------------ 第一章 家破人亡 泽露城的六七月份正值暴雨季节,此时天空阴沉的可怕,雷电随着远处无数的马蹄声渐渐接近王城。 而今泽露城新胜任的城主司南月,正率领城中残存的兵士跪在城外。 她手中端着一个梳妆盒大小的漆盘,上面盖着被血染的斑驳的白麻布,里面鼓鼓囊囊的,露出几根浸着血迹的黑白交错的发丝。 那双微红的双眸望着远方奔腾的万马,带有泥土气息的凉风掠过,将她宽大轻薄的衣袖吹起,衬得她更为形瘦骨削。 司南月口中时不时的轻咳几声,本就苍白的脸颊如今更加毫无血色,她心中满是担忧。 按照赤渊城对安江、古域、霄岚、姜玉几座城池赶尽杀绝的态度,若赫连决对泽露城的投诚有丝毫不满,那泽露城最终的结果……应会与前几处的城池无异。 包裹着黑金战甲是战马转眼间便到了眼前,扬起的泥星飞溅起来,落在司南月云白色的衣裙上,她垂下眸子,看着那些泥星在衣物上晕染出棕灰色的痕迹,有瞬间的失神。 而后一双素手平稳的将漆盘端至头顶,声音不卑不亢道:“泽露城城主司南月,恭迎骁王殿下。” “司南月……” 马背上的人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玩味道:“抬起头来。” 司南月乖乖照做,她抬起脸直视着那人。 眼前人身形高大魁梧,披着一身黑金重甲,本就极具攻击性的脸上,平添一道从左边眉骨直至眼下的狰狞伤疤,显得他更为危险。 那双金眸中的杀意,腰间的重剑,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无一不在叫嚣着他就是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怪物——赫连决。 而此时他即便唇边含着笑意,也让人胆寒。 “一年前,我赤渊城骑兵被你设计落入沼泽,一千战士身亡,七百战士的身体被沼泽中的游虫啃食致残,受沼毒死去的将士更是不计其数,那是本王征战多年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七个月前,本王手下两千兵马亡于一线天,无一生还,而你派去的人却只有区区四百人,那是本王第二次失败。而五个月前,你派去的死士引爆火药险些要了本王的命……” 赫连决翻下马背,踱步走至司南月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她在他脸上看不见怒意,也看不到胜利的雀跃,他眼中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就像是孩童发现了有趣的玩具。 “本王征战多年,却从未见过如同城主这样的女诸葛,更未曾想到,让我几次陷入绝境的,竟这般弱不经风的病美人,实在是……有趣极了!!” 司南月目光平和,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即便我绞尽脑汁,依旧没有阻止殿下扩展疆土的雄心,如此亦可证明,所谓的智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毫无用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可怖,直震得人耳朵发痛。 他一把将司南月在地上拉起,司南月跪在地上太久,双腿早已麻木,被赫连决这样一拉,身体狠狠撞入他的怀中。 她手上不稳,眼睁睁看着漆盘中的头颅就这样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滚落在被战马踩出的泥坑中。 瞬时惊雷落下,暴雨轰然而至,刚好掩盖住自她眼中掉落的泪珠。 赫连决侧身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将首级捡起,仔细检查后对赫连决点点头。 没错,货真价实,那的确是上任城主司烽灏的项上人头。 他冷哼一声,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住司南月的下巴,她的目光被强行拉回眼前人的脸上,赫连决低下头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皮肤上,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赫连决收了笑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怎会毫无用处,你可知本王这一路想了多少凌迟你们的方式吗?只差三处关口赤渊军便可以将泽露城打下来,而你却在此时投降!!还献上这样有诚意的‘礼物’……本王好更奇的是,你又是用了怎样的心思,能让我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父王,亲自派人快马加鞭下令不许本王屠戮泽露城。” 赫连决手上力度越来越大,司南月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愣是没有喊过一声痛,那双带着朦胧泪光的眸子,与微红的眼角让赫连决心中更加厌恶。 “你真是让本王不舒服!”他手用力一挥,将司南月甩到地上。 司南月的脸上瞬时多了几道红印子,如同街道上的野狗讨食一般,她将头低进了尘泥中,毫无自尊可言。 “王上仁慈,不愿看到无辜百姓葬身荒野,如同殿下所说,所有针对赤渊城的计谋皆是由我所出,百姓无辜,多谢殿下放过他们,司南月愿以死谢罪,以平殿下怒意。” 言罢,腰间止争剑出鞘,就在剑刃将要吻上司南月的脖颈时,剑身却被赫连决一把抓住。 “这样就想死,岂不是太过便宜你!从今日起,你就是本王的奴隶,你的命,要留到本王厌烦的那一刻!” 止争被赫连决夺去,司南月微微抬头向上看去,刚好对上赫连决那双带着肃杀之意的眼眸。 她想,也许今天这场雨要下很长很长时间了。 “是,遵命。” 司南月跟着赫连决的军队回到大殿,还未行至殿门前,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 赫连决对此司空见惯,并未过问,只是觉得这声音太过聒噪,刚想派人去制止,司南月便见惜茗自不远处跑过来,见了她便跪下哭:“二小姐……老夫人与少夫人她们……她们趁着宫人离宫,一时想不开,自缢了……” 司南月身体冰凉,腿一软几乎要晕倒过去,自她与父亲决定启用这个计划时,便知道会有今天。 自从父亲离世后,即便她苦苦哀求,母亲与阿嫂也不愿意面对她,更不愿离开泽露城,她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曾想到她们会离开的这样决绝。 司南月站稳了脚步,她对赫连决欠身行礼,声音依旧平稳,“殿下,死者为大,可否容奴婢先去安排母亲与阿嫂入土为安?” 赫连决绕有兴趣的看着她,不管是方才面对他的羞辱,还是如今的噩耗,这司南月表面都如此淡然,是她外柔内刚故作坚强,还是她本就是薄情之人? “前些日子征战肃水山时,你兄长司南阳力竭战死,小妹司南星坠崖尸首无存,我听闻你有兄妹四人,今天怎不见你的小弟,司南晨?” 他果然问到阿晨了,司南月心中一紧,答道:“阿晨年龄尚小,他早在两城交战之初便被父亲送至姑母身边,一年前姑母来信说阿晨不辞而别,她虽派人找寻,却一直没有阿晨的音讯,若他是想回到泽露城而误入战场,也许已经……” “哈,原来如此。” 赫连决笑的不明所以,他凑近司南月,直直看着那双如同潭水般幽深的杏眸说道:“你的姑母……啊,本王记起来了,你的姑母司玉麟,是甘泉城的城主夫人,那我们不如就将下个攻打目标定在甘泉城,如何?” “殿下不信我?” “不不不,本王自然信你,聪明如你,应该不会撒这种容易就被戳穿的谎话,但是没看到你司南家的所有人,让本王心中十分不爽,作为奴隶,你有义务让我开心起来,并且……本王需要你向两城的百姓表明你对我赫连决的忠心。” 赫连决凑的太近,让司南月极不舒服,她不着痕迹的向后微微退了退,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赫连决脸上的笑意蓦地消失,金眸只剩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紧盯着司南月,只听他缓缓道:“五天后,本王要你亲手将你父母阿嫂的尸身……执以火刑!” “轰隆!!” 巨雷在宫殿上方轰然炸裂,雨下的更急更大,前路逐渐模糊,司南月怔愣一瞬,如同提线木偶那般应着。 从早到晚,暴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震耳的雷声与刺目的闪电也影响不到红沙帐里那对共赴巫山云雨的人。 司南月跪在床边守着摇曳的烛灯,随时等候吩咐。 房间里暧昧的呻吟与粗重的喘息回荡不息,但这些并未扰乱司南月的思绪,她眼神飘忽,在心中默问:“为何是五天后……” 今日观赫连决言行,他分明恨不得将泽露城的人都杀之而后快,而司家作为泽露城的王族,他应是更是恨之入骨,那为何不是今日,不是明日,而是下令五天后才将她至亲的尸首执以火刑,他有什么目的…… “酒!” 红帐中伸出一只健壮的手臂,上面青筋暴起,还有两道尚未痊愈的刀伤,也许是方才太过激烈,弄的伤口处又渗出了血滴。 司南月咬牙拖着跪的生疼的腿站起来,将小巧精致的酒杯递到赫连决的手边。 赫连决直接掠过酒杯,他燥热的掌心不经意间碰到司南月冰凉的指尖,他仿似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瞬间喉咙一紧,大手扯过那纤细的手腕,猛地将她拉进了红帐之中。 ------------ 第二章 耻辱 司南月没想到他会如此,本就虚弱的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床上,手中酒壶也洒出去一半。 “放肆!!” 她脱口而出,怒目看到的是两具不着寸缕纠缠在一起的肉体,司南月羞愤不以,却也记起了自己早已不是泽露城的二小姐,而是一名……奴隶。 她慌忙扶起酒壶,跪在床下低头缓声道:“殿下,酒拿来了。” 赫连决眯着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方才她那句“放肆”,与现在故作镇定的模样都莫名让他兴奋起来。 “其木格,你先离开吧。” 被称为其木格的女子见赫连决的目光都放在了床下那名奴隶身上,她虽有些醋意,但也不敢有何怨言。 下了床收起掉落在一旁的衣物便匆匆离去,在临走前还不忘恨恨瞪了司南月一眼,一名低贱的奴隶竟敢勾引大殿下,早晚她会让她吃到苦头! 赫连决拎过司南月手中的酒壶仰头便饮,嘴角漏出的酒顺着短短的胡茬,在他古铜色的身体上留下道道水痕。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将酒壶递给司南月,她伸出双手打算接过酒壶,赫连决的手突然向上举起,让她落了个空,同时另外一只手趁机环过她的腰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赫连决的手臂如同锁链一般将她锁住,下巴垫在司南月瘦弱的肩膀上,他脖子上带的狼牙坠链硌的她生疼。 尖牙毫无怜惜的咬上司南月小巧柔软的耳垂,她身体僵住,强忍住恶心与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身体僵硬的停留在他怀中。 “取悦我。” 粗暴的撕咬沿着玉颈一直向下,留下了道道血色的痕迹,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酒气在司南月耳边响起:“取悦我,也许本王会对泽露城的百姓更加仁慈。” 他知道她的软肋,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他的抗拒与憎恶,但那又如何,征服一个不会臣服于他的人低头,会让他的心情倍感愉悦。 屈辱与憎恶让司南月红了眼眶,不由得攥紧了双拳,赫连决停了动作,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欣赏着她的反应。 但司南月还是不着痕迹的将情绪隐藏起来,她牵起嘴角笑了笑,至少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是。” 司南月合上眸子慢慢凑近赫连决,覆上他带着酒气的双唇,笨拙的迎合着他,她的方式太过青涩,身体也僵滞的待在他怀中,赫连决面带嘲弄,等她下一步的动作。 可等他对上那双蒙着水雾的清澈眼眸时,第一反应不是怜惜,而是愤恨。 赫连决脑中闪过死在泥沼中的兵士,他唇角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突然脸色大变,掐着司南月的脖子就将她按在身下。 “你可知本王为何不杀你?!” “咳咳咳……不……不知……” 司南月的双手死死抵着他布满伤疤的胸膛,眼神依旧直视着满是杀意的金眸,未有一丝胆怯。 “哈……哈哈哈哈哈……”赫连决冷冷笑着,大手从司南月的脖颈一寸寸移到她的脸蛋上,轻轻摩擦着。 他凑近司南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死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而本王要让你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这才是本王对你最大的折磨!” 说完,他便坐起身,金色的眼眸又冷又沉,就像看着什么极为污秽的东西,厌憎道:“你没资格爬上本王的床,滚下去跪着!” 司南月咬着牙,将眼泪咽回去,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守着昏暗的烛灯,在冰凉的地上跪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赫连决离开后,守在寝宫外头的惜茗连忙跑进来,看到司南月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抱着她便痛哭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如果城主和夫人还在,如果江少主还在,他们看到你如今的样子,该多难过……” “惜茗!” 司南月有气无力的打断惜茗的话,她张了张嘴,良久后才说道:“父亲与母亲已经不在了,而霁风……他再也不会回到泽露城,你今后莫要再提起他们了。” 惜茗抽抽鼻子,看着自家主子虽虚弱,但冷静的可怕,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先让她躺下。 司南月不想多说什么,她抬手示意惜茗退下,想了想又吩咐道:“惜茗,帮我准备药浴吧。” “是。” 惜茗应着退出去,屋中只剩她一人,司南月心如刀绞,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如同小兽一般的呜咽,再也止不住的泪珠打湿了发丝,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哭过之后便要重新收拾心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但那样泛红的眸子又能瞒过谁? 惜茗将东西安置妥当,扶着司南月浸到浴桶中,看着她脖颈上满是齿印血痕,惜茗还未说话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司南月裸露的肩膀上。 司南月微微一怔,语气故作轻松道:“惜茗,一会儿若是雨停了你派人去屋顶上瞧瞧,好好的怎又漏雨了。” 小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的抬起小脸向上看了看,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房顶上干燥的很,哪有漏雨。” “是吗?那可就麻烦了,那就是咱宫里的小喷泉又打开了,外边这么大的雨,又不能带你溜出去买蜜饯,可要怎么才哄的好啊。” 惜茗一怔,刚刚停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成灾,“二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我……” “好啦好啦。” 司南月拍拍惜茗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你别怕,找到机会我会将你送出宫外,到时你就安全了,至少……比在这儿安全。” 惜茗一下止住了眼泪,她几步转到浴桶前面,柳眉倒竖,脸蛋都气的红了起来。 “二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惜茗若是贪生怕死早就随那群白眼狼一同逃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司南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想要说句软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惜茗小她四岁,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照顾,说是贴身婢女,司南月只当她是小妹。 私心来说,她是希望惜茗随那些离开的仆人一同离开的,可这丫头从小倔强,说什么也不肯走。 “惜茗是城主与夫人在外边捡回来的孤女,自幼同小姐一起长大,若不是你们我早被野狗吃了,对我来说泽露城就是家,二小姐还想让我去哪儿?” 惜茗说着说着,腿一弯突然跪了下去,可语气依旧硬的很,“我知道二小姐是为了我好,可我哪儿都不去,在这宫里有决心的不止二小姐一个人,要死,我也要死在这泽露城,死在小姐身边!” 司南月鼻尖发酸,她明白惜茗的想法,她不想丢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可司南月害怕,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连惜茗也保不住…… “好一个催人泪下的主仆情,感动的我都要哭了。” 人未至声先到,一名女子阴阳怪气的闯入,还带着几名来势汹汹的侍女,惜茗一看来者不善,她挡在司南月面前,警惕的盯着她们问道:“你们是何人,来干什么?!” 司南月觉得这女子声音耳熟,仔细看看才认出女子,这女子是昨夜与赫连决翻云覆雨之人。 她隐约记得赫连决唤这女子为“其木格”,这名字明显不是泽露城所出,且她态度张扬,想来应该赫连决自赤渊城带出的人,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惜茗,不许对姑娘无理,还不退下。” 司南月披上衣物走出浴桶,昨夜烛光太暗,她没仔细看其木格,这女子脸型消瘦五官明艳,一身战甲将身形修饰的修长且玲珑有致,黑色长靴与衣物上还坠着些动物皮毛做的装饰,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草原上难以驯服的烈马。 惜茗还想说些什么,眼一瞥,刚好看到司南月对她摇摇头,她虽不服气,却也只能憋着气退至司南月身后。 其木格挑眉一笑,上下打量着司南月,心想这样一个瘦小苍白的女人,怎入的了大殿下法眼,想来大殿下昨夜是一时兴起才宠幸了她。 只听她轻蔑笑道:“还是城主明事理,属下是听闻城主身体虚弱,特来关心,还望城主莫要误会。” “多谢姑娘好意,我只是有些疲累,稍作休息即可,姑娘无需……咳咳咳咳……” 司南月突然剧烈咳了起来,惜茗忙扶住她,触碰到司南月的时候惜茗才发现她的身体烫的吓人。 “二小姐,你怎么了?” 司南月咳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无事,想来是昨日淋雨染了风寒,睡一觉就好了。” “城主万金之躯,怎能这样随意对待。” 其木格看着司南月脸颊绯红,心生一计,她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见那人心领神会。 其木格又道:“体温过高对城主身体不好,不如我们先想办法将热退下去,赛其耳,你有什么办法吗?” 被称为塞其耳的女子笑道:“身体热自然是要用凉的东西降温喽,方才我见寝宫外有个池子,不如请城主去里面沐浴,说不定这风寒就痊愈了。” 惜茗一听这话,没好气的骂道:“胡说!小姐身体娇贵,怎能如此,你们快些退下,莫要在此惹人憎厌!” 其木格冷笑一声,“我倒觉得塞其尔的方法不错,你们几个,还不快请城主过去!” ------------ 第三章 美人樱 四名侍女得了命令,相互对视了一眼,冲着司南月逼了过去。 主仆两人不住后退,惜茗挡在司南月面前,却被其中一名高挑侍女强行拉开,将她的头狠狠撞在桌角上,惜茗闷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啊……惜茗!!你们放开她!!” 司南月被几人推搡着出了寝宫,外面仍是暴雨如注,天空阴沉的仿似快要黑夜,冰冷的雨水浇透了全身,司南月本来昏沉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些。 她被押在水池前,看着被风雨打落的芙蓉花瓣,她还记得那些花曾经是兄长亲手为她栽种的,如今也如她一样,败落凋零。 其木格眼中闪着寒光,咬牙切齿道:“尊贵的城主大人,您可要当心,可莫要永远留在这水池中啊……” 司南月不解:“我与姑娘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是,她不明白其木格为什么这么憎恨自己。 方才其木格闯进寝宫之时,司南月以为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其木格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想要将她剥皮拆骨的恨。 而且其木格明明知道她身份特殊,赫连决留着她还有用,却还是冒着失宠甚至被杀的危险除掉她,若仅是争风吃醋,未免也太过不理智。 “哈,被你看出来了。” 其木格突然抓起司南月的头发,向后撕扯着她,司南月被迫抬起脸看着其木格。 其木格不是那种温婉动人的美人,可她的脸对绝大多数的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但就是这样的一张脸,此刻却扭曲的可怕。 她目露杀气,声音中多了分微不可闻的颤意:“你知道那个沼泽有多可怕吗!哪里面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我掉下去的时候真的很害怕,怕的几乎要死掉……但我活下来了,可我的小弟却为了救我,活活被虫子啃咬致死,他才十五岁阿,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惨叫哀嚎……你说,这个仇我该不该算在你身上?!!” 其木格似是发泄一般,用力将司南月甩到一边,司南月的身体重重撞在池边的树干上,她勉强站稳脚步,眨眨被水模糊的眼睛。 是了……她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梦到那些战死的人将她包围,不管是赤渊城的士兵,还是泽露城的死士,那些人的确都是因她的计划丧命。 司南月喃喃道:“你们是侵略者,是要夺走一切的人……” “像你们这样的废物就应该归顺赤渊城!!” 其木格几乎是吼叫着喊出来的,她揪起司南月的衣领,将膝盖狠狠撞在司南月肚子上。 “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乖乖受死!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 一下接着一下,其木格像疯了一般,用尽全力的拳打脚落在司南月身上,她喉咙中涌出大口猩甜,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身体似乎被人撕扯成无数份后又扔进了刺骨的池塘中。 那一瞬间,她想……这样死掉也好,至少她阻止了赫连决对百姓进行屠杀,这样死掉的话……很好。 “你们在做什么?!!” “啊……是骁王殿下!” 其木格见赫连决突然出现,心中大惊,背后吓出一层冷汗,慌忙跪在地上。 她本想制造一个司南月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一时想不开而轻生的计划,没想到大殿下竟会突然出现。 赫连决越走越近,目光锁在池塘中渐渐安静的人影上,等他透过雨帘看清池子里那的人是谁后,他微微一愣,毫无迟疑的跳进池塘将司南月捞出。 此时她身躯冰冷,脸色惨白,赫连决唤了她几声都没动静,他双手交叠,用力的一次次按压在她的心口上,司南月亦是毫无反应,依旧紧闭着双眼,已与死无异。 “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大夫!!若是她死,你们谁都活不了!!” 他抬眸低吼道,赤红的金眸像极了发怒的雄狮,几人不敢耽误,连滚带爬的离开司南月的寝宫。 其木格不愿就此罢休,但赫连决在此她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得咬牙与众人一同离开。 “司南月,你还未臣服在本王脚下,怎能现在就失了性命!本王绝不允许你带着你的骄傲与自尊离开!不允许!!” 赫连决继续按压她的腹部与心口,终于,司南月呛出几口水,剧烈的咳着,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混沌间,司南月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她努力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朦胧中,赫连决与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重合。 她心中又惊又喜,冰凉的指尖无力的握着他的袖袍,声音都哽咽的变了调子:“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怎么现在才来救我,我好害怕……好痛……” 赫连决对司南月的态度始料未及,等他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司南月又因身体太过虚弱而失去意识。 死哪有这么容易! 赫连决冷冷看着毫无意识到司南月,他将司南月抱回房间,随手扔在床上。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赫连决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刚要离开去换身衣服,只见床上的人儿缩成了一团,像只落了水的小兔子,她苍白的唇中不断重复着“好冷……好痛……” 赫连决见她神色不对,伸出手探了探司南月的额头,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她的身体怎会这么烫,难道是感染风寒了。 司南月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那人的手暖暖的,她本能的想要靠近取暖,当她紧握住赫连决的大手时,赫连决一怔,想将手抽出,床上那只小兔子却将他的手用力抱在怀中,口中喃喃着:“别丢下我……求你……” 赫连决看着司南月毫无防备的模样,竟觉得现在的她出奇的诱人,他来了兴致,另一只手划过司南月的下巴,表情似笑非笑,“哈……这可不是本王强迫你。” 赫连决将身体压上去,吻上柔软的樱唇,身下的人虽无意识,却还是无力的挣扎着,赫连决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舌头灵活的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着。 赫连决的吻一点点移到司南月的锁骨处,手上已将她的衣带解开,就在他想好好享用今日的甜点时,突然发现司南月的身体上除了他昨夜留下的痕迹,还有大片青紫色的伤痕。 长着粗茧的大手轻抚上她腹部那块青色的地方,应是把她弄疼了,她颤了颤,委屈的蹙起了秀眉。 赫连决心中一股无名火起,随手拉过床上的被毯给司南月盖上,此时大夫已到寝宫外,那双阴鸷的眼眸越过大夫,刺向站在一旁其木格,其木格眼神飘忽,流了一身冷汗。 看着其木格的反应,赫连决不怒反笑,轻飘飘道了句:“其木格,随本王过来。” 其木格在后面忐忑不安的跟着,两人站在司南月寝宫外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赫连决背着手还未说什么,其木格便感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直冲她而来。 一记重雷劈下,吓得其木格心惊肉跳,赫连决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放心,本王不会杀你,但你动了我感兴趣的猎物,即便你是本王最喜欢的女人,也该受到一点小小的处罚。” 赫连决转过身,弯腰捏起其木格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因为恐惧,其木格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曾几何时,她也是赫连决最爱的猎物之一,但被驯服之后,他对她的兴趣似乎也没那么高了。 “你这张脸本王还是很喜欢的,黥刑不太适合,嗯……你觉得美人樱怎样?” 那张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其木格却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抖成了一团。 美人樱名字虽美,实际上是鞭刑的一种,那兽皮鞭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荆棘大小的尖刺,一鞭下去受刑者的背部即可皮开肉绽,深处可见白骨。 鞭刑结束后,执鞭人会将一盆滚烫的秦椒水泼向受刑者的伤处,受刑者的皮会被会生生烫掉一层,绽开的肉因为沾染了秦椒水而让人痛苦加倍。 红色的皮肉里不时露出森森白骨,远看像极了那红花白蕊的美人樱,所以此刑得以与妖艳欲滴的花儿得名。 其木格早已吓的六神无主,她将头一次次磕在地上,惊恐道:“骁……骁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赫连决扶起她,皮笑肉不笑道:“哈~~~本王说过不会要你的命,你何必这样害怕,再者说,美人樱这名字配你这样的美人,不是刚好吗,乖,快去领罚吧。” 言罢,赫连决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尖。 “殿下……” “快去!!!” 赫连决突然脸色骤变,狠厉的眼神扫过其木格的被吓得惨白的脸,语气中满是杀意。 “还是说,你更想让本王亲自动手杀你!!” 其木格花容失色的跪在地上不停扣头,“殿下饶命……奴婢马上就去领罚,马上就去……” 赫连决满意的点点头,将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其木格揽入怀中,语气又变的温柔至极。 “真是乖巧的好姑娘,你不在的日子本王会很想念你的,快去吧。” 言罢,他放开其木格,转身走入雨帘中,其木格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身躯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 第四章 始端 黑暗中,司南月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那些病痛都已经远离她,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已处于睡梦之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惊雷声,她心中一沉,眼前黑暗渐渐清晰,腥红粘稠的血顺着止争剑的剑柄流到她颤抖的手上。 果然,又是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管她入梦多少次,这个梦境都让她的心脏疼的撕心裂肺,尽管她知道自己将要看到的是何种场面,她还是忍不住的惊慌失措。 电闪雷鸣中,司烽灏心口的血喷涌而出,血滴溅到司南月的脸上,再随着她的泪滴缓缓落下。 “父……亲……” 司南月颤动着想要松开止争,她的手却被司烽灏紧按住一收,又向他的身体里狠狠刺去。 “父亲……父亲!!来人啊,快传大夫!!” 司烽灏的身体摇摇欲坠,那双刚毅的眸子一直望着司南月,喉结上下动了动,嘴角流下的鲜血染红了衣领,随即倒在司南月肩膀上。 司烽灏双手环绕着那具瘦弱苍白的身躯,用尽力气断断续续道:“南月,原谅父亲将一切的苦难都留给……你,作为泽露城的君主,我们别无……选……择……” “父亲!父亲!!” 司南月哭喊着从床上猛地惊坐起来,惜茗刚好端着药从外边进来,见司南月醒了,手中的药碗应声而碎,惜茗扑上去抱着司南月哭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惜茗……” 司南月被方才的梦境吓到,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思绪也逐明朗起来。 “小姐你吓死我了,你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连药都喂不进去,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呜呜呜呜呜……” 司南月稳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将即将崩溃的情绪压下去,轻拍着惜茗哄道:“傻丫头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看你的小脸都哭花了。” 惜茗把头在司南月肩膀上抬起来,抽噎着点点头,“小姐没事就好,你看我笨手笨脚的,把药都给打翻了,我再去熬一碗。” “等一下!” 司南月拉住惜茗,她顿了顿,问道:“其木格现在身在何处?” 提起其木格,惜茗的脸就拉了下来,愤愤道:“小姐放心,我听人说那个坏女人被赫连决施了重刑,一时半会下不了床,她把小姐害的这么惨,也算恶有恶报了!” “惜茗,泽露城以和从前不同,今后说话一定要当心祸从口出,尤其……是对殿下。” 看着司南月虚弱的样子,惜茗愈发觉得替自家小姐委屈,但她也知道她们主仆如今是朝不保夕,她也只能听从教诲。 司南月又道:“惜茗,你帮我准备一瓶上好的金疮药,我要去探望其木格姑娘。” “啊??小姐你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要去探……” “惜茗!按我的吩咐去做!” 司南月打断惜茗的话,惜茗一怔,二小姐性子温婉,即便对她们这些下人亦是关爱有加,她跟在二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二小姐训斥过谁,但今日她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不耐,甚至有些……凌厉…… “是……小姐。” 屋外依旧落着雨,但对比前几日的瓢泼大雨来说已经好许多了,惜茗将东西备好后,随着司南月来到王城的一处庭院中,还未进门便听见其木格尖锐的叫骂声。 “贱人,上个药都不笨手笨脚的,你是想痛死我吗?!” 司南月闻声吩咐道:“惜茗,你在外边候着,莫让别人进来。” “是,小姐。” 司南月进门穿过屏风,便见到其木格把脸埋进胳膊里,她赤着上身趴在床上,整个背部的皮肤都脱落了下来,露出背脊上刺眼红色的血肉,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极为恐怖,像是被受了鞭刑后又被活剥了一层皮。 司南月示意一旁侍候婢女退下,侍女知趣的福了福身子离开,司南月虽是个已经投降的城主,但下人们见到赫连决这样重罚其木格,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惹不得。 等司南月将金疮药在伤口上涂抹匀之后,才轻声问道:“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虽未看到她的表情,司南月明显感觉到其木格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将双拳握的“喀喀”直响,恨恨道:“城主专挑此时前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司南月将手中残留的金疮药用绢儿擦拭干净后才说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来向姑娘赔罪的。” “哼……” 其木格不屑的抬起头,那张原是小麦色的脸蛋上没有半分血色,她冷笑着讥讽道:“城主折煞奴婢了,您能有何罪过?!” 其木格这话明显该反着听,司南月并不在意她的无理,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声音中有了几分嘲讽:“姑娘虽是差点被自己的愚蠢害死,归根结底的确与我有些关系,所以我今日特意来探望姑娘,若姑娘没撑过这一关,我便派人将姑娘抬进泥沼中,让你与你的小弟一同葬入虫腹,也算让你们姐弟相聚了。” “司南月你……!!!” 那是其木格心中最深的伤,只要想起便让她生不如死,如今司南月竟拿此事说笑。 其木格怒不可遏,几乎要咳出血来,若不是她现在浑身剧痛,动弹不得,否则她丢了这条命,也要杀了她!! “不过倒是我小看姑娘了,见你无事我便安心了,相信以后你我好好相处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明日便是殿下为我父母定下火葬的日子,我先回去准备,姑娘好生珍重吧。” 司南月放下手中茶杯,还未踏出屋子,便听其木格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南月,你方才还在嘲讽我,到了明日,你便要亲手将你的生身父母挫骨扬灰!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司南月回眸微微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泽露城雨季频繁气候潮湿,虫蚁甚多,我城一直以来的传统,本就是由后人亲手将先人尸身火葬,以求庇佑后代,福泽万民。若此事由他人代替,才是真正不孝,殿下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又有何可埋怨的,倒是姑娘你……可还有机会为你那惨死虫腹的小弟收尸呢?哈~~~” 司南月那句轻笑让其木格怒火攻心,数次提到她小弟更让她如受凌迟之刑,她胸口只觉气血翻涌,喉咙中大口猩甜一涌而上,猛地从口中喷出。 “司南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南月无视身后人憎怒,她不紧不慢的走出小院,压着嗓子问惜茗道:“我吩咐你的事办妥了吗?” 惜茗点点头,“放心吧小姐,我把城主珍藏的酒送给守灵的士兵了,那可都是好酒,城主生前都舍不得喝,小姐,你为什么……” 司南月停住脚步,她神色怪异的向院子的方向望去,打断惜茗的问题,缓缓说道:“其木格虽是侵略者,但最终是为泽露城的子民而亡,惜茗,帮我准备好其木格的牌位吧。” 惜茗皱起秀眉,不解道:“啊?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司南月不语,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声绵长的叹息。 午后屋内,其木格紧紧握住手中盛药的瓷碗,手因太过用力,都露出了泛白的骨节,她咬牙问道:“那贱人说的可是真的?!” “是啊,泽露城真是奇怪,若是赤渊城有人将至亲挫骨扬灰,早就被三匹马拖去喂狼了。” 一旁的侍女想要接过药碗,只听“啪”的一声,那碗被其木格猛地狠狠砸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那么多赤渊将士都惨死在这个女人手中,骁王殿下不屠城解恨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她按照礼节埋葬至亲,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行……不行!!我的阿多勒尸骨无存,我怎能让她如愿!!” 侍女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的一哆嗦,颤颤问道:“姑娘想怎样?” 其木格垂眸犹豫了一瞬,阴测测的开口道:“泽露城的规矩不是让后人亲手送至亲离开吗?那小城主金枝玉叶,怎能做这种粗活,而且置灵殿位置偏远,万一走了水……” “可是……”侍女面漏难色,不安道:“可那是大殿下亲自下的命令,我们若是贸然出手,万一被他知道了……” 她对上其木格的眼神,突然缄口不言,那双寒眸散发出的杀意不由得令她胆寒。 其木格的脸色更为难看,她真到用人的时候,这些绣花枕头一点用也没有! “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骂退下人后,其木格心头的怒火气消不下去,可当她的目光停在手腕上的那串木珠上之后,眼中的恨意却逐渐软了下来,一双上挑的媚眼中浸满了泪水。 那木珠子表面暗旧,毫无光泽,做工也不精细,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其木格像是拿着稀世珍宝一般,将它摘下来贴到心口的位置。 “小弟,你放心,阿姐定不会让那个贱人好过!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她!!” ------------ 第五章 野火 窗外时不时的伴着雷雨传来歌声与笑闹声,其木格向外望去,王城之中又大摆筵席了。 他们赤渊民风彪悍,最喜欢放歌纵酒,就算是婴孩,在喝奶的时候就已经会喝酒了。 自从进了泽露都城后,一连四天,王城之中都是这样热闹,兵士把酒言欢,有的一醉便是两天不起。 赤渊城的将士个个彪悍异常,他们上了战场骁勇善战,大杀四方,下了战场便爱饮酒吃肉,及时行乐。 对他们来说泽露城投诚是大势所趋,没有屠尽整座城池已是恩泽,又怎会有人不知死活来找麻烦? 转眼长夜将至,宫城中到处都是觥筹交错,笑闹之声掩过亡国人悲痛的哭泣,谁也没注意到置灵殿前烛光微闪,一条纤细灵活的影子避开醉酒的士兵翻了进去。 但她若是再细心些,也许会发现还有条黑色的影子埋伏在窗外。 置灵殿位处偏远,城中胜利者欢庆的声音被雷雨阻隔在外,黑暗中,窗外的树枝影子随风雨摇晃着,不停的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这儿甚为阴森安静。 灵殿内烛火稀少,整座大殿都处在阴影里,角落中更是漆黑一片,偶尔有几道闪电落下,映出横在置灵殿中央的几具尸身。 来者并未被这些影响,她屏住呼吸,确认这儿除了她没有第二个活人后,便小心摸索着打开火折子,借着昏暗的烛光,悄声走至大殿中央的几具尸身旁边。 她蹲下身子,轻轻拉开覆盖在尸身上的白色绸布,在看清楚那具尸身时,烛火映照的美眸中露出些许诧异。 带着木雕珠子的手腕缓缓伸出,细长的指尖扫过尸身上那明显缝补过的脖颈,没错了,那头颅被缝在尸身上的人,便是司烽灏了,而他身旁的两具女尸,想来应是司南月的母亲与阿嫂。 确认无误后,其木格便将随身携带的烈酒均数淋撒在几具尸身上。 说实话,在其木格内心深处,她是有些敬佩司南月的,司南月虽是敌人,但她足够理智,也足够狠辣,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她们也许会成为朋友,但是…… 她的目光望向手腕上的木珠子,司南月夺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注定她们之间只能是仇敌。 其木格压低声音轻声道:“小弟,这只是开始,你且耐心看着……” 言罢,手中火折子被其木格扔在地上,很快,在酒精的作用下尸身燃烧起来。 火焰照映着其木格因憎恨而扭曲的面容,她目的达成,长舒一口气,刚要趁没人发现离去,突然一股浓烈而怪异的味道钻进鼻腔。 其木格来不及细想,尸身上的火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她身上,并蔓延到了整座灵殿。 “是火油!!!” 其木格惊呼一声,便听耳边巨响传来,一切都在须臾之间,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热浪和突如其来的爆炸将她整个人吞噬在火海之中。 同时,隐在置灵殿外的黑影在火光将要波及到他时蓦然消失。 震天巨响惊醒了醉梦中的侵略者,等他们赶到时置灵殿早已崩塌,火势不断在城中蔓延,宫人与兵将都尽力扑灭大火。 司南月身着白色孝衣站在窗前,似乎外边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是那样单薄苍白,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静静望着滚滚浓烟铺满整座宫城,直至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家人永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原谅女儿不孝,赫连决想要利用国葬引出反抗他的人,他们是复国的星火,女儿决不能让他们冒险。如今杀赫连决不难,但倘若他死,赤渊城主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泽露将永无宁日……是我无用,子民在前,只能委屈你们,但司南月在此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等一切尘埃后,我便身入九泉,向大家赔罪。” 她眼尾微微发红,眼中的泪滴终是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清楚的知道,哭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让敌人更加得意。 从此之后,所有的痛苦与恐惧,憎恨与悲伤,都要被她化作复国的动力,直到手刃仇敌那一天,她的性命便是为此存在的。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屋中的平静,惜茗大喊大叫的闯了进来,司南月微微侧身,将手放在唇边,轻柔的嗓音与平时别无二致。 “惜茗安静些,别惊扰了先人。” 惜茗没想到司南月是这种反应,她立刻反应过来置灵殿的事情不是巧合,惜茗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才挪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她抽噎着问道:“小姐,为什么啊?你已经保住泽露城的百姓了,为什么不然让他们入土为安啊?那可是……那可是城主和夫人,还有少夫人阿……” 司南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目光并未离开窗外的浓烟与火光,屋子中又恢复了先前死一般的沉寂,直到房门被人用力狠狠踹开。 赫连决急步走至她面前,大手直接掐住司南月脖颈,毫不费力的向上一提,金眸中沸腾的杀气几乎要将她撕碎。 “城主最好拿出一个令本王能接受的解释,否则,今晚泽露城就会变为一座死城!!!” “小姐……你快放开我家小姐!!” 情况紧急,惜茗顾虑不了太多,随手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就要砸过去,司南月艰难的用仅剩的力气对惜茗摆摆手,咬牙道:“退……退下!” 惜茗停了手中的动作,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一切,最终她无力的放下花瓶,悻悻的退出房间,在宫殿门前默默抽泣着,不时红着眼向后看看紧闭的房间,又望向置灵殿的方向,泪珠如雨般落下。 惜茗一直相信她的二小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是遇到怎样棘手的难题,二小姐总是可以将那些让人头痛的问题处理好,如今也是一样,泽露城的百姓至今还活在世上,就再一次证明了二小姐做的没错。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二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毁掉置灵殿,而且……置灵殿中怎会有这么多的火药,难道是…… 惜茗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她记得战争还未开始前,二小姐说置灵殿许久未修,于先人不敬,便将大殿重头到尾安置了一变,难道火药是那时放进去的? “可那是两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啊……” 惜茗喃喃念着,她发现自己总是有想不通的问题,还头疼的难受,惜茗干脆不想了,她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熊熊烈火,想到前些天还在身边的人,怎会眨眼间就都走了,她低声啜泣着,泪水再一次浸满了双眼。 房屋中,司南月还在不停挣扎着,赫连决的手离开腰间的短刀,同时掐着司南月的那只手向旁边甩去,将她重重甩在地上。 她眼前一片眩晕,顾不得站起来,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嗓子像是要被勒断了那般疼的厉害,若是赫连决在不放开,恐怕她就踏进阎罗殿了。 “多……多谢殿下,放过……惜茗,咳咳咳咳咳……” 赫连决冷哼一声:“低贱奴仆,还不值得本王亲自动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司南月,眼中怒气未消,“我还在等城主的解释!” “是。” 司南月扶着墙根站起来,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着,似乎下一秒又会摔倒在地。 “是我挑唆其木格姑娘毁了置灵殿。” 她开门见山的承认了此事,痛快的让赫连决有些出乎意料。 “理由。” 司南月抬起眼眸直视着赫连决,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问道:“殿下可是真心要引出泽露城的反抗者?” 此话一出,赫连决不由得皱起眉头,用余光注视着司南月,又听她道:“殿下将国葬的时间推至明日,又向泽露城所有子民通告了此事,若泽露城还有忠义之士,在明日国葬对您或对我动手,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哈……” 赫连决的表情转怒为笑,他心中确是此意,这司南月确实聪慧,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司南月顿了顿,说道:“可杀了他们,恐对殿下计划不利,为了殿下心中宏图,还请您暂时留下他们性命,以防未来之需。” 赫连决怔愣一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眯起金眸,向前逼近几步,周身满是危险的气息,强大的压迫感让司南月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南月依旧从容不迫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之前那些被您攻打下来的城池,您在下令屠戮时,连城中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而那些残兵败将您居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不是太过奇怪吗?” 赫连决冷笑一声:“城主没听过残寇莫追吗?” “三年前,我曾去过古域城。” 司南月未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着,连声音带着颤意。 她的记忆被拉回到那年,也是在见识到人间地狱之后,司南月下定决心,不管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也绝不会让泽露城落得如此下场。 ------------ 第六章 八城共主 司南月清楚的记得,两年前她为了查清凌岳山庄灭门案,与凌岳山庄少庄主江霁风顺着线索,一直查到了古域城。 那时的赤渊刚刚占领古域,司南月两人扮作难民混迹其中,一路上见清河染血,红土掩尸,侥幸活着的人们为了一口粮食自相残杀,甚至易子而食。 最令人发指的是在古域的城门前,那儿有两座比城门还高的尸山,一座是由女人与老人组成的,而另一座……全是十岁之下的孩童,中间极少出现精壮男子的尸体,当然,他们也许已经死在战场。 但那日之后,司南月无意中救下的一位男子,说了一个另她惊讶的事情。 “您将俘虏的将士集中关押,在他们面前杀死他们的亲人,激起他们的仇恨之心,然后将他们放逐,开始了一场猎杀游戏,但您定下的游戏制度,偏偏是有利于对这些俘虏将士的,幸运逃走了的人,便不再追杀,而您对安江、霄澜两城亦是如此,在您手中逃脱的幸运之人不是少数。” “哦?那又怎样,这只是胜利者的游戏罢了,能证明什么?” 赫连决冷冷的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不仅是他将被猜中心思,更是因为这一路攻下几座城池,所有人看他的眼神要么是恐惧,要么是憎恨,而这女人的眼神似乎可以直透人的心思,当真让人极不舒服! “若是换了别的将军皇子,也许只是游戏,但如果是您这种自幼在边疆长大,不受父君宠爱的皇长子来说,那些逃走,并恨您入骨的敌军,若是运用得当,他们也能成为棋子……呃……” 司南月的脖子突然被紧紧扼住,她挣扎着拍打着赫连决的胸膛,那人却如同大山一般纹丝不动,眸中杀意更盛,蓦地,低哑且危险的嗓音在司南月耳边响起。 “城主确实聪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得到的这些情报,只会让你与你的子民更加危险!” 赫连决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司南月眼前一片黑暗,此时只要他再稍稍用力,就能毫不费力的扭断她的脖子。 司南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口中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 赫连决只听她说道:“两年之内……我可助殿下成为八城……共主……” “八城共主……” 赫连决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继而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玉城二十多年前就是赤渊的囊中之物,而他这五年这一路打下了古域、安江、霄岚和这泽露城,剩下的不就只有甘泉与灵鹿。 甘泉城兵力雄厚,又有一个手腕远胜司南月的司玉麟坐镇,兴许难打些,不过他自信这些都不是问题。 而灵鹿城……八城中最弱小的城池,要打下它如同探囊取物那般简单。 赫连决姿态狂傲,手中气力并不见减小,司南月似乎猜出赫连决的心思,她忍着窒息,艰难开口道:“赤渊……我会帮殿下拿……拿下赤渊……” “嗯?!” 听闻此言,赫连决神情骤变,他心思一动,这女人果然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司南月脱离束缚之后,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方才缺氧太久,她耳鸣目眩的难受,隔了好一阵才逐渐恢复。 “城主说要助我取得赤渊,应该不是在说笑吧?” 赫连决倚靠在桌角上,盛气凌人的望着此时极其狼狈的司南月,嘴角挂出怪异的笑。 “不……不敢。” 司南月顿了顿,因为刚才的事情,她急促的喘息道:“泽……泽露城已败,甘泉城主是个聪明人,不会以软击石,灵鹿就更不会自寻死路,想来,两城的降书应该已在路上了,至于赤渊城……就等殿下班师回朝,两年之内,司南月必亲手奉上,帮殿下成为名正言顺的八城共主。” 言罢,她跪在地上,抬眸双眼,眸色幽深的望着赫连决。 “司南月只求殿下善待泽露城子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赫连决望着她微红的双眸,里面依旧没有他要的恐惧与屈服,那幽深冷静的眼神不由得让他想起伏在暗处的毒蛇,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是有些喜欢的。 而且……从他与司南月交手的这两年来看,她确实有这个能力,若运用得当,她的却是把好刀…… “自然,若是城主能达成我心中多想,泽露的子民,亦是我赫连决的子民,我当然不会为难他们。” 他勾起嘴角,目光扫过司南月白皙的脸颊,窗外的火光与屋中烛光相映,照的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丝血色,如暖玉般的脸颊甚是诱人。 赫连决随意坐到桌前,手中玩弄着茶杯,用轻抬的脚尖挑起了她的下巴, 此刻的她,就像一块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玉石,好在夜风吹来,裙带上衣袂飘飘,为她增添几分生气。 赫连决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想他自十六岁成年后,便阅女无数,之前在他眼中,只有像其木格那种桀骜不驯的女人,或像司南星那样驰骋沙场的女将军才是世间极品。 没想到,这玉软花柔,绵里藏针的小城主也有意思的紧,只是…… 赫连决突然话锋一转,眼神更为阴冷,“临回赤渊城之前,本王还有一事,敢问城主,两年前的那四万兵将,如今埋在什么地方?” 他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司南月低头看着那双纤长素净,实则浸满了鲜血的手,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 那时战火将要烧到泽露城时,赫连决便派了赤渊士兵混入难民之中,他们分多次进了泽露城,等到关键时刻,便能与赫连决里应外合,让泽露城彻底沦陷,好在司南月提前得了消息,做了布置,才让泽露城没有更大的损失。 只是……只是那些被她夺走的性命,敌人也好,派出的死士也罢,他们每夜都会在梦中对她叫嚣着偿命,她不敢,也忘不了每一个因她而死的人。 赫连决只听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四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城主是在炫耀你的战功吗!?” 赫连决的声音陡然提高,他心火涌动,那四万兵将是因为相信他,才告别了家乡亲人与他出征,他们本该在战场浴血杀敌,建立战功,即便是死了,也应该是战死沙场! 可他们却在他不知道时候,死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每当想起着支凭空消失的军队,都让赫连决忍不住的痛心疾首。 司南月知道惹他发怒对自己无益,便道:“我绝无此意,那些士兵都在葬灵谷,殿下若想带他们回去,那我带殿下去就是了。” 葬灵谷,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赫连决心头一紧,火气更盛,只听他冷冷说道:“等将他们接回来,我要城主亲自为他们披麻戴孝,按照赤渊的规矩,游走完王都的大街小巷,以慰众人在天之灵!” 司南月沉默一瞬,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轻声答应后望便向窗外,一夜过去,大火已被扑灭,只余满地狼藉。 雨势渐小,赫连决当天便安排了一支百人小队与他们一同前去葬灵谷,惜茗陪着司南月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安静了一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这群人真是奇怪,不知道去那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干嘛,还有赫连决,他……” 司南月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这丫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当心祸从口中!” 惜茗知道自己嗓门太大了,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的点着头,她好奇心还是消不下去,压低声音问道:“小姐,他干嘛要带咱们去那儿啊?难道……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司南月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言罢,司南月掀起马车的布帘,看向外边熟悉的景色,她告诉了赫连决要找的地方,却没有告诉他,这次寻尸之路,他们除了葬灵谷的灰尘,什么都带不走。 赫连决的小队行军速度很快,短短三天便到了枫林,明日应该就到葬灵谷了。 转眼已是傍晚,惜茗陪着司南月出来透透气,她狠狠剜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兵将,愤愤道:“我们又不跑,你们跟这么紧做什么!” “惜茗。” 司南月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又忘记我嘱咐你什么了,若是以后到了赤渊城,你这性子可怎么办啊。” 惜茗一怔,不敢相信的问道:“小姐,你刚才说……我们要去赤渊城?我们去那儿干什么??” 司南月知道惜茗一时难以接受,她也不知该如何与惜茗解释,便裹紧身上御寒的披帛,向林深路隘的远处走去。 “哎,小姐……” 惜茗喊了一声,与身后的兵将一同跟着,突然,惜茗听到身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转身看去,发现一名赤渊将士趁另外三人不注意,出手解决了几人。 那人手持双剑,出手干净利落,直接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其他三人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便统统倒地不起。 “你……是谁?” 惜茗还来不及反应,她本以为那人是来救她们的,却见那人杀气不减,并以极快的速度直奔司南月。 “小姐小心!!” ------------ 第七章 寻仇者 司南月亦听到声音,可那人来势汹汹,转眼剑刃已到了眼前,她忙向旁躲闪开来,利用身旁树枝躲过一击。 眼看那人又来,惜茗脑子一空,身体直接做出反应,硬生生的挡在司南月面前。 她以为今日自己必死无疑,满心都是后悔,她若是早知有这么一天,当时三小姐叫她练剑时就不该拒绝! 眼看那人的剑刃到了惜茗心口,他却像是怕伤到惜茗那般,反手收了剑。 同时,司南月用脚尖挑起地上掉落的木枝,照样学样的打在那人手腕上。 可那人的身手可不像她这种三脚猫功夫,他出掌将惜茗打去旁边,另一手的利刃已经到了司南月的脖颈上。 几人拉扯的瞬间,熟悉的香味随着风传到司南月鼻尖,她眸子一亮,手中树枝掉落在地,似是看不见那要取她性命的刀剑,欣喜的喊了“宫慈”二字。 那人手中动作突然停下,他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望着司南月,一旁的惜茗不敢相信的盯着那人看了又看,他虽然是像宫慈姐姐一样用双剑,但他明显是个男人啊!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那人侧目而视着司南月,眼中流露出的皆是憎恶与愤恨,只见她将手放至耳边轻轻拉扯,竟撕下层薄薄的人皮/面具。 而面具下的那张容貌可称绝色,她是天生精雕细琢的美人,不施粉黛也雪肤红唇,微微上扬的眼眸即便冰冷至极,也挡不住她的摄人心魄,眼下一颗朱砂痣更衬她的美貌,贝齿因气愤紧咬着樱唇,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真的是宫慈姐姐!” 惜茗又惊又喜,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扑过去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宫慈姐姐,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好长好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以为你……”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宫慈从来都没耐心哄这个爱哭鬼,便像平时一样把她从肩膀上拎起来放到身旁,“要哭也等我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再说!!” 见宫慈还是杀心不减,惜茗一边哭一边挡在司南月面前,抽噎道:“宫慈姐姐,你不能杀小姐……” “为什么不能杀!” 她打断惜茗的话,剑刃直指司南月心口,那双明眸中的怒意,恨不得马上就将司南月千刀万剐。 “泽露城历代君主,只有战死沙场,不见投降败寇,而今她为了苟且偷生,不顾手足战死沙场,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亲手弑父杀君,逼死老夫人和婉姐姐,这样的卑鄙小人,我为何不能杀!!?”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小姐她……” 惜茗想替司南月解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才的吵闹已经惊动了他们,宫慈若是再不走,落到赫连决手中必然生不如死。 司南月连忙上前一步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趁着赫连决还没来,你快些离开!” “离开?”宫慈冷笑一声,“我虽没有官职,却也是将门之后,若和你同样对仇敌卑躬屈膝,到了九泉之下,怎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日我便取你项上人头,给枉死的老城主和夫人一个交代!” 言罢,宫慈手中寒刃直向向司南月心口刺去,眼看她就要取司南月性命,突然破空飞来一支疾箭,那箭如有雷霆万钧之势,竟将宫慈手中利刃生生击断。 同时,赤渊士兵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包围过来,宫慈还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中,“不可能,这可是铸鬼的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 “没什么不可能的!” 不远处传来赫连决狂傲的声音,“别说区区一把捡起,就算十把,百把,本王也能将它们轻易射穿。” 是赫连决! 司南月心头一紧,她忙压低声音对宫慈道:“没时间了,快劫持我!” 宫慈立马反应过来,用手中另一把剑抵到司南月脖子上,不住向后退着。 眼看赫连决从兵将身后走来,语气轻挑的调笑道:“哈……今日收获颇丰,没想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竟能遇到如此天姿国色的美人,若是我方才伤到美人,不知会有多少人伤心啊。” 这到不是虚话,他征战多年,能以美貌让他印象深刻的女子,只有他在赤渊的小夫人塔娜,与古域公主合姜。 只可惜,合姜公主红颜薄命,为追随她那短命夫君,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从此香消玉损,他当时可是为合姜伤心了好一阵,可如今,眼前不逊色于她的美人却是活生生站在面前的。 “美人且把手中剑放下,别伤到城主,你若今日归顺于本王,本王像你保证,你今后的位份绝不会比城主低。” “呸!休想!”宫慈冷眼望着他,恨的咬牙切齿,“你侵我国家,杀我子民,我就算死,也要化作厉鬼取你狗命!” 赫连决也不生气,他傲睨着宫慈说道:“失败者活着的时候就要臣服于我身下,死了,也照样翻不了身,就算你化为厉鬼,本王也要打的你魂飞魄散!” 宫慈的剑抵近司南月的皮肉之中,鲜红的血顺着剑刃与雨滴融合后滴落在地,她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就先杀了她陪葬,一命换一命本姑娘也不亏。” 眼看宫慈真的要动手,赫连决无奈的锁起长眉,唉……罢了罢了,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了,美人哪儿都有,可司南月对他还有用处,暂时还不能死。 想到这儿,他无可奈何的拉开弓弦,“好,既然美人执意如此,本王便成全了你。” 语罢之时,利箭毫不犹豫的脱弓而出,顷刻间疾箭就到了宫慈身前,就在箭尖马上就要戳穿她心口之时,突然,一个凭空出现的蒙面黑影猛地抓住那只箭,同时向外抛出无数根银针。 蒙面人在与司南月目光相接之时,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那人说道:“带宫慈去见他。” 他领了命令,拉着宫慈施展轻功消失在枫林深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众人没料到会有人来救援,被暗器伤了个猝不及防,只有赫连决反应够快,身法精妙躲过数根银针,才毫发无伤。 “殿下,追吗?!”一小将领急匆匆问赫连决道。 他扯了扯嘴角,想不到泽露城中还有此种高手,死了倒可惜了。 赫连决将手中弓箭扔到那将领手中,低头看着地上中了毒针哀嚎的众人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女人,逃就逃了,先救人要紧。” “是!!” 那将领领了命令,指挥着没中银针的人将伤者抬走救治。 赫连决走近司南月,抬手轻抚上她脖子上的伤口,在她耳边低低沉沉的笑了起来,“方才那是你的人吧。” 他看着司南月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继而抬眼对他莞尔一笑,悠悠道:“错了,那人与我同样都是殿下的棋子,正是如此,殿下才肯留他一条生路,不是吗?” 还是与那晚同样的眼神,即柔弱,又充满危险,琥珀色的瞳孔深邃的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赫连决不自觉的看的入了迷,直到她将丝帕按在伤口处止血,对他福了福身,说道:“殿下,今日出此意外,我有些累了,先回帐篷休息了。” 言罢,惜茗便扶着她一同离开,赫连决倚在身后的树干上,双手抱臂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女人,果然不简单。 远处,蒙面人拉着宫慈在枫林中急急而奔,等他们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并确认没人追来后,那人才停了脚步,给宫慈喘息的时间。 “多……多谢壮士救……救命,不知你如何称呼,宫慈必报今日之恩。” 那人眼神无奈的看着宫慈,随后把蒙脸的黑巾向下一拉,露出原本的面容,把宫慈看的原地怔住,随后欣喜道:“卓一简!!怎么会是你!!” “属下奉庄主之命暗中保护二小姐,今日才能救了姑娘。” 宫慈听闻此言,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对着卓一简怒目而视,“司南月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你们凌岳山庄竟还与她有所牵连!” 卓一简也不恼怒,他边注意周边动静,边对宫慈道:“若是二小姐真如姑娘说的那般不堪,她方才怎会为了救你,主动要你挟持她,又怎会让我带着姑娘去见庄主?还请姑娘冷静下来后好好考虑一下。” 宫慈眼神一亮,“你是说南月她并没有……”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姑娘先随我回去,庄主自会向你解释。” 此刻宫慈心中涌出许多猜测,她想,也许司南月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丢弃骨气的叛徒,也许……也许是自己性子太急,误会她了…… 此刻宫慈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既有对好友的愧疚,也有因自己太过莽撞而自责。她向后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只能看到林中草木。 “南月,你若真有隐情,那我今日的作为……是否让你伤心了?” ------------ 第八章 故人重逢 昨日淋了好一会儿的雨,让本就身体虚弱的司南月染了风寒,她忍着不适将众人带至葬灵谷。 赫连决站在地势高处览尽谷中全貌,只见他剑眉越蹙越紧,最后没忍住骂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葬灵谷地势中间低四周高,里面满是焦土,寸草不生,而四周是长满苔藓的,高达数百丈的悬崖峭壁。 若是在这儿放上一把火,里面的人除非轻功高强,否则难以逃出生天。 再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谷底的峭壁边上,还有人形的焦黑痕迹,却看不见一具骸骨。 因为当年没被炼化的尸体,后来都被她用化骨水浇了个干净。 重回故地,司南月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发颤,当年那些人刺耳的求救声还在耳边回荡,连皮肉烧焦的味道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每到夜幕降临,他们都会从火海中爬至司南月的身边,伸出焦炭一般的,带着火星子的胳膊,将她一同拉入火狱。 当年也是在这儿,江霁风呆呆的望着谷底的火狱,他不敢相信,身边病弱柔善的姑娘,会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将葬灵谷变为地狱,眼都不眨的断送四万多人的性命,甚至里面还有泽露城所派一队死侍! “江少主今日看清了我是什么人,今后不该动的心思,不该说的话,相信少主心中也有数了。”司南月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 今日过后,他应该会离自己远远的,这样也好,那不该出现的感情,便该将它扼杀在萌芽之中。 像他这样霁风朗月的男子,他身边的人应该也是如他同样一尘不染,至少不应该如同自己这般……满手血腥。 “别……别看……别看!!!” 江霁风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拉住她的手腕,一直跑到听不见那些人求救的地方。 停下脚步之后,江霁风艰难的呼吸着,吞咽着,方才那一切超过他可以接受范围,他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眼中的惶恐清晰可见。 “南……月……” “等少主回去之后,便忘了这一切,也忘了我,你已经报了仇,凌岳山庄需要你,你……” “南月!!” 江霁风颤着声音打断司南月的话,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惊恐与泪水,他张皇失措的撑着司南月的肩膀,说着与司南月毫不搭界的话。 “南月,你……你说过你想看雪,我这就带你去看雪,马上就去!!你放下泽露城,我放下凌岳山庄,我们再也不问世事,从此逍遥世间,好……好吗?” “少主何苦执迷不悟呢。”司南月垂下眸子,刻意避开他通红的眼眸。 “与少主的快意恩仇不同,我生于王族,手上早已染尽鲜血,泽露的千万子民是我应担的责任,我这一生早已注定与泽露城同生共死,走不掉的。” “可是还有南阳与南星,他们也可以……” “他们不可以!”司南月挣脱开江霁风的手,语气也难得的变的急促。 但那只是瞬间情绪,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轻言细语:“在寻找屠杀凌岳山庄的仇人时,各个线索都指向红叶门的门主,但我们找不到证据,于是我便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他不光承认了凌岳山庄灭门案,还说出了与赫连决的阴谋,正是因为如此,我今日才能将这四万人除掉,你说,我的兄长与小妹,谁能做到如我一样不择手段?” 她在笑着,却红了眼眶,“我的兄长,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是征战沙场,宁折不弯的血性男儿,不屑于这种……小人行径。星儿嫉恶如仇,随性洒脱,她是最自由的人,不应该被王权禁锢,而阿晨还是个孩子,只有我……只有早就把手弄脏的我,才适合这样的事情,所以少主别再执着于不可能的感情,我绝不可能丢下泽露城,跟你离开。” 司南月以为她说的已经足够清楚,可江霁风偏偏摇着头,泪珠一颗颗在泛红的眼眶中滚落,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幼犬。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你卷入这场是非,都是我……都是我!!” 他带着无限悔恨将司南月紧紧拥入怀中,沙哑哽咽的声音伴随泪滴一同落在她的耳边。 “南月,我与你一同留下,我会成为你的剑,会成为你的屏障,我不会再让你经历这样的事情,南月,别赶我走,让我留下……” 她感受着江霁风身体传来的温度,眼底复杂如渊。 有句话他说错了,并不是他将自己拉入局中,而是自己从一开始,便已身在局中。 紧抿的唇终是张了张,叹道:“少主,你执着了。” 吵嚷声传至耳边,男子从梦中猛然惊醒,他眼尾带红,清秀俊朗的脸上还带着道道泪痕。 是了,他又梦到了那年葬灵谷发生过的事情,也梦到了自己对她的承诺,自己没做到的承诺…… “庄主,卓大哥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人回来。”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混乱的心思冷静下来,清了清干涸疼痛的嗓子,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方落,房门便被人急匆匆的推开,他定睛望去,闯进来的不是卓一简,而是位穿着赤渊军甲的女人。 那女子脸上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房间灯光太过昏暗,还未等他看清那人是谁,女子便哭着跑过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力气大的仿佛要把他的头拔下来。 “江霁风!江霁风……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他闻声一怔,“宫慈?” “嗯!” 宫慈连连点头,抬起哭红的双眼,委屈的望着他,还未等她说话,江霁风对她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你还知道哭,你知不知道我派人找了你多长时间,这样混乱的时局你竟然还跑去战场添乱,万一连你都出事,我要怎么向南月交代!!还有,卓哥不是去探听南月的消息吗?是从哪儿找到你的?” “我……我……” 宫慈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他扶额无奈道:“卓哥,你来说。” 卓一简将原委大概说了一遍,江霁风听完差点吐出口血,他直想戳开宫慈的额头,看看里面放了什么浆糊。 “你脑子进水了是吗!那些愚民不知南月苦心,连你也跟他们一样!枉你们自幼一同长大,你就是这样信任她的?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宫慈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哼哼唧唧的小声道:“我承认我欠考虑,还好南月没事,要不然我……我……” 宫慈眼眶一热又想掉眼泪,不行!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把眼泪抹掉,自己又不是惜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哭了。 她随后不服气的撇撇嘴,又道:“惹南月生气这种事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等救出南月,我就给她赔礼道歉,南月才不像你这么小气,她最喜欢我了,一定会原谅我的。” “你……唉,算了,你应该也累了,先去好好休息,等你休缓过来,我就派人将你送至甘泉城,那里暂时还算安全。” “我不去!” 宫慈心一横,当时她是听信谣言误会了挚友,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南月是有苦衷的,她又怎能抛下她独自在那虎狼之地。 “江霁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南月?” 江霁风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说道:“你该去休息了。” 宫慈不死心,又上前拦住他,重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救南月?!” 江霁风紧紧抿着薄唇,什么都没说,隐忍着痛苦的眼神越过宫慈,看向屋外已经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 宫慈失了心神,不敢相信的喃喃问道:“你……你没打算去救她?” 她想不通,紧紧抓住江霁风的肩膀,“为什么?不是你在所有人面前,一遍遍的说着你一定会娶南月为妻,不是你拜托南阳大哥去老城主面前为你说话,不是你总是称老城主为岳丈的吗?怎么……怎么事到如今,你就不管她了呢?” 他嘴角轻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四个月前,他见到了南月最后一面,他想作为最后那道屏障,去前线迎敌,而她给出的答案,却是拒绝。 “为什么?这两年我按照你说的,将凌岳山庄带入正轨,将那些战败城池的将士收编,我现在已经有了兵力,为什么不能让我带他们去前线杀敌?” 相比于江霁风的急切,司南月望向他的眼眸还是依旧那样淡然,“少主,现在各城残存的将士,与凌岳山庄的府丁一共有多少人?” “总共十一万人。”他答的不假思索,分明是早就计算好了。 “十一万……” 司南月背过身去,叹了一声道:“十一万人,对赤渊的四十万军队,最多只能与他们抗衡六个月,我们毫无胜算。六个月后,赤渊大军直入泽露城,届时,泽露城就会变为人间炼狱,我们便再无翻身之日。” 江霁风知道她说的没错,即便自己抱着必死的心去往前线,争取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 可是他时常忍不住的害怕,害怕时局又要逼迫眼前人付出他不敢想的代价,比起要她痛苦,他宁愿在沙场拼死一战,他永远也做不到像她同样的理智冷静,但是…… “南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犹豫一瞬转过身,面对着江霁风说道:“待我向赤渊城投降后,我要你借由阿晨王族的身份,继续在暗处招募势力,壮大各城联合军,直到有实力进攻赤渊的那一天。” 他脸色煞白,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就连指尖刺进掌心,都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听见自己颤抖着,问出最令自己恐惧的问题。 “那……你呢?” ------------ 第九章 她的计划 司南月凝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嘴角勾起凄凉的笑意,“我会待在赫连决身边,引导他回到赤渊,寻找可以攻破赤渊的机会。” “不……不,南月,你别这样对我……” 江霁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似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成一团,心痛的难以呼吸,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什么都会听你安排,求你……别这样对我……” 司南月眼尾微红,她颤颤的伸出手,想要拥住江霁风。 但最终,她的手终是无力的放回了身侧,千般情绪化作眼中流转的泪波,最后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霁风,你我在这世上,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我能做到的,你也定能做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如果我们还能活着,那年说过一同浪迹天涯,看满天飞雪的承诺,我便不会再失约了……” “江霁风,你愣着干什么,你说话啊!” 宫慈一拳打在江霁风的肩膀上,将他从沉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紧皱着眉头拉开宫慈,不耐烦道:“你说的对,我不会去救南月,你可以死心去睡觉了,不要再烦我了!” “你……” 宫慈一时语塞,她没想到江霁风会说的这样直白,直白的……不像她印象中那个万事以南月为重的江霁风。 等江霁风都快走出院子,她才在身后大声喊道:“那我自己去!我知道你是凌岳山庄的庄主,你有自己的顾虑,可我没有……” 她低声抽泣着,随后眼眶里的泪水似是决堤了一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战争开始后,我八十岁的祖父提着红缨枪上了战场,随后我的父亲带着大哥与刚成年的小弟也去了前线,然后……便是一次次的白皮诰书在前线传来,我的母亲受不这接然而至的噩耗而心疾复发,郁郁而终,在这个时候,我却听说我最好的挚友因为贪生怕死而向敌人投诚,以至婉姐姐自缢而死,一尸两命……你叫我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本来如同黄莺一般的嗓音被喊的破了声,痛到深处,宫慈双腿一软,要不是卓一简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她怕是就要摔倒在地。 “可是如今我知道这非她本意,我便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她是我所剩不多的知己好友,就算是死,我也要把她带出那龙潭虎穴!” 言罢,她抹了抹眼泪,抬腿便要离开,江霁风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尽管他声音故作冷漠,但宫慈还是在其中听出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意。 “你的命丢便丢了,但若因你破坏了南月的计划,你承担的起吗!” “计划?” 宫慈一怔,头脑瞬时清醒了几分,是啊……从小到大,南月都是他们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人,如今她这样做,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回头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却被江霁风眼底的猩红惊了眼。 “你……” 她此刻才意识到,也许最痛苦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宫慈擦了擦眼泪,声音也随之慢慢冷静下来,“方才是我太冲动了,你告诉我,南月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未等江霁风开口,便听见院外传来少年换音时独有的沙哑声:“长姐想做的,只有保住泽露城的万千百姓,赶出侵略者,让一切都回归平常,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个声音让宫慈心中蓦然一紧,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连忙回头望去,那头戴玉冠的少年正站在月光下静静的看着她。 宫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再次确认了一遍,没错……那真的是他。 虽然从他被送到甘泉城之后,已过了三年多的时间,他的身姿变得挺拔,脸也从当年的婴儿肥变成了现在轮廓清晰的少年,眉眼间也愈加像南阳大哥,但是……宫慈确定那就是她找了许久的人! “宫慈姐姐,许久不见。” 少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走到她身边,乖巧的样子一如当年。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 百般情绪涌至心间,她咬牙将手举到半空,停了良久,那一巴掌终是化作拳头,发泄似的一次次打在少年肩头。 “从予南岭到肃水山,一共二百八十处战场,你可知道我翻了多少尸体,那些腐烂的,已经生了蛆虫的尸体……我……我甚至找到了大哥,但是我庆幸自己没有看到你,你跟江霁风在一起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一年前玉麟夫人从甘泉城寄来信件,说南晨不告而别,老城主派人找了许久,都了无音讯,最后连老城主也无奈说道,阿晨兴许是误入了战场。 因为老城主这一句话,宫慈不知有多少天寝食难安,最终决定去寻他。 面对宫慈的眼泪和怒气,司南晨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欣喜的拉住宫慈的衣袖,眼神明亮的似乎能发出光。 “原来宫慈姐姐是为我才离开的泽露城!听到你说这些我很开心,我也是一直在想念宫慈姐姐啊!但是战场太危险了,姐姐以后可万万不能去那种地方了。” “啊……嗯……” 宫慈怎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她明明是在生气,怎么突然好像被这小子说教了? 司南晨又道:“姐姐离开泽露城太久了,才不知长姐对一切都做了安排,其实阿嫂和母亲都被提前送到了甘露城……” 少年正说着,突然被宫慈抓住了手臂,她怔怔的望着他,眼中蓄满泪水,“你是说……婉姐姐没有自缢,她还活着……” “是,阿嫂和母亲都没事,先前的一切,都是长姐为了保住兄长和阿嫂的孩子,而做的局。” 司南晨声音温和坚定,如同一颗定心丸,让宫慈在终日的痛苦不安中解救出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明明是想笑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大颗大颗的流下来,那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是失而复得的后怕。 司南晨轻柔的为她擦去泪水,像幼时宫慈哄他那般,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哄着:“姐姐放心,霁风哥哥一直有派人保护长姐,等时机到了,我们就会救长姐出来。” “真的?” “那当然啦!从小到大我哪儿骗过宫慈姐姐。” 这话倒是真的……宫慈抽泣着,隔着泪眼,望着眼前少年温和的笑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安抚好宫慈,司南晨侧过头问江霁风道:“霁风哥哥,我与姐姐多年未见,想跟姐姐说说话,你要不要一起?” 然而他却不假思索的表示拒绝,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的宫慈姐姐互相看不顺眼,我再在这儿待下去,怕是又会跟她吵起来,到时为难的又是你了。” “我才不为难呢!”司南晨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永远无条件的站在姐姐这边。” “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多年。”江霁风自己嘟囔了一句,脸上却无半点不开心,早知道这小子三言两语就稳住宫慈,就早把他找来了。 可等他出了院门,将故人重逢之喜抛于身后,戚风夜雨,多年的心酸与苦楚同时涌上心头,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中似有无数的话想说,最终他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孤身走入了黑暗中。 同时,另一边的葬灵谷如同多年前,寸草不生,满是泥泞,赫连决的人花了三天时间,找遍了全谷的每个角落,愣是连一块人骨都没找到。 最终还是赫连决发现了化尸水的痕迹,才怒视着司南月,咬牙下令让众人带了些泥土回去。 赤渊的将士也逐渐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不只残杀了他们的同胞,还将他们挫骨扬灰,一路上他们看向司南月的眼神,恨不得一刀刀生剐了她! 回到王城的当天,赫连决便安排了军丧,他要司南月按照赤渊的传统,为葬灵谷的那四万将士披麻戴孝,三步一拜五步一扣的走过整个国都。 泽露城的天依旧雨泣云愁,赫连决强制下令,让王都所有子民都来为赤渊将士哀悼。 司南月身着孝衣,头披白麻,手中端着写有“赤渊众将之碑”的木牌,在众人的怒目而视下,跪拜着穿过人群。 她耳边不时传来百姓的怒骂之声,逐渐有大胆的人捡起脚边的石块砸向司南月,见赤渊人并未阻止,他们便不再顾忌。 “为了权势杀父弑君的贱人,如今竟为敌人披麻戴孝!该死!” “没有骨气的亡国之主,如此屈于人下,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见司家的列祖列宗!” “老城主至圣至明,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败类……” “战死的众将士他们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 无数的谩骂声讨几乎要将司南月淹没,两边的道路下群声激昂,争抢着将手中能拿到的东西砸向她。 司南月低着头,带的白麻布遮住的大半张脸,她嘴角紧紧抿着,即使被坚硬的石块狠狠砸中额头,也看不见她显露的任何情绪。 值得吗? 这个问题也曾萦绕于心,可父亲说这是责任,就像玉麟姑母那时为了帮助父亲登位,而选择除掉她那残暴不仁的,一母所生的胞弟,那时,姑母是否想也过这个问题?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跪着,拜着,受着。 直到在人群中跑出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像头不要命的幼兽一般冲到她身边,用身体死死护住她,他抬头冲着众人大声喊道:“别砸了,你们看不到吗,大姐姐的头流血了,她都哭了!” ------------ 第十章 星火 孩童不顾一切的护到她身前,引来众人的谩骂,“哪儿来的小孩子,知道个屁,她是背叛泽露城的大罪人,快滚回去!” “呸,你知道个屁!大姐姐给我老祖母治过病,她不是坏人!再说了,你们这么勇,干嘛不去打那些攻城的坏人,要在这儿欺负大姐姐!” 幼小的声音终是被淹没在失理智的人群,司南月连忙将孩童护进怀中,用身体挡住飞疾而至的石块。 孩童的母亲匆匆从人群中挤过来,猛地的将司南月推到在地,她打骂着把孩童带了回去。 回头看向司南月时那憎恶的眼神,仿佛害怕仅仅是短时间的接触,司南月就会将软弱传染给她的儿子。 那孩子在母亲怀中不停折腾大哭着,向司南月的方向拼命抻着身子,伸出小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她抬起朦胧的眸子看向孩童哭红的小脸,那是还未长成的,泽露城的星火。 司南月躺在地上,大雨落了满身,她突然笑的开怀,心中的答案愈加坚定。 如同父亲所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远处,赫连决背着手,站在高耸的楼阁之上,高高在上的望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她身上移开。 经过这一切,他期望她能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后悔,认清这些愚民是不值得的,哪怕她只有一丝悔意,都会让他得到报复的快感,但她……她竟然在笑……那他安排的一切岂不是无用之功! 赫连决脸色骤变,眉宇间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咬牙切齿之间,嘴角勾起令人胆寒的笑意。 “很好,这样的玩具驯服起来才有意思。” 言罢,他悻然转身拂袖而去。 只是赫连决没留意到,在人群之中,有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正毫不掩饰着仇恨,死死盯着他。 等赫连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阁之中后,那眸子才满含痛苦的回到司南月身上。 她在电闪雷鸣中缓缓站起身,继续迎接无数百姓的愤怒,他们情绪越来越激烈,有的甚至拿起木棍,一次次打在她单薄的躯体上,本就虚弱的她无力还击,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还击。 白色麻布被染成了不均匀的血色,她终于坚持不住,向前蹒跚了两步,晕倒在大雨滂沱之中,而那些人却并未因为司南月晕倒而停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对她打骂着。 他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都要喷薄而出,再也忍不下去,刚要出手,肩膀便被一人用力扣住。 他还未转身,便听见少年颤着声音,在他身旁咬牙说道:“霁风哥哥,长姐不会希望你现在暴露自己。” 但他知道阿晨说的没错,现在除了隐忍克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嵌入了肉中,血滴顺着雨水滴下,含血的眸子隔着泪波与雨幕,眼睁睁的看着司南月被赤渊的人抬走。 人群逐渐散去,江霁风还怔怔的站在原地,司南晨上前想将他拉走,却听他从苍白的唇中喃喃问道:“阿晨,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们姐弟一样冷静?我害怕我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害怕我会让南月筹划的一切付之东流,我……” “霁风哥哥已经做的很好了。” 司南晨安慰般的拍着江霁风的肩膀,“你是长姐最信任的人,所以长姐才把最重要的部分都交给你,我一直相信,现在经历的苦难都会有回报,总有一天,我们会带她回家的……” 仔细听来,司南晨亦是尽力隐藏着声音中的颤意,江霁风知道这孩子的心情比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无力的抚上额头,自嘲道:“我到底是在说什么,你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唉……走吧。” 江霁风的身影越来越远,司南晨远远望着他,他在司南晨的印象当中,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玉面少年,曾经的他洒脱无拘,事事以长姐为主。 可当这一切都发生后,才二十出头的他,背影却沧桑的像个老人,战争……当真夺走了人最宝贵的东西。 “还不走?”江霁风回头催促着,生怕把他弄丢。 司南晨向后望去,深深看了一眼背后的城池,他将所有情感隐入在眼底,回头向江霁风的身边跑去。 墨色的乌云压盖着天空,从裂缝处透出几缕光,凄凄切切的落在暗绿色苔藓上,司南月还未睁眼,便听见雨滴哗哗啦啦的砸在木窗上,没来由的让人厌烦。 若不是床边那丫头一直握着她的手哭个不停,她才不想这么早醒来。 “那时星儿叫你小惜兔,我还责怪她笑你,现在看来,你的红眼睛还真像她养的兔儿。” 司南月强忍着倦意睁开眼,一张嘴便是打趣惜茗,惜茗先是怔了一瞬,随后又哭又笑的抱住她,哭的梨花带雨,“小姐……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呜呜呜呜呜呜……” 惜茗力气太大,弄疼了她身上的伤,疼的司南月倒吸一口凉气,而那粗线条的丫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苦笑着轻抚惜茗的头发,安慰道:“伤寒罢了,不是大病。” “才不是呢!” 惜茗大哭着摇头,抱的更紧了,“你身上有好多伤,好多淤青,好多的血,好疼好疼……” 司南月的身体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无奈的提醒惜茗,“那……那你还不赶紧放开我?” “啊?奥!对!” 惜茗触电般的从司南月身体上弹起来,她担忧的一会为司南月端茶倒水,一会检查伤势,只是从头到尾她的泪珠就没断过。 昨日在街上的一切,惜茗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她没办法想象,曾经那样平和的百姓怎么会变成那样? 她没有办法想象,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小姐,是怎么在雨中挨过那些棍棒石块,如果城主还在,如果江少主还在,他们一定不会让二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想到这儿,惜茗的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司南月边帮她擦眼泪边说道:“好啦好啦,我还没哭呢,你倒哭的这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惜茗抹着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的停不下来,她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我……我也不想,可是这些伤口真的好痛……你那么怕痛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伤啊……” 司南月鼻子一酸,眼眶也泛起了热,她连忙转移注意力,叫惜茗去汤药端来,可当惜茗把那药递至她面前时,她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惜茗,这药方是哪位大夫开的,治风寒的药中怎会放腥蜘草?” 惜茗立马道:“是尹老大夫开的,有什么不对吗?” 若是别人给的药方子,惜茗说不定还不敢用,要说起尹赋老先生,那是侍奉司家上下三代的医术高手。 幼时小姐生病的时候就是靠着他老人家的药吊命的,后来尹老先生救治小姐有功,老城主还亲自下令,司家晚辈见到老先生是要行礼的。 “怎会是尹赋先生?” 司南月沉思了一瞬,心中涌出了不好的猜测。 “惜茗,你快去尹老先生府中,千万别让他做傻事!!” “啊?是!” 惜茗本想问问小姐怎么了,可看她神色不对,也不敢耽误时间,匆忙赶去去尹府。 可她还没进门,便见尹府上下挂起了白灯笼,惜茗像门童打听后才知,尹老先生昨日从宫城回府后,便不明不白的留了封遗书,自己在书房中自缢了。 惜茗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司南月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知已成定局。 “小姐……到底是为什么啊?” 惜茗跑上前抱着司南月,趴在她的肩膀上痛哭流涕,“昨日老先生与我说话时还好好的,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 司南月不知该怎样与惜茗解释,难道要告知她,尹老先生开的药单中,放了两味相克的药草,吃了便会毙命吗? 老人家一生忠义,他不愿接受当年费劲心思救治的孩子,今日竟将家国亲手献给敌人,他救过的命,便要亲自取走,但他不愿因此事牵连家人,就选择了以死谢罪。 司南月眼中满是悲痛,先是宫慈,又是尹赋老先生,这样隐在暗处的刺杀到底还有多少…… “唉……”她叹着气,轻轻拍打着惜茗的后背给她顺气,“老先生满身傲骨,想来是不愿屈居他人之下,便以这种方法,了结残生吧。” “可是只有活着才能把他们赶出去啊!!” 惜茗语调突然上扬,抬头瞪大哭红的双眼,司南月连忙捂住她的嘴,眼中亦有遮不住的泪光。 惜茗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珍珠似的的小牙死死咬住嘴唇,把脸埋在司南月肩膀上无声的哭着。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城主,殿下有请。” “知道了,退下吧。” 司南月应着,用丝绢给惜茗擦擦眼泪,像哄孩子一般道:“你看你的眼睛,都肿的像核桃了,我刚才让人煮了些安神汤,你喝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可我不放心……” “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司南月故作轻松的笑着,起身离开。 屋里的惜茗抹着眼泪,嘴角不自觉的向下压着,她泪眼朦朦胧胧的望着司南月离开方向,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望着自己远去的家人。 司南月撑着油纸伞来至大殿,刚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赫连决在王座上半卧着,正拿着酒坛饮的痛快。 ------------ 第十一章 不愿归城者 听到有人进来,赫连决眼角扫过去,见是司南月,便示意她来他身边。 赫连决伸抚过她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嘲讽似的笑道:“一群愚民,竟如此糟蹋城主的心意。” 司南月微微侧头,躲开他的指尖,神情淡漠的望着他,“殿下是专程让我承受您的嘲讽吗?” “自然不是,本王没有这个闲心。” 赫连决灌了一口酒,在书桌上拿出两封谏书,扔给了司南月。 “城主说的没错,甘泉与灵鹿的降书已经送来了,今日我派人与两城使者相谈,收获颇丰,从今往后他们便是赤渊的属城,我当年出征前立下的‘不统八城,不回赤渊’的诺言,在今日,终于大功告成!!” 有人欢喜有人怒,寂静的雨夜中,只听“哐啷!”一声,帐篷中传出酒坛打碎的声音。 传令的士兵低着头不敢说话,承受着将军的怒气,坐在旁边的白面军士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士兵得了个空,悄悄退了下去,以免被阿波罕将军误伤。 帐篷中只余两人,只见那身高近八尺的将军站起来,向旁边唾了一口,生若虎啸的怒道:“最多再有三年时间咱们就能把那两座城池打下来,大殿下怎会在这时候突然下令回城?!” “这……骁王殿下深谋远虑,岂是你我能猜的出的。” “呸!” 阿波罕更为怒火中烧,“咱看你说的对,自从大殿下得了那贱人后就愈发奇怪,不杀她也就算了,还对她宠爱有加,连其木格失踪了这么多天他都不管不问,依老子看这事跟那贱人脱不了干系,不行……咱得进城找殿下去!!” 那白面军士连忙拉住他,“将军,你这样贸然而去,万一殿下铁了心要回去,那怎么办?” 阿波罕被气昏了头脑,骂了一句:“殿下被屎糊了眼,咱可没有,他要非要回去,那老子就跟他打一架,把他打醒了再说!” 说着就怒气冲冲的扯开帐篷,一出去就被淋了满身雨,让他更为烦躁。 “他奶奶个腿儿的,什么破地儿,下这么多天的雨还不停……” 雷声轰鸣,大殿被昏黄的烛火与闪电照亮,司南月对着赫连决行过大礼,低眸道:“恭喜殿下完成多年心愿。” 赫连决嘴角似笑非笑,他手中的酒坛轻轻晃动着,“不……我的心愿还未完全达成。” 司南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头低的更向下了一些,显得更加虔诚,“殿下心怀宏图大志,司南月自会竭尽心力为殿下筹谋,相信不久之后,天下将得遇明主。” “哈哈哈哈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气力。” 赫连决讥讽的笑着,用脚尖挑起司南月的下巴,“我已下令,明日便启程回赤渊,一路风餐露宿,还望城主保重身体,切莫坏了你我的大计。” 这么快! 司南月心中虽有不舍,但尽快让赫连决离开泽露城对她有益无害,她便也没多说什么,应道:“是,司南月领命。” “城主太客气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来,本王将这半坛酒赏你。” 说着,赫连决一把将司南月拉入怀中,抬起酒坛就要往她嘴里喂。 “殿下……殿下,我不会饮……唔……” 就在司南月挣扎之时,大殿的木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她借由赫连决分心之时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扶着一旁的镇国柱不停的咳了起来。 等司南月擦擦咳出的泪光,抬眼望去,只见那人身形参天拔地,身躯壮硕如山,五官粗犷强悍,高鼻多须,活像丛林中跑出的老虎。 来人见他们如此亲密,虎目圆睁的瞪了司南月一眼,骂到:“果然是勾人的狐狸精!” 那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赫连决也不生气,他拎着酒坛半椅在王座上笑问道:“阿波罕,明日就要回城了,你不在帐篷中寻欢作乐,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他又上前大胯了几步,吵嚷道:“殿下,可还有两处城池没打下来呢,你咋下令明天回城啊!” 赫连决饮了口烈酒,又从桌上提了一坛扔给阿波罕,被他稳稳接住。 “我不是命人传给众军了,甘泉灵鹿两城已送来降书,还打什么?再说了,这么多年没回去,你不想念家乡骑着高头大马的铁娘子们?” “哼!” 阿波罕揉揉鼻子,突然觉得身上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难受,便不管不顾的脱光了上衣,站在王位旁的司南月红着脸垂下眸子,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放。 “女人哪儿都有,有什么值得想的,依咱看,你身边这女人就是个低等货色,瘦瘦小小的,风一吹就倒了,做军妓都没人愿意上,哪里能比得上其木格,她消失这么多天你都不找找,一脚踏进温柔乡就不管不顾了。还有,咱赤渊有人有兵器,依咱看,管他投不投降,打过去就完了,把城池按在手里比啥都管用!” 阿波罕边说边怒视着司南月,话中满是对赫连决招降纳叛的不满,赫连决也懂他不甘心,与他逗笑道:“按大将军想的,明日就不回去了?” “那岂止是不回去!”阿波罕挥着锤鼓一般的胳膊,“明天就朝着甘泉城进攻,您任命咱做主帅,不久便能拿下它!” 眼看他越说越上劲,赫连决“啧”了一声,斥责道:“胡闹!我已向众军下令明日回城,怎能言而无信,回你的帐篷去,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咱不回去!” 阿波罕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殿下要是不打,那咱就自己带人去打,早晚能把那两座城给攻下来!” 赫连决脸色一变,金瞳直直的望向他,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你真的不回去?” 这语气不禁让阿波罕心里发了怵,他跟了大殿下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阿波罕挺了挺腰板,但气势上已不如方才。 “啊……现在回城,不是打退堂鼓吗,咱可……哎呦……” 随着阿波罕一声惨叫,还带着瓷碗摔碎的脆响。 “殿下,你还真下手啊!” 阿波罕捂着额头,血滴从他的手指缝中流出来,委屈的眼神与他庞大的身躯形成剧烈的反差。 赫连决挑眉道:“我要是真下手,你还能完整的坐在这里?” “可是……” “少废话!” 赫连决慵懒的调整了躺着的姿势,阿波罕的脑子他是知道的,一旦钻了牛角尖,半年也钻不出来。 “这个命令不会撤回了,你要是不想回赤渊,那我就亲自挑了你的脚筋,再找人把你抬回去。” 大殿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阿波罕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他就是不服。 “殿下,咱觉得你不能……” “来人,大将军阿波罕无视军令,拖出去打二十鞭!” “啊?不是……殿下你……” “还顶嘴,加至三十鞭。” “啧……” 看来这臭小子是已经铁了心要回去了,阿波罕虽然不服这个命令,但没办法,谁让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偏生就是这小他十几岁的骁王殿下,在格斗训练中打的他愣是三天没爬起来,从此之后,他阿波罕便心服口服的,只对他一人马首是瞻。 “行吧行吧,你说啥就是啥,咱听令就是了!” 阿波罕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酒,从地上站起来,随着士兵去殿外领了罚。 手持长鞭的士兵为难的一会看看阿波罕,一会看看手中的鞭子,堂堂狼王军的大将军来找他领罚,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啧,咱说你这老小子到底打不打?” 阿波罕趴在木板上闭着眼等罚,结果他等了半天,愣是一下都没等到,他刚挨了一顿骂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人畏畏缩缩的更让他不爽。 士兵吞了吞口水,试探性的问道:“那将军,我可……下手了。” “废话!让老子等了这么久,你不下手都对不起老子。”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士兵向掌心吐了口唾沫,手气鞭落,“啪!”的一声,抽在阿波罕背上。 “啊!” 阿波罕夸张的大喊一声,随后感受了一下力度,他皱眉骂到:“你他娘的会不会打人,老子在床上挨的鞭子都比你打的疼,你再不好好干活,就换老子抽死你!” 执行的士兵本来还为难着,听阿波罕这样说,他就没了顾忌,扬起长鞭便抽到他的身体上。 “啊!这才够劲,继续!” 雷鼓般的惨叫声传至宫殿,司南月突然问赫连决道:“方才那位将军跟了殿下多长时间了?” 他擦去唇边的酒渍,说道:“我六岁去边疆时,他就已经在那儿了,算起来……已有二十三年了,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司南月不理赫连决的插科打诨,又问道:“那其木格姑娘呢?” “哈……不过是只是名军妓,谁还记得那些……” 他说着说着,眼神一顿,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 司南月点点头,“将军远在城外,却对殿下的情况了若指掌,连身边的女人换了都知道,恐怕……您身边有他人眼线。” “不可能。” 赫连决大手一挥,阿波罕的脑子他还不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做不来,后而转念又想,声音低沉道:“他做不来,但并不表示别人做不出来……” 他眼中闪过丝寒光,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声音着实让人胆寒,“城主可有信心把他找出来?” 司南月沉默片刻,望着赫连决悠悠道:“一个月之内,我会把藏在将军身旁的势力连根拔起!” ------------ 第十二章 离别 好!”赫连决闻言,情绪激昂的拍起了掌,“我就是喜欢城主这点,痛快!!哈哈哈哈哈……” “时间不早了,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请容司南月回屋收拾行囊。” 赫连决挑着长眉,把玩着手中切肉用的匕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司南月离开时,他不忘幽幽一句:“本王可是很相信城主的,城主若是让我失望,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司南月成竹在胸,只留了句:“还请殿下拭目以待。” 而后便撑伞离开了大殿。 她走至转弯处,突然停下脚步,身体像是突然失去支撑,摇摇晃晃的倚靠在墙边上。 司南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前,她从未感觉到那大殿中如此令人压抑,压抑到连呼吸都困难。 凉风吹过,让方才饮过酒的她稍稍清醒了些,想到明天便会与这长大的地方告别,司南月心中就像压了块巨石,令她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窒息感。 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司南月终于挪动脚步,在宫城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她不知自己想要去哪儿,也许,她只想再看一遍这个承载她所有记忆的宫城。 雨中的风带过一阵冷香,司南月不知不觉的走到宫中最大的那棵雨藤树之下,淡蓝色的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它们不仅没被风雨打落,还被灌溉的愈加娇艳。 泽露城向来多雨,雨藤树种满了大街小巷,它每到雨季才开花,雨下的越凶越涌,它的花便开的越香越艳。 司南月听父亲说,太祖很欣赏雨藤树的气节,便栽了一棵在宫城中央,这棵树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就连对花草毫不感兴趣的父亲也很是敬畏它。 幼时星儿调皮,拿着剑在树上划了几道,都被父亲责骂了好长时间。 如今想来,这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日,她轻抚着因为雨水而湿滑的树干,轻喃道:“父亲,女儿明日便要离开泽露城了,到时城中无主,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泽露的百姓,保佑女儿能……” “哎呦,真是冤家路窄啊,老子被鞭子打蒙迷路了,竟然也能遇到你,看来你那冤死的爹娘更保佑老子啊!” 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南月连忙转身,阿波罕正杀气腾腾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司南月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便直接说道:“殿下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才下令明日回赤渊,还请将军莫要为难于我。” 阿波罕才不管这些,他冷哼一声,“老子这辈子最讨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我就奇怪了,明明你跟战场上那个疯丫头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就差别这么大?一个战死沙场,誓死不屈,一个杀父害母,畜生不如。” 司南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泪水从她眼底蔓延,不禁轻声念道:“星儿……” “他们兄妹俩虽是敌人,但老子敬佩他们有军人的风骨,所以老子心甘情愿为那主帅收尸,至于你……” 阿波罕不屑的“呸”了一声,跨着大步就向她直直逼来。 “老子今天就送你跟他们团聚!” 他走至近处,一拳便打了过来,司南月借着雨藤树垂下的花枝逃过一劫,她连忙道:“将军冷静,殿下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阿波罕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讥笑道:“哈……那长的比花还好看的合姜公主死便死了,也没见殿下伤心,更何况你这种相貌平平的女人。” 说着,他便用蛮力扯下那支花枝,雨藤花淡蓝色的花瓣瞬时洒落一地,司南月心痛不已,晃神间,阿波罕的大手以将她掐着脖子提到了半空。 “将……将军……” 阿波罕一开始就是下的死手,司南月瞬时呼吸困难,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气囊内,眼前发黑,闻不到雨藤花都香气,也感觉不到雨水落在身体上的冰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就在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双手垂在身侧之时,突然觉得脖子一松,身体被狠狠摔在冰凉的石板上,耳边隐约传来阿波罕吃痛的吼声:“啊!老子的手,哪个狗崽子敢偷袭你爷爷!!” 司南月虚弱的半睁着双眼,缓缓向上望去,只见阿波罕怒目圆睁,方才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背上赫然插着一柄短刃,那偷袭者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短刃才穿透了他整个手掌。 “阿波罕,你好大的胆子!”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同时阿波罕也看到了赫连决的身影,阿波罕一下没了脾气,“嗐……原来是殿下啊!” 阿波罕的伤口处流了不少血,他却不以为然的直接把匕首拔了出来,顺势还对赫连决晃了晃受了伤的手,不满道:“咱说殿下,她不过就是个奴隶,你值当的飞咱一刀吗?” 眼看赫连决脸色阴沉的走至他面前,阿波罕知晓他真的动怒了,嘴上再怎么皮,阿波罕到底还是有些怕的,他不禁后退两步,“殿……殿下……” 然赫连决绕过他,抱起司南月侧身冷声道:“就算是奴隶,她也是本王的禁脔,别人谁能动得!你知道该受什么处罚,自己领罚去吧。” 话落,便抱着司南月回了寝宫。 阿波罕反应过来,喊道:“不是……还要罚啊,殿下,咱不服啊!!” 电闪雷鸣中,赫连决将浑身瘫软的司南月放在床榻边,传大夫为她诊治,确认无大碍后,便留惜茗照顾她,赫连决则去忙明日归城之事。 惜茗坐在榻边,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的哭着:“刚……刚醒来一会儿的人,出去了一个时辰,又是躺着回来的,连脖子都被人掐青了,这怎能让我不担心……” 司南月揉着发胀的额头,无奈道:“惜茗,我的头好痛,你再哭下去,今晚我就睡不着了。” 惜茗连忙止住了哭声,走去柜子边找安神的熏香,司南月心中一动,迟疑了几秒,吩咐道:“惜茗,今夜拿红木柜子第二个格子中的香,那是我新调制的药香,用它吧。” “嗯。” 惜茗乖乖的燃上熏香,让司南月好好休息一晚,她刚要走时,司南月拉住她说道:“等会我身上的伤还要换药,你便在这儿等等吧。” 说着,她向里面移了移,空出一块地方让给惜茗茶 等她躺下后,便听司南月轻声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害怕雷雨天,每到这样的天气,你总会哭着搬着被子来我房里睡,后来被星儿知道了,她笑了你半天,又把养的猎犬——天眼牵来陪你睡,可你那时还没天眼长得高,又怕狗,就哭的更厉害了。” 说到这儿,那双一直淡漠的双眼中显露出笑意,“等我半夜里听见声音赶过去后,就见你缩在角落中嚎啕大哭,天眼为了安慰你,还伸出舌头舔你的小脸,你以为天眼要吃你,哭的更厉害了。” 一幕幕如昨日一般出现在脑海中,惜茗想着那回不去的日子,为了不哭出声,紧紧咬着手里的帕子,从喉咙中蹦出一个“嗯”字。 司南月继续说道:“后来啊……我的小惜茗长大了,你勇敢了,不怕天眼了,也不害怕打雷下雨了,可还是经常被星儿气哭,那时母亲开玩笑说,今后若是给你寻夫婿,一定不能离宫城太远,否则你受了委屈,都没地哭去。” 想起故人,怀中的少女终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司南月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安慰着:“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你已经十五岁了,明年就成年了,父亲母亲本想等你长大之后,给你寻个可心的夫婿,看你嫁人生子,如今看来,这些都无法实现了。惜茗,你是个好孩子,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不必陪我染的一身泥泞……” 惜茗听不懂她的意思,刚想开口询问,便觉得头脑眩晕,眼皮仿佛变的有千万斤重,压的她睁不开眼,她慢慢的闭上眼睛,朦胧中,司南月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隐隐听她说着:“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之前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吧,等你睡醒,便是自由之身了……” 那一夜很漫长,惜茗做了好多的梦,梦中,辛川的雨季过去了,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开满花朵的雨藤树下,三小姐和小少君又带着天眼捉弄她。 宫慈姐姐嫌弃的说她哭出了鼻涕,二小姐站在一旁笑望着他们,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美好,让惜茗在睡梦中又哭又笑,直到她被外边敲门的声音吵醒。 惜茗缓缓睁开双眼,外边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落着,一名侍女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包裹。 “惜茗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二小姐呢?” 惜茗浑身无力的从床上坐起来,抓抓凌乱的头发,想起昨夜她睡在二小姐屋子里了。 “小姐她……她三天前随着赤渊军一同离开了。” 惜茗的抓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微微一滞,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香炉,那里面竟有五支燃尽的熏香!! 侍女见她看香炉,便道:“都是二小姐吩咐的,她让你多睡几天,对了……” 她将包裹塞到惜茗怀中,“这也是小姐吩咐留给你的,她说这些细软本是给你攒下的嫁妆,可惜她等不到那时候了,你拿着这些东西去甘泉城安身立命,足够你下半辈子不愁吃穿。” ------------ 第十三章 中途遇险 传完话,侍女便退了下去,惜茗怔愣愣的望着手中的包裹,终于,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上面。 “我……要这些做什么……我要这些做什么!!” 惜茗哭着将包裹扔在地上,上面系的活结松动了些,一对金镯子咕噜咕噜的滚落出来,一个倒在包裹边上,一个停在了桌底。 她记得,那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十七岁生辰时,朝臣送上的一对生诞贺礼。 她们两姐妹一个清雅,素来不喜用金银首饰装扮,一个玉冠一带,扮成男儿模样,只爱舞刀弄枪,两人都用不到这些。 那时三小姐打趣惜茗,说她性子软弱又爱哭,今后若是在婆家受了气可不行,便将这镯子丢给了二小姐,让她给惜茗留着做嫁妆。 惜茗本以为是玩笑话,谁知二小姐竟把这些都留了起来。 她赤着脚走至包裹前,将它解开,里面果然都是这些年城主或夫人赏赐的首饰。 惜茗嘴角不自觉颤动着,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捂着心口痛哭起来,“惜茗不过一介孤女,有幸寻得家人,可如今你们又都弃我而去,让我……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你这小惜兔一张嘴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惜茗脑中突然回响起司南星对她说过的话,哭声戛然而止,她低头沉默了一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连眼神变得坚定了,她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将这些细软收拾好,拎着走出了房门。 雨慕依旧未停,暗压压的乌云如同海浪翻滚,夜幕降临,黑暗泥泞的路上更难行军,前头传来要安营扎寨的命令,众人都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就在此时,大军尾部的几个士兵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逐渐传来,有人抬头望去,马匹上趴了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披着防雨的羊皮,看不清模样,但看她骑马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新手。 那女子趴在马背上死死揪着马儿的鬃毛,被颠的几乎都要掉下去,众军被她窘迫的样子逗笑了,有人对她喊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骑马的,赤渊城五岁的娃娃都比你骑的好。” 马背上的人并未与他们搭话,众人搭好了帐篷没了事做,有好事的人将马儿拦下来,那人从羊皮中露出一张被冻的发青的小脸,没好气的喊道:“让开,别挡了我的路!” “嗨呦,还挺有脾气,嗯?我好像见过你,你不是那泽露城主身边的丫头吗!” “是又怎么样!”惜茗紧紧拉着缰绳,努力保持好平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马儿甩下去。 “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你们少在这儿碍事!” “哈!找你家小姐……”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壮的络腮胡子走了过来,众人纷纷给他让路,他冷笑道:“你家小姐杀我赤渊城无数条人命,早晚我要亲手解决了她!至于你……哼,你家小姐现在侍候我们殿下,你就干脆留在这儿,侍奉我们吧!” 言罢,他一把抓到惜茗腿上用力向下拉去,只听惜茗惨叫一声,整个人都摔到马下,连带着防雨的羊皮也掉了下来。 身下的石块硌的她生疼,惜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不轻,眼睛一热就想要哭。 但她又不想让这些人看了热闹,忍着钝痛站起来,对着高了她两个头低络腮胡子没好气的呸了一声,捡起羊皮就要披在身上。 那络腮胡子一把扯过羊皮,将惜茗抗到肩上,不顾她的挣扎,对她动起了手脚,似是失望的叹道:“扫兴,怎又是一个平平板板的身体。” “你这登徒子,快放我下来!!” 惜茗不住扭动捶打着他,身上被淋了个通透,丝质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隐隐露出还未发育好的身体。 那人扛着惜茗,就像扛着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轻松转了两圈,喊道:“谁想第一个来?” 人群中有人大笑起来,附和道:“刚来的军妓,自然是大哥尝鲜了。” 络腮胡子生如洪钟,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便扛着惜茗走向一个帐篷,惜茗被吓的六神无主,口中颤抖着喊道:“我……我才不是军妓,你这登徒子!恶徒!你快……快放了我!!” 此时的惜茗面色煞白,两只眼睛瞪的极大,惶恐不安的脸上透露着说不出的绝望,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吓的软了下来。 她想过自己也许找不到小姐,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在半途,却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直到现在,她才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无助。 “小……小姐……” 就在惜茗绝望的时候,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扣住了络腮胡子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威胁的气味。 “阿图姆,放开她。” 听到这话,惜茗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头望去。 那人是赤渊将士中的一员,他体型高大健硕,猿臂蜂腰,双腿修长有力,肤色黝黑,一头与大多数赤渊人相同的卷发,耳朵上带着绿松石与红玛瑙做的耳饰,是典型的赤渊人装扮。 惜茗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络腮胡子就转过身,他上下打量着那人,不屑道冷哼一声,“达日阿赤,你也想要她?你好好等着,下半夜她就是你的。” 说着,他迈开大步又朝帐篷走去,那被他称为达日阿赤的年轻人不依不饶的跟上他,说道:“阿图姆,你该让这孩子自己选择。” “哎呦呵,还孩子,在咱们赤渊,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可以经历初潮了,还是说……” 阿图姆嘿嘿一笑,砸吧着嘴不怀好意道:“你想跟我来一场舍拉赛?” 舍拉赛是赤渊的一项传统,在赤渊,女孩成年之时可以选择心怡的男子度过初夜,此时若是有其他男子不服,便可来一场舍拉赛,赢者,若是女子也愿意,便可抱的美人归,若是女子不愿意,便可作废。 “是,我要与你抢夺她的初潮,怎么,你不敢?” “有何不敢!!” 巴图姆来了劲,围观的众人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都欢呼着将他们两个围成一个圈,惜茗被扔在地上,等待着她的命运。 达日阿赤深深看了巴图姆一眼,走上前拽着惜茗的胳膊一把拉了起来,他看着不停哆嗦的惜茗,将身上防雨的油布扔到她身上。 可惜茗早已被吓的六神无主,她惊恐的瞪大眼泪望着眼前的一切,牙齿不停的打着颤,连油布从她身体上滑落也没有反应。 “啧,这丫头怎么这么呆滞。” 达日阿赤皱着粗眉,把油布捡起,给惜茗搭到身上,可油布对身材娇小的她来说太过宽大。 达日阿赤便将油布一层一层的裹到她身上,连同小脸与头一块遮住,最后只剩下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露在外边。 “达日阿赤,快开始啊!” “是啊,我们都准备好了!” “快点啊!” 在围观者的催促之下,决斗的两人都脱掉身上的战甲,露出精壮的身体,在电闪雷鸣中面对着对方,想要寻找最合适出击的时机。 蓦地,达日阿赤赤手空拳的冲向巴图姆,重拳向他脸上挥去,巴图姆不躲不闪,同时握紧拳头,用尽力气与达日阿赤的拳头重重的撞击到一起,两人分别被重力弹开。 达日阿赤反应快些,很快缓过神来,又猛然攻向对手,狠厉的一拳砸在对手脸上。 同时用脚攻他下盘,眼看就能把他扳倒,突然,达日阿赤的胳膊猛地一痛,匕首在他小麦色的胳膊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胳膊一松,同时脸上也挨了重重一拳,差点将他打翻在地。 见了血,围观的士兵愈加兴奋,恨不得自己参与进来痛快的打一场。 达日阿赤站稳脚跟,擦了擦被打出的鼻血,亦在腰间拔除短刃,再次主动冲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决斗的两人越战越勇,谁也不肯服输,转眼间他们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多。 巴图姆的肚子被开了个口,都能隐约看到肉粉色的肠子,达日阿赤的左手则被挑了筋,不能用力,无力的晃在身侧。 血水融在雨水中,浸湿了惜茗脚下的鞋袜,她回过神来,再看周边群情鼎沸人群,决斗的人战的越厉害,他们越激动的呐喊助威。 这种景象看的惜茗胆颤心惊,她不住后退了几步,原来这就是好勇斗狠的赤渊人,原来南阳少君与三小姐一直面对的,就是这样丧心病狂的军队…… 眼看两人越斗越勇,四周的士兵群情激昂,惜茗蓦然缓过神来,这不刚好是她逃跑的时机吗! 心中有了念头,惜茗仔细观察着四周,他们喊声震天,果然没人注意到她,她一步步后退着,利用小巧玲珑的身材优势钻出了包围圈。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她丝毫不敢放松,第一时间找到匹马,狼狈的拽着缰绳就要爬上马背,刚爬到半截,她的胳膊突然被一只带血大手扣住。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去哪儿?” ------------ 第十四章 雇佣者 惜茗心里慌张无比,“啊!你……” “别喊!!” 她的嘴巴也被人捂住,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带泪的眼睛向下看去,那只大手的手筋在外明晃晃的露着,竟是那个叫达日阿赤的人, “你要是再引人过来与我决斗,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惜茗眼睛眨了眨,原来这个人不是…… 她正想着,达日阿赤把惜茗的身体向上一拖,把她放到马背上,而后又自己蹬着马鞍坐到了惜茗后面,驱赶着马儿跑出了方才的营区。 惜茗心中还是忐忑,她边抽泣边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你刚刚是在救我?” “要不然呢?”达日阿赤回答的毫不犹豫,“就你这样瘦小的身体还以为我能看的上眼?” 虽然害怕,惜茗还是一抹脸上与雨水混合的眼泪,不服气的挺了挺身板,带着鼻塞的声音小声嘟囔着:“哼!你知道什么,小姐说我年龄还小,等我长大了也会像宫慈姐姐一样曼妙!” 说完之后,惜茗才抓到重点,心中虽说对他是有些感激的,但最多的还是防备,她又问道:“你是赤渊人,为什么要救我?” 达日阿赤吊儿郎当的一笑:“你们泽露雨多,我淋了大半个月,跟你一样,脑子进水了呗。” 惜茗嘴一撇,“我脑子才没进水,小姐还经常夸我聪明呢。” 达日阿赤不信,“你脑子没进水会只身闯入敌营?” 想起司南月,惜茗眼睛又开始发酸,她喉咙一哽,说道:“我……我……我是去寻我家小姐,谁想到遇到那帮恶徒!” “果然是脑子进水了。” 惜茗刚想反驳他,就发现这会儿眼前的景色怎么越来越熟悉? “这不是回国都的路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惜茗反应了片刻,继而急的直拍马脖子,脚也不停的在半空使劲晃动,喊道:“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我家小姐!” “就你……”达日阿赤对她嗤之以鼻,“不会半点保命的功夫,回去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可是我家小姐还在那里,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快放我回去!” 喊着喊着,惜茗的嗓子就哽咽的变了音,达日阿赤没理她的话茬,只奇怪道:“你要找的那女子不过是个没气节的软骨头,她为了苟且偷生,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种小人,还值得你效忠于她?”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家小姐!”惜茗的哭腔更明显了,担心,委屈,气愤,一瞬间都涌上心头。 “我家小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给所有人都留了后路,她也是世界上最傻的人,以为自己就能担起一切……她身子那么弱,身便没人照顾怎么行,而且……而且我就剩她这一个亲人了,她说赤渊城危险不让我跟去,我就偏要跟去,不就是同生共死吗,只要不跟她分开,我就什么都不怕,呜呜呜呜……” 惜茗肩膀不住耸动着,发泄着前些日子被司南月丢下的恐惧与伤心,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忧。 “你快停下……停下!!” 惜茗伸手就去抢达日阿赤手中的缰绳,“我现在要回去,我不怕死,也不怕……失去贞洁,如果做军妓能能找到小姐,那我就去做!” 达日阿赤垂眸望着怀中女子,没想到个头小小的她,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手上的力气一松,把缰绳让给了惜茗,她立马驱着马儿向行军的方向奔去。 惜茗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渐渐缓和下来,想着达日阿赤应该不是坏人,顿了片刻,犹豫道:“要不然……我付给你银钱,你帮我找到我家小姐吧。” “哦?”达日阿赤颇感兴趣,“你打算付我什么价钱,说来听听。” 他低着头望着惜茗,只见她咬了咬牙,把手伸进油布,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金晃晃的镯子,依依不舍的看了半天后,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把他塞到了达日阿赤手中。 “这是小姐留给我的,做工材料都是极品,上边镶嵌的蓝宝石尤为贵重,卖了可以换座不小的宅子呢!” 达日阿赤没想到这黄毛丫头出手这样阔绰,拿在手里颠了颠,够分量,确实值钱,只是可惜…… “我是守疆士兵,回去之后也要守在边疆,用不着宅子,更用不着你的金镯子。” 说着,他又把镯子还了回去,这下换惜茗苦恼了,她就带了这一个金器,剩下的细软她都藏在宫外的一个树林中,现在回去拿也太浪费时间了。 她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突然看到达日阿赤手腕的伤口还没处理,这么严重的伤不及时治疗,怕是会出大事。 她灵机一动,抓着达日阿赤的手道:“我帮你缝合伤口吧,等找到小姐,再在她那儿拿些金疮药,保准你药到病除!” 达日阿赤对这个条件很满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毕竟军营中的大夫只有寥寥几人,几乎都集中在王帐周围,这丫头若是会点医术,帮他缝好伤口也不错。 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帐篷,达日阿赤找来针线,惜茗在摇曳的灯火下,看着伤口处若隐若现的白色筋肉有些害怕,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拿着针线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啧……” 达日阿赤看着她紧绷着的表情,又看看她发颤的手,不禁十分担忧,“你不会缝合伤口啊?” “谁说的,我可是缝过好多呢,就是今天没麻药,你咬牙忍一忍,实在不敢看你就别过头去。” 达日阿赤不屑一顾道:“哈……就这点伤还忍不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既然这样……” 惜茗深呼了一口气,怎么都是用针缝东西,这人皮想来跟丝绸也差不多吧,不管了,找到小姐要紧。 想到这儿惜茗心一横,手中的缝合针穿过了他的皮肉…… 惜茗的手还是很快的,半个时辰不到,就把达日阿赤身上六处稍深一些的伤口缝合完毕,末了还不忘挽了个精致的结儿。 “终于好了!!” 惜茗坐在羊皮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好久没做这么精致的活儿了。 “还挺快,不过……”达日阿赤把胳膊放到烛火下照了照,他满腹疑团的问道:“你缝的线怎么跟以前大夫缝的不一样啊?” “啊?”惜茗眼珠转了转,结结巴巴道:“你不懂,这……这可是我们泽露城的针法,你们外族人当然不知道了!” 达日阿赤被惜茗的紧张逗笑了,这一路他什么没见过,过云斜天险的时候殿下下令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丢掉,那时他背部受伤,别说药物,连针线都没有,伤口处就拿碳灰一抹,不也活下来了,如今这绣花的针法又算什么。 他并不将这些放到心上,打趣道:“原来如此,下次我争取伤口再大些,姑娘帮我在上边绣朵牡丹不更好。” “好啊……”惜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应过来才知道达日阿赤已经看透了她的小把戏,她尴尬的咳了两声,“伤口都缝好了,我们走吧。” 达日阿赤未语,随手掀开帐篷,冲惜茗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等她乖乖的挪过去后,达日阿赤指着外面问她道:“你看到什么了?” 惜茗将四周看了个便,她不知道达日阿赤想干嘛,答道:“外边黑乎乎的,除了帐篷和雨,什么都看不到。” “这不就完了。”达日阿赤坐回到原处,“夜路难行,今晚就在这儿休息,明日我们再出发。” “啊??你怎么先前不说?”惜茗很不乐意,她可是一点时间都不想耽误,而且…… “就算要明天再出发,那我住哪儿啊?男女授受不亲,我总不能跟你同处一室吧。” 达日阿赤倒毫不见外,直接躺在了羊皮地毯上,闭目养神道:“你也可以去别的帐篷睡,不过我敢确定,去了你就回不来了,反正我是没有力气再救你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你……哼!” 惜茗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坐在炭火旁缩成一团,烘烤着半干的头发和衣服,就在她以为达日阿赤睡着时,他突然开口把昏昏欲睡的惜茗惊的一哆嗦。 “对了,今日忘记告诉你了,在赤渊城的传统中,女子送给男子臂环,是私定终身之意,我知道我很优秀,也很英俊,你就算爱上我,也要控制住自己,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反抗起来很激烈的。” “啊?”惜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是什么奇怪的传统,她赠了达日阿赤一记白眼,没好气道:“放心吧,我眼光才没这么差!” 谁知她还没说完,就听见达日阿赤传来阵阵鼾声,惜茗坐在炭火旁,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再看看熟睡的达日阿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天还未明,惜茗就坐不住了,她摇醒了睡的正香的达日阿赤,两人便匆匆赶路,一路除了她有时会被达日阿赤的毒舌气哭之外,倒还算顺利。 两人赶路自然很快,五天之后便追赶上赫连决所率领的那支队伍,此时已近天黑,众人都冒着雨在外边搭帐篷。 惜茗翻下马,就立刻跑到已经搭好的帐篷中,一间间寻找着,一连找了三十多个帐篷,愣是没见到司南月的影子,她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想坐在地上哭一场。 达日阿赤抱着胳膊无奈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你鼻子下边长得是什么?你是失声了吗?” ------------ 第十五章 骤雨 经过达日阿赤这么一提醒,惜茗茅塞顿开,其实自从那日差点被人掳走之后,她一直很害怕,害怕被人注意到再惹来麻烦,所以不敢大声喧哗。 现在眼看都要找到她家小姐了,她也不在意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干脆攒足了力气,把手放到嘴边,大声喊道:“小姐,你在哪儿啊!!” 这一嗓子喊过之后,引得众人都看过来,达日阿赤更加无奈:“我是让你去问别人,谁让你喊了?” 惜茗不管,依旧放开嗓子喊的越来越大声:“小姐,我来找你啦!!你快出来啊!!” “我说,你别喊了,一会大殿下该怪罪……” 达日阿赤还未说完,眼角一撇,一抹雪色身影从不远处的帐篷中钻了出来。 定睛看去,那女子身形清瘦,装扮素净,发上仅有一根玉簪子简单的绾着发丝,黑发雪肤,模样也算好看的,但因她脸上唇上没有半分血色,显得有些病态。 “惜茗……” 那女子轻唤着她,惜茗一怔,缓缓的回过头去,一时间这些天的委屈,害怕还有担忧,都化作眼泪汹涌的冲了出来,她跑过去扑在司南月怀中,抱着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司南月眼尾微红,她一时百感交集,压低了声音,颤声斥责道:“你这孩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尚且自身难保,若是有一天连你都出事,你要我怎么办!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我……我……” 惜茗抽抽搭搭的哭着,手中紧紧攥着司南月的衣角就是不撒手,她哽咽道:“小姐……我不怕死,我不要去甘泉城,也可以没有未来和希望,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是死我也要留在你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你……” 司南月难得的没了主意,她还不了解这丫头,眼泪比谁都多,性子比谁都硬,既然她都追到这儿来了,那就是铁了心要留下了。 司南月只能把她拉到帐篷中,用丝绢给她把脸上的雨水眼泪擦了擦,担忧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惜茗刚要诉苦,才想起达日阿赤还在外边,她掀起帐篷帘子,对达日阿赤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达日阿赤揶揄惜茗道:“你我还以为你找到你家小姐,就把我给忘了呢。” 惜茗明显心情好了不少,小虎牙都笑出来了,她回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吗?” 又给司南月介绍道:小姐,这一路上多亏了达日阿赤,我才能活着见到你,对了,小姐,他为了救我受了好多伤,你这儿还有金疮药吗?” 司南月望着达日阿赤手臂上的缝合走线,就知道那是惜茗的杰作,他身上虽然穿了油布,但经不住风大,雨透了进去,把伤处泡的都有些炎症了。 她简单检查了达日阿赤身上的伤口,除了手腕与腹部的伤有些轻微感染,其它都还好,敷些药就能痊愈。 “小姐,他这伤没事吧?” 见司南月脸色有些不好,惜茗不禁在心里打起了鼓,万一达日阿赤有个什么好歹,别说一个金镯子,就算有十个镯子她怕都赔不起。 “无碍,我来处理就好了。” 司南月拿出工具,先要将缝合的线剪开,再处理那两处伤口,想来场面好看不了,她便对惜茗道:“你身上都湿透了,先去后边的帐篷换身衣裳,别染了风寒。” “奥……好。”惜茗离开之前拍了拍达日阿赤的肩膀,安慰道:“我家小姐医术在泽露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说不定明后天你就活蹦乱跳了。” “说的跟我受了多严重的伤一样。” 达日阿赤对这一身的伤并不上心,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也确实如此,他们赤渊人的体质比别的城池的人都要强壮,也许是因为赤渊尚武,所有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他们从会跑跳之时,就要接受极为艰苦的体能训练,拔高出众者,即便家中是平民,也可一跃成为人中龙凤。 而被淘汰者,即便是达官贵族家的孩子,也不准入军籍,这样一代代的筛选,使得赤渊兵强马壮,个个都有横扫千军之势。 惜茗自是没听到他的碎碎念,司南月处理好伤口后,给他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想要什么报酬?” 她看见达日阿赤接茶的手停了停,又反问她一句:“城主不认为我是英雄救美?” “在这世上,不徒名利铤而走险之人甚少,我不相信一名赤渊将士会舍命救惜茗,但方才我考虑了良久,现在我们无论是财还是权,都给不了先生,所以还请先生明示。” 达日阿赤嗤笑一声,起身披上快烘干的战甲,抬脚便要走出帐篷,他突然侧过脸说道:“你们这些人啊,见识过的东西太多,心思又杂又乱,我不喜欢与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你身边那小丫头可比你有趣多了。” 言罢,他便大步跨出了帐篷,司南月垂眸默了几秒,仍是不懂他要做什么,只隐约觉得此人不简单。 就在司南月坐在羊皮毯上收拾残留的药物时,听见有人掀开布帘的声音,不时,一双黑金战靴便停留在她面前,只听那人寒声问道:“城主的帐篷何时允许别的男人进来了?” 听出赫连决声音不悦,司南月不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起身解释道:“那位先生因救我的贴身侍女受伤,我只是帮他上了药,还请殿下莫要误会。” “误会?”赫连决的声音更冷了,“是堂堂狼王军中找不到一个军医,才让城主亲自动手吗?!而且……” 赫连决沉着脸,步步紧逼至司南月身前,此时司南月身上的衣服被水浸的通透,都紧贴在身上,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出来,发丝上湿哒哒的滴着水,搭上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当真让人好不怜惜。 修长粗糙的手指直接扯开她锁骨旁的衣领,用拇指搓了搓,瞬时便有雨水在顺着他的手滴下来。 赫连决用手背轻轻摩擦着司南月的脸,笑的阴森,“城主以这幅模样与男子共处一室,岂能让我不多想,怎么,城主就这样寂寞吗?” 司南月不住后退,从赫连决下令归城这些时日,他便夜夜传召她,但不会碰她。 他让她整夜跪在王帐里,侍候着他与别的女子寻鱼水之欢,赫连决还曾戏谑着说,让她多多学些东西,今后免不了要用。 司南月承受着这份耻辱,这尚算不上让她太难以忍受,可另她更为痛心的是,那些被送至赫连决营帐中的女子,非是军妓,而是沿路虏来的良家姑娘。 有的姑娘头脑活泛,忍忍能保得一条残命,有的姑娘性子太烈,不愿被玷污,直接血溅当场。 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这个疯子发难,司南月心悬在半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跪地请罪:“是奴婢思虑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赫连决似乎十分喜欢她这幅惊恐的样子,他嘴角勾起,微微弯着身子,调整着过于高大的身体,尽量与司南月平视着。 ““哈……我可没有怪罪城主的意思,相反,我还要反思,是否是我陪城主的时间太少了,才让城主随意找人打发时间。” 只听他顿了顿,又笑着说:“所以,为了补偿城主,我要赏赐城主一个好东西,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语落,他用力捏住司南月的下巴,强逼着让她张开嘴,不等她挣扎,便将一粒带有异香的药丸塞入司南月口中。 “咳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咳咳……” 赫连决站起身,望向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物品,他讥笑道:“本王赏赐的,自然是顶好的东西,很快,便能让城主飘飘欲仙。” 他转头向帐篷外喊道:“吉仁泰,孟拉,你们进来!” 两人行过军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赫连决用下巴指了指司南月道:“你们没看到吗?小城主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去侍候着。” 司南月慌了神,她强忍着不适,挣扎着抓住他的手,咬紧了牙惊恼道:“赫连决,我虽在你之下,但你我仍是合作关系,你不能这样对我!” “是吗?” 他一把掐着司南月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起,他眼上那伤疤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更为狰狞。 “你怎么还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呢,你虽有才能,但说到底,也只是我一时兴起养的狗罢了,而我——你的主子,想对你做什么,你都要乖乖受着!” 说完,尖牙还不忘咬了咬她发红的耳垂,司南月忍不住发着颤推开了赫连决,药力已经上来了,她惊恐的向外跑去,却被赫连决一把拉回来,扔在羊皮毯上。 这时一名士兵开口道:“殿下,您就别闹了,军营上下谁不知道,阿波罕将军只是误伤小城主,就被您前后罚了两次,我们可没那个胆子。” “哈……”赫连决在帐篷外拎了一坛酒进来,便饮酒边道:“只要她没有性命之忧,今夜你们随便玩。” 那两个士兵相互对视一眼,赫连决似乎不像在开玩笑,他们也放下心来走近司南月。 因为药的原因,此时她浑身都失了力气,身上燥热难忍,平时苍白的面颊上染了一层红晕,小嘴微微张着,吐气如兰,墨色的长发撒了一地,整个人如同清晨待采的花瓣,柔软娇嫩,与奔放泼辣的赤渊女子比起来,确实别有一番风情。 两人见此香艳场景也忍不住,扯了她的衣服,便开始上下其手。 赫连决隐在黑暗中冷冷望着,司南月亦转过头来死死看着他,那因屈辱而通红的眼眸,总归是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 第十六章 久远的记忆 惜茗换好衣服,又将原先的衣物烘干才出来,她还没走几步,角落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拉入黑暗中。 “谁?!” 惜茗又惊又吓,转脸就看到达日阿赤,他表情有些奇怪,似乎非常紧张。 还没等惜茗反应过来,他就拉着她大步朝着司南月帐篷的反方向走去。 “哎,你带着我干嘛去啊?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严肃?” 惜茗一路小跑跟上达日阿赤的步子,直到进了一个帐篷中,他的表情才有所缓和,“刚刚你家小姐给我上药的时候,说她吃不惯牛羊肉,你给她做些吃的吧。” “也是,我怎么没有想到。” 她家小姐吃的清淡,现在跟着这些大老粗整天喝酒吃肉,能吃的下去才怪呢,可是这儿也没有食材啊…… 惜茗想了想,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撑着油纸伞,弯下腰在帐篷外仔细找着,不一会,她就有了发现,将手中纸伞递给了达日阿赤,自己在地上拔了下几颗野菜。 “我家小姐喜欢喝汤,我先去给她煲点汤,下雨天喝了也暖和。” 说着,她就把野菜就着雨水洗干净,达日阿赤在旁边咧着嘴一脸嫌弃,“就这草也能做汤?” “这是野菜,不是草!”惜茗举起野菜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这个时候,我和小姐还有宫慈姐姐,会专门出来找这种野菜备着,南阳少君和三小姐每次回来,他们都喜欢……都喜欢……” 想起已经离去的人,惜茗总是忍不住难受,她背过身擦了擦眼泪,一言不发的走到帐篷中开始准备煲汤。 达日阿赤知道她现在应该不想见到自己,便倚在帐篷旁,仰头望着绵绵不绝的雨滴,突然觉得有点冷。 远处昏暗的帐篷中,那名叫孟拉的士兵嘿嘿一笑:“怪不得殿下喜欢小城主,没想要她平时看着清瘦,脱了衣裳还挺有料。” 另一人也啧啧称赞,“早先我还觉得泽露城女子没什么好的,没想到还别有一番滋味,我都后悔在城中时浪费那么多好机会了。” 赫连决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并无制止的举动,他一次次向口中灌满烈酒,看着司南月的眼泪,看着她抓紧手中被撕扯下的衣物,看她绝望的紧紧闭上双眸,一股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 但同时,不知为何,他心脏像是被人蒙上了块油布,有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蓦然,自司南月唇角流出一道猩红,赫连决脸色骤变,原本近乎冷酷的面孔上,泛出了掩饰不住的惊愕。 “都滚开!!” 随着酒坛破碎的声音,赫连决冲了过去,大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及时制止了她口中的动作。 “在没有本王的允许下,你若死了,泽露城全城的百姓都会给你陪葬!!!” 司南月依旧闭着眼,泪珠不断从她鬓边滑落,她尽力的想遏制住哭泣,身躯却不听她使唤,颤的愈发厉害,绝望凄楚的神情竟让赫连决有了一瞬的怜惜。 而后便是暴戾的杀意在他体内疯狂叫嚣,他赤着眸子低吼道:“还不快滚!!!” “啊……是!!” 两人慌张的衣裤都来不及穿,抱着战甲便跑了出去,赫连决强压着怒火又道:“今夜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腰斩处置!” “是……是……” 两人连滚带爬的掏出帐篷,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安静的能隐隐听见司南月轻微的啜泣声。 赫连决沉默了一会,命令道:“睁开眼看着本王。” 泪水划过眼角,司南月的内心早已快要崩溃,但她还是乖乖睁开水雾弥漫的眸子,对上了赫连决杀气腾腾的双眼。 她的心脏下意识的狠狠一颤,是啊……不管她平时伪装的有多游刃有余,但是这个人的脸,永远都可以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最极端的恐惧。 只听他强压着怒气开口:“本王再说一遍,你听清楚,没有本王的命令,你若敢死,那本王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泽露城的所有人,为你殉葬!” 言罢,他狠狠抓住司南月的头发,一路将不着寸缕的她拖出帐篷,扔到雨中,巡逻的士兵好奇看了一眼,他暴怒喊道:“管好自己的眼睛,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本王挖了你们的眼睛!!!” 他蹲下身体,掐住司南月的脖子将她提起,嘶哑着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城主你看,这场雨下的多好,刚好能将你冲洗干净,等你恢复了力气便自己爬回去,相信你也不愿在这儿丢人现眼。” 司南月后脑一痛,她又被摔在地上,听赫连决脚步远去,她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司南月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无力的仰面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这暗黑的夜,似乎永看不到尽头。 另一边,达日阿赤无聊的踢着石子,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帐篷那边的动静,不一会,他远远望着两人行色匆忙的边套衣物,边向这边走来,看他们的身形,好似……是方才被宣召近帐篷的那两人。 “我说……殿下这是起的什么性子,把咱们叫进去,又把咱们赶出来?” “谁知道呢!”另一个人也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殿下真看上那小城主了?” “不可能,刚才你没见殿下直接拽着那女人的头发,把她一丝不挂的拉出了帐篷,哪个正常男人会这样?” “也是……” 两人渐渐走远,达日阿赤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向着帐篷的方向看去,算了……这年头,谁能帮的了谁呢? 雷鸣中,大雨的确消了一些药力,司南月尝试着翻过身,可她一次次摔倒在雨中。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回头望去,遮雨的油布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人用手中另一块油布把司南月包裹好后抱进帐篷,随后又升起了火炭取暖,司南月这才看清帮她的人是谁。 司南月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虚弱的说道:“多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还方才那些金疮药药的恩情。”说着,他掀开油布露出真容,竟是达日阿赤。 他忙活着,到了一杯热水给司南月喂进去,她才稍稍感觉到了些暖意,末了,司南月的指尖无力的勾住他的护腕,气若游丝的说道:“别告诉惜茗。” “放心,我没那个闲工夫。” 达日阿赤双手抱臂看着司南月,她蹙着细眉,虚弱的闭着眼,本就弱不经风的身体更为单薄,他不禁有些好奇。 “你们这对主仆可真是奇怪,一个恶事做绝,却对区区一个侍女如此上心,一个胆小如鼠,却甘愿为对方豁出命去,果然,我还是弄不懂女人。” 司南月勾勾毫无血色的嘴角,“先生不懂没关系,等会若是殿下进来,恐怕受罚的就不只有我自己了。” “也是,那城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句话提醒了达日阿赤,他立马拔腿就走,傻子才愿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受罚呢。 他快步向回走着,远远的,就见惜茗提着灯笼站在帐篷边上等他,见他回来了,小丫头满脸不乐意的说道:“你不是说一会就回来吗?怎么去那么久啊?我的汤都快凉了。” 说着,撑开伞,拿上汤就要往外走,达日阿赤反手拉住她,说道:“方才我去你家小姐的帐篷那儿瞧了一眼,里面的烛灯都熄了,她应该是睡了,这汤明日再给她吧。” 惜茗脸上满是为难,她未起疑心,单纯觉得这汤可惜了,“明日汤早凉了,不然……” 她把汤向上一举,不情愿道:“弃之可惜,这汤给你喝吧。” “啧……”达日阿赤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就这草汤,兔子都不喝。” “你……哼!不喝拉到!” 惜茗气鼓鼓的想收回手,谁知达日阿赤手快,突然把汤碗夺了过去,反悔道:“不过雨天夜寒,用这草汤暖身子也不错。” “我改变主意不给你喝了,快还我……还我……” 惜茗点着脚想把碗拿过来,达日阿赤像逗她一样,手举得高高的,仰头几口饮了个干净,他砸砸嘴,别说,这草汤的味道居然不错。 “你……你都喝完了!!” 惜茗眼一红,眼中的珍珠就要掉下来,达日阿赤得意的晃晃已经空了的碗,逗她道:“你刚刚不是要给我喝的吗?你这小哭包怎么说话不算话?”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嗯?你说谁是小哭包?” “谁爱哭就说谁呗。” “你……哼!” 帐篷中偶尔传来少女抽泣骂人的声音,惹的巡逻士兵好奇的向里瞧着,达日阿赤则大喇喇的坐在炭火旁,脸上挂着笑,歪头望着惜茗哭红的小脸和鼻子。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与他久远的记忆重合,圆脸的小姑娘仿佛还在因为吃不糖而啼哭不止。 达日阿赤眨了眨眼睛,眼前幼小的女孩突然变成了惜茗的模样,他托着下巴,嘴角明明是往上扬的,眼中却藏着深深的悲切。 他不禁想,若是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便应该与惜茗同样吧…… ------------ 第十七章 中毒 一夜过去,远处传来拔营起军的命令,众士兵都纷纷收拢营帐,惜茗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来到司南月的帐篷外,还没进去就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平时二小姐要督促小少君做早课,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睡不踏实,总是早早的就醒来。 可此时,外边这么吵,帐篷中还是漆黑一片,惜茗不由得慌张起来,她急忙闯了进去,摸索着点上烛台,才发现司南月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她是及怕冷的人,可现在却脸颊飞红,呼吸微弱的缩在毛毯中。 “小姐,这是怎么了?”惜茗忙跑上前探探她的额头,手中只觉得烫,烫的吓人。 此时,外边的赫连决正准备行军,看到司南月的帐篷中还没动静,刚想派人去看看,还未来得及下令,便见惜茗火急火燎的从里边跑出来。 “殿下,请您快传军医看看小姐吧,她……她……” 惜茗太过慌张,话都说不清楚,赫连决眸子一沉,大步直奔司南月榻前,他毫无怜惜的,大手抓着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拎了起来。 “怎么,昨夜不过一颗春药跟几滴雨水,就让城主病的下不来床了?” 自是没人回应他,他手一松,司南月瘫软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他才知道她好似是真的病了,赫连决连忙扶住她,紧皱剑眉向外面喊道:“快传军医!!” 营帐外,阿波罕口中叼了根草坐在石头上,等着行军的命令,可等了半晌,天都大亮了还没人来传信,他等的没了耐心,骂道:“殿下今儿个怎么回事,昨晚泡酒坛子里了?” “不一定是泡到酒坛子里。”白面军士意有所指道:“将军可听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说人话!” “呃……属下的意思是,也许殿下是被什么女人绊住了。” “绝对不可能!”阿波罕大手一挥,“骁王殿下是什么人!那是统领赤渊四十万狼王军的狼首,是狼神吉拉的化身,怎么会为了个女人耽误军事……” 他正说着,瞥见不远处的军医拎着药箱,急匆匆跑向王帐的方向跑出,阿波罕心里一紧,难道是大殿下出什么事情了?他连忙对着军医吼了一嗓子:“庆吉尔,你干什么去!” 军医被这突如其来的虎啸声吓的一哆嗦,他手忙脚乱的对着阿波罕行了个礼,边跑边喊,语气急促道:“回将军,小城主病了,殿下召我急去!” “他奶奶个腿儿的!”阿波罕口中的草被他用力唾在地上,气怒的对白面军士道:“阿古,还真被你说中了,殿下还真是被屎糊脑子了。” 阿古连忙摆手,“将军,属下可没胆子说这话啊!” 阿波罕不接他的话茬,急躁的在一旁转来转去,最后得出结论:“这女人不能呆在殿下身边,否则非出大事不可。” 阿古脑筋一转,“将军是想……” “没错。”阿波罕沉下脸,毫不掩饰眼中杀意,“她一定要消失!” 远处帐篷中,赫连决紧绷着脸,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的陪着,直到庆吉尔诊完脉,确定是染了风寒,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 遣散众人后,赫连决的手指轻轻刮蹭着司南月红烫的脸颊。 自幼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他,接触的都是与他自己同样,似有着铜墙铁壁般身体的军人,他想不到原来有人会因为一场雨病的这么厉害,早知如此,昨夜他便收敛着些了。 司南月高烧不退,她被烧的迷糊,朦朦胧胧的眯开眸子,手指轻握着赫连决的手,有气无力的说着:“我只是染了风寒……母亲不必担心,今日兄长与星儿该在边关回来了,就跟他们说我在城外待几日,千万别让他们……挂念……” 她一直睡不踏实,纤长的睫毛轻颤着,直到赫连决应了声,她才又沉沉睡去。 赫连决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身体里憋着一口气,闷的难受,却不知从哪儿发泄出来。 等庆吉尔给她喂完药,赫连决才问道:“她这病几日能好?” “回殿下,城主身子太虚,一般人三五天能痊愈,到了她这,怎么也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的差不多。” “这么慢!”赫连决皱了皱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刚勒令庆吉尔退下,便听司南月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剧烈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 赫连决急忙大步跨过去,只见她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本来毫无血色的唇也变的发青。 庆吉尔听见动静也返了回来,等他搭上脉后整个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殿下,是……是蓖毒花……” “蓖毒花?” 赫连决听着这个名字耳熟,而后才想起,在赤渊经常会见到一种叫九曲环蛇的毒蛇,被这种蛇咬了之后,要在七天内找到蓖毒花便可解毒,否则药石无医,中毒者全身溃烂而死。 说来奇怪,这种花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毒性,但与蛇毒相融便可以毒攻毒,若是直接服用,那后果…… 庆吉尔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额头上的汗珠都流了下来,若是司南月因为喝了他的药不治而亡,那他的后果怕是要给她陪葬啊…… 想到这儿,他整个身子都软趴趴的,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地上,“骁王殿下,属下绝没那个胆子毒害小城主,还请殿下明察啊……” 赫连决心急如焚,“废话!本王若是怀疑你,你现在脑袋早就搬家了!” “是……是……殿下圣明。”庆吉尔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我们要在七天内找到一条九曲环蛇,否则小城主性命难保啊!” “说的容易!”赫连决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那九曲环蛇在赤渊不是稀罕东西,但他在外征战多年,仔细想来,还从未在赤渊之外见过这种蛇,短时间内他们绝对赶不回赤渊,这让他如何是好! 他正气怒难忍,不知如何是好时,眼角撇过庆吉尔,发现他正一副有口难言的憋闷模样。 赫连决眯了眯金眸,俯身蹲在庆吉面前,与他平视着,那双险如炼狱的眼仿佛要把他吞噬。 “庆吉尔,药是你亲自熬的,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别别别……殿下我有办法!但是……”他话说到一半,面露为难,想着不救也是个死,便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可还记得黑虫泥沼?” 赫连决面色瞬时一变,金眸中更添肃杀之气。 他怎么忘记那个地方,六个月前,他们被司南月派去的死士误导,从而误入了黑虫泥沼,伤亡加起来共近三千人。 虽然这些人数比起狼王军的总人数不值一提,但当时陷入泥沼士兵的惨状,一度另不惧生死的狼王军胆寒。 赫连决冷声道:“继续说。” “是,当时咱们经过泥沼时,有士兵被一种叫乌头青的毒蛇咬伤,当时我对这种蛇类知之甚少,于是彻夜……” “讲重点!” “呃……是……是这样的,乌头青的毒性与九曲环蛇十分相似,这儿离泥沼不算太远,若是能有一条乌头青,小城主身体里的毒不成问题。” 赫连决的指尖一下下敲在桌子上,薄唇重复道:“黑虫泥沼……” 他眼神阴鸷,神色怪异,底下跪着的庆吉尔冷汗流了一身,更不敢猜赫连决此刻在犹豫什么,毕竟这女子是战败城池的君主,她杀了赤渊那么多的将士,留着毫无用处,死便死了,可殿下为何…… 就在赫连决迟疑不定时,司南月突然醒来,轻唤了声:“殿下……” 之后,庆吉尔被勒令退下去,不久后他接到命令,大殿下竟亲自带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出发至泥沼,而庆吉尔作为军医,亦要同行。 这支军队日夜兼程,正常行军要半个多月才能到达的黑虫泥沼,短短五日便到了泥沼的边界处。 而此时的司南月已然是风中残烛,除了有极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惨白如纸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几乎与死无异。 到泥沼边界时已是黄昏,入夜后泥沼中瘴气最盛,赫连决下令于边界不远处扎营,众人歇息一晚后再寻乌头青。 眼看司南月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赫连决死马当成活马医,整日喂给她一些祛毒退烧的草药,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司南月还吊着一口气。 只是携带的草药用尽,搭好营帐后惜茗便喊着庆吉尔一起去采些要用的草药。 庆吉尔知道晚上这地方不安全,又叫了几个士兵相互照应着才去,好在狼神吉拉保佑,他们一路没遇到什么危险,但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发现了几具尸身。 尸身皮肤呈紫红色,皮肉早已腐烂,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不时还有蛆虫与不知名的虫子在裸露的皮肤里钻来钻去,腐烂的味道与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人忍不住反胃,但在场的人除了惜茗之外,所有人都在瞬间静默。 因为他们身上所着的盔甲,一看便是赤渊将士,他们是在几个月前,狼王军误入黑虫泥沼时,死在这儿的士兵。 ------------ 第十八章 瘟疫 几个月前,他们在泥沼撤退之时,已被这里的沼气与毒虫折磨的自顾不暇,众军仓皇逃出这个黑雾弥漫的沼泽,根本顾不上这些已经死去,或是将死之人。 或许是愧悔之意,在场之人都缄默不言,最后还是庆吉尔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了两声,开了口:“大家兄弟一场,不能把他们带回赤渊,好歹……也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众人纷纷附和着,看来都大家想到了一起,便派了两人回营地拿了工具,他们合力挖了个大坑,将那些死去的族人葬入黄土。 终于有人憋不住一肚子气,气愤填膺道:“也不知骁王殿下怎么想的,这些弟兄都是因为那女人而死,他居然还要不惜危险,派我们给那女人找乌头青解毒,这让枉死的弟兄们心中怎么想?!” “就是,殿下甚至还为了那女人重罚了阿波罕将军,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杀了又能怎样,殿下这样对将军,多少让人寒心了。 有人开了头,众人便将不满都说了出来,可也有人并不理睬这些,说道:“殿下是狼神吉拉的化身,他费劲心思留住那女人定有深意,岂是你我这等武夫能测度的!” “嗐!大家就是发发牢骚,四十万狼王军永远忠于殿下,只要大殿下一句话,别说一个女人,就算刀山火海大家也不眨一下眼睛。” “那是!!” 这句话算是说到众人心中,方才埋葬同胞的阴霾缓缓消散,他们又与方才一样大声谈笑,拿着工具回了营地。 忙了一天够累的,庆吉尔刚要睡下,便有人来到他帐篷中来拿驱虫的药,他打着哈欠向外一瞧,这不是方才与他同出去找草药的人吗? 那人走近营帐,一屁股坐在地上,解开护腕就骂道:“他娘的,今天回来吃过饭就长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被啥虫子咬了,又痒又疼的,难受的很。” 庆吉尔借着灯光看去,就见那人胳膊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红疹子,顶上还带着一个个的小脓尖,让他不禁抖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庆吉尔随手给他上了药,不忘叮嘱道:“这地方不善,晚上睡觉就别脱衣服了。” 等打发走那人,庆吉尔刚要睡着,就听又有人叫他,也是要驱虫药,他耐着性子起来,与上一个士兵情况相同,这人腿上起了层疹子,而且他也是方才出去找药的士兵之一。 这一晚庆吉尔几乎没睡,又连续接了三人,他们症状皆是相同,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向赫连决报告此事,便接到命令,众人马上出发去泥沼中找乌头青,庆吉尔强打着精神,跟着小队出发进了泥沼。 “这地真是邪了,大白天啥也看不清。”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庆吉尔抬眸望向四周。 这里不像辛川整日阴雨,但目光可见之处皆是遮天蔽日的黑雾,身边都是一人多高的草丛,脚下则是湿滑的泥地,无数多腿的长虫隐在里面,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它们身上硬壳破碎的“咔嚓”声。 而且……再这满是臭泥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哪一脚就陷入沼泽之中,藏在里面的黑虫还虎视眈眈的等着他们。 庆吉尔不禁打了个哆嗦,继续弓着身子,拿着火把探路。 他不禁感慨人生无常,几个月前他们在这儿狠狠跌了一脚,那时骁王殿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以最残忍的方式处置泽露城王族。 没想到,几个月后殿下居然会为救司南月派人来这儿找乌头青,果然,人生比戏文还多变。 他抬头喘了一口气,喊道:“大家别往里走,这儿乌头青不少,就在泥沼边上找找就成,沼气有毒,不宜久留,找到咱赶紧撤退。” 众人应着,他们都是在泥沼死里逃生的人,好歹有了上次的经验,又带足了药,这次相对来说要好的多,至少还没人被虫子活活吃掉。 只是这乌头青灵的很,还没等人走近,有个风吹草动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眼看三个时辰就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庆吉尔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忽然听不远处有人兴奋喊道:“抓住了一条,庆吉尔快来看看,是不是它?!” 庆吉尔连忙跑过去,只见那黑蛇鳞若墨砚,眼若翠玉,没错,就是它了! 惊喜之余,庆吉尔为防意外,当场取了蛇胆与蛇毒,与众人一同回到营地,可远远的,就听见营地传来阵阵惨叫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营地遭遇了袭击,拿好武器刚要过去,就见巡逻的兵将冲他们喊道:“庆吉尔,你快来,有几个弟兄快不行了!!” 庆吉尔跑进其中一人的营帐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他着实下了一跳。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浑身肿胀,身上布满了红色疹子,每个疹子顶上有个脓包,患者身上疼痛难忍,他们止不住的抓挠,脓包有破了的,便自里面流出黄水,熏的帐篷中恶臭无比。 再仔细看,那人不就是昨晚找自己拿驱虫药的人吗!难道…… 果不其然,他一间间帐篷查看过来,昨日有症状之人在短短时间内都成了这幅模样,难道这儿还有什么他们上次没有见过的毒虫? 还没等庆吉尔想明白,惜茗便急着要走了蛇胆与蛇毒,她按照庆吉尔先前开的方子,惜茗加了药材煮好喂给已经奄奄一息的司南月。 果不其然,司南月饮下药没一会,嘴上的乌紫就慢慢褪去,等庆吉尔诊过脉,确定毒素消了之后,一直守在旁边的赫连决也悄悄松了口气。 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庆吉尔又来禀报道:“殿下,昨夜有几个弟兄被毒虫咬了,草药也没用,小城主毒已经解了,您看咱们何时……” 庆吉尔还未说完,便听营帐外有人喊道:“庆吉尔你快来,他们要不行了!!” 赫连决皱起了眉头,他对庆吉尔扬扬下巴,示意他先去,自己则转头看着司南月渐好的面色,确定她真的没事之后,吩咐惜茗照顾好她,也随后跟了过去。 等他赶到帐篷中,只看到几具冒着脓水的肿胀尸身,唯一还有口气的那个,他疯狂抓挠着自己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几个人按都按不住。 见赫连决进来,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殿下……殿下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赫连决望向庆吉尔,只见他无奈的对自己摇摇头,随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赫连决心中五味杂陈,既然他选择留住司南月的性命,那这后果也是他要承担的。 手起匕现,短刃利落的划过士兵的颈脉,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了他的性命,也结束了他的痛苦。 营帐中一片死寂,还是庆吉尔叹着气说道:“大家都别站着了,帮死去的弟兄们……入土为安吧。” 就在众人帮着搬抬尸身时,惜茗突然扶着步履维艰的司南月闯了进去,她刚醒来,身体重的很,脚步却像踩在云端,要不是惜茗她都出不来营帐。 赫连决没想她会醒的这么快,眼中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欣喜,还未等他说话,便听司南月用虚弱的气声急道:“别碰他们,那是瘟疫!!” “瘟疫?”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庆吉尔愣了愣,说道:“小城主多虑了,这不过是毒虫所伤,何来瘟疫之说?” 司南月的手紧拉着营帐的布帘,撑着身体,她力空气尽,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焦急的望着众人,连说话都力气都没有。 身旁的惜茗干着急:“我家小姐早前曾拜入药圣堂源睿生门下,她的判断定然不会出错,大家还是快离开这儿吧!” 赫连决毫不犹豫的命令众人不可接近患病者的营帐,他一把抱起司南月,又命庆吉尔跟上,几人回到王帐之中。 等司南月休缓过来,便气息奄奄的对庆吉尔道:“大夫,你……你准备连翘三钱,决明子六钱,黄连两钱,夏枯草、七夜藤、鬼针草、寒明叶各五钱,熬制成药,不……不管有没有染病的将士,都一定要喝……还有……还有……咳咳咳咳……” 司南月咳的说不出话,惜茗连忙端来水,泪眼汪汪的给她喂下去,她急促的呼吸着,趁着身子好些,又开口道:“那些患病的尸身切莫不可碰到他们,马上和他们的营帐一起烧了,否则……否则……” “烧了?” 庆吉尔语调突然变高,在被赫连决狠瞪了一眼后,他努力平复着情绪,但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哪叫烧了,那明明是挫骨扬灰!那是酷刑!我怎么诊不出这病是什么瘟疫,怕不是小城主用来泄私怨的吧!” 庆吉尔话音方落,便有将士在门外语气急切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又有不少弟兄身上生疹子了!” “什么!”庆吉尔脸色骤变,“生病的可是昨日与我一同找药的人?” 门外的将士想了想,答道:“不是,昨日喇文和我一同巡逻,未曾与军医出去过。” 庆吉尔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事情好像顺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了,他口中嘟囔着:“完了……完了……竟然真是瘟疫……” ------------ 第十九章 帅印 庆吉尔就算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大夫,也深知瘟疫的可怕,就算他再怎么抗拒,最终也按照司南月所说,一把火烧了那些营帐。 可瘟疫并没有就此消失,这两天的时间内又接连死了十几个弟兄,一时之间众人悲切又惊恐。 长年征战,让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狼王军中没有人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他们怕死在这荒无人烟,满是毒虫的沼泽地中,更生怕那生不如死的病传到自己身上。 赫连决凝望着眼前燃烧的滚滚浓烟,那些枉死的将士,明明可以在不久之后回到家乡的,如今却只能与淤泥为伴,他心头愤懑难平,侧头冷声向身边的司南月质问:“城主先前已经给了治疗瘟疫的药方,怎还会有这么多将士染病惨死?!” “那药方只是用来预防此症,与稳定军心的。”司南月声音平静飘渺,丝毫不见影响。 她顿了顿又道:“我先前问过惜茗,听说前些天几名士兵采药的时候,埋了几名腐尸,在这地方腐烂的尸体必定吸收了不少沼毒,里面又藏了毒虫,想来这便是瘟疫的源头了,要想解这种毒,难矣。” 赫连决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深不可测的眼底染上了冷冽的寒芒,“那城主就打算袖手旁观?” “我们现在仅余二十三名兵将,只要隔绝染病者,减少互相接触,形式必然不会……” “殿……殿下,你的手!!” 司南月的话还未说完,有眼尖的士兵指着赫连决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等赫连决顺着士兵的目光向下看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竟也出了一层的红疹! “啊!连殿下也……” “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是狼神吉拉的化身,怎么也会染病?” 众人瞬间更加惊慌失措,惊恐的情绪一时到了顶点,赫连决只是惊愕一瞬,然后当机力断,命令众人不可靠近他。 他深叹一口气,蹙眉道:“我赫连决一生驰骋疆场,若是狼神安排本王留在这儿,那也不可违抗,届时,劳烦众位弟兄让本王的身体尘归尘土归土,但由大将军保存的军印定要带回赤渊,也不枉本王白活这一场!” 随后他便在众人悲切的哀叹声中回到了王帐,就算赫连决身体比常人好些,两日后也病的昏迷不醒,红疹亦长了一身,庆吉尔诊了又诊,最终还是摇着头退了下去。 待营帐中无人后,本来昏睡的赫连决突然睁开眼睛,对着空空的王帐问道:“城主可有把握?” 他语气慵懒,似乎丝毫没受病痛折磨,利落的起身半椅在王座上,脸上没有半分担忧。 司南月从帘子后端来药汁,放到他身旁的矮桌上,“一切按照计划而行,还请殿下放心。” “本王信你一次,若是赔上这么多性命,你还失败的话……” 赫连决拿过腰间短刃,挑翻了面前的碗,里面的药汁四溢而出,从桌上滴到下面的毯子上,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斜着眼,余光见司南月额首低眉的伏在他腿边,素手扶起瓷碗,声音平静漠然:“司南月拿姓名保证,此局必不会有误,想来那边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 她整个人如同古井般沉静幽深,说出的话却极其狂傲自负,赫连决眼眸一亮,瞬时竟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之感。 他满意的点点头,大手抚上司南月柔软乌黑的发丝,“只要你做到你承诺本王的,本王亦不会亏待于你。” 清风吹过王帐,司南月勾起唇角,琥珀色眸子中的柔光似乎要将人融化,她侧身看向被风掀起的布帘。 同一时间,隐于营地之外的黑衣人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此地。 泥沼附近黑雾弥漫,总让人感觉夜晚来的很快,但其实此刻不过才未到申时,阿波罕带领大军继续前行,丝毫没有要停军扎营的打算。 一天前他们刚走出泽露城,招人厌烦的雨好不容易停了,就算是赶夜路也不是难事。 只是骁王殿下不在,阿波罕觉得烦闷,仰头想灌口酒,壶却仅空出了几滴,这对他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手一挥将空壶扔了出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古骑马赶上来,及时把酒坛递到他手中。 “大将军好酒量,我这儿还藏了两坛从赤渊带来的百里香,等入夜安寨时你我再一醉方休如何?” 阿波罕自然乐意,只要是喝酒的场合他就从没拒绝过,很快,营帐就一间间的搭建起来,两人面前架了只烤熟的羊羔,开始把酒言欢。 转眼已到下半夜,营帐中满是酒香,十几个空了的酒坛子散乱的滚落在地,两人喝的醉醉醺醺都瘫倒在桌子上,阿古又在身旁拿出一坛刚开封的酒,敬到阿波罕面前,语气中半奉承半羡慕道:“骁王殿下真是信任大将军,出行前竟将狼王军的统帅权给了大将军,这份情谊真叫人羡慕。” “那是!” 阿波罕哈哈一笑,身子坐的笔直,像是得到无上荣光,“咱……嗝……咱与殿下,相识二十多年,他自是最信任咱,要不怎么能把军印都交给……交给咱……” 阿古眼中闪过精光,他按耐住心中澎湃,眼珠转了转,身子向前倾着,低声问道:“大将军,属下从军也有十多年了,但从未见过狼王军印,今日属下若是有幸亲眼观摩一眼,也不枉这一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了。” “这……有何难!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阿波罕大手一挥,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存放杂物的角落里,在里面翻了几把,一会儿又晃荡着巨大的身躯走了回来,把阿古梦寐以求的军印扔在羊骨头旁边。 “不过……嗝……就是块金石头,四十万狼王军效忠的可不是这石头,是狼神……是殿下……” 阿波罕口中嘟囔着,又坐会原地大口饮起烈酒,阿古则把玩着手中刻着狼头的金印,再三确认了这不是假货。 “咱说,看完了你就还给老子,等殿下回来,咱还要……还要交给他。” 说着,阿波罕伸手就想拿回来,却见阿古抬起头,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开口说道:“骁王殿下回不来了。” 阿波罕的手怔愣在半空,他以为自己喝酒喝多了,出现错觉了,可下一秒,眼前的阿古面容蓦然变得像漩涡那样扭曲。 阿波罕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觉得这样疲惫酸软过,他不受控制的向下栽去,嘴里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阿古站起身。 他的眼珠随着阿古转动着,只见阿古神情依旧怪异的笑着,缓步绕过桌子走至他身侧,猛地抬脚将他踹倒在地,脚尖用尽力气踏在他腹部狠狠碾压着。 刺骨的疼痛感瞬间袭遍阿波罕全身,腹部的旧伤被撕裂开来,他想大吼,想挣脱,可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很快,血便浸透了衣物,染红了身下的毛毯。 阿古看血量流的差不多了,就把脚从阿波罕腹部移开,似是讲笑话般说道:“骁王殿下丧命泥沼,大将军阿波罕旧伤复发,临死之前将军印交给了我,看,这多顺理成章。” 阿波罕动弹不得,只剩那双血眸狠狠瞪着他,阿古却挑衅似的摇摇头,笑话,他怎会害怕一个中了软骨散的废人! 蓦然,阿古神情一冷,抽出腰间短刀,为了不留下刀痕,他竟直接用木头做的刀鞘,垂直对着阿波罕腹部的旧伤,一寸寸的压了进去,在里面搅拌着。 霎时间撕心裂肺的剧痛将阿波罕包围,他眼中几乎要溢出鲜血,喉咙里就像被油纸糊住一样,嘴大大的张着,就是发不出声音。 阿古斜睨着阿波罕,手中丝毫未停,他低声说道:“要怪只能怪骁王殿下,他不该回去的,就算他没有死在黑虫泥沼,也会死在某一天归乡途中,今日我大发慈悲,你们主仆黄泉再见吧!” 言罢,阿古猛然将刀鞘在阿波罕腹部抽出,肉粉的肠子也跟着带了出来,软趴趴的伏在肚子上,阿古起身将腿高高抬起蓄力,然后猛的落下,这一脚下去,他的任务便结束了。 谁知,本来奄奄一息的阿波罕突然握起铁拳,向阿古的腿上砸来,张开带着血沫的嘴怒吼了一声:“我艹你姥姥!!” 阿古愕然,这不可能,他早就知道阿波罕身体异于常人,才给他用了比常人多五倍的软骨散,药力怎可能这么快就过去?? 阿古眼看巨拳挥到他的腿上,他想要躲开,却因离的太近早已来不及,只听“咔嚓”一声,难以形容的剧痛自小腿传来,阿古的身体失去平衡,身体伴随着惨叫,直接砸裂了木桌。 阿波罕忍着穿肠之痛跌跌撞撞站起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殿下是狼神吉拉的化身,怎会死在泥地里,倒是你这小人,今天老子要活剥了你的皮!!” 说着,如山一般雄壮的身躯向阿古扑去,阿古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连连后退。 他急忙把手指塞到口中,一声口哨过后,营帐外出现了十几个身影,人还未进来,几把镖刀就来到阿波罕身前。 ------------ 第二十章 收网 此时阿波罕眼中只剩满溢而出的杀意,他不躲不闪,任由暗器插入血肉,钢铁似的拳头挥在阿古脸上,将阿古打的眼珠几乎都要爆出来。 他又一脚踩在阿古心口,两手锁住阿古的左胳膊,反着猛的一拧,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喷涌而出,阿古的左臂竟被阿波罕生生扯了下来。 下一秒,十几把不同的武器同时招呼到阿波罕身上,他不管不顾,直接用手抓住眼前的重刀,猛的像身前上方一拉。 用重刀的那人本来算是力气出众的,但他面对重伤的阿波罕,竟毫无抵抗之力。 同时,阿波罕抬腿踹到那人身上,把重刀夺了过来,一挥手,在距离他近的几人身上开了个口子。 他无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怒吼着挥舞着重刀,与那些人拉开距离后,随手把插在身体中的几把刀生生拔了出去。 “他奶奶个腿儿的……”阿波罕怒视着他们骂着,“你们就找了这几个人对付老子,未免太过看不起老子了。” 其中一人讽刺的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哈……将军果然身负神力,只是你没发现,营帐中的动静这么大,竟无一人来援吗?” 说话间,外面又接连四五声口哨声,那人表情更加得意,“本想让将军走的体面些,不过事情发展到这步也无事,毕竟从我们所处的营帐往后七百里,将军的部下都被清理干净了,百里之内有七万大军候着将军,今夜我们的动静就是再大,也惊动不了七百里之外的狼王军!”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夜风吹起营帐帘子,黑压压的兵将拿着武器站在门前,他们所持的武器向下滴落着鲜血,阿波罕怔愣在原地,向来豪迈坚毅的眼中竟升出了点点泪光。 他从未想过赤渊人的武器上,会有一天染上自己人的鲜血。 那些要报效国家的兄弟没有战死疆场,而是毫无防备的,死在了无数次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手中…… 身体也好,心脏也好,他从未感觉这么痛过,像是被活生生剥皮拆骨的痛。 阿波罕紧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而后缓缓抬起手,指着他们,字字如山压在众人心间。 “你们在杀掉自己人的同时,就不配再穿狼王军的战甲,老子今天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扒下你们这身皮!!” 响彻云霄的怒吼声过后,阿波罕如同一只失了理智的猛兽冲入敌军之中,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刀刀一剑剑伤在他身上,他却依旧有着拔山扛鼎之力,轻而易举用那把重剑,将面前阻挡他的人撕的四分五裂。 几十个士兵同时冲上去想要困住他,只听一声震天吼声,他们如同秋风扫叶一般,被阿波罕撼天摇地之力给掀翻在地。 打斗间,营帐中的油灯被碰到在地,火舌顺着羊皮毯蔓延至整个营帐,火光中的阿波罕手挥重刀,将一人自肩头斜砍至腹部,霎时那人便血流如注,身体被成了两半,倒在烈火之中。 这几乎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几万的兵将面对区区一人本不该害怕,却被眼前如同大山不可撼动的人吓的胆战心惊,他们不仅一次见过阿波罕在战场中是什么样子的,如今成了敌人,才更加直观的感受到这种发自内心的惧意。 阿波罕不管不顾,只攻不守的与众人厮杀着,手起刀落,那些死去之人的鲜血多的几乎能扑灭火焰,在场之人无人不胆颤心惊。 如今的阿波罕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鬼怪,所有靠近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接近他。 他又将几人开膛破肚后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狗崽子现在知道害怕了,殿下十七岁时,就能将正值壮年的老子打的三天都爬不起来,你们竟敢说他死在了那滩烂泥里,而今区区几万人,就敢妄想杀了殿下,妄想毁了狼王军,老子今天就清了你们这群杂种!!!” 阿波罕像是没有痛觉,也不会感到疲倦,他拎着重刀挥杀而去,但由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狼王军也不是吃素的,众军虽对阿波罕心生惧意,但在战场上,他们绝不会后退半步! 一对勾刀带着锁链自远处飞来,刚好锁住阿波罕两边的琵琶骨,又是一对长剑,利落的割断他的脚筋,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差点跪倒在地,手中重刀及时撑住他的身躯。 他口吐一口鲜血,笑声直叫人起起皮疙瘩:“老子这一生,除了大殿下与王上,连天地都不跪,你们这群宵小怎承受的起老子一拜?!” 说着,阿波罕就用手生拉活扯着,把咬在琵琶骨中的勾刀连着血肉一同撕了下来。 这本来是个极好的机会,但阿波罕的惊人之举看的他们心惊胆战,众军一个个的面如土色,他们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反应过来后带头冲了过来,随后众兵便蜂拥而至。 一刀,两刀,数不清的利器在他的战甲上捅出窟窿,阿波罕奋力抵挡厮杀着,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伤的太重,身体撑不了多长时间,他只盼自己这幅残躯能撑到大殿下回来。 也许是狼神显灵,就在阿波罕快要支撑不住时,突然雷鸣似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远处响起刀剑相接,与战马嘶鸣的声音,本来与阿波罕对峙的众人如惊弓之鸟,不一会儿便有哨兵来报,那人来不及跪下,边跑边慌忙禀报:“阿古大人不好了,百里之外的兵将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从四周将我们围了起来,领头的是……是……” “是谁,快说!” 那人吞了吞口水,惨白着一张脸颤颤说道:“是骁王殿下亲自领兵……” “镗啷!” 是兵刃掉在地上的声音,营帐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而后阿波罕咳着血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狼神降临了,你们这帮狗崽子等着被他千刀万剐吧!!” 说话间,无数骑兵已冲到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内战,在力量悬殊的处境中烟消云散,反叛的众人纷纷被押解起来。 阿波罕晃动着重伤的身体,眼见赫连决驾着战马从远处奔来,他咧嘴一笑,染满了血的身躯再没了力气,手中重刀掉落在地,眼前黑暗袭来,他如释重负,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等阿波罕清醒过来,已是五天之后,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艳丽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那女子就趴到他身边又哭又笑道:“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听着哭声,阿波罕不由得心生厌烦,他强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哑着嗓子骂到:“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对了……殿下……” 阿波罕想要爬起来,腹部的伤口绞的他疼痛难忍,女子连忙按住他,“军医吩咐过,将军这几天不可乱动,您还是……” “啧……闪开!”阿波罕怒目圆睁,挥手推开她,没好气道:“穆娅,老子不过睡了你几次,你一个军妓何时也能管老子的事了!” 不顾穆娅娇声阻拦,阿波罕下了床,东倒西歪的走出了帐篷,在外巡逻的士兵见他站也站不稳,忙想过来扶他,也被他一掌推开。 他不耐烦的发起了火:“想当年老子心脏被捅了个窟窿还用不着你们,不过几处小伤你们紧张个屁啊!都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去见……” “刚醒就发这么大的火,看来大将军的确没事。” 调侃道声音传来,阿波罕抬眼望去,赫连决正毫发无伤的站在他眼前,阿波罕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还好……还好,他昏倒前看到的景象不是幻觉。 “殿下,你可回来了!”阿波罕一下没了脾气,晃动着巨大的身躯向着赫连决的方向紧走了几步。 “你这才刚走几天,那群叛军就想要造反,殿下,您快跟咱说说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此话一出,赫连决不自然的笑了笑,只道:“本王已将他们监禁起来,至于怎么处置,容我再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阿波罕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那么多兄弟都死在他们手中,他们还妄想杀了殿下,老子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这……” “这什么这!殿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要放在平时,这群狗崽子早就人头落地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就按大将军说的办吧!” 粗犷低哑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阿波罕一怔,不对啊……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转眼马蹄声就到了身后,阿波罕转身望去,猛然见到马背上竟又出现了一个赫连决,身后还跟着司南月与小侍女。 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大嘴巴左看右看,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我是不是还没醒,怎么有两位殿下?” 看他呆呆的样子,先前与他说话的赫连决扬唇轻笑,抬手放置耳后,轻轻拉扯,撕下来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的面容。 不是别人,正是达日阿赤。 ------------ 第二十一章 布局 达日阿赤从怀中掏出令牌,跪在地上,双手将令牌举至头顶,“回禀殿下,末将按照殿下吩咐,带领十五万狼王军围剿叛军,剩余叛军五万人,末将已将派人将他们监管,还请殿下裁决。” “做的不错。” 赫连决利落的翻下马,接过达日阿赤手中的令牌,“可有招供的?” “领头的阿古已咬舌自尽,剩余的叛兵挨个审问,他们只知道奉命行事,却不知奉的谁的命令。” 达日阿赤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赫连决用余光扫了司南月一眼,果然,与她预想的八九不离十。 赫连决回过神,说道:“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将军身体还未养好,达日阿赤,你传令下去,众军原地扎营,三日后出发。” “那剩下的五万叛军何时处置?” “即刻处刑,杀无赦!”赫连决答的毫不犹豫,不能为他作用,还心生反叛之人,留着只是隐患。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阿波罕大笑了几声,突然咳出了血,他不在意的用手一擦,“这才是咱认识的大殿下!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总该告诉咱吧!” 赫连决看着阿波罕这一身伤,多年来的信任与默契让赫连决相信阿波罕绝不会殒命于此,但说到底还是他把阿波罕当成了诱饵,才让他在死路上走了一遭。 赫连决握着拳头撞了下阿波罕的肩膀,说道:“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养着,等你精神好些,再说这些……” 阿波罕可不领情,他大手一挥:“婆婆妈妈的,等会吃顿酒就全好了,要是咱啥也不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忒憋死。” “哈……也是。” 赫连决被阿波罕逗笑了,他回身望着司南月,说道:“这局是城主所布,还是由城主来说吧。” “是。”司南月轻声应着,缓缓开口讲道:“将军可还记得那晚进城……” 原是那日从阿波罕口中得知赫连决身旁有眼线后,司南月便一路留心,直至那夜她中毒之后,承受不住身体内部的痛苦醒来。 她在赫连决处得知了蓖毒花的毒性,当下便心生怀疑,既然有人要杀她,何不用鹤顶红,鸩毒等可以立即取命的剧毒,偏偏要用七日之后才能夺人性命的蓖毒花? 而且解药就在不远处的泥沼之中,她思来想去,得到的答案便是下毒之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她,而是要借由她引开赫连决。 而幕后之手,极大可能就是潜伏在阿波罕身边的势力。 于是她将计就计,让赫连决下令,由阿波罕亲自组织人手,与他们一同去了黑虫泥沼,目的便是故意让叛军的势力混入其中,在他们眼皮底下做一场赫连决假死的戏,炸出阿波罕身边图谋不轨之人。 至于达日阿赤,那是她留下的底牌,若她所料没错,等赫连决染病而死的消息传来,那群势力为了掌控狼王军,绝对会在短时间内不惜任何代价除去阿波罕,所以他们的势力必定是集合在一起的。 所以他们在出发去泥沼之前,司南月给身形与赫连决相似的达日阿赤易容,派他秘密从狼王军队尾部开始,以诛杀叛将为名调兵谴将,从而平负了这一内乱。 司南月从头到尾将整个局平铺开来,阿波罕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随后瞪圆了眼,不敢相信的凑到司南月身旁问道:“就凭我当初那一句不走心的话,你就能把这群狗崽子挖出来?” 司南月向后退了退,与他拉开距离,悠悠道:“今日除敌之功全在将军,否则司南月也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阿波罕啧啧称奇,他不禁伸手戳了戳司南月的头,“你这是长了个什么脑子才能转这么快,你……怕不是个神仙吧?” “噗!”站在一旁的惜茗忍不住笑出了声,相同的话她从小到大听过不下百次,“将军算是说对了,我家小姐就是仙子下凡,凡人谁能算到这些东西。” 司南月低声训斥道:“惜茗,不可放肆!” 小姑娘挨了骂,委屈撇撇嘴不敢再说话,听见有人忍笑的声音,她想也不想的就瞪了一眼达日阿赤,除了他也不会有人这么无聊,果然,他正笑的眉眼弯弯的望着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哼!”惜茗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接下来的几天,她便专心照顾身体还没好完全的二小姐,除了达日阿赤经常来捣乱,大将军阿波罕也时不时过来溜达。 这不,惜茗熬碗药的时间,回来就见阿波罕坐在她们的帐篷中又吃又喝,还美其名曰探病,实则…… “哎,小城主你快帮老子算算,咱还有多少年的活头?” “将军,我……” “哎算了算了,惜茗那丫头说你身子弱的时候难施法事,嗯……你就先算算,大殿下他啥时候能登王位啊?” 司南月顿时哭笑不得,阿波罕竟然真把惜茗的玩笑话当了真,她不擅长与阿波罕这样的人打交道,最后还是惜茗回来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他。 “你这臭丫头……”司南月无奈的点了点惜茗的额头,“托你的福,今后我可有的忙了。” 惜茗俏皮一笑,抱着司南月撒起娇来,“人家也没想到那个大块头会当真嘛,他来一次我赶走一次就是了,实在没办法,小姐就随便编两句谎话,就说……嗯……就说他能活到一百五,反正几十年后他又不能从棺材里跳起来说我们骗人呐。” “是是是,还是惜茗姑娘机灵……” 自从泽露城投降之后,她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说过话了,好在惜茗学会了苦中作乐,不然她还真不知要怎么哄这丫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样放松的时间不长,帐篷外就响起守卫对赫连决行礼的声音,司南月借口支走惜茗。 如今她唯一的挂念,便是希望小惜茗能像以前那般天真烂漫,所以她尽量不愿让惜茗在赫连决眼前出现。 “参见殿下。” 司南月跪下行了大礼,赫连决从她身旁走过,自顾自的做去木桌旁,看着一桌的酒肉,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阿波罕近几日经常来看你。” 营帐中灯光昏暗,赫连决半阖眉眼,实则用余光凝望着她,一想起那夜的事,就让他如鲠在喉,司南月不哭不闹,还为他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他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心中闷堵的厉害。 司南月心下一紧,还未回答,又听他说道:“那夜的事情……今后不会再发生了。” 司南月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对上赫连决的金瞳,起了一身冷汗,只听他道:“你身体还未恢复,起身吧。” “是。”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着,不知要说些什么,赫连决饮了口酒,问道:“剩下的人你可有怀疑目标?” 他所问的,是还剩少数的眼线未被除掉,司南月却说不必赶尽杀绝,今后还要要放长线钓大鱼,他这才停了审讯叛军,将他们一并处死。 司南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声道:“那人手脚不利落,破绽漏了一堆,只殿下派亲信盯好他,他定然可以帮殿下的大忙。” 赫连决修长的大手握紧了酒壶,薄唇勾起笑意,这女子果真是一把好刀,只是若用不好,怕是会伤到自己,换了别人早就要提防,但他赫连决却偏喜欢这种难以训服的宠物。 “本王对你的答案十分满意,你身体还未养好,近来便安心休息吧。” 赫连决没有过多停留,饮完酒后便离开了她的营帐,比起一时兴起的折磨她,他还要她好好活着,毕竟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的王位吸引力更大。 司南月悄悄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赫连决还是心中有数的。 三天后,军队开拔,继续行军,走出泽露城,便到了古域。 如赫连决所说,这几日他都没有踏进过司南月帐篷半步,有时间便在自己营帐中寻欢作乐,她与惜茗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倒是阿波罕觉得赫连决冷落了她,还专门跑来安慰,也许在头脑简单的阿波罕看来,她身上所谓的“神力”能帮助赫连决心想事成吧,可她如果真这么神通广大,自己又怎么落得如此地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的过着,直到她有天一早醒来,无意中看到从赫连决营帐中抬出了两名年轻女子的尸体。 这事虽不多见,司南月倒也不惊讶,平日里不少将领为了讨好赫连决或阿波罕,屡屡献上不知在哪儿强抢来的美人。 司南月轻叹一声,在这乱世之中,最难的还是平民百姓,可如今,她却无力阻止。 无奈,她刚要转身离开,便见后面抬的那女子腿动了动,司南月眼眸一亮,随后暗淡下来,如今她亦自身难保,何来帮助他人的能力。 “小姐,我熬好汤了,你快来……” 惜茗脆生生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欢快的模样变得沉静下来,她看到了面前的景象默默擦了把眼泪,继而像发现什么奇迹一样,跑过来指着前边喊道:“小姐,你看她还活着呢,我们帮帮她吧!” ------------ 第二十二章 奇迹 帮?怎么帮?这事不是第一次见,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哪儿还有能力帮别人? 司南月狠狠心,转身说道:“惜茗,回去吧。” “可是……”惜茗蹙着秀眉泪眼汪汪的望着被抬走的那女子,“他们不会在意她是否还活着,他们会把她抬去喂狗,小姐……” 惜茗如鲠在喉,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她的请求会让司南月为难,只失了神似的在她身后跟着,盛汤的时候都被热汤烫红了手。 司南月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生不忍,这件事若是就这样过去,还不知道会对惜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她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道:“惜茗,你去喊着达日阿赤,就说奉殿下之命,把那女子带回来。” 惜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紧抓着司南月的衣袖不停摇晃着,“是真的吗小姐?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听错,快去吧。” “可是赫连……不是,大殿下他可能会怪罪,我……” 司南月点点她的额头,语气娇宠,“剩下的交给我,你若再不去,她就真要被喂狗了。” “我马上去找达日阿赤!!” 惜茗起身飞跑了出去,司南月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边温和的笑慢慢消失。 与其说她是帮惜茗了却心病,不如是说她是在尽力阻止自己,变成与赫连决同样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 人……终归是有底线的。 司南月心中忐忑,军中的事无论大小都瞒不住赫连决,与其让他找自己兴师问罪,不如自己主动找他碰碰运气。 拿定主意,她便起身去了赫连决的王帐中,时间还早,赫连决正穿戴那身厚重的战甲,见她进来,他便遣退了侍候的婢女,问道:“城主一大早就来见本王,想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司南月行过礼之后,帮赫连决将战甲整理好,惴惴不安的开了口:“殿下,方才我见在王帐中抬出两个女子,其中一名蒙殿下神恩,还有气息,我想……” “哦?居然没死,那还真是命大。”赫连决嗤鼻一笑,似乎那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被抛弃的玩具。 他又问道:城主想要什么?” 司南月掌心冒汗,她咽了咽口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我想要个粗使的丫鬟,殿下可否将她赐予我?” “你身边不是有个小丫鬟,她侍候不了你吗?” 司南月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惜茗自小在我身旁长大,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做不了重活,所以请殿下……”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该给你两个身体强健的侍从,而一个非半死不活的女子,不过……” 赫连决故意打断司南月的话,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她,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在她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显得是那样无助可怜。 “不过既然你想要她,那本王赏你便是,就当是你帮本王拔除叛军,给你的奖励,她的生死但凭城主决定。” 司南月没想到他竟这么简单就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不由得展颜而笑,抬眸间琥珀色的瞳孔中似乎都有了光。 “多谢殿下。” 赫连决似乎从未见过她露出过这般笑颜,原以为她天生清冷的性子,没想到笑起来竟会让人移不开眼。 带着粗茧的手指抬起,缓缓摩擦上她细腻的脸颊,她身上特有的冷香扫过他的鼻尖 赫连决情不自禁的靠近她,慢慢的俯身,若他此时没有如此意乱情迷,便能留意到,司南月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却没有躲开。 “你我之间,何用如此客套。” 薄唇凑过来,吻上柔软的唇瓣,如蛇一般灵巧的舌头熟练的撬开齿关,纠缠着,掠夺着。 一只大手紧紧扣着她的细腰,将她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着,抓住她系在腰间的丝绦,想要拉下去时,便听外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殿下,众军已准备好,咱们何时出发?” 赫连决手中停了下来,呼吸粗重的在她耳边开口:“看来现在是不行了,城主晚上还会过来探望本王,对吧?” 司南月轻蹙黛眉,垂眸不语,她眼神飘忽,想来……是逃不掉了…… “遵命……啊!” 另她没想的是,赫连决突然用力咬了一口那小巧玲珑的耳垂,惊得她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男人嘴角漏出意味深长的笑,“就是这个声音,晚上城主还要叫一整晚给本王听,想来也是极辛苦的,先去马车上休息吧。” 强忍住心中不适,司南月对他行礼后退了下去,等走到营帐外一瞧,方才及时打断赫连决更进一步的人,竟是达日阿赤。 达日阿赤对她眨眨眼睛,低声说道:“不用谢我,是小哭包找不到你,才托我过来瞧瞧。” 司南月微微颔首谢过,问他道:“那女子带回来了?” “我做事就这么不让人放心吗?”达日阿赤扬了扬粗眉,语气颇有些夸张,不过他立马豁达的挥挥手,想来并不在意她的信不信任。 “算了算了,说起来我跟你也不熟,事情我做完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来吧,不过我看那女人死的都快差不多了,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话带到了,达日阿赤便向着行军的方向离开,人命关天,司南月没有时间与他客套,匆匆去了马车里,果然,惜茗与那女子正在里面等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你快看看她……” 惜茗用手绢捂住那女子心口的伤,想要给她止血,但血还是不停的冒出来,如同达日阿赤所说,也许是救不回来了。 司南月尽力帮她止住血,缝合了伤口,上过药,做了能做的一切,女子依旧昏睡着,没有丝毫生气,也许下一秒,她便会油尽灯枯。 “生死由命,再这乱世之中,死亡也是解脱。” 司南月安慰着惜茗,这小丫头一天都在女子身边守着,不吃不喝,哭的眼睛都肿了。 “可是……可是当初我被野狗咬的体无完肤,老城主和夫人不嫌弃把我捡回来,我不也活下来了吗,她也一定能行的。” 如同看着十年前的自己,惜茗满心想要奇迹发生,不知是否真的有神明听到了她的请求,夜幕降临之时,女子的手指动了动,竟缓缓睁开了眼。 惜茗先是怔了片刻,又紧抓着女子的衣袖喜极而泣,欣喜道:“你终于醒啦!!” 那女子看清惜茗的脸后,知道自己被贵人所救,她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怨恼万分,泪水划过脸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虚弱无力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埋怨。 “谁……谁让你们救我的,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惜茗害怕她一乱动伤口再渗出血来,慌张的不知该怎么办,只安慰道:“你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你别动啊……” 女子依旧哭哭啼啼的要去寻死,惜茗用眼神向司南月求助,急道:小姐,该怎么办啊?” 司南月摇摇头,她们能阻止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 士兵搭好营帐后,便有人在马车外喊道:“司姑娘,时间不早了,骁王殿下请您过去。” 女子本来低低的哭着,听到外边传来的声音,就反应过来她还身处那个可怕的地方,而救她的人,似乎也与那个被称为骁王的疯子熟识。 她不禁情绪崩溃的哭喊起来:“你们……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杀了我的家人,还把我弄到这儿来,你们既然要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我……我不要活了,我……” 女子用尽力气推开扶着她的惜茗,马车内空间狭小,惜茗的身体被猛的向后一推,头“砰”的一声撞到了马车上。 司南月深吸了口气,蓦然转身一手抓住女子的手,一手抓着女子的肩膀,猝不及防的将她按倒在马车上,脱口而出道:“你的家人死在他们手上,你为了躲避痛苦,也要死在他们手上吗?那你家人的仇要让谁替你去报?你所遭受的苦难,就这样平白过去了吗?死在战争中的人不计其数,幸运活下来的却少之又少,若你想活着,就能在有生之年看他们下地狱,若你想选择逃避……这儿没人会阻拦你!” 女子紧紧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她声嘶力竭的哭着,却再也没有要寻死觅活。 司南月松开她的手,尽力压制着情绪,恢复平静后叮嘱惜茗照顾好她,便匆匆离开。 进了王帐,便见赫连决半倚的坐在木桌前,腿随意翘在桌子上,眼角撇见司南月进来,语气嘲弄道:“城主近来是越来越难请了,是不喜欢与本王待在一起吗?” 司南月对他行过礼后,垂着眸子轻声说道:“请殿下恕罪,我今日身体不适,有些……不方便,怕是不能让殿下尽兴。” “哦?身体不适?不方便?” 赫连决笑出声来,他阅女无数,自然知晓女儿家每个月的难言之隐,但他不打算就这样放走司南月。 他起身缓步走过来,战靴踏在毯子上的声音似乎踩在她心弦上,每一步都在加重她的不安,她站在原处,极力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不觉间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赫连决的手从司南月的背部慢慢移到纤细的腰肢上,然后猛地向怀中一览,金眸中映出她如玉细腻的面容,大手扫过柔嫩的樱唇,声音魅惑低哑:“本王似乎没跟你说过,昔日本王在战场上厮杀时,越是浴血奋战,越是让我兴奋,在床上,本王也不介意一试。” ------------ 第二十三章 红簪 赫连决将她横抱起来,疾步走至床榻旁,强壮炽热的身体覆在她身上,将她整个都罩了起来。 夜晚才刚刚开始,赫连决并不着急,他细细吻咬着如雪一般的皮肤,乐此不疲的在上面留下痕迹。 她紧紧闭着眼睛,无力的躺在男人怀中,消瘦的手腕被大手紧紧锁住,她能做的,只有紧紧闭着眼睛,祈祷这一切能早点过去。 直至她腹中传来难以言说的痛楚,让她不自觉的将轻颤的身体弓起来,似乎这样还好受一些。 赫连决居高临下的看着司南月痛苦的神情,竟无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破天荒的,他停下手中动作,躺在她身旁说道:“算了,来日方长,你今日不适,便好好休息吧。” 司南月睁开眼眸,轻声道过谢,伸手便要去拿扔了一地衣物,谁知赫连决又将她拉至怀中,哑声道:“本王是喊了停,可没允许你离开王帐,今夜便在这儿歇着吧。” “是……” 腹痛难忍,司南月睡在赫连决怀中,不敢轻易动弹,他喜怒无常,谁知吵醒了他又会有什么后果,但赫连决睡觉太轻,轻的连司南月呼吸急促也能听得出。 炽热的大手移至她小腹,梦呓似的轻声问道:“还是疼?” “是我吵到殿下了?” 连声音都颤的变了调子,看来定是疼痛难忍,赫连决眉头皱了皱,按在小腹的手轻轻给她揉了起来。 对于一个常年征战,手中握惯了兵器的人来说,做这么细致的工作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也许是他身体的温度让司南月暖了过来,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他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揉了一夜,清晨的光线照进王帐时,赫连决看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散在枕边,白瓷般的小脸染了层微红,一瞬间,赫连决竟觉得她毫无防备的模样十分惹人喜欢。 他不想打破这份平静,穿衣戴甲时都格外小心,尽量不发出声音。 等他轻手轻脚的离开王帐后,本来熟睡的司南月突然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王帐的出口处,见他短时间内没回来,利落的穿好衣物后,即刻逃离了这个让她如坐针毡的地方。 等她回到自己的帐篷时,惜茗已经准备好早饭候着她了,那女子躺在羊毛毡上,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小姐你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吧。”惜茗招呼着,等她的目光落在司南月的被扯坏的袖口与衣领后,突然缄口不言,皱着眉转身找出针线,想将扯坏的地方缝补好。 一旁女子眼神动了动,她是个极聪慧的人,这一夜她虽未多问惜茗什么,但也能看出她们主仆的处境并不乐观,想来也是拼命活着的苦命人,所以她昨日才会对自己说那些话,才愿意用尽心思救活自己吧…… 女子侧过头,看着主仆两人,轻言细语道:“我以前是枫柳纺的绣娘,姑娘若是不介意,等过两天我能动了,就给姑娘把衣服织上,算我的一份心意。” 听女子这话,司南月便知她已经想开了,便对惜茗点点头,小丫头心领神会的将破损的衣服收起来,给司南月找了一件新的披在身上。 接连几日的相处,司南月愈加喜欢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三人白天闲来无事,在马车中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她知道了女子名叫松箬,是古域边镇上普通人家的姑娘,自幼心灵手巧的,便去学了纺织,松箬人长得漂亮,手又巧慧,在当地还是小有名气的。 也是这份虚无的名气,使得赤渊人将她带走献给赫连决,为此葬送了她的家人,也险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都是在乱世中身不由己的苦命人,惜茗陪着松箬抽抽搭搭的哭着,司南月安慰道:“既然活下来,未来就有希望,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放你走,如今也就甘泉城与灵鹿城算是安全,你不如在这两处城池中找个地方,凭着手艺安身立命,过段平凡人生。” “我这样的哪还能过平凡人生?”松箬哭的泣不成声,“家人惨死,我没了依靠,还没了……没了贞洁,没有男人会娶我,就算活着离开,也只能苟且偷生……” 司南月用丝绢给她擦擦眼泪,说道:“姑娘此言差矣,你失去家人,今后有可能遇到喜欢的人共同组建家庭。你说你失去贞洁……家中姑母曾教过我,女子的贞洁并不在罗裙之下,恶人夺不走你的贞洁,只能夺走你的骨气。” 松箬一怔,她还从未听人说过这种话,还未等她消化,又听司南月道:“再者说,没人规定女子一定要依靠男子,姑娘冰雪聪明,你若强大起来,说不定别人还要依靠于你,到时你何愁过不好这一生?” “你……” 这话太过大胆,她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能做到司南月所说的坚强,但是她心中某处沉重的地方,好像轻松了些许。 同时她心中奇怪,看着司姑娘的言行举止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会沦落至此。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司姑娘……司姑娘……司……啊!是泽露城!! 松箬虽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司家是泽露城的王族,再加上她谈吐不凡,八九不离十,她便是泽露城那位新主了。 松箬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城主大人,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可否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对你有用处的!” 司南月心中暗叹这女子果然聪慧,只可惜…… “真的吗!那太好了!!” 惜茗两眼放光,若是松箬能留下,今后遇到事情她也有个能商量的人,更重要的是,松箬绣的花实在是太好看了,她真的很想学。 “小姐小姐,我喜欢松箬姐姐,我们让她留下吧,求求你啦!” 惜茗抱着司南月的胳膊撒起娇来,谁知她竟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如今自顾不暇,等哪日骁王殿下厌弃了我,你留在我身边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是小姐……” 惜茗想要再为松箬说说情,司南月一句话直接掐断了她的心思,“你这丫头若再多嘴,就连你也一同离开吧!” 惜茗挨了骂,委屈巴巴的住了嘴,再不敢多说一句,松箬倒是豁达,眨了眨如水秀眸,说道:“我明白城主的难处,等伤好之后会自行离开的。” 司南月温淡的眉目间漏出笑意,若不是身不由己,她与松箬想必也会成为朋友吧…… 眼看快入夜了,惜茗将松箬扶到帐篷中,烛灯还未点着,就听阿波罕在外边喊道:“小城主,看咱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他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跑到司南月面前张开大手,手心中躺着一支嵌着红宝石的簪子,晶莹剔透的格外好看。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值钱着呢!” 阿波罕笑呵呵的就要带在司南月发上,她连忙侧着身子躲开,“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父母丧期还未过百日,带不得这种鲜艳的发饰,还请将军见谅。” “啊……”阿波罕的手停在半空,难得一见的有些为难,毕竟当时在泽露城境内二百多场战役,都是他和大殿下带兵打的,如今有求于人家,不由得让他有点心虚。 “嗐,那就给小丫头带吧。”阿波罕转手把簪子立到了惜茗头上。 “可我也在守丧……” 惜茗说着,就看到司南月的眼神飘了过来,她心照不宣的闭上了嘴,把簪子随手放在桌子上,就跑去给松箬喂药了。 司南月瞧着那簪子笑道:“簪是支好簪,虽然别人戴过,不过我也不嫌弃,就是不知大将军这次所谓何事?” “你怎么知道那是别人用过的?”阿波罕满脸错愕的脱口而出,很明显,被司南月说中了。 “我不仅知道那簪子别人带过,我还知道簪子主人与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 司南月对着他意有所指的眨眨眼睛,“因为每次见将军,您身上不仅有酒气,还有与这簪子上同样的脂粉味。” “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小城主不必放在心上,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带个新的!”阿波罕挠着头憨憨笑着。 “无事,我不在意。”司南月又瞧了眼簪子上镶嵌的红宝石,卖了的话的确能值不少银两,等几天松箬身体好的可以离开这儿了,刚好可以给她当盘缠。 “无功不受禄,簪子我收下了,将军有什么吩咐请说吧。” “那可太好了!”阿波罕一开心,嗓门又大了些,“上次那群狗崽子叛乱,害咱受伤时,小城主亲手调制的药酒味道真是不错,咱这不是想再向小城主讨些来吃嘛。” 司南月讶异的望向阿波罕,“将军全喝完了?那可是三个月的量,这才不到一个月,唉……算了……” 她叹着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早该想到叮嘱对阿波罕是没用的。 “那小城主,咱今天晚上就开始吧,我都等不及了想要喝个痛快了!” 阿波罕说着,拉着司南月就向外走,司南月连忙唤停他,面露难色,“将军且慢,咱们白日里行军,我没有时间为将军调制药酒,夜里若是大殿下传召……” “也是。”阿波罕犯了难,可酒瘾一上来,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挡不住他想喝酒,“若是殿下传召小城主,那咱就给他安排别的女人,实在不行,就把殿下抓来一起帮忙,他就没那个闲心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小城主快走吧!” ------------ 第二十四章 由妒生恨 不由分说,阿波罕就拉着司南月去找了药材,一连五晚,他都亲自带着几位军医与司南月一起调制药酒。 然而阿波罕说是来帮忙的,不如说是来蹭酒喝的,只要他喝醉了不耍闹,司南月倒也不拦着他。 赫连决也来过一次,但他对满地的草药实在没什么兴趣,觉得无聊便回去了,司南月悄悄放下心来,毕竟比起侍候赫连决,她自是更愿意与草药为伴,就在她以为能在轻松几天时,岂料就出了岔子。 那日天气不好,刚到黄昏,军队便停下扎营,司南月刚要去帐篷中换下洗好的衣物,便见一身着赤渊服侍,装扮艳丽的女子在里面翻找着,不一会儿她就转过身,手中拿着阿波罕前些天送过来的发簪。 司南月见营帐中的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语气自是不悦。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见司南月进来,那女子不光没有被抓个现行的慌忙,还怒气冲冲的走至司南月面前,伴着一声尖锐的“贱人!”,扬手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这几日白天马车上颠簸,司南月晚上还要给阿波罕调制药酒,本就没休息好,再加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的她脚下不稳,直接摔在了帐篷外的石子上。 惜茗在马车上照顾松箬,听到声音后探出头一看,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她心急火燎的跳下马车,连忙扶起司南月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司南月还未说话,苍白的脸上就现出了几个通红的手指印子,额头上破皮的地方也滴下血来,惜茗登时怒火中烧,顾不上别的,撸起袖子就张牙舞爪的扑到那女人身上,跟她撕扯了起来。 “你是哪里来的疯女人,竟敢打我家小姐,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你家小姐不也是只鸡,不光偷老娘的男人还敢偷老娘的簪子,装什么假清高!” “你放屁!!” 惜茗最受不得别人败坏她家小姐名声,平日里司南月教的礼节全被她抛之脑后,连撕加咬的与那女子滚做一团。 不少赤渊士兵见有热闹可看,都嘻嘻哈哈的围了上来,司南月想把她们拉开,却无从下手。 惜茗到底年纪小,又没有武学功底,那女子体魄强健,三下五除二就占了上风。 就在她要下狠手,把手中簪子刺到惜茗脖颈时,司南月眼看时事态不对,来不及多想,急急的跑过去把女子撞开,将惜茗护在怀中,霎时,簪子划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惜茗瞳孔瞬时放大,凌乱着头发喊道:“小姐,你受伤了!” 眼看惜茗又要发飙,司南月不想惹出更多事,连忙喝止她,捂着伤口对那女子道:“那发簪乃是大将军先前所赠,姑娘既然已经拿回去,就请大事化小,请回吧!” “好一个大将军所赠,你还真是会找借口啊,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不是你偷的!”” 女子冷笑道,她岂不知这簪子是大将军送过来的,她还知道将军这几日一入夜就与这狐狸精厮混在一起,她只是想拿这件事做个借口,收拾收拾眼前这个贱人罢了。 司南月懒得和她争执,唤道:“惜茗,你去把大将军请来,一切自有定夺。” “可是我若走了,她万一再向小姐动手怎么办?”惜茗是一百个不放心,挺身护在司南月前面,死死盯着那女人。 女子嗤之以鼻,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大将军能是你呼来喝去的吗!再者说了,谁都知道,大将军被你这小妖精迷惑,一连几日都留宿在你这儿,真说起话来,大将军还不是偏向于你。” “随你怎么说。” 司南月不愿理会这种因为争风吃醋而起的矛盾,拉着惜茗就要离开,女子却不肯就此罢休,高声喊道:“不光是大将军,我听闻这位姑娘一夜能侍候好几位大人,看来床上功夫高强,众位围观的大人就不试试?”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哄堂大笑,自然是没人敢为难司南月的。 除了平日里专管侍候男人的军妓,谁不知道司南月是大殿下的新宠,再者说,她近日又和大将军搭上了关系,他们若是冒冒失失凑上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子见他们反应和自己想象中不同,不禁生了疑惑,军队里狼多肉少,就算是军妓,那也是侍候各个将领的,这群男人平时饿的要命,按理说不该这么把持着自己,难道这女人真这么受宠?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闹下去。 司南月在营帐中被吵的头痛,不时按压着额头,惜茗立马掀开帐篷帘子对他们喊道:“众位都散了吧,我家小姐要休息了。” 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何时走的,等惜茗探出头再看时她已经离开了,惜茗板着小脸给司南月上好药,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小姐,这事咱们就真的不追究了?” 司南月半椅着毛毯上闭目养神,并未将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那女子是赤渊人,看她的样子是靠着大将军嚣张惯了,一时咽不下这口气罢了,再者说,争风吃醋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就算了。” “你头上手上流那么多血,这还能算小事!!” 惜茗越想越气,偏生这时候阿波罕来了,在外头喊道:“小城主,今个怎么这么慢,他们都要开始酿酒了。” 司南月刚要回答,就被惜茗用放在桌子上的糕点堵住了嘴,“我不管,你今夜反正是不许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那个大块头支走。” 不等司南月拉住她,惜茗就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司南月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唉……这事怕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的功夫,阿波罕就迈着急切的步子闯了进来,几步就走至司南月面前,见她头上胳膊上都有伤,脸色瞬时就变了,瞬时心头火起,骂到:“他奶奶的!!那娘们不过就跟老子睡了几次,竟然就敢对小城主动手了,小城主你等着,咱这就把她的脑袋提过来给你解气!” 阿波罕正在气头上,跟头斗牛似的,叫喊着就怒气冲冲的奔了出去,司南月没想到他性子会这么急,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止他。 “大将军且慢……我要她的脑袋做什么!?” 司南月赶紧追了过去,临走还不忘点了点惜茗的额头,“你啊你啊,就盼望着别闹出人命来吧。” 惜茗委屈的使劲揪着手里的丝绢,她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她就想借着阿波罕骂那个女人出出气,谁知…… “哎……小姐,你等等我啊!” 阿波罕的营帐离这儿不近,他步子迈的又大,等两人赶到他的营帐,才发现他根本没回来。 司南心中踌躇片刻,说道:“惜茗,你马上找达日阿赤。” “找他干嘛?” “嗯……你去跟他说明缘由,他知道要做什么。” “啊?他有这么聪明吗?” 惜茗满脸写着不相信,但她足够相信司南月,没有过多的怀疑,就去找达日阿赤了,可自从他上次剿灭叛军有功,就受到赫连决的器重,整日忙得很,惜茗问了好几个人才在营地中找到他。 等惜茗边说边比划的给达日阿赤讲明前因后果后,他锁着眉溜达了两步,恍然大悟之后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你家小姐的意思是……嗯……你该去照顾上次在狗嘴里抢回来的那女人了。” “啊?小姐要是让我去照顾松箬姐姐为什么不直接说,还要我来找你?这个节骨眼上她为什么要我去做一件跟这事毫不相干的事情?再说了,松箬姐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还需要我照顾?” 面对惜茗连珠炮般的发问,达日阿赤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废话,就是要故意支开你的呗……”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达日阿赤清了清嗓子,推着惜茗向松箬的帐篷走去,“你想啊,那个疯女人就算没死,凭大将军的脾气她也一定不好过,万一那女人小心眼,怀恨在心,再陷害你们怎么办?你们主仆好腿好脚的还能跑,那姑娘半死不活跑不快,所以你家小姐才让你赶紧把她的身体照顾好。” 惜茗半信半疑,觉得达日阿赤说的有点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对劲,“嗯……说的没错,松箬姐姐的安全的确很重要,但是……但是小姐为什么非要我找你?” “她怕你太辛苦,让我替你分担点工作呗。” “是吗……” “骗你被狗咬。” 达日阿赤连哄加骗的,终于让惜茗没有了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侧过脸,向军妓营帐的方向看过去,他明白司南月的想法,那样肮脏的地方,她自然是不希望惜茗出现在那儿的。 如达日阿赤所想,司南月一路跑到了军妓们住的营帐外,那儿已经乱做一团,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裸露着身体,聚集围在一间帐篷外好奇的向里面望着,而里面时不时的传出女人尖叫求饶,与婴孩嘶声力竭的哭喊声。 “大将军,奴婢真的不知她是司姑娘,奴婢错了我错了……求你绕了我吧……” “穆娅你这贱妇,小城主为殿下清了几万叛兵,是狼王军的大功臣,你不过就是在床上伺候男人的娼妓,也敢为难小城主,看老子不打死你!” “啪!”又是一声鞭子抽到身体上的声音。 司南月忙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帐篷中阻止阿波罕,此时穆娅赤裸着蜷缩在被血染红的地毯上,身上已经被打的满身布满了鞭痕,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张扬跋扈。 ------------ 第二十五章 旧人 “小城主你来的刚好!”阿波罕见司南月来了,上前几步把五尺长鞭塞到司南月手中,“你多打几鞭消消气,一会儿我再用这贱人的头骨给你做个酒杯子,看谁以后还敢随意欺辱你!” 司南月刚要说话,穆娅跪着爬到她脚下,把头咚咚用力磕在地上求饶着:“姑娘……姑娘我错了,是我不对,您怎么打我都行,只求留我一条贱命,我……我孩儿还不到两岁,他不能没有娘啊……” “孩儿……” 司南月向角落里望过去,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正趴在桌角旁哭的撕心裂肺。 阿波罕不屑于此,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呸,就算你死了,狼王军也会把孩子抚养长大,他跟着你这荡妇能学到什么好?!” 兴许是可怜孩子,司南月心中有些说不清的酸楚,她扔下长鞭,对穆娅说道:“你也受过罚了,念在你与将军有段露水姻缘,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今后切勿生妒生恨,专心照顾你的孩子吧。” 穆娅捡回一条命,连连向她磕头道谢,“多谢姑娘劳我一命……多谢姑娘!!” “不是……就这么算了??”阿波罕弯下他过于高壮的身躯,瞪着一双虎木瞪着司南月,不相信的问道。 司南月刚要回答,犹豫片刻开口道:“自然不是。” 这话可把穆娅吓的不清,直接瘫在了地上,接着她又听司南月语气轻快道:“这事说起来要怪大将军,要不是您随意拿了别人的簪子送我,也不会出这件事,她已经受过罚了,那您呢?” “啧,也是。” 阿波罕为难的在帐篷里转了两圈,转头看到地上的长鞭,捡起来就递到司南月手边,“要不然小城主抽咱几下出气?” 这人可真是直肠子一根筋,他逗得司南月哑然失笑,“您是大将军,我是奴仆,我哪敢向您动手,要不然……” 她话说到半截,把阿波罕向下拉了拉,司南月踮着脚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阿波罕嘿嘿一笑,“小城主这么神秘兮兮的,咱以为是什么大事,放心,一会咱就给你准备好!” 烦心事就这么了解了,阿波罕不知答应了司南月什么,两人结伴一同离开了,围在营帐外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只余下几个军妓再这儿嘻嘻哈哈的,其中一个笑道:“哎呀呀,也不知是谁,经常仗着大将军的宠爱为威做福,今天可算遭了报应喽。” “就是啊,你大将军今天气的,恨不得杀了她,看她以后怎么得意的起来!” “你们看她,趴在那儿就像条狗一样,来,你冲我们摇摇尾巴啊,哈哈哈哈……” 穆娅恼羞成怒,抓过手边的长鞭就扔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冲她们骂到:“滚!!” 在她眼中,自己是最最尊贵的赤渊人,五年前就跟着军队出征,一直深受各个将领的宠爱,何时受过这份屈辱。 那双带着怒火的眸子死盯着司南月离开的方向,心口剧烈起伏着,从咬紧的唇齿间硬挤出一个名字:“司南月,此仇不报,我穆娅誓不为人!!” 另一边,阿波罕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选了匹骏马,亲自牵到司南月营帐前,这一路上他疑虑重重,不知司南月要马和腰牌做什么,难道她…… 阿波罕脑筋直不会转弯,等把东西交给司南月时,他纠结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城主,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 司南月苦笑一声:“将军多虑了,我若侥幸能逃走,殿下定会迁怒泽露城,到时后果可不是我能承受的。” 阿波罕觉得她说的有理,暂且放下心来,“也是……那你不打算逃走,要这些来做什么?” 司南月回眸向营帐中看了看,松箬正在里边教惜茗绣花,她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很快,留在这儿只会让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活的提心吊胆,还不如早些送她离开。 司南月轻声说道:“我这儿有个叫松箬的女子,先前是个绣娘,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被人掳到了这儿,我想送她出去,便斗胆请将军帮忙了。” “嗐,这点小事小城主还跟咱客气啥!” 阿波罕重重的拍了拍司南月的肩膀,“大家都是兄弟,以后需要帮忙直接吩咐就成!” 他力气太大,司南月的身子几乎要被震散了,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送走了阿波罕,将东西都交给了松箬,让她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 等安排好一切,司南月又将头上一直带的白玉簪子放到松箬手中,说道:“这支玉簪你找地方当了,当做盘缠,我在甘泉城王都中有处宅子,是我家小弟曾住过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投奔到那儿,那里的主人会保你平安。” “哎!不行不行!!”惜茗叫嚷着,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咪,跳起来就把玉簪抢了过去,紧紧捂在怀中,“这是江少主先前送给小姐的,谁也不能拿走!” “你这丫头……”司南月知道惜茗是为自己着想,好声劝道:“事关紧要,若是霁风在这儿,他也不会有半句说辞。” “就是因为他没在这儿,只剩了支簪子留给你,我才不能把它给松箬姐姐。” 惜茗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冒泪珠,松箬拉过司南月的手道:“姑娘,我有这门手艺,路上总能找些事做,这玉簪对您来说是个念想,便好好留着吧。” “可是从这儿到甘泉城路途遥远,你……” “没什么可是的!”惜茗反手把玉簪带回司南月发上,“我不能把玉簪交给松箬姐姐,也不能让她饿肚子不是。” 说着,惜茗就把从泽露城带来的金镯子自腰间掏出来,大方的塞到松箬手中,“松箬姐姐,这个也很值钱的,作为路上的盘缠足够了。” 她向司南月挑挑眉,得意的笑着,漏出珍珠似的小白牙,满脸都是“事情完美解决”的样子。 松箬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抽泣起来,自她被带到这儿来的那天,就没想过活着出去,谁知遇到两位贵人,还对待自己这么上心,她一双明眸哭的梨花带雨,身子向下一沉跪在司南月脚边。 “两位便是是松箬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松箬没齿难忘……” “好了好了,快些起来吧。”司南月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着苦涩的笑意给她擦干泪珠。 司南月知道,她这一生是逃不掉的,若能帮着别人走出去,也能让她欣慰,只是…… 她无奈叹了一声:“唉……若不是惜茗性子倔强不肯走,就让你带她一同离开了。” “我才不走呢!”惜茗整个人都挂在了司南月身上,抱的紧紧的,“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陪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 这晚赫连决没有传召,三人挤在同一个营帐中谈天说地,轻松的像是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女儿家的私房话总是说不够,眼看到了黎明,她们才恋恋不舍的送松箬上了马。 “姑娘放心,您交待的信,松箬就算刀山火海,也一定送到。”临别时,松箬对司南月承诺道。 司南月微微笑着,说道:“只是封慰问的家书罢了,随缘吧,你一个姑娘家,路上千万小心。”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松箬离开后,惜茗有好一阵子都打不起精神。 军队继续像西南方行进着,还有三五天的路程他们就到古域的都城,到时便可给军队补充些军饷。 司南月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着,古域人骨子里就盛着风花雪月,他们爱乐曲,爱一切美好的东西。 这儿美人多,花儿也多,春有海棠,夏有凤凰木,秋有白玉兰,冬有寒梅,就连泽露城的雨藤树都是在这儿运回去的。 走在熟悉的官路上,司南月记得,她幼时父亲尚未继位,他作为外臣出使古域时,带了兄长与她一同前来。 那时兄长贪玩,拉着她去集市上玩耍,街道边海棠一簇簇开的娇艳,空气中飘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小摊铺上放着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叫卖首饰的姐姐穿着好看的裙子跳舞,引的无数人叫好。 兄长悄悄的跟司南月说那簪子俗气,不配她,就在树上摘了朵花儿簪在了她头上,结果等回泽露城的时候,他给还未进门的阿嫂带了满满一马车的衣服首饰。 过后司南月难得的对兄长耍了一次脾气,说他太过偏心,想着那时兄长在身后变出一些小玩意逗她开心的样子,她不禁勾起了嘴角,随后笑意又消失无踪。 如今的古域花儿依旧开着,白玉兰的花苞落在路上干涸的血渍上,路上不见叫卖东西的少女,只能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恸哭声,四五个饿的皮包骨头的孩子壮着胆子,翻找着捡军队丢下的东西,期望能填饱肚子。 她不忍看下去,放下了布帘,殊不知,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远远望着她。 那双沧桑的眼睛中包含着无数的情绪,他将拐杖抓的紧紧的,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直到司南月乘坐的马车淹没在无数铁骑之中,他才拄着拐杖,蹒跚着步子走至河边。 等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乞丐扔了拐杖,脱下那身破旧衣物,换了身行头,洗干净脸上的污垢后,原本英朗俊逸的面容才浮现出来。 男子墨发高束,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紧闭着,紧束的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身着一身玄色干练的衣物,更显他身姿欣长英挺,只是那双满目疮痍的黑眸,让他平添几分苍凉。 他的模样似乎是造物主的得意之作,可惜开口间,沙哑粗粝的声音像野兽发出的低声嘶吼,震的人耳膜发痛。 男子眺望着司南月消失的方向,咬着牙隐忍低喃道:“你总叫我莫冲动,要沉稳,我今日做到了,你再忍忍,等我借了兵,定将那个疯子碎尸万段!!” ------------ 第二十六章 思乡 越向古域都城行进,新鲜玩意也多了起来,一入夜,阿波罕就派人请司南月,说来了几个唱戏的,戏台子都搭建好了。 她本不想去,耐不住惜茗百爪挠心般的兴奋,便被拉着去了,等她们到了后,戏都咿咿呀呀的唱到了半截。 司南月被安排在了赫连决身边,秋日的夜有些凉了,她来的急没拿披风,惜茗在一旁看的入迷,司南月也就没有开口。 在给赫连决斟酒时,她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赫连决眉头微微蹙着,随后舒展开来,微光之下略微转眸,金瞳定定的瞧着司南月,挑眉笑道:“城主受了风寒可不好,过来本王怀中,本王给你取暖。” 他明知晓这对她来说是羞辱…… 司南月的手在衣袍下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波澜不惊,乖巧的坐在赫连决腿上,宽大的的披风罩住她冰冰凉的身体,他的手轻抚着怀中纤纤柳腰,另一只手将酒杯递到她唇边,低吟道:“城主的身子凉透了,喝杯酒温暖身如何?” 这并不是商讨,而是命令,一杯杯烈酒被灌下肚,辣的她直咳嗽,赫连决心情大好的笑着,放在她腰间的手力度更大了些。 台上唱的是恰好是关于归乡的戏曲,精彩时众兵将纷纷叫好,戏中有句词,唱着“十八年岁月匆匆过,吾垂垂老矣归故乡,探手足,祭爹娘。” 台上老生嗓音悲凉苍老,让人不忍猝读的唱腔直接闯进了她的心坎里。 探手足,祭爹娘,回家乡……她又何尝不想,只是她这一生注定要被锁在异乡,就连死后,怕是也归不得,回不得…… 一行清泪顺着脸庞滴下,刚好落在赫连决手上,他的目光移到司南月的侧脸上,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她极力掩饰,向上拉扯嘴角笑着:“方才那酒太辣,失态了,请殿下容我先行告退。” 赫连决并未阻拦,她起身匆匆离开,穿过人群来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可那句唱词像是在她心里生了根,久久挥之不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平时清醒克制,今日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想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就在她要回到营帐之时,身侧灌木从突然簌簌的抖动了几下,似乎里面藏着什么,她心下一惊,害怕是豺狼之类的野兽,刚要喊人,就见从灌木里钻出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衣不蔽体,饿的形瘦骨削,眼珠向外突着,像是骨头上包了层人皮,他怯生生望着司南月不敢上前,含糊不清的喊了句:“姐姐……” 这一句“姐姐”喊的司南月恍若隔世,她的小弟司南晨三年前在去甘泉城之时,与这孩子同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姐姐,我听他们说,你是这儿最受宠的女人,你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男孩跪在地上,把头磕的咚咚作响,“只要姐姐给我点吃的,今后我就给姐姐做牛做马,姐姐要我的命都行,求你了……” 自男孩头上留下的鲜血惊了司南月的眼,她一阵头晕目眩。 兴许是醉了,眼前的孩子幻化成她熟悉的少年,终日隐忍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她疾步走至那孩子身边,抱着他哭道:“阿晨别哭,别哭……不管你要什么长姐都给你……” 那孩子虽弄不清状况,但还是乖巧的呆在她怀中一动不动,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年纪对不上,城主应是认错人了吧?” 司南月头脑陡然清醒,她的身体微微颤着,极度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开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去,起身将男孩护在身后。 “这孩子只是想找些吃的,还请殿下饶他一命……” 她眼中秋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哭红的鼻尖透着微微粉色,弱不经风的样子让赫连决心中微动,不由让他心生怜惜。 赫连决喉结上下移了移,向男孩招招手,唤道:“过来。” 他过于高大的身形配上黑金战甲,周身压迫感太强,男孩眼中胆怯更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向赫连决走去。 司南月整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眼睛半分不敢在男孩身上移开。 “你叫什么名字?” “狗儿……” 男孩害怕的声音发颤,连头都不敢抬起,只听赫连决一声嗤笑:“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好生奇怪。” “是我娘起的。”男孩乖乖回答,“我娘说,贱名好养活,隔壁的富贵哥哥就一直生病。” “你娘说的没错,这是个好名字,本王喜欢,你方才说想要些吃的?” “我想要些稻米。”男孩回答的不假思索。 “哦?”赫连决指了指远处火堆上考的羊羔,好奇的问道:“就要米?不想吃肉吗?” 男孩顺着赫连决的手看过去,他使劲吞着口水,但还是摇着头说:“不想吃肉,我娘亲的牙口不好,她以前总是把肉挑给我,现在连树叶也嚼不动,吃了就吐出来,只能喝粥。” 赫连决像是想起了什么,喉咙一哽,半晌后才说道:“你有个好母亲。” 他把不远处的庆吉尔喊来,命他送了些吃食给男孩,还特意叮嘱他,将男孩母亲的身体调理好。 司南月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也渐渐放下心来,方才她还以为…… “你以为本王会杀了他?” 赫连决走上前,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不等司南月回答,他又道:“我的孩儿同他一般年纪,就算是我,偶尔也有舐犊之情,只是不知等本王回去,他会被他那个不守规矩的浪荡娘亲教成什么样子。” 说到赫连决的孩子,司南月不禁早就心生疑问,赤渊人体质强健,上至王族,下至百姓,皆以多子多福为荣,普通人家少的尚且都有八九个孩子,更别说王公贵族。 可据司南月的情报所知,赫连决贵为皇长子,十六岁娶妻,至今膝下却只有一个独子,着实太过奇怪。 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司南月便直接问道:“我听闻赤渊人极重视子嗣,为何大殿下膝下只有一子?” 他不在意的笑,说出的话如同他本人一样自负:“除了乌朵兰德,还未有人配生下本王的孩子。” 赫连决口中的乌朵兰德正是他的发妻,与他的生母克烈惕·阿可珍一样,同出克烈惕一族。 司南月对赤渊的克烈惕一族早有耳闻,赤渊的历代战神都出自此族,包括赫连决体内也流着克烈惕的血脉。 赤渊人本就体能优于常人,克烈惕族人则比他们更为强悍,大将军阿波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阿可珍的父亲,赫连决的外祖父——克烈惕·苏赫巴鲁,传说他盛年时可徒手同时与两头狮虎相斗。 这一族人为了维持优良的战斗血脉,经常近亲联姻,使得他们越来越强悍,但长达数百年的近亲联姻,也有短板显现出来…… 血脉纯正的克烈惕族人几乎都活不过五十岁。 不过赫连决方才的回答是司南月没想到的,她道:“原是殿下与夫人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大笑起来:“乌朵兰德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泼辣要强的性子是远近闻名的,当年不知有多少男人垂涎于她,但到手之后也不过如此,而那些庸脂俗粉怎配生下本王的孩子?” 在长达五年的征战中,他身边有过不下百个女人,也许她们中有人怀过他的种,但他从未在意过,在他眼中,那些女人不过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谁会对用过就丢的工具上心呢? 不过…… 赫连决暧昧的挑起司南月肩膀上的发丝,“不知城主这样冰雪聪明的女人,生出的后代会是什么样的?不如……我们试试?” 这是最恶劣的玩笑,狡诈如赫连决,怎么可能允许司南月生下孩子? 瑟瑟秋风拂过,吹来她身上特殊的冷香,月光映照着她微红的眼角与水润的樱唇,勾的他心痒难耐。 赫连决忍不住低下头一亲芳泽,他在她耳边喃喃道:“城主哭起来如此惹人怜爱,等会你单独哭给本王看,如何?”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手直接拉下她腰间的丝绦,司南月惊呼一声,冰凉的手抵在他胸膛上:“殿下别……别在这儿……” “你是本王的女人,谁敢多看你一眼?!”他胡乱吻着,并不打算停手。 “殿下我害怕,求你……至少……别在这儿……” 她眸中带泪,神情紧张,忍住想要逃避的冲动待在原地,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怕?” 赫连决不合时宜的忆起那个雨夜,现在想想,自那夜过后,司南月再也没提起过,就像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他却还时不时的牵萦于心,一想起来就憋闷无比。 兴许是怕司南月再出什么意外,他一把将她抱起,走至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帐中。 衣衫落地,满室旖旎,炽热的大掌抚过她身体,却在触碰到她胳膊的时候停在原地,他看过去,那道刚刚愈合的伤疤在她柔嫩的躯体上显得如此狰狞。 ------------ 第二十七章 毒牙 司南月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抓的更紧了,他语气十分不悦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了。” “城主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他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低头吻上了那道丑陋的伤痕,“你身体的每一寸都是本王的,今后要注意。” “是……” 夜深了,营帐外的戏曲还未结束,偶尔能传至赫连决耳边,此时他满心都是身下人,根本顾不上他们唱的什么曲,他只知道,今夜他只想要这具柔若无骨的身子。 初次承欢,赫连决并未怜惜于她,他笑望着她身下盛开的红色花朵,恶趣味的喃喃道:“你果然是注定属于本王的……” 撕裂的疼痛冲击着司南月,她紧紧抓着手边的衣物,明明已经承受不住,却还是死死咬着牙。 赫连决看她模样着实有趣,他俯低身子,在她耳边道:“求我,只要你开口,本王今夜就放过你。” “殿下……求你……求你停了吧……”她泪眼朦胧的开了口,声音沙哑,面色潮红。 你看,她就是这样,若说她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她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任人摆布。 若说她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还有难得一见的风骨,至今没有真正屈服于他,简直就是一团松软的棉花里长了毒牙。 而赫连决就是喜欢她这点,他忙活一夜,若是能从她紧咬的齿关中撬出几句身不由己吟唱,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但春香帐暖,美人在怀,他哪儿肯轻易罢休,直至气空力尽,燥热的身体才得到缓解。 他将她揽在怀中,青丝散落在他的胸膛上,遮住他脖子上的狼牙坠链。 赫连决挑起她的一缕发丝玩弄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手上一停,压着喑哑的声音开口:“那夜我若是没阻止他们,城主当真会咬舌自尽吗?” 司南月睫毛颤了颤,本来半瞌着眸子直直的望向他,“殿下以为呢?” “哈……” 其实那夜他把她拖进雨中时便有了答案,只是他想不通的是,那夜为何自己的身体会自作主张的救下她,思来想去,便是他朝思暮想的王位吸引力太大,才会一时间扰乱心神。 不过凭心而论,司南月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而现在他对她,更多了几分欣赏。 “城主非寻常人,有资格陪在本王身侧。” 司南月没有说话,只觉得憎恶,憎恶赫连决,也憎恶自己。 垂眸沉寂一瞬,她道:“既然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司南月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拖起酸痛的身子,想要合衣离开,赫连决怎肯放她离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调笑道:“城主未免也太过薄情,得到本王之后就想走?” “我……” “今夜太晚了,你便在本王身边睡下吧。”语罢,他将软玉温香圈入怀中,也许是累了,他沉沉睡去。 只剩怀中之人神色麻木的望着漆黑的帐顶,余下深深的叹息。 外面的戏曲谢幕了,将士们继续醉生梦死的笑闹着,惜茗被戏曲唱的哭了一晚上,要离开时才发觉司南月人不见了。 她并没有感到奇怪,她家二小姐平日喜静,这里嘈杂的很,她不喜欢也正常,但当惜茗回到帐篷后,却发现司南月未曾回来过。 想到她应是在赫连决那儿,惜茗就有些懊恼,在心里用平时二小姐不让说的脏话把他骂了个遍。 她躺在毯子上刚要睡下,突然听到身后有些轻微的响动,还未等她回头去看,口鼻上就被人捂了一块带着怪味的棉布。 紧接着,惜茗的头就昏昏沉沉的,身体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晕倒之前,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名叫穆娅的女人在眼前晃动着,恨恨说道:“贱人真是走运,那便由你替她死吧!!”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司南月便回到帐篷中,原以为惜茗会像平时一样,做好汤饭等她回来,可她掀开帐篷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司南月正疑惑着,不经意在角落中发现一块从未见过的棉布,走近看去,上面有着残留的蒙汗药粉末,她心中猛然收紧,一股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 此时她顾不得别的,第一反应便是奔至赫连决的王帐之中,只盼望在不可挽回之前能把惜茗找回来。 赫连决见司南月丝毫没有平日的克己复礼,而是直直闯了进来,他笑道:“不过才分开片刻,城主就这么想见到本王吗?” “殿下,惜茗……我的侍女出事了!”她跪在地上,拿出一块棉布,抬眼间泪珠就掉了下来。 “我在帐篷中发现了蒙汗药,她已经被人带走了,殿下,求您帮我找找她吧……” 她对待这件事的反应是赫连决没想到的,平时那么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人,今日会为一个区区侍女如此失态。 “一个侍女罢了,对你就这么重要?” 不可多见的,她几乎泣不成声,“惜茗不只是侍女,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妹……殿下,我就只剩这么一个小妹了,她不能再出事了,求您救救她吧……” 她梨花带雨的哭着,赫连决却看的乐在其中,就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他又发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司南月隐藏的模样。 赫连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语气轻缓的问她:“可有线索?” 司南月急火攻心,一时间理也理不清,赫连决便传令下去大面积搜寻,她静不下心,也跟着一同寻找着,蓦地,她脚步一停,心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因为赫连决与阿波罕的关系,她们在军中一直没有人敢为难,昨日惜茗突然失踪,始作俑者定不是不疼不痒的绑架,或见色起意,而是…… 同时,达日阿赤听说了惜茗的事情,找了过来,没等他问怎么回事,司南月便急问道:“附近三十里,能不留痕迹处理尸身的地方在哪儿?” 这个问题直接让达日阿赤提心吊胆起来,他接到的命令只是把小哭包找出来,没想到事情竟发展至此。 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一个个地方在达日阿赤脑中闪过,最终停在犬舍。 那里面养了数支猎犬部队,有多达几百只猎犬,它们幼时被人精挑细选出来,有人专门训练,长成大犬都有牛犊大小。 有需要时它们就与众军一同上战场,在战场上饮血食肉,即便是在没有战争的现在,喂养它们的依旧是从各城俘虏的奴隶,那满口的利齿能轻易咬断人的骨头,若要让一个人销声匿迹,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目标,两人便一同匆匆赶去,而现在某个睡的迷迷糊糊的小丫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心里默默嘟囔着:“这床怎么晃来晃去的……” 惜茗渐渐清晰,头脑中浮现昨晚昏倒前的事情,她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蜷着身子,被塞到了一个灰色的麻袋之中,身体被紧紧捆绑着,嘴里塞了棉布,怎么都喊不出来。 “唔……唔……” 她不停扭动着身体,结果抬她的那人隔着麻袋用力给了她脑袋一拳,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骂道:“妈的,醒的挺快。” 又一人说道:“醒了也没事,它们不都喜欢吃活的吗。” 惜茗惊恐的睁大眼睛,是谁要给她吃什么?还……还是要把她给什么东西吃?!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挣扎的更加厉害,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他们扔在地上,小腿和嘴巴的位置摔在石头上,她口中塞棉布刚好被蹭了下来。 好痛!惜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还未等她缓过神,就听到嘈杂而尖锐的犬吠声在不远处响起,惜茗的脸瞬时白成了一张纸,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那天她和达日阿赤就是在这儿把松箬带回去的,这儿是给那群猎犬投食的地方,此时她与无数的猎犬只隔着一块极高的铁板,只要他们把铁板打开,它们就会……就会…… 尘封多年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惜茗的身子软成了一滩泥,她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呼吸,那年林中巨犬的血盆大口仿佛又到了眼前,身上早已愈合的旧伤开始剧烈疼痛。 她本以为和天眼一同生活这么多年,她不再害怕犬类,可当它们来到眼前,惜茗才意识到,她与幼时的自己毫无两样。 窸窸窣窣,头顶传出麻袋被解开的声音,惜茗被人拎着头发拽起,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的阳光,被刺得生疼。 “啪!” 一个巴掌眸足了劲打在惜茗脸上,她细嫩的小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红印子,她眯着隐隐作痛的眼睛望过去,果然是那个叫穆娅的女人。 “啪!”惜茗的脸上又多了一巴掌,穆娅挑着细眉骂道:“小贱人,这次你主子运气好,没落在我手上,下次可就不一定了,等不了多长时间,我就送她去狗肚子里陪你!” “呸,你才是个贱人!” 惜茗一口血沫吐在穆娅身上,她本来害怕的不行,但一听这女人还有心要害司南月,她就不甘示弱的带着眼泪与穆娅对骂起来:“我家小姐好心饶你一命,你不安分也就算了,还想恩将仇报,你最好盼着我别变成厉鬼,要不然我肯定第一个带走你!” 穆娅红唇一张,哈哈大笑着,“厉鬼?我告诉你,老娘这种手段用的多了,也没见哪个女人化作厉鬼来找我,你现在嘴硬,我倒要看看,一会儿面对着些猎犬,你的骨头还能不能向现在一样硬!巴其尔,把她给我丢进狗窝!!” “得嘞!!” 男子毫不费力的把惜茗抗在肩上,只听“哗啦”一声,铁板上打开了个一人多高的门,一层细细的铁网挡在惜茗与犬群之间。 现在正是喂它们吃食的时候,先前被扔进去的那几人早已四分五裂,连骨头都被咬的成了带着肉糜的白渣。 ------------ 第二十八章 见不得光的交易 犬群见铁门又开了,就知道是有新的食物可以吃了,不禁兴奋的狂吠着,把前爪搭在网子上直立起来。 惜茗望着猎犬白森森的尖牙,整个身体都抖成了筛糠,她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身体上的痛苦总是有尽头的,可她不敢想象,她家小姐该怎么一个人熬过以后的日子…… 铁网已被拉开,惜茗不敢再看,双眼紧紧闭上,在心中默默念道:“小姐,我先走一步了,等到了那边我就去找城主和夫人,以后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没有奇迹发生,惜茗被扔进了犬群中央,它们狂吠着蜂拥而至,尖牙毫不留情的撕扯惜茗的血肉,就在她做好必死的准备时,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顿然在她周围炸响。 犬类天性使然,它们被猝不及防的响声吓的落荒而逃,穆娅察觉到有人捣乱,立即派人关上铁网,但终究迟了一步。 一道高大的身影趁机闯进犬舍,把惜茗抱入怀中,几步便跑至铁网之外,惜茗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躲过一劫,她缓缓睁眼看去,泪珠顺着眼角滴落下来。 “达日阿赤……你又来救我了……” 若放在平时,他见惜茗掉眼泪,定是要笑她的,但今日他看着她惨白的脸和身上的血污,哄孩子一般说道:“没事了,你安全了。” “嗯……” 惜茗把脸埋在达日阿赤宽厚的怀中,闷声应着,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都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穆娅眼看就要报仇,哪知从天而降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她柳眉倒竖,怒声问道:“你又是什么货色,敢坏老娘的好事,信不信改日我让大将军重罚于你!!” 达日阿赤抬眼看向他,脸上明明是带着笑的,墨黑的眸子却又沉又冷,他脚步沉缓的向穆娅走去,逼的穆娅连连后退,最终后背靠在铁网之上,猎犬紧贴在上面的皮毛将她吓的一哆嗦。 他嗤笑一声,开口道:“我本想把你直接扔进犬群,但有人要我转告姑娘,在你触碰到别人底线之前,先要做的,应是让自己无后顾之忧。” 穆娅怒红着脸,死死盯着达日阿赤,很明显,这个反应说明她根本没有了解他是什么意思。 达日阿赤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直说道:“怎会有如此愚钝的人,司姑娘看你忙的不可开交,便去帮你照顾孩子了,你不回去看看?” 此言一出,穆娅的表情瞬间从愤怒,变成惊讶,然后再到恐慌,随后顾不上惜茗,连跑带爬的奔向自己的营帐之中。 等她气喘吁吁的到了营帐,就见司南月正一手摇着摇篮,一手拿着孩子平时玩的风车把玩,而孩子睡的正香,还时不时的咂咂嘴。 司南月盈盈笑着,指尖戳了戳孩童肉嘟嘟的小脸,轻声说道:“我还担心达日阿赤冲动,你娘亲回来我就放心了。” 见孩子没事,穆娅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走上前一把将司南月推开,“我昨夜带走的不是你,还觉得可惜,没想到,今天你倒找上门来了!” 其实在看到穆娅的那一刻,司南月就知道是虚惊一场,既然惜茗已经安全了,那她也就不担心了。 她不急不慢的站起身,说道:“惜茗都被姑娘带走了,我怎能不来看看,我想亲口问问姑娘,是否是我上次太轻易放过你,所以你才敢这样得寸进尺?”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穆娅恨的牙根痒痒,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不少,“从那日起大将军就再也没有传唤过我,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嘲笑我欺辱我,说到底不都是你害的,你也好,你的侍女也好,都该死!” 司南月平静的听她发泄完,像是十分认同她的话,听的认真,末了还不忘点点头,“我早该察觉到的,由妒生恨是件多可怕的事情,今日在姑娘这儿算是学到了。” “你这贱人……” 穆娅扬手就想打过去,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司南月轻笑着,将目光投在孩子身上。 同时穆娅也意识到,方才她的声音那么大,而她的孩子却没有醒来…… “拉木你……你怎么了?你别吓娘亲啊……”穆娅面色惊恐的摇晃着孩童,孩童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司南月走上前,嘴角微微翘起,欣赏着她脸上的恐慌。 因惜茗幼时的经历,她生平最怕犬类,想来方才惜茗被丢进犬堆的心情,必不亚于现在的穆娅吧。 等司南月看够了,心中畅快了,才缓缓道:“我本就非良善之人,尤其是你踩踏我的底线之后,但今天看在孩子的份上,我给你一个选择……” 司南月顿了顿,指尖挑起穆娅的下巴,将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又不疾不徐的开了口:“你死,或者……他死。” 温和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穆娅耳畔炸开,司南月手中的风车随声落地,砸的她心惊胆战…… 快至午后,司南月才不紧不慢的回来,她远远就见达日阿赤杵在帐篷边的树干上,司南月走上前问他道:“惜茗可上过药了?” 达日阿赤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小哭包说男女有别,死活不让给她擦药,你说就她那个跟我差不多的……啊不,远没我性感的身子,我能贪图她什么?” “哈……这次多谢先生了,我还有一件事还有劳请先生帮忙。” “可算让你们主仆遇到不要钱的大冤种了。”达日阿赤更心累了,但他没有拒绝,直接问道:“姑娘要我做什么?” 只见司南月双手交叠放在腰前,对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辑礼。 这么正式的礼仪让达日阿赤摸不着头脑,他正疑惑着,又听司南月道:“我想让先生教惜茗学习骑射之术。” “啥??” “啥??” 在帐篷中钻出头的惜茗与达日阿赤一里一外,连吃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我不同意!” “我同意!” 这次两人倒是说出了不同的答案,让司南月吃惊的是,惜茗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还以为自己要连哄加骗的让她去学呢。 达日阿赤抱臂椅在树干上,语气不屑:“你那么爱哭,学不会肯定要在我耳边哭一百遍,想想都麻烦死了,我不要!” “那我不哭了还不行吗……” “你个子这么小,爬上马背都费劲。” “可我还会长高的。” “你脑子不灵光……” “我会勤加练习,不会让你失望的!” “额……” 就在达日阿赤冥思苦想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小哭包时,又听她说:“你教我骑射,我每天都给你炖羹汤喝,乌鸡山药汤平菇鲤鱼汤菠菜鹧鸪汤,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你要你能说出来,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你居然想用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诱惑我?!你早说啊,成交!!” “答应了就不能后悔,赖皮的人要吞千根针!” 两人击掌成誓,惜茗趁热打铁,换了身适合骑马的衣服就跟达日阿赤去了,司南月想让她多歇息几天,等伤好再去,她却把司南月拉至一旁,悄声说道:“小姐等不得,要是一会他反悔了怎么办,再说了……” 惜茗在原地跳了几下,“你看,我都是外伤,不碍事的,这几天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在马车里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再回来!” 几句话安慰完司南月,惜茗就像脱缰的马儿跑了出去。 她知道,惜茗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才故意如此,小丫头有这份心意,司南月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 司南月神色复杂,目光落在穆娅帐篷的方向,不知她会作何选择。 行军路上,句句不留情面的责骂传至少女耳边…… “你趴在马背上干嘛?直起腰来!” “不是……你是觉得它鬃毛太多你羡慕吗?你非要把它薅秃了才乐意是不是?你倒是抓缰绳啊!” “废话,你的脚都没登在马镫上当然坐不稳……奥,这次是我不对,你的小短腿腿根本登不到马镫。” “要不然我下次给你换匹矮脚马?” “你看到前边那个人了没?给我冲过去撞翻他!” “什么?你居然不敢?那你还不拉缰绳让马停下来?” “……” “……” 惜茗每天都要承受无数次来自达日阿赤的毒舌攻击,他有时会故意把话说的难听了,就是想让惜茗主动放弃,谁知道这个小哭包这次让他出乎意外,到不是哭的次数少了,而是边学边哭,大半个月下来,愣是没说过一次累。 休息的空隙,达日阿赤把水囊扔给惜茗,跟她开起了玩笑,“我说小哭包,你是不是被上次的事情吓到了,才这么拼命想学个自保的功夫?” “咕咚咕咚……” 转眼水囊里的水就下去了大半,惜茗擦擦唇边的水痕,答道:“那还用说,是个人都害怕。不过……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一点功夫都不会,怎么保护我家小姐呢?等下次再遇到向穆娅这样的女人,我就用这把弓箭,直接送她去问候她祖宗十八代。” 这话把达日阿赤逗笑了,他抬手弹了惜茗一个脑瓜崩,“哈……你骑射学的不快,骂人倒学到挺快!” “哎呀!好疼啊!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懂啊,只不过你嘛……” 达日阿赤从头到脚把惜茗打量了一遍,抿着嘴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哼!”惜茗掐着腰,挺直了胸膛,对达日阿赤的话不屑一顾,“我家小姐说了,等我长大了,就会变成宫慈姐姐那样的大美人,你懂个屁!” “呃……美人?你家小姐脑子好用,眼睛不好用啊……” “你……哼!今天不给你做羹汤了,喝你的凉水去吧!!” “啊?小气鬼……” “……” ------------ 第二十九章 恩情 大军便随着晚秋的凉风行至霄岚城,按照这个行军速度,年节之前他们就能到达赤渊城。 外边寒风萧瑟,时不时的就会响起落叶随风而起的“沙沙”声,司南月体质寒凉,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手脚冰冷,赫连决知道她怕冷,命人将王帐中的碳火烧的旺了些。 云雨过后,她刚要睡下,就听庆吉尔气喘吁吁的跑到王帐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殿下不好了!大将军他……他遭人暗杀,中了剧毒,小城主是不是在您这儿?快些请她过去看看吧!!” 这事来的猝不及防,赫连决被惊的睡意全无,搭了件外衣就与司南月去了阿波罕的营帐中。 半路见士兵拖着穆娅的尸首从阿波罕的帐篷中走出,司南月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知道了她的答案。 这个时候赫连决的眼中自然是看不到别人的,他火急火燎的奔至阿波罕身旁,眼前只见平时生龙活虎的人,此刻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痛苦的将身子高大的身子蜷缩成弓形,青黑色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开,露出咯咯打颤的牙齿,脸因为巨大的痛苦扭曲变形,额上青筋暴起,见赫连决进来,只强咧着唇嘿嘿一笑,逞强道:“小事……而已,殿下怎么还……还亲自赶来了……” 司南月上前把脉,她面色瞬时沉了下来,收手后对赫连决缓缓摇了摇头。 阿波罕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是懊恼又悔恨,从牙关中挤痛苦难当的声音:“真……他妈丢人丢到姥姥家……老子杀敌无数,没想到……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一个……一个女人手中……” “说什么最后!”赫连决不信无数次死里逃生的阿波罕会亡于归乡的路上,“你可还记得本王与乌朵大婚那天,你与本王说过什么?!” 他俯下身子,离阿波罕更近了些,向来狂妄自大的人,今日竟有些惴惴不安。 “你说本王的孩子,都要与本王一样,由你亲手教导,你要把他们教成赤渊的大勇士,如今阿桓还是个半大孩子,离本王还远的很,你岂能中道而废!”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波罕咳着黑血笑了起来,“咱当时说的是醉话,殿下……居然记到现在……” 赫连决不信此毒无解,又让候在一旁的庆吉尔诊脉,庆吉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殿下,这见血封喉之毒实在无解,大将军底子好才撑到现在,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营帐中鸦雀无声,只能听见阿波罕粗重的呼吸声,赫连决不可置信的望着阿波罕,眼中的惊慌失色难以掩饰,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分毫。 他又听阿波罕开口:“这是狼王神他老人家……想跟我比摔跤了,殿下……你别伤心,等咱下去之后,找到……苏赫巴鲁大将军,咱跟他把殿下的功绩讲一遍,他……他一定会为殿下这个外孙感到……自豪!” 突然,阿波罕开始七窍流血,浑身抽搐,青筋暴起的手仿佛鹰爪一般抓住赫连决的手,浑浊的眼睛瞪的极大,直直的看着他,仿佛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又仿佛是放心不下他。 庆吉尔手忙脚乱的给阿波罕饮下镇定的药物,尽可能的让他撑的更久,司南月在旁迟疑观望着,她蹙着秀眉,不知在想什么。 司南月审慎再三,犹豫许久,她终于开口:“殿下,我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姑母向世外高人求得过一枚舍沙果,得以保我性命,我想……若是将含有舍沙果药性的血用作药引,再结合解毒的草药,大将军体质强健,应该……有活下来的希望。” “舍沙果……”赫连决默默呢喃着。 这种东西他曾听说过,舍沙树这东西长在酷寒之地,且数量极少,它五十年开花,百年才结一果,被人称为圣果,常人吃了会延年益寿,重病之人吃下有起死回生之效。 此物可遇不可得,他的父亲与外祖父一生都在寻找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想到竟被当年还是孩童的司南月收入囊中…… 赫连决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她,“好,城主既然有些把握,那一切由城主做主,若是救回大将军,本王重重有赏!” 有了赫连决的应允,她便大胆放手一搏,阿波罕面如死灰,显然等不了太久,司南月便命人将他手腕上的脉管切开,黑色毒血瞬时喷涌而出,同时她将自己的手用匕首割开,放了多半碗的血,和着准备好的药汁给阿波罕喂下去。 血药一下肚,他的脸色不时便好了些,庆吉尔再诊时,已经可以把阿波罕的脉象了。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赫连决紧锁的眉也逐渐展开,司南月见有效果,连续数天如此操作,阿波罕虽还是时不时的发病抽搐,但保得一条性命。 而她则因失血过多,本来苍白的脸色愈加憔悴,整日里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惜茗暂停了学习骑射,守在她身边照顾,偶尔还抱怨道:“小姐,你管他一个赤渊人的死活做什么,你这么折磨自己的身体,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每当这时,司南月就抿起毫无血色的唇,指尖点上小丫头饱满的额头,让她不要胡说,以免被有心人听去。 十几天过后,阿波罕的身体终于见好,不用再以血引药,她也终于可以安心的调养身子。 也许是因为司南月救了阿波罕一命,赫连决对她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大相径庭,专门调了几个奴婢在这儿伺候,还命三个军医专门给她调理身体。 他时不时的亲自过来照顾,但于司南月她来说,除了见赫连决的次数多了之外,现在与以前无异。 只是那次惜茗让达日阿赤给她送羹汤时,达日阿赤站在旁边,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子,嗤笑道:“你那日不让我杀那个女人,说留着别有用处,指的便是这件事吧?若不是还有惜茗这个小哭包,我当真会以为你们泽露城人都是这样狡诈。” “先生言重了。” 司南月抬头望向他,笑容清澈柔软,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高深莫测,“我们主仆在这儿没有依靠,只能仰赖殿下天恩,我只是想让前路更简单些罢了。” “随便,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好奇,小哭包在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身旁长大,还能这么天真烂漫,也是奇迹。” 司南月眼神暗了暗,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惜茗幼时吃尽苦头,最得母亲怜爱,她们虽无血缘关系,惜茗却是我们姐妹中最像母亲的一个孩子,她纯真率直,单纯烂漫,若她能保持这颗赤子之心无忧到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也许我护不到她那个时候……” 她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刚要说话,就听帐外传来阿波罕雄壮浑厚的声音:“小城主,咱来看你了!” 达日阿赤识时务的退了出去,阿波罕则提着一只野鸡大跨了进来,憨笑着对司南月晃了晃那正扑棱着翅膀挣扎的野鸡,后边跟着来请脉的军医。 “小城主,他们说喝母鸡汤养身子,咱亲自带猎犬打来的,野鸡应该跟母鸡差不多吧?你,快去把鸡顿了,记得多熬点汤给小城主。” 他不由分说的把鸡塞到军医手中,军医哭笑不得的抓着扑腾的野鸡退了出去,他哪会熬鸡汤,只能辗转着把鸡交给了一个侍女。 司南月被军医有苦说不出神情逗的心情大好,不由得掩面而笑,她笑意盈盈的问道:“大将军今日精神不错,想来身体好多了吧?” “那当然了!”阿波罕拍了拍胸脯,“这次太险,要不是小城主仗义,舍命救咱,咱可能就真要陪狼神他老人家喝茶去了。” “将军无事就好,这下司南月的恩情就算还了。” 这句话说的阿波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恩情,什么恩情?” 司南月沉默良久,才道:“在泽露城雨藤树前,大将军说过,肃水山之战时,是你将兄长的遗体收埋,前几日之事,就当我谢将军的恩情了。” 阿波罕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打了两声哈哈就退了出来。 他郁闷的说不出话来,当时泽露城的前锋大将是他埋的没错,可当时司南阳身上二十三个窟窿,也是他一刀刀戳上去的,甚至最后他的脑袋,也是被他砍下。 他敬重司南阳的骨气,敬重他宁折不弯,敬重他就算死,也要用长枪支撑住身体,不向敌人屈膝,司南阳是他平生难见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心甘情愿的为这个敌人收埋,把司南阳葬在自己誓死守护的土地,他本来问心无愧,可司南月的舍命相救,一时竟让他感到一股奇怪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他娘的,真是邪门了……” 阿波罕骂骂咧咧的灌了一口药酒,长夜将近,他干脆拐了个弯又去了军妓帐中寻欢作乐,想借此驱散这份怪异的感觉,可心中却总隐隐觉得亏欠司南月…… 他苦恼的抬头望着夜幕上那弯弦月,此时峨眉当空,夜风寒凉,也许是身体还未恢复好的原因,阿波罕打了个哆嗦,钻进了营帐,不时便有女子的调笑声传出。 ------------ 第三十章 夜半娶亲 时局混乱,有人笑就有人哭,古域城与泽露城相交的边塞小镇中,就从幽暗的丛林中传出一声声凄凉悲切的哭声,他们身着麻衣,头披白色丧布,一路撒着纸钱从黑暗中走出。 这种事,尤其是在战乱时期常见不鲜,奇怪的是,送葬的队伍中间有个身着鲜红嫁衣的少女,她被人推搡着向前踉跄的走着,盖头被寒风吹走,露出她盛满泪水的杏眼,和一张姣好的面容。 一旁的女人口中说着“盖头揭了不吉利”之类的话,一边又重新用盖头遮住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就是这儿了。” 头前的上了年纪的老者站在一个孤零零的坟包前,众人停下脚步,纷纷拿着工具将坟启开,把棺椁挖出来。 那是一个刚下葬不久的棺椁,木头还是新的,他们合力把棺盖推开,里面竟只躺着一个穿着旧衣的稻草人。 “阿石,娘来看你了……” 一个老妇冲上前,抱着棺椁哭的撕心裂肺,身后有人将她搀扶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道:“阿石娘,阿石保家卫国,留在了战场上,他是咱镇上的大英雄,今儿可是阿石的大好日子,你应该开心啊……” “是……是……” 老妇擦着眼泪,小心翼翼的把稻草人从棺材里抱出来,走至少女身旁,掀起她的红盖头,慈祥的望着稻草人说道:“阿石你看,这是娘给你买的媳妇,多好看的小闺女,以后……就由她照顾你啦。” 老妇疯魔了一般抱着稻草人又哭又笑,不肯放下,旁边人提醒她道:“阿石娘,快到子时了,别误了好时辰。” “是啊,快让阿石把他婆娘带去吧。” 众人劝说着,老妇才恋恋不舍的把稻草人交与旁人,缓和好情绪后,她抬手理了理头发,将带在头上的白花摆正,握着双手站在原地,等旁人将少女压到她面前。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拉着长音的声音传至众人耳中,少女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女人,少女眼神充满恐惧的看过去,旁边的新郎,便是那个被称为“阿石”的稻草人,它被墨随意绘了五官,身上挂了朵红花,它被人提到与她一般高,下身的旧衣正飘荡在半空,更让少女心惊胆颤。 只听那人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少女的头一次次被人狠狠按了下去,她嘴唇艰难的蠕动着,心里翻腾着想要逃跑的念头,脚下却像是被灌了铅,身体僵直的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免礼免礼……” 礼毕之后,老妇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走上前和善的扶起少女,哽咽着说道:“你这姑娘我喜欢的紧,以后你也是我半个闺女,你到了那边好好照顾阿石,以后逢年过节,娘不会忘了你的,你放心去吧……” 少女使劲摇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恐,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发颤,那双好看的眸子中满是不可遏制的恐惧之色。 可谁管她愿不愿意,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女孩便被几人按到棺材当中动弹不得,他们拿来铁锤与寸钉,一人专门按着手,一人将寸钉放到她的手背上,高高举起锤子,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啊……啊……” 惊恐、疼痛与无助让少女绝望的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滴滴落入发间。 那些人却心无恻忍之心,就在他们打算把女孩的另一只手与棺木钉在一起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如同野兽般粗哑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深山老林中人本就不多,现在还是处于深夜,突然传来这么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任谁都会被吓一跳,有胆小的妇人甚至都惊叫出声。 先缓过神的人将目光移过去,眼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的剑眉星目,身形挺阔,一身干练的黑衣,双手抱剑倚不远处的在树干上,要不是他突然说话,怕是没人会发现他。 队伍中的人没好气的质问他问道:“你是谁家的人,大半夜的在这儿做什么?!” “你们先别管我是谁。”男子几步走至抽抽搭搭的老妇身旁,语气轻松的仿佛是与熟人谈笑。 “我觉得这女孩年龄太小,而且她被你们这么折磨都不喊救命,想来脑子也不太灵光,配不上阿石,你作为母亲,亲自过去陪阿石不是更好?” “你……你这人在说什么胡话,你可知道阿石他已经……” “我知道的很!”男子用嘶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脚下步步紧逼她,琥珀色的眸子在火把的映照下一亮一暗,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感觉他仿佛是林中猛兽,随时会将这些人撕碎。 “你这么大年纪了,都不想过去陪自己的儿子,弄来这么小的孩子让她陪葬,你于心何忍?阿石是保家卫国是英雄,而你却在残害他拼命保护的无辜百姓,作为一个人,作为母亲,你简直失败透顶!!” “那……那又怎样!”老妇掐着腰,颇有泼妇骂街的架势,“这丫头是我花钱买来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是哪座庙里的菩萨,敢管我的事?!” “呦,这么横,今天这件事小爷我还管定了!”男子拿着长剑对着众人晃了晃,挑眉笑道:“想挨揍的尽管来,小爷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虽是这样说,但对着平头百姓,他的长剑始终没有出窍,三两下就收拾了一堆人。 而那少女见有人助她,忍着剧痛,将铁钉生生的从手背中拔了出来,跳出了棺材,躲在不远处的巨石后心有余悸的看着。 “现在到你了!” 男子的目光落到老妇身上,他力气极大,拉着老妇就把她塞进了棺材中,还随手拉上了棺材板。 “跟你儿子重逢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男子戏谑的拍了拍棺材,又用剑指着众人说道:“你们都是阿石的亲朋好友,谁还想和他见一面,我可以把你们都塞进去,到时阿石就不孤单了。” “不不不……少侠饶命,我们……我们只是来帮忙的,不是有意害人的……” “那还不滚?等着小爷送你们去见阿石吗?!” 不时,树林中便没了人影,只剩老妇拼命敲打棺材的声音。 “怎么?不想跟你儿子多呆一会儿了?” 男子将身体靠在棺材上,抬头便见弦月的光透过林中浓密的叶子撒下来,他的声音依旧暗哑可怖,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阿嬷,我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兵,说不定还和阿石一同对抗过赤渊军。” 老妇敲打棺木的声音渐息,静静听男子说着。 “当年我投军报国,不是相当什么英雄,我就是想把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护在身后,我想阿石也是如此,我们见过的杀戮太多太多,我若是阿石,定不愿看到无辜之人为我惨死。阿嬷,我父母手足都是因为赤渊而死,其实我很羡慕阿石,至少家人无事,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不需要在做这些多余的事情,阿嬷,我说的话,您其实应该早就知道吧……” 棺木中传来悲切的哭声,男子收回目光,唇角带笑的拍拍棺木,“阿石要是活着,一定会喜欢您给他娶的新娘子,但他们今世无缘,人我就放走了,今天让您受惊吓了,实在抱歉,不过……” 男子话风一转,连语气都凌厉了许多,“不过您若是不听劝,再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不管多远我都会找回来,直接送您去见阿石,可听明白了?!” 棺木中传来沉闷的回应,男子轻轻一掌将棺木推开,等老妇带着满脸的浊泪从里面爬出来,男子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夜之中。 少女追着那道身影跑去,老妇抱着稻草人无助的哭泣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之苦可见一斑,错也好,对也罢,所有人不过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罢了。 林中黑暗幽静,只听得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身着鲜红嫁衣的少女追逐着消失在暗中的身影,她只想拼命抓住那丝光亮,顾不得看脚下尖锐的石头,少女被绊到在地,再抬眼之时,男子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 少女手足无措的爬起来,抓着受伤的手低低的哭着,突然身后传来男子特有的哑声:“你在找我吗?” 她怔愣一瞬,连忙回头看去,此时旭日初升,男子逆着光向她走来,他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那一瞬间,少女仿佛遇到了从天而降的神佛。 她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害怕,只记得他脸上的笑容,那是她毕生中见过最美好的东西,就像是……是他身后的太阳,温暖又温柔。 男子直接盘腿坐在她身旁,他张开手,一颗叶子略微发黄的小草静静的躺在掌心,他边用石头把草砸烂,边说道:“我方才去找了颗止血消炎的草药,来,把手给我,我帮你涂上。” 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抓过她的小手,动作娴熟的将药草敷在她的手背和被穿透的手心上。 最后他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带着暗纹的布条,为少女包扎好伤口,她一直定定的望着他,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要不然,怎么连这么深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呢? ------------ 第三十一章 开在冬日的花 “好了!” 男子将手上残留的草药拍下去,他抬眸看去,如同墨玉的眸子含着能温暖严寒的笑意。 少女面颊飞红,羞涩不安的转移了视线,打着手势对男子表达了谢意。 “我说呢!”男子脸上流露出后知后觉的惊讶之意,“昨夜我还想等你呼救,再上演一场英雄救美,原来你是……” 少女一双含泪的剪水秋眸柔柔的望着他,用手比划道:“五岁时,母亲被卖了去,我哭哑了嗓子,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唉……你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只可惜,我如今能力有限,帮不了你太多,你的家乡偏远,并未受到战火波及,还算安全,如今你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着急赶路,有缘再会吧。” 男子起身打算要走,少女忙牵住他的衣角,眸子里噙着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好不怜惜,她颤着手比划道:“我无处可去……求恩人收留。” “不行啊……”这可给男子出了难题,“我如今亦是一无所有,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照顾你呢?” “我可以照顾恩人!”少女的手势更急了些,“我会做饭,会缝补衣裳,只求恩人不要抛下我……” 她把额头磕的咚咚作响,她害怕……真的很害怕,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起来!” 男子一把将少女从地上捞起来,皱着眉将她额头的血轻轻拭去,说道:“你记住了,这世间除了天地祖宗,就只有父母能跪,旁人是没资格的。” 少女乖巧的点头,手却一直揪着男子的衣角不肯放开,男子叹气道:“我知道了,你暂且跟我走吧,但我们说好,等我为你找到好的归宿,你就不能跟着我了。” 她迟疑了一瞬,然后重重的点头,那些都是后话,重要是现在她能跟在他身边啦,少女破泣为笑,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绽出两个小酒窝。 男子见她笑了,皱起的眉头也展开了,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总要有个称呼才是。” “我叫阿葵。”少女比划着,“是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她很喜欢葵花。” 男子笑道:“没想到快到冬天了,还能在这深山老林看到向日葵,还是正绽放的这么好看的花儿,这名字很配你,好听。” 阿葵更羞了,连耳朵尖儿都红扑扑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她又听男子说道:“你今后也别恩人恩人的叫了,就叫我……叫我白榆吧,你看咱俩这名还挺对仗,我是大树,你是小花,哈……” “嗯!” 阿葵重重的点着头,白榆也心情大好,他喜欢热闹,一路上有个小姑娘陪他说话也好,或者……听他说话也好…… 白榆迈着步子向前方走去,“阿葵快些,一会我们去镇上给你选身衣裳,嫁衣虽然好看,但你年岁还小,不用着急,等过个几年再穿吧。” 要不是白榆提醒,她都忘记了自己还穿着沉重繁琐的嫁衣,但阿葵是有些不舍的,因为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穿新衣服,还是这么好看的衣服。 可等白榆把她带到衣裳铺子里,她才被这些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惊了一下。 她认真的把铺子里的衣裳看了个遍,随后站在了一身粗布麻衣前,指着它看向白榆。 “你选了半天就选了个这?” 白榆哭笑不得的望着她,说道:“这儿有绡有锦有缎有纱,哪个不比麻衣好看?” “就这个。” 阿葵坚持自己的选择,对她来说衣服能穿就好,就算是麻布,也比她那用无数布丁缝起来的衣裳要好千万倍。 白榆则对着各色各样的衣服瞧了瞧,伸手就将一件鹅黄色的挂袖双结裙拿了出来,“我在城中时经常看小惜茗穿这样的衣裳,简单好看,你去试试这个。” 阿葵连连摆手,眼神闪躲着,她怎配……穿这么好的衣服…… “放心买安心穿。”白榆把衣裳塞到阿葵怀中,笑的洒脱无拘,“既然你跟了我,我就不会少你吃穿,以后买什么,尽管挑好的就是。” 一旁的老板娘欣羡道:“小娘子好福气,相公不但一表人才,还这样会疼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的紧啊。” 阿葵抱着衣服羞的面红耳赤,白榆倒无所谓,又挑了件荼白色的锦缎棉袍,自顾自的说着:“天冷了,少不了厚衣服,备上。” 等阿葵换了他选的衣服,再站到他面前时,白榆几乎要认不出她来,这身衣服简单干净,衬得阿葵清秀羞涩的小脸更加楚楚动人。 老板娘夸赞道:“这衣裳素雅,相公眼光极好,与小娘子简直绝配。” 白榆快心遂意的点点头,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满意道:“就这身了。” 他刚掏出钱袋想要付钱,余光就瞥见一老者忽然从外边冲了过来,口中不知骂着什么,扬起手中棍棒就冲阿葵迎面打了过去。 白榆心下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反手将阿葵护在怀中,那胳膊粗的棍子实实的打到白榆头上,“咔嚓”一声,断成了两节。 鲜血顺着白榆高挺的鼻梁滴在阿葵脸上,她眼中的惊愕恐惧满溢出来。 白榆没喊一声痛,反而安慰她道:“可惜,刚买的衣裳就沾了血,阿葵,你能洗干净吗?” 阿葵木然的点点头,白榆余光又见那老者挥着半个木棍敲了过来,他伸手接住棍子,满身酒气的老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踹出了店门。 “你这老酒鬼,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敢打人,怎么?活腻了?” “哎呦~哎呦~打死人了……” 老酒鬼在街上双手乱挥的叫喊着,洪亮的声音没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路过的人纷纷围上来看热闹,指指点点道:“今天不知是谁这么倒霉,被这老泼皮赖上了。” “这狗皮膏药难缠的跟呐……” “他还欠我三十贯酒钱呢,一会等他赖了钱,我就去找他要,省得他又拿去赌个空。” 合着这老头是个惯犯,白榆非但不恼,还颇有兴趣的笑了起来,“老头,遇到小爷算你的福气,自从我家那专横跋扈的小弟无理取闹,被我带出城修理一通后,就再也没遇到敢跟小爷耍闹的人了……” 说着,他长剑出窍,剑尖直指老头脖子。 老头见白榆气势不减,不禁心里没了底气,到底是横的怕不要命的,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信,你还真敢杀人!?” “杀你不至于,不过……” 白榆语气一变,长剑快速移到他手部筋脉处,剑尖猛的向肉里一挑,粉白色的手筋随着鲜血一同冒了出来。 老头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白榆收了长剑,低哑道:“不过……我可以免费帮你改正随意殴打别人的坏习惯。” “啊啊啊啊啊!!!杀人了,救命啊!!!!” 老头在地上抱着手翻滚着,他何时受过这种气,今天要不狠狠敲这小子一笔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嗯……你的声音比我的声音还难听,不如我今天再做件好事,割了你的舌头如何?” 虽是这样说,白榆却并未行动,老头被他的吓的不敢再出声。 不过让白榆没想到的是,阿葵竟跑来将老头护在身后,求饶似的望着他摇头。 “阿葵,你这是做什么?这老头刚才还想打你呢!” 老头一听来劲了,从地上扑腾起来,挥手就锤骂阿葵道:“我还以为认错了,果然是你这个贱人!!” 白榆抬起长腿在老头心窝处狠踹了一脚,将阿葵拉起来护在身后,一个眼神瞪了过去:“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是吗!!” “贱人贱人!与你那个娘亲一样是个该死的贱人!!”老头趴在地上怒骂着,“我把你卖给了阿石娘,你居然在这儿偷汉子,要是让她发现了,我的酒钱还能保住吗!!” 老头气的直锤地,阿葵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由得步步后退,连腿都使不上力气,几乎要跌倒在地。 白榆听着这番话,把事情猜了个大概,他本来只是想戏弄泼皮无赖,没想到,竟被他碰上个这样的老畜生。 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直接拎着老头胸前的衣服把他从地上踢起,冷声问道:“你可知那女人买走阿葵,是要让她给死人殉葬吗?!”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卖自己的女儿,管你什么事!她嫁的是活人死人,又管你什么事!” 老头蛮不讲理的瞪着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白榆的的手握的越来越紧,露出泛白的骨节,从他的认知中,父亲应是保护家庭的存在,而不是拿女儿的性命换酒的禽兽! 白榆的忍耐到了极点,从紧咬的唇齿中挤出几字:“当真该死!” 腰间匕首刚要刺入老头脖颈,阿葵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泪眼婆娑的求他住手。 白榆心中很不是滋味,就算这老泼皮再蛮不讲理,也是阿葵的父亲,他不想在阿葵眼前杀人,便将老头丢在地上。 “你给阿葵一命,今日阿葵救你一命,从此之后她不再欠你什么。” 说着,白榆从钱袋中掏出几十两银钱扔在老头身上,“这些钱是阿葵从小到大的花费,她都还清了,今后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可听清楚了?!” ------------ 第三十二章 春日雪 老头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瞬时受伤的手都不成问题,他哪管白榆在说什么,连忙把沾了泥土的钱收了起来,口中嘿嘿笑着,“太好了太好了,又有酒喝了……” “无药可救……阿葵,我们走。” 白榆斜眼骂了一句,牵起阿葵的手,向反方向走去,阿葵泪眼婆娑的回头望去,那被她称为“父亲”的人正数着手中银钱,与当年他卖走母亲时的场景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泪水顺着饱满的脸颊,一串串滴落下来,阿葵紧紧握住白榆的手,无声的哭着,对相伴十几年的父亲彻底失望。 但她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太阳,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像那样灭绝人性的死老头,是怎么生出你这样好的孩子的?” 白榆坐在榻上,由着阿葵忙前忙后的为他处理头上带伤口,他问道:“阿葵,你一定很像你的母亲吧?” 阿葵的手一停,乖巧的点点头,白榆笑了,“巧了,我跟我母亲可一点都不像,我母亲是个大家闺秀,饱读诗书,知书达礼,她作为家中长女,上半辈子被外祖父外祖母宠着,下半辈子被父亲宠着,人到中年,还有时爱耍些小性子。我也不像父亲,他作风太过秉公任直,不懂变通,看着都累。他们说,我与年轻时的姑母很像,一样的离经叛道,不讲常理。” 阿葵静静听白榆说话,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也很想知道以前的白榆是什么样子。 “我还有……还有两个小妹和一个小弟,一个与我出征,死在了悬崖之下,另一个在敌营中……生不如死,小弟……唉……” 他的语气突然低了下来,手指的关节被握的咔咔作响,他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中满是杀意,“我一定要救出她,一定要救出她!哪怕赔上这条命,我也不让她受这种屈辱……” 阿葵紧张的抓住白榆的胳膊,他的心神瞬时回到现在,嘴角习惯性的向上勾了勾,勉强的笑着:“吓到你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快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阿葵有些放心不下白榆,她一夜都没有睡好,等早上睁开眼望向窗外时,天地间一片耀眼的白。 温和的阳光侵泄而下,映照着斑驳的冰雪,让人感叹雪景动人的同时,又不禁为外边的寒冷打了个哆嗦。 “下雪啦,好漂亮啊!”惜茗瞧着一望无际的雪白,坐在马背上用手托着脸儿惊叹道。 达日阿赤牵着缰绳,驱着马儿慢慢走着,无所谓道:“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子,不就是场雪吗?” “你知道什么?泽露城四季如春,除了每年的雨季凉些,都是一样的温度,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雪呢!” 惜茗的小脚兴奋的在马上晃来晃去,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书,拍拍达日阿赤的肩膀,笑的眉眼弯弯,“达日阿赤,等今天行军结束后,你教我堆雪人吧。” “不要。”他果断拒绝,“你是三岁小孩吗?雪有什么好玩……” 达日阿赤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缓缓开口道:“好,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堆一个,反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此刻的惜茗看不到达日阿赤的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莫名觉得达日阿赤好像很伤心。 惜茗前倾着身子,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小心翼翼的问道:“达日阿赤,你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事?”他回过头去看着惜茗,眼睛亮晶晶的,唇角还带着笑。 “以我的经验看来看,如果我拒绝你,你肯定又会哭,闹到最后雪人也要堆,还不如直接答应你,你省了眼泪,我也不用费耳朵听你唠叨。” “嗯……” 惜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她总觉得达日阿赤怪怪的,他不想说,惜茗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片雪花落到惜茗微红的鼻尖,她抬头向着天空,又一轮的雪花降临,她喜出望外的张开双手,仿佛想把空中的雪花都拥入怀中。 达日阿赤看着她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神,眼中突然涌出一丝苦涩。 雪势太大,赫连决早早的就安排众人在原地安营扎寨,司南月走出马车,远远眺望着漫山遍野的积雪。 她伸出芊芊素手,羽毛似的的雪花随着风落到她的掌心,晶莹剔透的,六棱形的花瓣上还有精致的花纹,像是人世间精雕细琢的白玉,一下将她引入那年的回忆之中。 那时春风拂面,翠竹成林,她卧在庭院中的躺椅上,品着惜茗刚泡好的茶,正看书看的入迷。 突然她手中一空,还未来得及抬头望去,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上方想起:“小月亮看什么看的这么认真,连我来了都没有听到。” 她寻着声音向上望去,彼时俊逸的少年正对她笑的灿烂。 她起身对着少年微微颔首,道:“江少主有礼了。” “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 江霁风拉着她一同坐在躺椅上,随手翻了翻她看的书,抬眼笑问道:“南月喜欢雪?” 说到雪,司南月的眸子里就有了星星,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带着不加掩饰的向往。 “古人写‘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我是俗人,自是想看大雪是怎样把天地染的如此冰肌玉骨。” “嗯……这还不简单!” 江霁风把书塞给司南月,拔腿就离开了幽竹苑,临走还不忘回头喊道:“你等着我,我去把雪给你带来!” “江少主你去哪儿啊……” 这江霁风实在有些太过孩子气,司南月总觉得自己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不去管他。 直到司南月用过晚膳后,惜茗说什么也要拉着她去院子里看月亮,她们刚出门,一片如鹅毛般轻软的柳絮吹到了眼前。 她抬头望去,月光之下,无数飞絮飘在空中,乍看过去,像极了漫天飞扬的大雪。 江霁风于竹尖上翩然而落,眉眼含笑的跑到她身边,兀自笑着指着天空说道:“小月亮你看,我把春日的雪花给你带来了,等到冬天,如果你还想看,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漫天飞雪,到时让你在雪地里打滚都没问题……” 江霁风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司南月望着手中早已融为水滴的雪花,眼中悲切,她低声喃喃道:“我以为我喜欢雪,却未想过冰雪寒凉,说到底……我原只是喜欢那年春日的飞絮大雪罢了……” 冰凉的水滴从掌心落下,似是飘不完的鹅毛大雪落在乌黑的发丝,与纤长的睫毛上。 江霁风孤身站在雪地中,望着街头玩乐的孩童,他忆起那年的春日大雪。 那虽然只是飞絮,她却对他说很喜欢,如今见了真的冰雪,不知她还会不会如同那天一样开心。 正在远处的堆雪人的宫慈抬头望去,刚好见江霁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随手攥了个雪球砸了过去,刚好砸到江霁风的脖子,雪球碎成了渣渣,全数顺着他的衣领掉进了脖子里。 江霁风缩着脖子骂了一声,回头便见宫慈正笑的前仰后合,末了还不忘问他一句:“是不是特别凉快?” “无聊。” 他瞪了一眼宫慈刚要回屋,就见一直处理军务的司南晨从帐篷里钻出来。 “情报都处理完了?” “嗯。” 司南晨点着头说道:“霁风哥哥放心,长姐布局处理了叛乱的赤渊军后,赫连决并未迁怒长姐,她一切安好。只是姑母那边来信,漠北刚刚平定内乱,漠北君主以百废待兴的理由拒绝借兵,姑母说她再想想办法,让咱们先不用太过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江霁风叹了口气,按照计划,明年三四月份他们便可赶至赤渊,对边疆发动攻击,若是有漠北大军协助,必能多添一半胜算,若是没有他们,还不知何时能救出南月…… 他脸上神色黯然,比平时更为沉默,司南晨心中亦是担忧,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突然从远处连飞来两个雪球,直直砸到江霁风身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江霁风却不发火,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将衣服拍打干净便要回去。 宫慈掐腰喊道:“这点事就把你难住了?江霁风,你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她本以为江霁风会像平时一样跟她吵架,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司南晨说道:“宫慈姐姐,霁风哥哥现在难过,咱们先不打扰他了。” “我以前讨厌他是个四处招蜂引蝶,不守男德的狐狸精,所以一直不喜欢让他缠着南月,结果他现在成了个闷葫芦,等咱们把南月救出来,他们两个会不会一天都说不了三句话?” 宫慈凑过来,从门缝里看着江霁风沉重的背影,她这人天生喜欢把事往好处想,就从未担心有什么意外,就算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也不足以让她头疼。 她大大咧咧的揽过司南晨的肩膀,道:“阿晨,姐姐想了想,我觉得你们说的对,战场这地方不是我一个姑娘家待的,等到了明日,我便启程去甘泉城。” ------------ 第三十三章 惹火烧身 “宫慈姐姐,你真的要去甘泉城吗?” 司南晨惊喜的抓着宫慈毛茸茸的衣袖,他先前可是劝了好久,宫慈都不松口,她今天能想清楚那是最好的。 “当然了,骗你是小狗。” 宫慈眨眨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又有些不放心道:“只是你年纪还小,南月南星都不在你身边,按理说我是不该走的……” “宫慈姐姐放心。”司南晨声音低了下来,嘴角含笑的样子煞是好看。 他像幼时撒娇一样抱着宫慈,可不一样的是,那时司南晨还未到她肩膀,瘦瘦小小的还是个孩子,而如今他五官英朗,身形挺拔,轮廓与南阳大哥是越发相像。 他将她整个罩在怀中,带着薄茧的手指隔着乌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等我们下次见面时,敌城会被我们攻陷,世间再无纷争,到时我就能与姐姐再也不分开了……” 宫慈虽然自小就把司南晨当做小弟对待,但如今他身上成熟男子的气息还是让宫慈有些不适,她突然意识到阿晨好像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红着脸从司南晨怀中钻出来,假装无事发生的拍着他肩膀开始打哈哈。 “那时你就长大了,姐姐便为你寻个漂亮姑娘,看你娶妻生子,安然度过一生也是好事,我今天累的走不动了,明日还要赶路,先去睡了。” 司南晨面上依旧笑眯眯的送宫慈离开,眼见她进了帐篷,他便传了亲信过来吩咐道:“明日你带支小队亲自送宫慈姑娘去甘泉城,一定要看好她,若是途中她想溜去漠北……” “小少君放心,无论如何,属下一定会互送宫慈姑娘安全到达甘泉城。” “嗯,千万别伤到她。” “是!!” 司南晨了解宫慈,她性子直,尤其爱钻牛角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突然想通要回甘泉城,其中必然是有猫腻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借口去甘泉城,实则是要亲去漠北借兵,这一去路途遥远,而且如今各个城池都是赤渊人接手管理,他绝不能让她至于险地。 事情安排完了,司南晨望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喃喃自语道:“长姐,我相信玉麟姑母,她一定有办法借到漠北大军,我确有私心不愿让宫慈姐姐涉险,你……别怪我……” 一入夜,营帐外便歌声阵阵,好不热闹,司南月听阿波罕讲过,传说狼神吉拉会踩着入冬的第一场雪降临凡世,给人民带来来年的丰收与平安,所以赤渊每年第一场雪比年节还要隆重,再加上他们已行至赤渊边疆,双喜临门,自然更加热闹。 司南月对他们的节日不感兴趣,她命人烧好了炭火刚想睡下,阿波罕就兴冲冲的闯了进来。 “小城主,今天是好日子,你别睡这么早啊,外边的宴会要开一晚上,他们都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呢,殿下派咱来请你过去喝酒吃肉看热闹去!” 司南月婉拒道:“多谢殿下与大将军好意,我身子不好,极其怕冷,若去了,怕坏了大家兴致。” “嗐!等几杯烧酒下肚,你想冷也冷不起来了。” 阿波罕哪听得这些话,拉着她就向外走去,还不忘拿过披风给司南月套在身上。 等他们到了,只见上百名的士兵在围着巨大的火堆唱着家乡小调肆意舞闹着,旁边有人敲锣打鼓,还有人比试摔跤,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来,坐到我身边来。” 赫连决喝着酒向司南月招招手,她行过礼后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的为他布菜,除了冷些,倒也无妨。 “嗨嗨嗨!!都先别闹了!等老子说完话你们在玩!” 阿波罕一声大吼震停了众人,举着坛药酒向众人喊道:“前段时间老子被贱人下了毒差点归西,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老子也不怕丢脸了,老子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夜借着这个吉祥日子,咱要好好谢过小城主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小城主,老子今天就看不到这场雪……” 说着,他顺手拿了个比脸还大的碗放至司南月面前,给她倒的酒几乎都要漫出来。 “小城主,咱赤渊交朋友就是要喝酒,喝了酒咱哥俩就是过了命的兄弟,以后谁要是跟你过不去,那就是跟老子过不去!今天这酒你怎么也得赏脸,咱先干了!” “咕咚咕咚……” 阿波罕的酒坛都快空了,司南月还望着眼前的酒不知所措,上次不过几杯烈酒,就让她在赫连决面前失态,这次是上次的几倍之多,她可不敢全数饮下去。 赫连决见她踌躇,直接把酒端至她面前,笑道:“大将军的一片心意,城主就收了吧。” “就是就是,司姑娘快饮了吧!” 不知谁带头起哄了一声,众人都目光机会都集中在司南月身上,骑虎难下,她注定躲不掉,便硬着头皮喝了几口,胃里就像火烧似的难受。 她打算做做表面文章就放下这碗酒,赫连决见状,恶作剧似的,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扣住她拿碗的手,硬是把满满一碗酒都给她灌了进去。 “城主,这才叫喝酒呢。” “咳咳咳咳咳咳……” 药酒的辣的她喉咙痛,止不住的咳了起来,阿波罕在旁笑的震耳欲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城主酒量不错,今后咱没事就去找你喝两杯,兄弟们,老子的事办完了,继续玩起来!!” 他话音甫落,营地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司南月只觉头晕目眩,连赫连决对她说什么话都没听清,只记得他好像心情很好,没有平日里的狠戾,眉眼带笑的把她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整个都瘫软着,柔若无骨的缩在赫连决怀中,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转圈,她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双臂紧紧绕着赫连决的脖子,贴在他的胸膛。 司南月只听见自己一遍遍的重复着:“殿下,我喝醉了,我想回去……” 她恍惚中看到赫连决低了头,笑吟吟的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可依旧停留在原地未动,想来是拒绝了她。 “殿下,我好难受,我想回……回家……母亲,我想回家……” 司南月脑子里早已一片混沌,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赫连决的笑意僵在脸上片刻,垂眸看向怀中人的醉容。 她脸颊醺红,樱唇经过酒的滋润更加诱人,只是从她眼角垂落的泪珠,无来由的让赫连决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讶异自己的感觉,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心痛,他低头轻声对司南月道:“别在这儿睡,我带你回营帐。” 赫连决抱着她起身,走在风雪之中,也许是因为她不适应寒冷,整个身子紧缩在他怀中,素手摸索着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触到赫连决身上冰凉的战甲,她闭着眼睛喃喃着:“母亲,我想回家……回家……兄长,星儿,我好想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 泪珠串串滴落在黑金战甲上,她却还隐忍着,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赫连决背脊一僵,眸色沉寂,瞬时心如乱麻,停了脚步。 “城主,你喝醉了。” 他轻轻拍打着司南月的后背,想让她稍稍清醒些,而她似乎深陷梦境,即便睁开双眼,依旧不识眼前人。 她眯着醉眸,带着泪珠抿唇一笑,“兄长,你从边疆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星儿都没事,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你回来了,这场梦终于醒了……” 她笑的开怀,赫连决的眉头却越锁越紧,心中如同压了快巨石,沉重压抑。 他明明不该有这种心情的…… “兄长,泽露城什么时候也下雪了啊?” 赫连决恍惚之际,司南月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转着圈的要接住这漫天飞雪,她本就醉酒目眩,这一转几乎要摔倒,好在赫连决上前几步将她接入怀中。 若在平时,她会站好身子,恭恭敬敬的说一句“谢过殿下”,而今她捧着快要融化的雪送到他眼前,开怀笑着,“霁风,你说要带我看雪,你看,泽露城下雪了……” “霁风……凌岳山庄江霁风?” 赫连决像是整个人都被泡在了冰水中,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动了,这是赫连决第一次在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却不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 凌岳山庄是泽露城最大的江湖势力,当年赫连决以防万一,在攻打泽露城之前,他就伙同红叶门向凌岳山庄投毒灭门,而江霁风因为外出逃过一劫,没想到他竟与司南月有所牵连,似乎……两人还是熟识…… 赫连决眼神复杂,扣在司南月肩膀上的手陡然用力,怀中人不满的推着他,蹙着秀眉娇嗔道:“霁风,你弄疼我了。” 他深呼一口气,黑着脸闭说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直接抱着司南月起身进到王帐,连战甲都来不及脱,就将她紧紧压在身下,大手掐着她的脖子,狠狠侵略着樱唇。 “霁风……霁风……”身下人挣扎着想推开他,她半眯着眸子,呼吸急促的说着:“霁风,我们还未成婚,这样不合礼数,你……你先起来。” 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涩,怀中人面若桃花,连脖子上都染淡淡着粉,她低低的垂着眸子,不敢去看他,眼中似有若无的泪痕更惹人怜爱。 这本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场景,赫连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眼中几乎要喷火的怒气恨不得将她吞噬,若她现在神思清醒,必然会被吓到。 ------------ 第三十四章 白雪葬落英 “江霁风……原来你喜欢他,是吗?”赫连决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恐怖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眼底的猩红直勾勾的攫住她,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抬手间,赫连决三两下扯碎了司南月身上的衣物,不顾她的拒绝,再一次强行占有了她。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红着眼低吼道:“看清楚与你行鱼水之欢的人是谁!你是本王的!谁都别想带走你!” 隔日,司南月是被痛意惊醒的,她头痛欲裂,身体每个地方都酸痛无比,求其是背部,火辣辣的疼痛感阵阵袭来,疼的让人难以忍受。 她强行睁开酸胀的双眼,发现这不是她的营帐,而是赫连决的王帐,面前还放了一面以前从未出现在这儿的水银镜。 “你醒了。” 赫连决低沉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本是趴着的,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锁链紧紧锁住,一晃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瞬时清醒过来,问道:“殿下,这什么意思?” “城主近来的表现让本王十分满意,所以本王要赐你一项特殊的荣誉。”他阴测测的笑着,惊得司南月心里一颤。 “本王亲自在你身上刺上赫连家的图腾,你到老到死它都不会褪色,这样能提醒城主,你永远是本王的人……你看,喜欢吗?” 他刺下最后一笔,下榻把另一面水银镜搬过来,两面镜子一前一后,映照着司南月微红的眼尾与轻颤的身躯,以及……纹在她后背那头眼冒凶光,口露利齿的狼首。 “啊!!!” 司南月惊叫一声,颤抖的将面前的水银镜推倒在地,裹紧了毛毯瑟缩进角落中。 赫连决欣赏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上的铁链,粗暴的将她拖了回来。 他嘴角弯起了冷冷的笑,大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他语气轻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了司南月的心脏上。 “这是给你的奖励,也是给你的惩罚!司南月,你是本王的人,怎能在与本王欢好时,口中喊的却是他人的名字。” “我……我没有……” 她尽力的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却不听话的不停打着颤,咬唇悲咽着。 “没有?那‘霁风’之名又是哪儿来的?!” 赫连决声音骤然变大,怒不可遏的甩开了她。 她的身体被摔在毛毯上,良久才缓过来,赫连决一脚踩上她的脖颈,不停碾压着,恨恨问道:“江霁风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你喜欢他什么?!” “咳咳咳咳咳……霁风……只是故人罢了。” 她忍着疼痛,泪眼直视着那双发怒的金眸,不知是说与赫连决听,还是说与自己听,重复道:“霁风只是故人,别无其他。” “哦,是吗?” 赫连决怒极反笑,他放过司南月的脖子,将她颤抖的身体轻柔的抱进怀中,凑近她耳边低哑道:“既然城主不喜欢他,那等本王抓住他,便挑断他的筋脉,斩下他的四肢,将他做成人彘放在瓷罐里,摆到咱们王帐中,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我欢好,看着你在我身下的模样……” 司南月浑身冰凉,抖的更厉害,他安慰似的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继续说道:“等我玩腻了,就像处置你兄长一样,挖下他的双眼,再活生生的拧下他的头,是不是很有趣啊,城主?” “啪!”司南月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断,她的脑中混乱不堪,理智几乎要被赫连决摧毁,她再也忍不住,在他怀中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禽兽!!” 她怎是赫连决的对手,两下便被治服,整个人被赫连决压着动弹不得,她崩溃的大哭,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从眼眶争先恐后的流出,全身痉挛地起伏着,丝毫不见平日的冷静理智,就连眼中的仇恨都不复存在,只剩对赫连决深深的惧意。 他背脊紧绷,掌中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冷锐幽深的目光凝望着她的失态,占有欲极强的眼神如同捍卫着自己的猎物,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等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赫连决冷声道:“还有,本王记得昨夜城主醉后,说喜欢看雪,泽露城既然无雪,那本王今日就成全你,让你看个够!” 他解下紧箍着司南月四肢的长链,随手拿过自己的斗篷把赤身裸体的她包裹住,直接将她塞进了提前备好的铁笼之中。 赫连决蹲下 身体,伸手想将司南月耳畔凌乱的发丝理顺,谁知她厌怕的像后躲去,让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赫连决手下一空,他阴冷的目光扫到她脸上,拍了拍铁笼说道:“这是本王专门命人为城主准备的,是不是只有这样对你,你才能记起,你是本王养的狗,只有本王是你的主人。” 司南月说不出话来,那双泪眼惊恐无助的望着赫连决,他有意避开她的眼神,起身拉着铁笼走了出去。 外边的雪还在下,凛冽的北风割的皮肤生疼,仿佛要吹进她的骨缝,她瑟缩在身上唯一的斗篷中,冷的牙齿直颤。 赫连决抬头望去,洋洋洒洒的大雪落在他的眉间发上。 “今年的雪下的大,相信城主也喜欢,你就在这儿怀念承诺陪你看雪的男人吧,当然,你也可以告诉本王他躲在哪儿,那样本王可能会提前放你进帐篷。” 司南月将脸埋在双臂中,整个身体都抖成了筛糠,她是极其怕冷的,秋日晚上就要抱着汤婆子睡下,平时穿的要比常人厚些,而今难忍的寒凉刺骨,却不足以成为让她牺牲江霁风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本王无情!” 赫连决愤然起身回营,她倚靠在冰凉的铁笼上,寒风如同野兽嘶吼,举目四顾,天地之间尽是荒凉,苍茫大地毫无生机,她心中凄怆,却再无眼泪能流出来。 “父亲,女儿真的尽力了……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两个时辰过后,赫连决在王帐中灌着烈酒,他对守营的卫兵问了又问,司南月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一句求饶,更别提供出江霁风的藏身之处。 他手中酒坛狠狠砸在地上,心中又怒又恨,还带着他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沉痛之感。 风雪中,高壮的身影由远及近,阿波罕步履匆匆,趴在铁笼上向里边望去。 只见司南月身上落了一寸多厚的积雪,惨白的脸与雪几乎都分不出来,那落满寒霜的睫毛动了动,便再无动作。 阿波罕不禁大惊失色道:“殿下还真把你关到外边了?!小城主你等着,咱这就给你求情去!” 他连走带跑的奔至赫连决王帐中,二话不说直奔主题。 “咱说殿下,您这是发什么脾气呢,小城主的身子您最清楚了,您这不是想冻死她吗!” “你别管这事。”赫连决仰在榻上,满脸不耐烦。 “我咋能不管啊!”阿波罕急的又向前走了几步,“往大了说,小城主帮过狼王军揪出奸细,往小了说,她是咱的救命恩人,殿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还对她时好时坏的呢?” 赫连决不说话,烦躁的把脸扭去一边,阿波罕心急如焚,他从外边进来他知道啊,再晚会小城主都快冻成冰雕了。 他心一横,嚷嚷道:“殿下,咱随您征战这么多年,好歹有几个战功,咱从没有跟您要过赏赐,您要是真看小城主不顺眼,您就把她赐给咱,咱虽然不能明媒正娶,至少能让她不受欺负,也不至与像现在……” “嘭!” 赫连决手中的酒坛直击阿波罕心口,他双眸通红,直勾勾的盯着阿波罕,像极了充满杀意的发怒雄狮。 “不是……” 阿波罕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后退几步,“殿下,咱的意思是……” “报!殿下不好了,泽露城主她……她晕过去了!” 赫连决怔在原地,表情凝固了片刻,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急忙抬腿向外跑去,还不忘命人速传军医过来。 他跑至铁笼外边,望着几乎快被雪掩埋的司南月,心中猛地一悸,连忙将她抱入王帐之中。 此时的司南月满身冰霜,身体冰凉,赫连决将手指放在她鼻下,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鼻息,她整个人躺在那儿看起来与死无异。 “阿波罕……拿酒,快拿酒来!!” “啊……对!” 阿波罕担忧太过,一时忘记了他们在攻打宵岚时正值寒冬,还遇到大雪灾,幸好他们酒存的够多,殿下便下令让众军以酒取暖,才挨到后方物资运来。 阿波罕一口气抱来五大坛烈酒,刚好遇到庆吉尔赶来,他只搭了一下脉,就紧皱着眉头说道:“殿下,司姑娘这是……没脉了啊……” 说着,他又认真摸了摸脉,不禁连连摇头,“殿下,司姑娘平时脉就虚浮,我这半路出家的大夫还能凑合诊诊,现在属下着实无能为力了。” 赫连决的心脏跳的像是打鼓,他绝不相信她会死在这点风雪之中。 “让开!” 他面色阴沉的一脚踹开庆吉尔,把她拉起来抱在怀中,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司南月,你今日咽气,明日本王就带着大军回头,泽露城的一只猫,一只狗都别想活到明年,本王定让你的子民为你陪葬!!” 说完,他仰头含了一口烧酒,吻到她冰凉至极的唇上,一口接着一口将酒给她渡进去暖身,同时侍女烧好了热水,他将她整个身子泡进一个极大的木桶中,期望她能快些转醒。 他不知自己喂了她多少的酒,也不记得说了多少威胁她的话,开始他相信她一定会醒,但随着夜晚的到来,他开始莫名不安起来。 ------------ 第三十五章 归都 赫连决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冷静,他心头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 “司南月,你怎么还不醒?你这么容易就会死吗?你就不怕……不怕你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你就不怕本王屠你全城!你快醒来啊!!” 终于,手中酒坛落地,他不停摇晃着她毫无反应的身体,惊恐的心情像极了六岁那年,他面对母亲遗体时的样子。 阿波罕扣住他的肩膀,叹息道:“殿下,你别这样,小城主既然去了,你就好好葬了她,也不枉她陪过你一场。” “别碰我!” 他双目血红,挥开阿波罕的手,凑上前捧着司南月的脸,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拼命的寻求一线生机。 “你忘记对本王的承诺了吗?是你说过两年之内,助本王完成心中所想,你怎能现在就弃本王而去……” 他浑身麻木冰凉,摇晃着起身拎来一只酒壶,强行捏开司南月的唇就向里灌去,“你快喝,喝完就能暖好身子,你就能醒来……” “真他娘的够了!”阿波罕看不下去,上前把赫连决推开,像堵墙一样挡在他与司南月面前,叫嚷到:“殿下你清醒点!咱二十多年都没见你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过,咱就不明白了,你要是喜欢小城主干嘛要这么折磨她?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她活了死了又有啥区别?她都这样了,你就别折腾她了。” “我……” 赫连决神思混乱,他摇晃着高大的身子向后歪斜了两步,是啊……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从一开始,他的计划中便没有她,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在意她了? 是那夜他喂她吃了春药之时吗?那夜她的眼泪让他至今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还是她中蓖毒花将要身亡时?那时他费劲心思想要她醒来,甚至心甘情愿回到黑虫泥沼之中,寻找能解毒的乌头青…… 还是她顺水推舟逼出那些叛兵时?或是……或是她用自己的血救回阿波罕之时? 他分不清理不断想不通,他只知道,昨夜知晓她心有所属时,自己的不甘与愤怒,还有……不知所以的心痛…… 阿波罕见自己的话好像有效,又道:“殿下,小城主是个好女人,可她……” “咳……咳咳咳咳咳……” 阿波罕还未说完话,便听身后的司南月突然剧烈咳了起来,然后歪头将方才喝的酒一口气都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愣了愣,突然发出颤抖的笑声,一双寒潭般的眼中竟泛着水色,“本王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他推开阿波罕,快步走到她身前,只见她垂着头,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嗡动着,似乎在低声喃喃着什么,他凑过去一听,她正颤着声音,低泣道:“兄长……救我……救我……” 赫连决想要抱住她的手僵在半空,那自眼角滴下的泪落到了他心里,砸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她应该是极其憎恶他的吧…… 如今回想起来,往昔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以及不常见的笑意,都是带着对他刻骨的恨意的,她将真正的自己埋葬在心底,展现出来 ,只是一个对他做小伏低的傀儡。 可,那又怎样? 赫连决将颤栗的她拥入怀中,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允许司南月离开他的身边! “兄长……父亲……我撑不下去了……救救我……杀……杀了我……” 她身体瘫软的靠在赫连决肩膀上,近乎绝望的祈求着,泪珠一滴滴的涌出,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将她从永无休止的折磨中解脱。 同时,半山腰寒冷潮湿的洞穴中…… “别碰她……别碰她!!” 白榆口中说着梦话,声音越来越大,手不停挥动着,阿葵睡眼惺忪的想要将他唤醒,谁知手刚刚搭到他的胳膊上,白榆忽然大喊着坐了起来,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剧烈喘息着。 “白榆哥哥,你怎么了?” 阿葵比着手势问他,贴心的给他把额头虚汗擦拭干净。 “吵到你了吧,没什么,只是……做噩梦了。” 他勉强的笑了笑,自从他在战场上活下来之后,便经常做噩梦,只是这次的梦异常逼真,甚至在他醒来之后的瞬间,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白榆被噩梦惊醒,他一时难以入眠,阿葵干脆点燃蜡烛,照亮了冷寂的山洞,这地方是昨日他们打猎时偶然发现的 ,虽然冷了些,但总比住在雪地中好的多。 自从出了小镇,两人为了避开赤渊士兵,便专挑难走的山路赶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越来越感觉白榆哥哥非是寻常人。 她只知道他要去甘泉城,但不知他要去那儿做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白榆哥哥绝非只是找个没有战火的地方落脚的。 “怎么了阿葵,睡不着了吗?” 他背后半椅着石壁,歪头望着阿葵,她点点头,打着手势问道:“白榆哥哥,你做什么噩梦了?” “问这个做什么?” “母亲说做了噩梦,要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说出来,那样噩梦就不会变成现实了。” “还有这么稀奇的说法……”他垂眸低笑,捻搓着手上的衣角,最终抬起头看着阿葵,他唇角明明是向上勾起的,眼睛却红红的,里面浮着一层水雾。 “我梦见我的小妹,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满身是伤,向我求救,她说她承受不住了,她要我……杀了她……” 他的鼻翼微微抽动着,似乎在竭力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并不重要的事情讲出,但眼中闪烁的泪光出卖了他。 “在梦中,我站在一堵透明的冰墙后面,什么都做不到……最后,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个疯子拖走,最后消失在大雪中……” 阿葵把身子向前挪动了些,心疼的锁着秀眉,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白榆替她擦擦眼泪,可擦下去一滴,又有两地掉了下来,他被逗笑了,捏了捏阿葵微红的鼻尖,说道:“我小妹身边有个小丫头,叫惜茗,她可爱哭了,一天到晚要哭十次,眼睛红的像我养的兔子,后来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惜兔,你们年龄差不多大,若是以后见了面,可以比比谁哭的更惨些。” 阿葵抽着鼻子摇摇头,意思是她才没有那么爱掉眼泪呢。 “哈……” 白榆苦笑着,将目光移到燃烧的烛火身上,想起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梦就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 “我一定要借到兵,你在坚持一段时日,等我……” 原来他是要借兵!阿葵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天他们赶路赶的这么急,她歪头想了想,便凑到白榆身前就对他比划着什么。 “你要我们现在就出发?” 阿葵重重的点头。 “现在外边太冷,你的身体吃不消,明日一早吧。” “我没事的。”阿葵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继续打着手势:“我从小时候起就每天上山劈柴,半夜就要出发,雪天也是一样,我已经习惯了,白榆哥哥不用担心我。” “阿葵……” “走啦走啦。” 阿葵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利落的收拾好行囊,两人便冒着风雪继续出发,她抬头望着大雪中的白榆,突然抿起嘴笑了,酒窝甜的比蜜饯还诱人。 她把怀中行囊抱的更紧了些,她也许不能为他做什么,但她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盼他一家团聚,只要白榆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便是阿葵最大的愿望了。 阵阵寒风虎啸而过,卷起积雪在半空飞扬着,与天空飘落的雪花纠缠在一起,树枝上挂着的枯叶在风中拼命抖动,发出阵阵悲鸣,长夜苦寒,然在营帐中避寒的人亦不解脱。 司南月虽有了反应,但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与方才刚好相反的是,此时她的体温烫的吓人,本来惨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她却还像身处风雪之中,一直喃喃说着冷,时不时地还说胡话,她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神思恍惚,气息奄奄。 庆吉尔被牵连,在这儿候了一天一夜,他听着阿波罕在一旁鼾声如雷,不禁暗暗羡慕,他在又一次诊过脉后,说道:“殿下,小城主到现在都高烧不退,咱军队本就医药稀缺,现在又赶上大雪封山,连草药都没地去采,要是靠她自己熬过来,怕是难了。” 其实庆吉尔说的他都明白,终于,赫连决仔细思索后,命庆吉尔传来了达日阿赤。 达日阿赤一进王帐,看到状况岌岌可危的司南月后,才暗自庆幸他在昨日知道司南月受罚后,就提前找了借口把惜茗支开,否则那小丫头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达日阿赤一来,赫连决便给他安排了秘密任务,让他再一次带上赫连决的人 皮面具,等风雪停后带领狼王军回归边疆部队。 而赫连决……他要亲自带着司南月回王都救治。 对于达日阿赤他还是放心的,机灵,又有些手段,而且经过上次的事情,可以确定他并对自己并无二心,是可用之人,而且这儿离边疆部队也不算太远,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如今唯一的问题在于人/皮面具的制作。 达日阿赤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适时说道:“属下见司姑娘做过一次人/皮面具,有信心一试,只是还要劳烦殿下配合。” ------------ 第三十六章 骁王府 既然达日阿赤有信心,赫连决便与他一试,他准备好材料后,有模有样的在赫连决脸上刻好模板,然后等它成型。 再由达日阿赤摘下后,对镜细细贴敷在自己脸上,瞬时,赫连决便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错。”赫连决连连赞叹,没想到军中还有此等人物。 “等将士归了边疆部队,你与阿波罕一同进京,本王重重有赏!” “谢殿下!” 一切准备就绪,赫连决借着天黑,带着包裹严实的司南月上了路,他又何尝不知司南月此时受不得风寒,可留在原地就是等死,他不可能留她坐以待毙,他不信听天由命,偏要为她寻得一线生机…… 雪路难行,就算是战马也跑不快,他们连续几日,冒着刺骨寒风日夜不歇的翻山越岭,司南月的身体烫的更厉害,口中不停念着至亲,赫连决不厌其烦的应着,似乎这样能减少一丝他内心的悔意。 好在狼王神庇佑,雪势见停,有了阳光之后,路都好走起来,只是他们路上耽搁时间太长,带在身上的酒肉快要用尽。 不过好在他们只有两人,行路的速度很快,找到了中间城镇补充粮草,并稳定了司南月的病势,她的寒热渐渐退了下去,但意识却始终不清醒。 赫连决信不过乡野村医,继续带着她向赤渊的都城赶去,半月之后的一个夜晚,他终于回到了这个阔别了二十几年的王都。 夜半时分,骁王府的大门忽然被人砸的咚咚作响,看门的小厮打着哈气,慢吞吞的起身,在心里骂着:“妈的,大半夜砸门,要没有什么要紧事,定要把这人乱棍打出去!” “砰砰砰砰!!” 砸门声越来越急,小厮高声应道:“来了来了,别砸了!” 从小厮的门房大门有段距离,敲门声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听门口传来两次“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一脚一脚的踹门,最重要的是那门栓子“卡啦”两声,似乎是要断了。 小厮心想这是哪儿来的刺头,他脚下加紧,刚走到门口,只听那由铁桦木做的,近九尺的大木门,竟拖着“咯吱吱————”的长音,冲他迎面砸来。 “我的妈呀!!” 小厮瞬时精神了,要不是他灵活躲去一旁,现在恐怕早成肉饼了! 等他稳下心定睛望去,只见一身形伟岸,身着黑金战甲,眼上有道疤痕的金瞳男子正急匆匆的闯进来。 他怀中抱着一名瘦瘦小小的女子,小厮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感觉她似乎很是虚弱。 “滚开!” 男子哑着嗓子丢下一句话,抱着怀中人就要闯进去,小厮可不敢随意放人进门,但他知道这人非凡人,他惹不起,便追上去说道:“大人,您且去客房歇歇,等我回报夫人,您在……” 此时王府护卫听到门落地的巨响,纷纷拿着武器围了过来,有在王府中待了多年的老人眼尖,失声喊道:“是殿下……是殿下回来了!快去禀报大夫人,就说殿下回来了!!” 瞬时,一干人面面相觑,确认没认错人之后便纷纷跪地行礼,赫连决没有停下脚步,留下“快传大夫”的命令后,急急向着王府后的庭院中走去。 此时红纱帐内,香炉袅袅,一对璧人在宽大的床榻上缠绵悱恻。 男子高大的身躯,结实的双腿,高高隆起的胸肌,以及……那神乎其神的技巧,都让如蛇如水的妖娆女子娇声呻吟,紧抓着床单不能自拔,就在两人将要攀上高峰之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打坏了两人的纠缠。 女子叫来侍女,还没问是怎么回事,侍女便匆忙回禀道:“大夫人,骁王殿下突然回来了!” “殿……殿下回来了??” 床上的男人突然雄风不振,急慌慌的把散落一地的衣服套到身上,可因为太过紧张,连衣服都穿反了。 女子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瞬,便平静下来,没好气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人。” “大夫人……殿下肯定不会吃了您,可他会打死我啊……” 男人哆嗦着扣了个头,得了允准后拎着鞋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女人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又躺回玉枕上稍稍歇了会,挑着红唇问道:“多兰,去打探打探,看大殿下为什么突然回来,从上次他寄来的家书来看,不是还有一月有余吗?怎会这么快?” “回大夫人,已经探问过了,护卫说殿下带回一病重的女子,也许是与那女子有关。” 大夫人似乎非常感兴趣,直接掀开纱帐探头问道:“哦?女子……是怎样的女子?算了算了,我自己去看!” 她急不可耐的赤脚踩地,随手给自己套了件睡袍,遮住了婀娜身姿,拿着大氅就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另一边,蒙头大睡的女子被人从被窝中喊醒,她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儿在上面搭了窝,但她的清丽又不失妩媚的容貌却美的令人惊叹。 “塔娜夫人,您别睡了,大殿下回来了,您怎么也要去请安啊。” “什么?”本来哈气连天的女子一听,一下睁大酸涩的双眸,“打听清楚了,真是殿下回来了?” “那还有假,后院的女人都候着去了,大夫人也过去了,您……” “别废话了,快给我梳洗!!对了,大殿下他……有没有提到我啊?” 塔娜满怀期待的问道,侍女犹豫着摇着头,说道:“殿下他抱回来一位女子,直奔着后边小院就去了。” “女子?!还是抱回来的?”塔娜脸上瞬时不好看了,“是不是其木格那个狐狸精?” “不像,那女子瘦弱,应该不是其木格。” “哈,我就说嘛,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贱人也该失宠了。” 不光塔娜梳妆,各院都跟过年似的热闹起来,只有庭院中的小屋中,那老大夫眉目胡子都快皱到了一起。 他细细摸着脉,这女子的脉象是越诊越奇怪,他心有猜测,还是不敢下定论,犹豫了许久,老大夫还是将疑虑往心底压了压,只开口问道:“大殿下,这位姑娘可是遭受了什么惊吓?” 赫连决喉咙一梗,点了点头,“此事与她迟迟不醒可有关系?” 老大夫收了手,道:“她的身子太虚太弱,按照殿下方才所说,她连着高烧几日又受了惊吓,恢复定是比寻常人慢许多,老夫多加些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姑娘饮过药不久应该就会醒来,只是……她身子怕是比先前还不如,只能慢慢调理,切不能在受刺激。” 老大夫留下药方后,便随着随从去药房抓药,屋子中只剩他们两人,赫连决的手轻轻摩擦着她苍白的脸庞,她一天不醒,那不安的感觉就像头发丝一样缠绕着他,不是很明显,却怎么都让他不舒服。 赫连决眉头微蹙着,金瞳中呈现着难以辨识的复杂神色,渐渐的,他平复下来,只剩一抹悔意如同浓重的白雾将他包围起来,薄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静坐在司南月身边,想等她醒来,近来日夜兼程的赶路让他有了些倦意,房间又太过安静,他坐在床前,握着她的微凉的手深深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赫连决被一阵高亢的笑声吵醒,他铁青着脸刚要发脾气,却见他那许久不见的发妻,正站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像是见了多可笑的事情一样,不停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咱们骁王殿下竟也有此种铁汉柔情的时候,可把我笑精神了,下半夜怎么睡得着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乌朵兰德,你太吵了!” 赫连决特意压低了声音,起身拖着坐麻的腿把乌朵兰德拉了出去,谁知刚出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一群莺莺燕燕,一眼望过去,也没见有个眼熟的,他被吵醒正心情不好,怒道:“大半夜的都站这儿干嘛?都滚回去!!” 女人们没想刚好撞到他气头上,讨不到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受罚,都行过礼后纷纷匆忙离去,乌朵用丝绢擦拭着刚才笑出的眼泪后,向他肩膀上娇媚一甩,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哎呦呦……我们殿下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哦……” 赫连决深吸一口气,手指门外道:“你也回去。” “我就不!” 乌朵拿过侍女手中的灯笼,怼到赫连决的脸上仔细看着,结果被他毫不留情的打去一边,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我看看这么柔情似水的玄弟,是不是在路上被人调包了?哈哈哈哈哈哈……” “哦?你想亲身验证一下?”赫连决有了兴致,长臂环到乌朵的水蛇腰,猛地抱入怀中。 乌朵兰德细眉一皱,嫌弃的推开他,“大半夜的老娘才不乐意伺候你,再说你几天没洗澡了,我不嫌弃就怪了!我啊……就是来瞧瞧你带回来的小美人。” 说着,一双风情万种的媚眼向里屋扫去,继而红唇上挑,说道:“你我对女人的眼光一向不同,不过里边这个……倒是不让人讨厌。” “你别碰她。”赫连决像是嗅到什么威胁,强行掰过乌朵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回到自己脸上。 “放心……”乌朵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转头就走,临出门还不忘补充道:“在你的新鲜感没过之前,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我回去睡觉了,明日再带着阿桓向你请安,玄弟继续回去做你的谦谦君子吧。” “哈……” 赫连决笑声中颇有些无奈,这个母亲亲自为他所取,却在她死后被掠夺的名字,如今也只有乌朵兰德会记得了。 ------------ 第三十七章 不得解脱 冬天的庭院格外清冷,角落与屋顶的积雪还未化开,树上的叶子在风中颤抖着,只有冬柿像个火灯笼似的,挂在干巴巴的树枝上,为寒冬添了生气。 盛装而来的塔娜见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一片,心想那后院那一百多个女人应是都没到,她得意洋洋的往柿子树下一站,直至天明后侍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进去。 等侍女出来后,塔娜向她打听道:“殿下带回的那女子……美吗?” 侍女可不敢乱说什么,但也不敢不答,只道:“塔娜夫人如明珠耀眼,别的女子自是比不上。” 塔娜得意的向侍女摆摆手手,让她退下,这话说道了她心坎上,若是论容貌,她有的是信心,毕竟当年她就是凭借这绝世容颜,才能在王府有一席之地。 “妹妹好早啊。” 乌朵兰德带着独子赫连桓缓缓而来,即便塔娜之前再怎么受宠,也不敢轻待这位大夫人,她规规矩矩的行过礼,问过好后便退至一旁。 乌朵没停下步子,直直走进小院,随口说道:“外头冷,别冻坏了身子,你进来吧。” “是,谢过大夫人。” 塔娜嘴上说的好听,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才不屑于对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做小伏低,不过借这阵东风进了屋子也不错。 几人一进门,便见一面无血色的女子娇弱的倚靠在赫连决怀中,而那叱咤风云的赤渊战神,正小心谨慎的吹着汤匙中热气腾腾的药,喂给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 乌朵“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换来赫连决狠狠一眼,她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眼神又转向身旁的少年,她的意思赫连决看的明白,若不是阿桓在这,她才不用憋笑憋的这么辛苦。 “儿臣赫连桓,参见父亲!” 十二三岁的少年有模有样的对他行了军礼,因为怕吵到昏睡中的女子,声音还特意压的低了些。 少年一派英姿飒爽的模样,那头微卷的长发与明亮的金瞳完全遗传了赫连决。 恍惚中,赫连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少年起来,然后便继续手中的工作。 塔娜探过头,等看清女子模样后,不屑的挑了挑嘴角,她还以为殿下带回来的是什么天香国色,原来不过是一个姿色平平的病秧子,就算现在殿下把那女子放在心尖儿上,她也有信心重新得宠。 赫连决喂完药,刚打算带众人出去说话,司南月的样子却似乎十分不安,她有气无力的挥动着手,泛白的双唇微微嗡动着,不停的低喃着:“快逃……星儿……霁风……快逃……快……” 她虚弱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赫连决听到那个名字便心头火起,但他还是忍着怒意,像哄孩子般握着她微凉的手,低声应着,直到她渐渐安静下来,才叹息着替她盖好被子。 “咳!咳咳咳咳!!” 乌朵兰德故意大声咳了几声,提醒他别忘了还有人在这儿请安,赫连决安排好几名侍女在这儿好好照顾着,便带着几人出了院门,开口便道:“近几日你们不用过来请安了,本王回到丹加的消息务必不能传出去,府里大小事物还是乌朵全权决定,好了,都回去吧。” 塔娜一听这话,忙喊道:“殿下……” 可她还没说完,就听乌朵骂道:“呸!不理老娘也就算了,阿桓给你请安你都不看一眼,怎么,你这新欢就这么重要?” 乌朵兰德掐着腰堵在了门前,任他赫连决脸色再难看她都不吃这一套,今儿她还真要好好说道说道。 “你这一去就是五年,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丢给我,老娘连出去骑马射箭品茶听曲儿的时间都没有,听羽楼的头牌都唱了半年了,老娘愣是一次没去听过!你出征在外也就罢了,回来还要把这些丢给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赫连决气笑了:“乌朵兰德,你不想当这个主母,有的是人愿意替你分担……” “比如你屋里这个小美人?” 乌朵妖冶的身子随意靠在门框边上,饱满的红唇魅惑的挑着,“要是她有这个心思,老娘还巴不得退位让贤,逍遥自在去呢!” “好!这可是你说的,等她醒来,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就是个虚位吗,真当我稀罕?” “你……” 少年被吵的脑仁疼,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们两人就是如此。 父亲脾气大,母亲性子烈,他们只要见面就吵个没完,但眨眼间就会和好,然后再吵,没想到他们这么多年不见,两人还是一点未变。 “父亲母亲你们别吵了……” 少年无可奈何的挡在两人中间,先对乌朵道:“母亲,父亲征战多年,昨夜方归,需要好好休息,府里的事交给孩儿便可,您若想听曲儿,等孩儿处理完事情就陪您一起去。” 又转头对赫连决道:“父亲,近年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让母亲忙的不可开交,她与您一样,都十分辛苦,还请您体谅,若是您放心不下屋里的姑娘,孩儿会在丹加寻医问药,必能觅得良医为您分担。” 乌朵一脸欣慰的把少年抱入怀中,喜滋滋的捏着他的小脸道:“还是我儿子懂事,要我看,这个家有我们母子就够了,也不知道要个臭男人有什么用。” 阿桓婴儿肥的小脸被捏的变了形,他麻木的闭上了眼,心想完了,两个人肯定又会吵起来。 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吵架,却一直没插上话的塔娜心里暗爽,脸上却显得无辜。 赫连决深呼了一口气,指着她的脸怒极反笑:“乌朵兰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殿下……殿下,屋里那位姑娘醒过来了!” 侍女一路小跑过来,适时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火星子,赫连决嘴里的话被堵到了喉咙里,他眼中的光被骤然点亮,眉宇间有掩盖不住的喜悦,迫不及待的绕开乌朵兰德跑回屋子。 此时的司南月虚弱的躺在榻上,眼前一切皆是陌生,她不知这是那儿,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如坠云雾之中。 直至赫连决闯进来的那一刻,司南月的瞳孔猛然收缩,眼中茫然悉数化为惊恐。 她如同惊弓之鸟般坐起身子,却因极度恐慌不慎从榻上滚落下来,额头刚好磕在床榻板的尖角处,伤处的血滴的到处都是。 可她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赤着脚不停向角落中瑟缩着,晶亮的泪花从瞪大的眸子中掉落下来,苍白的唇颤抖着张开,她忍不住的想要大声呼救,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你受伤了,别乱动,本王在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来人,快去请大夫!” 赫连决怕她再伤到自己,连忙把她抱入怀中安抚着,怀中人抖抖簌簌的颤着,发出如同幼犬一般的呜咽,抵在他胸膛的手极尽全力的想要推开他,却怎么都离不开这个如同枷锁一样的怀抱。 司南月心脏狂跳不止,在那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幻境中,她受尽了这个疯子永无休止的折辱,此刻的她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走,张口用力咬住赫连决的肩头。 他身子一顿,大手却将她抱的更紧,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至司南月的口中布满了鲜血的腥甜,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魇,而是更可怕的……现实。 “别怕,别怕……” 赫连决低语着,将司南月抱到榻上,她把头躲到被子里,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身体依旧紧绷着,整个人如同断了弦的琴,不见以往的风采。 赫连决心脏一阵抽痛,想要抚摸她发丝的手终是又收了回来,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句“你好生休息”后,便离开了小院。 一直在门口看戏的乌朵也跟了过去,她使劲戳了戳赫连决受伤的肩头,幸灾乐祸道:“怎么?堂堂边疆狼首,赤渊皇长子,克烈惕战神竟也有今天?” “别在这时候烦我!”赫连决浑身杀气四溢,转身掐住乌朵的脖子将她抵在门上,语带威胁道:“否则……” “否则怎样!你的威胁老娘从小听到大,也没见你敢对我怎样。” 她一把打掉赫连决的手,又八卦的凑过去用手肘顶顶他的肚子,“你快跟阿姐说说,这姑娘是你从哪儿抢回来的?说不准阿姐还能帮你呢。” “不用你管!” 赫连决并不领她好意,没好气的拂袖而去,留下乌朵对着他的背影掐腰骂了句:“好你个小兔崽子,活该你遭人恨!” 她侧身望向身后半掩着木门的屋内,眼波流转间笑道:“就算你不告诉我,老娘也有办法查到!” 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老大夫一天连着来请了四五次脉,从他口中,司南月确认了此地正是赤渊城的王都——丹加,而她此刻正身处骁王府中。 白日里崩溃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司南月躺在榻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簌簌作响的枯叶影子,心中升起了无限荒凉。 她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日的风雪之中…… ------------ 第三十八章 少年 辗转难眠,司南月一闭眼,脑中便浮现那日她被锁在铁笼中的场景,那时她被恐惧淹没,也许是太过绝望,失去意识之时,当心中竟没有半点不甘,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轻松。 那之后,她坠入永无止境的梦魇中,直至今天白日里看到赫连决,她都以为是新一轮的折磨,以至于失了理智。 既然活着,就说明计划还要继续…… 司南月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喜悦,反而有不得解脱的悲苦,她的身体冰冰凉凉,脑子好像被油纸糊住,转动不得,四肢仿佛是在水中,浮浮沉沉完全失了力气。 她起身褪下身上薄衫,指尖划过背上刺青,伤口的结痂让她如坠冰窟,她不敢去看那占据了满背的狼首,她怕自己忍不住剥下那层让她屈辱至极的皮肉。 指尖缓缓收紧,尖锐的指甲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她闭上双眸,将恐惧和仇恨尽数压在心底。 再睁开双眼时,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表情淡然,语气平静,披了衣服,便让侍女搀扶着她向外走去。 偏房中,赫连决坐在烛光下,脑中浮现出司南月无助绝望的眼神,他的心被手揪住似的疼,想想她高烧不退的那几日,便止不住的后怕,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感觉到怕。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为何会这么挂心? 赫连决想了又想,始终得不出答案,刚要睡下,就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咳……咳咳咳……殿下,司南月特来赔罪。” 虚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赫连决怔了怔,连忙起身开了门,只见她整个身子都无力的靠在侍女肩上,一双水眸含泪看着他,寒风掠过,几乎要将她虚弱的身躯吹倒在残雪中。 “殿下,司南月今日神识不清,误伤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 她说着便要跪下,赫连决忙将她扶起身,抱进了床榻。 他将司南月前额的碎发理好,柔声说道:“本王并未怪罪你,是我……吓到你了,你放心,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含在眼中的泪珠终是掉落下来,她咬着唇点点头,昏黄的烛光透过纱帐,赫连决轻抚着她的发,将她拥入怀中。 那夜之后,赫连决就像补偿似的,什么珍奇东西都要赏一份给司南月,但他不糊涂。 他清楚的知道司南月的示弱并不是不恨他,不惧他,而是想维持曾经的平静,她未提过那日发生的事,他也再未提过江霁风的名字,好似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赫连决为了让司南月安心养病,近几日一直歇在别处,只有入了夜,他偶尔会出现在院外,在房门外看看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夜深了,赫连决与塔娜刚要歇下,便听房门外有人禀报道:“殿下,大夫人去了司姑娘院儿里。” 他猛然从床上翻起来,连句话都没留就匆匆赶去,塔娜那双美眸中像是冒了火,随手把榻上的软枕狠狠砸到了地上,“好一个小妖精,这么轻易就把殿下勾走了,这以后还了得?!” “小夫人莫气。”一直在床边伺候的侍女将软枕捡起,好声安慰道:“殿下回来还不到十天,有七天都是从您这儿过夜,难道还不能说明您最得宠吗?” “哼!话虽如此……”她气呼呼的脸上多了一丝欣慰,“可是殿下整日派人对那女子嘘寒问暖的,还赏了她不少好东西,看着就让人心烦,现在连乌朵兰德那个老女人都紧贴着她,对本夫人着实不利。” 侍女识时务的给塔娜端了杯热茶,问道:“那小夫人是想……” 塔娜品着茶香,意味深长的勾起了嘴角,“司姑娘刚来府中,咱们要准备份大礼送她,巴云,你去准备吧。” 侍女跟的她时间长了,自然知道塔娜指的是什么,行过礼后便退下去。 积雪湿滑,走夜路的人自是小心,赫连决却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砰”的一声踹开了房屋的门,惊得司南月身子一颤。 而乌朵兰德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回头冲他抛了个胜利者的眼神,便被气怒的男人直接拖了出去。 “你来这儿干什么?” 乌朵兰德笑着凑到他面前,妩媚的翘着兰花指帮他把肩膀上的褶皱抚平,道:“只是过来给小美人送些糕点,顺便陪她聊聊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赫连决毫不领情的躲过她的手,冷声道:“我说过了,你离她远点。” “嗨呀玄弟,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乌朵兰德假装失望的叹着气,“我想带她出去透透气都不行,难道你还真想在这小院里锁她一辈子?” “我……” 他余光撇过去,刚好看到司南月也出了门,她黛眉微蹙,抚着门框站在不远处,担忧道:“殿下,夫人只是来看看我,您若是因此怪罪夫人,着实让奴婢过意不去……咳咳咳……” “美人真是贴心,自己病着还分心关心我。” 乌朵语气夸张,抬腿就要走过去,猛地,她手腕便被赫连决扯住,向后一拉,将乌朵拉了回来,同时,男人嫌弃的表情不加掩饰看向她。 “要我走也可以。”乌朵眨着勾人的眼眸,别有用心的凑过去低声道:“从明天开始,你要日日陪阿桓去马场练习,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赫连决一时哽住,她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这事?不过这本是他应做之事,不用乌朵提,他也是要亲自训练阿桓的。 “没问题。”赫连决一口答应下来。 “好!你若是敢放说话不算话,我便天天来,夜夜来,让你不管睡在哪儿都整天提心吊胆,听明白了?” “唉……” 赫连决头都痛了,他也不知道为何当初自己会把乌朵兰德娶回来,难道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谨遵阿姐教诲,阿姐一路慢走,不送。” 他把乌朵推出院后,毫不留恋的关了院门,回头对司南月无奈道:“你看到了,本王可不敢怪罪于她。” 司南月轻笑,“原来世间也有令殿下束手无策的人。” “哈……外边冷,快进去吧。”赫连决走到门边,他犹豫片刻,说道:“本王睡在偏房,有事记得让人通报。” 司南月表情有些错愕,随后从容不迫的行了礼,送走了赫连决。 兴许是最近调养的好,她日渐病愈,一早便有了精神,与侍女在外边折了几支红梅。 她从未在泽露城见过这种花,便想试着用梅花调些熏香,而且寒冬时分放到屋子里几支红梅,房间里显的还热闹些。 “姑娘早啊。”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南月转头一看,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身材消瘦但挺拔,金棕色的双眸神采奕奕,高鼻薄唇像极了缩小版的赫连决,只有一头微微卷起的头发,还有肉嘟嘟的小脸让少年看起来更可爱了些。 “小公子有礼了。”司南月怀抱梅花向他施了礼仪。 这下轮到少年好奇了,“上次我见姑娘时你还昏迷着,今日你应是第一次见到我,怎么知晓我是王府公子?” “没人说过,公子与殿下长的很像吗?” “嗯……有人这样说过,”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脸,“更多人说我像母亲。” 司南月上前走了几步,仔细瞧了瞧,“确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外貌上,小公子的确更俊美些。” “姑娘谬赞了,对了,我是来给父亲请安的,他在院里吗?” “殿下在处理公务,小公子随我来吧。” 偏房中,赫连决刚处理完军务,出来便见司南月抱着红梅从外边进来,刚开的花朵鲜艳如血,搭上司南月白如陶瓷一般的肌肤,红花美人,竟一时之间让他看的忘了眨眼。 “儿臣给父亲请安。” 赫连桓单膝跪地,两手握成拳状交叉于胸前,微微颔首向赫连决行礼,他这才想起来昨夜答应了乌朵兰德什么。 “起身吧,现在还早,陪本王用过早膳再去马场吧。” “是!” 赫连桓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与父亲一同用过膳了,兴致勃勃的坐到了他父亲身旁,等饭菜都端上来之后,他不禁有些奇怪,父亲的口味何时变得如此清淡了。 赫连决看着阿桓狐疑的目光才想起来,他为了让司南月养好身体,特意找了个泽露城的厨子,这些饭菜应是不合他胃口的,遂让厨房有加了几个小菜。 司南月见阿桓吃不惯这些羹汤类的东西,便让人在屋里取了几块糕点过来。 哪有孩子不喜欢吃甜食蜜饯的,这些东西一拿出来,阿桓就像见了宝贝一样,挨个尝了个遍。 母亲平日里不许他吃这么多甜食,如今有了机会,少年光吃糕点就吃的饱饱的,那些专门为他做的饭菜倒没吃多少,他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金眸中亮晶晶的闪着星星。 “等姑娘的屋里的厨子不忙了,可否借我用用?这么新奇的糕点,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呢,就连奶果铺子都没有这样的新样式,好看又好吃。” 司南月盈盈笑道:“小公子过奖了,这些只是我无聊时做的家乡糕点,你若喜欢,天天过来也无妨。” “真的?!” 少年欢喜的抓着司南月的胳膊,可在赫连决两声干咳后,他不情愿的坐端正,高亢的声音一下就淡了,还带着几分委屈,“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好好歇着吧。” “哈……”司南月见状莞尔一笑,看向赫连决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殿下,我平时自己无聊,小公子闲时来与我说说话也不可吗?” 司南月极少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不知怎的,多日压在赫连决心上的巨石似乎轻了一些,若是阿桓能让她的心情稍稍放松,想来对养病也有好处。 赫连决没有太过坚持便答应了,少年自是开心,但他更开心的是,他的父亲终于能亲自给他指导骑射了。 ------------ 第三十九章 始作俑者 赫连桓一身合体的战装英姿飒爽,在宽大的马场策马奔腾,手中弓箭瞄准远方不停蹦跳的野兔,不时,疾箭脱手而出,直中目标。 意气风发的少年利落的从马背跳下,跪在赫连决脚下,眉眼间皆是这个年岁独有的朝气蓬勃。 “准度不错,力气不够。” 赫连决拿过阿桓手中的弓箭,轻轻用力便拉圆了弓弦,箭矢脱手而出,轻而易举的穿过箭耙正中的红心,稳稳插到围栏后的树干上,捡箭的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箭拔出。 如同敬仰天神那般,阿桓眼中满是崇拜,又听赫连决道:“不过以你的年岁,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以后多去锻炼上臂,基本功不可丢。” “是!” 得了夸奖与激励,少年干劲满满的继续努力,不知乌朵什么时候来了马场,她目不转睛的远远望着少年身影,欣慰道:“你出门在外这么多年,阿桓每日都来马场训练,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就是为了你一句认可。玄弟,我与你不同,未曾奢望阿桓日后有什么大抱负,作为我乌朵兰德的儿子,他只需随心随性,率性而活即可。” “你将他培养的很好。”赫连决转身望向她,“阿姐,不管是王府还是阿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你回来这么多时日,也就这句最像话。” 乌朵娇嗔着双手抱臂,勾人的目光瞄过去,漫不经心道:“今儿中午去我那儿用膳,你若是敢不去,老娘就光明正大的给你带绿帽子。” 不等他回应,乌朵便转头离去,赫连决望着乌朵妖冶的身姿,嗤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对于他这个表姐的性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阿桓累了一上午还是精神饱满,尤其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跟父母吃过团圆饭了,这顿饭他吃的尤其多,席间把从王都近来的趣闻都说了个遍,直到下午的训练时间到了,阿桓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儿子真是白养了。”乌朵郁闷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跟我在一起就少年老成,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跟你这个便宜爹就有说不完的话。” “这种醋你都吃?” 赫连决哭笑不得,惹的乌朵媚中带怒的瞪了他一眼,“废话!你就是老娘要儿子的一个工具,我自己带大的儿子对你这么亲近,我心里能好受?!” “哈……原来我只是阿姐的工具,不只是不知……” 男子勾着唇角凑过去,对着她耳边轻轻呵气,沙哑着声音问道:“我这工具好不好用啊……” 乌朵从耳尖一直痒到了心里,她媚眼如丝,指尖勾过赫连决腰间革带,丰腴的身体紧贴着男人健壮的身躯,呵气如兰道:“自是顶尖的。” 赫连决喉咙一紧,反手将乌朵抱起,连榻上的纱帐都来不及放下,两人就滚做一团。 乌朵如蛇似魅的娇躯紧紧贴合着男人魁梧奇伟的身体,即便多年未见,两人在床笫之间的默契,也能将对方推上一波又一波的巅峰。 让乌朵失算的是,男人的精力竟比以前还要旺盛,她是承受不住了,挣扎着想从他身下逃出去,但还是被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臂拖了回去。 “我说……那小美人是饿了你多长时间,才让你这么丧心病狂?” 窗外都已夕阳西下,乌朵娇声喘息着,如同莲藕细腻的脚尖点了点赫连决满是伤疤的背,她浑身酸痛,躺在榻上累的动弹不得。 赫连决倒与平时无异,边穿衣服边道:“与你不同,她身子娇弱,我若是没有节制的胡来,她怕又会大病一场,对了……” 他穿戴好,侧过脸说道:“晚上不用等我。” “我就没有过这个想法,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睡觉。” 乌朵把脸埋到绒被里,抬手无力的对赫连决摆了摆,若是他说要留在这儿过夜,那她还不乐意呢! 身体又累又乏,乌朵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赫连决还没出门就听阵阵轻鼾传来,他神情微微一滞,随后笑了起来。 克烈惕家的女儿便是如此随性,当年他也是看到乌朵洒脱不羁才会那么喜欢,而今这么多年,她这点还是这么让他欣赏。 那司南月的身上又有什么能吸引他呢?赫连决走在夜晚的王府中思考着。 智谋?也许是吧,她的确有着世间难见的聪慧。 骨气?或许也有,但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不算罕见,那些被他夺走清白的女人,想不开而自寻死路的不在少数,他也未曾觉得可惜过…… 赫连决来到小院,看房间内灯火通明,便知她还未睡,他推开门,便见早上的红梅插在了花瓶中,还是那么娇艳,可再向里望去,却见到令他惊愕的一幕。 司南月正坐在床边,手腕上缠绕着一条与成年人胳膊差不多长短的九曲环蛇,黑白相间的毒蛇与细白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的赫连决心里一惊。 “殿下回来了?” 她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甚至还带着笑意,等赫连决走进了在看,才发现那条蛇身躯瘫软,虽没死,但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但是……现在是冬季,怎会有畏寒的九曲环蛇出现? “有方向吗?”赫连决靠在床边,看她白皙的指尖抚过毒蛇细密的鳞片。 “太多了。”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理不清,“这蛇应该被人养过几天,身上有股女儿家用的熏香味道,而且闻着这香名贵稀有,想来应是殿下的某位爱妾动了些小心思吧。” 赫连决脸色骤变,他后院女人那么多,曾经也时不时的激起浪花,只是没想到,她们居然这么快就把心思放到司南月身上。 他道:“本王说过会保护你,便不会让你平白受此惊吓,你且等着,我去把她找出来。” “算了吧,杀了一条蛇,还有比它更毒的,再者说,只要抓住了它的七寸,毒蛇不也乖了。” 司南月向侍女要了个铁笼,将蛇养了起来,赫连决不明白她的做法,她只说闲着无聊,养来玩玩。 被九曲环蛇咬伤虽不会立即死亡,但也会让人生不如死,司南月会些医术,赫连决还是不放心叮嘱道:“这蛇毒性太烈,别伤者你自己。” “无事。” 她笑容轻软,将身侧空了的白玉瓶拿起来晃了晃,“只要找到比它更毒的东西,那它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赫连决会心一击,是的……就是她此时的眼神,他总觉得很熟悉,这眼神像隐藏在丛中的蛇,像埋伏在林间的豹,像盯上猎物的狼,更像是沾了毒的利刃,危险又让人欲罢不能。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司南月的眉眼,缠绵缱绻,薄唇刚要贴上去,却被她的手抵住了胸膛。 “殿下刚从大夫人那儿回来,想来应该累了,就先休息吧。” “哈……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轻如鸿毛的吻印在司南月额边,发间淡淡的香气袭来,他抱着娇软的身躯沉沉的睡着。 未想枕边人突然睁开双眼,清冷的双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而一直守在院外的侍女见屋里整晚也没什么动静,不禁满腹狐疑的退了出去,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塔娜那边,她不由分说的就扬手给了侍女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侍女委屈的抽噎道:“今儿中午司姑娘喝的药里的确放了蒙汗药,九曲环蛇也是奴婢亲手塞到她被子里的,也不知怎么的,就……” “还狡辩!” 又是一巴掌落在侍女脸上,巴云赶紧使眼色让她退下,对塔娜说道:“小夫人,近来我见桓公子向那里跑的勤快,中午殿下就歇在了大夫人屋里了。” “呸!不要脸的老女人,为了争宠儿子居然都用上了!” 这话塔娜说的是又酸又苦,只可惜,她没有子嗣,这手段她也用不到。 巴云见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又道:“说到底,大夫人也是利用那女人争宠,咱们又怎么用不得呢?” 塔娜恍然大悟,“你是说……倒也未尝不可……” 主意已定,塔娜起了个大早,选了几盒精致的点心就去了司南月院里。 果然不出她所料,赫连桓也在,三人说说笑笑一片祥和,若是司南月年龄再大个几岁,还真像一家三口。 塔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福了福身子,娇声道:“给殿下请安。” “你怎么来了?” 他放了手中木筷,脸上无喜无怒,声音却透露出不悦。 塔娜心中紧张起来,不敢起身,说道:“回殿下,妾听闻司妹妹身子虚弱,特意做了些糕点前来探望,若是扰了殿下,妾改日再来便是。” “多谢夫人挂念。” 司南月起身还礼,让侍女拿了副新的碗筷,说道:“时间尚早,夫人不嫌弃的话,今日便在奴婢这儿用膳吧。” 开玩笑,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来见殿下一面的,怎么可能嫌弃! 塔娜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那……多谢妹妹好意了。” “奴婢是亡国之奴,夫人高高在上,怎敢与夫人姐妹相称。” 塔娜心中暗笑,小狐狸精倒是懂事,刚要说话,就见赫连决黑着脸扯过司南月的手腕,“哗啦”一声,她手中瓷碗落地,碎成数片。 ------------ 第四十章 花肥 赫连决脸色阴沉,莫名奇妙的发起脾气,“你一口一个奴婢,谁允准你自称奴婢了?!” 司南月蹙眉不解,问道:“我本就是殿下施恩才活到现在的奴婢,夫人是您的爱妾,是王府的主人,我又是哪里错了?” 赫连决语塞,其实她说的没错,她自称奴婢还是好听的,毕竟在他口中还说过更难听的话,可见她对别人卑躬屈膝,他就是心中闷堵。 “本王……唉,算了!” 他扔下木筷,气急败坏的大步而去,阿桓见他走了,急匆匆的跟司南月道别后跟了过去。 而塔娜的心思本就在赫连决身上,自然也不会过多停留,那提着糕点的巴云上前走了几步,将糕点放到司南月手中,说道:“姑娘,这是塔娜夫人的心意,您先收下。” 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司南月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 她叫住巴云,从屋子里端出一个梳妆盒大小的木盒子。 那盒子四周镶嵌着贵重的白玉、碧玉与上好的绿松石,盒身还绘有暗金色的精致花纹,一看便知是贵重东西。 “这是我的回礼,还请塔娜夫人亲自打开。” 巴云应着,回去便将司南月赠予的盒子交给塔娜。 她好奇的敲了敲,盒子发出“咚咚”的钝响,里面的东西应不是很大。 “殿下最近给她的好东西可不少,不知她送来的是什么,夫人快打开看看吧。” 巴云催促道,塔娜也好奇,“喀”的一声打开了盒子上的木栓,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吓的把木盒直接扔去了门口。 那条已经僵硬的九曲环蛇从盒子里面掉出来,僵直的躺在冰冷的地上。 “是……是那条蛇,她是怎么知道的??!” 惊吓过后便是盛怒,塔娜随手拿过手边的茶杯砸向巴云,绝美的脸庞被气的通红,她怒道:“东风没借到,倒让我成了那狐狸精的笑柄!” 巴云额头被砸的红肿,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塔娜一时没了动静,片刻之后又听她冷笑道:“狐狸精有些道行,留是留不得,巴云,你还记得噶珠吗?” “记得,偷了大夫人的玛瑙腰带卖钱,后来被活活打死的那个。” 塔娜眼中冒着寒光,“对,就是她,这么大的府邸,能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就算殿下不杀她,那老女人也难以容忍小偷小摸的人留在王府,这次……我要亲自动手!” 塔娜有了上次的教训,并没有冒冒失失的就去栽赃嫁祸,得了赫连决晚上没有歇在司南月那儿的消息,隔天一早,她就去了小院。 一进门便扑在司南月身上连哭加求饶,认错的态度真挚诚恳,加上那小鹿般晶莹剔透的眼眸,任谁看都心生怜惜,不忍怪罪。 司南月也是凡人,自然拒绝不了美人垂泪,稍加警告了几句,便与她相安无事了。 哪知就是因为她这次不追究,让塔娜连续几日都过来找她闲聊。 虽然眼前有位美人陪着消磨时光是好事,但司南月性喜清静,有时会觉得塔娜若是不会说话,定会更招人喜欢。 午后,塔娜见司南月昏昏欲睡,便要拉着她在后花园闲逛,中间还去了塔娜院里跟她取了手炉,等她们到了后花园一瞧,果然别有一番风景。 除了未曾见过的梅林,还有山茶园中怒放的红花,更有与冰雪同开的玉兰,这些司南月都只在书中见过,亲眼所见,这些盛开在严寒中的花比书上描述的更为娇艳坚韧。 如此看来,她今日被塔娜拉着出来倒是因祸得福,最重要的是这儿清静,除了打理园林的家仆,平时也没人来此。 山茶园中,塔娜随手采了花别在发上,山茶明艳,美人倾城,两者争艳,自是粉雕玉琢的美人更胜一筹。 塔娜似是十分喜欢山茶,她又摘了一朵,想给司南月带上,司南月忙谢绝了她的好意,在她看来,这么鲜艳的花带在她发上太过惹眼,她不喜欢。 塔娜不依,愣是抱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有种今天不把这花带在她头上,就不罢休的气势。 美人的攻势司南月亦抵挡不住,就在她将要松口之时,忽然间两个侍从抬着个女人进了山茶园。 那女人下半身的衣服被鲜血浸透,滴滴落到尚未融化的积雪中,刺得人眼疼。 司南月的目光一直看着那边,边上的塔娜也不闹了,她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脚下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些害怕,脸色都变得苍白。 等侍卫将人抬走后,塔娜才不停挥着手绢,赶走空气中的血腥味。 “真晦气,好不容易出来赏花,竟遇到这种事!” 司南月见她好像知道内情,问道:“小夫人,那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来不知道。” 塔娜拉着司南月离开了山茶园,边走边道:“那女人应是喝了堕胎药,身子承受不住,死了。以前殿下在的时候,园子里经常有这种事,以后也会经常有这种事,死掉女人都身体就埋到树底下做养料,要不然这树能长这么旺?” 司南月胃中一片翻涌,差点吐出来,她用余光扫过这些盛开的花朵,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咳了几声,才觉得好些。 塔娜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在这王府中,殿下留下了共一百二十五……哦不,现在是一百二十四个女人了,他宠幸她们,有时甚至会一夜宣召两三个女人,但是他从不会留下子嗣。” 她顿了顿,又道:“在我们赤渊,女子与男子同样,不必婚前守洁,但父族为了保证血脉,女子成婚后的第一胎都是要打掉的,可不知为何,殿下除了允许乌朵……除了允许大夫人生下阿桓,其余的女子,就连第二胎,第三胎,殿下也不留下,身体好的女人就能多活几年,身体不好的,就成了花园里的养料。” 司南月听的心颤,赫连决的残忍总是能超出她的预期,她问道:“那些女人没有位份,殿下不在乎,那小夫人呢?” “我啊……”塔娜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突然哀伤起来,连声音都没有方才那么活泼了。 “十六岁时我刚嫁给殿下,便为殿下怀过一个孩子,他被打下来时还未成型,同年冬天,殿下出征前还有一个孩儿,也……” “十六岁……”司南月不禁一阵心疼,“十六岁时,你还是个孩子啊……身子怎么能恢复的好……” 塔娜应是看惯了这些事,不觉得有什么,只觉有些遗憾,她道:“王府中的女人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方才那女子如此,我如此,你也如此,除了乌朵兰德,所有女人对殿下来说都是可以随时扔掉的工具,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殿下开恩,能让我留下一个自己的孩子,也不枉费我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 她苍白着脸笑的凄苦,司南月惊愕的看着她,比起看不清现实的女人,向她这种什么都知道,却还清醒的跳入火坑的女人最是愚昧,就算旁人有心都救不了她。 也许是因为在花园的插曲,塔娜早早的回去了。 司南月个回去之后,就让侍女把花瓶中的红梅丢去了外边,她本爱梅,但用无辜女人血肉养出的梅花不要也罢。 而赫连决从那日气冲冲的离开之后,有四五天都没来了。 他不来是最好的,司南月越来越摸不清这人的脾性,不知那句话就惹他生气,幸好上次他没怪罪自己,不然还不知要在怎么折磨她。 然而司南月不知道的是,就算赫连决不来小院,每天也会抽空过去看看,有时是一大早,有时是深夜,他每次都在院外站许久。 侍女将这些禀报给乌朵兰德,她恼的恨不得亲自过去把赫连决踹进屋,可惜现下摸不到人,便拿着手中的茶杯撒气,使劲把杯子掷到了桌子上。 “老娘当初嫁给他,就是看他跟祖父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出去几年就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赶出去,在一个女人身上犹犹豫豫,算什么样子?等几十年之后我都不敢死,我怕见到祖父和姑母丢人!” 多兰劝道:“大夫人您着什么急啊,殿下没有专宠之人,对您来说不是更好吗?” “我还缺他一个男人?”乌朵咕咚咕咚的喝了杯茶压火。 又道:“再说了,玄弟的性格我了解,越是得不到的,他越在意,等到手也就不喜欢了,比如曾经的格簌尔,钴提,菈谟,再比如连出征都不舍得丢下的其木格,不都是如此吗,我只是好奇,这司南月有什么特别的,能让玄弟将她捧在手心里。” 乌朵灵光一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在多兰在耳边密语了几句,然后多兰便匆匆离去。 她丰腴的身躯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嘴边勾着笑,指尖绕着头发转起圈儿来,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她身上就有万种风情。 “玄弟,阿姐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剩下的就凭你自己了,哈……” ------------ 第四十一章 消遣 是夜。 屋中红纱帐暖,身侧美人在怀,玉手举着酒杯,热辣的烧酒下肚,赫连决不禁有些恍惚。 他再抬眼时,身边女人化作司南月的模样,正环着他的脖子柔柔笑着,他微微一怔,口中喃喃唤道:“南月……” “殿下,奴婢是格偌呀。”浓妆艳抹的女子佯装生气,把酒杯端到他唇边,“殿下喊错名字啦,罚您再饮一杯。” 赫连决使劲眨眨眼睛,等看清女子的脸后,他突然没了兴致,紧锁着眉推开酒杯,说道:“夜深了,睡吧。” 女子不禁感到奇怪,平日里如狼似虎的人,今夜怎么这么没精神?她猜不透,也不愿费心思猜,跪在赫连决身侧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突然,门外有人禀报道:“殿下,司姑娘身体抱恙,您快去看看吧!” 赫连决心中升起一阵担忧,连忙向小院赶去,等他急匆匆的推开门,不由得停在原地。 只见司南月面色潮红,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小嘴微微张着,胸前急促的起伏,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侧的绒被。 他曾经见过她这副模样,是那夜他给她吃了那粒春药之后……而今日又是谁? “乌朵兰德!!” 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乌朵的名字,一掌拍在身前的木桌上,王府里除了她,没有人敢这么胡来! 巨响惊得司南月的手抖了抖,眸子却依旧没有睁开,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痛苦,喉咙中发出如同猫咪一般的嘤咛。 赫连决的喉结上下移了移,手指关节轻轻摩擦着她红润的小脸,她虽没有意识,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贴紧了这只粗糙的大手。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已与司南月有过肌肤之亲,自然不需忍耐。 赫连决是个急性子,不管在哪个战场都是如此,因为药力的原因,相比于平时,她甚至会在没意识的情况下配合着赫连决,口中偶尔还会发出细碎的呻吟,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赫连决心中复杂,却也感欣喜。 好在他没失了理智,知道司南月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只给她解了药便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司南月在赫连决怀中醒来,在她意识到自己又被下药的那一刻,微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另一边的胳膊里。 她不声不响的坐起来,刚要去拿衣衫,手腕突然被赫连决扣住,一把拉回他怀中。 “你果然还是睡着之后乖巧,一醒来便要离开了。” 司南月稳着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我只是想……想出去透透气。” “你就不奇怪本王是何时过来的?”赫连决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在她脖子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 “这儿是骁王府,您是这儿的主人,自是想在哪就能在哪儿。” 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刮蹭的司南月脖子奇痒,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你就没什么想问本王的?比如……你为什么对昨夜之事毫无记忆。” 司南月转过脸去,看向窗外隐隐透过来的光线,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分明有水光波动。 “殿下想让我问什么?问您为何要一次次的折辱我吗?倘若我问了,殿下会怎么回答呢?您会说,我不过是您养的一只狗,您想怎么对我,我都要乖乖受着。殿下,我不知道您为何总会对我发怒,但我从来都无意激怒您,倘若殿下真的在意,便别在为难于我了。” 司南月声音不大,但她每一个字都仿佛像千金重的巨锤,狠狠砸在赫连决心里,若是以前,他的确会这样羞辱她,但现在…… “司南月,你当真如此憎厌本王?” 此言一出,赫连决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愚蠢至极。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望着窗外,答案不言而喻,幽深的金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咽了下去,最终一言未发的离开了小院。 赫连决停下脚步,望向身后的院门,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却被他踩到了泥里。 他侵她城池,杀她手足,逼的她杀父害母,让她受尽屈辱,“憎厌”一词,远远并不能描述司南月对他的恨。 但那又怎样,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他对司南月是占有欲也好,是他不甘心司南月未曾臣服也好,或是那王座对他太重要也好,不管他对她是何种感情,如今他都想要司南月在他身边! 赫连决离开后,一直守在院边上的侍女向塔娜那边传了消息,美人气的把手里的茶杯砸碎在地。 “殿下果然又去她那儿了,也不枉我前些天忍辱负重看那狐狸精的脸色!时候到了,走,咱们去请大夫人,看她怎么处理这个狐狸精!” 午膳时分,司南月着实没心情吃东西,便让侍女把那些东西都撤了。 也许是昨日被下药的原因,她头昏脑涨的难受,刚要再休息休息,便见乌朵与塔娜一同进了门。 “参见大夫人,参见塔娜夫人。” 司南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乌朵向屋里瞧了一眼,怪了,这一大早怎么就司南月自己在这,难道是她昨日下的药太少? “姑娘不必多礼。”乌朵笑吟吟的扶起她,“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咳咳咳……多谢大夫人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那便好,那便好。” 司南月不喜这些寒暄,直接问道:“两位夫人一大早来此,是要寻殿下吗?他天方见亮时便离开了。” “殿下日理万机,我们轻易不敢打扰,我与大夫人今日过来,是向姑娘讨东西的。” 塔娜神态傲慢,态度与前几日大庭相径,司南月不以为然,也可以说早猜她会如此,故意问道:“姑娘想找什么?” “司姑娘还记得昨日你我一同赏花之前,去了我院中一趟?自从姑娘去了后,我与殿下的定情信物便不见了,姑娘拿别的也就算了,唯有殿下送我的玉蝉意义非凡,还请姑娘还我。” 乌朵在旁看着这出好戏,合着还没问没搜,就直接给司南月定罪了,这丫头目的也太明显了。 司南月毫不介意她的无理,对塔娜说道:“清者自清,两位夫人何不进去搜一搜,若是能找到您口中的玉蝉,司南月但凭处置。” 塔娜正有这个打算,特意带了不少人,假惺惺的笑道:“既然姑娘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边说着,边对身旁的巴云使了个眼色,巴云心领神会,带着十几个侍从进去搜索。 乌朵有心看热闹,又侧身对身旁侍女道:“小院虽不大,角落不少,多兰,你带人帮着一起找。” “是。” 仆人在屋里翻找着,三人在院里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塔娜有些坐不住了,亲自进了屋子,乌朵悠然自得的品着温酒,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司姑娘就不怕她真的搜出什么东西来?” 司南月语气平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回大夫人,我从幼时便有将自己的住所洒扫干净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从我住进来后就吩咐院里的侍女,要每日将各个角落都擦的纤尘不染,若有别人带进来的脏东西,早就清理出去了,不会留到今日。” “哦?”乌朵她自是听出司南月话中之意,嘴角向上勾起,“那屋里的美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全是,权当……闲着无聊,来此消遣了。” 哈~~~乌朵不禁哑然失笑,到底是谁消遣谁呢? “怪不得殿下喜欢你,有这样有趣的人在身边,要我我也喜欢。” 司南月则淡淡道:“只要是对殿下有用的人,他都喜欢,不是吗?” 乌朵兰德的酒杯顿在唇边,媚眼飘到司南月毫无血色的小脸上,心中暗暗赞叹。 今日她短短一句话,就表明玄弟留她别有用处,别说塔娜搜不出什么东西,就算能搜出来,自己也要保她安全无忧。 当时乌朵得知司南月身份时她还奇怪,按玄弟的性子,他怎会如此在意这女子,今日看来司南月果然不俗。 “哈哈哈哈哈……” 乌朵笑的妖娇,身体暧昧的靠到司南月身侧。 浓烈但不刺鼻的香味扫到司南月鼻尖,如血般鲜红的指甲轻轻刮过她的耳边的发丝,乌朵幽幽说道:“司姑娘惹人喜欢,你放心,就算有一天玄弟不再将你捧在手心里,本夫人也能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 乌朵的动作让司南月始料未及,她微微颔首道谢,但她不知道乌朵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拉拢她吗? 但作为王府的大夫人,赫连决的发妻,她是否有拉拢自己的必要? 还是她别有所图,那她想得到什么呢? 司南月正飞速思考着,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的人都渐渐出来了。 很明显,他们一无所获,塔娜的头都快要炸了,昨日去花园之前,她明明找机会将东西藏到了梳妆台底下,怎会过了一夜就不知所踪? 司南月站起身,盈盈笑道:“我若是擅自拿了您的东西,必不会藏在屋子里,此物重要,不然劳烦小夫人将这座院子也翻一遍吧,说不定就在别屋的梳妆台下找到了。” ------------ 第四十二章 作茧自缚 一听这话,塔娜脸上瞬时没了血色,原来她一直防备着自己,原来她都知道!! 心头火起,塔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顾不得别的,上前扬手就要打下去,幸好被乌朵带来的人拦下,她叫嚣着:“狐狸精,你把殿下送我的玉蝉放到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可喊着喊着,塔娜突然感觉一阵晕头转向,腿一软身体倒向旁边,幸好被人扶住才没摔倒。 “塔娜小妹,当心气怒伤身呐。”乌朵嘲讽的笑着,“司姑娘院里不是有大夫吗,快叫来给她瞧瞧,真伤了身体,殿下可要心疼了。” 塔娜半睁着眼睛,一张樱桃小口还不停吐出粗鄙之语,司南月只感无奈。 等老大夫颤颤巍巍的替塔娜把过脉之后,突然说道:“禀大夫人,塔娜夫人这是喜脉啊。” 众人一时无言,连塔娜都瞪大了眼,这不可能,她每次侍候完殿下后都会服用凉药,怎会…… “哦?妹妹这肚子倒是争气,只是殿下应该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刚好大夫在这儿,就顺便把打胎药开了吧。” 乌朵语气轻松,仿佛塔娜腹中不是一个孩儿,而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东西,赫连决甚至都不用知情,她就可以随意处理掉。 塔娜慌了神,跪在地上磕头求道:“大夫人,劳请您通禀殿下一声,说不定殿下就会……就会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求您了……求您了……” 塔娜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乌朵朱唇轻启,说道:“他不会留下的,这是他一早就说过的,这药你还是乖乖喝了吧。” “夫人,药来了。” 乌朵倒了杯温酒,下巴轻轻一扬,侍女便端着药送到了塔娜面前。 可她并不似前两次听话,一直在用力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碗药,死活不肯喝下去。 “塔娜,你难道忘了阿利吉玛了吗?你想跟她一样吗?” 乌朵的语气骤然变冷,话中威胁不言而喻。 塔娜像是想起了极其害怕的事情,身体挣扎的幅度没有那么大了,身旁的侍从按住她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那碗苦涩的药汤被端至她口边。 塔娜眨着一双泪眼,求救似的望向司南月,期望她能帮帮自己。 司南月终是不忍,问道:“大夫人,真的不能……” “当然不能。”乌朵回答的斩钉截铁,她对司南月道:“殿下有殿下的规矩,你如今受宠,这并不代表你有资格破坏规矩,待你哪日有孕,亦与王府众人也是同样,殿下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说完,她又示意侍从把药给塔娜喂下去。 怪异的是,塔娜有孕最多不到二十天,可她喝完药之后,下身便开始不断出血,一直流了大半天,整个人都失了血色,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大夫忙再诊治,好不容易止了血,才道:“大夫人,塔娜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只是她坠过几个孩子,身子受不了,今后怕是不能生养了。” 半睡半醒的塔娜把这句话听的真真切切,她心中骇然,脑子中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一样,本来如同小鹿灵活的眼睛里满是呆板之气。 “比起成了树丛养料的女人,生不了也算是幸运了,你们好好照顾小夫人,她身体恢复好了,才能继续伺候殿下。” 她依稀听乌朵这样说着。 模糊中,乌朵站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脸变成戏台上修罗鬼刹的模样,伸出手像是要带走她的孩子。 塔娜张着苍白的唇,挥着手喊道:“别……别过来,别过来……离我的孩子远点,谁都别想带走他……孩子……” 她呢喃着,身体终是支撑不住,带着眼泪与恐惧昏睡过去。 塔娜脱离危险后,乌朵便令司南月随行,说是今日冲了血煞,出来散散晦气,一路司南月言语甚少,她问司南月道:“今天可吓到你了?”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听闻过赤渊有坠掉头胎的风俗,今日亲眼所见,有些感概罢了。” 乌朵感兴趣的挑挑眉,“那姑娘就不好奇,为何殿下就只有阿桓一个独子?” 司南月想到她曾问过赫连决这个问题,按照他给出的答案,是别人不配为他赫连决生下孩子。 也许这个答案是真的,但绝不是唯一的答案,后来她与阿波罕熟悉了,才在闲聊中零零碎碎的得了些线索。 她停了脚步,唇角牵出一丝笑意,答道:“也许……是因为殿下是个好父亲吧。” 这倒是乌朵没有想到的答案,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整日不就是在外征战,就是沉迷女人,还曾不止一次的给女人亲手喂下堕胎药,这算什么好父亲?” 这话没错,但是…… 司南月顿了顿,突然问道:“殿下可给小公子定了亲事?” “定了定了,一出生就定下了,那孩子可是个美人胚子,等三年之后两人都成年了,他们便可以成婚了。” 她继续道:“与小公子定亲的姑娘,应该不是出自克烈惕一族吧。” 乌朵的笑僵在了脸上,没错,按照阿桓的身份与血统,未来的妻子定是要出自克烈惕一族,可赫连决偏偏不许。 那丫头的父亲只是赫连决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当时他执意要给阿桓定亲时,乌朵兰德还跟他大闹了一场。 看乌朵的表情,司南月便知她的猜测没错。 “我听阿波罕将军提过,从镇国将军……也就是殿下的外祖父,为抵御安江城入侵战死沙场后,克烈惕一族便逐渐衰败,殿下的生母在宫中听闻父兄死讯,一时悲伤,自缢而亡,殿下也是从那时被送到了边疆……” 司南月突然缄口不言,但凡乌朵仔细想想,便应该知这段往事必有内情。 一个女人就算再为死去的家人伤心,也不会丢下六岁的孩子自缢,除非……她是非死不可。 而这孩子失去了母亲,父亲竟还不管不顾,将他送至千里之外,从此不闻不问,这本就奇怪的很。 借由这些疑点,司南月大胆猜测,也许当年因为某些原因,王上借机除掉了克烈惕一族。 而赫连决因为身负克烈惕的血脉,被王上忌惮,他的生母阿可珍为了保住他,不惜自缢身亡,换取赫连决的生机。 赫连决也是意识到了此事,为了让他父亲放心,他才只留阿桓一个独子。 还从阿桓一出生,就让阿桓与克烈惕一族划清了关系,以此表明忠心。 他现今所行之事,与他母亲当年自杀保子并无二致。 乌朵显然没想这么多,她道:“那又如何,这段往事在赤渊并不是秘密,当年祖父与父亲拼死战退安江城的入侵,王上亲自下旨允他葬入王祠,这是克烈惕一族的荣耀,就算姑母之死有异,想来也是因为后宫暗潮汹涌。” 司南月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奇怪,她缓声说道:“夫人可曾想过,殿下在外出征时,中间不乏各城联兵抵御殿下,但他依旧所向披靡,而与他同有战神之名的镇国将军,却在克烈惕一族全盛之时,只能以死抵御敌城入侵,而且安江城的战力远未至此,那镇国将军的战神之名,岂非太过儿戏了?” “轰隆!!” 司南月一席话如同惊雷劈在了乌朵兰德身上。 她一时心绪狂乱,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心底涌了出来,细想这些年克烈惕一族的衰败并不是无迹可寻。 当年父亲随祖父一同出站,临走之前明明说过只是一场小战,三五个月便能归来,未想这一走便是永别,难道……难道…… 司南月点到为止,她福了福身子,说道:“是我失言了,也许这一切还另有隐情,只是我情报太少,无法参透,今天的话还请夫人莫放在心上。” 说着,她便要退下,乌朵兰德猛地拉住她,手掌都在微微抖着,她似乎有了不好的猜测,一双明眸中满是不安。 她压低了声音问司南月道:“玄弟带你回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夫人莫要慌张。”司南月安慰似的拍拍乌朵的手,“殿下自有安排,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全你们母子。” 说完,她便找借口回了院子。 乌朵兰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她方才原本只想警告司南月,不用动关于孩子的脑筋,否则下场会比塔娜还惨,没想到,却被她一席话震的动弹不得。 半夜子时之后,赫连决去了乌朵屋里。 一进门便见她坐在靠窗的地方,屋子里也没点灯,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平日里豪放泼辣的人,此时却脆弱的像是会随时破碎一般。 “阿姐叫我何事?屋里怎么也不点灯?” 赫连决随手点上烛灯,却见乌朵的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长时间。 “哈……我不是在做梦吧。”赫连决也不哄着,反而凑到她面前调侃,“从小到大也没见你哭这么惨过,快跟我说说你受什么委屈了,让我也开心开心。” 乌朵不理他的插科打诨,眼睛直直的看向他,开门见山的问道:“玄弟,你实话告诉阿姐,当年祖父带兵出征,真的是战死沙场吗?克烈惕一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 第四十三章 心中的种子 赫连决的笑容一下僵到脸上,表情慢慢变得严肃,甚至阴沉。 “是谁乱说话了?” “你别管这些,告诉我答案便是!!” 乌朵急切的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今天问不出当年的真像,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赫连决眼神慢慢软了下来,这些事情他本也没打算瞒着乌朵兰德,只是没有机会告诉她,如今知道了,便也无需隐瞒。 他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外祖父与舅父白白牺牲,克烈惕一族会再次兴盛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永远都会流有你我的血脉!” 乌朵虽做好了准备,但也着实吃惊,这句话足以证明司南月说的没错。 若是王上如此忌惮克烈惕一族,必然不会把王位交给玄弟,而自己和玄弟相互扶持这么多些年,竟从未想过他早有反叛之心。 见乌朵沉默不言,赫连决双手撑住她肩膀,又道:“阿姐不必担心,这些年我虽征战在外,但也做了万全准备,倘若我心愿达成,到时八城便是我们克烈惕一族的天下,若我失败……也必会保全你们母子。” 心中有了答案,便不再不安。 乌朵兰德渐渐静下心来,他们同在边疆长大,这么多年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就算仇人是当今王上又能怎样,克烈惕一族的儿女永不会畏惧敌人! 乌朵的手抚上赫连决眼下的伤疤,眼神坚定望着他,“玄弟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阿姐与你同生……共死!” “嗯!” 自从那夜与赫连决谈过后,乌朵兰德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态,她还与平时一样悠然自得,甚至还要容光焕发。 今儿她正卧在躺椅上抽水烟,底下侍女传来消息,说大将军阿波罕从边疆赶回来了。 乌朵饶有兴致的抬起头,吞云吐雾道:“小叔父来府上了?快,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同是克烈惕的族人,还是远亲,就算许久不见都不会生分,一别数年,再见故人,阿波罕开心的一把将乌朵兰德熊抱到了半空。 乌朵笑着拍打着他肩膀,“行了行了,我好歹是做母亲的人了,你稳重点。” “嗨!在咱心里,小乌朵就算七老八十也是小乌朵,你永远都是叔父最最喜欢的孩子!” 阿波罕说着,还不忘从怀里抓出满满一大把包着糯米纸的糖果子,统统都塞到了乌朵兰德手中。 “叔父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专门从边疆给你带过来的,你快尝尝跟当年的味道一样不?哦,对了……殿下,你要吃不?” 赫连决坐在一旁笑着摇摇头,安静的看着他们叔侄两人叙旧。 “你还挂念着……”乌朵双手捧着糖果子,眼眶红的厉害。 作为王府主母,在人前失态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侧过头去,略带鼻塞的哭腔说道:“小叔父,还是你待我最好。” “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了,你从小在叔父手底下长大,咱要是对你不好,等到了底下,你爷爷跟你爹肯定不会放过咱!” 乌朵笑中带泪,一口气吃了不少的糖果子,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夜宴便开始了。 席间阿波罕总觉得少了谁,他咕咚咕咚灌了一壶酒,才恍然大悟的问道:“殿下,你把小城主藏哪儿去了?这么多天不见,咱可想死她了,快把她叫出来,跟咱们一块喝酒哇!” 赫连决拿酒的手微微一滞,说道:“她身子不好,这个时间可能已经睡了。” “嗐!睡什么睡,惜茗那小丫头话多的很,她们许久不见,那丫头肯定缠着小城主说话呢,您一定要把小城主请过来,今晚见不到她咱睡不着觉。” 乌朵来了好奇心,她原以为只有赫连决对司南月只是一时新鲜,没想到这个大老粗的叔父也这么喜欢她,这让乌朵对她更有兴趣了。 她让侍女去请了司南月过来,赫连决没说话也算默认了,乌朵趁机问道:“小叔父,那司姑娘有什么好的,你给我讲讲呗。” “呦,小乌朵想听故事了不是?叔父就久违的给你讲讲故事。”阿波罕闷了一口酒,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你可不知道,小城主就是神仙下凡啊……” 阿波罕声情并茂的把这一路的上的事情给乌朵讲了一遍,中间还不忘添油加醋的给司南月加了一些神仙光环,听到这儿乌朵算是明白了。 赫连决从小在边疆长大,对他来说,叔父阿波罕虽是手下,但他是值得敬重的长辈,甚至可以说是至亲也不为过。 司南月救了阿波罕一命,赫连决自是心下感激,况且司南月还帮他拔除异军,更让他刮目相看。 再加上司南月遇事理智冷静,七窍玲珑的性子,想让他不喜欢也难。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好的姑娘要我我也喜欢。” 乌朵兰德瞄向赫连决,话中有话的又说道:“只可惜,某人只敢喜欢人家,就是不敢说出来,还为了些小事自己跑到一旁生闷气,好几天都不敢登门,只能偷偷去看人家,小叔父,你说这是不是给咱克烈惕一族丢人?” 阿波罕啃着羊腿,也不管有没有听懂乌朵的话中意思,就附和着说道:“是啊,喜欢就说出来嘛,大男人被拒绝了也不怕丢人,直接把姑娘抢回去不就得了。” 他果然没有听懂,乌朵忍着笑往口中填了枚糖果子,赫连决狠瞪了她一眼,喝着闷酒不应声。 不一会儿,门外想起脚步声,刚下晚课的赫连桓刚好在外遇到司南月,两人便一前一后进来了。 阿波罕眉飞色舞的与两人叙旧,一会儿感叹阿桓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一会又说司南月几天不见又瘦了一圈,让她多吃点酒肉养身子,可惜给她倒的酒都被赫连决挡了回去。 酒过三巡,晚宴吃的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他们还要进宫面圣,达日阿赤熟练的把醉醺醺的阿波罕搬回了房间,看架势他以前没少做这些活。 赫连决想去后院休息时,却被乌朵拉住,说有话要对他姜。 两人来到房间之后,乌朵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的问赫连决道:“玄弟,你这几天的样子阿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心中到底怎么想的?你若只把她当做棋子,那你就像个男人,只想利害关系。若你有心于她,就好好与她一谈,这后院女人这么多,加她一个也无妨。” 赫连决并未回答她,反而转移话题笑道:“哈……为我争风吃醋的女人见过不少,把自己丈夫向外推的,我可只见过阿姐一个。” “呸!别说我不将你当成丈夫,你可有曾将我当做妻子?” 乌朵兰德不吃他这一套,对他们两人来说,成亲生子是他们对克烈惕一族的责任,若要真说他们的感情,比起夫妻,他们之间更像自幼扶持至今的亲人。 “阿姐放心……” 赫连决金眸微咪,眼中的占有欲看的乌朵打了个寒颤。 “她这枚棋子我要用,她这个人,我也要永远……永远绑在身边!” “放心个屁!如果我是她,我恨不得直接掐死你。”乌朵对着赫连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太过了解这个小弟,他的确能力出众,头脑也聪明过人,但就因如此,他太过狂傲自大。 而就泽露城的事情来看,司南月此人有才能不假,但她做事太过毒辣,连生身父亲都能杀,留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乌朵着实不放心,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牵绊住她。 乌朵思索再三,开口说道:“如果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赫连决闻言双眸一亮,继而勾起唇角,心中种下了未曾想过的种子…… 第二天,天还未亮,赫连决就与阿波罕向着王宫的方向赶去,一路上赫连决心思复杂,不知那多年未见的父王见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深若寒潭的金眸微微眯起,金色的阳光映照着那座直冲云霄的玄青宫殿,而它却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看起来像是一座漆黑的怪物,将里面的人吞噬殆尽。 如同高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不留一丝温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赫连决如今回来了,那些年他欠他们母子的,他必会一一讨回!! “嗨呀……可算回来了。” 阿波罕长舒一口气,与赫连决的压抑不同,对他来说,这是多年未归的家乡,如今携功归来,自然十分感慨。 “殿下,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见了不少镶着金银珠宝的王宫,那些都不行,小家子气,咱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啧……还是家里的大老黑最好,漂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没心情跟他扯皮,驱着战马跑的更急了些,不时两人便到了王城脚下。 这儿与以前别无二致,一眼望去,玄青色的十胜石铺满了整座宫城,他们走过旃元门,穿过祁绛道,便到了狼神殿。 殿里面明明站着许多大臣,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剩赫连决脚步声一步步回响在大殿之上。 ------------ 第四十四章 稚子 “儿臣赫连决参见父王,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交叉在怀中,双膝跪地行了大礼,随着一句冰冷的起身,他直起身子,向上望去。 多年未见,王座上的人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他的表情还是那么肃穆庄严,不近人情。 那双与赫连决相似的金眸一如既往的淡漠,他高挺的身躯被一袭玄色王袍覆盖,面上不见老态,鬓间却多了几根白发。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骁王这些年征战在外辛苦了,赐金千两,银万两,土地千亩,美人百名。阿波罕同样有功,与骁王同赏。” “谢父王。” “啊……嗯……谢王上。” 阿波罕的好心情瞬时被一扫而光,来时的路上大殿下特意叮嘱他切不可出什么乱子,可现在着实让他心中有气。 大殿下在外浴血奋战这么多年,多少次一只脚都迈进了阎罗殿,结果就换来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 而这群只会在朝堂上搬弄口舌的皇子,却一个个进爵加封,王上未免太偏心了些。 阿波罕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心一横,说道:“王上,咱还是觉得……”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赫连决突然打断了阿波罕的话,把他那半截话堵在了喉咙中,让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好赤渊王并未在意,对赫连决道:“你有何请求,说来听听。” 赫连决手捧狼王军印直接跪到了地上,一字一句道:“禀父王,儿臣征战多年,早已身心疲惫,今献上狼王金印,恳请父王准许儿臣解甲归田,做个闲散王爷。” 赫连决此言一出,就像是个惊雷落到了大殿之上,众朝臣瞬间哗然,就连赤渊王漠然的脸上也露出了掩盖不住的讶异。 其实就算赫连决不说,他也会找个让赫连决拒绝不了的理由收回狼王军的金印,只是他没想到,赫连决竟会主动交出兵权。 “父王,大皇兄辛苦,让他歇息歇息也未尝不是好事,求父王成全。” 瑞王赫连渠见势请求道,无论对掌权者,或是争权者来说,收握重兵的人总是有威胁的。 “求父王成全。” “臣也斗胆求王上成全。” “臣也是……” “求父王成全。” “……” 陆续有不少皇子大臣上奏,急的阿波罕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搓手顿脚的,恨不得直接把赫连决从地上薅起来,连说话的语速都变的比平时快了。 “我说大殿下,这玩笑可开不得,您是啥时候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咱咋一点也不知道?您快跟王上说,您这是在开玩笑的啊!” “放肆!狼神殿之上岂有玩笑话!” 赫连决侧脸训斥了阿波罕一句,又说道:“父王,请您允准儿臣。”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赤渊王终于开了口:“既然你有此心,孤王便由你了。” 说着,王座旁的贴身侍卫便将金印从赫连决手中接了过去。 “谢父王成全。” 赫连决站起身退至一旁,已无兵权,且不受宠的他对那些想要争权夺位的皇子们毫无威胁,一直将赫连决视为心腹大患的瑞王更是毫无顾忌,开口便调侃道:“想来大皇兄戎马半生,归来便想过美人在怀的快活日子了?” 赫连决挑眉问道:“四弟这是何意?” 瑞王得意忘形,想都不想就答道:“哈……父王不是刚赏了大皇兄美人百名?而且,我听说大皇兄不远万里将泽露城主带了回来,一路宠爱有加,还说不是沉迷温柔乡?” “四弟!净是胡言!” 与瑞王一母所生的三皇子赫连复连忙喝止,却见王上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瑞王身上。 又听赫连决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我与阿波罕将军昨夜方从边疆赶回王都,不知四弟从何处知晓了泽露城主的事?” 赫连决这一问让瑞王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冷颤,这朝堂之上谁人不知,王上一直十分介怀皇子与大臣之间结党,所以至今未立储君。 而皇子干政更是他的逆鳞,今日瑞王短短一句话,便暴露了他在狼王军之中安插了眼线。 狼王军可是赤渊最重要的部队,就算说它是赤渊的安国之本也毫不夸张,不管是平民还是王族贵胄,若家人有进狼王军的,那便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光。 而瑞王的手竟敢伸这么长,就连赫连复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赫连渠腿一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父王,儿臣并未做半点出格之事,还未父王恕罪!!!” “既然你未做错事,孤王要恕你什么罪呐?” 赤渊王把玩着军印,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一张脸,似是并未将这事放到心上,语气还是那样平缓有力的说道:“既然瑞王对狼王军这么上心,等三天后孤王举行完八城共主的登基大典后,你便启程去边疆监军吧,腾王在边疆待了五年,也该回来了。” “父王……父王儿臣只是……” “怎么?你想要抗旨!!?” “儿臣不敢,儿臣……接旨……” 赤渊王冷冷看了赫连渠一眼,便要退朝离开,谁知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对赫连决说道:“骁王,孤王要见你带回的那司家女儿,今天你便安排她进宫面圣吧。” 这道命令下的让赫连决猝不及防,等他想要找理由拒绝时,赤渊王已经离开了大殿。 在派人接司南月来此的时间里,赫连决站在宫城的高台之上,俯视着城外的景色,他一直在思考他父王为何要召见司南月。 而且奇怪的是,在泽露城投降时,父王曾亲自派人阻止他屠戮泽露城,可他从未听说过父王与泽露城有什么牵扯啊? 他正思考着,便见一队人马从远处奔驰而来,打头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他的长相与赤渊人有些许不同。 少年长的高鼻深目,充满异域风情,他肤色极白,湛蓝的眸子与他母亲一模一样,像极了山巅清冽的湖水,干净清澈,好看的不似凡间之物。 额头系着由白玉青石镶嵌的银丝额饰,微卷的棕红长发随风而起,一袭紫色华服更显华贵。 “是他……” 五年前赫连决出征时,曾从边疆赶到王城授命接印,他与少年有过一面之缘。 单看少年异于常人的容貌,赫连决便认出来者正是他父王最宠爱的幼子,安亲王——赫连恩。 且不说这少年本是该坠下的头胎,只看他那出身奴隶,还为胡人的母亲,按照赤渊的律法,当年父王也不该赐他国姓。 而父王对他的恩赏不止于此,在赫连恩过满月的那日,父王不光大赦天下,还给他直接册封了亲王。 将赤渊最丰饶的土地赏给了他,面对父王如此厚爱,当时无数朝臣是看不过去的。 毕竟在赤渊,像这种与私生子无异的头胎孩儿,是没有资格继承父族姓氏与资产的,但因赤渊王太过维护他们母子,甚至为他们废除了这条法令。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几名前朝老臣以死相逼,但因赤渊王心意已决,甚至还将几名呼声最高的臣子直接发配去了边疆,渐渐的,也就没人反对了。 好在这对母子并没有恃宠而骄,暂时来看,他们是构不成威胁的。 赫连决见少年自城门前下了马,他刚站稳脚跟,便像一只得了自由的鸟儿般,迫不及待的向宫殿中奔去。 也对……赫连决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对他来说,这座宫殿是一座牢笼,但对父王最宠爱的孩子来说,这儿便是最令他日思夜想的家了。 如同赫连决所想,少年未经通禀便跑去了后宫,路上奴仆却皆不敢阻拦。 赫连恩脚步轻快,在跑过一个拐角时,迎面而来的小宫女不小心与他撞了个满怀,手中的温水撒了少年一身。 宫女连忙跪在地上,慌忙请求道:“安亲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无事,起身吧!” 赫连恩脚步未曾停留,当然也未怪罪宫女,绕过她便跑了过去,身边侍卫劝道:“殿下,天气寒凉,您先去换身衣物,再去见王上与夫人吧。” “不碍事。”少年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水珠,天空般蔚蓝的眸中盛满了笑意,“前几天大雪,咱们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父亲该等的着急了。” 少年体力好得很,跑了这么长时间,呼吸依旧匀称平稳,很快两人便到了书房外,他连房门都未敲,推门便闯了进去。 此时的赤渊王已换下了那件玄色王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宽松衣物,他神色认真,伏在书桌前不知写着什么。 听有人冒冒失失的擅自闯进来,刚要发火,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孩儿,他心中火气瞬时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万分。 只见赫连恩直直跑过来,紧紧抱住他说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赤渊王身体一僵,继而笑的眼角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他用力拍了拍少年宽厚的肩膀,“你小子总算到家了,可去看过你母亲和小妹了?” “还未去。” 少年松开赤渊王,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般撒娇道:“父亲,这些折子等会在批改吧 ,若父亲与我一同去,母亲定会更开心。” ------------ 第四十五章 和乐 赤渊王笑道:“你母亲整日见我,我去早些晚些都是一样,倒是你,自从去了封地之后,每年只回来两三次,你母亲有时想你想的掉眼泪,你还不快去看看她。” “哦?”少年双手抱臂,假装生气的问了一句:“那父亲就不想我?” “你这孩子。” 赤渊王无奈的摇摇头,望向赫连恩的眼神就像一个普通父亲,甚至比一般父亲对儿子还多了不少宠爱。 “嗯……臭小子长高不少了。” 他欣慰的拍了拍赫连恩的肩膀,上下打量少年时,赤渊王才发现他衣服竟是湿的。 “奥,我路上不小心撞了个端水的小宫女,就当……是提前接风洗尘了。” “你啊,总是如此莽撞,走,为父陪你换身衣服,咱们再去见你母亲,否则她定要唠叨你。” “是!” 少年可谓是归心似箭,拉着赤渊王便有说有笑的离开了书房,爽朗的笑声时不时的从长廊后传出,似乎连这冷峻的黑色宫殿都染上了一抹暖色。 温馨一如赫连恩母妃的寝宫——凤栖阁。 那是一座建立于王城中央的楼阁,它由汉白玉与宝石堆砌而成,虽远远没有宫城那样雄伟壮观,但它足够精致华丽,里面除了由黄金珠宝点缀的装饰,赤渊王更是将世间罕见的宝物都珍藏于此。 但对赤渊王而言,这儿最珍贵的无价之宝,莫过于此地的主人,他最宠爱的女人,也是少年的生母——曦仪夫人。 许久未归,少年自是心中激动,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在前头,赤渊王远远跟着他,笑喊道:“慢些慢些,若被你母亲见你如此不守规矩,定要罚你!” “父亲你快些,我着急见母亲小妹,慢不下来。” 少年侧着身子对着赤渊王挥挥手,身影隐入白玉门中。 “臭小子!” 赤渊王笑着骂了句,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迈的快了些,丝毫不记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要处理。 直到身后的侍卫赶上来禀报道:“王上,您今日早朝点名要见的司姑娘已经到了。” 对……还有这事呢…… 赤渊王微微思考后,对侍卫吩咐道:“将她带进栖凤阁吧。” “是。” “等一下!”赤渊王喊住侍卫,特意叮嘱了一句:“记住,只带她一人进来。” “遵命!” 城门前。 “姑娘,王上在凤栖阁,您随我过来吧。” 宫女对司南月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刚要走,忽然被赫连决抓住了手腕。 凤栖阁是他父王专门为曦仪夫人建造的宫殿,除非传召,否则男子一律不许入内,若是放司南月独自过去,赫连决有些不放心,可若他贸然跟过去…… “殿下放心。” 司南月将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说道:“王上怜悯泽露城子民,如今又是在后宫召见我,想来……应该不会为难,我去去便回。”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却未消下赫连决心中半分担忧。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那位父王的心思,又岂是旁人猜得到的,但如今赫连决没有别的办法,眼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消失于宫殿深处。 司南月这一路走过,从前殿至后宫,入目皆是由十胜石铺成的玄色地板,组成长廊与门房的则是棕红的厚重木料,宫殿四周是用极薄的金片装饰,一如赫连决身上的黑金战甲,让人感觉厚重又压抑。 但转过长廊尽头,映入司南月眼帘的是由汉白玉建造的纯白楼阁,且样式也与赤渊的传统房子大不相同。 看起来……似乎与她在书中见过的高卢王宫有些相似,只不过这座楼台面积小些,也更精致贵气。 “这便是凤栖阁?”司南月开口问道。 “是,这是曦仪夫人的住所,王上就在里边,姑娘请吧。” 宫女在前方引着,司南月踏进了这所特别的寝宫。 寝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壁为灯,汉白玉的墙壁上雕刻着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细花纹,其中更不乏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点缀。 就连一道道用银线穿起的珠帘,都是罕见的极海蓝珍珠所制成,更别提镶嵌于穹顶之上,那百年难得一颗的夜明珠。 这凤栖阁中的宝贝无一不令人惊叹,司南月早在泽露城时,便听说过赤渊王极其宠爱那奴隶出身的曦仪夫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显得是传言过谦了。 司南月好奇,想知道曦仪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正想着,一阵阵说笑声从不远处的寝宫内传出。 司南月隔着珠帘向里望去,屋中一共四人,其中年纪偏大的男子,眉宇间与赫连决十分相像,但看起来更加沉着严肃,想来,他应该就是赤渊之主了。 他两鬓虽有些白发,但那双金眸如同鹰眼一般犀利,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年纪稍长的妇人,与看起来刚刚成年的女儿都有一头如火般的红色卷发,她们肤如白玉,五官深邃高挺,只是女儿的眸子与父亲同样,是浅浅的金眸。 而坐在一旁,气质五官相对来说更像父亲的儿子,则与母亲一样,有一双罕见的蓝色双眸。 他们一家围着暖炉,少女手中拿着刚剥好的金桔,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口中送了一瓣,随后秀眉拧成了麻花,却表情夸张的说道:“这橘子也太甜了,哥哥你快尝尝。” 说着,细白的手指便拿着流着汁水的金桔递到少年的唇边,而少年正说着自己在外听来的趣闻,丝毫没有顾忌的将金桔填入口中,随后,酸涩的汁水爆满整个口腔。 他五官扭曲的咧嘴把橘子吐了出来,连吃了放到了暖炉旁的几枚蜜饯,才指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少女骂道:“赫连悠你这个小坏蛋,我刚回家你就欺负我,父亲母亲,你们还管不管她了??” 身旁的赤渊王与曦仪夫人笑望着对视一眼,无奈道:“你们这两个孩子,都多大了还胡闹,再这样没规矩,明日的功课就各自多加一半。” “别别别,我原谅小妹了……” 说笑声传至耳边,若不是司南月此时处于赤渊的王城里,她定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一家四口。 宫女带着司南月站在珠帘后禀报道:“王上,人带到了。” “咳……嗯,进来吧。” 浑厚的男声清了清嗓子,声音也骤然变得冷了起来,而另外母子三人也停了说笑,将目光集中在了司南月身上。 “奴婢司南月,参见王上,参见曦仪夫人。” “司家……” 坐在赤渊王身旁的美貌妇人若有所思的说了句话。 而召司南月进来的赤渊王却一言不发,尽管她此时是低着头的,但她明显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她。 司南月不知赤渊王何意,在地上跪了许久,才听赤渊王失望的喃喃念了句:“不像她,一点也不像她……” 她? 司南月心中疑问更深了些,只听赤渊王起身说道:“你随孤王过来。” “是。” 司南月跟着赤渊王退了下去,但曦仪夫人的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她,少女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问道:“母亲认识那位姑娘?” “不认识。”曦仪夫人收回目光,说道:“多年前我听你们父亲提过,他年少时有位至交好友,是泽露城的一位王族女子,也许这姑娘,与你父亲的挚友有关吧。” “挚友?还是位女子?” 少女的秀眉越皱越紧,煞有介事的猜测道:“父亲是高高在上的赤渊王,性子傲气,哪儿来的朋友?而且……刚刚父亲看那女子的眼神都不对劲,父亲口中的‘挚友’,不会是他爱而不得的老相好吧?” “噗……”赫连恩一口果茶直接喷了出去。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父亲母亲一直琴瑟和鸣,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对别的女子多看过一眼,这怎么可能!” 赫连悠想都不想就道:“母亲都说是父亲年少之时了,那是他还不认识母亲呢,不行……我不放心,我要替母亲去看看!” 说着,她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就要跟过去,没想到却被曦仪夫人厉声喝止。 “悠儿,你是被宠的越来越没规矩了!你父亲不是凡夫俗子,他是赤渊王,三天后更要加冕成为八城共主,连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是个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你怎能对你父亲这样无礼!!” 赫连悠见母亲真生气了,委屈的坐回了原地,她边抱着曦仪夫人的胳膊撒娇,边悄咪咪的给赫连恩递了个眼神。 “母亲,女儿这不是怕您伤心嘛,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是啊母亲。”赫连恩收到小妹的求助,也帮忙劝道:“悠儿是关心您和父亲,您就别气了。” 曦仪夫人长叹一口气,说道:“唉……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当年你父亲顶着天大的压力,我才能平安生下恩儿,你们平日玩闹也就算了,但我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让你们父亲为难,都听清楚了?” 兄妹两人乖巧的答应着,不过经过这一闹,曦仪夫人也没了心情,便让他们退下了。 ------------ 第四十六章 故人 一路无话,司南月跟着赤渊王走进不远处的书房内,终于,赤渊王开口问道:“司家女儿,你就没什么想要问孤王的?” 她自然是有问题的,但也只是好奇赤渊王召见她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看她与姑母像是不像? 没错,方才赤渊王口中的“她”,便是司南月的长姑母,司玉麟。 虽然赤渊王方才没有说清楚,但那句话给了司南月两个线索,一个是那人与司南月是血脉至亲,所以赤渊王才会想在她身上找处那人的影子。 另一个线索,那人应该是女性,赤渊王才会因为没找到她们之间丝毫的共同点而失望。 不过更重要的是,年幼时,她记得父亲跟母亲闲聊时无意间提过一件往事。 三十多年前,赤渊曾遭水患,面对赤渊王的求助,当时祖父专门派了抚远将军协助赤渊治理大水,并带去许多粮草救济灾民。 这件事情过了之后,赤渊王命皇子赫连霄翼来到泽露城表达感激之情,而当年的皇子,便是如今的赤渊王。 时间向回推算三十多年,那时泽露城中,也只有玉麟姑母称得上一句风华绝代。 她不光是祖父最疼爱的长女,而且自幼天资聪颖,貌美无双,才十几岁的年龄便已出落的如清水芙蓉。 她的性子争强好胜,不像寻常女儿家喜欢绣花弹琴,而是喜欢舞刀弄枪,甚至在极长的一段时间中,玉麟姑母都在比武大会上独占鳌头。 后来姜玉城侵略泽露边疆时,刚成年的玉麟姑母偷偷跟着去了战场,她与骠骑将军联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姑母借着卓然不群的剑术,在千万人中直取敌方将领首级,结束了这场战争,还在战场上得了个“玉阎罗”的称号。 用祖父的玩笑话讲,便是:“若是给玉麟丫头举办比武招亲,她怕是到老才能嫁出去了。” 恐怕也只有像姑母这样智武兼修的女子,才能另心高气傲,又崇尚高武的赤渊王记挂这么多年了。 司南月垂着眸子,对赤渊王行了大礼,声音平缓道:“多谢王上念及与玉麟姑母旧时情分,放过泽露城百姓,司南月此生……无以为报。” 听闻玉麟之名,赤渊王神色变了变,说道:“她曾对本王说,不止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亦是同样,她上拜天地,下拜父母,旁人谁没有资格受她一拜,而你……却丝毫不见她之风骨。” “玉麟姑母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而司南月凡庸,与姑母自是云泥之别。” 她这句话说到了赤渊王心坎上,这三十年来,他见过的女子无论剑术,或是权谋,再或是玉麟最不在意的容貌,若能有她的一半,那已是难能可贵,就算再近的血缘,也长不成第二个司玉麟了。 赤渊王轻叹一声,让司南月起身后,在身侧的博古架上取出一个上臂长短的红木盒子,细心擦拭后交到了司南月手中。 “这是玉麟命甘泉城使臣送来的,她说若是见了你,便将这东西交给你。” 里面不是什么宝贝,更不是什么传秘的东西,而是一缕用布条系着,夹杂着白丝的长发。 他知道玉麟的小心思,她想让他看在两人往日的情分上,保住司家的后人一命,其实……即便她不说,他也会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司南月在看到里面的发丝后,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身子几乎要瘫倒在地,随后,泪珠便在她眼眶中汹涌而出。 “怎么了?你看出什么了?”赤渊王剑眉紧锁,向前走了两步问道。 司南月抱着木盒掩面而泣,她哽咽道:“姑母……她命不久矣……” “怎会如此?!” “姑母出嫁时曾对我说过,她远嫁甘泉城,但故土难离,等她天命将至时,便将她一缕青丝葬回泽露城,就算……就算是落叶归根了,如今她千里迢迢寄来此物,身子怕是……” 赤渊王的身体一震,手按在书桌上撑住身体,缓缓闭上眼睛,他实在想象不出,当年那名英姿飒爽,在骑射中上赢过他一箭的女子,如今竟已快油尽灯枯。 但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情,他如今的身体又何尝不是大不如前,况且玉麟还年长他几岁。 就算再卓尔不群的人,最终也难逃此劫,而这点,他在很久之前便想开了…… “孤王想静一静,你且退下吧。” 赤渊王摆摆手,等书房内只剩他一人时,他才托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坐椅上。 望着书桌上熟悉的字迹,他想起当时年少轻狂,玉麟那一箭之胜让他恼火,更令他不甘,他便整日缠着她,想要再比一次。 她答应的好好的,却在第二天消失在泽露王城,只留下一封信,说她已跟随军队北上前线,等她归来之后再好好与他比一场。 可那场战事平息已是半年后,他早就回了赤渊。 也是在那一年,封地藩王意图造反,父王被奸细暗杀,他娶了阿可珍后被克烈惕一族推上王位。 那几年为了稳定赤渊,当真是让他呕心沥血,等安定赤渊,除去逆臣后,玉麟早已远嫁甘泉城。 而与她那场未开始的比试,就这样让他记挂了三十多年,而今,却等来故人命不长久的消息…… “唉……” 赤渊王深深叹了一口气,派人传召了赫连恩之后,便提起笔,在回信中写了“故友亲启”四个字…… “父亲,您找我?” 赫连恩便推门而入,见他来了,赤渊王示意他坐在一旁,直到写完手中的信件,才对他说道:“恩儿,父亲有事想与你商议……” 司南月出宫城时已快黄昏,她本以为赫连决早已回府,却没想到他还等在这儿,见司南月出来了,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见她眼尾微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怀中还抱着个木盒,赫连决连忙问道:“父王传你何事?” 司南月将此事告知了赫连决,他心中的疑问才解开,怪不得父王对泽露城如此上心,原来与往事有关。 “生死有命,你别太过伤心。” 难得的,赫连决居然劝起了她,惊讶之余,司南月未忘记问他今日朝堂之事。 得知赫连决已将金印交至赤渊王,瑞王又被调至边疆之后,她才微微一笑道:“也许我们今天的成果远不止于此。” 见赫连决不解,司南月解释道:“按照殿下所说,王上十分介意皇子朝臣拉帮结派,今日瑞王言行令王上恼怒,而与他一同进言支持殿下交印的臣子,怕是以后都得不到重用了。” 他倒未想到这点,但确实如此,他若执掌狼王军,便是众人夺嫡中最大的威胁,自然也是众皇子追随者的眼中钉,父王定会因为今天的事,对这几个臣子有了介心。 “除去几个党羽,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赫连决说道。 这一路两人说着话,回府的路途也不觉遥远了,马车刚停下,在外等候的阿波罕便火急火燎的冲到他面前。 赫连决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带他到了小院的书房中,司南月则识趣的回房休息。 阿波罕憋闷了一天,司南月一走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殿下,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把兵权就交出去了?您这样还怎么回边疆与众兄弟团聚啊?!” 赫连决并未直接回答阿波罕,反问他道:“阿波罕,你说为王者,最忌讳的事什么?” “殿下,你给咱打什么哑谜啊!”阿波罕心急如焚,他实在想不通,脸憋的通红,挠头的力度几乎要把头皮扯下来。 “咱赤渊兵强马壮,天下都给王上他老人家抢回来了,他还有啥怕的?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由殿下继承大统,到时咱赤渊比现在更盛,就连戈壁之外的漠北都给它打下来,咱就更没啥怕的了!” 赫连决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走至桌前倒了杯清茶,幽幽问道:“父王何时说过要让本王继承大统了?” “啊?!这……” 赫连决一句话问的阿波罕目瞪口呆,他怔愣在原地,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论身份,骁王殿下是皇长子,母妃是王后,出身于尊贵的克烈惕一族。 论功勋,别说皇子,就连历朝历代的王上都没有如骁王殿下一般,在短短五年内一统八城的。 尽管王上一直未立储君,但在阿波罕心中,不……在整个狼王军心中,都默认骁王殿下就是下一任的王,而今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得让阿波罕心里越想越寒。 “不立您,难道要立那奴隶出身,娇生惯养的安亲王?还是毫无战功的谨王,或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到现在连王爵之位都没有的七皇子?还是才守了五年边疆的腾王?我呸!!” 阿波罕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面红耳赤的叫嚷道:“王上圣明一生,若在大事上如此糊涂,四十万狼王军绝不答应!!” 赫连决看着阿波罕,将手中未喝完的茶放到桌上,他眸色幽深,犹如沾了血的利刃,透着一股子凛冽的寒意。 他缓缓开口道:“这便是父王最害怕的东西。” ------------ 第四十七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阿波罕似乎有些明白了,可又有点反应不过来。 赫连决接着说道:“就算本王今日不将金印交出去,父王也不会放我回边疆。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毁了所有对本王重要之人后,还将我发配边疆,让本王掌管狼王军二十多年,这将是他一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大殿下……您在说啥啊?咱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阿波罕疑惑的看着赫连决问道。 阿波罕也是克烈惕的遗孤,按理说赫连决该将一切都告诉他,可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真像,必然要与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对计划不利。 赫连决压了压怒火,几句话搪塞过去,阿波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 “可是这样一来您自己留在王都,身边连个亲信都没有,不行,咱不放心,咱要跟您一起留下!” “胡说!!” 赫连决大手拍在桌子上,力气大的几乎要将茶杯震翻,“本王回不去,你也不回去,狼王军怎么办,都交到瑞王手中吗?!” “这……”阿波罕犯了难,可他稍稍思索之后,还是接受了事实。 阿波罕心里明白,可他怎么想都不是是滋味,现在说的好听点,大殿下是个闲散王爷,说不好听的,王上就是把大殿下囚禁了起来。 阿波罕心中憋屈的很,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他快人快语又道:“大殿下带着弟兄们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才换来今天的八城一统,要是……要是王上最后的决定真的让众人寒了心,咱就带着狼王军来找他老人家要说法!” 赫连决明白阿波罕的心情,比起王城中的那个人,他从六岁就跟随的阿波罕,与戍守边疆的将士,才更像他的亲人。 赫连决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哈……那狼王军……便劳烦小叔父费心了。” “跟小城主待的时间长了,您也矫情了。” 阿波罕假装不在意喝了一口茶,却因为赫连决那声难得的“小叔父”而红了眼眶。 “对了殿下,咱这一走就不知何时再见了,您与小城主大喜的时候,可别忘了命人去边疆送几坛喜酒,咱兄弟也跟着沾沾喜气。” 赫连决神情一滞,“我何时说过要娶她了?” “您可拉倒吧,别人不了解您,我还不了解您啊!”阿波罕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拿过腰间的酒葫芦就灌了口酒。 “小城主是个好女人,心善又聪明,您就别老是欺负她了,她身虚体弱的,真有个好歹还不是您自己难受。还有……以前的事儿,是咱们做的绝了,早知如此,就算不给她兄长小妹留活口,好歹也留个全尸,今后这些事能不提的就别在她跟前提起了……以后您好好待她,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说不定小城主就真心实意的跟您过日子了。” 赫连决没有说话,他用指尖轻轻撵着手中的茶杯,良久才说道:“你先退下吧,我有些累了。” “行,您自己好好想想,咱先走了。” 阿波罕出了书房就舒了长长的一口气,他就不明白了,殿下在战场上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在感情中怎么就这么别扭? 心里明明是有小城主的,就是倔的不肯承认,他整天在殿下眼前晃悠,看的都替殿下心累。 算了算了,各人有各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阿波罕又饮了口酒,摇晃着高大的身躯消失在夜色中。 不时,苍老的医者提着灯笼到了书房外,在得了允许后他进了书房,赫连决一见他便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老者行过礼后答到:“殿下放心,奴才已经重新开过药方了,司姑娘身子弱,以前应也用过麝香红花之类的凉药,但只要仔细调理,还是能生儿育女的,只是……” “只是什么?” 话到了口边,虽有疑虑,但老者未能确定,还不敢多言,连忙又道:“奴才定尽力办好殿下交代的事情。” “那便好。”赫连决心中的担忧减了几分,再三叮嘱老者道:“别被她发现了。” “是,殿下放心便是……” 自从半月前下过那场大雪之后,天就完全冷了下来,虽没再遇到过雪天,但寒冬腊月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山风,轻轻一吹就寒凉刺骨,晚上更是难以忍受的寒冷。 白榆早习惯了风餐露宿,可阿葵不同。 他望向躺在篝火旁的少女,她整个身上缩在御寒的羊毛毯,可还是冷的直哆嗦。 白榆心生不忍,阿葵一个弱女子,在极寒天气下缺衣少食,白日里又要跟他赶路,在这样下去,她身体早晚吃不消。 可若是去城镇中,自己这张脸恐怕要惹出事端…… 白榆正犹豫着,一阵寒风吹过,阿葵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睡不踏实,睁开酸涩的眼睛后发现白榆正看着她。 被风吹的发红的小脸上露出了笑,也不知是冷,还是害羞,随后她把整个脸都藏去了毛毯中。 唉……罢了罢了,白榆也闭上眼,心想行路时小心些就是了,等过几天到了泽露城地界,风就没这么寒了,他拿定了主意,天一亮就叫醒阿葵,把带她下了山。 这儿是霄岚的一个边塞小镇,跟阿葵的家乡同样,因为所处位置太过偏远,反而未受战火波及。 刚好现在年节将至,人们都出来采买年货,路边的小商铺忙活的紧,两边房屋挂满了大红灯笼,几个调皮的孩童举着红亮亮的糖葫芦到处乱窜,举目皆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阿葵喜欢热闹,一下山她就开心的不得了,而且白榆还给她买了刚出炉的南瓜酥。 虽然城镇比山上不知好多少倍,阿葵玩的也很开心,但她不忘比划着问道:“白榆哥哥,咱们还有上次买的干粮,为什么要下山啊?” 此时的白榆头戴帷帽,脸被帷帽上的黑纱遮了个严严实实,阿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道:“走山路太慢,等会咱们去买匹马,不出半个月,我们便能赶至甘泉城。” “嗯!” 阿葵自然不会对白榆的决策有异议,他们在城中多方打听,才在城郊的马场里挑了一匹满意的马,等办完这些事,天色也不早了,还好马场的老板给两人指了个方向,他们才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客栈中。 可这家客栈着实奇怪,不仅建在城郊的荒无人烟之地,里面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奇怪味道。 而且这儿及其安静,白榆四周扫视了一圈,除了他和阿葵之外,这偌大的客栈似乎就没有别的客人了。 “客官您的钥匙,客官……客官?” 店小二一张大脸凑到白榆面前,他谄媚的笑着,五官都紧凑的挤在了一起,看起来十分怪异。 “嗯?好。” 白榆回过神接了钥匙,他总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吩咐过小二将饭菜送去房间后,就带着阿葵上楼休息了。 宽敞的房间中,白榆摘了帷帽随手放在桌子上,他半靠着坐在床前,一条腿屈起,蹬着床沿边,手肘支在膝上,撑着下巴的手指一下下点在侧脸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阿葵看他神色疲惫,便将帷帽收好,拿起屋中的木盆就要出去,白榆叫住她问道:“阿葵,你去哪儿?” “白榆哥哥,这几天太辛苦了,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泡泡脚。” 白榆心中总觉得不安,他起身接过木盆,按着阿葵坐在圆凳上,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外边太冷,一会让店小二送过来便是。” “嗯。” 阿葵乖乖的坐在桌前,她找出两人在破庙中借住时捡到的书,那是本《楚辞》,难读的很,好在闲暇时白榆经常教阿葵读书认字,时间长了,她倒也能读下一两篇来。 可看着看着,阿葵就遇到了不认识的字,她拿着书本凑过去,指着一个字点了点,意思是让白榆教她。 “让我看看……嗯,是‘越人歌’啊……” 这首诗白榆可是熟悉的很,这应该是他迄今为止背的最熟的一首诗了。 他记得幼时太傅教授这节课的时候,他觉得无聊,便在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刚想拿着弹弓去打鸟,谁想被父亲撞了个正着,结果当然少不了一顿臭骂,还有整整二百遍的罚写。 也是从那次开始,他不光把这首诗背的滚瓜烂熟,就连那手如同毛毛虫乱爬的烂字,练的能入眼了些。 “哈……你算是问对人了。” 白榆笑了一声,他指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用沙哑的嗓音读着,阿葵学会了读音,又打着手势问他:“白榆哥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 “这诗是一位船夫唱给坐船渡河的王子听的,应该……是一首情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山中有树木啊,树上有枝丫,我爱慕你啊,你却不知道。” 白榆如此直白的翻译把阿葵听得羞红了脸,可她心中奇怪,忍不住又问白榆:“可是船夫是男子,王子不也是男子吗?” 白榆不以为奇,“也许世人以为这种感情怪异,但姑母给我讲解这诗时说过,人不能选择自己会爱上谁,那人也许是男也许是女,也许不为世俗所接受,但那又如何,人生苦短,与心爱之人相伴才不会荒废时光,至于别人爱怎么说,就任由他说去。” ------------ 第四十八章 血夜 阿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新奇之余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又觉得白榆哥哥说的话没错,人生短暂,自然是要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阿葵抬眼偷偷看着白榆英朗的侧脸,小脸上升起一层红晕,她低下头羞涩的笑着,找来纸笔想讲这句话写下来。 可那些字歪歪扭扭,像画一样难写,她认真写了良久,写出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她气闷又失落的想将纸揉乱,却被白榆抓住了手腕。 白榆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几遍才笑道:“我从小跟着太傅,姑母还有母亲学习,到十二岁写的字还像是鬼画符,惹的父亲每次看我写字都要骂我一顿,你第一次写就把字写的横平竖直,很有天赋了。” “真的吗?” “当然了,阿葵如果想学的话,我就教你写,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 白榆说着,又铺好了宣纸,他高挺的身躯从身后将阿葵整个身子都罩住,特殊的草木香气从白榆身上传至阿葵鼻尖。 阿葵心头一慌,身体好像被定在了原地,本来就红的小脸这下直接像是熟透了。 而白榆神色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阿葵的紧张,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着,胸膛几乎要贴在阿葵的背上,温热的大手握住阿葵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将整首诗写在宣纸上,也刻到了阿葵的心上…… 昏黄的烛光下,一袭玄衣的俊美男子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教怀中少女写字,那少女神色羞红,面若飞霞,抿着樱唇浅浅笑着,脸上的酒窝就像盛满了馥郁佳酿,醉人无比。 如此才子佳人,精致的如同一幅画卷,可惜外边的敲门声破坏了这幅场景,不过刚好,男子手中最后一笔也完成了。 “客官,您的饭菜来了。” “进来吧。” 白榆放开阿葵的手,将桌子的纸笔收走,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店小二,心中仍没有放下警惕。 小二便将饭菜放好,刚要退下去,哪知白榆长眉一挑,说道:“辛苦店家了,不如坐下一起用些。” “这……”店小二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这不和规矩。” 白榆不肯放他走,在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子上,眼中难得的有了凛冽寒意,他语气强硬,不容拒绝道:“快些,每道菜都尝一尝,这银子便是你的,否则……” 店小二也不是傻子,钱财是小,主要这男子看起来不是善茬,他僵硬的笑了笑,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些,酒也喝了一杯。 见他无事,白榆心中反而有了疑问,难道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退下吧。” “哎,好嘞!” 小二喜滋滋的拿着银子出了房间,阿葵走过来,比划着问他:“白榆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比较好,来,吃饭吧。” 两人前几日一直风餐露宿,吃的也是些窝头米饼之类的东西,好不容易见了热乎的饭菜,当然要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后,白榆搬着被褥睡在地上,虽然不怎么舒服,但总比睡湿漉漉的雪地好的多。 他们这几日累的够呛,阿葵刚躺下就睡熟了。 可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突然觉得嘴巴被人捂住,慌忙间睁眼一看,竟是白榆。 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说话,外边有人。” 阿葵这才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夜深人静,他们走在用木板搭建的地面上,还是能听见些许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 白榆闭上眼睛认真数着外边的脚步声,来者共十七人,对他来说倒不难应对,只是阿葵…… 他思索一瞬,塞给阿葵一把匕首防身后,就让阿葵躲在角落中,自己则悄然埋伏在门前,随时准备迎战。 门外那伙人够谨慎,这么多人也没有贸然闯进来,其中一人扣坏了窗纸,伸进来个一指粗的纸卷,向里吹了口迷烟。 好在白榆眼疾手快,直接用刀鞘堵住了出烟口,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便是他人压低声音的责骂声。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迷烟是往外吹的,谁他娘的自己往里吸!” “噗……” 白榆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外边声音瞬间消失。 既然如此,他也不埋伏了,隔着窗纸甩出去几根带毒的银针。 随着几声闷哼,他一把推开窗户,双手抓着窗户上板抬起双脚,将还未反应过来的两人从二楼直接踹了下去。 算算已经不能动的,对方所剩的不过八人,等他们反应过来白榆早有准备后,连忙挥着斧头菜刀,想将白榆包围起来。 他冷冷一笑,不屑道:“当真是胆大包天啊,就你们这么几个人竟抢到小爷身上来了!” 说着,他利剑一挥,随着一道冷光,离他近的领头者顿时血流如注。 到底是些不成气候的匪类,见了血便纷纷不敢向前。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不是中毒了吗?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没错,他……他的确喝了啊!就是喝的不多……” 白榆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他此时只想快刀斩乱麻,矫捷的躲过直冲面门而来的砍刀之后,抬去长腿猛的一踹,给了对方心口猛的一击。 可突然间,白榆腹部传来一股割裂的疼痛感,就像有人拿着刀在他肚子里来回搅拌。 他脸色一变,想起了方才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马场老板的声音,难道!! “看看看,我说他喝了带断肠草的酒吧,药效这不是来了吗!” 马场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榆大感不妙,他此时身体虚脱冷汗连连,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拿不动长剑。 还有七个人……白榆在心中估算着有多少胜算,可腹中疼痛越来越烈,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他与阿葵一个也逃不掉…… 眼见那四人又要围过来,白榆心一横,用沙哑的嗓音喊道:“阿葵,快走!!” 随后他双手抡起长剑,用尽力气挡住巨斧,屋中未燃灯火,阿葵听着白榆声音有些不对,随后又听到金属碰撞的刺耳声,还有白榆的闷哼声。 阿葵急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未点灯烛,她摸索着向桌子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门前长廊中又传来一阵打斗声,伴随着几声惨叫,与重物坠地滚落的声音。 阿葵走到桌边,等她燃上灯烛,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切惊了眼。 只见门前横七竖八的几具尸身躺在血泊之中,还有一人的头颅滚了进来,正是方才的店小二。 他死时应该很惊讶恐慌,直到现在,他的脸上还保留着那个表情,眼睛瞪的大大的,直直的瞪着阿葵。 阿葵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家,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她已被吓的腿软。 但她没有一丝犹豫,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头颅,走出了房间。 走廊外头一片混乱,大量的鲜血渗透了木板,各处都是尸体与断开的手脚,白榆虚弱的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阿葵连忙跑过去摇晃着他的胳膊,白榆半阖着眸子,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安慰道:“别担心,他们还伤不到我……但我们要先找个医馆,解……解毒……噗……” 他腹中猛然传来剧烈的痛楚,口中吐出一口黑血,阿葵急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哭什么……我没事……” 白榆用长剑支撑着站起身,拉着阿葵向楼下走去,不曾想身后还有一个受了轻伤的匪徒。 那人身材消瘦灵活,方才借着黑暗躲过了白榆致命一击,见两人放下警惕,他心一横,挥着斧头就向两人砍来。 他们之间距离太近,白榆听到了声响,他转身举起长剑想要挡住匪徒攻势,但他早已气空力尽,兵刃相接间,白榆长剑被砍断,因为惯性,斧头生生砍入了他的肩膀。 温热的血溅到阿葵脸上,她脑子嗡的一响,眼睁睁看着白榆的身体向后倒去。 阿葵心中一片混乱,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疯了一般的,将手中的匕首竟刺进了匪徒心窝。 匪徒伤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阿葵一身,她眼见那人瞪大眼睛,身体向后直直倒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了下来,阿葵双手颤抖的握着那把匕首,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直到白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唤了她几声,阿葵才反应过来,猛地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甩了出去。 “白榆哥哥……我……我杀人了……” 阿葵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她的样子像极了受惊的幼兽,白榆忍着剧痛,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他想带阿葵走出客栈,可身体里的毒性越来越烈。 伤处的血源源不断的向外流着,喉咙中一阵腥甜涌出,眼前的景物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白榆预感不妙,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阿葵,快……离开这儿……” 同一时刻,骁王府中…… 夜深人静,寂静到只能听到呼吸的屋子中,忽而有人惊呼一声:“小心!!!” 司南月挣扎着睁开双眼,她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被吵醒的赫连决也跟着她坐起身,看她的样子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轻轻环住她的身体,柔声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别害怕……” 司南月的身体僵硬的停留在他怀中,她的确是做了噩梦,可这熟悉的感觉更像是…… 她靠在赫连决肩上,视线落在床榻外的窗子上,心中涌起了一个另她不敢相信的猜测…… ------------ 第四十九章 归处 黑暗,眼前一片黑暗。 白榆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虚无中沉睡了多长时间,他睁开酸痛的双眼,想要看清什么,却徒劳无功。 蓦地,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娘亲手为你们兄妹求来的平安符,带上这个,你们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血液像是在一瞬间凝固,白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又听另一道声音说道:“放心吧母亲,肃水山是泽露城最后一道屏障,儿子一定不会让它失守。” “还有我还有我,我和兄长一定会守好肃水山,您跟父亲就放心吧!” 听着熟悉的对话,白榆心中悲凉,他缓缓转过身,眼前的景象正是他们出征肃水山的前一晚。 众臣的送行宴结束后,母亲把他们兄妹几人单独叫去寝宫,将这枚平安符为他们系在腰间。 “母亲相信你们……” 她虽是这样说着,却早已泪流满面,白榆在不远处望着,他紧着上前走了几步,想要为母亲擦去泪痕,却不想脚下一空,身体猛然向下坠去。 就在他在半空中挣扎之时,突然感觉天上下起了雨,脸上连滴了几滴雨水,白榆正感觉奇怪,肩膀上传来一阵痛楚,他皱着眉喊了声“痛”,睁开眼睛一看,阿葵那张哭花的小脸正对着他。 “啊……啊!” 阿葵见白榆醒来了,她激动的又哭又笑,还没等白榆说话,她就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阿葵就拉了个白眉毛白胡子的秃头老头回来。 那老头见白榆醒了后大吃一惊,他连忙给白榆诊了诊脉,讶异道:“伤成这样你还能醒过来,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咳咳咳咳……小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完,自然……死不了。” 白榆脸色苍白,本来红润的唇上跟染了层冰霜似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伤的不清,可他偏偏要爬起来继续赶路。 那老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急道:“刚捡回一条命这么快就不想要了?你给我在床上好好养着,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走,大德,看好了他!” 老头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中年男子,那男子长的五大三粗的,但一直歪着头“呵呵”笑着,脸上带着些傻气。 “好的爹爹,大德看着他,可是大德饿了,想吃饭。” 大德一进门就坐在床边,摇头晃脑的傻笑着,老头“啧”了一声,说道:“不是刚吃过吗?怎么又饿了?嗯……阿葵啊,你再去热几个窝头给他吧。” 阿葵站在一旁,看看白榆,又看看大德,老头知道她的意思,又说道:“病人也该吃药了,你顺便给给他熬上药。” 阿葵点点头,步子轻快的跑了出去,没一会老头也去前堂给人看病去了,房间中只剩白榆和大德。 大德看着他不说话,只傻傻笑着,口水时不时的从口中流出,滴到胸前带的兜子上。 虽然白榆知道他并无恶意,但还是被大德盯的不舒服,想自己倒杯茶喝,可还没起来,大德直接着按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床上。 “啊啊啊啊!!你按到我伤口了,疼疼疼疼疼疼……” 白榆大喊一声,骨裂的剧痛让他直抽凉气,大德见状忙把他松开,歪头说道:“爹爹说了,让我看着你,你……你不许动!” “好好好,我不动,我再也不动了。”白榆生怕他再按一次,连忙安抚他道。 经过方才一闹,大德打满了十二分的精神看着白榆,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把他的腿绑起来,白榆被他盯的发毛,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我现在伤还未好,跑也跑不动,再说了,阿葵还没回来,我总不能自己跑吧。” “阿葵……”大德想了想,笑的更开心了,“爹爹说,阿葵是我媳妇,过几天我们就成亲了,嘿嘿。” “咳咳咳咳咳……” 白榆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瞪了大德一眼,骂道:“放屁,事关女子清誉,即便你是……那也不能瞎说!!” “我没有瞎说,是爹爹说的!”大德不满的在地上翻闹起来,大声喊道:“爹爹说她没有钱治病,就把自己卖给我做媳妇,不信你自己问爹爹,哼!” 白榆怔愣一瞬,他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感觉,他不敢相信阿葵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不禁喃喃道:“这不可能……” 就在此时,阿葵用木盘托着药与吃食走进来,见大德在地上翻滚,想将他扶起来。 可大德五大三粗的,力气极大,一把就将阿葵推倒在地,叫嚷着:“阿葵就是我媳妇,就是我媳妇,爹爹不会骗我的!” 阿葵听见大德说的话,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白榆,她坐在地上,半晌不敢抬头。 直到白榆轻声唤她名字,她才用贝齿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含泪双眸,望向白榆那双如同墨玉的眼睛。 “阿葵,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的命,是你用自己换回来的?” 阿葵眼光闪躲,她犹豫片刻,站起身打着手势说道:“白榆哥哥,你曾说等我找到好归处,就不用再跟着你冒险了,对我来说,这个医馆很安全,我留在这儿,白榆哥哥也不用担心。” “这儿是好的归宿吗?”白榆紧锁着眉头,嘶哑难听的声音更加低沉浑浊,他用手指着在地上哭闹的大德,厉声问道:“他是好的归宿吗?!” 阿葵低声啜泣着,没有回答,他明白阿葵是想救自己,别无选择后才这样做。 白榆平复好情绪后,又说道:“阿葵,我救你的初衷,不是为了让你委屈自己的,我很感动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 他起身走到阿葵身边,为她擦去眼泪,“因为我的伤耽误了好些天,是时候离开了,走,咱们去给老大夫结账。” “什么?你要带阿葵离开?!” 老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生意也不做了,吹胡子瞪眼的把病人赶走后,语气强硬的对白榆说道:“阿葵连卖身契都签了,你现在说要带她走,老夫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什么卖身契?我怎么没听阿葵提过。” “就是这个!”老头在抽屉里找出张纸,几乎要贴到白榆眼前,“看看看看,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还有阿葵的签字画押,你今个把人带走,我马上就告到官府,到时候……” 白榆随手把卖身契从他手里扯了过来,在老头惊讶愤怒的注视下,把那张纸撕个稀烂后扔了一地,表情无辜道:“您年纪大了记事不清,哪有什么卖身契?” “你……你……你……” 老头捂着心脏的位置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白榆一看老人家真动了肝火,连忙说道:“您别着急,医药费我肯定不会欠您。” 说着,他将腰间平安符解了下来,看着它沉思了一瞬,一把将平安符拍在了桌子上。 老头斜着眼瞄了过去,其实他一早就看出这是个值钱的东西。 先不说平安符下边坠的白玉牌是个好东西,就连那符上的花纹都是由金丝银线绣制而成,要是把这东西当了,最少也有百十两银子,抵着几天的医药费只多不少…… 见老头还在犹豫不决,白榆又道:“光下边那块玉的价格就够买你这间医馆的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这么值钱?” 老头吞了吞口水,单看这少年郎讲究的穿着,就知他不是普通人物,这东西值不值钱另说,如果自己今天执意要留下阿葵,恐怕这少年郎也不会善罢甘休…… “好,成交!!”打定了主意,老头连忙收起了那平安符,生怕白榆再次反悔。 白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与阿葵相视一笑,又对老头说道:“这平安符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您先收好,两个月之内,我会拿百两黄金来将它赎回,若我没回来……那平安符就由您自行处置便是。” “百……百百百两黄金?!!”老头再次目瞪口呆,舌头都打了好几个结,短短一瞬的时间,心里的小九九就过了好几遍,怎么想少年也没有骗他的理由。 眼见阿葵搀着白榆就要离开医馆,老头连忙拿了些上好的金疮药塞到了阿葵手中。 等他们走远了,老头还不忘卯足了劲远远喊了一嗓子:“阿葵,你记得每天给贵人上药啊,我发家致富可全靠你们了!” “当真是有钱能始鬼推磨啊……” 白榆带着帷帽,但阿葵能想象出来他说话时无奈的表情,她抬着头,笑意盈盈的望着白榆,可不一会,小脸上就有了苦涩。 阿葵她拉住他,打着手势道:“白榆哥哥,那晚我忘记把行李从客栈中拿出来了,等我回去找的时候,那间客栈已经被人放火烧毁了。” “被人烧了?”白榆蹙了蹙眉头,不过细想之下也不奇怪。 那晚的匪徒并未都被他诛杀,那几个中了银针的应是没一会就恢复了。 他们干的都是谋财害命的生意,报官是万万不敢的,又加上得了一笔客观的钱财,将已死的匪徒毁尸灭迹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晚混乱,行李丢就丢了,你无事就好,咱这一路的盘缠也不成问题……” 白榆正安慰着阿葵,前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五六的个大汉面色焦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 第五十章 他的真实身份 看那几人表情十分焦急,经过白榆和阿葵身边时,他们还特意看了看阿葵的脸,确认过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才离开。 就在他们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人引起了白榆的注意,那人十分眼熟,似乎……似乎曾是他的旧部,就在白榆想追上去确认时,阿葵拽了拽他的袖子,向远方指了指。 白榆顺着阿葵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名身形修长,且玲珑有致的……男子…… 没错,是一个玲珑有致,柳腰花态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的观察着先前走过去的几个大汉。 “白榆哥哥,那个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阿葵有些凌乱,那人身上虽穿着男子衣服,可那张脸着实美艳,就像画中美人一般让人惊艳,即便他长了一撮滑稽的八字胡,却还是挡不住一双剪水秋眸中的风情万种。 白榆没有回答阿葵的问题,他愣愣的望着不远处雌雄莫辩的人,不敢相信的喃喃念道:“宫……宫慈???” “白榆哥哥认识他?” 阿葵打着手势问他,可此刻他眼中只剩故人,来不及回答阿葵,他便一手扶着街边的砖墙,一手捂着伤口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 此刻的宫慈正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毕竟要找她的人可不止那一拨。 她也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阿晨那臭小子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目标不是想去甘泉城,而是想去漠北借兵的?她也没露馅啊…… 宫慈一阵头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她总觉得阿晨跟南月越来越像了,尤其是在猜别人心思这方面。 就在她想办法甩掉这些授命保护她的人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唤道:“宫慈。” 她被这奇怪的声音吓的一哆嗦,回头望去,是一个头戴帷帽,身着玄色干练衣物的高挑男子。 不对啊,宫慈秀眉微蹙,这一路走来她都没见过这号人物,而且他声音毫不耳熟,谁知他是敌是友。 宫慈戒备的后退了几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阁下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口中之人。” 此时寒风掠过,吹起覆盖住男子的黑纱,隐隐漏出他下半张脸。 宫慈脸上的表情霎时变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怔愣片刻过后,她一把掀开男子遮面的黑纱,听他再一次唤道:“宫慈。” “南……南……” 宫慈朱唇轻颤,几乎说不出话来,等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大哭着扑到白榆怀中,哽咽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南阳大哥……” 这一幕不仅身后的阿葵惊讶,连听见声音,回头寻找宫慈的几名将士,在看到白榆的面容时愕然无比。 为首的那人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颤颤唤了一句:“南……南阳少君?” 白榆向他看去,唇角带笑,“好久不见,徐枫。” 见到曾经的主将竟还活在人世,几个大汉不敢相信的眼含热泪,反应过来就要跪拜,却被白榆制止,“这儿人多眼杂,莫要太过招摇,随我来吧。” 几人找了家相对安全的客栈,这才坐下好好说了几句。 一进屋,徐枫沧桑的眼里含满了热泪,他望着虚弱,但依旧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主将,再也忍不住,跪地道:“南阳少君,肃水山一站,三万将士无一生还,赤渊人为了打击咱们的士气,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和您十分相似的人,砍了首级,送到了王城里……大家伙都以为……都以为……” 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哭的涕泪俱下,“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如今您回来了,咱们的胜算就更大一分!凭您的号召力,兵力定会更增许多,相信不久之后,咱们就能攻入赤渊!!” 白榆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没错……这正是司南阳回来的目的! 他扶起徐枫等人,稍加安慰,几人便说起现今之事。 当白榆得知小弟一直与江霁风在一起,并召集各城残军要与赤渊一站时,他心中复杂无比,不知该开心失踪多年的小弟终于有了消息,还是该担忧新一轮的战争又要开始…… 他思索片刻,随即写了封信,让徐枫一行人带回去,宫慈则留下,与他同去甘泉城。 宫慈自然是不愿的,她的小聪明能让她在那几人手里跑的掉,但南阳大哥向来严明,对她的小把戏了如指掌,要跑可不是那么简单了。 “唉……”宫慈苦恼的托着下巴,思考着怎么跑出去。 “别想跑,收起你的念头,否则……” 像是猜出宫慈的小心思似的,白榆捂着伤处,大喇喇的坐在她身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略带威胁的眼神让宫慈打了个寒颤。 “姐……姐婿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去甘泉城见长姐,哈哈……哈哈……” 宫慈干笑着,悄悄向外挪动着,尽量与白榆拉开了距离。 白榆无奈一笑,这丫头是一点都没变,从她六七岁开始,只要犯了错,就会奶声奶气的用“姐婿”这一称呼找他帮忙,喊的他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仿佛他早早娶到了意中人,如今也是同样。 可今日他却没那么好打发,他了解这丫头的性子,半玩笑半威胁道:“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 “奥……” 屋外风雪又起,天色渐渐变暗,昏黄的烛灯照满了整个屋。 白榆刚要睡下,便见阿葵端来了刚熬好的药汁,他还未将药喝进口中,就一脸无比嫌弃的样子咧开了嘴。 “我宁愿看三本书,也不愿意喝……啊不……唉……算了,我也不愿意看什么书……” 白榆嘟囔着,不情不愿的接过那治伤的药,苦着脸一饮而尽,那不可言说的表情都逗得阿葵笑出了小酒窝。 “你这丫头就是心大,还有心思笑。”白榆无奈的皱了皱眉,他似是有些苦恼,随后试探性的问道:“你就不生气?” 这一问倒让阿葵奇怪了,小丫头止了笑,面带疑惑的想了想,比划着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骗了你这么久啊!”白榆说着,还不忘补充一句,“甚至连名字都是骗你的。” 阿葵却不在意的摇摇头,“白榆哥哥不是普通百姓,是要做大事的人,应该谨慎,阿葵不怪你。” 知道了阿葵的答案,白榆悄悄松了口气,同时觉得这丫头真是心宽,又一次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丝毫犹豫,阿葵眨着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 “哈……你倒是豁达,若是换了惜茗那丫头,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白榆想起故人,瞬时扬起了唇角,可下一秒,他眼中便布满了忧愁,不自觉的侧头看向窗外的大雪,祈祷长夜能尽快过去。 黎明的王宫中,震耳欲聋的钟鼓齐鸣,一干皇子大臣早就等在了狼王殿两侧。 今日正是赤渊王登基为八城共主的吉日,作为属城,甘泉城派了使臣朝贺,而灵鹿城为显诚心,竟派当朝储君亲自出使赤渊城,庆贺赤渊王成为天下共主。 司南月作为泽露城城主,自然也不得清闲,她一早就与赫连决到了王宫。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赤渊王登基的吉时,赫连决早早去后宫请他母后灵位,司南月不便进入,则与两城使臣候在殿外。 赤渊的大臣自是神气十足,他们看着两城使臣的眼神满是不屑,对他们的嘲笑之意毫不避讳。 “丧家犬就是丧家犬,你看他们那死气沉沉的样子。” “可不是吗,早知如此,他们当初就该早些投降,也省了大殿下征战这么多年。” “哈……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怎知谁是主人?” “你看那泽露之主,这一路不知陪过多少人,竟也配来王宫。” “哈……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城之主,滋味定和别的女子不同。” “怎么?都司大人也想试试?” 他们肆意说笑,使臣们面上无光,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听着那些刺耳之言,司南月心中倒没有太大波动,毕竟这些话她这一路听得太多,也就波澜不惊了。 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在来朝的使臣中,始终没有见到漠北的人。 漠北虽在戈壁之北,远离八城,但漠北的军队规模与土地资源与赤渊不分上下。 尽管漠北刚经历过长达三年的内乱,不过好在登基的新君至圣至明,他不仅结束了内战,还在极短的时间内收复了失地,将漠北治理的井然有序。 赫连决说,赤渊王一直有心想与漠北结成联盟,这次借着登基为八城共主的盛典,赤渊王亲自给漠北王写了请柬,并令心腹送至,而漠北王也承诺会派使臣出席。 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赤渊之主的用心,他不过是野兽征战之后的疲倦,如今吞不下漠北这块肥肉,而选择暂时平息烽火。 过不了多久,等赤渊恢复了体力,绝不会放任漠北这么一个军事雄厚,随时能对赤渊造成威胁的城邦存在。 只是……这位刚继位不久的新王,却让司南月摸不清他的想法。 距她派去漠北的线人回报,漠北王在登基之前,曾多次遇到性命危险绝境逢生,这样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怎会猜不到赤渊王在想什么? 可他若是知道,为何会屡次拒绝与玉麟姑母合作,还选择与赤渊交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司南月解不开这个谜底,更没有心思理会那群人的污言秽语。 但她不在意,却有人在意。 司南月正疑惑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句十分气怒的“放肆!”,让本来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统统闭上了嘴。 ------------ 第五十一章 赐婚 司南月被打断了思路,她顺着声音向后望去,那红发蓝眸的异域少年怒气冲冲走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是他…… 几天前司南月进宫时,在栖凤阁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赫连决也跟她说起过,他是赤渊王最宠爱的儿子,安亲王赫连恩。 “今日父王登基,就算现在还未到吉时,你们也应该恭恭敬敬的候着,可你们在底下胡乱说的都是什么?!” 那几人尴尬一笑,并未将此事当回事,低眸拱手道:“安亲王殿下教训的是,臣等不该闲聊……” “岂止是不该说这种闲言碎语!你们更不该编排一个女子,毁坏她的清誉,都司大人一句闲聊就带过去了?就是我赤渊大臣的礼节吗!!!” “这……” 几人对视一眼,不知安亲王葫芦里卖是什么药,他待人一向温和,偶尔回都上朝也一向没有架子,怎么今日为了这点小事发起了脾气? 赫连恩见他们愣着不动,厉声道:“说错话了就去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本殿下教你们??” “这……殿下,这……”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安亲王居然会说出此言,对战败城池的人道歉,这不是胡闹吗? 就在众人敢怒不敢言时,谨王赫连复不紧不慢的从前边走过来,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赫连恩的肩膀,当起了和事佬。 “十九弟息怒,一群武将聚在一起可不就喜欢开玩笑吗,相信泽露城主大人大量,不会介意的,对吧。” 赫连复的笑意挂在脸上,看向司南月的眼中却是充满了威胁,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司南月微微一笑,声音淡然如水:“谨王殿下说的是,大人们只是说笑,奴婢……并不介意。”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今天可是大好日子,十九弟消消气,有什么以后再说。” 赫连恩虽单纯,但也不是傻子,他心里清楚司南月是不介意,还是不敢介意。 那双清澈的蓝眸微微转过来望着她,脸上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不等司南月说话,他叹了口气,竟直接伸手揽住司南月的肩膀,向宣示主权一样将她带入怀中。 “本殿下的意思够清楚了,今后谁再敢拿泽露城主开玩笑,我定不饶他!!”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就连赫连复都讶异的望着他。 司南月最先反应过来,慌张的如同触电一般从他怀中跳出去,手忙脚乱的福了福身子,“司南月多……多谢安亲王殿下。” “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放心,今后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赫连恩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语气暧昧不清,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赫连复眨眨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的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这些兄长还一直将十九弟当成孩子,没想到……哈……” “谨王殿下误会了……”司南月急着解释,她倒不是担心这群无足轻重之人误会,而是赫连决这几天好不容易像个正常人,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惹上麻烦,可话刚说到一半,钟楼中传出两声钟鸣。 这意味着天时已到,众人都回了原位,面朝圣殿。 只有赫连恩还站在司南月身边,她心神不宁的向旁边挪动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些小动作被赫连恩看在眼中,他低垂这眸子看着她,不解道低声问道:“怎么,你怕我?” “司南月感激殿下帮我出头,但殿下今日的作为,也许会令我收到更艰险的境地,所以……还请殿下不用为我费心。” 安亲王既然知晓她是泽露之主,也肯定知道她的处境,司南月明人不说暗话,她着实不想被赫连决莫名迁怒。 少年澄澈的眼中多出一丝怜悯,语气也轻柔下来,“大皇兄为难你了,是吗?” 司南月紧抿着唇,未回答他。 随着官员与各城使臣朝拜,赤渊王身着玄色龙袍从御道上缓缓而来,一步步的向狼王神殿的王位走去,赫连决则抱着他母后的灵位跟在后面,众人行着大礼,额头贴在冰冷的十胜石上。 司南月的手在绣袍中缓缓收紧,她明明早已习惯了卑躬屈节,可这一跪,屈辱与憎恨却如同止不住的潮水,涌满了她的心脏。 她的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直至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包裹在掌心中。 她惊愕的望过去,安亲王轻锁眉头,安慰似的抓紧她的手,说道:“别怕,今后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 这是何意?司南月来不及细想,便被安亲王拉着,与众朝臣一同站起身,刚好赫连决的目光向这儿瞟来。 她慌乱的想要抽回手,奈何安亲王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怎么也挣脱不开,最终被赫连决捉了个正着。 金眸中的光越来越冷,看的司南月在冬日的寒风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安亲王看到赫连决并不友好的眼神,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惧意,但他并没有放手的想法,无惧的迎上赫连决的眼神,甚至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也许安亲王并无恶意,但在赫连决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目光暗了暗,眼底升起了一股掩盖不了的杀意。 司南月不知用什么词语描绘现在的心情,她只知道这场大典过后,不管是安亲王或是自己,都不会过的安稳。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我可有何处得罪安亲王殿下?” “没有啊,南月为何这么问?”少年精致的五官上满是茫然不解。 “那今日殿下为何这样做?” 他知道司南月的所指后,恍然大悟的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随着第三声钟鸣,赤渊王迎着出升的朝阳,稳稳坐在王位之上。 随着一声“拜”字,底下众人再次行了大礼,高呼:“尊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赫连决已将他母后的牌位安置妥当,他从大殿走至众皇子之中,待到礼毕之后,他才微微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司南月一眼,随后目光便被灵鹿使臣吸引过去。 只见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向前走了两步,跪地行礼道:“臣灵鹿城王储,恭祝尊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鹿王子亲临,令我赤渊蓬荜生辉,诸位使臣一路舟车劳顿,不必如此拘礼。” 赤渊王抬了抬手,示意灵鹿王储起身,两人客套几句,灵鹿王储话锋一转,说道:“尊王登基,天下得此明主实乃八城福分,外臣来一为为尊王道贺,二来……灵鹿请求与赤渊联姻,共结永世之好,还望尊王允准。” 联姻?赤渊王到时没想到灵鹿王储会在这时提出联姻,这倒是稳定属城的一个办法,只是…… “不知灵鹿王打算将哪位公主嫁来我赤渊啊?” 灵鹿王储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一次跪地行过稽首礼后,说道:“世传尊王爱女宁国公主贤德淑聪,温婉端庄,颇有国母风范,请尊王准许宁国公主嫁与外臣。” “宁国公主是孤王最小的孩儿,也是曦仪夫人唯一的女儿,她自幼被宠的傲慢顽劣,不宜和亲。”赤渊王回答的毫不犹豫,语气中还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 开玩笑开玩笑!!儿子整年都在封地,一年只回来几次也就算了,再把心尖尖上的女儿远嫁出去还了得? “这……”灵鹿王储见赤渊王拒绝的这么干脆,他退一步又道:“臣妹长乐公主待字闺中,长乐才貌无双,温柔谦和,当与赤渊皇子相配,还望尊王赐婚。” 这还差不多。 赤渊王的手指一下下敲在膝上,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美人自当配英雄,长乐公主是百里挑一的贤淑女子,当配我赤渊皇子……孤王今日便将长乐公主许配给七皇子赫连谦,来人,立刻拟旨!” “外臣多谢尊王!” “咳咳……孩儿多谢父王。” 灵鹿王储欢喜的连连扣头,对八城中最弱小的城邦来说,虽然没有娶到赤渊的公主,但能与赤渊联姻,那也是天大的喜事,至少近几年灵鹿城境内不会再起烽火。 赫连决嘴角闪过不易察觉的嗤笑,他用眼角扫了一眼身侧消瘦孱弱的赫连谦,觉得灵鹿王储高兴的太早了。 若是父王将那长乐公主许配给别的皇子也就算了,偏偏是许配他那常年缠绵病榻,甚至连个封号也没有的七弟。 不过也好,他们兄弟中也就只有七皇子和安亲王还未娶妻,至少那长乐公主嫁过来是个正妻,想来这也是父王的考量之一吧。 赫连决正想着,又听他父王说道:“既然今日灵鹿王储提到了联姻此事,安亲王也已成年,孤王看泽露城主知书达礼,蕙质兰心,不如今日就让赤渊与泽露再结一喜,凑个三喜临门,如何?” 轰隆!! 如同晴天霹雳,司南月不可置信的望着高位上的赤渊王,又猛然抬头看着身旁的红发少年。 他正低头对她浅浅笑着,蓝色的眼眸愈加明亮清澈。 “我说过,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 第五十二章 漠北使臣 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事情来的太突然,司南月又匆忙望向赫连决,他将拳头握的“咔咔”作响,眼底一片猩红。 司南月忐忑不安的收回目光,正思考怎么拒绝天下共主的第一道命令时,阿波罕忍不住了…… 他来的晚,又不愿意跟这些朝臣有所牵连,就一直站在后头,他一听这话,立马喊道:“王上,骁王殿下和小城主早就入过洞房了,就差给您生个皇孙了,您现在把小城主许配给安亲王,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放肆!!”赤渊王一把拍在龙椅扶手上,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直直射向阿波罕,“大将军是在质疑孤王的决定?!!” “末将不敢,只是……” “阿波罕!” 赫连决唤停了阿波罕,他顿了顿,跪地说道:“不瞒父王说,儿臣真心想与泽露城主结百年之好,儿臣本想则个良辰吉日再向您开口,既然今日说到此处,那儿臣斗胆,请您准许儿臣与泽露城主的婚事!” 赫连决话音落下,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他跪了许久,才听赤渊王冷声说道:“泽露城主为一城之主,做不得妾室,骁王要娶她,可是做好休妻的决心了?!” “父王,这……” 赫连决今日的决定本就是匆忙开口,没想到父王会用此事压他,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继而赤渊王又开口问道:“泽露城主是怎么想的呢?” 司南月抬眸望向赤渊王,她明白赤渊王也许是出于对姑母的承诺,想让她离开赤渊王都,远离赫连决,但她挖空了心思才能留着他身边为今后布局,又怎会在关键时刻离开? 司南月稳了稳心绪,刚要说话,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放肆张扬的大笑声,惹得众人纷纷向后看去。 只见一年轻男子头戴金镶玉冠,身着暗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手拿酒壶摇摇晃晃的从城门外走来。 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对剑眉飞斜入鬓,虽带着醉态,但他目光清朗,毫无混沌之意,反到看起来颇有些随性洒脱。 笑过之后,男子缓缓开口,指着司南月洪声道:“她为了活命,杀父弑君,逼死母亲,无视家国手足之仇,甘愿成为成为仇人的玩物,连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漠北都传遍了泽露城主的光辉事迹,你们赤渊皇子胃口就是不一般,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女子,竟然还争来争去,真让本王大开眼界啊,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阿波罕就对赤渊王的决策不满,如今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个人,张口便对司南月不敬,他不禁怒发冲冠,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狗贼,竟敢在此放肆!” 说着,阿波罕一拳轰击而出,拳势快如闪电,力道更是重若万钧,即便是块巨石也能击个粉碎。 谁知那男子气定神闲的饮了口酒,另一只手轻飘飘的向上一挡,与阿波罕的重拳相接,他眼神一撇,嘴角扬起轻笑,嘲讽道:“蛮力。” 随即男子脚下按照八卦走势,手腕轻轻一转,不知道那儿来的一股怪力,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阿波罕向回推了个趔趄。 “这……你……” 阿波罕有些不敢相信,若比力气他还从未输过,而眼前男子看起来虽不文弱,但与他绝对相差甚远,怎会…… 他想不明白,又举起拳头想要再看一次,赤渊王倒看出了其中门道,阻止阿波罕道:“大将军不可冲动!” 待阿波罕不情愿的住手之后,赤渊王赞赏道:“今日一见,漠北的镇国神功果然名不虚传,寒苍王爷借力打力的招式着实令人开眼。” “哈……献丑了。”男子向前走了几步,他脚下虚浮,醉态酩酊的微微颔首,拱手一拜,“我家王上专门派本王前来,恭贺赤渊王荣登八……嗝……荣登八城之主的宝座,恭喜恭喜,来,干杯!哈哈哈哈哈哈……” 众大臣从未在朝堂上见过如此放荡不羁之人,不禁议论纷纷,就连赤渊王也有些不悦。 可寒苍并不介意,他随意用锦袖擦了擦嘴巴残留的酒水,长眉一挑道:“方才本王来的不巧,耽误了赤渊王为儿媳选婿,众位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即可。” 赤渊王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心中却早已对漠北的态度有所芥蒂,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问道:“不知泽露城主做何选择?” 司南月将目光从寒苍身上收回,她先磕头谢恩,后不紧不慢道:“王上,如同寒苍王爷所言,司南月恶名昭彰,若是与赤渊联姻,恐有损王上圣明,司南月斗胆,还望王上收回旨意。” “喂!”安亲王没忍住喊了一声,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尴尬的咳了两声,随后借着擦汗的动作,用袖子挡住口鼻低声快速的说道:“你这个傻姑娘,这是父王苦心想出的助你脱身之策,你只要嫁给我,便有一天能回到泽露城,你快答应啊!!” 司南月听的真切,却并未说话,赤渊王沉冷着眼眸,直直望着她,良久才说道:“泽露城主想清楚了?” “是,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司南月回答的毫不犹豫,急的身旁少年直跺脚,要不是现在是在登基大典上,恐怕他会直接把司南月从地上拎起来。 “既然如此,那孤王也不好强求。” 赤渊王语气依旧明显十分不悦,细看之下,他金棕色的眸子中竟显现出杀意。 后头醉的东倒西歪的寒苍见了这一幕,狭长的眼眸里泛着精光,悄然挑唇而笑,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这一段小插曲之后,赤渊王便带着百官拜祭天地,迎请狼王神,繁琐的仪式过后已快至黄昏,赫连决打发了随从,陪司南月一同坐着马车回府。 马车里狭窄,赫连决身形高大,他缩在里边伸展不开,却偏偏还要选择乘坐马车。 司南月悄悄看了一眼赫连决,果然,他面色着实难看。 今天赤渊王赐婚一事令人惊讶,按照赫连决阴晴不定的性子,十有八九会迁怒于她,躲是躲不过去,司南月干脆开口问道:“殿下对今日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毫无疑问,司南月此时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她隐在锦袍中的手抓紧了衣袖,连呼吸声都尽量放的轻了些。 赫连决并未马上回答,他阖着眸子凝神片刻,随即睁开,定定的看了司南月许久,才迟疑的开口:“今日父王为你和安亲王赐婚,你只要答应了,便可以永远脱离本王的掌控,你为何……没有答应?” 这算是什么问题? 司南月眉头微蹙,她不知赫连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有一瞬间,那双金眸中竟掺杂着几分迷茫,他似乎想验证什么。 “我若答应王上嫁与安亲王,殿下可会就这么放我走?换句话说……殿下可会轻易放过泽露城的百姓?” 果然……与他得出的答案别无二致…… 司南月开门见山的回答让赫连决一怔,随后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自己究竟期待着什么答案…… “不过……”司南月又道:“若安亲王没有封地,嫁给他倒是现今最好的选择。” 赫连决脸色骤变,深邃的眸底闪着一抹冷冽的光芒,“城主此话何意?!” “殿下难道没有想过,司南月如今不过是空有城主之名,实际只是区区奴婢,王上为何要执意将我嫁给安亲王吗?” 他思虑顷刻,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姑母?” “也许王上有这一层意思,那他为何偏偏要将我嫁给你们兄弟中唯一有封地,远离王都的安亲王?难道王上只是想给我谋个正妻的名分吗?” “你的意思是……” 司南月短短几句点拨,瞬时让赫连决茅塞顿开,他感觉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是了……因为自己克烈惕一族的血脉,父王一直对自己有所戒备。 而司南月的城府手段深不见底,父王也必定对她万分防备,他怎会允许一个满腹心机的人留在自己身边,这对父王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看着赫连决的表情,司南月便知他已然猜出赤渊王的用意,她悠悠道:“今日我借着寒苍王爷的话,拒绝了王上赐婚,但王上不可能允许我一直留着殿下身边,也许过几天,他就会下令让我嫁给哪位将军大臣,或者直接找个借口,将我召进王宫囚禁,我们与其这么被动,不如自己选择。” 赫连决长眉紧锁,问道:“城主打算怎样解这一局?” 司南月莞尔一笑:“我看谨王便是个上好的人选。” “你的意思是……” 司南月嘴角向上扬着,语气却沉冷淡漠,似乎自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谨王的目标与殿下一样,都紧紧盯着赤渊的龙椅,他刚失了瑞王这个左膀右臂,又要回来一个与之交锋的腾王,我们不如借此机会趁虚而入,做局让他娶我,这样我既可以不离开王城,又可以摸清他的势力,还可以让王上对他多一层戒备,岂不是一举数得!” ------------ 第五十三章 除夕之夜 “本王不同意!”赫连决匆忙抓住司南月冰凉的手,打断她的话。 他抵着头,司南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睫毛簌簌颤着,半晌,他才抬起来,眼神似乎有意闪躲着司南月的目光。 “你们……你们泽露城的女子不都很在意自己的名节吗?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怎能再委身他人!” 司南月面露惊愕,她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不由得哑然失笑,“殿下何时开始在意奴婢的名节了?” 赫连决也感觉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太过离奇,他可以随便找借口禁锢司南月嫁给他人,却骗不了自己。 自从父王今天在大典上将她许配给别人时,那一瞬间,赫连决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拥入颅顶,他一直知道司南月是恨他怨他,想要逃离他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她一定会离他而去!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暗中将边疆的狼王军调回王都,在必要的时候将八城共主的位置取而代之! 可结果……她却拒绝了…… 赫连决同样骗不了自己,在他听见她的答案时,他内心是怎样的欣喜…… 赫连决抓在她腕上的手逐渐收紧,脸色有些不自然,那双略显慌乱的金眸定定望着司南月,紧抿着的薄唇的张了张,开口说道:“本王今日对父王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等过几天,本王会再上书,求父王为你我赐婚。” “殿下明知道这会对你我的计划平添阻力。” 司南月用力抽出手,她不解的望着赫连决,“殿下不想早日坐上那个日思夜想的位置吗?按照我的计划走,我可以早日为殿下早日除掉一个竞争者,这……唔……” 毫无预兆的,赫连决突然把她拉到怀中吻了上去,将她想说的话堵进了喉咙。 他的手紧紧禁锢着她的腰和后颈,使她挣扎不得,舌尖强势的探入她口中缠绕,他身上鲜血与铁锈的气息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层层包围,仿佛是要将她吞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决终于停了下来,他把头埋在司南月的颈窝,呼吸有些凌乱,低低的在她耳边念道:“你是本王的女人,不管怎样,本王绝不会把你让出去,等年节过后,本王一定娶你进门。” 司南月垂下眼睫,狐疑又忐忑的扫了一眼赫连决。 从开始到现在,她除了知道他想要那个王位之外,猜不中他任何心思。 就如同现在,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选择对自己不利的道路,难道只是因为他可笑的占有欲? 思来想去,司南月只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随即她摇摇头,将这念头打消。 赫连决这人虽说不上有多机深智远,但也绝不愚蠢,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动心? 可这也不是无迹可寻的,若真是如此…… 司南月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将这想法按到心底,等找个合适的机会试他一试。 从宫城回来后的几天过的还算安稳,年节将至,府里的下人都在忙前忙前后,各院的大红灯笼一挂,就有了过年的味。 惜茗闲不住,她每日跟达日阿赤练完骑术之后,就拉着达日阿赤去外边采买些材料,像往年在泽露城时一样,自己动手做起了花灯。 小丫头心灵手巧,做出的成品比外边买的还精致,她把这些小巧玲珑的花灯一个个系在房檐下面,引得阿桓练完功课就往小院里跑,为此还被赫连决训斥了一番。 从那之后,阿桓便只敢在赫连决不在小院的时候偷偷过来看看。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赫连决带着大夫人和阿桓去参加王宫家宴,司南月孤身坐在桌前,看着快要冷掉的饭菜,心中不禁黯然神伤。 往年还在泽露城时,每到除夕夜兄长就会从边疆赶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 父亲和兄长喜欢在家宴上对饮屠苏酒,母亲和惜茗还有阿嫂会在宫中系上花灯,自己则为他们弹琴助兴。 星儿没兴趣做这么细致的活儿,就在外头训练阿晨,累的阿晨叫苦连连。 如今物转星移,黄泉碧落,一家人阴阳相隔,剩下的也就只有她和惜茗,想到这儿,眼眶中盈满的泪珠终是滴滴落下。 就在司南月轻声抽泣之时,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她连忙用手中丝绢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假意训斥道:“你这丫头满心都是与达日阿赤学箭术,除夕夜都回来的这么晚,饭菜都……” 她话未说完,转头间笑容就僵在脸上,进来的人并不是惜茗,竟是漠北的寒苍王爷! 寒苍顺手关上房门,将寒凉入骨的北风隔在屋外,略显醉意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对她挑眉道:“别来无恙啊,泽露城主。” 司南月一直在找机会想要与寒苍王爷一叙,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除夕夜夜闯骁王府。 也许是看出她有些担忧,寒苍神情从容的走到桌前,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温酒,一饮而尽后说道:“城主放心,没人发现我来骁王府。” “王爷艺高人胆大,我并不担忧王爷是否被人捉到行踪,我担忧的是……骁王殿下也许快回来了。” 司南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悠哉悠哉的吃着酒菜,时间不多,她心中又早有定数,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大典那日,多亏王爷,我才能顺势推掉赤渊王的赐婚,王爷此次恩情,司南月没齿难忘,今日还请王爷明言,漠北王需要怎样的条件才肯借兵于泽露城?” 寒苍夹菜的竹筷停在半空片刻,继而笑道:“泽露城早已投降,漠北如今也与赤渊交好,城主怎会凭空问出这种话?” “那王爷此次前来见我的原因是什么?” 司南月没心思,更没时间和他打太极,开口便道:“甘泉城主不只一次向漠北借兵,您作为漠北王最信赖的兄长,怎会不知这件事,而且倘若漠北真心与赤渊交好,这么大的事情赤渊王怎会至今毫不知情?” “你果然知道这件事……” 寒苍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司南月,好似想要将她看透。 良久,他的嘴角才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早前我听闻泽露城主的传言,心想此种孽畜应该人人得而诛之,我那小弟却说你是不得已而为之,证据就是赫连决放过了泽露百姓,如今看来,他倒猜对了。” 他放下竹筷,也按下了想要除掉司南月的心思,既然司南月快人快语,他也不是喜欢一句话掰成两段说的人。 他又道:“赤渊的野心众人皆知,若放任他一家独大,漠北迟早会被他盯上,我家小弟……啊……不……我家君主虽有心出兵,但泽露甘泉灵鹿统统都降了,若让我们答应冒险,城主是否要拿出些许诚意?” “诚意……” 司南月喃喃念着,思虑片刻后她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如今我行动不便,但十天之内,我会交出一份另王爷满意的答卷,还请王爷拭目以待。” “哦?” 寒苍双手抱臂,颇有兴趣的看着司南月,这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面带病态,在他进门时还哭的梨花带雨,直到现在眼尾和鼻子都还是微微的绯红,他倒要看看,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能在短短十天中翻出什么浪花。 “看来我需要在这儿多待几天了。”寒苍习惯性的挑挑剑眉。 突然,他神情一变,警觉的看向木门的方向,起身悄然退至后窗边,语气惋惜道:“城主屋里的饭菜滋味一绝,只可惜今晚有人打扰,我便先告辞了,十天后咱们再见。” 寒苍确认外边无人后,纵身向树枝上轻轻一跃,借着簪子粗细的枯枝翻出了高墙,灵巧的身姿像极了敏捷轻盈的猫。 司南月走至窗前,她望着寒苍离开的方向,轻舒一口气,不可否认,此时的她是极其欣喜的。 先前玉麟姑母一次次的借兵都被漠北王拒绝,而今他们愿意合作,属实是意外之喜,只要有了漠北大军,他们便离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她绝对要死死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想的太过入神,连惜茗进来都没听到,小丫头看她连大氅都没穿就站在窗前,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窗户关紧。 中间还不忘唠叨道:“大半夜的开窗户做什么?你自从今年入了冬身体就更差了,整日的咳嗽,这两天刚好些,你就站在这儿吹寒风,再病了怎么办?!” “知道啦知道啦……”司南月搓搓冰凉的手,无奈笑道:“你啊,明明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说起人来像个管家婆子,对了……今天咱们包的饺饵熟了之后,记得给达日阿赤送些,多谢他这些时日照顾咱们。” “知道了知道了,又饿不到他,倒是小姐你,向来不会照顾自己,我若再不管着你些,你岂不是病的更厉害。” “惜茗大人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司南月随口应着,面带笑意的转身向桌前走去,却看见桌子上多了一大碗寿面,笑意僵在她脸上片刻,她这时才想起,每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她与星儿的生辰。 ------------ 第五十四章 生辰 司南月看着桌上那碗寿面,泪眼朦胧的带着笑,低眸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轻声道:“惜茗,明明才过了短短半年的时间,我怎么感觉像是过了许多年,要不是有你,我恐怕老的连自己生辰都记不得了。” 惜茗听出司南月声音中压抑着的悲伤,她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司南月走到桌前,抽泣着将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到她面前。 “二小姐才不老呢,是这段日子……过的太苦了,老城主以前说过,人生哪有一帆风顺,总会苦尽甘来的。” “哈……小惜茗长大了,居然也会劝人了,没错,咱们总会苦尽甘来的……” 她笑中带泪,晶莹的泪滴落在长寿面里,砸开朵朵油花,司南月拿起竹筷大口吃着,也许是泪珠苦涩坏了面的味道,不然惜茗做出的面怎会比黄连还苦? 惜茗坐在司南月身边,时不时的向她碗中添些菜,可面对自己辛苦做出的佳肴,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想起曾经一家人每年除夕夜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生辰、守岁,惜茗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二小姐,你一定要吃完这碗长寿面,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在寿面中卧了两个荷包蛋呢!三小姐……三小姐她吃不到了,你就替她吃了,替她……替她活着……” 司南月手中竹筷一停,她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她不敢发出声音,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和惜茗一样大哭起来,她只哽咽着点点头,伴随着惜茗的呜咽声,吃完了这碗失了味道的寿面。 屋外的寒风吹不尽阵阵笑闹声,外边传来孩童点炮竹,唱童谣的声音,他们把年味点的更足了,可这么热闹的声音,也没为客栈中泫然欲泣的美人带来半点开心。 客栈的房间里,白榆和阿葵惊讶的看着宫慈从外边抱回一大堆的纸元宝。 阿葵疑问的看向白榆,他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宫慈在搞什么鬼。 还来得及问宫慈,两人就又看她端来那碗用了一下午才做出的,唯一一份没糊的面条时,白榆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一二。 他知道她心中难过,便故意将语气放轻松,打趣她道:“往年年节属你闹的最开心,怎么今年哭成这个样子?” “今天是南月和南星的生辰,南月身边有惜茗,怎么都能吃碗寿面,可南星她……她连盐和糖都分不清,在那边都没人给她做碗面……而且……而且……” 宫慈哭的梨花带雨,缓了一会,又含糊不清的说道:“而且南星一直大手大脚的,我把这些元宝跟着寿面一起烧给她,免得她饿着自己……” 白榆心中何曾好过,他含泪侧过头,想要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眶,阿葵看他这样,不由得跟着蹙起了眉。 眼看子时将近,宫慈要把这些东西拿到外边烧掉,阿葵刚想过去帮忙,结果被宫慈狠狠瞪了一眼。 她一把夺过阿葵手中的纸元宝,没好气的说道:“我的东西不用你帮忙,南星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种人!哼!!” 阿葵被宫慈突如其来的责骂吓的一哆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一直都知道宫慈讨厌她,却不知她为何如此。 白榆看不过宫慈如此跋扈,斥责道:“宫慈,你怎能如此无礼!” “白榆哥哥……”阿葵拉着他的衣袖,她不想让白榆为了自己和故友吵架,她牵强的扬了扬嘴角,漏出浅浅的酒窝,用手比划着:“宫慈姐姐心情不好,你不要怪她,我今天好困,就不陪你们守岁了,新年快乐。” “嗯……去吧阿葵,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赶路。”白榆轻叹一声,他明白阿葵的苦心,可他不能总看着阿葵莫名其妙的受委屈。 说来也怪,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宫慈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阿葵,等阿葵进了房间,白榆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宫慈,皱眉道:“怪了怪了,你以前虽也有些娇蛮,但也远远不到蛮不讲理的地步,怎么如今变得喜怒无常的?” “你管我,负心汉!哼!!” 宫慈狠狠白了他一眼,刚要拿着纸元宝出去,却被白榆挡住去路,他满脸茫然的问道:“什么负心汉?我怎么负心了,你给我说清楚!” “好!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宫慈一听这话,索性怀里抱的纸元宝扔到了桌子上,她像只炸刺的刺猬,手恨不得戳到白榆脸上。 “我尊你一声南阳大哥,是因为你年岁比我大,又娶了我家婉姐,从你上了前线后,婉姐没有一天是不担忧你的,她日日盼着你回来,她为你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诞下孩儿,可你呢?这才半年时间身边就有了新人,你对得起婉姐吗?!我告诉你司南阳,我家婉姐性子温和,我可不是,我今天把话挑明了,你若是敢对不起婉姐半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榆算是听明白了,他毫不留情的把一个脑瓜崩弹在宫慈饱满的额头上,随着宫慈吃痛的喊叫,她的额头上不时就出了一个红印子。 “你这丫头一向没心没肺,何时学的这么胡思乱想了,我与你婉姐青梅竹马,她最了解我,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动摇我与你婉姐的感情,从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不知是不是宫慈的错觉,他方才说最后那句话时的眼神,有种奇怪的悲凉感。 宫慈想也许是自己说的过了,她态度稍稍缓和了下来。 “南阳大哥你知道吗,在我遇到阿晨之后,我才在他口中听说了婉姐和城主夫人都还活着的消息,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开心吗?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在此之前,我以为婉姐和老夫人是向他们说的那样自尽身亡,也以为你和南星已经葬身沙场,我以为我成了孤身一人,但现在不是了……你们都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蝶翅般的长睫轻颤,雾气在眸底凝成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娇软的脸蛋落到地上。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泣声道:“南阳大哥,我只剩婉姐一个亲人了,我只是想让大家回到以前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变心,只是……只是我也是女儿家,虽还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可我能看出,阿葵看你的眼神实在不对劲,我们同行的这几天,我看不懂阿葵的手语,可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正因如此,我才更担心……” “胡思乱想。”白榆知道宫慈的心思,他紧锁着长眉打断她的话,抬手给她擦去泪痕。 “我娶你婉姐的那天,就当着所有人都面说过,这一生我只会有她这一个妻子,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她伤心,这个诺言直到……直到我死,都不会改变,你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真的?”宫慈红着眼眶,抽抽搭搭的问道。 “那还有假!”白榆毫不犹豫,“如有假话,就罚我……” “哎哎哎……算了算了,你有什么誓当着婉姐的面发去,我可不听这些。” 宫慈连忙想捂住白榆的嘴,她因为太过着急,直接拍在了他嘴上,发出了脆生生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眼看他脸色越来越黑,宫慈连忙抱着纸元宝和寿面跳去了一边,“哈……哈哈哈哈……姐婿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把元宝和寿面给南星烧过去。” “你这丫头……”白榆掐着腰,无奈的望着她,喊道:“站住!” 等宫慈疑惑的停下来,“姐婿,还有别的事吗?” 谁知接下来,白榆做了件另她目瞪口呆的事。 只见他二话不说,就将面从宫慈手中抢了过来,不等她反应,他就三下五除二的将面吃了个光。 “哎……你!!那是我辛辛苦苦给南星准备的寿面!” 等宫慈气呼呼的把碗夺过来,却发现里面只剩了点汤。 “你……你……” 宫慈气的脸儿通红,刚要发作,只听白榆道:“南星不喜欢吃面,别浪费了,再者说,你这寿面的味道……呕……呕……” 白榆扶着墙一阵干呕,心想这丫头方才还说南星糖盐分不清楚,她还不是一样,这么千滋百味百转千回的寿面,他活了二十年也是第一次吃到。 “你太过分了!等过几天见了婉姐,我定向她告状!哼!!” 宫慈又急又气,狠狠白了他一眼就跑了出去,外面的寒风一吹,把她心中的气吹散了几分。 她渐渐感觉有些奇怪,南阳大哥向来老成持重,但他这几日不仅经常调侃阿葵,还常常气她,就像……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狐疑的向房间里望去,就听不远处炮竹声接连响起,宫慈暗暗叫一声:“遭了,时间过了!” 她连忙抱纸元宝跑去了客栈后院,白榆静静的倚靠在门框边上,望着宫慈远去的背影,他面上带笑,可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深深的无奈与凄凉。 “宫慈儿,南星让我转告你,你的寿面做的很好,下次别做了……” 除夕夜总是那么热闹,鞭炮声,笑闹声阵阵传来,与白榆眼中的悲伤格格不入,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生出一种国泰民安的错觉。 但很快,这种错觉就被他抹去,他知晓这些欢乐并不属于自己,他的臣民至今还处于水深火热的处境,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将假象变为现实,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 ------------ 第五十五章 访客 一夜过去,大雪不仍见停,天地间一片银白。 过了除夕,初五一到,阿波罕就要启程离开王都,赫连决在骁王府中举办了家宴,为阿波罕送行。 家宴家宴,人自是不多,在坐的人只有赫连决与乌朵还有阿桓这一家三口,再者就是阿波罕了。 他是个爽利人,进门看了一圈就紧皱着浓眉道:“咱说大殿下,你可是越来越过分了,自从那日王上给小城主赐婚后,你就谁都不让她见了,咱又不是外人,而且马上就要启程去边疆了,你还要把小城主藏起来,也太不够意思了。” “小叔父,这你可就误会玄弟了。”乌朵眉眼带笑的为阿波罕上了几坛酒,“从玄弟带司姑娘回来后,她时不时的就感染风寒,一直久病不愈,平时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况且今天外边还下着雪,就更不敢让她出来了。” 这倒是真的,阿波罕知道她畏寒,在营地时,她就穿戴的比旁人厚许多,更别提如今寒冬腊月了,可是…… “唉……咱跟小城主也是过命的兄弟,明儿个咱就要走了,看不到小城主着实心里遗憾,殿下,小乌朵,你们等等咱,咱亲自去把小城主接过来。” 赫连决知道阿波罕重情义,也就没阻止他,谁知阿波罕刚开门,他便隐约看到司南月抱着汤婆子从风雪中走来。 “咱就是说!小城主肯定舍不得咱!” 阿波罕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司南月进了屋,对着屋里的人挨个行了礼,才笑意吟吟的对阿波罕说道:“大将军明日便要离开王都了,司南月特来为将军送行。” “咱刚要去请小城主,你这就来了,要不说咱们血脉相连呢!” 阿波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的司南月哭笑不得,可仔细想来,司南月的确给他以血渡药,要说血脉相连,虽说牵强倒也不算错,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一旁的赫连决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乌朵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什么血脉相连……小叔父与我之间才算血脉相连,您想说的是心有灵犀吧!” “嗐!大男人不拘小节,反正只要小城主来了,咱就开心!”阿波罕大手一挥,拉着司南月坐在了赫连决边上。 “明日将军就要与瑞王一同去边疆了,不知何日再见,司南月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她浅浅的笑着,好看的就像嘴角噙着朵花儿。 谁知阿波罕却嚷嚷道:“小城主会饮酒,却要以茶代酒,咱可不乐意!来来来,咱亲自给你满上!” “这……” 司南月看着阿波罕递过来的,那比脸还大的碗,不由得十分为难,可还未等她说什么,赫连决直接伸手接了过去。 “她身子不好,你还要为难她,这么多酒她怎么喝的完?”赫连决语带责怪,仰头就将酒喝的一滴不剩,“我替她喝了。” 阿波罕双手抱臂,心累又无奈的“啧”了一声,想了良久,才说道:“大殿下,小城主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护上了,我发现您怎会越来越……矫情了。” “胡说!” 赫连决瞪了阿波罕一眼,不过这也不是阿波罕瞎说,自从那日司南月喝过酒,将他认作那个人之后,他便再也不愿让她沾一滴酒了。 乌朵心情不错的与阿波罕碰碰酒杯,调笑着又加了一句:“小叔父又用错词儿了,咱家玄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您应该说他越来越用心了。” “哈哈哈哈哈……还是小乌朵这做阿姐的了解他……” 司南月被他们笑的脸儿羞红,连耳朵尖都在发烫,她羞涩的垂下眸子,唇角绽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阿桓在这儿,他还是个孩子,大夫人和将军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她平时极少露出这种小女儿家的神态,勾的赫连决不自觉多看了她几眼,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真的以为司南月如她表现的一般温婉娇羞。 “无事无事。”乌朵这做母亲的先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小意思,“再过两年,阿桓也就要娶妻生子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外边大雪纷飞,屋里几人围着火炉喝着酒,随意说笑着,轻松的气氛刚刚好,就在酒席将散时,外边的侍卫突然来禀:“殿下,谨王殿下与瑞王殿下来访!” 赫连决脸色变了变,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司南月,说道:“他们果然来了,也许真如你所说……” 司南月犹豫片刻,对他点了点头,阿波罕自是不知他们的哑谜,高壮的身子往那边靠了靠,“殿下,小城主,你们是不是之前有啥打算,能不能说的清楚些,让咱也听听!” 赫连决没有说话,他给乌朵递了个眼色,乌朵知晓那两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饮了杯中温酒后,便带着阿桓从后堂离开了。 等谨王与瑞王进来后,赫连决依旧坐在桌边与阿波罕对饮,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司南月对他们行过礼后,便想退至一旁,谁知却被赫连决按住了肩膀,他半阖着眉眼,淡淡道:“你还未用晚膳,为何离开?” 他的言下之意司南月听的明白,既然如此,那她就既来之则安之,听听这两人的想法是不是与她猜的相同。 谨王见了赫连决的态度,心中有了数,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个最常见的表情,像是带了张刻着笑容的面具,“大皇兄对泽露城主当真宠爱,怪不得父王在为城主与十九弟赐婚时,城主会拒绝呢。” 面对谨王的示好,赫连决依旧是一副连敷衍都觉得麻烦的表情,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家事而已,让三弟四弟见笑了,既然来了,就别嫌弃这些残羹剩菜,请入席吧。” “大皇兄说笑了,我与四弟不请自来,哪有嫌弃的道理。” 谨王是个笑面虎,但瑞王的喜怒却都摆在脸上,他厌弃的撇了一眼司南月,别有用意的冷笑一声:“怪不得别人说大皇兄最像父王,你们不仅模样相似,连对女人的口味也差不多。” 赫连决神色一暗,脸上仿佛罩上一层寒霜,金眸中露出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四弟这是何意?!” 瑞王还未说话,阿波罕先耐不住性子,嚷嚷道:“小城主这一路不光帮大殿下除了内贼,还多次救了咱,她可不是摆在桌子上的花瓶,她是咱的救命恩人!以后谁要是将小城主和只会勾引男人的舞姬放在一起,咱可不乐意!!” 阿波罕满脸通红,满脸的胡渣就像是要炸起来一样。 瑞王早就听说过阿波罕敢说敢言,没想到他竟敢当面顶撞自己,瑞王不由得怒不可遏,他铁青着脸刚要发作,便被谨王一个眼神制止住,他只能不甘心的甩了甩衣袖,忍着怒气跟谨王坐在一旁。 赫连决长眉一挑,扬声道:“大将军怎能这样无礼,还不快些给瑞王殿下道歉。” 话虽这样说,但赫连决语气中并无责备,再加上谨王瑞王此次前来别有目的,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得罪赫连决。 谨王目光一闪,为了缓两人冲突,转移话题道:“大将军快言快语,是个直肠子,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方才听大将军的话,这一路似乎十分惊险,我与四弟从未上过战场,不知大将军可否与我们讲讲,这一路的凶险战事?” “那……那到也没啥不行的。” 阿波罕答应的干脆,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不要看他方才吹胡子瞪眼的,若是要他讲这些事情,他恨不得说上个三天三夜,好让这些凡夫俗子知道他们家大殿下的神武过人。 “这一路最凶险的战场只有两处,其中一个是四年前,霄岚、姜玉、泽露、甘泉、灵鹿五城联军,共同抵抗咱赤渊将士,那一战可谓是惊险万分,咱连输三场,五方联军将咱逼进了死胡同,那时大雪封关,粮草断绝,守夜的将士都被冻成了冰雕……” 要说阿波罕,他大字不识一个,但讲起故事来倒活灵活现,引人入胜,连对他颇有微词的瑞王都听得入迷,不由得为当时的情形捏了把汗。 “这场仗,咱不光损失了不少弟兄,大殿下也受了重伤,还好狼王吉拉保佑,最终大殿下搞了个什么……围非……救赵?带着咱们余下的将士冲出重围,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阿波罕话音方落,谨王立马拍桌叫好:“大皇兄果然神勇,赤渊战神的名号当真名不虚传!!” “那另一场战役呢?”瑞王追问道。 阿波罕喝了口酒,长叹一声:“唉……五城联军是惊险,而泽露的最后一场征战,肃水山之战,可谓是惨烈万分啊……” 赫连决神色一怔,他下意识的瞄了司南月一眼,发现她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乖巧的低垂着眉眼,脸上平静淡然。 “肃水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好在咱们在泽露军中安插了内应,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那场战役的主帅是泽露上任城主司烽灏的长子——司南阳,从一开始,他带的那三万残兵,包括他自己,都是死士……” 阿波罕声音从激昂到低沉,司南月抱着汤婆子的手也逐渐收紧。 是……阿波罕说的没错,她兄长亲自把守的肃水山,从一开始,就是一局同归于尽的死棋…… ------------ 第五十六章 野心 从战争开始前三年,也就是五方联军失败之后,司南月差不多摸清了赤渊城的实力,单从兵力这一面来说,泽露城的胜算几乎是微乎其微。 所以她在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于肃水山最后一关的布阵,这个局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与兄长知晓。 她调来兄长的亲信,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将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整座肃水山的中心挖空,在里面存放了足以另整座山化为飞灰的火雷,只要在赫连决攻上肃水山,定能让他有来无回。 只可惜……只可惜……她挖空了心思千防万防,却还是没有防住一个所谓的,与兄长多次同生共死的郁副将,最终,这个赤渊早已埋下的眼线令她功亏一篑。 肃水山的炸药至今还好好存放在里面,而她的兄长,与本就不在计划之中的小妹,却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忆起往事,司南月不禁微微失神,又听阿波罕讲道:“司南阳指挥着三万残兵,竟挡了四十万狼王军整整十天,咱不会说漂亮话,但那司南阳的确是个令人敬佩的男人,就算最后只剩他兄妹二人,他也以一人之力,挡住千万万支箭,想要为他小妹争得一丝生机,就连死,他也不曾让自己双膝跪地,虽是敌人,但咱也照样佩服他!” 故事讲到最后,阿波罕不禁心中惆怅,尽管立场不同,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埋葬了司南阳残缺不全的尸身。 许是提前见识过司家兄妹的风骨,在后来司南月展现过人的才能后,阿波罕才愿意处处关照着她,多少是将前人的影子投到她身上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敢与赤渊为敌,不管是怎样难得的英才,他们都注定要死!”瑞王对阿波罕的感慨嗤之以鼻,阴狠的眼神落在司南月消瘦的身躯上,很明显,他对这个外族女子敌意甚大。 谨王见状,忙干咳了两声,提醒瑞王万万不可胡乱说话。 赫连决坐在主位上懒洋洋的把玩着酒杯,眼看两人交换着眼色,他在一旁等的早早没了耐心,更没有心思跟这两人打哑谜,干脆的直接了当的开了口:“闲话说了这么多,该说正事了……” 赫连决顿了顿,他随意靠在椅背上,看向谨王的金眸深不见底:“三弟此次前来,可是来找本王助你夺嫡的?” 此话一出,屋内瞬时鸦雀无声,谨王瑞王瞠目结舌的望着赫连决,方才他还在想要怎样引出这个话题,谁知他赫连决竟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了。 “怎么?难道是本王猜错了?”他语气轻缓,唇角微挑,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似乎方才说出口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大……大皇兄果然料事如神!!” 谨王缓过神来,立马站起身,竟给赫连决行了跪拜之礼。 “按理来说,大皇兄出身显贵,又战功赫赫,朝野上下无一人不服,只是大皇兄那日进宫,将狼王印亲手交与父王,可见大皇兄并无此心,而其他皇子……我赫连复着实不敢恭维,尤其是那异族舞姬所生,又深的父王喜爱的安亲王!臣弟只怕等父王百年,大皇兄与赤渊勇士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城池,会落在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身上,届时,还不知赤渊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臣弟斗胆,请大皇兄以赤渊为重!!” 这番话谨王可算是说的天衣无缝,他来此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为何赫连决会放弃争抢这个王位。 别的他不知道,但是通过他主动上交狼王印一事,谨王可以确定,当年克烈惕一族的事情必有隐情! 而自从赫连决的生母自缢后,他便自幼被送到边疆,这就足以说明,在父王心中,赫连决从不是储君之选,所以他今日才敢冒险前来与赫连决相交。 “哈……三弟为国为民之心,可真令本王感动,只是……” 赫连决冷冷一笑,他探出身子凑近谨王,嘴角勾起的弧度仿若一条即将露出毒牙的毒蛇,看的人不寒而栗。 “只是……本王若是帮你,于本王何益?” 谨王自知他这个大皇兄难以打发,早早准备好了答案,他亦凑近赫连决,在他耳边悄声道:“事成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兄可满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突然大笑起来,他将手中酒杯用力掷于桌上,震耳欲聋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既然三弟直率,本王也不绕弯子,我赫连决这一生绝不屈于人下!既然本王要出手,何不自成一派?” “皇兄何必要问你我都明了的问题?不瞒大皇兄说,这些年臣弟一直留意着当年的真像……”谨王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既然赫连决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也没有必要再演下去。 “可惜……父王将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以至于到现在臣弟都找不到一个知情人,但臣弟可以确定的是,皇兄若想夺位,必是难上加难,所以皇兄不如选择臣弟,这于皇兄来说才是上上策。” 听到谨王提前当年的事情,赫连决不由得脸色一沉,“三弟忘了,想要那个王位的不只你一人,还有将要从边疆回来的六弟,即便我要选择,也不止三弟你一个选项啊。” “六弟远离政治中心整整五年,根基溃散,皇兄真要费劲心思辅佐他?再者,六弟此人多疑奸巧,最后就算他得位,也不一定会善待皇兄,还请皇兄再多加考虑。” “考虑个屁!骁王殿下自己就可以……” 阿波罕忍了半天,总算沉不住气了,他张口就要骂,谁知赫连决一个眼神杀过来,他一肚子的脏话全被硬生生的堵到了喉咙里,只能讪讪的低下头喝闷酒。 是了……就是这样的震慑力,就是一呼百应的号召力,这就是他想要拉拢赫连决的原因…… 谨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起身道:“天色已晚,臣弟便不打扰了,还望大皇兄仔细权衡其中利弊,臣弟等您的好消息。” 言罢,他与瑞王行过礼,便要离去,他们前脚刚踏出门,便听赫连决在后面说道:“一个条件,若是三弟答应,本王便应了你。” 已经踩在积雪上的长靴退回屋内,谨王挑眉一笑,似乎已胜卷在握,“大皇兄但说无妨。” 赫连决饮尽杯中酒,又慢条斯理的将酒杯斟满,只听他不紧不慢道:“我赫连决,绝对不会向任何一人屈膝,若要我答应与你合作……八城……我要一半!” “大皇兄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瑞王像只护主的犬,脸上怒气腾腾,甚至有要与他一决胜负的心思,“照大皇兄所说,你岂不是要与三哥双王共治!!” 赫连决微微一笑,“没错,本王就是这个意思,若三弟答应,本王便如你所愿,若三弟不答应……那你我二人,就看花落谁家了。” “你……” “四弟,休得放肆!” 稍作犹豫后,谨王喝停了瑞王,他抬眼对上赫连决的金眸,一字一句问道:“大皇兄此言当真?” “自然。” “好!”谨王一口答应,“那臣弟愿意与大皇兄共享天下!” 盟约既定,两人达成共识,相互饮过煞血酒,对狼王神启过誓后,谨王瑞王两兄弟便离开了骁王府。 一路瑞王满心不悦,他脚下咯吱咯吱的踩着积雪,急切的问道:“三哥为何答应他如此无礼的要求?” “因为他不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谨王的思虑明显更多更细,赫连决虽已经交了兵权,但他这些年驻扎边疆,又一统八城,深的狼王军军心,就连朝中大臣,心中也无一不服,若他与赫连决成了敌手,那夺嫡之路势必会更加困难,但是…… “四弟放心,像大皇兄这种危险人物,必然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哥是说……” 瑞王心中有了答案,他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放下心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四弟明日还要与阿波罕一同赶赴边疆,今日还要与三哥来这儿,也是为难你了。” 少见的,谨王脸上的假笑被担忧所替,他伸手拂去小弟毛领的落雪,显得他整个人也有了温情。 “三哥少对我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在外多有不便,三哥要照顾好自己和母妃……” 雪还在簌簌落着,两人闲谈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漆黑的街道深处,隐在暗处的轻巧身影也骤然消失在骁王府周围…… 谨王瑞王前脚刚走,阿波罕后脚就把手中酒壶一扔,“殿下,小城主,你们这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怎么好好的,又要搞个什么……什么双王共治?” “这套说辞只是先稳住他们罢了。”赫连决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望着房门的方向。 这样做一可以让谨王放松警惕,摸清他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二嘛……瑞王要与阿波罕同守边疆,结成同盟后,他在明面上不会轻易与阿波罕交恶,也算是好事。 不过对于阿波罕,赫连决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太多,他只要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即可。 ------------ 第五十七章 嫁衣 意料之中的,阿波罕听到这个答案放下心来,他哈哈一笑:「咱就是说嘛,这些兔崽子怎么配和殿下平起平坐,不用说,这肯定是小城主出的主意,咱信小城主的!」 说着,阿波罕的目光落在一直未曾言语的司南月身上,他心里是有些担忧的,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万一殿下再像那时一样为难她,只怕…… 阿波罕到底是放心不下,他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烈酒,随后站起身,步伐摇晃着走至赫连决与司南月中间,他一手牵着赫连决的手,一手牵着司南月的手,将他俩的手交叠放到一起。 阿波罕看着司南月日渐消瘦的脸儿,心里复杂又无奈,连声音都有意放的轻了些。 「小城主,殿下他脾气急,但咱看得出,他是真喜欢你,咱明儿一早就走了,就算以后你有什么委屈,也要先认下,等咱回来再给你出气,可千万莫要忤逆殿下,惹他动怒。」 他顿了顿,随后又转头对赫连决道:「殿下你也是,小城主身子弱,你的脾气要收着些,咱远在边疆,万事劝不到你,万一小城主……到时候后悔的人也是你自己啊。」 阿波罕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在赫连决的印象中,他从未对事或对人这样关怀备至过,如今对司南月却这样细心,实属罕见。 赫连决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他刚要说话,只觉得手中一空,司南月温热的手已经抽离出去,赫连决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心中缺了一块东西。 「多谢大将军关怀,将军的叮嘱,南月一定铭记于心。」 标准的回答,她依旧是如同平时那般,神态从容,眼神冷漠又疏离,半分没有离别的不舍,看的赫连决有些不是滋味,继而司南月说的话却让他感到讶异。 「王都势力盘根错节,将军又是殿下的左旁右臂,将军这一路必不会安宁,我与殿下都不能同行,将军要万万小心,尤其是……小心瑞王殿下。」 阿波罕喝了不少,大抵是醉了,他回了几句大话,未将司南月的嘱托放在心上,倒是赫连决为了以防万一,派了一支百余人的军队时刻保护着阿波罕。 等到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就到了清晨,乌朵带着阿桓与阿波罕依依不舍的送别后,这一夜才算是过去。 「我那小叔父可真是挂念司姑娘。」回院的路上乌朵与司南月闲聊着,她最了解阿波罕,他是真的将司南月当成了自己人,还是需要时刻保护的那种。 「他临走之前,可是对我千叮万嘱,他说小城主弱不经风,让我千万要保护好你,我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我那不懂风月的玄弟和小叔父都如此挂心的?」 「大夫人开玩笑了,将军只是将我当做好友罢了。」 司南月微微颔首,她裹了裹身上御寒的披风,昨夜一夜未睡,现在头昏脑涨,难受的紧。 乌朵是习惯这种昼夜颠倒的日子,她没有一丝困意,很是精神,她往司南月身旁凑了凑,打趣道:「你这姑娘,模样不错,脑子也好用,就是性子真真无趣。」 阿桓在后头跟着,前边两人说说笑笑的走在长廊里,啊不……其实只有母亲一人聊的开心。 少年着实枯燥无味,好在早课时间到了,他跑到两人面前,行礼说道:「母亲,司姑娘,孩儿要去马场训练了,先行告退。」 小孩子精神足,说完就想跑,乌朵手疾眼快,直接提着他的衣领给拉了回来,「你看你脸上,早膳喝的粥都沾到嘴角了,别动,母亲帮你擦干净……」 乌朵稍稍弯着腰,将阿桓脸上的米粒擦掉,又细心的给他整理好衣服,此刻的她,应与全天下所有母亲同样,对孩儿的爱无微不至。 「好啦好啦母亲,孩儿自己来就行了。」 兴许是司南月在一旁,阿桓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使劲拽了拽衣服,也不管腰间的衣角还皱着,拔腿就跑了出去。 司南月想起了彼时的小弟,那时他也是如此无忧无虑,像一匹自由马驹,轻快的跑遍整个王宫,而如今…… 想起曾经,她不禁有些伤感,眼睛转向旁恻转移注意力,哪知看见身侧的砖墙后边,露出一节青色的锦缎衣角,而这锦缎的主人,似乎正悄悄听他们说着什么。 乌朵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桓身上,眼看他跑远,无奈又宠溺的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司南月缓缓转回目光,看着阿桓的背影浅浅一笑,似是有些羡慕,「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等他们长大了,想要这么开心都难了。」 「哈……作为我乌朵兰德的儿子,他不需与他父亲一样名满天下,只要做他喜欢的事情便……」 乌朵兰德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缄默不言,曾经她的确这样想,可自从她知晓玄弟的计划后,心中总是隐隐担心,他要走的这条路太险太陡,一不小心就会带着一家人坠入悬崖。 她不是没想过,万一这件事暴露,阿桓以后该怎么办,可想着想着,她只能得出一条结论,就是玄弟要做的这件事情,必须成功! 乌朵神情逐渐沉稳下来,声音也不似方才高昂,甚至多了一丝阴冷的狠厉,「玄弟心中有天地,他是能成大事的人,就算这大事成不了,我也要保我儿平安,若有人胆敢对他不利,那我乌朵兰德,势必要让他生不如死!」 「大夫人放心,殿下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两人声音逐渐变小消失,锦缎的主人紧紧握着拳头,从砖墙后缓步走出,原是塔娜,但却不像以前的她。 曾经那张娇美的面庞如今写满了恨意,她紧紧盯着乌朵的背影,蔓延在眼中的泪水也挡不住她的恨之入骨。 良久,那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松开,她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声音冷的如同腊月的寒风:「乌朵兰德,你三次杀我孩儿,让他们死不瞑目……此仇不报,我塔娜誓不为人!!!」 冷风吹下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吹下了塔娜最后一丝理智,她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屋外寒凉,若没什么事情,司南月几乎不会踏出房门,她百般无聊的摆弄着桌上的香炉,想着谨王自从那晚离开后,至今也没有动作。 更奇怪的是赫连决这几日应该无事,白日里却连人影都见不着,只有夜深了他才匆匆而来,司南月不禁有些担忧,难道是哪儿出了变故? 就在她想的出神时,听见外边有敲门声,她应声后,一名侍女手中托着木盘推门而进,上面放了一顶镶满宝石东珠,黄金点翠的凤冠进来。 她正疑惑,又见后面侍女的木盘中盛放着一袭叠的工整的,绣着精致金凤的鲜红嫁衣,再后面,便是许多珠宝首饰。 这些东西随便挑出一样都是做工精细的珍宝,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泽露城的样式。 「殿下这是何意?」 司南月面露不解,她的指尖轻划过嫁衣,难道赫连决还真想娶她不成? 果不其然,赫连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本王的意思这样明显,城主冰雪聪明,又怎会猜不到?」 他抖落满身风雪,一步步走至她身边,幽深的金眸满含笑意的看着她,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司南月有些恍惚。 「本王说过要娶你,便一定会做到,你们泽露城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本王都命人提前准备好了,先试试看?」 司南月轻蹙秀眉,再一次提醒他,「殿下这样做,只会让王上对你更有戒心,实乃不智之举,还请殿下三思! 」 「南月……」赫连决的手撑住她消瘦的肩膀,语气温和而又坚定的念出她的名字,装满柔情的眼眸与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在本王决定娶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这份风险,父王对我多一分的戒心,与眼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阿波罕说的没错……曾经本王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是如今本王的确是真心待你,本王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南月,嫁给本王,好吗?」 「好……吗?」司南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这可笑的两个字,对于赫连决的情深义重,她只有满心嫌恶。 她看着那双金眸冷冷一笑,「若我说不好,殿下会尊重我的决定吗?殿下方才与我说三书六礼,敢问殿下,我早已无家可归,你的三书要送到哪里去?六礼又要往哪家提?!」 极其少见的,她语速加重,失了礼节,红了眼眶,但很快,她压下自己的情绪,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声音也放的轻了些。 「再者说,殿下方才说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都是迎娶正妻的礼节,司南月不配,恐怕要白费殿下的一番苦心了。」 她的态度代表了她的答案,这是赫连决意料之中的,若她就这么轻易答应,反而不像她了。 赫连决轻叹一声,在背后紧紧环住那具娇软的身躯,「本王知道你恨透了我,我也从未奢想过你会原谅我,无论你心中怎么想,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你这一生……都注定要留在本王身边!来人,为夫人试穿嫁衣。」 「是……」 侍女低声答应着,刚要上前为她宽衣,门外传来侍卫急切的声音:「殿下,王上有令,宣您立刻进宫,不得耽误!」 「父王可说是何事?」 「没有,只是下了急令,殿下还是快快动身吧!」 ------------ 第五十八章 预言 现在已是深夜,赫连决着实对他父王的这道命令百思不解,眼睛下意识的望向司南月,她思虑过后亦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 这道命令来的紧急又蹊跷,赫连决不敢耽误,简单与司南月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等下人都退了下去,她才坐在桌前,白细的手指有规律的轻轻敲在汤婆子上,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难道是……可日子不对啊,这才三天,怎会这么快……」 「是啊……城主动作迅速,的确让人惊叹。」 她身后传来男子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她熟悉,却也不算太熟悉,司南月起身回眸,就见身着暗红色衣袍的高大男子刚好关紧窗户。 「寒苍王爷果然深不可测,重兵把守的骁王府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也没那么容易……」寒苍指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仿佛是与友人抱怨那般,丝毫没有作为王爷的架子。 「雪路太滑,方才我翻墙的时候摔了一跤,差点被人发现,否则被抓了事小,丢人事大。」 「王爷说笑了。」她放下汤婆子拿过茶具,为寒苍倒了杯温茶,「冬夜寒凉,王爷喝茶暖暖身子吧。」 寒苍是个自来熟,也不管什么礼节客气,将茶水一饮而尽,胃里暖和了,也是说正事的时候了。 他用指腹摩擦着茶杯,张口便问道:「阿波罕与瑞王前往边疆的军队在曲环山受袭,大将军阵亡,这可是城主的手笔?」 果然……司南月脸色变了变,答案却出乎寒苍所料:「不是,曲环山地势复杂,外人摸不清里面的情况,策划者必定出于赤渊。」 「哦?我还以为是城主……」 「但是……」司南月顿了顿,眸子中的淡然骤然变得冷肃,「阿波罕之死,的确是逃不掉的,他今日不死,明日也会亡于我手。」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落下,寒苍却没有太过惊讶,像这样军功显赫,又有威望,还明显忠于赫连决的人,早晚会被各方势力撕个粉碎。 寒苍轻笑一声:「哈……果然如此,不知若此事未出,城主会用什么办法?」 「咳咳咳……」司南月喉咙微痒,她咳几声,轻声道:「我通医毒之术,杀人对我而说,不难。」 「用毒?」 寒苍不由得锁起眉头,「这招也太过冒险,万一他们验尸,难免会怀疑到你身上!」 哪知她轻笑一声,「王爷看我像大意之人吗?」 「难道不是毒?」 「自然不是毒,治病救人的药运用得当,亦能成为杀人的武器,只是可惜,我的药效还未完全发作,阿波罕便死于他人之手。」 她看着手中茶水泛起的涟漪,想起那个重情重义,却侵她家国的阿波罕。 他帮过她,她也救过他,两不相欠之后,她就无需留手,她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所有拦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要被一一清开,而阿波罕,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见司南月表情凝重,寒苍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望向她,「那我刚才喝的茶不会有什么药……」 她回过神,脸上表情颇有些无奈,「王爷莫开玩笑,您怎会不知,我若要害王爷,于我无益。」 「你这姑娘,性子也太过一丝不苟,既然看出我在开玩笑,你就笑笑嘛,不然我多尴尬。」 司南月一时无语,「嗯……不知王爷对我这份投名状可算满意?」 「还算满意,不过……」 寒苍语气一顿,司南月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漠北君主还有何要求,王爷但说无妨。」 「好!」寒苍一口答应,毕竟这个条件对如 今处境的司南月来说,算是恩赐了。 「我漠北若助城主打下赤渊,待八城新主登基之日,泽露城必要与漠北联姻!」 「联姻??」 司南月听到这个条件神情多了些迟疑,她这反应不禁让寒苍奇怪,他语气略有些不悦,「漠北怎么说也是个大国,与漠北联姻,难不成还委屈泽露城了?」 「王爷有所不知……」司南月无奈的叹息道:「我辈人丁稀少,我只有一个小妹,她早与兄长一同……永远留在了肃水山。」 「你不是还有一个小弟?」 「漠北王的意思是……要将漠北的公主嫁至泽露?」司南月眼神一亮。 「不是不是。」寒苍连连摆手,以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司南月,一副「你懂得」的模样,悄声开口:「我的意思是,你有一个小弟未曾婚配,我也有一个小弟未曾婚配,不如他们……」 「不可能!」司南月她面露为难,拒绝的却干脆利落,「我家小弟他……他不好男色,这事……强求不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寒苍似是怕被人听见,他低头小声笑了起来,司南月这才知道他又在开玩笑,不禁有点恼怒。 「还请王爷自重!!」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拖着下巴看向司南月,眼睛被烛火染的亮晶晶的。 「别生气嘛,我看你脸色沉重,就忍不住逗你开心,不过我家小弟提出的联姻之事,绝不是我乱说的。」 他认真望向司南月,「我家君主有令,他要联姻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泽露城主——你本人。」 「我?」司南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又问一遍,眼看寒苍点头,她心中便猜出了一二。 若有一天联军攻破赤渊,自有新的八城之主,难道漠北君主有心将泽露城推至高位? 但…… 司南月指着身后的凤冠霞帔说道:「如今赫连决逼我嫁给他,我无法拒绝,他生性弑杀,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他手上,就算我有幸活下来,也早非完璧之身,怎能嫁给漠北君主?」 「唉……你有所不知……」寒苍的语气逐渐稳重起来,眉宇间多了几分伤感,与方才一本正经开玩笑的他截然不同。 他似乎想说什么,片刻之后又将喉咙中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你只需知道,你的担忧,刚好不是他所看重的。」 他怕漏说了什么,思虑片刻,又道:「临行前我家小弟要我转告你,如今时局混乱,动荡不安,你一个小女子能做到如今地步已实属难得,你受尽苦难,半生坎坷,最后至少不应该……」 「王爷!」司南月突然起身打断寒苍的话,不想让他再说下去,同时对漠北君主也有了大概的认知,心中感叹他聪慧过人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了感伤之情。 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红着眼角笑问道:「漠北王应是个温和醇厚的谦谦君子吧……他的用意,司南月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多谢王爷。」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明白了?」寒苍满腹狐疑的与她对视着,他可是想了一路都没明白自己那小弟究竟想做什么。 「嗯。」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说话打哑谜的人。」寒苍给自己倒了杯茶灭火,一口气饮完后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一早便回漠北调兵,早日与你的势力汇合。」 司南月稍作思索,从行李中找出一个坠着白玉牌的平安符,将它放在手心中看了又看,不舍的用指腹摩擦了几下,最终下定决心将它递给了寒苍。 「王爷,你拿着它去甘泉城,将贵国肯出兵的消息说给城 主与城主夫人,他们应该会有更好的安排。」 「还使唤起我来了。」 寒苍嘴上不饶人,心里没有半分怪罪,他接过平安符对司南月晃了晃,「我看这东西好像对你很重要,放心吧,下次见你的时候我再还你。」 「多谢王爷。」 「哈……一回生二回熟,你不必如此见外,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一家人,你若想提前改口唤我声大哥,也是无妨……奥对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寒苍胡言乱语的走到窗边,临走之前突然回头看着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口中那早以战死沙场的小妹,极有可能还活着。」 「砰!!」 司南月手中的汤婆子毫无预兆的掉到地上,她直愣愣的望着寒苍,苍白的唇动了动,想起了那晚惊醒她的梦。 反应了良久,司南月才在嘴角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王爷又在与我开玩笑?」 「生死大事,我怎会拿来玩笑?」寒苍否认,他道:「在漠北有个叫神域的部落,神域圣女可预知未来,结果从未出错,这个消息便是圣女生前最后一次预知,你若信便信,不信也无妨,她若是还活着,早晚会与你相见。」 「可是……」 司南月刚要说话,外边便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奴婢方才听你房内有声音,可是您传唤奴婢了?」 「只是汤婆子掉到地上了,不碍事,你下去吧!」 司南月语气急促,她打发了侍女,急着想要问个明白,却发现寒苍早已消失在冬夜的黑暗中。 她怔怔的望了窗外良久,除了积雪与寒梅外,别无其他。 司南月任由寒风涌入怀中,耳边只余风声,屋里一片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就连他最后那句话,好似也是她的幻觉…… 她的缓缓手伸出窗外,接住从天飘落的雪花,掌心的温度将它们融化成水。 一连串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哭声,只红着眼眶,口中喃喃低语道:「我的星儿……当真还活在这世间吗?」 ------------ 第五十九章 噩耗 赤渊王急令,赫连决不敢耽误,驾着马便匆匆赶向宫城中,只是雪路难行,平时两个时辰的路程,这次快走了一夜才至。 等他风雪满身的到了大殿,才发现谨王赫连复竟也在这儿,而且……他与父王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看来的确有大事发生了,赫连决心中疑虑,连忙行礼:「儿臣参见……」 「免了。」 赤渊王紧皱着眉头,向身旁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便呈给赫连决一封信件,他接过信件一看,神色顿时猛沉。 「阿波罕战死?!这怎么可能!!!」 赫连决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记得复杂之色,最终他将那封信件从手中渐渐攥紧,咬牙道:「这是哪里来的谣言!阿波罕随孩儿征战多年,再危险的情形他都扛过来了,一座曲环山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 「大皇兄息怒……」景王连忙上前劝阻道:「阿波罕将军是赤渊的大勇士,父王与臣弟都不愿相信这件事情是真实的,但……唉……算了,还是让送信的兵将来说吧。」 语罢,谨王便唤来送信的将士,那人一见赫连决,突然涕泪纵横的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的将头磕在坚硬冰凉的十胜石上。 不时,鲜血便滴滴落下,身上受伤包扎的地方,因为他方才动作之大而伤口撕裂,也渐渐渗出血渍。 随着那张被火烧毁的脸缓缓抬起,看的赫连决又惊又疼,他看了良久认出,此人是长跟在阿波罕身边的近侍,噶图拉。 他的眼泪顺着几乎焦黑的,凹凸不平的血肉上落下,一个堂堂八尺男儿痛心疾首的哭喊道:「殿下,是属下无能……眼看大将军他……饮恨而终啊!!!」 他的出现几乎已经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赫连决近乎绝望的闭紧双眼,他用尽力气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将要倾倒的身体,从颤抖的唇齿间硬挤出一个字:「说!」 噶图拉跪在地上,他双手紧攥起拳,放在身体两侧,受伤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难辨,「禀王上,两位殿下,大将军与瑞王殿下率领着百余侍卫,经过曲环山路时,突然有大量巨石从两侧断崖上滚落……」 那日下着雪,山路本就难行,他们还要等前方扫雪的将士清除积雪,一队人的脚程自然慢了下来,阿波罕拎着从不离手的酒坛,没事就灌个几口。 噶图拉虽长的五大三粗,人倒细心,他顶着呼啸而过的寒风提醒道:「大将军,山路危险,还是少饮些酒吧。」 「啧……婆婆妈妈,你知道什么!」阿波罕醉醺醺的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看样子已经喝多了,「这可是小城主亲自给咱酿的药酒,越喝越能强身健体,不信你尝尝!」 说着,他又自己「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才把酒递给噶图拉,天冷的紧,山风更寒,从阿波罕嘴角露出的药酒流到他胡子尖上,几乎都要滴水成冰,喝些酒暖身子也好。 噶图拉边接过酒坛边道:「大将军忘了,这药酒您赐了属下已经有二十八坛了。」 「哈哈哈哈哈……咱……嗝……咱都忘记了……幸好,小城主把药酒的方子给咱了,庆吉尔也跟着做过,他以后就给咱干酿酒这事了!」 「大将军喝多了,你忘了,庆吉尔腿上腰上都有伤,回赤渊的那天,他就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奥……对对对……咱还真给忘了,没事!不还有福丹吗,他也能……」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一粒粒小石子在两侧断崖砸到了噶图拉的肩膀上,他本以为是山风吹的,可后方猛然传来重物掉落,与将士惊呼惨叫的声音。 他连忙向上望去,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向他砸来,阿波罕一拳将巨石险险击开,可不知为何,阿波 罕脸上竟闪过一丝惊讶。 噶图拉也有些诧异,他跟了阿波罕多年,大将军力可拔山,区区一块石头连他噶图拉都不放在眼里,可大将军今日怎会如此吃力?难道是酒喝多了? 没有时间多想,其他人没有噶图拉这么幸运,谁都没想到刚出王都不久,他们便遭此伏击,百余人有一半的将士都被落石砸成了肉泥,惨叫声呼救声乱做一团,不远处有人喊道:「殿下小心!!!」 醉酒的阿波罕才想起来军队里还有个瑞王殿下,他虽然看不上赫连渠,但看在王上的份上,还是要尽臣子的职责。 他骂了一声,一路边躲边砸,扯着嗓子嘶吼道:「防御防御!!!都他娘的给咱支楞起来!」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与巨石同时落下的还有足以将他们焚毁的火油炸药,无数个火把从天而降,噶图拉望着此时的地狱般的情形,猛然意识到此次在劫难逃。 狼王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不怕死,可他们怕群狼无主,大殿下已经不能回到边疆,大将军万万不能出什么事! 毫无犹豫的,噶图拉向着阿波罕的方向跑去,就在他快要跑到他身边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背后响起。 噶图拉大吼一声,想要用身体护住大将军,却不想,混乱中阿波罕突然回头,拉住他的衣领就将他揪了过去,与几个士兵一同被护在了身下。 等爆炸声平息之后,噶图拉耳边鸣着刺耳的声音,他额头的血流进眼中,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就在他心中惊恐之际,他的肩膀被人一把握住。 噶图拉擦干眼里的血,模模糊糊的看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失了肉皮的嘴唇微微颤着,不知再说些什么。 说到这儿,噶图拉已经泣不成声:「王上,大将军戎马一生,拼死护住瑞王殿下与数名狼王军,到死他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还请王上做主啊!!!」 噶图拉心中怨怒难平,他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一时血花四溅,看的在场众人触目惊心。 赫连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暗涌,他上前两步,行过大礼后跪在噶图拉前面,声音沙哑颤抖:「请父王做主!!」 「哼!!」 赤渊王越听越怒,他铁青着脸猛地将手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巨响,「一个天家皇子,一个战功赫赫的狼王军大将,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杂兵偷袭,而且死伤惨重,此事若查不清楚,赤渊皇族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咳咳咳咳……」 赤渊王突然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侍候的侍女连忙给他递上茶水,劝道:「王上,曦仪夫人嘱托,请您万万注意龙体啊……」 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喘着粗气缓了一会,才道:「你们先退下吧,孤王会遣人查明此案。」 随着几人退出大殿,就在殿前遇到都察院御史觐见,赫连决便对赤渊王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看一旁谨王的脸色,想必他也是同样。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出宫城,谨王才问道:「大皇兄怎么想?」 「这场刺杀的主谋,必定藏在王都之中!」 赫连决声音颤抖,从喉咙中硬挤出这句话,他悲痛难忍,但头脑还算清醒,这一路他想的明白。 曲环山是王都至边疆的必行之路,其中数条大路盘根错节,小路更是如同迷宫错综复杂,若对地势不熟悉,平常人一旦入内便是死路,更别提在特定的道路,特定的时间内行刺! 而知道这些信息的人,只有能自由出入王城,能出现在议事大殿的近臣。 甚至,他们的眼线应该就在阿波罕与瑞王带领的那支军队之中,再加上他父王未将此案交给了都察院,而不是某位皇子,便说明他父 王怀疑此事也许有皇子之间的党派之争。 其实方才知晓这件噩耗时,赫连决先想到的便是阿波罕临行时,司南月要他小心瑞王的嘱咐,那时赫连决便对谨王生出一丝怀疑,但这份怀疑很快就消失殆尽。 因为在这场伏杀中,瑞王失了一腿一臂,脸也被烧毁,这么大的代价,谨王断然不会如此,那到底是谁呢…… 有了大致的方向,赫连决就有了底气,他周身杀气四溢,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一只危险至极的野兽。 只一眼,便让方才想要说什么的谨王不寒而栗,将喉咙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赫连决红着眼,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颤抖着,双眸狠戾的望着那张已经不成样子的信封,沉声道:「阿波罕,你放心,很快,始作俑者就会现出原形,到时本王定会亲手为你报仇!!!」 战场上出来的将士天生与旁人不同,何况是赫连决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就算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说都有难以抗御的压迫感,何况此时他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中。 谨王被他所震慑,不敢多留,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赫连决刚要上马之际,从身后角落中传出一句嘶哑的「殿下」。 赫连决寻着声音向后望去,原是噶图拉正站在远处的角落中,他心中不禁更加酸楚。 一步步走向噶图拉,望着眼前狰狞的面容,那双冷厉的金眸渐渐变得悲伤。 良久,他才拍了拍噶图拉的肩膀,「你伤成这样,便随本王回骁王府吧,从此就留在王都,给本王做个护院,不必回边疆了。」 「殿下!」噶图拉烧伤的脸做不了表情,说话的语速却快了一些,「属下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刀山火海都翻过的人哪还怕这些!我刚才叫住殿下,是想转告您……」 噶图拉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临死前,说的是「四十万狼王军,永远忠与殿下」,若有一天您还用得到狼王军,众将士必誓死效忠殿下!」 ------------ 第六十章 长别 罕见的,赫连决眼眶通红,他连忙转过头去,他何尝不知道狼王军对他的忠心,何尝不知阿波罕对他的忠心,可如今阿波罕死无全尸,他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行,必须要尽快找出幕后黑手,否则,他必将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噶图拉,本王尊重你的想法,你好好考虑,若有一天反悔,骁王府永远是你的归处!」 话音未落,赫连决急着便策马离去,噶图拉望着他消失在天边的背影,任由眼泪布满了那张狰狞的,血流肉烂的脸。 「殿下……大将军他放不下狼王军……放不下你啊……」 而此时急火攻心的赫连决早已听不到噶图拉的话,他只想尽快回府,将脑中思绪捋顺。 同时,谨王亦火急火燎赶回府,他刚推开书房门便见一蒙面人等在里面,等不及关门,他便将腰间匕首狠狠砸到蒙面人头上,狠狠骂了句:「蠢货!!」 「请殿下恕罪……」蒙面人连忙跪在地上。 谨王直接一脚将他踹翻,骂道:「恕什么罪!我让你杀那莽夫,好削弱赫连决势力,你却弄了这么大个阵仗,还险些害我四弟丧命,我怎能饶你!!」 蒙面人眉宇间面带难色,他有口难言,等谨王骂完了,他才哆哆嗦嗦道:「殿下,这件事……不是咱们的人做的……」 「什么?!」谨王猛然转过身,脸上有掩盖不住的震惊,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借此次机会除掉阿波罕,却也有人与他有相同手法…… 他神色一转,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殿下,那日属下按照计划,派人埋伏在曲环山,本来一切顺利,可负责传信的士兵突然断了联系,属下派人打探,便见到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埋伏于此,刚好见到他们对阿波罕一行人发动攻击……」 蒙面人将所见所闻报告给谨王,他听后细想间心中不觉一沉,果然如赫连决方才所想,这一队的幕后黑手,十有八九也是朝堂之人。 他挥手让蒙面人退下,独自一人走到书桌前,聚精会神的盯着燃烧的火烛,脑中不断盘算着怎样引蛇入洞…… 同一时间,赫连决回到王府后,将此事告知了司南月。 昏暗的烛光下,她倚在床边,如锦缎一般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连假装悲伤的神情都懒得做,只淡漠的望着赫连决悲愤的神情,轻声问道:「在泥沼时,我要殿下秘密跟踪的人,殿下近日可有他的消息?」 此时赫连决无心他事,听司南月这样问,让他更加懊恼,脱口而出道:「他与此事何干?!」 当局者迷,赫连决虽尽力克制着,不过明显急躁了许多,他一时反应不来也是寻常。 司南月不疾不徐的解释道:「这件事既然不是谨王的手笔,那就是另一处势力,也许……就与那人的主子有关,不光是他,他所有接触过的人都要一一盘问,说不定咱们还能借由此事,挖出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哈哈……因祸得福……」 赫连决只觉浑身冰冷,他目光如钩,紧紧盯着司南月,神色有几分癫狂之态,「城主可真是精于算计,阿波罕尸身还未入土,城主便已经想好要怎样利用他了,枉费他一心放不下你,你却连表面文章都不愿做!」 许是悲不自胜,许是失望司南月的态度,赫连决心痛难忍,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司南月从容不迫的调整着身后的椅垫,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才道:「殿下忘了,司南月是一名谋士,首当的责任便是未殿下筹谋,而且,我是能手刃生父,逼死生母的人,若是因为侵我家国的将军之死而痛哭流涕,届时,殿下会不会 因为我的惺惺作态,而怀疑我才是幕后黑手。」 「你……」 赫连决哑然,一时如鲠在喉,没错……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那瞬间,的确怀疑过司南月,毕竟她也曾用过类似的手段对付过赤渊军,可后来稍稍一想,便知她就算手段再高,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而且她说的没错,阿波罕对她来说,是恨深如海的仇敌,她的确不应为他的死伤心,但是……唉…… 罢了罢了…… 赫连决的目光落在那鲜红的嫁衣上,他一时心情百感交集,沉默着走出司南月的房间。 屋外北风寒凉,吹的院里的枯枝发出「簌簌」悲鸣,此时已快至黎明,但因为雪天的原因,如今仍是一片阴霾。 赫连决冒雪走到乌朵兰德的房外,他在外站了许久,才沉沉叹了口气,抬手叩响了方门…… 一夜过去,庭院中积雪已到小腿,扫雪的下人忙活着扫出过道,谁知赫连决进屋没多久,屋内便传出大夫人悲切的痛哭声,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大夫人哭了许久,殿下也一直陪着。 后来才有人听近身侍奉大夫人的侍女说,是阿波罕将军半路遭袭,已魂归九天,同时殿下下令,府里众人要穿麻素,为大将军守灵。 惜茗坐在马场营帐中,蹙着眉看着手中白色珠花被火炉映出火光的颜色,她心里怎么都感觉不是滋味,侵略她家国的仇人死无全尸,她应该是该开心的,可她想起那个豪放洒脱,重情重义的阿波罕,总有点控制不住的……难过。 一旁收拾器具的达日阿赤看她的模样,便知她今日无心练箭,他又不声不响的将东西放回原处,坐在她旁边道:「今日雪大,暂且休息一天,你要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 哪知惜茗摇摇头,她若是现在回去,小姐肯定能看出她不开心,到时小姐问起,难道她要告诉小姐,她为阿波罕的死而感到遗憾吗? 而且,就算她再难过,也不能为仇人披麻戴孝。 想到这儿,惜茗干脆把手里的白色珠花扔进了身旁的火炉中,静静的看着它被大火焚为灰烬。 惜茗一句话未说,达日阿赤却把她的心思看的明白,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明知是敌人,却也在漫长的相处中有了些许莫名其妙的感情。 比如现在的惜茗,再比如……救了惜茗的自己。 达日阿赤见她如此,亦感无奈,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哄女孩子开心了。 啊!对了! 达日阿赤拉起红着眼眶的惜茗,跑去营帐外边。 「小哭包,你那日不是说想堆雪人吗?屋外大雪纷飞,不是刚刚好吗,你快去滚个雪球拿来!」 「啊?」 惜茗一时语塞,心想日达日阿赤怎么突然玩心大起了? 「你愣着干嘛!快去啊!」达日阿赤在不远处喊道,他正弯着腰滚雪球,脸被冻的通红,连脖子上厚实的毛领都挡不住呼啸的寒风。 「奥……知道了……」 惜茗闷声答应着,学着达日阿赤的样子,将手放进冰凉的积雪中,有模有样的滚起了雪球,直到手都快被冻的没有知觉了,她才抱着一个西瓜大小的雪球跑到达日阿赤面前。 「啧……一点也不圆润!」达日阿赤依旧口不饶人,随后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作品,「看我的,不错吧!」 惜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她不得不服气,达日阿赤这雪球做的珠圆玉润,没有丝毫多余的边角,像个放大的珍珠,在看惜茗这个,就显得有潦草不堪了。 惜茗左右对比一下,歪头问道:「还真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叫经验,你求 我我就教你!」 「哼!我怎会为一个雪球而求人,做梦!」 「可是你的雪球真的好丑……」 「你……吃我一记雪球!!」 「哎~~你砸不到……」 「……」 说好的堆雪人,最后却成了打雪仗,惜茗当然占不了上风,最后主动求和,两人才想起把雪人堆好,最后达日阿赤还给雪人头上放了两个长耳朵,做出了个红眼睛雪兔。 累了半天,堆的雪兔倒是可爱,惜茗暂且把伤心抛到一旁,颇有成就感的拍拍雪兔圆滚滚的身子,说道:「看你五大三粗的,竟也能做这么细致的活儿。」 「那是!我家小妹最喜欢堆雪人,我从小到大都……」 惜茗从未听达日阿赤说起过他的家人,如今提了一下,却又见他像有什么心事一样,突然缄口不言。 惜茗随手团了个雪球扔在达日阿赤脚下,问道:「话说一半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对了,过几日便是我家小妹生辰,我要离开些时日,届时你可莫要偷懒啊。」 「我才不会呢!等你回来的那日再验收,说不定我的骑射功夫比你还厉害呢!」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落着,两人的小小的喜悦改变不了府内压抑的气氛。 达日阿赤离府的那日,刚好赶上阿波罕残缺的遗体被运回来,原本生龙活虎的人,如今躺在狭小的棺椁中,任谁看了都心痛不已,乌朵兰德更是趴在棺边,哭的不能自已。 阿桓陪在他母亲身侧,他还年少,未曾与棺中人有过多接触,只知棺椁中躺着的那具焦尸,是看他父亲母亲长大的长辈,他心痛母亲的伤心,难过父亲的悲切,除了陪着他们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 第六十一章 祸不单行 丧礼如期举行,阿波罕军功赫赫,王上特令以王室礼仪,厚葬阿波罕,可那又如何,丧礼就算再盛大,也抚慰不了活人的痛彻心骨。 乌朵已两天未曾进食,阿桓便陪伴在他母亲左右,不吃不喝,直到棺椁入土的那一刻,乌朵悲伤过度,竟直接昏倒在赫连决怀中。 近几日赫连决亦是寝食难安,一直守在乌朵身边,好在她到傍晚就醒了过来。 还未说话,便已泪眼朦胧,赫连决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擦去,安抚道:「小叔父若是看到阿姐如此伤心,想必心中也不会好过。」 「小叔父是赤渊勇士,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能接受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不明不白的死在赤渊境内……玄弟,你一定……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乌朵双手紧紧的攥着拳,眼中布满血丝,她闭上眼睛侧过头,泪珠顺着眼尾滑落,打湿鬓间乌发。 她的痛苦赫连决岂会不懂,他与阿波罕在战场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度过多少以命换命的艰苦时日,如今阿波罕死的不明不白,他心中又怎会好过…… 「阿姐放心,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定会让背后之人为阿波罕陪葬!」赫连决哑声说道。 也许发泄出来会更好些,他未再劝下去,窗外天色已暗,门外忽然响起三重两轻的敲门声,随后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赫连决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我吩咐膳房做了阿姐爱喝的桂花莲子羹,一会你喝了就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乌朵一言不发,赫连决深深叹了口气,此时虽无心他事,但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处理的,他轻轻拍了拍乌朵的手,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此时年节方过,骁王府丝毫没有节日的痕迹,随处可见的白纸灯笼随着寒风摆动着,显得更加冷寂。 阿桓双手端着盘案,上面放着冒着热气的药汁,他小心翼翼的走在长廊中,生怕撒出来。 刚好此时侍女端着桂花莲子羹与他同路,阿桓知道此时他母亲应不想让外人打扰,便道:「将羹给我吧,我刚好要去母亲房里。」 谁知侍女脸色一变,似是非常紧张,结结巴巴的道:「小……小公子,这羹汤太烫,还是奴婢来吧。」 「无碍,母亲如今需要静养,外人不宜打扰,交我便可。」 阿桓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侍女也没有理由再坚持,她的手轻颤着,将羹汤放至阿桓手中端的盘案中。 阿桓奇怪侍女怎会如此忐忑不安,便多看了侍女一眼,发现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他只当那侍女是刚来府上,腼腆胆小,随口说道:「母亲向来随性,待人宽厚,你在跟前侍候时不必慌张。」 「是……」 少年心思澄澈,自然不会多想,他满心关怀着母亲如今的状况,看不到侍女眼中的胆颤心惊,更不知道她在将羹汤递到他手中后,就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匆忙离府。 阿桓进了屋,见他母亲已经醒来,心中的担忧松了几分,他将盘案放到桌上,走到床前,轻声唤道:「母亲……」 乌朵方才以为是赫连决,没想到是阿桓,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硬扯出一丝笑,「这几天让你陪母亲一同熬着,累坏了吧?」 「孩儿不累。」阿桓坐在床边,双手捧着乌朵的脸仔细看了看,她脸色难看,眼睛也肿的厉害,短短几日,竟能让一个人消瘦许多。 阿桓长这么大,何时见过风风火火的母亲如此无精打采过,他不禁心疼道:「母亲这几日如此憔悴,一定要好好歇息,叔公已逝,母亲还有孩儿,就算是为了孩儿,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泪水终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脸颊流到阿桓的手上,阿桓将母亲搂在怀中,单薄的肩膀承受着母亲悲伤的泪水,听她呜咽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相隔万里,为母亲送来裹着糯米纸的糖果子了……」 「孩儿会!」阿桓用手轻轻拍着乌朵的后背,像哄孩子那般温柔细语,「母亲喜欢的孩儿都记得,您喜欢奶果铺子里的凤凰粟,喜欢万福楼和合饼,喜欢听羽楼的小曲儿,对了……您还喜欢咱们家膳房做的桂花莲子羹,父亲早就吩咐膳房做好了,母亲您看,不仅孩儿,父亲也记挂着您,您万万不可过于伤心。」 说着,阿桓将那碗莲子羹端来,他舀起一勺喂到乌朵唇边,「母亲快趁热喝了,肚子里有了饭食,一会儿喝药才不会难受。」 可她此时食不下咽,实在没有心思用膳,阿桓心思一闪,说道:「记得幼时孩儿生病时,母亲在旁照顾,我吃不下饭,母亲就与我玩游戏,将饭分成两份,谁先吃完谁就赢了。」 阿桓自顾自的说话,找出一个大些的茶杯,将莲子粥分成两份,递给了乌朵一份,自己则留了一份。 「母亲,比赛要开始啦,孩儿可不会谦让哦!」 少年狡黠一笑,端起茶杯后大口大口的吃的,看着他的模样,乌朵心中多少有了慰藉,有这样乖巧的孩儿陪着,天大的事她也能扛过去。 乌朵眼中闪着泪花,苦笑着垂下眸子,舀起粥面漂浮的桂花便要吃下,哪知耳边突然传来茶碗落地的声音。 同一时间,阿桓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乌朵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她蓦然看向阿桓,他脸色上没有半点血色,白的诡异,眼中冒出一点惹眼的红,而后鲜血竟源源不断的他眼中流出。 只见阿桓那张已经泛紫的唇张了张,有气无力道:「母亲……别……粥中……有毒……噗!」 一口黑红色的血喷到乌朵身上,她瞬时两只眼睛瞪的极大,惶恐不安的脸上,透出难以抑制的惊恐之色,眼看阿桓身子瘫软,将要摔倒在地,乌朵连忙把他抱入怀中,骇然失色的大声喊道:「来人……快传大夫!!」 「母亲……母亲……」阿桓瑟缩在乌朵怀中,他呼吸粗重,胸膛剧烈着起伏着,似乎呼吸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不见身边人的身影,只觉得身体中剧痛无比。 鲜血从他七窍之中不断流出,乌朵的手颤抖着,几乎都要拿不住手绢,她替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近乎绝望的哭喊道:「阿桓别说话,大夫已经在路上了……」 她紧紧抓住阿桓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丝希望,阿桓嘴唇嗡动,她强忍着泪意,将耳朵凑到阿桓唇边,听他气若游丝的喃喃道:「母亲,别……难过……」 阿桓话音落下,本来痛苦的缩成一团的身体渐渐展开,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了生息。 另一边,不知噩耗将至的赫连决随着黑影一路走至落秋院,这儿是王府最偏僻的一处宅院,就连洒扫的下人也不是日日都来。 新下的雪铺满了整个院落,光洁无痕的如同一块白色玉石,映着屋内昏黄的灯光,晶光闪闪的,格外好看。 此时的赫连决自是无心美景,他直接踏进已至脚裸上方的积雪中,推门而入,而屋中蒙面人早已恭候多时。 「参见骁王殿下!」 「此事有眉目了?」赫连决挥挥手示意他起身。 「是。」 蒙面人转头看向屋外的方向,确定四下无人后,便伏在赫连决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确定,这个消息让赫连决大吃一惊。 他神色骤变,不敢相信道:「居然是他……」 想到阿波罕的惨状,赫连决双瞳猛然收缩,眼底 似乎要喷出火来,一双大手愤愤攥紧拳头,指节捏的咯咯直响,胸膛中翻滚着强大的怒意,恨不得立马提剑上马,取下那人的项上人头。 但司南月先前嘱托,如今他们没有切实证据,不可轻易妄动,要想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暂且还需忍耐。 想到这儿,赫连决的手松了松,脸色难看的说了一句:「继续盯紧了他,有何异动立刻向本王汇报!」 「是!」 蒙面人领命后退了出去,偌大一个屋子,只剩赫连决一个站在里面,他望着摇曳的烛光,眼中的怒火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悲不自胜。 「阿波罕,你再等等,总有一天……呃……」 莫名其妙的,赫连决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即将到来,他扶住木桌,撑住沉重的身体,正感觉奇怪,便听门外传来侍从惊恐急切的声音:「殿下不好了!!小公子他……他……」 阴沉的天空上掠过一只精瘦的苍鹰,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阵阵尖锐的鸣叫,夜风呼啸着席卷天地,院中的梅树在风中摇曳,花瓣夹杂着越下越急的雪落了一地。 赫连决顶着风雪匆匆而来,等他踉跄着推开屋门,便见乌朵的神情如同木偶一般,抱着阿桓坐在地上,口中哼唱着阿桓幼时最爱听的摇篮曲,司南月则站在一旁,对他摇摇头,轻声道:「是鸩毒。」 他面色愈发惨白,心中翻腾着无数猜想,难道是乌朵又与他开什么玩笑?难道是阿桓近几日太累,来不及回房就睡着了?难道是……是自己对阿桓太过严厉,这孩子就想出这种恶作剧来逗他? ------------ 第六十二章 王储之位 赫连决迈着千斤重的步子挪动到乌朵身边,他拼命压制着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放在阿桓鼻尖下面,想探到他的呼吸,可结果……却令他几近崩溃。 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赫连决的心头,他眼都不眨的看着没有一丝鲜活气息的阿桓,此时少年脸上的血痕已经凝固,身体也逐渐僵硬,已然回天乏术…… 在这样极寒的天气中,赫连决额头竟然冒出细密的汗水,他死死抿着泛白的嘴唇,在原地待了良久,才将眼神放到乌朵滞钝的脸上。 赫连决苍白的唇微微嗡动,唤了几遍乌朵的名字,她依旧眼神麻木,一遍遍的唱着那首摇篮曲,直到嗓子都喑哑的说不出话来,还是不肯停下。 赫连决胸闷的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紧握着铁拳,下令道:「来人,带小公子……沐浴更衣……」 「是。」 几名侍女刚上前几步,一直哼唱童谣的乌朵突然把阿桓紧紧护在怀中,面目狰狞的一边朝着侍女挥手,一边嘶哑着大声吼叫道:「大胆!都给我退下!谁也不能把我的阿桓带走……谁也不能带走他!!你们胆敢再进一步,我就通通将你们斩首示众!!」 赫连决紧闭着眼深呼一口气,一把抓住乌朵兰德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控制着不让她有大幅度的动作,对侍女喊道:「还不带小公子去沐浴更衣!!」 「是……是……」 「别带走阿桓……求你们……别带走我的阿桓……」 乌朵哭喊着,跪爬着想要夺回阿桓的尸首,可奈何赫连决死活不放手,她与赫连决自幼一同学武,力气极大,如今她不留余力的一拳一拳打在赫连决心口,挣扎着想要追回阿桓的尸身,赫连决只能紧紧抱着她,别无他法。 许是乌朵受不了这接连而至的意外,她哭着哭着,又晕了过去,司南月连忙给她诊脉。 「大夫人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殿下不用担心。」 赫连决早已快要气空力尽,如今得知乌朵无事,他稍稍放下心来,身体差点支撑不住,脚下一晃,几乎要摔倒在地。 「无事……无事……」赫连决摆摆手,魂不守舍的坐在桌旁,他用手支撑住额头,将脸埋在手中缓了许久,才疲惫的问道:「南月,阿桓这事……你可有线索?」 「我刚才来时问过下人,说毒下在了本该是大夫人食用的桂花莲子羹中,也就是说,下毒之人的目标本是大夫人,而非阿桓公子,而大夫人甚少出门,与外人交恶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王府里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个近来与大夫人发生过冲突的……女人。」 阿桓的死因被她一语道破,若是平时的赫连决,他必会在极短的时间找出那人,可如今他头痛欲裂,心如乱麻,一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赫连决竟直接下令道:「来人,将后院庸脂俗粉通通拉出去砍了!把她们的尸身拉出去喂狼!」 此令一下,别说侍卫,就连司南月都怔愣片刻,没想到她这一句话,竟牵连了这么多无辜女子。 她在骁王府待的时间不算短,多少也知道这些女子的来历,她们不是从奴隶市场被买来的奴仆,就是下属官员进献的美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待在这儿的? 为不牵连无辜,司南月忙道:「也许凶手并未在他们之中呢?!万一我们错过真凶,九泉之下,阿桓也不会瞑目的……」 又是一阵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赫连决久久未曾说话,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突然用拳头猛然砸向桌面,随着「砰」的一声,紫檀木的桌子竟生生被砸出几道裂纹。 他沉声道:「一天时间,城主帮我找到凶手,否则王府上下的女眷,都只有 死路一条!」 其实此事并不难查,对于凶手的身份司南月也心中有数,不过为了找到证据,她还是派人盘问了昨日膳房值班的下人,很快便得知昨日有个面生的女子,说是奉殿下之令,端走了那碗桂花莲子羹。 见过那女子的人不少,很快画师就将她的画像画好,张贴的遍地都是,未到傍晚,守城的将士就将那早已吓破胆的女子扭送到了骁王府。 进展这么顺利,司南月不由得有些意外,她细细一想,来不及等那女子招供,便连忙派人去塔娜院内,却还是晚了一步。 几人匆匆进门,一眼便见塔娜的贴身侍女踮着脚,将她从房梁悬挂的白绫上抱下,她安静的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一般,依旧面如桃花,娇美可人,只可惜,她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司南月无奈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人虽已死,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遍,侍卫在塔娜院里的角落中搜出了未用完的鸩毒,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也就保住了那些无辜的女人。 事已了结,司南月还是闷闷不乐的坐在屋里,连惜茗做的汤都没胃口下咽,小丫头知道她惋惜那条年轻的生命,便劝道:「他虽是个孩子,却是仇人之子,小姐难过归难过,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可他与赫连决不同,他心思澄明,待人有礼,的确可惜。」司南月抱着汤婆子,疲累的闭着眼睛靠在床边,「还有塔娜……她是位母亲,想为孩儿报仇怎么算错,其实他们本该不用如此,只可惜……他们与赫连决至亲至近……唔……」 惜茗突然用力捂住司南月的嘴巴,惊的她连忙睁开双眼,惜茗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小姐经常教我谨言慎行,今日怎么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当心隔墙有耳,莫被有心人……哎?不对啊……」 惜茗顿时脑子一空,不敢相信的望着司南月,「小姐,这事……不会是你做的……吧?」 「自然不是!」司南月拿开惜茗的手,这丫头都想哪儿去了,阿桓对她来说的确是个难题,但无论如何,她现在也不会冒着风险对阿桓下手。 她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未曾阻止罢了。 「唉……」司南月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突然想起古域城门前的两座尸山,呢喃念道:「这场战争牵扯的无辜,何止他们两人……」 阿桓中毒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至宫中,赤渊王独自坐在书房中,脸上看不出悲喜,手中却一直拿着那份奏书,久久未曾离开。 「嘎吱——」 房门被人推开,淡妆素衣的曦仪夫人端来几碟小菜,看他的模样,不由得心疼的蹙了蹙眉,轻声细语道:「夫君一天未吃东西,妾亲手做了些菜肴,你多少吃一点。」 「放下吧,我还不饿。」赤渊王放下手中奏书,牵着曦仪夫人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喟然长叹,「为夫只是……只是有些……」 「我知道。」曦仪夫人轻靠在他肩膀上,「阿桓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我们的皇长孙,去年妾生辰时,这孩子还苦心为妾亲手寻来生辰贺礼,夫君难过,妾也难过……」 喜君所洗,痛君所痛,她说着说着,不禁湿了双眼,她抬眸看着她夫君鬓间银发,心脏隐隐作痛,又劝道:「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身体不如从前,一边要治理八城,一边要提防漠北,家事国事,事事都要你操心,如此重压,若有储君为你分担些许,妾也不至于如此担忧。」 赤渊王亦感无奈,高处不胜寒,这王位又岂是那么好做的,「此时若有合适人选,为夫又何需如此啊……」 怀中的美妇人坐起身,一边拿起温汤递给他,一边意有所指道:「怎会无人,是夫君自己不 愿看到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每次提到此事他都沉默,曦仪夫人蹙紧了秀眉,「妾知夫君还将那件事挂在心上,可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忌惮他母族的血脉,但他不也是你的孩儿吗?妾是女流之辈,但也能看出,骁王是众多孩儿中最有威望,最有手腕,最有能力带领赤渊走向强大的人,除了他,妾真不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他虽有才能威望,可行事向来酷虐残暴,且不说他坐上这个位置,是否能善待百姓,单你我的一双儿女怕是……唉……」 赤渊王说出心中顾虑,惆怅的支住额头,又道:「为夫活着,能保你们母子三人安全,可百年之后,我若是去了,恩儿还好,他有处封地,只要规规矩矩的便安全无虞,可我们的女儿,难免不会为了暂时稳住漠北,被他送出去和亲……」 「那就和亲!!」曦仪夫人字字郑地有声,她骤然站起身,不由得让赤渊王心里一惊。 他坐直了身子,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妾说,那就送悠儿去漠北和亲!」曦仪夫人一字一句道重复了一遍。 她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妾知道夫君宠爱我们的一双儿女,可您是父亲,更是君王,我们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不是寻常家的孩子,她贵为公主,受百姓供养多年,便要担起家国的责任,为父分忧,且不说下一任君主是谁,是否会将她作为和亲公主嫁出去,就算是夫君你做了这个选择,妾也不会多少半句。」 ------------ 第六十三章 母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这些!」赤渊王连声打断曦仪夫人的话。 他何尝不知她说的这些道理,可若是有一天,他真要把自己从小宠到大,娇生惯养的小女儿拱手送去那不归路,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和亲这件事你就不用想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至于侧立王储之事……这是件大事,再容我好好想想。」 曦仪看他着实烦恼,便不再劝下去,其实她也知道这些话说了也是徒劳,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若有一天,真的到非联姻才能稳住漠北的地步,那她这个生母,绝无二话。 她绕到赤渊王身后,为他轻轻揉着额头,嗓音也放的如平常一般轻柔,「骁王殿下六岁便被你送去了边疆,二十四岁出征时才回来过一次,常人都说夫君对骁王太过疏离,可妾知道,正是因为夫君有一颗慈父之心,当年才会……总之,夫君为父为君,都是尽心竭力的,不管夫君最后怎样决定,都是最好的选择。」 「唉……难啊……」 昏黄的灯光中,苍老的王者垂眼望着桌上的奏书,他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往年的一幕幕重现在他脑海,眼中藏了多时的浊泪,终是落了下来。 时间这东西,说来也是奇怪,说它过的慢,明日便到阿桓的丧礼了,说它过的快,却也让人度日如年。 乌朵在午时已经转醒,可她受的打击过大,已神态疯癫,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府里的大夫给她开了帖安神的药剂,现在又沉沉睡去。 赫连决早已身心俱疲,他这几日不吃不睡,日日夜夜在灵堂中守着,脸上无悲无喜,整个人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 只是这座石像会偶尔伸出手,轻轻抚摸阿桓冰冷僵硬的脸颊,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确认阿桓是否真的已经没了呼吸。 司南月带了些精巧的点心,她记得阿桓曾经最喜欢这些甜食,今日她便多做了几样,放到灵堂之上。 而赫连决并未被她打扰,依旧眼都不眨的望着阿桓稚嫩的小脸,仿佛看不够似的,良久才低哑道:「从阿桓出生,我便忙于军务,从未教他骑马,射箭,我不知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每每我抽出空陪他时,他都十分乖巧,从未对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又半分怨言。」 他的身体如同一株枯槁的树干,脸上透着清灰的死气,浑身的血肉仿佛被风干,随时都可能枯败而亡,那双干裂泛白的唇微微颤着,又道:「阿姐对他倾注了全部心血,却因为我不留人丁的命令,夺了阿桓的命,我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丈夫……」 司南月静静听他说着,曾经战功赫赫的赤渊战神,金眸中没了往日的光彩,背脊也没有从前那般挺直,就连他眼下那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骇人了。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赫连决好像老了。 「南月……」他想到什么似的,木然的眼神转移到她身上,怔怔的看着她问道:「你曾经,也是这样痛苦吗?」 司南月亦望着他,眼神无悲无喜,无恨无嗔,平淡的仿佛一潭死水。 「是。」 战乱年代,能活下来便是幸运,那些无数无辜的百姓,哪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只不过,这高高在上,且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从未将他们的痛苦放在眼中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突然狂笑起来,但那笑声中夹杂着野兽一般的悲鸣,他的表情愈加癫狂,等他的眼泪都笑出来,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眨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看本王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应该很开心吧,很好,很好……南月,你一定要记得这份痛苦,一定要继续恨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司南月冷冷的看着他这幅失了理智的模样,幽幽开口:「大夫人已然神智不清,若您也失了智,整座骁王府恐怕大厦将倾,您好好休息,等您清醒了,司南月再来拜会。」 言罢,她毫不留恋的拂袖而去,只余下精神恍惚的赫连决,木然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幕中后,赫连决才转过身去,再一次探起了阿桓的鼻息…… 长夜漫漫,既让人煎熬,又让人难舍这最后的时光,终是到了阿桓丧葬那日,一大早,骁王府就来了许多为阿桓送丧的人,其中不缺想要拉拢领,或献殷勤的皇子大臣们。 而与赫连决结盟的谨王,只在这儿站了片刻,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司南月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这样既不会显得谨王与赫连决过于亲近,也不会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他倒也算个聪明人。 不过让司南月意外的是,安亲王赫连恩居然也在众人之列。 这就有意思了,他与赫连决虽是兄弟,却无情分,更没有要拉拢或依靠赫连决的必要,难道……是赤渊王的旨意? 果不其然,他一进门,身后的随从便拉着长音喊道:「骁王赫连决接旨————」 赫连决眼神动了动,拖着疲累的身体走过去灵堂下,木偶似的僵硬跪地,「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孙赫连桓忠孝纯诚,敏而好学,今倏尔而逝,孤王深为痛悼,特追封为淳穆亲王,钦此。」 「儿臣代阿桓谢过父王……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亲王传完圣旨,看赫连决丝毫不见往日风采,不由得从心底里为这对父子感到惋惜,一边扶赫连决起身,一边劝道:「大皇兄,节哀顺变。」 「多谢……」 安亲王按规矩在灵前上过香火,下来的时候有意的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发现司南月的身影。 在他对上她的目光之时,司南月眼神闪烁的转过脸去,似乎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流。. 现在也将到起棺之际,安亲王便没有去寻她,他站在灵堂不远处,看着赫连决亲手将那张不大的棺盖放在棺椁之上。 赫连决隔着那道缝隙,最后一眼看向阿桓,曾经那张生气勃勃的小脸上,如今早已布满尸斑,再无生还的可能。 他彻底心灰意冷,紧紧闭上双眼,狠了狠心,手中一用力,紧紧/合上那丝缝隙,也接受了阿桓已经离开的事实。 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出来的,乌朵衣衫不整的,散乱着头发从房里跑出来,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小叔父的丧礼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为何你们还穿着麻衣,府中还挂着白花?对了,阿桓呢?我已经多半天没看到他了,你们快去将他找回来!」 赫连决扶着棺椁,摇摇晃晃的直起身,对侍女下令道:「将大夫人送回房间。」 两名侍女走过去想扶她,却被她推去一旁,乌朵看到灵堂摆放的棺椁,先是一怔,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口中喃喃自语:「不……不是的,那不是阿桓,那不是阿桓!!」 乌朵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她穿过来送丧的人群,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想要推开棺椁,却被赫连决抱住,他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大夫人回房!!」 「是……是!」 几个丫环一同涌过去,拉拽着乌朵想带她回屋,乌朵喊叫着,扭打着想要挣脱她们时,她眼角偶然一撇,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停止了挣扎,欣喜万分的对远处喊道:「阿桓,你这孩子,在那儿站着做什么……」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目光落在一个 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身上,那是府里的一名小厮,年龄身形都与阿桓差不多。 乌朵又哭又笑的,好像一阵风儿似的,急急的奔过去。 那小厮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原地,她捧着那小厮的脸儿左看右看,霎时间泪如雨下,哽咽着把他紧紧抱在怀中,「母亲做了个噩梦,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乌朵那浑浑噩噩的模样,看的赫连决一阵眩晕,他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知道,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挺过这一关,那他这些年的布局,将会毁于一旦。 赫连决强打起精神,刚要派人将半疯半醒的乌朵带回房间。 司南月走至他身边,悄声说道:「殿下,阿桓的事对大夫人打击过大,若是强行让她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病情可能会更加严重,不如让这孩子待在她身边,也许……会比药物管用些。」 司南月精通医术,她既然这样说了,也不无道理,赫连决思考片刻,便给那手足无措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孩子聪慧,很快就镇定下来,晶亮的眼珠转了转,拉着乌朵的手便道:「母亲,孩儿饿了,咱们回屋吃些东西吧。」 「好好好,以后只要你不乱跑,吃多少糕点母亲也不拦你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安顿好乌朵后,在一片或真心,或假意的呼天喊地的哭喊中,赫连决拖着已经有些佝偻的身躯,永远送走了阿桓。 ------------ 第六十四章 纷乱 司南月眸中带泪,望着渐渐远去的那具小小棺椁,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她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惜茗要扶她回屋,司南月才回过神来。 谁知刚踏进房门,便听外边传来安亲王的声音:「泽露城主何必走这么快,是不想见本王吗?」 「知道你还来?」司南月心中暗道。 自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按规矩行礼道:「司南月不敢,只是奴婢身子虚弱,不敢在外多留。」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认真。」 安亲王眨眨深邃如海的蓝眼睛,留下一抹肆意潇洒的笑,先她一步进了屋子,像府邸主人般对她说道:「别客气,坐吧。」 司南月的手看似无意的划过小腹,她垂下眸子望着被风吹皱的衣裳,犹豫片刻,像下定决心般,进了屋子。 角落扫雪的侍女将一切看的清楚,她一直在外边忙活着,眼睛却时刻注意屋里的情况,只是隔的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只看到天将暗时,安亲王才面色沮丧的从屋里出来,丝毫不见方才的意气风发。 同一时间,赫连决眼神麻木的望着那捧小小的土堆,伸出凸着青筋的手,一寸寸抚摸着刻有阿桓名姓的墓碑。 一如六岁那年,他坐在母后碑前,待了整整三天三夜…… 天将暗时,连续下了六天的大雪渐渐停了,赫连决回府之后顾不上歇息,就赶去了乌朵院里。 屋里已经燃上烛灯,昏黄而温暖的屋子飘出甜点的香味,此时的乌朵坐在那小厮身旁,亲昵的和他说着家常。 赫连决一阵恍惚,那瞬间,连他都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啊!殿……父……父亲。」 小厮看到赫连决进来,紧张的站起身,乌朵则像没看到他一般,注意力全在她的「阿桓」身上。 赫连决回过神后对小厮点点头,心中滋味百转千回,最终说道:「阿桓……不必多礼。」 紧接着,他走到乌朵身旁,轻声道:「阿姐,我还未验收阿桓今日的功课,你们母子说了一天的话,也该累了,让阿桓明日再来跟你请安吧。」 乌朵探头瞧了瞧窗外,「可不是吗!都这么晚了,阿桓还未用膳,今日膳房是怎么了?晚膳怎么这么慢!哦……对了……」 乌朵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眉开眼笑的塞到小厮手中,「这是你小叔公专门给母亲送来的糖果子,阿桓快吃些,吃完了再跟你父亲去。」 小厮唯唯诺诺的接过满盒的糖果子,不知该怎么办,方才只有主母一人时,他还算放松,如今殿下一来,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不知所措的抱着木盒,如坐针毡似的呆在原地。 见赫连决点了头,他方敢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块,直到吃的肚子都鼓起来之后,乌朵才放他和赫连决出来。 赫连决带小厮到书房后,他才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的模样,算得上清秀,可与阿桓却没有半分相似。 他沉声问小厮道:「你叫什么?」 「回殿下,小奴叫阿姆庆,在府里喂马。」 赫连决敷衍的「嗯」了一声,实际上他并未记住小厮的名字,高大的身躯佝偻的靠在椅背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日益消瘦的面容在阴中显得疲累不堪。 「从今天起,你的职责就是照顾你大夫人身边,大夫人病情若有好转,本王重重有赏。」 「是……」小厮乖巧的接下命令后,便悄声退了下去。 还未等赫连决休缓片刻,便有一侍女求见,她伏在赫连决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让他黯淡憔悴的脸上浮现掩不住的惊愕,与愤怒。 「他们说了什么?!」 「回殿下,司姑娘的房门紧闭着,她的贴身奴婢在外守着,奴婢进不了身,着实不知。」 赫连决心中混乱,他沉着脸赶至小院,侍女来不及通报,门就被他一脚踹开。 此时司南月正饮着药,耳边突如其来巨响,惊的她连忙看去,见是赫连决,她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司南月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她慢条斯理的将碗放稳,似是故意的问了一句:「殿下为何怒气冲冲的?」: 「他为何见你?」袖中的拳头逐渐收紧,泛白的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音。 司南月不紧不慢道:「诚如殿下所想,自是为了王上安排的那桩婚事。」 「那……你是如何答的?」 「那重要吗?」 「怎会不重要!」赫连决一个健步迈过去,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而愤怒,「你是本王的人,怎能与其他男人在屋中独处!唯有你不能背叛本王,不能!!」 司南月不说话,抬眼望着那双不堪重负的金眸,良久才开口,语气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殿下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我挖空了心思,只是想给泽露城的子民寻得明主,可如今,殿下消沉的模样让我怎么信你?!」 赫连决恍惚片刻,随后大笑起来,是啊……她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一直都是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的直白…… 互相利用将他们绑在一起,也注定了他们之间永远都只有利用,纵然自己如何真心待她,哪怕失去一切,她也不会对自己生出半分感情…… 他大笑着,金眸却渐渐被泪水浸染,「南月南月……本王自诩薄情,却未想到,你也不遑多让,更未曾想到,本王竟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未将话说完,但他笑声中明显夹杂着绝望的哽咽,神色亦有癫狂之态。 司南月冷冷望着他,若是平时,她早就低眉顺眼的认个错,安抚好赫连决,以免受到波及。 可今日她却没这个打算,甚至像是在故意激怒他,「奴婢自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你我地位天差地别,若是殿下就此收手,做个闲散王爷,也许亦能富贵一生,可我早就别无选择,别说安亲王,就算是街边的乞丐能庇护泽露城,我也定会委身于他。」 司南月语气很轻,却像一个个重锤狠狠砸到赫连决心上,他止了笑,狠狠咬着牙,脖子上梗出条条青筋,脸色突然从悲哀转为愤恨,大手突然掐住司南月的脖颈,将她拉至眼前。 「你怎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敢!!」 他的手收的更紧,因为缺氧,司南月的脸逐渐变成怪异的绛红色,她的手边的衣袖早就被攥的不成样子,她却像一心求死般,不肯说句软话。 就在两人僵持时,惜茗端了盘精致的糕点闯了进来,声音清脆如铃,「小姐,这芙蓉糕还热着呢,你快……」 欢快的语调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戛然而止,糕点脱手而落,摔的满地狼藉。 小丫头可看不得这些,拔腿跑过来就要阻止,司南月未来得及让她退下,便听赫连决在耳边低哑的笑了起来,声音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哈哈哈哈哈哈……既然你连死也不怕,一个小小的侍女,就更不会放在心上吧……」 司南月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猝不及防的,赫连决将她甩去一旁。 惜茗本见司南月摔倒在地,下意识的想要扶她起来,哪想到自己突然被赫连决抓住手腕,惊得她连忙想要挣脱开来。 她这些时日跟着达日阿赤学了不少东西,出手算的上有模有样,可赫连决怎会将这三脚猫的功夫放在眼 中,三下五除二就将惜茗治服。 他转头俯视着司南月,眼中似怒似恨,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好好看着,看我是怎么毁掉你在意之人的!」 言罢,他便拉扯着惜茗向床笫边大步跨去。 司南月听着惜茗的尖叫着求救,小腹突然传来隐隐痛意,她脑中一片混沌,顾不得自己,只想保护好惜茗。 她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力气想要将赫连决拉开,小腹的痛意越来越明显,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流下,方才的平静顷刻间荡然无存。 「殿下……惜茗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这样对她!殿下……啊!!」 此时赫连决像是失了理智,只想将多日来无处宣泄的情绪发泄出来,他并未感觉到司南月与平时不同,大手用力一挥,就将她甩去一旁。 不想司南月再也没了声音,赫连决正感奇怪,听身下的惜茗从尖叫咒骂,到惊恐的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赫连决心下一颤,理智回来了半分,连忙转身寻找司南月的身影,只见她痛苦的蜷缩在地上,面色苍白若雪,身下白色的衣裙被鲜血染的斑驳。 「南……南月……你怎么了?怎会如此?来人,快传大夫!!」 此时赫连决已经顾不得惜茗,连忙跑过去想将她扶起来,可司南月身子瘫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的靠在赫连决肩头。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半阖着眼眸,手指费力的扯着赫连决的衣袖,苍白无血的唇张了张,气若游丝道:「别……别伤害她……别……」 「你若敢有什么事,本王……」赫连决脱口而出的便是一贯威胁的作风,可他看着怀中人,突然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口。 曾经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曾心生惧意,但如今接二连三的失去,让他整个人从心底里害怕。 ------------ 第六十五章 长夜 赫连决紧闭着双眸,似是祈求一般,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本王不会了!南月,你万万不可再出事……」 可怀中人似乎没有听到这话,她早已失去意识。 惜茗抓着司南月的手无助的抽泣着,赫连决听的心烦意乱,刚要让她退下,侍女便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大夫推门进来。 老人家行医几十年,什么病没见过,尤其在这骁王府,相似的病症他看的更多,心中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姑娘身子弱,以后怕是……唉…… 等赫连决将人抱到床上,他便上前诊脉,结果果然如他所想…… 「咳咳咳……」老大夫佝偻着身躯,咳了几声,「殿下,姑娘这是小产了。」 「小产?!」 不只赫连决,就连惜茗也忘了哭,她家小姐不是早就……怎会小产呢? 赫连决身体僵直,错愕的怔望着自司南月身下流出的血痕,方才她说过的话一句句尽数涌尽脑海。 是了……是了……像她这样聪明的人,怎会无缘无故激怒他,她定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一时难以接受,才会…… 他懊恼的用拳头狠狠砸在床上,自责自己为何会对她动手,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样!! 「那她的身体……」 老大夫沉沉叹息了一声,「唉……若姑娘肚里的孩子再大一两个月,恐怕将会一尸两命,今姑娘虽无事,但恐怕今后难以生育……」 老大夫把着脉正说着,却突然停顿一瞬,继而提高音调道:「嗯?这脉象不对啊……」 大夫似乎十分讶异,干脆闭上眼,全心全意的搭着脉,他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差,良久才睁开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殿下,司……司姑娘她……她……」 见老者神色有异,赫连决揪起的心更为忐忑不安,「她怎样了,快说!!」 「司姑娘她恐怕……命不久矣啊……」 老大夫此话一出,赫连决整个人如同被浸在寒窟之中,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连身体也动弹不得。 半晌,他猛的提过老者的衣领,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瞪着,死死盯着颤巍巍的老者,不敢相信的一字一顿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老大夫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在地上,「先前姑娘大病一场,身子太弱,脉象虚浮迟缓,奴才虽有怀疑姑娘体内有毒素淤积,却并不敢确定是何毒物,今日姑娘身体有恙,脉象却清晰的很,奴才斗胆问一句,司姑娘可曾……曾服过一种名为「长夜」的剧毒?」 「长夜……」 万千思绪在赫连决脑海中不停翻腾着,他对这种毒并不陌生,那时他母后还未离开人世,父王也对他极其宠爱,他也曾在后宫见过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那时的他懵懂无知,只知道父王那中了毒的宠妃哀嚎着,从口中涌出一股股的血沫,染透了胸前的衣裳。 他从未听见过那样凄惨的声音,如同一只小兽被生生剥下皮肉的惨叫,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那声音持续了一整夜,也让他连续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听人说起,那妃子是中了没有解药的「长夜」之毒。 「观姑娘脉象,应是长夜之毒,但中此毒着活不过一夜,所以奴才一直心有疑虑……」 老大夫跪着不敢抬起头,他深知这位殿下喜怒无常,若是自己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性命不保啊…… 不过,老者是真的好奇,他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中了长夜之毒还能活的人,难道号称「毒中之王」的长夜,真的有解药吗? 赫连决此时哪有心思理会老者,他求证似的,眼神直逼身 旁的惜茗。 小丫头早就哭红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惊讶,她抽噎着,口齿不清的说道:「我……我只听老城主说过,小姐……她八岁时生过一场大病,从……从此之后身子便大不如前……」 有了惜茗这番话,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司南月八岁时,也就是十二年前,那时泽露城正值内乱,司南月的祖父突然得了重病,连遗诏都没来得及留,就一夕病亡。 众皇子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城主之位,其中皇子司烽岐好勇斗狠,野心勃勃,他为得到城主之位残害多名手足,据说连两岁都孩童都没放过,司南月的毒,也许就是那时种下的…… 赫连决微微测过头,金眸中弥漫着深深的心痛,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喉结微动,「是舍沙果……」 「对啊!老夫怎没想到是舍沙果!」老者忽然间醍醐灌顶,连声调都高了几分,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干咳了几声掩饰,「咳咳,司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得了这百年难遇的圣果,只是……只是……」 老大夫叹了口气,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只是舍沙果虽能起死回生,但长夜之毒难以祛除,姑娘的身体才会如此虚弱,要是好好养着,也许……还有个三五年的时间,但姑娘优心思虑,郁结于心,先前大病一场,还未恢复,今日又……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难以撑过一年半载啊……」 老者话尽,赫连决心口猛然一痛,前所未有的酸楚与痛苦锁住他的心头,先前所有压制的情绪尽数反扑而来,似乎五脏六腑都已经血淋淋一片,他面色痛苦的攥紧心口处的衣物。 见赫连决神色不对,老者刚要劝他保重身体,只听「噗」的一声,大口鲜血从赫连决口中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殿下!!」 老人家吓的腿脚发颤,刚要替赫连决把脉,他却捂着心口摆摆手,缓缓坐在床边,喉咙中发出低哑难辨的声音:「舍沙果能救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在本王找到下一颗舍沙果之前,你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否则,本王要你一同陪葬!」 「啊……是……」 「都退下吧……」 赫连决精疲力尽的靠着榻边,仿佛几天内苍老了几十岁,丝毫不见旧日战神风采。 等房里安静之后,他才缓慢又疲倦睁开双眼,稍稍低下头,凝望着司南月。 她脸色煞白,脆弱的如同一件一触即碎的瓷器,即便是失去意识,眉目间依旧是消不去的愁楚。 赫连决眸中满是愧悔,他用指节轻轻摩擦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长长叹了口气,接着将脖子上的坠链取下,塞到司南月手中。 那坠子上的狼牙有一指多长,质地如同玉石般清润,那是赫连决成年后在边疆猎杀的第一头狼,这是赤渊的传统,也是男子长大成人的仪式。 在赤渊的传说中,只要将这狼牙带在身上,狼王吉拉就会保佑他平安。 赫连决按压着剧烈疼痛的心口,蜷缩在司南月身旁,他的面色显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灰色,仿佛已经病入膏肓。 像他昨日守着阿桓的尸身,祈求狼王神能以命换命那般。 身体的疼痛愈加明显,赫连决紧闭双眼,不知是他这些天太过疲累,还是直接晕了过去,他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只觉头痛欲裂,浑身发冷,不知怎的,心口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撑开酸涩的眼眸,司南月依旧未醒。 望着她蜡白的脸色,赫连决心脏惊跳了一瞬,连忙试探起她的鼻息。 还好……还好…… 他随即命人熬了药,一勺一勺的喂给司南月,可她却一点也吃不下去,被呛了几次,开始说起了 胡话。 「别杀他……求你,别杀他……」 开始,她只是有气无力的喃喃着,后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表情痛苦,眼泪打湿了耳边的发丝,语调也随之高了起来。 「星儿……星儿……兄长快逃!!」 「南月,南月!」 赫连决知道她被噩梦魇住了,可无论怎么呼唤,她都醒不来,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紧紧抱着她,看她处在幻境中难以自拔。 难以忍受的痛感又一次从旧伤处传来,鲜血从喉咙深处逆上来,却被赫连决生生压了下去。 如今骁王府一片狼藉,怀中人还未醒,他怎能先倒下去? 赫连决在屋内守着,屋外惜茗也不曾离开半步,在寒风中等着她家小姐转醒,小姑娘在外边待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不光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还被冻得直打哆嗦,她把头埋在手臂中,肩膀一耸一耸的,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惜茗以为是来送早膳的侍女,便没抬头,谁知那人的脚步落在她身边,便没了动静。 然后便是衣料摩擦的声音,那人微微弯腰,将厚厚的大氅给惜茗披到身上,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小哭包,你还好吗?」 「达日阿赤……」 惜茗忙抬起头,漏出一张哭花的小脸,像是无家的幼犬找到依靠那般,她哭着扑到他染满风雪的怀中,紧紧抱着他,无助的哭着。 达日阿赤一怔,他低下眸子,心疼的望着怀中少女,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般安慰道:「别怕,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第六十六章 相聚 越往南走暖意越明显,尤其是甘泉城内,与半月前相比,这儿已经温暖如春。 宫慈与阿葵都换下了厚重的冬衣,可白榆为了安全起见,依旧带着黑纱帷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惹得城中百姓纷纷驻足而视。 当然,就算他正常装扮,与宫慈这样的美人同行,也难免会得到关注,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可阿葵明显有些不自然。 这孩子本就在小村庄里长大,又因为不会说话的原因,被人欺凌,胆子小的很,尤其是来到甘泉城都国都,走在拥挤的人群中,阿葵心中不安更甚,怯怯的跟在白榆身旁,不敢离开半步。 她抬手想要拉着白榆的衣袖,突然想起宫慈不喜他们两人接触,刚要收回手,却被白榆一把握住。 「没事,有我呢,无须害怕。」白榆看出她的不安,语气温和的安抚着,阿葵抿着小嘴,怯生生的点点头。 走在前头的宫慈没心思理会身旁的赞叹之声,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长姐了,她便一刻也不愿停下来,终于,在日落之前,他们赶到了甘泉王城外。 白榆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兵符,刚要将它交给守城的士兵,谁知士兵看到宫慈后,脸色一变,直接匆匆绕过他,弯着腰来到宫慈面前,压低声音道:「婉夫人,有事您让下人传话即可,今日怎亲自过来了?」 「婉夫人?是婉姐姐!」 宫慈惊讶的高呼一声,把身旁侍卫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眼仔细看看,眼前这女子与婉夫人身形五官有七分相似,但眼前女子目光澄澈,神态娇憨,眼下一点惹眼的朱砂痣,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更为精致,也更为娇媚,与温柔端庄的婉夫人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这么像,却不是婉夫人…… 可这女子着实好看,像春日里初开的桃花儿,那一双微微上扬的美眸中有秋水在眶,恍然一见这张脸,不免让小侍卫神魂离身,连美人樱唇一张一合,都不知说的是什么。 「咳……」 白榆在侍卫耳边咳了一声,但他还是愣愣的看着宫慈,白榆不由得扶额,他微微弯下身子,恶作剧似的,在侍卫耳边重重的大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他声音本就粗哑难听,突然在人耳边响起,像是锣鼓一样敲在侍卫耳膜上,震得他不由得跳到一边。 侍卫惊恐的望着那身形挺拔的黑衣人,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黑衣人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将手中兵符塞到他手中,扯着低沉粗涩的嗓子说道:「麻烦小哥帮我将这东西交给城主与夫人,就说……就说罪人白榆求见。」 小侍卫机灵的很,只看着模样倾国的姑娘,他便知晓这几人不是凡人,连忙步履匆匆的进了王城禀报。 呆在原地的宫慈没了方才的兴奋,她满面狐疑的望着白榆,方才他那恶作剧不由得让她想起一个故人,一个已经消失了许久,甚至连排位都被供奉起的故人…… 白榆感受到了这道怪异的目光,似是做贼心虚一般,他干咳了两声转过身去,对阿葵莫名其妙说了句:「今天天儿不错哈。」 阿葵正疑惑望向他,白榆却突然神情痛苦的捂住心口,随后像是有感应一般,眼带杀意的望向东北方向…… 那是赤渊城都的方向,难道…… 宫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白榆,猝不及防的,心中闪现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没等多长时间,小侍卫飞快的赶了回来,说城主急召几人入宫,他们自是不愿耽误。 一路无言。 白榆还未进大殿,便远远望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可就是这一望,他匆忙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 她比之前明显苍老了许多,两鬓都生出了许多白发,漫长的岁月与疾患同在她脸上留下不少痕迹,旁人却仍能在精致的五官中窥见她当年不输宫慈的,令人惊叹的美貌。 此刻妇人正不安的向外望着,看到白榆的那一刻,她也蓦地愣怔一瞬,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急急走来,急的仿佛若是现在抓不住他,下一秒他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妇人身后跟着紧紧一名傲然伟岸的男子,虽上了年纪,但仍能从他一丝不苟的华贵装扮中,得见那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之气。 黑纱帷帽下的脸早已泪流满面,他上前紧走了几步,妇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形容枯槁的手颤颤掀开了他的帷帽,妇人在看到他的面容后悲恸不已,双腿都没了力气,还好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甘泉城主及时扶住了她。 白榆同样悲泣着,他突然跪在她脚下,声音粗哑低颤,「玉麟姑母……」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是受了多少苦啊……」 见他如此,司玉麟心痛不已,忍不住落下浊泪,甘泉王怕她的病疾恶化,安慰道:「你们姑侄今日重聚,南阳既然活着,便是好事,身体要紧啊。」 「错了……错了……」 司玉麟心脏隐隐作痛,她含着泪,双手微颤,细细看着白榆的脸,为他擦着脸上的泪痕,苍老的声音从喉咙中滚落出来,像是惊雷在半空炸开,惊的在场众人都纷纷愕然。 「这孩子,她不是南阳啊……」 另一边,被司南晨派出保护宫慈的一队人马也赶回了军营,小将领徐枫一刻可不敢停留,直直奔向司南晨所在的帐篷。 「南晨少君,江少主!!」 徐枫还未进帐篷,便扯开嗓子喊着,让司南晨心中一惊,忙迎上前问道:「是宫慈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 徐枫气喘吁吁的喘息着,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手中还带着体温的信封交给司南晨,「您……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 司南晨疑惑的望着徐枫,却在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满脸愕然,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南晨?」 身后的江霁风看他有些不对劲,上前接过信封,看过内容后,也难以置信的被定在原地。 「南阳他,还活着,而且去了漠……」 司南晨缓过神,他立马打断江霁风的话,下令道:「徐枫,你传令下去,在兄长回营之前,这件事情一定要严格保密!若有外传,军法处置!」 「啊?」徐枫挠挠头,他有些想不明白。 如今这军营中虽是南晨少君发号军令,但这到底是众城联军,别城将领不服从管教也是常事。 而南阳少君征战多年,连当年赤渊刚开始发起战争时,就是南阳少君带着泽露将士出战,与其他五城结为联盟。 他指挥大军连胜三场,甚至差点将赫连决逼上死路,从此在各城建立了不小的威望,若是那些难管的刺头知道他能回来,必定能服服帖帖的听话,可为什么…… 司南晨见徐枫瞪着眼睛呆愣愣的不说话,就知道他脑筋没转过弯来,便说道:「如今这些联军之间互相心有芥蒂,兄长回归的确能震住他们,但这不是件小事,人多口杂,若有人不小心走漏消息,恐怕届时甘泉城就不得安宁了,一切等兄长回营再论。」 「原来是这样!」徐枫恍然大悟,「还是小少君想的周到,属下马上去堵住他们的嘴!」 徐枫脑筋灵活,又对司南晨唯命是从,领了令便退下去了,但江 霁风却还是看出些端倪,总觉得南晨反应不对劲,他蹙眉问道:「阿晨,到底怎么了?」 司南晨接过那封信,看了又看,最终,眼眶中的泪模糊了信上的字迹,他肩膀轻颤,咬牙无声的哭着,与多年前一受委屈,就闹得全家都要知道的那个孩子判若两人。 「霁风哥哥,她回来了……是星姐……她回来了……」 「什么??!」 甘泉王同样大吃一惊,他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人,那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的男子怎会是南星那姑娘? 就算他们兄妹二人有些相似,也不至于……难道是易容术? 可易容术能改变面容,怎么改变身形呢? 宫慈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先前的想法终于得了印证,果然…… 南月南星是双凤胎,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模样别无二致,而且神奇的是,两人就像是有感应一般,其中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感到身体不适。 就像她们五岁那年,南星不慎落水,若不是南月感觉到不对劲,及时派人去找,南星怕是早就沉溺在那片池塘之中了。 所以方才南星身体本来无病无伤,却突然不适时,宫慈才会起了疑心。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活着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再说,我家兄长的模样也不算难看吧,你看你们都哭成什么样了!」 司南星打着哈哈,假装若无其事的先一步走进大殿,「姑母,您还是那么厉害,还未见到我,便已知晓我不是兄长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这诗曾经是我亲自教你的,我怎会不知……」 司玉麟望着那个看似潇洒,实则沉重的背影,眼中满是心疼,曾几何时,这孩子也是整日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的,可如今…… 「姑母记性真好,我可是想了许久才想起这句诗词的。」她回眸浅浅一笑,「不过,我今儿可不是来找您和姑丈叙旧的,我是来找你们……」 她突然住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还好,除了几个亲信,其他人都被甘泉王提前遣退了。 看她这这随意玩笑的模样,甘泉王总算觉得她不像司南阳了。 几人进了大殿,甘泉王悄悄看了看身旁情绪已逐渐稳定的玉麟夫人,眼神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还未说话,便听玉麟开口道:「南星,姑母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可甘泉城已然招降,若是明着出兵,恐怕今后将永无宁日。」 ------------ 第六十七章 往事 「姑母,我明白。」对于这个结果,司南星早有预判,她并未感到失望,「我不会为难您与姑丈,姑丈只需挑选一批精锐与南晨的军队汇合,其他的问题便交给我吧。」 「其实……早在甘泉城招降之时,城主便已经派出了一支三万人的部队,与南晨的军队汇合了。」 「招降之时?」司南星微微一怔,「姑丈,您可真够大胆的。」 「哈,不剑走偏锋,怎能扳倒赤渊。」甘泉王笑道,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刚想再说什么,却审视着阿葵不再言语了。 这并不友好的眼神让阿葵局促不安,她的身体紧绷着,手用力抓着宽大的衣袍,眼神畏怯,不敢抬头。 司南星忙道:「姑丈,这姑娘是我从路上捡来的,救过我的性命,是自己人,不过……」 她望着阿葵眼神含笑,道:「小丫头应也累了,宫慈儿,你跟阿葵去休息吧。」 宫慈向来不习惯这样严肃的场合,她正求之不得,有了借口连忙拉着阿葵就跑了出去。 大殿中没了外人,甘泉王也没了顾忌,「战争爆发在即,现今南晨手下满打满算不过十四万人,而且还是各城的残兵剩将,军心不齐,与个个铜头铁臂的赤渊大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们需要漠北的援助。」司南星说道。 甘泉王长叹一声,「唉……不瞒你说,我与你姑母已经两次冒险向漠北借兵,结果始终不如人意,而且此次赤渊盛典,漠北也派了寒苍王爷参加,这位漠北新君的心思,可真让人琢磨不透啊……」 司南星沉默不语,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才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我阿姐……还在赫连决手中,我不能将她一人丢在龙潭虎穴,这是唯一能救她的办法,即便机会渺茫,我也必须一试!」 提起司南月,许久未出声的司玉麟似乎有些动容,她了解南星,正如她了解南月那般。 「你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姑母便不劝你了,时间不多,不管结果怎样,都要尽快赶回来,南晨那孩子,还在等着你呢。」 「是,孩儿遵命。」 司南星起身抱拳,一幅男儿做派,若不是司玉麟知道,她定认不出眼前这孩子是个女儿身。 司玉麟抹了抹被泪水浸湿的眼角,看向殿外。 日光撒在地上的影子逐渐移动,外边天色渐暗,帐内未燃灯火,司南晨的脸隐在黑暗中,江霁风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楚知道少年在哭。 「南晨你说清楚,你长兄若是南星那丫头假扮的,徐枫怎会认错?脸上兴许可以易容,但他们身形相差太多,怎会一模……一……样……」 话说到最后,江霁风的语气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无力,是的,他想起来了…… 多年前,他还在凌越山庄时,曾听老药师无意间提起过,漠北有一种能改变身形的邪术,名为造骨术。 此法可改变人的骨骼,但因为太过危险,实施此术时不可对术者使用过多的麻沸散,所以术者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刀刀割裂,看着自己全身的骨头节节分离。 必要时,医者还会加入他人的骨头,以便调整到合适的状态。 而皮肉则会用到一种名叫化蝽的特殊药物,刺激它再次发育生长,适应新的骨骼。 可化蝽是药,更是毒。 它能暂时改变人的模样,但最多两年,这毒就会渗透术者的整个身体,蚕食掉刚刚长好的骨骼,术者会变成原来的模样,但不久后便会毒发致死。 这造骨术虽然神奇,但极少有人使用,一是它发源于遥远的漠北,二是它不仅残忍,也极其危险,既需要医者不容一丝出错的医 术,更需要术者强大的忍耐力,从古至今,医书上记载成功的也仅仅几例罢了。 江霁风不愿相信,「开什么玩笑?我那小徒儿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她虽爱舞刀弄枪,可也矫情的很,练剑时手上划破一个小口子都要时刻注意着,她怎可能承受住这样的……痛苦……」 后知后觉的,江霁风认出了信封上南星的笔迹,他便知南晨的猜测没错。 眼前被泪水模糊,江霁风的身躯无力的蹲在地上,营帐中陷入深深的沉默…… 另一边,甘泉王城中。 甘泉王看她们姑侄好不容易相见,叮嘱了几句「夫人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让她们回寝宫叙旧了。 司玉麟本想将南星送至城外的飞羽阁,去见她母亲与阿嫂,没想到,却被她一口回绝。 「你为何不去见她们?」 「姑母,司南星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司南阳需要继续活下去。」她讪讪笑着,眼眸中有点点星光。 「可母亲与阿嫂不能知道兄长回到了这个世界,因为战争还未停歇,我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我不能给了她们希望,又带给让她们再一次的绝望,等我将阿姐抢回来,再去与她们相见也不迟。」 听完这番话,司玉麟重新审视着眼前表情坚定的人,看来,她改变的不止是模样,连心性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虽然很残忍,司玉麟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若是南月……回不来了呢?」 「不可能!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决不会让她留在那个疯子身边!」 「拼了这条命?」司玉麟重复着这句话,她突然停下脚步,面色沉重的问道:「南星,姑母问你,你不惜……不惜用造骨术将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也要你兄长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保全泽露城的百姓而复国?还是为了救出你的阿姐?」 「自然是为了救出……」 答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司南星为了不挨骂,突然改变了说法,连语气都心虚的小了许多,「我……我自然是为了黎明百姓……」 「你放屁!」 「姑母你居然骂人!!」 这话听的司南星那叫一个瞠目结舌,从她有记忆开始,便与阿姐同在姑母膝下长大,她也是因为敬佩姑母在战场上的功绩,才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 年轻的姑母文武双全,虽有些自傲,但更有王族尊贵,待人接物大气端庄,就算她再怎么生气,也从未听过她口出狂言。 「我不光要骂你,我现在若是有力气,我还要打你……咳咳咳咳……」 司玉麟突然剧烈咳了起来,司南星连忙给她顺气,「姑母,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担心阿姐,再者说,不管为了阿姐,还是为了百姓,我做的不都是同样的事吗?」 「咳咳咳咳咳……」 司玉麟扶着长廊柱子,咳的说不出话,好一会才顺过气,饮过侍女端来的茶后,她突然问了司南星一个与方才话题毫不沾边的问题,「南星,你可还记得你七叔父?」 「司烽岐?啊……不是……我自然记得七叔父。」 司南星连忙改口,就算自己再怎么憎厌此人,司烽岐也是姑母唯一的同胞小弟,她总不能在姑母面前无理。 「唉……」司玉麟长叹道:「当年他为了争夺王权,狠心除去五弟一家,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还想杀你父母双亲,他的确不配你唤他一声叔父。」 年纪大了,她比年轻时更爱回忆旧事,曾几何时,那一母同胞的小弟也曾乖巧的,一声声唤她「长姐」,可惜最后,却是她亲手送他走上了黄泉路。 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她又问道:「南星,你可知为何我当初, 会选择让你父亲坐上城主之位?」 「因为司烽……呃……因为七叔父他昏庸无道,将人命视如草芥,他这样的人若是坐上王位必会举国不安,所以姑母才会……」 司南星突然缄口,她似乎知道了姑母要与她说什么了。 「姑母……是为了百姓。」 「错了!」 司玉麟不假思索的否定这个大义凛然的说辞,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我的问题是,是为何你父亲会做上王位,而不是你的其他叔父。」 「因为……」司南星微微蹙着眉,「因为父亲他刚正不阿,爱民如子……」 「又错了!这一点,你六叔父能做的决不比你父亲差,你六叔父在世时,凭借他的才智,说不定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 姑母说话还是那么不饶人,司南星依稀记得,父亲年轻时最惧怕的,就是玉麟姑母了,而她自己也是同样,毕竟当年她跟着姑母练剑时,几乎是一天照着三餐挨揍的。 「姑母,您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脑子跟阿姐没法比。」 司玉麟未接上方才的话题,她转身在前边走着,南星在静静后头跟着,见曾经如松如杨的身体已见老态,心中更是感触。 她愣神间,又听司玉麟问道:「南星可还记得,你与南月八岁时,她生了一场大病?」 「当然记得,而且我还知道,那根本不是病,而是长夜之毒!」司南星语气突然加重,拳头也紧握了起来。 那是司南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记忆,那时父亲母亲被司烽岐借由反叛之罪扣押,九死一生,年长她六岁的兄长各处奔走,想要保得父母性命,那风雨交加的长夜里,只有她与年仅四岁的阿晨,守着毒入心肺的长姐。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跪坐在床边,绝望的握着阿姐的手,看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虚弱,到最后,阿姐七窍流血,手脚冰凉,几乎与死无异。 「还好破晓之时姑母带来了灵药,否则阿姐撑不过那夜。」 「那你可知那时谁下的毒?」 「当然是司烽岐!」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那时军权在握,要杀你一家何须下毒?」 「这……」因为惊讶,司南星脚下停留片刻,这么多年,她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随即她又追了上去,「合着这么多年我都恨错人了?所以那到底是哪个逆贼给我阿姐下的毒?哎呀……姑母您就别卖关子了!」 「唉……」 司玉麟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司南星,沧桑的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情绪,接下来她说出的话,直接将司南星定在了原地。 「当年给南月下毒的人,正是她自己啊……」 ------------ 第六十八章 当年的真像 司南星直直瞪着司玉麟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耳边轰鸣,像根木头一样立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 因为长夜之毒,阿姐挨过了多少痛苦,她亲眼看着阿姐从那夜之后,从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变成一个整日药不离口,有气无力的病弱女子。 司南星甚至恨自己,为何不是自己先吃下那块糕点,那样,她就可以替她承受所有痛苦。 可如今姑母却说长夜之毒是阿姐自己吃下的,这让她如何相信! 「姑母,您说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姐她为什么……为什么会……」 司南星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抓着她姑母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司玉麟咳了几声,眼神越过她的脸,望向长廊外初升的弦月,声音缓慢而悠长。 「当年,你与南月两人同在我膝下长大,你爱舞刀弄枪,我便教你十八般武艺,南月天生理智聪慧,我便教她兵法权谋,你祖父也看出南月是块治国的好料子,总偏爱的将她带在身边,南月在那些年的耳濡目染中,使得她对政事总有独到的见解,但好景不长,自你祖父突发恶疾之后……」 久远的回忆让她回到了多年之前,司玉麟清楚的记得,从那夜父亲病逝之后,整个泽露城如同坠入深渊,一心想要登位的七弟,与同样野心勃勃的司烽翼两方势力水火不容,甚至在国葬上针锋相对。 不久,泽露城便硝烟四起,长达半年的内战几乎要这座城池一分为二,最终,这场骨肉相残的悲剧在七弟的的胜利下告终。 可司玉麟这个做长姐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贤明的王。 而幼小的南月也看出这点,她更能看出,司烽岐想要逐个消灭手足的祸心。 司烽翼一家行刑那日,南月哭着跑来她的行宫,跪地请求道:「姑母,求您救救云弟,他是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就算五叔父有错,可罪不及婴孩,云弟不该死啊……」 司玉麟只觉脑中一空,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伤害孩子,怎会…… 等司玉麟赶到刑场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她看着满地被车裂的尸身,与暴雨都冲刷不掉的血流,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司玉麟急火攻心,眼前天旋地转,晕倒在血泊之中,大病一场。 等她醒来时,便听到三弟夫妻因反叛的大罪,被打入死牢的消息。 别人她或许不了解,但三弟烽灏她怎会不了解,他何时有过反叛的心思! 司玉麟一遍遍的质问自己,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真的不应该帮阿岐争得这个位置吗? 此时南月正跪在床榻之下,也许是因为看过五弟一家的惨剧,她小小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着。 「南月,来姑母这儿……」 司玉麟招招手,将她唤过去,抱在怀中,她幼小的身体又凉又僵,清澈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南月放心,姑母向你保证,你父母不会有事,姑母马上就去……」 「姑母……」她突然开口,「七叔父他真的适合做王吗?」 「你这孩子,别乱说话!!」 司玉麟想要捂住南月的嘴,她却从她怀中溜了下去,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那张带着泪痕的小脸上虽有恐惧,却亦有坚定,「内乱方平,国基未稳,七叔父已下令召集民力,增大税收,扩建宫城,修筑玩乐之所,南月想问……」 她顿了顿,看向司玉麟,本该澄澈的眼中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思虑,她一字一句道:「与您相比,他真的更适合做王吗?」 答案显而易见,看七弟这几日的做为,司玉麟不是没想过取而代之,可是… …可是…… 「姑母若是下不了决心,您便救不了父亲母亲,也救不了我们兄妹几人,鸟尽弓藏,也许……您自身难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玉麟绝望的笑着,是啊……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年在外征战,她的声望威名早就超过一般皇子。 凭她小弟对王权的痴迷,怎会容忍一个随时能威胁到他王位的人在身边,即便,那人是他一母同胞的长姐…… 她什么都明白,可面对着母亲,司玉麟却始终拿不下注意,终于,在三天后的雨夜,她收到南月身中长夜之毒的噩耗。 那年她已年至三十,未曾成婚,早就将这对双生姐妹当做自己的孩儿,而今,她眼看着那小小的孩子痛苦挣扎,几乎吐尽了全身的血。 柔软的小手无力的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姑母……您和祖父教我……家国天……下,南月今日死谏,还望姑母……救救……泽露……救救父亲母……噗……」 黑色的血喷至司玉麟的心口,她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走出行宫,外边的倾盆大雨让她瞬时清醒,若她再不动手,司家的血脉定会被他一个不留的除掉…… 从那夜开始,司玉麟便私下召集曾经的兵将,暗自与甘泉城主定下合作,亲手推翻了司烽岐的统治,也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弟。 南月那时到底是年纪小,未曾想过那么多,当初她一心想让自己坐上城主之位,却未想到自己借兵的代价,是要与甘泉城联姻。 而司玉麟也知道这孩子深谙权谋之术,若今后多加培养,南月必然不会比泽露任何一代君主差,所以她将三弟推上了城主之位的条件,便是立南月为储君。 而南月果然不负所托,在这乱世,她尽自己努力,最大程度上保住了泽露城,却也吃了最多的苦。 听完了曾经被遮掩的真像,司南星犹受锥心之刑,她难以置信的背过身子,扶着长廊中的木柱,试图掩盖那藏不住的低泣。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这些,为什么这些要阿姐承受……为什么……」 她一拳拳打在木柱上,不时鲜血便顺着柱子流了下来。 司玉麟拍拍她的肩膀,「这些事情强求不来,你八岁时还把泥巴糊到床榻上,爬树划破裤子被我责骂,你若能想到这些,我才该担心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姑母,您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司南星被她的语气逗的又哭又笑,本来难过的心情也变得乱七八糟。 「哈……开个玩笑而已。」 司玉麟脸上终于见了笑意,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她眉宇间又重新被愁绪侵占,她顿了顿,说道:「我说起这些,不是让你追悔往事的,这些年来,你阿姐因为舍沙果保住半条命,但她的身体已然撑不了多久,她选择去往赤渊,便未曾给自己留过后路。」 她回头静静望着司南星,眼神幽沉的如若一湖静水,「南星,你记住,你先是泽露城的王女,才是你阿姐的胞妹,你与她同样,肩上压着拿不下的担子……」 「姑母……」 司玉麟缓缓转身,向行宫的方向走去,她远远眺望着天边弦月,背影沧桑而沉重,她呢喃道:「南月这一生,将自己献祭给了泽露城,不管她最后结果怎样,都不能辜负她用命铺下的路啊……」 司南星心中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方才姑母说的当年事,她越想就越悔越恨,就像一团烈火在身体中烧,急的她一刻也等不下去,恨不得马上借了漠北的兵,去把司南月救出来。. 好不容易等夜深了,她坐着姑母准备好的马车,与宫慈一同去了母亲和阿嫂所居住的飞羽阁。 平 时话多到停不下来的宫慈,今日一改往日作风,乖乖的做在马车里,托着下巴直愣愣的望着司南星一言不发。 「你……你看***嘛?」 司南星被她盯的浑身发毛,忍不住问了一句,同时她向阿葵的身边挪了挪身体,尽量离宫慈远些。 「我不是存心想骗你的,只是解释起来太过复杂,兄长他……必须存活于世,阿姐获救的可能性才会更大,所以我才……」 「我明白,我没有生气。」 宫慈语气心平气和的,倒是让司南星悄悄舒了口气,又听她道:「南星,能再见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我相信南月和阿晨也是一样,你去做你想做的,阿姐与老夫人这儿有我照顾,你无需牵挂。」 「宫慈儿……」 司南星眼眶热热的,她抿着嘴点点头,又指了指身旁的阿葵,「那我的阿葵也交你照顾了。」 「那还用你说!」宫慈的声调陡然升高,「都怪你不提前说清楚,害我误会姐婿和阿葵,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与阿葵自然就成了好姐妹,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保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宫慈拍着胸脯保证,司南星当然放心,眼下甘泉城还算是安全的,将阿葵安顿在这儿是现今最好的选择。 可阿葵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司南星都明白,她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再随着我奔波,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等你我下次再见面时,便是海晏河清之日,届时,你若还想待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再赶你离开了。」 阿葵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心中虽然还是担忧,却不再坚持,她不愿成为她的累赘,便乖巧的点点头,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司南星。 她只想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 第六十九章 承诺 而司南星也明白阿葵心中所想,她紧握着阿葵的手,柔柔的笑着,不再说话。 一旁的宫慈忍不了了,她扶额道:「我知道你们俩一路相互扶持生死与共,但你能不能不用姐婿的脸对阿葵说这些话,我真的差点以为姐婿变心。」 「哈……」 春日里的夜多少有些寒凉,司南星在一处亭子旁下了马车,宫慈再三向她确认,而她的答案始终如一。 「等我带回阿姐,恢复原来的相貌,再去拜见母亲与阿嫂,否则,恐怕她们会空欢喜一场。」 说完,她对阿葵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她听宫慈在后面颤声喊道:「才不会有人空欢喜呢!你能回来,老夫人与婉姐姐同样开心,我也是一样!南星,我们等你回来!」 司南星脚步微顿,她不能回过头去,她若是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便再也不愿离开。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再次启程,修长挺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冷的月光之中。 「哎呀,你把马赶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宫慈一路掀着马车的布帘,时不时的催促着,马夫也很无奈,「姑娘,您别着急,这已经是最快了,再转个角就到了。」 马夫话音刚落,一转角阿葵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身影,她们焦急的在月色中等待着。 阿葵刚要提醒宫慈,却见她直接跳下了正在奔走的马车,吓的马夫赶紧停了车,「姑娘,您没事吧!」 此刻的宫慈哪有时间管别人,她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她们面前。 「婉姐姐,老夫人!」宫慈大声喊着。 那两人也看到了宫慈,忙一前一后的迎了过来,三人隔了许久再次相见,欲语泪先流,宫慈抱着两人哭成了一团。 随后阿葵也跟了过来,离得进了,她才看清那一老一少的模样。 那年少的夫人与宫慈模样有些相似,一张标准的美人鹅蛋脸,琼鼻樱唇,肤如凝脂,一袭浅绿衣裙,衬了初春的嫩柳,将她的身形勾勒的玲珑有致。 而年纪稍大的那位夫人一身书香气息,看着就十分慈祥,几根银丝般的银发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头发被一支精雕细琢的金玉簪子干净利落的挽住,发丝没有一丝凌乱。 老夫人那双沧桑棕眸含着泪水,心疼的抚着宫慈的发丝,声音中带了哭腔:「这孩子,在外头都不会照顾自己,都瘦了。」 她应该就是白榆哥哥的母亲了,阿葵没来由的对老夫人感到亲切,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啊……对了……」 宫慈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跑到不远处牵过阿葵,介绍道:「老夫人,婉姐姐,这是我的好友,她叫阿葵,是个很好的姑娘。」 阿葵朝着两人羞怯的笑了笑,打起了手势。 这下宫慈可苦恼了,南星在时,阿葵想说什么她都能转达出来,可现在她却不知道阿葵想要说什么。 宫慈苦恼的挠挠头,也忘了哭,突然灵光一闪,「啊!对……阿葵想说「夫人好」。」 「倒叫你猜中了一句。」一旁的宫婉玉面带笑,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心,「阿葵姑娘说夜冷风寒,婆母穿的太少了,提醒她添衣呢。」 「婉姐姐怎会手语?」 宫慈惊讶的望着她,她虽然知道婉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泽露城远近闻名的才女,可她从来不知她竟还会手语。 「从前你姐婿身旁有个哑人将领,我在军营时跟他学的。」 忆起往事,宫婉与老夫人脸上都有了感伤,宫慈看气氛不对,连忙搂住两人,边走边道:「外边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对了,我还要看小娃娃呢,快点带我去 !」 「你这丫头,性子还是这么急。」 老夫人假装生气的拍了一下宫慈的手,她转身将后边的阿葵拉到眼前,仔细端量着,看着看着,鼻子竟有些发酸,「看到这孩子,我就想起小惜茗,也不知她现在和南月……」 「老夫人,阿葵和惜茗年龄相仿,性子可大有不同,惜茗一天最少要哭三次,阿葵可靠着呢,就连南……南……男子受伤时,她都能照顾的很好。」 宫慈差点说漏嘴,还好勉强给圆了过去,她可不敢再说这个话题了,干笑了两声,便催促着众人回了屋。 阿葵停在门前,她向后不舍的望去,打了个手势,便依依不舍的进了门。 月色清冷,寂静的街上只能听到风声吹过,司南星悄然从不远的拐角处走出,她眼眶微红,深深看了眼那几个背影,随后消失在黑夜中。 她不能在此停留,她还有必须要做之事。 方才看到阿嫂,司南星脑中便想起兄长被砍掉首级的那一刻,从他断首处喷涌而出的血柱将土地地染为红色。 而兄长的首级,便一直滚到她的脚下。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的回忆中,也出现在司南月的噩梦之中,她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心口起伏不定,在极度恐惧与悲愤中,司南月的身体随之坐了起来,她的意识还未从反复的梦魇中抽出身,下一眼便见赫连决坐在她床边,看她醒来又惊又喜。 这张脸带给她的第一感觉,永远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司南月下意识的惊叫一声,挣脱开他的怀抱,向床角躲去。 她因惊恐而紧紧握起拳头,掌心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出血来,她颤颤伸出手,竟是赫连决那从未离身的狼牙。 也许是多日的昏睡,让她头脑有些不清楚,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梦是醒,但在掌心鲜红的血痕刺激下,她很快便记起晕倒之前的事情。 「惜茗……惜茗怎么样了!」司南月惊怯的追问道。 她不及多想,也不顾自己几乎难以行动的身体,跪至赫连决面前,将头磕的咚咚作响。 此刻什么自尊骄傲,高风峻节,也比不上惜茗重要,她只求她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惜茗她还是个孩子,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她……」 看着司南月此刻的模样,赫连决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不知所措的将司南月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带着深深的悔意。 「惜茗她没事,是本王吓到你了对不对,是本王不该如此,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任凭他怎么说,司南月的恐惧仍旧未少半分,她的身体微微颤着,口中仍紧张的喃喃念着:「殿下,求你不要伤害惜茗……」 赫连决无计可施,他派人将惜茗寻来,在司南月再三确认惜茗真的无事之后,她才逐渐冷静下来。 苍白的脸不见丝毫血色,她虚弱的倚靠在床榻边上,仿佛下一秒又会昏睡过去。 赫连决刚要她再休缓一会儿,却见她缓缓伸出手,将狼牙坠链递至赫连决眼前,「殿下的东西落下了。」 「你留着吧。」赫连决将她的手握住,「本王将它送给你了。」 「我对赤渊男子的成年仪式有过了解,这坠链是殿下该送给发妻的东西,不该存放到奴婢这儿。」 她还是那样,不管自己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她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连那个差点害她丧命的孩子,她都不打算提上一提。 赫连决心中苦涩,她不愿回忆,但这件事,他们早晚都要面对的。 「你不是不知,本王与乌朵之间,只是对克烈惕一族的责任,与血脉相连的亲缘, 本王说过要娶你,便不会食言,等天一亮我便去向父王请旨,娶你进门,从此之后,你便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夫人。」 他一改往日的神情,语气又轻又柔,「其实……先前你腹中那个孩子,是本王打算留下的,但既然他与你我无缘,本王也强求不来,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的。」 司南月垂下眼眸,道:「小公子与阿波罕将军刚才长逝,大夫人神志不清,殿下此时迎我进门,不怕天下人耻笑?」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赫连决将她单薄的身体揽至怀中,「本王只知道,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我几乎失去了一切,哪怕要付出些代价,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司南月安静的靠在他肩膀上,才发现这短短几天,赫连决竟已长了许多银发。 「南月,你放心,今后本王定会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一丝委屈,对了……等本王继位后,便将泽露城还给你们司家,这是本王的聘礼,你可还喜欢?」 司南月身体突然僵住,像被钉子钉在了他怀中。 她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与不解,赫连决难道有了阿晨的消息? 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的头脑还未完全清醒,凭赫连决这些年培养的情报网,这些信息他怕是早就知晓了,也罢,这件事本也没打算瞒过他。 不过……赫连决方才提到条件确实足够另她心动。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奴婢身体怕是……咳咳咳咳咳……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心中蓦然一紧,「别说这种话!舍沙果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第二次!」 「殿下都知道了。」司南月抬眸望向他,眼神平淡如水,似乎那被判定时日无多的人不是她。. 「奴婢无意隐瞒此事,只是不愿再提过去之事,殿下放心,在我大限将至之前,我定会实现承诺……」 「曾经你我的承诺,今日一笔勾销!」 赫连决突然说道,而后语气中又多了担忧之意,「你如此殚精竭虑,怎能好好养病?今后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事,便不用担心了。」 「殿下……」 「对了……还有……」 赫连决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笑意,他像是孩子邀功一般,凑到她面前说道:「我看惜茗经常与达日阿赤在一起,想来是情投意合,明日我便给他们两人赐婚,夫人觉得如何?」 ------------ 第七十章 赐婚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司南月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她细想之下,便猜到这是赫连决对她与惜茗的补偿,让她更安心的补偿。 「夫人先别急着拒绝,等他们成婚后,本王便让达日阿赤做骁王府的侍卫首领,再赏给他们夫妻一处宅子,惜茗也不用做伺候人的差事了,不是更好?」 果然…… 司南月心中有了数,虽然不舍,不过这样也好,惜茗离了骁王府,她便安全些,只是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打算的。 「殿下,惜茗这丫头倔的很,等我询问过她的意愿再做决定吧,若她不愿意,也请殿下莫要勉强。」 「好,都听你的。」 烛火微微跳动,映在赫连决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柔和,他浅浅笑着,平淡的语气听起来像极了寻常夫妻之间商量事宜,那一瞬间,似乎连他给人的感觉都没有那么骇人了。 可这只是瞬间的假象,是赫连决失去一切之后,想要抓住身边可控制之人的假象,是野兽疲倦之后,漏出的片刻温顺,而他越是显得人畜无害,司南月便越是胆寒。 她不愿与他再多说话,便借着病体之名又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赫连决便进宫请旨,借着这个空隙,司南月将惜茗与达日阿赤叫到面前,与二人说了赫连决昨夜的决定。 果不其然,达日阿赤没多大反应,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侧过脸问惜茗道:「小哭包,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打算,还能什么打算?!!」 惜茗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呆怔片刻,随后整个人都炸了,她嘴唇抑制不住的颤着,以至于连声音都走了调。 「小姐,你又想丢弃我对不对?你为什么总是要赶走我?我不要嫁人,也不要去什么外边的宅子,我就要留在你身边,就算死,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小丫头面色蜡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看的出她是真的气急了,说完这番话就哭着跑了出去。 「惜茗……」司南月忙喊道,可她早不见了踪影。 「这可不是我不帮忙哈,是小哭包自己不愿意的。」达日阿赤倒不慌不忙,还拿了块糕点抛到了嘴里。 「我会再劝她的。」 达日阿赤闻言,不禁挑眉笑道:「哈……我可真够优秀的,能让大名鼎鼎的泽露城主上赶着把小妹嫁给我,怎么,你就不怕我有一天把小哭包卖了?」 「你不会。」司南月语气坚定,若不是早早调查过达日阿赤的底细,她也不会允许惜茗在他身边待这么长时间。 「哦?此话怎讲?」 「惜茗她……与你失踪的小妹很像吧?」 达日阿赤摆弄茶点灯手微微停顿,他面色一沉,却并未发作,反到饶有兴致的翘起二郎腿,盯着司南月道:「让我想想,你是何时……哦不……是殿下何时调查我的,嗯……想来应是阿古带领叛军叛变之前,否则殿下怎会将调兵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先生果然天资过人,一猜即中。」司南月道。 「城主不用奉承,我不吃这套,不过你猜的也不错,当时我救小哭包,的确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小妹的影子,她们……哭起来很像,连惧怕犬类的模样都很像。」 达日阿赤的回忆被拉扯回多年前,那小小的孩子仿佛还枕着他的膝盖午睡,时不时咂咂嘴,连活不说不清年纪,还不忘在梦中闹着要糖。 「惜茗四岁时被人丢弃在林中,差点被野狗当成餐食,刚好父亲母亲路过,便将她救下,带回了王城,惜茗虽不是司家人,却是母亲最怜爱的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 司南月的 声音将达日阿赤拉回现实,又听她道:「而今我已是如风中残烛,更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先生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司南月边说,边扶着床边站起来,整理好衣物后,她突然对达日阿赤行了跪拜之礼。 「而今我能信任也只有先生,还望先生救她……」 达日阿赤沉默良久,才问道:「小哭包那边怎么办?」 「既然她不愿借由婚姻大事之名离开,那便只能另辟蹊径。」 司南月从地上抬起头,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不能再等了,若在等下去,只会害了她。」 「你要怎么做?」 「先生放心,我自有办法。」 听司南月语气坚定,似乎势在必得,达日阿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见识过司南月的手段,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可想而知不是什么温和的方式。 「唉……我能保证的,就只有照顾好她,剩下的,就交给你这个阿姐了。」说完,达日阿赤便起身离开。 司南月跪在地上,眼中含泪,望着惜茗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惜茗,你别恨我……」 虽已入春,外边还是寒凉,赫连决一路奔至王城,曾经感觉并不遥远的路,今日竟让他觉得有些疲累了。 他走至大殿中,行过礼后才发现,赤渊王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浮现出些许久违的慈和,与怜悯。 「这些时日……难为你了。」赤渊王先开了口。 「儿臣也想过,为何狼王神要将阿波罕与阿桓从我身边带走,后来想咳咳咳咳……」 他突然捂着心口剧烈咳了起来,不时,唇角便有血丝溢出。 赤渊王坐在高位上,看着曾经如同钢筋铁骨所铸的长子,如今竟有了颓态,头上还长了白发。 他不禁感到痛心疾首,忙传了医者来为赫连决探病,但面上,赤渊王并未做过多反应。 「儿臣想……」他擦擦嘴角的血渍,继续说道:「也许是儿臣杀业过重,狼王神才这样惩罚儿臣吧。」 赤渊王喉咙一梗,心中无来由的被搅的难受,「这些时日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圣猎在即,父王等你再拔头筹。」 「遵命!其实……儿臣此次前来,有一事相求,儿臣钟情泽露城主已久,还望父王赐婚。」 「你还未打消这个念头?!」赤渊王语气忽变,但随后他又叹道:「唉……罢了,一个女子能惹气什么滔天巨浪,你若喜欢,便随你心意吧,只是……」 赤渊王语气一顿,「克烈惕一族的血脉还是要靠你传承的,可乌朵兰德已然神志不清,前两日,你舅母觐见,说乌朵的小妹阿日善已成年,请旨嫁与你,延续克烈惕的血脉。」 「父王答应了?」赫连决不解。 「克烈惕是赤渊的勇士一族,英雄的血脉应当传承。」 赤渊王语气不善,特别是将「传承」两字咬的及重。 赫连决瞬时明白了,他父王这样做,只是为了挡住克烈惕族人的嘴罢了。 「儿臣明白了,儿臣领旨。」 他回答的毫不含糊,似乎娶阿日善对他来说,与在府里养只猫狗没有区别。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赤渊王道,「别太过为难司家那丫头。」 「儿臣不会,儿臣定会好好待她,请父王……」 赫连决突然顿住,他脚下踉跄两步,扶住手边的镇国柱,一口鲜血猛的喷出,眼前黑雾瞬时弥漫开来,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王座上的人惊慌的奔向他,像多年前一般,唤他:「玄儿……」 还好医者刚好赶到大殿,他搭脉后道:「禀王上,近 日接连几次打击,让骁王殿下太过哀恸,他早就该调整身体,却一直任其发展,导致今日病发,而且殿下这次病的太过严重,恐怕……会落下病根啊。」. 赤渊王愕然,是啊……短短几日,他被切断左右手,独子病逝,发妻疯魔,爱妾坠子,这滋味怎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派人将赫连决送下去修养后,他一路踉跄的坐回王位,想起如今病重的骁王,也曾天真烂漫的承欢膝下,他忍不住落下浊泪。 「阿可珍,你当年撒手人寰,可真给孤王留下一道难解的题啊……」 骁王府内。 宫城中派人传来赫连决病重的消息,但也带来圣旨,宣读骁王即将娶妻的消息,而且这一娶,还是两位夫人。 与赫连决当时的反应相同,司南月并不在意,接了旨便回屋休息了。 府里的下人将白纸灯笼取下,又重新挂上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 接连几天,府里热热闹闹的备喜,赫连决的身体也日渐恢复,司南月沉得住气,惜茗却沉不住气了。 「小姐,你真要嫁给他?」 「过了这么多天,惜茗大人终于消气了。」司南月笑的云淡风轻,手中摆弄香炉冒出缕缕青烟。 惜茗急的直跳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惜茗,我嫁与不嫁,差别大吗?」她抬起幽邃的眼眸,眼神又冷又利,看的惜茗后背无故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司南月的手缓缓抚至小腹,又道:「再者说,我费尽了心思,才借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确定了赫连决对我的心意,他要娶我,对我来说,本就有利无弊的好事,我为何要拒绝?」 惜茗听闻此言,惊讶的瞪大眼睛,她像被人在冬日里浇了一盆冰水,眸中布满不解与畏惧,她不敢相信的后退两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小姐……那个孩子,是你自己……」 ------------ 第七十一章 诛杀反叛者 惜茗不敢再想下去,二小姐精通医数药理,怎会不知自己何时有孕,怎会…… 「没错,那个孩子不过是我试探赫连决的工具,没想到,他竟对我情根深种,这意料之外的惊喜,不知会为今后铺垫多少路,我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令人惊骇的话从司南月口中轻飘飘的说出来,却让惜茗胆颤心惊。 「可是小姐,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舍得……」 「那只是个孽障!他身上流着赫连决的血脉他就该死!」 司南月一改往日平和,她神色疯魔,语气嘶哑,恍惚中,惜茗突然觉得她方才的表情像极了赫连决。 这个错觉犹如一条阴冷的毒蛇爬过心头,随后难以遏制的恐惧翻涌而来,惜茗止不住的战栗,她从未感觉司南月如此陌生过,让人毛骨悚然的陌生。 她缓缓摇着头,步步后退,连声音都充满了惶恐不安,「不是的……你不是我家小姐……你不是……」 「惜茗,经历了这么多竟还不明白,要想除去那个疯子,唯一的办法,便是舍弃人的底线!」 「不!不是的……不是的……」惜茗再也忍受不住,痛哭着跑了出去。 司南月望着惜茗几欲摔倒的背影,泛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伸出的手终是收了回来。 「惜茗,我已堕落至此,不管怎样,我定会让你干干净净的,彻底离开这个牢笼……」 赐婚的消息很快就在宫城中传开,同一时间,神色慌张的男子闯入司南晨屋中,慌道:「少君,不好了!」 「徐枫大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慢慢说。」司南晨放下手中军务,问道。 「咱们安插在赤渊王都的人传来消息,赤渊王给二小姐……给那逆贼与赫连决赐了婚!五天后……便是她出嫁之时!」 司南晨神色微变,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沉默良久,他才缓声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让霁风哥哥知晓此事。」qs 「少君,瞒不住啊……」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啊?!」 门前措不及防的想起江霁风的声音,他装模作样的哀叹一声,「唉……果然是孩子长大了,什么事情都瞒着长辈,真让人不禁怀念曾经追在我后边,乖乖喊「霁风哥哥」的小阿晨啊。」 说着,江霁风走进来,将一叠信件扔到桌子上。 司南晨定睛看着那一桌子的信件,微微一怔,「霁风哥哥,你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都难……」江霁风随手拿起一封信在阿晨眼前摇了摇,将字咬的极重,「他们一连几封急信寄来,让咱们大义灭亲呢。」 司南晨接过信件,却无心打开,他望着江霁风,沉声问道:「霁风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劫亲!」 江霁风回答的十分果断,但他随即苦笑道:「若是我这样说,恐怕你这小子就要把我压到大狱里严加看管了。」 没错…… 司南晨无力的坐在他身旁,自从赤渊军离开泽露城后,他们也未留在原地。 早在泽露招降之前,他便按照长姐计划,将安江、古域、霄岚、姜玉与泽露几城的将士分成数支队伍,布置在了各城与赤渊交界的边陲小镇,以便随时发动战争。 虽然泽露城相对与其他城池兵力强大,暂时有主导地位,但各城残兵并不是从心中臣服,在这种人心不稳的时候分离兵力更为下下之策。 可如今形势所迫,他们为了掩过赤渊耳目,也只能如此,甚至为了稳定军心,他亦要做出无奈的选择…… 「徐枫,你与霄澜城的符将军各挑一支精兵,连夜赶去赤渊,务 必赶在大婚之前,刺杀叛城者——司南月!」 司南晨咬牙下了令,顿了顿,又道:「还有……无论如何,符将军必须要活着回来。」 「属下明白。」 徐枫跟随司南阳多年,如今又在司南晨麾下,怎会不知他的苦心,为了团结众城军心,有些牺牲,是不得不做的。 「徐枫大哥……」司南晨缓缓走至他面前,忽然双手交叠,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徐枫微微一怔,连忙将他扶起,「少君身份尊贵,万万使不得。」 「徐枫大哥,你十四岁入军,二十五岁随兄长征战沙场,三十岁……你三十岁从肃水山回来时,已剩半条命,而今,司南晨不仁不义,明知这是趟有去无回的差事,为了维稳众城军心,却还是让你……」 「少君这是说的哪里话!」提起肃水山,徐枫一个征战多年的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属下是早就该死在肃水山的亡魂,如今这几个月已是苟活,能到赤渊王都痛快的杀个够,也不枉此生!」 徐枫的豪言壮语并未让司南晨心中好过,但他不能将消沉的模样带到军前。 众将士临行前,司南晨站在高台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命人给众人满上烈酒,开口道:「各城将士都知道,泽露城出了一个杀父弑君,背弃子民的叛者,不仅如此,她还曾为恶贯满盈的赤渊军队披麻戴孝,令泽露城的列祖列宗蒙羞,令各城战死的将士受辱,而今,她毫无悔过之意,竟不知廉耻,要嫁与赫连决那个战犯,我司南晨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派出众位精兵,大义灭亲,诛杀反叛者!」 言罢,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诛杀反叛者!!」 「诛杀反叛者!」 「诛杀反叛者!!」 「诛杀反叛者!!!」 底下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随后他们将烈酒饮下,齐刷刷的摔了碗,众城兵将有了暂时同仇敌忾的目标,一时士气高昂。 他们振臂高呼着,只有隐在人群中的徐枫无奈摇头,他望着高台上侃侃而谈的少年将领,忍不住叹道:「司家的孩子……何止一个「苦」字能论的……」 等徐枫带领众人离开后,只剩地上一片狼藉,司南晨在原地站了许久,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碎片,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江霁风给他扔过一件厚袍,他才有了反应。 「霁风哥哥。」 「你这臭小子,是几时学会饮酒的?我与你长姐竟都不知道。」 「很早之前了。」他从高台上跳下来,走到江霁风身边,「但我不喜欢酒气,就很少碰。」 「哈……我们家阿晨越来越像个大孩子了。」 「不是大孩子,是男子,霁风哥哥忘了,我已经成年了。」司南晨提醒道。 江霁风应该是没有听进去的,他牵强的咧嘴笑道:「对对对,阿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过,你长姐总是放心不下你,她若看到现在的你,应该也会放心些吧……」 说着,暗压压的天上又开始飘雪,江霁风木然的向天空望去,似是跟南晨说话,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展开,她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霁风哥哥……」司南晨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眶微红。 他不知道霁风哥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多年未曾饮酒的霁风哥哥,大醉了一夜。 第二天的积雪又到了人的小腿,还不时有雪花打着转儿落下,这儿寒风凛冽,可地势越往南越暖和,甘泉城中阳光温煦,彩蝶漫舞,这样好的天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阿葵托着小脸坐在门前台阶上,希望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可她在这儿坐了一日又一日,即便是宫慈常劝她说:「漠北远在戈壁以北,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呢,这才短短几日,南星没那么快回来。」 阿葵也只是摇摇头,继续等着,望着,宫慈也没办法,只能每日在这儿陪她一会儿。 眼看一天又要结束了,宫慈百般无聊的打了个哈气,进屋寻了些小糕点,刚分给阿葵,谁知还没坐下,便见一面黄肌瘦的年前女子走到她们面前。 宫慈不以为然,甘泉城主接纳难民,每日给他们布施,但肯定也有吃不饱的。 她将手中糕点递给那女子,「你肯定饿了吧,拿些吃吧。」 「多谢姑娘。」那女子欠欠身,似乎并无此意。 宫慈见她举止端庄,是个懂礼数的人,这才认真打量起她。 这姑娘应是太久没有休息过,脸色疲惫憔悴,可是五官端正秀美,是个美人胚子,身上衣物虽破旧,但整洁合体,看起来不太像是难民。 宫慈正奇怪着,又听她问到:「司老夫人可是住在这儿?」 「司老夫人?」宫慈一怔,心中有了防范,她眼珠一转,「姑娘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姓司的夫人。」 只见那人又抬眼看了看门前的牌匾,念道:「飞羽阁,没错啊……」 她又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两步,从腰间拿出一块白色玉牌,递给宫慈,「姑娘可认识这块玉牌?」 宫慈仔细看去,那是块白玉平安符,雕刻的玲珑精致,符下香包的花纹都是由金丝银线绣制而成,这是个好东西,而且……看起来很眼熟…… 「啊……」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阿葵突然跑到前面,拿起那玉牌看了又看,她似乎认识那东西,对宫慈打起手势,可宫慈着实看不懂,不过却想起阿晨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玉牌。 宫慈更为戒备,她拉着阿葵向后退了两步,「你是谁?这东西哪儿来的?!」 「姑娘不必害怕,回您的话,我叫松偌,是……」 她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们,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是南月姑娘派我来送些东西。」 ------------ 第七十二章 令牌 「南月!!」宫慈惊叫一声,随即捂住自己的嘴。 路过的人狐疑的扫视着她,宫慈不敢再说什么,连忙把松偌拉进飞羽阁,带到老夫人面前。 「什么?你有南月的消息!」老人家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冒着热气的水尽数洒到了衣服上。 此时她已顾不上擦去水渍,连忙从木椅上站起身,疾步走至松偌面前。 「是。」 松偌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与那只镶嵌着稀有蓝晶的金镯子,「请老夫人过目。」 「是她的东西,是她的东西……」 老夫人颤着手,一样样仔细看过,「这镯子是她和南星十七岁时,林阁老送来的一对礼物,上面的蓝晶她很是喜欢,说要给惜茗留着做嫁妆……」 泪水从眼眶中落下,老人家的声音哽哽咽咽,但在她的目光触碰到松偌手中的白皮诰书时,声音忽然哽住,紧接着,那时不时的啜泣,变成了压抑的哭泣。 她将那封白皮诰书紧紧按在心前,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要跌倒在地,哭声一声大过一声。 「婆母……」宫婉擦着泪,连忙扶住老夫人。 「我的孩儿啊……」 她绝望的哭着,这已是她收到的第三封白皮诰书,每次,它都是带着至亲至爱的死讯而来。 尽管她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是南月不得已而为之,但在离别时,她却连一眼都不愿再看她。 而今看到这带来死讯的诰书,她连心都在滴血啊…… 老夫人忍着悲恸,颤颤巍巍的打开书信,对着屋内的灯光一字一字都看着,那娟秀的字迹一如往昔。 母亲: 见字如晤,近来身体可否安好?女儿本不该写这封信惹您气怒伤心,然思母之心度日如年,遂斗胆写下此信,托好友问安。 我知您对我怨恼,可有些事女儿不得不做。 我杀父弑君,将十几代先祖心血拱手让人,亵渎父亲尸身,无视手足之仇,委身仇敌此,女儿所行之事桩桩件件十恶不赦,罪无可恕,您怨我恨我也是情理之中。 待天下安定,女儿自会向父亲与兄长小妹,还有无数战死的将士请罪。 今用白皮诰书寄与母亲,希望您能原谅已经与死无异的女儿。 多说无益,女儿向您保证,兄长与阿嫂的孩儿,定会在国泰民安的环境中长大。 短短书信,不尽欲言,唯愿母亲阿嫂与幼儿安好。 不肖女司南月谨书 书信上的字迹被泪水打湿模糊,老夫人不忍再看下去,她在宫婉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在椅凳上,她缓了许久,才道:「你们都退下吧。」 看着老夫人悲痛欲绝的样子,松偌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临走前,她忍不住安慰道:「老夫人莫要太过伤心,在我离开时,有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对南月姑娘很是照拂,就连我一路用到的赤渊令牌,都是南月姑娘向那位将军讨来的,想来,她和惜茗姑娘不会受太多委屈的。」 老夫人眸子一亮,「真的?」 「松偌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便好……那便好……」老夫人稍感安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等众人退出来后,宫婉忽然拉住松偌,「姑娘说南月给过你一块赤渊的令牌?」 「是。」松偌没什么好隐瞒的,随即将令牌掏出,递给宫婉。 宫婉看着那令牌略微思索,转身对宫慈道:「慈儿,你立刻带着这块令牌赶往王宫,定要亲手将它交给城主与玉麟夫人。」 见宫慈不解,她解释道:「南月从不做多余的事情,也许把这东西带出来,才是她的 目的。」 宫慈恍然大悟,她刚要出发,便听外院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望过去,刚好见玉麟夫人带着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剑眉朗目,眉眼深邃,一身暗红色的锦衣玉袍,身姿宽厚伟岸,气质非凡,但他一身酒气,醉醺醺的模样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哎呀呀……我这是来到仙境了?」男子使劲擦擦眼睛,「这儿竟有这么多美人。」 宫慈看到他,不禁想起曾经整日招蜂引蝶的江霁风,加上方才看过南月的书信,一时间伤心加厌烦,导致她看那人怎么都不顺眼。 众人给玉麟夫人行过礼后,宫慈忍不住斜眼小声骂了他句:「呸,登徒子!」 他听的清楚,却毫不在意,「姑娘不光貌美,脾气也够呛。」 「宫慈,不得对寒苍王爷无礼。」玉麟夫人对她使了个眼色,「还不给王爷陪个不是。」 「寒苍王爷……」宫慈脑子里一炸,「漠北的寒苍王爷!」. 寒苍迈着醉步,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宫慈微微颔首,恶趣味的笑道:「正是在下这个登徒子。」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狡辩,不是……您听我解释……」 他笑眯眯的看着宫慈急的手忙脚乱,似乎感觉十分有趣。 「其实在我们泽露城,「登徒子」是赞美客人英俊潇洒,玉树……唉……算了……宫慈有眼无珠,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次。」 宫慈就算脑子不如她婉姐聪慧,也知漠北的重要性,她可不敢得罪这尊救命的大佛。 她刚要跪地请罪,那寒苍王爷用手中酒壶挡住宫慈的手,示意她不用这么拘礼,又转身与玉麟夫人说笑:「美人模样娇俏,被骂了两句我倒浑身舒爽,玉麟夫人,您瞧我这是不是病了?」 「王爷说笑了。」 司玉麟语气无奈,这寒苍王爷潇洒不羁,方才刚一入宫,就对着自己年过半百的人好一顿夸赞,这事若是放到三十年前她不觉奇怪,可如今她年岁都这么大了,着实有些难以招架。 「玉麟夫人不喜欢,那我就不开玩笑了。」 寒苍稍稍语气稍稍认真了些,「您说带我去寻那使臣的,不会就是这位宫慈姑娘吧?」 「正是。」 「使臣?什么使臣?」宫慈没反应过来。 「自是前些天,带你和阿葵一同入宫的白榆。」玉麟夫人道。 宫慈豁然开悟,玉麟夫人是要她带着这位寒苍王爷去与南星汇合,她面露喜色,刚要说什么,见有宫婉在身侧,又将喉咙中的话咽下去,只眉开眼笑道:「我明白了,我马上去收拾行囊!」 「等等!」寒苍叫了声停,他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宫慈,「宫慈姑娘仙姿玉貌,堪称绝代佳人,我一路对着如此貌美的姑娘,若是不动心,便是对姑娘的侮辱,若是动了心……」 寒苍对着玉麟夫人挤出一丝苦笑,凑过去低声道:「不瞒您说,内人心眼极小,且性子火爆,我总要给自己留条活路不是?」 「这……」 「几位美人切莫误会,我可不是惧内啊,我只是……只是担心内人伤心!再者说……」 寒苍又看向宫慈,「这一路经过的城池皆是赤渊军驻扎,宫慈姑娘容貌太过惹眼,到时别再生出什么事端。」 寒苍所言非虚,这件事情司玉麟也曾考虑过,可是如今只有宫慈知晓南星的模样身份,且她眼下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宫慈一个…… 就在司玉麟沉默之时,阿葵忽然跑上前,跪在地上打着手势。 宫慈知晓阿葵的心思,都不需要婉姐的翻译解释,她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宫慈忙道:「玉麟夫人,阿葵是白榆带在身边的人,您如果相信她,也请您信任一次阿葵吧!」 司玉麟沉默不语,这毕竟不是件小事,在向漠北借兵这方面,她容不得一点马虎。 她正考虑着,寒苍却似乎对阿葵十分满意,「这小丫头好啊,年纪小,又是个还没长开的美人胚子,赏心悦目的很,而且我略通手语,路上也不会无聊,不错不错,就她了!」 几人寒暄一阵,寒苍带着阿葵趁夜离开了甘泉王都。 二月份的夜晚更深露重,阿葵骑在马背上却不觉冷,她眼笑眉舒的望了望穹顶的星空,在心中说道:「白榆哥哥,你等等我,阿葵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同样的夜晚,一边乍暖还寒,一边却还是冰寒雪冷,司南月坐在桌前,指尖划过那身鲜红华贵的嫁衣,不禁想起两年前江霁风捧着那件衣服来到她面前的场景。 「小月亮,你快看!」 江霁风从窗外跳进来,像是抱着珍宝一样,将一件烟紫色的外衣送到她眼前。 司南月无奈,「门是开着的,江少主不必走窗子。」 「我这不是着急嘛!」江霁风迫不及待的把那衣服披在她身上,「快试试合不合身?」 司南月云里雾里的,还未想清楚为何他会突然送来件衣服,就听惜茗笑道:「少主这是在哪儿得的衣服,针法歪歪扭扭,错的离谱,连袖子都不一般长……咦?小姐你看,这袖子上怎么还绣着两个枯树叶子?」 「什么枯树叶子!」江霁风不满道,「这分明是双飞蝶!」 司南月看江霁风的模样,便猜出了八九不离十,司南月莞尔一笑,「我素来喜欢烟紫色衣裙,江少主有心了,惜茗,帮我将这件衣服好好收起来。」 等惜茗走了,她才关切的问道:「少主为了做这件衣服,没少受伤吧?」 「哈……又被你猜出了了。」江霁风拉着她坐在桌前,边倒茶边说道:「这都是小事,我本来打算在衣服上绣上两只鸳鸯,但那真是太太太难了,我再学学,待小月亮成婚之日穿的喜服,我定要亲自做出来!」 「哈……少主又拿我开玩笑了,你是男儿身,却做天天这针线活儿,不怕人笑话?」 「给天上的月亮做嫁衣,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谁要笑,便任由他笑去!」 「少主倒是风雅之人。」 「那是自然……」 春光正暖,翠竹生绿,屋中人此时脸上还未有愁容,两人对坐说着笑着,声音渐渐消失在三月的红粉黛绿中。 ------------ 第七十三章 特殊之法 久远的回忆接踵而来,那时的江霁风不过是想借由泽露城的势力,查出凌岳山庄灭门一案,才无所不用其极的接近司南月,甚至破天荒的学了几天刺绣,可不知为何,那时他说过的话,却一个字都没忘。 江霁风站在那身鲜红嫁衣前,望着那对戏水鸳鸯,不由得眼眶湿润。 「霁风哥哥。」 司南晨推门进来,见他站在原地发愣,便也凑了过去,看了半天,他才不可思议道:「这喜服绣了两只奇形怪状的斜眼花鸭子在上面,到是……别致。」 「什么斜眼花鸭子,这分明是鸳鸯!」江霁风提高了音量。 「管它是鸳鸯还是鸭子。」司南晨拉着他坐到桌前,将手中酒坛立在两人中间,「霁风哥哥,这可是坛陈酿,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的,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臭小子毛还没长全就学大人喝上酒了!」 江霁风本想将他轰走,可转念一想,又道:「算了算了,你也成年了,偶尔醉一场也无妨。」 「这才对嘛!」 司南晨揭开封酒的红布,霎时酒香四溢,觥筹交错间虽已醉生梦死,心中的苦涩却无半分消减。 「南月……南月,我的……小月亮……」 他趴着桌子上喃喃念着,司南星长叹一声,将他扶到榻上,盖上被毯。 「霁风哥哥,你好好睡吧,终有一天,你与长姐定会再次重逢,到时,她身上所穿的喜服,便是你亲手所做的这件了……」 寒夜难明,难以入眠的不止一人,惜茗站在院子里,望着烛火映照在窗上的孤影,心中不免酸涩,终是忍不住进屋劝道:「小姐,你明日……明日大婚,礼节繁多,必然身劳体累,都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 司南月抚摸嫁衣的手一停,转身挤出一丝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呢。」 「小姐你就别闹了!」惜茗疾步走过去,到了司南月跟前,她却扭捏了良久,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说什么。 见她如此,司南月拉着她的手坐在木凳上,问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姐……」惜茗唤道,眼中满是愧悔之色,「小姐,那天是我太着急了,冷静下来我也想了,我从小跟在你身边,最了解你的为人,若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你怎么会嫁给赫连决,怎会舍得……怎会舍得打掉那个孩子……」 惜茗语气中的哭腔越来越重,司南月看着她,沉默良久,才道:「惜茗,从我亲手弑君杀父那日起,我就已经是具为复国而生的行尸走肉,为了对抗赫连决那头野兽,我也变成了失去人性的怪物,为了达到目的,我对阿波罕布下杀局,眼看塔娜除去还是个孩子的阿桓,甚至……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猜测,我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下毒手,惜茗,这样的我,你不害怕吗?」 惜茗使劲摇着头,泪珠颗颗滑落下来,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小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以后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你又何必呢……」司南月长叹一声,她太了解惜茗,这丫头性子单纯良善,若是她将这些阴谋诡计摆在台面上,惜茗必然难以接受,她本想借此逼走惜茗,哪知这丫头如此倔强。 她垂着眸子,目光落在惜茗的手上,不经意间扫见惜茗手腕上露出一条深深的疤痕。 司南月面色一怔,她突然抓起惜茗的手,急急的将她的袖子拉了上去,只见她的胳膊上一条条,一道道,满是触目惊心的划痕,而且都是新伤。 「小姐,你别看……」惜茗忙将手抽回。 司南月惊慌失措的抓着她的手腕急道:「惜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阿姐的吗?!」司南月声音夹杂着哽咽,陡然提高。 「小姐,我……」 被她这么一问,惜茗扑到她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司南月心中五味杂陈,她每日都担忧惜茗会受到什么伤害,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却还是…… 司南月眼睛一热,轻声抽泣着抱紧了惜茗,等她哭够了,才眨着红肿的眼睛从司南月肩头抬起头来。 「小姐,那日你说要将我嫁与达日阿赤时,我心中竟没有丝毫不愿,甚至……还有一丝心动,我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如此,达日阿赤分明是赤渊人,为何我会对他心动,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说着,伸出布满伤口的手腕,扬在司南月眼前,「每每想他一次,我便用簪子在胳膊上划一道伤痕,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身体痛了,我便不会再想他了。」 司南月闻言,犹如钝刀割心,她忍不住泪如泉涌,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缓了许久,才劝道:「达日阿赤是你我的恩人,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啊。」 「可他是赤渊人!」惜茗情绪愈加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救过我不假,可他手上更沾着泽露城将士的血,他是侵略家园的仇人,我也许做不到恨他,但家仇国恨在前,我绝不会嫁他!」 她如今的字字坚定,是连续几夜夜不能寐得出的结果,而司南月一直将惜茗视作还未长大的孩子,却从未想过,她心中亦有大义,亦有家国天下。 可这一刻,司南月感到的不止是欣慰,更多的,是她作为长姐的无奈,是不能保护手足的担忧,是害怕失再次失去后的痛苦。 她疲倦的转过身去,擦擦眼泪,轻声道:「你不愿嫁,我便不逼你了,明日便是我的大喜之日,我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小姐……是……」 惜茗抽泣着离开后,司南月无力的瘫倒在木椅上,眼泪滴滴划过她的脸颊,望着门前的方向,那日的景象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若是惜茗那日被赫连决侮辱,她该当如何再面对惜茗,所以如今,在她还能庇护惜茗时,惜茗必须离开! 必要之时当行特殊之法,司南月的手渐渐收紧,她眼中的光亮沉没于烛根燃尽,随着黑暗袭来,她心中也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这小哭包怎么倔的跟头牛似的。」 蓦地,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司南月看向窗外的黑影,问道:「你都听到了?」 「一字不漏,听得清楚。」达日阿赤的声音明显有点心酸,还有些讶异,「我一直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没想到,她倒还有几分骨气。」 司南月未接这个话茬,突然说了一句:「明天殿下大婚,城中必定热闹非凡,想来……是个可以出城的机会。」 「你确定要我带走她?」 「确定。」司南月毫不犹豫的回答。 与整日提心吊胆,担忧惜茗出事相比,离别又算的了什么? 司南月借着门窗透进来的光,走至窗前,隔着一层单薄朦胧的窗纸,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达日阿赤缄默许久,才道:「也只有如此了,若是将来她恨你……」 「那便恨我吧。」司南月眼眸平静,「不要让她恨自己……便好。」 达日阿赤的身影离开窗子,留下一句:「那便依计行事吧。」 司南月在屋中一直坐到快要拂晓,一夜未曾合眼,惜茗进来为她梳洗时,她才像是从梦中回过神来,「昨夜你从这儿离开时都是深夜了,定是没有睡好,让她们来侍候吧。」 「不行!」 惜茗一口回绝,「我不累,别人我不放心。」 「真拿你没办法。」 惜茗侍候着她换了嫁衣,施了粉黛,只剩一头青丝还未绾起。 冰凉的玉梳穿过青丝,司南月借着银镜看着惜茗,她将比平时还要认真,小心翼翼的在梳好的发髻上簪上红色的珠玉。 「小姐许久未曾装扮了,还记得你以前最爱穿烟紫和月白色的衣裳,好看的紧。」 「是啊,那些衣裳都是你亲手所做,比这凤冠霞帔还要精致许多。」 说完,司南月拍了拍惜茗搭在她肩膀上的小手,道:「我有些饿了,命人做了两份清粥,你将桌上的粥取来,不然等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吃粥吗? 惜茗觉得她家小姐今日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哪儿奇怪,她陪着小姐一同喝完粥,刚让下人取走碗。 她一转身,便见司南月怔怔的看着她,那双带着泪痕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化为一声绵长的叹息。 「小姐,你怎么了?」 司南月没有答话,走上前轻轻替惜茗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中满是深深的无奈。 「惜茗,曾经的时日终是回不去了,但人活着,就要往前走,阿姐的未来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你的未来也许朦胧,但至少,阿姐要你站在阳光之下……」 「小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惜茗脑子转的慢,一时反应不来,可她着实觉得这话耳熟。 「我的意思是说……」她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悲伤,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声音哽咽悲切,「惜茗,我们一定要活下去,直到回到泽露城的那天。」 「小姐……」 惜茗眼眶红红的,刚要说什么,眼前的黑暗袭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向旁边。 她瞬时明白了小姐想做什么,强撑着一丝意识,想求小姐不要丢弃自己,可她用尽了力气,却连嘴唇都张不开。 只能听到她家小姐带浓重的哭腔回荡在耳边,「惜茗,你以后定会回到泽露城,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 第七十四章 行刺者 司南月刚将惜茗安置在榻上,达日阿赤便从窗外跳了进来。 她问道:「外边都安置妥当了?」 「时候不早了,喜队很快就要去城外迎克烈惕家的那位新妇了。」 司南月点点头,眼神未曾离开过惜茗,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转身望向达日阿赤,最后一次问道:「先生可想好了,你这一走便是逃兵,若是被抓,必难逃一死。」 达日阿赤早就规划好了路线,他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那还不简单,不让他们找到便可,现在对我来说,最难的问题是小哭包醒来后,必然会神志不清,她本就不聪明,又服了这些毒,到时会不会傻的连我都不记得?」 「她不会记得任何人。」司南月眼眶一热,声音有些哽咽,她用丝绢擦干眼角的泪水,又别有所指道:「也就意味着,今后她的身份是由先生决定的。」 达日阿赤捏着下巴想了想,「那等她醒来后就是我的粗使的侍女了!」 「那就随先生的意。」 「喂喂喂,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当真还不好。」 达日阿赤有些无奈,心想这小城主看起来聪明,可有时好像也不是那么聪明。 屋外传来几声鸡鸣,两天同时看向窗外,天色见明,司南月回头望着惜茗,忍住不舍,催促道:「先生该带她离开了。」 「嗯。」 达日阿赤背上惜茗,临走时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脸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司南月,「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多谢……多谢……」 司南月泣不成声,她一袭嫁衣站在门前,远远望着惜茗的背影,直至消失。 方才被支开的几名侍女刚好回来,她们见司南月模样不对,相互对视一眼,连忙道:「夫人,外边寒凉,快些回屋吧,等喜轿将阿日善夫人迎来,两位夫人再一同与殿下去宫里谢恩。」 司南月擦干脸上泪痕,最后再深深的望了一眼惜茗离开的方向,进门候着吉时。 今日惜茗若能平安离开,便是天大的好事,可她独自坐在梳妆镜前,竟觉得这不大的房间竟如此空旷。 事已至此,她虽怀念,但绝不后悔,司南月静静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这段时日经历过的事情,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是自己了。 晃神间,等侍女帮她补好脂粉,不一会儿,便听喜婆在外喊道:「殿下来接喜了!」 话音方落,赫连决疾步跨进来,侍女连忙跪成一排迎驾,司南月刚要行礼,便被赫连决撑住肩膀。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与司南月相处了许久,一直见她打扮素净,不施粉黛。 今天她将满头乌发盘起,红石缠绕着金丝点缀发间,一身大红喜服衬得她脸上也有了血色,红唇皓齿,华丽雍容,平日的清冷化为端庄明艳的美,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殿下……」 司南月被他盯的不自在,将脸微微别过去,赫连决这才回过神。.br> 「夫人今日如此美艳,本王可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大手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侧身拿过坠着米粒大小的东珠喜帕,亲手盖在她的头上,紧紧牵着她的手道:「走,本王带你游城进宫!」 游城是赤渊王族的传统,皇子王爷大喜那日,要在门前铺一条极长的红锦地毯,一直到宫门前。 皇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新妇则坐在喜轿中,享受着万千百姓祝福,进宫谢恩。 司南月在赫连决的引导下,踩上早已铺好的红锦地毯,凉风吹起喜帕,她得以窥见街边盛景。 眼前有一前一后两顶华贵喜轿,想来前边应是克烈惕家的新妇,也是今后的大夫人。 司南月眨眨眼睛,看向旁边,只见站在红毯两旁的侍女撒下漫天花瓣,空气中吹来阵阵冷香,满城的树上系着无数红色绸带,迎亲的马车从街头一直排至街尾,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 许是赫连决军功显赫,赤渊百姓又天生尚武,沿路跪拜的百姓数不胜数,可见人心所向。 似乎要驱散阴霾似的,天边竟有了阳光,红艳的朝霞好似燃烧的火焰,映着这鲜红的喜轿,不由得有些刺眼。 喜帕随风轻扬,遮住了司南月眼前的景象,她刚要绕过前方的喜轿,却被赫连决拉住,「后面那顶已经有人了,这才是你的。」 「可是……这不合规矩。」司南月讶异,她从未想过赫连决要让她做大。 「在骁王府,本王说的话便是规矩!」不由分说,赫连决将她按到喜轿中,「有本王在,你安心便好。」 司南月坐在喜轿中,不时掀起盖头向外望着,所到之处皆是百姓俯首,远处时不时传来孩童笑闹的声音,一派与民同乐的和平景象。 想起泽露城也曾繁盛安宁,就在司南月有一瞬恍惚之时,毫无预兆的,一支羽箭穿破喜轿,从她眼前划过,直直钉在喜轿内侧,险些伤了她。 两街突如其来的厮杀与惊叫声像一道焊雷,炸破了这份安宁,随后箭雨从街道高处纷纷落下,原本井然有序的百姓霎时乱做一团。 喜轿突然被猛地的蹲在地上,司南月身子一晃,扶着轿身坐稳,她只一瞬间的惊讶,等她看清轿中羽箭后,随后嘴角竟露出一丝笑容,呢喃道:「长姐就知道,你绝不会令我失望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也不在意外头的惨叫是谁丢了性命。 直到赫连决掀开喜轿的布帘,她才睁开双眼,随着盖头被猛地揭开,她的身体也被赫连决拉过去护在身后。 「一个都不要放过!铁达,带兵从街后包抄,穆尔达,通知弓箭手不用留活口,杀光这群悍匪,一个都不要放过!!」 事发突然,赫连决从未想过竟有人敢在赤渊王都作乱,但他临场应变能力极强,很快便将作乱的几十人诛杀。 这群人像是凭空而出,来的快灭的也快,赫连决铁青着脸,看着地上残躯,从他们用的武器招式上来看,不难推断他们的身份。 「咳咳咳咳……」 司南月扶着轿身咳的厉害,赫连决这才着慌的转过身问道:「无事吧?有没有伤到?」 「殿下……咳咳咳咳……殿下放心,奴婢无事……」 「殿下……殿下!!!」 令一顶喜轿的主人在里面也坐不住了,她慌慌张张的跑到赫连决身边,仔细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 司南月擦了擦方才咳出的眼泪,看向阿日善,才发现她与乌朵兰德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但要比乌朵年轻许多。 阿日善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瘦高,她有着麦色的健康皮肤,长相大气明艳,漆黑明亮的眼瞳中满是担忧。 「殿下可无事吧?可有哪儿伤到了?」 阿日善满心担忧,却被赫连决不耐的甩开手,「未到宫城前,你却私自下了喜轿,阿日善,你是要悔婚吗!」 阿日善忙着急解释道:「妾身只是担心殿下,绝无此意啊!」 「那还不赶紧回去。」 突然发生的袭击让赫连决心思烦乱,不由分说就将她赶走,又转身对司南月道:「你也回喜轿中去吧,满地的尸身,没什么好看的。」 「是。」 司南月福 了福身子,向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听身后士兵大声喊道:「还有一个活的!」 司南月刚要转身看去,便听得一声:「小心!」 一道黑影忽然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随着上方短促的闷哼传来,气氛也再次躁动起来。 「殿下中箭了!快传大夫!!」 「南月……」他轻声在她耳边唤道,本来紧紧抱住她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司南月抬头向上望去,一支羽箭贯穿了赫连决的肩膀,惊讶之色浮于面上,她未想到,他竟会奋不顾身的保护她。 司南月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出什么,抬眼间,便见方才射出毒箭之人被万刀贯体。 那人浑身血污,手里拿着刀,颤颤的举了起来,对着司南月,不停冒出血沫的嘴唇张了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诛杀……反叛者!!」 随即,那人便被削了首级,断首处霎时血流如注,看的司南月心中一震,随后便是深深的悲恸。 「来人!护夫人回府!!」赫连决下令道。 果然如他所想,他们的目标是刺杀司南月。 赫连决身体中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他身体一沉,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从他嘴角流出的血竟是黑紫色。 想是毒性太烈,赫连决身躯越来越不受控制,好在被司南月及时扶住, 她顺势给赫连决诊脉,赫连决见她眉头越蹙越紧,伤势应是不乐观。 「殿下,这伤若是拖久了,必危及性命,事发突然,若是派人去取麻沸散怕是会耽搁……」 赫连决会心一笑,苍白着脸道:「这一路征战,向来都是缺医少药的,区区箭伤不足挂齿,夫人不必担心,按你想的做即可。」 司南月点点头,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殿下若是痛了,便咬住它。」 赫连决怔了怔,看看那方帕子愣了许久才接过,像是对待珍宝那般,将那帕子紧攥在手中。 又在地上随意找了根木枝子咬在嘴里,对司南月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打过招呼后,司南月深吸一口气,手上一用力,生生将毒箭拔除,又用猎刀将周遭已经发黑的血肉清除,最后用烈酒与火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司南月手法娴熟,整个过程不算漫长,但异常痛苦,换了常人早已难以忍受,赫连决额头的汗如雨下,但他从头到尾,竟没有喊过一声痛,即便是司南月,也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 第七十五章 新婚之夜 等众人回到骁王府,府里的大夫为赫连决细细把脉,回道:「好在毒箭取出及时,剧毒并未扩散开来,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但今日要好好修养,否则容易留下病根啊。」 「本王知道了,都退下……」 赫连决刚要遣散侍婢,外边便有人来报:「殿下,宫里来人了。」 来者是赤渊王近侍,特意受王令送来上好的金疮药,嘱托赫连决顾好身体,算是尽了为父之责。 赫连决谢恩后,慰问起赤渊王的身体状况。 侍卫是个人精,他转了转眼珠子回答:「殿下,王上大怒,逆贼行刺选在皇子大婚,还是在天子脚下行刺,王上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将行刺者尸身吊于城墙壁上,已示众人。」 赤渊王的反应与赫连决所想别无二致,他送走侍卫后,屋里安静下来,他一想起今日行刺之人的目标是司南月,心中便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顾不上养伤,起身便向外走去。 此时骁王府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灯笼,还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赫连决一路行至司南月的小院中,推门进去,便见她已经换上了平时穿的衣裳,在窗边望着夕阳入了神,连他进来都没听到。 赫连决拿了件大氅给她披在肩上,她这才回过神来,「殿下刚受了伤,怎的现在过来了?」 「你我今日大婚,本王怎能留你一人独守空房。」赫连决随手合上窗子,拉她坐在榻上,「今天真是惊险万分,好在你无事。」 「这不是寻常事吗?」司南月不以为意,「我恶名在外,不知多少人都想要我的性命,我尽量不出骁王府便是了,倒是殿下……」 她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向赫连决,「今日发生的事情也许日后还会发生,殿下方才之举着实危险,若是那箭上的毒再重些,若是伤到要害,后果将不堪……」 「保护自己的女人还用考虑这么多吗?」 赫连决一句话将司南月剩下的话堵在喉咙,含笑凝望着她,牵起她的手轻轻放在伤处,声音温柔而低沉,「还是说……你开始担心本王了?」 一阵凉风吹进未合紧的门缝,屋内烛火轻晃,连着榻边的红纱帐随风而起,又缓缓落了下去,屋内的气氛逐渐暧昧不清。 他清楚的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一瞬罕见的慌乱,随后强装镇定的把手抽了回去。 「我自然是关心殿下的,也请殿下珍重自己的身体。」 「错了错了。」赫连决又牵过她的手,带着笑意凝望着她不解的神情,说道:「你我已经成亲,夫人是本王的新妇,应当唤本王一声「夫君」,而不是什么「殿下」。」 「我……」 不知是羞涩,还是不习惯,一向冷静镇定的司南月有些手足无措,她低下头,不敢与赫连决对视,白玉一般的脸上似染了胭脂般红润。 她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神态,看的赫连决金眸一深,眼底好像续了一把火。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口中低沉的唤着司南月的名字,赫连决如同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将她拥入怀中,羽毛般的轻吻落在她的发间。 「南月,我知道你对本王心存芥蒂,本王也曾想过许多次,若我当年没有攻打泽露城,而是选择联姻,你我之间是否就能够真心相待……只可惜,狼王神不允许时光倒流,如今本王能做的,只有用尽全力补偿你,疼爱你,你放心,从此之后,本王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这番话是他早就压在心底的话,是早就想要告诉她的,如今坦然说出来,多少让他心中轻松了些。 司南月垂下眸子,乖巧的靠在赫连决的肩上,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她犹豫片刻,离开了赫连决的怀抱, 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殿下愿意真心待我,是我的福分,只是……只是有件事,我必须向殿下坦白,还望殿下莫要动怒。」 「有什么事说就是了,何必如此。」赫连决扶起她道。 司南月深吸一口气,她的手紧张的攥着帕子,将送走惜茗与达日阿赤的事情,向赫连决坦白。 赫连决脸色越来越难看,司南月原以为他会动怒,谁知他冷着脸沉默良久,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又错了,你要唤本王「夫君」才是。」 眼见司南月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殿……夫……」 她咬了咬牙,唤出了那个称呼:「夫君不怪我?」 赫连决眸中中闪过一丝欣喜,「本王喜欢这个称呼,夫人再唤一次可好?」 「夫君……」 她的声音低若蚊吟,红着脸不敢看他,他却欢悦的将她再次揽至怀中,紧紧抱了她好一会,才道:「为夫知道惜茗对你意义非凡,也知道你担心……担心那夜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只要能让你安心,她走了也好,至于达日阿赤……」 赫连决的声音陡然冷了起来,「他擅离职守,当以逃兵处置,若他敢出现在本王面前,杀无赦!」 充满杀意的声音让司南月身子一颤,也许是感觉到怀中人恐慌的情绪,赫连决才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夫人切莫担心,看在你的情面上,本王不会派人去追杀他们,达日阿赤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地,你安心便可。」 「嗯……」 入了夜,膳房中摆好了喜宴送了进来,赫连决看着这些酒菜,无奈道:「若不是今日出了这么一场乱子,骁王府应是高朋满座,这样说起来,还是委屈夫人了。」 「殿下知道,我素来喜欢清静,只是可惜,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试他一试,谁知……」 司南月没有明说口中的「他」是谁,赫连决却心领神会,他锁眉道:「你身子不好,今后你就只管修养身体,就少管这些让人烦忧的事了。」 司南月怔了怔,「殿下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了?」 「正是因为本王需要你!」赫连决反驳道。 他撑住司南月的肩膀,脸上满是担忧,「大夫说若你好好修养,还有……还有三五年的时间,你放心,在这段时间内,本王会再找到一颗舍沙果救你性命,在这之前,你当要好好照顾自己。」 司南月微微侧过脸,「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而且舍沙果不是凡物,岂是说有就有的。」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说,殿下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赫连决哑然,他当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也清楚的记得他们最初的交易,他更清楚的知道,为了泽露城的那群愚民,她才肯乖顺的留在他身边…… 他的拳握的紧了些,「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本王便随你心意,一个月后赤渊的圣猎便开始了,所有王孙贵胄都会参加,但他身体向来虚弱,不知今年会不会露面……」 「他绝对会去!」司南月回答的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我想试探他,他自然也想试探我,到时依计行事即可!」 赫连决看着她成竹在胸的神情,低低的应了句「好」,两人吃了喜酒后,赫连决刚要歇下,司南月却话里话外的催他离开。 「殿下是否忘了,今日嫁给你的,不只我一人,看在乌朵夫人的面上,你也不该冷落她的小妹。」 「她只是本王为了娶你,而不得已接受的附加条件,再者说,阿姐是阿姐,阿日善是阿日善,两人有云泥之别,怎能相提并论。」 赫连决自幼与乌朵兰德在边疆相互扶持着 长大,但对于阿日善这个小妹,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有义务,更没有兴趣去了解她。 「可是……」 「你担心本王在此处过夜,阿日善日后会为难你?」赫连决一针见血。 司南月没有答话,但她的确有此顾虑,对她来说,这些女子间明争暗斗的事情能少则少。 「你啊……」赫连决轻轻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为了这些小事竟然要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的女子,你要本王说你什么好。」 他拉着她坐去榻上,双手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王再说一遍,本王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你毋须为了这些事情担心,明白了吗?」 司南月依顺的点点头,未再说别的,此时夜已深,赫连决抱着她躺在榻上,轻轻亲吻着她的发丝与额头,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身子还未养好,本王不碰你,睡吧。」 「嗯。」 她调整了一下身体,躺在赫连决怀中,一闭眼,脑中便浮现出今日那人对她寒剑直指的景象,她心中百般滋味,如千丝环绕,却难说一二。 她只知道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阿晨绝对能撑起她留下的这些重担,而赫连决……唉……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屋中烛火熄灭,一直候在外头的侍女匆匆向珑翠阁走去。 侍女匆匆进门,便见自家主子已经自己掀了盖头,坐在桌前吃的正欢。 「主子,殿下在那边已经……已经歇下了……」 「别说了别说了,我早就猜到了。」阿日善嘬了嘬指尖的油水,冲着侍女招招手,「阿吉你快来尝尝,这菜做的比咱们家还好吃呢!」 「小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 「能什么时候!」阿日善有点委屈,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都听阿母的话嫁给骁王殿下了,吃顿饭还不行了?再说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就是给克烈惕一族续后的,这孩子他想何时要我都没意见,最好……最好是不要!」 ------------ 第七十六章 共侍一夫 「小主子,您说的这是糊涂话啊!」 阿吉忙走过去,低声提醒道:「小主子,您如今已经嫁给大殿下了,这话可说不得了,您现在要做的是……」 「知道了知道了,阿母在家已经唠叨过千万遍了,要我努力得到殿下的宠爱,早日为他诞下子嗣嘛!」 阿日善心情更加烦闷,语气也重了些,「可殿下只喜欢那娇滴滴的小城主,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跪下去求殿下喜欢我吧?唉……算了算了,饭都没心情吃了,天还早睡不着,反正殿下也不来,我去看看阿姐!」 「哎……小主子!」阿吉匆忙跟过去,远远喊道:「外边积雪未融,您慢些……」 阿日善才不管那些,她莽撞惯了,连灯笼都没提,就轻车熟路的跑到了重华院。 「阿姐,我来看你了!」 人未到声先到,她冒冒失失的推开门,就见乌朵兰德正与那少年在用晚膳。 阿日善嘴角发笑僵了僵,随后又道:「阿桓也在这儿呢。」 「这么晚了,小妹怎的来了?」乌朵眼眸一亮,起身招呼道:「快来一起吃些晚膳。」 阿日善颇感无奈,「阿姐你又忘了,上次我来看你时便告诉你了,阿母将我嫁给了大殿下,从此你我姐妹二人……便共侍一夫了。」 不知怎的,说完这句话阿日善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五 眼看乌朵本来充满笑意的脸上突显愠色,她便知道她阿姐要说什么了! 「阿母是糊涂了吗!我也就算了,她竟还将你嫁来此处,我们家的女儿难道都要做克烈惕的工具不成!不行……不行!我即刻去面见王上,为你退婚!!」 「阿姐阿姐……」阿日善连忙拦住她,语气无奈,「已经拜过堂了,这婚是退不了了。」 「什么?!!这是何时的事……」 乌朵兰德突然缄口,她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脑中闪过几个片段,隐隐约约回忆起玄弟曾与她说过这件事情,说这是圣旨,不可拒绝,还向她承诺过,会好好对待阿日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乌朵扶着额头,在阿日善与少年的搀扶下坐回座位,她叹了口气,「想来玄弟也是与你一样不愿,他若冷落你,你也别怪罪他,若是可以,阿姐便找个机会,让他写封合离书,阿母如果不答应,我便去跟她说,你安心便可。」 「还是阿姐对我最好。」阿日善眼眶一红,紧紧抱着乌朵。 所有人都在劝她要为大局着想,就只有阿姐一人是真心为她考虑的。 乌朵拍了拍她的背,假意责怪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撒上娇了,不过你在这儿住些时日也好,你我姐妹能好好说说话。」 「嗯!」 一旁的少年颇有眼力劲,见她姐妹两人叙旧,找了个借口早早退了下去。 等只剩她们两人后,乌朵兰德在柜子中取了个手掌大的瓷瓶,递给了阿日善。 「小妹,这是我特意寻来的避子丹,少量服用不会对女子的身体产生害处,等你想要孩子的时候就停了它,你且留着,女儿家家的,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她握着阿日善的手,又道:「你更不用在意那些老顽固的话,什么为克烈惕留后,什么大义,通通都是狗屁!当初我就是被他们架上了这个高位,才嫁给了玄弟,这些年虽未受委屈,却也被这高高的院墙困了半生,你的性子阿姐清楚,要你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杀了你,你只管顾好自己,别的事情让阿姐来办。」 阿日善眼眶红红的点着头,未多说什么,阿姐如今看起来清醒,但一两天过后,这些事情又会忘的一干二净。 其实这 样也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锥心刻骨的丧子之痛,当然……那好不容易才娶到意中人的大殿下另说。 阿日善翻了个白眼,男人果然都不靠谱,就算是那立下赫赫战功,万人敬仰的骁王殿下,不也早早忘了独子早夭与失去臂膀的痛楚,一头扎进了温柔乡。 想到这儿,阿日善愈加觉得自己还不如出家,可生在克烈惕一族,就算是不输男儿的阿姐,婚姻大事尚不由自己,况且是她呢…… 阿日善边叹气,边把这些坏情绪甩去一边,又与乌朵说起了外面发生的各种趣闻。 夜静更深,姐妹攀谈欢悦,紧闭的方门内时不时的传出阵阵笑声,等阿日善打着哈欠从重华院中走出,已快至黎明。 她被外头的寒风冻的一哆嗦,裹紧大氅刚要离开,便听角落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小主子……」 阿日善向角落中看去,原是阿姐的随嫁侍女站在那边。 「多兰,你不去睡觉,站在这儿做什么?」阿日善问道。 多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她才低声道:「小主子,多兰有要事禀报,还请劳驾您移步。」 见多兰神色不对,阿日善不禁感到奇怪,但多兰是她母族出来的人,又自幼是阿姐的贴身侍女,阿日善对她十分信任,便跟在多兰身后,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座偏僻的屋子里。 那屋子灰尘很厚,角落中挂满了蛛网,看起来已有很久没人打扫了,她心中憋不住了,问道:「多兰,你想跟我说什么,怎么这么神秘兮兮的。」 多兰像方才一样检查过周围无人,才关紧了门窗,而后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小主子,阿桓公子死的奇怪,若您不查明真像,公子他死不瞑目啊!」 「什么?!」震惊的表情僵在阿日善脸上。 此时东方朝阳升起,缕缕阳光越过浓淡不一的雾气,撒在林中积雪上,白的刺眼。 马儿的嘶鸣在不远处传来,达日阿赤驾着马向后望去,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应该暂时不会有人追来。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惜茗翻下马,从行礼中拿出防水的羊皮铺在地上,才将惜茗放在上面。 山重林深,雾气飘荡,四周安静宁谧,达日阿赤紧揪着的心逐渐放下,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惜茗,小丫头脸色红润,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似乎梦到什么了,还咂咂嘴,口齿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我在这儿担惊受怕,你倒睡的正香。」 达日阿赤轻轻捏了捏惜茗肉嘟嘟的小脸,嗯……手感不错,软软滑滑的,他又忍不住捏了一把。 兴许是没控制住力气,惜茗眉头一皱,胳膊不安分的推开他的手,缓缓睁开了双眼。 「遭了!」达日阿赤在心里哀鸣一声,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醒了?」达日阿赤干笑着,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昂。」惜茗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抬眼看着周围林立的参天大树,「这是哪儿啊?我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家小姐呢?」 达日阿赤脑壳一痛,在心里喊道:「坏了!难不成小城主那药过期了?」 就在他还未想好怎么回答时,又听惜茗问道:「你是谁?」 「啊?」 达日阿赤震惊,合着这药还能让人选择性失忆? 一旁的惜茗使劲揉揉眼,努力回想着什么,良久,她才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我……又是谁?」 一股酸楚在达日阿赤的心中蔓延,宽厚的大手落在她的发上,随后又不合时宜的在惜茗头上弹了个重重的脑瓜崩。 「哎呦!!」惜茗向后一仰,险些摔倒 。 「你脑子摔坏了,竟连为师都不认得了!」达日阿赤板着脸训斥道。 惜茗捂着红红的额头坐直,「为师?你是我师父?」 「可不是嘛!为师辛辛苦苦教你骑射之术,到头来你却连我都不记得,当真让人伤心。」 惜茗凝望着他痛心疾首的模样,半信半疑,「你要是我师父,我怎会不记得你?」 「你随为师去打猎,半路脑子摔坏了。」 「可我头上并无外伤啊外,除了方才被你弹过的地方。」 「咳!你昏睡多日,外伤早好了,大夫说脑子里面还需慢慢恢复。」 不着边际的话达日阿赤是说来就来,凭他的口才,让惜茗相信他是十分容易的,可平时好骗的小姑娘,今日却难以打发。 「那……我家小姐呢?」 这个问题让达日阿赤难以回答,他不确定惜茗到底还记得多少。 「咳咳……为师方才说了,你昏睡多日,是不是做梦梦到去当别人家丫鬟了?这深山老林的,只有你我师徒两人,哪来什么小姐?」 「是吗?可我总觉得……」 惜茗心里空落落的,她向赤渊王都的方向望去,「总觉得少了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 「错觉错觉!」 达日阿赤连忙收拾行李,拉着惜茗边继续赶路,边给她洗脑,「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要说你心里最重要的她,为师定是第一个!」 「真的吗?」 「自然,你小时候睡不着,都是为师给你讲故事,哄你入睡。」 「真的吗?」 「自然,你还是个粘人虫,离了为师半天都活不下去。」 「真的吗?」 「自然,你胆子小的很,隔壁脚裸高的旺财都能把你吓哭,每次都到为师保护你。」 「真的吗?」 「自然……」 达日阿赤喋喋不休的说着,惜茗却没听进去多少,她转头望着相反的方向,怅然若失的感觉越来越重,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似乎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达日阿赤见她如此,也不再说话,他拍拍惜茗的肩膀,带着她向前方走去。 ------------ 第七十七章 是敌是友? 澄澈如玉的湖面清澈见底,映出上方的高远的苍穹流云,云水一线,若不是马儿饮水荡出阵阵涟漪,阿葵都要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阿葵,野果可洗好了?」 寒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葵向旁侧望去,只见他提着一只野兔从林边钻出来,炫耀似的向她晃了晃,像是街边的孩子向玩伴展示自己的新玩意,又冲她喊了一句:「看,是活的!」 阿葵面上微笑,但在心中第一百次的感叹,这王爷怎的与戏书中的王爷一点都不一样。 这一路他毫无一个王爷该有的架子,整日泡在酒坛子里,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本就嘴快,常常揶揄她,还喜欢事事亲力亲为,比如……爬树摘果。 再比如,偶尔还会像今日一样,逮个活物回来,让阿葵看过之后,然后再…… 「大兔子这么可爱,手感是不是也不错?等咱们找家店面,给你做件毛领如何?」 寒苍带着一身酒气,将兔子放到她怀中,又皱眉道:「哦……我忘了,越靠近漠北天儿越来越热,用不到毛领了,那算了,你玩够了就放了吧。」 阿葵就知道,她无奈的看了寒苍一眼,如常将兔子放在了地上,看着它一跳一跳的消失在林间。 又转身将放到一旁的水囊递给寒苍,寒苍接过来便饮,等「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他才发现这不是水,再看一旁,有几颗石头堆建而成的临时灶具,和枯木残渣。 「醒酒汤?」 阿葵点头。 「哎呀呀……」 寒苍美滋滋的又饮了几口,从行囊中拿出买好的饭菜,笑道:「女儿家就是比臭小子细心,等我将来娶了夫人,定要养个像你一样贴心的女儿。」 「王爷不是已经成婚了吗?」阿葵疑惑的打着手势问道。 「奥……那个不算。」寒苍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的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我要不这么说,与我一同来寻人的就是那位大美人,凭她那张脸,路上不知要引发多少乱子,还是你这未长开的小丫头好,好看又乖巧,还不会惹人注目。」 他喝了口醒酒汤,像解释似的,又道:「再者说,我又没骗你们,我父王在世时,的确张罗着给我娶过一房夫人,只是她……唉……算了算了,往事不可追,不说了,吃饭。」 阿葵见寒苍神色黯淡下来,知道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免有些自责,也不敢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又听寒苍突然问道:「阿葵可曾婚配?」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差点被噎住,阿葵喝了口汤后摇了摇头。 「刚好!」寒苍突然一拍手,方才的阴郁被一扫而光,「我看你这丫头不错,我家小弟年长你几岁,性子醇和温厚,后宫虽有几个嫔妃,但都是权衡利弊后的联姻,要不然等回去漠北,我为你俩牵线……」 还未等寒苍的话说完,阿葵的头就摇的向拨浪鼓一样。 「你不愿意?」寒苍不敢相信,「我家小弟不光是位贤王,还漠北出了名的美男子,想要嫁给他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啊。」 其实只看寒苍风流个傥的模样,便知漠北王必是一表人才,但那又与她何干? 阿葵犹豫片刻,一笔一划的打着手势道:「多谢王爷好意,但民女已有心属之人。」 等她比划完自己想说的话,脸上早像朝霞一般,就连脖根都透着淡淡的粉。 「哈……我本想将你留在漠北,没想到晚了好几步,也不知是哪家的臭小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 寒苍被拒绝了也不气恼,又道:「但你这丫头我是真心喜欢,就算成不了一家人,咱们也是朋友一场,等你成亲之时,我也要送上一份 厚礼,让夫家人不敢薄待了你。」 阿葵的脸儿更红了,羞哒哒的不敢看他,「多谢王爷。」 「不谢不谢……」 寒苍笑眯眯的回答,看着乖巧柔善的阿葵愈加喜欢,再次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养个女儿的信念。 不过这些都要回到漠北再做打算,寒苍吃饱喝足后,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遥遥望着远方,念道:「玉麟夫人叫我们在这儿放出烟花后,就原地等着司南星,可这都快两天了,她怎的还没来?这司家的小妹没有长姐靠谱啊……」 午后的阳光将身上晒的暖暖的,寒苍眼皮不听使唤的打起架来,他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喃喃自语,阿葵根本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她只摇摇头,心中一直担忧他们是否与白榆哥哥错过,担忧白榆哥哥是否没有接收到信号,担忧她是否……是否出来什么意外。 伴随着风声与熟睡的鼾声,阿葵抱着腿坐在草地上,眼睛一直望着远处,期待着下一秒,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人会突然出现。 但日落西山,一天的时间又流逝而去,阿葵失望的叹了口气,与寒苍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去休息了。 直至夜半,阿葵还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的睡下,口鼻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她猛然惊醒,只听寒苍悄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待在这儿别出来!」 说完,寒苍松开手,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没有一点声音,若不是身侧草丛轻微晃动,阿葵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躲在离她较近的树干后面,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四周,此时正值夜半子时,树林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而且这儿除了他们空无一人,除了虫鸣便是风声,那里来的脚步声? 难道……难道是白榆哥哥? 阿葵眼神一亮,刚要去告诉寒苍这个想法,可又担心来者若不是她,自己会不会给寒苍王爷添麻烦。 就在阿葵纠结又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是刀剑击在木头上的声音,随后便传来惊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这声音本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惊得阿葵忙向后望去。 此时正值月中,夜幕上玉盘高悬,清亮的光照的不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可林中枝叶繁茂,着实看不清楚。 阿葵向前走了几步,也只能看清两条黑影你来我往,打的正激烈。 其中一人手持长剑,身形快如闪电,在林中纵越如飞,但过于密集的树干树枝明显让他施展不开,看起来略占下风。 另一人则手持酒壶,脚下稳如磐石,极少移动脚步,徒手对剑还能见招拆招,借力打力,毫不慌乱,甚至还有时间饮酒。 阿葵走的近了些,躲在树后揉揉眼睛再看,看的略微比方才清楚了些,但还是看不清脸,只能隐约分辨出寒苍的身影,毫无疑问,打架都要带酒壶的人便是他了。 阿葵想看的仔细些,但那手持长剑之人也不知是看出了自己的短板,还是发现远处的阿葵,他得了个空隙,将手中长剑猛地向阿葵的方向掷来。 那人必是用了极大的力气,长剑犹如破军之势,向着阿葵直直袭来,寒苍脸色骤变,忙喊道:「阿葵,快蹲下!」 就在寒苍分神的瞬间,匕首已然割破他挡在心口前的手臂,那人明明有机会重伤他,但却在听到阿葵的名字时及时收手,后退了几步,同时讶异道:「阿葵?」 两人同时向阿葵所处的位置看去,那丫头的影子早就消失在黑暗中。 寒苍的心紧紧揪起,早知如此便不该大意,若因他有心玩弄猎物,而害阿葵丧命,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一面防御着面前来历不明的人,一面急急的又喊了一声:「阿葵,你无事吧?!」 远处草丛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阿葵从草丛中钻出来,她挥着手,同一种奇怪姿势向此处跑来,像是腿脚受了伤,寒苍忙阻止她:「躲起来,危险!」 可平时乖顺懂事的丫头,此刻却像听不懂他的话,一瘸一拐的越跑越近。 而那不速之客也不顾未分出胜负的打斗,用粗哑怪异的嗓音说了句什么,便向着阿葵的方向奔去。 寒苍心中暗道:「糟糕!这人女干猾,定是要利用阿葵威胁我!」 他一向用不惯武器,可今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只见他棕红色的大袍被内力振开,露出里面的绘满诡异图腾的修身战甲,那战甲看上去是银黑色,透过树叶倾泻下来的月光照在上面,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诡谲多变的光泽。 而后寒苍娴熟的从腰间取下一挂系着沉重锁链的圆月弯刀,用力向那人抛去,企图锁住他的腿脚,谁知那人动作迅速敏捷,用一种奇怪的步法躲开。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寒苍的武器是一对弯刀,先出的那把落空,被他躲开,但另一把弯刀却直接堵住他的出路,绕住他的左腿,将他狠狠拉到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人摔到地上闷哼一声,听声音摔得不轻,下巴颏应该是断了,但他还没来的及喊痛,便被寒苍拉这锁链拽了回来。 寒苍的弯刀闪着寒光架在他颈上,冷冷道:「原本想留着你慢慢审讯,现在看起来不必了!」 说着,便要了结他性命,岂知阿葵突然跑过来挡在那人身前,拼命对寒苍摇着头,小手颤颤的打着手势道:「寒苍王爷,她就是司南星,是我们要找的人!」 ------------ 第七十八章 相聚 寒苍诧异的望着地上那满嘴是血的人,他身形修长高大,剑眉星目,将他放在人群中必是一道风景,可…… 「可司南星不是个姑娘家吗?这怎么是个男人?」寒苍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自是没有人回答,司南星被摔的有些反应迟钝,等过了晕眩耳鸣的劲儿,她甩开流到眼中的血污,模模糊糊看到阿葵背对着自己跪挡在身前。 她忙爬起来,手按到阿葵肩上,语气急切,「你无事吧?方才有没有伤到你?」 见寒苍收了弯刀,阿葵才回过头,泪眼婆娑的摇着头,抬手想要给司南星擦去脸上的血,却又怕弄痛她,一时不知所措。 借着清冷月光,阿葵又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腿,心脏几乎痛的不能呼吸,阿葵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流的越来越厉害。 终于,她再也藏不住对司南星担忧,扑到她怀中恸哭不已。 天知道,在阿葵认出那道黑影就是她的白榆哥哥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时,她有多恨自己是个哑子…… 司南星忙安抚道:「阿葵不必担心,都是小伤,这儿还有外人在呢,我们的事一会再说……」 经司南星提醒,阿葵才想起来寒苍还站在身侧,她紧忙抬起头,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害羞,脸上好看的如同涂了胭脂一般。 若放在平时,司南星定会与阿葵玩笑几句,此时可没心情玩笑,虽然方才看寒苍对阿葵的态度,已知寒苍对自己并无恶意,但司南星还是横竖看他不顺眼,张口自然不是好语气。 「你是何人?为何会有玉麟夫人与我的暗号,而且还与阿葵同行?」 「你一句话问了我三个问题,你要我先答哪个?」寒苍对她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把弯刀又挂回腰间道:「不如你先回答我,白榆……哦不,司南星到底是男是女?」 这问题一出,司南星怔愣良久,他怎知她的真实身份?是姑母吗?还是宫慈? 一瞬间司南星脑中涌出无数猜测,并在脑中将玉麟姑母身边所有见过,有印象的人都过了个遍,却对这看起来颇有派头,还武功不俗的英俊酒鬼没有半点印象。 而且…… 他偷偷瞄了一眼阿葵,小姑娘正低着头擦眼泪,对这话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是她脑子太慢没反应过来?还是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 「你怎知我真实身份?!」司南星眉头皱的更深,她不知这人是谁,但她能确定,这人绝不是玉麟姑母身边的人。 阿葵眨着还带着泪珠的睫毛,偷偷拽了拽司南星的袖子,「白榆哥哥,他是漠北的寒苍王爷。」 「啊?!!!」 司南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先是茫然,而后紧跟着惊讶,最后不可置信的望着寒苍,头脑一热问道:「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你的身份?」 「证据我已经给过你姑母了,否则她怎会让阿葵跟我离开甘泉城?如果你真要看证据的话……」 寒苍从怀中掏出那枚熟悉的平安牌,还未等他递过去,司南星便一把掠过去,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看着,不时,眼泪就滴在那块平安牌上。 见她的反应,寒苍便确认眼前人真是司南月的胞妹,毕竟从她看到那块平安牌时的表情,不是随便就能演的出来的。 而寒苍也是看到司南星的模样后才明白,为何玉麟夫人会让阿葵跟着他,原是如此。 「你见到我阿姐了……」司南星看着平安牌喃喃道,她紧忙抬头问道:「她怎么样?」 寒苍犹豫一瞬,「她模样清秀,又比常人聪慧许多,是个不可多见的聪明美人,除了性子有些呆板无趣……」 「 我是问她处境怎样!!」 司南星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急躁,寒苍才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真不愧是姐妹俩,你也着实无趣,我能跟你开玩笑,就说明她处境还算不错。」 「真的?」 「当然。那赫连决虽残暴不仁,不过对你阿姐却与众不同,甚至……起了将她娶回家的心思,也许他对这庄婚事有别的考量,但他暂时不会对你阿姐的性命产生威胁。」 听到这件事,司南月是又悲又喜,喜的是阿姐性命无虞,悲的是……是她要被迫嫁给赫连决那个疯子,而她如今却无能阻止…… 不过司南星还是悄悄松了口气,整个人也不再那么紧绷着。 寒苍收完武器后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寒苍王爷想问什么?」 「你与你阿姐本是一母双胎,我见过你阿姐,按道理来说,你跟她应该长的差不多,可你……」 寒苍正说着,一旁的阿葵坐不住了,她使劲拽了拽寒苍的衣袖,着急的比划着:「你们都受伤了,先处理伤口,一会再说可好?!」 「也是。」寒苍抬起受伤的胳膊对两人晃了晃,「不打不相识,看在你我三人一块受伤的份上,也算难兄难弟了。」 说着,他站起来,向司南星伸出手,「营帐那边有我们漠北特制的金疮药,走吧。」 司南星犹豫一瞬,刚要拉着寒苍的手站起来,结果没想到他故意似的,又把手抽了回去。 「算了算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阿葵扶你起来吧。」 「……」 司南星无语,直接一个白眼抛给了他,「堂堂漠北王爷,竟如此小家子气。」 「还不是你们这儿的姑娘太过死板。」寒苍走在前头,语气无奈,「我在路上甚至见过为了所谓的清白要死要活的傻姑娘,原因竟是那男子因为拥挤,不小心碰到她的身体,我若牵了你的手,难保你不会让我负责,毕竟我身份高贵又这么英俊完美。」 「……」 司南星再次无语,和阿葵两个腿脚受伤的人相互搀扶。 她拍了拍阿葵扶着她胳膊的手,「阿葵,这些时日让你与一个如此自大的人相处,真是辛苦你了。」 「喂!姑娘说人坏话都不避嫌的吗?我可是听的清楚!」 「王爷大人大量,相信绝不会怪罪于我。」 「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安静的林中有了声音,热闹许多,湖岸边升起了篝火,司南星要处理伤口的时候,寒苍识趣的跑到一旁避嫌,阿葵刚要给她的伤处上药,却突然被她拉住手。 阿葵抬眼望去,清凉的月光落在那双深邃眼眸中,好看的就像是里面落满了星星。 阿葵看的怔愣良久,脸儿又是通红一片,她看着司南星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来,坐下。」司南星起身,一瘸一拐的拉着阿葵坐在石头上,「你的脚崴到了,我先帮你正骨。」 她说着,脱下阿葵的鞋袜,发现本来娇嫩的脚裸处已经有些红肿了。 那只纤小狭窄的脚丫有些僵硬的被司南月握在掌心,她的脚面细嫩白净,好看的像是一节染了粉的嫩藕。 也许是阿葵自幼辛苦,脚底长有一层薄茧,司南星皱皱眉,不合时宜的想起阿葵那个酒鬼父亲,也更心疼这个从小受尽委屈的小姑娘。 坐在石头上的阿葵的脸儿红烫红烫的,她紧抿着红润的唇,脑子一片空白,不敢与司南星对视,本能的将脚向后一缩,却被她轻轻抓住。 司南星的声音缓缓回荡在阿葵耳边 ,带着她特有的低醇和沙哑,「别动,拖的久了,你会更痛。」 说着,她一手抓住阿葵的脚丫,一手握在阿葵的小腿上,她明显感觉阿葵很是慌乱,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阿葵……」她向上看去,刚好对上阿葵那双仓皇羞怯的眸子,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何时知晓我是女儿身的?」 是什么时候呢? 阿葵想了想,身体没有那么紧绷了,刚要打手势告诉她,伴随着「咔嚓」一声,脚踝猛地一痛,她瘦小的身子一缩,紧紧闭上眼睛。 「好啦!」司南星笑望着阿葵,「动一动,看脚是不是好多了?」 阿葵缓缓睁开眼,乖巧的将脚尖落在脚下的小石子上转了转,随后对着司南星欣喜的点点头。 「哈……若你伤的再重些,恐怕我就束手无策了。」 司南星轻笑着站起身,两人换了位置,阿葵忙扶她坐好。 「无事,你不用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 司南星虽是这样说,但伤处那无法忽视的疼痛时刻冲击着她,她本想将阿葵支开,可那丫头就是不走。 无奈,司南星忍着不适掀开裤管一瞧,心中骂道:「那奇怪的武器果然厉害,伤处都能隐约看到骨头,若他下手再重一点,恐怕这条腿都难以保住!」 换了旁人,这怎么也要算重伤,但司南星好歹是战场下来的,光是致命伤都记不清有几处了,这点伤她还看不到眼里。 她让阿葵在行李中找出针线,在阿葵惊讶又心疼的目光中,她三五下就将伤口缝了起来,撒上金疮药后,又在衣角处撕下两块布条系在伤处,动作娴熟的像是每天都会包扎一次似的。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司南星想给阿葵擦擦眼泪,抬手却看到自己一手鲜血,又放了下来。 「这种小伤本来不疼,可你一哭,它就疼了。」 一听这话,阿葵连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虽尽力克制,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向下压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声。 望着她娇憨的模样,司南星不禁笑出了声,紧皱的眉宇一展,本来烦闷的情绪被一扫而光。 她托着下巴,认真的望着阿葵,直到看的阿葵羞怯的低下头,她才问道:「阿葵,这一路我瞒了你太多的事情,你怪我吗?」 ------------ 第七十九章 不打不相识 阿葵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她连忙打起手势。 「对阿葵来说,无论白榆哥哥是男是女,是司南阳或司南星都好,你不会因为变了名字,变了性别或是模样,就换了一个人,对阿葵来说,白榆哥哥永远都是白榆哥哥,是将阿葵在死路上救出的那个人,阿葵只要知道这些,便不会对白榆哥哥生怨怼之心。」 这并不是阿葵豁达,而是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么想。 虽然先前她在医馆为白榆哥哥换药时,无意间发现了她女儿家的身份,但那时白榆哥哥伤的严重,阿葵除了有些惊讶之外,满心只有担心,在她心中,只要白榆哥哥能好起来,她是何身份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阿葵的回答让司南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本以为阿葵至少该有些生气的,却没想到…… 良久,她才道:「阿葵,你是我见过除了阿姐之外,最好的姑娘。」 阿葵眼眸晶亮,羞涩的低头笑了,远处的寒苍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 「阿葵。」寒苍唤道,「你去烧些水来,给司姑娘擦擦腿上的血。」 「旁边这么大一片湖,还用烧水?」司南星侧头望着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寒苍应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果然,距离虽远,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寒苍的一脸无奈。 「你好歹是个女儿家,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这水寒凉,长久下去,你的身体真能受得住?」 寒苍近了些,把手中酒壶扔给司南星,「喝点酒暖暖身子。」 这次司南星没有拒绝,将阿葵支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股热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这酒烈的很,我喝不了。」 司南星想将酒壶还给寒苍,却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阿葵身上,直至阿葵走远,寒苍才望向她,缓缓道:「姑娘连造骨术都不怕,还怕区区酒水?」 司南星脸色一僵,「寒苍王爷怎会知道?」 「你忘了,我见过你的胞姐,你如今的模样,可不是易容术能做到的。」 寒苍随意坐在她身侧,「我只想问姑娘,为你施行造骨术的医者,可是个叫孤痕的养蛊人?」 「你认识他?!」司南星瞪大双眼,惊愕的望着他。 是的,没错,那日她从肃水山上坠崖之后,本是重伤必死无疑,但刚好孤痕经过,用高超的医术救了她,并为她换上了大哥的模样。 可那之后,孤痕如同来时一样,静悄悄的消失了。 「何止是认识。」寒苍声音中带着些许怀念,「漠北内乱时,孤痕曾与我并肩作战,若不是他一身医术,我恐怕早跟父王一同归西了。」 「他既是漠北的人,为何会在泽露城境内出现?」 司南星眉头紧锁,那孤痕来去匆匆,神秘至极,就算他们朝夕相处近半年的时间,司南星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对他也毫不了解。 「很好,你抓住了重点!」寒苍狡黠一笑,「因为他救你性命一事,并不是偶然。」 「嗯?」 望着满脸疑问的司南星,寒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打开看看。」 她迟疑一瞬,将锦囊接过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血河沉阳景,玄度坠重渊,天机犹暗淡,侵晨破云关。」 司南星缓缓念出纸上的字,她若有所思的又重复了一遍,「天机犹黯淡,侵晨……破、云、关……」 「没错,正是因为这句预言,我与孤痕才会出现于此。」寒苍接道。 司南星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寒苍,「预言?」 「对,这是神域圣女死前最后的 预言,你司家小弟,是唯一可以击溃赤渊王权的人,所以我漠北才愿鼎力相助。」 两人短短几句对话信息太大,至少司南星确定漠北必会出兵,她一心所求有了着落,可是…… 「可是寒苍王爷,这预言的前两句……」 「日毁,月沉,星黯,晨升。」他悲悯的眼神与她相对,语气无奈,「冥冥之中,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早被注定。」 「我不信!」司南星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掌心,「你的预言中即已认定我家小弟能破了赤渊,那我阿姐也定不会……不……」 司南星定定的望着寒苍,语气如同不可动摇的高峰,「只要我活着,便绝不会让她如同你的预言一般消散。」 那双眸子里的坚定让寒苍无比熟悉,曾几何时,他也与她一样,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努力,可结果…… 「唉……」他长叹一声,拍了拍司南星的肩膀,「但愿在你身上能有奇迹发生,放心,能帮的忙,我定会帮的。」 这句话让司南星有些错愕,她与这位寒苍王爷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交情还未到这么深的程度,她直问道:「为何?」 「因为……」寒苍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挑眉笑道:「人生苦短,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不过三件,一是看遍世间美景美人,二是尝遍世间美酒美味,三嘛……哈……」 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随手将酒壶拎到司南星面前,眉眼间光风霁明,满是意气风发,「最重要的便是认识有情有义之人,结交好友喽。」 司南星一怔,随即毫不犹豫的接过酒壶,「那王爷这个朋友,司南星交定了!」 说着,她仰头饮起酒来,寒苍亦心情大好。 如今这世道,重情义之人难见,想来孤痕也敬重司南星为人,才愿意将这造骨术用在她身上,若他看不上司南星,就算是受无栖所托,按照他那个性,他也绝不会帮忙。 只是这造骨术成功的那一刻,受术人的性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就像……就像她当年那样…… 想起故人,寒苍又是一声长叹,听的司南星心里有些难过,她放下酒壶,问道:「你一个大男人,又在哀叹什么?」 寒苍没有回答,他接过酒壶,仰头闷了一口烈酒,「你最多还有一年时间,除了要复国与救你阿姐,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怎么听王爷这话,像是让我提前交代后话似的。」 对自己大限将至这事,司南星倒显得不是太过在意,她早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上天给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她自然要紧紧抓住,至于除了那两件事之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司南星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阿葵身上,「喏,那就是我放不下的。」 她的答案与寒苍想的无异,方才他见两人动作亲昵,便知她们关系非同一般。 寒苍道:「阿葵这丫头招人喜欢,我本想将她留在漠北,给我家小弟做个妃嫔,她却说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司南星脸色诧异,「阿葵竟从未对我提过。」 她将两人熟识之初到现今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却毫无头绪,但片刻之后,她笑道:「等哪天我找机会问问她,这样也好,不管是哪家的男儿,只要阿葵喜欢,我总会将她安排好,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是……吗?」 寒苍摸着下巴沉吟不语,他眼神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阿葵,又转回来看着司南星,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最后寒苍摇摇头,看司南星的表情,应该是自己想错了。 折腾了一夜,终于迎来晨光,阳光穿过沉雾,撒在凝露的草尖上,一夜未曾合眼,寒苍疲倦得很,他 刚想钻回帐篷睡一觉,却被司南星拉起来赶路。 她自是一刻也不愿耽搁的,寒苍不禁想起多年前,他带兵去支援被困围城的小弟时,不也是如此? 想起战争周边逝去的那些故友,寒苍不由得蹙紧了眉头,随即松开,「我好歹是个王爷,你说赶路就赶路,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王爷想怎样?」 「等收回了泽露城,我要城里最美的美人为我斟最美的美酒!」 「好!一言为定!」 「痛快!一言为定!」 「驾!」 三人纵马而去,身影渐渐消失缕缕晨雾之中,只余从远处隐约传来的说笑声,与枝头鸟儿的啾鸣声。 入了春的早上比往日的寒冬稍稍暖和了些,尤其是赤渊,这儿的天气怪的很,出了冬便是夏,春秋两季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当然,现在还是有些冷的,窗外梨树上的小花初开,一阵凉风袭来,那枝头的小花颤了颤,似乎要被吹落寒风之中。 阿日善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着那朵在寒风中颤抖的花儿,不由得又想起了司南月。 从那日多兰告诉她,阿桓之死是司南月一手操作,目的嘛,自是为了要坐上大夫人的位置。 毕竟事关阿姐,阿日善便对她关注的多了些,也找了几次机会试探她。 可司南月每次都回答的滴水不漏,再加上她对大殿下不冷不热的态度,争宠这件事不太可能。 不过经过这几日的接触,阿日善总算明白为何大殿下会如此宠爱司南月了。 与烈火一般的赤渊女子大不相同,司南月纤细娇弱,语气轻轻柔柔,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好看的很,谁不喜欢温柔的人。 在阿日善看来,司南月就像眼前这朵梨花,柔美又脆弱,忍不住让人想呵护。 可一想起许多人多说她杀父害母,阿日善又觉得那好看的笑,没来由让人的胆寒,想来想去,还是那就老话……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她感叹道。 但这又关她屁事,她烦恼的是找不到什么证据能证明阿桓之死与司南月有关,或与她无关。 就在阿日善胡思乱想之际,多日未见的多兰匆匆而至,一来俯身在她耳边道:「小主子,证据找到了!」 ------------ 第八十章 行刺 多兰短短一句话,让阿日善触电似的站起来,她紧抓着多兰的衣服问道:「什么证据?!」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主子快随我来。」 多兰还是那么谨慎,她带着阿日善出了骁王府,顺着一条小路,七拐八拐的来到深巷之中的一处隐蔽的院落。 两人一进门,便有一女子侯在院中,多兰对那女子道:「这便是小主子,还不快行礼!」 「奴婢巴云,拜见小主子。」女子连忙跪地磕头。 这时候还有什么时间行什么礼?阿日善没心思计较这些,她上前一把拉起巴云,「快与我说说这是怎样一回事!」 巴云不敢耽误,将阿日善扶到座位上便道:「回小主子,奴婢本是塔娜夫人的贴身侍女……」 「塔娜!」阿日善语中带怒,猛的一脚将巴云踹倒在地,「你主子害我阿桓性命,让我长姐疯癫度日,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小主子息怒……」 多兰忙跪在阿日善面前,「小主子且听这贱奴的口供,再发怒也不迟。」 阿日善一时冲动,不过想来多兰特意将她带来自有用意,她压下怒火,示意巴云继续说。 那一记窝心脚踹的巴云不轻,她脸色蜡黄,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跪着继续道:「殿下回来后不久,塔娜夫人便有孕在身……」 「什么塔娜夫人,分明是个该诛九族的***!」阿日善眼睛一瞪,打断她的话。 巴云打了个哆嗦,道:「是奴婢糊涂,小主子说的是……」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塔……可那……那***一直在服用避子丹,本不可能有孕,但自从她与司南月关系日渐亲近后,却意外有了身孕。」 「然后呢?这与阿桓有何关系?」 「小主子有所不知,那***三番两次想至司南月于死地,却都被司南月识破,在她最后一次陷害司南月时,便被大夫诊出有了身孕,饮了凉药后便开始蹊跷的大出血,失了生育能力,而司南月精通医术,必定是她动了手脚,这才害得塔娜夫人走了极端,从而牵扯到大夫人,害了阿桓公子啊!」 听了巴云一席话,阿日善皱着眉头坐了许久,她在自小就在家族中看惯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这番话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至于可信度…… 多兰是阿姐的人,她自然是相信的。 阿日善道:「说到底,还是塔娜那***要争不该争的东西,才惹此祸端,她若活着,我必将她碎尸万段!」 「小主子……」多兰上前走了两步,刚要说什么,就见阿日善做了个手势。 「此事塔娜罪该万死,但司南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错在不该将长姐牵扯进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从而害了阿桓,也害了长姐……」qδ 阿日善的掌心逐渐收紧,眼中泪波蔓延,带着不可忽视的恨意,「塔娜已死,但阿桓之仇,我必会让司南月血债血偿!」 「小主子,司南月为人狡诈,复仇之事要好好筹谋,殿下如今偏爱她,小主子要尽快夺宠才是。」多兰提醒道。 阿日善看了跪在地上的巴云一眼,她心中自然有数,如果司南月是个软柿子,塔娜绝不可能被她逼上绝路,若要除掉她,自当要出其不意。 「放心,我自有分寸。」 回到王府已是正午,阿日善看着面前一桌子菜,却丝毫没有胃口。 「小主子,是饭菜不合口吗?」阿吉边为她布菜,边问道。 「倒也不是……」阿日善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用筷子戳戳面前的菜,问阿吉道:「殿下在司南月那儿?」 「可不是嘛!」阿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也 不知道那病恹恹的女人有什么好,殿下还如此宠爱她,难不成是泽露城的菜好吃不成!?」 本是一句负气话,却听得阿日善眼眸一亮,「不是有人说嘛,要留住男人的心,首先要留住他的胃,阿吉,咱们不妨也试试……」 「小主子,你难道是要……」 「司南月盛宠多时,是时候让她退场了!」 言罢,阿日善手中竹筷被拦腰折断,黑白分明的瞳仁中现出隐隐杀意。 阿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等阿日善用完午膳,便与一侍女耳语几句。 那侍女亦面露喜色,紧忙出了骁王府,策马奔行一天一夜,行至王都西南尽头,最终停在一处气派的宅院面前。 她刚进去不久,里屋便传来女子欣喜的声音:「阿日善当真这样说?」 「当真当真,阿吉姐姐亲口转达的呢,咱家小主子终于认真起来了。」侍女连声向面前年长,却风姿犹存的贵妇人保证道。 「唉……不枉我好一番费心思,乌朵是暂时不能指望了,但愿阿日善能早日诞下赫连家的子嗣吧……」贵妇人抬眼望天,神色虔诚的祈祷道。 阿日善从不愿出嫁,到妥协,从不愿争抢,到如今开窍,她用了多少心力,但愿她这个女儿能够……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侍女神色慌张的从门外赶来,来不及站稳身体就禀报道:「骁王殿下他中毒了!似乎……似乎……」 侍女不敢再说下去,贵妇人神色骤变,急道:「似乎什么?快说啊!!」 侍女的头更低了些,声音也压的及低,「阿吉姐姐传话过来,这毒,似乎……似乎是小主子……下的……」 「啊??!」 贵妇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身子一斜,被侍女及时扶住。 此时她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等她安了安神,才怒骂道:「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 阿日善翘着一晃一晃的脚丫,正吃着糕点,与因为赫连决中毒,而神色慌张,忙来忙去的下人们形成鲜明的反差。 「我可是想了好久呢,阿姐是殿下的心尖尖,可那是我阿姐,她刚失了阿桓,又大病一场,身子方好,我不能给她下毒,可若是我自己服毒,殿下怕连问都不会问……」 阿日善把手里的糕点填进嘴里,脸颊两边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她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口齿不清的对阿吉道:「你让阿母放心,殿下身体倍棒,小小毒剂不成问题,最多病个几天就好了。」 「我的小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呢?您午头的时候不说要要夺宠吗?怎的一转头就给殿下……给殿下喂了毒啊???」 「我什么时候说要夺宠了?」阿日善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说要夺了司南月的宠!」 至于殿下的宠爱嘛……阿日善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可从未想过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等把阿姐的事情解决完,她总是要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的。 「小主子……」 「行了行了!」阿日善起身打断阿吉的絮叨,「殿下如今是我夫君,按规矩我是要去看一眼的,阿吉,走吧。」 说着,阿日善脚步轻快的出了门,直到走至天镜楼门前,她才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红金色的匾额。 阿日善语气嘲讽道:「殿下新赐给司南……哦不……赐给大夫人的院子,比咱们那儿可贵气多了。」 身后的阿吉不敢说话,只干咳了几声,提醒阿日善也别乱说话。 「殿下又听不见,怕什么!」她侧过脸挑了挑眉,随后走了进去。 哦不……是跑了进去。 「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担心死妾身了!」 听着这夸张做作,假到极致的语气,阿吉不禁扶额叹气,「夫人,阿吉有负重托,这小主子,奴婢怕是教不好了……」 阿日善刚踏进房门,探头间便见赫连决已经清醒过来,她不禁一怔,哎?难道那药剂放少了? 「殿下,您……妾身听说您中毒了,特来探望,殿下可觉得好些了?」 司南月正亲自给赫连决喂药,见阿日善来了,她微微点了点头,阿日善碍于情面,也问了一声:「大夫人有礼了。」 「妹妹不用客气,随意坐便可。」 司南月依旧笑的轻柔,阿日善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榻边,与司南月一左一右守着赫连决。 「殿下可好多了?」 赫连决似乎对她的探病有些烦扰,闭眼道:「本王已经无事了,你退下吧。」 啧……阿日善在心中默默骂道:「你当我乐意来?」 但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她硬生生的挤出两滴泪,「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否则阿姐定会挂念。」 提到乌朵兰德,赫连决脸色稍稍好了一些,语气也不像方才冷淡,「别告诉她我中毒了,免得她担忧。」 「是,妾身明白。」她擦了擦眼泪,抬头问司南月道:「大夫人精通医术,可看出殿下中的是何种毒?」 这是阿日善挖给司南月的大坑,要知道,阿日善可是专门找了泽露城特有的固血毒下给了赫连决。 若司南月实话说了,作为泽露城主,她必有逃不脱的嫌疑,若她有意隐瞒,哼哼…… 阿日善都快要隐不住嘴边的笑意,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便见赫连决抓紧了司南月的手,心有余悸道:「幸好方才那盏茶是本王饮下去的,若是你……本王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了许久的台词来未来得及说出,就被堵在阿日善的喉咙里,嘴角一阵抽搐…… 又听他道:「想来此次刺杀本王的人,与你我大婚时行刺的是一拨凶徒,你放心,本王今日就上奏,哪怕将王都掘地三尺,也要将想要对你不利之人找出!」 阿日善心脏狠狠一痛,早知道大殿下的脑回路是这样,她就不会花大价钱买那毒药了! ------------ 第八十一章 圣猎 还是熟悉的窗前,阿日善发泄似的,将枝头初开的梨花打落。 「呜呜呜……我的银子,我那攒了许久的银子啊……」 阿吉无奈劝道:「小主子,你想除去司南月可以,但万万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当然要除去她!」阿日善抹了把眼泪,恨恨道:「否则都对不起我那大把银子!」 「那小主子心中可有腹案?」 阿日善没有回答,她喝了杯果茶降火,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向外头。 方法自是有的,克烈惕是个大家族,那里边女子的手段几乎都能玩出花儿来,阿日善从小看到大,耳濡目染间也学了不少。 「放心吧,这次定不会再出错了!」 阿日善的信誓旦旦的话,并没有让阿吉放心,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小主子这次不会再向殿下下手了吧?」 「总不能只逮住一只羊薅不是?」 阿日善起身对阿吉耳语了几句,阿吉越听脸色越怪,但仔细想想,应该……是可行的。 「快去准备吧。」阿日善不停催促着。 「可是小主子打算什么时候用这东西?」 她听出来阿吉的言下之意,现在殿下整日守着司南月,她当然没时间下手的,但…… 阿日善微微一笑,「十日后的圣猎,不就是个大好时机吗!」 果然如她所想,圣猎的前一日,已经痊愈的赫连决带着她与司南月,到了王族每年都要举行圣猎的晏郢山。 她理所应当的被分到了与殿下王帐远一些的地方,其实……不如说在成亲之后,赫连决根本就没在她屋里歇息过,甚至她连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心痒难抓,想着怎么夺宠了,但阿日善倒乐的自在,现在唯一让她心情不好的,便是阿姐没能来参加今年的圣猎了。 阿日善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手中的弓弦,想起往年殿下出征在外,都是阿姐带着她打猎的,可今年…… 她冲着司南月的帐篷狠狠瞪了一眼,「都是因为你,阿姐才落得如此下场,这次圣猎有你好受的!」 话音刚落,阿吉便在掀开帐篷走进来。 「阿吉,事情办妥了吗?」 「小主子放心,已经办妥了。」阿吉蹲在火堆前烤着手,「不久应该就有好戏看了。」 阿日善微微点头,她借着帐篷的缝隙看向外头,此时天色已晚,远处的山林被浓雾遮掩,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股凉风吹进来,吹的阿日善打了个哆嗦,「晚上的山林可真冷……」 另一边。 尽管赫连决只穿了一层单衣,可额头和高挺的鼻尖都冒了一层薄汗,他不光不扇凉,还又命人多加了些碳火,将帐篷烧的更暖了些。 「手怎的还是这么凉?」 他将裹着绒毯的司南月抱在怀中,给她暖着微凉的手。 「殿下不必担心。」她浅浅笑着,「就算是在四季如春的泽露城,我也总比旁人穿的暖些。」 「山上不比王府,山风更凉。」他说着,把怀抱收的更紧了些。 待司南月喝过暖身的姜茶,他便将她抱到铺了数层的羊皮地毯上。 「我特意让人做的厚了些,保暖。」 赫连决为她盖上绒被,还细心的将被角塞好,「明日圣猎就要开始了,你好好睡一觉,且养好精神。」 「是,让殿下费心了。」她垂着眸子,语气轻缓。 「又错了……」他躺在她身旁,暧昧的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你该唤本王夫君才是。」 「是……」她 低低应着,没有再接话。 许是今日上山太累,不时,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一枚比雪花还要轻的吻落到她的额心,赫连决目光轻柔,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单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赫连决就已经十分满足。 伴随着司南月身上特有的香气,倦意袭来,赫连决刚要闭眼,突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殿下,您要找的人属下已有消息。」 赫连决眼神一凛,看了一眼熟睡的司南月,确定她没醒,便起身出去。 一见赫连决出来,暗卫刚要禀报,就见赫连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将暗卫带的离帐篷有些距离,才冷声问道:「他如今在哪儿?」 「回禀殿下,他与……与南月夫人的小弟司南晨同行,正向赤渊城的方向秘密赶来,按照他们的速度,四个月之后差不多就能抵达赤渊城。」 「四个月之后……」 赫连决忽而转头向王帐的方向望去,还有短短四个月,这虚假的和平将被再次打破,现在只要等兵权重归他手,到时…… 他金眸幽深阴鸷,唇角挂着冷冷的笑,在这寒凉的深夜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他回过头,又对暗卫下令,「一个月之内,不管以何种方式,我要他的命。」 「属下遵命!」暗卫来去无踪,瞬时没了踪影。 赫连决负手立与白茫茫的浓雾中,他抬头望去,天边朦胧的明月被云遮了个结实。 「江霁风,若不除你,她永远都不能真正成为本王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浓雾散去,林间依然有着曾似纱似云的薄雾缠绕,肉眼能隐约看到远处的的连绵群山,破云而出的阳光穿过树枝上新长的嫩叶,投落满地斑驳的光影。 王帐前,众人整装待发,赤渊王鼓舞过士气之后,各府宗亲便各自策马而去。 有些人希望自己能得到狼王神吃赐福,拔得圣猎头筹,得到荣誉与奖赏,比如安亲王赫连恩,他干劲满满,带的兵器比旁人多的多。 有些人完全是来放放风,凑凑热闹,比如阿日善,一心贪玩,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而有些人…… 「大皇兄,臣弟听闻这山林中今年很是热闹,不光有几头吊睛白额虎,还有两头力大无穷的棕熊,大皇兄可否赏脸,与臣弟一同将它们打回来?」 瑾王驱马而至,在背后唤住赫连决,而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瑾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南月识趣的福了福身子,「望两位王爷能凯旋而归,妾身先退下了。」 「你若觉得烦闷,便从营帐附近走走,切莫走的太远,这儿不安全。」 赫连决细心的帮她理了理大氅的毛领,命身侧侍女照看好她之后,便与瑾王一同离开。 要说初春的林中的确热闹,司南月未曾走远,便在小路旁见到三只野兔,一只狐狸,还有一头小鹿。 远处的小兽应是更多的,可惜…… 司南月欣羡的望向大山深处,对身旁侍女道:「仁珠,若不是我身子弱,你也不用在这儿陪我了。」 仁珠是她刚到骁王府时,大夫人派来照顾她的,原先仁珠一直在院里做些杂物,自从她送惜茗离开后,身边没人照顾,司南月见仁珠聪慧机敏,便将她留在身边了。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夫人赏识,将奴婢留在身边,奴婢出不来骁王府,更来不了晏郢山看风景呢。」 仁珠小心翼翼的扶着司南月走在有些湿滑的小路上,生怕她摔倒,又道:「再者说,照顾好您是奴婢的职责,哪能心有怨言。」 司南月微微笑着,没有再接话。 她原本想在附近走走就回帐篷,仁珠却说不远处风景很是漂亮,便要带着司南月去看看。 两人继续顺着小路走,路旁野草丛生,奇花绽放,似有若无的香气阵阵袭来。 能看到这些风景,对许久未曾出过门的司南月来说,即便不能走的太远,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司南月便听见不远处有流水声。 她抬眼一看,便见一条如同玉带的溪流蜿蜒穿过树林,溪水澄碧如玉,水流和缓,一直流到不远处的断崖边,淅淅沥沥的落下。 司南月突然一怔,这儿风景虽好,但远不到令人震撼的地步,她惊讶的是溪水边还有一个身影。 而那身影的主人司南月见过,正是皇七子赫连谦。 司南月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赤渊人几乎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唯独这皇七子,因为病重的原因,他形销骨立,十分虚弱,一身长衫着身,加上清秀的模样,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此时司南月脑子快速转动,若有所思的撇了一眼云珠,难道是她猜错了? 许是听见后面传来的动静,赫连谦转头望过来,他脸色苍白,手微微抖着,似乎旧疾复发。 司南月听赫连决无意间提过一次,这皇七子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留下病根,导致身体虚弱,甚至连女子的体格都不如。 若真是如此,他来参加此次圣猎,也是难为他了。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司南月站在原地问道。 只见赫连谦嘴唇嗡动,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身子一斜,靠在身旁的树干,缓缓滑倒在地上。 「殿下!」 主仆两人连忙上前,只见赫连谦已经昏死过去,司南月忙为他搭脉,等她触到他脉搏的瞬间,她脸上露出一瞬的不可思议,随即又不着痕迹的隐藏起来。 等云珠给他喂过水之后,司南月便让她去营地找人帮忙,自己则留在原地照看赫连谦。 等云珠离开之后,司南月忽然开口道:「多谢殿下今日救命之恩,不过现在这儿只剩你我两人,殿下不需再演下去了。」 是的,没错…… 云珠引她来此,便是想要她的命的,为保万无一失,这儿应有埋伏的杀手,而赫连谦…… 她抬眼看向溪流,清澈见底的水中夹杂着丝丝血迹,一同流落山崖。 ------------ 第八十二章 坠崖 话音甫落,赫连谦随即睁开双眼,那双与赫连决有些相似的金眸直直的盯着她,「城主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我若不出现,城主应该也有办法脱身吧。」 「自然,不过方才我见殿下在此,还以为云珠是殿下的人,还好……她不是。」 司南月自顾自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将里面的金丹倒出,递给赫连谦。 「以内力摧毁经脉,这就是殿下这些年来身体虚弱的原因吗?」 「若不如此,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连谦咬牙坐起身,没有丝毫怀疑的将金丹送入口中。 见他脸色好转,司南月忽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殿下今日主动见我,是想与我合作?」 他唇边扯出笑意,如同寒潭凛冽的眼眸幽幽望着她,「城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不是早就合作过了吗?在除掉阿波罕的时候。」 他停顿一瞬,又道:「若不是城主帮衬,凭阿波罕超越常人的蛮力,我的暗杀计划恐怕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成功,不过在此之前,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城主是何时知晓我有此心的?」 从何时开始呢? 司南月想了想,源头应是赫连决带大军刚出泽露城,她中了蓖毒花之毒之时吧。 那时她还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只知那人想借由她除去赫连决,所以她才会中毒,引赫连决知黑虫泥沼中有能救她命的乌头青,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与狼王军中那场早就规划好的内乱才会发生。 没错,那场瘟疫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惜茗当时跟她说过,庆吉尔带头,带着众士兵埋葬那些在泥沼中已经腐烂的尸体。 当时司南月便心生怀疑,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庆吉尔提起收埋腐尸。 作为一名军医,他怎会不知泥沼中腐烂的尸体有多危险?零零总总的线索加起来,这很难让她不怀疑庆吉尔。 这一路赫连决都派人严密监视着庆吉尔,直至军队行至赤渊,庆吉尔借由腿伤之名卸甲归田。 皇天不负有心人,赫连决派出的暗卫在对他严密监视几个月后,终于找到了庆吉尔的马脚,从而顺藤摸瓜,抓出藏在背后的主谋。 司南月沉吟片刻,道:「殿下心思缜密,可惜手下人拖了后腿,司南月才得以窥见殿下真容。」 她稍稍点拨,赫连谦便心知肚明是哪儿出了状况,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 「我向来谨慎,挑选的人自然也是七窍玲珑,可惜遇到了城主,才损失了一大半兵力。」 赫连谦话锋一转,声音中多了几分寒意,「城主就不怕我对你动了杀心?」 「在回赤渊的路上庆吉尔随时可以杀我,但他没有,所以司南月大胆猜测,殿下留着我必有用处。」 「哈……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赫连谦轻笑一声,他还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呼吸急促起来。 司南月见他脸色不对,刚要给他诊脉,却被他面红耳赤的躲开。 「城主处境可真是危险,看来他们取不了你的性命,也要想尽办法毁你的清白。」 司南月微微一怔,「难道云珠喂给殿下的水中……」 药效猛烈,赫连谦脸红筋涨,他转身跳入溪流,想要克制药性。 此时虽稍有暖意,但溪水仍是冰凉刺骨,加上赫连谦的内伤,他必不好受。 「是我牵连殿下了。」虽是这样说,但司南月脸上并无半分歉意,她看热闹似的,坐在岸边望着赫连谦在溪流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知道有人要害你,你还不速速离开?要与我留在这儿落人口实吗?!」 「殿下君子之风,你我之间既然清白,便不需要规避,在者说,殿下猜不出我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这……」 「既然云珠不是殿下的人,那便是阿日善的人。」 司南月轻轻笑着,声音却比这溪水还冷,「先前我试探过阿日善,她没有要夺宠的心思,也没有要杀我的理由,若她只是要毁我名节,就能换得我在骁王府一家独大,倒也划算。」 赫连谦金眸微眯,他敏锐的嗅到司南月身上传来危险的气息,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皇长兄当真不同凡响,居然敢留你这种人在身边。」 「殿下谬赞了。」 司南月勾了勾嘴角,还想说些什么,便听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两人对视一眼,此时药力还未解,但也顾不得许多。 赫连谦湿漉漉的从溪流中走出,想要与司南月顺着小路回去,谁知抬眼间便对上了已经受伤的吊睛白额虎。 那白虎雄壮威武,有牛犊大小,它腹部中箭,本就狂躁不安,见到赫连谦与司南月两人,便发了狂似的仰天怒吼,全力向两人扑来。 血盆大口眨眼便到了眼前,赫连谦虽然受了内伤,但好歹也是练武之人,敏捷度还是有的,他连忙拉着司南月躲开,让猛虎扑了个空。 白虎更加气急败坏,又是一声怒吼,仿佛震得整个山岗都动了起来。 两人不断后退着,却退无可退,四周皆是参天大树,而后面,则是溪水尽头的悬崖。 凭他们的体力,不光跑不过老虎,就连爬树也爬不过老虎。 赫连谦身体难受的厉害,他喘着粗气道:「城主怎么想?」 司南月看了看不远处将要发动攻击的白虎,又向后看了看万丈断崖,她脸上不见慌张,甚至笑道:「别人都在找这大虫,咱们倒是幸运,被它找到了。」 「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你竟还有心思笑?」赫连谦更加觉得这女人有些疯,提醒她道:「可不是每个赤渊人都有克烈惕的血脉,我可拿这只猛兽没有办法。」 司南月没有回话,应该是在思考对策,赫连谦见她认真了,忽地笑了起来,「既然咱们无法虎口逃生,那便跳下去吧!」 「嗯?」 她还未反应过来,赫连谦转身拉住她的手腕,扯着司南月纵身一跃。 「啊!!!」 半空中传来司南月急促又短暂的尖叫声,白虎见两人坠崖,甩甩尾巴,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 山风吹过,沾了虎血的小草轻轻摇晃着身体,一切平静的好像从未发生过。 极远处的赫连决似有感应一般,向断崖的方向望去,瑾王见他心不在焉,又一次问道:「大皇兄,你觉得臣弟方才的提议是否可行?」 赫连决回过神,沉吟片刻,阴恻恻的勾了勾唇角,「若你有把握除掉他,那自是可以。」 瑾王想趁滕王回都时除掉他,赫连决当然不会阻拦,甚至还会派暗卫协助,毕竟少一个竞争对手,他也会轻松不少。 等滕王一死,边疆无大将镇守,四个月后起义军便会出其不意攻打边疆,那他英明神武的父王会派谁镇守呢? 哈…… 赫连决不着痕迹的将笑意隐藏起来,「三弟若需要帮助,本王必当……」 「骁王殿下不好了!!!」侍卫慌忙来报。 瑾王不悦的怒斥道:「狗奴才,没看到我与皇长兄在商议事情吗!」 「殿下恕罪,只是此事事关骁王妃,属下不敢耽搁!」 「是阿日善又惹什么乱子了?」赫连决随口 问道。 这本是他担忧的事情,阿日善性子野,又争强好胜,若与别人起了什么冲突也正常。 谁知那侍卫结结巴巴道:「不是阿日善夫人,是……是南月夫人,她……她与七皇子一同失踪了!」 「什么??!」 赫连决大惊,等他赶至断崖边,整座山林几乎都被翻遍了。 「可有线索?」 回答赫连决的只有一片沉寂。 「一群饭桶!若找不到骁王妃,本王要你们何用!」 他的脸急的通红,额头的青筋爆出,等他的目光触到草地上的血迹,与打斗的痕迹时,他的心突然紧揪了起来。 也许他知道为何无人敢回应他了。 赫连决随着血迹一直走到断崖边,他向下望去,底下漆黑一片,甚至连溪流落下的声音都听不见,若是南月掉下去,以她的身体…… 赫连决不敢多想,他浑身冰凉,颤颤下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一队人马下崖去寻。」 「可是殿下,已经起雾了,山崖路险……」 「谁敢多说一句,杀无赦!」 在赫连决不容置喙的命令下,侍卫长匆匆领命,挑了三十名士兵绕路去往崖下。 赫连决愣愣的望着崖底,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他没办法想象司南月被摔成一摊烂泥的模样,也没办法接受再次失去如此重要之人。 「大皇兄,大皇兄!」 瑾王连唤两遍,赫连决才将有些迟滞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吉人自有天相,大皇兄不必太过担忧。」 赫连决此时恍惚,只看到他张嘴,但未听到他说什么。 「对,你说得对,本王要亲自去寻她!」 赫连决突然慌张起来,他刚要上马,却被瑾王一把拉住,「大皇兄你冷静一下,现在山林已起大雾,而且山路湿滑,你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出何意外,请大皇兄为大局考虑!」 可此时的赫连决早已无心考虑这些事,他一心只想找回司南月,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回绝瑾王的,只记得他策马扬鞭,向崖下赶去。 瑾王紧锁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没想到那女人竟对赫连决如此重要。 她若死了,对赫连决又是一场难以接受的打击,他的身体必定比现今还不如,若她没死…… 阴森的笑意在瑾王脸上蔓延开来,若她没死,他便抓住了赫连决的死穴,到时在这女人身上做些文章,赫连决便能轻易被他攥在手心里,他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哈哈……」 瑾王冷笑着离开,那寒凉的笑声不禁让躲在树干后的阿日善后背一凉。 「阿吉,这儿变态真多,明日等到了司南月的死讯,我要立马程书王上,与骁王殿下和离,若被这些人算计,恐怕我哪天就醒不过来了……」 「小主子,您又说胡话了。」 「我说的是真的……」 寒风掠过,依旧吹不散这过于浓厚的雾气,主仆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在悬崖峭壁的半山腰上,有一个不大,但能容身的山洞,此时的司南月正从昏迷中醒来…… ------------ 第八十三章 合作 见司南月转醒,赫连谦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毕竟她如今的用处还很大。 「这是哪儿?」司南月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被眼前的火光灼的生疼,她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 等熟悉了光,司南月睁开双眼,她脸上满是迷茫,微微蹙着秀眉,看到赫连谦在身旁时还被惊了一下,不知所措的向角落中缩了缩。 此时她身体虚弱,额头也不慎受伤,还要极力隐藏着眼中的恐惧,故作镇定的直视着他,努力回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 若这样看,司南月这副神态倒也惹人怜惜。 赫连谦凤眸中流光溢转,轻勾嘴角,提醒道:「城主忘了悬崖峭壁上的那只猛虎?」 方才她晕死过去,还以为那大虫是她做的一场梦,等真正清醒过来,她才想起那是真的。 司南月仔细观察四周,这儿好像是条长长的石头隧道,阴暗湿冷,但里面用具齐全,甚至还有不少书。 「这儿是殿下的密道?」 赫连谦将烤的差不多的肉在火把上拿下来,用猎刀割了一块尝尝咸淡,他满意的点头之后,才道:「我向来不喜杀戮,便在晏郢山几个隐秘位置挖了暗道,每年圣猎时我便躲进来,等回去时随便捉两只兔子或野鸡交差,昨日刚好在暗道周围,才救了我们一命。」 「原来如此。」司南月回想当时,还奇怪为何赫连谦如此大胆,原来他早有准备。 此时赫连谦一心忙活饭食,他娴熟的将烤肉切开放至两人中间,「可以吃了。」 兴许是这儿太冷,司南月染了风寒,她有些头痛,着实没有胃口,便无力的摇摇头。 赫连谦扫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你饿了随时可以吃。」 「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裹了裹唯一能御寒的大氅,又提了一遍两人刚见面时的问题。 「殿下主动见我,是想与我合作吗?」 「没错。」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随意答道。 司南月问的直接,赫连谦答的也直接,两个互知底细的人不需要弯弯绕绕的试探。 等他吃完手中的烤肉,才看向她,「毕竟我与城主的目标一致,只是……」 赫连谦顿了顿,「大皇兄对城主痴心一片,城主要怎样证明是真心想要与我合作?」 「痴心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南月先是一怔,随后倚靠着墙壁大笑起来。 虽说是笑,但在赫连谦听来,那笑声更像是悲凉至极的哭泣。 等她平静下来,擦擦眼中的泪痕,开口道:「殿下眼中的痴情,是他给我喂药之后,将我赤身***的扔到大雨中任人嘲弄?还是将我关在铁笼中,埋没于风雪之中?亦或者是……」 她起身,突然将腰间丝绦解开,露出里面细白如雪的肌肤。 司南月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赫连谦怔愣,随后他匆忙禁闭双眼转过脸去,「我对城主并无此想法,还请城主自重!」 「殿下误会了,您一看……便知。」. 她淡淡的声音传来,赫连谦犹豫了一瞬,睁开眼睛望去…… 「这!」 赫连谦惊愕的望着眼前场面,只见司南月衣物散落一地,她背过身去,露出整个背部。 在火光的映照下,女子的雪肌玉肤异常白皙,她的身体线条柔美,宛若出水芙蓉,十分诱人。 但一双柔弱浑圆的香肩下,是头逼真的,正目露凶光,呲出獠牙的狼首。 那刺青铺了她满背,一直从肩处到腰下才截止。 狰狞的刺青与白皙柔软的酮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若是这样看,这种差异给人 一种怪异的美感,但这刺青赫连谦熟悉的很。 这是赤渊神圣的狼王神,只有立过大功的勇士,才配在身体上留下神明的赐福。 可这是只限于赤渊人的荣誉,外族人……尤其是投诚了的外族人,在身体上纹上狼王神,简直可以说是对投诚之人的羞辱。 「如殿下所见。」司南月将衣服整理好,她定定的望着赫连谦,眼中满是恨意。 「赫连决侵我城池,杀我手足,逼我弑父,对我极尽羞辱,如今他表现出来的宠爱,只是他妄图用另一种方式驯服我,家国仇恨在前,私人恩怨在后,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这段话几乎是她一字一字在心中呕出,是她埋在心间从来不敢说出的话,那双含泪带恨的眼让赫连谦莫名熟悉。 其实他何尝不是……唉…… 「我信城主。」赫连谦轻声应着,为了表露合作诚心,他主动道:「如今我手中兵马共余五万,我打算将一部分兵马与城主外面的兵马汇合,另留一部分,等攻城时再与外边兵马里应外合,相信定是事倍功半!」 「五万……」 司南月思量片刻,其实在她知晓造成狼王军内乱背后之人是赫连谦时,便向赫连决打探过此人。 提起赫连谦,他似乎极为厌恶,因为赫连谦的母妃是安江城的和亲公主,而他的外祖父与舅父,则是为了抵御安江侵略而战死。 后来的安江自然逃不脱被屠城的命运,而赫连谦的母妃也因此被牵连杖杀。 如今赫连谦手中竟还有这么多人马,应是他母族的残存势力。 可另司南月不解的是,既然当初安江城主有先见之明,预留了火种,那当年安江被屠城的真相应远不止于此,赤渊城镇国将军战死一事也是同样。 「可否请殿下告知当年镇国将军战死一事的真像?」司南月抬眸望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显得如寒潭般幽深。 听她提起当年事,赫连谦的脸色一变,语气冷了下来,「这与你我的合作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的,情报的价值万金难比,若我了解真像,也许能找出赫连决的死穴。」 「哈……赫连决如今的死穴不就是你吗?」赫连谦冷冷一笑,「也罢,往事而已,既然城主想听,那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赫连谦清了清嗓子,将当年的往事缓缓道来。 「克烈惕一族人数众多,且体能异常强健,其中以镇国将军苏赫巴鲁为首,他将当年还是皇子的父王推上王位,长女阿可珍成为王后,从此克烈惕一族的权利迎来顶峰,可他却并不满足……」 原是二十三年前,镇国将军手握重权,但他不满足于此,心生造反之意,被赤渊王察觉。 可克烈惕一族实在太过强盛,若直接下旨剿灭,说不定会引起一场难以收场的内战。 所以赤渊王联合赫连谦母族江玉城,让江玉城假意侵略赤渊边疆,赤渊王再派镇国将军出战,两国里应外合,将镇国将军与克烈惕一族的大小首领剿灭在边疆。 其实赤渊王这是行了一步险棋,若苏赫巴鲁直接叛变,反头攻打赤渊,那内战一触即发。 还好多年相处,赤渊王足够了解苏赫巴鲁,此人野心虽大,但极其注重收买人心,若此次他全胜而归,自然是人心所向。 只可惜苏赫巴鲁未曾想到,当年他一手扶持的少年,早已从手无实权的傀儡,成长为凶猛的苍狼。 灭了心腹大患后,赤渊王为了稳定与克烈惕一族的表面和平,也为了赫连决今后的处境不必太过艰难,他隐藏镇国将军反叛之事,对外宣称镇国将军是为抗外敌战死沙场。 同时为了隐藏此事,他派兵突 袭江玉,将此事的真相永远埋葬于一场大火,并赐死赫连谦母妃灭口。 只是赤渊王未想到,安江王以防他反咬一口,早就做了准备,既然躲不过这场天灾人祸,那便让后人为安江惨死的众人报仇! 而赫连决的母妃阿可珍,她得知父亲谋反未遂,担忧赤渊王狠心除掉他们母子,便自缢而死,换得赫连决一条生路。 可赤渊王忌惮赫连决的血脉,将年仅七岁的他派至边疆,从此不闻不问,如同没有这个孩子。 赫连谦失去母妃时,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那时他并不记事,在安江城被歼灭之前,他的外祖父早就派心腹隐入赤渊王宫,留在赫连谦身边,将他培养成如今的模样。 听完当年的真像,司南月长叹一声,「果然,不管在哪个城池,王权之争永远都是避免不了的。」 而被牵连的,永远都是那些无辜的女人,比如利用过后被灭口的安江公主,再比如为子自缢的阿可珍…… 「自然,毕竟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可是回让人上瘾的。」虽是这样说,可赫连谦语气甚为平淡,似乎对那王位并没有什么执念。 司南月凝思片刻,将头上一直带的玉簪摘下,递给赫连谦。 「等回去之后,殿下派人去城北冷竹林中放出三支烟火,到时会有人与殿下接头,届时,你将此物交给凌岳山庄庄主,并将计划告知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那我与城主的合作,便算达成了!」 赫连谦刚要接过玉簪,司南月却让他拿了个空。 他眉头一蹙,「城主这是何意?」 司南月不慌不忙的扬起了唇,「说到合作,殿下不妨再与我定个约定。」 「嗯?」 山洞中两人对坐一夜,外面已是天亮,大雾散去,寻找司南月的呼叫声已至耳畔,而两人依旧坐在原地。 赫连谦对司南月的话尚有疑虑,「这步棋,未免走的太过凶险……」 「殿下的要走的路本就凶险万分,成王败寇本就无可避免,可一但失了这个机会,我们就没有第二次机会能同时除去赫连决与赤渊王,殿下当真甘心吗?」司南月徐徐问道。 她这话本是无错的,赫连谦权衡许久,他下定决心,将司南月手中的玉簪一把掠过,紧攥在手心。 「好,就这么办!!」 ------------ 第八十四章 毒酒 「报!东边没有发现线索。」 「西面也是。」 「殿下,东北方向也没有痕迹……」 一队队侍卫几乎将崖下搜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痕迹,赫连决暗暗松了口气,崖下既然没有找到她,也就说明她还有活着的可能。 「殿下,西南方发现几具尸体,您快来看看!!」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赫连决心中一颤,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但等他隐约看到那几具尸身的时候,他却停了脚步,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 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滚落下来,赫连决面色发青,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喉咙因为极度紧张而干涩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动过去,等他看清那些人的衣着时,心中的锤鼓才渐渐恢复正常。 还好……不是她…… 但杂草中的五名尸身都身着赤渊军服,看样子是自己人,他们应该是从高处坠落,才摔成这副模样。 赫连决抬头望去,一条小瀑布赫然出现在眼前,而这儿的正上方,便是血迹消失的那处断崖。 难道南月与赫连谦的消失与这几具尸身有关? 赫连决立刻下令查询这几人的身份,可还未等传令之人离开,便有侍卫在远处喊道:「殿下,找到王妃与七皇子了!」 他神色一顿,心急如焚的问道:「她怎么样?」 「禀殿下,王妃受了点轻伤,看起来疲倦了些,并无大碍。」 听到这消息,赫连决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几名摔成肉泥的尸体,随后向远处走去。 赫连谦两人将后续的计划商议完毕,便从山洞中出来,此时的司南月发丝微乱,本来白皙的脸颊上蹭了不少灰尘,额头刮伤的刮伤的痕迹更为明显。 赫连谦随手递给她一个水囊,可司南月疲惫不已,身体酸痛的像是要散架了,她强行保持着清醒,缓缓摇摇头。 赫连谦将手收回,心中暗暗盘算着他们的计划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而司南月如此虚弱,不知她能不能撑到她所说的那一天。 就在赫连谦胡思乱想时,司南月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惊恐之色,继而被她暗暗隐去,若不是离的近,恐怕连他也发现不了。 赫连谦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赫连决从远处走来。 她站起身,虚弱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赫连决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她忽然跪在地上,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意,似是十分恐惧。 「殿下恕罪,奴……妾身让殿下担忧了……」 「起来吧。」赫连决将她扶起,语气十分平淡,「你无事便好,今后切莫不可自己去危险之地了。」 「是。」 她温顺乖巧的低着头,此时的她与在山洞中满眼恨意的她判若两人,但在赫连谦看来,昨夜她说的并无谎话,而今的她也不是惺惺作态,想来,她是真的害怕。 也许正因为这份低眉顺眼的服从,与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才能在大皇兄手中活这么长时间吧。 赫连谦忽然心生同情,但他并未表现出来,稍稍收敛心神后,他对赫连决微微颔首,「多亏皇兄亲自带人寻找,否则以臣弟的身体,恐怕一入夜,就要被山里的野兽抓去填肚子了。」 他若不出声,恐怕赫连决直到离开都不会注意到他。 厌恶的目光扫到赫连谦身上,赫连决碍于情面,也是想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回道:「本王该感谢七弟保护内人,只是不知当时发生何事,才让七弟与内人一同遇险?」 「咳咳咳咳咳……」 赫连谦捂着心口咳了几声 ,声音沙哑道:「皇兄知道臣弟的身体,我不能随众位皇兄一同狩猎,见溪边风景不错,便在那儿歇息。不时,皇嫂与侍女也前来赏景,臣弟本想避嫌,哪知她们一露面,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五名军兵,想要取皇嫂性命,咳咳咳……」 他咳嗽的越来越厉害,饮了几口水,又道:「臣弟虽然不及众位皇兄,好歹有几招保命的招式,便与那几人缠斗,他们不依不饶,看起来不杀皇嫂誓不罢休,从而臣弟才与皇嫂不慎跌入悬崖,幸好抓住崖上藤蔓,才……咳咳咳咳……」 赫连谦说的明白,而且他身体着实吃不消,赫连决便让人扶他去休息。 等只剩他们两人后,赫连决的担心不再掩饰,他检查过司南月身上并无严重外伤后,才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司南月自是顺着赫连谦的话说下去,再者说,那本来也是别人为她安排好的剧本,不利用起来倒失了价值。 「是,七殿下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内伤。」 「那为何云珠所禀有异……」 赫连决声音渐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无事便好,剩下的事交给我。」 「嗯。」 司南月昏昏沉沉的应着,其实她已经有些听不清赫连决在说什么了。 两人刚向前走了几步,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司南月眼前的一切模糊颠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旁倒去。 她听到赫连决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随即便失了意识。 冷,彻骨的冷,司南月感觉到自己冷到发颤的身体,正被一个炽热的躯体紧紧环绕着。 那人是谁?是霁风?还是…… 她的头脑中混沌不堪,痛的不能思考,她想唤霁风的名字,却始终不敢喊出口。 半睡半醒间,她听见赫连决低哑声音:「南月,我们回家了,你为何还不醒来?」 他的声音微微颤着,是在哭吗? 司南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她真是糊涂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落泪。 终于,她强行睁开似有千万斤沉重的眼皮,才看清赫连决那双布满血色的金眸。: 「你终于醒了!」 他欣喜的想抱住她,可伸出去的手终是又收了回来。 她太过脆弱,以至于他不敢触碰到她,即便此时的他并无恶意。 「风……寒而已,殿下不必担心,而且计划已成,我与七皇子结成联盟,下一步可以……可以……」 她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似乎连呼吸都费力,但还是不忘说出后续计划。 赫连决紧皱着眉,「这些等你好些再说,你好歹是名大夫,竟连自己中了毒都不知,还好我及时带你回府,才救你一命。」 「毒?」司南月面带疑惑的望着他。 「我已经严加拷问了那名罪婢,她已经全招了。」 说着,赫连决命人端来汤药,亲自一勺勺喂给司南月。 「那五名杀手的确是阿日善所派,想要治你于死地,但他们被赫连谦所杀,云珠便施毒计,想要借由赫连谦毁你清白,若我因为此事不再宠爱于你,便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你是中毒而亡,好一招接一招的连环计,当真狠毒……」 他心有余悸,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南月,聪慧如你,绝不可能没有发现一丝痕迹,可为何你连一个字都未告知本王?」 司南月脸上未起波澜,还是那样平静,仿佛险些丧命的人不是她。 「若我告诉了殿下,殿下还会准许我参加圣猎吗?失去这次机会,我何时才能等到与赫连谦会面,你我的计划何时能成?」 「你…… 」 「而且阿日善是大夫人的小妹,若我告知殿下,殿下会为我杀了她吗?」 一串摆在面前的问题让赫连决垂眸不语,她又道:「既然我明知殿下做不到,阿日善也不会停手,那我为何要破坏自己排布已久的计划?」 赫连决沉默良久,失落的模样让他显得憔悴了不少,终于,他眼眶通红的望向她,似有万般痛楚。 「本王就如此不值得你依赖?你就非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吗?」 这个眼神让司南月有些莫名难过,她稍稍撇过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赫连决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也罢,你好好歇着,晚些本王再来看你。」 话落,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 司南月紧闭双眼,回想他方才那句话和他的神情,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硬撑着身子坐起,问道:「殿下,你当真杀了阿日善?!」 他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只余司南月留在昏暗的房中,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夜幕降临,屋中未燃烛灯,凄冷的月光从窗子外朦朦胧胧的透进来,阿日善失魂落魄的坐在榻前,望着桌上那杯毒酒失了神。 她怎么也没想到,赫连决竟连阿姐的情面都不顾,竟为了一个司南月想要杀她。 曾经她见过不少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赢的趾高气昂,输的…… 那时她觉得她们愚蠢,竟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斗得你死我活,如今她虽不是为了夺宠,却也做了她曾经觉得最无聊的事,从而落得如此下场,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可恨还是可笑。 阿日善坐在榻上仔细回想,她这短短一生除了家人,也没有什么牵挂,如今她唯一担忧的是若自己服毒而死,阿姐的病症会不会更加严重?母亲会不会再找另一个克烈惕的女儿来顶替她? 「罢了罢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不过……既然难逃一死,那我也要死得瞑目。」 阿日善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阿吉,问道:「阿吉,那些多余的事情,是谁指使你做的?」 是的,没错,她的确指使阿吉坏了司南月清白,但她从未想过要杀司南月,更别提连下杀手。 阿吉哭哭啼啼的,不敢说话,阿日善平静道:「是母亲吧。」 ------------ 第八十五章 夫妻情断 看阿吉讶异的表情,阿日善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阿吉,你实话告诉我,塔娜的事情,是不是也是母亲一手操作的?」 良久,阿吉缓缓点头。 虽早有心理准备,阿日善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紧紧的闭上双眼,痛心疾首的哭道:「糊涂!糊涂啊!!就因为她想要掌权的私心,害了长姐,害了阿桓,也害了我啊……」 锥心之痛让阿日善难以接受,她何尝不了解自从父亲与祖父离世后,母亲带着她们姐妹两人过得辛苦,就连阿姐都被迫去了边疆这么多年,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步步处心积虑,想要利用赫连决对她们姐妹的独宠,而掌握克烈惕一族的大权! 等发泄过后,阿日善慢慢平静下来,她愤恨的阿吉道:「你告诉母亲,她将两个女儿都推入火坑,简直罪大恶极,枉为人母,我已经落得如此地步,若她再敢打阿姐的主意,便是做鬼,我也绝不会放过她!!」 「小主子……」 言罢,阿日善将衣物理顺,起身拿起那杯毒酒。 说了遗言,她便别无牵挂,此时她心中唯一的想法却是若能有桌菜肴就更好了,好歹在名分上也算夫妻一场,就用这么干巴巴的一杯酒松走她,赫连决真是抠门到家了。 阿日善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流着眼泪却笑出了声,想着自己可真是一个能苦中作乐的好手。 窗外那缕月光刚好映在她身上,阿日善轻道一句:「阿吉,我以前怎的没发现这月亮竟这么清亮好看?」 她不舍的望着天边弦月,将毒酒送到唇边,停留一瞬后,便仰头饮下。 毒发的时间极短,等乌朵兰德闻讯赶到时,她的身体已然冰冷僵硬。 惨白的月光照到阿日善的尸身上,曾经那娇俏明艳的少女如今面色青紫,躯体因极度痛苦蜷缩着,眼中流淌的血泪凝结成痕。 像失了灵魂的木头一般,乌朵僵硬的愣在原地,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大夫人……小主子死的冤啊!!!」阿吉哭喊着将头一次次磕在地上。 她尖锐的哭声如同撕开了一个口子,霎时间,悲愤,痛苦,不解,憎恨,绝望一股脑的袭了进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乌朵吞噬殆尽。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阿日善的尸身,短短的一刻间如同过了整个沧海桑田。 「为何……」乌朵双目无神,嘴唇嗡动。 就为了一个司南月,他竟杀了她的同胞小妹? 就为了一个司南月,他竟要与她反目成仇? 乌朵难以接受这个可笑的事实。 她浑身冰凉,扶着门框颤颤的爬起来,可腿脚麻木的早就难以支撑,她的身体向一侧倒去,却不想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姐……」 满是歉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乌朵平稳了腿脚,脆生生的一巴掌落在赫连决的脸上。 「你我三十年的情分,竟抵不过司南月,你为她杀我小妹,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被打的头脑嗡鸣,唇角渗出血丝,脸上即时多了一个红印子。 「阿姐,抱歉……」 「你若真觉得抱歉,便去杀了司南月,让她为阿日善陪葬!」 乌朵哭着嘶吼,极度的痛苦让她失了理智,不复往日妖娇。 「好……你不去,我去!待我取了她的贱命,再来处理你我的事!」 「阿姐!!」赫连决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你不能杀她!」 「我不能杀她?我不能杀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乌朵兰 德笑的凄凉绝望。 「那我的小妹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我的小妹……我的阿日善……就为了一个她,失了性命……」 乌朵腿脚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她像被抽空了灵魂,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只剩绝望无助的哭泣。 「阿姐,你要恨,便恨我吧。」他垂着头,不忍看此刻处于崩溃边缘的乌朵兰德。 「她嫁了我,我便要保护好她,阿日善三番两次下杀手,我……唉……」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从阿波罕之死,到他们的独子,再到阿日善,乌朵与他同样,承受了太多痛苦。 「玄弟……啊不……是骁王殿下,你真当我疯了是吗?!」乌朵兰德抬起红肿的眼睛,语气充满愤恨。 「没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思绪混沌,分不清梦境现实,可失去阿桓那锥心刺骨的痛,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替身的到来而忘却!!」 她的哭泣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悲伤里夹杂着愤怒和绝望。 「母亲要将阿日善嫁给你,我虽反对,却也在想,只要她来了骁王府,我就可以保护好她,等她有了良配,我再放她离开,却从未想到你竟如此薄情,夺走了我唯一的小妹……」 乌朵深吸一口气,在阿吉的搀扶下站起身,泪眼冷冷的看向赫连决,「既然你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我也不想与你再有牵连,从此之后,你我夫妻名断,姐弟情绝,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为阿日善料理后事。 赫连决孤身站在屋外,看着那扇门将他与乌朵渐渐隔开,他如被千斤重石所压,透不过气来,他紧闭着双眼,喃喃道了一句,「阿姐,抱歉……」 屋内,乌朵兰德带着难以言说的悲痛,将阿日善的尸身抱到榻上,为她梳好头发,擦拭干净脸颊。 可她的眼泪总是一滴滴落在阿日善的脸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阿吉再也忍不住了,跪下痛哭道:「小主子走的不甘心啊……大夫人,您一定要为她报仇啊!」 「报仇?」乌朵兰德苦笑一声,「向谁报仇,向司南月?还是玄弟,亦或是……我那个利益熏心的母亲!!」 「大夫人,您已经……知道了?」 「你们以为这些小动作能瞒过我?!」乌朵将手中沾了水的帕子猛地砸在地上。 她眼神凛冽,「阿日善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会不清楚?若不是她在中间搅合,阿日善怎会如此为难司南月!」 「大夫人,老夫人她是为了……」 「闭嘴!!」乌朵恶狠狠的打断阿吉,「我当然清楚她是为了什么!阿吉,马上随我带着阿日善回家!」 「……是……」 自从二十四年前最后一战后,克烈惕一族荣光不再,中间隔了一年,王上便下令,命克烈惕一族迁移至贫瘠的荒岐,名义上给了他们一族自治的权利,实则是集中监视,以防他们生有二心。 而留下来的皇亲国戚,则住在王都西南尽头,从那儿到骁王府来回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等乌朵回到府上,阿日善早躺在狭小的棺椁之中冰冷僵硬。 「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妇人扑上来,趴在棺前痛哭流涕,乌朵则坐在高位上冷冷的看着她。 「母亲是在哭阿日善,还是在哭你失了掌握克烈惕一族的机会?」 乌朵一句话让妇人停了哭声,她不敢相信的指着乌朵,结巴道:「乌朵,你……你不是疯……」 「若是我怕知道你会因我神志不清,就会如此坑害阿日善,那我定要打足了精神防备你!!」 乌朵猛的 一拍桌子站起来,手腕上的玉镯被击的粉碎,妇人身子一哆嗦,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乌朵虽是她十月怀胎所声,但因乌朵与骁王指腹为婚,两人青梅竹马,在骁王六岁被送去边疆之时,乌朵也与他同行而去。 这些年乌朵在狼王军中长大,不管是威望或者脾性,都不是一个深宅妇人所能企及的,尽管这妇人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例外。 「自从那女人来了王府,骁王殿下对她百般宠爱,为娘只是想……想让你们姐妹过的好一些……」 「阿日善已经被你害死,你竟到现在都还在狡辩!!」 乌朵几步跨到妇人身前,拉着她的衣领,将她从阿日善的棺椁上拽了起来。 「好歹母女一场,我会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乌朵……乖女儿,为娘……」 「住口,我不想听你再多少一句话,若不是顾念你为了生我十月怀胎,我定要活剐了你!」 尽管乌朵的语气足够克制,但她布满血丝的美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乌朵兰德努力平复好自己汹涌的恨意,她松开母亲的衣领,嘴角渗出冰冷的笑,妇人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步步后退着。 「母亲,你也知道,我生平最不爱杀人,但我……」她一步步逼近妇人,凑到她耳边咬牙低声道:「最喜欢夺走他们最看中的东西,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你……」 妇人被逼到门框,退无可退,如今的乌朵兰德如同受伤的野兽,不管谁靠近她都会被咬住脖子,更何况还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妇人一阵胆寒,她鼓足勇气挺了挺身子,指着乌朵骂道:「我……我好歹是你母亲,你能做什么?杀了我吗?!」 乌朵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妇人耳中是形容不出的恐怖。 「母亲,我怎会杀你呢?你这些年为了克烈惕一族的事情劳心费力,如今年事已高,是时候该让你享几年清福了。」 ------------ 第八十六章 戈壁 乌朵话一出,妇人惊恐的瞪大眼睛,「你不能这样对我,克烈惕一族是你父亲留给我的,他临走之前说过……」 「他若知道你是这样的蠢妇,定不会将克烈惕一族交给你打理!」 乌朵上前一步,死死掐住妇人的脖子,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妇人拍打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脸也变成紫红色,就在妇人快要咽气时,乌朵兰德咬着牙,将她甩到阿日善的棺木上。 「来人,将老夫人送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她谁也不许见,更不许走出家门一步!!」 「乌朵,你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对我!!!」. 妇人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可乌朵心中只有逐渐加深的恨意与厌恶,等妇人被人拉出灵堂后,这儿终于恢复了平静。 乌朵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她含着泪轻轻拍了拍阿日善的棺椁,呢喃道:「小妹,阿姐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逼死你的人,你在父亲与祖父身边安心看着,看阿姐是怎样让他们生不如死的!!」 另一边,古域城边疆小镇上。 司南晨忙完军务,回到租住的客栈内,此时暮色渐浓,屋里见不得阳光,又未点灯烛,显得格外昏暗,江霁风坐在角落中,若不是阿晨习惯性的进屋时先扫视一遍房间,恐怕都发现不了他。 江霁风还未说话,司南晨便感觉他今日有点不对劲,一边点燃灯烛,一边问道:「霁风哥哥,你怎么了?」 跳动的灯火将不大的房间照亮,江霁风的半边身子隐在昏暗的角落中,他看向他,眸中满是担忧。 「线人传报,南月点燃了暗号,她要见我们。」 司南晨有一瞬间的错愕,这怎么可能?长姐此时怎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瞒着赫连决来见他们,难道是计划出什么意外了?还是…… 他沉默了几秒道:「霁风哥哥不要担心,长姐放出信号也许是有什么重要消息传递,我们先等等看,也许……」 司南晨话还未说完,门外就有人禀报道:「少君,庄主,咱们埋伏在赤渊的眼线带回来一个人,他在冷竹林中放出烟火,也对准刻了暗号,准确无误。」 屋内两人对视了一眼,司南晨道:「带他进来吧。」 江霁风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看到来者身形时,他眸中闪过隐藏不住的失望。 不是她…… 当然不该是她,江霁风知道自己又在痴心妄想了,但既然暗号对了,那便说明他是来传递重要消息的。 江霁风打起精神,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那人身形瘦高,黑色的长斗篷下隐隐露出月白色锦缎衣衫,等他摘下遮脸的帷帽,才看出这人长着一张俊秀,但极为苍白的脸庞。 再仔细一看,那男子竟长着一双金眸! 「赤渊王族?」 就算是司南晨也不由得讶异,同一时间,江霁风的长剑已经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霁风哥哥且慢!」司南晨连忙阻止,「既然他有暗号,便能说明他与长姐有关,先听听他说什么!」 那男子毫不在意随时能要他命的利剑,他微微笑着,眼中没什么情绪,却冷的平白让人出一身寒意。 他道:「想来这位便是泽露城的南晨少君了,果然英雄出少年,你与你长姐一样聪慧。」 「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对于赤渊人司南晨尚没有好感,更何况眼前人还是赤渊王族,他更不愿多说一句话。 那男人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簪递给司南晨,转头带着笑意,向神色诧异的江霁风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说话了么?江庄主。」 门外守夜的人换了一波又 一波,屋中的烛火一直燃至拂晓,直到天边云絮被朝阳撕裂,那将脸遮的无比严实的男子才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司南晨问道:「霁风哥哥,你信他吗?」 「不信。」江霁风回答的不假思索,他攥紧了手心的玉簪,又道:「但我相信南月,她要与赫连谦合作,必有她的道理。」 司南晨垂眸不语,略显稚嫩的脸上有着与他的年纪极为符的沉重老成。 良久,他才道:「我们与赤渊王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若被另外几座城池的兵将知晓我们要与赤渊王族有所牵连,这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联军恐怕还未开始攻打赤渊,便会被内耗而亡。赫连谦手中兵马虽不算多,但胜在能安排进赤渊王宫之中,真到启用时,可打赤渊王一个措手不及……」 少年思虑太多,有些拿不定主意,他闭着眼睛沉思了太长时间,就在江霁风以为他睡着时,他忽然睁眼道:「罢了,提前做些准备就是了。」 「你想怎么做?」江霁风问道。 司南晨凑的近了些,低低耳语了几句。 江霁风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法子是否有些……」 他想说是否有些残忍,可一想到若是他们毫无准备,万一被赫连谦倒打一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光他们这些年的心血白费,连南月恐怕都性命不保,俗话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话不假。 江霁风将喉咙中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按你说的办吧。」 门外,初春的柳枝方冒新芽,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戈壁上已是烈日当空。 司南星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看着这片没有边际金黄沙海,这广袤的大漠雄浑,静穆,炎热的阳光让她仿佛置身火中,烤的她昏昏欲睡,这儿仿佛就连时间都变慢了,司南星生平第一次分不清方向,骑着骆驼跟在寒苍后面。 「你俩怎的都不说话了?」 许是寒苍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他脸上丝毫不见疲倦,自顾自的说了半天,才发现自从进了戈壁,司南星的话似乎越来越少了。 「王爷一路话都未停,别人岂敢插嘴。」司南星开了句玩笑,仿佛这一路跟寒苍斗嘴抬杠的人不是她。 司南星又随手将水囊递给阿葵,关切道:「这儿的太阳太过毒辣,我都受不住,你快再喝些水。」 阿葵摇摇头,表示自己还不口渴。 司南星蹙眉道:「都晒了大半天怎么会不渴呢,放心,水囊中还有足够的水。」 「对啊,就算喝完没关系,按照这个速度,明日天黑之前,我们会到下个补给站,到时再补充些水粮便是。」寒苍也劝道。 毕竟前几天还水灵灵的小丫头,被晒了几天就没了精气神,寒苍还很是心疼的。 听寒苍也这么说,阿葵才放心的接过水囊,没喝几口就又放到了骆驼背上的袋子里, 司南星明白她的心思,便也没有再劝,几人继续向戈壁深处行去,直至黄昏时才停下扎营。 此时夕阳染沙,天地一色,旋风将远处的一层细沙裹起,像平地燃起的烟气,打着转儿在沙丘上游荡。 司南星看着一望无际的戈壁,不禁升起一种莫名的荒凉之感。 「别在那儿愣着了,快来帮忙盛汤!」 寒苍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将司南星唤回帐篷。 沙漠的黄昏很是短暂,眨眼便已天黑,如勾的弦月挂在天幕之上,了了几颗孤星点缀在天边,搭上这层层叠叠,如黄河波涛一般的沙丘,当真壮观。 三人在帐篷里吃着烤肉,望着这别样的景色,要不是沙漠中昼夜温度差的太多 ,倒也能称得上一句惬意。 「别看这儿荒凉些,等到了漠北,你们便能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强盛帝国。」 寒苍将酒壶装满后,迫不及待的饮了一口,十分满意的咂咂嘴,说道。 司南星用毛巾擦去一脸黄沙,说道:「就算隔着这么大一片戈壁,漠北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引得赤渊忌惮,这足以说明漠北的强大不凡,而这也是我千里来此的原因。」 这一路上因为寒苍漠北王爷的身份,他们一路无阻,快马加鞭,不过寥寥十几天的时间,便走官道穿过灵鹿城,来到戈壁。 但看漠北王为了防备暗怀心思的人侵略偷袭,在这荒漠中修建了无数座哨岗,就能看出漠北实力不凡。 只要有了这样的兵力,她就一定能救出她阿姐,只是不知她们姐妹相见的那天,还要等多久…… 见司南星皱眉沉默着,寒苍把酒壶直接怼到她脸上,「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脸上表情却沉的向压了座山,有了漠北协助,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来,饮些酒水!」 「哪有人把这么烈的酒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喝的。」再说,她现在的模样可和「娇滴滴」这样的词丝毫不沾边。 司南星虽这样说着,可还是接过酒壶,饮了起来。 不时,她擦干唇角流下的酒痕,若有所思的问寒苍道:「你上次说的那位神域圣女,她的预言可曾有落空过?」 「从来都没有。」 寒苍没过脑子就直接回答了,等他反应过来,才想到司南星是在担心她长姐。 他连忙找补,「呃……我的意思是,她……就是她的预言吧……就很神奇,她就……就很神奇……」 寒苍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毕竟无栖预言成真的事情,他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司南星牵强的笑了笑,闲聊一般问道:「那请王爷说说,圣女都预言过什么?」 「嗯……比如……」寒苍想了想,「在我与她成亲之时,她便说过,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便知自己在二十三岁那年,会嫁给我为妻。」 ------------ 第八十七章 圣女 「哈?」 司南星与阿葵那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看的寒苍皱了眉。 「你俩这是什么表情,我堂堂漠北王爷,娶个圣女很奇怪吗?」 「不怪不怪。」司南星连忙摆手,「我还以为圣女是不能成亲的。」 「若是这样就好了。」寒苍语气中有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神域圣女百年才出一位,她们能看到所有的人的未来,却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在神域的文化中,他们崇拜这种未卜先知的神力,圣女从一开的神圣不可侵犯,到后来被贪婪之人觊觎,于是慢慢的,便有传言,真神会借由圣女的身体转世投胎,做出一番大事,于是圣女从一族令人尊重的角色,到被无数人贪求的生育工具……」 寒苍的语气越来越低沉,司南星与阿葵两人静静听着,在寒苍的故事中拼凑出这位圣女悲惨的前半生。 那名叫无栖的女孩人如其名,从被人发现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后,她本来和美的小家并未因此荣华富贵,反而被那群贪婪的族人逼的家破人亡。 她被圈禁着长大,每日被逼着为各个权贵占卜,她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在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便会被逼嫁给神域族长。 既然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那不如用她这难得一见的能力换取自己的自由。 后来,她在一个夜晚离开神域,逃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漠,炽热的阳光与寒冷的夜晚差点让她死在里面,幸好路过的驼队救了她,并一路带她到了漠北王都——荒阙。 虽然神域是漠北的部落,可神域族长因为私心,一直隐藏圣女的存在,如今圣女亲至荒阙,当时的漠北君主,也就是寒苍的父王,立刻派人查明她身份真假。 在确认无栖的身份后,漠北君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立即下令,将无栖许给当时的漠北王储寒邺,企图让王族的后人获得神迹。 那时寒邺已经成婚,无栖便以不做妾室为借口拒绝,而小弟寒祁年纪尚小,能婚配的只剩寒苍,于是…… 「于是我父王便以病重为由,把从外边过逍遥日子的我骗回来成亲。」 想起曾经那些事情,寒苍表情很是无奈,可后面还有更加无奈的。 「古人说日久生情,倒也没有骗我,她喜欢金银财宝,恰好这些我都不缺,我喜欢饮酒,恰好她酿的一手好酒,加上我这人好相与,日子长了,我就将她当成最好的兄弟,她将我当成最好的姐妹,我们的日子倒也逍遥……」 「等下等下!」司南星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你们是空有夫妻之名?」 「可不是嘛!」寒苍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甚至我们对相同性格的人一样抱有好感,她喜欢温和的男子,我喜欢温和的女子,就算生出些感情,也绝不是夫妻之情。」 寒苍叹了一声,「本来以为这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了,哪知我父王没几日就开始催生,我与无栖又无夫妻之实,怎会有什么孩子,可父王沉不住气,把我们训斥了一顿,你们可知她怎么跟我父王说的?」 两人摇头。 寒苍把牙咬的咯咯直响,「那死丫头,她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我父王,说我……说我不举!」 「噗!」阿葵一口水喷了出来,呛的咳了几声,司南星则在一旁憋笑憋的辛苦,还要故作镇定,听寒苍继续讲。 「后来小皇叔举兵造反,暗杀了我父王,在我父王临终的前一天,他还在满漠北的为他那不争气的二儿子寻医问药,桌上放的还是各种药方,男人的自尊多少让我心有不甘,直到现在我去墓前看他老人家时,还经常告诉他,其实他儿子挺行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南星再也忍不住 ,笑了出来。 虽然她知道此时她并不该笑,可寒苍用悲伤的语气讲出这话时,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后果就是换来寒苍狠狠一瞪。 「咳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司南星干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不过圣女有能力预言,那便早能防御,为何漠北还会内乱,老君主又怎会被逆贼暗杀?」 「你问到了点子上。」寒苍收回目光,又道:「无栖在嫁给我那天,就预言漠北的重担最后会落在我小弟身上,为了预防预言成真,我中间做过不少准备,但抵不过小皇叔有颗和你阿姐一样的聪明脑袋,他用尽阴诡手段,终是引发了内乱,而我的小弟也如同她预言的那般,成为新的漠北君主。」 寒苍看着外边高远的夜空,灌了口酒,声音缓慢而悲伤。 「这就是我说过的冥冥之中天意已定,我想扭转这个预言,结果却害大哥丧命,自己也重伤濒死,等孤痕把我从沙漠里捡回家,到我能回归战场,内战几乎都已至尾端。」 他似乎沉浸在那段漫长且痛苦的记忆中,等外边的凉风将他宽大的衣角吹开,他才回过神,欣慰笑道:「我那曾经单纯天真的小弟,那两年在无栖的教导下,在层层磨难的困境中,成长为仁慈可靠的新王,也正是因为他这份成长,我才得以和以前一样,做个闲散王爷,不用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国事,这也算最好的结局了。」 听了这段不长不短的故事,司南星望着帐篷中取暖的火堆,喃喃道:「也许圣女的预言从未落空,但我还是更相信事在人为。」 「其实我也同样。」寒苍对她展眉一笑,「放心吧,我也算是与你姐妹相识一场,我会尽全我所能帮你的,毕竟失去至亲的滋味……着实难受。」 寒苍难得正经,司南星也心下感激,刚要说句感谢,寒苍把酒壶扔了过来,他眉毛一挑,只道:「朋友之间说谢就远了,毋须多言,饮酒即可。」 司南星懂他的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仰头饮酒,算是交下了寒苍这个朋友。 剩下的时间,三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白日里紧着赶路,一步未曾多歇。 虽然路上辛苦,不过还好,他们的补给一直足够,就这样按照路线图马不停蹄的走了十几天,在将要夕阳西下之时,他们翻过最后一道沙丘,寒苍指着远处语气激动,「看,终于到漠北的边境了!」 司南星一行人站在高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似乎看到了沙漠尽头。 那是一处极其壮观的胡杨林,在干涸的沙漠中,这儿的胡杨却棵棵枝干虬结,苍劲昂然。 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冠单是看着,就让人有了凉爽之意,像这片如同海般广阔的黄沙中,出现了一颗显眼的绿色宝石。 而这片胡杨后面,便是漠北的边塞小镇。 看见了希望,他们也没心思休息,一路赶去镇上,这晚他们下了沙丘,穿过郁郁葱葱的胡杨林,一大早便到了镇上,看着眼前景象,一股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为抵挡风沙,漠北的房屋较低,屋体很像帐篷,门口是低矮的拱门模样,房屋与门口上都绘着各种颜色鲜艳的花纹。 宽广的街道两侧有不少做生意的小贩,一大早便出来劳作,有挑旦出来卖当地小吃的,有用骆驼运送货物的,还有足腕上带着银铃的妙龄少女,提着新鲜的瓜果从他们身旁经过。 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一派和乐景象,但不知为何,他们经过三人身边时,投来的目光却十分怪异。 寒苍笑道:「当初我为了不至于太过显眼,便换了你们的衣裳,现在入乡随俗,走,咱们先换身穿戴去。」 说着,便将她们拉到一家布 庄,让她们尽情挑选。 兴许是漠北太过炎热,这儿的衣服都比较轻薄通透,颜色浓郁华丽。 女子上衣偏短,到肚脐之上,下边便是带着绣花的飘逸纱裙,搭着挡沙的绣纹头纱,和漠北的细镯银铃是极好看的。 可是…… 阿葵向司南星身边靠了靠,看着那些鲜艳却并不适合她的衣服,有些苦恼。 司南星对这些衣物倒十分感兴趣,她精心给阿葵挑了套银边水蓝纱裙,对着阿葵晃了晃。 「寒苍王爷说的没错,既然来了就入乡随俗,你看满大街的姑娘都是这样的穿着,阿葵试试也无妨。」 说着,她就将衣服塞给阿葵。 阿葵虽有些为难,却也未多说什么,就去里面换衣物去了,司南星却看着这些漠北男子的服饰犯了难。 「你怎的还站在这儿?」 寒苍从里屋走来,整理着手指上镶着宝石的金戒,问她道。 「当然是男子的衣服我不适合穿,女子的衣服我也不……」 司南星苦恼的看过去,等她看到寒苍的穿戴时,喉咙中的话被挡在了嘴边。 寒苍将常穿的那件红棕色大袍换成了一套黑色锦缎,带有复杂金色花纹的领口松松垮垮的,领口几乎是直开到腰际,方被金玉腰带系住,脖子上带着样式复杂的赤金项环,隐隐约约遮挡的结实的肌肉。 寒苍身形高大挺拔,如松如杨,这幅装扮自是养眼的,可惜,千里不同俗,这身衣服他若是穿去别的城池,恐怕会引起恐慌,就像…… 「啊!」 阿葵刚从里屋换好衣服,出来便看到寒苍的装扮,惊的手中旧衣物都掉到了地上。 她忙将眼神从寒苍身上移开,抓起地上的衣服就躲去了司南星背后,没发现还有一张折放整齐的宣纸被落在了地上。 ------------ 第八十八章 漠北新君 「阿葵这副打扮很是好看!」司南星被阿葵惊艳的移不开眼。 小丫头皮肤白皙,发辫乌黑,腰肢纤细柔软,头戴薄纱,脚系银铃,鲜艳异域的衣物加上阿葵羞红的脸颊,一举一动间皆是少女风情。 阿葵有些不适应的拽拽过短的上衣,羞怯的打着手势问她:「真的好看吗?」 「自然。」司南星毫不犹豫的回答,莫名感觉当初救下的小女孩突然就长大了。 后面的寒苍则眼角一撇,捡起阿葵方才掉落的一张宣纸,冲她摇了摇,「小阿葵,你东西掉了哦。」 阿葵看见那张纸忽的一怔,连耳尖都红的发烫,她连忙跑过去,匆匆将那张纸贴身放好。 寒苍玩心大发,看阿葵羞的不敢抬头,不禁调侃道:「脸怎的红成这样?难道……这是你与心上人的信件?」 阿葵又羞又气的瞪了他一眼,跑去一旁,可司南星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阿葵,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却也未多说什么,只挑了件样式稍稍收敛一点的男子服饰换下,再继续赶路。 漠北的小镇除了风沙多些,其余并无二致,各个城镇之间距离又近,他们一路的衣食住行比以前方便了更多,再加上官道路途平坦,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十几天就赶到了漠北王城。 若不是亲眼所见,司南月绝想象不到漠北王宫居然如此巍峨雄伟,它是沙漠中拔地而起的巨人,有着黄沙中最惹眼的色彩。 王宫以赤金色为主,有着漠北特有的圆顶建筑,这儿随处可见巍峨的塔楼,棱角分明的楼宇,墙面上绘着精致繁琐的对称花纹,精工巧匠将宝石雕刻成特殊的形状镶在墙上,还有绘于圆顶上精致的壁画,无一不令人赞叹。 可惜赶到王宫时天色已晚,若换了白天,这王宫想来会更加繁美华丽。 「怎么样?这儿不比你们泽露城差吧,要不要考虑等战争结束之后留在这儿?」 寒苍随手拿过侍女盘中的红果扔给司南月。 后者一把接住果子,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霎时间如蜜的汁水爆满整个口腔。 「这儿的确不错。」司南星挑挑眉,「但我们泽露城的小桥流水,曲径回廊也别有一番风味,而且……」 司南星目光落在身侧的阿葵身上,这王宫中无论男女,穿着皆是清凉,小丫头实在害羞,紧紧贴着她,连脸儿都不敢抬。 她抬眼与寒苍相视一笑,无奈道:「哈……看来要白费好友的一片心意了。」 几人有说有笑的穿过长廊,走至一间房门前,寒苍刚要推门,侍从行礼后道:「寒苍王爷,王上日落之前方才出宫,此时还未归来。」 「他又去那儿了。」寒苍眉头轻锁,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 「罢了罢了,去就去了,看来咱们要等等他了。」 寒苍语气颇有些无奈,司南星则道:「这么多时日都赶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 寒苍应了一声,派人准备了些吃食,将两人带进书房歇息,可他的表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想来是与漠北王出宫有关。 「王爷好不容易回家,怎的这幅表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呗,我家小弟……哦不……我家君主时不时的就跑出宫去,这儿着实差个王后管教着他。」 说道这儿,寒苍忽然想起与泽露城联姻一事,等过段时间战事一停,司南月如约嫁过来,也许就…… 算了,想来也好不哪里去。 寒苍打消这个念头,「唉……臭小子,整日要我为他担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阿葵安静的坐在司南星身边,偶然揪起红润润的果子填到嘴 里。 不时,侍从将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来,阿葵饿的肚子咕咕叫,可看了那端菜的侍从一眼,她就赶紧垂下头,她来这儿之前可从未想过漠北风情竟如此开放。 可是白榆哥哥……哦不……南星姐姐不也是女子吗?为何她像是司空见惯一般,丝毫不觉得奇怪呢? 不管了! 阿葵向司南星旁边凑了凑,伸手轻轻遮住了南星的双眼。 她本来在与寒苍说话,阿葵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一怔,她猜到阿葵在想什么,拍拍阿葵的手笑道:「随乡入乡,再说我在军营中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无事的。」 温软的小手还是没有拿下去,直到听到侍卫离开,司南星才重见光明,她半玩笑半无奈的望着阿葵道:「让你随我来这儿,也是为难你了。」 阿葵摇着头,为她整理好开胸前的过大的衣领,才收回手。 一旁的寒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小夫妻两个恩爱有加呢。」 这话说的司南星一愕,难得的脸上有了红晕,她瞪了寒苍一眼,「乱说什么!」 寒苍笑着摇摇头,一幅尽在不言中的模样,起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啊?」 「撒尿,要一起吗?」 司南星苦笑着对阿葵道:「你看这人,还真把我当男人了……」 说话间,屋外又有人进来,阿葵想要再遮挡住司南星的眼,小手却被她按住。 「总抬手多累,我闭上眼睛总行了吧。」 说着,她合上双眸等侍从上菜,远处飘来一阵果香扫到她的鼻尖。 漠北的瓜果可是出了名的香甜,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祖父将从漠北运回去的瓜果给他们这些晚辈分了些,那时她就奇怪,分明都是苹果,味道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侍从脚步声越来越近,果香也越来越浓,司南星本想随手拿个水果,可伸出手去水果没摸到,却摸到了一块温热的……躯体…… 而且……似乎……好像……手感还不错。 虽然曾经在军营中她没少见一群大老粗光膀子,可从没有上手摸过,就算平时她再怎么不拘小节,可好歹是个女儿身,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司南星连忙收回手,她下意识的睁眼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 到了口边的话被眼前男子精致的面容堵在嗓子眼里。 他大概弱冠之年,微卷的长发,耳后的发辫上坠着几颗深蓝色宝石,古铜色的俊美脸上五官深邃而分明,表情有些许惊愕,应该是被司南星的突然「袭击」吓到了「」。 但略有些夸张的表情挡不住他的俊美,那双桃花眼如同荡起涟漪的湖水,清澈柔和,加上这极具漠北特色的服装,整个人显得野性又……清纯。 男子应该极有修养的,他很快便收起表情,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窘态,同时后退两步与司南星拉开距离。 刚巧寒苍从外头进来,见到那男子后眼眸一亮,「我还以为你到天亮才回来,今日回来的挺早。」 「哨位禀报过王兄今日回来,我拜过师尊后便赶了回来,未敢在那儿多逗留。」 王……王兄? 司南星脑子一阵嗡鸣,她「嗖」的站起身,不敢相信的指着那男子问寒苍道:「他……他……漠北王??」 不会吧,她不会一来就占了漠北君主的便宜吧? 眼看寒苍点头,司南星脑仁忽的疼了起来,她干笑着再一次赔礼道歉:「我……方才当真不是故意的,还请漠北王恕罪。」. 「无事,只是泽露城的打招呼方式,真是……特别。」 寒祁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尴尬的笑了笑,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寒苍看出屋中的气氛有些微妙,不禁问司南星道:「我不过是出去一小会,你不会捅什么篓子了吧?」 「当然没有!」 她极力否认,脸上的窘态却出卖了她,为了防止寒苍追问,她连忙行礼道:「在下司南星,参见漠北王。」 「司南星?泽露城的王女?」 寒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仔细打量了司南星后看向寒苍,后者轻轻点头,佐证了他的想法。 寒祁脸上露出一瞬的悲伤之色,但很快便被隐去。 他扶起司南星道:「王女一路辛苦,坐下说话吧。」 「是。」 寒祁端起桌上如血一般鲜红的酒水递给寒苍,问道:「今日泽露城王女出现在此,便说明此次一行,王兄同意出兵援助泽露城了?」 「当然,也证明了你当日的猜测是对的,你要我办的事情也办妥了。」寒苍将酒一饮而尽,答道。 寒祁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司南星,「那便只差东风了。」 司南星被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绕的有些晕头转向,但出兵之事她听懂了,但也没完全听懂。 她插嘴道:「不是……既然事关泽露城,两位能说清楚一些吗?」 「是孤王慢待了。」漠北王笑的温和,「王兄此去赤渊,便是验证泽露城主的初心,既然再无顾虑,那漠北愿出十万精兵,助王女复国。」 寒祁轻飘飘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却惊得司南星不敢相信,「这就完事了?」 她从生死边缘爬出来,削皮挫骨才变成兄长的模样,一路隐忍吃尽苦头,到这儿却一两句话便成功的借到了兵? 「不然呢?」寒苍笑着反问了一句,「难道要逼着你三叩五拜,我家王上才借兵于你吗?」 「哈……」寒祁唇角笑意更深,他接下来的话更让司南星惊讶。 「王女有所不知,其实这十万兵在赫连决攻下八城后,孤王便已将他们安排在戈壁边上的地下城中,只要孤王一声令下,王女便可带这十万精兵,将失陷城池一举夺回!」 ------------ 第八十九章 联姻 直到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司南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流出眼泪。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漠北王此举的目的是阻止赤渊一家独大,但他雪中送炭之举,仍让司南星满心感激。 她跪地行过大礼,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声音还是微微颤着,「漠北王大恩,司南星无以为报……」 「王女请起。」寒祁动作优雅轻柔的扶起她,「待战争结束后,你我两城缔结姻缘,说来今后也是一家,毋须多礼。」 这话说的司南星一头雾水,她疑惑的问道:「漠北王此为何意?」 「王兄未曾向王女提起此事吗?」 两人都目光都落在寒苍脸上,此刻他正啃着羊腿饮着美酒,好不潇洒自在,可一听小弟提起这茬,他差点被噎住。 这一路他从未给司南星提起这件事,是看她们姐妹两人情深,若是她知道漠北出兵是用她阿姐联姻而换来的,想必又免不了钻牛角尖。 「看王兄的表情,定是未提过了。」寒祁转头对司南星道:「你长姐已经答应等攻下赤渊城后,便与漠北和亲,若按照平常人家,王女也可唤孤王一声「姐婿」。」 一瞬间,成功借兵的欣喜被冻结,她整个人如坠浓雾之中,等她凝神后,对阿葵道:「多日奔波,阿葵应该累了,你先去休息,等忙完我便去看你。」 阿葵知道他们有要事要谈,便随侍女离开,等阿葵走远后,司南星直直的跪在地上,开口便道:「实不相瞒,我阿姐与凌岳山庄少主两情相悦,若不是这该死的战争,她也不会……不会吃尽了苦头,她不能再用自己换取泽露城的利益,司南星斗胆,请您收回成命!」 「这……」他侧脸看向寒苍,寒苍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 寒祁神色凝重,语气也不像方才柔和,「王女自幼长在王族,你应该多少知道,联姻的重点不在感情,而是国本安定。」 「漠北王所言极是,但……还是请漠北王开恩,除了这个条件,其它都……」 「除了联姻之外,孤王便无其他条件!」寒祁语气凌厉,不容置疑的口气就连寒苍都觉得有些奇怪。 「若要漠北出兵,这是孤王唯一的要求,等王女考虑好,再来与本王商议借兵之事吧!」 寒祁撂下话起身便要离开,司南星咬牙,犹豫再三,还是喊道:「既然漠北王要求联姻,那换我来可好?」 寒苍口中没咽下的酒直接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咳咳……你方才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寒祁的脚步停在原地,司南星又道:「我阿姐自幼身子孱弱,受不起长途奔波,而我常年随长兄征战,深谙领兵之道,若之后漠北王需要大将领兵,司南星亦可出战,还请漠北王认真考虑。」 寒祁侧过脸,一针见血的反问道:「你长姐身子孱弱,难道被造骨术改变过的你能长命百岁?还有,我漠北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若你真的成为王后,还需领兵作战?」 司南星身体一僵,一时无话可说,身侧的寒苍满脸狐疑的望着寒祁,不对啊,短短几个月未见,自家那性子温和的小弟何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连忙站起身打起圆场,「小弟,这事其实可以慢慢商议的。」 寒祁未曾接话,他沉吟片刻,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忽的转移话题,又缓缓问道:「王女方才所说,愿意代替泽露城主嫁来漠北一事,可是认真的?」 司南星注视着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没有一丝迟疑,「千真万确!」 寒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走至书房的博古架旁,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不时,他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走至司南 星面前,命令道:「吃下里面的东西,孤王便同意你的请求。」 看寒祁拿出此物,寒苍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一把扣住寒祁的肩膀,「你糊涂了,这东西是她留给你的,你怎能……」 「王兄!」他皱着眉头,轻轻摇头,「我已有定夺,还请王兄莫要干涉。」 寒祁深邃的眼中满是坚决,他收回手,赌气似的留了一句:「随便你吧!」 司南星的腿都快跪麻了,她虽不知这盒子里的丹药究竟是什么,但看寒苍的反应,总不该是毒药。 而且只要吃下它,等战争结束之后,阿姐便能自由了…… 想到这儿,司南星拿起那棕色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很好,王女的请求,孤王允准了。」 寒祁扶起司南星,静静的望着她,那眼神很是深情,深情的仿佛是漠北王在透过她的身体,注视着另一个人,不由得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多……多谢漠北王。」 他未说话,只对司南星轻柔的笑了笑,离开了书房身影中透露着满满的失落之感。 屋中就剩他们两人,司南星干笑两声,好似在感慨世事无常。 「哈哈……没想到来漠北借兵,竟还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寒苍没有搭话,坐在一旁喝着闷酒,心情甚是不爽,司南星坐在他对面,把寒苍手中的酒壶拿过来,灌了两口,问道:「你小弟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救命的东西。」寒苍搪塞的回了一句,就要拿回自己的酒壶,却被司南星躲开。 「不说清楚就不还你。」 寒苍眼神复杂,不知是无奈还是难过,良久才道:「他给你吃的东西,是舍沙果所制的丹药,就算今后你化蝽毒发,也不至于赔上性命。」 「啊?!」司南星满脸愕然,忽而双眸睁大。 她自然知道舍沙果是多珍贵的东西,甚至曾经有城池之间发动战争,为的就是这枚几乎可以起死回生的小果子,而她的阿姐就是在饮下长夜之毒后,靠着舍沙果才撑了这么多年。 而她在一开始决定用造骨术改变音容之时,便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如今寒祁竟给她吃了舍沙果,救她一命,这让她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借给我兵,还救我一命,你小弟是……是菩萨转世?」 「兴许……」寒苍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兴许是他不愿再看到有人因造骨术而亡吧……」 「再?」司南星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在我之前,孤痕也对别人用过造骨术?」 那似乎是段很痛苦的回忆,提起这件事,寒苍整个人都显得颓丧而消沉,想来那人应对他十分重要。 司南星忙摆手道:「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毕竟谁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去。」 寒苍沉默着将酒壶中的酒饮完,半阖着眸子,缓缓道:「上个因造骨术而死的人,便是祁的师尊,神域的圣女,也是我那有名无实的……发妻。」 「啊?这……」 「那枚舍沙果本是用来救她的,只可惜……她没能撑到最后。」 寒苍手一勾,将桌上的酒壶推倒,本来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嘴角习惯性的挂着笑,今日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抿了抿唇,「那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为了救祁脱险,用削皮挫骨的造骨术变成了他的样子,那么怕孤独的人,却因化蝽毒发失了五感,即便我们都在她身边,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孤身一人死去……」 寒苍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听的司南星鼻子酸酸的。 「祁觉得是自己害了她,一直未曾释怀,即 便都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得了空就会去墓前看她,风雨无阻。」 「怪不得他方才……」 想起方才寒祁的眼神,司南星心里别扭的很,就像自己不经意间抢了别人心爱的东西一样。 她眼睛一亮,「你说我要是现在把那药吐出来还给漠北王……」 「我家小弟虽然醇厚亲和,可你若如此糟蹋他的心爱之物,我只能保你一条全尸。」 寒苍的回答让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她苦恼的托着下巴不知该怎么办时,寒苍转而却安慰起了她。 「不管是城邦之间的联姻,或是不希望无栖的悲剧再现,祁肯把这丹药给你,定是考虑清楚的,你坦然接受便是,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夺回那失陷的五座城池,其他的都是后话。」 「说的也是……」提起正事,司南星便没那么纠结了,甚至还有心情开起来玩笑。 「再说了,我早晚也要嫁来漠北,这样算的话,你小弟这丹药不光没丢,还能白捡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王后,他岂不是赚翻了!」 寒苍的表情也不似方才那边苦闷,他无奈的摇头笑道:「王后说的是,既然此事已经解决,那还请王后早些休息。」 「哈……」 两人玩笑了几句,侍女便带着司南星去了寝殿休息,寒苍则半躺在毛毯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出了神。.br> 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声,把手中酒壶一扔,起身走去了后殿,一路顺着小路,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推门而入。 屋内未燃灯火,但可以隐约看见屋中的陈设与无栖还在时没有任何改变,那道孤独的身影依旧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天边的繁星。 「你果然在这儿。」寒苍顺手关了门。 听到声响的寒祁回过头,「王兄一路辛劳,怎么还未休息?」 「有事没有解决,睡不着。」寒苍走至他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祁,你到底想做什么?」 ------------ 第九十章 御驾亲征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兄。」寒祁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将目光重新移到窗外。 「五天之后,孤王要御驾亲征,与十万精兵一同剿灭赤渊!」 这个答案是寒苍未曾想到的,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等他在意识到寒祁是认真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窗前的木框上。 「胡说!咱们是借兵,哪有把自家君主借出去的道理!战场无情,若你出了什么事情,漠北怎么办?!」 寒祁却冷静的很,他道:「漠北有王兄,若我不幸马革裹尸,到时就要劳请王兄肩担重任了。」 好家伙…… 寒苍脑子一懵,他大概能体会到自己当年为了不与无栖成亲,跟父王说要出家当和尚的时父王的心情了。 「当然,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寒祁笑意更深了些,天知道这几个月他独自待在王宫中有多无聊,王兄好不容易回来,不好好报复一下怎么行。 刚才那话可是把寒苍的酒都给吓醒了,他难得脸色严肃,斥责道:「身为一国之君,哪有拿这事开玩笑的!要是被有心人听见……」 「王兄说话越来越像父王了。」 「我哪有那么古板!」寒苍满脸写着拒绝,玩笑过后,他又道:「不管怎样,你绝不能亲征,若是不能一举剿灭赤渊,到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漠北又要燃起战火,百姓何辜?」 「可师尊预言过,司南晨是可以攻破赤渊的人,而且赤渊只要存在一天,就会对漠北虎视眈眈一天,不如就趁此机会破釜沉舟…………」 「你太心急了!」寒苍按住他的肩膀,「战事瞬息万变,就算是无栖也只能知结果,而不知过程,咱们让十万精兵隐于戈壁地下城,一是为了攻赤渊一个出其不意,二是为了掩藏漠北借兵,就算联军败了,在明面上赤渊也不会与漠北开战。」 寒祁面露难色,他怎会不知王兄所言有理,只是…… 见寒祁听进了这番话,寒苍又道:「作为臣子,我不能让君主冒险,作为王兄,我也要保护小弟,这次还是由我领兵出战,定能攻破赤渊!而且……你这条命是无栖换来的,就算是为了她,你也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寒苍总是极少在他面前提到无栖的名字,他知道他一直深陷自责与痛苦之中,但特殊之时,也只有用无栖劝谏他。 终于,他点了头。 正事谈完,寒祁又问起故人:「王兄去赤渊时见过孤痕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来无影去无踪的,等我找到南星时,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寒祁眼中划过一丝落寞,「王兄若能见到他,便让他回漠北吧,我只剩一亲一友,你与他都在外面,留我一人独守漠北,实在是……太孤单了。」 看着寒祁失落的模样,他心中一痛,曾经那么多的亲朋好友,他们要么因为王权反目成仇,要么亡与战争之中,活着的人只剩回忆,自是不好过的。 寒苍扯出一丝苦笑,揽住小弟肩膀拍了拍,故作轻松道:「孤单什么,等王兄回来就给你迎个活宝王后,到时王宫定是鸡飞狗跳,到时你想安静,怕是也安静不了了……」 提起司南星,寒苍又想起她的长姐,「祁,你又改为让南星和亲,她长姐那边……」 「无事,只要王兄将联姻的话带到即可。」 「嗯?」 寒祁并不打算解释太多,他向远处望去,只道:「只要泽露城主知道,就算攻陷了赤渊,她也尚有重任在身,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寒苍一头雾水,但他也不愿再猜这哑谜,便道:「不过你眼光还算不错,南星的确比她长姐更适合留在你身边。」 「是因为泽露城主 有心仪之人的原因吗?对了,我好像未曾问过王女是否有心仪的男子,就这样定下了联姻之事,王兄,我刚才的态度是否太过分了?」 歉意涌上心头,方才他因为再见造骨术情绪有些波动,加上不愿为难泽露城主,他才应了司南星的请求。 「是有点,毕竟婚姻大事,你们虽是联姻,不能说伉俪情深,也是要相扶到老的,不过以我对南星的了解,她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她肯定没有心仪的男子。」 寒苍答的斩钉截铁,但他忽的话锋一转,面色变得奇怪,好像有些困恼,片刻后又摇头道:「但是……不会的不会的,应该是我想多了。」 「王兄想说什么?」 「没什么,哦……对了,我方才说的「适合」是指南星不止有趣,而且有实力,她与我第一次见面时就将我打伤,你看,我胳膊上还有疤痕呢。」 「哦?她竟能伤了王兄,看来功力不俗。」 「那是当然……」 兄弟两人许久不见,一直聊到日升月落,寒苍伸了个懒腰,道:「天亮了,我该出发了。」 寒祁皱眉道:「王兄昨夜才归,今日便要走?」qs 「国事为重,就算我有心偷懒,南星那丫头定是心急如焚,再说了,早去一天便早归一天,等打下赤渊,咱们兄弟再见!」 「此事但凭王兄做主,但还请王兄多留一日,等今晚送行晏后,再走也不迟。」 「那……好吧,刚好我也累了……」 漠北白日长,太阳早早就升了起来,两兄弟闲聊着,刚走到庭院外,便见阿葵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坐在外边台阶上。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本王替你出气去!」 寒苍凑热闹似的,过去给阿葵递了张帕子,「一路那么苦都没见你掉过一滴眼泪,怎么到了漠北反而哭了起来?」 阿葵接过帕子擦擦泪水,还是呜呜咽咽的哭着,寒苍不会哄人,刚要命人去把司南星请来,阿葵便抓着他的手,使劲摇着头。 「你不想见她?」 阿葵低头哭着点点头。 这就怪了,寒苍捏着下巴想了想,「你们吵架了?」 阿葵犹豫一瞬,摇了摇头。 这也怪了,要知道阿葵平时几乎都是一步也不愿离开司南星的,两人没吵架怎的还不想见她? 就在寒苍猜来猜去之时,寒祁命人拿来纸笔亲自递给阿葵,「姑娘不妨将委屈写下来,孤王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姑娘。」 听见寒祁的声音,本来哭的梨花带雨的阿葵蓦地抬起头,哀怨又畏忌的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不会是……」寒苍脑中闪过一个猜测,「南星告诉你联姻之事了?」 阿葵抿着嘴,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转头哭着跑开了。 「王兄,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我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这姑娘了?」寒祁茫然不解的问道。 寒苍不知该怎么说,沉默半晌才道:「嗯……祁,等你与南星成亲之后,你能接受阿葵与她同住漠北吗?」 「为何不能,王宫中房间多的是。」 「嗯,那便无事了,阿葵是个好孩子,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说完,寒苍便离开了,留下依旧迷茫的寒祁在庭院中晒太阳。 而越走越远的寒苍一想起自己曾经竟然想要撮合阿葵和祁,就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这下好了,这两人不但没有夫妻之缘,反而还…… 「唉……造化弄人啊……」寒苍有些懊恼的抓抓自己的头发,谁知话音未落,司南星就像幽灵一样从旁边冒 出来,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的问道:「王爷叹什么气呢?怎么这般苦恼?」 「你还好意思问!」寒苍头都大了,「你刚才与阿葵说什么了?」 司南星脸上笑容突然消失,她抿抿嘴唇,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让她留在漠北,不要跟去添乱。」 「然后呢?」 「然后告诉她我与漠北君主好事将至,让她……也找个好归宿。」 「你……」寒苍顿口无言,可仔细想想,早些告诉阿葵,让她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是坏事。 「阿葵丫头心思细,你就不能婉转一点?」 「这事难道不更应该直言吗?」司南星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她早一日知道,那不该动的心思便能早一日消下去。」 「原来你都知道。」 她没有回答,目光闪动着,复杂而微妙。 寒苍知道她心中也不好受,又道:「罢了罢了,相信你自有分寸,她留下也是好事,毕竟刀剑无眼,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不适合跟着我们去战场。」 「嗯……」司南星心不在焉的应着,又问道:「咱们何时出发?」 「晚上送行宴结束之后。」 「好。」 说是送行宴,但因为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情,送行的也只有寒祁一人,阿葵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在屋里休息。 三人坐在桌前,寒祁却命人摆了四套碗筷,而且多出来的那一套明显与他们用的不同,那是套纯金打造的碗筷,上面镶嵌了一、二、三……一共镶了六块蓝宝石,当真是贵重的夸张了些。 然而寒苍连问都没问,很明显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司南星望着那副多出来的碗筷,似乎明白了什么。 见司南星一直看着那空着的座位,寒苍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别看了,快些用膳吧,一会咱们就要出发了。」 「我还没着急,王爷倒先急了。」 司南星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那纯金酒盅倒上酒。 「喂!」寒苍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敬酒啊!」 司南星说着,拿起酒盅碰了碰那纯金酒盅,「若无栖姑娘先前预言,否则恐怕司南星不会如此轻易就借到兵,更不会因祸得福,解了化蝽之毒,司南星在此多谢了。」 言罢,她一饮而尽,寒祁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讶异过后,他端起那纯金酒盅,道了句:「请」,便送酒入喉。 司南星笑眯眯的望着他,忽的冒出一句:「夫君好酒量。」 「噗!」 「咳咳咳咳咳……」 「王女……咳咳咳咳……王女切莫不可乱喊,孤王还未与你……咳咳咳咳咳……」 寒祁被呛得俊脸通红,扶着桌角咳的厉害,司南星却偷偷笑着,目光狡黠。 她绝对是故意的,寒苍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弟,果然,只要这个准王后嫁进来,这个王宫定会热闹非凡…… ------------ 第九十一章 见血封喉 酒宴过后已至拂晓,司南星与寒苍便要出发出发,临走前,司南星踌躇片刻,还是道:「阿葵在漠北举目无亲,还请王上多加关照。」 「既是王女好友,孤王必不会薄待她,王女放心便可。」 「多谢。」 交代完琐事,两人便启程,寒祁担心他们安全,提前派了支队伍,扮做商队与他们同行,这才稍稍放心。 忙了一天的军务,眼看又要入夜,寒祁还未来得及歇息,便听侍从来报:「王上,阿葵姑娘不见了!」 「什么!四处可都找过?」 「王宫上下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踪影。」 「再继续找,王宫中找不到,那就去都城中找,才一天的时间,她能跑……」 寒祁忽然缄口不言,阿葵没有令牌,根本出不了王宫,难道……她是跟着驼队离开的? 戈壁深处,一天的疲累使司南星昏昏欲睡,后面人骑着骆驼赶了上来,拍了拍她肩膀道:「兄弟,借点酒水。」 那人声音向下压着,司南星听着有点别扭,但因有些疲倦,她未多想,敷衍道:「我不喜饮酒,想讨酒喝找你家王爷去。」 打发走那人,司南星又想闭眼睛,却听耳边一声轻叹,「我等你那么久,你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嗯?」 那人并未离开,他声音恢复了正常后听着顺耳多了,也熟悉多了。 「我说寒苍王爷,你又搞什么……」 司南星回头,闯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若不是相同的语调与熟悉的笑意,司南星定认不出眼前人便是寒苍。 他挑挑眉,神色得意,「怎么样!我这个模样是不是很威武?」 司南星望着他有些无语,「你搞什么鬼?为何弄成这样子?」 「自然是因为不能让外人得知漠北加入了这场战争。」 他碰碰司南星的肩膀,「别说我不够意思,但家国在前,我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给漠北留个退路。」 司南星明白他的无奈,道:「你想的周到,说的也没错,我没有理由介意,只要你自己别露馅就好。」 「那你可放宽心,毕竟漠北内乱三年,直到我被孤痕捡走治伤之前用的都是这张脸,所以绝不会出问题!」寒苍自信满满。 「为什么要用这张脸?难道这张脸的主人对漠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像我扮成兄长一样。」 「那倒没有。」寒苍摸摸他下巴上略长的胡茬,「只有那整日无所事事的寒苍王爷死在内乱之中,如今的漠北君主才能顺利登位,等哪日寒苍突然死而复生,等待他的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的位置,这样说南星可明白了?」 「哈……」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别人都为了王权争个你死我活,你却用尽心机远离王位,当真特别。」 「那王位有什么好,大王兄从小被父王当做接班人培养,从不能按照自己心意而活,祁当了漠北君主,被王位绊住手脚,连娶个妃嫔都要顾及前朝,我才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他饮了几口酒,看向茫茫大漠,笑道:「还是我选的路最为逍遥,虽有不能像之前一样远游,但比起我家小弟,还是自在许多啊……」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后面的人打断他的话,寒苍「啧」了一声,「叫什么王爷,叫老爷!」 「啊……是……老爷,属下有事禀报!」 「说。」 「老爷,属下方才发现在放杂物的箱子里藏了个人……」 「嗯?」寒苍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瞬时提起戒心,「是女干细?」 「不是… …是您带回来的那位中原姑娘。」 司南星闻言愣了愣,与寒苍对视一眼,脱口而出道:「阿葵?」 红日欲坠,将云霞染的如同女子身上穿戴的纱裙,驼队停在原地,少刻,大漠中便燃起荒烟。 身处远方的江霁风靠在客栈庭院的树干上,抬眼望着天边同一轮落日,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乔装为普通农夫的士兵向他行李后匆匆而去。 「什么消息?」他问道。 「霁风哥哥这么想知道,为何方才不进去?」 司南晨从房间出来,将信件递给他,语气中竟有些哽咽,「终于等到了这个消息,星姐做到了。」 终于,江霁风在看完信中内容后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了能与赤渊一战的资本,成败在此一举,但我们已无后路,只能成功!」 他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眉眼明朗,仿佛密不透光的乌云被风吹散,有了几分曾经的意气风发。 「霁风哥哥说的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司南晨扬唇轻笑,但他心里清楚,赤渊实力不容小觑,即便漠北肯出兵援助,他们也远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 他收敛眉目,又道:「霁风哥哥你先休息,我还有许多军务没有处理。」 「去吧大忙人。」江霁风心情大好的摆摆手,他着实没想到南星那丫头竟能搞定漠北,等她回来之后…… 等她回来之后…… 唇角的笑意染上一层悲苦,江霁风语气也沉了下来,「等你星姐回来,我们就能救出南月,再找到一颗舍沙果为星儿解毒,到时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司南晨听出江霁风语气中的难过,他稍顿了顿脚步,轻轻「嗯」了一声,刚要出院门,拐角处突然钻出个小胖子与他撞了个满怀。 那小胖子被撞到地上,连哭都来不及,「哎呦哎呦」的喊了两声,便捂着屁股爬起来道:「阿晨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等司南晨说话,小胖子又探过头对江霁风喊道:「霁风哥哥,我的风筝挂到树上了,你快来帮帮我!」 司南晨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这孩子可不陌生,他是店家的小儿子,正是调皮的年纪。 霁风哥哥性子开朗,很是受小孩子喜欢,他们有事无事便来与霁风哥哥玩闹,与他们在一起,霁风哥哥仿佛也开心许多。 司南晨嘱咐小胖子走路要小心之后,便离开了庭院,近来他一直在考虑赫连谦的事情,满心烦乱,不管怎样布局都觉得不妥,就在他紧锁着眉不知怎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他一阵心乱,顺着声音望去,竟是小胖子被卡在树杈上下不来了。 「是不是你调皮,惹得霁风哥哥把你扔到树上去了?」看到平时调皮的小胖子哭这么惨,他故意幸灾乐祸的问道。 毕竟他小时候因为调皮,被星姐卡在树上整整一夜。 「才……才没有呢!」小胖子抽抽搭搭的一抹眼泪,「刚才我的风筝挂到了树上,我刚要去找霁风哥哥帮忙,走到一半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坏人挂到了树上,阿晨哥哥,你快把我抱下来……」 他含糊不清的说着,司南晨的身体却突然僵住,后背开始发凉,小胖子没有去找霁风哥哥,那方才那人是谁?! 「不好!!」司南晨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向庭院中跑去。 还在树上的小胖子一看他居然跑了,哭的更厉害了,「阿晨哥哥你回来,我怕高……」 可此时的司南晨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等到庭院时,这儿早已不见江霁 风踪迹。 「不能慌……不能慌……」 司南晨满身冷汗,极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恐惧,首先可以确定那人是敌非友,可他为什么要接近霁风哥哥,而不是作为联合军首领的自己? 他未对小胖子下杀手,便说明他不怕别人发现小胖子,他若想对霁风哥哥不利,必定是速战速决,那附近哪里适合让他悄无声息的下手呢? 杨柳林? 不对,脚程过远,有暴露的风险。 石鹦坡? 也不对,那儿虽偏僻,但也有住民,不适合下手。 香桂园? 不对不对,那儿还是太远!! 司南晨紧紧闭着眼睛,附近的地点从他头脑中挨个闪过,可都被一一排除。。 「难道是……」 他心中一紧,有了猜测,忽然睁开眼,向着客栈偏房的方向跑去。 还未进院门,司南晨便听到里面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他连忙推门望去,霁风哥哥胸前腹部的伤口流的满身是血,受了重伤,而且他脸色是种诡异的青灰色,嘴角沾染着黑色的血…… 而与他对打的则是个武艺高强的蒙面刺客。 而那刺客此时明显更占上风,他手中长剑已架到江霁风脖颈,眼看就要推进去,说时迟那时快,司南晨腰间短刃出鞘,闪着寒光飞向蒙面刺客。 那人一看司南晨出现,他未曾逗留便施展轻功,借着树枝离开客栈。 江霁风体内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他一口黑血喷出,再也站不住,身子晃了晃,连司南晨的名字都来不及喊出,便直直的昏倒在地。 「霁风哥哥!」 司南晨惊叫一声,他片刻也不敢耽误,连忙将江霁风背起,去前院派人传了大夫。 每一刻都是煎熬,毒血不停在他口中与伤处溢出,好不容易将那号称「天下第一名医」的大夫请来,他只看了江霁风一眼,便道:「见血封喉,没救了,他底子不错才没命丧当场,但也熬不过今晚了,家里人早些给他准备后事吧。」 ------------ 第九十二章 孤痕 是夜。 王府一片寂静,屋中烛火跳动,明暗不清,司南月将烛心剪下一截,才又坐下来将帕子上的兰花绣好。 可不知为何,她今日总静不下心来,连针脚都走错了好几步,她正心绪不宁时,绣花针不小心戳到指尖,血滴到白绢上方,蔓延开来。 手上的伤口明明微小,却是钻心的疼,她看着帕子上的那滴血出了神,连赫连决进来时的推门声都没有听到。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声音轻快,心情比前些天乌朵离开时好很多。 司南月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将手攥起,藏到衣袖里,勉强笑道:「无事,只是在看我走错的针法,若是惜茗在,她定会笑我笨。」 他只当司南月是想念惜茗了,笑着帮她理了理发丝,「你是本王的王妃,这些东西让下人做便好,无需自己伤神。」 「是。」 她低低应着,将染了血的帕子放好,随口问道:「殿下今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她此时如果不是背对着他,便能发现他瞬间的神色怪异,随后一笑,在背后紧紧抱住司南月,贪婪的嗅着她发间清香。 终于……她终于只属于他一人,但这份喜悦,他却不能与她共享。 赫连决只道:「你身体日渐好转,本王看着自然开心。」 她没有回答,被刺伤的手指像被虫子不停蚕食,一直痛到心尖,心中不安更甚…… 另一边,那大夫说完,司南晨犹如五雷轰顶,震的他几乎要摔在地上。 「怎会……怎会如此!」 隔着泪光,司南晨看到江霁风嘴唇嗡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他忍着悲伤俯过身去,听江霁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一声声唤着:「南月……南月……」 司南晨一阵锥心之痛,他故作镇定的遣散众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不时的啜泣变成压着声音的低声哭泣,「霁风哥哥,我们还未救回长姐,你千万不能出事……」 大手轻轻抚过少年头顶的发丝,江霁风气若游丝道:「幸好,出事的人不是你,否则……否则我怎么向南月交代……」 「霁风哥哥……」 「都是快要上战场的男子汉了,怎能比小时候还爱哭呢……」 他颤着手,将司南晨脸上的泪水擦去,「只可惜,我撑不到那时候了……」 「霁风哥哥不会的!」司南晨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想想你对长姐承诺过什么,你还没有带她回泽露城,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不许你就这样离开!」 「是啊……泽露城……」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只能看到那如染霜的嘴唇嗡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霁风哥哥……霁风哥哥!!」 司南晨几乎崩溃,他不知所措的哭喊着,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理智冷静。 就在他将要绝望之际,侍卫突然来报:「少君,门外来了个怪人,他说有办法救江少主。」 司南晨此时顾不得许多,随即喊道:「快带他进来!」 不时,门外不紧不慢走进一人,乍看之下,那人周身如同围着一团灰色的雾,他身体形如鬼魅,面容枯瘦如柴,在这乍暖还寒的深夜中,只裹着一层灰色的麻衣。 司南晨起身对那人道:「先生若能将他救活,条件随便先生开。」 那人未曾言语,他走至床榻,看着奄奄一息的江霁风,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不急不缓的对着江霁风伸出手,只见从他衣袖处爬出一条筷子长短的赤色百足虫,顺着他的手腕爬至榻边,窸窸窣窣的又爬到江霁风脸上,最后在他苍白的唇边停下,用带着硬 壳的头将他的唇拱开一条缝,从里面钻了进去。. 身旁侍卫看的浑身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司南晨也皱紧了眉头,好一会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竟是用蛊虫救霁风哥哥。 这种邪术向来神秘,司南晨也只是在长姐的藏书上看过关于蛊术的只言片语,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会施蛊的人。 司南晨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巫蛊也好,邪术也罢,只要能救回霁风哥哥,什么他都愿意做。 只见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根枯黄的竹笛,放在干裂的唇边吹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听的人直头痛。 江霁风方才已经失去意识,但在竹笛响起的那刻,他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而且那姿势十分怪异,那不像一个正常人类做出的动作,更像是……像是方才钻到他口中的百足虫在抽动,就连一向胆大的司南晨看到这一幕,也不禁从心里觉得诡异。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江霁风的发丝正从一头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白,心口与腹部的致命伤也在速度愈合,他看的目瞪口呆,虽早知蛊术诡谲,但眼前的一切根本是人力无法做到的! 从这道士进屋,到现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江霁风的破损的身体几乎已经完整无缺,他因中毒而发青的脸色与唇色也逐渐变得正常,只是那一头白发…… 「阿晨……」 不知何时,江霁风已经转醒,他像是睡了一觉还未完全清醒那般,刚想伸个懒腰,却不慎被榻前如同枯骨覆皮一般消瘦的人吓的一激灵。 江霁风下意识的拉着被子像里面躲去,惊叫道:「阿晨,他是谁!」 「咯咯咯咯……」 那人笑的渗人,他似乎并不在意江霁风的无理,反而像是看玩具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江霁风,扯着沙哑的嗓子说了一句:「你果然如同她说的一样有趣。」 「她?她是谁?」江霁风觉得这人诡异的很,他扯扯被子盖住***的身体,「大半夜不在屋里睡觉,跑来看我睡觉,你们变态啊!」 「霁风哥哥……」 霁风哥哥外貌虽有些变化,但身体却恢复的完好如初,司南晨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在外人面前,他却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劫后余生般的露出笑意,「霁风哥哥你忘了,你被刺客偷袭中了剧毒,是这位先生救你一命。」 「中毒?」 江霁风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景象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头痛的厉害,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小胖子要我抱着他,将挂在树枝上的风筝拿下来,我刚过去,他却……却刺了我一刀……对!他居然偷袭我!阿晨,我们暴露了!!」 那人又一次笑了起来,他冷冷望着江霁风,道了一句,「你们早就暴露了。」 「这怎么可能!」江霁风不敢相信,「我们这一路十分小心,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我的孩儿们告诉我,你们周围遍布眼线,但不用担心,毕竟……那些眼线已经是死人了。」 那人阴测测开口,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房间角落房顶中爬出各样毒虫,他们像是有意识一样围在那人脚边,而他亦蹲下身吹响竹笛,不一会那些毒虫便又四散开来,不知又爬去了哪里。 江霁风被这一切惊的眼都直了,他指着那人想说什么,却无从组织语言。 司南晨早见识过他的神奇之处,显得没那么惊讶,他拱手说道:「先生不是凡人,医药费自然也不能用银钱计算,还请先生提出条件,只要司南晨能做到,一定会满足先生。」 那人缓缓将目光移到司南晨身上,空洞又麻木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道:「错了,我没有救他,我只是延 长了他的死期而已。」 司南晨心中一紧,「先生这是何意?」 「我用织命蛊为他续命,但织命蛊需饲主每日以鲜血饲之,若一日无血,它便会反噬饲主,而且那蛊只有半年的寿命,半年之后,蛊亡人亡,无药可救矣。」 「半年寿命……」 司南晨瞬时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木椅上,他愣愣的望着江霁风,重复道:「只有半年……」 「半年也足够了!」江霁风却看不出半点哀伤,仿佛被诊出必死无疑的人不是他,「半年之内我定能攻破赤渊,救出南月!」 说完,他又开玩笑安慰司南晨道:「阿晨,你也知道你父王他老人家一直不待见我,半年之后我就先一步去探望他老人家,等南月百年之后,好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这样想来,是不是还不错?」 「霁风哥哥……」 到底是个刚成年的孩子,阿晨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一开口眼泪就先流下来。 江霁风故意笑他道:「你怎比小时候还爱哭,等南星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必定会嘲笑你,啊……对了,我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她,免得她也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烦,嗯……回想起来,我好像还没见她哭过,偶尔逗她一次也好,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霁风哥哥!」 司南晨再也忍不住,突然上前抱住了他,江霁风身体一怔,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当年这小子被南星教训后,来找他撑腰的样子,当时他哭的比现在还惨。 半晌,江霁风扯出一丝苦笑,拍了拍司南晨愈加宽厚的肩膀,「无事的,你是南月与玉麟夫人教出来的孩子,是泽露城未来的君主,我们在这场战场中失去太多,但不管谁离开了,霁风哥哥都相信你能走下去。」 他罕见的轻言细语的安慰人,司南晨不愿再让他担心,便压着心中难过,站回原地。 许是觉着当着外人哭鼻子太过丢人,司南晨轻咳两声,问那人道:「今日事出突然,还未请教先生尊名。」 那人绕有兴致的看着他,干裂的唇张了张,道:「你与她说的不一样,但你有副好皮囊,适合养蛊。」 「她?」司南晨疑惑的望着他。 那人神秘一笑,道:「我叫孤痕。」 ------------ 第九十三章 开战 听到孤痕的名字,司南晨猛然一惊,随后立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谁。 江霁风则一脸迷茫,「阿晨,孤痕很出名吗?」 「先生是平定漠北内乱的关键,怎会不出名,而且……我家星姐身上的造骨术应该也是先生的手笔吧?」 「哈……」孤痕冷冷一笑,「造骨术出于漠北,你能猜到也在情理之中,但漠北内乱时我从未出现在明面上,没想到……你竟知道我的存在。」 「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司南晨自然不敢忘却。」司南晨恭恭敬敬拱手作揖。 想起那时年少,泽露城的情报网掌握在父亲和长姐手中,某日他在大殿玩耍时听长姐提过一事,说漠北有名叫阂归的将军,内乱时带领三千兵马对抗两万叛军,两军差距太大,战局已经无力回天。 但某天,一身形奇异的男子来到阂归军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已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成就了漠北最传奇的一场战役。 可从那之后如同突然出现,也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在明面上,长姐为了探得那人身份,不知出动了多少密探,可惜再也没有那人的消息,只得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孤痕。 那时年纪尚幼的他正处于爱听故事的年纪,便将此事当做故事听了,直到后来姑母将泽露城的情报网交付于他,他在整理这些年各城的情报时,才再次看到这个神秘的名字。 「漠北人……」江霁风若有所思的望着孤痕,「漠北已经出兵,是漠北君主派你来的?可这也不对啊,南星在接受造骨术之前漠北还未出兵啊……」 听到寒祁的名号,孤痕深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他并未回答,转身就向外走去。 司南晨连忙唤住他,「请先生留步!」 「您以前救过星姐,今日又救了霁风哥哥,足以说明您是愿意帮助我们的,如今大战在即,还请您留下,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闻此言,孤痕歪着脑袋哑声笑了起来,眼睛斜睨,露出嘲讽之意,他还未说话,从袖间爬出一条银白色的小蛇,冲着司南晨「嘶嘶」的吐着信子。 孤痕将手腕抬到眼前,看着它沉思片刻,皱着眉头问道:「你也喜欢他?」 小蛇在他手腕上盘了两圈,又将头转向司南晨。 「罢了,既然你喜欢,那便随了你的意。」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将那小蛇小心翼翼的拿起,放到司南晨肩膀上,又对他道:「我女儿喜欢你,便留在你身边吧。」 「啊……啊?」 司南晨听的云里雾里,懵懵的与江霁风对视一眼,结果那不靠谱的江霁风突然冒出一句:「兄台难道是《白蛇传》的戏迷?」 孤痕自然没有理他,佝偻着身子向外走去。 「先生……」 他头也不回道:「我女儿在这儿,我不会离开的。」 有了这句话,司南晨才稍稍放心。 那手指粗细的小蛇从他的肩膀上爬到身上,似乎在熟悉他的气味,最终爬去了他的脖子,咬着细长的尾巴绕成一个圈,像个会动的项链一样挂在司南晨身上,那触感痒痒的凉凉的,但并不让人反感。 江霁风打了个颤栗,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着些虫子毫无抵抗,心里发毛。 「阿晨,你带着这东西离我远点,我看不得这个!奥……对了!我们的落脚之地已经暴露,今晚便转移吧。」 「不需要。」司南晨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银蛇略微粗糙的鳞片,问道:「既然我们已经暴露,那边境狼王军应该立即来剿灭我们,可为何他们只将目标放到你身上?」 「也许……是要逐个攻破 呢?」 「擒贼先擒王,他们首次行刺是我们戒心最小的时候,应是先除掉身为泽露王族的我,而不是霁风哥哥你。」 「说的有些道理……」江霁风捏着下巴思考着,可他早知道自己不是动脑子的材料,他也相信南晨的判断,便直接问道:「那我们就待在别人的眼线之下?」 司南晨眼神暗了暗,斩钉截铁道:「对!只有我们待在这儿,赫连决才会以为我们尽在他掌控之中。」 「原来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江霁风便好好修养身体,准备几个月后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只是每日要饮一碗血这事,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而且……还是人血…… 司南晨知道他抗拒此事,便每日来监督着他饮完再离开,让他躲都无处躲,而且那臭小子却故意似的,有事没事的便拿蛇逗他。 「霁风哥哥你看他多可爱,比以前星姐养的那条乌头青乖多了。」 他一边跟一人一蛇拉开距离,一边惊讶道:「南星以前养这东西?」 「养过,可姑母说玩物丧志,就给扔出去了,后来被我偷偷捡了回来,只养了几天,便被兄长的秃鹫发现,不幸被当成了餐食。」 想起那段并不美丽的回忆,司南晨颇有些遗憾。 江霁风咧嘴,嫌弃道:「你们家的孩子都是怎么回事?怎么除南月之外都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奇奇怪怪?长姐以前也养过兔儿狲,只是后来寿命到了,便尘归尘土归土,长姐那时很是伤心,便再也没有养过活物了。」 「嘶……我从未听她提过这事……」 江霁风心里盘算着南月若是喜欢,那就以后再给她养一只。 「霁风哥哥,你快看,它在亲我呢!」 银蛇的信子轻轻触到南晨脸上,他咯咯笑着,能看出他很喜欢这个小东西。 虽然画面很温馨,但江霁风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嫌弃的看着一人一蛇,「你快带着白素珍走远些,去我看不到的地方亲昵去。」 「霁风哥哥,你快看它……」 「喂……你们不要过来!!」 两人正闹着,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南晨少君,探子传报,南阳少君带领十万大军,在泽露城边境与驻守泽露城的赤渊军开战了!」 「什么?!!!」 同一时间,赫连决也将此消息告知了司南月,她眼神惊愕,在一次确认领兵的将领是司南阳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头脑快速运转,为何战争会提前开始?就算姑母顺利在漠北借到兵,大兵压境,赫连决的眼线决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们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难道……漠北君主早有部署? 还有……还有…… 「我兄长的首级已经被殿下送到泽露城,那人绝不可能是兄长!」 难道姑母找人易容成兄长的模样,用来震慑赤渊人?而且寒苍王爷曾提过南星也许还活着,难道……难道那人是南星?亦或是兄长的旧部? 太多猜测在她脑海中冒出,她无法确定答案,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战争早日爆发不一定是件坏事,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坐观虎斗,看腾王能撑多长时间,只要他出了岔子,王上会再派大臣,甚至皇子前往边疆监战,到时便离我们行动不远了。」 赫连决眼眸阴鸷幽深,声音也冷了许多,「南月,你当真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十万大军之事?」 「知道。」她垂着眸子,如实回答,又道:「却没想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那为何你从未对本王提过漠北会参与此战!」 他极力压抑着愤怒,一双金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倘若此时眼前人不是司南月,恐怕早就尸首分离了。 「寒苍王爷对我的态度有目共睹,我没把握保证漠北一定会出兵援助,但如今早些开战亦有好处,八城刚刚一统,便遭遇分散的可能,王上必然会调兵抵抗漠北军,这对我们的战略绝对是利大于弊,还是说……」 她的眼神如同利刃直击要害,「殿下没有信心将八城再次统合?」 「一群残兵败将,本王自是不担心此事,日后慢慢收拾便是了。」 赫连决心中清楚,即便漠北出兵,也绝不会大张旗鼓的与赤渊为敌,只要联军稍露败像,这群乌合之众便会作鸟兽散,就像当年的八城联军一样。 他在意的是司南月从未提过此事,这让他心中极不舒服,话说到最后,他却只叹了口气,无奈道:「今后不管大小事,不许你再瞒着本王。」 「是。」她轻声应着,乖顺的任由赫连决将她抱在怀中。 大手抚过她的发间,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念道:「南月,你放心,本王许你的东西必不会食言,本王想要补偿曾经对你的伤害,想让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 盈盈月光洒进他满是占有欲的眸子里,原本嗜血冷漠的眼中满溢着温柔,他轻柔的亲吻着她,骨节分明的手从发丝一直滑到腰间,熟练的解开她的衣袍,却在衣衫滑落时替她拉好。 「别着凉。」他的声音急促而低哑,落在耳边有些微微的痒,司南月被他一把抱起,走入床榻。 她轻咬着唇,朦胧目光越过赫连决落在窗外的弦月上。 快了……快了…… 这场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快要晴了…… ------------ 九十四章 擒贼先擒王 自从泽露城传来战报之后,一个接一个捷报接连而至,司南星带领十万大军压境,而驻守泽露城来的赤渊兵才不到三万人。 不到三天,司南星便以压倒性的人数与地势优势迅速夺回泽露城。 他们获得了胜利后并未停下脚步,此时士气高涨,大军直逼姜玉城,颇有不将所有城池夺回,势不停战的气势。 而泽露开战的消息传至司南晨耳中的当天,他便派人放出全面开战的信号,隐藏在各城中的联军同时对城中赤渊军发动攻击,局势在短短数天内一片混乱。 可此时由司南晨带领的联军,却还隐在安江与赤渊交界的边境小镇上,迟迟不发。 「阿晨,你还在等什么?」 江霁风心急如焚,虽然他知道阿晨此举必有深意,却还是如坐针毡,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打驻守在赤渊的狼王军。 「报!」门外传来侍卫急促的脚步声,「边境狼王军十万兵马兵分三路,向东南、西南、和西北方赶去!安江与赤渊交界处剩余五万狼王军,古域与赤渊交界处剩余十万狼王军!」 司南晨眼眸一亮,「很好,继续探!」 江霁风本就是一点就透的通透之人,也明白了司南晨的用意。 当初南晨将联军打散分离时,他便觉得此招太险,但所谓剑走偏锋,狼王军声势浩大,利用各处城池同时发动战乱,趁机将狼王军打散,倒不失为一招险棋。 「霁风哥哥,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咱们再等等,若第一场战役便能大捷,必定能振奋军心!」 阿晨眸子情绪翻滚,却还在劝他冷静,江霁风没来由一阵愧疚,若说要攻打赤渊,没有人会比阿晨更着急了吧…… 江霁风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便又听侍卫跑来报告道:「禀少君,狼王军主将赫连复未曾离开,依旧守在安江与赤渊的交界处!」 「继续探!」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各路信息,司南晨几乎将情报网都撒了出去,只为等到一个好时机,还有一份正在路上的机密…… 坐卧不宁的两天之后,各城战争愈打愈烈,赤渊人强悍,可也难敌各城这么多年的愤恨,这些联军从失去家园,看着亲人被虐杀的时候开始,他们便不惧死亡,只望能用苟活的残命夺赤渊人一条性命,好在九泉之下对惨死的家人国民有所交代。 捷报频传,司南晨依然按兵不动,他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坐在堂中远望着门前的路,终于等来了他要的消息! 「禀少君,东西已经送至古域阵前,辜令将军已经开始准备进攻了!」 「太好了!传令下去,让他按计划行事!」 「是!」 听到这个消息,司南晨稍稍松了口气,江霁风问道:「你给辜令送了什么?」 辜令是安江旧将,亦是赫连谦的心腹,他带着赫连谦仅余的三万兵将,按照计划埋伏在古域与赤渊交界之处,随时等候命令,而司南晨等的,便是…… 「赫连谦在狼王军中亦有不少眼线,摸清边防布兵不是难事,只要有了边防图,一切都好办了!」 他目光灼灼,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这就是长姐为何肯冒险与赫连谦合作的原因,只要辜令按计划行事,最晚两日之后,我们便可出兵!」 另一边,天色渐暗,辜令带领六千兵将,燃起火把,在古域边疆集结。 六千人对十万人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但如今他手中的边防图可不是拿来当摆设的,自然知道哪里的防御最为薄弱。 一声信号弹从寂静的夜空炸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辜令带着兵士突发奇袭。 而赤渊军也时刻防备,倾刻间 ,两城交界处喊杀声四起,整个狂野间充满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空中箭矢乱飞,虽说此地防御薄弱,但狼王军强悍的令人生畏,几乎无懈可击。 身边的人一批批倒下,却没有人临阵脱逃,二十多年前突如其来的灭国之灾让安江城民亡于赤渊人毫无人性的屠杀,而今是他们苟活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机会,即便身死,也没有人会降于敌人脚下! 辜令在将眼前敌人斩首之后,头上流下的血模糊了双眼,可见之处皆是血水横流,肢残体破,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引得狼群而来,在角落处吞食着新鲜的尸体。 再看周围,安江的士兵越来越少,这是他提前预想到的,战争哪有不死人的,男儿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是殊荣。 「杀!!!」 他大吼了一声,再次提剑而起,冲了上去。 而辜令身后的几个山头忽然燃起密密麻麻的火光,如同燃烧的火海无边无际,一眼看去竟有数万人之多,火光将夜空烧的仿若白日,一时间,怒吼声,战号声,马蹄声纷纷而起,响彻云霄。 赤渊哨兵吹响战号,那是陌生的曲调,作战的赤渊兵听见此声,连忙退回了城中。 首战大捷,一时军心振奋,欢悦声声声震天,辜令则按照计划退军,等待着下一次出兵的命令。 果不其然,这次的虚张声势让赫连复如同惊弓之鸟,他在王帐中不停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想他把守边疆五年都无大事,偏偏等他快要回到王都时爆发了这么大的战乱,若是输了,恐怕他与那张王座便此生无缘了! 「幡耿处把守薄弱,再调一万狼王军……不,调两万五千狼王军驻守,务必将贼寇拿下!」 「可是殿下,旁处也连接多发战争,此时调兵,若是别处失守……」 赫连复思索片刻后,道:「立即从安江边疆调兵过去!」 「可是殿下……」 「安江从二十多年前就是赤渊的地盘,这是几个交界最稳固的地方,快去,耽误了军情本殿下拿你问罪!!!」 「是!」 等王帐中再度安静之后,赫连复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思路是没错的,安江只剩一个虚名,就连里面居住的百姓,也都是赤渊子民,说是另一个城池,其实安江更像赤渊的一个城镇,所以就算是在平时,两城的交界处的守兵比起其他交界的守兵数量也是极少的。 只可惜,他面对的人是司南晨,很快,他就会为这份大意而后悔不已。 兵贵神速,从安江边疆派去的一万五千狼王军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了幡耿,而在他们落脚的同时,司南晨便亲自领兵挂帅,直逼交界处。 此时的驻守在此的狼王军还余两万五千人,而司南晨手中,则攥着五万大军,更别提还有附近城池正在汇集的兵力,算一算,他手上差不多有七八万人之多。 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役,司南晨走棋不紧不慢,指挥着打了几场小胜仗,却并未对驻守在此的狼王军赶尽杀绝。 狼王军都是赫连决从战场上带下来的精兵,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他们本就不服赫连复,如今赫连复作为主帅连输三场,竟还未披甲上阵,惹得底下人人怨声载道。 赫连复知道自己推脱不了这场征战,虽然心中不愿,但在司南晨再一次派兵挑衅下,还是亲自上了阵前。 司南晨见从未漏过面的赫连复站在城楼上时,忽然笑了,排布了这么久,终于把主帅等出来了! 他侧身对江霁风道:「霁风哥哥,那主将就由你活捉了吧,记得,要留他性命。」 「放心,少了不敢说,半个时辰之内,我保证他的生死由你来断!」 说完,他对身旁的卓一简又道:「卓哥,你掩护我。」 「是!」 不时,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黑压压的士兵如同潮水涌来,石块夹杂着箭矢犹如暴雨般呼啸着从天而降,将血肉之躯的士兵砸成血酱。 毫不畏惧的士兵满脸血污,眼神中满是决一死战的豪气,大批的兵卒倒在血泊之中,后面的人如同杀不尽的潮水,一波一波涌上前来。 赤渊骑兵终于打开城门应战,两处人马在平阔的城墙前登时缠杀成一片。 赫连复虽未经历过战争,但他出身赤渊,到底是有些血性的,上了战场亦不含糊,举刀杀尽一个又一个敌人,可惜他却不知,自己早被盯上,注定了有来无回。 这场战争从凌岳山庄被灭口时,江霁风便等到现在,他不知练了多少次的百步穿杨,在两军战前取主将人头这事对他来说不难,但活捉就有点费劲了。 不过这也挡不住他! 天下武功为快不破,凌岳山庄的招式胜在一个「快」字上,江霁风卓一简两人相互掩护,两个江湖人行动灵活敏捷,他们运用轻功,很快便穿过厮杀的人群,逐渐靠近赫连复。 而赫连复虽为习武之人,但他未曾经历过战争,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简直让人不敢恭维,他一心将眼前之人斩杀,直到他脖子上传来一片冰凉。 「主将被擒,你们还不投降吗!!!」 江霁风大喝一声,杀红了眼的将士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随着两军分别吹响战号,刀光剑影的混战才逐渐安静下来。 见赫连复被擒,狼王军士有的面露惊讶,有的则是愤恨,更多的想要直接挥刀上来拼命,但顾虑赫连复的性命,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 第九十五章 斩杀狼王军主将 江霁风将刀架在赫连复脖子上,在卓一简与泽露众军的保护下,慢慢退到阵前。 赫连复倒有些骨气,他将口中血沫狠狠吐到地上,骂道:「本王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你们要杀便杀,赤渊只有战死忠将,没有贪生小人!狼王军也不会因为本王被擒受任何人要挟!」 「说的好!」司南晨冷冷笑着,对江霁风递了个眼神,他立即心领神会的将剑从赫连复脖颈上拿下。 可江霁风的长剑还未归鞘,只见一道剑影闪过,温热的血就喷在了江霁风有些凌乱的白发上。 同时赫连复的人头掉落在地,滚到司南晨脚下,脸上还带着仓皇神色。 被眼前一幕震惊的不止目瞪口呆的狼王军,还有江霁风,他本以为赫连复是赤渊王族,阿晨会拿他大做文章,岂料他竟说杀就杀了! 「阿……阿晨???」 司南晨神色张扬,杀意波动,剑指狼王军,「我司南晨今日斩你主将,明日便灭狼王军,赤渊王早晚也会成为我的剑下亡魂,为因他的野心而死的无数人偿命!!!」 浓稠的鲜血顺着剑身滑下,践踏了狼王军引以为傲的尊严,接连数次战时失利,主帅阵前被掳被斩,所向披靡的狼王军怎受得了此种屈辱?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誓死捍卫赤渊!誓死捍卫大殿下!」 短短一句话,更激狼王军的杀意,他们双目赤红,握紧手中兵刃,声嘶力竭的举刀向天。 「誓死捍卫赤渊!誓死捍卫大殿下!」 「誓死捍卫赤渊!誓死捍卫大殿下!」 「誓死捍卫赤渊!誓死捍卫大殿下!」 声音震天动地,气势恢宏,他们虽失将领,却丝毫不见退意,反而视死如归。 就算是作为敌人的司南晨也不得不承认,狼王军的确有军人风骨。 他们方才停战是因为顾虑赫连复性命,可如今他们有同归于尽的决心,将会更加难缠。 虽然司南晨有信心能扑灭这些军士,但也会折损不少自己人,阵前诛杀主将,激励军心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没有必要在此消耗。 后方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司南晨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掩护前线将士撤退。 狼王军怎肯善罢甘休,他们杀红了眼,再一次进攻,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将目所能及的敌人屠戮殆尽。 即便有后方弓箭手掩护,司南晨还是低估了狼王军这支可以横扫八城的队伍。 他们不怕死,甚至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飞箭射中肩膀,便直接用刀斩断箭羽,刀刃戳中心脏,那也要带着敌人共同赴死。 数万人的残杀令人发指,浓重的血腥味飘在空中,片刻间地上满是尸山血海。 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狼,一波接一波的猛攻。. 司南晨首次见到狼王军的强悍,心中不免惊叹,就在他想如何减少伤亡脱身事,一直围绕在他脖颈上睡觉的银蛇忽然抬起头,吐着鲜红的信子不知在张望什么。 蓦地,尖锐的竹笛声起,上一秒还杀声震天的狼王军,下一秒就出现了怪异的现象。 他们似乎对这笛声十分敏感,痛苦的倒在地上,抱着脑袋不停翻滚着。 而司南晨这方的士兵则看的目瞪口呆,对他们而言这笛声只是难听了些,但远不到这种地步。 司南晨心知是孤痕在助他,忙下令退兵,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象震惊不以,等回到军营,众人还在议论今日的神异之事。 「哎,你们看到了?今日那些狼王军简直是中邪了,竟好好的倒地不起了。」 「我就在前头,看的清楚!」 「我在后方补 给,你们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见啊,那场面别提多怪了,自从南晨少君斩下了赫连复的首级,狼王军忽然大乱,失了战斗力……」 一人将当时的场景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的那些后方的士兵一愣一愣的,直到讲完了,才有人道:「赤渊人伤天害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派了神将下凡来剿灭他,才有了今日奇景!」 「神将?难道是南晨少君?」 「自然,少君带咱们出兵,首战便是大捷,战前斩了对方主帅,还出了今天这档子事,他肯定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下凡!不过南晨少君也是奇怪,不在这时候杀他个片甲不留,反而让咱们退兵……」 「你懂什么,少君自有远见,而且我还听说前些天江庄主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现在不也痊愈了,就是他的头发……」 「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才叫神迹啊!这次老天爷都帮咱们,咱们一定能剿灭赤渊,夺回家园!」 「对,没错!」 「我也这么认为。」 「我也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而此时的司南晨则跟着银蛇走出在营地外,直至停在一间破败的神庙内,在庙中铺着枯草的角落中,发现了蜷缩在此的孤痕。 他似乎比那日更为枯瘦,面色青灰,双颊无肉,眼眶深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看来方才的蛊术也不是随便能用的。 司南晨面露关心,谦恭行过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先生帮助,司南晨特来谢过,观先生身体不适,您随我回营修养如何?」 孤痕似是听不到他说话,只用手摸了摸银蛇的头,又开始与蛇自言自语。 「乖女儿,你来看我了,放心,只要有你在,我就没事。」 那蛇似是听懂了他说话,寻着味道爬到佛像后面,片刻,佛像后面传出了一种……一种很黏/腻的声音。 司南晨很是好奇,刚要过去看看,孤痕突然唤住了他,「我女儿进食时喜欢清静,她虽对你有好感,但我也不敢保证你能活着出来。」 司南晨今日见识到了蛊术的怪异,没必要为好奇心冒险,他便停了脚步,道:「是司南晨唐突了。」 随着佛像后面的声音逐渐变小,银蛇从里面爬了出来,它与方才完全不同,细长的身体竟然呈现出极其鲜艳的血红色,而且……而且它身上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司南晨总觉得自从这蛇变为红色之后,孤痕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几乎与之前无异。 难道…… 司南晨心中有了猜测,却并未说话,只听孤痕又对那蛇道:「这小子你还没看够?」 「唉……那就再放你玩几日,记得回家就成。」 「走吧走吧。」 说着,他便裹了裹灰色麻衣,闭着眼便不打算说话。 司南晨眸光一转,此人太过危险,他不愿回营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只是…… 「既然先生不愿与军同住,司南晨也不敢强求,只是眼下有一难题,还望先生施以援手……」 两人说话间,战场上的奇观异象传的到处都是,而赫连谦被阵前斩首的消息也传到了王宫中。 「哗」的一声巨响,御案上的奏折被震怒的赤渊王挥了一地,旁侧侍奉的奴仆都跪伏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还好这种时刻有曦仪夫人在此安抚着。 「夫君注意身体,莫要动怒啊……」 「儿子都被人斩杀了,注意身体有什么用!如今天下大乱,城池被逆贼夺走,那黄口小儿竟还敢大放厥词要取孤的性命!孤……咳咳咳咳咳……」 赤渊王伏在桌 前,剧烈的咳着,曦仪夫人忙帮他顺气,「就是因为现在天下大乱,夫君才更要保重,你若突然倒下,无人摄政,到时便不仅仅是外忧了。」 「呼……呼……」 赤渊王的手紧紧按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尽力冷静下来。 「如今腾王败亡,诡异之事扰的军心涣散,边疆不能没有主帅,而且……若是再败,恐怕……」 赤渊王不愿再说下去,他沉叹一声,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道:「立即传骁王进宫。」 「若是骁王殿下,夫君便毋须担心了。」曦仪夫人奉上温茶,字句中满是对赫连决的认可。 「他领军打仗自是没问题,可前些时日骁王府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事情,他受的打击太大,病了一场后,就留下了病根,前线艰苦,我只怕他难以撑下去啊……」 赤渊王脸上布满哀愁,说起赫连决,他又问曦仪夫人道:「恩儿回来了吗?如今外边不太平,我让人给他传了信,召他回都。」 说起此事,曦仪夫人面露难色,回道:「夫君国事繁重,恩儿给我回了信,说是……说是他既然为一方王爵,便不能在战火纷起时弃子民于不顾,执意要守在那儿,不肯回来。」 有了腾王的前车之鉴,赤渊王总是放不下心来,他又气又忧,猛的一拍桌子,「要他回来就回来,他的领地孤自会派兵镇守!」 「夫君还不知他的性子?」曦仪夫人蹙眉道:「从小到大,他只要决定好的事情便一条路走到底,再者说,他不仅是咱们的孩儿,也是赤渊的皇子,骁王殿下能征战多年,如今还要带病去前线,恩儿虽做不到此种地步,但夫君也不可太过偏心才是。」 「孤……唉……」赤渊王攥紧了手中的白皮诰书,眼中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孤不想再尝一次了,我的恩儿若是被战火波及,咱们夫妻俩该怎么……唉……」 ------------ 第九十六章 兵权重归 腾王战死的消息传的极快,赫连决自然也早有耳闻,这本是件好事,他却隐隐有些担忧。 不只是狼王军忽然丧失战力之事,还有江霁风明明中了一剑封喉之毒,还有两处致命伤的事情。 他本来必死无疑,怎会活了下来? 赫连决狐疑的扫了一眼正在绣花的司南月,问道:「南月,关于边疆战士忽然倒地不起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司南月思索之后,道:「很多时候人们耳语相传某件事,到最后都会失真,真正的事实只有亲眼看到才能判定。」 「那若是真的呢?」赫连决追问道。 司南月拿着银针的手停了一瞬,「两种可能,一是中毒,但根据线报,同时给两万多人下毒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二……」 她顿了顿,问道:「殿下可听说过蛊术?」 「蛊术?」赫连决微微一怔,「略有所闻。」 「巫蛊之术向来神秘,我所知亦不多,只听闻过有异者通过蛊虫操纵他人,其中能者,说不定可以做到同时操纵这么多人。」 比如漠北内乱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个人…… 赫连决扫视了一眼司南月,眼神依旧警惕,他沉默片刻,又问:「倘若真有此异术者,该如何应对?」 「殿下真当我是神仙下凡了?」她抬眼娇嗔望着他,「就算是在巫蛊频出的漠北,蛊术这东西也极少有人能参透,我又怎知道?殿下若是派人去漠北调查,兴许会有些线索。」 司南月没有给出他确切的答案,他却在她说出漠北后便足以让他相信她,如果司南月真对自己有二心,便不会指出这个方向。 他脸上的狐疑渐渐消去,亲昵的刮了刮司南月的鼻尖,「又叫错了,本王是你的夫君,你我成亲多日,怎还「殿下殿下」的喊。」 司南月脸颊飞霞,羞涩的垂下头,刚要说什么,只觉胃中一阵翻涌,她忙捂着嘴跑到院中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赫连决急忙追过去,给她轻轻顺着背,难道是这几天吃了什么不新鲜的东西? 她捂着如翻江倒海的肚子直起腰来,道:「殿下不必担心,只是近来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说着,她用温水漱口后,便有意无意的要赶赫连决离开,「午时已过,殿下不是还有军务要处理?」 赫连决有些担心,便在临走前传了大夫来诊脉,谁知还未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侍女匆匆而来,满脸喜色的向他禀报道:「恭喜殿下,王妃有喜啦!!」 「什么?!」赫连决幽暗的眼底忽的亮起一抹光,「此时当真?大夫没有诊错脉吧?」 「当真!王妃她确实是喜脉,只是大夫吩咐,王妃身子不好,要更小心照看。」 赫连决激动的紧握双手,刚要去看望司南月,突然停了脚步,脸上的笑沉了沉,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喜悦。 「王妃……她是什么反应?」 侍女想了想司南月的当时的模样,道:「王妃她有些讶异,然后……然后就让奴婢们退下,便没说别的了。」 赫连决心中一紧,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跑去重华院,推门而入时司南月手中正端着一碗汤药要喝下去。 「不能喝!」 他大吼一声,上前几步,不由分说的将司南月手中的瓷碗打落在地。 「哗」的一声,瓷碗的碎片散落一地,他再抬眼时,眼中竟有弥漫的泪光。 「南月……」赫连决念着她的名字,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去,动作轻缓的将头靠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南月,这个孩子是狼王神的恩赐,本王 一定要留下他,南月,曾经的许多事情都是本王不对,本王欠你的,会用一生偿还,但孩子是无辜的,留下他,好吗?」 他几乎是在祈求,声音哽咽。 而司南月垂着眸子,目光如同闪着寒光的刀锋,似乎想将他的身体片片肢解开来,可她的答案,却是:「好。」 「真的?」赫连决紧紧抓着她的手,几乎欣喜若狂。 他完全忘了,他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掌控着所有人都生杀大权,毋须去央求他人。 司南月的手放在小腹上,淡淡道:「既然殿下想留他,那留下便是了。」 她的模样是那样无所谓,似乎这个孩子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但只要她愿意生下来,就足以让赫连决狂喜。 他上前紧紧拥住她,不停的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南月,我们终于拥有自己的孩儿了……」 还未等他平静下来,门外便传开通报声:「殿下,王上命您马上入宫,不得耽误!」 赫连决从欣喜中惊醒,他与司南月对了个眼神,便知时机已到。 「南月,本王筹划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 他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但语气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从克烈惕一族被圈禁,到我母后被逼身亡,再到他将我扔到边疆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本王无时无刻不想剥开他的心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此无情,如今,本王终于快等到了!」 赫连决紧紧抓着司南月的手,神色复杂。 司南月见他如此,提醒道:「越是到最后便越是关键,殿下切莫大意。」 「自然!」他站起身,在她额心烙下一吻,「你与孩儿安心等本王回来。」 言罢,赫连决便大步离开,司南月忽然喊住他:「殿下!」 「嗯?」 她抬眼望着他,眼神如渊,「大事将成,无论王上提出怎样的条件,你切莫忤逆王上命令,答应下来便可。」 她这话说的奇怪,语气也奇怪,听起来好像只是在提醒他,但细想之下,更像是她在点拨他什么。 赫连决不能耽搁太久,他犹豫着点点头,便赶去王宫。 屋子里一片狼藉,瓷碗碎了一地,几名侍女忙来打扫干净,等下人都退下后,她不知睡了多久,被来送安胎药的人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让那人将药放在桌子上晾着,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皇兄当真大意,普通人小产又中毒之后,短时间内都要修养身子,更何况是城主呢,若不用些手段,怎能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司南月身体一僵,猛然睁眼看去,只见来送安胎药的侍卫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竟是赫连谦。 算算时间,他的确该来与自己见面了。 司南月隐了隐惊讶的表情,轻咳了几声,起身道:「我用的药对身子的确有些影响,但只要我如今有了身孕,便能保住性命,若我没有身孕,怕是……活不过明日。」 「那倒是。」赫连谦将安胎药放到司南月手中,自己则坐的远远的。 「收复失地的是你兄长,攻打边疆的是你小弟,父王如若要将兵权还给大皇兄,开出的条件不难猜测,只是看现今大皇兄对城主感情,他也不一定会答应。」 司南月看着那碗安胎药不由得嘲讽一笑:「哈……赫连决不顾与乌朵兰德多年之情,对阿日善下了杀手的原因,不过是要斩断自己与克烈惕一族的关联,取信赤渊王,这样薄情的人,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另一边,王宫大殿中…… 赫连决将头磕在冷的十圣石上,再一次请求道:「请父王收回成命!」 「一个女人而已,当真值得你这样!」 赤渊王脸色通红,气的又使劲咳了几声,「咳咳咳……若是普通的女人,孤断不会如此逼你,司南阳司南晨都是她的手足,你留着她早晚会出大乱子!」 赫连决的手在袖中紧握,他在路上便因南月那番话有了心理准备,大概猜出了父王的心思,可他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定不能在此事上后退半步,否则南月将尸骨不存…… 他依旧将头低到尘埃中,声音却坚定无比,「如同父王对曦仪夫人的心意,儿臣于南月,亦是如此,况且她怀了儿臣的骨肉,儿臣更不能为了兵权而舍弃她!」 「什么?她在此时怀了你的骨肉?!」 赤渊王懊恼的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让司南月嫁到骁王府! 赫连决又道:「父王,您如果要儿臣出征平乱,儿臣定不辱使命,因为这是儿臣作为皇子的职责,但若因作乱之人是南月的血亲,您便要下旨杀她,恕儿臣难以从命!」 赤渊王闻言面容更怒,语气紧绷,仿佛隐隐夹杂着风暴的暗流,「既然你舍不得杀她,那在你出征的这些时日,便将司南月送至王宫中,孤替你照看着。」 赫连决身体一僵,赤渊王见他不回话,语气愈加不善,「孤已经做了让步,骁王不会也舍不得吧?还是说你认为孤会言而无信,杀了司南月?!」 「儿臣不敢!一切听父王安排。」赫连决忙答道,此时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先应下。 见他态度稍软,赤渊王又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你便动身回边境吧,至于兵将……赤渊总共四十万狼王军,原有十万镇守七城,现今又调了十三万去平五城纷乱,如今多处边境也不得安宁……」 外忧甚扰,若不是没有办法,他断不会轻易再将兵权再交到骁王手中。 赤渊王沉沉的叹了口气,「调三万护城军与你同行,此次出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赫连决嘴角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被暗暗隐去,抱拳道:「儿臣谨遵圣旨!」 ------------ 第九十七章 落雨 碗里的安胎药逐渐没了热气,司南月一口气将药饮下,口中难以形容的苦涩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从幼时便药不离口,每日吃药比吃饭还多,但还是习惯不了这个味道。 她稍缓了缓,余苦逐渐消散,听赫连谦继续道:「倘若父王真将一部分护城军调派给大皇兄,那十天之后,我的人便可以动手了!」 司南月却道:「半月最为稳妥,殿下布局多年,切莫在最后出了差池。」 赫连谦明白她的意思,半月之后赫连决便至边境,与敌人缠斗,就算王宫中闹的天翻地覆,他也无暇分身,更何况,这次等待赫连决的将是一场死局…… 「城主说的是。」他应和着,忽而狡诈一笑,「你我合作,城主却从未提过自己想要什么。」 司南月调了调后背的软垫,琥珀色的双眸看似柔软,却带着寒意直直逼向赫连谦,开口便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除了泽露城,我什么都不想要。」 这条件在情理之中,赫连谦从有心与她合作之时便猜到这个条件,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准。」 司南月顿了顿,咬牙又道:「等殿下登基那日,请允我亲手杀了赫连决!」 这也在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赫连谦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双纤长洁白,且娇弱无力的小手正紧紧攥紧了被褥,关节处愈发苍白,赫连谦突然间很想看看那上面染了血会是怎样的模样…… 他微微笑道:「准。」 「啊,对了!」赫连谦想起了什么,又道:「大皇兄最近做了件怪事,你在外边的人本是他要利用棋子,他却在战火打响的前几日,派人暗杀敌方大将,你可知道他的心思?」 「大将?」司南月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忙问:「哪位大将?」 赫连谦脱口而出道:「凌岳山庄庄主,江霁风。」 日落西山,赫连决回府时,房间中只剩司南月一人,想来是安胎药的功效,她睡的很沉,甚至赫连决推门的声音都没让她转醒。 赫连决望着那对连睡着都不忘紧皱的愁眉,忍不住为司南月揉着额心,想将她的愁苦一一揉解。 司南月被触碰到一瞬,她便惊醒过来,见赫连决回来了,刚想起身与他说话,肩膀却被他轻轻按住。 「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怀有身孕,定是更累,躺着说话便可。」 他柔声说着,坐在榻边,日落的光透过窗子上的缝隙照进来,刚好映在他的身上,使整个人的周身都透着暖暖的光辉。 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司南月便忍不住对他深恶痛绝,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问道:「殿下何时送我进宫?」 赫连决微微一怔,他想了一路该怎么对南月提及此事,却没想到她早已猜到了父王对她的安排。 赫连决将她嘴角的发丝拨开,道:「明日一早便有人来接你进宫,本王则带领三万护城军出发去边境,这段时日,你自己在宫中,定要时刻当心。」 司南月目光下敛,声音淡漠疏离,「殿下多心了,王上若想杀我,便不会将我接进宫中。」 听出她情绪不对,赫连决握着她微凉的手问道:「本王早上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脾气了?」 司南月自以为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却未想到他竟如此细谨,听出她语气无意透露的那分气怒。 「无事,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她闭上酸涩朦胧的眼睛,不愿多说一句话,也不愿看他一眼。 赫连决明显觉得她情绪消沉,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如何哄她,正当 他为难时,又听司南月均匀的呼吸着。 她又沉沉睡去了,赫连决替她将被角塞到更紧了些,便坐在榻边细细端详着她。 她好像比之前更瘦了,也更苍白了,赫连决甚至没办法想象几个月之后,她一袭瘦弱身躯,却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定是很辛苦。 赫连决有点心疼,他轻轻在司南月额上印下一吻,握惯了兵器的大手抚在她柔软的小腹,那里有着他们的结晶,只要这孩子出生,南月便会心甘情愿的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天还未亮,赫连决便开始整兵,准备前往边疆,司南月则被接入王宫。 她被安排到了一处安静宫殿中,每日来往的只是有数的几个宫人,但外边却是无数巡逻的士兵,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好在司南月性子冷清,也不喜欢见人,在这儿虽被监视着,但无人打扰倒也自在,只是不知道赫连谦何时…… 司南月正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来送药的侍女,就未睁眼。 却听那脚步声的主人在进殿之后,见她在休息,便小声对身旁人说道:「王妃在休息,切莫吵醒她,将糕点放在桌子上便可。」 这声音温婉大气,不像是平时时候她的小侍女,司南月睁开眼望去,来人竟是曦仪夫人。 她忙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物,才行礼道:「臣妇司南月,参见曦仪夫人。」 「到底是将你吵醒了,早知道我就晚些过来了。」 曦仪夫人温和的笑了笑,走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有了身孕,身子又不好,不必多礼。」 「多谢曦仪夫人。」 两人坐在榻上,曦仪夫人示意侍女将食盒拿来,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些精致的糕点和蜜饯。 「你喝的那些药太苦,我便亲自做了些甜点送过来,悠儿以前生病的时候,我便是这样哄她吃药的。」 曦仪夫人说着,衔起一枚秘果子送到司南月唇边,「尝尝我的手艺吃得惯吗?」 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柔,司南月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眼圈一热,谢还未道,泪珠先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 「唉……苦了你了。」 她抬手将司南月脸上的泪痕擦去,这孩子与悠儿差不多的年岁,经历却是天差地别。 泽露城主的事情她是了解的,若不是走到绝路,谁愿意跟在一个侵略自己家国的人身边呢?. 自从那日夫君传唤过泽露城主,当晚她便做了噩梦,梦到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悠儿,也如同泽露城主一样,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等醒来时,枕头都被她哭湿了。 司南月流着眼泪,扯出一丝笑,道:「多谢曦仪夫人,这蜜饯很甜。」 「你喜欢便好,以后每隔几日我便派人来送些。」 「多谢曦仪夫人。」 曦仪夫人笑着,语气无奈:「你呀,说了没几句话,全都是谢我,你是骁王殿下的妻子,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再者说,在这王宫中,最了解你此时心情的,恐怕就只有我了……」 「夫人此言何意?」 看着司南月面露不解,曦仪夫人依旧温和的笑着,眼中却显现出了一丝哀伤。 「当年我也是经历过战乱,被一路贩卖到了赤渊,若不是夫君垂怜,不介意我的出身将我买下,还允我生下恩儿与悠儿,恐怕……我早已是泉下枯骨。」 「原是如此。」司南月望着曦仪夫人如同碧海的眼眸,她长相大气端庄,如同神庙中供奉的神女像,的确有让人一眼倾心的资本。 但见色起意不得长久,想来曦仪夫人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与赤渊王恩爱这么多 年吧。 她又听曦仪夫人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已经嫁给了骁王,便别在折磨自己,这乱世烽烟四起,谁胜谁败,你一个小女子怎能左右,既然上天给了你生路,你便好好把握,活着才是一切都资本。」 一袭话罢,司南月也不由得对这位温柔又通透的长辈心生好感。 「多谢曦仪夫人。」她微微颔首,对曦仪夫人的一片好心道谢,虽然她说的,她都知晓。 曦仪夫人欣慰的点点头,「你能听进去便好,悠儿若是有你一半的知书达礼,我也不至于天天与她置气。」 司南月却扯出一丝苦笑,「父母尚在,手足相亲,谁愿意如履薄冰,八面玲珑。」 「唉……」曦仪夫人对她更加心生怜惜,她心疼的拍了拍司南月的手,叹息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曦仪夫人便要离开,临走时司南月突然问她道:「外头战乱四起,安亲王可已回都?」 曦仪夫人有些讶异司南月怎会突然问起恩儿,她还未说话,司南月又道:「夫人莫要见怪,安亲王好心,曾经想要帮我,但我却因为种种愿意未能嫁与他,现今……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司南月说到此事,曦仪夫人也有些遗憾,「当初夫君与我提起此事时,我是满心欢喜的,还特意嘱咐恩儿今后要好好待你,可惜,你们有缘无分。」 「不……其实是无缘无分。」司南月在心中默默道。 「恩儿有自己的责任,他要守护一方百信,也许等战争停了,他便该回来了吧……」曦仪夫人语气中满是担忧。 司南月心中稍稍放心下来,只要安亲王未回王都,那他便不会被赫连谦牵连,如此看来,倒是好事。 「夫人放心,战争总有停下的那天。」 她声音很轻,这话不知是对曦仪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的。 曦仪夫人点点头,她的目光哀伤,从司南月脸上渐渐移到窗外,默默道了声:「落雨了。」 ------------ 第九十八章 变天 春雷滚滚,细雨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气味,赤渊的冬季太过漫长,五月的风还是有些凉意,侍女忙关了窗户,在榻边烧了些炭火取暖。 司南月饮过安胎药之后,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昏欲睡,就在她意识朦胧之时,忽然听到外边传来阵阵惊呼声。 「不好了!谨王殿下领兵造反了!」 「什么?护城军何在?!」 「护城军大部分都被大殿下带去边境,其余的被谨王屠戮殆尽!王上如今生死未卜啊!」 「可方才有人说七皇子带人去救王上了!」 「七皇子身子那么弱,又没有兵权,怎么救?」 耳边隐隐传来宫人的惊喊声,司南月半梦半醒,她脑中不停思考,是谨王发动了叛乱还是赫连谦发动了叛乱?若是谨王,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若是赫连谦,怎会这么快就动手? 她心乱如麻,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想要睁开双眼,却根本睁不开,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挣扎之间,忽的颈间一凉,一把利箭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天上雷云翻滚,一道道银蛇般的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团,将满是鲜血的大殿照的一片雪亮。 男子俊秀的脸上溅满鲜血,他手中的长剑隐没在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皇兄心口,挡在身前的皇兄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临死前,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惊讶,与愚蠢! 而身后,那还未完全断气的赤渊王捂着重伤的腹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兄弟相残,却无力阻止。 「父王,您现在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儿臣吧。」 赫连谦擦了擦脸上喷溅的鲜血,转身笑意盈盈的问道。 他还是语气那么温和,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意,仿佛方才结束的是一个普通人的性命,而不是他的血脉至亲。 赤渊王断断续续的喘息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见赫连谦走至他身边,脸上的笑逐渐消失,眼神阴狠怨恨,咬牙道:「你现在是否能有万万分之一的心情,体会到母妃赴死时的感受?!!」 原来他都记得…… 赤渊王用尽力气呼吸着,染了血的金眸狠狠的望着他,当初便不该心软留下这个孽种! 赫连谦似乎猜到了这个想法,他目光森然,目带嘲讽,「父王应该后悔当初没有将我与母亲一同杀了吧,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而我从您身上学到底唯一一点,便是不要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摊在了赤渊王面前。 赤渊王看到上面的内容后虽气愤,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赫连谦在上面落下了大印。 「谨王赫连复趁护城军离都造反,杀父弑君,被七皇子赫连谦带兵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孤今将王位传与七皇子……」 他的薄唇微勾成弧,精芒掠眸,笑的狠戾而阴鸷,「父王您看,这样是不是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逆……逆子!」赤渊王扯着早已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忍着痛苦骂道。 赫连谦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分明充满着一股苍凉之意,隐藏着这么多年的怨恨与痛苦,可笑着笑着,眼中的泪珠混着血痕滚落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王,今日之祸全是你一手造成,我母国因你而亡,母妃因你而死,而你这些年从未正眼看过我,你只是将我们母子视作即便丢弃,也不会在意的棋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手中长剑递上赤渊王的脖子,赫连谦逼的更近了些,他压低了声音,唇角似笑非笑,又道:「不过父王放心,我念着你我之间的父子情分, 很快,我就会将你宠爱的那对母子送到你身边!」 「不……」 天边惊雷落下,闪电照亮了从王位上滚落的那颗人头。 赫连谦挥手将剑刃上的血甩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首级,刚要转身离去,忽听外边喊杀声越来越近,蓦地宫殿门被人撞开,来者竟是赫连决! 赫连谦只惊讶了片刻,便即刻反应过来,懊恼道:「同一个骗局我竟然踩了两次!当真是大意了!」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火光,赫连决环视了一眼殿内的景象,见到赤渊王的人头时,他明显躯体一震,随即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他望着站在高台的赫连谦道:「七皇子狼子野心,曾伏杀大将军阿波罕,今举兵造反,杀父弑兄,罪无可恕,来人,将他格杀勿论!!」 「是!!」 赫连决手下一拥而上,赫连谦也不挣扎,直接扔了剑,他神色无惧,长眉一挑,不紧不慢道:「大皇兄黄雀在后,可是想要抢我的东西,还没那么容易。」 赫连谦阴森一笑,「大皇兄是否忘了,皇嫂已留在宫中多日啊……」 果然,赫连决脸色一沉,他上前几步揪住赫连谦的衣领,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大皇兄能偷梁换柱留在王都中,我便不能用些手段?」 「七皇子的手段便是在我的安胎药中下毒,再派人暗杀我吗?」司南月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门外传来。 赫连谦听得一怔,神色骤变,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面如死灰,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怎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已经……」 他的话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恍然大悟,「那天在骁王府的安胎药你未喝下去?」 想来那日赫连谦故意提起江霁风之事,便是要她分心,要她对他放下戒备,饮下他亲手端来的安胎药,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司南月。 「七皇子给的东西,我当然不敢用。」 司南月走到赫连决身边,与他对了个眼神,道:「放心吧,我没事。」 「看来城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合作。」赫连谦冷冷望着她,眼中杀意波动,若他此时没被制住,司南月早已身首异处。 「殿下不也想取我性命吗?」司南月抬起手,将大氅的衣领向下拉了拉,漏出白皙的脖颈,还在渗血的伤痕看的人心惊胆战。 「幸好殿下早有准备,派了暗卫埋伏在寝宫周围暗中保护我,否则我的半条残命,怕是也会成为七皇子的剑下亡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赫连谦仰天疯狂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一股绝望,他望向司南月,嘲讽道:「你以为你赢了?你可知此时的边境发生了何事?」 司南月心中一颤,又听赫连谦缓缓道:「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可不是只有城主会用啊!」 「你到底……」 司南月话刚出口,只见赫连谦嘴巴诡异的动了动。 「不好!!」 司南月大惊,连忙上去紧捏起赫连谦的下巴,想阻止他咬破藏在牙后的毒囊,可为时已晚,他一口黑血猛的喷出,随着赫连谦的身体缓缓瘫软在地,司南月猛地回头,紧张的向边境的方向望去。 远在安江的边境的营区,司南晨刚处理完摆了一桌子的文件,刚获得一会喘息的时间,门外便又送来厚厚一摞文件。 「南晨少君,这是霄澜和姜玉那边送过来的战报。」 「放桌子上吧。」 司南晨揉了揉早已干涩的双眼,刚要开始继续看这些战报,脖子上沉睡的银蛇突然弓起了身体,毫无预兆的扑到送战报的兵将身上,两对毒牙狠狠嵌进了他的脖子里。 那兵将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司南晨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瞬间血肉干瘪,变作一具只覆着一层肉皮的干尸。 而且,在他血肉消失之前,从他的脸上掉下来一张人皮/面具,司南晨惊讶的发现那张面具竟是司南晨自己的脸! 「你……」 司南晨大惊,胳膊不慎将新送来的那叠文件碰翻在地,他来不及管那些东西,连忙将银蛇从尸骨上拽起来,眼尾扫过从尸骨身上掉出的令牌,他拿起来还未仔细查看,便听见脚边传来「滋滋」的声音。 寻音看去,只见在文件周围漂浮着许多白色粉末,那粉末落在干尸的枯臂上,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的半截手臂化为飞灰! 「不好!」 司南晨用衣袖捂住口鼻,带着银蛇从帐篷中跑出去,刚好撞上听到声响赶来的江霁风。 「阿晨,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提剑向帐篷中探去,司南晨忙拦住他,「霁风哥哥,里面有毒粉蔓延,不能进去!」 「是谁派来的?可有线索?」江霁风皱眉问道。 可他细想之下,这营地防守如此严谨,怎会有刺客混进来,难道…… 司南晨将令牌拿出,江霁风仔细看后,眼冒怒火,低声骂道:「果然是赫连谦的人!阿晨,那些人不能再留了!」 司南晨未答话,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令牌,说道:「想杀我,还想扮作我的样子统领起义军,这么危险的计划,却留着这么明显的证据,万一计划失败,他们不就完全暴露了?赫连谦在想什么,还是说这刺客其实并不是赫连谦……」 「阿晨?」 「霁风哥哥,这事有些不对劲,你容我想想。」 司南晨沉吟良久,他忽的眼眸一闪,同时道了一声:「不好!!」 他大喊道:「来人!快传辜令将军,让他不要相信……」 「报!!!」 传信的将士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江少主!辜令将军突然带兵袭击我方,造成极大伤亡,他称自己是赤渊王族所派,并早已与您达成合作,要一同……一同消灭五城残军!」 ------------ 第九十九章 招降 赫连谦的尸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口中溢出毒血,人已经没了呼吸。 司南月呆呆的望着远方,她脸色惨白,嘴唇也在微微颤着,她知道赫连谦不是真心与她合作,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快就动手。 战场瞬息万变,不知阿晨能否…… 「南月是在担心你的小弟遇险,还是在担心本王的计划受到影响?」 赫连决表情变了变,眼神冷了下来,此时大局已定,他也不需要再有所隐瞒。 顿了顿,他又道:「但不管赫连谦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影响本王……不,他都不会影响到孤的计划!」 司南月一时没有听出赫连决的弦外之音,她呆呆的望着赫连决,脑子快速运转。 赫连谦没有选择利用阿晨对抗赫连决,是为了打阿晨一个措手不及,而达到替换权利的目的,那赫连决呢?他又做了什么? 她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的心猛一咯噔,脑袋轰地一声,像炸开一样,她瞪大了双眼看着赫连决,双唇微微颤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看她的表情变化,应是猜到自己做了什么。 赫连决走上前,将她脸颊喷溅的毒血轻轻擦去,他缓缓开口道:「南月,孤喜欢你是真的,但时刻防备你与你的势力也是真的,你以为分散了五城残军,本王就查不到他们的下落?你就未曾怀疑过赫连谦母族的兵将中有没有孤的内线?你以为孤利用这些起义军夺嫡,便真的会任由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孤利用的棋子,始终都在孤的掌控之中。」 幽深的金眸中映出司南月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薄唇勾起冷笑,「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你说过一句话,「所谓的智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毫无用处」,可你始终小看孤了,我能将八城一统,拥有的,可不仅仅是绝对的武力。」 司南月身子一软,若不是赫连决及时扯出她的胳膊,她几乎要跌倒在地。 「来人,送王后回宫歇息,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她出宫门半步!」 「是!」 如同死物一般,司南月定定的呆坐在榻边,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这些情绪如同一把利刃将她割的四分五裂。 脑中似乎有人在不停尖叫,司南月一次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让眼前局势逼乱了阵脚。 司南月不停回忆着,她从一开始看出赫连决的野心,猜到他的计划,本想借此放手一搏,却未曾想他早将一切计划都安排好,不管这局中有她没她,赫连决都势必会登上王位! 她从不敢小看过赫连决,却也从来不知他心思如此缜密,而当初他将她留在身边,也许仅仅只是……消遣罢了…….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可那声音,却像是撕心裂肺的悲鸣。 她不敢想象阿晨要怎样处理这一切,不敢想象这一战若是输了,他们会是怎样的结局,她必须要冷静下来,可现在她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赫连决? 如今虽胜负未分,但她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思来想去,她只剩腹中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尚能牵制赫连决。 司南月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收紧,这个孩子她必须要生下来! 一道响雷劈落,雨声更大了些,赫连决坐在满是鲜血的大殿中未曾离去。 赫连决从地上捡起赤渊王的头颅,捧着他冰凉的脸颊,与那双已经无神,却还是不肯闭上的双眼对望着。 「父王……」赫连决喃喃念着,用手擦去他脸上的血痕,「王权之上,你打压克烈惕一族,杀了苏赫巴鲁并无错,毕竟成王败寇,可你错就错在不该牵连到我母后,不该将我流放边疆, 更不该让我有掌握兵权的机会……」 闪电掠过赫连决的金眸,将他的瞳色照的更浅,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眼中却有泪流出。 「那日我在大殿晕倒之时,竟生出了幻觉,听你唤我「玄儿」,父王……恐怕你早已忘记这个久远的名字了吧……」 王权更替,只在一夜之间,第二日一早,雷雨骤停,新王登基,赫连决一袭黑色华服坐在高位上,眼神淡漠的俯视着朝上众臣,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竟是…… 「王上,新君方立,先王还未入土为安,您怎能即刻亲征,还请您收回成命!」 「请王上收回成命……」 底下一干朝臣纷纷跪拜,赫连决挑挑眉,「好啊,既然你们觉得孤亲征不妥,那古尔丹,你去挂帅如何?」 「王……王上,老臣年事已高,恐怕……」 「铬安达,你去监军如何?」 「王上,臣乃文臣……」 「戈汗尔,你是武将,你去怎样?」 「王上,臣……臣恐怕难当重任……」 「够了!」赫连决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一个个文臣,一个个老臣,一个个难当重任,除了阿波罕与狼王军中的几位将领,孤竟无别的可用之人,今硝烟四起,孤若不亲征,好不容易打下的八城,又即将分崩离析,到时孤拿谁是问?!!」 满堂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因为他们心中清楚,此次战乱与以往不同,短短几日,几处城池接连爆发,若是处理不好,便是杀头的大罪。 见无人再敢进言,赫连决便道:「孤已命人整军,明日一早便出发边境,至于五城的战祸,由乌朵兰德亲自带着克烈惕一族的兵将对抗,古尔丹,你作为三朝老臣,孤亲征的这些时日,你来监国,泰博丹,格博两人协助,若是孤在离都之时朝堂混乱,孤回来之后拿你们是问!」 「是。」 安排完朝堂之事,赫连决便早早的退了朝,他一路走至司南月所住的毓秀宫,却在一只脚都快要踏入寝宫时停了下来。 他冲一旁当值的侍女招招手,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后状态怎么样?可有说过什么?」 小宫女想了想,道:「禀王上,王后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吩咐奴婢煮了安胎药送过来之后,便一直未曾说话。」 「可有吃过东西?」 「没有,奴婢们送进去的东西都放凉了,王后动也没动。」 赫连决眉心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寝宫。 推开门,外边的光照进昏暗的屋子,司南月下意识的用手遮住通红酸痛的眼睛,隐约能看到赫连决的身影轮廓。 「殿下……不,如今应该称呼您为王上……」她自嘲的说道。 「我更愿意听你唤我一声夫君。」 赫连决走上前,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望着司南月哭红的双眼,眉头锁的更紧。 「孤答应你的事情未曾反悔,若是你小弟愿意退兵,孤便会将泽露城还给你们司家,绝无食言!」 司南月眨着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他,她分不清赫连决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她只知道如今赫连决开始全面反击,想必阿晨与赤渊王族合作的事情已经传遍联军,本就满是裂缝的合作,被赫连决轻易渗入,此时应该已经激起千层浪。 只要让漠北看到四分五裂的联军,漠北便会撤军,阿晨一旦肯接受招降,那就等于承认了传言,此后漠北绝不会再轻易借兵,而赫连决也会对他进行更严密的监控,要想再反攻,便是难上加难。 可如今拼死一搏,任由阿晨带着众城将士走上不归路,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这个问题司南月想了整整一夜,却始终得不出结论。 赫连决又道:「南月,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小弟愿意退兵,泽露城的百姓不会受到半点牵连,这不就是你最开始的愿望吗?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 她开始的愿望,只是希望泽露城的百姓能逃过赫连决的屠杀,可是……可是…… 「那……」她缓缓开口,「那些将士……」 见她有所动摇,赫连决忙道:「孤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愿意投降者,便是孤的子民,但不愿投降者……」 赫连决没有继续说下去,司南月心知肚明,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了。 「好!」司南月一口答应,「既然王上肯给他们留一条生路,那我也不必再坚持,我会劝降阿晨,平复战火!」 言罢,她站起身,想要写下亲笔信,却被赫连决按住手,他道:「不需要什么信件,明日孤便要亲征,南月作为王后,自然需要同行,届时两军交战,你亲自劝降便可。」 「亲自劝降……」司南月垂下眼睫,她咬了咬苍白的唇,像下定决心那般望向他,「一切谨遵王上旨意。」 如今已是初春,虽刚下过雨,但远没有冬季那样寒冷,赫连决下令众军日夜兼程,短短十几天,便赶至边境,守军的兵将见王上亲征,军心更齐更稳。 而另一边,司南晨看着满桌的战报,一脸愁容。 也许是因为狼王军的强大,也许是因为流言军心不稳,近几日的战事几乎都以战败告终。 虽然他已派兵将,借着孤痕的蛊术将赫连谦的势力清除,但依旧不能解释为何军中会混有赤渊一族的人,这并不能让那些联军首领相信他,加上如今赫连决亲征,更让眼前的困境难上加难。 他正觉无计可施时,手下忽然禀报道:「少君,赤渊王后正孤身向我军队方向走来!」 「什么?!!」 免费阅读..com ------------ 第一百章 唯一的机会 司南晨愣在原地,在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立马急道:「派人告诉她,这儿没有人会接受招降!也没有人愿意见她!让她……让她滚回去!」 「是!」 没过一会,便又有人来禀告:「少君,那女人在营前不愿离开,军中有好些人吵嚷着要杀了她!」 司南晨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派人去请江庄主,让他……」 他突然停下,凭霁风哥哥的性子,若是让他见了长姐,恐怕…… 「算了,让她……进来吧。」 司南晨握紧了拳头,再抬眼时,他眼中竟有泪水蔓延,他知道这个局势下,长姐亲身前来的用意,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司南月来到营帐时,其他四城的将领已到。 那抹瘦弱的身影逆着光进来,她清丽的容颜未曾改变,但却比他们姐弟最后一次见面时更加瘦弱苍白。 她发丝有些许凌乱,领口褶皱,甚至……脸上还有掌痕,不难猜出外面那些人是怎样待她的。 司南晨喉咙中仿佛被塞了团棉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那声「长姐」却始终不能叫出口。 「南晨少君有礼了。」司南月进了营帐,先望了一眼阿晨。 她没能仔细看他的模样,只看到他的轮廓,他高了壮了,眉眼与兄长很是相似,他长大了。 司南月有些微微欣慰,扫视了一眼屋中之人,随后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对着阿晨款款行过一礼。 「我今日前来的目的,想必众位也猜到了,当今赤渊王亲征,带领狼王军横扫千军,若是众位依旧以卵击石,不肯投降……」 「呸!没骨气的***!」不知名的大高个将领是个急脾气,他忍不住将手边茶杯用力砸在司南月身上,忍不住跳起来骂道:「赫连决侵你城池,杀你手足,就算是三岁孩童也该报国恨,知廉耻,可你作为泽露王储,竟为了苟活而杀父弑君,委身仇敌,本将军也曾与司南阳合作,共同抵抗赤渊军,他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怎会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小妹!!」 「到底是个女流之辈,骨头硬不起来,只能宽衣解带侍奉敌人,换的一条狗命。」 「哼!正因为有你这种人,赫连决才这么轻易的攻破五城!就应该将你五马分尸!」 一句句谩骂声传来,司南月并不在意,这些话她听的早就习惯了,不紧不怒,还低眉浅笑,不紧不慢道:「众位将军真是好汉,有这样一身铁骨,想来与狼王军对战时也是百战百胜,保下了自己的父母妻儿,才在这儿教训我一个小女子吧?」 「你……!!」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谁不知赫连决当年接连屠了几座城池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的深仇大恨,他们才会不计后果的想要攻破赤渊,杀了赫连决。 「你这逆贼!!」 大高个一气之下抽出利剑,举着便想劈过来,一旁未曾言语过的阿晨突然一拍桌子,怒道:「够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都忘了吗?!」 紧接着他起身,背对着司南月说道:「如王后所见,这儿没有人会接受赫连决的招降,请回吧!」 司南月抬起一直垂着的眸子,只望了那背影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泪水忍不住弥漫。 她连忙低下头,将情绪隐藏起来,故作镇定道:「这是王上的最后一次招降,是唯一的机会,下次来的便不是我一个人,你这一盘聚不齐的散沙,如何抵挡赤渊的万万大军?!」 这话在旁人听来是招降,在司南晨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痛心疾首道:「那我也不可能按照你所说的做,等到了黄泉之下,你要我如何面对父亲与兄长!!」 「可你选的路走不通!」司南月声调也提高了些,她不是不知道这条路的艰辛,但这是唯一能再让联军统一军心的机会! 她上前几步,急的脸都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带着一群人心涣散的兵将与狼王军对战!」 「那我也不会……」司南晨猛地回过头,他双眸通红,嘴唇颤着,他怕自己再说话,便会忍不住哽咽。 司南月满眼悲凉,她细细端详着面前已经长大的少年,心如刀绞。 「长姐走过这条路,知道有多坎坷不平,如今要你背负这份罪孽,你做不到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但是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情,比起别人,长姐更希望这一切是由你来结束……」 司南晨害怕看到那双泪眼,也害怕她说的「结束」。 他撇过头去,刚要赶她离开,身边便有人耐不住性子,一长胡子将领起怒目圆瞪骂道:「呸,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看你们姐弟早就狼狈为女干,否则那赤渊的兵是怎么混进来的!你干脆就这么降了,还能苟活几年!」 「放肆!」司南晨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直直刺向他,「李将军若是再动摇军心,就别怪本君不客气!!」 「动摇军心?哈……哈哈哈哈……」那姓李的将军哈哈大笑,「到底是谁在动摇军心,若不是江霁风,若不是你泽露城兵力多些,若不是你那死而复生的兄长,凭你做出的通敌之事,早应该死一万次!!」 他说着,将长剑重重扔到司南晨旁边的木桌上,「你要让我们相信你,除非你今天亲手杀了她,大义灭亲以证清白!!」 杀了她? 司南晨怔怔的看着手边的剑,难道这真是唯一的能走通的路?难道他真要…… 他再抬眼望向长姐,她正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又喃喃道了一遍:「阿晨,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是最后一个能将这盘散沙聚集的机会,只要阿晨能亲手杀了她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他们的胜算便多一分! 司南晨迷惘失神的望着她,脑海中闪现出他幼时被星姐收拾一通后,躺在长姐怀中假装受委屈的模样。 那时的长姐对他温和的笑着,无奈的点点他的额头道:「你这样顽皮,今后星儿若是再教训你,我可就不管了。」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样温和的笑,但现在,她却在逼他亲手杀了她,他却要为了不知胜败的战争,亲手……杀了她…… 司南晨的心脏像是被人一刀刀的凌迟,他脸色苍白,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大义灭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南晨疯狂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他思绪凌乱,手中长剑猛然出窍,利刃紧紧贴在司南月的脖子上。 只要他手上稍稍用力,他便可以自证清白,联军便会不再心存猜忌,从而一心对抗赤渊。 可那样……他面前的人便会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 司南晨的手颤颤抖着,而他的长姐为他轻轻擦去泪痕后,便闭上双眸,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随着「咣当」一声脆响,司南晨手中的剑终是掉落在地。 他双眼含泪,终是不忍,终是不愿。 那是他的长姐,他永远不会用她的血,去黏连这一盘散沙。 不忍看到长姐失望的神情,司南晨再次背过身去,冷声道:「你们所谓的自证清白,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本君行得正坐的直,不需一条性命来证明自己,而投诚一事,更为无稽之谈,泽露城历代君主,只有战死沙场,不见投降败寇,王后还是请回吧!」 司南晨语气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司南月见他不肯按照自己 的计划走下去,只能无奈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长姐便不再劝你,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她深深的看了司南晨的背影一眼,便转身离去。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本是暖和的,司南月却只觉彻骨的寒冷,事已至此,即便是她,也再无计可施。 尽管司南月想要保持冷静,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低低啜泣着,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完,喉咙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痛痒之感,她扶着手边的树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方手帕从她身后递过来,司南月一怔,眼泪再次朦胧了双眼。 「别回头。」他声音急促而低沉,似乎在害怕什么。 司南月接过帕子,声音颤的都变了声调,「为什么不来见我?」 身后人沉默着,良久才道:「我不希望你看到现在的我,我希望等到多年之后,你回忆起我时,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霁风……」她的喉咙哽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泪水难以遏制地顺着脸颊淌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别动。」 江霁风轻声说道,他向前走近两步,小心翼翼的将那支玉簪重新带回她的发上,如同那年他生辰,终于将这簪子送到了心仪之人手中。 此刻眼前人脆弱无比,他多想紧紧抱住她,保护她,但他……却已时日无多,失去了能做这一切的资格…… 曾经他为了查出凌岳山庄灭门案的凶手而接近她,而她也为了利用凌岳山庄残留的势力而没有拒绝他。 他从来不知南月到底对他有几分真情,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要抱住她的手终是无力的垂在身侧,他只轻声在她耳边念道:「南月,就算将来是你一个人看雪,风景想来也是不错的……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别……别忘记我……」 「霁风……」 司南月蓦地回头,江霁风的气息却在瞬间消失,只剩她独身站在原地,犹如度过了几个春秋。 免费阅读..com ------------ 第一百零一章 撤兵 司南月魂不守舍的回到赤渊营帐中,她不知自己在营中坐了多长时间,直到那双熟悉的黑金战靴停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他道:「孤从以前就奇怪,为何南月不喜别的发饰,单单整日里只带着一根素玉簪子,孤还以为你是喜欢玉饰,便送了你不少玉簪玉镯,可也不见你用,直到今日孤才知道,原来不是因为你喜欢玉饰,而是因为这簪子是他送的。」 赫连决抬手摘下司南月头上的玉簪,垂下眼睑仔细看了几眼,嘲讽着笑道:「我早该想到的。」 「你派人跟踪我?」司南月头也不抬,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听便知她方才哭过。 赫连决紧紧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司南月看着他,那双稍有些红肿的眼刺痛了他,赫连决咬牙道:「你以为孤真的放心让你一人深入敌营?孤说服自己信任你,你却想利用孤的信任再次背叛孤!若不是孤承诺过你不管怎样都会放过你小弟一命,你可还会回来?!」 他双目赤红,捏着她下巴的手用力到发抖,却在接触到那双泪眼时,心中更痛,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小了许多。 「至少你还能分辨得清如今的形式,这很好。」赫连决松开她,直起身又道:「几城残军,孤还不放在眼内,漠北兵那边乌朵兰德还能抵抗,但只要这边一败,漠北退兵指日可待,南月,战局已定,别再做傻事了,这件事情过后,你还是孤的王后。」 赫连决语气渐渐轻了下来,为她擦去泪痕后转身离去。 整个王帐中只剩司南月,与那支不知何时被捏碎的玉簪…… 司南月回来的当天晚上,赫连决便发动了第一波攻击,与他所想不同,他本以为这群残兵会不堪一击,没想到他们早早的做好了防御,战力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而且也不知司南晨用了什么办法,竟说服了五城首领继续相信他,赫连决觉得越发有趣,这小子与他兄长司南阳不同,司南晨手段诡谲多变,用兵的手段可谓高明。 赫连决本打算速战速决,在一个月之内解决这群联军,却未想到竟被这小子生生拖了三个月。 这期间狼王军鲜少失败,但也差不多快将赫连决的耐心磨没了,他一气之下亲自挂帅,带领着狼王军血战三天两夜,给了联军一击重创。 想来他们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亲征的三个月内,战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狼王军与克烈惕一族的将士出手,战力自然与护卫军不同,本就人心不齐的联军死伤大半,被打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漠北也许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局,近来只守不攻,有了撤退之势。 夜半时分,营帐外的树林中。 寒苍灌了口酒,将酒壶递给一旁的司南星,万般无奈到最后只化作一场叹息,他道:「南星,你别怪我,这些兵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我不能眼睁睁的带他们去送死。」 「了解,若是我在你的位置上,也会与你有同样的选择。」 司南星接过酒壶饮了一口,可不知怎的,她忽的被呛出了眼泪,沙哑的嗓音显得更加粗粝,「这酒……也太辣了。」 她擦擦眼中涌出的泪珠,心里一片苦涩。 寒苍拍着她的背,边给她顺气边劝道:「你随我一同回漠北吧,赤渊就算这次赢了,他也绝不会放过漠北,两国终有一站,但如今漠北内乱方停,给不了你太多助力,若是过些年恢复了国力……」 「我的长姐与小弟还在这儿,五城的联军还在这儿,师父也为了这场战争,赌上了凌岳山庄的身家性命,我哪有逃跑的道理?」 司南星又饮了一口酒,苦中作乐般笑道:「再说,我受尽了凌迟之苦才变成兄长的模样,这张脸对狼王 军可是很有震慑力,既然五城难以夺回,那我就去赤渊边境与阿晨与师父汇合,就算……就算注定赢不了这场战争,我也不会离开这儿。」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寒苍气恼的骂了一声,伸手夺回自己的酒壶就要回营。 「寒苍王爷!」司南星抓住他是手腕,顿了顿后,低声道:「你将阿葵带回漠北吧,她若是再跟我走下去,恐怕……」 寒苍侧过脸,刚好瞄见一直藏在树后中的娇小身影,边离开边没好气的回了句:「你们俩一个比一个倔,我管不了!」 幽幽长夜,月光被厚重的云朵盖住,司南星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望着天上黯淡的星辰发呆,良久,她才说了句:「都站了那么长时间了,就不打算出来跟我说说话?」 不远处藏在树后的身影一怔,然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见司南星正看向这边,她才知道自己真的被发现了。 也许是因为她自作主张从漠北跟来,惹得白榆哥哥生气,也许是因为战事紧张,频频败战使得白榆哥哥心烦意乱,她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理过她了。 偶尔阿葵会找机会远远看看白榆哥哥,可她见了她,也总是冷冰冰的看她一眼,然后去忙手中的事。 不知为何,阿葵总觉得她们之间好像越来越远了……. 她有些不适应现在的白榆哥哥,听到她唤她,阿葵心里一紧,却也不能装作没听见。 她低着头从树后走到司南星身边坐下,还未等她说什么,阿葵便先打起了手势,「白榆哥哥,阿葵不想离开。」 「不想去漠北?」司南星避重就轻道:「那我就派人将你送到甘泉城。」 「不是不是!」阿葵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可触摸到的只有坚硬的盔甲。 「白榆哥哥,我不想离开你的身边,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待在你身边!」 司南星轻叹一声,毫无留恋的将手抽回,「我讨厌不自量力的人,你一个弱女子要跟我上战场,只会成为我的负担。」 「白榆哥哥也是女子,怎么就能上战场?再者说,我已经跟漠北的军医学了医术,我会包扎,会用药,我可以帮的上忙……」 「阿葵!」司南星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丝毫不见平时温情。 「我讨厌别人纠缠,更讨厌不自量力的人,你若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便离我远些,不要成为我的负担。」 话落,司南星毫无留恋的大步离开。 毫无温度的话像块巨石,重重压在阿葵的心上,她泣不成声的在原地不知所措,刚起身追了两步,便见司南星停了脚步。 阿葵愣了愣,眼中的光仿佛被点亮,可下一秒,司南星突然侧过头,那厌恶的眼神看的阿葵心中一惊。 「别跟上来。」她语调冰冷,「别让我因为救过你而感到后悔。」 阿葵呆呆的看着司南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脑中轰鸣一片。 像是在给寒苍撤兵的机会一样,第二日天下起了雨,狼王军被另一股联军缠住,到了夜晚,寒苍便借着雨夜退了兵。 十万漠北军如同来时一般突然,撤退的也突然,乌朵兰德自然不会阻止,她站在高处看着漠北军撤了回去,嘴角扬起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阿姐,我们是不是快能回家了?」十八九岁的少女撑着伞在帐篷中钻出来,还不忘把另一只手里的肉干填到嘴里。 「漠北军已经撤离,剩下的联军不成气候。」乌朵算了算,「你若想家的话,十日之后我清理完残兵,便带你回赤渊。」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雨势渐小,少女收了伞, 像只轻盈的黑猫,一跃便坐到身旁的树枝上,叹了口气,「唉……我不太想见母亲,也不太想见殿下……哦不,他现在已经是王上了。」 少女紧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可下一秒,她恶作剧似的使劲压了压坐着树枝,叶子上的雨滴流下来,淋了乌朵兰德一身。 「阿日善!」 乌朵兰德抬眼望着笑的正欢的少女,想要训斥,却又舍不得,毕竟她体验过一次失去的痛苦,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后,当然不忍对她发脾气。 到嘴边的责骂只化作一个无奈的笑,乌朵兰德只道:「等回到王都之后,我便让玄弟写下合离书给你,从此你便自由了,就算是母亲,也再不敢说什么。」 「真的吗?!」 阿日善一激动,直接从树上跳下来,钻进乌朵怀里。 「太好了阿姐,我终于熬出头了!我还以为你做了不与王上合婚的打算,便要将我留在宫里呢!」 「怎么会呢。」乌朵兰德将阿日善脸上的雨水擦干,「玄弟娶你是迫于无奈,用假死之计让你脱身也是他的主意,一来是假意与克烈惕一族决裂,让先王对他更加信任,二嘛……便是要让你去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这样看来,我这个前姐婿倒也不错。」阿日善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一块肉干塞到口中,心情好了,连东西都比之前香了。 她边吃着,边口齿不清的问道:「阿姐是真心不想再回去了吗?」 「自然。」乌朵伸了个懒腰,就算是出征在外有许多东西都不尽如人意,她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 诱人的红唇挑起笑意,她道:「如今我作为克烈惕的族长,怎能随便离开。」 「那王后之位就便宜司南月了?」 阿日善随意问了一句,乌朵的表情却僵硬起来,良久,她才道:「司南月太聪明,也太狠辣,她早晚会害了玄弟。」 「阿姐的意思是……」 乌朵眼神逐渐狠戾,「她留不得。」 免费阅读..com ------------ 第一百零二章 我来救你了! 如同乌朵兰德所想,漠北撤兵之后,就算有司南阳坐镇,剩下的残兵败将也被狼王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出十日他们便清扫完阻碍,重新占领了泽露城。 可当他们翻找那堆积成山的尸体时,却怎么都没找到司南阳的尸身。 乌朵兰德命下属加强营中戒备,并亲自写了封信件,命人快马加鞭送至赤渊边境。 此时的边境,赫连决怒气冲冲的回了营地,若不是有那个碍事的养蛊人,他今日便可收了江霁风的命,可惜了一次好机会! 「王上不好了!」侍女匆匆赶来,禀报道:「王后突然晕了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赫连决脸上的怒气瞬时化为慌张,「怎么回事?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可传了军医?」 自司南月招降失败后,赫连决为了防止她在有别的动作,便将她软禁起来,每日接触的,也只是当初乌朵兰德派来侍候的那两名侍女。 而且近些时日赫连决忙于军务,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司南月了,偶尔得了空去看看她,不知是她不愿见他,还是那安胎药的药效太强,她总是在睡着,很少有醒来的时候。 那侍女道:「回王上,王后近几日吐的厉害,根本吃不进东西,每日也就喝些汤食和安胎药,今日奴婢去为王后取药,回来便见王后晕倒在地,而且身体烫的吓人,您快去看看吧!」 赫连决急的一刻也未耽搁,扔下手中军务便赶至司南月的营帐,他刚到营帐外,便见军医从里面出来。 「王后怎么了?可有大碍?」 军医犹豫着,似乎有苦难言,赫连决急道:「连句话都不会说了?那本王留你何用?!!」 「王上恕罪……」军医连忙跪在地上,王后这病他不说也不是,可是说了,只怕…… 唉…… 军医心一横,问道:「敢问王上,王后在有孕前,是否服用过一种叫竹雪藤的药物?」 「竹雪藤?那是什么东西?」 「是……是……」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是能让女子易孕的药物,这药虽能延绵子嗣,但对母体伤害极大,一般用了竹雪藤才怀上的胎儿,在母亲体内便吸收了胎毒,要在三个月之前坠下去,若否,母体将难以存活……」 「胡言!」 赫连决一时难以接受,加上近几日征战疲累,他忽然间有些晕头转向。 之前没有留意过的细节都涌入脑海,他想起司南月有孕是在四个月前,那时战争刚刚开始,她算到父王将军权交给他的条件,是要拿她的命去换,所以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她只是为了保住性命而已,那为何在他登基之后,她没有坦白此事?没有将这孩子坠下? 她是希望这个孩子出生?还是……还是想拿这个孩子在做文章? 赫连决扶着营帐缓了许久,才问道:「除了堕胎,还有什么方法能保住王后的性命?」 「这……」军医犯了难,「回王上,竹雪藤毒性太大,就算王后坚持将这孩子生下来,胎毒也难以祛除,胎儿最多……也活不过十岁……」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眩晕感,赫连决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到司南月面前的,他坐在她身边,细细端详着她。 才几日不见,她好像更加苍白脆弱,也许是因为她身体清瘦,明明才有孕四个多月,孕身却十分明显。 听侍女说,她每日吃不多少东西,但安胎药却从未落下过,若是喝了又吐出来,她便会命人再去煮一碗饮下,她是否…… 「南月,你是否也是真心想留下我们的孩儿……」 长着粗茧的大手慢慢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可惜……可惜……他 没有选择。 赫连决忍住心中悲恸,正要命人端来堕胎药,手下却传来一阵微动,他一怔,以为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可覆在司南月小腹上的手却再次传来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孩子在动! 赫连决惊喜的将侧脸贴上去,感受着司南月腹中传来的鼓动,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赫连决心里陡然升起,他通红的眼眶中突然掉下了一滴晶亮的泪水,迅速划过干燥的脸颊。 还未等他高兴多久,侍女便将煮好的堕胎药放在他手边,赫连决看着那碗药思虑良久,终于,他心中有了决定,一挥手将里面的药洒了出去。 「南月,你放心,孤定能找出保住你们母子的方法,你一定要撑住!」 赫连决给司南月喂过安胎的营养药之后,便匆匆离开。 夜晚,暗卫匆匆前来,赫连决问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可有舍沙果的消息?」 「回王上,据各路眼线报告,舍沙果除了两年前在漠北出现过之外,别无线索。」 「哦?」赫连决皱眉,「仔细说来听听。」 「据漠北的眼线传信……」 原是两年前漠北内战时,寒苍的发妻,也是当今漠北王的师尊孤无栖,为救当今的漠北王脱离被围杀的险境,用造骨术让自己化为漠北王的模样,助漠北王逃过一劫。 但用过造骨术的人因为化蝽之毒,定是必死无疑,而当年漠北王为救孤无栖,几乎是找遍了天下,才寻得一颗舍沙果。 但可惜,孤无栖没等到那时候,最终化蝽毒发,五感惧丧,死于造骨术。 赫连决眯起双眼,若是没有意外,那颗舍沙果至今应还保存在漠北王宫。 漠北的态度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若要交易,那漠北新君不一定会提出什么条件。 可若是贸然与漠北开战也不可能…… 这司家的小崽子难缠的很,要完全消灭他的势力,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再养养兵马,至少一两年时间才能再军攻漠北,这中间间隔时间太长,她的身体撑不到那时候…… 赫连决有些犯难,随即他眼神一亮,吩咐道:「让藏在漠北王宫的眼线着手调查,势必要拿到舍沙果!若是舍沙果已经被人服用……」 赫连决想起曾经阿波罕中毒,司南月用血为他解毒的事情,想来有舍沙果药性的血也是可以的。 「若是舍沙果已经被人服用,那便将那人带来赤渊,他的血亦能救人!」 「可是王上,林莺花了两年时间才藏进宫里,若是她不慎暴露……」 「现今孤管不了那么多!」 赫连决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他如今关心的,只有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与那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孩儿的性命。 「是。」侍卫领命后退了出去。 王帐中只剩赫连决一人,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用手撑着额头,坐在那张覆着毛皮的卧椅之上,鬓间的几根银发好像变得更多了些,他整个人显得是那样疲惫不堪,似乎下一秒就会垮掉。 「殿下,乌朵夫人命人送来了亲笔信件,请您过目。」 王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赫连决用力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去处理那些积压的军务。 他太过疲累,没有发现王帐旁驻守的兵卒与平时不同。 等他前脚刚离开,那人四处张望了几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便借着夜色遮掩个,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营帐深处。 不时,那人出现在司南月的营帐之中,看着那个躺在毛毯上的人,他不禁眼眶一红,脚下如同绑了千万斤重石,沉沉的走到她身前。 「阿姐……」他声音低哑的唤道。 可她依旧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阿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星儿……」 司南星跪坐在她身旁,再也说不下去,看着眼前几乎没有任何生气的长姐,开口尽是呜咽,难以成句。 她忽然想起赫连决方才说的话,心中升起一个想法,从腰间拿出匕首,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从皮肉中涌出。 司南星将伤口对准司南月的唇,让她饮下自己的鲜血。 而司南月十分抗拒这腥甜的味道,她紧蹙着眉,想要躲开,却被司南星用力嵌住下巴,逼着她将鲜血饮下。 「阿姐,你将这血喝下去,兴许你就能起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 司南月被呛的咳了起来,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在她苍白的脸上是那样刺眼。 也不知是军医的药起了效用,还是这含有舍沙果的血起了效用,司南月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真的醒了!」司南星又惊又喜,紧紧抓住她的手。 司南月眼神恍惚,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不认得眼前人的模样,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却一丝力气都没有。. 「你是……谁?」司南月咂咂嘴,满口的血腥气让她难受至极。 「我是……」 司南星突然想起她为了防止别人认出她,特意易容后才混进赤渊边境,她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去,露出一张司南月无比熟悉的脸。 那却也不是她真正的脸。 「兄长?!!」司南月猛地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她。 但那表情只是司南月脸上维持了一瞬间,下一秒,她便冷静下来。 「我又在做梦了。」她苍白的唇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只有在做梦时,你和星儿才肯来见我。」 「这不是做梦。」 司南星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温热的触感传向司南月微凉的掌心,她道:「我来救你了。」 ------------ 第一百零三章 边境刺杀 司南月唇角的苦笑僵在脸上,她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她想起有传言是兄长带兵将泽露城收回,但她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而今天便有人易容成兄长的模样出现在此,她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是敌是友。 司南月一把将手抽回,戒备的问道:「我家兄长早已战死沙场,你到底是谁?为何扮作他的模样?!」 「我……」 司南星刚要说话,便听有脚步声在营帐外传来。 等那端药的侍女进来,司南星在确定她不是惜茗之后,趁其不备一掌将她打晕,而后药碗稳稳落在她手中,一滴都未曾撒出来。 她端着药走至司南月身前,向以前一样,舀出一匙药汁,吹凉后递到司南月唇边,带着微微的鼻音道:「阿姐,该喝药了。」 「阿……姐?」司南月怔住,难道……难道…… 「阿姐真的没有认出我吗?」 司南星放下药碗,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平安牌递给她,「阿姐看过这个应该就相信我了吧。」 「我与兄长出征前,母亲给咱们兄妹四人一人求了一块平安牌,可惜,我的那块在战场上被敌人击碎了,兄长在肃水山断后的时候,把他的这块给了我,我中间为了给个小姑娘赎身,还将兄长的平安牌当了出去,后来才赎回来的。」 她闲聊般的说着,司南月的眼泪却滴在了手中的平安牌上。 没错,这就是兄长那块,当初母亲给他们兄妹几人求来的平安牌乍看之下是一样的,但上面雕刻的花纹却不同,这块刻着如意纹的便是兄长的,绝不会有错! 「阿姐,是我没用,泽露城……再次失陷了。」 司南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我虽能借兵,但却不能要求那十万人如同你我一样为泽露城拼命,如今只剩阿晨这边还坚持着,我不想再一次苟且偷生,所以,我选择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我会与你和阿晨共同面对这一切。」 「星儿……我的星儿……」 司南月心如刀割,痛哭着抱紧司南星,寒苍王爷所说的预言竟然成真了,星儿真的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阿姐……」 司南星紧紧的抱着她,除了那隆起的小腹,她身上几乎瘦骨嶙峋。 司南星心中恨意更甚,「阿姐,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既然我能借着你送出的那块令牌混进狼王军中,便有机会杀了赫连决,等他一死,我就趁乱带你去阿晨那儿!」 说着,司南星便松开她,想要起身离开,司南月却扯住她的手腕,那双哭红的泪眼中满是恐惧。 「星儿,你不能冒这个险,你现在马上去找阿晨和霁风,剩下的……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 这是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小妹,她不愿再让她做这样冒险的事情,即便她如今时刻被严密监视,并不知该怎样结束这一切,但总会有办法的! 司南星不忍看那双泛红的眸子,她不敢想象阿姐在赫连决身边这一年多的时间到底遭受过怎样的折辱,如今她既然有机会杀了赫连决,怎会再让阿姐苦心积虑。 她蹲下身,将司南月轻轻抱在怀中,扯着嘶哑的嗓子低声道:「阿姐,别什么都想一个人扛下来,我和阿晨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偶尔也依靠我们一次,放心,我很快便会回来。」 话落,司南星不顾司南月的阻拦,起身离开。 司南月失神的坐在原地,她在赫连决身旁待了这么长时间,却依旧摸不透赫连决的想法,他远比她想象的,心思更加缜密谨慎。 星儿虽自幼练武,但若要近身杀他,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情,退一万步讲,如果今夜赫连决殒命,想必星儿也定难脱身! 这是场死局…… 司南月不敢再想下去,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踉踉跄跄的向营帐外走去,守夜的士兵见她醒了,忙跑过去道:「王后终于醒过来了,属下现在就去请军医过来诊治,还请王后先回营歇息。」 此时的司南月哪顾的了休息,更顾不了什么礼节,她紧紧抓住侍卫的手腕,语气急促:「快带我去见殿下!」 侍卫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跪地道:「属下马上去请王上过来,还请王后先行回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司南月口中喃喃念着,她脚下不稳,磕磕绊绊的向赫连决的王帐赶去。 侍卫见劝不回去,只能上前扶着她去见赫连决,可两人还未到王帐,便听有人高喊道:「有刺客行刺!众人戒备!搜到刺客即刻就地正法!」 霎时间整个营地都嘈杂起来,但他们训练有素,乱中有序,在短时间内做好了战斗准备。 王帐中,赫连决一脚踹翻了桌子,没想到乌朵兰德的信刚刚送到,那司南阳便混进了军营,若不是他贴身穿的金丝软甲,恐怕他今夜他的心脏上就会多个洞。 赫连决捂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走出王帐,没想到第一眼,便看到了司南月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站在外边,她胸口急促起伏着,似乎很是着急,宽大的单衣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你何时醒来的?」赫连决脸上的愤怒瞬时化为欣喜,可下一秒,他便感觉此事不对。 赫连决瞳孔猛然收缩,眸底闪过一丝凌厉,他一步步走至司南月面前,整个人如同将要崩塌的巨山立在她面前,压迫的司南月喘不上气来。 「他去见过你了?」赫连决语气中有着隐藏不住的杀意,「他到底是谁?!」 司南月艰难的吞咽着,不由得步步后退,脚下踩到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子,她昏迷多时方才醒来,脚下本就虚浮,这下身体更是失去平衡,直接向后摔去。 幸好赫连决离她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司南月还未想好要怎样保住星儿性命,只听赫连决的叹息声传至耳边,然后他将她一把抱起,带回营帐。 「是我方才吓到你了,你无事便好。」赫连决给她擦了擦额头薄汗,没有再逼问她,只说道:「外边不太平,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赫连决刚要走,手中便传来一阵温热,他垂眸看去,是司南月正紧紧抓着他的手,满目哀求。 「孤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敌人都渗透了边境防线来暗杀孤,这次,孤绝不会手下留情!」 看着司南月眼中的光逐渐熄灭,赫连决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攥着,隐隐抽痛,但他还是毫无留恋的甩开她的手。 转身走了几步,赫连决停下步子,他微微侧过身,哑着嗓子落寞道:「南月,你还未问孤伤的重不重……」 司南月一怔,本来隐忍的啜泣声变成持续不断的低泣,赫连决未曾多留,转身离去,在营帐外扬声下令道:「捉到刺客者,赏银百两,诛杀刺客者,赏银万两!!」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司南月的心也越来越沉,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 狼王军在军营中四处搜索着,每一处角落都未曾放过,司南星好不容易找了个僻静的马厩,给自己的胳膊止了血。 经过这次刺杀,赫连决必会加重营地巡逻,再动手便难了,而且狼王军很快就会找来此地,此地不宜久留,如今她已经暴露,狼王军不会放一只蚊子出去,她该怎么…… 「一队去搜南边库房,二 队去搜马厩,三队去搜兵器库,一定要搜仔细了!」 「是!」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司南星闭上眼睛,仔细听着,「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一共七个人,她现在虽受了伤,不过凭她的体力,对战七人不成问题,但怎么才能同时做掉这七个人,并且不能引起他人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南星紧张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她握紧手中匕首,时刻准备着出手。 就在她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时,突然听到有人惊呼道:「粮草处着火了,快先来救火!」 粮草可是行兵打仗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没人敢怠慢,搜索马厩的兵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匆搜了一番,便急着离开。 司南星刚刚送了口气,谁知耳边竟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吸。 在冬夏两季交差的赤渊,六月半的天气已经热的人满身是汗,可就是这一声轻微的呼吸,司南星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方才她躲进这儿的时候,分明只有她一人,那身后的人是何时出现的? 而且若不是那人的呼吸喷在司南星的耳垂,她必然发现不了身后还藏着一个人。 如此高手,到底是谁? 司南星刚要回头,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明明是亲姐妹,你阿姐的脑子和谨慎怎就没分给你一星半点?」 这个声音是…… 司南星一怔,「寒苍?」 「连王爷不叫了?」寒苍说着,扔给她一套完好的赤渊盔甲,「虽然我也不在意这个称呼,你抓紧时间换套衣服,我带你出去。」 「可是我阿姐……」 「你现在如果带她离开,不到明儿一早,咱们三个的人头都会出现在赫连决的王帐中!」 事态紧急,司南星能思量的时间不多,但她可以确定,阿姐暂时不会有事。 想到这儿,她利落的换好新的盔甲,与寒苍一同扮作赤渊士兵,离开了马厩。 ------------ 第一百零四章 回营 两人故作镇定的走在混乱的狼王军中,借由司南月先前送出去的那块令牌,他们顺利混了出去,借着天黑遮掩,一路跑到安江与赤渊交界的树林中藏身。 「你不是撤军回漠北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司南星跟在寒苍后头,问他道。 寒苍没有回头,只骂了一句:「废话,我要是今天不回来,你就死在里面了,我小弟珍藏的舍沙丹不就浪费了!」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回去?」司南星捂着受伤的胳膊,向前紧跟了几步,与寒苍并行着疾步赶路。 「我何时说要回漠北了?」寒苍转过头,冲她挑挑眉,紧抿的唇渐渐向上扬去。 「嗯?」 「作为漠北的王爷,我有责任洞察战事,为漠北兵将做出最好的选择,但作为朋友……」 寒苍手握成拳,轻轻碰了碰司南星的肩膀,「我也可以选择与挚友坚持到最后。」 司南星怔怔的看着他,脚下也停了下来,「你……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我们还未脱离危险,别再这儿停下,刚才不是都说了……」 寒苍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像前走去,「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不在情理之中吗?再说了,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家小弟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寒苍说的乍听之下有点道理,可司南星也不糊涂,两城联姻的事情对漠北来说助力不大,而漠北王更不会对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多少感情。 也许寒苍留在这儿的理由,除了她,还有…… 「你想见孤痕?」 「哎呦!」寒苍惊讶的转过头来望着她,「你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嘛!」 「倒也不难猜,必竟你从得知阿晨与狼王军对战时出现的异象时,就惦记着要来边境寻人。」 「确实也有这个原因。」寒苍没有否认,「从漠北内乱结束到现在,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这次他别想躲着我!」 寒苍语气坚定中带着一丝委屈,在司南星听来这语气颇为哀怨,她不禁吐槽道:「你这话怎说的跟个怨妇似的?」 「有么?」寒苍认真回忆了一下,「还真有。」 他顿了顿,诉苦似的又道:「你换位思考下,你唯一一个在大战中活下来的挚友在某天悄无声息的失踪了,这一消失还是两年,这两年内你几乎找遍了漠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才得知他居然跑到别的城池前线冲锋去了,这很难不让人哀怨。」 「嗯……」司南星自我带入了一下,确实挺让人头疼。 不过说到头疼,司南星问寒苍道:「阿葵不会也跟你跑到这儿来了吧?」 「怎么会!我早派人把她带回漠北了。」寒苍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还好司南星急着赶路,没有发现。 「那我便放心了。」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扯着话,终于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跑出那片树林,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几支羽箭从上空直直冲他们射来,还好两人反应够快,借着树干躲了过去,他们这才想起身上还穿着赤渊的铠甲。 如今两军交战的敏感时期,双方当然要防守的更为严密。 寒苍刚要递出他的令牌,便见一旁的司南星利落的脱了赤渊盔甲直接扔了出去,只剩一套单薄的里衣,动作之流畅迅速看的寒苍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要是换了别的女子,怕是就算死也不会这样。 「王女真是……」寒苍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不拘小节。」 「还不脱?等着做活靶子吗?」 「其实倒也大可不必。」 寒苍一只手拿出令牌, 身体依旧掩在树后喊道:「奉南晨少君之命,特去接应南阳少君回营。」 果然,箭雨停了下来。 司南星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没想到你已经与阿晨见过面了!」 寒苍怜悯的看着她,「本来脑子就不算聪明,万一敲坏了岂不是更笨。」 「嘶……过分!」 远处一骑兵带着两匹马踏尘而来,检查过寒苍的令牌后,才带着他们一路奔至联军的阵营之中。 到了营地的寒苍第一件事便是换了自己的衣服,毕竟穿着赤渊的铠甲走在五城联军中,那些不知情的人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他。 而司南星还未到阿晨的营帐中,他已经等在外头,一见司南星风尘仆仆的赶来,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终于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阿晨脸上露出欣喜之意,他一路小跑,像幼时一样撞进司南星的怀中,紧紧抱着她。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司南晨红着眼,眼泪将那层单薄的里衣浸湿,他抬起头,那声溢在嘴边的「星姐」,终是唤作一声:「兄长。」 司南星愣了愣,阿晨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个因为调皮而整日被她收拾的臭小子。 再见面,两人的模样都以不复从前,司南星苦涩的笑了笑,「是,兄长……回来了。」 司南星这一路走来,不管是泽露城的兵,还是五城曾经的老兵,都已经见过他的样子,便坐实了司南阳还活着的传言。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弹在军营中炸开,司南星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借着兄长的这张脸,便能稳住一部分军心。 两人进了营帐,让侍卫都退了出去,司南晨才擦擦眼泪,哽着声音唤了一声:「星姐。」 「唉……难为你了。」 司南星看着眼前刚成年,便肩挑万旦的阿晨,她中也不曾好过。 「星姐可见到长姐了?」 「嗯,见到了……」司南星讪讪的回答,又有些懊恼道:「可惜,我没能将她带回来。」 司南晨上前一步,有些着急的问道:「长姐怎么样?她还好吗?」 自从三个月前他们短短的说过几句话,长姐失望离开后,司南晨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她……」司南星顿了顿,不想再加重阿晨的压力,便隐瞒了她的身体状况,搪塞道:「阿姐还好。」 又转移话题,问了阿晨一句:「怎么没看到师父,他去哪儿了?」 「霁风哥哥他……他受了重伤,暂时不能随意走动。」 「受伤了?他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他!」 司南星了解她这个师父,若不是伤的不能动了,他才不会安安静静的养伤。 阿晨有些犯难,霁风哥哥特别交代过,他不想让星姐担心,可星姐一再坚持,阿晨只能将她带过去。 两人一进营帐,躺在毛毯上江霁风便斜了两人一眼,对司南晨道:「我就知道说了也白说,你这小子肯定搞不定她,还有,你是想让我养伤,还是想谋杀我?你快把素珍从我营帐中弄走!」 江霁风越说越激动,也许是他的情绪影响到了银蛇,那本来乖乖盘在他身上的蛇昂起头,顺着江霁风的身体一直爬到他下巴处,吐了吐猩红的信子。 「啊啊啊啊!!!阿晨啊————!!!」 江霁风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紧闭着眼睛压着嗓子尖叫,看的司南晨「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霁风哥哥,在战场时若不是小白救你,你肯定伤的比现在还要重,它还在这儿「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你为何还这 么怕它?」 「你这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江霁风骂道:「等以后南星再收拾你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帮你!」 「哈……那便等你养好身体之后吧。」 两人习惯性的斗嘴,但司南星却笑不出来,她看着江霁风那一头白发,神色越来越沉重,眼神也越来越悲伤。 司南晨看着她的模样,也收了笑意,没等司南星问,他便道:「是孤痕先生救了霁风哥哥,但因为蛊虫,霁风哥哥他……」: 「本庄主玉树临风,就算鹤发童颜那也是带着仙气儿的,怎么,南星觉得为师这样不英俊?」 江霁风不想再让司南星担心,他及时打断司南晨的话,以免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司南晨也明白江霁风的意思,并未再多说什么。 江霁风停了一瞬,又道:「倒是你,成了如今的模样,若不是阿晨,我真的会认不出你……」 「我……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叹不尽心中苦楚,曾经风流潇洒的江少主一头白发,失了鲜衣怒马的张扬,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如今面目全非,身不由己。 这些年,永无止息的战争让他们都不复从前,更夺走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和物。 「不过这样你扮成你兄长的模样也好,等为师得了空,再带你去百花阁听曲,必定不会有姑娘会认出你的女儿身!」江霁风看气氛有些低沉,开起了玩笑。 果然,他这句话让司南星想起来两人刚认识时发生的事情,她不禁扶额一笑,多少驱散了眼中的愁绪。 就是因为她这个不靠谱的师尊带着她逛遍了泽露王都的烟花之地,长姐才会在得到消息后,亲自跑到惊鸿坊将正在观舞听曲的她揪回来。 也是因为这段经历,长姐对师父的印象简直差到了极点,即便后来两人解开误会,长兄和父亲也还认为师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从而异常不待见他。 「师父,您可真是不长记性,若是被长姐知道,她……她……」 提起司南月,她便再也说不下去,转过头擦了擦涌出的泪水,才忍着泪笑道:「您这辈子都别想进我们司家的大门了。」 「哈……我是不敢了。」 江霁风也侧过脸,挡住眼角泪痕,他正要说些什么,帐篷突然被人掀开,原是寒苍从外边钻进来。 他对着帐篷中人打了个招呼,刚想向司南晨打听孤痕的行踪时,哪知眼角一撇,刚好看见那无比熟悉的银蛇正昂着头看他。 寒苍一愣,脱口而出喊道:「素珍!!!」 ------------ 一百零五章 预言中的人 寒苍一喊出这名字,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江霁风咧了咧嘴,「合着它真叫这名字?」 寒苍没功夫理他,跑过去想将银蛇拎过来,可想到上次被它咬了一口差点毒发身亡后,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激动的问了一句:「素珍,你爹在哪儿??!」 「它爹在哪儿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它相公在哪儿。」江霁风开玩笑般的向阿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阿晨,还不快快带贵客去见你老岳丈。」 「霁风哥哥,你又开玩笑了。」司南晨有些无奈,对银蛇道:「小白,过来。」 司南晨一句话,银蛇就听话的爬了过去,一路顺着他伸出的手盘在他的肩膀上,乖巧无比,看的寒苍和司南星是目瞪口呆。 南星与孤痕不算相熟,但孤痕不止一次提醒过她,千万不要碰这条蛇,否则后果很严重,更知道孤痕视为性命的这条蛇除了他之外六亲不认。 而寒苍与孤痕认识这么多年,被银蛇咬过的人他见过不少,但这么亲近的人,除了孤痕这个主人之外,司南晨是第二个…… 寒苍想起曾经,一时有些感概,更多的还是奇异。 他走到银蛇身旁,望着那双红宝石似的蛇眸,不敢相信的喃喃问道:「难道你也听懂了无栖的预言?」 银蛇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展露攻击性,它昂着头,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寒苍的错觉,总觉得这条银蛇也在怀念那个逝去的故人。 「带我去见孤痕吧,我有话要对他说。」 银蛇听懂了寒苍的话,顺着司南晨的身体爬下,带着寒苍向帐篷外走去。 自从战况急转直下,孤痕也来到营地,他很少在人前现身,帐篷也是搭得远远的,军中很少有人知道营地中还住了个养蛊人。 寒苍一路跟着银蛇,走了许久,银蛇才钻进偏僻角落中的一个小帐篷。 找到了人,寒苍却有些踌躇,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把孤痕劝回漠北。 「在外边站了这么久,王爷是不打算见我吗?」 帐篷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苍心一横,不管了,这次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回漠北! 帐篷被寒苍掀开,那形瘦骨销的人坐在毯子上,伸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等屋里恢复黑暗后,孤痕才道:「你不该来这里,回去吧。」 「那你就该在这儿?」寒苍坐在孤痕对面,直接怼了回去,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要赶他走,就算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火从心起。 孤痕喜欢与人靠这么近,他不自在的用身上披的灰色麻布裹紧了身体,「无栖说若是赤渊一家独大,便会对漠北出手,我不能坐视不管。」 寒苍干笑两生气,明显带着情绪,「哈哈!真难为你为漠北这么劳心费力了!」 孤痕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他低着头没有回话,银灰色的发丝从麻布下垂落,他用麻布将脸也裹住了一部分,似乎并不想面对寒苍。 寒苍道:「等不久后,各处烽火一停,分散的狼王军整队回边境,司南晨领导的联军又能撑多久?」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虽然我也不愿接受,但联军已经无力回天,就算你留在这儿,也改变不了什么。」 「无栖说,司南晨会赢,我相信她。」孤痕的头更低了些,极力辩解着:「雪玉也相信她,所以它才愿意亲近司南晨。」 「那只是结果,我不能让你死在这个过程中!」寒苍急的向前凑了凑,看着孤痕瘦的几乎只剩一层皮的脸,眼底升起一层泪光。 「无栖如果知道她死了之后,你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该多难过?你让她怎么安心?!」 「我不 能让她担心的事情发生。」孤痕的身子几乎缩成一团,依旧不肯让步,「她放心不下寒祁,我要帮她。」 「她放不下的不止是祁!」 听孤痕这样说,寒苍的火气更大,他一把抓住孤痕领间的麻布,将他拽了过来。 「她一样也放不下你!她要我好好照顾你们,可那蛊术会要了你的命!你若是这样死了,我要怎么向她交代!!」 孤痕抬起一直垂着的眼眸,定定的看向寒苍,「我早一日死去,便能早一日见到她了。」 「你……」 寒苍被气的说不出话,他怒极反笑,松开了孤痕的领口,「哈……好!好得很!既然你留在这儿找死,那我就陪着你,看看谁先死在战场上!」 「你不会的。」 孤痕又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藏在麻布里面,闷闷道:「你与我不同,无栖把我捡回家,她给了我名字,成为了我的家人,她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而你还有寒祁,还有漠北,你不能留在这儿。」 他这话说的不紧不慢,还很有条理,似乎十分笃定,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寒苍,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不能如他一般为了无栖的遗愿不顾一切。 哪知寒苍斜眼看着他,重重的干笑了声:「哈……那你猜为何当初我宁愿假死也不愿做漠北王?」 孤痕不语。 寒苍又道:「因为对我来说,情谊永远比大义更重要,我这样的人能陪挚友同生共死,却不适合担起一国重任,而祁……无栖教了他很多东西,他会成为一代仁君,我并不担心这点。」 他坐回原地,定定的望着孤痕,再一次道:「无论如何,我会陪你共进退。」 「愚蠢!」孤痕哑着嗓子骂道。 看他生气了,寒苍心中倒痛快了,他用手撑着头,懒洋洋的半躺在毛毯上,悠悠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愚蠢,你愚钝,等咱们在异乡战死,九泉之下见了无栖,你猜她会怎么说咱俩?」 「蠢货!!」 「没错!」寒苍哈哈一笑,「她十有八九会这么骂咱们。」 「我是说你这个蠢货!」 「骂吧骂吧,反正我不会走的。」 寒苍躺在毛毯上闭目养神,他心中暗笑,果然,对付孤痕这号人,只能以无赖对固执。 似是为了故意气孤痕似的,寒苍伸了个懒腰,又道:「刚好司家南星很对我的胃口,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作为好友,我也愿意留在这儿帮她。」 「哼!她已时日无多,从造骨术开始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进入了倒计时,现在算来她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等她一死,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儿。」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寒苍眯起眼睛,幽幽道:「祁将那颗舍沙丹给南星吃下了,所以,她根本不会死。」 孤痕对这个消息很是震惊,他的手一松,本来裹紧的麻布从他脸上掉下来,露出那张枯瘦泛灰的脸,与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干裂嘴唇。 「你说什么???!!」 孤痕颤颤的从毯子上爬到寒苍面前,愕然道:「他真的把舍沙丹给司南星吃了??」 「那还有假?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回漠北亲自问……」 「刚刚谁喊我了?」司南星掀开帐帘走进来,她知道孤痕也在这儿,便想过来道声谢。 刚进帐篷,司南星有些不适应里面阴暗,连眨了几次眼睛才逐渐看清两人。 在看到司南星进来的下一瞬,孤痕踉踉跄跄的疾步走到她面前,两人距离之近几乎可以碰到对方的鼻尖。 「你真的吃了舍沙丹?!!」 「恩人这是做 什么?」司南星被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两步。 她之前养伤加上做造骨术,与孤痕相处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那段时间里孤痕对她可谓是冷漠至极,连字都不肯多说一个,可今天他反应着实奇怪,难道那丹药他留着有用? 毕竟是有救命之恩,司南星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嗯,吃了。」 「你!」 一听这是真的,孤痕几乎要背过气去,难得一见的,他声音极大,几乎是吼道:「你给我吐出来!」 「啊?」 司南星一怔,没多说一句话,就礼貌性的扣扣喉咙。 「呕~~~」 寒苍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司南星有礼貌,但不多。 当然,她什么都没吐出来,那东西入口即化,就算当时吐,也不一定能出来,更何况是过了这么长时间。 「寒祁……寒祁这个骗子!!」 孤痕急火攻心,腿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还好司南星离他近,一把扶住孤痕,不然她都担心这具骨头架子会摔散。 「别碰我!」 孤寒情绪激动,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直接甩开了司南星。 寒苍与司南星对视一眼,对她摇了摇头,等孤痕冷静下来,才道:「我知道那舍沙果是你为了救无栖,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但逝者已矣,救人一命总比一直留着它要有意义的多。」 「我不要听这些!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孤痕用麻布将自己的头整个包裹起来,他情绪激动的嘶喊着,隐在黑暗中的银蛇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对,弓起了身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寒苍连忙挡在司南星前面,「好好好,你们不要激动,我们马上出去,我改日再来看你。」 两人一前一后的退了出去,帐篷中恢复了安静。 银蛇吐着信子爬到孤痕身旁,轻轻的蹭着他脸上的麻布,似乎在安慰他。 良久,孤痕的手才渐渐松开紧抓着的麻布,露出一双满是泪痕的双眼,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哭着喃喃道:「无栖,你预言中的人居然是她……」 ------------ 第一百零六章 新的交易 「我还是第一次见恩人发这么大的火。」从帐篷中出来之后,司南星心有余悸道。 寒苍担忧的往帐篷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唉……是我太着急了,本想着告知他此事,激他回漠北找祁对质,没想到……但若是不提前告诉他舍沙丹被你服用,而是等他自己发现的话,恐怕他情绪波动会更大。」 「看来无栖姑娘对恩人很重要。」司南星语气同情又无奈,「可惜……」 「是啊,对于孤痕来说,无栖就是他的全部,当年是他给无栖施了造骨术,也是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找到舍沙果,可惜,只晚了那么片刻,他便能救回无栖,他一直觉得是他自己害死了无栖,而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寒苍眉头越皱越紧,狠灌了自己一口酒,重重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害死自己,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漠北!」 「那你要抓紧时间了。」 司南星担忧的看向赤渊边境的方向,阿晨带领的联军之所以能撑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老赤渊王将边境的绝大部分兵力派出去抵抗联军。 而现在外面联军已被镇压,乌朵兰德很快便会整顿狼王军,将他们带回边境。 而在这期间赫连决也不会停止对他们的进攻,到时…… 「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赫连决重重一掌拍在了木桌上。 「短短一瞬,行刺者必出不了军营,怎会就这样消失?!」 「是属下失职,请王上降罪。」 看着跪地请罪的将领,赫连决刚要发怒,又有将领报告道:「禀王上,据昨夜看守记录,有两名士兵手持令牌,出边境奉命执行秘密任务,属下心生疑虑,便派人问过持有令牌的中将,可他说并未派人出行,昨夜行刺之人,也许早已逃脱。」 「令牌?」赫连决紧皱眉头,「是哪位中将的令牌?」 「回王上,那令牌是……是阿波罕大将军从属的中将令牌,而且据那中将说,他的令牌从未丢失,但在去年回赤渊城时,阿波罕大将军曾向他要过一块令牌。」 「阿波罕??」 赫连决疑虑更深,随即下令道:「让那中将即刻来见孤!」 狼王军将虽洒脱不羁,但内部纪律严明,除了赫连决与阿波罕,众军对小将领都是认牌不认人,那中将定是没丢过令牌,但为何…… 那中将着急忙慌的赶来,一进王帐,他便腿一软跪在地上,浑身抖的像个筛糠,样子着实可怜。 「王上,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王上明鉴!」 「别紧张,孤只是传你问话,起身吧。」 赫连决对那中将稍加安慰,又问道:「阿波罕大将军向你索要令牌时,可有说过是为了什么事情?」 小将领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努力回想着,「属下只记得大将军提过一句,好像是……是王后要送个女子出去,需要一块通行的令牌……」 听到这话,赫连决心中一凉,他面上镇定,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让那中将退下之后,赫连决脸色差到了极点,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忍不住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扔在地上,被击了个粉碎。 他带着难忍的怒气,大步迈向司南月的营帐,一进营帐,便看见侍女轻拍着司南的背部,想来她又将午时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看着她虚弱的模样,一股无法忽视的疼惜涌入心头,将赫连决那股炽盛的怒火熄了一半。 他开口,嘴边的愤怒质问却变成了关心,「今天又没吃下东西?」 见赫连决来了,侍女行过礼后退了下去,司南月倚在软枕上,面色苍白。 「孤让人 给你熬了清粥,一会再喝些。」 他说着,坐在司南月身边,大手帮她轻轻按揉着胃部,见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他问道:「你不问问孤有没有捉到那人吗?」 「若是抓到行刺者,狼王军中自有消息。」司南月翻过身,背对着赫连决,并不想与他多言。 「是吗?」赫连决收回手,他看着司南月的乌发,突然间很是落寞,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南月方才是在这儿提心吊胆的等消息,还是早就知道那刺客一定会逃出去?」 司南月缓缓睁开双眼,又听他道了一句:「孤已经知道令牌的事情了。」 她似乎并不意外,慢慢起身,转头问他道:「那王上打算怎么处置我?」 「南月……」他心难以忽视的疼了起来,眼神中满是隐忍的痛楚,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就那么想要杀我?」 司南月没有说话,而是细细的望着他的眸子。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从帐帘的缝隙中照进来,刚好映入赫连决的金眸,将他本来就浅的瞳色染的更浅,也不知是不是司南月的错觉,此时的赫连决看起来很是脆弱。 「我的性命,我的存在,我对你的爱……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只有仇恨和负担吗?」 他紧紧嵌住她的肩膀,几乎绝望,他不愿相信,他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女人,却对他只有仇恨。 司南月眼神如同平时一样柔软温和,亦与平时一样冷漠疏离,她抬起微凉的手,轻轻抚上着赫连决的脸。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了光亮,却也在一瞬间泯灭。 他听她问道:「你我之间,不过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何曾有爱?」 是啊……他们何曾有爱。 司南月从未将自己当成那个例外,她猜不透赫连决,但她清楚的知道赫连决爱的,只有他自己。 赫连决要的,不过是想驯服她,而她一旦臣服于他,她便会如同其木格,如同塔娜,如同他府上的其他女人一样,喜欢了便赏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喜欢了,就算死了,也只能成为花肥。 他释出的善意,也不过他想完全掌控她的手段罢了,如今她几乎已经看不到希望,也没有必要再陪他演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的真心,对你来说只是明码标价的交易……」 赫连决笑声悲伤苍凉,他原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司南月也许会对他生出哪怕只有一丝感情,可结果到头来,他们还是停留在原地。 他双眸通红,眼中含着泪,松开了紧抓着司南月的手,踉踉跄跄的向后倒了几步,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原来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存在的,就只有最初的那场交易……」 赫连决再抬眼看向司南月时,眉目中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戾气,他大步跨过去,掐着她的脖子,将司南月按在毛毯上。 他眼神带着杀意,动作凶狠,手上的力气却有意控住,再控制。 赫连决语气颤抖急促,带着难以忽视的愤怒,他冷冷道:「城主既然喜欢交易,那便与孤再交易一次如何?」 「咳咳咳……王上……王上想要什么交易?」 赫连决的声音更冷更沉,却也更加悲伤,「孤要你无论生死,都要留在孤身边,换你小弟司南晨回到泽露城怎么样?」 「此话当真?!」司南月眼底有了一瞬的光亮。 她知道,这只是赫连决稳定泽露民心的手段,但只要她只要能让阿晨回家,那便还有一丝希望。 「城主这是答应了?」他的手松了松。 她没有一丝犹豫,「只要王上遵守承诺,司南月此生绝不会离开赤渊城。」 「好……很好……」 赫连决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司南月答应留在他身边,他本该是开心的,可如今他只觉得心痛。 但这对赫连决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将掐住司南月脖子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肩膀,将她抱紧,丝毫不见方才的怒意,他像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间,几乎是请求道:「南月……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恨我,也可以想要杀了我,只要你不离开我,孤就别无所求了……」 赫连决紧紧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 为了不让司南月再掺和到战事中来,赫连决依旧幽禁着她,但她清楚的知道战事早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联军如今的抵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即便他们能撑一两个月,或者更久。 可一旦狼王军回归边境,联军便再也无力回天。 司南月眼看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对自己的厌恶也一天天的加深,不过才五个多月的身孕,她的孕态就如此明显,连走路都显得笨拙难受。 她整日整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赫连决会将南星或者霁风的头提到她面前。 可腹中这早就中了竹雪藤之毒的孩子却很有精神,每日都动个没完没了。 她记得阿嫂有孕的时候,每日都会对那孩子自言自语,她曾好奇的问阿嫂,孩儿还未出生,他能听得到吗? 阿嫂说母子连心,自然可以,孩儿听见母亲声音的时候就会安心。 「你动的这样厉害,是感觉到我不想将你生下来吗?」 不知何时,她也有了这样的习惯。 司南月低头看着凸出来的孕肚,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怀的是赫连决的后人,就满是藏不住的厌恶与痛苦。 「可惜天意弄人,我必须要生下你,才能……才能……」 「难不成城主生下这个孩子还有别的目的?」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司南月微微一怔,她回头看去,心里咯噔一下,来者竟是…… 「乌朵夫人……」 ------------ 第一百零七章 困兽之斗 赤渊的六月是动一动就能出身汗的天气,小侍女穿着轻薄鲜艳的纱衣,在满是黑色盔甲的军营中格外显眼。 她小心翼翼的端着安胎药正往营帐中赶去,眼角不经意的一撇,身子突然僵硬的动弹不得,手中的药洒了一地。 她呆愣愣的张着嘴,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看着盔甲上溅满血的乌朵夫人,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从不远处走来,而那首级的主人分明就是…… 「王……王后!」 「不好了!!」 卓一简气喘吁吁的跑进一所营帐营帐,此时司南晨他们也收到了乌朵兰德回到赤渊的消息,正与几位联军首领商议下一场战役布局。 卓一简突然闯了进去,来不及歇口气,急促道:「司姑娘她……她……」 卓一简是凌岳山庄的侍卫领长,他性子沉稳,不遇到急事绝不会如此失态。 江霁风心中一紧,起身问道:「南月怎么了?!」 「司姑娘的首级……被乌朵兰德亲手挂在了城门之上……」 卓一简声音不大,可这个消息却像个惊雷打下,震的帐篷中鸦雀无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谁发出一阵大笑,声音高昂道:「那***咎由自取,她与赤渊狼狈为女干,如今被反咬致死,简直是罪有应得!」 「哼!与虎谋皮岂得善终,落到今日的地步,司南月死不足惜!」 「南阳少君,南晨少君,你们泽露王族的污点总算被抹干静了。」 司南晨一阵恍惚,他听不清是谁在笑,是谁在说话,他的身体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眼前一片模糊。 他隐约听到啜泣声,是谁在哭,是霁风哥哥?还是星姐?亦或是……自己? 少年头晕目眩,找不到答案,可他还在不停思考,为何乌朵兰德选择在此时杀了长姐? 对,没错……这样可以影响自己今后用兵…… 可同样,若是她这样做,也会影响到赫连决,况且长姐还怀着赫连决的孩子。 线报中的乌朵兰德心思缜密,通幽/洞微,就算她要杀长姐,也绝不会选择这个档口! 思绪逐渐明朗,司南晨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星姐还好,她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也知道长姐的苦衷,隐忍着没有发作,可霁风哥哥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失去理智。 司南晨当机立断,下令道:「江庄主有些累了,卓首领,你带他下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卓一简怔住,南晨少主这是要将庄主监禁啊…… 他毕竟是凌岳山庄的人,不好动手,旁边的寒苍无奈,关心则乱,但他一个局外人倒看的清楚,司南月如今有腹中之子作为保命符,赫连决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见卓一简没有动手,寒苍直接上前几步,将失张失智的江霁风一掌打晕。 「好了,安静了。」寒苍拍拍手,看向司南晨,「少君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在场众人纷纷看向他,南晨稍加思索,道:「既然他想请君入瓮,那我们便赴了这场鸿门宴!」 「请君入瓮?」司南星一点就通,她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眼看阿晨点头,司南星心有余悸的长长舒了口气,眼中泪光蔓延,幸好……幸好…… 在这短短一瞬间,反反复复的大起大落,未等司南星消化,便又听阿晨道:「如今乌朵兰德回到赤渊边境,但她麾下的狼王军数量多,行军慢,但要进赤渊,硒鼓山是必经之地,这儿易守难攻,若是在这儿埋伏,必定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将军,你带一千弓箭 手,两千骑兵在此等候……」 司南晨思路清晰,排布精细,是个用兵的好手,寒苍静静看着他排布战局,不由得心生赞叹,没想到一个刚成年的娃娃,脑子居然这么好用,他与司南月的确相像。 可惜,他如今的处境艰难,虽然赫连决先前派出去的狼王军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回到赤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眼人都一眼能看出这场战争的结局。 司南晨能做的,也只有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兵力内,带给狼王军最大的打击。 整整一夜未眠,天边玉盘落下,朝阳破云而出,赫连决坐在王帐中闭目养神,乌朵兰德则焦虑的走来走去,念道:「不对啊,那脑袋在城门口都挂了一夜了,那边怎么这么沉的住气,一点动静都没有。」 赫连决打了个哈欠,「我早说过,司南晨心思谨慎,否则也不会久攻不下,尤其是那边还有个用蛊的,谁知道会什么邪术,就算阿姐的人皮/面具做得再逼真,他们也不会上当。」 「无所谓,一计不成就在来一计。」 「哦?不知阿姐还有什么法子?」赫连决颇有兴趣。 「边境兵力分散,但过不了许久,狼王军归来,直接将他们清除即可。」 「哈……阿姐这法子当真简单明了。」的确,这是最直观,最简单的方法,但是…… 赫连决眼中精光一闪,「孤可不愿就这么等着……」 「玄弟是想……」 「阿姐等着看便是。」赫连决挑眉一笑,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见司南月?」 乌朵兰德微微蹙眉,其实她昨夜去见司南月时,是打算假戏真做,杀了司南月的。 但看到司南月的孕态,她莫名想起自己当年怀阿桓时的样子,又考虑到玄弟,终是没有下手。 「玄弟,你可以宠爱她,但决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她手段过于阴险,我担心她会对你……」 「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赫连决脚步停了停,他低眉垂目,苦笑道:「毕竟我与她之间,是有交易的。」 乌朵听出他话中隐藏的痛楚,只叹了一句:「情字误人啊……」 果然如同赫连决所说,两天之后,探子回报,两军兵马在硒鼓山开战,联军的三千兵马已被狼王军剿灭。 赫连决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道:「兵家重地,孤早就在那里埋伏了人,只等他自投罗网!」 「原是如此。」乌朵兰德恍悟。「怪不得你要我带两千兵马先行回来!」 可还未等两人开心多久,寂静的深夜突然传来震耳欲聋是爆炸声,赫连决连忙跑出去,只见霎时间浓烟四起,不远处升起数道火光,看方向应该是…… 赫连决脸色一变,还未等他说话,守夜的士兵匆匆赶来,「王上,十三处粮草营被人偷袭,已经来不及救了!」 「王上,兵器库也遭火雷袭击!」 「王上,药草处也……」 一道道令他震惊的消息先后传来,听的赫连决心头火气,司南晨那个臭小子居然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硒鼓山,偷袭了后方军需! 武器库与药草处被毁,他们便不能主动出击,十八处粮仓只剩五处,还够军中三天用粮,可离下次补充粮草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而且…… 赫连决狠狠骂了一句:「中计了!!马上通知下去,将剩下的粮草一并烧毁!」 「为何?」乌朵兰德急问道,剩下的东西本就不多,为何还要烧了? 「阿姐细看着火的十三处粮草的位置。」赫连决额头绷起青筋,忍着隐隐作痛的头提醒道。 乌朵看去,那十三道火光并 不相近,中间还隔着未曾着火的粮仓。 「阿姐想为何他们有机会放火,却没都将粮草烧掉?」 「难道……乌朵这才反应过来,「难道他们在剩下的粮草中放了东西!?」 「不光粮草,这几天将士们饮用的酒水也要用银针试过再喝。」 他边说边下令道:「派人紧盯残军那方,加强戒备,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出战!还有,立马派人去就近的城镇酬粮,征用马匹,这几日……便先食战马吧。」 战马是边境士兵的半条命,有人宁愿饿个两三天也不愿吃,赫连决无奈,只得下了死令,他亦没有法子,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保证体力,随时迎战。 果然,四天之后,联军主动发起了攻击,由江霁风与司南星亲自带兵,各自攻下了目标据点,再由司南晨披甲上阵,带领大军突袭赤渊边境。 如今赤渊不光断粮,就连武器也不全,大战三天四夜,狼王军因为后方军需供应不上,而体力不支伤亡惨重,联军又一次获得胜利。 乌朵兰德领教到了司南晨的手段,不敢再掉以轻心,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赫连决一直扫不平这批残军。 「这小子跟司南月一样,有手段又狠辣,他派去硒鼓山的那批人就是圈套,三千弃子说丢就丢了,谁会想到他竟来这么一出。」 乌朵给赫连决包扎胳膊上的伤处,一边心有余悸,「昨日要不是一批狼王军及时赶来战场,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垂死挣扎罢了。」赫连决披上铠甲,又道:「狼王军正一批批回归,还有两日,军需也可到达边境,到时,定要将他们一举歼灭!」 也就是这两日,司南晨如同疯了一般,一次又一次的,不计伤亡的进攻赤渊,犹如一头掉入陷阱的老虎在做最后的挣扎。 虽难以逃出生天,但困兽之斗却可以给狼王军最沉痛的打击,他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就算在征战多年的狼王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可惜,就算司南晨再怎么不要命,此战已经无力回天,半月之后回归的狼王军依旧能横扫一切障碍。 司南月坐在营帐中,听着外边的嘈杂声与马蹄声,她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丝绢紧握成团。 这一天终是到来了。 ------------ 一百零八章 蛊 先前被派出平叛的狼王军陆续归来,司南星站在山头高处,望着远处那支似乎没有尽头的军队,不由得心里发凉。 「看他们有什么用,你我都知道这场仗赢不了了,还不如回去养好精神,到时候多抓一两个赤渊军陪葬,或者……」 寒苍坐在司南星身旁,声音沉了沉,说道:「或者你带着你小弟跟我回漠北,等时机成熟,再卷土重来。」 「那无栖姑娘可预言过什么时候才能时机成熟?」 「这倒没有。」寒苍实话实说,「赤渊国力雄厚,赫连决能一统八城是有原因的,但漠北也不差,也许两年,也许……五年,漠北便能从内战的损耗中恢复过来,到时两城总有一战。」 司南星笑的悲苦,「可惜,联军等不到那时候,阿姐也等不到那时候,阿晨不会离开,我当然也不会走。」 这个答案在寒苍预料之中,毕竟他们来赤渊边境前便谈论过这个问题,司南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才不会改变想法。 「唉……那我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寒苍无奈道。 「嗯?」 他给司南星解释道:「孤痕开出条件,如果要他回漠北,你必须要同行。」 司南星更疑惑了,孤痕虽对她有救命之恩,但她有自知之明,他才不会这么关心她,除非这条件是他故意开出来为难寒苍的,或者…… 「也许是因为你吃了那颗舍沙丹,他才对你有了某种特殊的执念。」 果然,寒苍的解释跟司南星想的一样。 司南星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带他回去?直接打晕带走?」 「我可不敢。」寒苍想起那条银蛇就头疼,「我要是这么做,恐怕还没动手,素珍就能在我身上留下一对牙印。」 毕竟他被咬了可不止一次了,还好以往都是孤痕给他解毒,他可不敢轻易触怒那条银蛇。 「放心,我有办法,毕竟我可是会动脑子的人。」寒苍习惯性的饮了口酒,担忧道:「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办?就留在这儿跟这群人等死?」 「这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司南星接过寒苍的酒壶灌了口酒,果然,漠北的烈酒无论她喝了多少次,都一样辣的她嗓子痛。 她咳了几声,道:「跟兄长征战肃水山时,我便该与他一同战死,但天意弄人,又让我活了这么长时间,让我见到了曾经的亲人旧友,还遇到了阿葵与你,不亏了。」 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但夜太黑,寒苍也看不清。 司南星转过头,将脸藏在黑暗中,抬手擦拭着脸颊上的水痕,又道:「朋友一场,阿葵……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她带着哭腔的语气让寒苍一阵恍惚,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无栖将死时的模样。 那是她还未五感惧失,她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紧紧抓着他的手,说了与南星同样的话。 「真是……我看起像是会带孩子的人么,怎么一个两个都给我托孤……」 寒苍既无奈,又心痛。 他忽然问道:「你知道曾经的孤痕是什么样的人吗?」 司南星愣了一瞬,不知道他为何问她这个问题,迷茫的摇了摇头。 寒苍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他嗓音低哑,缓缓道:「多年前,我与无栖外出游玩,救了一个十分俊秀的少年,他来历不明,记忆全消,对人情世故毫无认知,心智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那个少年,便是孤痕。」 「十……十分俊秀?」 虽然司南星不以貌取人,但「俊秀」这个词,实在和她所认识的孤痕联系不到一起。 「是啊…… 别看他如今这样,实际他年纪与你差不多大,当年在漠北,凭着他那张极好看的脸,可是惹得许多姑娘爱慕呢。」 「那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唉……孽缘啊……」寒苍叹了一声,缓缓讲起曾经的孤痕。 当年孤痕被无栖与寒苍捡到之后,无栖十分喜欢这个单纯的少年,她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却偏偏对少年每天无数的「为什么」毫无招架之力,为他一一悉心解答,还给了他「孤痕」这个名字。 寒苍虽然喜欢孩子,但好奇宝宝每天的一百个「为什么」也会让他头疼,所以每次他见了孤痕,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带到无栖身边。 随着孤痕与无栖相处的时间越长,两人关系便越亲近,寒苍虽不如无栖那样给他解答各种各样的奇怪问题,却也每天陪伴着他与无栖。 也是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他与无栖发现了孤痕会操控蛊虫,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在他看来,这孩子就是张白纸,只要将他引入正途,邪术也能转正。 他甚至还常常调侃无栖,说她给自己捡回来一个儿子,三人日日相伴,日子倒也惬意。 直到内战爆发,无栖无意中发现孤痕用过蛊术之后,会遭遇反噬,便严令禁止他再操纵蛊虫。 可他们那时被皇叔的势力逼到死角,最终别无选择,还是靠着孤痕的蛊术反败为胜。 后来无栖为了救寒祁,让孤痕给她用了造骨术,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无栖化蝽毒发,香消玉殒。 那之后不久,寒祁便结束了内战,孤痕却渺无音讯,直到现在,寒苍才在赤渊边境找到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孤痕。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司南星忍不住唏嘘,「可惜,战争夺走了所有美好,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也不像从前。」 「是啊……」这句话说到了寒苍心中,在那场内战中活下来的亲人,只余他们三人,但他们又有几分像从前? 寒苍又叹了口气,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说了这么多话可是有目的的。 寒苍顿了顿,用方才司南星说过的话反问她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死在这儿,阿葵会怎样?」 这句话听到司南星一怔,她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活着……总是会有希望的。」 「就像孤痕那样生不如死吗?」寒苍嘴一快,说出了堵在喉咙中的话,可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妥。 「我的意思是……」 他又解释道:「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想用尽量护自己重要之人周全,可独留他们自己活在这毫无依靠的世上,每天怀念着已经逝去的人,这真的是为他们好吗?」 这话让司南星一时语塞,寒苍拍拍她的肩膀,道:「明日我便带孤痕会漠北了,你既然选择留在这儿,我只能为你祈祷会有奇迹发生。」 说完,他刚要转身离去,司南星突然问道:「阿葵是不是跟你来了边境?」 寒苍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你低估了阿葵对你的感情,那些伤人的幼稚话并不能让她离开你,至于她想不想见你,就看她自己的想法了。」 寒苍的声音越来越远,司南星已经可以确定阿葵就在边境了,她连忙起身回了军营。 也不知阿葵是在怪她,还是害怕她生气,司南星找了一整夜,都没有找到阿葵。 这军营这么大,阿葵随便藏个地方,或者用易容术扮作某个人,她都难以发现。 一夜过去,司南星失望不已,虽然寒苍昨夜说的话没错,但死亡对任何人还说都是残酷的,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劝服阿葵。 可惜…… 司南星站咋营地中,不知所措,她回过头去,却被离她只有半步之遥的孤痕吓了一跳。 他用那片麻布遮住头脸,只露出一双深凹进眼眶的双眼,直直的望着她。 「恩……恩人,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司南星后退了两步,试探性的问道。 孤痕也不说话,手攥着拳微微抬起,而后在司南星面前张开手心,一只只有指甲大的,血红色的蝎子正在他的掌心转圈。 他闷闷的开口:「血。」 「啊?」 孤痕的话太过言简意赅,司南星反应了几秒才问道:「恩人是想要我的血?」 「恩。」 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司南星还是用匕首在手心中划了一刀,鲜血顺着刀刃流下,孤痕向前伸了伸手,将司南星的血接在他手心的蝎子身上。 说来也怪,那血滴在蝎子身上后,就像是被蝎子的身体吸收了一样,不到片刻,孤痕的手上连道血痕都没留下,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饮过鲜血的蝎子身体像涂了一层油脂,红的发亮。 孤痕看着它的变化,等蝎子停在掌心一动不动,蜷缩成一个球的时候,他将蝎子向前递了递,道:「你的。」 「恩人是要把这东西给我?」 孤痕点点头,「收好。」 司南星有些意外,她虽不知孤痕的用意,能肯定他并无恶意。 寒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着吧,这可是好东西,他不放心你,就留下只蛊虫保护你。」 听寒苍的意思,他是搞定孤痕了。 司南星到过谢之后小心翼翼的接过蝎子,就这么举着手不知道放到哪儿,它那么小,万一被她不小心压死了,岂不是辜负了孤痕的一片好心? 见司南星收了蛊虫,孤痕转身便走开,寒苍无奈道摇摇头,「你看,他明明担心你,却连句话都不会留。」 「无事,恩人的心意我收到了,对了,你是怎么劝他回去的?」 寒苍狡黠一笑,「我告诉他,无栖曾有预言,她的转世会再回到漠北。」 ------------ 一百零九章 别来无恙 「转世?」司南星惊讶的瞪大眼睛,「人真的有转世?」 寒苍瞄了一眼走远的孤痕,确定他听不到,才压低声音道:「当然没有,就算有,失去记忆的他们,没有了对前人的感情与记忆,也不是真正的他们,所谓的转世,只是生者对逝者的执念罢了。」 「那……」 「不这么说,他会把自己活活耗死在这儿。」寒苍满眼担忧。 司南星明白他的想法,两人告别时,寒苍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酒壶留给了司南星。 其实孤痕说的没错,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不能像少年时一样,一腔热血的为朋友拼命,他的小弟,他的挚友都需要他活着。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司南星走向绝路,毫无办法。 「唉……」 一声长叹发出,寒苍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叹气了,他本想一醉解千愁,手习惯的摸向腰间,才想起酒葫芦留到了司南星那儿。 「你老了。」孤痕突然闷声说了一句。 「喂!」寒苍立马纠正他,「我正值大好年华,这叫成熟不冲动了,离老还远着呢!」 可孤痕不听,又重复了一遍:「你老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也老了。」 这话听的寒苍心里直难过,他驱马向前,一巴掌拍在孤痕肩膀上,「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小屁孩,说什么老!」 孤痕没有再答话,寒苍又问道:「在你知晓南星服用了舍沙丹之时,为何说祁是个骗子?」 这个问题一出,他明显感觉到孤痕的身体一僵,声音中又多了掩不住的气恼。 「寒祁分明说过,无栖是他最重要的人!」 「事实上也是。」寒苍在后边接道:「无栖对祁来说,甚至比我这个亲兄长还重要,虽然祁未曾明说过,但祁应该是……」 应该是很喜欢无栖的,而且还是僭越师徒之情的喜欢…… 孤痕更愤愤不平,「无栖在最后的预言中说过,吃下这颗丹药的人,才是能陪伴寒祁一生,是他最重要的人,那个人只能是无栖,为什么会变成别人?!」 寒苍惊讶的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预言,我怎不知道?」 「是我去找舍沙果之前的预言。」孤痕答的毫不犹豫,对于无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原来一切冥冥之中都已经注定了……」 寒苍赶马上前,将祁曾与南星有婚约之事告知了孤痕。 果然,孤痕的问题随之而来,「可司南星对寒祁并不重要,他为何要娶她?」 「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只凭心意而行,祁与司南星联姻,要娶到不是司南星,而是泽露城复国之后的势力。」 「可寒祁喜欢无栖,为何一直不肯承认?」 孤痕这话说的一针见血,越是心思单纯之人,便越能看出事情的本质。 「呃……祁对无栖的感情很复杂,也许他对无栖有男女之情,但也有师徒之情,你不也喜欢无栖,但你能分清是那种喜欢吗?」 孤痕陷入了沉思,寒苍又道:「你对无栖的喜欢,也许是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也许是受助者对恩人的感激,也许你对她,与祁对她同样,是学生对授业者的尊重,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人的感情都是十分复杂的。」 孤痕似懂非懂,他脑子里的还有十万个问什么要问,但身后传来一阵炮声,那声音离他们很远,寒苍猛然回头看去,他们来时的方向已经升起了阵阵浓烟。 「战争开始了……」寒苍的眉头越锁越紧。 「但司南星一定会活着。」 孤痕毫不在意的转过 头,「我相信无栖说的话,司南星最终会回到漠北。」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远远传到他们耳边,寒苍眼神悲悯,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狼王军回归,意味着联军将要被消灭殆尽,但也不知是不是所谓的「司南阳」回归振奋了军心,还是司南晨用兵如神,亦或是狼王军在外受过重创还未恢复。 总之这场仗不像赫连决想的那么好打,他一开始的想法是速战速决,可从他五月中旬出征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六个月的时间,五城残军却还在负隅顽抗。 赫连决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联军能做的,也只能到此了…… 如今的赤渊军需充足,三天的休息时间也足够让他们也养好了体力,而随着天气转凉,敌方的劣势则凸显出来,他们的储备根本就支撑不了几万人度过赤渊这漫长的寒冬。 时机一到,赫连决将大小将领召集起来,他望着地势图沉思片刻,指挥道:「阿提拉,今天入夜你带三千弓箭手突袭敌军,漠戈,你带两千兵马在斧头山埋伏,古鹰,你带三千兵马,与孤同上前线,今夜,我们就灭了这些残军!」 「是!」 赫连决安排好一切,乌朵兰德那边也没闲着,她此刻正坐在司南月的帐篷中,一边惬意的饮着温酒,一边观察司南月的表情。 司南月则与平时同样,安静的坐在一旁,手时不时轻轻按在高挺的孕肚上,应该是里面的孩儿又胡乱动弹了。 「玄弟不喜欢我来见你,他怕我打扰你养身子。」 「那乌朵夫人为何还肯屈尊降贵?」 「也许……」乌朵兰德将杯中温酒饮尽,魅惑的红唇上挑,幽幽道:「也许今日会有贵客前来。」 司南月隐隐觉得有些心慌,她问道:「大夫人何意?」 「竹雪藤毒性寒凉,你身子又不好,按理说不光这孩子保不住的,连你都应该死于竹雪藤之毒,但你为何还活着?身子还比先前好了。」 乌朵兰德放下酒杯,芊芊细指扰这头发赚了一圈又一圈,别有用意的望着司南月,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不过想来定然与上次的闯入者有关。 「这……」 司南月也想过这个问题,她那日醒来便见到了南星,口中有难以消除的血的味道。 曾经她用血救过阿波罕,虽然她没时间与南星印证,但这个答案并不难猜,南星机缘巧合之下,应该吃过舍沙果。 加上方才乌朵兰德那句话,难道…… 「你们利用我布局?」司南月脸色猛地一变。 「不愧是你,一点就通。」乌朵兰德轻轻笑着,「不过不是「我们」,只是「我」,这件事玄弟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他不知又会为你做出什么蠢事。」 乌朵兰德正说着,远远的,营帐外忽然传来两军交战的喊杀声,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司南月走来。 「你要做什么?王上不会允许你对我动手的!」司南月见形势不对,不住向后退着。 乌朵兰德步步紧逼,眉眼凌厉,「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既然我放出了赤渊王后将要病故的消息,那便只能委屈你了。」 说着,她将司南月逼至角落,手起掌落,毫不费力的将司南月拍晕,又将她抱回毛毯上。 鲜红的指尖划过司南月的脸蛋,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道道血痕,乌朵兰德语气轻缓道:「你放心,看在你腹中孩儿的份上,我暂时不会杀你,但是……」 她语气猛地一变,眼中杀气外露,一字一句道:「为了玄弟,我也绝不会留你!」 寒冷的冬夜,地上的血几乎都要凝结成冰的那一刻,但又有温热的血喷洒其上,与凝上 冰霜的血重合。 伴着声嘶力竭的呐喊,一具具残破的尸体倒在这片土地上,司南晨心痛的望着这一切,却知早已无力回天。 战场上打斗声震天响地,营地内的把守却比以前稍稍松了些,一道黑影矫捷的夺过重重巡查兵,来到司南月的营帐外。 在确定里面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声时,黑影立即潜入营帐之中。 时隔数月,她再次见到司南月,眼前人还是那样虚弱,她压低嗓音唤了几声「阿姐」,司南月却无半分反应。 她抽出匕首划破手臂,像上次一样,将血滴在司南月苍白的唇瓣上,期待她能转醒,但不知为何,她却久久没有反应。 司南星不由得皱起了眉,她正感奇怪,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抵抗不住的倦意袭来,她身体一软,失了力气。 「不好,中计了!」 她转头将目光定在桌上那冒着青烟的香炉上,同一时间,营帐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听声音有几十人之多。 可当将领手提长枪,掀开营帐布帘时,里面却只有司南月一人。 不对啊……将领皱起了眉,他按照乌朵夫人的吩咐,在周围埋伏下精兵,也确实看到了放才有人闯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急忙下令道:「闯入者一定就在不远处,快派人去找,再派人将此事禀报乌朵夫人!」 可乌朵并不担心,她清楚的知道那人只要进了帐篷,便会吸入毒气,绝跑不远。 不过在玄弟凯旋之前,她一定要拿下这个闯入者,否则用司南月做饵一事,难免会引的他发脾气。 「铁尔格,你去调来军营中所有能调集的兵卒,让他们分为数队,一间帐篷一间帐篷的搜索。」 「是!」 「对了……粮仓马厩之类的也不要落下。」 「是!」 乌朵兰德惬意的饮了一杯温酒,妩媚的红唇勾了勾,「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若我不需你找呢?」 凛冽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乌朵身后发出,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锋利的剑刃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司南星似笑非笑,道:「别来无恙啊,乌朵夫人……」 ------------ 一百一十章 后续的计划 「你是怎么进来的?!!」乌朵脸色骤变,方才十拿九稳的把握被一扫而光。 「乌朵夫人三番两次的邀我入局,我怎敢不来?」 司南星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架在乌朵兰德脖子上的匕首又往里收了收,细嫩的皮肉瞬时被刀刃割破,鲜血顺着细长的脖颈浸湿乌朵兰德的锦衣。 乌朵却不慌张,脸侧了侧,一双勾魂的媚眼撇向身后的司南星,将声音放的轻柔妩媚。 「一回生俩回熟,我与南阳少君在泽露城对战数月,也算是老相识了,多日未见少君英姿,自然是日日惦念着。」 柔弱无骨的指尖轻覆到司南星握着短刃的手臂上,丰腴妖娇的身子向司南星肩膀靠去,馥郁的香气扫在她鼻尖上。 乌朵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加上她自幼在边境长大,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野性美,可她偏偏又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这两种难得的特性融合在一起,不知是多少男子的心上人。 还好司南星不吃这一套,她唇边勾着冷笑,凑近了乌朵兰德耳畔,一字一顿道:「你若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便割了你的头!!」 「哈……少君这种野性男人,我是最喜欢的……」 乌朵兰德丝毫不慌,身后这人还需要她逃出去,才不会轻易杀她。. 「少废话!」 司南星没时间跟乌朵兰德周旋,她身中***,此时也是强撑着,若不快些…… 乌朵兰德轻笑一声,「少君此时应该累了吧,外头战火连天的,不如你就留在这软玉温香中,让奴家给你揉揉肩如何?」 「闭嘴!」 司南星手上力气更大了些,经过前几个月的交战,她可不敢小看乌朵兰德,她打起十二分警惕,一手捏着乌朵的肩膀,一手握着短刃,挟持着乌朵走了出去。 「少君未免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你以为你从狼王军中逃出一次,这次也能侥幸不死吗?」 两人一出去,四周便围满了拿着武器的士兵,很明显,他们早有准备。 司南星皱了皱眉,她早就知道,不管是联军,或者她自己,这次都在劫难逃,也知道阿姐的病也许是个圈套,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却不愿扔下阿姐孤身一人。 但……谁都别想这么轻易的要她的命! 司南星不见恐惧,反而笑意更深了些,「哈……看来此次我在劫难逃啊!但是夫人百密一疏,你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在我身上,怎么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妹呢?」 乌朵兰德脸色瞬时沉了下去,「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放了只蛊在她身上罢了,夫人若让我离开,你小妹自然会醒来。」 口说无凭,乌朵兰德给为首的将领递了个眼神,他立马心领神会,派人去探过阿日善。 不时,那人回来后对着将领耳语几句,将领又对乌朵兰德点点头,佐证了司南星的说法。 乌朵兰德脸色更沉,她能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却不能赌上阿日善的性命。 「夫人考虑的如何了?」 乌朵兰德犹豫一瞬,对着前方将领挥挥手,前方立即让开了一条通道。 司南星依旧没有掉以轻心,她警惕的走过狭长的通道,身后并没有跟来的人,就在她劫持着乌朵兰德快要走出赤渊营地时,背后传来疾箭破空的声音。 司南星敏锐的向旁一躲,乌朵兰德唇边滑过笑意,袖中暗剑现出寒光,眼疾手快的挑断司南星手上的经脉,得以脱身。 同时两只飞箭同时向司南星射来,直冲心口,司南星此时身上还有药效,躲闪不及,箭尖划破了她的肩部,黑血从伤处缓缓留下。 见她中了招,乌朵兰德抬手做了个手势,便没有飞箭再发,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名狼王军将她重重包围。 「真是废了本夫人好一番心思。」乌朵兰德边说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丝绢,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污。 「你就不怕你小妹身亡?!」 司南星此时浑身无力,她倒在地上狼狈不堪,骨头中像是针扎一般尖锐的疼。 乌朵兰德轻轻蹙了蹙眉头,而后解开,「这儿的所有兵将,都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他们能上阵杀敌,马革裹尸,阿日善亦是赤渊儿女,如何不能死得其所为国捐躯?」 这席话说的司南星哑口无言,是她小看乌朵兰德了,至于给阿日善下蛊一事,她可没那个能耐,她只是用迷香让阿日善睡的更熟罢了。 接着又听乌朵道:「半年前,你小弟在两军战前斩杀我军大将,今日也是狼王军还回来的时候了!」 乌朵兰德声音一凛,「铁尔格,立刻将司南阳送去前线,亲手将他交给王上一雪前耻!」 「是!」 司南星心里咯噔一下,生死事小,若她真被阵前斩首,恐怕联军士气会更不如前…… 「啊,对了……」乌朵兰德又补充道,「塞块布条在他嘴里,以防他自我了断,死的太便宜。」 「是!」 司南星身重毒箭,没有反抗的能力,被人拖到战场上,赫连决看到她后,先是怀疑她的真假,等铁尔格将事情原委简单复述过之后,赫连决突然大笑起来。 如今的联军几乎已经不堪一击,若是他步步紧逼,两天之内必能拿下司南晨,可如今他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游戏。 赫连决提着司南星的后领将她拎起来,细细打量着,而后道了一句:「这人皮/面具做的真是逼真,连孤都以为是司南阳死而复生了。」 司南星动弹不得,连舌头都是麻木的,只剩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睛狠狠瞪着他,眨都不眨。 「很好……」赫连决笑的阴沉,「你这表情很令孤欢喜。」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哨台忽的响起撤退的号角,别说狼王军不解,就连被打的节节败退的联军都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在他人都为逃过一劫庆幸时,只有司南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果不其然,就在狼王军刚撤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司南星就被赫连决吊在了城门前。 联军现在退无可退,赫连决下次进攻,以他们如今的兵力必是难以抵抗,带着血腥味的风扫过营地,只闻伤者哀嚎。 江霁风白发染血,怔怔的望着远处被吊在城门前的司南星,几乎没有犹豫,他转身对司南晨道:「阿晨,我要将南星带回来。」 「霁风哥哥,这是个……不,这连个陷阱都算不上,这只是赫连决用来戏弄我们的方式。」司南晨几乎已经绝望。 他又听江霁风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联军的时间也不多了,这半年的时间,我每日饮着人血,维持着一条残命,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可南星不同,她吃了舍沙丹,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别忘了我们的计划,若我能将她带回来,就算一命换一命,也值了!」 司南晨闻言,不愿面对似的,紧紧闭上眼睛,他知道霁风哥哥今日一走,意味着什么。 他更记得长姐说过,万事皆有取舍,既然霁风哥哥命数已定,他再劝也劝不回来,况且为了今后的计划,他的确需要星姐活着…… 司南晨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他低声道:「霁风哥哥,你与星姐师徒一场,看不得她被敌军如此折辱,你想去……便去吧……」 「哈……不愧是本庄主一手带大的,还是你最懂我!」 江 霁风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司南晨的肩膀,低低的抽泣声传来,空气逐渐静默。 江霁风知道,阿晨又在哭了。 这次他没有笑他,手更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身板挺壮实,本庄主把你养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我到了那边,见了你父亲和你大哥,总算能扬眉吐气了,看他们还能好意思不承认我这个女婿!」 「霁风哥哥……」司南晨忍不住,眼泪流的更急了。 「好了好了,我就是那秋后的蚱蜢,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但你提前撤出的那五万人,是我们最后的期望,阿晨,一切都靠你了……」 江霁风顿了顿,声音低沉道:「我会尽量把南星带回来,你若能活着,唉……保重吧!」 江霁风重重的拍了拍阿晨的肩膀,悲伤的的眼神落在远处的司南星身上,此时的她胳膊几乎已经快要被绳子勒断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算算日子,从孤痕给她用造骨术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两年时间,兄长的这副模样,怕是要保不住了。 算了……反正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恢不恢复原本的模样她也不在意了,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是…… 「阿葵……」 司南星担忧不已,她很害怕阿葵会死在某个角落,或是会不知死活的…… 她正想着,只觉得胳膊一松,身体猛地向下坠去,她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人抓住后领,坠落的速度得到缓冲,两人稳稳落地。 她抬头一看,脱口而出道:「师父……」 可也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城墙上立马多了一层弓箭手,拉满了弓弦对准了两人。 「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父,你来做什么?来送死吗?!」司南星挣脱开手上的麻绳,又气又怒的骂道。 「我这笨师父教出来的笨徒儿,不也明知危险,还跑到这儿来?」 「我……」司南星被说的哑口无言,甩了甩已经发麻的手,狠狠瞪着城墙上准备看热闹的赫连决,咬牙道:「若是逃不出去……」 江霁风没有接话,而是将一把长剑递给司南星。 她记得,那是多年前她拜师时,师父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了她,但她舍不得宝剑染血,便一直好好珍藏着。 司南星望着江霁风递过来的剑,突然释然一笑,两人背对背互相保护着对方,孤注一掷的想要逃出生天。 「若是逃不出去,那咱们下辈子再续师徒情!」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以命换命 因为熏香的药效,司南月整整昏睡了一夜一日,如今有了意识,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能听着一直照顾自己的两个小侍女悄声闲聊。 「宝勒,乌朵夫人传信,近几日咱们就要回王都了,抽空将行囊收拾好吧。」 「真的吗拉罕姐姐?」宝勒本来在擦洗木桌,一听这话,她惊喜的跳了起来。 「嘘……王后还没醒,小点声。」拉罕连忙提醒她,又道:「当然了,你没听说吗?昨夜被抓的那闯入者是敌军大将司南阳,他被王上吊在了城墙上,方才还有侍卫说有人中计来救他了,来者也是员重将,好像叫江什么风的,我记不清了,反正敌军溃散,咱们也就快回家了。」 「太好了!」宝勒忍不住激动起来,毕竟离家小半年了,谁会不想回去呢? 「你小点声。」拉罕给她使了个眼色,「王后快醒了,咱们快去给她准备安胎药吧。」 「嗯!」 两人都脚步逐渐走远,随着司南月睁开双眼,眼尾的泪滴落入发丝间消失不见。 城门上,赫连决俯视着被狼王军围攻勉强应战的两人,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意,其实司南阳的真身是谁,他早已没有兴趣知道,他只知道阻挡在他前面的人,无论是谁,早晚都会亡与他手! 至于江霁风…… 赫连决眼中杀意更甚,如果可以,他更愿意亲手凌迟了他,可惜,明日便要清缴残军,他可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赫连决的手缓缓举起,身后的弓箭手拉满了弓弦,对准城下两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侍卫忽然禀报道:「王上,王后要见您!」 怎么在这个时候? 赫连决皱皱眉,「告诉她,孤处理完军务便去看她。」 「可……可是王后已到城门之下。」 「嗯?她来了?」赫连决一怔,立刻下令道:「拦住她,不要让她上来!」 「王上……」 他话音刚落,虚弱轻柔的声音便在不远处传来,赫连决心中蓦然一紧,转身向身后望去。 赤渊的十一月份已是严寒,那么怕冷的人却连大氅都没有披,穿着单薄的衣物就闯了上来。 「你怎么……来人,快去给王后取件厚衣裳。」赫连决下意识的下令,后又反应过来,道:「不……你现在马上回营!」 城墙上呼啸而过的寒风几乎要将司南月吹倒,她身躯摇晃着上前两步,挺着肚子跪在冰凉的地上。 「还请王上开恩。」 赫连决眼神复杂的望着她,「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是赤渊的王后,竟在众军面前,为敌军大将求情!」 胞妹与江霁风命悬一线,司南月做不到如平时那般冷静清醒,她深深的陷入恐惧与无力之中,如今的她除了求赫连决放过他们,找不到第二条路。 一颗心被狠狠揪紧,司南月低声抽泣着,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身子颤的厉害,「只要王上肯放过他们,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求你……求你……」 她近乎绝望的祈求让赫连决愤怒又心痛,他回头望着被狼王军围杀的江霁风,忍着怒气问司南月道:「你是来为谁求情的?是他们?还是他!?」 赫连决说着,三两步将司南月从地上粗暴的拽起来,大手狠狠嵌住她的肩膀,咬牙道:「孤不会要求你忠心于我,但作为赤渊的***,作为孤的王后,你最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额头青筋暴起,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又命令道:「来人,送王后回去,没有孤的命令,她一步也不许踏出营帐!」 「是!」 司南月被两人拉扯着强行带离城门,她眼中盈满了泪水,崩溃的挣扎哭 喊着,「求王上开恩,兄长早已身亡,那是我的小妹,是我的……我的挚友,求王上饶恕他们,求你……」 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寒风吹到城下,江霁风猛然抬头向城墙上看去,喃喃念了声:「南月……」 趁他分神之际,一对长刀分别割在江霁风的双腿上,剧烈的疼痛使他失去力气,他吃痛的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师父!」 司南星想跑过去帮他,身体中却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 那像是一瞬间被烈火焚烧了一层皮肉,又烧去了内脏,而骨头却像结了一层冰,刺痛难忍,从里到外冒着寒气,刺痛无比。 而这种感觉,司南星熟悉的很,这是孤痕当初给她植入化蝽之毒时的感觉。 造骨术失效了! 司南星暗道一声糟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这时候! 而在城墙上的司南月像是有感应一般,只觉一阵腹痛,本来挣扎的身体忽然没了力气,抱着肚子瘫倒在地。 赫连决见她如此,心中担忧更甚,刚要赶过去看她,忽听身后有人音调颤抖的喊道:「王上,快看!」 赫连决回过头,顺着那人的手将视线落到城墙之外。 只见司南阳痛苦的将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伴随着哀嚎,他的脸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血肉竟化为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身体也是同样,他的皮肤仿佛在往外渗血,融化成液体的血肉不断从他身体上流出,使得他身形大变。 他整个人仿佛被从鲜血中浸泡过一般,连发丝都上都滴着血。 赫连决被眼前怪异的景象惊的忘了眨眼,等他再次将眼神落到司南阳脸上时,却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张脸,竟与司南月一模一样! 「司南星?真的是她……」 赫连决一时恍惚,那日在肃水山上,他明明亲眼见她坠入万丈深渊,没想到,她竟还活着……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都时候,赫连决收回目光,连忙将已经晕倒的司南月从地上抱起,喊道:「将那两人关入大牢!还有……快传军医!」 眼看司南月脸上冷汗岑岑,发丝都被汗水浸透,痛苦的睡不安稳,赫连决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急的坐立难安。 「怎么样?王后可还安好?」见军医号过脉,赫连决急忙问道。 军医答道:「回王上,王后身体虚弱,本就胎像不稳,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动了胎气,臣给王后开了保胎安胎是药剂,但只能从身体上略加调养,若王后再大喜大悲,恐有早产之象,万请王后保重身体啊。」 赫连决长长舒了口气,身体中紧绷的弦松了松,挥手示意军医退下,他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坐在司南月身旁,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心痛不已。 「南月,你究竟要孤怎么做,你才满意……」 赫连决拿着锦帕将司南月额头上的冷汗擦去,也不知是难受,还是担忧,她的眉头蹙的比方才还紧,手指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王上……」 她说话间,眼泪便已经流下来,赫连决知道她要说什么,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直言道:」他们是孤的对立面,若是留下他们,便是赤渊的隐患,孤已经答应不杀你的小弟,剩下的,孤绝不会答应!」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司南月双眸通红,就算是在投诚那日,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绝望,因为她那时还有希望,而现在…… 啊!对了! 她来不及擦去眼泪,紧紧抓着赫连决的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上,南星她吃过舍沙果,她的血可以……可以救我,可以 救我们的孩子,证据就是我们的孩子到现在还活着!」 司南月颤着手,将赫连决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极力撑开一抹笑意,眼泪却涌的更急。 「你感觉到了吗?他还在动呢!」 「舍沙果……」 赫连决眼神一亮,「来人,带军医去给司南星诊脉,看她是否服用过舍沙果!若真如你所言,司南星的确有活下去的必要,但……」 这个命令无疑是南星的保命符,司南月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见赫连决眼神一凛,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赫连决眼神一变,金眸中充满杀气,就连语气都凌厉起来,「你的小妹孤可以不杀,但江霁风……孤绝不会放过他!」 司南月很想像平时那样镇定冷静,拿着仅有的砝码的与赫连决谈判,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他此话一出,她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像是垂死挣扎那般失,她几乎失了理智,紧紧抓住赫连决的衣袖祈求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江霁风并没有任何私情,你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证明?!」赫连决一把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开,低哑的声音充满了暴戾的占有欲,「你现在的模样就能证明你对他的在意,他也就非死不可!」 那双金眸仿佛烈焰一般灼烧着她,司南月逃脱不得,她一遍遍跪着央求赫连决,可她越是表现的在意江霁风,赫连决的怒气也便越重。 他一把将司南月甩开,眼看她的身子撞在榻上,他下意识想要保护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在确定司南月无事后,他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却听司南月突然喊道:「赫连决!」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赫连决的步子停了下来,帐篷中安静无比,只能听到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听她一字一句道:「一命换一命,我用腹中之子,换他一条性命,你若不答应,不管是我,还是这个孩子,你都得不到!!」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愿意替她死 赫连决僵直的转过身,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司南月眼眸通红,浑身发颤,手中的锦帕几乎要被她扯断。 「我要用腹中之子,换江霁风一条性命!」 如同惊雷落下,赫连决脑中「轰」的一声,像是生根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要怀这个孩子,怪不得她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怪不得她会每日喝很多次安胎药,原来都是为了他……. 「你怎么敢……」 赫连决几步跨到司南月身边,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毛毯上。 「你怎么敢用我的孩子威胁我!你怎么敢用我的孩子去保他的命!你怎么敢这么说!!!」 赫连决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司南月的挣扎丝毫没有让他清醒。 腹中的胎儿兴许是感受到了危险,开始动的厉害,赫连决不知是顾念孩子,还是顾念与司南月的一点夫妻情,他终是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决无力的笑了起来,瘫在正咳的厉害的司南月身旁,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 「南月,我记得母后曾说过,一切皆有因果,我以前不信,现在却信了,许是以前我害过太多女人,害过太多孩子,所以狼神才会派你来惩罚我……罢了……罢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司南月剧烈的咳着,嗓子痛都说不出话,她又见赫连决坐起身,他方才的怒气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那抹阴寒的笑。 这样的他比方才更为可怕,司南月看的心惊胆战,不禁向后缩着。 他冷冷嗤笑一声,缓声道:「躲什么?你是孤的王后,孤疼你还来不及呢,过来,来孤怀中。」 他张开手臂,寒芒掠过眼底,盯着司南月的金眸温和柔软,可深处藏着难以窥见的阴狠和森寒。 「快点,孤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他声音依旧温柔,却没来由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司南月颤栗着挪过去,赫连决一把将她环入怀中。 粗糙的大手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声音轻柔,里面却藏着看不见的刀,他缓声道:「为什么只有这样,你才愿意听孤的话,你我夫妻一场,孤是真的疼爱你,也是真的喜欢你。」 他的手轻轻划过司南月的细长的脖颈,锁骨,一直向下,到她的隆起的腹部才停下。 孩儿胎动的厉害,赫连决像平时那样静静感受着,他忽然笑了。 「南月,看在孩子的份上,孤给你一次机会,司南星与江霁风的命,你来选一个,剩下的那个,由你在众军面前……亲手处决!」 赫连决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在颤抖,大滴大滴的泪眼滴在他的黑金战甲上,他的心似乎被只手掌攥着,疼的厉害,可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怒不许他停下。 泄愤似的,他紧紧钳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望着他。 「孤给你救江霁风的机会,你可是要好好把握住他性命,认真选择明日到底要杀了他,还是杀了你的胞妹!奥……对了,孤方才还去看过他,他状况似乎不太好,当然,这不是孤造成的,毕竟他若是身体康健,你那小弟也不会放他出来送死,是不是?」 他字字句句暗示司南月,江霁风的性命已到尽头,可她又何尝不知,上次她去劝降时,霁风不愿见她,她就已经猜了个十之八九…… 而赫连决足够了解司南月,尽管他知道她的答案,可他就是要逼她做一个选择,他要逼着她,真正放弃江霁风! 他就 那样紧紧将她圈禁在怀中,久久沉默着,司南月如同没有一尊灵魂的木偶,瘫软的靠在他怀中,眼中满是绝望。 蓦地,凛冽的声音又从上方响起,激的司南月一个激灵。 「相信南月已经做出选择了,一个将死的外姓人,怎能与你用过舍沙果的小妹相提并论。」 是啊,她不用给赫连决任何答案,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给过她任何的选择…… 「……是……」 他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小妹能活着,但司南星必须死,明日一早,孤便要她的人头,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作为王,他亦有要顾虑的事情,两军战了这么长时间,就算如今联军将要被消灭,但他们的主将依旧非死不可。 司南月脑中混沌麻木,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赫连决虽有心要放南星一马,但她又要怎么保住南星的性命? 「王上!巡逻的侍卫在城外抓住一名眼线!」 「嗯?」 赫连决心中生了疑问,残军早已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怎还会派出眼线? 「带进来!」 赫连决话音方落,便见一名大概十六七岁的女子被扭送进来。 那姑娘眼神惊恐的闪躲着,清秀的脸颊被吓的毫无血色,而且赫连决一眼便看出她绝不是练武之人,更不是训练有素的线人。 「抓错人了,她应是附近山里的百姓,送回去吧。」 赫连决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女子,随后对司南月笑道:「王后你看,救司南星的方法这不就来了吗?」 司南月心里咯噔一下,她回过神,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可那女子一听司南星之名,眼中的恐惧竟全然消去,上前紧走了几步,直到被侍卫拦住,她才紧抿着丹唇,直直的跪在地上。 司南月微微一怔,「姑娘是为南星而来?」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司南月眼神更为悲凉,她张了张口,终是做不到那么心狠,只道:「姑娘回去吧,你见不到她。」 她使劲摇着头,晶亮的泪水滴落在地,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手中着急的比划着什么。 可惜,司南月看不懂,她只能看出女子很担忧,便哑着嗓子劝道:「南星若知道还有人如此牵挂她,定然很开心,但她一定不愿意看你身处险境,姑娘回吧。」 她还是摇着头,急出了一身汗,眼泪不断的像珍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眼角一撇,见桌上有纸笔,便起身跑过去,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司南月擦擦脸上的泪痕,扶着沉重酸痛的腰站起身,那姑娘抓起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我愿意替她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赫连决看清那字后大笑起来,「都到这种地步了,竟还有人送上门来保她性命,司南星当真是命不该绝!」 这一切都失控了,司南月无路可退,无路可选,她掩面哭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那女子却好似并不伤心,她擦擦眼泪,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递给司南月。 「这是给南星的?」 女子点点头,苍白的脸颊染了层红晕,嘴角挂着羞涩的笑,似乎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断头台,而是心上人身旁。 司南月眼中泪珠落下,她紧紧闭上双眼,哽咽道:「我会替你送到的。」 再睁眼时,她便做了决定,虽还带着哭腔,但语气已如寻常那边坚决,她对女子道:「我会将姑娘易容成南星的模样,明日一早,你便……替她上路吧 。」 女子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主动坐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乖乖等着。 赫连决本想找军医来做这事,可司南月执意要自己做那张人皮/面具,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便随了她的意。 一番操作,等将要天明之时,帐篷中出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阿葵望着镜中的自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白榆哥哥是这副模样……与这个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那给她带上这层面具的人是…… 阿葵后知后觉,才想到这人是白榆哥哥曾说过的小妹……不,是长姐…… 阿葵又在纸上写道:「谢谢南月姐姐。」 「南星对你说起过我?」 「嗯。」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纸上写道:「阿葵。」 「阿葵……」 司南月喃喃念着,含泪对阿葵笑了笑,那笑容却让人心酸无比,这个孩子对南星一定很重要,她却…… 「阿葵,对不起,是我能力不够,害你……」 阿葵忙抓着司南月的袖子,连连摇头,她伸手比划着:「这是阿葵自愿的,不怪姐姐,只要白榆哥哥能好好的,阿葵就放心了。」 等阿葵打完了手势,才想起南月看不懂手语,她又提起笔想写下来,可想了想,又将笔放了下去,起身轻轻抱住了司南月。 这突入起来的拥抱让司南月惊愕片刻,阿葵的怀抱似乎有一种治愈的力量,司南月像是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亲人,她将脸埋在少女清瘦的肩上,将这两年所有的提心吊胆的崩溃哭了出来。 那声音传到帐篷外,赫连决听着她的哭声,心中五味杂陈。 天亮时,司南星的首级已经被系在了城门前,而司南月的小妹,却还活着。 她将阿葵给她的那张纸封进锦囊中,在征得赫连决同意后,她便去见了被关起来的胞妹。 而她刚一离开营帐,昨夜发生的一切便被传到了乌朵兰德耳中。 乌朵兰德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她还以为能借由司南阳……哦不,是借由司南星的死,逼死司南月,没想到又节外生枝了。 不过没关系,司南月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乌朵兰德沉吟一瞬,心里有了算计,起身去了关着江霁风的牢中。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活下去! 乌朵兰德刚走两步,还未出帐篷,她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停,对侍女道:「既然王上不打算处死司南星,那你就将这件好事去提前告知司南星,好让她「开心开心」。」 侍女是被乌朵兰德一手培养出来的,她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等侍女出了帐篷,才发觉外头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借着这个吉日,赫连决派了整整五队狼王军,前去剿灭匪军,为的便是能在今日大获全胜,结束快要一年的战火纷争。 伴随着外头的厮杀,里面留守驻地的军队更为热闹,他们升起篝火,唱起家乡的歌谣,等待捷报,整个营中一片笑闹。 司南月穿梭在庆祝节日的狼王军士兵中,他们的笑声在她耳中格外刺耳。 她走着走着,脚下被雪一滑,要不是身旁侍女扶着,恐怕就要摔倒在地。 等她站稳脚跟后,看着手上还沾染的阿葵的鲜血,突然也笑了,她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弱小和所做的多余的一切。 伴着如纸如絮的大雪,那笑声绝望而又凄凉,最终消散在篝火旁的歌舞之中。 赫连决为了隐藏司南星还活着的事情,派人连夜将她带到了营地中最隐秘的角落,还派了专人看守。 而此时的司南星正经历化蝽之毒的折磨,此时光是抵御身体的疼痛,就已经快要让她承受不住。 等司南月到来之后,只见她被关在一个大铁笼中,用锁链缚着手脚,倒在冰凉的地上微弱的喘息着。 司南星本没了力气,但一见司南月,她挣扎着站起身,摇晃几步摔到铁笼边上,碰得锁链「哗啦」作响。 「长姐……长姐……阿葵呢?!你将她送出去了是不是!她还活着是不是!!」 她身上脸上满是血污,瞪大了眼睛想从司南月脸上寻一个想要的答案,但司南月闪躲的眼神让她的陷入绝望。 「这不可能,我要去见她!」 司南星用力的拉扯着自己手上的锁链,想要挣脱出去,但那玄铁的链子岂是她能随意扯断的。 「长姐,我求你救救她,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她对赫连决没有丝毫威胁,她……她……」 在看到司南月递过来的那张纸后,司南星忽然失了声,染血的手将那张纸接过,颤抖着打开,上面赫然写着那句熟悉的诗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将那张纸紧贴在心口,身体颤抖的蜷缩着,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眼泪横流,崩溃的大哭起来。 阿葵的心意她怎会不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她更清楚的是无论如何,她们之间不会有未来,她一次次将阿葵推开,怕的就是会牵连到阿葵,可如今阿葵还是因她而死,这怎能让她不悔,怎能让她不恨! 「赫连决,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的嗓音嘶哑刺耳,带着无尽的愤恨与痛苦,用尽了力气嘶吼着。 司南月不忍看她难以承受的模样,转身想要逃离,却又听她在身后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她替我去死,你明明可以阻止她的!」 「我……」 「就因为我是你的胞妹,你便让我苟活下来,可阿葵为我而死,我又如何能安心过完这一生!」 司南月无语凝噎,她的手在袖中慢慢收紧。 「你我为了复国而发动战争,都是满手血腥的人,可最后死的,却是干干净净的阿葵,这太不公平了……」 司南星两眼直勾勾的望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无声的眼泪打湿纸张,墨迹在纸上扩散开来。 「 寒苍说的没错,也许活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她顿了顿,闭上双眼,声音麻木,「阿姐……你杀了我吧。」 司南月心一沉,满心的悲戚再也藏不住,她转身几步走到关着司南星的铁笼前,哭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语气坚决冷厉:「你以为我救你,只因为你是我的胞妹吗?!」 司南星抽泣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隔着铁笼对望着。 司南月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道:「父亲说,人的性命是平等的,姑母却对我说,性命有时是不对等的,那时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对我说的不同,直到泽露城被攻破时我才明白,用父亲一人的性命,能换泽露城千千万万百姓的生路,所以我选择舍弃他。 而今我为了救你牺牲了阿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胞妹,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有让泽露城死灰复燃的能力,哪怕是要对敌人摇尾乞怜,只要你能活下去,一切就都不算结束!」 是的,只要不死,司南月绝不会停止她的脚步,即便什么希望都看不到,她也要自己创造希望,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回到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地方…… 「即便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也要苟活着吗?!」司南星几欲崩溃,「我宁愿不做什么王女,我也不想……生不如死……」 司南月又何尝不是,她将手伸进铁笼,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司南星脸上的血泪,语气放的轻缓,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切。 「你我生来便是司家的女儿,承担着泽露城兴亡的责任,你若能想明白,便在这儿安静的等着,等终有一天,你再上沙场,为父亲兄长与战死的将士报仇,为阿葵报仇!你若想不开,自我了结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便是辜负了阿葵姑娘的一片心意,你……仔细想想吧……」 言罢,司南月忍着悲痛,转身离开。 雪簌簌落着,她出了帐篷,还未走几步,就觉得心口被压的难受,喉咙中一阵钻心的痒意袭来,司南月扶着一旁的树干,咳的厉害。 而腹中胎儿也动的比平时次数要多,她正难受着,忽听身旁的侍女惊道:「王后,您怎咳出血了?!」 司南月这才撇了一眼方才用过的帕子,稍稍缓了缓,才用气声道:「无事,走吧。」 「王后……」 又一侍女从远处赶来,胳膊上搭着一件锦绒大氅,侍候着司南月穿上,说道:「王后,王上已经派人搭了高台,也备了好酒,只等您去与故人诀别了。」 司南月的手下意识一颤,神色麻木的应了一声,又见那侍女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掌大的木盒出来。 「王后,这是王上方才派人送过来的,吩咐奴婢亲手交给您。」 此时的司南月着实没有心思理会别的东西,但赫连决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的东西,想必也不是无用之物。 她接过那木盒,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犹豫片刻,她还是打开盒子上的木栓,下一刻,她眼前猛然闯进一对血淋淋的眼珠。 「啊!!」 她急促又短暂的惊叫一声,手中的木盒被摔在地上,那对眼球从里面滚落出来,墨黑的眼眸带着血痕半掩在雪地中,静静的看着她。 司南月身子一软,跪倒在积雪中,手指紧紧捂住泛白的唇瓣,喉咙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被凝固在这一刻,她失了魂般呆呆的望着那只眼珠,良久才甩开要扶她起来的侍女,跪爬过去,将那眼珠捧在颤抖不已的手心中。 「霁风……霁风……」 眼泪融化了掌心的雪,却冲刷不掉眼球上的血,她心口剧烈起伏着,此时她几乎已经失去理智,只想见到江霁风。 司南月捧 着眼珠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刚上前走了两步,腹中忽然袭来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同时,一种滑腻的液体顺着她的双腿流了下来。 她停了脚步,颤颤的向下身看去,身侧侍女惊呼道:「王后要生了,快去传产婆!!」 此时的赫连决正等在刑场边,他眯起金瞳,冷冷望着眼前被绑在木架上的男子。 因为挖眼的剧痛,江霁风已经晕死过去,赫连决对他眼上那两个空洞的窟窿非常满意,这虽不是他的手笔,却是对这件事锦上添花,江霁风死前受些折磨也是应该的。 可眼看都快到午时三刻,司南月却还是不见人影,她不会不舍得了吧。 赫连决脸色一沉,刚要派人去催,一侍卫匆匆赶来,对他耳语几句,赫连决怔了怔,随后匆忙离开。 他一路急赶,还未进帐篷,就听见里面传来司南月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他与她相处这么久,还从未听过她这般难受过,赫连决一急就要往里闯,却被帐篷前守着的几个老嬷嬷拦住。 「王上,里面污秽,您沾染了就不好了,还请您去旁边营帐歇息。」 「王后才刚刚有孕七个月,怎会……」 赫连决话问道一半,忽然记起军医说过的话,若是她再大悲大喜,兴许便会早产,可他已经答应放过司南星,她却还是…… 「王后,使劲啊!快看到产儿的头了!」 营帐中又传来几声接连不断的喊叫,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赫连决在外边急的不停踱步。 里面司南月几乎出于半昏迷的状态,发丝被汗水浸湿,胡乱贴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她的鼻翼一张一翕,微弱的喘息着,被蹦断指甲的双手逐渐松开满是褶皱的被毯。 时机已到,两个产婆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拿起放在手边的剪刀,司南月走去…… ------------ 一百一十四章 死局 营帐中安静的可怕,赫连决在外等的心焦,他终是放不下心,也不顾什么污不污秽,扯开两个老嬷嬷就闯了进去。 一进屋,便见司南月身下一大摊血迹,她经呼吸微弱,而其中一个产婆手拿剪刀,一个手持短刃,似乎是正打算剖腹取子。 赫连决难以置信的凝视着这一切,他不敢相信的问那产婆道:「你……你在干什么?!」 区区一个产婆,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竟敢代替他选择保住他的骨血?? 「王上!」 那两个产婆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忙道:「乌朵夫人传令,若是王后难产,要奴婢必要保住王脉,还请王上饶命!」 「乌朵……乌朵兰德?」 赫连决头一懵,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眼角不经意扫到桌上的一对眼珠,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的王后不是「若是难产」,她是一定会顺理成章的因难产而亡!幸好他提前派了侍卫随时看护南月,否则…… 赫连决的怒火从心里直冲到天灵盖,随便指了一个产婆,厉声喝道:「来人,此人打算暗杀王后,立即将她拉出去斩首示众!!」 「王上……王上饶命,是乌朵大夫人吩咐的,奴婢冤枉啊……」 尖锐的求饶声越来越远,另一个产婆浑身抖成了筛糠,将身子缩的紧紧的,她听赫连决下令道:「王后若顺利生产,孤赐你万金,若王后与孩儿有半点伤害,孤立马将你碎尸万段!」 「是,是……」 产婆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继续帮司南月生产,侍女从外头端来些药汤,想来是补身体的。 赫连决此刻不敢再相信乌朵兰德的人,他一把掠过药汤,直接泼了出去,又吩咐信得过的军医重新熬制了一碗。 他走到她身边,心疼的望着她惨白的脸,定然是极痛的,她的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赫连决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南月,你能听到孤说的话吗?你将孩子好好生下来,孤不逼你了……不逼你杀他了……」 司南月视线朦胧,她看到了失去双眼的江霁风站在她面前,用那双血窟窿直直的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 她嘴唇嗡动,说出的话模糊不清,赫连决却欣喜她终于有了反应,「南月,你再坚持一下,我们的孩儿很快就生出来了。」 腹部一阵剧痛在袭来,司南月痛苦的尖叫一声,产婆喊道:「王后再用力,孩儿马上就快出来了!再用把力啊!」 七个月的孩儿本就不大,若不是她们刚才动过手脚,这孩子早就出来了,现在产婆肯好好接产自是不难,可是司南月方才出血太多,体力也支撑不住了。 眼看她眼神逐渐涣散,赫连决心思一动,忙传了心腹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不时,那暗卫便端了碗温热的血进来。 赫连决将她扶起,将那碗血一勺一勺全给她喂了进去,她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眼睛也不像方才那边无神。 眼前似有浓雾渐渐消散,她看清身边人的脸,心中更是怨恨,又是剧痛催来,司南月倒在赫连决怀中,紧紧抓着他的手,蹦断的指尖尖锐的嵌入他的手臂,抓出道道血痕。 司南月用尽全身力气,随着一阵难以描述的痛楚,她身子一轻,孩儿微弱的哭声从身旁传来。 「恭喜王上王后,是位小公主。」 产婆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孩子虽虚弱了些,可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赫连决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在怀中,吩咐道:「快传乳娘过来。」 说着,他将小猫儿似的婴孩放到司南月身旁,用锦帕擦去她脸 上的汗水,眼眸带笑的望着她,柔声道:「南月,辛苦了,你看我们的女儿……」 赫连决仔细端详着身上还带着血水的孩子,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掩不住的笑意。 「南月你看,这孩子皱巴巴的,像只没毛的小猫崽,可她的眉毛和嘴巴跟你的一模一样,南月,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满脸笑意的抬眼望向她,却见司南月拖着虚弱至极的身子站起身。 「南月,你现在还不能动,你先好好休养……」 「你别碰我!」 司南月用力挣开赫连决的手,身子差点失去平衡,她不等稳住脚跟,指着桌上的那对眼球,带着哭腔质问道:「我都答应你会亲手杀了他,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南月,那不是孤的意思!」 「你还狡辩,你曾说过,你会把霁风做成人彘,会将他的双眼挖出,你说过……你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为什么……」 她早已气虚力尽,就连说话都声音也大多都是气声,身下还不停的淌出血痕。 他曾经的确说过那些话,但…… 「今日之事的确不是孤的命令!」赫连决急忙解释,「南月,孤不会再逼你了,孤收回成命,不要求你亲手……」 「我要见他……我要马上见他……」司南月啜泣着,赤着脚踉踉跄跄的就向帐篷外奔去。 「南月!」 赫连决刚挡在她面前,可不知她何时在袖中藏了一根金簪,死死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放我出去……」 她眼中满是恨意,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是……可是…… 「你说过,要让我亲手送他上路,我现在……便去……」 江霁风是意气风发的凌岳山庄少主,是她记忆中,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他有桀骜难折的英雄风骨,即便走到最后,他也定不愿意死在敌人手中! 血珠顺着她光滑苍白的皮肤浸红衣领,面对赫连决,她眼神中毫无退缩,即便她十分清楚现在的决定是相当不理智的,可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理智。 越是如此,赫连决才会相信她的势力已经全军覆没,阿晨提前撤退的兵将才更安全。 「好……好……」赫连决知道她现在情绪激动,生怕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缓缓让开一条路。 「南月,你先放下手中簪子,孤不会拦你,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她在哭,我们先去哄哄她好吗?」 「那不是我们的女儿……」 司南月摇着头,眼泪模糊了双眼,一边防备着赫连决,一边向外吃力的挪动着酸软疼痛的双腿。 她一字一句道:「那只是你的女儿,是你赫连决一个人的孩子……」 赫连决瞬时耳边一片嗡鸣,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他怔怔的看着司南月,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遍布全身。 趁着他不再阻拦自己,司南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冰凉透骨的雪,向刑场的方向赶去。 说来奇怪,她是极其怕冷的,可今日就算是赤着脚,她也没有丝毫感觉。 白色的雪,红色的血,在她身后拉开一条歪斜的路,虽巡逻的侍卫看出她神色不对,但极少有人敢过去问讯,直到她一路跌撞着走进那个为江霁风搭建的刑场。 里面有几个兵卒把守着,他们一早便收到了王后要亲手处死敌军将领的命令,便没有阻止司南月进来。 那地方不大,只是个临时用木头搭建的遮挡风雪的地方,中间搭起一个竖着木头的高台,而江霁风…… 被折磨的几乎已经 不成人形的江霁风便被绑在上面。 此时的他乱发覆面,白色带血的发丝隐约露出底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眼球缺失,脸上被施了黥刑,手脚筋脉尽被挑断,全身上下布满鞭痕留下的血污。 司南月虽想过他会受酷刑,却没想过他会变成如今模样,她如亲受凌迟之刑,痛苦难忍,早已被冻的麻木的脚向后退了两步,瘫在雪地之中。 江霁风听见声音,他手边的锁链动了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干裂渗血的唇张了张,「南月,是你吗?」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双手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南月……你来了就好了,我想……想跟你说说话……咳咳咳咳咳……」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听方才的脚步声,他便知那是她。 江霁风咳出一口血吐在地上,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我想见你,却又怕你看见我如今的落魄模样,可又觉得若是连死都不能见你一面,便觉得死不瞑目了。」 低微的泣声传来,江霁风痴痴的笑了一声,「小月亮怎也变的爱哭了?」 他想了想,有些遗憾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哭呢。」 他又想了想,「我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我当然不想看见你哭,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我的月亮落泪。」 江霁风是个话痨,尤其是在司南月面前,他总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江霁风自己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南月,虽然你没说过……咳咳咳咳咳……可我知道,你在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于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赫连决伙同红叶门毁了凌岳山庄,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样同样会选择这条路……」 他咬着牙,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楚,脸上忽然有了笑意。 「南月,你知道吗?那年你答应让我陪在你身边时,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感情,江霁风此生所求……便无憾了。」 ------------ 一百一十五章 尘埃落定 低微的泣声越来越大,绝望的情绪将司南月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她笨拙僵硬的站起身,上前走了几步,带着浓重的鼻音哭着唤道:「霁风……」 江霁风扯着干裂的唇笑着,血从他嘴角流下,融化了脚边的积雪,他道:「我很疼……很难受,不想再撑下去了,南月,你帮我……解脱吧。」 司南月的双眸紧紧闭上,她想过这一天也许会出现,她也一直在避免这一天的出现,可天意弄人,不管她百般算计,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甚至需要牺牲霁风的性命,让赫连决相信联军已经完全势空力尽。 她欠他的,早已还不清了…… 眼泪流尽,司南月睁开满是伤痛的双眸,她拿过侍卫端上来的毒酒,一步步向着江霁风走过去,如同踏入永不超生的深渊。 角落中的两个兵卒相互对视一眼,见司南月走到了设计好的位置,其中一个慢慢退至角落中,猛地一拉藏在边角上的麻绳。 只听上方「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房顶用来遮挡风雪的巨木一根根滚落而下,她听见响声向上望去,就在那巨木将到眼前时,江霁风也不知怎样挣脱了锁链,瞬时挡在她身前。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用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护住她,在一片惊呼与骨裂的声响中,江霁风将她护的更紧,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南月,下雪了……我说过陪你看雪的诺言,终于……实现了……」 「霁风!!!」 她的声音消失在一片巨响中,赶来的赫连决被眼前的一切惊了眼。 他距离太远,眼睁睁的看着那抹血衣被掉下的数根巨木掩盖,他嘶吼道:「快些救人!!!」 很快,数根巨木被侍卫抬开,露出里面被砸的血肉模糊的江霁风,赫连决一把将他的尸体拉开。 而被他护在怀中的司南月早被浸成了一个血人,赫连决抱着与死无异的司南月心头狂跳,心脏被压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声嘶力竭的对身旁侍卫吼道:「愣着干什么,快传军医!军医!!!」 此时的一切都被身后的乌朵兰德看在眼中,她哀叹一声,低声道:「玄弟,你别怪阿姐,若是留着这个女人,恐怕赤渊将永无宁日啊……」 赫连决派出去剿灭残军的狼王军已胜利而归,司南晨与几个重要将领被压至狼王军营地中的牢笼中,赫连决期盼已久的胜利终于到来,可此时,他却没有半分喜悦。 「王上……王后她刚刚生产,失血太多,身体着实虚弱,又被伤了头部,臣医术低微,着实……」 赫连决忽感眼前一片恍惚,半晌他才指着桌子上已经放凉的血,说出的话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你看那些血,那些……那些都是含有舍沙果药效的血,为何不能救她?!!」 「王上,舍沙果是有起死回生之效,用过它的人血液中也的确会有些药性,但那血只能算是上好的补药,与舍沙果的回春之效着实有着云泥之别,若是狼王神保佑,那血也许能保王后一条性命,但……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 「但是王后也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赫连决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他向后退了几步,扶住手边的桌角才站稳脚跟,他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连着传了六位大夫,不管是民间的医者还是军医,给他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赫连决遣退了营帐中所有人,他瘫坐在司南月身旁,她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赫连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帮她擦去。 如今他已无后顾之忧,司南月也如同她曾许他的那样,无论生死,永远留在了他身边。 他心中所愿都已实现,本该是开心的, 可他却如同失去了所有,整个人颓丧不堪。 赫连决就像曾经对司南月保证的那样,将司南晨以新王的身份遣回了泽露城,也许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些。 也是从那日之后,赫连决没有再出过司南月的营帐,他一直陪在她身旁,期望着哪天奇迹也许会出现。 终于,乌朵兰德看不下去了,她喝退帐前守卫闯了进来,一看赫连决如今萎靡不振的样子,火气瞬时就上来了。 「玄弟,你到底在做什么?如今我们大获全胜你不班师回朝也就罢了,还放虎归山,将司南晨送回了泽露城,就算他如今只是个处处受限的傀儡城主,可也难保他不会再弄出乱子,你这个样子,让阿姐如何放心?!」 对于乌朵兰德的质问,良久,赫连决才背着身冷冷问道:「那日刑场之上,可是你派人做的机关?」 「是!」 「那日我在城外围剿司南星与江霁风时,也是你支开了看守南月的侍卫,将消息传递给南月?」 「是。」 「江霁风的眼珠也是你派人给了南月,导致她早产?」 「是,除此之外,我也下令给产婆,让她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司南月死在产床上,可惜,被你阻止了。」 乌朵兰德毫无保留,这些事情她本就无意瞒他,他今日问起来乌朵兰德也不会否认。 乌朵兰德道:「她是个狼子野心的祸患,不能留在你身边。」 「可是我爱她,而你……我的阿姐,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却几乎夺走了她的性命。」 「你并不爱她。」乌朵兰德脱口而出,「你明知她与江霁风之间有说不清的关系,还狠心让她亲自动手去杀江霁风,你若爱她,便不会如此折磨她,你只是没有驯服她,心有不甘而已,」 「是……吗?」 赫连决缓缓转过身,麻木的眼眸中布满血丝,他记得司南月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心脏,问道:「那为何这儿一直在疼?疼的我彻夜难眠……」 乌朵兰德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又道:「,不甘也好,我只想将她留住,只想要她醒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玄弟,你是赤渊的王,你……」 「你别靠近她!!」 乌朵兰德刚上前走了几步,赫连决却如同暴怒的雄狮,向前几步狠狠掐住了乌朵兰德的脖子。 赫连决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浸满眼底,他的痛苦与无奈一览无余。 「就凭你所做的一切,若是换了个人,我便早诛他九族,将他凌迟处死,可你……你是阿桓的母亲,是我的阿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要我怎么做!!!」 「玄……玄弟……」 乌朵兰德不停拍打着赫连决的手,直到她的力气渐小,眼球上翻之时,赫连决才将她一把甩开。 他再次背过身,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孤不想再看到你,带着你的人回到荒岐,没有孤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荒岐半步!」 「咳咳咳咳咳……」 乌朵兰德用力咳了几声,她知道,这是赫连决对她最后的情分。 「我……咳咳咳咳咳……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玄弟,你……好自为之吧…… 乌朵兰德踉跄着捂着隐隐作痛的脖颈离开。 赫连决重新坐回司南月身边,他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百般皆苦,等稳定了情绪,他才唤道:「来人!」 「王上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明日……便班师回朝吧。」 「是!!」 雪天难行军,尤其还要照 顾到司南月与刚出生的婴孩,速度便放的更慢了些,整整两个月,赫连决才带领护城军回到王都。 等回去之后,他方知晓曦仪夫人早已自缢而亡,随他父王而去,赫连决没太大反应,依礼给她拟了封号,将她与父王同葬,也不辜负他们这么多年的伉俪情深。 而漠北……有朝臣提出要与漠北联姻,稳固两城之间的平安,但在赫连决看来,漠北已露獠牙,他没必要释出善意。 至于赫连恩兄妹…… 既然没有联姻的必要,赫连决便给办了场比武招亲,给赫连悠选了个心仪的夫婿,将她留在了王都。 他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牵制享有一方水土的赫连恩,当然,他也是知道赫连恩始终没有夺嫡的心思,才敢将他留下。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握住他的死穴,只要赫连悠还在王都,赫连恩便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至于甘泉城对残军的暗中帮助,赫连决选择了一样的方式,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策划一次战争了,他用联姻的方式,娶了甘泉王的长女与次女,也算是对甘泉城的牵制了。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剩…… 「南月……」 如水的月光下,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一样,赫连决处理完一天的国事,好不容易空出点时间来看她。 她的外伤已经痊愈,额头的伤只剩个淡淡的伤疤,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如同那些医者所说,司南星的血保住她一条性命,但她一直昏迷不醒。 赫连决用锦帕为她擦拭着脸颊,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孤今日听奶娘说悔儿吃的比前些天多点,可还是很爱睡,等哪天天气好些,让悔儿过来陪陪你,她与你越长越像了,除了那对眸子,还真没有哪儿像孤的。」 他又将锦帕浸在温水中,等暖热了,又为她擦手。 「女儿嘛,像你也好,等她长大些,孤便在泽露城为她请先生,教她诗词歌赋,等她长大了,便会像你一样温柔端庄,到时孤再为她寻个可心的夫婿,便一切都圆满了……」 赫连决越说心中越酸楚,喉咙中像被塞了团棉花,他抹了抹逐渐模糊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只余一声绵长的叹息,无声的消逝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之中。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多年之后 冬季从来都不寒冷的泽露城,今日一早竟有了霜冻,但朝阳升起,那些霜冻又逐渐融化成水。 退朝之后,司南晨脚步沉重的从大殿中走出,回寝宫的路上,他的脚步停留在王宫中央那颗雨藤树下。 叶子上的朝露滴滴落下,打湿他的发丝与肩膀上,眼前熟悉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仿佛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还在趁父亲不注意,爬去树杈上,摘下几朵娇艳的雨藤花,央求长姐教他编花环,然后再送给宫慈姐姐。 「城主,您该回寝宫了。」身旁侍卫冷冰冰的提醒道。 「寝宫与外边有何不同?不都是……唉……罢了……」 司南晨被锁在泽露王宫中,无论去到哪个角落,都是赫连决所派的眼线,就连在外头看阳光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比之囚徒,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一进门,侍卫就将寝宫的门关的死死的,好像生怕他跑出去似的,直到午时,才有侍女送来午膳。 「城主,请用膳。」那侍女低低道了一句。 「放下吧。」司南晨随口应着,眼睛依旧未从书册上移开。 「天气湿冷,城主还是趁热吃了吧。」 侍女喋喋不休,司南晨本就心情沉闷,他皱着眉头看向那侍女,却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她。 不对! 赫连决对他的监视几乎无孔不入,每日来他身边侍候的都是有数的几个人,这女子到底是…… 「城主慢用。」她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司南晨,便退了下去。 等寝宫门关上,司南晨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仔细检查那些盛放饭菜的碗碟,终于,他在盘案的底层发现一个夹层,取出里面的字条,刚打开,漠北的大印赫然闯入眼帘。 司南晨仔细看去,那正是寒苍王爷的亲笔字迹,在仔细看过里面的内容后,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归于平静。 思量片刻后,他整个人似乎都沉静下来,随后司南晨将这封信吞吃入腹,又提笔些下一份回信塞进夹层之中。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侍女将东西收走,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 日升月落,春秋更换,一年一年周而复始,转眼间四年时光匆匆而过,原来漆黑的冰冷宫殿,也随着当年那名婴孩的长大,而逐渐有了鲜活之气。 「公主……公主你慢些,当心摔着!」 侍女在小小的身影后紧张的跟着,前边只顾追蝴蝶的小丫头才不管那么多,她两条莲藕似的胳膊忽然向上一伸,小短腿还不忘向上使劲跳了跳,想要抓住头顶上的蝴蝶,可蝴蝶灵巧,不出所料的从她胖嘟嘟的指缝中钻了出去。 小孩子精力充沛,她像不会累似的,注意力转眼就从蝴蝶移到了来觅食的小鸟身上。 那已经是她第三次看到这只小黄鸟了,它长的着实可爱,毛茸茸圆滚滚的,浑身的毛毛像是米粒一样的浅黄色,只有翅尖与尾尖带着稍深一点的琥珀色,远了看就像个金色的小毛球,可人的很。 「小鸟小鸟,你随我去见母后吧,她如果能听见你唱歌,说不定就醒啦!」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自言自语着,放轻脚步离鸟儿越来越近。 那鸟儿也不怕人,歪着脑袋用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赫连悔,还时不时的啾啾叫几声,可等到小丫头扑过来的时候,它又像捉弄她似的,扑棱扑棱翅膀飞到了树杈上,跳着转过头来冲她又叫了几声,才展开翅膀飞远了。 「哎……又跑了!咳咳咳咳咳……」小丫头一生气,咳的厉害了些,侍女忙过来给她喂了些冰晶金桔汤才好些。 「公主身子不好,可不能跑 的这么快,否则王上要怪罪奴婢的。」 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又爱玩的年纪,只觉得这些规矩碍事,她撇撇嘴,刚要命人去把它追回来,却听不远处的寝宫传来阵阵哭声。 赫连悔寻着哭声向上望去,原是来到了弦歌楼,里面住的那位……好像是叫姒夫人。 此时她正在窗边抽噎着,时不时用丝绢擦擦眼泪。 这位夫人刚入宫不久,赫连悔曾见过两次,上上次她追兔儿的时候见过她,上次她来这儿找父王的也见过她,可每次见面时,姒夫人都是哭哭啼啼的,她不明白她为何总是挂着眼泪。 姒夫人模样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与母后长相有几分相似。 其实不光是姒夫人,就连曾经住在弦歌楼的华夫人,柳夫人,跟金延宫中的迎夫人,与摘云馆的莲夫人,眉目间都与母后有些相似之处。 可不知为何,这些人都逐渐消失了,只剩莲夫人还在摘云馆一直住着。 赫连悔眨巴眨巴晶亮的金眸,想着,她们兴许是回到原来的家了吧。 不过相比起来,这位姒夫人是最像母后的,所以父王才那么喜欢她吧。 小丫头抬着头,见姒夫人哭肿的眼睛与她对上了,便对姒夫人行了个礼。 可姒夫人看见她之后,表情和眼神都变了,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好像是怨恨,又好像是伤心,总之并不友善,看的小丫头不由得害怕起来。 接着,姒夫人本来擦眼泪的手缓缓移到了小腹上,嘴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不知在想什么。 侍女见姒夫人表情不太对,便道:「公主,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膳房的糕点应该熟了,奴婢带您去挑些喜欢的可好?」 一提到糕点,小丫头的肚子就咕噜噜的叫起来,她一口答应,用稚嫩的嗓音答道:「好吧!苏若,明日你派人来,我一定要抓住那只小黄鸟!」 「是……」 两人说着话,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赫连悔下意识的向后看去,却被眼前蔓延的鲜血惊了眼。 从上面掉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姒夫人…… 「公主别看!」 苏若反应过来就用手蒙住了赫连悔的眼睛,但为时已晚,姒夫人那双瞪大的,正缓缓流出鲜血的双眼深深的印在她脑海中。 议政大殿内。 「王上……王上不好了!」 侍卫来不及通报,便慌张从门外钻进来,赫连决皱了皱眉,木佳戈镇守御前多年,从未如此失态,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发生什么事了?!」 「姒夫人……」侍卫急促的喘息着,「姒夫人她从弦歌楼一跃而下,已经……」 听到这消息,赫连决手中本来和上的折子又重新打开,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淡淡道:「死了就埋了,有什么好慌张的?」 「可姒夫人在弦歌楼跳下时,恰好宁安公主在旁边玩耍,公主受了惊吓,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高烧不退……」 赫连决一怔,手中的折子冲着侍卫飞了过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来通报!」 侍卫也很委屈,毕竟王上早前便立了规矩,若不是有要事不许打扰,公主身子比常人弱些,风寒发热是常有的事,要不是公主这次烧的越来越厉害,还不愿喝那补药,他可不敢随意闯进来。 此时夜已深,几名太医胆战心惊的守在寝宫外,里面赫连悔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毯之中,脸儿烧的发红,还浑身颤抖着,口中不时喊着冷。 朦胧中,满地的鲜血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双流血的眼睛。 小丫头眉头皱 的紧紧的,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她心口急促的起伏着,嘴巴里混沌不清的嘟囔着:「不要死……不要死……」 「悔儿……悔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赫连悔稍稍有了安全感,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她父王就在眼前,心中害怕又担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父王……」 她伸着小手,紧紧环绕着父王的脖子,好像这样能让她安心许多,随后她便被裹着被毯,被她父王抱在怀中哄着。 「悔儿别怕,父王在呢。」 「父王,姒夫人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呜呜呜呜……」.五 说着,小姑娘心里难受又害怕,哭的更大声了。 赫连决用下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此时她身上烫的吓人,这可怎么行! 他胡乱搪塞道:「姒夫人只是不小心在楼上跌落,受了伤,等她养好伤便没事了,悔儿也是,生病了就要喝药,这样才能好起来。」 「她……她真的没事吗?」赫连悔抽噎着,小巧的鼻头哭的都发红了。 「父王何时骗过你。」 赫连决坐在榻上,将小小的人儿放在腿上坐稳,才接过侍女手中的「补药」。 这东西热过之后就更腥了,赫连决皱皱眉,吹的稍稍凉些才喂到赫连悔唇边。 「悔儿,喝了补药你的病就好了,明日父王带你去给你母后请安之后,父王便陪你去放风筝,骑大马。」 「真的?」赫连悔眼眸一亮,她可是好久都没跟父王一起出去玩了! 「那我要父王一整日都陪着我,我还要吃奶果铺子的糖葫芦和南瓜酥还有奶面红豆团!」 「乖乖喝药便都准你。」 「好!」 小丫头答应的痛快,但低头一看那棕红色又苦又腥的药汁,便不自觉的咧咧嘴,赖皮的把脸埋进了被毯中,只露着毛茸茸的小脑瓜。 「父王,悔儿不想喝……」 「那父王明日便要去忙国事了。」 「别别别!」 小丫头连忙钻出来,红扑扑的小脸鼓着,气鼓鼓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坏父王……」 「悔儿如果不好好喝药,坏父王就要用胡子扎你了……」 赫连决说着,脸往前凑了凑,下巴上刚露头的胡渣轻轻扎在悔儿柔嫩的小脸蛋上,又痒又疼的触感逗的小姑娘咯咯直笑,被裹成粽子样的身体也不老实的扑腾着。 赫连决怕她将药弄洒,停了动作,又道:「悔儿若是乖乖喝药,今晚就可以跟母后一起休息。」 「真的!?」 一瞬间,悔儿眼底晶亮,脸上写满了开心,不等她父王回应,像是怕他反悔那般,胖乎乎的小胳膊从被毯中伸出来,端起药汁便一饮而尽。 小小的五官因为药汁的腥苦而皱成一团,还好父王及时往她嘴巴里塞了枚蜜饯,还未等苦味消散,小丫头便催促道:「父王父王,快带我去见母后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见 赫连决一路把悔儿从寝宫抱到凤栖阁,兴许是生病了睡不踏实,小丫头本来好好睡了一路,赫连决刚将她放到南月身旁,她便又眯开了眼睛。 悔儿揉揉眼睛,身体上的不适让她想要哭鼻子,可见父王母后都在眼前,就开心了许多,肉滚滚的身子向像虫儿那般扭啊扭啊,离的母后近了些,两只小肉手抓着母后的胳膊抱紧,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问道:「父王,母后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很快了。」 赫连决生怕悔儿再着凉,将她脖子周围的被毯塞到严实。 可小丫头心里泛起了嘀咕,她每次这样问时,父王都是这么回答的。 父王明显是在说谎…… 悔儿睁开眼,看着父王端来药汁,正要喂给母后。 母后喝的药汁闻起来与她方才喝的差不多,都是又腥又苦的,可为什么…… 「父王,为什么每次悔儿喝完药之后,身体病都会好起来,母后却一直睡着?是药不管用吗?」 赫连决便将药汁喂给司南月,边道:「你母后的病更严重一些,父王已经派人去寻药了,近日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有了那灵药的消息,你母后应该很快……便能醒过来了。」 悔儿眼巴巴的望着他,只觉得父王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很忧愁。 她只当父王是太累了,白天要处理国事,晚上还要亲自过来照顾母后,自然是没精神的,作为父王最喜欢的乖乖女儿,她要帮帮父王才行。 可怎么帮呢…… 小丫头犯起了难。 啊!有了!别的她做不到,喂药这种小事她还是能帮的。 悔儿想爬起来帮忙,可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也越来越沉。 「父王,悔儿明天……喂母后……今天太累了……」 她嘟囔着,也不知父王有没有听清,便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父王果然陪她玩整整一天,可因为她的病还没完全好,父王不许她吃太多糕点,说好的糖葫芦跟南瓜酥还有奶面红豆团变成了只能选一样。 「哼……坏父王!」 小丫头跺跺脚,手里紧紧抓着一串比红玛瑙还好看的糖葫芦,转过身生气的抱起胳膊,只留给她父王一个气鼓鼓的小小身影。 「哈……」 赫连决无奈一笑,一只手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放到了宽厚的肩膀上。 身体的失重让悔儿抓紧了父王的肩上的衣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气了。 「回去之后父王让膳房给悔儿做桂花莲子粥好不好?」 肩膀上的小人儿不说话。 「再做道清炖桃花鱼?」 肩膀上的小人儿还是不说话。 「那再加道松子百合苏?」 听到好不容易有道糕点,悔儿才勉强的「嗯」了一声。 「你真是比你母后还难哄……」 「以前父王也不许母后吃糕点吗?」 「呃……那倒没有……」 「那母后为何不开心?」 「都是过去的事情,父王……有些记不清了……」 夕阳柔和的光将这对父女的影子拉的很长,伴随着女孩时不时传来的欢闹声,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小孩子好哄,几块糕点就不气了,可不知是不是昨夜歇在凤栖阁的原因,吃完晚膳后小丫头就哭着闹着非要去跟她母后歇在一起。 「父王说过,你母后需要休息,悔儿不能总去打搅她,你乖乖睡觉,明日一早父王便带你去给你母后请安。」 「不要不要!」一听这话,小丫头手 里的糕点都不香了,她扑到赫连决腿上撒娇道:「今日悔儿和父王出去玩的好开心,悔儿想将这些讲给母后听,就像……就像莲夫人给暻儿讲故事一样。」 赫连决突然哽住,他知道悔儿一直盼望着南月醒来,也不止一次看到别的妃嫔与孩儿母子情深时,悔儿露出的欣羡之情。 甚至有段时间,悔儿常去摘云馆,她也不进寝宫,只躲在远处,眼巴巴的看着莲漪抱着暻儿讲些书里的东西,他发现后问起时,悔儿也只是笑着说,想要母后像莲夫人一样抱着她。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尽可能的花更多时间来照顾悔儿,可他也知道,不管他派再多的人来照顾悔儿,也终不及南月这个生身母亲来的重要。 他拒绝不了这个请求,叹道:「罢了罢了,一会父王要去给你母后喂药,便带着你吧,但父王今夜要批改奏折,可陪不了你,到时可不许哭鼻子。」 小丫头达到目的,开心的欢呼雀跃起来,小胖手攥着糖葫芦递到赫连决唇前,「好父王吃一颗,只许吃一颗哦。」 赫连决看她亮晶晶的眼眸,想逗逗她,一下咬下了两颗糖葫芦,转眼间便吞吃下肚,糖渣从竹签上掉下来,砸到小丫头手背上,上一秒还咧着嘴笑的开心的赫连悔,下一秒表情一变,哇的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呜……坏父王!我要去给母后告状,让她醒来之后也不要理你,呜呜呜呜……」 「悔儿乖悔儿乖,明日父王再命人给你买一根,不!买十根!」 「不要!悔儿再也不要理你了,呜呜呜呜呜……」 「……」 赫连决好不容易哄睡了小丫头,望着手边哭的脸儿红红的人儿,他头都大了,早知道她会闹这么厉害,方才就不逗她了。 夜深了,房间逐渐安静下来,赫连决静静的望着榻上这一大一小,突然发现悔儿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她母后。 「南月,这小丫头简直就是孤的克星,每天都要哭个几次,每次都要哄好久才不生气。」 虽是这样说着,可赫连决语气中没有一丝抱怨,甚至还带着笑意,他忽然很想知道南月小时候是不是有这么爱哭。 窗外的月光撒在她的柔嫩白皙的皮肤上,她的模样与从前相比丝毫未变,赫连决抬起手,在触碰她时都是极轻柔的。 「南月,悔儿也很想让你醒来,方才她还跟孤说,以后要来亲自照顾你用药,孩儿都长大了,你还不打算醒来吗……」 他在榻边端坐良久,心里一直记挂着今日还没有批奏的折子,便放轻脚步悄悄离开。 赫连决来到书房,一整天都未理国事,御案上的奏折攒了厚厚一摞,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看来今夜又不能安眠了。 赫连悔说了便做,从那天早上开始,她母后所有的汤药都是她亲手喂的,而且她还细心的发现,母后喝的药汁是不同的。 准确的是每十天的晚间,太医便会带来一种特殊的药,就像是她生病时经常喝点那种,又腥又苦的棕红色的粘稠液体,但平时母后喝的都是正常的补药。 她也曾问过太医,母后饮的那是什么药,可太医只搪塞的回答说那是一味特殊的药引,是种什么植物的根须。 小姑娘是年纪小,但她不傻,就算太医不说,她单看那「药引」的颜色和味道,就猜的八九不离十,毕竟她每次生病时,她也会喝上一两次。 太医若是好好回答,她还没那么好奇,但看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倒把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在又一次的十天之后,她受好奇心驱使,借着夜色,提前跑到给母后熬药的地方打算一探究竟,她想知道为什么太医会在药中放血,放的是谁的血? 小 姑娘年纪小,随便藏个桌子下边都不易被发觉,毕竟大家各忙各的,谁都不会注意到她,再说了,就算是注意到她,她也没什么怕的。 她躲在桌子底下,看着侍卫将药汁端走,可侍卫端走的时候是正常的药啊,难道自己记错时间了? 小姑娘苦着脸掰起手指头算了算,今天慢慢就是第十日,绝对没错! 她从煮药间跑出去,眼睛四处搜寻方才端药的侍卫,在她确定目标后,便一直悄***的跟在那侍卫的后边。 中间不是没人发现她,但那些侍卫侍女只当她与平时一样,是在跟宫人玩捉迷藏,怕坏了小公主的兴致,便没人敢打搅。 就这样,她跟着那侍卫越走越远,越走巡逻的侍卫越少,赫连悔年龄到底是小,眼看天黑路远,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就在她认真考虑要不要回去时,眼见侍卫进了一处寝宫之中。 这地方当真偏远,不起眼也不热闹,她自然是没来过。 侍卫进去了一小会便出来了,赫连悔却不想跟着他离开,她此时一动不动的窝在寝宫外的花丛里边,来都来了,她一定要弄清楚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终于,在她等的快睡着的时候,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小姑娘窝着腰,一溜烟混了进去。 这寝宫中的摆设与其他宫里不同,这儿格外的空旷,不光屋子小,里面既没有妆台,也没有屏风,进去之后赫连悔便看到榻上坐着一名似乎十分虚弱的女子。 难道是姒夫人? 悔儿忽然想到父王曾说过姒夫人在僻静处养伤,难道是她? 那父王为何要姒夫人的血给母后入药呢?姒夫人的血有何不同吗? 「不是刚取完血吗?怎又来了?难道是赫连决快要身亡了,所以一碗血不够吗?」 嘶哑粗粝的声音猛的在寂静的寝宫中响起,吓的悔儿脸都白了,那仿佛裂帛一般的嗓音与女子纤细瘦高的身形十分不搭,赫连悔这才能确定眼前女子并不是姒夫人。 「啧……这次怎的来了个哑巴?」 借着月光,悔儿看见她的头转了过来,在女子看到她的那一刻,声音忽停了。 「嗯?小孩?」 ------------ 一百一十八章 寝宫中的女子 屋子里太暗,两人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那女子笑道:「我当是侍卫又来取血了,小孩,方才没吓到你吧?」 她说话声音虽难听,语气倒还算友好,悔儿的胆子也逐渐大了些,向前迈了两步,悄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取你的血?」 「因为我的血值钱呗。」女子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的回答。 「你的血真是药引?」 「昂,本姑娘的血值钱的很,否则赫连决那个疯子也不会将我囚禁在这儿这么多年。」 囚禁多年?这女子在王宫已经很多年了吗? 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像方才骂父王是个疯子,她可听不得这些! 「我父王才不是疯子呢!」小姑娘立马反驳回去,「我父王是八城共主,是最贤明的王!」 「父王?」 那女子语气变了变,随后传来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 悔儿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她在盯着自己。 「你是赫连决的女儿?」 「是……是又怎么样!」 「快滚。」女子骂的毫不客气,「别来碍我的眼,真是晦气!」 小丫头从出生开始便是众星捧月,何时被人这样辱骂过,委屈的金豆豆都快掉下来了。 不行!她不能哭!不能让这人看笑话! 悔儿使劲吸了吸鼻子,但语气中还是带着哭腔,「你……你大胆!知道我是公主,还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 「看在你是个小丫头的面子上,本姑娘说话已经够客气了,我若是能看见你那父王,恨不得用手上的铁链勒死他!」 「你……你……」 「你什么?你父王没告诉过你这儿关着的是个吃人的妖怪吗?你若再不走,我今晚便吃了你!」 「你……」 小丫头委屈又害怕,脚丫不自觉向后退了退。 「我可是好久没吃小孩啦,你要是再不走,你就只能在我的肚子里见你父王了。」 悔儿越想越怕,终于绷不住了,「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寝宫外的十几名侍卫连忙冲了进来,他们手中的灯笼将这间不大的寝宫照的通亮,一见是赫连悔在这儿,忙哄着要将她送回去。 人多了悔儿也就不害怕了,她鼓起勇气想要看看吃人的妖怪长什么样子,可一睁眼便愣在了原地,那妖怪……不,那女子也在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小丫头直愣愣的看着她的脸,呆呆的唤了一声:「母……后……」 赫连悔被带回去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母后此时还好好的在寝宫躺着。 她满脑子只想问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与母后长的一模一样?父王为什么要用她的血做药引?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恨父王? 可当父王急匆匆的来了之后,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心,在确认过小丫头没有受伤后,父王便大发雷霆,狠狠骂了她一顿,并告诫她今后再也不许去那个地方。 她当时委屈的厉害,明明父王说过她可以在这宫中任何地方玩耍,现在又跑来骂她,小丫头也顾不上问那些问题,哭了许久之后,父王才像平时一样将她抱起来轻言细语慢慢哄着。 他像不放心似的,又一次提醒小丫头不许再接近那个人,同时,她发现父王派来照顾她的侍女变多了。 悔儿脑袋中的问题太多,可父王一直不肯为她解答,而且一提起与那女子有关的问题,父王就会变的很凶。 为了不惹父王生气,悔儿便不提那人了,可她每次一看到她母后的脸,便想起那名女子。 而再看到父王抽取那女子的血给母后喂下时,悔儿便会无缘无故的感到一阵恶寒。 父王越是藏着捂着,小丫头的好奇心就越重,她一直在找机会再去那寝宫一趟,可惜身旁的侍女看她看的太紧,一直找不到机会,终于,赤渊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每年下第一场雪时,王宫中总是会很热闹,父王除了会带领众大臣祭拜狼王神,还会在大殿中摆开宴席,宴请众位大臣与女眷,与天同庆。 此时宫里的每个人都会忙碌起来,今儿院里的老嬷嬷临时调去了两名侍女去前殿帮忙,赫连悔狡黠一笑,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将随身侍候的侍女挨个找借口支走后,赫连悔终于又来到了这座寝宫之中,这距离上次她见那女子,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你来了。」 那女子听见声音,转过头静静的望着小丫头,她声音依旧嘶哑,但却比上次友好了许多。 而且听她的语气,仿佛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似的。 悔儿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两步,摇了摇手中的东西,试探着问道:「我……我给你带了烧鹅,你别吃我行不?」 「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低低的笑起来,「看来赫连决将你保护的很好,否则你不会这么好骗。」 小丫头眼眸一亮,「原来你不吃人!」 这下她可不怕了,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那女子的容貌。 悔儿细细看着她的脸,喃喃道:「真的……太像了。」 「像你母后,是吗?」那女子并不意外,接话道。 「你真的认识我母后!!」 悔儿又上前几步,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些,那女子里面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又对她指了指外边。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你,你就又要被带回去了。」 小丫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支着耳朵听外边没有脚步声,才放下心来。 「我饿了。」女子抬抬下巴,示意小丫头把烧鹅拿过来。 「啊对!」 悔儿将外层的油纸剥下,撕下一块肉递到女子唇边,「快吃吧。」 女子扬唇一笑,「赫连决没教过你,要对别人有戒心吗?你离我这么近,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你不会。」悔儿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悔儿想了想,「不知道,我只是这么觉得。」 「哈……无知小儿。」女子笑着,向前倾了倾身子,开口唇边刚碰到烧鹅,只听锁链声响,她扬手间,竟将毫无防备的悔儿用铁链紧紧勒在怀中。 「啪!」 烧鹅掉到地上粘上了灰,悔儿的脖子被锁链勒的难以呼吸,她的小手不停在空中挥舞着求救。 「我要是杀了你,赫连决会不会很伤心?」那女子在她后边自言自语的说着,「如果能看他伤心欲绝,那真是……太让我期待了……」 说着,她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悔儿没想到女子会对她下杀手,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听见寝宫外头巡逻军队路过的声音,却不能发出声音。 她越来越难受,脖子疼的像是快要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女子在她耳边低低的骂了句:「妈的……还是下不了手!」 紧接着悔儿身体一松,整个人掉到了地上,她要是在平时她早哭了,可现在她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根本顾不得哭。. 「滚吧,你要是再落到我手里,恐怕我就不会这么大发善心了。」 悔儿隐隐约约的听女子这么说,等过了那阵难熬的头晕目眩,她抬起头,看着那张 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尽管她刚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悔儿却一点都不怕她…… 仿佛,她确定她一定不会杀自己。 小丫头难得没哭,她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疼的难受的嗓子,遗憾的看着地上的那只烧鹅道:「可惜……都不能吃了。」 「你这孩子脑子里少跟筋吗?从阎王殿转一圈回来,你居然先担心烧鹅?」 小丫头眼睛眨了眨,「没碰到地上的那边应该还是可以吃的吧?」 说着,她将烧鹅捡起来,又撕下一块递到女子唇边,「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还真是缺根筋。」 女子表情复杂的望着她,僵持许久之后,还是吃下了悔儿手中的烧鹅。 悔儿确定了,女子并不会杀她,小丫头报复似的,反问她道:「你父亲没教过你,要对别人有戒心吗?你这么轻易吃下我的东西,就不怕我在里边下毒?」 女子面色有些惊讶,「你个小丫头,学东西倒挺快,不过你若是毒死我……你那个父王怕是会伤心好些天。」 「你也是父王的夫人吗?」悔儿歪着头问道。 却见女子突然被呛到,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放……咳咳咳咳咳……放屁!!」 「粗俗。」 悔儿见她反应这么大,那就应该不是了,「父王的好几位夫人都与母后长的很像,所以我以为你也是。」 女子顺顺气,撇了悔儿一眼,不知为何,她皱眉道了一句:「真恶心。」 悔儿听不懂,说道:「你与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又不是父王的某位夫人,那你是母后的姐妹吗?」 悔儿又撕下一块烧鹅,递到她唇边,看着女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将烧鹅吃下,她又问道:「你母亲还好吗?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便一直睡着,从没醒来过。」 悔儿坐在榻上,看着那女子眼底竟溢出泪光。 「原是如此……所以赫连决才总是抽取我的血液,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悔儿拽拽她的衣袖,「你是母后的姐妹吗?」 女子望着她,干裂的唇张了张,似有些颤抖,「你母亲,是我的阿姐。」 「那你是我的姨母?!」悔儿心中对她更为亲近了些。 「那为何父王会将你锁起来?你的血与旁人有何不同吗?」 悔儿的手放到冰凉的锁链上,不经意间,她看到女子的手腕已被锁链磨出了许多伤痕。 女子并未回答,她抬起手,轻轻的抬着悔儿的下巴,道:「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药引 悔儿听话的让她细细打量着,良久,那女子眼中泪水落下,她掩饰似的撇过脸,将悔儿放开,道:「可惜,眼瞳像他。」 他?是指父王吗? 「你为什么讨厌父王?是因为父王将你锁在这儿吗?他为什么将你锁在这儿?是因为你的血能救母后吗?既然你这么讨厌父王,为何方才没有杀我?」 「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可悔儿就是想知道嘛!」 「悔儿?赫连悔?」 女子喊着小丫头的名字,待悔儿点头后,女子突然嘲讽的笑了,「哼……将我阿姐害成这样,后悔又有何用!」 「你是说母后昏迷不醒,是父王害的?」 小丫头不信,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不信!父王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从我记事开始,父王每日都会带我去给母后请安,就连母后每日喝的药都是父王亲手喂的,他就算在忙,每日都会去陪母后一会儿,我父王时时刻刻记挂着母后,他是最爱母后的人。」 「是啊,找的妾室都跟我阿姐模样相似,他可真是「爱」她啊!」 女子咬牙切齿的嘲讽着,可悔儿年纪小,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附和着点头,「是啊。」 「是个屁!」女子瞪了她一眼,语气更烦躁了。 悔儿被女子凶到了,鼻子一酸,嘴巴不自觉向下撇着,眼看要掉眼泪,女子瞪了过来,「不许哭,憋回去!」 悔儿抽抽鼻子,抿着嘴不敢说话,更不敢哭,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兴许是见小丫头的表情太过委屈,女子道:「算了算了,你不该来这儿,快走吧。」 走? 外边刚好放起烟花,宴会就要开始了,她的确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悔儿爬下床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女子,她的脸掩藏在黑暗中,莫名孤寂。 她努力绽开一个笑脸,冲女子挥挥手,「我会再来看你的,姨母。」 说完,便跑着离开了。 剩下寝宫中的女子愣了良久,才不敢相信的喃喃重复了一遍:「姨……姨母……」 悔儿时间把握的刚好,她回到了寝宫,那两名侍女也刚好回来,给她稍稍梳洗装扮,带去了国宴上。 往年的宴会无聊又漫长,今年暻儿稍稍长大些,能跟她一块玩了,两个小孩子坐在一起,边斗嘴边吃饭,也稍稍有趣些。 况且莲夫人也在,悔儿很喜欢她,她说话慢条斯理的,笑起来也很温柔,悔儿从没见过她着急,她……很像父王口中的母后。 夜深了,宴会终于结束了,悔儿此时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倒在莲夫人身上,嗅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听见莲夫人命人取了件厚衣裳搭她在身上,还摸了摸她的头发。 悔儿又睡的迷糊了些,她当是又梦见了母后哄她睡觉,便伸出小手,紧紧抱着莲夫人的胳膊,咂咂嘴,唤了声:「母后……」 从确定寝宫中的女子是她姨母开始,小丫头便每天都在想,要怎么避开这几名侍女,再溜出去见她,终于,给她想出个好办法。 深夜,热闹的王宫中也寂静下来,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从寝宫角落中窜出,在巡逻的侍卫过去之后,她蹑手蹑脚避过寝宫值夜的侍女,悄悄离去…… 她虽有十多天未去姨母那座寝宫,但她把侍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都摸的极为清楚,到这寝宫也不算什么难事。 额……她想的不错,但是…… 「公主,您有事吩咐奴婢即可,怎还亲自出来了?」 值夜侍女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小丫头做贼心虚,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 的计划死在了第一步。 但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终于,在她锲而不舍的精神下,她成功了! 赤渊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路越过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到了这儿,手脚早被冻的失去了直觉。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姨母的寝宫中早没了光亮,她将脚步放的轻些,再轻些,生怕把外边巡逻的侍卫引进来。 接着外边白雪反光,悔儿站在榻前,见她脸色比之前还要不好,按时间算,姨母今日应该是刚被抽过血。 而且她睡着的样子和母后一模一样,悔儿不禁害怕起来,她害怕姨母会和母后同样一睡不起。 「姨母,悔儿来看你啦。」 她想戳戳她的脸蛋,把她唤起来,可悔儿刚伸出手,便见一只指甲大的赤色虫子,从她发间钻出,一直钻进她的袖子中。 同时,姨母的眼睛猛地睁开,吓的悔儿几乎都要喊出来,还好姨母及时捂住她的嘴。 「你可真会挑时间过来。」她听见姨母压低了声音说道,随即松开手。 「姨……姨母,有虫子……」悔儿哆哆嗦嗦道。 「你是说它?」 悔儿看着她抖抖袖子,从里面掉出只小虫滚到了她手心中,悔儿这才看清那居然是只血红色的蝎子。 「别害怕,它是我养的,这些年我固血养神全靠着它,要不是有它,我怕是早被赫连决抽干了。」 提起父王,姨母便满脸厌恶,悔儿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她也不知自己贸然来这儿到底对不对。 但是她每次看到姨母,总有种母后醒过来的错觉。 发呆间,锁链声轻响,饱满光洁的额头被姨母轻轻敲了一下,她听姨母问道:「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做什么?」 悔儿连忙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瓷罐,「姨母,这个金疮药很灵的,悔儿以前不小心受伤时,父王就会给悔儿涂上这个,过几天伤口就好了。」 说着,小丫头拔下瓶口的木塞,接着外头微亮的光,将药一点点撒在她被铁链磨破的手腕上。 再抬眼时,她发现姨母正怔怔的看着她,眼底似有盈盈泪光。 「姨母,你怎么了?」小丫头在她眼前挥挥手。 她笑道:「无事,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调皮,受伤之后阿姐也是这样为我上药的。」 「姨母肯定也很想念母后吧。」小小的人儿缩着身子,语气落寞,「我也很想让母后醒来,像莲夫人抱暻弟一样,抱着悔儿。」 姨母半晌不回话,悔儿抬头看去,她神色复杂,道:「她若是醒来,又要到这无间炼狱,还不如就这么……唉……」 她的声音太过沉重,压的悔儿想哭,可悔儿更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母后睡着更好,明明她也很想念母后。 悔儿刚要问,又听姨母道:「惜茗还好吗?她在阿姐身边一直照顾着吗?」 「惜茗?」 悔儿歪头想了想,「悔儿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惜茗是谁。」 她看着姨母脸色沉了沉,随后转过头去,似乎十分悲伤。 「姨母,那个惜茗是很重要的人吗?」 姨母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才从喉咙中扯出一个:「嗯。」 「那悔儿会帮姑母留意的,她没在母后身边侍候,也许是在别的夫人身边呢。」 「不需要了。」她的声音沙哑而悲凉,带着些许哭腔,「惜茗若是还活着,必不会离开阿姐半步。」 悔儿紧紧皱着眉,看着姨母落寞的背影,突然躺在榻上,肉乎乎的小短胳膊从背后抱住了她。 「姨母不哭,悔儿给你讲故事,讲完故事,姨母就睡觉觉。」 莲夫人哄暻弟睡觉时便会这样说,她很喜欢莲夫人温温柔柔的语调,便学了来。 姨母没有说话,小丫头便一板一眼学着莲夫人,将那不长不短的故事从头讲到尾,毕竟听的多了,她也就会了。 悔儿轻轻将手收回,爬起来探着头看了看姨母,她已经睡熟了。: 小丫头松了口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哄人睡觉这么累。 亮晶晶的眼睛看看外头,天边已有光亮,她要回去了,否则就要被别人发现了。 悔儿轻手轻脚的离开寝宫,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出寝宫的那瞬间,榻上的女子便睁开微红的双眼,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她啜泣着轻声道:「阿姐,悔儿她……是个好孩子……」 兴许是夜风寒凉,悔儿自从回去后便染了风寒,整日头晕目眩,难受的不得了,连着喝了三天的药汤子也不管用。 赫连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命人取了血,和着药就要给悔儿喂下。 可小丫头知道那是姨母的血,怎还喝的下去,赫连决方法用尽就是不管用,他一着急,把将自己裹成球的小丫头从被毯里拽了出来,不由分说的就将药给她灌下去,惹的她哭到半夜才睡着。 人越是生病,越是脆弱,小孩子更是这样,每当这时,她更想要跟亲近的人呆在一起,可父王忙于国事,不能只顾她,母后一直睡着,也不能抱抱悔儿。 比起面对着寝宫中的侍女,悔儿更想见姨母,于是午膳时,她趁着侍女端药的端药,催膳的催膳,取蜜饯的取蜜饯时,又悄悄溜了出去。 这条路是越走越顺,但悔儿着实难受,头又晕又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到了寝宫里。 「看来赫连决这几日忙得很,你才总有时间跑来这儿。」 姨母在对她笑着,但姨母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似的,她听不清姨母在说什么,脚步晃晃悠悠的向着榻边走了几步,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第一百二十章 苏醒 朦胧中,她看到姨母面色急切的将她抱起来,不停拍着她的脸儿,都拍疼了。 哄孩子睡觉不该是拍身体的吗?小丫头迷迷糊糊的心想,姨母也太笨了,下次她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不知睡了多久,悔儿终于有了意识,但她还是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厉害。 「醒了?外边这么冷,你病的这么厉害还敢往我这儿跑,你要是有个万一,赫连决肯定会把我剐了。」 小丫头还没醒明白,就听了这一长串的责备,她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熟悉的人正躺在自己身旁,她鼻子一酸,往那人怀了钻去。 「哎!干嘛?」 「母后……你抱抱悔儿……」小丫头眼泪说来就来,吧嗒吧嗒的将司南星衣衫打湿。 「别乱叫啊,我可不是你……」 「母后,悔儿生病好难受,你抱抱悔儿。」 小丫头紧紧抱着她的「母后」,但「母后」却始终没有动作。 小丫头不禁委屈又难过,就在胡思乱想母后是不是不喜欢她时,只听上方传来一声无奈道叹气声,「母后」便像莲夫人那样,一下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轻声道:「睡吧……时间还早呢……」 「嗯!」 悔儿再次沉沉睡去,也不知睡着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却是在自己寝宫,身边的人不是母后,而是父王。 此时父王正睡在榻边,看样子是守了她一夜。 悔儿渴的厉害,又不想吵醒父王,便想自己倒些果茶喝,结果她一起身,父王就马上醒来了。 「悔儿醒了?可还难受?」 大手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他松了口气,「还好,不烫了,来,多喝些水,对病有好处。」 说着,父王便递过手旁晾好的温水,悔儿一口气喝的精光。 嗓子不痛了,悔儿抓着赫连决的手十分开心道:「父王,方才悔儿梦到母后了,她还哄悔儿睡觉了呢。」 她明显感觉她父王的手一滞,继而看着她笑道:「很快了,父王派出去为你母后寻药的人有了线索,很快,悔儿的梦就能变成现实了。」 「真的?」 在父王又说了一遍,已经有那灵药的消息之后,小丫头开心坏了,眼里都冒出了星星,父王的药若能找到,母后便能醒来,姨母也不用经常被抽取血液了! 哎?不对啊! 悔儿苦着一张脸,她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好像去了姨母的寝宫,怎么醒了之后是在这儿?难道她是在做梦? 「父王……」她皱着眉头问道:「悔儿昨夜是怎么睡着的?」 「能怎么睡着的,喝了药之后你就不停的哭,父王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赫连决说着,亲昵的点了点悔儿光洁的额头。 「奥……是吗……」小丫头半信半疑的应着。 见悔儿无事了,她父王嘱咐了几句外头冷,不要出去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悔儿无聊的躺在榻上,胖乎乎的小脚丫有节奏的一下下点着身下的被毯,心里盘算着怎么再去找姑母玩。 可这几日侍女像影子一样,一直跟在她后边,比形影不离这四个字还要夸张,就连晚上值夜的也不只有侍女,竟还多了四名侍从来回替换,悔儿想跑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她知道父王是不放心她,也就没有耍性子,大不了再重新想办法就是,但不管她想了什么办法,侍女们总是将她看的紧紧的,甩也甩不开,就连年节时也不例外。 转眼已是初春,她都再没见过姨母,小丫头郁闷无比,父王最近还总是见不到人影,不知道他又去忙什么了,悔儿在每日照例去给母后请过安后,便常 去摘云馆找连夫人。 摘云馆的窗子与其它寝宫大有不同,这儿的窗子很大,几乎从屋顶开到地上,一层半透明的窗纸糊在上面,隐隐可以看到外头的景色。 每到午膳过后,莲夫人便守着她和暻儿坐在窗前讲故事,晒太阳,冬日里寝宫中有暖暖的地龙,外边透进来的阳光温和但不刺眼,搭配着莲夫人温柔的声音,惬意极了。 悔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她半眯着眼睛,看着金色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照进来,撒到莲夫人身上,她身体的轮廓和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在发光,好看的像是仙子下凡。 「莲夫人,你真好看,悔儿好喜欢你。」 「宁安公主过奖了。」 她笑起来更好看了,悔儿呆呆的望着她,想着母后笑起来是否也这么好看。 可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倦意袭来,悔儿刚要在温柔的声音和有趣的故事中沉沉睡去时,便听外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宁安公主,王上让您马上去凤栖宫一趟。」 小丫头被吵了午觉,有些心烦,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她又听那侍卫说道:「王后醒来了,王上让您过去请安。」 本来疲倦酸涩的双眼瞬时睁大,赫连悔一骨碌坐起身,声音都提高了不少,「真的?我母后真的醒了?!」 另一边,凤栖宫内。 昏睡多年的司南月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窗外映进来的阳光似乎太过刺眼,她眉头微蹙,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又缓缓合上双眸。 守在榻边许久的赫连决见她有了反应,金眸中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他紧握住司南月的手,连语气都是那样喜不自胜。 「南月,你终于醒来了!」 随着赫连决的呼唤,她也逐渐适应了光,慢慢睁开双眸,那双眸子先从迷茫,到逐渐有了焦点。 赫连决的脸渐渐清晰,她猛然睁大眼睛,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啊……你……」 司南月下意识的向后蜷缩着身体,想要将手从赫连决手中拽出,可她昏睡了近五年的时间,身上根本没有丝毫力气。 「南月别动,你刚醒,要好好休养。」 他按住司南月的肩膀,生怕她会伤到自己,见司南月不再挣扎,便将手松开,给她盖好被毯。 「你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他眼中似有泪光,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南月醒来,却也害怕她醒来。 她睡着,便会不哭不闹的乖乖留在他身边,可她一旦醒来,他们便有太多抹不去的东西横在两人之间。 他准备了许多话想要对她说,但看她睁开眼睛,他却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南月,以前的事情,是孤不好……」 「你是谁?」她突然嗓音暗哑的问道。 「啊?」 赫连决的话被堵在喉咙,他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似乎没有听清司南月的话。 「我是问……」她打量着寝宫,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赫连决脸上。 「你是谁?我……又是谁?」她眼中一片茫然,定定的望着赫连决。 「你……南月……太医!!」 今日特殊,三位太医早就被赫连决召到寝宫外候着,听赫连决召见,他们心里咯噔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这遭是福是祸。 等进去诊完脉之后,为首的太医道:「禀王上,王后之前碰上了头部,当时伤势太过严重,外伤虽已痊愈,但也许会影响到部分记忆。」 赫连决语气急促:「那她可还能恢复?」 「这……」太医犹 豫片刻,道:「这要看王后恢复的情况。」 「孤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赫连决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望着迷茫无措的司南月,一时间,愧疚,喜悦,侥幸各种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 他想过无数次一切如果能重新再来,他与南月之间,是否就没有那么多逾越不了的隔阂,没想到……狼王神竟真的给了他这次机会! 「南月……」他俯下身体紧紧抱住司南月,仿佛一松手,这一切都会随风飘散。 「做什么,放开……放开我!」 司南月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挣扎捶打着他,却未让他的身体有半分松动,直到温热的泪水滴滴落到司南月耳边,她才微微一愣。 他……是在哭吗? 司南月不知怎么回事,她心中五味杂陈,把声音放的轻了些,「你把我弄疼了,先放开我……」 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这才回过神,连忙直起了身体,露出通红的眼眸。 她肩膀躺的酸痛,刚起身,男人便拿来软垫,扶着她坐好,司南月这才仔打量起他。 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他应是久经沙场之人,身形伟岸魁梧,古铜色的脸上有一道从左边眉骨直至眼下的旧疤,割裂了他深邃的五官。 他虽已不再年轻,但岁月沉淀显得他更为成熟稳重,但不知为何,司南月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没来由的戾气,看的直叫人胆寒。 司南月连忙移开视线,垂下眸子,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起来,只知道方才那些人都称他为王上,难道他是哪座城池的君主? 「南月,孤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没关系,孤今日有一整日的时间,会一一为你解答。」 他语气温和的开口,与他强悍的形象倒不太一样,司南月开始反省自己方才是否以貌取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您是哪座城池的君主?我又是谁?为何会在这儿?」 「来,先饮些茶,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雪露浮梅。」 男人并不急着回答,先端来桌上的茶递到她手中,随后才说起了他们的关系。 「孤是八城共主,而你是泽露城主的长女,七年前孤一统八城之时,与泽露城联姻,便娶了你……」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失去的记忆 在男人口中,他们早已结为夫妻,伉俪情深,并孕有一女,可五年前,叛军作乱,她随他去了前线迎战,不慎受伤,生下女儿后一直昏迷至此,他寻了这么多年,几乎将所有的地方都找遍,方寻得一枚舍沙果,她这才醒来。 对于男人口中的曾经,她没有半点印象,想着男人贵为八城共主,应是没有理由骗她,可她心中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男人目光灼灼,眼上眉间满是喜悦,他说到动情处,他将司南月紧紧拥入怀中,语气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珍惜感。 「南月,如今你醒了,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 「王……王上……」 她很不习惯这样,双手轻轻的推着他胸膛,他似乎也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刚放开她,门外焦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父王,母后真的醒了吗?」 清脆如铃的嗓音夹杂着喜悦急急而来,下一刻,寝宫的门被推开,从外头迎着阳光闯进来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像是只粉蓝色的蝴蝶飞了进来。 小姑娘看起来刚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可爱灵动的双丫髻,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澄澈晶亮的金瞳,因为刚才跑的急,白皙娇软的小肉脸上泛着晶莹的粉。 司南月看见小丫头之后一怔,彻底相信了男人的话,因为这孩子的模样与她十分相似,而那双金瞳,则与男人相像。 「真的……醒了……」 小丫头不相信似的,抬手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悔儿,还不过来跟母后请安?」 男人眉眼带笑的望着小丫头,脸上是满满的宠溺。 「悔儿不是在做梦!」 小丫头在吃痛之后,兴奋的跑到榻前,含着泪按照男人所说,匆匆给她行过礼,然后便抱着她的腰哭了起来。 「母后您终于醒了,悔儿再也不用去羡慕别的弟弟妹妹了,悔儿也能听自己的母后讲故事了……」 司南月看着这孩子满是怜惜,却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的望着身旁的男人。 他笑着,拿起司南月的的手,轻轻抚上悔儿的发丝…… 她沉睡多年方才转醒,精神还不是很充足,用过晚膳后便有了倦意,可这小丫头兴奋的不得了,看这劲头怕是一夜不睡也有精神。 赫连决见她累了,便抱起悔儿轻轻拍着后背哄着,动作十分熟练,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一会儿就睡熟了。 等悔儿被侍女抱回寝宫后,司南月倚在榻上,想着方才的场景,眼前的男人不像身份尊贵的八城共主,倒像是位普通的父亲。 甚至……看他对悔儿,似乎比普通人家的父亲还要宠爱孩儿。 「王上国务繁忙,日理万机,还常常亲自哄悔儿入睡吗?」 「哈……你不知道这丫头。」赫连决眼中满是笑意,「她不光模样长的像你,身体也跟你一样,比起常人要弱些,还爱哭鼻子,悔儿小时候有段时间看不到孤就哭个不停,她哭的太厉害,孤没办法,只能带她上朝……」 赫连决说起悔儿,就像是变了个人,身上那股子戾气也不见了,此时的他只是位独自将孩儿养大的父亲。 那话怎么说来着……司南月想了想,对,铁汉柔情嘛。 兴许是觉得自己今日说的太多了,赫连决干咳了两声,「南月,你方醒,需要多多休养,喝了药后便睡吧。」 说着,他端来一碗药汁坐在她身旁,司南月看着那药皱了眉,碗中的药不光颜色偏红,而且还一股腥味,很像是…… 司南月想问问这是何药,却欲言又止,赫连决看见她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主 动道:「南月觉得这药像血是不是?」 「嗯……」 「这里面的确有血,六年前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有位江湖游医开了张药方,说用血做药引,能保你一条性命,孤便照做了,这方子就一直用着。」 「我这六年来一直喝的是……人血?」 见赫连决点头,她胃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差点把方才用的晚膳吐出来。 「王上……我不想喝这药。」 司南月不信人血能做药引,她向后缩了缩,很是抗拒,好在赫连决也没有太坚持。 「孤只是想着,你若能继续用这方子,身子好的兴许能快些,既然你不喜欢的话,孤也就不强迫你了。」 他让下人把药拿了出去,两人又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话,他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司南月躺在榻上有些局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她是他的妻子,没有赶他离开的道理。 可……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赫连决将两人的女儿独自养大,还对昏迷了近六年的她不离不弃。 他明明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但她总是没来由的,对赫连决有种强烈的抗拒和恐惧感。 「南月在想什么?」赫连决坐在榻边,声音低哑而轻柔。 司南月抬眸望着他,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那目光像夜晚的篝火,热烈而真挚,烧的司南月不敢与他对视。 「王上……」 「叫孤夫君。」他将她的手握在干燥的掌心,「孤已经许久没听你这样称呼过孤了。」 司南月脸烫的厉害,甚至连耳朵尖都是泛着红,她用另一只手向上拉了拉被毯,盖住半张发烫的脸,琥珀色的眼眸不停闪躲着。 看到她这幅害羞模样,赫连决忽然笑了出来,他将司南月鬓间微乱的发丝理好,轻声道:「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在你没有完全接纳孤之前,孤不会勉强你。」 「嗯……」 「天色不早了,睡吧。」他吹灭了桌上的灯烛,黑暗中,他依旧紧握着她的手。 「孤想陪着你,就在这儿陪着你,孤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像以前一样,梦醒了,你却还在睡着,南月,别赶孤走,好吗?」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祈求与不安,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司南月不忍拒绝,也不能拒绝。 想起赫连决方才说过的,与悔儿的那些事情,司南月总觉得心中有些亏欠,她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这些年,辛苦王上了……」 她明显感觉到赫连决像是被定住了,许久没有反应,良久,他才用变了调子的声音道:「你醒来……便好……」 司南月心情复杂,她没有之前的记忆,但看身为八城共主的赫连决,在她面前竟如此小心翼翼,不禁好奇以前的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态度,应该……不会很恶劣吧…… 这一夜她睡的很沉,醒来时已经快到第二日中午了,侍女告诉她王上四更时便上了早朝,悔儿怕吵醒她,一直在寝宫外头的侧间里,都等了大半天了。 「怎么不早些通报,让公主等这么长时间?」 听司南月语气有些不悦,侍女忙道:「禀王后,王上离开特意吩咐过,您身体还未恢复,不许任何人打扰您休养。」 司南月也不想多为难她,便道:「算了,让公主进来吧,还有……今后公主来了,一定要及时通报,不要让她在外头等着。」 「是。」 虽然司南月对曾经没有任何记忆,可单是想想这孩子一直是父王陪一 起长大的,都快到五岁了,才真正有了母亲,司南月便觉得很是亏欠这对父女。 「母后,你快尝尝这南瓜酥,还是热的呢!」 小丫头还没进门,就奶声奶气的喊着,像捧着珍宝一样从外边跑进来,将那精致的糕点小心翼翼的递到她手中。 「这是父王一大早派人从奶果铺子里买来的,可好吃呢,悔儿专门给母后留了一块,你快尝尝!」 隔着油纸,司南月手心传来糕点的余温,一早买的,怎会到现在还是热的? 她看了看悔儿,小丫头正满眼期待的望着她,后面跟进来的侍女手中捧着汤婆子,随时侍候着。 想来是小丫头心思细腻,怕糕点没了热气不好吃,就用油纸包了两层,还一直用汤婆子暖着,这才让糕点一直都是温热的。 小孩子不知怎么表达自己对重要之人的关心,便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她希望自己吃到刚刚出炉的美味糕点,自然希望母后也能吃到,即便糕点已经被水汽蒸的不再酥脆,但这份心思,却是许多人做不来的。 司南月是突然做了母亲,不知该如何回馈这份用心,她不知此时要说什么才能让悔儿开心,想着也许吃了这糕点,也不枉费悔儿的用心。 她便将油纸打开,一枚黄色的小圆饼便出现在眼前,她刚要吃下糕点,却看着悔儿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奇怪。 「这南瓜酥怎么跟悔儿吃的时候不一样?」悔儿歪着头,「连酥脆脆的边儿都看起来软啪啪的,难道是放的时间太长了?也不对呀……连放凉的南瓜酥也不会这样,难道是坏掉了?」 她抬起小手,轻轻戳了戳那块糕点,失望的不得了,连说话都委屈的带了哭腔。 「这糕点不能吃了,等明日悔儿再给母后送过来吧。」 小丫头说着,沮丧的将糕点从她手中拿走,司南月不忍看悔儿如此失落,她捏了捏悔儿胖乎乎的小脸,笑道:「既然这块糕点不能吃了,那悔儿陪着母后亲自做几样糕点如何。」 她眼见小丫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真的吗?母后会做糕点吗?!」 「当然啦,母后会做许多样式呢。」 「太好了!母后快教我!」 「悔儿别急,咱们先来准备要用到的馅料。」 「好,一切都听母后的……」 ------------ 一百二十二章 隐藏之事 「悔儿,你来将这些煮熟的红豆捣碎。」 「是这样吗母后?」 「对,悔儿做的很好,小心手,不要伤到自己。」 「嗯!」 司南月一步步慢慢教着,等她们的糕点蒸熟后,才发现一下午的时光竟这么匆匆过去了。 「母后,这红豆糕太香了,比奶果铺子里卖的还好看,母后真厉害!」 小丫头坐在高椅上,两条小短腿踩不到地,兴奋的在空中晃来晃去。 「喜欢的话就多吃些,明日母后再带着你做别的糕点。」 司南月坐在悔儿身边,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看着她开心的模样,自己也很是欣慰。 「真的!太好了!」小丫头眼睛都在放光,她又道:「一会父王就该忙完回来了,悔儿等着父王一起吃,还有还有,悔儿一会想给莲夫人和暻儿送几块过去,以前莲夫人常常请悔儿吃好吃的,还有姨母,她那儿看起来没吃没喝的,肯定也……」 悔儿手舞足蹈的说着,可忽然间默不作声了,她用手紧紧捂住嘴,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悔儿怎么不说话了?」 「呃……」 「悔儿方才提到莲夫人和姨母,她们一定对悔儿很好,不如明日你陪着母后去给她们道谢如何?」 「好……好呀。」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悔儿这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她答应的似乎很勉强,看她如此,司南月心生疑问,问道:「莲夫人应该是你父王的妃嫔吧,悔儿口中的姨母又是谁呢?」 「啊?」小丫头眼珠咕噜噜的转了一圈,「母后听错了吧,悔儿没有说过什么姨母呀。」 说着,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母后,悔儿去看看父王怎么还不回来!」 司南月看着她一溜烟就不见了,想着这丫头反应着实奇怪,她方才口中的「姨母」不知是何人。 莫非自己还有血亲姐妹在这宫中?可若是这样,悔儿又为何闭口不谈? 难道……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不知为何,司南月的心突然像是被一只大手突然攥住,痛的难受,而且心神不定,她刚派人去将悔儿唤回来,想问个明白,便见赫连决从寝宫外走进来。 「参见王上。」她停下脚步,行了个福身礼。 赫连决将她扶起,看着桌上还冒热气的糕点笑道:「你刚醒来,悔儿便缠着你做这做那,累了吧,来,坐下歇歇。」 他说着,便牵着司南月坐去桌前。 司南月有些拘束,赫连决是个极有压迫感的人,他虽然对自己很好,但司南月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怕他,一看见赫连决,就觉得整颗心都是提在嗓子眼,做不到像与悔儿在一起时那般放松。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低眉道:「臣妾在寝宫中躺着也是无聊,多亏悔儿陪着,臣妾才能打发些无趣时间。」 「你喜欢便好。」 赫连决的笑容牵强,他似乎有些失落,司南月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角撇过桌上的糕点,便道:「王上尝尝这红豆糕可还合口?」 「你做的自然好吃。」他应着,又道:「悔儿应是极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孤怎么都没看到她?」 「公主方才说是有事,便跑出去了。」 司南月话音刚落,从外头进来的侍女禀报道:「王上,王后,公主说累了,今夜先不过来用膳了。」 「嗯?」 司南月更觉得哪儿不对,悔儿怎么像是在故意躲着她一样…… 她满腹疑团,又听赫连决笑道:「难得她睡这么早,看来这些糕点她是没口福了 。」 说着,他像前凑了凑,温热的鼻息喷在司南月脸上,惊得她立马回过神,脸上又是羞红一片,她的身体刚要向后移开,赫连决便拉住她的手。 「王上,您……」 「喂孤。」 「嗯?」 他挑挑眉,头向桌子的方向歪了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抓着她的手腕,放到糕点旁,笑的极尽温柔。 「孤想吃南月亲手做的糕点,也想让南月亲手喂孤。」 司南月脸更红了,白皙的脖子上都显出淡淡的粉色,她被他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看的心口一阵狂跳,拿起离手指最近的一块递到赫连决唇边。 「王上请用。」 她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紧张,赫连决将那小巧玲珑的糕点填到口中,还像故意逗她似的,轻轻用牙齿轻咬了一口那微凉的指尖。 一阵酥麻从指尖直传到身体,司南月像触电一般将手抽回,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与赫连决拉开距离。 「我……臣妾……」 「别怕。」他语带笑意,声音悠闲又轻慢,「孤说过,在你接受孤之前,孤不会为难你,君无戏言,坐吧,陪孤一起用膳。」 「是。」 她重新坐回桌前,却有意离赫连决远了些,侍女陆续将膳食端来,她却没心思吃。 「南月不饿?孤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些羹汤,来,孤帮你盛上,喝了暖暖身体。」 「多谢王上。」 她望着碗里奶白色的汤,清清淡淡的,应是好喝的,但她一想起悔儿今日的反应,心里就有不少疑问。 「南月有心事?」见她没胃口,赫连决也放下筷子,「跟孤说说。」 「王上……您说过,臣妾是泽露城的长女,那臣妾的双亲是否还在?」 「原来南月是想家了。」 赫连决眼睛里依旧填着笑意,亲昵的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道:「南月的父母双亲在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如今掌管泽露城的是你司家的小弟,司南晨。」. 「小弟……」她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可依旧是毫无印象。 无奈,她又抓着赫连决的衣袖,望着他问道:「臣妾只有一个小弟吗?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她看到他表情明显一变,继而干咳了两声,想要掩饰方才的失态。 「南月是独女,只有一个与你相差五岁的小弟,你若是想见他,每三年的入夏,便有一次七城之主朝拜的圣会,今年刚好是第三年,到时南月便可一解相思之情,相信南晨知道你醒来,也会很开心的。」 「是……吗?」 司南月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她总觉得赫连决似乎在瞒着她什么,但既然他不想说,她便没有再问下去。 「折腾了半天,累了吧。」 看她没太有精神,赫连决不由分说,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放到她的膝盖窝下,毫不费力的就将她抱起来。 「王上,我自已可以走过去的……」 她慌张的手足无措,身子扭动着想要下来,赫连决道:「孤只是想将你抱过去,若你再乱动,孤便不能保证会不会冲动了。」 暧昧的威胁让司南月不敢再挣扎,乖乖待在他怀中,不敢与他对视。 等赫连决替她掖好被角,便又像昨夜一样,坐在她榻前,语气温和道:「安心睡吧,孤在这儿守着你。」 她拘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劝道:「王上辛劳国事,夜里若是休息不好,恐会影响圣体,臣妾着实过意不去。」 「哦?」他向下低了低头,高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她的鼻尖,「南月 是心疼孤了?想要孤与你同床共枕?」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她连忙想要起身解释,却被赫连决按住肩膀,他笑道:「好了好了,孤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既然南月这么关心孤,那孤便……」 他抬眼朝着侧间的方向看去,道:「孤便在侧间歇下,你若有事,尽管让下人通传。」 「是。」 赫连决走后,她松了一口长长的气,但第二天,悔儿却没来凤栖宫了,听侍女说,她还未醒时,悔儿在寝宫外头请完安后便匆匆离开了。 司南月更觉得有隐情,刚要亲自去悔儿的寝宫中寻她,便听见小丫头在外头边跑边喊:「母后,你快救救它!」 话音刚落,悔儿便跑了进来,手心里躺着一只身体被血染红的小黄鸟。 「母后,它受伤了,您快帮帮它吧!」 司南月这可犯了难,她硬着头皮看了看,发现小黄鸟腹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割伤了,伤处还不浅,它眼睛闭着,一会又缓缓睁开一条缝,米黄色的小尖嘴张了张,却没声音。 「母后,它是不是……是不是没救了……」 小丫头眼泪汪汪的,嘴角向下撇着,司南月还没回答,一滴滴泪珠就争先恐后的从微红的眼眶中掉下来。 「悔儿不想让它死,母后,你救救它吧……」 眼看小丫头的眼泪又要收不住,司南月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哄道:「悔儿乖,先不哭了,母后要帮鸟儿治伤了,你来帮母后。」 一听鸟儿还有救,小丫头立马止了哭声,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真……真的吗?」 「当然。」 司南月命侍女准备好热水、缝合的针线,与金疮药等材料。 她将鸟儿伤处的羽毛轻轻刮去,再像给人处理伤口那样,用热水把鸟儿身体上的血迹擦干净,在用针线缝合,最后抹上药膏包裹起来。 这个过程很快,司南月也惊讶于自己对缝合之术的熟练,难道她以前还是个大夫不成? 悔儿躲在一旁不敢看,直到她母后将鸟儿放到锦帕上,小丫头才从屏风后边钻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问道:「母后,小黄鸟真的会醒过来吗?」 「也许会吧,就算是人受了重伤,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何况是一只鸟儿呢。」 司南月不想骗她,但看着悔儿担心的模样,她又道:「但是母后会尽力救活它的。」 「那……那悔儿每日来给小鸟儿喂吃的。」 「好,有悔儿照顾,母后相信它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亲 司南月心里是没什么底的,悔儿回宫休息后,她还特意请太医过来看过,可那毕竟是只鸟,谁也说不准。 她担心万一过两天鸟儿救不回来,悔儿不知该有多伤心,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想派人去宫外寻只一模一样的回来,可第二日一早,她还未睁眼,便听见了清脆的鸟鸣声。 司南月连忙去看,发现里面的水食都少了些,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想来悔儿是记挂着这件事,一大早便来了凤栖宫,见鸟儿好些了,小丫头别提多开心了。 「太好了母后,多亏你在,要不然悔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丫头突然撞进司南月怀中,小手紧紧抱着她,脸儿在她耳边蹭了蹭,傻呵呵的笑道:「有母后的感觉真好。」 这话说的让司南月着实心酸,她抱着悔儿安慰了几声,小丫头便去照看鸟儿了。 司南月原以为悔儿只是一时新鲜,却不想这孩子长情的很,白日里也不出去玩了,一大早就来凤栖宫照看小鸟,还拿来一段软软的狐裘毯子,放在栖木上,看起来暖和又舒服。 「小米球,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儿。」小丫头戳戳鸟儿的翅膀,自言自语道。 「悔儿还给它取名字了?」 「嗯!它叫「小米球」,母后,这名字好听吗?」 「好听。」司南月将屋中香炉燃上,随口问道:「等小米球的伤好了,悔儿要一直养着它么?」 「其实母后还没醒来的时候,悔儿就认识小米球了,那时悔儿想把小米球养在凤栖宫中,让它唤醒母后,但现在不需要了。」 悔儿想想就觉得开心,她用手指捏了点米粒喂给了鸟儿,「母后不需要它了,悔儿就打算把小米球带给姨母,她那儿又远又冷清,小米球刚好可以……陪……着……她……」 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小丫头连忙捂住嘴,惊恐的看着窗前笑眯眯的母后。 但母后正用小刷子扫着香炉旁的香灰,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等母后将手中的活儿忙完后,才不经意的道了一句:「无事,你父王已经将姨母的事情告诉母后了,悔儿不必担心。」 「啊?」小丫头一听这话,连鸟儿都顾不上喂了,直接跑到母后身边,问道:「父王告诉母后什么了?」 司南月微微笑着,将小巧的毛刷放到香炉旁边,道:「你父王不喜欢姨母,所以才将她安置在远处,以后你父王在时,切莫如此口无遮拦了。」 「是……悔儿知道了。」小丫头乖乖认错,父王和姨母之间的确是互相讨厌的,不然父王也不会严令她不许提到姨母。 小丫头多少有点不服气,转身灵活的爬到比她还高许多的木椅上,气呼呼道:「父王还不许悔儿提姨母,自己倒先告诉母后了,悔儿还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呢!」 「悔儿觉得父王为什么不想让悔儿提到姨母呢?」 司南月用浸湿的锦帕将手擦干净,坐到悔儿身旁,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 「大概是怕母后伤心吧。」小丫头自顾自的吃着,「毕竟父王将姨母锁了这么多年,还经常抽取姨母的血为母后做药引,父王应该是怕母后心疼。」 说着,小丫头不经意的抬起头,发现她母后表情似乎变了变,继而又像平时那般温和。 「母后与姨母有很长时间未见了,也很想去看看她,悔儿可以带母后去吗?」 「当然可以啦。」悔儿应的极快,她笑问道:「母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记得姨母的样子吗?」 眼看她母后摇头,小丫头像是掌握了什么大秘密,神秘兮兮的凑到母后身边道:「那悔儿告诉母后,姨 母与母后长的就像一个人似的,悔儿刚见她时,还以为是母后醒来了呢,就是姨母有点凶,会骂人……」 悔儿说的开心,可司南月却如同被人当头棒喝一般,按照悔儿的说法与称呼,也就是说……她还有位血亲一直在这宫中,而且还被赫连决作为药人,维持她的性命…… 那赫连决说她只有一个小弟的事情,便是在……骗她。 那他为什么要骗她?若悔儿口中的「姨母」真是她的血亲,他为什么要将她安置在偏远寝宫?仅仅只是为了取血吗? 悔儿兴高采烈的说到一半,突然有点为难,「可是父王不许悔儿去见姨母,前几次悔儿都是悄悄去的,被父王发现后,他便严令禁止悔儿去看姨母了。」 小丫头有些失落,她将吃剩的那半块糕点放到桌上,小小的身体钻到她母后怀中,央求道:「母后,姨母太可怜了,她被锁链锁着,手腕都磨出血了,你能不能去帮姨母求求情,让父王将她放出来吧……」 「锁链……」 司南月皱着眉重复着,就算是不受宠的嫔妃,也远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她与赫连决若真的是因为联姻才走到一起,那她的血亲为何会受到如此苛待? 意识到赫连决话中有假,司南月稳了稳心神,对悔儿道:「悔儿放心,找到合适的机会,母后会向你父王求情的,只是如今你父王对姨母着实厌憎,你一定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姨母。」 「嗯,悔儿一定会小心的。」 小丫头重重的点着头,毕竟她也不想惹父王生气。 为了不打草惊蛇,司南月又叮嘱了悔儿几句,才放她离开。 细细想着方才悔儿说的话,司南月越想越觉得奇怪,赫连决一定隐瞒了她许多事情。 可她怎样才能找寻得真像呢…… 司南月苦恼的望着从香炉中升起的缕缕青烟,陷入满心的疑问当中。 兴许是觉得赫连决不可相信,司南月近日对他戒备心更重了些。 同时,赫连决也感觉到司南月虽与从前一样端庄有礼,可两人之间好像太过生分了。 他着实不知该怎么办,借着三月圣猎的由头,他下令让乌朵兰德回到了王都,毕竟司南月如今已经醒了过来,他们俩人之间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阿姐,你知道吗?南月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我一心只想让她醒来,可如今她醒来了,还失去了所有记忆,我又不甘心与她太过疏远,其实想想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即便是恨我,我也认了,可现在……总归是我求的太多了……」 两人站在长廊中,赫连决掏心掏肺的说着自己的心事,末了,只换来乌朵兰德翻了个白眼,默默吐槽了一句:「矫情。」 「哈……也许阿姐说的对,人的欲望总是填不满的,就像南月之于我,就像一统八城之后,我还想将漠北打下。」 乌朵兰德倚在长廊的木柱上,无奈的望着赫连决道:「玄弟,阿姐理解不了,不管如何,她已经在你身边了,你们还有了孩子,她喜不喜欢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曾经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每次看着她将我拒之千里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难过,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爱上我,但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煎熬了。」 「嗯……」 乌朵兰德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困恼道:「其实这种事……阿姐也不太懂,毕竟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看中的人还没有拒绝我的,阿姐在这方面的确没花过心思……」 「这么说阿姐也帮不上忙?」 「没错,说到头还是要靠你自己……还有……」 乌朵兰德语气沉了沉,「阿姐不是存心针 对司南月,她是个危险人物,虽然现在失了记忆,可你要千万分小心她……」 「你们两个在这儿郁闷什么呢?」 乌朵兰德话未说完,便见阿日善从长廊转弯处钻了出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道:「咱们家王上为情所困,难以自拔了呗。」 阿日善一听来了劲,笑嘻嘻的跑到两人中间,对赫连决扬扬眉,道:「王上,这可不是我吹,遇到这种事,您居然不来找我帮忙,真是太浪费我「赤渊小红娘」的称号了!」 「你?」 乌朵兰德呵呵干笑两声,「你到现在都没把自己嫁出去,在这儿说什么大话?」 「我……虽然我没有实践经验,但是我看过的戏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事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赫连决能相信她才怪,他连句话都没多说半句,跟乌朵兰德对了个眼神,转身便要走。 「哎哎哎,姐婿……不是,王上等等,您先听我说完嘛!」 阿日善跑到赫连决前边,张开手拦住他,「反正您现在找不到办法,不如听我说说,万一就有用呢!」 赫连决见阿日善不说完誓不罢休的模样,停了脚步,想着听她说一说总没有坏处,便道:「说说吧,有何办法?」 「这就对了嘛……」阿日善想了想,说道:「人家戏文里都写过,若是想得到心上人芳心,就要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对啊,简单来说,就是她喜欢什么你就送些什么呗。」 赫连决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可南月一不喜欢金银珠宝,二不喜欢绸缎织锦,到底送什么好呢?」 「哎呀,这些都太俗气了,怪不得都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不喜欢你。」 阿日善口不择言,对上赫连决阴沉目光,她才知道自己说错话……哦,不是,是戳到他的心窝子了。 「王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废话少说,继续!」 「是……」 乌朵兰德靠在木柱上,望着两人无奈道:「你们俩可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投其所好 自从知道赫连决有意不想让自己知晓过往的事情后,司南月便隐隐有些不安。 她想在别处找找蛛丝马迹,最好是去见见悔儿口中那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可是侍女将她看的太紧,只要她出了寝宫,哪怕只是带着悔儿在御花园散散步,也有许多人跟着,根本无从下手。 司南月意识到自己在短时间内根本见不到那女子,便想找个时间再试探试探赫连决。 兴许是因为三月圣猎的原因,这几日她总是见不到他,即便哪天来了,赫连决也只是坐一会便匆匆离开,让她无从谈起。 「看来只能等到圣猎之时了……」司南月站在窗边,望着天边即将隐去云间的夕阳喃喃道。 「王后,到传膳的时间了。」侍女提醒道。 被打断思路的司南月回过神,她关了窗子,问道:「公主又去找阿日善姑娘了?」 「是。」 「那便不等她了,传膳吧。」 悔儿很喜欢活泼开朗的阿日善,自从她来了宫里,悔儿便时常找她玩耍,听侍女说,阿日善经常着悔儿去马场骑马射箭,总是玩到天黑才回来。 小孩子嘛,贪玩很正常,这样也好,总比跟她在寝宫中憋闷着好,毕竟她教悔儿认字读书时,小丫头可是没精神的很。 想到悔儿这孩子,司南月嘴角便忍不住荡起笑意,她虽然直到现在都不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但相信时间长了,她总能学会个一星半点吧。 司南月用手戳了戳鸟笼中伤势渐好的小米球,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记不起曾经的事情,但当年怀着悔儿的时候,我应该很盼望与她早早见面吧……」 「王后,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用膳吧。」 侍女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司南月转身看了看桌上的晚膳,跟平时一样,四样素菜,一碗清汤,看起来还不错。 她坐在桌前,刚要用膳,却觉得侍女今天好像有点不不对劲。 「苏格,你有什么事要对本宫说吗?」司南月见侍女候在一旁,还时不时的望向她,便放下筷子问道。 「回王后,没有。」侍女连忙低头回道。 「那为何总看着本宫?」 「因为……因为王后娘娘容貌秀美绝俗,奴婢一时看的呆了,请娘娘恕罪!」 看着侍女慌张模样,司南月若有所思的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难道……这饭菜有异? 司南月没有声张,只是说道:「无事便退下吧。」 「是……」 苏格答应着,她犹豫了一瞬,心想自己若是就这么出去,说不定会挨罚,王后娘娘好说话,要不然…… 「怎么还不退下?」司南月问道,心中更为疑惑。 苏格鼓足勇气,问道:「王后可需要奴婢布菜?」 「不需要,退下吧。」 「啊?是……」 唉……苏格从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出去。 果然,她刚出寝宫,王上便走上前,低声问她道:「王后可有说今日汤食怎样?」 「回王上……」苏格满脸无奈,「王后让奴婢退下了,奴婢……」 「知道了知道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下去!」 赫连决有些气恼的摆摆手,迟疑了片刻,抬腿进了凤栖宫。 等他穿过屏风,便见司南月手里拿着银针,皱着眉头奇怪道:「怪了,这里面也没毒啊?苏格怎么……」 赫连决轻咳了两声提醒她,司南月连忙将银针放于一旁,对赫连决行礼,「参见王上。」 「孤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行礼。」 赫连决伸手将司南月拉起来,看着桌上的饭菜微微一笑,道:「孤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可以陪你用膳。」 他当然来的「正是时候」,毕竟他都在外边等了半天了,当然,这些事情南月不需要知晓。 说着,赫连决拉着司南月坐到桌前,见她犹豫着迟迟不下筷,赫连决问道:「怎么?没胃口?」 「臣妾整日在寝宫中不出去,着实吃不下东西。」 赫连决看着桌上的菜,全都是绿菜叶子,可不就没有胃口吗?不过刚好…… 他拿起汤匙,将羹汤从汤盘中舀出一碗,放到司南月面前,期待的望着她道:「吃不下也要喝些东西,你一会还要喝补药,空着肚子怎么行。」 「谢王上。」 司南月接过勺子,刚要喝下去,便见赫连决一直盯着她,眼神雀跃,奇怪的很。 「咳咳……孤只是……许久没看到你,想多看南月几眼罢了。」赫连决不自然的咳了几声,转过头去。 按照阿日善「投其所好」的计划,他今日好不容易才空出半日时间,亲手为南月做了道羹汤,只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他有些紧张,想吃点饭菜缓解,可看着满桌的素菜又下不去筷子,便自己盛了些汤。 毕竟这道白玉羊排汤可是他亲手熬了两个时辰,羊肉性温,刚好除去初春的寒气,而且他放了许多材料,想来味道也差不了。 谁知他刚要喝,司南月却忽然惊慌的打落他手里的勺子。 「王上,不能喝!」 她一边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汤,一边用锦帕擦着嘴巴,急道:「里面有毒!」 「啊……啊?」 赫连决被她说的一愣,不对啊,这道羹汤从选材到出锅都是他亲力亲为,怎么有毒呢?! 「太奇怪了……」 他见司南月紧蹙着眉嘟囔着,也不知从哪儿弄了跟银针浸到羹汤里面,理所当然的,针头并未有异样。 「怎会这样!」司南月脸上满是疑问,「这羹汤的味道着实太过怪异,怎么测不出毒性,难道……难道是银针有假?」 赫连决不由得扶额,他有些尴尬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忙活半天的成果,不禁怀疑就真这么难以入口吗? 不管了,试一试! 赫连决端起碗就要喝,便听悔儿的声音从外边由远到近,不好!按照计划,悔儿会…… 「悔儿等等……」 「母后,悔儿回来啦!听阿日善姑母说父王今日亲自下厨做羹汤啦,悔儿赶紧回来尝尝!」 完了…… 赫连决头一痛,手里的汤瞬间就不香了,寝宫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那汤他拿着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司南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桌上的羹汤,半信半疑道:「王……王上亲自下厨?」 「啊……今日孤……闲来无事,就……」 赫连决正不知该说什么,悔儿蹦蹦跳跳的跑到屋子里,见他们两人都站着,不禁有点奇怪,但她并未在意。 小丫头在马场跑了一天,又累又渴,加上没规矩惯了,端过她父王手中的汤便喝了一大口。 「悔儿,先别……」 「噗……」 几乎是在羹汤入口的一瞬间,小丫头就吐了出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就这么难喝?」赫连决眉头皱的更紧了。 司南月连忙倒了杯温水给悔儿漱口,小丫头这才感觉稍稍好些。 「父王,这汤也太……太……」 悔儿的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去了,可见这汤的威力,她实在找 不到词来形容,便道:「跟这羹汤比起来,药汁似乎也不是不能喝了。」 「悔儿!」司南月忙唤停她,轻声道:「父王日理万机,还为我们做羹汤,悔儿不许这样说。」 可她方才好像说的更难听…… 司南月抬起头尴尬的笑了笑,「王上且坐,臣妾唤人来收拾收拾这儿。」 「不用了。」赫连决按住她的肩膀,「你们母女先歇着,孤让膳房重新做一桌菜。」 言罢,他转身边走,脚步甚急,可走到屏风前,他又转了回来,将桌上的羹汤收走了。 期间寝宫中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赫连决急促的脚步声,直到不见人影了,悔儿才问道:「母后,父王是把那毒物……不是,把那羹汤端去自己喝了吗?」 「应该……下不去口吧……」 「悔儿也这么觉得……」 寝宫外,赫连决刚抱着汤盘走出去,阿日善便从黑漆漆的角落中跳出来,奇怪的问道:「王上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现在你们不该一家三口共享天伦吗?」 「你还好意思说!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听出赫连决语气不好,阿日善疑惑的挠挠头,「不应该啊,这种王族平凡又伟大的付出,更能收获女儿家的心才是,难道……」 她凝思片刻,拿起汤匙偿了一口,又瞬间吐了出来。 「好家伙,呕……」 「阿日善,你不要太过分!」赫连决有些气恼,压着嗓子喊道。 「王上,这幸亏是亲手做的,若换个普通厨子给您上菜,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篡位了。」 「你……」 「好啦好啦!」阿日善擦擦嘴边遗留的汤渍,道:「既然王上做的羹汤这么……额……百转千回,咱们不妨换个思路。」. 「换什么?最好这次靠谱一点。」 「嗯……」 阿日善想了想,入口的东西是不能再做了,要不然迟早会出人命,不如这次换个简单的。 「有了!」阿日善一打响指,双眼发亮的望着赫连决,「咱们就从说话开始!」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先从称呼开始 「嗯?」赫连决满脸疑惑,说话有何难的? 见他不解,阿日善解释道:「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的,只要话说对了,好感不就升上去了。」 「有些道理……然后呢?」 「那我们就从对彼此的爱称开始~~~」 「对彼此的爱称?」 「对啊!」阿日善用手肘顶了顶赫连决的手臂,「王上平时怎么称呼王后?」 「就是唤她的名字,「南月」。」 「啧!你唤她「南月」,她唤你「王上」,这也太死板了,你们要有对彼此私下专用的称呼,才会产生一种……嗯……秘密与亲近感,明天就把之前的称呼换掉!」 「换掉?那换成什么才好呢?」 「除了行军打仗,治国理政之外,您可真是块木头。」阿日善毫不留情的吐槽,她已经习惯赫连决时不时飞过来的眼刀了。 「您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等会个我借您几本戏文,您自己研究研究。」 阿日善打了个哈欠,「这几日替您看孩子太累了,我回去睡觉了。」 她没走几步,肩膀就被赫连决扣住,「不行,这事是你主动揽下的,孤还未休息,你也不能休息。」 「啊?您是不是有点不太讲理?」 「少废话,事成之后,孤予你黄金百两作为报酬。」 「黄金百两!」一瞬间,阿日善的眼中的光比黄金还耀眼,「走,我马上去给您挑几本上好的戏文!」 阿日善在前头欢快的连蹦带跳,赫连决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汤盘,最终没忍住悄悄尝了一口。 「嗯……呕……」 书房中,阿日善抱着几本书放到御案上,她随手拍了拍,「王上,这些东西可都是我的珍藏,现在市面上花钱都买不到,我可都交给你啦。」 「嗯。」赫连决低低应着,抬手翻了翻。 阿日善连忙拿起一本介绍起来,「王上,这本是《腹黑师尊背骨徒》,剧情起伏跌宕,十分有趣,当初我为了读这本书,差点把眼睛熬坏了,大力推荐!」 「嗯……」 见赫连决兴趣不高,阿日善又拿起一本,「这本《霸道剑客俏王叔》也十分精彩啊王上,重情重义的痴情男人最有魅力!」 赫连决还是没什么反应,阿日善「啧」了一声,又拿了一本。 「王上,你看这本《邪魅君上本纯情》,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制作……」 「行了行了……」赫连决被她吵的脑袋有些疼,扬了扬下巴示意阿日善把书放下,「孤一本一本慢慢看,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吧。」 「好嘞!有事您随时吩咐!」 阿日善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客栈里的店小二,都怪那百两黄金太过诱人,店小二就店小二吧! 她心情大好的哼着歌坐在离赫连决不远的藤椅上,一会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心肝,你就是我的良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好哥哥,你别这样说,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不!没有你,这世间便没了光明与美好,我还活着何用……」 赫连决面无表情的念着戏文里夸张的对话,一身的鸡皮疙瘩起了再掉,掉了再起,不禁疑惑起来。 「这都是什么东西?」赫连决硬撑着读了半宿,终于发出了疑问。 这玩意真能行? 他连着看了几本,剧情各有不同,里面的男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肉麻又矫情,不过结局也还都不错,他弄不清女人的心思,难道女人都喜欢这样的 ? 「看到哪儿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趴在藤椅上睡觉的阿日善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赫连决打了个哈欠,双眼无神的回答:「《清冷大夫辣丫头》。」 「辣鸭头,好吃……」 阿日善咂咂嘴,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一直到赫连决要去上早朝,她才半睡半醒的坐起身,迷迷糊糊的听赫连决说道:「孤将这些称呼都整理好了,你参考一下哪个合适,等孤下了朝再说。」 「奥。」 阿日善闭着眼睛应着,可赫连决一出书房门,她身子一倒,转眼又睡熟了。 「阿日善……阿日善!!」 「嗯……别闹,再睡会。」阿日善翻了个身,忽然觉得方才那声音有点耳熟。 她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睁眼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赫连决,再看外边,天已经大亮了。 「遭了!还有事没做呢!」阿日善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对赫连决干笑了几声,「王上息怒,小的马上就去看!」 她连忙绕过赫连决,几步跑到御案前,拿起他昨夜整理的东西看了起来。 「嗯……宝贝,俗了点……」 「心肝儿?您能叫的出口才怪。」 「蜜糖小甜甜……这……王上,不是我看不起您,您要是能叫出这称呼,那黄金百两我也不要了。」 「乖乖……勉强及格……啧,没几个能看上眼的。」 阿日善毫不留情的,将赫连决辛苦熬了一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称呼一下拍在了御案上。 「王上,这些只是参考,要真按照这些来,那就有些夸张了。」 阿日善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俨然一副深思的模样,忽然,她步子一停,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 「有了!」 她跑到赫连决耳边一阵密语,赫连决犹豫道:「这……可以吗?」 「宝贝心肝都成您的待选了,这有什么的!」 阿日善拍了拍赫连决的肩膀,冲他挑挑眉,「加油!我昨日与悔儿约定要带她去骑马,王上,剩下的,可就靠您自己了。」 言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刚要出书房门,便听赫连决道:「等一下!」 「又怎么了?」 她心里一紧,难不成今天的游玩计划要泡汤了? 阿日善回过头,见赫连决一本正经的问道:「那本《威武将军的万宠夫人》结局是什么?孤没时间看,你讲给孤听。」 「啊?」 等阿日善讲完,已经快到了中午,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立马就带着悔儿跑出了宫,赫连决也要去做正事了。 去凤栖宫之前,他特意去后花园里剪了几束寒梅带去,阿日善说女子都喜欢花儿,可惜,现在还冷着,等到了五六月份天暖了,花园里的花儿开的更多更盛。 他像小时候背书似的,先将那称呼念了几遍,以防一会口生说不出来,不就白费这一番功夫了。 等到了凤栖宫前,他心脏砰砰跳的像打鼓一样,迈进去的腿又退了出来,对身旁侍女问道:「孤……今日看起来怎么样?」 侍女自是不敢抬头与他对望,跪地便道:「王上天威赫赫,自是威武。」 「嗯,很好。」 赫连决将身子挺的更直些,背着手便进了凤栖宫。 「参见王上。」 他刚进门,便见司南月放下手中的针线,依常对他行过礼。 赫连决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从身后拿出那束开的正盛的红梅递至她眼前。 「方才孤从后花园过来,见梅花开的正盛,便折了几枝过来,红 花美人,相得益彰。」 他明显看到司南月眼中瞬时清亮,她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王上今日好兴致。」 「嗯……」 赤渊人是尚武一族,尤其是男儿,自幼便练习骑射,就算读书,那读的也是兵法,对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着实不熟悉。 赫连决正不知该怎么回,便见司南月笑盈盈的接过梅花,又说道:「臣妾闲来无事,刚好想制些梅香,没想到王上便给送来了。」 「你我夫妻多年,自是心有灵犀。」 这话接的真是顺畅又完美,赫连决都不禁开始有些佩服自己了。 见她脸颊透着粉,垂眸羞涩笑着,本来清秀素白的脸儿在红梅的衬托下多了几分娇柔妩媚,勾的赫连决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司南月将落在他狐裘上的花瓣扫去,赫连决才回过神来。 「王上国务繁忙,还记挂着臣妾,让您费心了。」 赫连决牵过她的手,道:「你是孤明媒正娶的王后,是孤的妻子,丈夫关心爱护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你为何总是如此客套。」 「臣妾……」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硬要说的话,也许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刚醒过来就被告知自己有夫有女,一时间有些…… 「臣妾只是有些不习惯……」 「无事,孤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接受这一切。」 看到司南月脸上的迷茫,赫连决并不着急,不如说……她只要不拒绝他的亲近,他便已经十分满足,至于他如今所做的,只是为了锦上添花。 「还有,今后莫要称孤为「王上」,你是孤的妻子,这样称呼,总让孤觉得你我之间太过疏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唤孤为「夫君」,或者……或者玄……」 赫连决憋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见司南月疑惑的望着她,他硬着头皮,眼睛不自然的向旁边看去,古铜色的脸上烧的都有了红晕。 「或者什么?」 「或者……」他舌头像打了结,「你也可以唤孤……玄哥哥。」 司南月怔了怔,忽然感觉手里的红梅有些扎手,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这称呼更难喊出口好吗……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错乱的记忆 「啊……是……」 司南月应的有些牵强,赫连决也不知该说什么,本来准备好的台词放在这个场景下,好像都不太合适,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沉默了一会儿,周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夫君……应该累了吧,刚好快到午膳时分了,不如就在臣妾这儿用膳吧。」 司南月先打破了尴尬,她总是要习惯这个身份的,自己本就是他的王后,换个称呼也未尝不可。 谁知赫连决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金色的眸子里熠着光。 「南月,你刚才唤孤什么?」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刚才唤孤「夫君」是吗?」 「臣妾……」 他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语气急促道:「再唤孤一次。」 司南月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大反应,抬起眸子,红着脸儿,又唤了一声:「夫……君。」 话音未落,她便被赫连决紧紧拥入怀中。 「南月……南月……你可知孤等你这句「夫君」,等了多少年吗?」 赫连决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双手牢牢环绕着司南月清瘦的身体,他久久不愿松开这个另他朝思暮想的人,想要就这样抱着怀中人直到天长地久,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王上……夫君,疼……」 怀中人轻轻挣扎着,赫连决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哪儿疼,肩膀吗?还是胳膊?」 「嗯。」 「抱歉,孤方才太开心,一时忘了控制力气。」他轻轻揉着司南月的胳膊,唇边的笑意愈加明显,「孤还未带你出宫看过呢,今儿天气暖和,孤又有时间,走吧,孤带你出去看看。」 「多谢夫君。」 「你啊……总是如此客套,让孤怎么说你才好。」 他宠溺的点点司南月的额头,「你是孤的小月亮,孤若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赫连决说完,司南月并未接话,她紧蹙起眉头,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事情。 「南月,怎么了?」 「夫君……」她迷茫的望着赫连决,「你曾经也唤过我「月亮」吗?这个称呼好熟悉……」 这话问的赫连决一怔,他从未这样亲昵的唤过她了,更何况,这个名字是阿日善早上刚想出来的。 既然不是他,那应该便是…… 想起那个人,赫连决便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他不自然的笑了笑,「自然是孤,除了孤没有人敢这样唤你。」 「是吗……」 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赫连决又气又怕,气的是没想到南月就算失去了曾经的记忆,他也能轻易影响到她,怕的是万一她记起那些事情…… 赫连决越想心中越不安,故意打断她的思绪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嗯。」 临行之前,她命人找了个精致的白玉瓷瓶,将红梅插上,别说,有了这抹艳色,寝宫中看着热闹了不少。 两人出了宫,司南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现在刚好是正午时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宽广的路边都是卖各种用具的摊贩,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 「慢些。」赫连决牵着司南月的手,怕与她走散了。 这一路街道上夹杂着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客人的杀价声,孩童的笑闹声此起彼伏。 赫连决多少觉得有些吵了,但低头看看司南月,她似乎很是喜欢这人间烟火气,脸上一直笑意盈盈的。 「夫君,这儿好热闹。」她踮起脚在他耳旁说道。 「你喜欢的话,以后孤……为夫便常带你出来玩 。」 她没有回答,只对他笑的好看,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阴霾,赫连决从未见过她露出过这样明媚的笑容。 他总以为是她性子清冷,就算是笑,那笑容也极为清浅,淡漠又疏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原来……她也会这样毫无防备…… 赫连决的的手一空,心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微微刺痛,再看向她时,她站在一个卖纸鸢的小摊前,正认真的挑选着。 「夫君你看这些纸鸢,咱们挑一个给悔儿带回去吧,等哪日天气好,咱们带着悔儿去放纸鸢好不好?」 「好,你喜欢便好。」他应着,眼神柔情似水,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宠溺。 「夫君,你说悔儿是喜欢这个,还是这个?」 她似乎有些为难,两手各拿着一个问赫连决道。 他仔细看了看,将司南月手中的金鱼纸鸢接过来,「这个吧,这个颜色好看,悔儿应该会喜欢的。」 「好,听你的。」 在旁人眼中,两人像寻常夫妻一般亲昵恩爱,可他们买完纸鸢将要离开时,司南月不经意看到小贩刚做了一半的纸鸢,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拉住赫连决的衣袖,指着那些用竹片搭成的纸鸢架子,问道:「夫君,以前你是不是教我做过纸鸢?」 司南月努力回想着,没发现赫连决眼中划过一丝阴沉。 「南月是想起什么了吗?」 她揉了揉额头,「只是隐约记得,夫君好像教我做过纸鸢,我们出去放纸鸢时似乎……下了一场大雨,夫君用辛苦做好的纸鸢为我挡雨……再往后,便记不清了。」 「咔嚓!」 司南月被不和谐的声音打断回忆,发现方才还好好的纸鸢竟被他生生按断。 「夫君怎么了?」司南月不解的问道。 话音未落,便见有血顺着纸鸢滴在地上,她连忙抓起赫连决的手,只竹片将他的手心划破一道大口子,正往外汨汨流着血。 「无事,不小心罢了,只是咱们要重新帮悔儿选个纸鸢了。」 「这么深的伤口怎会无事呢!」 她紧张的抬头四处张望着,刚好看到街边开着家药方,司南月道:「夫君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 她忙跑进药房,不时便拿了瓶金疮药与包扎的布条出来。 两人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司南月小心翼翼的将药沫撒在伤口上,生怕弄疼他。 「夫君怎会这么不小心,这伤口这么深,要几时才能好?」 她便包扎便蹙着眉心唠叨着,赫连决半晌不说话,她抬眸望去,却见他唇上挂着笑,眼中却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南月是在担心为夫?」 「当然……」 这一眼看的司南月莫名有些害怕,她已经为他包扎好,不自觉的将手拿开,想要与他拉开些距离。 谁知司南月刚要起身,赫连决却忽然将她拥尽怀中,同时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抬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赫连决便重重吻了上去。 他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报复似的用力侵占着她的双唇。 司南月怔怔的瞪大双眼,慌乱的瞪着那双与她对望着半眯的金眸,这是在街上,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到底在做什么? 「放……放开……唔……」 司南月挣扎想要挣脱开来,可他将她抱的更紧些,直到她难以呼吸,眼前都有些发晕时,他才肯放过她已经有些红肿的唇。 「南月……」他抱着她,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中满是浓浓占有欲,「你是孤一个人的,曾经的事情记 不起来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孤会对你好,便足够了……」 「放开……王上……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街头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的看着她们,羞得司南月都不敢抬起头来,她使劲推着赫连决健硕的胸膛,却没有与他扯开半分距离。 「南月,你又喊错了。」他似乎并不在意人们的眼光,依旧紧紧贴着她,「唤孤夫君,孤便松手。」 「夫君。」她情急之下没有丝毫犹豫,张口便唤了一句,同时将语气放的软了些,「夫君,我喘不上气来了,你快放开。」 赫连决果然很吃这一套,依言松开了她,眉眼间都是笑意,「夫人,咱们走吧。」 司南月从台阶上逃也似的站起来,步子迈的极快,将赫连决远远甩到后面,他大跨步追了上去,刚牵上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南月是生为夫的气了?」 「臣妾不敢!」 她只管往前走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不知是方才害羞,还是气愤,脸儿依旧红红的。 「还说没生气……」他跑到她前面拦住她,「方才孤……情不自禁……」 「您作为天下之主,怎能在人前行如此……如此荒唐之事?」司南月又羞又气,说着话,眼中竟升点泪光。 可见她如此,赫连决却只觉得欣慰,毕竟曾经的司南月,不管他怎么对她,她都不会轻易表露情绪,现在的她会哭,会笑,还会发脾气,没有隐藏和伪装,这样……很好…… 「是孤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微微弯下腰,温柔的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干净,可他话锋一转,故意逗她似的,凑近道:「南月说不能在人前如此,那孤在人后是不是可以抱你,吻你,还可以……」 他没有在说下去,却离她更近了些,眼中燃起的火似乎要将她吞噬。 「夫君请自重!」司南月眼神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后退着与他拉开了距离,她的脸像染了一层胭脂,连带着耳尖都是红的。 「好了好了,孤不逗你了。」 虽然这样挺有趣的,可赫连决不想再惹她哭了,便主动投降,「前边有家很好吃小馆,走,为夫带你去尝尝!」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玉镯 「小胖,快把蹴鞠踢给我!」 「阿福,你可接好喽!」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从客栈外跑过去,司南月边吃着小菜,边望着外头形形***的人,在外边待久了,她竟然有些不想回去了。 「趁着饭菜还热快吃些,不然一会该凉了。」 赫连决捡着几样她喜欢的,给她夹到盘子里。 现在虽已经入了春,可外头的风还是冷了些,一会吃完了也要早早回去,若是等天黑透了,风就更凉了。 「多谢夫君,你也多吃点。」她柔柔的笑着,也给他夹了些饭菜,看来方才的气已经消了。 桌上的菜不少,她吃的却不多,没一会就吃饱了,他看她放了筷子,还是望着外头嬉闹的孩童,赫连决笑问道:「南月喜欢孩子?」 「古人说「人间有味是清欢」,外头的烟火气,比宫里随处都是的规矩更让人喜欢。」 看她心情大好,赫连决也十分欢喜,他牵起她的手,道:「等过几年孤拿下漠北,一统天下国泰民安后,孤便将这王位让贤,便能整日陪南月游山玩水,到时便能过你想过的日子了。」 她一怔,「王上打算进军漠北?」 「就算孤不动这个心思,漠北也不会与赤渊相安无事,避免不了的,两国总有一战。」 「可……可万一发动战争……」她望着外面孩童无忧无虑的笑脸,心里一阵发寒,头不可控制的疼了起来。 一个个片段像做梦似的从她脑子里浮现,她看到被血染红的河水,看到无数堆积成山的尸体…… 她听不清赫连决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 「南月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她回过神,扶着桌子缓了许久,才苍白着脸勉强笑了笑,「无事,臣妾只是方才在想君无戏言,但王上对臣妾这承诺未免太远了,如今赤渊在王上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可王嗣们都还那么小,培养储君岂是那么容易的?」 「是啊……」赫连决眼里的神采暗了暗,若是当年没出那件事,阿桓如今应该早已长大成人,成为赤渊的王储了…… 「夫君,你怎么了?」见赫连决神色不对,她担心自己方才是否说错话了。 「无事……只是想起了……唉,罢了罢了,不提了,悔儿在宫里等着咱们呢,走吧,该回去了。」 「嗯。」 两人出了客栈,赫连决道:「这儿离奶果铺子不远,悔儿最喜欢吃这家的糕点,咱们给她带些回去。」 「那夫君先去买些糕点。」她指指仅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小摊,「我再去给悔儿选支风筝,她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两个地方并未距离多远,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赫连决便随她去了。 谁知他刚回头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远处马儿嘶鸣的声音,继而便听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让开,马儿受惊了!!!」 赫连决急忙回头看去,马蹄声转眼便到了眼前,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疯了一样直冲冲的跑过来,身后扬起满天灰尘,方才街头玩闹的孩子来不及躲开,瘫坐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马儿踏过来。 慌神间,一抹月白身影挡到孩童身前,赫连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宛若一阵疾风掠过,赫连决熟练的飞身上马,他本想抓住缰绳驯服烈马,可这马上还没安放缰绳,他用力抓住马的鬃毛,想让它安静下来,但它却更加狂乱。 眼看它离司南月越来越近,赫连决眼神一凛,他身子前倾着,一手抓着鬃毛保持平衡,一手抽出腰间匕首,毫无犹豫的刺入马儿喉管。 霎时间,喷涌而出的血撒了一地,马儿的身躯重重的 砸在地上,赫连决来不及脱身滚落在地。 他一心记挂司南月的安全,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方才受了惊吓的人们纷纷为赫连决叫起好来。 赫连决没心思理会他人,忙跑到司南月身边,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忙问道:「南月可有受伤?!」 她神魂恍惚的摇摇头,那小孩倒是无事,从司南月怀中钻出来,对两人道过谢后便跑去玩了。 司南月仿若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再抬眼看时,才发现赫连决头上手上都擦出了血。 「王上……」 「孤没事,又不是什么重伤,南月不必担心,回去之后再处理伤口吧。」 他安慰道,看司南月脸色惨白,方才应该是被吓坏了。 赫连决帮她擦擦鼻尖的冷汗,道:「以后万万不可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是,让夫君担心了,臣妾看那孩子与悔儿差不多年岁,一时着急,来不及多想便跑过去了,是臣妾太冲动了。」 她低着头很是自责,若不是她,也许赫连决就不会受伤,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若是他真有个好歹,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赫连决忽然递了个东西到她眼前,司南月定睛看去,那是个白莹莹的玉镯,十分通透水润。 「还好它没摔坏,否则就白让费孤的心思了。」 「夫君……」 「你方才去买金疮药时,孤在旁边铺子里看了看,见它十分配你,便买了下来。」 说着,他牵过她的手给她带上,清润的镯子带在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格外精致好看。 「怎么?南月不喜欢?」 见她盯着那只镯子出了神,赫连决以为她沉浸在方才的惊恐中,谁知她忽然问道:「夫君是否还送给臣妾一支白玉簪子?」 笑意僵在赫连决嘴边,他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五年前,南月将那支碎了的簪子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但在回京的路上被他发现后,他直接将那玉簪扔在了路上。 那时她绝望的双眸在他眼前闪过,赫连决的心忽的痛了一下,装作无事似的,他咳了两声,道:「是,你不喜金银俗物,孤便送过你许多玉饰。」 这也不是假话,他是送过她许多东西,但她从来都未曾穿戴过,甚至……都未曾碰过…… 赫连决有些失落的往前走着,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借由另一个男人带给她的回忆来亲近她,甚至,他都不敢否认她混乱的记忆。 懦弱……真是懦弱,自己怎会变成这样? 赫连决明知道答案,却无可奈何,他不愿再次失去她了…… 「夫君以前送的东西臣妾都记不清了。」她追上去,对着赫连决晃了晃手腕,温暖的夕阳撒在清润的玉镯上,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凝成一曾淡淡的光圈。 「这镯子是臣妾醒来之后,夫君送给臣妾的第一件礼物,臣妾会好好珍惜它的。」 她如获至宝的将带着玉镯的手腕放到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赫连决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方才的低沉被一扫而光,他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你若是喜欢,孤再寻几件好的给你。」 「对臣妾来说,这便是最好的。」 她轻轻柔柔对他笑着,一切都美好的那么不真实。 赫连决有些恍惚,甚至没听见自己是怎么回应的,牵起她的微凉的手,踏入夕阳的余晖中。 兴许是初春的天气还凉,兴许是今日受了些惊吓,到了晚上司南月便高烧不退,赫连决急的食不下咽,太医来看过后,说是染了风寒,过几日 便好了,他这才放下心。 等太医开药方时,赫连决忽然问道:「依现在都情况看,王后是否还有可能恢复记忆?」 「回王上,王后先前食用的舍沙果药效不凡,身体比曾经好的太多,这样看来,也许是有可能恢复记忆的。」 太医这番话让赫连决心中一沉,他侧过脸看向榻上的司南月,若是有一天,她真的恢复了记忆…… 赫连决眉眼一凛,「曾经的记忆不利于王后休养身体,还是尘封的好。」 太医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他自然明白赫连决的意思,道:「王上说的是,王后娘娘凤体重要。」 「今日的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臣遵旨。」 太医退了下去,赫连决松了口气,坐回榻边,大手抚摸着司南月带着红晕的脸,皱着眉头喃喃道:「南月,你别怪孤……」 此时的司南月当然听不到这些话,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一阵风吹来,周边忽然起了雾,还有片片雪花从她眼前飘落。 「下雪了?」她疑惑道。 自己本是极怕冷的,可现在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她伸手接了片雪花仔细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雪花,而是柳絮。 现在虽是初春,但还未到柳絮飘飞的时候,这东西是在哪儿来的? 她正奇怪着,身后忽然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唤道:「南月……」 那声音听起来飘渺,就像是风将远处的声音吹到耳边的感觉。 而且她记不起这是谁的声音,司南月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红衣男子被绑在远处刑架上,他垂着头,隔着浓重的雾气,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他浑身血污,伤的极重。 男子身上流出的血一直蔓延到她脚下,司南月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那滩还在蔓延的血,她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司南月犹豫片刻,踩着那滩血走的近一些,她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可不知为何,她越靠近那人,心里那股说不出的痛苦就更明显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欲擒故纵 司南月被这股沉闷难受压的喘不上气来,她一步步走近男子,想看清他的模样,可那男子的脸上始终围绕着一团雾气。 她感觉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刑架旁,离的近了才发现,男子的衣服竟是被血染红的,衣角上还正向下滴着血。 「你……」 「南月,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男子双唇嗡动,语气似怨似哀,他一说话,便有血顺着唇角落下来。 「你到底是谁?」 司南月头痛欲裂,她心中生出无限愧疚与惧怕,她害怕眼前男子会死,甚至……她害怕看清他的脸…… 她一步步向后退着,脚下的血染红了她的鞋袜,浸湿她的裙角。 男子身后忽有铺天盖地的血浪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瞪大眼睛惊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距离她几步之远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来,用两个空洞的血窟窿看着她。 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嗓音沙哑道:「你怎么能忘记我……」 「啊!!!」 在看到那对血窟窿后,司南月忽然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背后已被汗水浸湿。 一只大手搭在司南月肩膀上,惊的她身子一颤,等她看清身旁的人,才发现是赫连决。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赫连决用手帕将她额头上的冷汗擦去,安慰道:「孤在这儿,别怕。」 「嗯。」 她心有余悸的喘息着,喝了几口茶后,才稍稍好些。 「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司南月仔细回想,却发现方才的梦境早已模糊不清,竟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 「臣妾记不起来,只记得……很难受……」她的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心脏,说话间,眼泪就浸满了眼眶,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个梦罢了,别怕。」 赫连决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司南月看着他手上包扎的伤口,想起今日的事情有些自责,也有些心疼,她蹙眉道:「臣妾没事了,夫君也受了伤,怎能这么熬着,况且明日还有早朝呢,你也早去休息吧。」 「是褪热了。」他试了试她的额头后松了口气,又自责道:「都怪孤,今天不该带你出去的。」 说着,赫连决让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 「是臣妾自己身子太弱,怎怪得到夫君。」 「总之啊,天没暖和之前,孤是不会再带你出去放风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牵扯着额头上的伤又渗出了血丝,染红了包扎的白布。 「睡吧,别怕,孤守着你呢。」 像哄孩子那般,赫连决一下下轻拍着她的手,他的手大而温暖,司南月想起他这几日所做的事情,心中便隐隐有了悸动。 煲汤也好,还是小心翼翼的让她唤他「夫君」也好,或者是他自己都受伤了,还要整夜守着她也好,他都不过是想让她更亲近他一点,而自己……是否对他太过冷淡了? 思虑良久,司南月睁开眼,看着榻边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的赫连决,轻声道:「夜里寒凉,夫君……来榻上歇息吧。」 「啊?」 他定定的看着司南月,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司南月用被毯盖住自己红透的脸,又道:「臣妾怕夫君也染了风寒,夫君上榻休息吧。」 「南月……」 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司南月看错了,总觉得他的眼眶红了。 司南月本也羞涩,不敢与他对视太久,便往里靠了靠,将床榻空出一半来。 赫连决小心 翼翼的躺在她旁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他却紧张的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般,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没出息。」他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鼓起勇气挪动着身体离司南月更近了些,侧过身将她抱在怀中。 「夫君……」 「别怕,孤不会乱来的,孤只想抱着你,睡吧。」 赫连决心跳的像是鼓槌在敲,她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微凉的小手主动钻去他的掌心。 他愣了愣,眼睛一酸,将她抱的更紧些,七年了……她终于肯接受他了…… 「夫君,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她语气似乎透露着隐隐不安,赫连决来不及思考太多,便道:「自然,你我是一辈子的夫妻,孤自然会爱你一辈子。」 「那……」 她抬起脸,琥珀色的双眸望向他,「你我是夫妻,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那妾身请夫君答应妾身一件事。」 「何事?」 「妾身想让王上答应,你我夫妻之间一定要坦诚相待,不许对彼此有隐瞒。」 看着这双水润的眼眸,赫连决清醒了几分,他想起曾经的事情,极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南月说的是,孤答应你。」 「那夫君能否告知臣妾……」 「天不早了,孤累了,睡吧。」 不等她开口,赫连决便打断她的话,闭着眼睛沉沉睡去,司南月望着桌上摇曳的灯烛,脸上划过一丝失望。 很快便到了四更,赫连决恋恋不舍的吻了吻司南月的额头,他太过贪恋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竟第一次有了不想上朝的打算。 但理智不许他如此懈怠,赫连决轻轻离开床榻,他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搭着衣物悄声走出寝宫,不发出声音吵醒司南月。 但他不知,在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睡的极轻的司南月便睁开眼睛,心情复杂的望着他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直至离开。 没有一丝耽误,退朝后赫连决便到了书房,望着御案上积压成山的奏折头都痛了,这几天又是煲汤,又是出宫的,奏折堆成这么多也是正常。 他还要赶在晚上陪南月用膳,自然是不能再耽误时间,赫连决叹了口气,让侍卫上了杯浓茶,便一册册的批奏起来。 直到午时,阿日善手里拿着盘糕点大步踏进来,见赫连决几乎被埋进了奏折中,她幸灾乐祸的扬扬眉,故意道:「呦,忙呢?」 「有事说,没事走。」 「王上,您可真是薄情,昨天咱们的配合还打的不错,今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昨天?」赫连决沉吟片刻,「昨天那马是你派人放的?」 「您才知道啊?」阿日善端着糕点坐到藤椅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您不会以为在外头因为救人杀了别人家的马就不用赔钱吧?」 赫连决没回答她,拿着朱笔在奏折上边写边道:「太危险了,差点伤到她,以后不能用这么危险的办法了。」 阿日善不以为然,「有您在,出不了什么意外,再说了,通过这次的事,您和王后应该亲近了不少吧。」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阿日善把手里的糕点扔到嘴里,「有几个女人能对这么体贴的救命恩人无动于衷的,今天我来,就是跟您商量下一步行动的。」 说到此事,赫连决将手中毛笔放下,认真看着阿日善问道:「下一步怎么走?」 「简单,欲擒故纵即可!」 赫连决想了想,还是参不透,问道:「怎么个欲擒故纵法?」 「您那几本戏文可真是白看了。」阿日善一副朽木不可雕也 的表情,「我们要激发激发王后的占有欲,让她意识到她有多在乎你,您……明白了吗?」 赫连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顿了顿,道:「以孤对南月的了解,这招对她来说,也许会起到反作用。」 「您放心的交给我!」阿日善信心满满的站起身,「只要掌握好度,我保证您过不了两天,就能抱的美人归!」 赫连决犹豫不决,这招欲擒故纵对曾经的南月兴许不管用,但是对现在的她,兴许可以一试…… 「好。」他应了下来,「别太过火了。」 「我办事,你放心!」 阿日善冲他挥挥手,便跑出了书房,赫连决则继续处理手中事务,一想起南月逐渐接受他,他冷峻的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等赫连决将手里的奏折处理完,他揉揉僵直的脖子,抬头看去窗外,已到黄昏时刻,阅完最后这几册时间刚好。 他手里的朱笔刚舔舐足红墨,便听有人走进来,赫连决以为是奉茶的侍女,也没在意,继续忙着手里的东西,忽听司南月唤道:「夫君。」 赫连决听见她的声音,手中朱笔一顿,红墨在奏折的一角晕染开来。 「今儿外头冷,你风寒未愈,怎么跑出来了?」 赫连决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她手中食盒放到御案上,又将她身上厚重的大氅解下来。 「臣妾听侍女说您中午未曾用膳,便让膳房烧了几碟小菜提前送过来,臣妾知道您国事繁重,但龙体更重要,夫君千万保重。」 「这几日积压的奏折太多,孤想尽快处理完再去你宫里,以后粗活让下人做就行,你别跑这么远,若是再病了怎么办?」 赫连决拉着她坐在御案旁边,让侍卫将奏书都搬下去后,司南月便将几碟菜放到上面,「夫君趁热快吃些。」 「你也是,喝点汤暖暖身子。」 他将汤盛好,舀了一勺吹了吹,贴心的递到她唇边,「孤喂你。」 司南月红着脸抿了一口羹汤,兴许是不太习惯,兴许是不愿再让他操劳,便接过赫连决手中小巧的勺子,道:「臣妾自己来吧。」 「好。」 他没有坚持,温和的笑了笑,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心情大好,平时吃不惯的东西今日也觉得格外美味。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恩宠 「夫君,一会儿回寝宫的之前,咱们再去梅园走走吧。」 「嗯?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赫连决伸手帮她把松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近来天气回暖,梅花开不几日了,臣妾还没有好好看过,便想着跟夫君一同去看看。」 「只要南月喜欢,孤都答应。」 「嗯。」 她羞涩的低头轻笑,温柔又惹人怜爱,赫连决情不自禁的靠的越来越近,就在他想要吻上那张柔软的唇时,忽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侍女,打破了屋中暧昧的气氛,司南月连忙离他远了些。 被打断的赫连决心生不悦,他冷着脸问道:「有何事禀报?」 那侍女并未注意到赫连决的情绪,她声音雀跃,面带喜色的禀报道:「王上,莲夫人有喜了!」 「什么?」 赫连决一怔,下意识的瞄了司南月一眼,她正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那小侍女着实不会看脸色,她怕赫连决没听清似的,又说了一遍:「禀王上,莲夫人有喜了,太医说已经一月有余,奴婢特来给王上报喜!」 一月有余? 赫连决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近来的心思全扑在南月身上,但……一个月前,他的确去过莲漪宫中一次,难道是那次? 不会这么准吧? 还是…… 「莲夫人有喜是好事,王上一会该去看看,臣妾先不打扰了,先行回宫了。」 她脸上挂着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声音却冷了许多,连称呼都变了,明显是生气了。 赫连决忙抓住她的手腕,「南月,方才你不是说要去梅园……」 「今夜王上还有要事,臣妾便不留王上了。」 她抽回手,让侍女侍候着披上大氅后,便走出了书房。 「南月……南月!」 赫连决忙追出去,看她头也不回,他有些头疼,这可怎么哄才好…… 他转身看着那侍女,脸色阴沉道:「阿日善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马上让她来见孤!」 侍女却满脸不解,不敢轻易回话,赫连决看她这幅模样,不禁一怔,「莲漪真的有喜了?」 「回王上,千真万确。」 他站在原地未曾说话,良久,薄唇抿紧,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转身离开,留下侍女一人摸不着头脑。 司南月一路被侍女扶回寝宫,她的腿几乎都是酸软的,她从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赫连决是八城共主,这也就意味着,他就算再怎么宠爱她,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可现在知道别的女人有喜,她心中憋闷的难受,嗓子像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等侍女退下后,她早早便躺在榻上,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也不知躺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片段。 她看到一片青翠的竹林中,身形挺拔的男子将一支玉簪带在女子发上,他说:「南月,我会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南月?那个人……是我?」 司南月愣愣的望着竹林中亲昵的两人,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竟真的是她自己的脸。 那男子是谁?赫连决吗? 司南月走进些再看,远处的女子未曾回应男子的话,她转过头,眼神穿过竹林间的薄雾,直直的望着司南月,略有些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似有万般沉重,她道:「你怎能忘记……」 她愣愣的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的白雾越来越浓重,远处两人的身影也在瞬间化为雾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等一下!」 她刚想追上去,便听悔儿在她耳边哭喊道:「母后……母后!」 眼前的一切瞬时消失,司南月气喘吁吁的猛地睁开眼睛,下一刻映入眼帘的便是悔儿哭花的小脸。 司南月来不及多想,她起身将悔儿脸上的泪擦干,问道:「悔儿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母后,父王下令要将莲夫人送出宫,可这样一来,暻弟就没有母亲了,母后,莲夫人待我很好,我不要让莲夫人出宫,我不要看着暻弟难过,母后,你帮帮莲夫人吧……」 悔儿趴在她腿上嚎啕大哭,司南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三确认后,马上穿了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绾,就跑去了摘云馆。 她远远的看着摘云馆外停了辆马车,再走进些便能听见孩童与女子悲切的哭声。 「母妃,暻儿不要你走,要走的话暻儿跟你一起离开,呜呜呜呜呜……」 「暻儿乖,母后离开之后,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要听悔儿姐姐的话,万万不要……不要触怒你父王,可听清楚了?」 「为什么母妃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父王不开心?为什么他要让母妃喝这药?还要让母妃离开王宫?为什么?」 药?什么药? 司南月站在屏风后像里面望去,桌子上放了碗黑色的药汁。 是安胎药?还是…… 司南月不敢多想,那不到四岁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问的莲漪无法回答。 一旁侍候的侍女催促道:「莲夫人,这药趁热喝了吧,等这孩子掉下去,您还要启程呢。」 竟是堕胎药! 司南月心中一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看莲漪端起药汁便打算饮下去,司南月忙喊道:「等一下!」 「啊……王后娘娘……」 莲漪回过头看到来人竟是司南月,她忙擦擦脸上的泪水行礼道:「妾身莲漪,参见王后娘娘。」 「快起身吧,你肚子里怀着王嗣,不必多礼。」 司南月将莲漪扶起,在今夜之前,她从未见过这宫中其他妃嫔,按照规矩,她们应该是每日都要去向她行礼的,但赫连决为了不打扰到她休息,便未让她们来过。 司南月细细打量着莲漪,她身子娇软,一头乌发简单的绾着,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方才她哭的厉害,瓷白的脸上像是染了胭脂,更加惹人垂怜。 更重要的是,她们两人说不清哪里相像……方才司南月站在屏风后一眼看过去,她有种在看自己的怪异感。 「将这药收了吧,莲夫人不需要这东西。」司南月扶着莲漪坐下,对那侍女说道。 「可王后,这是王上亲自下令……」 「王上那边由本宫去说,她不光不用喝这坠子药,也不用出宫,快将外头那马车也清出去,挡在这儿碍眼。」 侍女很是为难,可也只能按照司南月说的去做,等下人都退下了,司南月抱起抽抽搭搭的暻儿哄道:「无事了暻儿,你母妃不会离宫,你们母子也不需要分开。」 「王后娘娘,真的吗?」小小的孩童哭的嗓子都哑了,说话都声音也不清楚。 「当然,暻儿的脸都哭花了,快去洗洗。」 「太好了母妃!」 脸都来不及擦干净的孩童扑到莲漪怀中,哭的更厉害了,「母妃,暻儿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孩子,还不快谢过王后娘娘。」 莲漪说着,便牵着暻儿给司南月行了个大礼,她忙将她们母子扶起来。 「你我同是宫里的姐妹,不必如此客套,你今日受了惊吓,早些歇着吧,放心吧,没人会再为难你了。」 她轻握着莲漪的手拍了拍,没多说什么,也未多问什么,便离开了摘云馆。 司南月没去找赫连决,而是直接回了凤栖宫,她心思混乱,一方面她为赫连决对她无微不至的用心而感动,可另一方面,她也被他的狠心惊的浑身冰凉。 她更想知道赫连决在隐瞒她的,究竟是什么…… 「南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果然来了,司南月没有像平时给他行礼,她坐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抬,故意问了句:「王上不去看莲夫人,来这儿做什么?」 「孤本想送她出去,你为何要留下她?」 「王上为何想送莲漪离宫?」 「因为……你生气了。」 「宫里有了王嗣是好事,臣妾为何要生气?」 「因为……」 「若是因为莲夫人惹我生气,便要将她赶出宫,那王上是不是也该离臣妾远些?」 司南月气不过,抛出句重话,怼的赫连决半晌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低着头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仰着脖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道:「南月,你告诉孤,你怎样才能消气?」 司南月的眼神依旧落在她紧抓着的手绢上,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孤以后不会了……」 他向前挪了挪身体,抓住她的手,信誓旦旦道:「南月,孤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孤这一辈子只会对你一个人好,除了你,孤谁都不要……」 司南月眼神一怔,这句话与梦中那人说的一模一样,难道梦中那男子真是他? 「南月,你不是喜欢宫外的生活吗?孤在城外安置了套宅子,等天气在暖些,孤便带你去看看,可好?」 司南月回过神,兴许是见识过赫连决的狠心,再看他诚惶诚恐求和的模样,司南月感觉不到丝毫感动,只有有满心惊怯。 她终是缓缓点头,赫连决激动的一把将她抱住,「南月不气了就好,你放心,孤以后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那莲夫人……」 「南月想怎么办?」 他放开司南月,金眸依顺的望着她,司南月有种感觉,仿佛此刻就算她说要杀了莲漪,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她有些惊恐的避开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佯装出怒意,娇嗔的砸了一下赫连决的肩膀。 「臣妾要莲夫人留在宫里,时刻警醒着王上,若王上食言……」 「孤必不会负你,孤向你发誓!」他抓住她的手,认真道:「从今以后,孤定会为你洁身自守,不碰别的女人。」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普通的富贵人家都妻妾成群,更何况是王族,只是今天赫连决要莲漪堕胎,还要赶她出宫的事情,着实让司南月难以接受。 她心惊胆战的靠在赫连决怀中,想着伴君如伴虎,若是她哪日没了恩宠,不知又是怎样的境遇…… 透过窗外的月光,司南月静静的望着睡在眼前的男人,若是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他可还会如此待她? 想起莲漪,她心里忽的一阵发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将被毯裹的更紧些。 「别着凉。」 兴许是吵到他了,赫连决半睡半醒的轻轻嘟囔了一声,下意识的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他分明是在关心她,可那双有力的臂膀却像是锁链一般,紧箍的她难受,而她也不敢动弹分毫。 ------------ 第一百三十章 兄长 天边月光清冷依旧,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独自站在窗前。 借着月光看去,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差不多刚到弱冠之年,他面容白皙,鼻梁高挺,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剑眉下的星眸中有着与他年纪十分不符的深沉。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身后响起侍女熟悉的声音。 「城主,该用膳了。」 「多谢弋鸢姑娘,放到桌上即可。」 男子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今日膳房做的都是城主喜欢的,不吃就浪费了。」 「嗯?」 男子侧过脸看了看身后的女子,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手中的饭菜,男子脸色一变,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盘按,熟练的打开夹层,里面果然有张纸条。 他打开一看,竟是…… 「长姐醒来了?」 他特意压的极低的声音挡不住语气中的欢喜,连脸上都有了许久不见的笑意。 可喜悦过后,他眉眼中的笑只剩下苦涩。 长姐醒来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她还要继续面对赫连决。 一个全新的,毫无记忆的长姐与赫连决日日相处,万一她对赫连决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那到时…… 一瞬间,他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心。 弋鸢是及其聪慧的女子,她似乎猜出司南晨在想什么,便安慰道:「城主放心,寒苍王爷如今已经到了安江地界,他会带领当年提前撤走的联军,联合漠北大军一同攻打赤渊,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便可一家团聚,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争取让南月姑娘早些恢复记忆,也许……她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凭心讲,司南晨是不愿将长姐再卷入这些是非当中,但两城注定要有一战,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可怎么才能让长姐尽快的恢复记忆,或者说,长姐向来谨慎小心,他该怎么让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长姐相信自己和星姐…… 司南晨略微斟酌,对侍女道:「弋鸢姑娘,劳烦你联系甘泉城的线人,派人从甘泉城带封信给长姐……」 宫殿中的低语消散在微寒的夜风之中,各人各怀心事,一夜未眠。 司南月心中仍装着昨日的事情,直到赫连决上早朝后才有了倦意,等她睡醒后已是日上三竿。 见她醒了,侍女过来禀报道:「王后娘娘,莲夫人一大早就过来了,说要给您请安,一直在外头候着呢。」 「莲夫人有孕在身,怎能让她等这么长时间,快请进来!」 「是。」 司南月忙起身穿衣,匆匆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又拿湿了的锦帕将脸擦干净,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窘迫。 「参见王后娘娘。」 莲漪进来便拜,司南月将锦帕扔到水盆中将她扶起,「妹妹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外头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她一边拉着莲漪冰凉的手坐在榻上,一边吩咐侍女道:「取个汤婆子过来给夫人暖着,在煮碗红枣姜汤来。」 「娘娘不用忙活了,妾身今日来,是给娘娘道谢的,若不是您,恐怕我与暻儿就……」 想想便是后怕,莲漪说到一半便红了眼眶,拿起锦帕擦了擦快要溢出的眼泪。 看到她这个样子,司南月心生不忍,安慰她道:「过去的事情便不要提了,你好好养胎,注意着身子便可。」 「嗯。」 看她如此伤心,司南月转移话题,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与妹妹也是有缘,乍一看像亲姐妹似的,昨夜我在摘云馆见到你,还以为你是我的血亲姐妹呢 。」 「娘娘前几年一直睡着,有所不知……」莲漪擦擦眼泪,「王上对娘娘痴心一片,这几年进宫的女子,都有专门的人在几座城池中物色,与娘娘有些相似的女子便会被送进宫中,献给王上。」 司南月的笑瞬时僵在脸上,她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只隐隐觉得有些嫌恶,胃里也开始翻腾。 守着莲漪她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司南月笑了笑,问道:「那莲漪妹妹家是哪儿的?」 「回娘娘,妾身是古域人。」 「古域?离这儿远吗?」 「远的很,古域靠着沧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妾身家里就靠打渔为生的。」 沧海……这么远的地方,那莲漪是怎么…… 莲漪仿佛看出司南月在想什么,她主动道:「娘娘有多不知,八年前,王上带着狼王军攻下古域,妾身家里因为太过偏僻,没有被战争波及到,那段时间我们一家虽过的贫困艰难,但好歹还是一家团聚,可有一天,一群兵将忽然闯进家门,说要将妾身献给王上……」 莲漪苦笑道:「妾身本来也想像她们一样,找个机会自我了结,可天意弄人,我意外怀上了暻儿,苟且偷生至今……」 司南月心中犹如翻腾起滔天巨浪,久久难以平静,按照莲漪所说,这宫里死了不少人…… 她看着手腕上的玉镯,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司南月望着莲漪良久,才沉沉道了句:「抱歉,若不是我……」 「娘娘不必如此。」莲漪将司南月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泪眼朦胧的眼中亦有怜惜之情。 「乱世之中,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妾身是古域人,对娘娘的泽露城所知不多,到了赤渊后,听身边的亲信提过几次泽露城的事情,与您相比之下,妾身受过的苦并不算什么……」 司南月越听脸色越沉重,她更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紧接着问莲漪道:「妹妹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我?」 「这……」 莲漪犹豫着,她往前探着身子,谨慎的向寝宫门前的方向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娘娘,妾身所知不多,只听说您的兄长是王上进攻泽露城时所斩杀,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兄……长……」 司南月脑中一空,脸色瞬时就白了。 赫连决分明说过,她只有一个小弟,现在还未确定悔儿口中的女子是否真是她的血亲,如今又冒出一个战死沙场的兄长,倘若莲漪说的是真的,那她为何会嫁给赫连决,还为他生儿育女? 莲漪见她脸色不对,忙道:「王上曾命令禁止宫中有人谈论当年之事,还请娘娘万万保密。」 「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质问赫连决曾经发生了什么,一切只等三天后圣猎,赫连决离宫时再做打算,就算她将从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也要想法把曾经的记忆找回来! 之后的两天内,司南月又生了一场「病」,眼看圣猎就在眼前,赫连决为了让她养好身子,自然没有带她去晏郢山,而悔儿因为担心,也留在了宫中照顾她。 「母后醒醒,到吃药的时候了。」 司南月半睡半醒间听见悔儿的声音,她头晕脑胀的睁开眼,就看见小丫头正端着药,眼巴巴的看着她。 「母后趁热喝了,明天就好了。」 她学着赫连决的模样,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司南月唇边,哄道:「悔儿给母后准备了蜜饯,母后要是乖乖喝了,悔儿就拿给你吃。」 看着小丫头担忧的模样,司南月也很无奈,除了这个办法,她确实找不到别的办法能留在宫里。 为了不让悔儿担心,司南月听话的将药喝完,她接过悔儿递过来的蜜饯,问道:「悔儿觉得姨母会喜欢吃蜜饯吗?」 「姨母没说过……」小丫头忽然停住,忽然她猛地睁大眼睛,「母后是要去看姨母吗?」 「聪明!」 司南月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尖,看着窗外还有些刺眼的阳光道:「不过要到晚些再去了。」 「太好了!」 小丫头兴奋的跳了起来,但又怕被别人听见,用口型说道:「悔儿也要去。」 「好。」 当晚悔儿就留在了凤栖宫中,她以为就像她自己跑出去时那样,避开众人眼线便可,可母后明显思虑更周全些。 在计划开始之前,司南月从莲漪身边找了个可以信得过的侍女,让她假扮成自己睡下。 听悔儿说,那日赫连决要莲漪离宫时,也是这名叫拉格的侍女来求悔儿帮忙的,想来她是没问题的。 司南月则换了件侍女的衣服,一番乔装打扮后,她们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凤栖宫的门,假装回悔儿寝宫中去。 而平时照顾悔儿的那群侍女见她有人随身跟着,也就松了警惕。 在众人眼中,王后还在凤栖宫歇着,公主也回了自己寝宫,可等到半夜,公主的寝宫中忽然失火了。 公主被侍女救出,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火上,两人趁着没人注意她们,悔儿便带着司南月悄悄来到了那座偏远的宫殿中。 这儿漆黑一片,吵闹的声音似乎也传不来此地,两人藏在寝宫外围的巨石后面,算算时间,现在刚好是换岗的时间,可她们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有守卫在这儿经过,司南月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悔儿,姨母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啊?为什么?」 既然赫连决这么不想悔儿与寝宫之人接触,那在悔儿知道这个地方后,赫连决应该就将人转移了。 她将个中缘由讲给悔儿听,可好不容易来一次,小丫头想要进去看看,司南月便由她了。 两人潜入寝宫之中,可越往里走,司南月便越害怕…… 「母后,你怎么了?」黑暗中,悔儿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摇了摇她的衣袖问道。 司南月不知怎么跟悔儿解释,若是这里面真没有人,那悔儿口中的姨母又被赫连决藏去了哪儿? 是送出了宫,还是已经被他…… 她不敢多想,而且当年的真相如果如莲漪所说,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悔儿,与……赫连决。 「无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母后真要加强锻炼了。」 小丫头的语气有点无奈,她一个小孩还没累,母后倒先累了,等阿日善姑母回来后,她一定要拉着母后一起去马场。 当然,现在还不是说这些都时候,悔儿轻轻的推开寝宫门,生怕发出响声招惹人过来,刚关上门,她便迫不及待的轻声唤道:「姨母,悔儿来看你啦……」 ------------ 第三十一章 空荡的寝宫 屋中一片漆黑,静的连两人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悔儿道:「姨母可能是在休息,上次悔儿来的时候她就睡着了,小红蝎子在她身上爬都不知道。」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等悔儿看清最里面的床榻上空无一人后,站在原地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娘亲,姨母……姨母她真的没了……」 算算时间,寝宫里的火应该也灭的差不多了,不能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 司南月先将悔儿哄了回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定她要找的人还有没有活着,可怎么才能证明呢…… 她在这宫中没有心腹,宫里侍候的几名侍女都不能全心信任,而且她手中信息太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司南月很是犯难,看着身旁睡熟的小丫头,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寝宫失火的事情第二天便传到赫连决耳中,司南月特意修书一封,让他不必担心,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怕是会当天赶回来。 这几天趁着赫连决不在,她便借着熟悉宫内的由头,与悔儿一个个寝宫都逛过来,这一看不要紧,的确如莲漪所说,这后宫中的许多女人,都与她多多少少的有些相似。 而她们对司南月,有的怨恨,有的麻木,还有极少的几人想借着她的东风争宠。 母女两人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寝宫,逛的脚都酸了,可还是没有一丝线索,直到走到一所紧闭的房门前,侍女忽然将她们拦下。 司南月向上看去,这所寝宫名叫承泽宫,门上的红漆掉了几块,角落中还凝了蛛网,木栓上的锁链也生了绣,似是很久没人好好洒扫过了。 可与眼前的萧瑟不同,院里女子的声音清脆欢快。 「锦嬅姐姐,你快来看我做的灯笼好不好看!」 「嗯……如果把金鱼的眼睛再做大些的话,应该会更好看些。」 「那我再拿去改改,晚上刚好能用!」 司南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她问守在门前的侍女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回王后娘娘,这儿是座冷宫,里面住的是锦嬅与锦霓两位夫人。」 「听名字不是赤渊女子,她们来自何地?」 「回娘娘,这两位夫人是五年前甘泉城送来和亲的公主,可王上并不喜欢她们,她们一来,便被安置在这冷宫之中了。」 「五年前……」 也就是当今王上继位的那年,亦是战争方停的那年,可在史官的记录中,甘泉城与灵鹿城在七年前便已经降了,那为何两年后才与赤渊和亲? 难道是…… 司南月又问道:「灵鹿城这些年可有与王上联姻的公主?」 「回娘娘,从未有过。」 果然是。 司南月几乎可以断定五年前甘泉城暗中参与了那场战争,而这两位公主说是联姻,其实不过是赫连决囚禁在此的人质罢了。 那泽露城在这场战争中又扮演过什么角色呢? 她不是没翻看过史书,说到底,赫连决想要她看到什么,史书上便写了什么,可那上面的记录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司南月依旧摸不到头绪,牵着悔儿走了几步,她又回头道:「从现在开始,这两位夫人每月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更不可为难她们。」 「这……娘娘,这儿可是冷宫……」 司南月眉眼一凛,冷冷道:「本宫是后宫之主,还要听你的教训不成?」 侍女见她语气不善,连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敢,还请娘娘恕罪!」 「算了……本宫会每月亲自派人送她们需要的东西,你们若敢私扣,或者故意为 难她们两人,本宫定斩不饶!」 「是……是……」 司南月难得放了次狠话,看的身旁的悔儿一愣一愣的,在这之前,她还从未见过母后对哪个下人说过重话呢。 当然这不重要,她更关心的是…… 小丫头拿着手中的花枝晃了晃,她问道:「母后,你为什么要特别照顾那两位夫人啊?」 她见母后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道:「她们和悔儿一样,在未婚配前,也是父王母后手心里的珍宝,可如今她们为了国家与子民背井离乡,却未遇良人,还要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小小的院落之中,母后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悔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母后是在可怜她们?」 「母后只是在想,若是我的悔儿被这样对待,母后一定会很心痛。」 小丫头却不以为然,她手中的花枝挥舞起来,连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母后你想多了,我们还有父王呢!父王是天底下最英勇,最厉害的大英雄,会永远保护母后与悔儿,倘若真有人敢这样对我们,父王一定会杀了他!」 司南月没有说话,若赫连决真如同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她也不会执着于寻找丢失的记忆,这些事情悔儿理解不了,司南月也未多说,对悔儿来说,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了吧。 「父王说了,等到悔儿长大后,父王会找来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与悔儿婚配,可悔儿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父王更好啦……」 小丫头在前边滔滔不绝的说着,司南月偶尔附和一两句,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两人才回到凤栖宫中。 今儿走了一天,悔儿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宫睡下了,司南月揉着酸痛的腿,想着这王宫太大,恐怕她还未一间一间挨个看过来,赫连决就回来了,这条法子行不通。 要不然…… 司南月一心求个真像,着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心思一定,命人烧好沐浴用的热水。 她抿紧双唇站起身,穿着单薄的衣物,整个人都沉没于木桶中。 不时,她穿着完全浸湿的衣服走出浴桶,打开窗户,任由寒凉的冷风吹进来,在窗下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天,司南月未干的头发几乎都结了冰碴,她被冻的脸色发青,身体上几乎都没了知觉。 司南月也不愿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体,可悔儿口中的「姨母」是她如今唯一的线索,可她现在甚至不能确定那女子到底是死是活,思来想去,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了。 她扶着窗沿站起身,强忍着不适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一切后,她瘫倒在榻上,用最后一丝力气唤道:「来……来人……」 果不其然,她这次病的厉害,普通的药退不了热,赫连决接到消息,正从晏郢山赶回宫中。 莲漪也知道了她突然病重,匆匆来了凤栖宫。 「姐姐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突然病的这么严重?」 司南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安慰哭哭啼啼的莲漪道:「无事,喝了药就好了,你如今怀着身孕,还要照顾暻儿,就别往这跑了,若是传染给你便不好了。」 「可……可是……」 「妹妹若不放心,就将拉格留在这儿照顾着,也算是替你尽心了。」 「娘娘思虑的周全,可妾身还是不放心……」 「只是风寒罢了,莫要自己吓自己。」司南月硬挤出一丝笑意,「再说,悔儿这几日还要劳烦妹妹照顾,若你也病了,两个孩子可就没人管了。」 「是……妾身明白了……」 莲漪犹豫着答应了,她又嘱托了拉格几句,便退下了。 等寝宫中只剩 拉格在这儿伺候时,司南月问道:「拉格,那晚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娘娘放心,拉格没有对别人透露过一个字。」 「那便好。」司南月撑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虚弱道:「如今有一事,需要你替本宫去办……」 转眼天色见暗,太医照例来请脉,发觉王后还是高热不退,急的汗都快掉下来了,王后身子比常人虚弱的多,又高热了一整日,若是烧出个好歹,他肯定少不了被牵连。 太医擦擦冷汗,自从王后醒来便再也没用过「药引子」,但今日特殊,就算是王上下半夜赶回来,也定会命人去取药引入药,还不如现在先用了,稳住病情再说! 想到这儿,太医写了张药方给拉格,让她按照药方抓药。 拉格退下之后,按照司南月的吩咐,将药方交给别的侍女,自己则留在外头候着,没多久,她便见太医低声给守夜的侍卫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侍卫便离开了寝宫。 就是他了! 拉格在后面一路跟了过去,不时便与侍卫一同消失在夜幕之中…… 半个时辰后,司南月饮下那碗粘稠的暗红色药汁,不出太医所料,等下半夜赫连决赶回来时,她已经褪了热,脸色也好了许多,正沉沉睡着。 赫连决身上的战甲还来不及换下,就匆匆赶了过来,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他有些后怕的松了口气。 「还好你没事。」 赫连决说着,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司南月眉心动了动,睁眼唤道:「夫君……」 「是孤吵醒你了?」他卸下佩剑,坐在榻边轻声问道。 「臣妾都睡了整整一天了,睡不着了,臣妾在信中都说了一切安好,夫君怎又辛苦赶回来了。」 「留你一个人在宫里,还生着病,孤不放心。」 他低着头,眉头紧紧皱着,金眸中满是煎熬与担忧,「若是孤能替你生病,替你难受该多好。」 司南月心头一恸,愧疚的避开赫连决的目光,说道:「夫君连夜赶回宫必定累了,还是快点歇息吧。」 「孤不放心,想在这儿守着你。」 她沉默片刻,向里移了移身子,「那夫君便歇在这儿吧。」 赫连决自然不会拒绝,他卸了盔甲躺在她旁边,环着怀中的人,呓语似的说道:「孤再也不会将你一个人丢在宫中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怪臣妾身子太弱,让夫君担忧了。」 他没说话,将她抱的更紧些,这一夜他都没怎么睡好,只要怀中人有点动静,他便惊醒过来。 第二天司南月好的差不多了,赫连决才彻底放下心来,去前朝处理政务。 他离开之后,司南月单独召了拉格进来,证实了她昨晚喝下的药中,的确加了半碗鲜血。 ------------ 第三十二章 眼线的身份 「拉格,你可还记得侍卫在哪儿中取的血吗?」 「奴婢记得。」拉格说着,将提前画好的路观图交给了司南月。 「你昨夜没被别人发现吧?」 「娘娘放心,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那便好。」 司南月打开路观图,越看眉头越紧,因为这座寝宫不是别处,正是上次她与悔儿去过的那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寝宫。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南月蹙着秀眉,一时有些想不清楚,难道……那座寝宫中有暗室不成?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经过昨夜,至少司南月能确定那女子不光没死,而且还留在宫中,只要她确定这两点,就能在短时间内与那女子见面。 除此之外,还有…… 司南月收起路观图,细细打量起身旁的拉格,良久,她才问道:「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拉格表情一变,连忙避开司南月的眼神,垂眸道:「王后娘娘,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姑娘还不愿开门见山吗?」司南月问道。 见拉格低着头不回话,她又道:「你一定在想自己是哪里漏出破绽,我才怀疑你对吗?」 拉格依旧沉默,司南月道:「很简单,你的存在不合理。莲漪是古域人,既没有高位,又不是王上的宠妃,却有你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亲信,而从你的名字来看,你明显是赤渊女子,为何如此效忠于她?这是第一处不合理的地方。」 「人人都说日久生情,奴婢就不能对莲夫人有了主仆之情吗?」 「自然可以,我也曾这样想过,所以那天我向莲漪要了你,让你假扮成我,整夜待在凤栖宫,而我彻夜未归,可这件事不光王上不知,连莲漪也不知,便足以说明你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一边的人,何况……一个普通的奴婢,是怎么知晓战场上的事情的?」 「嗯?」 「莲漪提过,她曾听亲信说,我的兄长死在王上攻破泽露城之时,可这几次与她见面,时常跟在她身边的,也只有你了,而且前些日子,王上要送莲漪出宫时,也是姑娘找的悔儿寻求帮助,莲漪才能留下来,她口中的「亲信」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顿了顿,看着拉格又道:「姑娘看起来二九年华,如此年轻,七年前泽露城投诚时,你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可能跟随王上出征,而且后来王上也明令禁止再提当年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战场上的真实情况?就算王上是战绩英明远扬,一个孩子对敌国的陌生将领战死记得如此清楚,是不是也有些奇怪?这是第二处不合理的地方,还有……」 司南月抓起拉格的手,指尖划过她虎口处与无名指下的薄茧,「姑娘手上有练剑之人留下的痕迹,当然,这在赤渊女子中并不罕见,可昨夜你能一路跟踪侍卫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如此身手必不是普通人,这便值得推敲了,这是第三处不合理的地方,姑娘还要再听下去吗?」.br> 「还……还有?」 「自然,姑娘若是愿意听,我便慢慢说与你听。」 「不用了!」 拉格抽回手,她不喜欢司南月似乎能洞察秋毫的眼神,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危险,她下意识微微后退两步,跟司南月拉开了距离。 「娘娘冰雪聪明,在下甘拜下风。」 谁知司南月一怔,「我还以为姑娘是泽露城派来的,看来是我推断错了。」 「啊?」 「你若是泽露城人,便该自称「属下」,而非「在下」,那到底是谁派你来此帮我?甘泉城主吗?」 看来司南 月十分确定自己并无恶意,不然自己也不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跟她说话,不过…… 「娘娘说的没错,在下的确是来帮您的,但在下并不是甘泉城主所派。」 「不是泽露城,也不是甘泉城……」这下司南月彻底断了思路,难道八城中还有其他残存势力? 就在司南月在脑中找寻有没有被自己落下的线索时,便听拉格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她道:「在下是漠北君主亲派,专为保护您与您的胞妹而来。」 这句话给了司南月太多信息,她一时理不清,脱口问道:「五年前赤渊边境战乱时,漠北也曾出兵?」 「曾经的事,等您见了南星姑娘自然便清楚明白了。」 「南……星?」司南月怔怔道。 「是,您的胞妹,也是漠北未来的王后,司南星。」 「我当真还有位兄长?他真是死在王上手中?!」司南月急于求证的问道。 可拉格并不着急回答她,或者说,就算拉格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司南月,她也不一定会信,拉格道:「娘娘若是想知道,等入了夜,在下便带您去见南星姑娘,到时,您便什么都清楚了。」 「好!」 几乎毫不犹豫,司南月一口答应下来,她真的很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应下之后,怎么从赫连决的眼皮底下跑出去又是一回事。 拉格离开后,悔儿便去了凤栖宫照顾司南月,在这儿待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暗了,才回自己宫里。 入了夜,赫连决处理完手中事物,便来了凤栖宫,他一进门,见她正坐在窗前的木椅上发呆,等走的近了,才发现她在拨弄手腕上戴的那枚玉镯子。 司南月听见脚步声,她起身接过赫连决身上的大氅,柔和笑道:「夫君今日回来的早些,刚好昨夜没睡好,等用过晚膳后,臣妾点上安神香,夫君也好好休息一晚。」 「嗯……」 他低低应着,从背后抱住正将他的衣物挂好的司南月,将脸埋到如绸缎一般的乌发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香,赫连决瞬时觉得没那么疲累了。 他闷着声音道:「就这么喜欢这镯子吗?」 「夫君送的,自是喜欢。」 她转过身,抬头望着赫连决温和轻软的金眸,此时两人面对着面,距离近的几乎要碰到鼻尖。 司南月的心脏忽然跳漏了一拍,她立马脸红耳热的躲开他的视线,将眼睛看向别处。 可下一刻,赫连决又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那张薄唇越靠越近。 与那次在街上粗暴的强吻不同,他温热的唇像是雪花飘落那般,轻拂过她的鼻尖,接着是脸颊,最后,才轻轻落到她的唇瓣上。 克制又温柔吻连同着他身上清列的气息,一同将她包围,一种又麻又软的感觉袭全身,她惊讶于自己身体的感觉,直到唇上的温热离开。 这个吻很短暂,他却久久抱着她不愿松手。 「南月,只要有你在,孤便满足了。」 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遍,司南月从未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因为那双深邃的金眸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可是……可是…… 司南月的眉头紧紧蹙着,烛光摇曳,屋中亲昵的两人宛若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相互依偎着,可即便距离如此之近,两人也猜不透彼此之间的心思…… 夜半时分,寝宫的窗户被轻轻敲了两下,司南月立刻睁开双眼,她轻声唤了句「夫君」,赫连决未有反应,睡的正熟,看来安神香与茶里的蒙汗药起作用了。 司南月不敢耽误时间,她轻手轻脚的穿上提前准备好的侍女的衣物,从窗户中 钻了出去,刚好看到拉格在窗外等着她。 「娘娘快些,巡逻兵快回来了!」拉格低声道。 司南月连忙走过去,紧跟着拉格离开凤栖宫,很快,她便发现拉格带她走到路线不是悔儿带她走的那条路。 这是条后花园的僻静小路,白天她都没注意过这儿,更何况是晚上,一路上巡逻的将士也极少,即便是遇到了也无事。 宫里的主子们习惯不同,有些就爱用些夜宵,她们此时是侍女装扮,手上还端着糕点羹汤,将士们也见怪不怪了。 在一队巡逻的将士经过后,拉格忽然道:「娘娘可知王上在去晏郢山之前,派了两名暗卫日夜跟着您?」 「什么?」司南月脚步停了停,那暗卫是保护她的,还是……来监视她的…… 还有悔儿带她去寝宫那次,王上岂不是也发现了? 拉格似乎看出司南月在想什么,随后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娘娘放心,您担心的我都已经解决了。」 「解决?」 拉格神秘一笑,「娘娘可听说过祝由术?」 司南月摇头,至少现在的她是没有听说过的。 拉格解释道:「那是漠北秘术分支中的一部分,简单来讲,我可以在短时间内操控他人的意识与记忆,娘娘暂时不用担心他们,我之所以将此事告知娘娘,是想说,王上心思缜密,娘娘就算知道了曾经的事情,在他面前也要谨慎再谨慎,万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否则南星姑娘的处境将十分危险。」 「我明白。」司南月眉心微动,她道:「既然姑娘会此种神奇之术,何不让找个机会让王上对我坦白一切?」 「您也太看的起在下了。」 拉格无奈一笑,「王上非寻常人,他身上杀戮之气太重,我这点东西对他起不了半点作用,所以还是还要请您一见南星姑娘。」 「原是如此……」 两人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她们很快到了那座废弃的寝宫中,两人进去后,里面依旧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拉格摸索着,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凭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她走到本是梳妆台的位置旁,熟练的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用力向左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床榻裂开了个一人宽的洞口,直通地下。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曾经 「娘娘随我来。」 拉诺走在前边,司南月紧跟过去,那是个向下的台阶,她们进去之后,拉格手向上伸去,拉动悬在半空的拉环,床榻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脚下的台阶很长,尽头有烛光微微透上来,借着微光,司南月打量着这个地方,暗室似乎是刚建好没多久,隐约有股泥土和木头混合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药香。 「叮叮咚咚。」 从台阶尽头处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司南月心头一紧,步子停在原地,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她要找的曾经近在咫尺,可现在,她却有些害怕了。 若心中猜想得到证实,她不知今后该怎样面对悔儿与赫连决,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被如今的她抛之脑后的家国仇恨,与手足之情…… 拉格也不催促,她也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司南月道:「娘娘,活在当下,或是回到曾经,是要您自己做决定的,若您还没考虑好,我便马上将您送回去。」 看着那抹微弱的烛光,司南月的手在袖中缓缓收紧,沉吟良久,她终是接受不了不完整的自己,她抿紧了唇,而后道了句:「走吧。」 说完,便向着微光处走去,再也未曾停步。 走过最后一节台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间房门,拉格退至一旁,她又给了司南月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却不知,司南月早就做了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这是个与普通寝宫别无二致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躺在榻上的女子的四肢上,被缚着长长的锁链。 她却像并不在意似的,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正翘着脚闭目养神。 「南星姑娘。」 拉格轻轻唤了一声,女子晃动的脚才停了下来,扯着粗哑的嗓子戏谑道:「呦,今天的狗奴才怎么这么懂礼貌……」 说着,女子睁开双眼,在她看清来人后,不光口中的话被堵在了喉咙中,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扯动的锁链哗哗直响。 「阿……阿姐!!」 望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司南月脑中一片空白,这女子当真如同悔儿说的那般,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女子光着脚就向她跑过来,可四肢上的铁链将她牢牢控制在原地,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问道:「阿姐,你真的醒过来了!」 「我……」 「娘娘。」拉格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耳边道:「咱们时间不多,我在外面守着,您与南星姑娘好好叙旧。」 「有劳姑娘了。」 拉格离开后,司南月走上前,看着女子手脚上被锁链磨出的伤,不禁一阵心疼。 她牵着南星坐回榻上,从袖中掏出药粉,小心翼翼的替她敷在伤处。 「我听悔儿说你身上有伤,便准备了些药,今后就算我来不了,你也要自己勤敷着……」 司南月正说着,司南星忽然紧紧抱住她,哽咽道:「阿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司南月一时无所适从,她方才离的近,瞧的也仔细,能确定女子并没有带着人皮/面具,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是真实的。. 她拍了拍司南星的后背,「王上为我找来了舍沙果,我已经醒过来一月有余,一直未曾找到机会来看你,便拖到了现在,还有……」 她将女子扶起来,看着那双哭红的眼睛,踌躇道:「还有一事,我自从醒来之后,便失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你叫南星对不对,悔儿叫你「姨母」,你我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可以将曾经的一切都告诉我吗?」 「记不得了… …」 司南星顺时脸上失了血色,惊愕的看了她良久,「阿姐,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见司南月沉默着点头,司南星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慌乱的理了理挡在脸上凌乱的头发,离司南月更近了些,她指着自己的脸道:「不……不会的,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你看看我的脸,我们从还未出生时就是最亲近的人了,阿姐,你仔细看看我!」 「我……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忍看司南星眼中的失望,稍稍撇过脸去,又见司南星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牌递到她眼前。 「阿姐,你看这块平安牌,是母亲给我们兄妹四人求的,这是兄长那块,你快看看它能否想起一些东西?」 「兄长?」 她真的有位兄长…… 司南月的视线被泪水浸的迷糊起来,她接过那块玉牌,脑中闪现出一些短暂的片段,她记起马背上那个拿着长枪的高大的身影,记得那个人曾给她抱回一只兔儿狲,但她怎么都记不起他的脸…… 脑中袭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意,司南月攥紧了那块平安牌,难受的想不起任何东西。 「阿姐!」 司南星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扶住她,她抓着司南星手腕求证道:「南星,你告诉我兄长是什么死的,他真的是死在赫连决手中吗?」 「是。」 司南星眼圈更红了,她咬牙道:「七年前,赫连决率领狼王军侵占泽露城,我与兄长同守泽露的最后一道屏障——肃水山,兄长破釜沉舟,打算与赫连决同归于尽,却被隐藏在军中的内线出卖,原本的计划功亏一篑,兄长为了保护我,死在了肃水山上,他们斩了他的首级,送回了王城,而阿姐你……你为了保住泽露城的子民不被赫连决屠戮,亲手杀了父亲……」 她满目仇恨,眼中似有滔天怒火,暗哑的声音将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一一讲出,沉重又久远,远的仿佛是在诉说上辈子的故事…… 等她将所有事情讲出,司南月被震的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知道她与赫连决的过去必不是像他描述的那般恩爱两不疑,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阿姐……阿姐!」 在司南星的轻唤之下,她忽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惊醒过来。 「南星,你是说……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将他的头献给了赫连决……」 「是。」 「当年策划那场的战争人也是我?」 「是。」 我还杀了……那个叫江霁风的人……」 「是。」 「我……我嫁给了一个让我家破人亡的刽子手,还为他……生儿育女?」 「是。」 面对司南星的不可动摇的回答,司南月的表情空茫茫的,她像被人浸在了深不见底的水底,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了。 「这……这不可能……若是这样,五年前他就大获全胜,完全可以将我们杀了以绝后患,就算……就算我嫁给了他,还给他生下了悔儿,按照你口中所描述的赫连决,他也不会顾念这份情分!」 「姑母曾说过,人是复杂又矛盾的,赫连决是那场战争的源头,古域城门前的那两座由女人与孩童堆积而成的,望不到尽头的尸山,霄澜城随处可见的刑架,与被埋进地底深处的万人白骨,还有姜玉古都,那五天五夜焚烧无辜百姓的黑烟,都是他屠城的证明,他从未将别人的性命看在眼中,阿姐,或许赫连决是真的爱你,但这也掩藏不住他是个禽兽不如的疯子!」 「古域……尸山……」 司南月喃 喃念着,她头痛欲裂,闭眼的瞬间,她看到目光所能及处,皆是尸横遍野,红土掩尸,未死的孩童蠕动着断了手脚的身体向她求助。 那是人间地狱…… 她猛地睁开双眼,惊的连药罐都拿不稳,「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数半。 「阿姐……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事情,对现在都你来说,是否能够接受,但我要你做好准备……」 她满身戾气,紧紧扣住司南月的肩膀,咬紧了牙关,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着,便永远不会放弃杀他的念头,赫连决他必须死!必须死!!!」 司南月被她的滔天恨意惊的移不开眼,她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时,刚好房门被拉格推开。 「娘娘,快到四更了,您该回去了!」 「啊……好。」 她怔怔的回答,整个人像虚脱了那般,浑身无力。 走了几步,司南月又回过头,看着榻上的南星,道:「我会再来的,你……保重好身体。」 司南月随着拉格离开,这一路她都魂不守舍,一句话都没说,拉格不由得担心,再次提醒她道:「娘娘,您万万不可让王上察觉到蛛丝马迹,他若知道您与南星姑娘见过面,恐怕……南星姑娘会凶多吉少。」 「我明白。」她低声应着,神色黯然。 眼看到了凤栖宫,在拉格的帮助下,司南月又从木窗中钻进去,她悄声将外衣换下,躺回到榻上。 兴许是她吵到赫连决了,他动了动胳膊,司南月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醒来,谁知他只是向上拉了拉被毯,帮她把被子盖好,抱着她梦呓似的喃喃道:「别着凉。」 随后又沉沉睡去。 司南月眉心紧蹙,眼神复杂的望着赫连决,她心中滋味百转千回,若南星所说都是真的,赫连决的确有隐瞒她的必要。 可眼前这个事事以她为重的男人,真的屠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吗? 真的……曾那样残忍的对待她吗……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青 虽然南星方才对她说了很多,可司南月除了能隐约记起几个短暂画面,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不知该如何寻求答案,也不知该怎样辨别这些话的真假。 长夜难明,她脑中如同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屋中安神香燃尽,刚好到了四更天,赫连决身子动了动,似乎快要醒来,司南月连忙闭上眼睛,安静的靠在他怀中,不时,一个轻如鹅毛的吻落在她额头上。 她听着赫连决尽可能小心的穿戴好衣饰,悄悄离开凤栖宫后,她才翻了个身,无眠直到天亮。 三月圣猎还未结束,阿日善一直未回宫,悔儿无聊的很,一大早就来给司南月请了安,见小米团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跟暻儿一块提着鸟笼去御花园玩耍了。 司南月头疼的难受,心里又憋又闷,她想焚香沐浴后好好休息休息。 很快,侍女便将热水备好了,在里面洒了些鲜红的花瓣,又焚上了清淡的霜梅香。 清甜的香味和温热的汤浴让司南月稍稍放松了点,她在里面闭目养神,可脑子里的东西太混乱,着实让她静不下心来。 司南月刚要出浴,便听见屏风外传来莲漪的声音。 「妾身不请自来,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无事,我正闲着无聊,刚好妹妹来了可以与我说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外头候着的侍女托着擦拭身体的巾帕走进来,莲漪边随手将东西取来,边闲聊道:「悔儿说您喜欢吃糕点,妾身在宫中闲来无事,就做了些家乡的点心给娘娘尝尝,不知娘娘……」 莲漪说着,绕过屏风走进来,可下一秒她手一抖,差点将巾帕掉在地上。 「怎么了妹妹?」 听莲漪没了动静,司南月侧过脸问道。 莲漪表情奇怪的望着她,随后笑了笑,道:「姐姐背上的刺青好生惊人,妾身被有些惊讶罢了。」 「刺……青?」司南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莲漪妹妹,劳烦你取两面铜镜过来。」 莲漪立时瞪大了双眼,「姐姐不知自己身上有刺青?」 不过想来也是,这刺青在背后,王后自己注意不到,平时在这儿侍候的下人不敢多言,不知道也正常。 莲漪取来两面梳妆镜,一面递给司南月,一面自己拿着,映出她背后的刺青,瞬时,一头露出獠牙狰狞的狼首映入眼帘。 「啊!」 司南月惊恐的尖叫一声,手中铜镜落地,同时她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那人咬牙道:「本王亲自在你身上刺上赫连家的图腾,你到老到死它都不会褪色,这样能时时提醒城主,你永远是本王的人!」 那是……赫连决的声音,他为什么…… 「娘娘,怎么了?」侍女听见铜镜坠地的声音,连忙跑来问道。 「别进来!!」 司南月的声音几乎是在颤抖着尖叫,她脸色煞白,身体不听使唤的瘫在水中,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莲漪见她反应这么大,连忙把铜镜放到一旁,将司南月从水中扶起。 「王后娘娘,您怎么了?」 「莲漪,你出去等我吧。」 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莲漪不放心,本不想出去,但司南月一再坚持,她拗不过,便在外头焦急的等着,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良久,司南月才穿了件单衣从里面出来,她坐在桌前,脸色很是难看,莲漪细心的注意到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 莲漪握起她的手,皱眉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司南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道:「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东西,但不知……是不是记错了。」 她忽然想起南星昨夜说过的那些事情,又问道:「莲漪,七年前王上征战时,落败的城池是怎样的?」ap. 「落败的城池……」莲漪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十分不想回忆过去的事情,她道:「娘娘怎问起这事来了?」 司南月牵强的笑了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想起什么。」 「七年前……」莲漪的语气变的沉重起来,她坐在司南月旁边,问道:「娘娘可见过伏尸百万,白骨成山?」 司南月眼神一颤,抓紧了自己宽大的衣袖。 莲漪怕被有心人听见,将声音压的极低。 「王上弑杀成性,所有败在他手中的城池,大多数的百姓会被狼王军大肆屠戮,我家住的偏远,家人得以逃过一劫,可那段时间,我与阿父出海捕鱼,常见在远处飘来的尸身,有男人,有孩童,也有年轻的女子与老人,甚至连那海水,都常透着红色……」 莲漪声音发颤,连牙齿都咬的咯咯直响,她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一具具已经发臭腐烂,却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些人与她一样,都是古域的普通百姓,却在国家败亡后,被人残忍杀掉,直到现在,那些无故惨死的族人都是她夜半时分的梦魇。 在刚进宫时,她也曾想过要暗杀带来这一切的元凶,为那些无辜的同族报仇,可看到真的有人这么做时,她却不敢了。 她家中还有父母双亲,有兄嫂与刚出生的孩子,她承受不了被灭九族的后果,她已经步入深渊,不能再连累家人为她陪葬…… 莲漪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司南月不忍再问她,安慰道:「怪我不该问你这些,你还怀着孩子,别太难过……」 「娘娘……」莲漪忽然直直的跪在地上,抬着泪眼哀求道:「妾身只是一介民女,在宫中无依无靠,当初生下暻儿实属迫不得已,如今却又……这话妾身在心里压了许久,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娘娘与我同病相怜,定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恨他!恨不得想要杀了他!我不想再生下与仇人的孩子,娘娘,您帮帮我吧!」 那双泪眼看的司南月心头一颤,又是那种眼神,与南星一样,痛恨的,怨愤的眼神…… 「妹妹这是做什么!」 司南月忙想将莲漪扶起来,可她却跪地不起。 「娘娘,没几个女人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与我一同入宫的熠华姐姐性子刚烈,因为辱骂王上被仗杀,柳夫人是被强掳进宫,听闻丈夫惨死,她将自己的脸划花之后自缢而亡,还有……还有姒盈妹妹在有了身孕后,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娘娘,妾身有了暻儿,只能苟活,但妾身真的不想再生下与仇人的骨血,求您救救我吧……」 听着莲漪的哭诉,司南月的心像是坠到了谷底,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她到底无意间连累了多少人?赫连决又到底害了多少人? 她不敢深想,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莲漪,除了怜悯,她对她更多的是无法忽视的愧疚。 「妹妹,你先起来再说……」她将莲漪扶起,替她擦去眼泪。 家仇国恨在前,司南月没有立场劝说莲漪留下腹中之子,她叹了口气,缓声道:「方才是我不好,突然提了让你伤心的事,你才会仓促做了这个决定,这样,你回去好好想一晚,若明日你不后悔,我便帮你拿掉这个孩子,如何?」 「不用等到明日!」莲漪满脸泪痕,语气却坚决无比。 「娘娘可知,妾身因为这个孩子而惶惶不可终日,我常听家乡人说,食蟹可以堕胎,这些时日便顿顿少不了蟹,可他还是没有半点异样,娘娘,妾身真的一刻都不想等了,一想到我的身体又一次孕育了仇人的骨血,我便 恨不得亲手将这孩子从肚里剜出来!」 莲漪紧紧拉着司南月的手,仿佛拽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她的决绝让司南月心痛又无奈。 「我……明白了。」司南月眉心紧蹙,思虑片刻后,她道:「晚上我会派人将药送去你宫内,到时,由你自己抉择吧。」 莲漪见她答应了,脸上的泪珠还未擦去,唇边已然扬起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着实让人苦涩心酸。 等莲漪离开后,在一旁侍候拉格扶着司南月坐到榻上,司南月往下压了压情绪,说道:「莲漪的事情……又要麻烦姑娘了。」 拉格没有应声,问道:「娘娘方才是想起什么了吗?」 「嗯……那些像碎片一样的记忆一闪而过,如同梦境模糊不清,我自己亦分不清真假,只记得……很可怕。」 司南月面色苍白,声音无力,如同大病初愈,拉格不忍再问让她难过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关于莲夫人方才说的坠子一事……娘娘就不怕她是故作可怜,借着坠子的事情对您不利?」 「姑娘跟随莲漪多年,认为她是这样的人吗?」 「倒也不是。」拉格顿了顿,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她了解莲漪,莲漪背景简单,心思单纯,若不是她在暗地里踢开许多绊子,莲漪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拉格道:「只是觉得您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太过信任。」 「姑娘这话,是指莲漪还是你自己,亦或是……地牢中的司南星?」 「这……」 拉格知道司南月如今对立场很是犹豫不决,却未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她毫无掩饰的反问让拉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听司南月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要想验证南星的话很简单,找个合适的时间滴血认亲即可。」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皮诰书 「南星姑娘是与您是双生姐妹,难道那张脸还不能证明吗?」拉格因为过于惊讶,连语速都快了不少。 「那张脸只能证明我们长得很像,外人看我与莲漪是不是也像姐妹?」 司南月虽然现在心情复杂,但她还保留着些许清醒,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并不代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要信什么。 拉格想了想,这倒也是……毕竟这后宫中的大多数女子都是依照王后的模样选的,南星姑娘虽与王后长得一模一样,但按照王后谨小慎微的性格,有些怀疑也是正常的。 「对了……姑娘说过,你的使命是保护南星,但看昨晚南星的反应,她似与姑娘并不相熟,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观察的可真是仔细。」 拉格终于知道为什么寒苍王爷说这位姑娘既好相处,又不好相处了,在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胞妹时,她惊异之余,居然还能对自己留有心思。 司南月这人太聪明,也太多疑,除非有实质性的证据,否则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拉格道:「南星姑娘为人昭如朗月,率直坦诚,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话说的真是委婉,司南月难得的露出笑意,从昨夜与南星匆匆一面来看,她若是拉格,也会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 笑过之后,司南月又道:「莲漪的事情就劳烦姑娘了,这个意外还请姑娘做的逼真些。」 拉格应声后便退了下去,王后的意思她明白,就是因为王后对莲夫人始终都不是完全相信,所以才需要借着拉格这个贴身侍女的手,做出所谓的「意外」吧。 别说王上没有将这个孩子放在心上,就算王上在意孩子,或在意莲夫人,由她动手的话,王上都不会怀疑到王后头上。 王后顺便还能借由这件事情,看看莲夫人是否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也能某些程度上验证莲夫人所说之事的真假。 拉格自诩是个聪明人,可王后这些弯弯绕绕几乎都要让她跟不上,从这点来看,连她都要忍不住怀疑南星姑娘是否真的与王后是同胞姐妹了…… 不过也是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中,她多少能窥见司南月当年是怎么在赫连决手下活下来的,若是没有这么谨慎思虑的行事风格,恐怕司南月也早就成了剑下亡魂。 拉格疲累的吐出口气,想着等自己回到漠北之后第一件事,就要向寒苍王爷请辞,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否则早晚脑子不够用。 抱怨归抱怨,拉格的能力还是数一数二的,否则也不会被王爷派来赤渊,她在太医院弄了些红花麝香之类的药材后,便送去了摘云馆。 不时,莲夫人不小心摔倒流产的消息传到了凤栖宫,赫连决知道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赏了莲夫人些珠宝首饰以示安慰,便没了下文。 拉格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也常发生这种事,那时她会憋着气,在心里把这个薄情又无情的狗男人骂上千百遍,可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替莲漪谢过恩之后,她带着赏赐的那些东西便要回摘云馆,一股熟悉的香味传来,王后又点燃了昨夜用过的安神香。 她心里有了数,看来王后今夜又要去见南星姑娘了,退下之后,拉格带着两名侍女,拿着赫连决的赏赐赶回摘云馆。 长廊的拐角处,端着珠宝的拉格与同样端着东西的侍女撞了个满怀,两人都猝不及防,拉格手里的珠宝首饰与对方手中的书本都散落一地。 同行之人连忙帮忙拾捡地上的东西,拉格却跟对面的侍女对了个眼神,等将地上的东西都收好回到摘云馆后,拉格找了个借口离开,她从袖子中拿出方才那侍女递给她的纸条打开,却在看到上面所传递的信息后皱 起了眉头。 夜半时分,后花园假山背后漆黑的角落中,两条身穿夜行衣的身影聚在此地,其中一人拿出一个信封教到另一人手中,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将此物交给司南月,她自己自有判断。」 信? 拉格不由得撇嘴,司南月现在记忆全失,与司南星面对面交流她都保留怀疑,还指望用区区一封信让她做出判断? 虽然没对这信抱有多大信心,但拉格还是好好保存下来,她换下衣服后便赶到凤栖宫外,果然,司南月已等她多时。 「娘娘,方才在下身有要事……」 「无事,时间不多,走吧。」 还好司南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没有多问就拉着她去了司南星那儿。 拉格这次没守在外头,所谓的滴血认亲的结果可想而知,司南月魂不守舍的看着那两滴缠混在一起的血,看她的表情,应心中有了答案。 拉格刚好想起那封信,现在时机刚好,她便拿出来递到司南月跟前,在烛光的映照下,拉格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竟是一封白皮诰书。 这诰书似乎存放了许多年了,白色的信封上泛着黄,上面还有一滴一滴的,已经风干的水痕。 拉格道:「娘娘,我将您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后,泽露城中便有线人送来了这东西,而且泽露君主派人传话,让在下转告娘娘,他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若再失败,八城的子民乃至整个漠北都会被逼至穷途,还望长姐慎终如始,做出决断」。」 司南月刚确认了她与司南星的确是血亲姐妹,其实这个结果并不在意料之外,她早就有了准备,只是……唉…… 心绪还未平稳下来,司南月浑浑噩噩的接过那白皮诰书打开,未想,那里面竟是她自己的字迹。 她一字一字细细看着书信上的笔迹,没错,她绝对没有认错,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认得清亲手写下的字迹。 恍惚中,她隐约记起多年前,她在灯烛下写下这封信,泪水滴在未干的字迹上,染的模糊不清。 指尖划过当年的印记,司南月的心上仿佛有道刚愈合的伤疤,忽然被人生生扯开一般疼痛。 眼中泪珠不受控制的涌出,如同当年一样,滴滴落在信中娟秀的字迹上。 司南星看着她难过,自己也抽抽鼻子,低头挡住微红的眼眶,她道:「阿姐,这是七年前你抱着必死的决心,随着赫连决回赤渊的路上,写下后托人带给母亲的,她一直保存的很好。」 她将喉咙中的哽咽咽下,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深切的悲伤。 「我听阿葵说,母亲拿着这封信哭了很久,她和阿嫂一直在等着我们……回家……」 若说前几日司南月对她们说的话一直处于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便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么…… 前所未有的酸楚与疼痛像藤蔓一样将她整个人包围,自从她清醒后,赫连决对她的态度便是小心翼翼的疼爱,尽管他做过太多恶事,但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女儿的父亲,难道她真的要…… 司南月浑浑噩噩的回到寝宫中,安眠香还燃着,她躺在赫连决身边,看着他沉睡的模样,心里像长了满地的荆棘,每呼吸一次,就不受控制的疼一次。 尽管她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准备,可曾经的血海深仇真的放到眼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己以前应该很恨赫连决吧?恨的连命都可以不在乎,毕竟因为他,自己才会家破人亡,被人从云端被踩进泥地里,还……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与南星口中那个叫江霁风的男子……. 可再深的爱恨,她现在什么却都不记得了…… 司南月眨眨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失忆之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真的可以算是同一个人吗? 她或许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她现在的很多习惯都是曾经的自己遗留下来的,但她却对赫连决感觉不到那样强烈的恨意,对南星……即便她确定那是她的小妹,却也感觉不到多深的手足之情。 她脑中一片混沌,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平日里心细如发的人此时连安神香燃尽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赫连决忽然将她圈进怀里,呓语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做噩梦了。」她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答道。 是啊……她苦苦所寻的真像,若真是场梦该多好。 「为夫陪着你呢,别怕。」 他的怀抱收的更紧了些,像哄孩子一样,又道:「睡吧,今日事情不多,孤下了早朝便来陪你。」 「不要走。」 娇小的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么亲近,赫连决以为自己在梦里还没醒,抬手掐了自己一把。 「嘶……」 他下手狠,脸是真的疼。 竟然不是在做梦! 赫连决眉眼闪动,刚要说话,便听司南月轻声道:「我放才,梦到父母双亲了,我梦到他们……怨我忘了他们。」 他眼中星辰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种失落感在心底升起,怀中人抬起头,微微泛着红晕的双眸令他心疼。 赫连决安慰道:「只是梦罢了。」 「嗯。」 她乖顺的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语气很是低落,她问道:「夫君,臣妾未出嫁之前是什么样的?臣妾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赫连决身子一僵,「孤……并未见过南月的双亲,你的小弟性子与你有些相似,是个很聪颖的孩子,还有,你还有位姑母,是甘泉城的城主夫人,不过两年前,她因病逝世了。」 「姑母……」 是南星说过的,将她们姐妹一手带大的玉麟姑母吗?原来她已经…… 司南月沉了沉心思,问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赫连决的语气慢了下来,停了片刻才道:「在你幼时,你的王叔司烽岐为夺王位引发内乱,杀了不少同族中人,而你以前的友人孤不曾认得,好啦,别再胡思乱想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孤要赶去上朝,你再睡一会。」 「嗯。」 司南月低低的应着声,脸上闪过一丝掩盖不了的失望,随着赫连决落在她额头的亲吻,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也一坠到底。 ------------ 一百三十六章 她的决定 一夜未眠,司南月的头又疼又晕,可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之后,她便带着来请安的悔儿去了趟摘云馆。 莲漪刚坠了胎,身体正虚弱着,但看的出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暻儿也一直在身边照顾着,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场景,司南月即为莲漪开心,也为那个无辜的孩子难过。 从摘云馆出来之后,司南月突然问拉格道:「漠北打算何时发动战争?」 拉格没想到司南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如实答道:「娘娘,我的任务是保护您与南星姑娘,其它的事情,在下着实不知。」 司南月狐疑的望了她一眼,道:「奇怪,难道是情报还未送过来?」 拉格怔愣片刻,紧走了几步赶上司南月,「娘娘,您……您的意思是说漠北要在近期内与赤渊开战?」 「对。」司南月回答的十分肯定,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昨夜姑娘给我的白皮诰书便是证明。」 「是那诰书里面写了……」 拉格的话问了一半就吞回去了,南星姑娘说那是王后七年前写给家人的,就算是聪慧如司南月,必也做不到预算七年后的事情。 算了算了…… 拉格不想费心去猜了,这王后智多近妖,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而且听弋鸢姐姐说,她照顾的司家小弟也是个有非常之谋的人,他们姐弟之间要传递消息,普通人应是极难发现的。 拉格又听她道:「既然到了此种地步,那南星不能再留在王宫中了,这几日我便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可这样会引起王上的戒心,到时宫中必会被清扫一遍!」拉格有些着急道。 这个情报网是她废了无数心血才建好的,若是被赫连决发现,再往外传消息就难了。 她知道司南月不是冲动之人,她这样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可是…… 司南月道:「若是等到开战,作为与漠北联姻的王女,南星恐怕凶多吉少,还有……」ap. 她顿了顿,又道:「趁王上现在还未起疑,麻烦姑娘借由内线,给甘泉城主传递消息,告诉他,我会保赤渊王宫的两位公主周全,既然这是最后一战,还请他倾尽全力,不用记挂公主。」 「娘娘说的轻巧,可是这么多人怎么救?」 「这……」 司南月沉思片刻,她道:「王上心思缜密,只要我们动手便会打草惊蛇,再救人就难了。」 「娘娘的意思是要一下把三个人全捞出来?」 这个想法着实太过大胆,简直是异想天开,拉格想现在自己的表情肯定很难看。 司南月垂下眸子思虑片刻,道:「没错,五天之内,我要将她们三人都救出来,还请姑娘帮忙!」 这计划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将声东击西与狸猫换太子掺合在了一起,可说复杂也复杂,若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功亏一篑,到时不光拉格会丢了性命,司南月自己也会暴露无遗。 可若是就这样对这三人不管不顾,战争一开始,先死的就是她们三人。 而且七年前只有甘泉与灵鹿两城没有损失兵力,灵鹿城态度晦暗不明,可以争取,但甘泉城主一直在暗中支持联军,只有让甘泉城主没了后顾之忧,他才会尽全力与漠北合作。 拉格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递出去,便收到了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司南星与甘泉城公主的命令。 这时她才意识到,兴许战争真的要开始了…… 圣猎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营救计划的前一天,司南月又一次冒险来到地牢中,将计划讲与南星。 等她将安排说完了,她发现南星正抿紧了唇,目不转睛 的望着她。 「怎么了南星?是我哪儿没说明白吗?」 南星连忙摇头道:「没有,阿姐讲的,我都明白了,只是……」 她方才看着阿姐当机立断的安排接下来的计划,一如曾经那样果断决绝,不由得让她很是怀念,她们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只是…… 「阿姐为什么没有多做思虑,就选择了阵营?」 这个问题直白又愚蠢,但她就是想问。 其实那夜在她给阿姐讲述完曾经的事情之后,她在潜意识中认为阿姐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对抗赫连决。 可她没想到,知道一切之后的阿姐,竟会对以前的事情感到抗拒,而且……还用了滴血认亲的方式来验证她的身份。 那时她才意识到,眼前失去记忆的阿姐,没有与她一同长大的情感,没有体会过国破家亡的绝望,更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复国的想法,她……更像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而且司南星看得出,如今阿姐对赫连决的态度明显跟之前完全不同,她还以为阿姐会纠结很长时间才会做出选择,甚至冷眼旁观,谁知她竟这么快便站了阵营。 「谁说我没有思虑,无论是你还是拉格,亦或是莲漪,我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验证你们的身份,证实你们所说的真假,包括那夜的滴血认亲,都是我在挣扎纠结。」 司南月扯出一丝苦笑,又道:「你我溶在一起的血说明了一切,那封白皮诰书也说明了一切,就算我不愿相信,曾经那些家仇国恨是摆在眼前的。兴许这些时日的相处,让我对赫连决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可我无论有没有恢复记忆,都不愿被他人掌控在股掌之间,我给过赫连决坦白一切的机会,但他选择继续骗我,如果我在明知真像的情况下,还要留在他精心为我编织的梦境之中,那我总有一天会后悔。」 「哈……哈哈哈哈哈……」 司南星低低的笑了起来,锁住四肢的铁链颤的直响,她道:「看来还是我不够了解阿姐,否则怎会想不到,你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 「哈……」 司南月强颜欢笑着,叮嘱了南星几处要点,确定她都记住了,便离开了地宫,今日夜里计划就要开始实施,这么多人的性命在她手里攥着,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当天晚上圣猎结束,按照传统,在这场皇家狩猎中,谁捕获的猎物最多,谁就能获得赤渊王提前备好的赏赐,往年都是赏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今年也不例外。 王族之中极少会有人将这些东西看在眼中,大多数都是图个热闹罢了,可阿日善不一样。 她前几年跟长姐一起被禁足在荒岐,这个小财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参加过圣猎了,今年她不光白天去山上寻猎物,晚上还悄***的布置好陷阱,幸运的话能抓个十只八只的野物。 再者加上她长姐那部分,今年的赏赐她要定了! 宫里的晚宴开到半夜,阿日善一整个掉进了钱眼儿里,她碰碰身旁的乌朵兰德,小声打探道:「长姐,王上可有跟你透露过今年要赏赐多少好东西?你先提前告诉我行不?」 乌朵兰德不回应。 阿日善以为她没听清,咽下嘴里的糕点,刚想再问一遍,却发现长姐的注意力全落在司南月身上。 这也是阿日善回到王都之后第一次见司南月,她与五年前相比毫无变化,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气模样。 兴许今日是王族家宴,她穿戴的比那时华贵了许多,脸上略施粉黛,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此刻她正安静的坐在后位上,与王上两人时不时地还说说悄悄话。 悔儿没规矩惯了,趴在司南月腿上就睡着了,王上 怕悔儿染了风寒,派人拿来被毯给她披到身上,要这样看,他们还真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阿姐别看了,司南月没你长得好看。」阿日善凑过去说道。 「废话。」乌朵兰德娇嗔着撇了阿日善一眼,「司南月向来狡诈,我是在想她是真失忆了,还是贼心不死。」 「长姐怀疑她?」 阿日善想了想,道:「王上心思缜密,她要是装的,应该很快会被发现吧,嗯……长姐可有提醒过王上?」 「提醒过了。」乌朵兰德表情有些无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第二天,玄弟接到司南月的病讯就着急赶了回来,当真是色令智昏。」 「那长姐想怎么办?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她?」 「不……」乌朵兰德眼神如剑,直刺司南月,「就算她现在真的失忆了,也有可能会想起来,到时玄弟就危险了。」 「长姐的意思是……这不好吧……」 阿日善皱起眉,五年前长姐说要杀司南月她没意见,但现在悔儿好不容易才等母亲醒来,若是司南月因为未知的未来而死,那悔儿…… 而且五年前长姐害的司南月沉睡多年,现在她醒了,王上才与长姐重修旧好,要是司南月死在长姐手上,王上难保不会大发雷霆,到时长姐可怎么办? 「长姐,悔儿是个好孩子,她……」 「阿日善,一个孩子与一个国家相比,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国家,可司南月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蠢话!」乌朵兰德低声训斥道:「于内,七城不是真心臣服,于外,漠北大军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进攻,玄弟若是有个万一,王嗣都还小,谁能掌政?七年前狼王军死伤无数才换来八城一统,不能因为司南月这个不知何时引爆的危险,让八城成为一盘散沙!」 阿日善无言以对,阿姐分析的没错,政事之上她见识短浅,给不了建议,她问道:「阿姐打算怎么办?」 乌朵兰德思虑一瞬,道:「我自有办法。」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计划开始 宴席散了已是下半夜,赫连决与司南月也回到寝宫歇息,他今晚饮了不少酒,却丝毫未见醉意,司南月不禁有些担心今夜的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 「南月想什么呢?」赫连决见她不语,一边为她摘下头上繁琐的发饰,一边问道。 「臣妾在想今日宴席上的美人是谁?夫君为何称她为「阿姐」?」 「她啊……」赫连决扬唇轻笑,「她叫乌朵兰德,是舅父家的长姐,也是孤的第一任妻子。」 司南月梳理青丝的手一停,「那为何她不是赤渊王后?」 「南月是在吃醋吗?」他凑上前,将司南月锁在怀中,故意问道。 「好奇罢了,王上后宫佳丽三千,臣妾若个个都要吃醋,岂不是要整日泡在醋缸里。」 连称呼都变了,还说不是吃醋。 赫连决心满意足笑着,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随后解释道:「孤与乌朵兰德是长辈定下的亲事,我们自幼一同长大,还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只是可惜,阿桓没能长大成人,孤与乌朵兰德比起夫妻,更像是亲人,她不愿被困深宫,孤也有深爱之人,分开只是为了成全彼此罢了。」 「是吗?」 司南月半信半疑,可今天乌朵兰德看她的眼神,着实不算友好。 「孤怎会骗你。」 赫连决将她发上最后一根玉簪摘下,本来绾好的乌发如绸缎一般泄下,她身上发上的冷香扫至他的鼻尖,赫连决心里如同有根羽毛轻扫而过,泛起了痒。 他向前凑了凑,贪婪的嗅着专属于她的香味,司南月则用余光扫过燃了一半的熏香,犹豫了片刻,而后回过头道:「夫君,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赫连决未回答,他的目光定在她红润诱人的唇上,今日她唇上涂了层浅浅的口脂,很是好看。 炽热的指尖扫过丹唇,他情难自禁的将她抱紧,低头含上她柔软的唇瓣。 赫连决感觉怀中人的身子有些僵硬,却并未挣扎拒绝他,他一步步试探,本来扣住她肩膀的手渐渐向腰间探去,低沉的呼吸撒在她的耳边,他哑着嗓子道:「南月,我想要你……」 司南月身上传来异常的灼热感,顾盼流转之间,连常年清冷的眸子都染了一层炽灼,她未回答,勾住赫连决的脖子,点着脚尖吻到了他的薄唇上。 得到了回应,赫连决将怀抱收的更紧,他的手熟练的解开她腰间的丝绦,本来端庄雅正的衣饰瞬时变得松松垮垮,露出半边柔嫩圆润的肩头。 赫连决嗓子一紧,一把将她抱起,走入榻间,连帘幔都来不及放下,就将怀中人压在身下。 炙热的暧昧在静谧的寝宫中弥散开来,摇曳的昏黄烛火映出人影成双。 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这来之不易的亲密,侍女语气慌张道:「王上,承泽宫中走水了!」 赫连决忽然停了动作,身下人脸儿潮红,心口急促起伏着,她眼中似有水波流转,嗓音稍稍有点嘶哑,却更加勾人。 「夫君……要去看看吗?」 赫连决此时没心思去理会别的事情,他挑起一缕她的发丝亲吻着,眼中火热的欲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派人去灭火即可,别再来打扰孤与王后歇息!」 「是……」 似乎一切都失控那般,赫连决平日对她有多克制,今日索求的就有多痴狂,这些年他找了太多太多像她的女人,却没有一人能代替她,而今夜,不管是心,还是身,他终于完全得到了她。 良久,燥热的身体归于平静,再看外头已经到了要上朝的时候。 「孤真不想离开你。」 他一遍又 一遍的将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发上,执着让她的每一处都染上他的痕迹。 「臣妾也是。」 她闭着眼睛,浑身瘫软的躺在他怀中,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你我夫妻来日方长,如果王上贪恋软玉温香,误了国事,倒成臣妾的错了。」 「说的对,总不能让孤的心肝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他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才起身穿好朝服离开。 司南月躺在榻上,看着自己手腕上带的玉镯,心情复杂酸涩,她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即便是错了,那也只能一错到底……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拉格那边有没有成功,就在她担忧之际,听见窗子旁传来轻微的响声,她立刻披上衣裳起身,借着外头的光,她看见一身穿侍卫军甲的陌生男子站在屏风后面。 「你……」 「阿姐,是我。」 模样能易容,但嘶哑的嗓音改变不了,司南月松了口气,看来拉格那边一切顺利。 「阿姐,拉格姑娘要我转告你,冷宫那边也办妥了,甘泉城主的两个女儿已经送入浣衣局安身,再过几日找个借口将她们带出去即可。」 「好!你立马离开王宫,拉格已经在宫外安排好人接应你,一定要小心!」 这个方法虽然危险,但司南月总算没有白费心思,由她拖住赫连决,用宫殿走水的方法让两位公主假死,再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聚于着火的寝宫上,将南星替换出。 剩下的,就只有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而易容成南星待在地牢中的拉格了,等两天后南星没了危险,就让拉格出来。 「阿姐……」司南星唤道。 她本将身形隐在黑暗中,忽然上前几步,将司南月紧紧抱住。 「你一定要等我!」 司南月明明没有太多触动,但她的身体却像有记忆似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疼着,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出。 她忍着不舍,拍拍司南星的背说道:「天快要亮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你马上按照我给的路线离开王宫,快些……还有,千万小心。」 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告别,南星匆匆离开。 司南月站在窗前,她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屋中一片静默。 她在原地一直等到午时,宫中依旧没有传来什么动静,想来南星已经顺利逃离了王宫。 司南月的目光落到桌上燃尽的香灰上,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另一边,出了王宫的司南星一刻也不敢耽误,她按照路线图,赶到拉诺所说的城北冷竹林,司南星在里面逛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时,忽然自上面滴了两滴水在她额头上。 「大晴天下雨了?」她疑惑的抹了一把额头,忽然发现那不是雨,而是酒。 司南星向上看去,一个酒葫芦忽然从天而降,她下意识的接住那酒葫芦,还未曾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竹枝上方响起:「许久不见啊,南星!」 王宫中。 破败萧索的冷宫已被昨夜的大火吞噬殆尽外,只剩破壁残垣,赫连决阴沉着脸,看着五具烧的不成人形的焦黑尸体,早已分不清哪具是甘泉城公主的遗体。 他眸光意味不明,对昨夜的火灾有了疑虑,为何起火的偏偏是承泽宫,为何突然起这么大的火,连扑都扑不灭,为何还恰好是在昨夜,为何昨夜南月会愿意接受他…… 难道…… 不……不会的,南月若有动作,他派出去的那两名暗卫不会不通报。 赫连决冒出一 个让他心惊的想法,尽管他不愿往这方面去想,但他又不得不怀疑,毕竟巧合发生的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来人,去挨个查探昨夜出宫的人,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这……王上,昨夜是家宴,各路王公大臣都要……」 「都去查,一个都不许落下,有谁进宫,带了那些家眷侍从,所有人都要查个清清楚楚!还有,严密监视甘泉城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汇报。」 「是!」 「另外……」赫连决顿了顿,问以前洒扫承泽宫的下人道:「王后来承泽宫时说过什么?」 这……两名侍女相互对视一眼,道:「回王上,前些日子王后娘娘带着宁安公主从此地路过时,特意吩咐奴婢要特别照顾里面的两位主子。」 赫连决脸色沉了下来,难道南月她…… 「王上,王后娘娘有请,说有急事要见您。」 「可有说是何事?」 「没有,但看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赫连决刚好也要去见她,便将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向后放了放,等他赶到凤栖宫时,司南月正背对着他,清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南月不是爱耍性子的人,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赫连决连忙凑上前去,看着那双含泪的眸子急问道:「孤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哀怒的瞪了他一眼,声音都是哽咽的,「王上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这话说的赫连决一沉,天地良心,他只是猜测南月与承泽宫一事有关,还未曾怀疑她,更未曾怪罪她,甚至还没派人从南月身边查起,怎么就…… 「王上说过多次,不会强迫臣妾,可为何又用这种……这种下作的手段轻贱臣妾!」 原来不是因为承泽宫的事,赫连决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他更迷惑了,「南月,你说什么呢,孤真的听不懂。」 「你……」 她委屈又气愤,指着桌上的香灰道:「王上昨夜在熏香中面加了什么,还要臣妾说得清楚明白吗?!」 「熏香?」 赫连决努力回想着,昨夜他们回来时,屋中应是燃着香的,他并未注意。 而且现在想来,南月昨夜似乎……的确跟之前不同,他本以为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原因,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对劲。 昨日刚好圣猎结束,难道是阿日善回来之后在熏香中动了手脚?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梦初醒 赫连决不禁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南月昨夜是真心想留他的…… 不过既然是因为催情香的原因,也就是说昨夜南月不是故意的缠着他,这也能在某些程度上证明承泽宫与她的关系不大,如此看来,倒算不上坏事。 想到这儿,赫连决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他握着她的手哄道:「南月,这件事孤真的不知情,但是孤会查明给你一个交代,别气了好吗?」 她不说话,脸向旁边侧了侧,明显还在生气。 「南月是在怪孤,还是……后悔昨夜让孤歇在这儿了?」 「我……」 司南月转过头,一双泪盈盈的眸子委屈的望着他,还没说话,泪花就撒了下来。 「臣妾从未如此想过,即便昨夜没有这香,臣妾也不会拒绝夫君,只是这催情香……着实让臣妾感到羞辱。」 司南月哭的梨花带雨,赫连决难以置信的撑着她的肩头问道:「南月说的是真的?没有骗孤?!」 「夫君不信臣妾?」 「不是不信,是太过开心,开心的不敢相信……」 他欣喜的将司南月拥入怀中,「南月不会知道,你方才那句话让孤有多高兴。」 司南月依顺的待在赫连决怀中,看来自己在赫连决心里的嫌疑洗清一些了,只是…… 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藏不住的愧疚在司南月脸上一闪而过。 可还未等她这份愧疚持续多长时间,赫连决忽然将她抱起,向床笫走去。 「王上……夫君!这才是午后!您不能……」 「孤为什么不能?」 赫连决宽厚的身躯将她罩在身下,戏谑的看着司南月惊怕又害羞的模样。 「您一会还要操劳国事,不能因为臣妾……唔……」 她的话被一个急骤又灼热的吻堵在喉咙中,长着薄茧的大手从她的肩膀游走至到腰间。 「你比任何事都重要。」赫连决在她耳边低沉喘息着。 他刚要解开司南月外衣,便听悔儿边跑边脆生生的喊道:「母后,御花园的黄素馨开了,可好看了,咱们去御花园玩吧……咦,父王也在呀?」 小丫头手里拿着开满了黄花的枝子,歪头看着慌乱坐起身的两人,不禁感到奇怪,父王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怎么今天有时间在这儿? 「父王,母后,你们在干什么呢?」 「咳咳咳……」 司南月尴尬的咳了几声,还未等她说话,便听赫连决语带笑意道:「父王是在跟母后商量,下一个孩儿是儿子还是女儿。」 「母后要有宝宝啦?」 悔儿眼睛一亮,手里的花枝子也不要了,跑到司南月跟前就把头贴到她肚子上,一本正经的问道:「母后,你的肚子里真的有小宝宝吗?」 「你父王开玩笑的,悔儿别当真。」司南月将她扶起,微微笑道。 小丫头马上就没那么开心了,脚丫一跺,飞给赫连决一个眼刀,「哼!坏父王骗人,白让悔儿开心一场。」 「哈……」 赫连决笑着将悔儿提到他腿上坐着,道:「早晚的事情,悔儿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呢?」 「妹妹!」小丫头不假思索的答道。 「悔儿有许多许多好看的簪子,镯子,如果有个妹妹,悔儿就能跟妹妹戴一样的簪子,穿一样的衣服,还有还有,悔儿要带着妹妹一起骑马,摘花,还能跟母后一起做糕点。不过……如果是弟弟也很好,他会像父王一样可靠又帅气……」 悔儿有点纠结的看着她母后的肚子,就像她决定后,自己下一秒就要当姐姐似的。 「好啦好啦,悔儿不想这件事了。」司南月将小丫头发上歪掉的珠花拨正,说道:「你刚刚不是说要去赏花吗?咱们走吧。」 「嗯!那父王呢?」 赫连决道:「悔儿和母后去吧,父王的奏折还未批完,等到晚上在陪你们用膳。」 「好吧,父王记得早点回来。」 悔儿说完,就牵着司南月的手,跑到了御花园中。 初春的太阳既能驱散寒冬的刺骨,又不似夏季里的太阳那般炎热刺眼,寒梅虽已落去,但一簇一簇黄素馨将御花园染的极为热闹。 司南月站在不远处,看着悔儿在花丛间蹦蹦跳跳的抓蝴蝶,嘴角不由得扬起温和的笑意,可一想到赫连决,便又笑不出来了。 她低下头,心情复杂的望着手腕上的玉镯,又是一声低低的轻叹。 「母后你看!我抓到蝴蝶啦!!」 悔儿两个手扣在一起,迈着小碎步跑到她面前,双手打开,一只通体雪白的蝴蝶从她手中翩然而起,挥舞着翅膀飞去半空。 司南月一阵恍惚,这情景……她好像见过…… 「长姐,你快教教我,花环要怎么做才好看?」 八九岁的小小少年抱着一堆花枝闯尽院子,黄色的花朵上还停着一只不怕人的蝴蝶。 司南月将手中书卷放到一旁,笑问道:「阿晨何时喜欢戴女儿家的东西了?」 「不是啦长姐,我想送给宫慈姐姐,你就帮帮我嘛……」 「原来不是送给长姐的,那我也不会,阿晨去找你星姐吧。」 「哎呀长姐……」少年放下满怀的花枝,可怜巴巴的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星姐不光不会编花环,还会把我辛辛苦苦摘的花枝喂马,长姐,求求你嘛……」 少年撒娇请求的声音回荡在司南月耳边,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连悔儿说什么她都没听清。 阿晨……是她的小弟吧? 来不及细想,短短的一个片段在脑海中闪过,紧随其后的是短暂而又剧烈的头痛。 司南月按着额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一旁的侍女连忙扶住她,问道:「娘娘身体不适?」 「无事。」 司南月摆摆手,见悔儿跑远了,想要追上去,才听侍女提醒道:「娘娘,刚才公主说,要去找四皇子来一起抓蝴蝶。」 「原是找暻儿了。」 司南月放下心来,本想去凉亭中歇一歇,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池边垂柳依依,映在春水中格外好看。 柳枝细软,编做花环是最好看的,一会在加些花儿,悔儿肯定喜欢。 她想着,便来到垂柳旁,打算折几根柳枝给两个孩子做花环。 此时她毫无防备的站在水池边上,身后两名侍女扫视了一眼四下无人,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迈了两步。 司南月以为她是想将自己手中柳枝接过去,未想那侍女竟冷不丁的往她肩膀上猛地一推,司南月的身体失去平衡,坠向身后池塘。 手中柳枝散落一地,司南月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叫,冰冷的池水便涌进她的口中鼻中。 惊恐与窒息使她不断挣扎着,她挥舞着手慌乱中想抓住些什么,但徒劳无功,司南月被池水呛了几口,逐渐没了力气,沉入池中。 眼前一片黑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向下坠落,那是未曾感受过的冷,也是身体未曾感受过的难受,司南月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撑不住千斤重的眼皮,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竟觉得轻松了。 「长姐,星姐又把我绑树上半天了,救命啊!」 是谁在叫说话? 好累……不要吵…… 「阿姐不要管他,阿晨调皮弄坏了我的新换的马鞍,臭小子我告诉你,小爷今天不光绑你,晚饭你也不许吃!」 是谁在喊吵架? 「他们都吵成这样了,小月亮不去管管?」 到底是谁…… 「小妹你看,这是为兄在北方给你带回来的兔儿狲,可还喜欢?」 「月儿你看,今年的第一朵雨藤花开了。」 「三小姐又放天眼出来吓我了,二小姐救命!!」 「即便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也要苟活着吗!」 「我很疼……很难受,不想再撑下去了,南月,你帮我……解脱吧。」 「南月!」 「长姐。」 「小月亮……」 「二小姐!」 「月儿……」 「阿姐……」 喜悦的,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关切的,那些人一次次的用不同的语气唤着她。 眼前黑暗渐渐清晰,司南月看到自己手中拿了把沾了血的利剑,腥红粘稠的血顺着止争剑的剑柄流到她颤抖的手上。 她怔怔的顺着剑身向前看去,眼前的中年男人嘴角流出着鲜血,他道:「南月,原谅父亲将一切的苦难都留给……你,作为泽露城的君主,我们别无……选……择……」 那瞬间,锥心刺骨的痛像是在司南月心上生了根,过去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闪过,冰凉刺骨的池水如同一把钥匙打开尘封的记忆,曾经的一幕幕鱼贯而出,直至将她淹没……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又是谁在哭? 「南月,别吓我,你快醒来!」 这个声音,是赫连决…… 赫连决!!! 想起这个名字的一刹那,被掩盖尘封的恨意像烟花一样猛然炸开,司南月蓦地睁开眼,熟悉的寝宫映入眼帘,她大口大口的急促喘息着,仿佛下一秒,自己又会被推入那黑暗冰冷的池底。 「南月,你终于醒了!」 赫连决紧紧抱住她,连声音都打着颤。 司南月僵着身子,眼眸中情绪翻滚,紧抓着绒被的指节泛着白。 憎恨与恐惧使她几乎崩溃,她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杀了他!! 可这些情绪又被她生生咽下去,她听见自己咬牙说道:「夫……君,臣妾无事,让您担忧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宫 刚刚死里逃生,司南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四肢觉得浮浮沉沉的,仿佛还浸在池水中一般。 她靠在软垫上,用尽了力气,才压下心中沸腾的恨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一旁的赫连决熟练的将悔儿哄睡着,又吩咐侍女将她抱回寝宫后,他才道:「幸亏孤派了两名暗卫随时保护你,否则,孤真不敢相信会怎样。」 「是啊,真是虚惊一场,对了夫君,那两名侍女呢?她们为何要害臣妾?」 赫连决明显一怔,像是想避开她一般,他背过身边倒茶边说道:「那两名侍女是多年前残军的旧部,一直在宫中隐藏着,昨日有了机会,才想加害于你……南月,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喝些水吧。」 谎言。 五年前乌朵兰德就多次想要杀她,赫连决却总是不予追究,但这次…… 司南月没有接过茶,她将腰间软垫撤下,背对着赫连决躺在榻上,淡淡道:「既然王上有难言之隐,臣妾也不愿再问,宫中如此危险重重,明日,臣妾便搬去宫外的宅子吧。」.五 赫连决就知道这样拙劣的谎言瞒不过她,他将茶放去一旁,似是乞求道:「南月,孤知道孤让你伤心了,可她是除了你与悔儿之外,孤唯一的亲人,孤若是杀了她……没有办法向九泉之下的阿桓交代,但是你放心,昨日孤已经将她遣回荒岐,她永远都不会再对你有所危害。」 昨日? 司南月心思一动,时机刚好。 她不想再多说,闭上眼睛道:「臣妾未曾想过为难王上,既然王上已经有所决策,臣妾谨遵便是。」 「南月,孤……」 「王上,臣妾累了,想休息了,王上日理万机,臣妾便不留您了。」 赫连决见司南月生气了,想要哄哄她,又想到她今日落了水,想来身子不适,便道:「睡吧,孤不累,在这儿陪你便可。」 司南月未再回答,由着赫连决在榻边守了一整夜,可她也不曾憩息片刻,她的身体酸痛无比,可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清楚的知道,此时的赫连决对她戒心极小,她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赫连决在这儿待到四更,便去上早朝,司南月翻动着几乎被压麻的身子,刚想着按照计划,拉格今日就该回来了,谁知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闪过,便听见窗子外传来响声。 司南月硬撑着站起身,绕过屏风一看,果然是拉格! 「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在下便着急赶回来了,娘娘身子可还好?」 拉格扶着她坐回榻上,司南月道:「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心,姑娘这几天受累了,本该让你歇息几日,但……」 「特殊之时当行特殊之事,娘娘且说无妨。」 司南月眼神一沉,凑近拉格耳语几句,拉格听完之后表情惊讶一瞬,她想了想,此事若能成,对赤渊必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马上将消息传递下去,娘娘静候佳音!」 说完,拉格便匆匆离开凤栖宫。 一早,寝宫外乱哄哄的,司南月站在窗前向外望去,想来是赫连决发现南星逃走了,宫内侍卫便封锁的整个王宫,一间间寝宫挨个搜查。 司南月看着外头忙碌的侍卫冷冷一笑,星儿早就安全了,别说王宫,就算赫连决把整个王城都翻过来,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而乌朵兰德怎么也想不到,昨日她派人将自己推入水池,不仅让自己恢复了记忆,还能躲过放走南星的嫌疑,这样看来,她在阎王殿前走的这一遭,倒也值了。 剩下的只有将甘泉城公主送出城一事了,时间紧要,她要快些行动了…… 「母后!」 清脆如铃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司南月一怔,寻声望去,悔儿步子迈的急,「哒哒哒」的闯了进来,直扑司南月怀中,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抱着她。 「母后,昨天都怪悔儿,悔儿不该贪玩离开你的,你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悔儿该怎么办呀……呜呜呜呜呜……」 小丫头抱着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又自责,可自从司南月记起一切后,却始终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毕竟她当年怀上这孩子的目的,是要保住自己性命,而生下这孩子的目的,则是为了…… 唉…… 「母后无事,悔儿别哭了。」她轻轻拉开悔儿,为她倒了杯温水,语气淡漠道:「哭的嗓子都哑了,喝些水吧。」 言罢,便继续看着窗外过往的侍卫,考虑接下来的布局。 小丫头抽泣着擦着眼泪,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母后有点不一样了,母后一定还在生她的气。 悔儿更难过了,哭的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清了:「母后你……不要生气了,悔儿知错了,悔儿……以后会……好好保护母后,不会再让……让母后遇到这种事情了,你原谅悔儿吧……」 司南月心中一恸,她垂着眸子,看着眼前哭的脸儿红红,泪如雨下的孩子,她何尝不知悔儿是个好孩子。 可惜…… 她是赫连决的女儿。 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孩子。 兴许是对赫连决的恨已经入了骨髓,即便这个孩子是借由她的肚子来到人世,司南月却依旧没办法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甚至做不到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看待。 可也不能让她一直哭下去。 司南月深吸一口气,她勉强扬了扬唇角,蹲下身来,替悔儿擦去满脸泪痕,轻声哄道:「悔儿乖,母后没有并没有怪你,别哭了好吗?」 「母后……」 小丫头委屈巴巴的闯进司南月怀中,抱着她的脖子抽泣着,「悔儿以后会保护好母后的,悔儿不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母后……」 温热的泪水滴滴落入她的脖颈,打湿衣领,司南月心中滋味百转千回,她不受控制的想起悔儿刚出生那日的事情,想起那日的雪,与永远消逝在雪中的人…… 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凌厉,里面藏着无穷恨意,她甚至在想,要怎样设计一场「意外」,让赫连决失去他最爱的女儿,她实在是想看他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模样。 可下一秒,司南月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连忙推开悔儿站起身,人终归是有底线的,若她为了报复赫连决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那她和那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在意识到自己居然能滋生出这么可怕的想法后,司南月忙对悔儿道:「母后……身体不适,要休养几日,悔儿还是先回去吧。」 「母后身体哪儿不舒服?」 小丫头一听她身子不适,也顾不得哭了,抹了把眼泪跑出去喊道:「苏格,快去请太医!」 看着那焦急的小小背影,司南月总归是有些难过的,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这个孩子也不例外…… 「唉……」 「身子不适就别起身了,快躺回榻上歇着去。」 赫连决从外头匆匆走进来,见她站在窗前便关了窗子,边扶她回榻边道:「早风凉,你站在窗边又重染风寒怎么办?」 他话里是带着些斥责的,可又怕说的重了,语气放的极轻,听起来就显得过于小心翼翼了。 司南月压了压心底的心思,扯了一抹笑出来,道:「臣妾见外头热闹,想看看外头出什么事了。」 赫连决道:「今日宫里跑出一 名很危险的犯人,短时间内她跑不出去,孤便命人各宫搜寻,挖地三尺总能把她挖出来!」 「犯人?什么样的犯人会被关进宫里?」司南月明知顾问了一句。 赫连决沉默片刻,「那人太过危险,关在别处孤不放心。」 「既是如此,国事要紧,臣妾就不多留王上了。」 赫连决无奈的叹了口气,「南月,孤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生气,是孤欠你的,孤会尽量补偿你。」 补偿? 呵…… 「臣妾不敢,王上言重了。」 「对了……」赫连决话音一转,道:「昨夜南月不说想要去外头的宅子住几天吗?你带着悔儿去散散心也好,过几天回来,这宫里就清静了。」 若司南月没有回复记忆,兴许会信赫连决是因为关心她才会这样说,可现在…… 说白了,他是怀疑南星藏在了凤栖宫,才亲自过来查看,也是担心她会与星儿见面,才让她出宫规避。 不过凭赫连决谨慎的性子,司南月不信他没将前些天承泽宫失火,与星儿逃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也不信他对她没有丝毫怀疑。 他在这个时候将她送出宫,想来一是验证她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是否与联军勾结,二是……赫连决八成是想用她做饵钓鱼。 不过这样刚好随了她的意了,她正想怎么才能把甘泉城的两位公主送出去,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多谢王上,那臣妾明日便出宫。」 赫连决又嘱托了几句便离开了,到午膳过后,拉格提着一食盒的点心送了过来,应该是莲漪亲手做的。 「今日外头戒严,没有王上手谕,各宫人不许出行,我说是娘娘想吃莲夫人亲手做的点心,他们这才放我过来。」 「辛苦姑娘了。」 司南月将食盒接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消息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最多三日便可动手。」 「很好。」司南月点头,又道:「王上要我明日出宫住些时间,一切交给姑娘安排了。」 「出宫?」 拉格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明白过来,「我懂了,但是……我毕竟是莲夫人的人,不便与娘娘一同出去,我会安排别的人跟在娘娘身边,到时可让她传递消息。」 「好,一切有劳姑娘了。」 司南月微微颔首。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 开战。 ------------ 第一百四十章 囚鸟 乌朵兰德率领着一队人马离开王都多日,走官道速度快,入夜后没多久就看到了驿站。 初春夜里寒凉,也没有要紧的事情,无需连夜赶路,一行人便在驿站歇下,乌朵兰德心中闷堵,便多喝了几杯酒,可越喝越睡不着了,干脆直接去外头透气。 乌朵兰德郁闷的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望着漫天繁星自言自语道:「祖父,姑母,玄弟这儿我尽力了,只盼他有一天不会后悔吧……」 凉风拂过,刚发芽的树枝跟着沙沙作响,乌朵兰德虽担忧,但她天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既已尽力,又何须再为难自己。 除了…… 「阿桓……」 乌朵兰德眼神暗淡,想着若是她的阿桓还在,如今的一切又该是什么样的景象…… 「唉……」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想来应是酒喝多了,明日又还要赶路,就随手把面前酒壶一推,打算回屋休息。 可转身的一瞬间,身后骤然袭来一股透骨的凉风。 乌朵兰德是上过战场的人,她敏锐的捕捉到身后汹涌的杀意,随着剑刃破空的声音,她灵活的躲过身后的长剑。 同时隐在腰间软剑出鞘,转身挥剑挡住那人的第二次攻击。 「别来无恙啊,乌朵夫人。」 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乌朵兰德定睛看去,她心中「咯噔」一声,惊的手中软剑几乎脱手。 「竟然是你!!」 夜半,赤渊都城中的一所府宅内。 司南月对镜而坐,侍女将她头上的簪花摘下。 她看着银镜中站在她身旁的女子,轻声道:「这些时日,委屈公主做这些粗活了。」 「城主说的哪里话,若不是城主帮忙,我们姐妹恐怕一辈子也出不了那个小院落了。」 现在还拿她当泽露城城主看待的,恐怕也只有甘泉城的这两位公主了。 司南月苦笑道:「我早已卸去城主之位,锦嬅公主别再这样称呼我了,人后称呼我的名字便可。」 「位分有别,这样岂不是太不知礼了。」 「你我年岁相同,又是平辈之人,有何不可?」 玉麟姑母一向御下极严,眼里揉不得沙子,即便锦嬅锦霓两位公主不是姑母所出,想来应该也是在姑母手下受过教的。 「好吧……」 锦嬅将她头上最后一根簪子取下,问道:「南月姑娘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接下来自然是尽快将你们两姐妹送出赤渊,耽搁的时间越长,你们就越危险。」 「我问的,是南月姑娘你自己……」锦嬅将她扶起坐去榻上,「送走我们之后,姑娘打算怎么脱身?」 司南月笑了笑,道:「我不能离开,我留在这儿,兴许可以早日结束这一切。」 「可是……」 锦嬅眉间轻蹙,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未来赤渊联姻时,玉麟夫人便时常念着姑娘,这么多年,她时刻为你提心吊胆,却直到仙逝前,都没能再见姑娘,姑娘要万万保重自己啊!」 提起故人,两人都有些伤感,锦嬅眼中都有了盈盈泪意。 司南月最见不得人哭,她故作轻松的笑道:「放心,无事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侍女道:「娘娘,膳房做了银耳燕窝,现在端上来吗?」 是诺敏的声音,诺敏是拉诺的线人,也是拉诺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她这个时间来应是有要事,司南月心思一动,道:「端上来吧。」 诺敏进来后发现没有外人,便将盘案放在桌子上,对司南月道:「娘娘,咱们的人已经替换了来府中送瓜 果蔬菜的小贩,明日五更他们便从后门进去,掩护两位公主逃出去。」 司南月眼神闪了闪,「一切都按照我说的搭理妥善了?」 「嗯!」 现在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依旧没有时间了,既然决定放手一搏,便不再犹豫。 不到五更,锦嬅两姐妹早早被安排在后院,等接应的人一来,她们便躲去空了菜筐中,跟着扮作小贩的自己人离开。 因为南星逃走的原因,现在不管是宫中还是王城都在戒严,保险起见,司南月没有安排她们出城,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将她们送出去。 司南月站在窗前,提心吊胆的看她们离开,诺敏道:「娘娘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会出岔子的。」 她点点头,又问道:「找来的两具尸身在何处?」 「在后院井里,脸上也做过处理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很好。」司南月悄悄呼出一口气,「这是第四天了,算算时间……那消息也快传进宫了,提前收拾收拾,今天入夜之前应该就能回宫了。」 「是。」 果不其然,午膳时分宫里便来了人,说让她今日就带着悔儿回去,而且是立马启程,不得耽误。 悔儿这几天在外头玩野了,一听要回去是八百个不乐意,司南月随口问道:「王上为何突然这么着急让本宫与公主回宫?」 来传令的侍卫犹豫道:「娘娘恕罪,有些事情属下不能透露,等回去您就知道了。」 侍卫的态度证明了司南月所想成真,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看来事情成了。 悔儿一看真的要回宫,郁闷的跑去一旁逗小米团,可她刚出去,便见房檐下有只和小米团长的差不多的鸟儿,不停的围着鸟笼飞来飞去。 「母后,你快来看,小米团的娘亲来看它啦!」 司南月走出房间,用手遮了遮过于刺眼的阳光,果然看到鸟笼旁边多了只鸟儿。 它扑闪着翅膀停在鸟笼外面,用小爪子紧紧抓住鸟笼底部的铜丝,尖尖的小嘴向里面探着。 而平时安静的小米团此时也上飞下蹦的,不管悔儿如何劝导,它却怎么也不停下来,挥舞的翅膀一次次撞到栖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几根浅黄色的羽毛飘落到笼底。 「母后……」悔儿泪眼汪汪的拉拉她的袖子,「我们把小米团放走吧,再这样下去,它会受伤的。」 「悔儿不想养它了?」 「不是,悔儿很喜欢它,可是……可是……就是因为悔儿喜欢它,才不愿意看它弄伤自己,母后,我们放它们离开吧,好不好?」 看着难过的几乎都要哭出来的悔儿,司南月心中隐隐有了波动。 「好,那就按悔儿说的办。」 司南月将鸟笼拿下来,鸟儿似乎知道她们要放它出去似的,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毛茸茸的小脑袋往一旁歪着,用那对圆亮亮的眼睛看着她们。 「小米团,你跟你娘亲走吧,如果你饿了再回来找我,咱们还是好朋友。」 悔儿胖乎乎的手指伸进鸟笼里面,轻轻抚摸着鸟儿的绒毛,等跟小米团做过告别后,悔儿伸手将笼门打开。 鸟儿从笼底飞到栖木上,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悔儿,「啾啾」的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回应她。 随后鸟儿拍拍翅膀,久违的飞出狭小的鸟笼,与外头的那只鸟儿嬉闹着,它们向上飞去,一直飞出这座让人透不过气的宅院。 司南月一直看着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楼阁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有欣慰,亦有欣羡。 王宫中,大殿上的御案上放了了木漆盘,那漆盘上的东西鼓鼓囊囊, 被血染红的白布将里面的东西遮了个严实。 赫连决紧紧盯着那东西,久久不曾移开目光,他数次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想要掀开那块白布,手指却在触碰到染血的白布时,又慌忙移开。 「王上,王后带着安宁公主回宫了。」 「下去吧。」 赫连决的声音有气无力,他整个人筋疲力尽的坐在王座上,身心交瘁的模样丝毫不见往日劲挺。 「王上,这个时候召臣妹过来有何事?是不是您今儿心情不错,要兑现那百两黄金?」 阿日善手里拿着刚摘的花枝,脚步轻快的走进大殿,当她的目光触到漆盘时,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王上,您面前的那东西是……是什么?」 赫连决没有回答,着看他的脸色,阿日善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 鲜血从白布上滴落,自御案流到地上的十胜石上,阿日善按耐着恐惧,一步步走到漆盘面前。 「滴答……滴答……」 那声音让阿日善更加不安,她咽了口唾沫,指尖带着颤意触到白布,刚要将它掀开,却被赫连决抓住手腕。 他苍白着一张脸,终于开了口。 「孤来吧。」 「好……」 阿日善收回手,只见血布掀开,长姐那沾满血污的首级赫然出现盘案中间。 「啊!!」 阿日善捂着嘴后退几步,腿一软,整个身体摔倒在冰凉坚硬的十胜石上。 「长……长姐……长姐……」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跌撞着跑到乌朵兰德的首级旁边,难以置信捧着那沾满血污的脸的看了许久,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长姐。 这怎么可能?! 她们才分开不到短短五日时间,长姐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切小心,玩够了就回荒岐,怎么突然就…… 「王上……王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不是易容术!对……这肯定是易容术,我长姐那么厉害,她怎么会死呢?这是谁的恶作剧,让姑奶奶抓到一定将他满门抄斩!!!」 「阿日善……」 「王上,您马上派人去荒岐,长姐肯定已经到那儿了,您再派人找出这是谁的手笔,我要亲手杀了他!」 「阿日善……你先退下吧……」 「不行!王上,您给我个答案,这人……这人明显不是长姐,她跟长姐一点都不像,不信我擦干净了您再看……」 阿日善自欺欺人的用锦帕使劲擦着乌朵兰德脸上的血污,可她脸上的血太多,多的根本擦不干净,连那张绣着奔马图的锦帕都变成了红色。. 阿日善思绪凌乱,不知该怎么办,抱着乌朵兰德的首级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战 阿日善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不息,赫连决强打着精神,派人将阿日善送回去,他看着乌朵兰德紧闭的双眼,低声喃喃道:「阿姐,要开战了。」 「王上,有急报!!」侍卫在外头通禀道。 「进来。」 「王上,甘泉城主叛变,与突然出现在西南边境的漠北军两面夹击,我城留守甘泉城边境监视漠北的两万狼王军……全部阵亡!」 「急报————」 「王上,甘泉城派出一支数以万计的军队,与镇守泽露城东南边境的狼王军开战,此外泽露、霄澜两城各地方出现暴/动,以现今驻守在两城的兵力,恐怕难以招架!」 一种难以忍受的痒从喉咙深处爬出,赫连决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在承泽宫失火后,虽然没找到证据,但他心中已有准备,派了相当一部分狼王军增加各城镇守,却不曾想他们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 清退众人后,赫连决坐在王位上,脑中不停思考着应对之策。 此次与五年前不同,漠北不遮不掩,分明是要与赤渊全面开战,还有甘泉城的兵力也不容小觑……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放弃各城防守,将兵力集中在赤渊各边境,保存实力全力应战,逼退漠北后,再一次收复八城。 二是与五年前同样,将狼王军分散开去镇压各城纷乱,可这样一来漠北那方该如何应对…… 他手下能用的人有数,而且乌朵刚刚出事,克烈惕一族估计现在已经开始为了争夺统领之位起了乱子,难找一个顶用之人。 而漠北军强悍生猛,又人数众多,只要他们打退漠北军,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今情况紧急,不容再拖,拿定注意,赫连决刚要命人传命下去,心口位置却突然传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同时喉咙中涌上一口猩甜。 大口的鲜血喷出,赫连决眼前一阵头晕目眩,伴随着侍女的惊叫声,他渐渐失去意识…… 等赫连决再醒来时,便见司南月站在不远处,刚刚在太医手中接过药。 「夫君,你终于醒了。」她眼眸一亮,将药端过来。 「孤……睡了多长时间,几更了?」 「王上昏睡了一天两夜,现在是四更了,夫君身体不适,早朝且免了吧。」 司南月将药吹凉,递到他唇边,「夫君先喝了药,休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忙国事啊。」 「不行……特殊时期,孤没有时间休息……」 他说着,忽然坐起身,想穿上朝服上朝议事。 司南月劝道:「太医说夫君旧疾复发,一定要多加修养,否则会越来越严重的!」 「无事,老/毛病了。」 自从五年前从阿波罕开始,他受了那接二连三的打击后,身体便大不如前,这五年来他平息止战,恢复国本是一回事,自己也在修养身体。 若不是那年的旧疾,他与漠北的战争也不会一拖再拖,走到如今如此被动的地步。 没想到乌朵兰德一出事,加上时局又开始动/乱,他一时急火攻心,才惹得旧疾复发。 赫连决端过司南月手里的药一饮而尽后,勾着毫无血色的唇对她笑了笑,「没事,南月不用担心,你一夜没睡,快去歇一会,若是把你累病了,悔儿又该哭鼻子了。」 「是……」 他穿戴好朝服,便出了凤栖宫,一出宫门,他再也忍不住喉咙中的痒意,扶着身侧树干剧烈的咳了起来,再抬头时,唇边竟又有了血丝。 司南月站在窗边,远远望着赫连决日渐衰颓的身影,唇边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随后转身离去。 刚上朝,数不清的折子就递了上来,殿上群臣激愤,总的来说,与他昨日所想差不多,有些支持分散兵力将各地叛军平复,有的则保守一些,将兵力集中在赤渊城边境。 赫连决已心有腹案,眼下形式不容耽搁,昨日他本想与上次一样御驾亲征,可他的身体却大不如前,贸然亲征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若他在这个关头倒下,根本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一国重任。 主意已定,赫连决立刻下令道:「固木仁,由你担任大将军一职,特尔戈,密军为左右副将,坎哈达负责军防后需,带领十五万大军立即出征,全力抵抗漠北大军!」 「是!」 「七城的守城将士继续平复暴/乱,阿穆尔,由你安排人手主持各城军饷事物,供应务必不能间断!」 「是!」 「烈达,西北边境的布防由你安排……」 「遵命!」 「杜沙尔,东南边境你来负责……」 将这些事情一一安排好之后,赫连决拖着病重的身子来到书房,看着御案上一堆堆的奏折,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坐在椅子上打开奏折,连看了几本,都是关于各地暴/动的折子,赫连决的头痛的难受,他干脆扔下奏折,闭上双眼休息,刚要睡着,忽然听有人推开房门闯了进来。 此时有人打搅,赫连决必不会给好脸色的,他刚要发怒,便见悔儿扑到他身上,小胖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正哭的伤心。 「父王,你怎么病了,悔儿好……好担心你啊……」 赫连决心头的火气瞬时被眼泪浇灭了,看见悔儿,连心情都比方才好了些。 他将小丫头抱起来,温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道:「父王只是染了风寒,悔儿不用担心。」 「可……可是……」悔儿哭的厉害,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到他衣袖上。 「可是父王昏睡了那么长时间,身体还没好,就要处理这么多事情,怎么休息啊……」 悔儿说着,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一脸的泪珠全蹭到了他的脖子衣领上,「父王,悔儿陪您回寝宫休息吧,这些事情等好了之后再处理,好不好?」 赫连决轻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无奈的笑着安慰道:「悔儿乖,父王已经痊愈了,这些事情耽误不得,等晚间父王都处理完了,再去与你一同用膳可好?」 「不好不好!」 怀里小小的人儿发起抗议,其实她也知道国事耽误不得,她皱眉想了想,又道:「悔儿不吵父王了,但我想在这儿陪着父王,可以吗?」 「好,悔儿在这儿乖乖等着,可不许再哭了。」 「嗯!」 赫连决派人拿了些果茶糕点之类的放到书房,小丫头坐在一旁乖乖的吃吃喝喝,无聊了要么去摇椅上睡一会,要么坐在高高的木椅上晃动小脚丫,她在书房不哭不闹的待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南月亲自将药送来,看着摇椅上熟睡的悔儿,道:「这丫头又来打扰王上了,到明日臣妾好好看着她,不让她乱跑了。」 「无碍。」 赫连决放下手中奏折,怕将悔儿吵醒,将声音放的很轻,「悔儿是不放心孤,她在这儿安心就让她留在这儿,再说,悔儿很乖,没有打扰到孤。」 说着,他起身将司南月手中的食盒接过来,关切道:「夜风凉,你怎么又亲自跑来了。」 「臣妾挂心王上忙起来记不得吃东西,下人又不敢提醒,就做了些小食,顺带将药熬好了送来,不过看悔儿在这儿,臣妾就安心了。」 「哈……别说,这丫头真像个小管家婆,孤可不敢落下一 顿膳食。」 他让下人把御案收拾出来,将南月拿来的饭菜摆好,虽说他没什么胃口,但这是南月亲手做的,他总是要吃些的。 「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赫连决盛好羹汤放到她面前,却见她沉默着垂眸不语,手里捏着锦帕,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南月是在担心你小弟。」 赫连决一针见血,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她惊讶的抬起眸子,犹豫着点了点头,「如今各城发生暴/动,王上因为国事操劳,身体还出了状况,臣妾不知该怎么向王上询问,可是……臣妾又着实挂念着……」 赫连决放下筷子,有些心疼的牵起她的手,他知道南月心思细腻,事关国家大事她不敢轻易开口,却又忍不住担心,想来……这事应该在她心里放了许久了。 可这件事,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赫连决狠了狠心,道:「南月记不清了,其实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便是你小弟一首策划,碍于你的情面,孤放了他一马,还将他送回了泽露城,这次……」 她的手在他手心渐渐攥紧,赫连决感受到她的紧张,他又将语气放的轻柔了些。 「南月放心,他到底是你小弟,孤已经派人去将他接来赤渊,若此时与他无关,孤必会保护好他,若是……」 他语气一顿,深邃的金眸望向司南月,「南月可会怪孤?」 「我……」 她眼中透漏出深深的恐惧与担忧,垂下了眸子,不敢与他对视,这个眼神刺的赫连决心头一痛。 「南月,孤……」 「母后,你也来看孤王啦?」 悔儿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坐起来,打断了两人了谈话。 他手心一空,见南月侧过头,对悔儿道:「母后来为父王送些吃食,悔儿也过来趁热吃些。」 「嗯……」 赫连决味同嚼蜡的吃着晚膳,南月也未曾再提过方才那件事,可她强挂在脸上的笑,让赫连决看着着实难受。 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五年前他知错犯错,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若司南晨如此不安分,此次,他绝不会再妥协!!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次亲征 第二日一早,泽露城的人便传来消息,司南晨竟在王宫中凭空消失了。 对于这个结果,赫连决没有太过惊讶,司南晨与这场战争有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头疼的是这件事情要怎么跟南月交代。 若是刺激到她,她会不会记起些什么…… 赫连决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事暂且瞒下来,不过恐怕也瞒不多久…… 这几日战事紧要,赫连决几乎都是住在书房中的,悔儿担心他的身体,日日都来陪着他。 南月怕他分心,只在用膳用药的时候过来,她没在问什么,但赫连决知道,凭她的七窍玲珑心,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南月应该多少也能猜到些东西。 可国事繁重,赫连决不能总将心思放到她身上,他望着手里的奏折,越看眉毛皱的越紧,最后「啪」的一掌,将奏折用力拍到了御案上。 近几日各城之中的暴/动是越来越严重,最重要的是那十五万狼王军刚到泽露与甘泉城的边境,与人数相当的漠北军开战,却大败而归。 奏折上提到出战的狼王军在战场上,竟都扔了兵器,任由漠北军屠戮。 此种状况在五年前也出现过一次,当时南月分析是漠北蛊术的原因,而这五年中,通过派往漠北的密探,赫连决也对这种邪术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漠北有许多秘术,魔蛊一族便是其中一个分支,这族人数极少,而且远离人烟,传说他们一族常用活人练蛊,就算是在诡秘之术频出的漠北,魔蛊一族也是被人唾弃憎怕的存在,他们若在人前暴露身份,是会被活活烧死祭天的。 然而魔蛊一族的蛊虫难练,操蛊师更为难见,很多练蛊人最后都会被自己养的蛊虫反噬,不过一旦操蛊师练成,便有以一人之力,对抗千万大军的能力。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操蛊师似乎可以超越生死,能数次死而复活。 据深入漠北的探子传来密报,能杀死他们只有两个办法。 在操蛊师功成那一日,会有一只用操蛊师心头血喂养的特殊蛊虫,平常人失了心头血会死,但操蛊师的性命则会与那只特殊的蛊虫共存。 如果能找到那只特殊的蛊虫并杀了它,操蛊师便必死无疑,否则就算将操蛊师剁成肉馅,他们也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生。 二是那只特殊的蛊虫不能及时补充活人血肉,操蛊师又及其虚弱时,他养的其他蛊虫会趁机反噬,操蛊师葬身虫腹,便不能再生。 可如今怎么找到那个操蛊师,又怎么找到那只特殊的蛊虫呢…… 赫连决思虑许久,可因为蛊术的资料着实太少,他无奈只能先派出十几名暗卫打探,一旦有了那操蛊师的消息,不惜任何代价都要除掉他!! 赫连决手下的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线人和杀手,即便漠北军将那操蛊师保护的很好,他们也探得了一个名叫「孤痕」的怪异男子。 那人不光长相异于常人,每次交战时,只要狼王军出现不能解释的现象,那名男子都会变得很是虚弱,之后他会将自己藏在营帐中,三五天都不见人影,在这段时间内,就算狼王军攻势再猛烈,那男子也不会露面。 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赫连决确认目标了,他又派出数名杀手,只要能解决这个操蛊师,剩下的就能真刀真枪的与漠北军开战。 毕竟此时战况对赤渊一方着实不利,从开战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派出去对抗漠北军队的十五万狼王军如今仅剩十万。 除了漠北军,甘泉城的军队,与五城的民间兵力也不容小觑,在外的狼王军势单力薄。 而司南晨已经带领一部分漠北军与联军,绕过迟迟不肯发兵的灵鹿城,攻向赤渊边境,同时赤 渊与安江边境也起了战火,而领兵的将领竟是漠北王爷与司南星! 边境各地四面楚歌,赫连决没有办法,也不能再派兵援助远在他城的狼王军。 一封封战报送至赫连决手中,他气的一掌将御案拍出道道裂纹,如今的形势远比他设想的更加严峻,如今别无他法,作为赤渊之主,他只能亲上战场! 可是…… 「请王上三思。」 司南月知道他的打算后,立马跪在地上请求他收回成命。 「王上身体还未调理好,怎能在这个时候亲征?战场凶险,您若是万一有个好歹,那赤渊怎么办?悔儿……该怎么办?」 看着她担忧的模样,赫连决忙将她扶起,「南月放心,孤亲临前线只是指挥作战,鼓舞将士军心,不会冲锋陷阵,孤向你保证。」 「王上不是不知我们赌不起!」她急的抓紧他的手,微红的眼眶中泛着泪。 「王嗣们年龄尚小,若是您……不管于国于家,您都不该以身犯险……」 「若是孤带你一起去前线呢?」 此话一出,司南月怔在原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事赫连决也考虑了许久,一是乌朵兰德的死因应与司南星有关,这宫里有几名后妃是乌朵兰德送进宫的,他一离开,恐怕她们会为难南月,二是…… 他一直担心,若是南月在他离开的期间恢复记忆,凭她的心机计谋,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情,思来想去,他只能将她带在身边,否则他会整日牵肠挂肚,放不下心来。 「南月精通药理,有你随行调理,孤的身体不成问题。」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只见司南月微微皱着眉思虑片刻,她没再拒绝,问道:「那悔儿怎么办?」 「悔儿年纪小,战场凶险,她不能去,就留在王宫吧。」 「是……」 赫连决这命令下的仓促,但司南月早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她足够了解赫连决,战况至此,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而这……也是司南月一直在等的…… 与五年前同样,一样的战争,一样的五月份从王都赶去边境,但不同的是五年前司南月以为满盘皆输,几乎万念俱灰,而如今,她却又看到了希望。 赤渊的五月份几乎已如夏季炎热,赫连决带领着军队匆忙赶路,短短十几天便到了边境。 司南月被安排在后方营帐中,也许是赫连决下过命令,她听不到分毫与前线相关的字句,不过幸好,她这次将诺敏一同带来了边境,前线的事情被探的一清二楚。 司南月听着诺敏的报告,手中摆弄的香炉的动作一停,求证道:「姑娘亲眼看到狼王军出现此种异象?」 「千真万确!那的确是操蛊师的手段,我绝不可能认错!」 司南月听罢,她轻声道:「很好,如此看来,这场战争兴许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娘娘打算怎么办?」 司南月微微笑道:「自然是要加速这场战争的结束。」 「您难道是想……」 她未曾回答,将香炉的盖子盖好,不时,便有袅袅青烟从香炉镂空的空隙中飘散而出,清淡的香味弥漫于王帐之中。 接下来的几次交战,联军一方有操蛊师协助,狼王军连败了几场,赫连决气怒攻心,加上这段时间舟车劳顿,有操持前线军事,让他本就没有痊愈的病症又严重了许多。 入了夜,侍卫燃上烛灯,赫连决拖着病重的身体,与几位将领商讨明日的作战方案,司南月将熬好的药汁端至军帐中。 赫连决见她来了,便与众人道:「按照方才说的去部署吧。」 「遵 命!」 人都退下后,赫连决将桌子上的摊开的城防图卷好,司南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张城防图,直到赫连决将它收进怀中。 赫连决身体有恙,他咳了几声,司南月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扶着他坐下,道:「王上病症日益加深,怎能如此操劳?」 「让你担忧了。」 他拍拍司南月的手,唇角荡起笑意。 只要看到她,赫连决便能短暂的忘记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他将那药饮尽,余苦在他口中扩散开来,南月及时将一枚蜜饯喂到他口中,赫连决笑道:「区区药汤而已,南月怎么像哄孩子似的?」 本是句玩笑话,可惹得南月却皱起了眉,她将身体轻轻靠在他怀中,白皙纤长的手指紧握着他的大手。 「臣妾担心王上,您就算是为了臣妾,为了悔儿,也要保重身体,还有……臣妾有一事,还请王上莫要隐瞒……」 听她这样说,赫连决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南月抬起头,泪蒙蒙的眸子的望着他,似乎难以启齿般犹豫片刻,才踌躇道:「王上实话告诉臣妾,臣妾的小弟,是否……是否就是带兵攻打边境的人?」 这件事终究绕不过去…… 赫连决不愿司南月为这些事情烦忧,一早就下了命令,后方营地不许议论军事,可又能瞒她多久呢? 他不忍看那双含泪的眸子,便将目光移开,迟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她好受些。 赫连决知道,自己的沉默也是一种回答,眼看她眼中盈满泪水,赫连决刚要说什么,便见南月忽然跪在地上,啜泣道:「原是臣妾的家人让王上如此耗费心神,臣妾又有何颜面面对王上,还请王上废黜臣妾王后的头衔,以安军心民心!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钥匙 「南月这是说的什么话。」 赫连决看她哭的梨花带雨,一阵心疼,立马将她扶起,拥入怀中安慰道:「司南晨是司南晨,你是你,孤怎舍得用他的罪过惩罚你呢。」 「可臣妾的小弟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妾真是……愧对王上……」 「孤不许你再说这种傻话!」 赫连决将她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孤再说一遍,无论你小弟做过什么,都与你无关,孤永远都不会因为他而迁怒于你,若世人议论,便由他们去,孤不在乎无关之人的闲话,只在意你的想法,南月,你可明白了?」 哄了许久,她才稍稍好些,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军营中吵闹,不如后方安静,也不安全,南月身体不好,赫连决近日又忙于军中之事,他想让她安心修养,两人近日都是分开歇息的。 见司南月情绪稍稍好些了,赫连决便道:「时候不早了,南月回营歇息吧。」 她迟疑一瞬,抬起微红的眸子,羞怯道:「王上近日劳累,臣妾想……想留在这儿侍奉。」 她声音犹如蚊吟,脸上一片飞红,赫连决瞬时喉咙干燥,掩饰似的干咳了两声。 他自是不愿拒绝南月,可两个时辰后军队便要对敌军展开突袭,虽有镇守的兵将保护着,但这儿着实危险。 将南月带来前线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愿进一步让她深处危险之中。 赫连决只能道:「前方不安全,南月先回营帐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孤定会好好陪你。」 「可臣妾身子病时,王上都是守在臣妾身边的,如今王上因为臣妾小弟反叛而劳心费神,臣妾着实于心有愧,王上……便允了臣妾请求吧。」 她轻轻咬着唇,将手环到赫连决脖子上,像是撒娇似的将脸埋到他怀中,闷声问道:「可以吗……夫君?」 赫连决眼眸一深,不管南月失忆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极少这么主动,而且能看出来,她自己也是及不习惯的,不光声音里带着紧张,连平日里柔软的身子此刻都有些僵硬。 可他却因为这份生涩而心动,不管是理智的她,或是羞涩的她,他都如获至宝的珍惜。 不忍再拒绝,赫连决紧紧抱住怀中人,低哑道:「好。」 营帐中的灯火闪了闪,而后熄灭,桌上的香炉青烟袅袅,狭窄的兽皮上两人相拥而眠。. 赫连决紧紧抱着她,这是他求了许久才得来的珍宝,他甚至曾想过,自己征战多年,所求的除了王位,便是怀中之人,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伴随着安神香的清香,赫连决沉沉睡去,可令人珍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才小憩一会,营帐外忽然吹起号角,那是敌军进攻的信号。 赫连决猛地睁开双眼,守夜的侍卫禀报道:「王上,敌军突袭峻岭山,烈达将军已经点兵完毕,还请王上下令!」 「命烈达带领三千骑兵抵御敌军,固林带领两千弓箭手埋伏……」 他边下令,边合上衣物向外走去,忽然想起南月今夜歇在这儿,他停了脚步,转头便见南月正担忧的望着他。 赫连决沉了沉,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南月不用担心,你且好好休息,孤很快回来。」 「王上一切小心。」 「嗯,等着孤。」 他眼神深邃,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随后离去。 司南月凝望着他的身影,本来柔和的眼神变得冰冷,诺敏从外边进来,对司南月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开了营帐。 等回到王帐中,诺敏点燃灯烛,司南月找来一张宣纸,在上边按照方才的记忆描画起来,不时,一张城防布兵图便跃 然纸上。 「娘娘,这城防图至关重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您确定没记错?」 虽然诺敏相信司南月的能力,但事关重大,她还是再确认一次的好。 司南月仔细检查了一遍,她放下毛笔,斩钉截铁道:「没错,方才赫连决睡熟之后,我看过那张城防图,兵力就是如此排布的。」 等笔墨晾干后,诺敏也换下了士兵盔甲,司南月将城防图交给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如今两军交战,不管是军营还是城外的岗哨都是严防死守,外头战火纷飞,诺敏这一去,是极危险的。 「娘娘考虑清楚了?只要这这张图送出去,王上也许会怀疑您,到时……」 司南月苦笑道:「如今外头两军交战,还有赫连决留下的暗卫时刻监视着,姑娘此去是要将性命赌上的,你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起我了。」 「娘娘忘了,我是漠北派来的暗探,从我接受命令开始,便将性命抛之于脑后,比之死伤,我更担心的,是王上交付的任务无法完成。」 诺敏语气淡然,刀尖舔血的日子她过习惯了,这一去虽然危险,但只要她有命走出这个边境,便无需再回到这个危险的地方,而王后一旦暴露,那她恐怕……九死一生。 司南月垂着眸子,抿了抿唇道:「既然如此,姑娘就不用担心我了,只要这张图能交到寒苍王爷,与我小弟手中,那一切,也应该尘埃落地了。」 她的语气太过悲凉,诺敏听的不禁有些难过,可乱世中,又有多少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司南月心意已决,她也没再相劝,领了命便要离开,司南月上前几步,又道:「姑娘一定要小心,若是……若是遇到危险,请先以保命为先!」 她回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司南月,她们两人相处并不多,但诺敏曾听过关于这位王后的故事,而且在拉格口中,王后亦是冷静理智的不同寻常,可她为什么…… 司南月眼眶泛起了红,她嘴角向上扬着,琥珀色的眸子里水光蔓延,「姑娘是漠北人,你也一定……很想回家吧,所以,请姑娘一切以自己性命为重!」 诺敏惊讶的望着她,良久,她正过身,对着司南月郑重行过一礼,继而转身离开。 是啊……在赤渊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漠北。 即便那所谓的「家」,只是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堡垒,只是一个训练暗探的组织,她也想要回去,那里有太多她挂念的人和事。 她想要再次看到漠北一望无际的沙漠,想要闻到熟悉的瓜果香甜,想要……取回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以「诺敏」的身份死去…… 可是她…… 诺敏转过头,看着已经没有光亮的营帐,不禁有些可怜那位王后娘娘。 自己尚且有一半的希望能回到漠北,而她…… 「唉……」 诺敏被自己的哀叹吓了一跳,她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今日却觉得心里好似被压了块石头。 她自然知道这份沉重感从何而来,战争永远都是最残忍的,而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早日终结这一切。 诺敏心思一定,匆匆向外城外走去。 外头喊杀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队又一队受伤的士兵从城外被抬回营救治,他们一个个满身血污,不停嘶嚎呻吟着,鲜血从断肢处滴落在地,将出城的路染成了斑驳的红色。 司南晨站在高处,远远望着两军交战,昨日甘泉城主传来消息,灵鹿城主已经同意出兵共同抵御赤渊军。 灵鹿虽弱小,但地理位置及其重要,尤其是易守难攻,只要说服灵鹿城主,甘泉与泽露的联军便可从绕至灵鹿边境,攻他个 出其不意,以达到牵制狼王军队目的。 而剩下的那一部分漠北军,就可以来此支援,如此一来,联军一方的局势就便道更加有利。 而且此战定要速战速决,漠北军虽强悍,可他们出身沙漠戈壁,而赤渊的冬天又格外漫长,若是此战一拖再拖,恐怕战局又会反转,到时…… 司南晨脑中排布出几个战略,却又被他一一否决,赤渊边境如同铜墙铁壁所铸的堡垒,要想攻破它,必须要一把「钥匙」,但是这把「钥匙」该怎么…… 「城主,巡逻的兄弟抓住一个敌军探子,他口口声声说是漠北派去赤渊的暗探,寒苍王爷此时在战场,城主可否要见一见?」 侍卫打断司南晨的思路,他深深忘了远方战场一眼,道:「走吧。」 等司南晨见到那暗探时,才发现那身着赤渊战甲的人竟是个女子,她将头上染了血的战冠摘下,正用湿了的巾帕擦拭脸上的血污,她身上大伤小伤差不多有七八处,肩膀也中了一箭,看来伤的不清。 司南晨看见她,心中有了猜想,他问道:「姑娘说自己是漠北暗探,可有证据?」 那女子未说什么,她看了司南晨一眼,将巾帕扔到水盆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交给司南晨。 看见这玉牌,司南晨放下心来,眼前女子的确是漠北人,因为这玉牌弋鸢也有一块,说这是漠北暗探的信物,人在玉在,人亡玉碎,不会有错。 司南晨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他忙问道:「长……赤渊王后让姑娘带了什么出来?」 那女子眉心皱了皱,她思忖一瞬,道:「请这位统领恕罪,我是漠北人,只有见了寒苍王爷才能交付王后所托。」 「寒苍王爷出战,不知何时归来,禾苧妹妹不如讲给我听,如何?」 营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许多年都没人唤的称呼。 那女子怔愣一瞬,本来紧绷又冷漠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后眉眼间满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弋鸢姐姐!」 她惊喜又惊讶的唤了一声,连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像个孩子一样扑到弋鸢身上,两人紧紧相拥许久,女子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弋鸢道:「没想到你我姐妹会在现在相聚,妹妹身上受了伤,我先帮你包扎好。」 「不急。」女子按住她的手,「任务要紧。」 「对,姐姐一开心,把重要的事情忘了,禾苧妹妹,这位是泽露城主,你有何情报,尽可以禀报。」 「泽露城主?」 不就是王后的小弟? 她心中一动,再仔细看男子的长相,确实……他们姐弟的眼睛很是相似。 再说,还有弋鸢保证,诺敏终于能放心的信任眼前之人,她从怀中掏出一块被血浸湿的羊皮布,将里面的宣纸拿出来递给司南晨。 「这是……」 「赤渊边防布军图。」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兵败 「边防布军图!!」 弋鸢惊讶的瞪大了眼,司南晨镇定些,他接过后仔细观察着那张边防图,并未说什么。 诺敏以为他在猜疑这图的真假,便道:「城主放心,王后已经命在下提前探过城中布兵,与边防图中别无二致,这张图绝对是真的。」 「嗯,我知道,若是没有完全把握,长姐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将它至我手中。」 他未曾对边防图有过丝毫怀疑,有了这把「钥匙」,司南晨有足够的把握能在短时间内一举攻破赤渊边境,可这样一来,赫连决绝对会怀疑长姐,到时…… 司南晨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弋鸢姑娘,劳烦你放出撤兵的信号,一切等寒苍王爷与星姐回营再议。」 「遵命!」 司南晨望着手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心中已经有了定夺,长姐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决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这是逃不过的事情,他明白长姐想要做什么,他不会不会再让她失望,更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等兵将撤回营,司南晨立即下令,十天之内联军不可主动对赤渊发动大的攻势,一切以防守为主。 他要在这个时间内休兵养息,而十天后,则有一部分先行的漠北军到达战场,到时结合孤痕先生的蛊术,必可以攻赫连决一个措手不及! 领兵作战之人自然知晓边防图的重要之处,而且司南晨计划周密,下一战必然能给赤渊一个迎头痛击,但是…… 寒苍望着恨不得现在就想出兵的司南星,她还未意识到只要他们按照这个计划攻城,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想起当初无栖的预言,寒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不知该不该任由这个悲剧发生,而且凭司南晨的城府,他绝不会不知这样做会给司南月带来灭顶之灾,他却…… 寒苍抬眼看向司南晨,发现他刚好也看向自己,两人对视之时,司南晨对他缓缓摇了摇头。 又是这样…… 又一次是这样。 寒苍不由自主的想起无栖临死之前,那时也是如此,他明明知道造骨术会置她于死地,但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阻止。 等众人离去后,寒苍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他望着司南晨道:「现在你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司南晨小心翼翼的将边防图收起,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听星姐讲过漠北的内乱的事情,王爷可否告知,你当初为何没有阻止那位无栖姑娘用造骨术?」 寒苍哑然。 他明白自己方才那句话说的多余,便打算转身离开,又听司南晨问道:「王爷……可曾后悔过?」 寒苍停了脚步,缓声道:「喝醉时,追悔莫及,清醒时……九死不悔。」 「这样啊……」 寒苍未曾停留,疾步出了营帐,狠灌了几口酒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若不牺牲无栖,祁便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快要稳定的局面又要被皇叔搅乱,到时不知又要士兵捐躯…… 虽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平凡人,当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性命,与一个人的性命放在天秤两端,作为将领,他必须要掂量清楚…… 深彻的无力感再一次从心底升起,寒苍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祁他对司南月提起联姻一事,祁早就猜到了司南月的初衷,也猜到了司南月的结局。 他……原是想要救她一命。 只可惜……即便知道结局,却还是无计可施。 寒苍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少年隐在营帐暗处的身影,挪动着绵软的脚步离开。 为了不引起赫 连决怀疑,这十天内司南晨也组织了三场较小的战役主动发动攻击,但都不会太过深入,还是以防御为主。 赫连决虽感到奇怪,但他也接到了灵鹿叛变的消息,知道了一队漠北军正向边境行军,他猜想司南晨应是在等这一队漠北军与联军汇合,再与赤渊开战。 他怎会坐以待毙,在接到漠北军行军路线的那一刻,他马上下令在必经之路上做了埋伏。 但是这一层赫连决能想到,司南晨也定能想到,他也定会布局抵抗赤渊的攻击,就看能消耗对方多少兵马了。 可真当那支漠北军与赤渊军开战时,却未听到司南晨有援助的消息,赫连决正觉奇怪,忽然有人禀报道:「王上,哨兵报告,联军正集结兵马!」 「怎会选在这个时候……」 赫连决紧皱起了眉头,难道…… 「不好!!!」 赫连决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司南晨敢在此时发动攻击,那支漠北大军分明就是他分散开狼王军的计谋! 他怎敢拿数万人当做弃子?!! 没时间多想,赫连决连忙集结人马应战,可在漠北诡异的蛊术面前,千征百战牢不可破的狼王军竟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这不是最让赫连决惊讶的,毕竟他曾有过关于蛊术的情报,最让他惊讶的是,今日一战,虽是司南晨主动挑衅,而且还是他亲自带兵领军,但联军还是以防守为主。 那……寒苍与司南星去了哪儿? 赫连决心里咯噔一声,猛地转身向后方看去。 「来人!快调一批人马……」 「报!王上,敌军从西南方攻进来了!」 「王上,联军在东南方发动凶猛攻势,钰玦将军请求调兵救助!」 赫连决愕然,西南方易守难攻,守城的人本就不多,前几天他调了一批狼王军出去拦截漠北军,司南晨今又攻城,他便削弱西南、东南两处守卫,以对抗联军。 可这样的机密,若不熟悉边防部署,司南晨怎么知道…… 来不及过多思考,赫连决急忙命人调动兵马,守住两处城门。 可刚下令,他再抬眼望去,城下的狼王军却几乎溃不成军。 城下布满狼王军的尸身,鲜血染红了大地,狼王军众人如同失了神一般,竟扔了武器,任由敌军的利刃贯穿身体,只有一少部分还残留的意识对抗敌军。 又是蛊术!! 赫连决咬紧了后槽牙,握紧腰间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此时,暗卫从城墙阴影处赶来,赫连决隐忍着怒气问道:「可找出了那操蛊师的藏身之处了?」 「是,他藏在联军后方,与他性命相连的蛊蛇就跟在他身边。」 「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他!!」. 「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暗卫顿了顿,又道:「王上,您该离开了。」 赫连决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打了一场败仗,赤渊边境……不保。 而如今联军赤焰正盛,用不了多久就会攻进来,他若不早些归都做准备,恐怕另几处边境也会失守。 赫连决攥紧了拳头,将后续的部署交代清楚后,又对暗卫道:「还有一件事情,事关王后,你去调查清楚……」 将一切交接完成后,赫连决带着司南月连夜赶回了王都,悔儿见他们回来是很开心的,但见父王脸色不好,便知他有烦心事没处理完。 小丫头懂事的很,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尽量不让父王为自己操烦,这些天她一直乖乖的等父王母后回宫,只是她始终记挂着一件事情…… 赤渊的夏日炎热,一下雨就更加闷热潮湿,悔儿不喜欢阴沉沉的雨天,不过今日特殊,刚好,下了雨她就有借口躲在凤栖宫,整日跟母后在一起啦! 其实悔儿呆在凤栖宫本不需要什么借口,但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母后从战场回来之后很奇怪,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就连看她的眼神都那么陌生,这让悔儿有点难受。 小丫头恹恹的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母后,您跟父王不在的这些天,悔儿又去找过姨母,但是悔儿没有找到她,母后,姨母不会……不会出事了吧?」 悔儿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泪,脸上满是担忧。 司南月将目光从窗外移至她脸上,心情复杂的望着悔儿。 赫连决虽未曾提过,可他绝对已经对她有了怀疑,她本不想再回到王都,但一想到悔儿…… 若是这次大事能成,她该怎样安置这个孩子? 「母后,您怎么了?」悔儿见母后只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禁奇怪的问道。 「你姨母已经出宫了。」 「出宫!」小丫头眼睛都亮了,「是父王将姨母放出去的吗?姨母现在还在王都吗?悔儿好想姨母,母后能带悔儿去看姨母吗?」 「她已经不在王都了。」 「啊?」悔儿方才澄澈清明的眼中立马布满担忧,「那姨母现在在哪儿?如今世道不太平,到处都是坏人,母后,姨母自己在外头会不会有危险?」 母后没有回答,她唇角溢出笑,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她表情也很奇怪,悔儿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母后的笑容很凄凉,又有些怪异。 这个表情……悔儿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丫头忽然想起那天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的姒夫人,她在窗前与悔儿对视时,也是这种奇怪的表情。 「轰隆!」 响雷夹着闪电在乌云中响起,惊的悔儿一哆嗦。 母后双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寝宫外忽然传来侍女的惊呼声:「王上小心,您喝醉了。」 「别碰孤!」 父王来了! 悔儿有点害怕母后方才的样子,她听见父王的声音,连忙跑出去想将父王迎进来。 父王扶着寝宫的门,歪歪斜斜的站着,外头的大雨把他全身浇的通透,可就是这么大的雨,也没有将父王身上的酒气冲散。 悔儿怔了怔,从小到大,她还没见父王这样过,今日是怎么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雨 「父王身体还没好,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悔儿忙跑过去,想将父王扶到寝宫里头,可父王一见她,就笑了。 「父王?」 父王今天也怪怪的,他什么都没说,只蹲下身体,紧紧抱着悔儿,将头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悔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父王……在哭。 她那个像山一样伟岸强大的父王居然在哭?? 悔儿着急又担心,带着哭腔问道:「父王,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暴露在悔儿眼前,他强勾着嘴角笑了笑,道:「悔儿,父王有事要对母后说,你先回宫吧。」 「父王,您到底怎么了,悔儿好担心您,您……」 「悔儿乖,父王跟母后有事商议,小孩子听不懂,等明儿天亮了,你再来找母后玩。」 悔儿本不想走,可看着父王憔悴的模样,她不想让他担心,只能答应下来,一步三回头的抹着眼泪离开了。 悔儿已经走了,他也没什么顾及了,赫连决摇晃着直起身,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寝宫中。 窗口灌进的风将寝宫中的纱幔层层吹起,昏黄灯烛忽明忽暗,将纱幔后的那道身影映的模糊不清。 赫连决沉默着,掀开纱幔,磕磕绊绊的走到司南月身旁,看着她像平时一样,不紧不慢的将香炉点燃。 随后抬头,那双不加修饰的冷冽双眸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眼前。 「解释……」他紧紧扣住司南月的双肩,「你解释,孤便信你。」 看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她却笑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王上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那双通红的眸子看了她良久,终是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从他脸上接连滑落。 再睁眼时,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扣在司南月肩上的双手缓缓垂下,无力的落在身体两侧。 「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王上以为呢?」 「从承泽宫失火之前,你便记起了一切,对吗?」 司南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赫连决,忽然问道:「王上还记得松偌吗?」 他沉默着,不知司南月为何在此时提起一个不相干之人。 「王上自然不会记得。」她冷笑一声,「对你来说,松偌也好,塔娜也罢,你后宫所有的妃子,你曾欺辱过的所有女子,你曾亲手坠下的所有孩子,你下令所杀的所有无辜百姓,你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毕竟他们在你眼中,都是死不足惜的贱命。」 她牵起赫连决微颤的手,问道:「王上能看到你双手上所染的鲜血吗?在午夜梦回之时,你会不会想起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之人?」 「这与孤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司南月向前步步逼进,眼眨都不眨的望着他,「赫连决,你野心勃勃,嗜杀成性,刚愎自用,为了王位,你视人命为草芥,大肆屠杀战败城池的无辜百姓,不惜布局杀了你的父王与手足兄弟,你配的世上所有污秽之名,这样的你,怎敢奢求别人真心待你,即便我同样满手血污,可你为何会有自信认为我会接受比我还要龌龊不堪的你!!」 最后那句话,司南月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她的手紧紧抓住赫连决的衣领,眼神是他没有见过的疯狂。 「我何时恢复记忆的不重要,就算我失去所有记忆一千次,一万次,不管我有没有记起曾经的事情,不管我恨你,还是爱你,我永远都不会与你这种人走在同一条路上,你明白了吗?!!」 她终于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一吐为快,望着赫连决脸上似惊愕,似悲痛的神情,她松开赫连决的衣领,忽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一如悲痛欲绝的哀嚎,赫连决看着眼前失去理智的她,身体上所有力气似乎都被抽去。 他何尝不知南月恨他,他该怀疑的,该从一开始就怀疑她,而他也这样做了,那守在凤栖宫的暗卫便是他对她最后的防备。 从承泽宫失火开始,他便早该将她软禁,可他却宁愿自欺欺人的守着这如梦境一般,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相信她也会如他一般,会慢慢爱上对方。 而今司南月的一番话,终于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也终于相信了他深爱的这个人……只想将他送入地狱。 等司南月脸上的狂色渐消,赫连决眼眸幽深的盯着她,缓缓道:「孤在你心中如此肮脏污秽,但你却永远都抽离不了孤这个泥潭。」 「不,你错了,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她擦擦眼中笑出的眼泪,唇边依旧向上扬着,说道:「松偌是我,惜茗是我,南星是我,诺敏也是我,每一个活着在你手中逃离的人都是我,生也好,死也罢,你能留住的,只有这区区皮囊,又有何用?」 司南月看到他额头都蹦出了青筋,颤抖的手紧抓着腰间的短刃,死死盯着自己,他已然动了杀心。 意料之中的事情,司南月早就做好了准备。 今天拉格报告,从外边传来的消息,灵鹿城终于出兵,与甘泉城兵将和漠北大军结成联盟,将赫连决先前派去泽露城,意图阻挡联军的狼王军已被尽数消灭,这批联军已经在向赤渊行军,不久便至。 而南晨南星与寒苍王爷领导的这支军队,已经攻破了赤渊边境,现今正向王都推进,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然显而易见了。 就算克烈惕一族强悍,就算他们赤渊全民皆兵,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顾念家庭的平凡人,对普通百姓来说,只要生活一如往常祥和安宁,谁做王谁掌政又有何区别? 赤渊……必败无疑。 而赫连决怎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司南月闭上双眼,坦然接受这一切,对她来说,自己早已死在泽露城的那场大火之中,她之所以还存于世间,只因心中那股恨意堆积成了复国的烈火,想要将赤渊吞噬。 这些年她受尽屈辱留在赫连决身边,一步都走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为了达到目的,她失了底线,成了与仇敌一样的怪物,她早就已经该死了,而今只差一步就能达到目的,死又何妨? 可司南月等了许久,都不见刀落在她的身上。 睁开眼睛,见赫连决失了魂魄那般,麻木的望着她。 他伸出手,像平时那般抚摸着她的发丝,道:「南月,孤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恨你,恨不得立刻杀了你,但孤不会这么做……」 赫连决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颓萎的转身离开,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身问她道:「作为母亲,你会将悔儿养大成人的,对吗?」 司南月定定的望着他,直到赫连决离开,她才低声道:「不杀我,你绝对会后悔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直持续了好些天,这段时日她都没再见过赫连决,想来联军的进攻已经快要让他招架不住了。 一大早,莲漪就来凤栖宫陪她说话,她看着外头被雨打落的花儿,说在赤渊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司南月笑了笑,说起泽露城每到雨季,都是如此。 望着窗外的雨丝,她忽然想起泽露王宫的那颗雨藤树,现下应是开的正盛。 「王后娘娘……」 拉格从外头气喘吁 吁的跑进来,她平日里端庄稳重,极少如此慌张,莲漪问道:「怎么了拉格?慢点说。」 「打……打进来了……赫连决亲披战甲,已去宫外应战了!」 「打进来了?!!」 莲漪惊的直接站了起来,连话都来不及留,连忙出去寻暻儿。 司南月坐在原地未动,她沉默望向窗外,外边已经陆续有背着细软,慌忙逃窜的侍女侍卫了。 她好一会才道:「拉格,你去将莲漪母子送出宫吧。」 「那您……」 「不用担心我,去吧,做完此事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ap. 她与拉格密语几句,等拉格离开后,司南月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她看着桌上的甜点,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在梳妆台的暗格中拿出一瓶糖霜,均匀的撒到糕点上,唤道:「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司南月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侍女,「将这盘糕点送到宁安公主宫中,让她不用担心,告诉她……等她吃完糕点,父王和母后……就回来了。」 「是……」 见侍女脸上满是惊恐,司南月在梳妆台上随意抽了两只金簪递到她手中,道:「等看着公主将糕点吃下后,你也随她们一同离宫,去过安稳日子吧。」 「是……是……谢娘娘……」 听着宫外时不时传来的喊杀声与嘶吼声,小侍女心里只有送完糕点后快快逃命,她颤颤的端着那盘糕点,心里觉得奇怪,为何王后娘娘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她给公主送糕点,这时候不该逃跑吗? 内心的恐惧让她无法多想,娘娘平日待她们这些侍女是极好的,就算她们偶尔有些小失误,娘娘也从未苛责过,这件事是娘娘吩咐的最后一件事,主仆一场,好歹是有些情分在的,她怎么也不能违抗娘娘这最后一道命令。 想到这儿,小侍女的脚步加快了些,可等她到了公主寝宫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小侍女都快急哭了,公主向来最讨厌雨天,每次下雨她都不会迈出宫门一步,怎么偏偏今天找不到人了? 干脆就把糕点放寝宫算了。 小侍女心一定,公主不知道往哪儿跑了,她也不一定能找到,再大的情分也不值得因为一盘糕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将糕点放到桌边上,便揣着早就收拾好的细软随其他侍女一同逃命去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局 雨帘渐密,几乎打的人睁不开眼睛,悔儿撑着一把小伞,逆着往宫外逃走的人群,跑向父王平时常待的书房中。 这一路的风雨将她的衣衫打湿,还被匆忙逃离的人撞到地上两次,不光小伞被摔坏了,连额头上都被擦出了血。 小丫头忍着眼泪,她想不通怎么一觉醒来,王宫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后半夜时,父王曾去过她寝宫一趟,将她唤醒,可她当时太困了,只知道父王抱着她说了很多话,却没记住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中只隐约记得父王的表情很凝重,很伤心的样子。 可一睡醒,就看到大家都在逃命,说敌人打进来了,她连忙来寻父王,可等她到了大殿中,里面空无一人,书房中也不见父王的影子。 难道父王在母后那儿? 小丫头擦了擦脸上早就混合在一起的泪水和雨水,撑着那把小破伞又跑到母后的寝宫。 凤栖宫内也是空空如也…… 悔儿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可她转念一想,她这样跑来跑去,父王和母后说不定也在找她! 思前想后,悔儿又回到自己宫里,想着她只要乖乖呆在这儿,母后和父王总会来接她的。 可她刚踏进寝宫的门,就看到一只棕黄色的毛茸茸的小狗趴在地上。 「虎魄!」 悔儿脱口而出,这是金夫人养的猎犬,她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就常那些小食去喂虎魄,所以虎魄对她很亲近。 许是金夫人离开了,没有带虎魄一起走,它才来找自己吧。 悔儿鼻子一酸,抽泣道:「虎魄,我也找不到父王母后了,你……」 她边往前走边和虎魄说话,可等她越走越近,才发现虎魄的身体已经僵硬,嘴巴里还流出了鲜血。 「虎……虎魄……」 悔儿怔怔的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是谁……是谁杀了虎魄? 不对! 这是自己是寝宫,虎魄为什么会死在这儿?? 仔细看,虎魄身旁有打碎的盘案,与掉落在地上的糕点,而它嘴边还有糕点的残渣。 很明显,虎魄是吃了这些糕点才会死的,难道……难道不是有人要杀虎魄,而是想杀自己??! 不满六岁的小娃娃被这个想法吓的动弹不得,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谁要杀她,只知道自己的寝宫是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 悔儿边哭,边冒着雨跑到凤栖宫,母后还是没有回来,那自己就在这儿等着她,她总会回来的。 可是……可是,如果有人来杀自己怎么办? 悔儿又惊又怕,她含着眼泪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一口大箱子。 这是母后用来存放父王赏赐之物的箱子,悔儿将里面是金银首饰都藏到别的地方后,自己钻进了箱子里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盼着父王母后能早早回来…… 可她却从未想过,他们是否还能回得来。 外面雷声大作,雨势越来越急,司南月撑着伞,一步步踏至宫城之上。 她看着赤渊王城外狼烟四起,满地的尸体将雨水染成血色。 城下的赫连决已与南晨和寒苍王爷厮杀多时,三人都已受伤,胜负难分。 南晨这孩子还是太过年轻,比起阴谋诡计,他更愿意堂堂正正的获胜,这一点,倒是更像兄长。 可司南月却不愿冒任何风险,她赌不起,赫连决的实力她清楚,南晨与他缠斗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况且,若是寒苍王爷出了什么事,对漠北也无法交代。 而城下的赫连决也发 现了她的存在,他似乎一早就知道她会来此,并未感到惊讶。 阴沉的天上落着雨,她神情漠然的站在宫城边上,身上穿了件干净温婉的月白衣裙,头上仅用一根玉簪简单挽住发丝,一如同两人初见那日。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可两人的处境与那时相比,却已是天渊之别。 即便如今局势已定,但赫连决面对寒苍与司南晨,他骄傲仍不允许他束手就擒。 他更加集中精力面对两人的进攻,可等赫连决躲过寒苍的双刀后,下一眼,便看到司南月扔了伞,爬到了宫城之上。 赫连决惊的无法再保持平静,下意识的嘶吼了一声:「司南月,你要做什么?!!」 那道单薄的身影立于高墙之上,只要她的脚再向前挪动一点,便会万劫不复。 司南月闭上双眼,仰起头,张开双臂,似是想要用这场雨,洗去一身罪孽。 赫连决看的心惊胆颤,似乎雨再下的急些,风再吹的大些,她便会随着风雨一同落下。 「司南月,退下!孤在与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快……」 分神之际,他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他不可置信的缓缓向下望去,司南晨的长枪已然贯穿了他的心脏。 站在宫墙上的司南月睁开双眼,看着他的鲜血与雨水一同在黑金战甲上滑落,她眼眶微红,唇角扬起悲凉的笑意。 「赫连决,你拉我入地狱,我拖你坠无间,从此之后,你我恩情爱止,怨憎恨休,别无相欠了。」 赫连决似是听到她的低声呢喃,抬起头,越过万千尸体望向司南月。 他的伤处源源不断的喷涌出鲜血,身体冷的发颤,眼前向蒙了一层透明的布,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赫连决使劲眨了眨双眼,他想再看南月一眼,想在触碰她一次。 他抬起沉重的胳膊,向宫墙上那抹身影伸出手,却见她从手腕上取下一物,随雨滴一同坠地。 是那日他送她的玉镯。 「咔嚓——」 玉镯被击的粉身碎骨。 赫连决奇怪的是,战场这么吵,他竟然能清楚的听到那东西摔碎的声音。 「南月,别做傻事,快些离开,那儿……不安全……」 他想说话,但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双唇触碰间,却连丝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司南晨的长枪从他心脏中抽离出去,更多的血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在最后一丝意识中,他还是在痴痴看着她。 「南月,你会照顾好悔儿……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对吗……」 「南月,若是我没有做以前那些事情,没有沾染那么多鲜血,没有那么污秽不堪,你可愿意对我真心一笑?」 「南月,等下辈子,我想干干净净的去见你,到时,你能不能……不要再憎恶我……」 他的身体砸在满是血水的十胜石上,目光却还是凝结在那一处高台上,随后涣散。 强大如他,也抵不过死亡。 一切都结束了。 司南月看着曾经的敌人倒在地上,一瞬间,竟分不清是喜是悲,这分明是她做梦都想看到的场景,可她心中却没有半分畅快。 她赢了吗? 也许是的。 她还剩什么? 许是……除了这副尚能利用的残躯,她什么都不剩了吧…… 耳边传来破风之声,一支利箭贴着司南月的耳尖飞了出去。 同时,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向里一拽,身体摔落在地,她却没有感觉 到痛,司南月睁眼一看,方才原是拉格将她在高台上拽下来。 「拉格你受伤了……」 司南月皱眉看着拉格的肩膀,她刚开口,拉格却一个翻身,将她护在身下,司南月向上看去,只见宫城上方飞过千万支利箭。 等那阵箭雨过去,拉格才按着肩膀坐起来,靠在宫墙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娘娘,你没事吧?」 「毒?!」 司南月见拉格伤处流出黑色的血,瞪大了双眸,她忙把外衣脱下,塞到拉格口中,将箭尾用刀削去,对拉格道:「姑娘且忍一忍。」 等拉格点头后,司南月一把将毒箭拔除,又在她伤处吸出一口毒血。 这不算完,司南月必须要给拉格的伤口做紧急处理,可现在她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将拉格扶起,想要带她回太医院处理伤处,可向下一望,竟看到寒苍的心口与腹部竟中了箭! 他蜷缩着身子,从怀中爬出一条白的发亮的银蛇,他看着那条蛇,不知说了什么,紧接着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黑血。. 那蛇躁动不安起来,它一次次伸出信子,探着寒苍的脸,但寒苍已经没了意识。 司南月怔怔的望着寒苍,阿晨正在处理他的伤口,可他中箭的位置着实危险,再看拉格…… 她的唇已经发青,司南月心思一定,拿定了主意,连忙将她带回太医院救治。 拉格伤的不重,用火与祛毒散处理过伤口就稳住了性命,但是寒苍王爷…… 时间有限,司南月看着熟睡的拉格,起身拿了根银针,将自己湿透的衣物缓缓褪下…… 不时,拉格在剧痛中醒来,她看着包扎过的伤口,又见有人坐在桌前,便知一切都结束了,她张口便唤道:「娘娘……」 「你醒来了?」 不是王后娘娘的声音,拉格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弋鸢。 「弋鸢姐姐……哎呦……」 拉格想坐起身,拉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弋鸢忙将她按在榻上,道:「你伤还未好,老老实实歇着,别乱动。」 「王后娘娘……不……不是……」 赫连决已死,赤渊已败,她便自由了,不再是什么王后了。 「南月姑娘呢?」拉格改口问道。 只见弋鸢脸色一变,沉默了许久,拉格只等来一声长叹。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卸下的枷锁 雨依旧下着,黑压压的乌云中不时闪过几道闪电,司南晨脚步沉重的走在雨中,他想用这场大雨冲洗去身上的血腥之气。 此时的少年思绪沉荡,他与长姐多年不见,心中有即将相逢的喜悦,却也有不得不即刻分离的痛苦,两相夹杂撕扯着,涌推着他走向那座囚笼。 城外的讨伐声越来越大,对于联军来说,赫连决的死并不是结束,漠北有心将他推至高位,但…… 短短一段路,司南晨却像走了许多年,终于,在推开面前沉重的木门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长姐……」他轻声唤道。 司南晨一眼看过去,她对他浅浅笑着,较之五年前,长姐模样并未有太大变化,但她的脸色,却是苍白如纸。 此时的长姐换了身干净衣裳,是她以前常穿的烟紫色,上面有用银线绣着花纹,可她的心口的血迹,却愈加阔大。 长姐坐在矮榻上,像在泽露城时一样,桌上摆着几样糕点,与一个小臂长短的红木盒子。 她扯了扯似是凝了一层白霜似的唇,虚弱的笑道:「阿晨,你终于来了,阿姐方才在膳房寻了几样你喜欢的糕点,只可惜,不是今日现做的。」 「无事,只要是长姐做的,我都喜欢。」 司南晨关上宫门,将风雨与讨伐声一同关在外头,他放下腰间长剑,低着头掩盖着微红的眼圈,坐到长姐身边。 「还有……」她向前推了推那个红木盒子,「这是姑母的遗物,等你回泽露城时,将它一同带回去吧,姑母想要回家,可最后,能回到泽露城的,也只剩这缕发丝了。」 他将头低的更低了些,道:「小弟记住了。」 司南月边交代着,边用手中的锦帕擦拭他脸上、发上的雨水,像以前那般唠叨道:「你这孩子,外头的雨这么大,怎么连把伞都不知道撑,咳咳咳咳咳……淋着……淋着就过来了,你现在都长大了,还以为是小时候,这儿连身干净衣裳都没有,姐姐的衣裙你是不能穿了……咳咳咳咳……让人瞧见了笑话。」 她反复擦着阿晨的脸,可不管她擦几遍,从那双眼中流出的泪水都会重新将脸颊打湿。 「好啦……」 司南月何尝不知他如今的心情,可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能走,将一切都交给阿晨她放心,却也不忍。 她轻轻抱住司南晨,道:「阿晨这么聪明,从七年前我将父王的首级献给赫连决时,你应该就知道了我自己的计划,今日我用心头血救了寒苍王爷,你也应该知晓我的用意。」. 是的,方才处理完拉格的伤口后,司南月用银针取了自己的心头血。 许多人都知道食用过舍沙果之人的血是非常珍贵的药引,可只有极少的人知晓,食用过舍沙果之人的心头血,与舍沙果有着同样的功效。 她八岁那年饮下长夜之毒后,姑母寻来的灵药不是舍沙果,而是用过舍沙果之人的心头血。 她的命是别人的命换来的,今由司南月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一命换一命,也算因果了。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不管怎样寒苍都不能死,漠北君主有意将泽露城推至八城之首,若是寒苍一死,恐会生变数。 而且漠北君主救过南星,于公于私,她都一定要保住寒苍王爷的性命。 还有…… 司南月闭上双眸,听着外头的讨伐声,她一个杀父弑君,背弃国家的恶人,怎能继续活在这世间…… 为了替阿晨归拢八城民心也好,为了替父亲与悔儿偿命也罢,亦或是为了洗净她手上沾染的无数血迹,不管初衷为何,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她的确真真切切的做过。 早在一切开始之时,司南月便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这世间的种种,都不足以再让她产生活下去的念头,即便今日寒苍王爷没有性命危险,她的死也是必然的。 只是阿晨…… 如今各城征战多时,百废待兴,城池之间人心不齐,即便有漠北帮衬,这个位子又岂是那么好坐的? 她卸下的枷锁又束缚住自己的小弟,往后的日子那么长,阿晨要怎么熬过去…… 「长姐……」 阿晨将头埋在司南月肩膀上,想要抱紧她,却又怕将她的伤处扯痛,他不知所挫的低泣着。 司南月轻轻拍着阿晨的后背,此时她心口的衣物逐渐被鲜血浸透,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强打着精神又道:「赫连决……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但他有一事做的没错,他一统八城,这五年内减少了各城之间的战乱,他已将……将八城一统的根基锻造成型,今后……咳咳咳咳咳咳……今后……」 「长姐,你先休息,先不要说了!」 「姐姐时间不多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犹如风中残烛,无力的靠在阿晨怀中,有气无力道:「今后,由你坐在这至高位上,兴许……咳咳咳咳……兴许还会有人发起大大小小的战争,但长姐相信……你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哭声渐停,阿晨抬起通红的眸子,那些逝去的人在他心中闪过,父亲,兄长,霁风哥哥,玉麟姑母,阿葵,还有……长姐,更有数不清的兵将,这么多人牺牲,才争取到今日的局面,他们都在九泉之下看着,他不会让他们失望! 司南月倒在他怀中,呼吸越来越微弱,鲜红的血迹在她衣裙上扩散开来。 她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弟,他与自己都姑母一手带大的,但他终究年纪小些,有时会冲动,也会……不忍心。 她又劝道:「阿晨,人死了,这具身体……便只是不重要的躯壳,长姐不会怪你……若你不能物尽其用,长姐……才会死不瞑目……」 「长姐,我明白……」 司南晨不愿长姐弥留之际,还不放心自己,他想尽量掩饰自己的哭腔,却是徒劳无功。 「阿晨……长姐……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霁风,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的女儿……」 「长姐放心,我……我定会将悔儿好好养大成人!」 「已经……不用了……长姐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司南晨心里一惊,长姐难道已经…… 她道:「赫连决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是……是因为他太过自负,他以为……我一个女子,能做到何种地步,可如今他是因为我的介入,才……才败得如此彻底,如今的悔儿,就是……曾经的我,我不能如他一样,留下隐患,唯有将悔儿一同带走……我才能安心……离开……」 悔儿是赫连决最大的孩儿,然后才是年仅四岁的暻儿,其余的孩子,要么都是刚刚会走,要么还是尚在襁褓。 司南月相信莲漪会将暻儿教成一个好孩子,才放他们母子离开,至于其他的孩儿,司南月早在莲漪离开之后,便委托拉格将其余几个孩子带离王宫。 他们会在一个安全且遥远的地方长大,并且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用尽剩下的力气,握住阿晨的手,喃喃道:「长姐这一生都被肩上的重担所困……我不能爱,不敢恨,活的……疲累至极……今日,我终于能卸下这满身枷锁……」 看长姐已经神识不清,司南晨紧紧抓着她的手,哭道:「长姐……你别睡,星姐很快就来了,你再等等她!」 「星儿……」 她费力的嗡动着苍白无血的唇,微 弱的喘息着,脸上却挂着轻松恬静的笑意。 「外边的雨终于……停了,兄长……和星儿……快从边疆回家了吧……刚好,雨藤树开花了,阿晨……你去躲着父亲母亲摘些回来,长姐教你……做……花环……」 她的手越来越凉,最终,无力的松开阿晨的手,没了生息。 除了外面越下越急的雨声,漆黑的寝宫中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的门被人猛地推开,电闪雷鸣中,司南星从外面冒着雨闯进来。 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她急促喘息着,一瘸一拐的走向那道跪坐在矮榻上,背对着她的身影。 司南星越走心底越害怕,最终在与阿晨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星姐,你来晚了。」 短短一句话让司南星大脑一片轰鸣,几乎忘记了呼吸,她麻木的愣了几秒,才傻傻的开了口:「阿姐,是睡着了吗?」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睡……睡着了是要……是要盖被子的,她身体那么弱,这样睡会感染风寒的。」 她拖着受伤的腿将榻上的被毯抱到阿晨身边,盖在阿姐身上。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阿姐,你看阿晨这臭小子,就是不会照顾人,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暖……暖热些。」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阿晨颤颤的握住她的手,道:「星姐,长姐累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好好休息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终于,司南星跪在矮榻上,拥着那具已经冷了的身躯痛哭起来,她以为自己能留住她的。 与长姐和阿晨不同,从小到大,她所做之事皆是随心而为,对那群想要置长姐与死地的愚民更没有那么强烈的责任感。 她只是想要保住这个家,想要保护家里的人…… 从一开始,她知道阿姐被赫连决带走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将阿姐抢回来,带回家。 可如今她害阿葵丢了性命,连阿姐也没有留住,那她这些年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司南星极尽崩溃,可阿晨接下来的话更令她的理智毁的片瓦无存。 只听他语气一凛,唤道:「来人,叛城者司南月已经伏法,孤今日将她于司家王族除名,污名用入史册,她的尸身悬于赤渊宫城之上,以示惩戒!」 「司南晨你是不是疯了!!!」她紧紧抱着怀中尸身,双眼带着怒气瞪大,表情犹如护崽的母狼。 「长姐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带回泽露城!」 他始终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如同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他咬牙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还不动手!」 「是!」 「我看谁敢碰她!!」 司南星抽出长剑横在前方,抱着她的尸身站起身,拖着一条伤腿步步退着,身上大大小小的还未包扎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 若在平时,区区四人,司南星不会放在眼中,但连续数月征战,她早已筋疲力尽,今日剿灭狼王军,更让她身受重伤。 长剑被阿晨按住,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阿姐的尸身拖进雨中…… 「放开我司南晨!那可是阿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那是……那是我阿姐啊……」 她被阿晨死死抱着,动弹不了分毫,到了急处,她一口咬在阿晨胳膊上,可他却将她抱的更紧,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司南星逐渐松开口,她何尝不知长姐被天下人所唾弃,何尝不知八城民心不齐,何尝不知阿晨立场艰难,今日阿晨 「大义灭亲」,能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更稳固,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就连阿姐的尸首,都要被人如此践踏,她想不通,阿姐为什么甘愿为了这些可怜又可恨的愚民,被生不如死的折磨这么多年…… 如同她一直想不通,长姐那时为何能对父亲下手…… 司南星瘫在阿晨怀中,她声嘶力竭的抱着阿晨哭着。 等她哭的累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阿晨才喃喃说道:「这是长姐最后的抉择。」 「我明白。」她与阿晨相互依偎着,这场战争消耗掉两人所有的力气,他们早已疲累不堪。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是……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你们的做法。」 「对不起,星姐。」 「……」 「嗯。」 寝宫恢复了寂静,两人在原地沉默着坐了许久,南星刚要去看看寒苍的伤势时,忽然在角落中传出一阵微弱的哭声。 她与阿晨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角落中的木箱,司南星拖着伤腿走到木箱前,一把将盖子掀开,才发现悔儿竟一直待在里面。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寻常事(终章) 「姨……姨母……」小丫头坐在箱子里抹着眼泪,「姨母,悔儿在里面睡了好长时间,母后跟父王都没来接悔儿,悔儿好害怕,他们去哪儿了?」 看着这张哭花的小脸,司南星的心猛地一痛,像是看到救赎那般,她将悔儿紧紧抱在怀中。 「悔儿不怕,姨母在这儿,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司南晨放在腰间短刃上的手渐渐垂下,他挣扎犹豫了许久,终是发现自己做不到斩草除根。 这孩子是赫连决的血脉,但她也是长姐的血脉,是他们司家的孩子…… 小丫头浑身打着颤,被司南星抱出去,她揉揉泪眼,咬牙将那男子的模样看的清楚。 就是他吧,方才说话的那个男人,是他与母后……不,是他与那个女人联手夺走了父王的疆土,杀害了父王的性命,他是仇人,是最该死的人,总有一天,她会亲手为父王报仇,她一定要杀了他!!! 夜色深了,司南晨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总觉得那孩子眼中闪着恨意,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对那孩子掉以轻心的。 当然……他更不会苛待那孩子,他会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成人。 这是他欠她的。 司南晨坐在凤栖宫中,久久未曾离开,直到下半夜,弋鸢忽然送来了一身衣裳。 那是一身夜行衣。 司南晨放到桌上的手动了动,他问道:「弋鸢姑娘这是何意?」 「我跟了城主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您此时需要什么。」 弋鸢倒了杯已经凉了的茶放到他面前,道:「你我主仆五年,这应该是我为您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身居高位的确在很多时候都不能随性而为,但这遗憾少一件,是一件,等您年老后,不至于想起来的时候,后悔当时太过理智。」 他眼眶微热,将凉茶一饮而尽,道了句「多谢」后,便拿着夜行衣离开。 弋鸢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本不关她的事,更与漠北无关,是她僭越了,可…… 许是日日相伴,让弋鸢对他有了怜惜,这么多年,她都不曾在他脸上见过一丝笑意,分明是年岁不大的少年,却总神色抑郁的冷着一张脸,他像块不知冷热的石头,总能不受感情的影响,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一个人活成这样……该多累啊…… 弋鸢又叹了一声,随后走进雨幕之中。 大雨将这座黑色宫城中的血迹洗刷干净,明明联军已经赢得了胜利,但他们却没有欢庆,没有宴席,只有一片黑色的死寂。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角落中传来的低泣声。 是啊……就算他们赢了,死在赫连决手中的亲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喧哗的雨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宫墙处一闪而过,他躲在暗处,望着高墙上吊着的身影,她是那样瘦弱单薄,如同一片树叶,在风雨中摇曳着。 黑衣人的手紧握成拳,他一定要将她带走,忽听有人大喊一声:「宫里起火了!!」 看守城门的四名士兵中有两名忙去查明状况,剩余的两人向宫中的方向张望着,机不可失,黑衣人借着雨帘的掩护,从角落中跑到宫城下。 同时,他手中银光一闪,暗器割断了捆绑着司南月手腕的麻绳,她的身体从半空坠下,稳稳落在黑衣人怀中。 「谁!做什么的!」 守城的士兵发现他的身影,等他们看清他怀中所抱之人后,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 黑衣人连忙抱着司南月向宫外跑去,他不知所措的在雨中奔跑着,可王都里的道路宽阔,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没多 久,不远处便传来兵将寻人的声音,黑衣人慌不择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侧的门忽然嘎吱一响,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 等那群兵将走远后,黑衣人刚想转身道谢,在雷电的映照下,却见救他那人与自己同样,用夜行衣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的。 「多……多谢这位壮士……」 他话还未说完,那人伸手就把他的蒙面黑巾拽了下来,他的脸即刻暴露在那人视野之中。 遭了! 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企图将自己的脸隐在黑暗中,可他知道那人定看清了他的模样。 「你……你不讲武德!就算你帮了我也不能这样吧!」 那人没想跟他吵架,只问道:「你为何要将她的尸身带走?」 「管你什么事!」他脱口而出,又向后退了两步,脑子一转,问道:「你不会也是想把姐姐的尸身带走吧?」 「姐姐?」 那人蒙着脸都能让人感觉他此时的讶异,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良久才道了句:「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他更奇怪了,可当眼前人把脸露出后,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城城城城……城主?」 这下可遭了!姐姐的尸体就是他下令吊在城墙的,自己没被那群兵将抓住,却直接被城主抓了个现形,这些可死定了…… 可是为什么城主会出现在这儿,还穿着夜行衣,难道……难道城主是想跟他做同一件事情?? 「是我。」 司南晨说着,趁他愣神之际,将他怀中人接过来,安置在榻上,才回头看着身后少年。 那少年不过才十三四岁,黝黑的皮肤,圆圆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清澈有神的双眼悲伤的望着长姐的尸身。 司南晨道:「你真是胆大,你若是方才被人抓住,说不定会被乱棍打死。」 「啊……是吗?那城主为何会在这儿?」 「自然是……与你同样。」 只不过与少年不同的是,他是有计划的,所以才去晚了,一开始他以为带走长姐尸身的人是星姐,可后来看身形也不像,便一路跟着这小子,没想到,竟会是他。 几个月前泽露城抵抗赤渊军时,这孩子就非要参加联军,当时队里的首领看他年岁太小,就没答应,谁知这孩子每天都往联军队里跑。 他不能上战场,就帮着喂喂马,给伤兵上上药之类的,他年岁太小,在联军中很是显眼,司南晨听人提过他,也远远见过这孩子两次。 后来联军征战赤渊,本也不想带着他,可谁知他却自己跟了上来,没办法,总不能再让这孩子自己走回去,领军的将领就将他安排在后方帮忙,也是在保护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 「小孩,你为何要将她尸身带走?」 「什么小孩,我已经不小了!」他抗议道,「而且我有名字,我叫魏丛,姐姐认识我的。」 「那……小丛,你是想要……救她?」 「当然了!」 「为何?」 「因为姐姐是好人,好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说道:「在我小时候,姐姐给我老祖母看过病,还给过我糖吃,我知道她是好人,可那群只知道欺负自己人的蠢蛋不知道,他们只会怪姐姐,姐姐都死了,还要被人吊到城墙上,这不公平!!」 原来是他…… 司南晨心思一动,七年前,泽露城刚刚投诚时,赫连决要长姐为狼王军披麻戴孝,曾有个孩子冲上前保护她,原来,就是他…… 司南晨忽感原来世间 真有因果,他看着长姐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小丛,多谢你。」 「城主不用道谢,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他挠挠头,看向司南晨,不解的问道:「城主,先前是你下命要把姐姐吊在城门前,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直接下令把姐姐从城门前放下来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我一样,想把她偷走呢?」 「因为……」他眼眶发酸,转过身去掩饰道:「身不由己罢了。」 「原来城主也有不能做的事……」 小丛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他略带歉意的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其实……其实先前城主下令把姐姐吊到城门前时,我还在心里骂过你是个昏君来着,现在看来,你好像……有点……」 那句「有点可怜」被小丛自己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到底不敢太放肆,又道:「原来高高在上的城主还不如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哈……」 司南晨的笑声带着苦涩,曾几何时,他也曾肆意妄为的笑闹,倚仗着母亲和长姐的庇护恃宠而骄,可如今坐上城主之位,他却失了随心所欲的特权。. 他又听小丛问道:「城主大人,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想把姐姐带回泽露城,可以吗?」 「可以。」他回道,「但不能太过招摇。」 小丛也知道不能明目张胆的把姐姐带回家,那就只能…… 司南晨看出他在想什么,道:「等过两天,我安排好地方为长姐火葬,到时……再带她回去吧。」 「是。」 日转星落,转眼又是一年。 此时的司南晨早已回到泽露城,前一日他就将所有事情都提前安排好,就是为了能空出一整天的时间。 今天的雨不算大,朦朦胧胧的下着,司南晨抱着一束花枝登上肃水山,远远便看见了山顶的那处孤坟。 那座孤坟无名无姓,甚至连座墓碑都没有,但它四周的野草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只剩一棵开满花的雨藤树,像是守卫那般立在旁边。 司南晨走近了,才看到坟前还供奉着新鲜的瓜果,与烧成灰烬的纸钱,他看着这些东西笑了笑,应是小丛来过了。 他将怀中花枝放到坟前,席地而坐,道:「长姐,我来看你了。」 他拿起花枝,边摆弄边道:「母亲腿脚不好,我是瞒着她来的,不然她肯定是要跟过来的,兄长跟阿嫂的孩儿也长大了,小屁孩天天缠着宫慈姐姐,就像我小时候那样,还说什么长大后要娶宫慈姐姐为妻,开玩笑,我都还没娶到宫慈姐姐,小屁孩还敢做这种梦,前天天气好,我把他绑在树上晒晒太阳,用的以前星姐绑我的那种死结,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说这种话……对了长姐,还有悔儿……」 他手中动作一停,才说道:「长姐,我前些日子将悔儿过继到了我的名下,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我给她起了新名字,叫悠宁,我希望她能悠然安宁的过完这一生,不被仇恨所困扰,但愿……她还是以前那个单纯澄澈的孩子……」 司南晨的双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他又像什么事都没有那样,笑道:「哈……没成婚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我也是独一份了,悔儿是个好孩子,母亲尤其宠爱她,阿嫂和宫慈姐姐也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我都害怕她们会将悔儿宠坏了。长姐,我明白你的担忧,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等过几年她长大了,我就给她选个可心的夫婿,将她一直留在我身边,你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还有……前些天星姐来信,说她在漠北终于种出了葵花,她说漠北君主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子,待她极好,两人相处的如同亲生姐 弟,我觉得不对,星姐分明对我凶得很,她比父亲教训我的次数还多,这才是她对亲生小弟的正确方式,不过……看她过的开心,我也就没那么担心了,对了长姐,星姐还说兴许明年会回来探亲呢……」 时间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平淡美好,他喋喋不休的说着,将攒了许久的话都说给她听。 雨下的急了些,但司南晨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边说着家里人的近况,手里也没闲着,一会儿的时间,一顶花环便从他手中诞生。 他将最后一朵花儿捡起,编到花环中,他仔细看了看,自夸的道了句:「完美。」后,将花环放到了坟前。 「怎么样长姐,小弟的手艺有进步吧?」 说着,他站起身,借着雨把衣服上的沉泥冲干净。 「长姐,你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衣服脏了母亲还会唠叨我,要是被她发现我自己偷偷来看你,她肯定会唠叨的更厉害……好了长姐,时间不早了,再晚些就赶上宵禁了,等哪天天气好,我再陪母亲来看你。」 他这样说着,却又在坟前站了许久,等天色暗了才冒着雨匆匆离开。 司南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未曾发现在那阵风雨中,树枝上的雨藤花坠下,刚好落在孤坟前的花环中央。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肃水山顶清寂如常,那座孤坟在雨中,如同一道人影站在此处,远远望着城中的万家灯火。 今已是承平盛世,兴许多年后会有人再忆往事,感慨之余,或然会唏嘘一句:「朝代更迭,物换星移,生生死死,最为寻常罢了。」 (全文完) ------------ 番外 漠北王宫内部见闻(一) 漠北是戈壁中最强大的国家,它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的,经过前几年漠北皇叔的造反之举,这个本来裂成好几块的国家竟意外的被粘合了,这于漠北子民来讲是件好事,但于我来说,却要了命了。 我父王所统领的部落在漠北来说算是强大的,所以漠北统一,国家稍稍稳定一些后,毫不意外的,那位新君给父王抛来了联姻的橄榄枝。 那时我年纪尚小,阿姐又嫁人了,没办法,等到五年后我成年了,才嫁给了漠北王寒祁。 我是不乐意去侍候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的,但架不住父王十分乐意把我嫁过去,好在我天生喜静,只要给足吃喝,在给我几本戏文,我可以半年不出门。 对父王来说,这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我出嫁前的那个晚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说只要我为漠北君主诞下第一个孩儿,那我们部落将会比曾经更壮大,所以我一定要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不是,是吸引他的注意。 我敷衍的答应他,心里想的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的部落若是真这么强大了,人家漠北君主还会留你? 当然,我不敢在父王高兴的时候泼他冷水,可就在我嫁过去之后不久,我就发现父王是白高兴一场了,因为……我的这位夫君他好像……不太行…… 你们懂的,就是……那方面……不太行。 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我都嫁进来整整一年了,都没见他来过后宫几次,偶尔来了也不是找我的,就算来找我了,也是倒头就睡,三次的借口都是一模一样。 「孤王累了,安寝吧。」 你看,这让人怎么搭话?我一个弱女子,总不能对他直接霸王硬上弓吧? 虽然他那张脸真的很让人垂涎欲滴,可我拉不下脸。 不过……还真有人敢这么干。 那位勇士……哦不,那位妹妹也是部落送来和亲的,比我晚那么几个月,自打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跟我这种混日子的人不一样。 那姑娘的脸叫一个漂亮,我一个女子看见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三眼,好几眼。 「夫人,您的眼珠子都快黏到桢夫人脸上了。」 我的贴身侍女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把她挡着我看美人的手拿过去,问道:「丫丫,你说这样的美人嫁过来,咱家王上会不会从此君王不早朝?」 「应该不会,王上勤政爱民,怎会被美色所惑?」 我看了丫丫一眼,心想小丫头年龄小,不知软玉温香好,我要是王上,这样的美人我天天看都看不够。 可我这夫君当真是不走寻常路,眨眼间美人都嫁进来三个月了,他愣是一次都没来过,好不容易来了,却去了别处。 眼看美人衣带渐宽,我远远看着都心痛不已,可他却不把美人当成宝,当真是块木头! 我恨的牙根痒痒,就在我以为我与美人老死都看不见王上禽兽的那一面时,却忽然传来美人有孕的消息。 「哦呼,原来王上不是不行!」 「您可真敢说……」丫丫立马捂住我的嘴,「王上这几日心情遭的很,您这话要是被他听了去,怕是会被罚。」 这话就奇怪了,我问道:「王上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了,为何不开心?」 丫丫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听别的侍女说的,桢夫人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让王上留宿的。」 「好家伙……」 我听的目瞪口呆,合着王上是被她那个啥了,看不出来,这美人是真奔放啊…… 兴许丫丫说的没错,从那天过后,王上连着半年都未踏足后宫。 要说他忙于政事也没错, 毕竟寒苍王爷奉命带兵去打赤渊了,担心是人之常情,可那美人挺着大肚子都没见王上来看过一次,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对劲? 当然这跟我没啥关系。 等半年后我再看到王上时,是他迎娶泽露城那位王女……哦不……她现在是我们漠北的王后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封后大典上,王后虽没美人那么惊艳,但模样却也秀美,健康的小麦肤色加上窈窕的身段,站在咱们英俊潇洒的王上身边还是很养眼的。 我看着脸上勉强笑着,手上却快把锦帕揪烂的美人,心说何必呢,用脚丫子想想也该知道,要做漠北的王后,身份一定是比我们出身部落的要尊贵许多,干嘛非要做这不切实际的梦呢。 封后大典繁琐又无聊,等仪式完毕,我恨不得直接冲回寝宫睡一觉,可碍于身份,我们这些妃嫔是要给王后请安的。 烦死了,每天莫名多出一道必做的工作对懒人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 唉……躲是躲不过的,但愿这位王后能好相处一些吧。 我叹了口气,认命的走进王后的寝宫,却看到王后正与几位夫人相谈甚欢,那美人自然也在其中。 啧……怎么说呢,我喜欢看美人,却不喜欢虚伪的人,尽管我知道这是后宫必用的手段,却还是从心里瞧不上。 「臣妾拜见王后娘娘千岁,娘娘万安。」 我刚要跪下,没想到王后直接拽着我的肩膀,把我提了起来。 「美人……不是……夫人不必多礼。」 我被王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沙哑又粗粝,与她秀美的外貌差距甚大。 「多……多谢王后娘娘……」 我乖巧的坐在一边,听别人说,这位王后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巾帼英雄,原本我还不信,可近距离看,她的手上有层薄茧,的确像是练武之人。 说了几句话,美人以累了为由,挺着大肚子回去了,我坐在一旁不知说什么,王后倒不觉得尴尬,她直接抓了把瓜子给每人分了一些,说:「我刚来漠北,对宫里宫外都不太熟,几位妹妹知道近处哪儿有闲地吗?」 「贤弟?」 这要求够怪的,她们泽露城的弟弟是遍地都是吗? 我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都疑惑的摇摇头,王后也未继续问下去,就转移话题就说起了别的事,与我们几人寒暄着。 期间不乏有人对王后吹捧夸赞,我看王后脸上假的不能在假的笑,与敷衍的话术,心想原来不是我自己讨厌这些多余又繁琐的东西。 天色渐晚,我想着王上平时不来后宫,但今日好歹是他与王后的新婚之夜,总不能也不来吧? 再者说,我在这儿都坐饿了,瓜子虽然好吃,我也不能吃起来没完不是? 在我肚子又响了一声后,我主动领头拜别了王后,就在我起身将走时,王上身旁的贴身侍卫来了,他见寝宫还有不少人,便凑到王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好奇心大,离着王后又近,就故意放慢脚步,支起耳朵听着侍卫道:「王后娘娘,王上还有事情未处理完,今夜……兴许是来不了了。」 嗐……又是这样…… 今天都不来,以后来的怕会更少,王上把王后娶回来,就为了把这个名额占上? 王上他是不是真不行? 这一刻我不禁怀疑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王上亲生的…… 就在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时,忽然听王后「啧」了一声,对侍卫道:「既然如此,你去将寒苍王爷请来陪我,对了,记得让他多待两个人来,要不然这漫漫长夜多没意思。」 好家伙! 我听到了什么?!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生怕被王后知道了我听见了她说了啥。 丫丫见我神色不对,晚膳多给我上了两只烧鹅,我本来快饿死了,可现在却看啥都没食欲。 夜深了,我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心想以前寒苍王爷被派出去领兵打仗,他应是与王后日日相处的,难道他们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 我越想越怕,王后这么敢做这么狂野的事,还不避人,早晚会被王上发现,到时…… 我不敢再想下去,翻了个身强逼着自己睡觉了,到了明日一早我与众人去向王后请安时,看见她眼下跟我一样的黑眼圈,心想泽露女子都是这样奔放吗? 当然,我不敢多说什么,请完安就回去了。 不看王后的个人作风,她倒是好相处的一个人,至少来了她进宫的这几日没有为难任过何人,对挺着大肚子的美人更是格外照顾。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我依旧在宫里吃吃喝喝的混日子,美人依旧大着肚子到处炫耀,倒是王上…… 不知何时,王上来后宫的次数倒是变多了,一来就往王后宫里钻,很快,我发现王上也有了黑眼圈。 原来他喜欢是热辣奔放的这一款。 不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两天可能吃的有点多,胃里一直不舒服,一大早我请完安后,就跟丫丫一起在宫里遛弯。 可溜着溜着,我就闻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丫丫捂着鼻子说:「这王宫里怎么会有一股这么大的骆驼屎味?」 「不知道,过去看看?」 「不要了吧……」 丫丫一脸嫌弃,可架不住我好奇,硬把她拉了过去。 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王后和寒苍王爷这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正亲自给一块新翻过的土地浇水施肥。 寒苍王爷把袖子和裤子挽了上去,用瓢一勺勺的把稀释过的骆驼屎泼到地上。 王后也是一样的造型,她跟前那桶已经泼完了,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悠哉悠哉的给寒苍王爷喊加油。 我看着他俩沾着那啥的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还没我等拉着丫丫离开,又见寒苍王爷把瓢往地上一扔,抱怨道:「累死了,你不是说这事不能假手于人吗?又整天拉着我来做苦力干嘛?」 「你听错了,我说的不能假手于外人,你不算外人,算……」 王后眼珠一转,笑了:「你算内部人员,简称内人。」 王后说的这算什么话?是承认他们两个有不该有的感情吗? 我连忙跟丫丫躲在假山后头,要是让他俩发现了,我怕自己小命不保! 可我又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咪声儿的趴在假山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听着他俩聊天。 「呵呵……」 寒苍王爷冷笑两声,坐到了王后身边,「求您把我除名吧,这内人的待遇我可受不起。」 「别呀!你要是走了我自己什么时候……」 王后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了,她与寒苍王爷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女干笑起来。 我正疑惑他俩笑啥呢,便听王后唤道:「来人,马上去请王上过来,就说……就说王爷有稀世珍宝要献给王上。」 啊这…… 王后是想请王上来这……浇粪? 我把脑子里王上拿着瓢劳作的样子甩开,这事不是我能掺和的,我牵着丫丫就往回走,可就是这么巧,我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王上正往这边来。 「参……参见王上。」 我结结巴巴的给王上行过礼,他如寻常那般,轻轻「嗯」了一声,便要绕过我走开。 想着刚才脑子里浮现的王上的未来,我念在我俩之间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夫妻之情,喊住了他。 「王上,妾身……」 他回过头,问:「怎么了?」 我眼一瞥,寒苍王爷已经带着满身的屎味悄声走了过来,***笑着步步后退,道:「没事,您保重。」 说完,我拉着丫丫转头就走,没走多远,便听王上一声惊呼,「王兄你做什么!你离我远些!」 「小弟,与王兄生分了不是!南星,他往你那边跑了,快拦住他!」 「夫君别来无恙啊……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们不要过来啊!!!」 王上的惨叫声传出二里地,我不忍再听下去,一口气跑出了老远,才转头看看远处,对丫丫道:「实在是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丫丫喘着粗气附和道。 我不知道那天王上被他们两人作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王上又有好一段时间没踏入后宫。 ------------ 番外 漠北王宫内部见闻(二) 又混过了一天,我刚要用晚膳,美人带着两位嫔妃忽然来到我寝宫,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撇了一眼我桌上的东西,心想完了……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她们来都来了,我总不能把她们赶出去,便挤出笑来:「几位妹妹来的刚巧,我要正要用膳,妹妹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用些?」 「多谢姐姐,刚好我也饿了。」 美人笑颜如花,跟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坐了下来。 我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她们还真不客气。 没办法,我临时又吩咐膳房加了几道菜来,可等吃饱喝足了,她们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东聊西聊,一直扯到了半夜。 我困的迷迷糊糊,三人不知怎么商量的,这么晚了,居然要去拜访王后娘娘。 拜托,这个点正常人都该睡了…… 等会……可是王后娘娘她夜生活好像丰富的很啊,她们这一去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 我连忙推脱,可那三人是铁了心的要去,一边一个架着我就去了王后娘娘宫里。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这宫里知道王后夜生活丰富的不止我一个,要是这么多人撞见王后娘娘行不雅之事,这后果…… 她们这是要逼王上处置王后娘娘啊! 可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她们连拖带拉的架到了王后寝宫外头。 夜已深,宫里安静的很,但寝宫里却不安静,在外头隐约能听见屋里传来的嬉闹声。 男子声音尤其大,更明显的是……那不是王上的声音,是寒苍王爷的声音。 「夜深了,王后娘娘已经歇息了,几位夫人且回吧。」 值夜的侍女睁着眼说瞎话,里屋那么大动静,谁信这话? 我信。 我连忙道:「那就先不打扰娘娘了,明日妾身再来给娘娘请安。」 说完我就往回溜,却被美人喊住。 「凌姐姐且慢!」美人冷笑一声,一巴掌招呼在了侍女脸上。 「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欺骗本夫人!娘娘既已休息,为何会传来男子声音,莫不是……娘娘在寝宫里藏了人吧。」 她这一巴掌下去,侍女的脸瞬时肿了。 不顾阻拦,美人气势汹汹向寝宫里面走去,我本想趁乱离开,谁知后面那俩一个都没忘记我,又把我架了进去。 美人在前头冲着,她猛的一推门,不光里面的人停了笑闹声,我们也愣在了原地。 怎么说呢…… 此时王后寝宫一片混乱,但是吧……跟我想的混乱有点不一样。 因为……不光寒苍王爷在这,连王上也在这儿。 加上王后的贴身侍女,他们四人脸上都花里胡哨聚坐在桌前,桌上一副乱糟糟的麻雀牌,寒苍王爷正拿着支舔满墨的毛笔,往王上脸上画王……画乌龟。 那乌龟画了半截,见我们进来了,王上蹭的一下站起身,边用袖子把脸上的东西擦掉,边慌乱问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他本是想把脸上的花纹擦去,可未干的墨被一抹,王上的脸上一下变得乌漆麻黑的。 看平日端肃的王上如此失态,寒苍王爷把头低的几乎都要贴到桌子上了,他肩膀剧烈抖动着,嘴里发出「戚戚戚……」的憋笑声。 我也很想笑,但是我不敢,只能憋着笑连忙跪在地上,道:「请王上恕罪,妾身等只是想到娘娘刚到漠北,担心她思念家乡,特来……特来与娘娘说说话,没想到扰了王上兴致,还请王上恕罪。」 另外那三人也连忙跪下请罪,兴许王上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气呼呼的要我们退 下,还特意警告我们几人不能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我们自然连连答应,逃也似的跑出了寝宫。 拉帮结派果然害人,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说的也没错,下次那美人再来我寝宫,我是万万不敢留她了。 不过这次也是因为她,我才知道王后娘娘的夜生活丰富原来不是我想的那种丰富。 好吧,我承认自己以前想歪了。 夜深了,我打了个哈气,躺下就睡到第二天一早。 第二日我照例去给王后娘娘请安,她眼下黑眼圈更重了,看来昨夜又是玩到很晚,管她呢,反正只要王上不怪罪我昨夜之事就好。 今天又是无聊的一天。 我本来是这样以为的,可等我回宫之后,丫丫却给我带了个好消息。 我阿姐要进宫探望我了。 我在宫中没什么交好之人,阿姐一来我自是开心,早早的就跑到寝宫外头等着她,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她终于来了。 我远远看见了阿姐,欢喜的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半天都不想松开。 阿姐笑道:「王宫中这么多规矩也管不住你,还这样孩子气,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才没人笑话我呢!这儿平时又没人来。」 我从阿姐怀里钻出来,冲着她傻笑,谁知阿姐干咳了一声,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身后有人。 丫丫忽然在身后道:「王后娘娘万安。」 我连忙转过头去,王后娘娘站在不远处,正往这看着。 在我印象中,王后娘娘个很爱笑的人,可方才我转过头去时,她的表情却看起来却很悲伤。 「王后娘娘万安。」 阿姐看我站着不动,忙拉着我跪下。 娘娘没有怪罪,她笑了笑道:「不用多礼,我只是路过,打搅你们姐妹叙旧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我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方才……好像在哭一样。 也许她也思念她的家人了吧。 我家本就在漠北,家人有时可入宫探亲,可她的家在戈壁之外,恐怕这辈子与家人也见不几次了。 想到这儿,我居然有点可怜她。 我有点难过,央求阿姐陪我在这儿住了一晚,我们说了一夜的话,明日送阿姐离开时,天上竟自下起了小雨。 要知道这可是漠北,我记得上次下雨时还是在五年前。 漠北人喜欢雨,这对我们来说是上天的恩赐,今夜宫中应会有宴会庆祝这多年一次的落雨,可我刚与阿姐离别,阴沉沉的天空让我心情更不好了。 快到寝宫时,雨落的更大了些,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王后娘娘种的葵花。 漠北土壤干燥,不适合种植这种外来的花花草草,兴许是王后娘娘照顾的仔细,我前几天路过那儿时,看见棵刚破土的小苗。 「丫丫,你去拿块防雨皮子过来,我怕这雨把苗儿给打落了。」 「什么苗儿?」 「王后娘娘种的苗儿。」 「您什么时候管起这事来了?」 丫丫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拿来了防雨的羊皮,等我们到那儿时,那娇娇弱弱的小绿苗都快被雨给砸翻了。 我跟丫丫冒着雨把羊皮支到绿苗头上,这样一来,它应该就能长大了……吧? 「你们做什么呢?」 王后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转头看去,她手中也拿着一块羊皮子。 我没想会这么凑巧,实话实说的话有讨好之嫌,可不实话实说我又没别的借口。 早知道就不多事 了。 「呃……妾身……」 「多谢。」 我正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时,王后娘娘忽然道了声谢,她对我笑着,把手中的油纸伞塞到了我手里。 「拿着遮雨,别染了风寒。」 「嗯……多谢娘娘。」 她未想停留,便转身离开,颀长的背影在雨中萧瑟又悲凉。 她好像……又在哭了。 我没来由的一阵难过,跑上前将伞遮在她头上。 雨下的大了些,我们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避雨,她沉默着望着外头的雨,忽然说了句:「方才你给幼苗遮雨的样子,很像我阿姐。」 「啊?」 她将目光移到我脸上,扯着嘴角,声音依旧沙哑粗粝,「与漠北不同,泽露多雨,我阿姐也会冒着雨去给她种的花花草草遮雨,你方才的模样……与她很像。」 「是……是吗?」 我不太擅长与人交谈,但更受不了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我在脑中寻找着话题,道:「王后娘娘的阿姐应该也是雅趣之人。」 「是啊……」 王后怀念道:「阿姐与我不同,她是个极聪慧的人,喜欢琴棋书画,喜欢风花雪月,她永远都能将所有棘手的事情处理到最好……可惜……」 她的语气中满是悲伤,我知道泽露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战争期间什么事都说不准,从王后的神情中能看出来,她的亲人应该也…… 看她沉浸在曾经中无法自拔,我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妾身有点好奇,王后娘娘的嗓音有些……」 「有些像个破锣对吧?」她清了清嗓子,可声音依旧沉闷沙哑,但一说到自己,她语气倒轻松许多。 「前些年我扮作我家兄长的模样领兵作战,为了不被人认出破绽,我便喝了一剂药,从那之后我的声音便是如此了。」 好家伙,这听的我是目瞪口呆,王后娘娘当真是个狠人,对自己竟也能如此狠心,我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嗓子,道:「娘娘,我母族部落中有一医者,他医术十分了得,等我写信回去,让他来为您诊诊,说不定能给您看好呢。」 「那便劳烦了。」王后笑道。 雨只下了一阵,不时便停了,我回到了寝宫,情不自禁的把手中的油纸伞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上面绘制的花草可真好看。 漠北少雨,是没有这种精致东西的,我嘱咐丫丫把它好好收起来,等下次下雨事情,我还要撑着它出去散步。 无聊的日子一天天过着,王后的那棵独苗苗还是没撑住,被第二天的太阳晒蔫了。 隔壁美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这几天连产婆都住进来了,应该是快生了。 听娘亲说女人生子,就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虽然我不太喜欢美人的骄纵跋扈,曲意逢迎,但同为女人,我还是有些担心她的。 不过这似乎又是我多事了,美人是一点都不为肚里的孩子积德啊,她近些时日给王后娘娘请安总是出言不逊,念在她有孕,娘娘不与她一同见识。 今日来请安,美人照例是最后一个来的,刚坐下吃了杯茶,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始呛人。 她肚里的孩子也不老实,似乎是不打算在里面待着了,美人衣裙湿了一大片,寝宫里瞬时一片混乱,产婆匆匆而来,王上也难得的放下国事等在这儿。 一个时辰后,外边终于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产婆匆匆出来,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她跪地道:「恭喜王上,桢夫人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只是小皇子黄疸严重,若不好好照顾,恐留病根,桢夫人说……说是……」 「她说什么? 」 产婆的头更低了,她颤颤道:「夫人说方才她在王后宫中吃过茶后便觉一阵腹痛,恐怕那茶中有……有不利于胎儿的东西……」 「放肆!」 王上厉声打断产婆的话,王后道:「无事,应该是有误会,等桢夫人养好身体,让弋鸢再问问她便是。」 弋鸢? 哦,我想起来了,她是王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我对她印象不多,只记得王后待她极好,她不像个侍女,更像半个主子。 「不用等改日。」王上眉心紧紧皱着,道:「弋鸢,你现在便随孤王进去,用祝由术让她好好想一想王后茶里到底有什么!」 「遵命。」 我被震的动弹不得,王后娘娘身边之人竟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若是美人这次耍了什么心机,恐怕此事不能善了了。 我不知弋鸢问出了什么,只看到王上出来后脸都黑了,他即刻下旨将美人打入了冷宫,把刚出生的孩儿交给了王后亲自抚养。 王后可怜孩子一出生就与母亲分离,为桢氏求情,可王上却道:「桢氏心术不正,作为母亲,她竟敢行如此不轨之事,孩子若是由她教养,恐怕近墨者黑,孤王念在她生育之苦才饶她一命,孩儿决不能由她亲手抚养。」 我惊讶的望着王上,即便他未曾明说,但从他这番话中,我也能猜出桢氏做了什么,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注意打到孩子身上,惹得王上动怒。 就这样,由于桢氏自取灭亡,王后无痛当了娘。 一大早,我去请安,王后娘娘手足无措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孩子哭个不停,她也急的快要哭出声来。 王后:「救命……他为什么吃饱了还哭?」 王上:「大概……是想让你抱抱?」 王后:「我不敢,他太小太软,我我我我害怕!」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你们谁会?」 大家都没生养过,自然没人应声。 王上:「快来人,即刻传寒苍王爷进宫!」 寒苍王爷还会奶孩子?这还真是神奇。 看着对着小婴儿束手无措的众人,我忽然间心情很好。 我伸手戳了戳孩儿软乎乎的小脸,心想这座金笼中的日子依旧很无聊。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