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网友热评 ------------ 胸口那颗朱砂痣,夜半一缕明月光 在传统的武侠小说中浸淫着长大,若非是一位知交的极力推荐,我决不会想到去看《诛仙》。《诛仙》――网络大虾萧鼎的玄幻(或者说仙侠)类巨作,凭着奇瑰的想像,宏伟的气势,雅致的语言,一下就吸引住了我。在那十数卷隽永的泪与笑里,多少未曾意料到的千回百转啊!其中有情有义:看似无坚可摧的情义后面却隐藏着背叛,表面的背叛后面又有磐石不移的情义;其中有佛有魔:似铁的佛颜里突现神魔的狰狞,而魔者狠辣的表象下又有多少脉脉温情!谁能忘记改变小凡一生的、普智与苍松间那场波澜诡诘的斗法?谁能从"万人往"潇洒无伦、笑傲苍生的王者脸上读出鬼王与长眠的女儿独处时,那哽咽的半分啜泣? 萧鼎的笔,是清水里的一株红莲,在水墨山水般淡淡的背景下摇曳着的数叶菡萏;没有太多浓墨重彩的渲染,恰似一道清清的浅流,慢慢地汇成一江大川,不经意间就渗入了人的心底。起首两节的平铺直叙,被奇峰突起的灭族惨祸推入小小高潮,预示着看似平凡的张小凡一生的坎坷多变。如果只是一个祸起-学艺-复仇的简单故事,流俗的情节很难满足我们已被网络养得万分挑剔的胃口吧!《诛仙》的高明处便在于,把许多武侠小说用滥了的"恶善神魔交替"一番俗套和庄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家思想融合了起来。苦苦追寻的真相,一朝揭开,却原来,造化弄人啊!小凡拼却性命只为遵守对普智临终时的诺言,可成就自己一切的师尊竟然就是夺去几百条生命的罪魁。正道本来是恩义的化身,哪知晓高不可攀的凛然下面,沸腾着几许仇怨!莫说正邪的誓不两立、佛道两家的隔阂,就是青云门中,也有多少解不开的死结。没有一百年前对万剑一的不公,何来苍松在青云大殿上的临敌背叛?没有苍松为报仇勾结魔教而让正道面对的覆灭危局,道玄又何必动用威力无穷的古剑诛仙?没有垂死的普智同时传给小凡的大凶之物"噬血珠"和佛门神功"大梵般若",当年那无知的村野孩童怎会卷入正与邪的纷争?可是,命运里没有"如果"。都说道心如水,佛法慈悲,白道领袖道玄的戾气却让令他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漫天芒落如雨,天地何等肃杀;诛仙剑下,小凡的命运看似注定! 人生一世,因缘宿命,冤冤相报;上一个仇恨衍生出下一个恩怨,就连拥有诺大法力的人,都一样被上天的翻云覆雨手所拨弄。张小凡本是无辜,也要为环环相扣的宿业偿还。神佛真是无情物吗?只见那流光溢彩的仙剑,绝不容情,铺天盖地,当头压来,压来~~~~命运,岂能改变?! 可是...... 是谁,那般温柔地祈祷?“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是谁,那般决绝地凄美?“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无可抗拒的剑阵诛仙,粉碎了柔弱婉约的身躯;升腾而起的血色,污却了晶莹无暇的容颜。只为了,古潭里浮起的唯一面庞,风雨里相拥的那一丝温暖。碧瑶,魔教最有心计和权势的鬼王的独生爱女,为了在诛仙剑下救出爱人,不惜动用最惨烈的厉血毒咒逆天而行,以自己的魂飞魄散来换取情郎的生还。怪不得啊,萧鼎给她的兵刃是伤心小花;这凌波的瑶池仙葩,将那三生石上一个还未承诺的美丽盟约,尽数空付了痴情咒誓。伤彻的,何止是小凡的心,也是每一颗掩卷长嗟的心罢! 幸好萧鼎的一念慈悲,让碧瑶的金铃摄去她的一缕香魂,留住了半分希望。从此以后,平凡的青云门弟子张小凡不见了,只有狠辣无情的鬼王宗大将鬼厉,行尸走肉地活在世间,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寻找失传的摄魂术来唤醒长眠的她。思悠悠,恨幽幽;怎生消得,狂心乘酒!岁月过往里,平添了几多清瘦? 魔教的无冕公主就这样成为了鬼厉胸口一颗无法除去的朱砂痣;忆起她,只有伤痛贯穿肺腑吧!但在鬼厉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心底深处,其实还有一个尘封的角落,收藏着一缕夜半的月光清辉。天琊蓝芒的第一次盛放,就将陆雪琪冷若冰霜的容颜镂刻在了心上。一出场,她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九天仙子,白衣胜雪,象一轮孤傲皎洁的明月,万众仰望。法力傲视侪辈,比武台上凌空飘飞、使出神剑御雷真诀的小竹峰门下高弟,也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吗? 故事的开始,陆雪琪的骄傲几乎显得无礼――她对着小凡手中难看的“烧火棍”时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讥刺嘲讽,虽然她的高贵气质让她只用眼神表现一切。我常想,在什么时候,那身形单薄、似乎没有特别之处的少年却获得了这下凡仙子的垂青呢?是死灵渊下不顾自身安危的相救?是死泽瘴气里才看清彼此、便立即分离的瞬间?还是天帝宝库前,将已成死敌的自己从粉身碎骨里的一拉?一丝一丝的想念,在岁月里叠叠相加。心头的第一次跳动,也许是在那人还情窦初开、失魂落魄地恋慕着师姐时,便已悄悄地发轫。不经意间,共同的患难已象一杯滋润心灵的清茶。 没有碧瑶的话,同门的金童玉女,也许有个令人遐想的未来吧?即使是正邪模糊的界限,也阻不住陆雪琪冰雪外表下飞扬的灵魂;越是这样看似冷酷的女子,其实越是多情。就算小凡在古井的倒映里看见的是另一个人的玉容,他对陆雪琪的舍命救助也并不是无动于衷吧?只是通天峰上,诛仙剑下,那另一个她在小凡被师门和命运所弃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付出了魂飞魄散的代价。从此以后,更在何处回头?! 看完了十三卷《诛仙》,有三处令我泣下沾巾,无法自已:一次是为碧瑶的舍身奉献,却有两次是为了陆雪琪!曾记得,明月夜,小竹峰,有人直把眉峰攒了千度。梦里的万般思量,今宵的百次回顾。天琊出鞘,在无边泪竹里的轻舞啊,争得寂寞几翦?坠入凡尘的仙子,为谁饮泣风露?苗疆的天水寨上,一度并肩而行。她的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对鬼厉吐露情怀,然后拔剑独舞――表白,只是为了,斩断情丝!痴绝,狂绝......曾经靠近的两颗心,到如今经过多少伤怀叹息,却隔了一道深痕。她亲手用剑刻下了这深痕,刻在世上,更刻在心上,一口殷红洒落的鲜血,便是明证。 “你这又是何苦?” 鬼厉的这句话,又何必再问? 忽然在脑海中浮现陈世骧先生为我深爱的《天龙八部》所写题记:“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两段情孽,一生一死(虽然一魂仍在),居然可以用同一阕词来概括: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若说碧瑶之悲,让人悲铭五内、狂歌痛饮才能消解,陆雪琪之悲就是淡淡的,淡淡的忧伤,连绵不绝地刻在眉间心底,无从消解。 ------------ 人欲成仙,天必诛之 叁天前看到《诛仙》,竟觉得无法放手,连续看了17个小时,终于听到陆雪琪在黄清殿上,那低沉却似斩钉截铁、断冰切雪般的声音:“我不愿!”突然,一股令人令人窒息的悲哀感觉涌上心头,在命运面前,人真的有选择吗? 《诛仙》一开始就表明人永远无法反抗命运。序章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既然天地对万物都公正无私,它就容不下能超脱尘世,长生不死的“仙”!谁能成仙,谁想勘透天地之隐秘,夺万物之造化,必为天地所不容,遭天劫而灰飞烟灭;所以书中说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因为欲成仙者天必诛之。 剑名“诛仙”,表面上看指的是一把古剑,青叶祖师从幻月洞中得来,却无人知其来历;剑身似石,谁能以石头造出神剑呢?剑是仙家利器、伏魔法宝,却为何名“诛仙”,不称“诛魔”呢?在“诛仙”面前,看起来天下无敌的大魔头们像小孩子一样不堪一击,既然有此剑,怎会有正邪万年之战,邪恶应该早就烟消云散了。在我看来,“诛仙”不是人造之物,而是天地所生,授于凡人;其使命不是伏魔,而正是诛仙。谁能成仙,谁能长生不死,谁能上窥天道,挑战天地的权威,超脱命运的摆布,必被“诛仙”诛之。也就是说,“诛仙”是天地用来对付敢于对抗命运的凡人的利器,就是天劫。 书名《诛仙》,不仅是指一把古剑,而是指这个故事原本就是要诛灭成仙的人。我觉得故事中有四个人成仙的资格,普智、万剑一、鬼王,还有张小凡,他们注定命运悲惨;普智是得道高僧,一生都在为善,却在满手血腥、悔恨愧疚中死去,德行道行付诸东流,还害了自己心爱弟子的一生,也许不过是因为想到了个或许会长生不死的办法,希望有人能够实践他的宏愿。万剑一一世英雄,被一群自己舍命守护的人残害,却无人为他说话,最后成为一个不见天日的老头,而苍松也因他而成为人所不齿的叛逆。鬼王真情真性、雄才大略,却注定丧妻丧女(周一仙语),一生孤独,妻为碧瑶而死,碧瑶或许最终会为救小凡而死在其父亲手上,看来鬼王必会成魔,不得善终。最后就是我们的小凡,只有他将佛、道、魔集于一身,得窥天书,也许最后只有才能成仙,可是,因其倔强而得佛,致父母惨死,因其恋旧而入魔,致众叛亲离,因其纯善而学道,致爱人长眠。这一切本不是他所愿,他只愿平平凡凡,却被命运玩弄,何为苦,这就是苦,何为不公,这就是不公。既然天地不仁,所以决定抗争!四人中,唯有小凡可成仙,所以“诛仙”必诛小凡。 天地将借谁之手诛仙、诛杀小凡呢?只有两个人有这个资格,陆持天玡,林持诛仙,诛小凡于青云山。陆雪琪,本是九天仙子,嫡落凡尘。在天帝宝库前,在那个天旋地转的瞬间,她身不由己地飞向死亡,可是,她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的伤怀,没有一丝的恐惧。在鬼厉,不,是在当年的张小凡面前,她忽然笑了。苍白的笑容里有从未出现的温柔,在如此凛冽的风声之中,她的唇轻轻开合,凝望着身边的人。有四个字,穿过了风声,穿过了鲜血,更像是穿过了岁月时光,在十年间轻轻徘徊,然后,萦绕在他的耳边,回荡在他的深心。“你,回来吧……”。在那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在天玡蓝色忧郁的神光你,她说:“如果可能,我情愿放弃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在青云山上,她霍然转过身去,背对著这玉清殿上所有的人,向著那个高大雄伟的殿门之外,向著那片无垠的青天之外的远方,向著远方未知时地方深深凝望!那一眼是怎样的情怀?黄清殿上,有她低沉却似斩钉截铁、断冰切雪般的声音:“我不愿”,我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这样的女孩,怎可以舍却,怎可以放弃。然而,不愿,能不为么!天玡与噬魂,本来就是死敌,八百年前是,八百年后也是,这是它们的宿命。她可以为他去死,却不能摆脱命运的作弄,终于要挥起天玡,也许也是为了他。真正痛苦的人可能就是雪琪了。 林惊羽,青云门的俊秀,万剑一的传人,绝世资质,重情重意。张小凡真正的兄弟,不管他是魔,还是仙,“即使将来性命相搏,他也永远是我的兄弟!”这才是真正的男儿,真正的朋友。但他与小凡似乎也是命运相背,年少时就因一时意气差点杀死小凡,却最终使小凡遇上普智,《诛仙》由此开始。看来最终能拿起“诛仙”,斩断摄魂的人必定是他了。 我不知道萧大(或者说命运)会如何安排,但我觉得小凡必定会一定会成融合佛、道、魔而成仙,但他也一定会入魔,迷失本心,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什么正道?什么正义?你们从来都是骗我。我一生苦苦支撑,纵然受死也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由他的爱人,他的兄弟拿起天玡、诛仙,为爱人所诛,为兄弟所诛,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这就是反抗命运的代价,人欲成仙,天必诛之。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说,碧瑶。她是个很纯粹的人,为爱的人生,为爱的人死,永远那么美丽,不带一点怨气。我猜测,碧瑶必定会醒,但又必定会死,也许是为了救与其父鬼王反目成仇的小凡,而死在父亲手里。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坠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她无怨也不悔,在所有人中,她是最幸福的一个。 突然感到悲哀,为了诛仙,为了小凡,为了雪琪,为了碧瑶,为了惊羽,为了这天地终于还是天地,为了爱人终于还是要分离。我们终究只是诌狗而已。 ------------ 爱尔克的灯光 作者:听弦 黑暗是可怕的。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似乎永无方向,似乎永无尽头,这是一种无法排解的恐惧。初中时候,巴金先生的《爱尔克的灯光》曾经鼓舞了我的心志,过了很久,也不能淡忘。但是,当我现在开始在现实中反思或者迷惘的时候,竟然惊觉那个时代的精神支柱,已经成为了过去时。漫漫人生路,到如今这样的作品竟渐渐的远去,以至于开始遗忘。 很多年了,我再也不是那个怕黑的无知少年了;很多年了,我懂得了很多事,我目睹了一幕一幕人生的悲喜剧;很多年了,或者经历或者旁观,我一次又一次在自已和别人的欢笑与眼泪里将平凡的人生度过;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心灵在黑暗里迷路远比失掉生命本身还可怕;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一盏灯,对于奔走在漫漫人生路上的人,是多么的重要。 到如今,在黑夜中,那容易迷失自我的网络世界里,我却找寻到了一盏灯,一盏叫做《诛仙》的“爱尔克的灯光”。它指引我找到情谊,找到活着的意思,找到生命前行的方向。它让我感到激动,因为共鸣,我看见那执灯者的光辉还在延续,在网络上延续,在新一代人的身上延续。 《诛仙》,在那悲伤的情节里,我们那颗找寻幸福和希望的心没有死掉,我们还可以看到爱尔克般的灯光在主角张小凡的心灵深处闪耀。无论是生是死,爱尔克的灯光一直没有熄灭掉。无论在虚幻的世界,还是在人生的大海里,它的光茫,一直是远航迷路的人归航的方向。罗曼罗兰说过:“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就是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且去热爱它。” 张小凡和我们都会成为这样一种人,我希望。 书也看了不少了,唯有《诛仙》令我长久思考,唯有张小凡的成长让我思量不已。思考后的结论可写出长篇论文,可我没有那以文为刀的能力。《诛仙》的艺术价值远远超出其故事本身的魅力,所蕴含的真理和道德的力量,是绝妙艺术和崇高思想的完美结合,是真善美的有机统一。小说是虚构的,似乎与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没有关联,但是尽人皆知的是:文字文本的魅力是精神性的。《诛仙》除了审美价值外,思想,理想,伦理,道德都通过了艺术的手段对青少年一代产生到通常教育方法所难达到的功效,真正纯洁美化人的灵魂……也不知道多少青年如我一般,暗自在心里重新思量自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兴许多少年后回忆,这还是我的一个美好的人生转折点。 有人说,小说舞台上的悲剧多一点,生活舞台上的悲剧就能少一点,我深以为然。作品对提高我们整个道德情操,思想修养,以及精神境界都会起到积极作用。作者萧鼎,曾在他以桀骜闻名的《暗黑之路》中写到:“但凡有绝世才华的人,都是骄傲而有野心的。”在这骄傲的背后又是有着怎样的抱负呢?让我们听听作者借文章说出他对人的理想和希望,就会更明白这小说作为“灯光”的意义了: “天必降大任于我,我且独自前行!” “人生路短,岁月沧桑,我不立下宏图大志,怎对得起青春年少?” “就算身体魂魄一起化为灰烬,也要点亮这一点光亮,哪怕为此将世间所有,与他一同埋葬。” “夜深人静时有出世之心,但天一光亮,便觉得万丈红尘,竟是这般可爱,如此繁华,怎可舍却?” 不管《诛仙》给我们带来的是无尽的振奋或者是无尽的痛苦――我们为那些书中人物的人生担忧,就好像我们为自己的人生担忧一样,理想世界的美好和为之奋斗的精神,却始终像一道“爱尔克”的心灵之光芒,闪耀着指引我们卑微而迷惘的心。让我们在迷途的黑暗中,在人生之路上兢兢业业,在路上循序渐进,在路上努力奋斗! 有时候,我不知道人生的路有多漫长。然而阖上书页,有一种叫回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怀旧的字眼弥漫于心,的确我已经开始怀念了,于是我将继续努力下去,为作一盏“爱尔克的灯光”,继续活下去。通过努力,去表达出我的人生价值观和信仰,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和义务。 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那执灯的人! ------------ 长生不过欲望,诛仙不过自强 作者:阿飞 《诛仙》是这样的一部书:它引导人们对人生做一番追忆和回想。张小凡,一个柔弱少年,孤孤单单,尝尽辛酸。他注定一生不凡,在善恶中涅磐,与伊人纠缠一生,“深情苦,一生苦,痴情只为无情苦”。纵观其一生,由爱而生善恶心,在那恢弘的剑仙世界里映射出现实世界的缤纷繁复,奏响着书面之外孤独的灵魂之旅,深深触动了每一位行走于喧嚣都市的旅人。生命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珍惜,认定了一段爱情便至死不渝!《诛仙》这本书也许能够给予读者的,就是那种爱藏于心的渴望与思念。 从与自然所展开的心灵磨砺,成长面对的是山外世界的无限渴望与漫漫无依的精神突围。在张小凡少年的成长里,以一个初恋突如其来的终结为一道分水岭,断开了童年生活的幸福面纱,选择独自一人步入青涩而又孤单的少年之旅,在日复一日的悲伤包围中,始终寻找着突围而去的机会。作品从一开始就打开了尘封在读者心灵深处对孩提时光成长的回忆,让人共鸣蹉跎不已。 作品中表现各色人等追求虚幻的长生,让人真切的看到了自我的生存状态――人就象渺小的沙粒,微不足道,但人却在生命的困惑中因超越自我而伟大。我想,对于多数的读者,真正精彩的就是张小凡那大起大落的奇幻冒险。写书是一种原自社会的情感的宣泄,书中自然就有现实的缩影。作者的观点我很是赞同。做人,需要一种豁达,平凡而冷静地客观地看待我们身边的人或事,不能太井底之蛙,太小家子气,太傲视群雄……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随波逐流,即便改变不了事实,也不可能以滴水之力逆江涛而行,聪明的人,自在飞花。且不论现实有多残酷,有实力,说话才有分量。有善心,人生才能长乐,这部书说的就是这欲望之外的心灵平衡之道的成长。 《诛仙》说的是幻想的故事,而我们的精神世界也处在一种永恒幻觉不满的状态之中。这是任何哲学家、思想家以及诗人和其他任何形式的艺术家都无法解决的。我们的世界,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永远处于这种无尽的迷雾中之中。就像我们的生活――真实的生活,是平凡的,是现实的,是世俗的,我们处在生死相伴的不满和欲望中。遐想与纯真只在你我,只在人心。没有得到的人向往欲望的仙境,而已在欲望中生活的人却对世界是一个灾难。克制欲望之灾祸就是我们肩负的责任,如同书中的张小凡。 我们所做的一切世俗的事,都是无谓的挣扎吗?在这永恒轮回中生生不息,生生不止,生生而不得解脱的的欲望,就是我们生存的动力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生活的方向是什么?生活的,艺术的,思想的,道德的,伦理的……我们人类在永恒性的迷雾笼罩下降生,成长,老去,最终腐烂。小说书中的长生,那只是人欲的渴望,在现实中我们面对的却是各种产生罪恶的欲望。明天还会有光明,只要有希望就不应该放弃,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们可能被虚伪耻笑,被岁月洗刷,但我们从不后悔,我们在扮演自己。 我们有自己要走下去的路,人除了活着,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比如为一个微笑,比如成为一个黑暗中的执灯者,比如让世界更美丽。“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即使“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最终的人生之路,还是要靠自己选择。用“那世界”的崎岖,去体验“这世界”的意义。对《诛仙》的共鸣,每每就在于那辨思后的刹那感悟。 《诛仙》,是一场让人生重新开始的梦幻之旅,当结束了梦的洗礼,人们就该坚信自己的信心,向前跨出自己的一步。“前尘往事,忽忽在一笑之间!”《诛仙》结尾这一句神旨全篇,在这现世生活的迷途中带来无悔的希望,让人感怀到那微弱而坚韧的无限人文力量。故事到此,《诛仙》的意义,那就要等读者自己去好好反思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想,我们终究应该微笑的。 ------------ 奔走红尘间,不羡鸳鸯不羡仙 作者:青青 我个人的体验是:大凡优秀作品,在看的时候总不是一开始就对它死心塌地的;必须得等到看到某一个高潮时,整个心灵都被重重地震撼,从那以后才会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被它吸引。 在某一天的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赫然之间,一种悲壮之情充沛于胸,那种小人物的光辉如同儿时记忆中的孙悟空,敢叫那满天神佛,俱都烟消云散的气势恢弘无比,直击我这处江湖之远的小人物的心底! 我以前是打死不看那些带点玄幻色彩的小说的,总觉得离我们的现实太遥远,没有意义。但不断有以前学校的研究生朋友推荐在网上有那么一部书,一部被很多fans比肩金庸大师的作品――《诛仙》,非常值得阅读,尤其知道我是性情中人的朋友。阅读它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结果一下子给陷了进去,上班时也惦记着,渴望下班后好好阅读。在连续看了两个星期的周末这天,终于可以掩卷而息,却止不住思潮如飞了。 面对一部能够感动慰藉每个心灵的佳作,写作的冲动不可抑制。自少年时代起,过多进行了在没有任何真情实感情况下的命题作文写作,自己又缺乏刻苦的专业学习和练笔,所以每当为文,终不免如刘勰所言: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但作为一段真实的感受和记忆,用文字呈现出来是我可以选择的最佳方式。 首先我得承认,我是喜欢看这类小说的,当然《诛仙》不是我之前所说的玄幻小说,它应该是和六十年前还珠楼主所撰写的《蜀山剑侠传》一脉相承的作品类型,也是和唐代时候的《唐代丛书》里的《剑侠传》有继承的,包括以这种剑仙成名的游戏大作《仙剑奇侠传》等等,应该都是属于传统仙侠、神魔类异志小说范畴。而玄幻小说则是前几年,通俗武侠小说家黄易创作时提出的概念。 …… 《诛仙》就是这样一部忧郁而奇巧的美文。作品的情绪调动颇有手腕,让人与角色一起体验那种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感触。 …… …… 而当到第八集时,碧瑶为了心爱的爱人,造就了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那淡淡的哀愁和那冲天的怒怨,让人痛到肺腑,如同看到当年《大话西游》里面紫霞为悟空的舍身一挡,那最后的幸福微笑,如宿命般的闪现脑海。“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她是那一刻,天地间唯一的光彩。此时此景刹那间,直达我灵魂的深处,撕心裂肺。没有一点夸张,当时我就是这种感受;可是我只是心痛没有流泪。当一切结束时,终于知道小凡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就是碧瑶……再也止不住哽咽。我哭了,因为触动了心里那很柔软的很脆弱的地方。 人有八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生老病死苦……当时真想喊出声来:为什么要让她死呢?他们不应该这样啊!他们明明都是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在那么勇敢地生活着的,与世无争的活着。而对于张小凡,他在这个世界中挣扎,他曾经相信真善美,可是现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梦想;他只是想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是想跟心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可是这些都是那么难呢……如同我们每个人的梦想一般。 对美好生命的扼杀是人类现实世界共通的悲剧,从那时开始,笼罩在剧情中的暗影一下子钳住咽喉,让人透不过气来。从那以后,无论是小凡的转变阵营、所谓正邪的争斗,还是对心未死的执著悲哀,全都属于从那一刻播下的种子里长出的情感之藤。但是,不得不佩服作者的煽动手段,虽然看着很令我郁闷,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效。作者用那淡雅压抑的手笔将天地间生灵的爱与恨,对与错,正与邪,美与丑,表现得淋漓尽致。人也好,狐也好,仙也好,魔也好,熟能辨清――生存之道为何?梦里不知身是客,奔走红尘间,不羡鸳鸯不羡仙。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寻找着不同的幸福之路吧。 但无论生死,无论何时,只要有一颗善心,善念就值得我们永远去尊敬,祝福!既使碧瑶死了,张小凡入魔了,但他的精神,他的坚忍,他的执着,他的专一用情……书中的张小凡渐渐发现自我人生的重要。作品让人确信,人活着是有用的,自己一定有所价值。而这些体验也会久久的留在与角色一起成长的我们的心中!文学作品的悲痛也许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幸福的意义。幸福不是一种结果,不管得到它的过程有多么艰难,它是一种体验。看似平凡最崎岖,成如容易却艰辛。对于小凡来说,他想独自珍藏一生的回忆,也记忆在我们内心中。对于你、我,所谓此刻的幸福,也就是存在于我们共享心情的体验中吧。 所有那些令人哽咽、令人痛切的情节,这算是这部作品的一种精神了吧:不管如何残酷压抑,心灵如何动摇懦弱,只要经受住痛苦的考验,最后信念却总能释然,解除肉体和灵魂的石化,让生命之花重新绽放。那终结之处,正是从那虚拟走向这现实世界的回归之处。这是书中最初、也是最终的信念――对生命的热爱和渴望。 放下书卷,微笑着,坚强起来,面对命运,这是我们之后应该作的事。郁卒时,看看蓝天白云,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情,再回首时,或已云淡风轻……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作者:剑霜 第一种颜色是黑色,那是地狱的颜色,是欲望的颜色,也是寂寞的颜色,正如年轻而孤独的主人公,一往无前的走在艰险的修真路上,如山顶松,海中石,日夜承受风刀霜剑,浪逐浪涌,而他却始终如一,岿然不动,好似心头那片暗恋的火花,风吹过,雨淋过,不能熄灭;刀斩过,斧凿过,愈演愈烈!黑色的欲望带给了主角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同样是黑色的魔门重宝却带给主角多姿多彩,饱经沧桑的人生。 第二种颜色是蓝色,那是天空的颜色,是海洋的颜色,也是万古冰川内心深处的颜色,正如小竹峰上那个孤独明艳的女子,还有那颗冰封万里不染尘埃的冰心。那梦幻般惊艳的女子,是谁遮蔽了你秋水一样的双眸,是谁敲开你禁闭经年的心扉,为何在那天神般明亮的蓝色剑光里,我看到了一丝犹豫,一丝挂虑,还有一丝让人心旌荡漾的缠绵,也许只有你那天外飞仙般的剑气,才会带给我们多灾多难的主角一些平安! 第三种颜色是红色,那是生命的颜色,是热烈的颜色,也是让人疯狂的颜色,正如大竹峰前飞扬跳哒的身影,那个火红衣裳神仙也似的小师姐。那在黑竹林前飘荡的裙脚,那在碧水寒潭处腾空的倩影,那偷书传道的倔强,那多少次挺身而出的威仪,怎能忘得了你,那梦萦魂牵的仙子,那第一次走入少年心中的火红!那带来千般情谊,万种疯狂的红色,青云山前焚烧内心的妒火,流波岛上剑拔弩张的对峙,千古奇兽前舍生忘死的救护,那抹血一样浓郁的红色,越发的娇艳,越发的醉人! 第四种颜色是绿色,那是青春的颜色,是活力的颜色,也是痴情的颜色,正如万花丛中那抹嫩绿,自有一股清新宛然的气息。记得是小店夜深时的初次相逢,记得是死灵渊下的共抗强敌,记得是滴血洞中的相濡以沫,记得是黑石洞里生死相依,还有那东海上空的万般无奈,暴风骤雨下的一夜倾情,那手持伤心花的女子,是什么能够让你心伤若死,万念俱灰? 第五种颜色是青色,那是岁月的颜色,是永恒的颜色,也是邪恶的颜色,正如那青青噬血珠翻转腾挪,世间又多了几多白骨,几多冤魂。青色的岁月能够湮灭生死的界限,岁月间的情爱却能够超越轮回,成为永恒,滴血洞内的白骨遗迹,滴血洞外的合欢铃、噬血珠,就是这永恒的物证。 第六种颜色是白色,那是光明的颜色,是高傲的颜色,也是人间正义的颜色,正如那白衣如雪的师兄齐昊,或者是那惊才纵艳的孤独少年林惊羽,或者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万剑一,也许还有那隐藏至深的苍松老道,纯洁的白色啊,你代表的正义被复杂的人心加上了多少引号呢? 最后一种颜色是金色,那是佛的颜色,是释加牟尼头上的金光,是罗汉座前的瑞气,也是佛门圣僧普智用生命点燃的最后的辉煌,那旋转在空中金色的卍字符,你带给少年的究竟是无上天道还是万丈深渊? 这样的《诛仙》究竟是一本书?还是一副绝佳的水墨山水?我竟已不能分辨了,流光溢彩,花团紧簇的文字雕琢,行云流水,清新隽永的叙述描绘,正如打开一副无限美好的画卷,山山水水,尽在眼底,如石间清泉,汩汩流淌,如花下行走,芬芳遍地。 初读《诛仙》,但觉一极平常的故事而已。身负血仇的主角,突如其来的奇遇,不为正道所容的秘宝,日久生情的漂亮师姐和修真杀怪的故事结构,可说是相当常见的套路。然而,唯一让本书与众不同,卓而不群的关键就是一个“情”字,本书在“情”上的描写可说是鬼斧神工,妙笔生花,关于情的描写已达大成境界。无论是小凡与普智之间虽然短暂却纠缠一生的亲情,田不易夫妇对小凡血浓与水的骨肉亲情,田灵儿对小凡单纯而有复杂的感情,陆雪琪高傲冷峻却又热烈奔放、寄托死生的感情,林惊羽对主角推心置腹,不弃不离的友情,每一种感情的描写都让人热血沸腾,感同身受,读完心潮澎湃,久久回味。 试举两例,第六集里关于两只狐狸共死的描写可说是搜魂刻骨,意动神驰的境界。 引用: 忽只听前方传来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声音:“大哥,你没事吧?” 这个幽幽二字用的极贴切,极显妖狐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心情,不知道当小凡听到那情真意切的问话时是否也是心里一动,好象是有些东西破裂一样。 引用: 三尾妖狐脸色却有几分淒然,低声道:“大哥,上边除了和这少年一起来的两人外,连焚香谷也来了两人。” 三尾妖狐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两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但他们道行颇深,我、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尾妖狐柔媚已极的脸上,竟是怔怔滑落了两道泪痕:“可是,大哥,如今这”火龙洞“里再无去路,上面又被他们四人封住,现在只靠”大黑蛭“勉力挡住,但我看他们法宝厉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读到这里,我的心中亦如狐般凄然,所谓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红颜弹指老,芳华刹那间,只有情之一字,才真的是超脱了生死,跨越了时空! 引用: 牠忽然停口不说了。三尾妖狐在牠面前,缓缓站了起来,手伸到怀中,拿出了一个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正是玄火鉴。在这个热焰腾腾的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鉴也被照得隐隐发红,而在它正中的那个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彷彿也将燃烧起来一般,几欲喷薄而出。 三尾妖狐,张小凡眼中那个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视着手中的玄火鉴,未几,忽然有一滴泪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鉴上,片刻之后,化做白烟,袅袅昇起。 书到此处,真的是泪落衣襟,心丧若死,相比作者写到此处也难免停笔不行,不忍继续啊,那悄然滑落的泪滴,可是也凋落在你我的心间? 引用: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的、哀哀的道:“整整三百年了,从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见了你,从那以后,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从此暗无天日,从此日夜担忧,被人追杀。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 到了此处,已经是子规啼血,月夜惊心,可说是一字一泣血,一言一勾魂,那如泣如诉的言语,正如刀子一般,深深的折磨每一个看到此处的读者,写到此,作者对整个慷慨赴死的场景的气氛渲染已经达到极致,接下来的自杀徇情如何描写已经不重要了,缱绻决绝,生死相许已经尽在指尖! 而在流波山上的雨夜描写则有另外的一番妙处。 引用: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抚过张小凡的发梢,彷彿梦语一般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之夜,低低地道:“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轰隆!”雷声彷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张小凡,又彷彿是对着自己深心,轻轻,轻轻道:“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对你了。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你的痛楚,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希望有一日,你能与心中爱人,欢欢喜喜在一起的。” 看到这里,谁还会相信这样的言语发自哪个冷面冷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口中,那份果决,那份执着,还有那淡淡的关心,正如漆黑夜里的一盏油灯,火焰虽小,照亮的确是整个天地间的存在,此后的岁月,不管是万里层云,千山暑雪,或者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只要想到此情此景,相来小凡的心中也必是温馨一片。 说到情,《诛仙》还着力描写了另外一种感情,孤独,孤独而寂寞的小凡,孤独而高傲的林惊羽,孤独而冰冷的陆雪琪,似乎作者偏爱塑造这类决绝于世间,以独力而抗天下的形象。在我看来,有一处描写甚是独特,比如流波山前为了心爱的师姐和别人亲热而爆发的出来的戾气,可谓是神来之笔。一向木衲的主角突然展现了他凶厉狠辣的一面,意中人的被夺,魔门重宝的熏染,再加上一点妒火,一点狂热,这样的一个张小凡,终于让我一直压抑的心长出了一口恶气。 而当小凡为救师姐而在夔牛的压迫下施展出佛道一家的大法时的描写更是把一个黑暗中茔茔孑立,负重前行的少年重压之下那种落寞,凄凉,心碎的表现写的淋漓尽致,那种不为人知的痛苦,难以言语的苦楚,一点一点的在压迫小凡的神经,直到这一天,秘密不再成为秘密,一切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所有的孤独在一瞬间绽放。有一首歌曲完全可以作为此时的化外音来配乐:“他多想是棵小草,燃于那荒郊野外,他多想是只飞燕,撞翻那滔滔云海,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雷轰电闪,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心也不衰!”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不觉,我始终觉得这两句诗是对《诛仙》的最好评价,原因是什么,也许是感觉吧! ------------ 第一部分 ------------ 序章 时间:不明,应该在很早、很早以前。 地点:神州浩土。 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恶死爱生,更有地府阎罗之说,平添了几分苦惧,在此之下,遂有长生不死之说。 相比与其他生灵物种,人类或在体质上处于劣势,但万物灵长,却是绝无虚言。在追求长生的原动力下,一代代聪明才智之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苦苦钻研。 至今为止,虽然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仍未找到,却有一些修真炼道之士,参透些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 而一些得到高深的前辈,更传说已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上之人以为得道成仙,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炼道之路。 神州浩土,广瀚无边。唯有中原大地,最是丰美肥沃, 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于此。而东南西北边荒之地,山险水恶,多凶兽猛禽,多恶瘴毒物,亦多蛮族夷民,虏毛饮血,是以人迹罕至。而人间自古相传,有洪荒遗种,残存人世,藏于深山密谷,寿逾万年,却是无人得见。 时至今日,人间修真炼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又以神州浩土之广阔,人间奇人异士之多,故修炼之法道林林总总,俱不相同。长生之法还未找到,彼此间却逐渐有了门派之分,正邪之别。由之而起的门户之见,勾心斗角乃至争伐杀戮,在所多有。 当长生不死看起来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修炼中所带来的力量,便逐渐成了许多人的目标。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 第一章 :青云 青云山脉巍峨高耸,虎踞中原,山阴处有大河「洪川」,山阳乃重镇「河阳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青云山山林密布,飞瀑奇岩,珍禽异兽,在所多有,景色幽险奇峻,天下闻名。 只是更有名的,却是在这山上的修真门派----「青云门」。 青云一脉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为当今正邪两道之首。据说开派祖师本是一个江湖相师,半生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其四十九岁那年,云游四方,路经青云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钟灵奇秀,聚天地灵气,是一绝好之地。当下立刻登山,餐风饮露,修真炼道,未几,竟于青云山深处一处密洞内,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上载各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 相师得此奇遇,潜心修习。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几番江湖风雨,虽不能独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云山上,开宗立派,名曰「青云」。因此古卷所载,近于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号「青云子」,后世子弟多尊称为「青云真人」。 青云子寿三百六十七岁,身前收了十个弟子,临终前叮嘱道:「我半生说学,尽在相术,尤精于风水之相。这青云山乃是人间罕有灵地,我青云一门占有此山,日后必定兴盛,尔等决不可放弃。切记,切记!」 当时十位弟子纷纷点头,深信不疑,青云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后百年间,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云子相术不精,青云门非但没有发达,反而日见式微。 十位弟子中,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对决,剩下的一人残废,一人失踪,只传下两脉。如此过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圆百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天灾地震,山洪爆发,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竟是又绝了一脉。而仅剩独苗,却限于资质,本领低微,早不复青云子当年风光,反因那本古卷缘故,惹来外敌争夺,几番血战,若不是青云子留下的几道厉害禁制法宝,只怕青云门已被人灭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百年,青云门毫无起色,几乎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到了最后,甚至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青云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余六座都被外敌占了,其中还有强盗悍匪,以做据点,四处抢掠,横行不法。不知情的人多有误解,以为青云门已堕落如斯,青云子弟虽多般辩解,亦有心杀敌正名,却是有心无力,可怜可叹。至今想起,那实在是青云一脉最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况才有了改变。 大概是青云子的相术终于显灵了,或是上天累了,不再捉弄青云门,在这个时候,从青云门第十一代传人中,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的绝世人物――青叶道人。青叶俗家本姓叶,原是一贫苦书生,天资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后机缘巧合,为青云门第十代掌门无方子收为关门弟子,年仅二十二岁。 青叶入门之后,只一年间便将无方子所传的所有剑术法道领悟贯通,在众弟子中独占鳌头。又过一年,便连无方子也只能凭借深厚修行与他勉强打个平手。无方子又惊又喜,断然将祖师传下的那本古卷拿出,传于青叶自行参祥。青叶便就此在通天峰后山「幻月洞」闭关,这一关便是十三年。 据说他破关之时,正是月圆之夜。那夜冷月高悬,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便如白昼一般。忽尔狂风大作,后山竟有龙吟长啸,声震百里,听者无不变色。后,有淡紫祥光,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幻月洞府豁然而开,青叶须发尽白,面带微笑,身有清光,缓步而出,众人骇然,以为成仙。 其后,青叶正式出家,以本家姓叶,取青云之青字,故名青叶。他当日笑别恩师无方子,道:「师尊稍待,弟子出去办事,一日即回。」 众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后青叶御剑而回,青云山六峰外敌,竟已尽数伏诛。青叶道人道法之强,手段之狠,一时间名动天下,青云门声势大盛。 又过一年,无方子即将掌门之位传于青叶,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门中琐事。青叶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大力扶助同门,严格挑选传人,加之他从那无名古卷上领会所得,有神鬼不测之威。青云门从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间,已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二百年后,便已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青叶真人高寿五百五十岁而逝,他一生收徒严谨,仅传七人,遂将青云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脉共传香火。其中长门居于主峰通天峰青云观中,是一门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云门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天音寺」、「焚香谷」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掌门道玄真人,功参造化,超凡入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青云山麓脚下,离大城「河阳」还有五十里地的西北方,有个小村落叫「草庙村」。这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于青云门换些银两生活。平日里村民常见青云弟子高来高去,有诸般神奇,对青云门是崇拜不已,以为得道仙家。而青云门一向照顾周遭百姓,对这里的村民也颇为不错。 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让人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从草庙村处看去,那巍峨的青云山直插天际,奇峰怪岩,隐隐带了一丝狰狞。 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说无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儿跑?」一声喝骂,带了几分笑意,出自一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二三岁左右,眉目清秀,领着四、五个男女孩童,追着前方另一个小孩。前头那小孩比他小了两岁,个子也矮些,此刻脸上满是笑容,拼力向前跑去,间中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后头那小孩高声叫道。 前头那叫张小凡的孩子呸了一声,边跑边道:「你当我白痴啊!」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近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第一个冲了进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门板拌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后边几个小孩大喜,一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罢?」 谁知张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的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却是越来越怒,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叠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这时其他小孩眼看不对,都悄悄缩了回去,只剩下这两个无知孩童,为了意气之争,由着各自偏激性子,这般彼此坚持下去。 眼看着一场大祸便无端生出,忽听这草庙深处一声佛号,有人道:「阿弥佗佛,快快住手。」 一只干瘦手掌,横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惊羽双手上弹了一弹。林惊羽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张小凡大口喘气,显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当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情景,对看一眼,彼此都越来越是后怕。 林惊羽怔怔道:「小凡,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道:「没事。咦,你是谁?」 众小孩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在这庙中,正站着一个年老和尚,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青光。奇怪的是,在十几颗大小一致,光洁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还夹杂着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暗淡无光的圆珠。 ------------ 第二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这两个小孩身上细细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惊羽几眼,心道:「好资质,只是性子怎么却如此偏激?」 这时张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庙村在青云门附近,这里道教为尊,佛家弟子极为少见,故张小凡有此一问。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小施主,刚才性命交关,你只要认个输便是了,为何却要苦苦支撑,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张小凡呆了一呆,心里觉得这老和尚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怔在那里。 林惊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张小凡的手,道:「小凡,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们别理他。」说完便拉他向外边走去,几个孩子都跟了过去,显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 张小凡下意识地也迈开脚步,只是他走出庙门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向庙里看去,只见天色渐暗,依稀可以看见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夜深。 一声雷鸣,风卷残云,天边黑云翻滚。 风雨将欲来,一片肃杀意。 老僧仍在草庙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远方青云山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四野静无人声,只有漫天漫地的急风响雷。 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草庙亮了一亮,只见那老僧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庙门口,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老僧站在草庙之中,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村外而去,正向着草庙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老僧眼尖,一眼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一个小孩,正是白天见过的林惊羽。 老僧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枯瘦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意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草庙上空盘旋不去。老僧肋下夹着林惊羽,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 借着微弱光线,只见林惊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老僧没有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罢?」 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又是谁,敢管我闲事?」 老僧不答,却道:「此处乃青云山下,若为青云门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那人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青云门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老僧合十道:「阿弥佗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这小小草庙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毒血幡』!」老僧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决计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从半空之中,腥臭之气大作,一面两丈红幡缓缓祭起。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闻之惊心。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人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咔、咔、咔、咔」骨骼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地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老僧。 老僧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势必更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这邪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要眼前,老僧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林惊羽,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欢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辉煌,与那鬼物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他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右手抱着小孩林惊羽处,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觉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而正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咔、咔」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打在老僧胸口。 老僧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肋下的林惊羽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庙壁上,「轰」地一声,尘土飞扬,一整面墙都塌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黑气中人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老僧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热,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而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了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惊羽,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一只彩色蜈蚣,个大如掌,最奇异的是它尾部分了七叉,看去仿佛有七条尾巴似的。而且每一只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声呻吟。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普智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来,我便给你七尾蜈蚣的解药,饶你不死!』 普智惨笑一声,道:「枉我名中还有一个智字,竟想不到你炼这毒血幡邪物,岂有不贪图噬血珠的道理。」他脸色一肃,断然道:「要我将这世间至凶之物给你,却是妄想。」 那黑气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红芒一闪,毒血幡迎风招摇,鬼哭声声,巨大鬼物再现,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普智。 普智一声大喝,全身衣袍无风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躯似乎涨大了许多。他左手用力处,只听一声脆响,那串碧玉念珠已为他捏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坠,反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个个发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颗深紫圆珠,却径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将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双手即结左右水瓶印,两目圆睁,全身上下隐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奄、嘛、呢、叭、弥、哞!」 「『六字大明咒』。」(注一)黑气中人的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普智「哞」字声落,刹那间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同一时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冲到跟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但一接触到到碧玉青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进前,就此僵持在半空。 饶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绝毒之物,以他数百年的修行,仍然难以抵挡。只是他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淡淡一丝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呔!」 普智一声大喝,如做狮子吼,声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驱弛,光芒更盛,忽地一颗念珠「噗」地一声碎裂,在半空中幻做一个「佛」字,疾冲向前,打在那鬼物脸上。 「哇......呀!」那鬼物一声凄厉嚎叫,登时退了几步,周身红芒大为衰退,显然已受了伤。黑气中人怒道:「好个秃驴!」 他正要动作,只是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七、八颗念珠都幻做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嚎叫不止,连连退避,做恐惧状,在被第九颗碧玉念珠击中时,终于一声长嚎,五目齐齐迸裂,骨骼乱响,轰然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缓缓化做血水,腥臭无比。 与此同时,普智却「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颜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声尖叫,在这两大高人斗法的紧要关头,从草庙门口传来。 普智和那邪人都吃了一惊,天上黑气一动,普智也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日间见到的小孩张小凡,不知为何来到了这草庙之前,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庙中这奇异景象。 黑气中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只原来爬在林惊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势飞起,疾如闪电,向那张小凡飞去。 普智双眉一竖,右手一指,一颗碧玉念珠急冲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灵,知道厉害,不敢抵挡,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冲而起,投入黑气之中,再无声息。 黑气中人阴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伤之下,还能破了我的『毒血尸王』,但你受尸王一击,又中七尾蜈蚣之毒,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给我吧。」 普智此刻便连眼角也开始流出黑血,惨笑一声,嘶声道:「老衲就算今日毙命于此,也要先除了你这个妖人。」 话声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时亮了起来,空中那人立刻戒备,忽然间一声呼啸,一物闪着青光从后面撞入黑气,却是刚才击向七尾蜈蚣的那颗碧玉念珠,在空中飞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气后边,猝起发难。 只听黑气中一声怒吼,显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几声乱响,青芒闪处,黑气散乱,最终四处散开,化于无形。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紧紧包住,看不清容貌岁数,只有一双眼睛,凶光闪闪,在他背后,还绑着一把长剑。 普智低声道:「阁下如此道行,怎地却不敢见人么?」 黑衣人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刷」地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只见此剑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剑。」普智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一声低哼,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神剑御雷真诀』!」普智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灰,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你竟是青云门下!」 注一: 文中普智所诵之「奄、嘛、呢、叭、弥、哞!」,即有名的「六字大明咒」,佛家经典中又称「观音灵感真言」。佛经中载:此真言通天地造化,诵之可脱尘埃,涤心镜,至大欢喜极乐境界。是佛家中最著名的经典真言咒文之一。 现将全文附录如下: 奄嘛呢叭弥哞,麻葛倪牙纳,积都特巴达,积特些纳,微达哩葛,萨而翰而塔,卜哩悉塔葛,纳补罗纳,纳卜哩,丢贰班纳,捺麻庐吉,说罗耶莎珂。 ------------ 第三章 :宏愿 在张小凡眼中,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象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从未有过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仿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草庙中黑衣人和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响的时刻,他看到天际一道绚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长剑之上。 片刻间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剑尖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以致于张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么?」 只听黑衣人一声大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剑上电芒疾射而向普智。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普智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下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张小凡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个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停了下来。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太阳。整座草庙,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微微颤抖。 当死亡站在面前,该如何面对? 他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普智缓缓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肋下夹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之地,将两个小孩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见透过焦臭僧衣,依稀可以看见,一股黑气已在胸口渐渐合围,只剩下心口一处小小地方,未被侵袭。 他苦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约莫有指头大小,平平无起。 普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还是让鬼医给说中了,我到底还是要服他这一颗『三日必死丸』。」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点头,将这药丸吞了进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山。 天空中终于飘下了雨。 青云山耸立在风雨之中,朦胧神秘。 「道家术法,当真神妙,竟能役使诸天神力。若与我佛家互相印证,取长补短,必能参破长生不死之迷。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远胜于我,却终究和我那三个师兄一般,放不开门户之见,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落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时雨势渐大,淋湿了他们的头脸。草庙已在刚才的斗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没有什么可完全遮挡风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紧,不由得为这两个孩子担忧。他刚才强运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门至宝「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挡下了那邪人威力无比的神剑御雷真诀,并反挫重创于他,令他惊而遁逃。但他重伤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术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线生机也绝了。眼下他不过是靠鬼医给的奇药三日必死丸苟延残喘,延长寿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创虽重,却未伤根本。我走之后,他必折返杀人灭口。到时不仅这两个小孩,只怕全村人家的性命都有危险。这、这、这如何是好?」 普智心乱如麻,他修为道行极高,但一来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乱了几分;二来担忧无辜百姓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云门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贸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心中最遗憾的,却还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愿,竟不能完成了。他身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荣已极。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参破生死之迷,解开长生死结。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纵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炼佛门道法,也只能增强功力修行,而不能解开生死之迷。 他苦苦思索,数十年后,竟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办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为鼎盛,术法造诣最高最深。魔教名声恶劣,邪术残忍不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术,精深神妙,与佛门各擅疆场,若能联手研习,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心胸开阔的三个师兄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以为邪说异想,反苦口婆心地劝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几度拜访道家名门,光是青云山就上了数次,却无一不为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却还想什么长生不死,岂非庸人自扰? 只是他虽放开心胸,但看到那两个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却实在是放不下,一时又想不出有什么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见远处还有一棵松树,尚可遮挡一、二风雨,聊胜于无,当下强打精神,抱起两个孩子,勉力向那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精疲力尽,一下子坐倒在地,背靠树干,不停喘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句道家名言,带了几分凄厉激愤,从普智口中,缓缓念了出来。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无边乌云压顶,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吹来,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到了心里。 他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身前这两个小孩,低声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无奈有心无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云弟子,在那青云山上,众人之中,只怕还安全些,现在却......」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云弟子,青云弟子......」他心念急转,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什么,却又要在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之间,他竟已出了一声冷汗。 然后,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又再度出现了那莫名的狂热。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 「妙极,妙极!我虽命不久矣,但若传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云门下,修习道家术法,岂非一举两得,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愿!」 「佛道二家自古隔阂,老死不相往来。青云门决想不到,一个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云山下,会身怀佛门大法。只要有人身兼两家之学,必可突破万年来长生不死的迷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一念既决,整个人竟是亢奋无比,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下意识地看到了林惊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关系重大,当今各门诸派门户之见极重,极其忌讳偷师,若为人知晓,事情败露,必死无疑。林惊羽这小孩资质极好,若为青云门收录门下,必定备受师长注目。他小小年纪,只怕藏不住这天大秘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目光转而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想起了白天他临死而不低头的倔强性子,点了点头,道:「资质差些,也不打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再不迟疑,伸手在张小凡身上拍了几下,以残余佛力,将之救醒。 张小凡悠悠醒来,眼前模糊,耳朵里兀自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顿时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只见那个老和尚全身伤痕累累,坐在他的跟前,左边身子像是被什么焚烧过一般,枯焦难看,脸上黑气重重,一脸死气。但不知为何,老和尚却神情兴奋,满眼笑意。另外,他还看到了玩伴林惊羽躺在一旁,昏迷不醒。 「你,你干什么?」张小凡愣了半晌,才呐呐问道。 普智不答,细细端详于他,反问道:「小施主,这风大雨大,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何来此偏僻之地?」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我傍晚时看到你还站在庙中,后来看天要下雨了,这里破烂的很,我想会很冷,就给你送点吃的来。」 普智嘴角一动,合十道:「善哉,善哉。万物皆是缘,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张小凡奇道:「你说什么?」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说,小施主与我有缘。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门,小施主可愿意学么?」 张小凡道:「法门是什么东西?」 普智呆了一下,随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也不是什么东西,就是教你一些呼吸吐呐的方法。你学了之后,要答应我几件事,好么?」 张小凡似懂非懂,但还是道:「你说罢。」 普智道:「你决不可对旁人说起此事,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能说,你办得到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普智心中一震,见他小小年纪,脸上竟是一片坚忍,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如霜,打湿了他的小小脸庞,有几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气,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口中却继续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习这法门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炼,只可在夜深人静时方可进行。最后,非到生死关头,切切不可施展此术,否则必有大祸。」 说到这里,他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张小凡,道:「你做的到么?」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歪了歪头,又抓了抓头,一脸迷惑,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话,便开始传他一套口诀。 这套口诀说长不长,只千字左右,但枯涩艰深,张小凡用尽心力,足足用了三个时辰,方才尽数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记,这次松了一口气,神情间疲惫之极。他看着张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爱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从未动过收徒之念,想不到将死之际,倒与你有了师徒之缘。说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号。」他顿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么?」 张小凡想了想,摇了摇头。 普智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孩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怀中摸索出一颗深紫珠子,细细看了好几眼,递给张小凡,道:「你且把这个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让外人看到。待日后安定下来,你找个深谷悬崖,将它扔了下去,也就是了。还有,我刚才告诉你的名号,你也决不可对外人说起。」 张小凡接过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着他的头,道:「你我有这般宿缘,也不知来生可会相见末?孩子,你就跪下给我叩三个头,叫我一声师傅吧!」 张小凡看了看普智,却见他已收起笑容,脸色庄重,当下点头称是,叫了一声:「师傅。」便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个头。他刚刚叩完,还未抬头,便听普智低低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颇有悲苦之意和决然断然。 张小凡正要抬头看他,却突觉后背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又再度不醒人事。 ------------ 第四章 :惊变 清晨,这一场雨终于停了。 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从树叶边缘静静滑落,跌落下来,因为有风,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打在张小凡的脸上。 冰冷的凉意把张小凡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要叫道:「师傅......」但四野无人,只有林惊羽躺在身旁,好梦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远处破碎的草庙,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甩了甩头,走到林惊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惊羽口中嘟囔几句,慢慢醒来,揉了揉眼睛,还未说话,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湫。 他睁眼看去,却见自己和张小凡全身湿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不由地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到了这里?」 张小凡耸了耸肩膀,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冷得很,还是快回去吧。」 林惊羽脑中有诸般疑问,但身上的确寒冷,当下点了点头,爬起来与张小凡一起向村里跑去。 还未到村前,他二人已发觉不大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已起床,但今天却安静无比,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而且随着晨风吹来,还隐隐有股血腥味。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同时加快了脚步,向村里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从村口那条大路看进去,却见村子中间那块平地上,草庙村四十余户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之上,身体僵硬,成了尸体,血流成河,苍蝇乱飞,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林惊羽和张小凡二人赫然见此可怖景象,惊吓之下,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霍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喘气,双手微微颤抖。适才昏睡过去时,他脑中满是凶恶鬼脸,鲜血白骨,端的是噩梦连连。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见这是一间普通厢房,两扇小窗,房中摆设简单干净,只有几张松木桌椅,上有水壶水杯。在房间里占了一半地方的,是连在一起的一张大炕,上有四个床位。除了他现在躺着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乱,像是刚被人睡过。至于其他两个,被子则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在四个床位的正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张横幅,上书一个大字: 道! 看这样子,倒像是一间客栈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师学艺几个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间。 张小凡坐了一会,心里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念头:昨晚的一切或许都是噩梦吧?也许我一直都睡在这里吧?也许走出这个房间,母亲便会如往常一样,笑着骂他:「你这个小懒虫!」 他缓缓下了床,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门走了过去。 门,虚掩着。从门缝中,若有若无地有风吹进,凉丝丝的。 他一步一步走着,两只小手却越握越紧。他的心跳得厉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门口,把手搭在了门扉之上。 那一个瞬间,这扇木门竟是重如山,沉似铁。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哜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户外明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令他眯起了眼睛 。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却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几棵,草木几丛,间中还有几朵清香小花,怡然开放。门前是个走廊,通往院外。在门前四尺处,有几层台阶,连着院子和走廊。 台阶一角,孤单单坐着一个小孩,手托脸腮,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许是开门声惊动了他,那小孩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林惊羽。 张小凡张大了嘴,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话到嘴边,却化为无声。 他又想放声大喊,只是心口郁闷,竟是喊不出来。 两行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滑落。 两个小孩,就这么,默默无语地,对视。 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几朵。 张小凡坐在了台阶的另一侧,低着头,看着小院中石头铺成的小道。 小院之中,一片寂静。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惊羽缓缓道:「我比你早些醒来,那时屋里还有几人,我问了他们,这里是青云山通天峰。」 张小凡低声道:「青云山......」 林惊羽道:「听他们说,是几个路过的青云门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伸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 在村后头找到了我们两个人,便把我们带上山来了。」 张小凡嘴角一动,却没有抬头,道:「我们以后怎么办,惊羽?」 林惊羽摇了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张小凡还要再说,忽听身后走廊上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道:「啊,你们都醒过来了?」 二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青年道士站在那里,一身蓝色道袍,颇有英气。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道:「正好几位师尊也想见见你们,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这就随我来吧。」 张小凡与林惊羽对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林惊羽道:「是,请这位大哥领我们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惊羽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随我来。」 跟着这个道士,二人走出了这个庭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更长更大的环形回廊,边缘每隔两丈,便有一根红色柱子。在每两根柱子中间,也都有一个拱门。 他们顺着回廊向前走去,经过了一个个拱门和柱子,这才发现,每一个拱门里,都是和刚才几乎相同的小庭院,看来这里是青云门弟子生活起居之处。 不说别的,单从这份规模来说,这样的小院怕不下百间,可见青云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却是一面高耸无比的白墙,下面开了一扇大门,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板,高达十丈,几乎要抬头仰望,也不知当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视若无睹,大概平日里进进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脸上丝毫没有两个小孩那般动容之色,面无表情,径直从这门中走了出去。张小凡和林惊羽连忙跟上。 甫一踏出这扇大门,两个孩子同时屏住了呼吸,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一片极巨大的广场,地面全用汉白玉铺砌,亮光闪闪,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远方白云朵朵,恍如轻纱,竟都在脚下漂浮。广场中央,每隔数十丈便放置一个铜制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个,共有九只,规矩摆放。鼎中不时有轻烟飘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这里走。」似是明白这两个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让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叫醒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青云六景中的『云海』,前头还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边走边道。 林惊羽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青年道士手一指,道:「『虹桥』。」 二人极目远眺,只见前方远处,广场尽头,在雾一般朦胧的云气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他们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渐渐的,有水声传来,间中还有一两声雷鸣一般的怪声,不知从何而来。 他们越走越近,云气如温柔的仙女,轻轻围绕在他们身旁,逐渐拉开隐约的面纱,露出清晰的面目。 广场尽头,一座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广场,径直斜伸向上,入白云深处,如矫龙跃天,气势孤傲。有细细水声传来,阳光照下,整座桥散发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落入人间,绚丽缤纷,美焕绝伦。 张小凡与林惊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道:「随我来吧。」说着,当先走上了石桥。 踏上石桥,二人这才发觉,桥的两侧不断有水流流下,清澈无比,但中间部分却滴水不沾。阳光透过云彩照在桥上,又为水流折射,遂成绚丽彩虹。 那道士看着他们心醉神迷的样子,道:「你们小心了,这桥下可是无底深渊,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小凡与林惊羽都吓了一跳,连忙镇定心情,小心走路。 这座虹桥极高极长,三人走在其上,只觉得左右白云渐渐都沉到脚下,想来越上越高。而前方那古怪声音,仍是不断传来。 又走了一会,白云渐薄,竟是走出了云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见长空如洗,蓝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下有茫茫云海,轻轻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顶青云观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顶,云气环绕,时有瑞鹤几只,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如仙家灵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时虹桥不再上升,在空中做个拱形,落在了殿前一湾碧绿水潭边。与此同时,玉清殿里隐隐传出道家歌诀,一派仙家气势。还有那个怪声,也是越发响亮。 三人走下虹桥,来到潭边,一条宽敞石阶,从水潭边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门。潭水碧绿,清宁如镜,人影山影清晰可见。 他们走上石阶,正要向上方大门走去,忽听水潭深处一声咆哮,声若惊雷,正是先前怪声。放眼看去,只见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个巨大旋涡,片刻之后,只见巨浪卷起,一个巨大身影跃然而出,漫天水花扑面而来。 那青年道士却似早有防备,左手一引,身子临空飘起,疾向后飘出两丈多远,停在半空。而两个小孩哪里逃得掉,登时淋得一身落汤鸡。 只是他二人却全然未曾注意到自身情况,只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现的一个庞然大物,高逾五丈,龙首狮身,遍身鳞甲,巨目大嘴,两根锋利獠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面貌狰狞,望之生畏。 那怪兽抖了抖身子,呼啦啦又是一阵水花扑来,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把巨首向台阶处伸了过来。 张小凡和林惊羽见那怪物一个头比他们两个人还大了许多,阳光之下,锋利牙齿清晰可见,看着它越靠越近,心中着实害怕,忍不住紧紧贴在一起,心砰砰直跳。 这时,那青年道士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回来,单掌竖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灵尊,他们是诸位师尊特意召见的。」 那怪兽瞪了他一眼,「哧」地一声,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里眼珠居然转了转,倒像是人在动脑筋一般。然后不再理会三人,摇摇晃晃走到一边,在水潭边干地上趴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头伏下,晒着太阳,睡了过去。 青年道士示意惊魂未定的两人继续走,道:「灵尊是千年前我派青叶祖师收服的上古异兽,名叫『水麒麟』。当年青叶祖师光大青云,降妖除魔,它是出过大力的。如今是我们青云门的镇山灵兽,敬称为灵尊。」 说完,他又向那水麒麟处行了一礼,张小凡正看得出神,却被林惊羽拉了一下,见他使了个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了一礼。只是水麒麟头也不回,动也不动,倒是鼾声大做,怕是看不到了。 三人行完礼后,继续前行。走过高高石阶,远远便看到金色牌匾,上书着「玉清殿」三字。来到雄伟大殿之前,只见门扉大开,里边光线充足,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气度庄严。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着数十个人,有道有俗,看来都是青云门下。众人之前,摆着七张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张,上边却只坐着六人,只有右排最后一张椅子处,空无人坐。 ------------ 第五章 :入门(1) 这时,殿内众人正在谈话,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带领张小凡和林惊羽来的青年道士在门外一整衣袍,恭声道:「掌门,各位师叔,弟子常箭,奉命将两位小......」 他话未说完,突然间在这神圣肃穆的大殿之上,竟传出一声凄厉呼喊,打断了他:「鬼,恶鬼!鬼啊!......」 常箭吃了一惊,但张小凡和林惊羽却是吃惊更甚,这声音虽然尖利难听,却是耳熟之极。张小凡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冲进殿去,大声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么?」 他心急之下,喊声中带了几分焦急,几分哭调,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不忍。只见在人群背后,大殿一侧墙角,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双手抱头,紧紧蜷缩在角落之中,全身发抖,从手笔缝隙之间,兀自传来「鬼、鬼......」的声音。 张小凡与跟着进来的林惊羽立刻都认出这人是草庙村里一个樵夫,姓王,排行老二,为人善良,整日笑呵呵的,对他们一班小孩也是极好,平日上山打柴之余,都会带些山间野果分给众小孩。 张小凡想也不想,冲了过去,跑到王二叔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王二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里的人都、都死了?还有,我娘呢,我爹呢,他们怎么样了?你说啊!」 王二叔听到张小凡一叠声地追问,似是有所触动,暂时不再说那「鬼、鬼」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张小凡。 大殿之上众人登时耸然动容,一个个全都安静下来,就连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有几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里。 只是王二叔眼眶赤红,尽是恐惧迷惑之色。他端详了张小凡半晌,却一言不发,紧皱眉头,似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这时,青云门中有人忍不住踏上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身旁之人悄悄拉住。 张小凡见王二叔半天没有反应,只是死气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中大是着急,大声道:「王二叔,你怎么了?」 不料王二叔被他大声一喊,全身一抖,面上惧色大做,整个人突然连滚带爬地窜到一边,又是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哀号:「鬼,鬼,鬼啊!......」 大殿内叹息之声顿时四起,青云门众人脸上都有失望之色,刚刚站起的人也颓然坐了回去。张小凡还待追问,却被一旁的林惊羽一把抓住。 张小凡不解回头,却见林惊羽眼角有泪,凄然道:「没用的,他已经疯了!」 张小凡脑中「轰」地一响,愣在当地,做声不得。 林惊羽比他大了一岁,心思较为细密,向大殿中人看了一眼,见场中众人都身着青云门衣着,有男有女,有道有俗。多数人身有兵刃,以长剑居多。其中在椅子上坐着的六个人,更是气度出众,卓尔不群。这六人中有三道三俗,尤其坐在正中那位身着墨绿道袍,鹤骨仙风,双眼温润明亮的,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了。 林惊羽当下更不多话,拉上张小凡,跑到那六人跟前,对着道玄真人跪了下去,「砰砰砰」叩头不止。 道玄真人细细看了他二人一眼,微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们起来罢。」 林惊羽却并不起身,抬头看着这神仙一流的人物,悲声道:「真人,我二人年幼无知,突然遭此大变,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能知过去将来,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小凡没他那么会讲话,而且此刻脑中乱成一团,也跟着道:「是啊,神仙爷爷,你要做主啊!」 众人听了,脸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张小凡自是童言无知,但随后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林惊羽的身上。 林惊羽小小年纪,身处大变,又面对道玄真人这般名动天下的高人,说话仍是井井有条,条理清楚,这份冷静远胜过寻常孩童,更不用说那一无所知,还把道玄看做神仙的张小凡了。 草庙村惨案,是青云门千年来未曾有过、闻所未闻之事,事情就发生在青云门脚下,青云门举派震动。道玄真人接到报告后惊怒交集,立即召来其余六脉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脉首座水月大师未来,其他五脉首座都在座中。 能担当青云七脉首座的人物,自然是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而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自也是这世间修真炼道之士中的绝顶人物。在座之人,个个都是目光如炬,此时都在心下说了一句:「好一块美玉。」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这将来过去我是不知道的,但你们居住在青云山下,我青云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好好回答。」 林惊羽点头道:「是,弟子知无不言。请真人问话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林惊羽一呆,道:「回禀真人,我昨晚还记得在家里床上睡觉,但早上醒来却和小凡一起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小凡叫醒了我,我们一起跑回村去,便见到那、那、那个景象,就吓昏过去了。」 道玄真人一皱眉头,看向张小凡,道:「是你叫醒他的,那你又是如何呢?」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到那里去了,醒过来看见惊羽在我旁边,我就叫醒他了。」 道玄真人和其他各位首座对看一眼,眼中都有迷惑之意。若有高人搭救,却为何只救这两个小孩,若不是,却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说,你们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了。」 二人同声道:「是。」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宋大仁。」 「弟子在。」一个青云弟子应声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刚才他所站位置在一位坐着的矮胖之人身后,看来是那人门下弟子。 道玄真人道:「是你最先发现草庙村一事的,你便把当日情况,再说一遍吧。」 宋大仁声音粗亮,道:「是。今日一早,弟子和几位同门师兄弟办事归来,御空而回。在经过草庙村上空时,弟子无意间低头,竟发现村里有二百多具死尸堆在一起,惨不忍睹。弟子等人连忙下去查看,只在村后找到这两个小孩,见他们昏迷不醒,便先让一位师弟送了回来。后来又在村边茅厕之内,」 他手一指缩在墙角的王二叔,道,「发现了此人。只是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无论弟子如何询问,他都不答,只反复说着:鬼,鬼,恶鬼这些话。」 林惊羽身子抖了一下,颤声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清点过人数了么?」 宋大仁眼有同情之意,道:「我找到了一位平日与你们村里交易柴火的师弟,他对你们村里村民的情况很是熟悉。经他辨认,再经过我们点数,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们三人,都死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听到宋大仁明白肯定的话后,林惊羽与张小凡仍是禁不住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去。 道玄真人轻轻叹了口气,左手轻拂,袖袍内飞出一颗红色小珠,飞到张、林二人身前,在他们额上心口滚了几滚,顿时一股清凉之气,透体而入。不知怎么,他们心中原来紧绷绷的神经似乎也松了松,顿觉心力交瘁,忍不住便躺在这大殿之上,睡了过去。 道玄真人挥了挥手,站着的众弟子纷纷行礼,然后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内,只剩下了他们六人。 这时,那矮胖之人道:「掌门师兄,你现下用『定神珠』暂时安定了他们,但他们醒来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道人,问道:「苍松师弟,你意下如何?」 苍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庄严,是青云门「龙首峰」一脉的首座。在青云门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长门,便以他龙首峰一脉声势最盛。苍松生性严峻,除了管理本脉弟子之外,还兼管整个青云门中刑罚之事。青云弟子平日里对掌门道玄真人固然敬仰万分,但最害怕的,却反而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苍松首座。 当下苍松道人两道浓眉皱起,过了一会,才道:「此事疑点甚多,急切间怕是查不清楚。但草庙村民一向质朴,我们不可对他们遗孤置之不理。我看还是把他们二人收归门下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两个孩子身世孤苦,我们是要照顾他们。只是我已多年不收徒了,不知哪位师弟可将他们收到门下?」 这时,那矮胖之人,即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道:「掌门师兄,依我看来,最好不要让他们二人同归于一人门下。他们身世相近,若待在一起,每见对方,都会想起往事,如此戾气不绝,只怕日后不好!」 道玄真人想了想,道:「田师弟言之有理。他二人小小年纪,遭此大变,我们当要好好化解他们心中怨恨,如此的确不宜让他们共居一处。那就需要两位师弟来收留他们了。」说着,他向众人看去。 只见其他五脉首座,以苍松为首,田不易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在了林惊羽的身上,溜溜打转,不肯离去,却无人去理会一旁的张小凡。 修真之道,资质极其重要,世间常有所谓天才悟道,即胜过百年修行一说。而青云门人,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当年青云门穷途末路之时,只靠一个惊才绝艳的青叶祖师,虽年纪轻轻,但天资过人,参破前人古卷,修行远胜于历代先人。把一个小小青云门,搞得生气勃勃,兴旺无比,到如今更是天下正道领袖。 此外,名师固然难求,但资质上乘的弟子同样难得,林惊羽天资过人,根骨奇佳,这青云门各脉首座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安静了一会之后,那田不易咳嗽一声,道:「嘿嘿,掌门师兄,你知道我大竹峰一脉一向人丁单薄,那我这次就替你解决了一个吧。」 说罢手正要指向林惊羽,却被身旁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抢先起身,挡在了身前,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今日我一见这孩子便觉得与他极是投缘,想是与他有宿缘在,不如便让他投入我的门下吧。」 青云门历史悠久,各脉表面和气,但内里都有互相较劲的意思,眼看着这林惊羽资质过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下一个青叶祖师,何况收入门下最差也只是多个弟子,却不会让其他各脉得到机会。本来以道玄真人的威望修行,谁都是不敢争的,偏偏道玄自己说了不收,这种好事哪里可以错过? 当下商正梁话音刚落,便有「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在一旁道:「商师兄,你门下已有二百弟子,个个都与你有宿缘的话,你的缘分未免也太多了。」 商正梁脸一红,正要说话,田不易却抢先道:「天云师兄说得对啊,说到弟子人数,你们最少的也在百人以上,我大竹峰一脉却只有七人,太也不像样子。不如......」 这时苍松道人却打断了他,道:「田师弟,这两个孩子身世如此可怜,我们要给他们的是最好的照顾,而不是顾及我们自己什么人数多少。」说完,他转头向道玄真人一拱手,道:「掌门师兄,这孩子的确是块好材料,请让我将他收入门下,我必悉心教导于他,令他成才,以告慰草庙村诸位亡灵。」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田不易、商正梁等人心里都暗呼不妙,果然过了一会,道玄真人果然道:「苍松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他投入你的门下吧。」 苍松微微一笑,道:「多谢掌门师兄。」 众人看在眼里,他们与苍松同门已久,知道苍松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微笑已是内心极为欢喜,都不由得暗暗气恼。只是道玄真人说了话,而苍松的龙首峰一脉实力又大,只得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道玄停了一下,又道:「那这另一位......」 商正梁咳嗽一声,闭上眼睛;天云眼看大殿的天花板,似乎突然发现那里的图案特别美丽;田不易嘿嘿干笑了一声,忽然睡意来袭,便要沉沉睡去;而刚才还没插上嘴便已被人抢走的另一脉「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干脆便入了定,似乎从一开始便没理这里的事。 只有大获全胜的苍松道人冷冷看了众人一眼,但眼里却都是笑意。 道玄真人不禁也有些尴尬,但他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个资质差你们难道就不要的话,只是心念一动,立时便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田师弟。」道玄真人的笑容在此刻看来如此和蔼。 田不易心头一跳,立刻跳起,正要说话,却被道玄真人抢先道:「草庙村之事是你门下弟子宋大仁首先发现的,看来这孩子和你大竹峰一脉还是很有缘分的。嘿嘿,还是你收到门下吧。」 田不易大急,张小凡资质一般,一看便看了出来,收到门下只是累赘,他自然不喜。他正要分辨,但道玄如何肯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抢道:「好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诸位师弟也要注意调查此事,明白了么?」 苍松等人一起站起,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咳嗽几声,不去看田不易的样子,快步便走进了后殿。待他的身影在大殿中消失后,青云门玉清殿上,突然有大笑声透了出来。 ------------ 第五章 :入门(2) 大竹峰门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门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诸位师长出来,迎了上去,却见师傅田不易手上抱着张小凡,不禁一愣,道:「师傅,怎么了?」 田不易一见是他,心头一阵气恼,怒道:「什么什么?是傻了不是!还不快接过去?」 宋大仁连忙把仍在沉睡的张小凡接了过去,田不易怒气冲冲,眼角却偏偏瞄到同时走出的商正梁、天云等人兀自偷笑不已,心下更是恼火,对宋大仁大声道:「快走啦,在那里发什么呆?」 说罢,再也不理其他,右手虚空一划,赤色光芒闪过,一柄赤色长剑被他祭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飘到剑上,破空疾弛而去。 宋大仁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已明白自己多了个师弟。他看了看怀中的张小凡,忍不住道:「小师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小凡却兀自沉睡不醒,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在不知不觉间转过了一个大弯。 ------------ 第六章 :拜师 张小凡悠悠醒来,怔了半晌,缓缓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时涌上心头。 恍如噩梦! 「你醒来了啊,这就好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走进一人。 张小凡抬眼看去,认得是当时在通天峰上见过的宋大仁,身子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现在的心境,不知怎么,看到这认识的人,却有几分亲切。 「宋大哥。」张小凡叫了一声。 宋大仁虽是个大汉,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怜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张小凡的头,柔声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着把田不易已收他为徒一事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里,青云门各位长辈之间发生的小小争执,他是不知道的。 张小凡听了,一时茫然,青云门在他这般农家子弟心目中,当真是和神仙一流的人物,他自己决没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机会入青云一门。只是,这代价却不是他所愿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终究知道多想无益,张口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微笑点头,道:「好好,小师弟,你这一睡可一下子过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饿了吧?」 张小凡本来还不觉得,但被他一说,肚子登时「咕咕」叫了两声。 宋大仁笑道:「来,小师弟,我们先去吃些东西,顺便我与你说些本门情况,然后再一同去拜见师父师娘,见过其他各位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下了床,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与通天峰上青云弟子起居之处颇为相似,但似乎还要宽敞一些。 宋大仁以便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们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脉同门,人丁很是单薄,就算现在加了你,总人数也不过十人,所以屋子都宽敞些。」说着走到门外,也是个相似的小院,再走几步,出了院子,也是个回廊,不过这里一目了然,只有十几间屋子,远逊于通天峰上的规模。 张小凡跟着宋大仁向着厨房走去,从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脉自从青叶祖师座下四弟子郑通开始,传到现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况一直如此,人丁不盛。现在师长一辈,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师叔苏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们生有一女田灵儿,今年十三,比张小凡大了两岁,所以张小凡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 而在田不易众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师兄,依次往下有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张小凡用心记着:「哦,大义师兄、大礼师兄、大智师兄、大信师兄、大书师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书师兄。」 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醒悟,不禁问道:「怎么就这位六师兄不一样呢?」 宋大仁道:「本来他的确是叫大书的,不过你多叫两声听听。」 张小凡喃喃道:「杜大书,杜大书,杜大叔......」心中会意,登时笑了出来。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实师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师娘却很是恼火,叫了几次便说杜师弟不尊师敬道,要出手教训一番,把杜师弟吓得半死,连忙请师父师娘为他改名,后来师娘便替他取了‘杜必书’这个名字。你再把这个名字好好念几遍。」 张小凡小声道:「杜必书,杜必书,赌必输......」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发笑,稍减他悲痛之情,眼见张小凡高兴,他心里也颇为欢喜,笑道:「六师弟入门前本有好赌恶习,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父渡化上山,虽不再赌钱,但平常倒爱与人打赌过瘾,师娘此举,也有警惕之意。」 张小凡小孩心性,笑颜遂开,悲切心情,便淡了许多,又看大师兄如此亲切,本来对将来害怕恐惧之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在厨房吃过东西,宋大仁便带着张小凡来到大竹峰主殿「守静堂」。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静堂中,这里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得来说很是简朴。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个安静端庄的美妇,看去三十多岁,风姿绰约,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女孩,眉目清秀,一双明眸水汪汪的,极是灵动,惹人怜爱。 至于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开,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壮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声道:「师父、师娘,弟子把小师弟带过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倒是那美妇苏茹多看了张小凡两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你先带他去吃些东西吧。」 宋大仁道:「回禀师娘,我刚才已经带小师弟去厨房吃过了。」 苏茹点了点头,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说话。田不易又是冷哼一声,道:「开始吧。」 张小凡不明所以,只听宋大仁在身后悄声道:「小师弟,快跪下磕头拜师。」 张小凡立刻跪了下来,「咚咚咚」连嗑了十几个头,又重又响。 「呵呵。」却是那小女孩田灵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苏茹微笑道:「好孩子,嗑九个就可以了。」 张小凡「哦」了一声,这才停下,抬起头来,众人见他额上红了一片,忍不住都笑了出来,但在田不易眼中,却更是傻不可耐,一想到以后要教这等白痴,他原本颇大的头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这样吧,」田不易心情极糟,挥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本派门规戒条,还有些入门道法,就由你先传授。」 宋大仁应了一声:「是,」随后有些迟疑,又道,「不过师父,小弟年纪还小,这入门弟子的功课......」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众弟子一齐鞠身,道:「恭送师父。」 田不易一走,还没等众人开口,小女孩田灵儿已然闪到张小凡跟前,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张小凡见她芙蓉一般的可爱脸庞在眼前晃动,年纪虽小,但已是个美人胚子,他在草庙村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同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 「哈,」田灵儿如发现珍宝一般,指着张小凡大声笑道:「师兄,你们看啊,他见了我会脸红呢。」 堂上轰然大笑,张小凡脸色更红,苏茹走了过来,笑骂:「灵儿,不许欺负师弟。」 田灵儿做了个鬼脸,但丝毫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对张小凡道:「喂,快叫我师姐。」 张小凡心中一气,但眼前飘过田灵儿明眸皓齿,动人身姿,心中一阵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来:「师姐。」 田灵儿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弟,心中极是欢喜,当下作老气横秋状,道:「乖,小师弟,以后要听师姐的话哦。」 张小凡呐呐应了一声,道:「是。」 苏茹拉过女儿,道:「不许胡闹。」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功课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顾他一点。」 宋大仁恭声道:「是。」 旁边另外五个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来瞄去,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正在这时,苏茹忽然做了个很怪的动作,像是活动筋骨一般把头转了一圈,大异她一直以来端庄的气质。片刻之间,大竹峰众弟子自宋大仁以下,嬉笑声顿灭,个个张口结舌,大祸临头的表情。 苏茹清了清嗓子,道:「你们......」 「师娘,」一声呼喊,却是宋大仁额头有汗,急喊而出。 苏茹眉头一皱,道:「怎么?」 其余五个师弟亦异口同声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宋大仁急道:「师娘,小师弟刚刚入门,弟子奉师父命,要传他门规戒条以及入门功课,这就忙去了。」 苏茹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去吧。」 「什么?」剩下的五个师弟齐声喊道。 宋大仁干笑两声,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张小凡,不待他开口询问,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师弟,让师兄我找个僻静所在,先教你本门门规......」 田灵儿笑着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听身后有人大声骂道:「大师兄你凭地无耻!」 「懦夫!」 ...... 张小凡听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师兄教我门规怎么却被人骂做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着,忽听苏茹一声断喝,声音清冷悦耳,如断冰切雪:「住口。」 堂上立时一片安静。 只听苏茹道:「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家伙,一看到我要考较你们修行便怕得这副德行。再过五年就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上一次你们已经把我和你们师父气得半死,这一次再不努力,我二人还不得被同门羞死!快来,五个齐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后山而去。张小凡伏在他的肩头,两旁树木「呼呼呼」向后退去,速度极快。在他们身后的田灵儿不知何时祭起了一条朱红玉绫,通体呈淡淡琥珀颜色,几似透明,散发道道红霞,显然是仙家法宝。此刻田灵儿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红绫之上,手中随便做了个引诀,那朱红玉绫便载着她飞到半空,紧跟在宋大仁的身后。 张小凡何曾见过这等神异之事,惊奇之余,只见田灵儿御风而行,潇洒之极,眼中登时流露出无比羡慕之色。 田灵儿把他神情看在眼中,得意无比,驱绫上前来到张小凡身旁与他并肩而行,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张小凡拼命点头,道:「是,师姐你真厉害,居然骑着红布条也跑得这么快!」 田灵儿一呆,随即醒悟,他所说的红布条意所何指,气得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大笨蛋!」 张小凡莫名其妙,只听宋大仁在前头笑道:「小师弟你胡说什么,那『琥珀朱绫』乃是师娘年轻时修炼的成名法宝,妙用无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们青云门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宝,又怎是什么、什么红布条了?」说完哈哈大笑。 张小凡脸色通红,偷偷抬眼向田灵儿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畔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这般奔走了一会,三人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放下张小凡。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这片山坡上张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宋大仁指着这片竹林,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我们大竹峰一脉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处砍伐竹子。你年纪尚小,头三个月里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于粗细随你好了。」 张小凡初听说入门功课时,苏茹还要宋大仁照顾一下,他心中还以为是何等难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于草庙村,出生农家,也随大人上过几次山,砍过几次柴,当下心中大宽,露出笑容,道:「大师兄,我砍过柴的,不必担心。」 宋大仁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们慢慢走回去,我指给你看来时路径,以后你自个儿来,顺便也与你说一下门规戒条。」 田灵儿在旁边笑道:「大师兄,你干嘛急急跑这么远来却说些不关痛痒的话,还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脸色一红,不去理她,只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记好了,本门门规第一条首重尊师......」 原来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传授道术法门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凭弟子自行修习。 但他妻子苏茹却生性要强,性喜动武,年轻时名头颇响,风光无比,与田不易成婚后,性子已大为收敛,但一来时常手痒难耐,二来座下弟子不太争气,青云门每过一甲子照例举办的「七脉会武」大试,连着几届下来,大竹峰弟子屡战屡败,除了大师兄宋大仁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都以全败告终,遂成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苏茹一生好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便时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诲」这帮弟子。她外表虽然柔美,性子却是颇急,修为又是极高,一不小心便把这些弟子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以至众人惧怕这位美艳师娘远胜过那矮胖师父了。 这时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夕阳照在大竹峰上,这一大二小缓步向山前走去,远处峰前屋宇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长长犬吠,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某些可怜人的尖声呼痛。 ------------ 第七章 :初始(1) 晚饭时分,天色已暗了下来。 大竹峰上,后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众人的建筑房屋都在前峰,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静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儿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后堂。守静堂旁边就是众弟子起居的回廊小院,不过因为人数太少,屋比人多,每个人都独居一室,就连新来的张小凡也有了一间。单论居住条件,大竹峰却是难得的胜过了同门各脉。 剩下的就只有练功的太极洞和厨房及用膳厅了。这时众弟子都聚集到用膳厅里,负责膳食的老六杜必书一盘盘将饭菜端上桌来,多为素菜,少有荤腥。众弟子依次落座厅中长桌的右边,宋大仁坐在最前头,张小凡恭陪末座。在桌头和对面各放着一张大椅和两张小一些的椅子,看来是为了田不易一家人准备的。 张小凡看了看身边还空着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书的座位,过了一会,杜必书终于端完了饭菜,洗净了手,坐回位子,与众人一起等待师父。 杜必书看去颇为年轻,脸瘦而尖,眼大三角,贼溜溜好动的样子,很是机灵。他坐下之后,看了看张小凡,微笑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凡老老实实地道:「张小凡。」 杜必书点了点头,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师兄杜必书。」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六师兄。」 杜必书清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会你来尝尝师兄的手艺。」 张小凡见这满桌饭菜香气袭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杜必书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暧昧之意,一指大厅门口处,道:「小师弟,等会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会从那里进来,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张小凡一呆,座上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脸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书上头的老五吕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赌瘾又犯了啊?」 旁边面容瘦削精干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没赢过,现在要骗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书连连挥手,不理众人,满脸笑容,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猜呆会师父一家三人,会是谁第一个踏进这个门口呢?唔,你刚刚入门,让你先猜,别说做师兄的欺负你。」 坐在远处的老二吴大义高声叫道:「小师弟,既是打赌,你便先问他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杜必书哼了一声,道:「你们怕我赖帐啊?我杜必书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赌品好名闻江湖(众人大笑:你就没赢过!),小师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帮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输了,就帮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骂:「没出息。」 张小凡见各位师兄笑容和蔼,态度亲切,全没把自己当做外人,心里一阵温暖,道:「好。」 杜必书一拍大腿,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道:「小师弟,那你说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到底会是谁先进来?」 众人眼光都落到张小凡身上,张小凡心里盘算,青云门首重尊师,想必是田不易师父第一个进来的。当下大声道:「我猜一定是师父先进来。」 众人大笑,吕大信摇头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给骗赢了一次。」 杜必书乐不可支,看着一脸困惑的张小凡,乐呵呵地道:「小师弟,告诉你,其实每次师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师妹第一个冲进来的。哈哈,你呆会就来帮我洗碗吧。」 张小凡摸了摸脑袋,忍不住也笑了出来,点头道:「是,六师兄。」 排行老三样子矮矮壮壮的郑大礼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说什么,我又没逼没迫,大家愿赌服输,是不是,小师弟?」 张小凡点了点头,忽听宋大仁道:「师父来了。」 众人脸色一整,都站了起来,面向门口,迎接师长。片刻之后,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然后在他身后的是...... 空无一物。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众人齐齐一呆,杜必书忍不住抢道:「师父,师娘和小师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带着小师妹回娘家了。」 众人愕然,但片刻后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看着田不易晃悠悠走了进来,张小凡一脸尴尬,欲笑又不敢笑,杜必书则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张大椅子上,挥了挥手道:「吃饭吧。」 众弟子这才坐了下来,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必书。田不易看了张小凡一眼,对宋大仁道:「你把门规和戒条对他说了么?」 宋大仁点头道:「是,十二门规二十戒条,我都告诉小师弟了。至于那些基础的修炼道法,弟子看小师弟今日初来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传授。」 田不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着张小凡道:「老七。」 张小凡还没会过意来,身边杜必书推了他一下,这才醒悟师父在叫自己,连忙站起道:「弟子在。」 田不易摇了摇头,对这个反应迟钝的弟子信心又去了几分,道:「你就先跟着大师兄 ,记着要用心学,道海无涯,勤励为舟,纵然资质差些,但只要你坚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学成了,知道了吗?」 张小凡如奉圣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摆手:「吃饭。」 张小凡年小身矮,捧着个大碗坐在椅子上,稍远些的菜便夹不到了,不过他身旁的杜必书倒是颇为好心,为他夹了好几次,低声笑道:「小师弟,多吃些。」看他的样子全然不在意打赌输了,赌品果然不差。 张小凡心里感激,连连点头,吃了一会,偷偷问道:「六师兄。」 杜必书转过头来,道:「什么?」 张小凡道:「怎么师娘还有娘家吗?」在他小小心中,青云门人都是神仙一流,哪有世俗牵挂。 杜必书啐道:「当然有了,师娘也是人。不过师父说师娘回娘家,倒不是说真的娘家,而是说她回本门小竹峰水月师叔那里去了。」 张小凡讶道:「什么?」 杜必书压低声音,道:「师娘年轻时本是出身于小竹峰一脉,与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是师姐妹,感情是极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师娘她花一般的人儿,居然嫁给了师父,听说那时候青云门各位男师叔们很多人想不开......」 「噗」,一支筷子打在了杜必书的额头上,力道不轻,红了一片。两人吓了一跳,却见是田不易一脸怒容,手中筷子手了一支。杜必书转头对张小凡吐了吐舌头,两人不敢再说,低头拼命吃饭。 这时,宋大仁对田不易道:「师父,这次掌门真人召集七脉聚会,怎么只有水月师叔没有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拿起另一双筷子,道:「还不是那个老道姑装病,派人对掌门师兄说什么头疼发热来不了了,掌门师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来了,我就算抢不到好的,也不一定摊下......」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干咳两声,悄声道:「师父,水月师叔那一脉是从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一窒,摇了摇头,道:「还有你们师娘,一听说水月有什么毛病,立刻便带了灵儿过去看她,搞的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众弟子对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师父,那不知师娘在水月师叔那儿回呆多少时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多少时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众弟子唉叹声四起,个个面有失望之色。田不易看来看去,哼了一声,对宋大仁道:「今天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宋大仁还未说话,老二吴大义已然抢道:「师父莫要问他,大师兄今日临阵脱逃,好不要脸。」 宋大仁怒道:「胡说,我乃奉师命帮小师弟......」 「吁......」众人嘘声四起。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众人走后,张小凡本欲留下来帮忙杜必书洗碗,杜必书却笑道:「小师弟,多谢你了,不过这里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赌赢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帮你砍竹子去。」 张小凡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宋大仁的声音道:「老六,你别帮他。」话音刚落,便见宋大仁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房间去。」 张小凡点了点头,杜必书却在一旁道:「大师兄,你说什么?」 宋大仁道:「小师弟刚刚入门,正要打好基础,还不到偷懒的时候。」 杜必书抓了抓头,道:「说的也是,这样吧,小师弟,这次就当我我欠你一次,日后你有什么事叫我代劳,开口就是,好不好?」 张小凡道:「六师兄,要不我们算了,反正......」 杜必书脸色一肃,大义凛然地道:「什么话,我岂是那种是非不分、忠奸不辩的人,答应了你自然便是要做到,不然落下话柄,白白被诸位师兄耻笑。」 张小凡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与是非不分、忠奸不辩有什么干系了? 宋大仁拉起张小凡的手,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的新房间去。」 两人走出厨房,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东天。他们走过守静堂口,张小凡向里看去,只见灯火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在堂前,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们回到了众弟子住的那个回廊,宋大仁将他带到了右首最后边的一间屋子,道:「小师弟,白天你醒来时的那间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师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侧,左边那七间房没人住的。」顿了一下,他看着张小凡道:「你一个人住,怕不怕呀?」 张小凡摇了摇头。 宋大仁微笑道:「这就是了,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孤单呢!来,我们进去吧。」说着带着张小凡走了进去。 张小凡看着这一个陌生但以后将要长久相伴的地方,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 ,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宋大仁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道:「小师弟,进来吧。」 张小凡走了进去,只见屋中摆设一如宋大仁房里一样简单朴素,桌椅床铺,旁的也没什么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这里打扫了一下,你就暂时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纪又小,或会感觉孤单,但我们学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种磨砺,往后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张小凡道:「知道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去休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送大师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大师兄,怎么现在刚刚入黑,诸位师兄都没出来走动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最少的也在这大竹峰上学道数十年,平日里难得外出,这大竹峰早就逛的熟不可熟,所以都懒得走动,像老四爱看书,老二爱哼曲,勤奋些的如老三便在屋里修行,一般都不出来的。」 张小凡这才明白过来,宋大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走了。 张小凡回到屋中,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都静了下来,没有一点人声。他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会,无事可做,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啊!」 黑暗中,张小凡一声低喊,翻声坐起,喘息不止。刚才他梦见回到草庙村中,又见到爹娘,又见到各位孩童玩伴,还有其他的叔伯大婶,其乐融融,可是突然之间他们都变成了死尸,血流成河,恐怖之极。他全身一抖,便这般惊醒过来。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静,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只见窗扉微斜,有一束淡淡月光,斜斜照进,洒在青砖地面,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没了睡意,爬起走到门前,「叽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不知名处隐隐有虫鸣声传来,一声、两声,低低切切,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身上。 他昂首看天,只见繁星点点,月正当空,皎洁明亮。 「不知惊羽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睡不着呢?」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叹了口气,便要转身进房,忽地胸口一松,一物从贴身小衣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张小凡吓了一跳,俯身拾起,却是那颗深紫色暗淡无光的圆珠,珠上中间有一个细孔,看来是当日普智串在翡翠念珠上的。这些天来他遭逢大变,早已忘了此物,现在才想起普智当时交代要把此珠丢掉。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间一苦,他爹娘没留什么给他,普智与他缘浅,但一夜相聚,却也与亲人一般,而这颗难看的珠子,便是普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张小凡抬起手,把这珠子举到半空,对着月光,衬着月华清辉,只见这珠子颜色居然变浅了些,化作淡紫色,呈半透明状,隐约看见里边有一股淡淡青气旋转不停,似有灵性一般,欲破壳而出。只是他每次接近珠子表面,该处都会亮起一个小小的「卐」字,将它挡了回去。 ------------ 第七章 :初始(2) 张小凡看了半天,心中不觉倒有几分喜爱,又念及这是普智唯一留念的东西,心中实在是舍不得丢掉。想了半天,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绳,那是他爹娘给他系上保佑长命平安的。一般人家都会挂些金牌银锁,但他家里贫苦,只得以一条红绳代替。 当下他用红绳将这珠子穿上绑好,挂在胸前贴肉处,不觉冰凉,倒还有些温暖之意。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转过身走回房间,又去睡了。 他在青云门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 第八章 :传艺(1) 「张小凡!」 一声大喊,声音甜美,却是震耳欲聋。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突然间只见一张大口,两排尖牙,横在眼前,吓得大叫一声:「啊!」 「咯咯咯咯......」一阵笑声从后边传了过来。 张小凡好不容易定下神来,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大黄狗,足足有半人来高,一身光泽鲜亮的黄毛,趴在自己床上,而在黄狗后边,田灵儿一身红衣,紧身打扮,在那里笑弯了腰。 张小凡偷偷瞄了那只大狗一眼,见它身躯庞大,尖牙锋利,一条老长的舌头吐在外边,很是凶恶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么大条的狗,心中有些害怕,又看田灵儿笑容可鞠,喃喃问了一句:「师姐,什么事啊?」 「什么事?」田灵儿微笑着说了一句,忽然面色一肃,皱眉大声道:「天都亮了你还问我什么事?快点起床,我与你一道上山砍竹子去。」 张小凡一呆,奇道:「你也要去?」 田灵儿道:「废话,本脉弟子入门头三年都要上山砍‘黑节竹’,我十岁开始,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喂,你还赖在床上?」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只大狗,从床的另一角下来,七手八脚地穿上衣服。 田灵儿喊了一声:「接着。」扔了一把柴刀过来。 张小凡双手接着,见是一把普通柴刀,入手还颇为沉重。准备妥当,他向田灵儿道:「师姐,要不要叫大师兄一起去啊?」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我说了只有入门弟子才要做功课的吗,现在只有我和你去砍竹子了,走吧。」 说完手一招,张小凡还没有动作,只见床上那只大黄狗霍然站起,跳下床来,摇摇尾巴,向张小凡「汪汪」吠了两声,龇牙做凶恶状,然后跑了出去。 张小凡听着耳熟,记起昨天随大师兄回来时曾听到两声犬吠,看来就是这只大黄狗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道:「青云门就是厉害,就连随便养条狗都比我们村里的大得多了。」 他随着田灵儿走出房去,只见天色尚早,还是清晨时分,走出回廊看向后山,远处还有朦朦胧胧的雾飘荡在山间。 这两人一狗,就这么走向大竹峰的后山。 昨日张小凡被宋大仁抱着走到那个山坡,只觉得走不多久即到,路也好走,不料今天自己走来,才走了一半,便发觉坡度越来越大,路程也比自己想象的要远得多了。 反观身边的田灵儿,今天没有用那条「琥珀朱绫」,依然走得轻松无比,红色娇小的身影在山道间晃动着,轻快之极。那条大黄狗更不用说了,跑前跑后,一会窜前,一会溜后,间中还钻进路旁林间,也不知干些什么,过了一会,草木声响,居然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很是活泼兴奋的样子。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张小凡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气,两腿酸疼,疲累不堪。 田灵儿走在前头,看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道:「真没用,停下歇歇吧。」 张小凡连忙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拼命喘气,那只大黄狗此刻却不见了身影,也不知又钻到哪儿去了。 张小凡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见大竹峰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师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 田灵儿听他有些怯生生的话,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心中一阵得意,下意识用手理了理头发,一脸肃然,正色道:「你问吧。」 「为什么我们要把砍竹当作功课呢,我以为功课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灵儿一撇嘴,道:「你懂什么,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紧的。我娘说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无上妙法,也是难以修习。我们青云门源于道教,极重养生健体,道法修习到了深处,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们青云门中至高奇术之一的神剑御雷真诀来说吧......」 张小凡身子一抖,脸色大变。 田灵儿奇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呐呐道:「没、没什么,我听着这个名字好长好厉害的样子。」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当然厉害了,这可是我们青云门镇山绝技之一,没几个人能修得的。听我爹说,施展这个真诀,必须要以自身为引,铺以神兵利刃,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当者披靡,威力绝伦。」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是啊。」 田灵儿又道:「那你想啊,虽然与真诀护身,但就天神雷何等威势,常人一旦接触,立时就化为灰烬,施术者固然修行极深,但若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还说什么当者披靡?」她看了张小凡一眼,道,「所以我爹叫你做这功课可都是为了你好,看你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急道:「没这回事,我决、决不敢对师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啊,我现在已经休息够了,这就走,就走!」 说完拿起柴刀,登登登迈开脚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灵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小山坡前,张小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见竹林之前,按只大黄狗不知何时居然已趴在林前,看见他们二人上来,冲这里「汪汪」叫了几声,也不起身,又把头转了过去。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说大黄吗?」田灵儿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后边走了上来。 张小凡一指那条大狗,道:「它叫大黄?」 田灵儿道:「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厉害的很呢。」 张小凡喃喃道:「那是,看它那么大的个子,就知道起码养了二十年。」 田灵儿晒道:「哪有!」 张小凡奇道:「它还不到二十年啊,大黄可真会长个子。」 这时候大黄在前头狠狠地向张小凡吠了一声。 田灵儿道:「我是说哪有这么少的年头。呃,我来算算看,好象四师兄来的时候就有了,那就是七十年,不对,三师兄说过他来的时候也在了,那就是有九十七年了。啊!」她突然叫了一声,把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田灵儿喜滋滋地道:「我想起来了,小时侯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说了狠话,说是要把那只爹从小养到大的黄狗宰了炖狗汤喝,把爹气了半死,大黄也吓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张小凡大奇,道:「大黄不敢回家?」 田灵儿道:「是啊,大黄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厉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张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说大黄,还是敬佩师娘手段。他多看了那只大黄狗两眼,谁知大黄理都不理,喷了个响鼻,自顾自摇了摇尾巴,侧过头去,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这时已走到竹林前,张小凡对田灵儿道:「师姐,我刚到通天峰上时,还看到了一只比大黄大好多倍的大怪兽,听大师兄说那叫‘水麒麟’,大黄也是和它一样的灵兽吗?」 田灵儿走进了竹林,摇头道:「不是,灵尊是上古异兽,洪荒灵种,远远胜过了大黄,不能比的。」 说话间,她带着张小凡穿梭林间,走了一会,来到一处细竹较多的地方,此处的黑节竹一般都只有手腕大小,纤细的很。 「就是这里了,你往后三个月里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灵儿一本正经地道。 「这么细的只砍一根?」张小凡讶道。 田灵儿哼了一声,道:「你砍着试试看。」 张小凡点头,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细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挥刀砍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柴刀竟然如中顽石,震得张小凡手心发麻。那根细竹被他一砍,向前倾斜,片刻后又弹了回来,张小凡躲闪不及,头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红印。 「咯咯......」田灵儿笑弯了腰,好一会才辛苦地道:「你就在这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课了。」说完笑着转身离去。 张小凡摸了摸脸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见那竹子被砍着的所在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天早上,张小凡一个人在此面对着那根黑节竹,砍、劈、锯、磨、压、折,无所不用其极,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升到了半空,他全身大汗淋淋,手足也酸软无力,居然也只把这根黑节竹弄出一个两分的小口来。 这时候一阵歌声传来,田灵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看到张小凡狼狈样子,又看了看那根黑节竹,摇了摇头,举起柴刀,做势欲砍。 张小凡连忙道:「师姐,你做什么?」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帮你砍啊。」 张小凡用力摇头,喘着粗气道:「不用了,多谢师姐。不过这是我的功课,我自己做完它。」 田灵儿哼了一声,指了指日头,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张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白痴!」田灵儿忽地叉腰大骂了一句,张小凡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这个师姐。 田灵儿威风凛凛,颇有乃母风范,怒道:「你也不看看时间,也不想想别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么?若你真的想争口气,就应该以后每天拼命努力,想尽办法在两个时辰里做好功课,而不是自顾自的说什么砍到天黑的浑话!」 话一说完,她手起刀落,刀声破空,「劈劈劈劈」四声,那竹子应声而倒,直看得张小凡眼也直了。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说着就向林外走去。张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决心,来日必将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课。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时,已是正午时分,田灵儿一声不吭向守静堂后边走去。张小凡怔了一下,艰难地移动步伐,走向自己房间,在回廊门口,却见大师兄宋大仁站在那儿。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怎么样,小师弟,累了吧?」 张小凡强笑一声,摇了摇头。 宋大仁见他小小年纪,性子却是颇倔,不由失笑,陪着他先往房间走去,道:「厨房里一般都有热水,你以后回来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过一会就要吃饭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会过来叫你,等饭吃完了我们还要做功课呢。」 张小凡吓了一跳,道:「下午还有功课?」 宋大仁见他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随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说错了,下午是本脉弟子修习道法的时候,我从今日起就传你一些入门道法。」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悄声问道:「大师兄,那些道法很厉害,很难学么?」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处,自然便是厉害无比。至于难不难学,便看各人的资质悟性了。不过便是资质差些也并不打紧,你也听师父昨晚说了:道海无涯,勤励为舟。只要你肯坚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难,也修得成的。」 张小凡用力点头。 这一日午饭时候,田不易问了几句张小凡功课情况,田灵儿添油加醋大大数落了张小凡一番,说得张小凡脸色通红,不敢抬头。 田不易听着女儿的话,连连摇头,末了手一摆,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田不易是懒得去骂张小凡,但在张小凡眼中看来,却觉得师父很是关心自己,偏偏自己做的不好,师父也不责骂,宽宏大量之极,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恩师。他心中自觉惭愧,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必定刻苦修行,以报师恩。 饭后,田不易照例迈着他的八字步,大摇大摆晃了两下,便又回他的守静堂去了。其他弟子则纷纷向太极洞走去,只有宋大仁与张小凡一起来到房间,道:「小师弟,本派道法极重根基,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道术,你记牢之后,自行修炼,若有不明之处即来问我,知道了么?」 张小凡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激动。 宋大仁脸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于你: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你需立下重誓,学成之后,若非本门弟子,决不传于外人。」 张小凡心中一动,忽有些恍惚,但随即清醒,小小脸庞上有坚决之色,道:「是。苍天在上,弟子张小凡日后若泄露青云门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轰顶,死不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点头,让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说了一下人体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便传了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修行法门。 「太极玄清道」,便是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乃是二千年前青云子于那无名古卷上领悟而出,经历代青云门宗师精研,时至今日,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匹的无上道法。 太极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境界,青云门下弟子,包括了许多聪明才智之士,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过饶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顶层的修行,亦已是世间罕有。 ------------ 第八章 :传艺(2) 青云门中,人数接近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进习上清境界的,以掌门道玄真人为首,也不过十人出头而已。但只这十数人,青云门便是当今修真中实力最强最深的门派之一。至于传说中无上境的太清境界,相传只有当年不世出的奇才青叶祖师修到过。 ------------ 第九章 :佛与道(1) 宋大仁初为人师,见张小凡手托脸腮,听得入迷,不由得谈兴大发,侃侃而谈: 太极玄清道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玉清境第一层境界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往后开始,艰深困难处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人便要修习五年,第三层更是个分水岭,资质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滞于此,好一些的修习个五六十年也不希奇。 张小凡张口结舌,宋大仁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 太极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门,到第三层就大致传授完毕,往后更多的便是靠自行修为和资质高低,修行高深的师长或会指点一二,那也是经验之谈,让弟子手走一些弯路而已。当然了,这里所谓的「弯路」,多是以百年计的。 而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四层的,便是有了万法根本,可以一开始同时修习其他奇术妙法以及修炼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秘器一说,渊源流长,神话传说中诸天神灵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绝伦。而人世之间,修真炼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风驰电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毁山断流。 而法宝材质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法宝材质如何便决定了法宝修炼后威力大小,若以凡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还未等攻敌,那剑已与主人一起成了灰烬。 至于青云门下,因为当年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众后辈仰慕之余,多半都是修炼仙剑的,千年之后,剑侠辈出,几乎成了青云门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改名叫青云剑派也无不可。 不过说到这里,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剑的,护身法器「赤灵」更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但他对座下各弟子,不知怎么,却丝毫没有鼓励他们修炼仙剑的意思,非但如此,他还时常「怂恿」众人修炼些另类法宝,这一点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但一来并无这个规矩说不行,二来田不易弟子资质平庸,人数又少,众人也由得他去。 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中,大师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五层,紧接着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层。虽然他入门时间短于吴大义、郑大礼,但在众弟子中他最是聪明,所以反而后学先至。 至于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在玉清境第三层上苦苦挣扎,倒是小师妹田灵儿聪慧过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诲,虽然在十岁时才开始做砍竹功课,但修习太极玄清道却已有多年,小小年纪,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也修习到了玉清境第四层,可以驱用法宝,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极得父母宠爱和各位师长关心爱护,苏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琥珀朱绫」送给她做防身法宝。 「师姐这么厉害啊!」张小凡听到此处,不自禁地感叹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错,小师妹极是聪慧,对修真一道更有天赋,师父师娘传她什么,一听就会,资质远远胜过了我们这些师兄,现下她只是修道日浅,火候不足,假以时日,她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远胜我们。大竹峰一脉发扬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说罢他眼中满是期望之色,显然很是疼爱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 接着,宋大仁又与张小凡说了些修行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正色道:「小师弟,最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门修行贵在循序渐进,脚踏实地。若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成与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强求。如妖魔外道,异端邪术,欲求不满皆欲速成,最后多半反遭天谴,可怜可悲。你要小心了。」 张小凡悚然而惊,忙道:「是,大师兄,我知晓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就先这样吧,太极洞在后山,要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三层以上的弟子,才能进去修炼。在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里修习吧。这里很是清静,师父师娘一般也不来,你自己努力了。」 张小凡站起身,道:「多谢你了,大师兄。」 宋大仁洒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心下说不出的兴奋,连早上砍竹的疲劳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深深呼吸,静下来,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传授的姿势打坐,闭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传授的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层的法门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习,忽然心中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失声道:「不对啊!」 宋大仁传授给他的玉清境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基本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大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可修炼更高境界。 这种修习法门,本是道教数千年来千锤百炼之法,决无任何差错疑义,但此刻张小凡心中,却如急风暴雨,摇摆不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日所听到的,与当日普智和尚传给他的那套口诀,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庙村惨案的前一夜,普智传他口诀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真炼气之时,务必要斩断自身与外界一切联系,体悟自性,即所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注:语出《般若心经》) 这般艰深枯涩的道理,张小凡此时自是不能理解的清楚,但两般修习法门根本不同,他却是分辨的出的,当下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太极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无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发大宏愿,寄予一生期望,所传的那套口诀,却也是佛门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两种大法,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习方式,却要从根源说起。 佛门道家,历史悠久,老死不相往来,修真之术也各自都起源于其思想流派。以道家为例,其主旨在于一个「道」字,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注:语出《道德经》德经第五章)。道教则源于道家思想,便连太极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话中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称的「三清」说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讲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为大威力。 而反观佛门,主旨却在「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注:语出《坛经・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体悟自身,照见五蕴,「能以一般若而生八万四千智慧」,就是这个道理。 佛道思想迥然而异,修习法门自然也是背道而驰,只是数千年来各自守秘,不为人知。而此刻青云门大竹峰上一个小小弟子张小凡,却被此事搞得头大无比。 「究竟哪样是对的呢?」 张小凡跳下床来,在房内来回走个不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胡思乱想,又不敢问人,最后只得呆呆坐在床边,长叹一声,做声不得。 他本不是聪慧之人,出身农家,年纪又小,更无什么见识决断,这等大事他想来想去,徒劳半天,却仍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了最后,张小凡在心中对自己道:「算了,反正当初普智师父也没说过这种情况,我两样一起修炼,也就是了。」当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阵轻松,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炼太极玄清道去了。 只是他想的容易,做起来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太极玄清道炼气,要张开全身七窍毛孔,引天地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以此锻炼稳固身体元气和内络经脉;大梵般若却要求入寂灭境界,闭塞全身意想行识,以己身为一世界,独见自性,以深心真元,固本培元。 两套法门截然相反,却弄得张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除了每日风雨无阻上山砍竹,便用心修炼这两大法门。只是他练太极玄清道刚有小成,全身孔窍初开,灵气入体,接下来的大梵般若却又要强关上各处孔窍,入寂灭之境,不由得前头努力,几乎尽付流水。 三月之后,田不易一日忽来兴致,前来探察张小凡修道情况,不料一问一试,生生把他气个半死。以常识论,普通人修习太极玄清道,以第一层之粗浅,三个月后都当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到五个周天。不料张小凡资质之差,当真罕见罕闻。修炼足足三月,居然连全身孔窍也不能控制自如,至于引灵气入体更是勉强,更不用说什么运行几个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眼睛,满脸怒容盯着张小凡,旁边众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却不敢出声,本来宋大仁还想替张小凡说上两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师弟居然练到如此地步,脸上无光,也不敢说话,至于田灵儿,则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笑话。 张小凡满脸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无地自容,心想不论师父如何责骂,都是应该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围师兄一声不吭,连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却见田不易满脸怒气,不知何时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应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只见田不易拂袖而起,摇了摇头,移动他矮胖身子,居然什么也没说,向着后堂走去。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宋大仁跟随田不易最久,隐约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师父怕是放弃了这个小师弟。这三个月来,张小凡除了修行功课,闲暇时忙前忙后,乐于助人,人也老实,众人都很是喜欢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骄纵的田灵儿,突然间多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玩伴,纵然表面上时常呵斥,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宋大仁紧皱眉头,上前扶起张小凡,道:「小师弟,师父只是一时气恼,不打紧的。只要你勤加修习,迟早会得他老人家认可的。」 张小凡心中羞愧,连连点头,自此越发努力。 他每日清晨与田灵儿一道上山砍竹,寻常弟子修习太极玄清道后三月已可砍断黑节竹,张小凡居然到半年之后才砍断了第一根黑节竹。不过每日里风雨无阻,他身子倒练的颇为壮实,至少上山再也不会气喘如牛了。 而从那次开始,田不易便对张小凡不闻不问,宋大仁开头还问了他几次修习情况,只是时日越久,张小凡的进境却是慢无可慢,到最后连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问他了。 张小凡自己倒不在意,自知资质不好,虽然有时也会想会不会是两种法门一起修炼所致,但每念及此事,都会想起普智和尚的音容,心中一热,便又坚持了下去。虽然这一路上练得是艰难无比,但他性子执着倔强,还是撑了下来。 他居处僻静,白天修行太极玄清道,深夜再练大梵般若,如此时光悠悠,忽忽而过,不觉已过了三年。 而在这期间,张小凡也创下了青云门建派以来的一项最差记录: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说花了三倍于普通人的时间,终于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修炼完成,可以将全身孔窍控制自如,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十六周天。但为众人所不知的是,他同时也经由修习大梵般若,在内气控制上也是初窥门径,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张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饭时对众人宣布时,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众弟子目瞪口呆,如见千年铁树开花,随即众人放声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长大不少的张小凡抱起抛到空中,连着几下,欢喜不已。 而坐在前头的田不易冷眼相看,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大白痴!」 这三年中,张小凡长成十四岁,因为每日砍竹缘故,身子倒也壮实,虽比师姐田灵儿小了两岁,个头却已是一般的高。田灵儿则从十三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家,容貌更是艳丽,笑语之间,清丽不可方物。 田灵儿从来都觉得其他六位师兄大自己太多,老气横秋,所以一向喜欢和这傻头傻脑的师弟呆在一块,三年下来,倒是亲密无间。不过一向都是田灵儿占了上风,张小凡自感师姐的确比自己强上甚多,虽然平日里对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尔被师兄戏弄,她却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为自己撑腰。 山居寂寞,却也清静,间中张小凡也问过几次田不易和宋大仁关于草庙村惨案之事,但那事至今查无头绪,时日一久,张小凡心中终于也慢慢淡了下来。 这日清晨,张小凡照例带上柴刀,独自一人走出屋子,向着后山走去。田灵儿在两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课,不再去了,所以这两年来张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过田灵儿有时闲来无事,也跑上山来与他一起玩乐。 今天张小凡没看见田灵儿的身影,也不在意,独自上了山路,再过一个多月,他便也要结束了这砍竹功课。他现在每日已能砍断两根黑节竹,但仍是远远逊于田灵儿,当初田灵儿快结束时一日便可砍上十数根黑节竹。 ------------ 第九章 :佛与道(2) 一个月前,他终于修成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随之宋大仁传了他第二层的诀窍。他修习了一个月,虽然比第一层深奥了许多,但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反而比第一层容易。比如第一层要的控制全身孔窍,他足足练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层要求「化气为精」,令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在经脉中化作精气。按大师兄的说法,这比第一层难了不止十倍,但张小凡自觉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究其根源,似乎与那套「大梵般若」有些关系,这三年来他每日修习大梵般若,从不间断,内气运行已然颇有火候,而精气便属内气,有了那三年基础,张小凡进境竟是极快。 只是他自己却不相信自己,当初旁人练了一年自己却要练上三年,这次多半便是错觉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时修习,也无人前来打扰过问。 ------------ 第十章 :幽谷(1) 张小凡上得山来,来到那熟悉无比的竹林,但见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山风过处,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涛,极为壮观,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活动一下身子,拿着柴刀走进了竹林。他此时去的地方已与三年前初来时不同,是在竹林最深处,那里大竹林立,竹质也更是坚硬。 清晨淡淡的薄雾飘荡在林间,如轻纱一般,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露珠,美丽剔透。 走了一会,便置身于绿色海洋之中,这里的黑节竹大都高耸,枝叶繁茂,直插入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阴影。张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节竹,比画一下,便举刀欲砍。 「噗」,忽地一声闷响,张小凡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却是被一物砸中了额头。他低头一看,地上滚动着一枚松果。这里前头左右都是黑节竹,竹笋倒有许多,但松果是决然没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四周看去,大声道:「师姐,是你么?」 他的声音在竹林间远远传了开去,半晌却无人回答。张小凡知道师姐一向调皮爱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间脑门又是一痛,疼痛之极,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头顶上方,也传来了「吱吱吱吱」的尖叫声。 张小凡忍痛抬头看去,只见在这棵黑节竹上,不知何时爬着一只灰毛猴子,手中抓着几枚松果,尾巴倒悬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声笑着,大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小凡呆了一下,这三年来他从未在竹林中见过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几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阴处深谷里有一片松柏野林,看来这猴子是在那里生活,今日不知怎么会跑上山来了。 大竹峰挺拔险峻,虽没有通天峰高过云天,却也直入云海,从山脚往上攀登,几无路可行,青云门中弟子多是御空来去。 张小凡修为粗浅,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听师兄们谈论过,大竹峰后山深谷中松柏野树成林,幽深难测,人迹罕至。当年大竹峰一脉的祖师也曾有人御剑去那深谷里探查过,但那里只是原始森林,无甚奇异之事,倒是猛兽毒虫多了些,但也从不出谷,所以这些年来也相安无事。 他正想着,忽见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连忙移开,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来,若不躲闪,又要受罪。 那灰猴见他闪了开去,尖叫两声,面有怒容,倒似乎责怪张小凡不该躲闪一样。 张小凡冲着那猴子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走了开去,心想这猴子居然以砸人为乐,倒也少见,真是无知畜生。他走了两步,忽听耳后风声响起,躲闪不及,「噗」的一声,后脑勺又被坚硬松果砸中,这一下力道不轻,张小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只见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手大笑,晃来晃去,大是欢喜。张小凡心中大怒,冲过去猛摇竹子,偌大一根黑节竹被他摇得左右乱摆,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缠在竹干上,任他摆来摆去,全然不惧,反而「吱吱吱」笑个不停。 张小凡见奈何不了那只猴子,心中更是恼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张小凡砍得满头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听竹上一声尖叫,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尾巴一荡,身子飞起,居然跳到了旁边另一棵黑节竹上,然后「啪」的一声,又扔了一枚松果下来。 张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听不听得明白,指着它大声道:「有种你就下来。」 灰猴抓了抓脑袋,歪着头想了半天,估计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有种没种,只是放声大笑,冲着张小凡大做鬼脸。 张小凡被它气得半死,却是无可奈何,这一日他勉勉强强完成了功课,但脑袋上却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张小凡满心怒火,恨恨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那猴子玩上了瘾,连着几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张小凡前来砍竹,便以砸他为乐,看着张小凡恼火样子,极是高兴。 这一日晚饭前,田灵儿把张小凡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小凡,你头怎么了?」 张小凡连日来被那灰猴欺负,头上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觉被一只猴子戏耍很是丢脸,便谁也没说,这时听师姐问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告诉了她。 田灵儿红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来,脸畔现出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秀美逼人。张小凡似是被她取笑,又似其他什么,脸上莫名一热,低下头去。 田灵儿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师弟,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极洞中修习,准备两年后的七脉会武,没想到却让你被一只猴子欺负了。你别担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训教训那只坏猴子。」 她口吻老气横秋,倒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不过张小凡自小听得惯了,苦笑一声,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灵儿果然早起,与张小凡一道上了后山。 山间凉风,徐徐吹来,田灵儿身上一袭红衣,一如当年她初次与张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样,在前头蹦跳着走路。张小凡跟在后头,看前方那个美丽女孩,便如一朵红云一般,在山间轻轻飘动,随着山风,似乎还隐隐有淡淡幽香传来。 他心中一阵恍惚,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如果就这般永远走下来的感觉。 他正想得出神,田灵儿却已走得远了,回头一看,大声喊道:「小凡,你怎么那么慢啊!」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不敢再多想,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来到竹林前,田灵儿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先一个人进去,我在后头跟着。」 张小凡点了点头,拿着柴刀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要对田灵儿叮嘱两句小心,转身看去,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有一阵惘然,随即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无聊念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间一片寂静。张小凡举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可不要那猴子通了灵性,料到他今日找来了帮手,不敢来了。 他心中想着,向四处张望,但找不到那只猴子踪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节竹旁,作势欲砍。 「吱吱吱吱」,突然,头顶响起了熟悉的尖叫声。 张小凡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跳开,但觉头顶一疼,却是来不及了,被一个松果砸个正着,好不疼痛。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如往常一样,倒挂在竹枝上,笑个不停。 他心中一阵欣喜,跳起来指着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终于来了!」 他声音不响,那猴子却被他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人平日里被砸了总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么今日反而欢喜不已,难道被我砸了几日,居然砸上瘾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兴? 正在此时,竹林间忽然红影一闪,田灵儿踏在「琥珀朱绫」之上,御空而来,疾如闪电,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极是机灵,眼角一瞄,立刻反应过来,缠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松开,整个身子掉了下去。田灵儿将它前后左右逃窜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法追击,却没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个空。 张小凡在地下作势欲动,却见在半空中那猴子轻舒猴臂,抓着竹干,立时附了上去,然后毫不迟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红衣女子厉害,立刻摇摆跳动,从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图逃之夭夭。 田灵儿好胜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声:「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绫破空而去,张小凡在地下迈开脚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绫之快,不消片刻田灵儿已捉住了那只灰猴,但如今在密密竹林之中,却大是碍事。那灰猴极是聪明,从不直线逃跑,在林间左荡右晃,弯来折去,向前奔逃。田灵儿一边要注意猴子踪迹,一边还得提防迎面而来无处不在的黑节竹,大是麻烦。至于张小凡则只有在地上追着干着急,帮不上忙。 两人一猴这么急急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声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张小凡呼吸渐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远。 但见眼前青翠竹林,却似无穷无尽,一层一层迎面而来。张小凡口干舌燥,忽见前头灰影一闪,竟直直掉了下来。他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劲冲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灵儿忽然一声急喊:「小心!」 在张小凡面前,霍然出现了一道悬崖,张小凡连忙收脚,险险变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却见悬崖下一个深谷,谷中远处有浓雾弥漫,看不清楚,而近处谷壁上便不再是黑节竹,而是各种杂木野树,松柏居多,原来他们竟已追到了后山极远处的那个幽谷。 张小凡眼见那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着树枝身子一荡一飘,便化去下坠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着急处,忽听破空之声传来,抬头只见田灵儿红衣飘飘,御空而来,向他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叫道:「上来。」 张小凡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灵儿,田灵儿用力一拉,将他拉到朱绫之上,「琥珀朱绫」顿时沉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原状。 张小凡头一次有此经历,手足无措,田灵儿把他拉到身后,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张小凡依言抱住,田灵儿便急不可待引绫飞去,红影掠过,两人御着「琥珀朱绫」,直冲入深谷,向着那只灰猴身影追去。 风声凛冽,张小凡但觉呼呼直响 ,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脚下那「琥珀朱绫」似软非软,让人觉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提心吊胆,他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又抱田灵儿抱得紧了些,只觉红衣如云,飘在眼前,师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丽无比,更有淡淡幽香,飘入鼻中,他心中一阵欢喜,当真希望这时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灵儿哪里想到身后那小男孩诸般怪想,一副心里都在前头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师兄宠爱夸奖,性子颇傲,如今追不上一只猴子,那是断断不可接受的。 于是深谷之中,树影之间,但见灰影在前,红影紧追,绕来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么异种,竟然全无疲惫之意,依然逃的飞快。但田灵儿经过这么长一路追逐,已经渐渐熟悉了林间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处,张小凡从田灵儿身后向前望去,只见前头树木渐稀,光亮透了进来,隐约是片空地,似乎还有水声。这时灰猴尖叫声越发急促,似是想不到这两人追了半天还不放弃,但后不退路,只得拼命向前逃去。 过不多久,眼前霍然一亮,果然是一片开阔空地,地上俱是碎石,中间有一个小小碧潭,水波荡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这里,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破空之声眨眼即至,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为何,它步伐却变得极慢,哪里像是逃命,说是散步还差不多。饶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张小凡看在眼里,心中奇怪,但田灵儿一边要快速躲避障碍,一边要注意猴子踪迹,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里想得了这么许多,眼见灰猴就在眼前,大喜过望,一声呵斥,驱绫直入,冲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扑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张小凡忽地脑中「轰」地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从五脏泛起,直冲脑门,片刻间全身都抖了起来。张小凡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他胸口忽然一热,一股暖气散发开来,护住心脉,随后抵消了那股恶心。 张小凡下意识地向胸口看去,感觉出那股暖气是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颗深紫色的珠子。与此同时,前头的田灵儿身体忽也抖了两下,身子一软,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灵儿一旦失控,琥珀朱绫立刻停下,两人登时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张小凡在地下滚了几滚,大是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么许多,还没站起就连忙大声喊道:「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只见田灵儿仆倒在前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冷汗满额,已经昏了过去。 张小凡大惊失色,猜到多半和刚才那个古怪感觉有关系,当下强忍疼痛,爬起跑到田灵儿身旁,推着她叫了好几声,田灵儿仍是没有反应。 张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以那一潭碧水为中心,三丈之内,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却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头不时泛起的恶心感觉,背起田灵儿,同时捡起丢在一旁的琥珀朱绫,向外走去。 这一两丈的距离,放在平时简直不值一提,但在那恶心感觉不时侵袭之下,居然走得艰难无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来到一棵大松树下,那股恶心感觉果然立刻消失无踪。 张小凡放下田灵儿,呼呼直喘粗气,眼光向水潭那边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兀自留在那儿,不再走动,满脸痛苦之色,看向这里,眼中大有求救意思。 ------------ 第十章 :幽谷(2) 张小凡皱了皱眉,终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里走去。才走几步,那恶心感觉又复出现,同时胸口那股暖气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适感觉。 张小凡缓缓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满头大汗,那灰猴见他来到身边,一动不动,看来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张小凡深深吸气,俯身将那猴子抱起,转过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时甚为听话,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来,走到依旧昏迷的田灵儿身旁,那股恶心感觉随之消失。张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气,那灰猴也松了口气,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乱转,却不逃走,只是看着张小凡。 张小凡解开衣襟,拿出那颗用红绳系住的珠子细细查看,只见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内里那股青气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盘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转个不停,四处冲撞那珠子外表。与以前一样,青气每撞到一次,都会有佛家真言「卐」字出来挡住。而刚才救了张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从这真言上传出来的。 只是张小凡却分明看到,与自己三年前初次发现时相比,那些佛家「卐」字真言无论在大小上还是亮度上,都已逊色了许多。 ------------ 第十一章 :异变(1) 张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但除了看到颜色亮度差了些,其他的也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灵儿看去,只见她仍是昏迷不醒,但脸上已渐有血色,情况好得多了。 他拿起那条琥珀朱绫,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这件宝物,但觉触手柔软,很是舒服,回想起刚才田灵儿御空而行的优美身姿,心中一阵羡慕。 他看了一会,手也学田灵儿那般比画了一下,叫了一声:「起!」 琥珀朱绫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动也不动。 「叽叽叽叽」,却是一旁那只灰猴手捂肚皮,跌倒在地,大笑不止。 张小凡瞪了它一眼,但刚才与这猴子共渡患难,不觉有了几分亲切,先前的一点敌意也都化为乌有。他冲着猴子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把琥珀朱绫放到田灵儿身旁,目光随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个小水潭,范围不大,不见源头,估计是地下泉水喷涌而成。水潭里水质碧绿,从这里看去不知深浅,水潭西边有个缺口,潭水从那里流出,汇成一条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着一堆乱石,大小不等,形状各异,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乱石之中,斜插着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余的浸在水中,通体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很是难看。 张小凡不以为意,只觉得此地古怪异常,还是早走为妙,但身旁田灵儿虽已平静下来,却依然昏迷不醒,怎么叫也叫不醒。相比之下,那只灰猴却极是精神,摸耳挠腮,抓痒捉虱,一刻也静不下来,间中还窜上树林,不知从哪里摘了几个野果,丢了两个给张小凡,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张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觉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欲大动。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现在已近正午,滴水未进,早已饿了。当下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正想再拿起第二个,忽然又摇了摇头,轻轻地把它放在田灵儿身旁。 野果下肚,张小凡腹中饥饿感稍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站起伸了个懒腰,向四周看去,但见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颇为幽美,谁知道竟会有这般古怪。 便在此时,张小凡忽觉胸口一热,片刻间只听「咔咔咔」几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一般。他大吃一惊,连忙从胸口掏出那个珠子,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整个珠子青光大盛,内里青气如狼似虎,拼命撞击珠壁,而阻止它的「卐」字真言益发脆弱,越来越是暗淡无光,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张小凡哪里知道,这看似平凡无奇的珠子,其实却是名动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来历不明,却有奇异特性,嗜食生灵精血,若有生灵活物接近于它,一时三刻便被这「噬血珠」吸蚀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实在是恐怖之极的邪物。 千余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长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蚀血的异能而将之炼成法宝,一时间所向披靡,不知杀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声大震,随后成为魔教四宝之一。黑心老人死后,此珠不翼而飞,从此不知所踪。 天音寺普智神僧机缘巧合,于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泽中无意间发现了此凶珠,那时方圆十里之内,白骨累累,已无活物,可谓是生灵涂炭,怨气冲天。 普智慈悲之心大动,遂以佛门大法将之收起,之后每日夜以佛家降魔密法施行于上,震慑邪力,三十年间从不间断,并以佛门至宝「翡翠念珠」并行串挂,以其清净之气抵挡噬血邪念,终于将这股凶灵压了下来,紧紧缚于珠中,在层层佛力之下不得见天日。 不料草庙村一战,普智为神秘黑衣人连般重创,几近油尽灯枯,虽然黑衣人亦负伤遁逃,但普智知他未伤根本,又料其对「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后只能强延三日寿命,一念之下,他兵行险着,将这噬血珠交于张小凡,并叮嘱他不可示于人前,得空便丢下深谷悬崖,虽可能再伤些无辜生灵,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却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万万没有想到,张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将此大凶之物留了下来以做纪念。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以佛家大法压制,又无翡翠念珠清净之气抵挡,那凶灵之气便开始逐步侵蚀禁制。 但天音寺降魔大法岂是等闲,那重重禁制虽然失了主人,却一直忠于职守,将这股凶灵之气震慑了整整三年。只是时间日久,终究是抵挡不住,渐渐力不从心,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为祸人间。 张小凡虽不知道这许多曲折,但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当年草庙一战,普智与黑衣人斗法时「卐」字真言出现多次,他年纪虽小却已记得极深。此刻见珠上真言情况越来越是危急,心中焦虑,一狠心,握紧手掌抓住珠子,运起了他那一点点粗浅的「大梵般若」,注住珠子之中。 两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卐」字真言居然亮了不少,但还没等张小凡露出笑容,瞬间后又呈暗淡,同时一股冰凉之气更是顺势侵入了他的体内,片刻间张小凡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起来。 旁边那只灰猴忽见张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脸上青气大盛,「吱吱」叫了两声,颇为焦急。但张小凡已然顾不上许多,只觉得全身精血尽数逆流,全往右手上那古怪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体内的大梵般若一触即溃,根本不是那冰凉之气的对手,这时他全身经脉痉挛剧痛,痛苦不堪。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跄几步,向后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恶心感觉竟又返起,直冲五脏,却是他不小心间又误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却再也没有那股暖气起而抵挡了。 那只灰猴大急,「吱吱吱吱」叫个不停,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张小凡亡魂大冒,不知所措,但觉体内阵寒阵热,如万蚁啃蚀,恶心欲吐,却又无物可呕,当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渐渐模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走错了方向,只觉得浑身力气一分分地都渐渐消失。 他全身皆抖,手足无力,脚下一软,已瘫坐于地。这时已走到了那水潭边上,他用尽最后一分心力,运起太极玄清道,勉强引些天地灵气入体,到了体内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后,已然化为乌有,张小凡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勉力施为,能舒一分就是一分。 只是那股冰凉之气实在太过强大,又有奇异的恶心感觉,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直冲脑门。他眼前金星乱闪,呼吸紊乱,忽地喉间一甜,「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险险便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响,刹那之间,仿佛天空都暗了下来,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个珠子都成青色,一阵暗淡金光闪过,佛门的「卐」字真言被彻底震碎,张小凡全身立时被青气笼罩,如嗜血恶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结,几乎就青气重得自由的同时,一声大响,起自水潭正中,顿时间风起云涌,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做响。碧绿潭水顿起波涛,围着中心处急转不停,成了一个大大旋涡。而自旋涡之中,水花缝隙,缓缓生起一物,黑气腾腾,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两尺来长,非金非铁,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张小凡大叫一声,向后倒去,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脱不掉,其中还隐隐看到,有淡淡血色从张小凡体内缓缓注入珠中。 一声呼啸,在水波浪声中,那玄黑短棒突地急射而出,冲向那青光闪烁的噬血珠,片刻后一声巨响,两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张小凡如受巨震,整个人被向上震起了一丈多高,在他身下空地,竟也被这股大力打出了一个大坑。 张小凡落回地上,七窍流血,头昏目眩,但体内痛苦却似乎竟是轻了一些。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却是双目流血,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只见那支奇异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气如缕不绝,向前攻去。而噬血珠似有灵性,知是大敌,收回青气全力抵抗,两边相持不下,张小凡身上的冰凉之气与恶心感觉倒是渐渐退了去。 张小凡呼呼喘气,惊魂难定,下意识甩了甩手,但那两个怪东西却似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气青光,依旧争斗不休。 张小凡心中害怕,只想远远离开这两个怪东西越远越好,他用尽全力爬了起来,还未走出一步,便只觉得头中一晕,整个人摇摇晃晃,脚下软弱无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两气交缠,斗得不亦乐乎,但黑气蒸腾,似乎是占了上风。 只过了片刻,果然见黑气大举侵入,青光节节败退,似是无力抵抗,正在此时,张小凡忽觉手心一阵剧痛,一看之下,心几乎都从口里跳了出来。但见他手掌之中,在噬血珠附着的周围一圈,殷红鲜血竟渗肤而出,源源不绝,逐渐汇成了一个大血滴。 张小凡全身发抖,脸上尽失血色,与此相应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顿时青光大盛,大举反击,非但将局面扳回,还逐渐压倒了黑气。 随着手上渗出的血液越来越多,张小凡逐渐失去了知觉。鲜红的血倒漫上来,逐渐流到玄黑短棒与噬血珠接口处,便不再流动,任凭青光黑气斗个不停,过了片刻,便在此处渗了进去,渐渐将棒顶和珠子相触的一部分缓缓染成了红色。 一股淡淡血腥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随着时间流逝,那片红色越来越深,到后来几乎鲜艳欲滴,而不知怎么,原本缠斗的青光黑气都暗淡了下来,从原来排斥争斗的样子,渐渐竟化出了融合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奇异变化终于到了尽头,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咔」的一声,从昏迷中的张小凡手上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小凡!小凡!小师弟!......」一叠声焦急的呼唤,回响在张小凡的耳边。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头脑中剧痛无比,似乎连睁开眼睛都用尽了他一身的气力。田灵儿焦急中带着一丝慌乱的脸庞,似远还近,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他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师姐。」 田灵儿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张小凡强笑一下,道:「我没事的,师姐。」 田灵儿扶着他坐了起来,张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却见右手掌心皮肤丝毫无损,除了有些苍白之外一点都没有异样。他呆了一下,心中却分明记得刚才掌心曾涌出大片鲜血,怎么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难道那是一场噩梦? 「小凡。」田灵儿见他坐起之后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推了他一下。 张小凡惊醒,正想对她说刚才怪事,一时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心中又觉得此事太过怪诞,便是自己也惊疑不定,愣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没、没什么,师姐。」 田灵儿这才放下心来,她醒来之后,却见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树下,师弟却倒在远处空地之上,不醒人事。她心中害怕,连忙跑到张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后就叫醒了他。 此时田灵儿向四周看了看,对张小凡道:「师弟,这里似乎大有古怪,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处吧,等明日我叫娘过来看看再说。」 张小凡点了点头,正要爬起,忽然间全身剧痛,头晕目眩,若不是田灵儿手快扶住,几乎又要摔倒。 田灵儿见他脸色苍白之极,连一丝血色都见不到,心中着实担心,当下小心将他扶起,张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口,便道:「师姐,我只是有点头晕,没什么大事。」 田灵儿又细看了一下,确是如此,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还有各位师兄们都在担心呢。」 张小凡道:「是。」 田灵儿深吸一口气,遍查周身并无异常,心里嘀咕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晕了过去。随之手势一引,红光闪处,「琥珀朱绫」呼啸一声,窜了出来。 田灵儿带着张小凡刚要上去,忽听「吱吱」声在一旁响起,二人转头看去,却是那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冲他们裂嘴笑着,手中还拖着一根黑呼呼一尺来长,不知什么材质的短棒。 大竹峰守静堂前,田不易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脸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儿与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后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还不见人影回来。苏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寻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继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见踪影,周围又是山势起伏,丛林密布,要找两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他正焦急处,空中忽有破空之声传来,田不易抬头看去,却是苏茹带着两个小鬼回来了。看田灵儿二人样子倒没什么大碍,倒是在张小凡肩头居然还趴着一只灰毛猴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田不易这才放下心来,但脸上怒色丝毫不退。张小凡看了师父两眼,心中发毛,不敢动弹,把头直低到胸口,偏偏那只灰猴甚是调皮,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到张小凡的头发中抓弄,似乎想从那里找出几只虱子来。 ------------ 第十一章 :异变(2) 田灵儿收起琥珀朱绫,眼角余光看见父亲一脸怒气站在堂前,眼珠转了几下,笑颜如花,天真可爱之极,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着他的手道:「爹,我们回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去哪了?」 田灵儿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时候被一只猴子欺负,我去抓它帮小凡出气,喽,就是那只猴子。」说着,手一指张小凡方向。 张小凡肩头那只灰猴吓了一跳,冲这边「吱吱」叫了两声,做愤怒状,然后抓了抓头,又把注意力放到张小凡的头发中去了。 田灵儿冲它做了个鬼脸,当下把一路追逐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后来追到谷中,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醒来时看见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过还好我们都没有受伤,到我们要回来的时候,我看那只猴子好象很依恋小凡的样子,就把它也带回来了。」 田不易眉头一皱,转向妻子,道:「怎么回事?」 苏茹摇头道:「我在后山找到他们二人时,便下去查看过了,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我看多半是灵儿修行不够,又强要带小凡两人同乘琥珀朱绫御空而行,到最后脱力了。」 田灵儿撒娇道:「娘,你乱说什么,我哪里会修行不够了。小凡,你说是不是?」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张小凡一眼,冷冷道:「身为青云门弟子,居然被一只猴子欺负,传了出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张小凡涨红了脸,一声不敢吭,低垂着头。 苏茹走过去,拉起田灵儿的手,柔声道:「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了吧?」 田灵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好饿呢,娘!」 苏茹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向厨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张小凡此刻也觉得腹中饥饿,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动上一动,耳听着苏茹与田灵儿去得远了,师父却再无动静,偷偷抬眼,却见堂前已空无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时走了,估计在他心里,也骂上这白痴徒弟一句也觉得是浪费气力了。 张小凡一时茫然,呆立许久,只到腹中雷鸣,这才转身,却下意识地不愿走向厨房,而是向自己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关好房门,那灰猴在他肩头左顾右盼,「吱」的叫了一声,似是知道到了家,从他肩头跳下,三步两下窜到床上,扑腾跳跃,又抓起枕头乱甩,大是欢喜。 张小凡看着灰猴,嘴角也露出一点笑意,但立刻又被肚饿给压了过去,他在桌旁坐下,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早已凉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凉意,直透心间。 他呆坐了一会,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只难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给他的那颗珠子已与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紧紧连在一起,连颜色都一起变作玄青色,黑呼呼的,而在接口处一片暗红,仿佛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难看,简直还有点恶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声,用力一甩手,将这短棒扔向墙壁,短棒打在墙上,一声大响,又掉了下来,落在屋边一个角落。 那灰猴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张小凡,不知他为何发脾气。张小凡叹了口气,脱鞋上床,盖上被子蒙头就睡。那猴子摸了摸头,不明所以。 这一夜,张小凡辗转反侧,肚饿难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十二章 :重逢 从幽谷回来后,又过了半个月,张小凡入青云门已整整三年,同时也结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临结束的时候他所交出的成绩,连自己也为之脸红。 因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张小凡时常感觉头晕目眩,气亏血乏,整个人特别容易疲劳。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测,也许是那日神志不清时隐约看见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却无一伤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问师父,只得埋在心间。 只是他不说话,身体却做出了反应。往常差归差至少也能砍断两根大黑节竹,如今没砍几下就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来连一根黑节竹也砍不了了。其实这也难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几乎吸去了他体内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壮实,只怕早就卧床不起了。不过张小凡想要再和从前一样砍竹,也是妄想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到半个月后张小凡才感觉身子微有好转,精神气力都好了些。不过砍竹功课也在这时结束了。最后一天,在前来验收的大师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视下,张小凡竭尽全力,终于在时辰结束前砍断了一根黑节竹。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只有田灵儿走了上来,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凡,没关系,你有师姐我十几分之一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 张小凡苦笑不已。 晚饭十分,大竹峰一众人围坐在用膳厅中。待田不易夫妇坐下后,宋大仁首先禀告了张小凡的情况,田不易冷笑一声,连看也不看张小凡一眼,倒是苏茹微笑道:「啊,小凡你来我们大竹峰已经三年了呀。」 张小凡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轻叹一声,道:「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三年过去了。」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提高声音,对其他六位弟子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啊?」 大竹峰众弟子齐齐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苏茹哼了一声,道:「现在你们的小师弟都长大了,可是你们这但三年来还是一点进境都没有,是不是要把我和你们师父给气死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师弟的催逼下,硬着头皮道:「师娘放心,我们这一次一定争气!」 苏茹脸上摆明了「不信」两个字,刚要说话,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书全身一激灵,抬头讶道:「师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这几日我看你闲暇时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手舞足蹈,怎么回事?」 杜必书脸上一红,张口结舌,呐呐道:「师父,你、你怎么看见了?」 苏茹「咦」了一声,道:「必书,怎么了?」 杜必书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让那些东西动起来......」 众人登时动容,「驱物」这个境界是青云门道法中修炼法宝的根本基础,非达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不可想象。 田不易点了点头,面上虽没什么,但眼中还是掠过了一丝欢喜,道:「怎样?」 杜必书低声道:「好象、好象动了一下。」 「轰」,众人哗然,皆惊喜,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对面的苏茹也是眉开眼笑,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争气,什么时候的事?」 杜必书受众人感染,也放松下来,道:「就在最近,前几日我在房里修行,忽然发觉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动了一下,我就猜会不会是我突破了第三层。」说到这里,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弟子心中没底,不敢相信,就时常试探,没想到被师父发现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这样的,玉清境四层与三层之间,虽然功效有天壤之别,但初修成却并五什么明显异样。你性子机灵,入门虽迟,想不到倒后来居上。」 众人都笑,纷纷祝贺,其间田灵儿插口道:「六师兄,那你决定了修炼什么法宝没有?」 杜必书呆了一下,道:「没有,我也是刚刚才从师父口里确定了自己修到了第四层,还没来得及想呢。」 苏茹微笑道:「不急,这几日你且慢慢想,不过你师父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从来都不逼你们一定要修炼仙剑,你自己喜欢什么,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张小凡在一旁羡慕之极,眼见六师兄笑得满脸是牙,又听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书连忙道:「师父。」 田不易道:「按我们青云门旧例,修行到太极玄清道第四层的弟子,便要下山游历天下,同时寻找良材灵物修炼法宝,至于能否得到聚天地灵气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机缘了。你准备一下,这几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书怔了一下,眼中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欢喜,低声道:「是。」说完又想起什么,道:「不过师父,这里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负责,可是弟子走了以后......」 他身旁的吕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么,你入门以前不是还有我吗,放心,饿不死人的。」 杜必书与众人都笑了出来,只有田灵儿在一旁笑道:「五师兄你还好意思说,就你煮的饭菜,我小时候吃了可直做噩梦呢!」 吕大信脸上一红,众人哄堂大笑,待笑声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后厨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众人都是一怔,吕大信讶道:「师父,师弟他还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连忙道:「师父放心,我时常跟着六师兄在厨房帮忙,会做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手一挥:「吃饭!」 三日之后,杜必书收拾停当,把厨房中一应事务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三年来在众位师兄之中,杜必书年纪最轻,性子又活泼,张小凡与他最是亲近。如今他这一走,张小凡心中颇为不舍,只觉得大竹峰上,顿时又寂寞了几分。 随后,张小凡便开始了他在青云门的第二份「功课」----煮饭。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饭炒菜,他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了一个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进膳厅,只见桌上和往常一样摆好了饭菜,张小凡坐在桌尾,双手互握,战战兢兢,任谁都感觉得出那份紧张。 众人坐了下来,田不易没有说话,倒是苏茹看了张小凡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饭感觉如何啊?」 张小凡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该说什么,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吃饭。」众弟子应了一声,举筷夹食,放进口中。 用膳厅中,一片寂静。 张小凡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低声道:「师父、师兄,我、我做的不好,你、你们......」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灵儿忽地一声欢叫,忍不住又夹了一片笋片放进口中。张小凡一呆,只见众位师兄个个眉开眼笑,点头不迭,出筷如风赞不绝口。 「想不到小师弟居然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 「唔(含糊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来都好吃,呵呵!」 这时便是连田不易也多夹了几筷子,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张小凡看在眼底,一阵满足。 自此之后,张小凡便在厨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习上还没有显露什么才华,但于煮食一道居然颇有天赋,技艺无师自通,煮出来的饭菜味道鲜美,远远胜过了旁人。而在他心中,只要田不易微微点头赞许,便已是最大的欢喜了。 时光匆匆,又过了半年,眼见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日见临近,不只苏茹,就连田不易也开始督促座下弟子。众人专心修道,只是无人来打扰张小凡,反正众人对他也没抱什么指望。 至于张小凡倒不在意,每日在厨房中忙碌,倒也从这锅碗瓢盆中领悟到几分快乐,闲暇时便自顾自修炼道法,每到深夜再修习「大梵般若」,日子倒也过的太平。 这段时间里,当初他从幽谷中带回来的那只灰猴与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间已经很是亲密,张小凡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小灰。这名字便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从他开始到厨房做事后,小灰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跟着他跑来厨房,东抓一个笋片,西拿一个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来居然胖了一圈,不过在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却仍有一个对头,那就是田不易从小养大的大黄狗----大黄。 不知怎么回事,大黄狗眼里总是瞧着这只猴子不甚顺眼,最初日子它每次见到小灰总是狂吠不止,吓得小灰总往高处躲,到后来时日久了,终于算是勉强默认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员,但每一见面,都龇牙咧嘴做凶恶状,每每到小灰吓得「吱吱」尖叫,大黄才「汪汪汪」叫了几声,高昂狗头,摇摇尾巴,走到一边去了。 秋去冬来,大竹峰上天气也渐渐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妇两人修行高深,早不惧这普通寒暖,其余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这一日,大竹峰上难得的阳光和煦,张小凡忙完厨房里的事,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在屋外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靠着树干,眯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阳光。 坐了一会,正在昏昏沉沉将欲睡去的时刻,张小凡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声犬吠,睁眼一看,却是大黄也趴在前头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而小灰却从后边一步一步向大黄挪了过去。 张小凡心中大奇,大黄平日里也经常跑到厨房里吃东西,与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对这猴狗之间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想今日太阳像是打西边出来了,小灰居然会主动接近大黄!张小凡顿时来了精神,紧紧盯着前方。 只见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黄,大黄虽然看不见身后事物,但鼻子一动,立刻就闻到身后异样,回头一看,登时张开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连叫几声。 小灰身子一缩,看样子还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下,右手抬起,在大黄面前晃了晃。 大黄起先还不以为意,冲着小灰叫个不停,不料稍后鼻子抽了几下,似是闻到了什么,两只狗眼登时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动也不动,也不再叫,张开嘴伸出老长舌头,就连狗尾巴也开始摇个不停,以示友好。 张小凡惊讶之极,放眼看去,不觉哑然失笑,原来小灰手中握着一块肉骨头,香味四溢,隔了老远他也隐隐闻到。这本是他用来熬汤的,因为知道大黄最喜爱吃这东西,所以煮好后特地封好放在高处,不料小灰不知何时偷了一块,跑来和大黄套近乎。 当下只见小灰摇了两下,便把这肉骨头扔到大黄面前,大黄口里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张嘴把肉骨头咬在口中,「啧啧啧」啃个不停。小灰看着大黄那副样子,「吱吱」叫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黄,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向大黄头上摸去。 大黄忽然低声叫了一声,小灰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手向大黄头上摸去。这一次大黄却没有反应,只忙着啃肉骨头,小灰把手放到大黄头上,轻轻抚摸大黄鲜亮柔软的黄毛,大黄居然感觉很舒服的样子,缩了一下,低低叫了一声,不过已全无敌意。 小灰胆子变大了一些,笑着叫了两声,开始翻弄大黄毛皮,似乎在找虱子,间中大黄回头,居然也用舌头舔了一下小灰,这一猴一狗之间亲密无比,变得比什么都快。 张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小灰可当真聪明,不过看样子以后的肉骨头要藏的更隐秘些了。 他心里正这般想着,忽然间头顶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两道白光从西边疾驰而来,大黄似是吓了一跳,对着白光大声吠了起来,小灰伸出手在它头顶摸了两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黄居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小凡眼看着那两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静堂」前,一阵光芒闪烁过后,现出两人,一人长身玉立,潇洒不群,白衣飘飘,极是俊逸。另一人是个少年,比他矮了些,十五、六岁的样子。 张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缕曾经淡忘的悲伤从深心处缓缓泛起,因为那一个看去又些孤单的背影! 「惊羽?」他站起身,声音变得嘶哑,叫了出来。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转过身来,双眼圆睁,张大了口,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到了最终,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两个字: 「小凡!」 ------------ 第十三章 :奇才(1) 「龙首峰苍松真人座下弟子齐昊、林惊羽,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守静堂中,田不易与苏茹坐在上位,其余弟子都排在旁边,场中两个白衣人,也就是林惊羽和另一个名叫齐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见礼。张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着场中的林惊羽。 数年不见,大家都已经长大了。 正在这时,林惊羽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小凡,两人目光相接,林惊羽微微一笑,张小凡心头一热,感慨万千,点了点头。 田不易目光在齐昊身上转了转,又瞄了瞄林惊羽,脸色沉了下来,他见这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的眼力,片刻间已然看出这两人资质均远在自己门下弟子之上。齐昊是不用说了,在青云门年轻一代中他早已盛名,倒是年纪轻轻的林惊羽,从刚才他已可以御剑而来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极玄清道的第四层以上,以他入门不过三年半时间,这份资质当真惊人。 想到这里,田不易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最后的张小凡,两相比较,田不易心情大坏,冷冷道:「你师父让你们来做什么?」 齐昊拱手道:「禀田师叔,家师苍松真人受掌门道玄真人所托,着手打理两年后七脉会武大试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动,故特命我与林师弟一同前来通报。」 田不易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惊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齐昊与林惊羽脸色都是一变,林惊羽当时就欲发作,但齐昊一伸手拦住了他,微笑道:「田师叔真会开玩笑,我们同属青云门下,田师叔又德高望重,家师决无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脸色阴沉,丝毫不见好转,倒是他身边的苏茹笑容和蔼,温和地道:「你们不必在意,田师叔是和你们说笑的。对了,你刚才说是有什么变动,是怎么回事?」 齐昊恭敬地道:「回禀苏师叔,事情是这样的,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胜者即为青云门年轻一代之翘楚,能得各位师长悉心栽培。」 苏茹抿嘴一笑,风姿楚楚,道:「说起来上次大试之中,你可是大出风头的人物,我记得你最后是榜眼吧,若不是长门中出了那个萧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夺了这青云门的武状元了。」 齐昊脸色不变,笑道:「苏师叔太过奖了,上次大试中长门萧逸才萧师兄天赋奇才,修为精深,我远远不及,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不过关于两年后的这一次‘七脉会武’,家师与掌门真人商量之后,在规则上做了些改动,特命我来向二位师叔通报。」 田不易与苏茹同时动容,道:「怎么回事?」 齐昊道:「家师苍松真人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现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轻一代新进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许多天赋出众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人,实在太少。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数,在此基础上一如既往,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这样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 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他大竹峰一脉弟子人数少资质差,初一看似乎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人数人才最多的长门通天峰和苍松的龙首峰大大有利。 苏茹见丈夫神色难看,微微摇头,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尝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门师兄与苍松商议过了,便是成了定局,争也无益,当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没什么意见。」 齐昊洒然一笑,道:「这样就最好了。另外临行前家师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这位林师弟与田师叔座下一位张师弟是老友旧识,还盼田师叔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田不易心中有气,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准了,准了。」 林惊羽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只是碍着他是前辈长老,不敢发作,这时听得他准了,头一转就向张小凡走去,张小凡心中激动,也走了出来。 林惊羽走到他的跟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眶中忽然一红,涩声道:「你长大了,小凡。」 张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劲地点头,道:「你也是。对了,村子里那件惨案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林惊羽摇头道:「我这几年问了师父许多次了,可是都没有什么进展,你呢?」 张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样。」 林惊羽拉住他的手,道:「我们上外头说话。」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田不易与苏茹,田不易没理他,苏茹却微笑道:「去吧。」 张小凡大喜,向她一点头,赶忙和林惊羽出去了。大堂之上,此时便只剩下齐昊一个客人。他一身白衣,潇洒出众,丝毫无一样神色,逐一看过大竹峰众弟子,最后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这位是宋大仁宋师兄吧,我们在上次大试中也曾见过面的。」 宋大仁连忙回礼,道:「齐师兄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众弟子耸然动容,田灵儿站在母亲身旁,悄悄问道:「娘,怎么大师兄是败在他的手里的么?」 苏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是。当年你大师兄好不容易连胜了两场,我和你爹都极是欢喜,不料在第三轮遇到此人,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道:「那他岂不是很厉害?」 苏茹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转头看了看丈夫,只见田不易面色铁青,坐着一动不动,只得摇了摇头,道:「齐昊的资质的确远胜过你大师兄,那日在比试中并无什么虚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寒冰’,是用北极万载冰晶修炼而成,威力绝大,你大师兄是比不上他的。」 这时,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转过头向苏茹看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对方心里却没有说出的话,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门下有这般人才,那该多好! 堂下齐昊正与众弟子聊到一块,他修行有成,又得师长信重,常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加上口齿伶俐,妙语如珠,一时间众人都起了亲近之心,便是连曾败在他手里的宋大仁,也早没了敌意。 一阵笑声过处,齐昊不知说恶劣什么笑话,众人都是大笑,随后齐昊目光无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苏茹身后的田灵儿身上,随即又看到缠在她腰间的那条「琥珀朱绫」,目光一亮,微笑道:「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灵儿田师妹?」 田灵儿一扬眉,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齐昊微微一笑,走上几步,看着她道:「田师妹年方十六,在太极玄清道上的造诣已然非同小可,这是本门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田灵儿脸上一红,嗔道:「你又不曾见我动手,怎知道我名不虚传了?」 齐昊呆了一下,随即笑道:「田师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锐,倒叫我这做师兄的惭愧了。」 田灵儿见他一个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听他口中赞扬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阵甜蜜,但面上仍作色道:「就会乱说,像什么师兄了,不害臊!」 田不易眉头一皱,苏茹已然道:「灵儿,不许胡说。」 齐昊连忙向苏茹道:「苏师叔千万莫要责怪师妹,都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她。」说到这里,他微一沉吟,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田灵儿,笑道:「田师妹,这小盒中的『清凉珠』乃是数年前我随家师苍松真人行侠道,剿灭一派魔教凶徒是偶然所得,虽然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带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热,另外据说对女子养颜护肤也有些好处。今天就送予师妹,权当我赔罪了。」 田灵儿脸上又是一红,还没说话,苏茹已道:「齐师侄,这清凉珠也算是一件宝物,灵儿受不起,你还是快快收起来吧。」 齐昊微笑道:「苏师叔有所不知,这清凉珠与我并无大用,有如鸡肋一般。但田师妹青春美貌,正好合用,也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田师妹不要嫌弃。」 田灵儿看了看齐昊,神色间已是大为和缓,伸手接过了小盒,低声道:「多谢齐师兄。」 齐昊似是极为高兴,笑容满面,道:「不用谢,不用谢,师妹你天资聪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起来青云门中人才虽然众多,但能有你这般资质的却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风的。」 田不易听在耳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田灵儿道:「师兄过奖了。」 齐昊摇头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师渡化上山,但像你这般年纪时修行就比你差了许多。不过......」 田灵儿少女心性,听着齐昊夸奖心中对他极有好感,但听他跟了一句「不过」,忍不住追问道:「不过怎样?」 这时连田不易和苏茹也转过头来,想听听齐昊口中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听齐昊说道:「不过若是单论资质,倒有可以与田师妹媲美之人。」 田灵儿愣了一下,道:「谁啊?」 齐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静堂外,道:「便是我这位林师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师苍松真人收归门下,短短几年间进境惊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赋奇才,本脉弟子中无人可及,以三年时间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层,千年来还未曾听说有如此人物。」说到这里,齐昊满是爱护之情,道:「家师对林师弟赞不绝口,称之为千年一见的奇才,几乎可与当年的青叶祖师相比呢!」 「啪!」一声脆响,众人都是一惊,转头向声响处看去,却见是田不易一脸铁青,面色难看之极,手畔坚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拗了一截下来。 齐昊愣了一下,向苏茹低声道:「苏师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苏茹强笑一声,正欲开口,忽然间堂外一声大喊:「哎呀!」声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堂外摔了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歇,居然还向后滚了几下,灰头土脸,狼狈之极。众人细看,不是张小凡是谁? 大竹峰一脉众人都变了脸色,田灵儿与张小凡最是要好,当先冲了上去,扶起了他,急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这一交摔得不轻,头脑中还兀自有些晕眩,但口中还是道:「没、没什么,我没事。」 正在这时,林惊羽也从门外跑了进来,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没事罢,我一时失手......」 田灵儿一听便知是此人欺负了师弟,气往上冲,加上刚才齐昊当面夸奖林惊羽,隐隐中还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里更是老大的不舒服。此刻更不多想,站起身怒道:「你凭什么欺负人?」说着手诀一指,顿见霞光闪闪,琥珀朱绫已然祭起,「嗖」的一声便向林惊羽冲了过去。 苏茹与齐昊同时喊了出来:「住手!」 但琥珀朱绫快如闪电,片刻间已冲到了林惊羽的面前。林惊羽虽惊不乱,只觉得眼前五彩缤纷,知是仙家法宝,立刻连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剑诀,大喝一声:「起!」 「哐啷」龙吟,顿时响彻守静堂中,只见林惊羽全身被青光笼罩,一毕光芒万丈的青色仙剑祭起,剑刃清清如秋水,瑞气蒸腾,一时间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绫来势汹汹的道道霞光,还把守静堂中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碧色。 田不易突然哼了一声,冷冷道:「苍松可真是舍得,居然把‘斩龙剑’也传了给他。」 齐昊看见林惊羽没有受伤,放下心来,在一旁微笑道:「家师曾言,师弟天资过人,必成大器,所以着力栽培,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难看。 这时场中琥珀朱绫与斩龙剑正相持不下,但见田灵儿美目圆睁,双臂一振,红衣飘飘,身子竟缓缓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兰花指,喝道:「缚神!」 话音才落,只见霞光顿长,原本身前一条三尺来长的琥珀朱绫,忽地退后,飞到田灵儿身前停住,一声脆响之后,霞光大盛,见风就长,迅疾无匹,刹那间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把整个守静堂上空填得满满当当,立刻把斩龙剑的青光压了下去,片刻之后,化做千万绫绳冲向林惊羽,把他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苏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灵儿,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说话间,万丈红绫已把林惊羽围得严严实实,众人非但看不到林惊羽,便连在半空中的田灵儿身影,也被一层层一道道的红绫给遮住了。 张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听身后有人赞道:「琥珀朱绫,当真名不虚传!」 他转头一看,却是齐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内,口中念念有词,却无丝毫担心神色。 眼看田灵儿胜局已定,众人忽听见一声刺耳的「嘶啦」,层层红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透出一点青光。 田不易与苏茹同时变色。 「吼!」,一声巨响,如怒龙狂嘶,声动九天,刹那间那个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复大盛,裂绫而出,林惊羽人剑合一,全身隐隐现出龙形,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冲向田灵儿。 ------------ 第十三章 :奇才(2) 众人无不失色,倒是田灵儿虽惊却不慌乱,双手护在胸前疾做太极图,虚空划下,片刻间层层红绫归位身前,化作无数屏障。只听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林惊羽斩龙剑刺破一层又一层的红绫,去势虽然稍缓,但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不稍减,眼看二人便要分出个生死胜负。 「诤!」 一阵寒意过处,斩龙剑如中败絮,反震回来。林惊羽大惊失色,举目看去,只见在片刻之间,在他与田灵儿中间又结了一道冰墙,寒气袭人,斩龙剑威势惊人,却冲不过这道冰墙。而齐昊不知何时已抢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后拉开退出有一丈之远。 在另一边,田灵儿面色苍白,却是苏茹在眨眼间已然抢上将她拉在怀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场中两件仙家法宝没了控制,逐渐失去了光芒,各自飞回到主人手中。 守静堂中,一片寂静。 ------------ 第十四章 :神通(1) 田不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林惊羽,面色难看之极,口中冷冷道:「好本事!好杀气!」 齐昊低声对林惊羽道:「师弟,快陪个不是。」 林惊羽年少气盛,双眉紧皱,踏上一步,却是对站在一旁的张小凡道:「小凡,刚才是我的不对,说是试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没有分寸,对不起了。」 张小凡心中着实为好友担心,但口中只得道:「没、没什么。」 大竹峰众人都变了脸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踏上一步,脸上赤气一掠而过。 齐昊脸色大变,他与林惊羽不一样,入青云门时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脉实力虽然远不及其他六脉,但首座田不易与他妻子苏茹却实有惊人神通,各脉向来无人敢予轻视。一向眼高于顶的苍松道人临行前也叮嘱了他:田不易气量不大但修行极高,加上他夫人苏茹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门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妇三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招惹他。 只是林惊羽对此却是全然不知,不过看他样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傲气却是极重,想来多半是苍松道人宠爱有加给惯出来的。 田不易看着他的样子更是恼怒,正要有所动作,忽地人影一闪,苏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边有淡淡笑意,口中低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跟同门后辈闹起来,像什么样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齐昊连忙挡在师弟面前,陪笑道:「田师叔大人有大量,就请看在家师的分上,不要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了。」 张小凡眼见林惊羽惹恼了师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样是草庙村遗孤的林惊羽便像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这时看到齐昊为林惊羽求情,心头有热,忍不住也跑出来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师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见惊羽,不,是林师兄御剑而来,便想看看他的修行,这才动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来就郁闷,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强压了下来。齐昊倒还罢了,却见这张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去傻不可耐,心中无名火起,怒道:「闭嘴,没用的东西!」 说着袖袍一挥,张小凡只觉得疾风扑面,突然间身子一轻,前后左右上下狂风大作,周围空气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样,头重脚轻。随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直直冲向守静堂一侧的墙壁,「砰」的一声大响,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跌了下来,当时张小凡便觉得头昏目眩,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守静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田灵儿首先大叫出来,冲上去扶起张小凡,林惊羽几乎也是同时冲了过去,一看张小凡胸口血迹,气往上冲,若是他自己受伤也未必如此气恼,但他眼见张小凡为自己求情却落得如此下场,林惊羽再也不管不顾,返身对田不易大声道:「矮胖子,你做什么?」 说话间,「斩龙剑」似是感应主人心事,青光又复大盛。 田不易双眉倒竖,怕不是给这一句矮胖子给气得七窍生烟,袖子一挥,「嗖」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昊疾叫道:「师弟,小心。」 林惊羽心中早已加意提防,此时一见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刻将斩龙剑祭起身前,以剑气青光护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视道道凌厉青光如无物,霍然现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剑气离他身子尚有三尺之远便不得再进半分。林惊羽心头一跳,只见田不易怒目圆睁,几乎就与自己紧贴着脸,心中一慌,「蹬蹬蹬」向后退去,饶是如此,斩龙剑依然不乱,凌空横在身前护主。 田不易冷笑一声,右手疾伸,硬生生插入剑气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层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间竟把斩龙剑抓到手中。 齐昊立刻向场中抢去,大声喊道:「田师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却不追击,任由齐昊把林惊羽护在身后,只看着手中这柄斩龙剑。这时几乎所有的剑气青光都已消散,但斩龙剑似有灵性,在田不易胖手中剑芒闪烁,挣扎不止,映得他半边身子都绿了,却还是无法挣脱。 田不易抬眼看向前方,冷冷道:「斩龙剑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无敌了!」话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斩龙剑如受重击,顿时乖乖不再动弹,片刻之后,整柄剑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剑气,灿烂夺目,不知比刚才在林惊羽手中亮了多少倍。 齐昊失声道:「田师叔......」 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话,右手紧握斩龙剑,自上而下向齐昊与林惊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锐声尖啸,绿芒狂盛如山,竟成高达两人的大绿气柱,如怒涛穿空,激射而出。 齐昊紧咬牙关,双手齐握剑诀,「诤」的一声,一柄白色仙剑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负盛名的「寒冰」。 说时迟那时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发出的绿芒剑气破空而至,齐昊护着林惊羽连退几步,右手剑诀连引,「寒冰剑」白光疾闪,寒气大盛,片刻间在他二人身前连结了七道冰壁。 只听「砰、砰」声连续响起,绿芒剑气已然撞到了冰壁,但与之前林惊羽御剑撞上冰壁迥然不同,这一次斩龙剑竟是势如破竹,声响冰破,片刻间将七道冰壁击得粉碎,冰凌四溅,而绿芒剑气竟无稍减半分,声势反而更厉,如怒龙狂吼,张牙舞爪地冲向齐昊。 齐昊脸色苍白,避无可避,只得竭尽全力,十指连动,寒冰剑发出万道白光,凝结成盾挡在身前。 「轰」,一声巨响,绿芒剑气打在白光之上,虽然没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时把白芒向后压去,齐昊双目圆睁,使尽全身所有气力,终于勉强把那看来势不可挡的绿芒剑气挡在身前一尺处。这时他只觉得眼前绿芒闪烁耀眼,风声凛冽,近在咫尺,仿佛在与一只狰狞凶兽面对面对峙一般,令人心惊。 还未等他定下神来,那汹涌澎湃的绿芒压力却一重重压了过来,齐昊拼尽全力维持白光不散,脚下却已支撑不住,被莫大之力向后直推了出去。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但他手上斩龙剑激发的绿芒剑气竟然越远越强,齐昊二人被这股大力直推到守静堂门外,仍是不住向后推去,尤其是出了守静堂到了空地之上,绿芒更是大盛,所过之处,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斩过,划出深达一尺的巨大沟壑,触目惊心。 这股惊人的绿芒剑气从守静堂中源源不断地射出,将齐昊二人又向后逼退了整整三丈。此时齐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压缩得离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脸色由红转青,双脚不知何时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后,齐昊终于大叫一声,支撑不住,白光消散,寒冰剑被莫大之力打得冲天而起,失去控制。 齐昊与林惊羽面无血色,只见来势汹汹的绿芒剑气眨眼间冲到眼前,真个生死立判之间,却忽然顿住,停在半空。 齐昊手心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那绿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缓缓散了开去。 「诤」! 锐声响处,却是寒冰剑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齐昊惊魂稍定,连忙向守静堂方向恭声道:「多谢田师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惊羽眼见这貌不惊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也不由得低下头来。 「嗖」,破空之声又再响起,二人吓了一大跳,却见绿芒闪处,从守静堂里飞出一物,青光闪烁,正是斩龙剑,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剑旁,两剑成交叉状,颤抖不停。 「你们去吧!」田不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远远的从堂中传出,冷淡之意清楚地显露出来。 齐昊赶忙应了一声,拉了一下还向堂中张望的林惊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剑,不敢多呆,御空去了。 守静堂中,众弟子见田不易动了雷霆之怒,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张小凡,初次见识到田不易妙法神通,敬佩之极,几乎忘了胸口伤势,一失神间牵动伤口,登时疼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龇牙咧嘴。 田不易听到张小凡的叫痛声,向他看了过去,张小凡一咬牙,强忍了下来,低下了头。田不易看了他两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又一个个向一字排开站在一旁的弟子们看了过去。 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田不易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背负双手,走向后堂。站在一旁的苏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对众人温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弟子应了一声,田灵儿走上扶起张小凡,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当所有人都走出守静堂,苏茹独自走进后堂,一过堂门,便看见田不易站在回廊上怔怔看着院中的青竹。 苏茹走了过去,来到丈夫身旁,轻声道:「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田不易微微摇头,不答反问:「适才灵儿与林惊羽动手时,齐昊凝冰成墙挡住斩龙剑,你可看清楚了?」 苏茹叹了一口气,道:「他没有祭出寒冰剑。」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上届七脉大试时,齐昊尚要凭借仙剑法宝之力才能凝结冰墙,想不到只过了短短几十年他就已经修到了这个境界。」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苏茹,道,「你刚才在旁边观看,觉得他修行到了什么地步?」 苏茹淡淡道:「他施法时从容不迫且有余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层。」 田不易嘴角一动,欲言又止,苏茹却替他说了下去:「大竹峰门下,决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田不易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园青竹,随着冬日临近,都渐渐枯萎变黄,不觉怔怔出神。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么样了?」 苏茹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还能怎么样,被你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呗!」 田不易似是窒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动,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今晚你拿一颗‘大黄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装死,搞得我们没饭吃了。」 苏茹微笑不语。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 张小凡慢慢走回住处,推开了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猴子小灰第一个冲进房间,随后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亲热无比的大黄也跟了进来。一猴一狗在房间里打闹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但脑袋里全是田不易等人斗法时的诸般奇术妙法,心中向往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叹气了?」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站在门口,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裳轻舞,发梢微动,看去有如仙子一般。他连忙站起,道:「师娘。」 苏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没事的,你坐吧。」 张小凡受宠若惊,不敢违命,坐了下来,苏茹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点了点头,道:「还好,没什么大碍。」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颗指头大小黄澄澄的药丸来,递给张小凡,道:「服下吧。」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接过吞下,片刻后就觉一股暖气首先从丹田泛起,随即散往四肢头顶,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连胸口那隐约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又惊又喜,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灵药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欢喜,连忙向苏茹道:「多谢师娘。」 苏茹笑着点了点头,收起小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不必谢我,是你师父叫我拿大黄丹给你的。」 张小凡一怔,道:「师父他不怪我了么?」 苏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来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过我倒不知道你有么有怪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的事,师娘,我决不敢......」 苏茹一抬手,拦住了张小凡话头,柔声道:「小凡,你听我说几句,好么?」 张小凡心里忽地没来由地一跳,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道:「白天你师父动手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动手后心下就后悔了。只是他的性子......」她温柔的脸庞上有一层淡淡的怜惜,接着道,「只是他这个人一向好强,面子是看得极重的,所以纵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会说出了,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娘,我不敢怪师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师父生气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其实也不关你什么事,修真炼道,本就要看各人资质,虽然说勤能补拙,但终究是差了一些。这一点你师父他心里是明白的,他烦心的也不是这个。」 张小凡讶道:「那师父他烦恼什么?」 苏茹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道:「像齐昊和林惊羽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今青云门中,大竹峰一脉日渐式微。你师父修行虽高,却时常因为门下弟子被各位师伯师叔讥笑。他性子好强,心里是极难受的,又担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后,大竹峰一脉只怕永无翻身之日,这就更对不起列位祖师了。这沉沉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他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 第十四章 :神通(2) 张小凡默然无语,苏茹随即醒悟,摇头苦笑道:「真是的,我对你一个十四岁的小毛孩说这些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师娘,您慢走。」 苏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张小凡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苏茹背影消失,这才回房。 只是他刚进房门,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屋中桌旁,灯火摇曳中,俏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面若芙蓉,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怔怔地看着,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师姐!」 ------------ 第十五章 :私传 这美丽女子自然就是田灵儿了,她见张小凡受了伤,心中担忧,悄悄跑过来探望,没想到母亲也在这儿,便藏在门外,直到苏茹走了才现身。 这时她看着张小凡好象呆住了一样,不由得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正想找个借口分辨一下,却见田灵儿低下头去,原来是大黄跑了过来,极亲热地用头去蹭她的腿。 田灵儿弯下腰,摸了摸大黄的头,大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如玉一般的手。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人一狗同时看去,只见小灰跑到大黄身后,拉住它那条大尾巴向后拔着,似乎想把大黄从田灵儿身边拉开。感觉到田灵儿惊讶的目光,小灰抬头,忽然间龇牙咧嘴向田灵儿做凶恶状。 田灵儿也不生气,还冲着猴子也做了个鬼脸。自从小灰跟着张小凡回来后,与其他人都相处的可以,惟独对她十分记恨,不过当她看见一向与小灰不和的大黄转过头居然没有发火,反而很亲热地与小灰玩耍打闹时,却是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田灵儿指着打闹在一起的一猴一狗向张小凡问道。 张小凡把小灰用肉骨头套近乎的事说了一遍,田灵儿失声笑了出来,笑骂道:「想不到这死猴子还会这一手!」说着明眸一转,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对了,今天我爹打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张小凡摇头道:「没事了,师姐。」 田灵儿颇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爹也真是的,心里不舒服干嘛拿你出气!」 张小凡连忙道:「不是的,是我笨才惹师父生气......」 田灵儿一瞪他,张小凡登时说不下去,半张着口,田灵儿哼了一声,道:「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还不是我爹见了那两人的资质好,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话说了一半,她看了一眼张小凡,心道如此岂不是在说师弟很笨,便改口不说,岔开话题,道:「刚才我娘过来有什么事?」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师娘也是来看望我的,还赐了我两颗‘大黄丹’,灵的很,我吃了一颗就全好了。」 「大黄丹?」田灵儿似是吃了一惊。 「是啊,」张小凡抬头看着她,道:「怎么了?」 田灵儿多看了这个小师弟两眼,道:「这可是我爹的宝贝,听娘说是采了二十三种灵药炼制而成,功用神妙,各位师兄包括我在内都没福气服用过呢。」 张小凡张大了嘴,田灵儿眼珠转了转,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爹实际上对你 另眼相看,不过怎么看也不像啊。」 张小凡道:「一定是师父慈悲,见我受了伤,便恩赐我灵药。他老人家真是胸襟宽广!」 田灵儿失笑:「我爹他胸襟宽广......嘿嘿,算了,不和你说了。咦,怎么会有雨声?」 张小凡侧耳听去,果然听见屋外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田灵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粉,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张小凡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旁,向外看去。 寂静而黑暗的夜里,天空下着雨。整个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屋外小院之中,青松修竹的模糊影子。雨丝从夜空里落了下来,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张小凡少年的眼里,仿佛带了几分温柔,甚至于他忽然觉得,这夜是美丽的,这雨是缠绵的,就连雨水打在竹叶上的清脆,也是动听的,响在了他灵魂深处。 只因为在他身旁,有那样一个美丽女子,抬着头,带着七分青春二分欢喜乃至一分凄凉的美,怔怔出神地看着: 这一场雨! 身后,大黄与小灰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一双狗眼半开半合,小灰也难得的平静下来,坐在大黄身边,一双手在大黄浓密柔软的毛皮中翻弄着。 烛火摇曳,在山风中忽明忽灭,偶尔发出「劈啪」的声音。 「下雨了啊。」田灵儿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应了一声:「是啊。」 田灵儿又凝视了这夜色一会,缓缓转过身子,回到桌旁,低声道:「小凡,把窗子关上吧,有些冷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把窗子关上,回过头便看见田灵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在灯火下打开,细细地看。 烛火倒映在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两团温柔却炽热的火焰。 「你说,这清凉珠漂亮么?」田灵儿目光停留杂这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小珠上,仿佛连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停,一如张小凡的心,空空荡荡,慢慢沉了下去。 他走了过去,鼓起了全部勇气,用尽了一身气力,才让自己看起来这般从容。田灵儿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发觉这一个平凡的师弟这一刻的眼睛,竟是这般明亮,甚至带了一丝狂热与痛楚。 「啪」,她轻轻合上小盒,柔声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张小凡木然站起,田灵儿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返身一笑,刹那间那美丽扑面而来,打在张小凡的心上:「你看我这记性,连今晚想来做什么都忘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上边密密麻麻写着小字,递给了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看了几眼,登时变了脸色,失声道:「太极玄清道法诀!师姐,这......」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张小凡急忙压低声音,道:「师姐,这可是第三层的法诀啊,你......」 「我?」田灵儿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要传给你了。」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什么?」 田灵儿道:「我知道爹一向看不起你,今天对你动怒更是不知所谓。哼,他自己教不好徒弟还反过来责骂你,我就看不下去。你拿着这份法诀,自己偷偷修习,什么时候练出个名堂来给我爹看看,再也别像今天这么丢脸了。」 张小凡紧皱眉头,道:「可是师姐,万一被师父师娘知道了,他们岂不是要责骂你?」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你也说是责骂了,他们顶多骂我几句,关我一段日子禁闭,那又怎样了?反正我可不能让你受人欺负!」 张小凡全身一震,心头突地一热,看着田灵儿俏立的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一刻他心中热血澎湃,便是让他为眼前这女子去死,也是决不迟疑的。 田灵儿又道:「你自己记住要多用点功,争取早日和那个臭屁的林惊羽打个平手,不过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那就不用想了罢。」说到这里,她手一挥,叮嘱一句:「要保密哦。」说完走出房门,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这一句话十三个字,每一字都重重打在了张小凡的心间,他的脸突然失去了血色,下意识中,抓紧了手中的那张白纸。 山雨潇潇,天地肃然,有谁望见夜色里那一个少年,走进雨中,仰望苍穹! 清晨,雨后,潮湿的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大竹峰顶。张小凡来到熟悉的厨房,生火烧水。 柴火劈啪劈啪地灶间响着,明黄的火焰像在木头上狂舞的妖灵,映红了他的脸庞。张小凡拿着一个细柴做烧火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灶间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这一句话,他在心间默诵了千遍万遍,每读一次就伤了一次心。他知道这样很傻,师姐其实没有恶意,只是说出了大家公认的事实而已。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拼命地想,就像心间有那么一团狂野燃烧的火焰,无止境地焚烧心灵,直到火焰烧痛了他的手。 「哎呀!」张小凡惊叫一声,向后跃开,原来他出神时灶火烧着了他手中细柴,沿路而上灼伤了他的手。 他抱着手向向痛处连连吹气,跑到水缸边把手浸到凉水中,一片冰凉寒意倒灌上来,张小凡低低苦笑,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而是一根烧火棍。 「唔,唔,唔」,几声叫唤在门口处响起,张小凡听出那是大黄的叫声,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么会变成了「唔唔唔」。他走出门口看去,不觉失笑,原来大黄与小灰打闹,口中咬着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头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双方争执不下,大黄口中叫唤,但咬着短棒含糊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唔唔唔」。 张小凡走上前,伸手抓着短棒,挥手赶开了小灰与大黄。不料他们还不大愿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张小凡挥手恐吓道:「去去去,别在这闹,不然中午不给你们饭吃。」 大黄与小灰对看一眼,一个咆哮一声,一个大做鬼脸,然后小灰跳上狗背,大黄背着它从张小凡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开,大有蔑视之意,张小凡为之气结。 冲着那两只畜生骂了一句,张小凡转过身进了厨房,这才惊觉,手中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中那支奇异的黑色短棒,想来是小灰调皮,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角落里翻出此物,拿来与大黄玩耍。 张小凡叹了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快步走到灶边,把这黑色短棒当作烧火棍拨弄了几下,居然极是趁手,而且这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火烧不着,也不传热,烤了半天还是凉丝丝的。张小凡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倒是正好使用。 可怜那已过世的魔教长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费尽一生心血炼造的「噬血珠」,纵横天下的魔教至宝,居然落到了做烧火棍的地步,想必会从坟墓里气得活过来又死过去吧。 这一日午间,大竹峰众人坐在用膳厅中,田不易最迟走了进来,坐到位置上,抬眼向众弟子看去,当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时,他停了一下,张小凡低下了头,田不易随即移开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众人默然,只有宋大仁赔笑道:「是,师父大展神威,出手惩戒那两......」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声大喝,声震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听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们该当看到是别脉师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说那个齐昊了,就连刚入门三年的小家伙,居然也胜过了你们大多数人,跑到大竹峰上来撒野了。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有张小凡突然抬起了头。 田不易冷冷道:「七脉会武转眼即至,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从今日起全部闭关,不修到一个样子出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面有苦色,却一字也不敢说,田灵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样!」田不易断然道。 田灵儿嘴角一撅,正要说话,却被母亲暗中扯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苏茹眼色,原本到口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田不易的话声在守静堂中回响:「以后除了老七负责饮食,你们在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闭关修习,知道了吗?」 ...... 就这样,时光匆匆,大竹峰平静的氛围下,却笼罩上一层前所未有的紧张,所有的弟子都专心地修习着道法,除了一只悠闲的黄狗、一只调皮的灰猴和一个无聊的厨师。 ------------ 第十六章 :驱物(1) 「汪汪汪」! 「吱吱吱吱」! ...... 犬吠声与猴子的尖叫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青云山大竹峰上,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张小凡手拿着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冲出厨房的门,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种你们别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黄狗的背上,早已蓄势的大黄撒开四脚就跑,张小凡追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小灰做着鬼脸,把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放到大黄的嘴里。大黄兴奋得狗颜大悦,若不是两排牙齿要咬着肉骨头,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来了。 「呼!……」 张小凡一脸沮丧,愤愤不平地走回厨房。自他十四岁那年掌管厨房,手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黄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张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张小凡用来熬汤的肉骨头,喷香鲜美,更是大黄梦寐以求的大餐。 不过张小凡熬汤是给人喝的,大黄「年龄」虽大(田不易从小养大),资格更老,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却不可得。直到它与猴子小灰熟悉之后,大竹峰上便时常出现了上面的那一幕,一直持续了两年,任由张小凡把肉骨头藏得多么隐秘,只要有大黄的鼻子加上小灰的灵活,这一场肉骨头之争便往往以张小凡的失利而告终。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实际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张小凡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身子更高,如今已比师姐田灵儿高出半个头了。这段时间里,因为田不易当初的严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闭门苦修,除了下山游历的老六杜必书,便只有张小凡这个厨师最是清闲了。 两年来,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一直独自修习,只是让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是,按照大师兄宋大仁传授给他的法诀,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似乎就修习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层----炼气。 他心中疑虑,但终究没有去问田不易,而宋大仁、田灵儿等人一直专心闭门修习,无暇顾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书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间。可是接下来的却有一件大大的难事摆在他的面前,田灵儿私下给了他第三层的法诀,他很清楚这是大犯门规的事,可是,每当夜深,他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时,都会想起一句话: 你再练也是比不是齐昊师兄的! 十个夜晚之后,他开始修习第三层的法诀! 太极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层是所有术法的根基,难度也是渐深,与前两层「引气」、「炼气」不一样的是,第三层的法诀「元气」,已着重于修炼太极元气。法诀云:「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极,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注:语出《汉书・律历志》) 青云门中弟子,修习到这个境界时,都会明显地呈现出一个分水岭,资质高低一目了然:聪慧之人往往势如破竹,一举突破进入到更高的「驱物」境界,从此打下修炼仙道的坚实基础,而稍差的弟子往往便停滞不前,荒废一生的也在所多有。 张小凡入门至今也有五年,这些事自然在与师兄们谈话间听了无数次,但是很明显的,所有的师兄都把他划在了「稍差」的那一类。 他重新走回厨房,来到灶边,加满了水,然后往灶间继续加上柴火,准备烧些开水。明黄的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张小凡拿着他那根已经用了两年的可怜的黑色的「烧火棍」,拨弄着灶间木柴,待火势稳定燃烧后,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这一根烧火棍上。 不过这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发呆。 通体玄黑色的烧火棍除了头上的那颗圆珠外,只有一尺来长,唯一有些异常的是在烧火棍黑色之下,隐隐有着如血丝一般的脉络,尤其是在短棒与圆珠相接口处更是明显,有时候看起来几乎让人觉得这两个东西似乎是用人血溶接在一起的。 张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刚才脑中闪过人血溶接的这个念头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这些年来,他已慢慢淡忘了当年的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尔深夜梦回,却会突然梦见那次的古怪经历,醒来后一身大汗。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是孤单,一个人面对着未知的狰狞,一个人面对着黑暗的死亡。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难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绪激动,带着一丝狂热的冲动,忍不住竟会有杀戮的感觉。甚至于,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个破碎的草庙边上,看着他时眼中那种异样的狂热! 张小凡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但是幸好他还有一个方法能够平静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这套佛门无上法诀有着镇慑邪灵、涤清心境的妙用,他修习了五年,最大的用处便是用来压下这两年来莫名其妙出现的奇怪情绪。 「啪」! 张小凡头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却是一枚松果,张小凡怒气上冲,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别让我抓到......咦,你是......啊!六师兄!」 张小凡一跃而起,只见在门口处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精干面容,笑容满面,背上一个小包袱,不是许久不见的老六杜必书又是谁? 杜必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小凡,口中啧啧道:「厉害啊,才几年时间,你这小子就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张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书的肩膀,笑道:「六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时间,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呢。」 杜必书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小凡随即问道:「师父师娘知道你回来了吗?」 杜必书道:「没有,我刚回来,看见这里厨房中有烟,就先过来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在这里干活。几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张小凡心里高兴,连连点头。杜必书摸了一下他的头,忽然悄声道:「走,陪我去见师父。」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去?」 杜必书苦着脸,道:「师父当初让我下山,说好了一年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寻找了半年时间,才找到好的材料炼制法宝,只怕要被师父骂了。你陪我去吧。」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说是先来看我,对了,六师兄,你炼的是什么法宝啊?」 杜必书干笑道:「呵呵,我当然是先来看你的,小师弟,走吧,走吧。」说着拉着张小凡就走。 过了一会,正躲在某个角落大啃肉骨头的大黄与靠在它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时都听见守静堂那里传来了一声怒吼:「不肖之人,气死我了!」 晚饭时分,大竹峰众人这两年首次大团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待众人坐定,田不易却仍是一脸怒气,众弟子在与杜必书打完招呼后,都忍不住悄悄问他:「老六,怎么师父见了你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杜必书面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张小凡,却是一脸笑意,只是不敢笑了出来,样子颇为古怪。 这时,坐在对面的田灵儿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向田不易问道:「爹,六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啊?」 杜必书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吓得杜必书连忙低下了头。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老六,把你自己的法宝摆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杜必书张了张嘴,呐呐说不出来,举目向师娘苏茹看去,却见苏茹微笑道:「必书,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也让大家知道一下你师父怎么生气的?」 杜必书眼见推迟不掉,磨磨蹭蹭地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抖了两下,从中间拿出几件事物,放到桌上。 众人一个个眼睛也不眨,直直盯着,生怕漏掉什么一样,用膳厅中,一时安静之极。只见在饭桌之上,放着三个似乎是用什么坚硬木料做成的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成六面正方形,通体白色,上边还雕刻着各种点数,却是三个骰子。 众人呆若木鸡,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哗然大笑。 杜必书满脸通红,田不易看着他,一脸怒气,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 苏茹却在这时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这法宝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对苏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用这个去行骗?」 杜必书吓了一跳,连忙道:「师父,师娘,徒儿决不敢做这下流无耻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树(注1),极有灵气,取其精华雕刻了这三颗骰子,完全是一时兴起,决没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气兀自不止,道:「你高兴了,哼,你修炼其他的倒也罢了,如今炼出了一付赌具出来,等到一个月后的七脉会武比试,你这上台一亮相,我还有脸吗?」 杜必书不敢再说,苏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易,这是他自己喜爱的东西,别去逼他。你还记得万师兄......」 田不易忽然一震,转过头来看着苏茹,苏茹轻叹了一口气,对杜必书道:「必书,你是知道的,我与你师父从来也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像其他各脉师兄弟一样修炼仙剑,但法宝往往关系甚大,你们自己要小心从事。」 杜必书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却见师父脸色不愉,正在生着闷气,哪还敢多话,连连点头道:「是,是。」 苏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对众人道:「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是七脉会武大试了。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长门所在的通天峰,你们早些做准备吧,」说到这里,她美丽温柔的脸上忽地一肃,疾言道:「这一次可不要再让我和你们师父失望了,知道了没?」 众弟子心头一跳,齐声道:「是!」 「师、师娘。」夹杂在众人响亮的回答声中,一个不协调的微弱声音冒了出来,苏茹看去,见是最末的老七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去啊?」 苏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脉的弟子吗?」 张小凡大喜,欢呼跳起,与旁边的杜必书击掌相庆,浑然不管田不易在远处冷言冷语道:「反正有九个名额,就算给白痴一个,还是浪费了一个,不用白不用。」 入夜,张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见大黄与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从一年半前,大黄就因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张小凡房里睡觉,刚开始时还吓了田不易一跳,到处找不到爱狗,最后知道了原委哼了一声,不说什么就走开了,张小凡见师父没有责怪,也就没赶大黄出去(实际上是赶不出去,一张床大黄占了一半,小灰占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这个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过时间久了,大概挤得习惯了还是混熟了,张小凡也不再对大黄和小灰与自己同睡发牢骚,这夜,他心情极好,走进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却见大黄懒洋洋地趴着,小灰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去过厨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又偷了来,在大黄身上磨蹭着。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小灰似乎对这根烧火棍很感兴趣,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情去想那么多,他心中完全被师父意外地允许他去参加七脉会武的喜悦充满了。 如果大黄与小灰这个时候看向张小凡,便会看见一个两眼发光的人类了。张小凡眼睛看着这一猴一狗,但口中却似乎是对着空气说话:「你看,我竟然有机会去参加七脉会武,真是太好了。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宽宏大量,就算我笨还是带我去长长见识,呃,到时说不定就能见到惊羽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真的上台比试,只怕会给师父他丢脸吧。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大黄,小灰,你们说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张小凡抬眼看去,却见小灰心思都在大黄的皮毛里,细心的抓着虱子,只叫了几声来应付他,而大黄更干脆,连两只狗耳朵都搭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死狗!」张小凡愤愤不平地骂道,忽地眼前一黑,却是小灰突然把手中的烧火棍给砸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闪开,烧火棍砸到桌子,跳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汪汪汪!」这一次大黄狗和小灰猴的声音倒是成了交响乐,张小凡冲着那两只畜生做了个鬼脸,恨恨坐下,不知怎么,脑中忽又浮现出两年前齐昊在大竹峰上的英姿。 「凝冰成墙啊!」张小凡低低地念了一句,他没有修炼时还好,但这些日子他修行渐深,却更是深深体验到要达到齐昊那个境界的艰难与高不可攀。 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田灵儿在这个房间的灯火旁,那温柔却炽热的眼眸! 他的心那一刻像是被尖锐的针扎了一下。 地上的烧火棍安静地躺在那儿,旁边传来了猴子与黄狗的嬉闹声,张小凡忽然觉得,自己与这烧火棍竟是这般相像,就连烧火棍倒在地上,在他眼中,仿佛也带了几分孤独。 「唉」,他叹了口气,试图想象着自己能够到达那种境界的情形,然后以一种完全放松的、丝毫没有在意的姿势,平生第一次地做出了青云门弟子做了无数次的「驱物」动作:向地上的烧火棍招了招手。 ------------ 第十六章 :驱物(2) 那一个瞬间,仿佛就是永远。 张小凡很正常的,甚至没有一点伤心、理所当然地准备接受了自己的失败,然后,他看见地下的那根烧火棍动了一下。 就那么轻轻的、微微的,像是沉眠许久方才醒来一般的,动了一下! ------------ 第十七章 :赴会(1) 这天早上,青云门大竹峰上人人兴高采烈,尤其是众弟子,个个面带笑容,虽然也不乏些紧张,不过也多半淹没在兴奋中了。 众人之中,参加过上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只有大师兄宋大仁以及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四何大智,至于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是田不易这几十年间新收的弟子,还有就是年纪轻轻的田灵儿和张小凡,就更没有见识过青云门这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了。 田灵儿此刻最是高兴,趁着田不易夫妇在做最后准备,缠着经验最丰富的宋大仁,唧唧喳喳问个不停:「大师兄,七脉会武真的有那么多同门去吗?」 宋大仁面带笑容,显然心情也是极好,道:「不错,七脉会武乃我门最大的盛事,同门各脉无不视之为头等大事。而且能够入选代表各脉出战的各位同门师兄师弟,无不是佼佼出众的人物,那个场面的壮观刺激就不用说了。」 这时老四何大智在一旁听到,走了过来,对着田灵儿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其实大师兄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呢。」 田灵儿「呀」了一声,不理宋大仁一脸讶然,追问道:「什么呀,四师兄?」 何大智微笑道:「会武大试现场,同门中数以百计之人围观,胜者站在台上掌声雷动,那份得意是跑不了了,但若是有些美貌新进的别脉年轻师妹为大师兄风采折服,尖叫欢呼,那岂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说到这里,他一脸正经地转向宋大仁,道:「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宋大仁脸上突然一红。 田灵儿看在眼中,着实奇怪,道:「大师兄,你干嘛突然脸红了?」 宋大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道:「没有,没有,我哪有红......」 何大智咳嗽一声,却见周围其他的师兄师弟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年纪轻的如杜必书和张小凡都不甚了了,但吴大义与郑大礼却都是面带微笑,便笑道:「哎呀,二师兄和三师兄也在这里,最近我的记性不佳,好像在上届大试中,大师兄连胜两场进到第三轮时,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同门师妹,咦,名字给忘了......」 吴大义立刻接着道:「啊,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好象是小竹峰上的一位同门师妹,相貌那是极美的,不过名字嘛......」 郑大礼满脸笑意,道:「名字嘛,我们都是忘了,不过当天场中鼓掌拍得最大声,和大师兄眉来眼去的那个人的样子,我们都还是记得的。」 「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田灵儿带头拷问:「大师兄,是哪一位同门师姐,居然对你这么好?」 宋大仁满脸尴尬,狠狠盯了何大智一眼,干笑道:「没、没有这回事,你别听四师兄乱说,小竹峰的文敏师妹只不过是看在师娘份上,才为我们多喝彩加油了几声。」 「咦?」何大智立刻道:「大师兄,这就怪了,我与二师兄三师兄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怎么你立刻就把人家的名字给说出来了?不过说起来文敏师姐对大师兄那个好啊......」 众人哄堂大笑,宋大仁自知失言,更知道论语锋远远不如何大智这个大竹峰门中第一精明之人,说多错更多,当下哼了一声,仗着脸皮颇厚,干笑道:「无聊之人,嘿嘿,我去看看师傅师娘好了没?」 田灵儿还待追问,却见宋大仁溜的比风还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一把抓住何大智,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兴奋之色,道:「四师兄,你快说说,那个文敏师姐到底长得如何?」 何大智笑道:「小师妹,你不是常与师娘回小竹峰看望水月大师的吗,怎么会从没见过文敏师姐,她可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呢。」 田灵儿摇头道:「我与娘去小竹峰时都是直接去见水月大师,难得认识几个同门师姐,你快点说嘛!」 何大智笑道:「别急,别急,今日我们去长门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你多半便见得到她了。」 田灵儿「哦」了一声,眼珠一转,仿佛醒悟什么,道:「难怪我一早起来就看大师兄整个人神采奕奕,原来是心怀鬼胎!」 众人一呆,随即明了,放声大笑,田灵儿自己也笑,原本对七脉会武有的一点点紧张也化作了无形。她眼光移动,只见众人都是笑容满面,心情颇好,但当她看到张小凡时,心中却是忽然一怔,张小凡脸上虽有笑容,但这些年来田灵儿与他最是亲近,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趁着众人笑谈得起劲,田灵儿偷偷把张小凡拉到一旁,低声道:「小凡,你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终于还是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看了看他,径直道:「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怀中之物拿了出来,给田灵儿看了一眼,田灵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更是惊讶,道:「你把这根黑呼呼的烧火棍带着身边做什么?」 张小凡见田灵儿满脸讶色,但容貌中就算带了些许嗔怒,竟也是那般美丽,呐呐道:「师父恩典,让我也去见识一下,我修为浅,没什么法宝,也不会用......」 田灵儿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失声而笑,道:「啊,呵呵,是这样啊,那你就带着这、这烧火棍去参加七脉会武么?青云门两千年来,出了个炼骰子法宝的六师兄本来就古怪了,没想到、没想到你,你居然、居然带了根烧火棍去......哈哈哈哈,我 ,笑死我了。」 站在一边的大竹峰各弟子听见田灵儿突然笑得起劲,纷纷走了过来,问明情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张小凡眼见周围都是笑容满面、开心的师兄师姐,心头却忽然一阵愤怒。 这深心处的怒意眨眼即过,可是它那般强烈,几乎令张小凡为之窒息。 他低下了头,紧紧握住那根难看的烧火棍,那一份熟悉的冰凉传上他的掌心。 「小凡,」田灵儿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不起了。」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起了头。 田灵儿道:「我本来想到给你件宝贝撑撑门面的,免得你出去被其他同门笑话。可是这些日子娘逼我修行逼得太紧了,我就给忘了。」 张小凡下意识地摇头,道:「师姐,你修行要紧,不必再念及我了。」 田灵儿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不过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这一次去就当是长长见识了。」她压低了声音,「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一定过来和我说,哼,我立刻为你出头。」 张小凡看着师姐亲切的目光,丝毫不怀疑她的诺言,甚至于周围所有人言谈中的善意,他也感觉得到。 可是,可是,是什么情绪依然如此澎湃,是什么样的火焰在深心处熊熊燃烧,以至于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田灵儿依旧笑嘻嘻的,拍着这个她最喜爱的小师弟的肩膀,悄声道:「告诉你吧,通天峰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这一次去我们偷偷跑去玩,好不好?」 张小凡眼前晃动着那美丽容颜,忽然间竟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低下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少年心事,仿佛百感交集,低声道:「是,师姐。」 田灵儿展颜微笑,忽听身后何大智道:「师父和师娘来了。」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从守静堂中,田不易和苏茹走了出来。田不易一身天蓝长袍,气度颇是庄严,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宗师气派。至于苏茹,则是让众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过人的她,今天一袭淡绿衣裙,头上玉镂花,金钗头,眉若远山含黛,肤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红唇带笑,当真是倾倒众生。 宋大仁跟在他夫妇二人身后,面色再正经不过了。只不过众师弟一看见他,个个面上就浮起不大正经、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来了。而在宋大仁身后,黄狗大黄和猴子小灰也跟了出来。小灰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坐在大黄背上,这时一看见张小凡站在前方,「吱吱吱吱」叫了几声,从大黄背上跳下,窜到张小凡这里,三下两下蹦上了他的肩头。 田不易看了看众弟子,点了点头,道:「走吧。」 说罢,他右手一挥,掌心法诀引处,赤光一闪,他那柄久负盛名的仙剑「赤灵」祭起,赤芒万丈,端的是仙家至宝。田不易正要踏前,忽然间裤管却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被大黄咬住了,只见这只他从小养大的黄狗摇头晃脑,嘴里「呜呜」(咬着裤管)叫个不停,尾巴摇得起劲,一双狗眼更是眨也不眨,直盯着田不易看。 田不易犹豫了一下,嘴里含糊说了一句,但还是袖子一挥,将大黄卷了起来,随即飘身到赤灵剑上,与苏茹打了个招呼,当先破空而去。 苏茹轻笑摇头,对众人道:「你们也来吧。」顿了一下,又对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为不够,你带着他走。」 宋大仁点头道:「是。」 苏茹点了点头,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一道淡绿光芒闪过,仿佛与她的衣裳相配一般,载着她直上青天,追着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众弟子中,吴大义、郑大礼与吕大信修行也没有达到第四层,不能驱御法宝,当下宋大仁走向张小凡,其余的何大智、杜必书与田灵儿一人带着一个,各自上路。众人之中,田灵儿的法宝是「琥珀朱绫」,何大智修炼的法宝是一支「江山笔」,倒很合他平素爱书的习性,不过最搞笑的莫过于老六杜必书的骰子法宝了,一经祭起,白光闪处,三颗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转个不停,各种数字轮番出现,若论天下赌具,再也无过于此。 老五吕大信小心翼翼地上前细看,苦着脸向杜必书道:「老六,你这东西该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杜必书眉毛一挑,嬉皮笑脸道:「五师兄,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从天上掉下来就算你赢,我就......」 吕大信「呸呸呸」道:「那我还敢赢这个赌么?」 杜必书一愣,道:「那倒也是!」 宋大仁走到张小凡身前,微笑道:「小凡,你准备后了么?」 张小凡正要点头,忽然间肩头的猴子小灰却尖叫起来,二人吃了一惊,却见小灰一会手指指天上,一会对着张小凡指指自己,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你也要去?」 小灰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张小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宋大仁,宋大仁想了想,笑道:「反正师父都带大黄去了,我们也带小灰去吧。」 张小凡心中欢喜,点了点头,小灰更是欢喜不已。 宋大仁转身对其余人道:「我们也走吧,不然迟到了师父又要骂了。」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御着法宝走了,田灵儿临走时还到张小凡身旁叮嘱了一句:「小心啊,要抓紧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师姐。」 田灵儿对他笑了笑,法诀一引,琥珀朱绫霞光顿起,破空而去。宋大仁随即祭起了自己的法宝仙剑「十虎」。他是大竹峰一脉的大弟子,虽然师弟们修炼的法宝不一而同,但他还是修炼的是仙剑。 「十虎」仙剑呈通体黄色,长四尺,三指宽,在仙剑中体型算是比较大的,不过可惜法宝威力不能以体型来计算。当下宋大仁把张小凡拉了上来,张小凡以前有过搭乘田灵儿琥珀朱绫的经验,入脚处「十虎」向下一沉,随即稳住,他已不太惊慌,倒是猴子小灰似乎知道什么,紧紧抓住了张小凡的头。 宋大仁微微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走了。」 说着,他右手法诀向天一指,只听「十虎」仙剑剑身发出一声低低震响,原本平平飘荡在离地一尺的仙剑忽地升高三尺,张小凡下意识地抓紧了宋大仁。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十虎」剑剑尖缓缓向上翘起,到了约莫有翘起七分,张小凡完全是靠紧拉着宋大仁才不至于掉落下去时,一声尖啸响处,「十虎」笔直向天疾冲而上。 张小凡站在仙剑之上,紧紧抱住宋大仁,心中虽然紧张,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眼睛闭上。只见大竹峰青翠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忽地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厚厚的白云之中,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时上下前后都是茫茫云气,大风呼啸不停,刮脸生疼,张小凡身子微微颤抖,半是紧张,半是激动。 驰骋于青天白云间,这是何等的梦想! 云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正当张小凡心情慢慢要平复下来的时候,仿佛要再一次的给他惊奇,「十虎」仙剑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中,冲出了云海。 那一片无垠的蓝天,如倒悬的深海,蓝得几乎是纯净的,无边无际,壮观雄伟。 当他们冲出云海,脚下的白云仿佛水花,随着他们的去势泛起长长云气,似乎依依不舍,又如大河微浪,飘起半空,然后再缓缓落下,回到云海之中。 长空如洗,「十虎」仙剑冲天而起,直到离脚下那茫茫云海又有了几乎三百丈的高度,宋大仁才将剑身放平,开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远处,一座高耸入云,不,高耸入天的雄伟山峰,傲然屹立。那里,白云飘渺处,隐隐有钟声回荡在这苍穹天地。 ------------ 第十七章 :赴会(2) 通天峰,仿佛真的通往青天。 张小凡屏住了呼吸,放眼远眺,无垠的青天下,雄伟的山峰旁,飞舞萦绕着无数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张小凡知道那些都是青云门中弟子驱用的法宝,因法宝五行之分而有各种不同颜色,看去五彩缤纷,极是漂亮。但见这些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纷纷涌向那座山峰,景象蔚为壮观。而他们与「十虎」仙剑一道,也很快融入了这五彩缤纷的洪流之中。 伴着呼啸声,宋大仁带着张小凡御剑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之上,一落到地上,猴子小灰便东张西望,随即从张小凡肩膀跳下,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兴奋不已。张小凡也不去管它,放眼看去,只见这里白玉为栏,仙气阵阵,广场中央有九个大铜鼎,成三三之数摆放中间。最令人吃惊的,便是这广场之上,云气蒸腾,行走时如在云中,使人有成仙的感觉。 张小凡看在眼里,倍觉眼熟,记起这里是当初自己初上青云山时到过的所谓「青云六景」中的「云海」。五年不见,这里一如即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美丽飘渺,只是今日却比五年前热闹了许多。 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热闹非凡,青云门前来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们估计都暂时停在这里,远远看去,人头耸动,怕没有数百人。站在这广场上的人物,多数身着青云门服装,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年轻一辈尤多,英气勃勃之人在所多有,可见这些年来青云门励精图治,大力栽培年轻弟子。 虽然广场上站了数百人,但依然显得很宽敞。宋大仁举目四眺,忽听远处一个清脆声音喊道:「大师兄,我们在这儿。」 宋大仁与张小凡看了过去,正是大竹峰众人,喊话的不用说是田灵儿了,他们站在广场中间一个巨大铜鼎旁边,田灵儿正对着他们挥着手。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走了过去,一路之上,张小凡向四周张望,只见广场上其他各脉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个个看去兴高采烈谈论着什么,想来无不是对即将到来的会武大试充满期待吧。 他们走到跟前,站在田灵儿身后的何大智首先道:「大师兄,这一路还顺利吧?」 宋大仁微笑道:「这里又不是第一次来,还能有什么事?」 田灵儿看了张小凡一眼,笑道:「小凡,路上的景色还好吧?」 张小凡回想起刚才在青天之上那壮观到动人心魄的景色,衷心道:「漂亮极了。」 田灵儿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你自己努力些,等炼了法宝学会了御空而行,让你自己天天飞上青天去看个够。」 张小凡没有说话,但面露笑容,重重点头。 宋大仁向周围看了一下,向何大智道:「四师弟,师父和师娘他们呢?」 何大智道:「我们几人跟着师父师娘到了这里,接待的长门道兄就把师父师娘引到上面玉清观去了,说是七脉首座长老要聚会一下,最后商量一些会武大试的细节。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等候。」 宋大仁点了点头,随即招了招手,把众师弟召到身边,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看着其他各脉面生的师兄弟好多,你们先来这里一会了,有没有什么消息?」 何大智摇了摇头,道:「我也有这个感觉,看来这些年同门各脉收了不少新人。」 老二吴大义看了一下周围,道:「新人是不少,不过我估计等明日上台比试的,多半还是以前修为精深的各位师兄,毕竟修行经验上还是他们......」 宋大仁忽然叹了口气,道:「二师弟,未必如此,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龙首峰派来传信的那个年轻弟子林惊羽?」 吴大义一怔,随即默然,众人相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有张小凡心中忽地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掠过,似是欢喜,似是羡慕,仿佛还带了一分嫉妒。 「那厮算个什么东西?」忽然间有人冷冷地道。 众人吃了一惊,却见说话的正是田灵儿,只见她一张俏脸微微涨红,美目圆睁,恨恨道:「他不来参加这次比试也就罢了,若他敢来,最好就叫他遇上我,到时候我再与他分个胜负!」 大竹峰众人面面相觑,老六杜必书一向机灵,反应极快,笑道:「小师妹说的极是,若是真有这么巧,嘿嘿,各位师兄,不若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谁输谁赢......」 「去去去!」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一脚把他踢开。 宋大仁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身后一声轻咳,有一个女子轻声道:「宋师兄,许久不见了啊。」 ------------ 第十八章 :怒兽(1)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击,怔了一下,这声音萦绕在耳,便如仙乐一般,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闪电般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五、六位女弟子,看她们服饰的是青云门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门下。 而当先出排对着他们的,是一位瓜子脸的美貌女子,秀发如云,肌肤如雪,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张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头问问是哪一脉的同门师姐,不料回头一看,却见从吴大义到郑大礼再到何大智,个个面上都有诡异的笑容,心念一动,再看宋大仁的样子,却见这平日精明能干的大师兄一脸傻笑,呆呆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转念想了想,便把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来。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戏,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痴呆境界,那幅呆样不但大竹峰众人受不了,就连对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站在宋大仁前边的那美貌女子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还没反应过来,大感不耐烦的何大智已然接口道:「哈哈,文敏师姐,你我也是多年不见了,近来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这位是何大智何师兄吧?」 何大智连连点头,道:「正是在下,文师姐好记性,你我只在一甲子前见过一面,居然也记得在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文敏微微一笑,道:「何师兄在上次比试中力抗强敌,大显身手,我自然是记得的。」 何大智脸上一红,上一届的七脉会武,他在第一轮比试中就遇上长门通天峰的一位高手,虽然竭尽全力,还是败下阵来,不过他为人精明,当下一笑带过,道:「那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小弟这些粗浅修为,与文师姐还有我们大师兄相比,那是远远不及的。说起来,自从上次大试之后,我们大师兄可是时时挂念着你呢。」 文敏脸上微红,却不答话,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过她身后那几个年轻的师妹却已经笑了出来。宋大仁一个粗豪的大汉,此刻却窘迫的像个害羞的少年,连忙抗声道:「没,没有,我哪有时时......」 「什么?」他话没说完,便被对面文敏身后一个年轻女子打断,「那么你是不挂念我们文敏师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见文敏也正看着他,一双美目眨也不眨。他心中着急,冲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有挂念着......」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众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后几个年轻女子,笑得尤其灿烂大声,惹得附近的其他各脉弟子也往这里多看了几眼。 何大智待众人笑声稍止,正色对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师姐,其实我们大师兄的意思是这样的,他不是不挂念文敏师姐,但也没有时时挂念着......」 「那是什么呀?」小竹峰一个女弟子高声笑问。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过了一刻便记了文师姐一次,过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说没有时时挂念着。」 众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却看向文敏,只见她嘴角含笑,却似乎没有什么生气,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欢喜,嘴里却呐呐道:「文师妹,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你、你别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转过头去先拦住了身后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师妹,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大仁苦着脸,嘴里「我、我、我」了几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看他这幅样子,那几个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文敏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灵儿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细细看了看她,道:「你就是灵儿师妹了吧?」 田灵儿奇道:「是啊。文师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你常随苏茹苏师叔来我们小竹峰上看望师父,我们早就认识你了。几年不见,真是长得越发俊俏了。」 田灵儿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里,我怎么比得上文敏师姐你如花一般的样貌,」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凑到前边悄声道:「我大师兄可为文师姐你神魂颠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脸傻笑,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那个大师兄呀,真是个榆木脑袋。」 田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感觉与这文敏师姐相见恨晚,当下文敏轻轻一拉,田灵儿便跟着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间,唧唧喳喳几句聊了下来,立时便混得熟悉无比,欢声笑语,不时从那群女人中间传了出来,倒把宋大仁等人给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满心想上前与文敏说话,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站在原地。不说别人,便是张小凡看在眼里,也是大摇其头。 正在这时,张小凡忽然听见身旁的杜必书「咦」了一声,道:「又来了好多人啊。」 张小凡心中奇怪,转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见远处走过来一群人,共有三十几人,个个身着白衣,英气勃勃,换句话说是趾高气扬也无不可。不过当先几人却是气度不凡,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潇洒,不是那个齐昊又是何人? 齐昊! 张小凡盯着那群走过来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同时听到身旁四师兄何大智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龙首峰一脉果然是人多势众。」 齐昊这时也看到了大竹峰众人,立刻走了过来,他身后众人也跟了过来。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师兄,你我又见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也来了,这次大试不知道你可有参加?」 齐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参加了,不过家师以为小弟修行还需磨练,命我参加,所以就厚颜占了本脉一个名额了。」 宋大仁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以齐师兄的人才,这次的胜者非你莫属了。」 齐昊连连摇头,谦虚道:「哪里哪里,宋师兄太过奖了。」 他二人说着门面话,张小凡却瞪大了眼睛在齐昊身后搜寻着,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齐昊身后站着的林惊羽也把目光扫来扫去,显然也在找着什么。二人目光相触,欢喜之极,同时走了出来,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林惊羽才道:「小凡,你有参加这次的大试么?」 张小凡点了点头,笑道:「有,我师父对我极好,开恩让我参加了,你呢?」 林惊羽道:「我也有参加,哼,你那个矮子师父有什么好的,两年前我去你那里,他那样对你......」 张小凡连忙道:「不,他平日里不是那样的,那天他只是生气。」 林惊羽与这儿时好友难得重见,不愿让这些无聊话题打扰各自心情。当下岔开话题,笑道:「你这小子,两年不见,倒长的这么高了?」 张小凡捶了他一拳,笑骂道:「怎么,就你可以长大,不许我高了么?」 林惊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顾自说话,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师长在旁边,什么话都说个痛快,别人也不管他们。只是在说话间,张小凡无意间回头一看,却见齐昊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田灵儿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过去打招呼,他心中没来由的一痛,连脸色也变了。 林惊羽看在眼里,讶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强笑着道:「没事。」只是他话虽如此,眼睛却还是看着齐昊那边的。 齐昊这时已走到田灵儿与文敏面前,他首先笑着向田灵儿打了个招呼,道:「田师妹,还记得我么?」 田灵儿一直在兴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众人说着话,此时忽见齐昊突然出现,不知怎么,脸上一红,声音也变得小声了:「是,齐师兄好。」 远远看去,田灵儿清丽的脸庞上微微泛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竟是如梦似幻,但这美丽的容颜映在远处张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心里深处。 「小凡,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白?」林惊羽不明所以,关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事的,我很好。」张小凡低低地道。 远处,文敏心思何等敏锐,看了看田灵儿的样子,心里便大致有了数,当下向齐昊道:「齐师兄,怎么你只认得田师妹,眼中都没有我们小竹峰各位姐妹了么?」 她说了这话,身后的各个女子都起哄起来,齐昊连忙道:「文师姐这是哪里话,我岂敢如此怠慢了小竹峰各位师姐?」 文敏轻笑一声,道:「齐师兄这次再度参加七脉会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齐昊眼中精光一闪,道:「文师姐在上届大试之中,连过三关,可惜惜败于长门萧逸才萧师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经过一甲子的精修,加上水月大师的悉心栽培,如今以小竹峰第一高手的身份,必也是冲着这大试桂冠来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与齐师兄你争,而且小竹峰第一高手这个称号,我可更是担当不起的。」 齐昊皱眉道:「文师姐你太客气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师水月大师学究天人,我资质愚钝,不能得她老人家真传一二,本脉另有奇才姐妹,齐师兄可要小心了。」 齐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脸上却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让文师姐甘拜下风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弟真想早日见识一下。」 文敏轻笑一声,点头示意,不再多说,拉着兀自不太舍得的田灵儿走到一旁。 正在这时,广场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广场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片刻间停到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气,横在广场半空,上面站立着一个通天峰长门道士,朗声向站在广场上的各脉弟子道: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位首座有令,请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各位师兄上玉清殿说话。」 山风吹来,白云飘渺,广场上数百人的青云弟子骚动了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向广场前端走去。 张小凡本以为那些修为高深的弟子会直接祭起法宝御空而去,不料看着众人却似乎都无此意,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走着。他与林惊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见田灵儿与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满面,看来心情颇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则跟在她们后边。 至于龙首峰一脉,从齐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却又走到别处,和同样走出来的另几脉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齐昊,熟稔地喊着另几脉弟子的名字,打着招呼,八面玲珑,而其他各脉弟子也无不笑脸相迎,看来交游很广的样子。 「齐师兄他是很会交朋友的,」注意到张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齐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惊羽道,「而且他修为高深,又得师尊苍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云门里,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张小凡听在耳中,面无表情,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走到广场的尽头,便是青云六景中的「虹桥」,张小凡与林惊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云山时都走过此处,此刻故地重游,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踏上虹桥那鬼斧神工般的桥身,看着桥两侧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旧折射出迷幻美丽的七色彩虹,五年前两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云门下的弟子。走在人群的最后,林惊羽忽然低低叹了一声:「五年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只是向前走着。眼前的景色一如当年,随着虹桥的上升,白云渐渐都落在脚下,蔚蓝的天空清澈如洗,横在头顶。 「你为什么不御剑上去呢?」张小凡突然道。 林惊羽面上微有讶容,道:「你不知道么,我们弟子辈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许御剑凌空而行的。我听齐昊师兄说过,这个一来是为了表示尊重长门,在玉清观圣地要步行而上;二来听说在我们青云门建派初始,青云祖师为了保护此地,曾在这通天峰峰顶设下极厉害的禁制,名叫‘诛仙剑阵’,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飞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诛仙剑阵’的诛杀。」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难怪这么多同门高手,居然一个御剑的也没有。对了,那个‘诛仙剑阵’厉害吗?」 林惊羽目光望向高高耸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没有见识过,不过想来是极厉害的。听说这‘诛仙剑阵’从青云祖师传下,到了千年前青叶祖师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绝伦。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胆敢到我们青云山撒野了。」 张小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伟高大的山峰,感叹道:「好厉害啊!」 他二人这么边说边走着,跟随着这数十人一起走过了虹桥。一路之上,张小凡向这些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见这六十多人中,男子占了大半,女弟子估计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大半还都是身着小竹峰服饰的。不过不论男女,放眼看去,几乎个个气度过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美丽大方,俊男美女,满目皆是。任谁看了,也要说青云门后继有人,前途光明。 ------------ 第十八章 :怒兽(2) 过了虹桥,就到了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与五年前张小凡和林惊羽初来时不同,这头被青云门弟子敬称为「灵尊」的上古异兽,此时没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边空地上晒着太阳。不过看着它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倒与五年前没什么两样。 青云弟子走下虹桥,逐一向这头庞然大物行礼,然后踏上潭边的台阶,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观主殿走去。林惊羽与张小凡跟在众人背后,悄声向张小凡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时候的遭遇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记得,淋了一身水,不过那也罢了,看到这么一头大怪兽,可把我给吓坏了。」 林惊羽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就是,以前我们在草庙村里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东西了,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大的动物就是青云山上的狗熊呢。」 张小凡失声大笑,一时间众人纷纷回头看来,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止住笑声。林惊羽也是吃了一惊,干咳两声,面色微红。 其他人看了几眼,便转过头继续走去,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向林惊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都是莞尔一笑。 前头数十人很快走了过去,张小凡与林惊羽走下虹桥,来到碧水潭边,向那只水麒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不过从一开始这只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别死,任谁行礼也没有反应,此刻埋头大睡,鼾声如雷,十成十是不知道这两个青云小辈在向它行礼的。 张小凡与林惊羽也没想过水麒麟会答理他们,行过礼后,他们便走上台阶。张小凡道:「惊羽,上次你到大竹峰来,匆匆忙忙的,我也没恭喜你。想不到你才几年工夫,就有了这么高的道行。」 林惊羽笑了笑,道:「这都是我恩师苍松真人与各位师兄用心教导,」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声音渐渐转为低沉,道:「其实最初几年,我每在用功之时,就想到了草庙村里那一堆血淋淋的尸体,心中难受,所以狠下心来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为父母与村子里的人得抱大仇。」 张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惊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颜笑道:「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炼的如何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你那么聪明,这些年在大竹峰上,师父与各位师兄对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进展极慢,很是对不起师父与大师兄。」 林惊羽哼了一声,道:「你哪里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个矮师父故意难为你,不传你真正的青云门修真道法。」 张小凡没料到两年前那一次争端,林惊羽到如今还对田不易耿耿于怀,当下笑道:「不会的,我师父不是那种人。算了,不说我了,对了,你的法宝还是两年前那柄‘斩龙剑’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柄神剑是龙首峰一脉的至宝,得恩师厚爱传我此剑,除了威力绝大,而且剑有灵性,对我修真有莫大帮助。」 张小凡心中羡慕,脸上也显露出来,道:「那最好了。」 林惊羽微笑反问:「那你呢,小凡,你有什么法宝么?」 张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一下那根黑呼呼的「烧火棍」。一丝冰凉,若有若无地窜上他的手掌。 「没有,」他低声道,「我的修行不够,还不能驱用法宝。」 林惊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小凡,只要你勤奋修行,一定会成功的,反正我们还年轻,就当这次来见识一下了。」 张小凡嘴角动了一下,看着老友和善的面孔,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欣慰的感觉。 见识一下? 谁都认为他来这里只是见识一下,想到此处,他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怒气,就象一团火焚烧在深心处,可是转眼间便消散了。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甚至连责怪朋友的心意也没有,因为他发现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仿佛响应他的心思,在他怀中此刻仍然与他手掌相接的「烧火棍」,突然起了一丝反应,在片刻间寒气大盛,从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张小凡大吃一惊,但随即发现,这股感觉对他的身子完全没有任何危害,反而凉丝丝的颇为舒服。他向旁边看去,却见林惊羽毫无所觉。 就在张小凡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从他们身后爆发。张小凡倒还罢了,但就连修行远胜于他的林惊羽竟也和他一样,全身一震,耳朵里轰然做响,耳鸣不止,而走在他们前面的部分青云门弟子,看来也是同样情况。 众人惊讶之极,在这青云门圣地之上,怎会有如此怪声,当下纷纷回头,一看之下,众人更是惊骇莫名,只见在碧水潭边,那只一直酣睡的巨兽水麒麟,突然间苏醒过来,恶狠狠回过头,硕大的双目竟透出无尽凶光,背上毛发根根竖起,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了两根长长锋利的獠牙,竟是摆出了一副攻击姿态。而它的目标,赫然便是站在台阶上的青云门众弟子。 ------------ 第十九章 :抽签(1) 这水麒麟乃是洪荒灵种,上古异兽,这一发威,登时便只见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竟在刹那间暗了下来,伴随着它向台阶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静的山风成了狂风,尖锐呼啸,卷过这通天峰顶。 而离水麒麟最近的那湾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变化,从波平如镜开始颤动,随之突然剧烈转动,整个潭水急速旋转,围绕中心处转出一个深深旋涡出来,在那旋涡深处,更似有隆隆之声传来。 片刻之后,众人只听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旋涡深处霍然冲天而起,足足竟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凌空折下,仿佛受到什么驱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矫若游龙,晶莹剔透,在空中旋转游动。 这时,站在台阶上所有的青云门人,包括修为最精深的齐昊等人,再也没有一个能保持镇定,全都变了颜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苍白,微微颤抖。 水麒麟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年前青叶祖师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并在千年中被青云门尊崇已极,它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显露了出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极品灵物,只看它这一手凭空御水的本事,毫无借力,召出水柱之粗且凝结不散,甚至盘旋半空游动不已而无丝毫吃力神色,灵力之强,念力之纯,早就远远胜过了寻常人间修真之士,便是高手如云的青云门中,不要说纯以念力做到这一点,便是借用法宝能有这份水准的也没有几人。 这一刻,但见天地齐暗,风云翻涌,青云门众弟子眼见灵尊水麒麟突发千余年来从未有雷霆之怒,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双目瞪圆,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来越浓,似是感觉到什么深仇大恨或极度憎恶的东西,要与之决一死战,不死不休。而盘旋在这头巨兽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动速度也越来越快,忽地一声巨响,「轰」的一声,庞大的水柱带着无尽声势,铺天盖地地打向台阶上的青云弟子。 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疾呼:「灵尊息怒!」 一道墨绿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出现在水麒麟与青云弟子中间半空中,正是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五年不见,他鹤骨仙风,丝毫没变,只是他此刻眉头紧皱,显然也对水麒麟突然发难极为不解。 但此刻情况紧急,他身后便是数十个青云门中最优秀的年轻弟子,而前头呼啸而来的水柱内里波光阵阵,隐隐现出各种狰狞巨兽的影子,显然是往日水麒麟杀死的凶兽,死后魂魄竟为水麒麟摄入体内,不得往生,此刻被水麒麟用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势,以道玄真人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不为之心惊。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无法避,只得深深吸气,口中诵了一声:「无量天尊!」双手抬起,虚空抱球,左右手成剑指法诀,似缓实急,在身前虚画了个太极图,片刻之间这图案凌空发光,白光阵阵,瑞气腾腾,随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绿道袍无风自鼓,霍然从他身上飘下,空中的太极图立刻如受驱使,冲到道袍之上,当时即烙在道袍上,这墨绿道袍看来也是仙家宝物,受了那太极图,「呼」地一声,见风就长,片刻间大了十倍不止,横在半空。 「哗」,一声重响,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那放大的墨绿道袍,只听水柱中嘶吼连连,似乎是那些妖兽魂魄大怒狂呼,墨绿道袍重击之下,向后退了数丈之远,道袍中心被水柱撞击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受力之巨。 而站在台阶上几乎傻眼的青云年轻弟子们,只觉得忽地一股巨风涌来,个个立足不稳,除了几个修行深的还勉强支持,大多数人竟都是左右跌倒。众人不由得尽数失色,若没有道玄真人出手挡下了水麒麟这雷霆一击,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张小凡面色苍白,立足不稳,便向旁边倒去,林惊羽眼角看到,刚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却也倒向了另一边,自顾不暇。 张小凡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放开了自己伸在怀中握着那根「烧火棍」的手,拼命伸出想找个地方支撑一下,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一离开烧火棍,那股冰凉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肃然,严阵以待,而在他身后,「刷、刷、刷」几声,又出现了十几条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后,为首的是苍松真人,其余的是六脉首座以及各脉的长老,田不易与苏茹都在其中,个个面色严肃。 青云门高手此刻尽数在此,放眼世间,遇到这种阵势,任谁也先怕了七分,偏偏这水麒麟在一众青云门道行高深的掌门首座长老环视下,竟无丝毫畏惧之色,但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烧的双眼忽然平和下来,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而身前声势巨大的水柱也随之缓缓缩小,最后失去控制而落到地上,「哗啦啦」一声,把地上打成一片湿漉。 此时水麒麟声势全无,但庞大的身躯耸立原地,仍然颇为可怕,只见它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众长老,眼睛只瞪着台阶上年轻弟子,目光扫来扫去,又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乎也没闻出什么味道来。 过了半晌,在这古怪举动重复了许多次之后,水麒麟好象终于放弃了,摇了摇它那巨大的脑袋,返过身,一摇三摆地走到另一块空地上,躺了下去,把头往腿上一靠,眯起眼睛,过不多久,居然又有了鼾声响起。 青云门众人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苍松道人最快回过神来,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边,低声道:「掌门师兄,不宜让弟子们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苍松,点了点头,道:「你带着弟子们先上去,我去看看灵尊怎么回事?」说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飞去。 苍松回过身子,朗声道:「刚才是灵尊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大家不必紧张,现在凡是参加会武大试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一众弟子齐声应了一声,恢复了秩序,向上走去。不过在心里,看到刚才水麒麟那惊心动魄的一击,只怕没几个人会相信那是一个玩笑吧。 跟随在众人身后,张小凡与林惊羽走进了雄伟宽敞的玉清殿。站在这座殿堂之内,张小凡忽然觉得,五年里的记忆一幕幕翻了起来。 「惊羽。」张小凡突然低声道。 「什么?」林惊羽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低沉着声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几年里,你见过王二叔了吗?」 林惊羽面色顿时黯淡了下来,随即摇头道:「没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三年前我问过齐昊师兄王二叔的情况,听他说他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来跑去,不过有长门的师兄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的。」 张小凡沉默了一会,道:「等这次比试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么?」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好,我也很想见他的。」 这时,大殿之上,忽然绿影一闪,却是道玄真人从外头闪了进来,青云门各长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苍松道人走前问道:「掌门师兄,灵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了个颜色,苍松道人立刻会意,住口不说。随即道玄真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数十位青云门年轻弟子道:「大家都来了吧,好,好。」 众弟子一起弯腰行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苍松道人看了一眼,苍松道人随即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青云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我青云一脉从建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实为道家正统,正道领袖。但古人有道:业兴于勤,荒于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列代祖师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了七脉会武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届了。」 「啊」,青云门众弟子中传出了一阵惊叹声,二十届,以一甲子一次计算,便有了一千两百年之久。 苍松道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时至今日,我青云门在道玄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兴旺繁荣,远胜前世,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故此次掌门师兄与各脉首座商议之后,特将大试人数增为六十四人,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听到这里,张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过去,只见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无表情,眼中却大有不耐烦的神色,毕竟增加比试人数之事,说是与各脉首座商量了,其实还不是道玄真人与苍松真人说了算。 只听苍松道人接着道:「此次大试,人数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签上也有些变化。诸位请看,」说着,他手一指大殿右侧空地之上,众人看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个大红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侧开了个容一臂伸进的小洞。 「在那红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三粒蜡丸,其中各包着一张字条,上书着从一至六十三此类数字,」众弟子忽地一阵喧哗,苍松道人不去理会,又道:「在抽签完成之后,即以数字为准进行比试,以一号对六十四,二对六十三,三对六十二如此类推,其后第二轮,则以一号与六十四胜者对二号与六十三的胜者,如此类推,一直到最后决战。诸位明白了么?」 站在堂下的青云门众弟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人大声道:「请问苍松师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地却只有六十三粒蜡丸?」 苍松道人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干咳一声,道:「此次比试的规矩本是青云门七脉中各出九人,其中长门在多出一人,不过,咳咳,因为有一脉同门总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脸上,田不易脸上掠过一阵怒容,但端坐于位,丝毫不动。底下青云门弟子喧哗声顿起,议论纷纷。 待众人声息稍稍平复,苍松真人才正色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六十三粒蜡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了一号,那便是幸运之极了,因为并无六十四号对手,所以他首轮轮空。」 此言一出,青云门弟子中又是一阵哗然,不过青云门毕竟是名门大派,家教甚严,这个方法看起来虽然颇为滑稽,但也无人反对。 道玄真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他掌门之尊,登时四下无声。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签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随之都落到了那个红木箱子上,首先,是长门一脉走出了九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蜡丸,然后便是龙首峰一脉的弟子。 林惊羽向张小凡打了个招呼,也走了出去,张小凡看了他背影两眼,随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七位首座和各位长老。这些人中,从道玄真人以下,苍松道人、天云道人还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脉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见过,只有坐在右侧最后一把椅子上的一个女道姑未曾谋面,不过看这样子,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 张小凡平日里时常听师兄们提起这个师叔,听说小竹峰乃是青云门中唯一只收女徒的一脉,水月大师本人的道行也是极深,在青云门中大大有名。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历届七脉会武大试中也时有出色表现。 张小凡向那水月大师多看了几眼,只见她相貌约莫有三十上下,与师娘苏茹倒是差不多,鹅蛋脸形,细眉润鼻,一双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风姿绰约。而在她身后,并无站着长老一辈,倒是侍立着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极美,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通体呈天蓝色,色泽鲜亮,隐隐有波光流动,一看便知是仙家宝物。 他正看着出神,那年轻女子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冷冷盯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心中一震,如受电击,双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 他吓了一跳,面上微红,但见那女子面无表情,但眼中隐隐有轻蔑之色,赶忙低下头来。正在这尴尬时刻,旁边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拉他一下,只听田灵儿的声音道:「小凡,你发什么呆啊,到我们去抽签了。」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说着再不敢向水月大师处看上一眼,转过身子跟着田灵儿向那红木箱子走去。 此时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与小竹峰两脉未曾抽过签,以宋大仁为首的大竹峰众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出了蜡丸,随之走回堂下。之后,在众人纷纷查看自己抽到什么号数的时候,小竹峰一脉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而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那个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师低头说了一句,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你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应了一声,走到小竹峰诸女之中,和文敏诸人笑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红木箱子旁,抽出了最后九粒蜡丸。 此刻,大殿之上,众弟子纷纷查看蜡丸,而坐在上首的各脉长老首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目光都盯着本脉弟子,一心盼着弟子抽个好签,若是抽到那写着「一」的字条,自然就是再好不过了。 仿佛响应着众位师长的心情,堂下青云门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发出了声音: ------------ 第十九章 :抽签(2)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对手是几号,我算算......」 ...... 只是看着各弟子说了半天,却没有人说自己抽到那宝贵的一号字条的。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咳嗽两声,朗声道:「是谁抽到了一号签的?」 他声音洪亮,一时压下了所有声音,大殿上一片寂静,许久,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小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与小心,似乎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道:「回、回禀苍松师叔,在,在我这里。」 众人一起看去,不觉愕然,只见张小凡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呆立原地,眼光却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道。 ------------ 第二十章 :魔踪(1)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大竹峰弟子身上,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了一眼,苏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大竹峰众人笑容满面,都围了过来,吕大信重重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看不出你运气这么好!」 张小凡抓了抓头,吐了吐舌头,心中已从刚开始的惊讶变做了惊喜。一旁的杜必书忽然懊悔地拍了拍脑袋,道:「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在谁抽中了这一号签上打个赌,嘿嘿,一定是大冷门,通杀!」 「去去去,」田灵儿啐了他一通,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反正你进了第二轮也没用,不如把这签给我吧!」 张小凡没想到师姐这样说了一句,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就把那张写着「一」的字条递了过去。 宋大仁脸色微变,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小师妹,别胡闹。」 田灵儿「扑哧」一笑,艳若桃花,如玉也似的脸畔两腮微微红了一下,伸出葱花一般的手指,在张小凡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小傻瓜,我和你开玩笑的。」 张小凡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出来。 这时长老那一边,苍松道人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朗声道:「好,既然抽签已经完成,诸弟子等一下到我这里按签号报上名号,稍后即用红榜贴出,你们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现在请掌门师兄说话。」 原本有些喧闹的弟子们听说掌门道玄真人要出来说话,都安静了下来。道玄真人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向众弟子扫了一眼,随即道:「诸位,你们都是我青云门中年轻一代的精英,资质才华,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来,青云门各脉的首座、长老,甚至我这个掌门的位置,都很有可能由你们之中的佼佼者担当。」 青云众弟子们一阵耸动,许多人脸上都露出向往激动的神色。 道玄真人露出和蔼的微笑,道:「当然,若要达到这一步,坐到我身后这些位首座长老的位置,你们还需加倍努力了。」 众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手捂长须,点了点头,正色道:「我青云一门,从青云子祖师建派开始,就一直是名门正道,如今更已是世间修真道上的正道领袖。方今天下,正道兴盛,邪魔退避,世人安享太平。但魔道余孽,奸险狠毒,其心不死,这些年来又似有蠢蠢欲动之势,当此之时,更需我等正道中人持道锄奸,所以诸位务必专心修道,坚定心志,只要我们坚强自立,则邪魔外道便无隙可乘也!」 众弟子大声道:「谨遵掌门教诲!」 道玄真人颌首微笑,道:「好,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向大家宣布一下:为了鼓励青云门弟子努力向道,励志修行,我与诸位首座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这次七脉会武开始,每次在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给予最后的胜者一个小小的奖励。」 「啊!!」青云弟子中一阵骚动。 道玄真人看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微笑道:「这次的奖品,就是‘六合镜’了。」 「什么东西?」张小凡呆了一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却见田灵儿、杜必书等人也是一脸茫然,而周围其他各脉的年轻弟子似乎也是不大清楚,但如齐昊、宋大仁、文敏等入门时间较长的弟子却变了脸色,脸上现出了少见的激动和向往。 田灵儿等人这时也注意到大师兄等人似乎知道什么,靠过去悄悄问道:「大师兄,六合镜是什么东西?」 宋大仁低声道:「六合镜是本门第十代祖师无方子真人传下的法宝,具体模样我也不曾见过,只是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是本门奇珍之一,威力极大,更有一番奇妙处,只要施用者灵力够强,六合镜便能反射一切攻击,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张大了口,杜必书都有些结巴地道:「那、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宋大仁耸了耸肩膀,道:「反正具体什么样子,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师父说了总不会错的,这一次,」他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压低声音,道:「看来这一次掌门和师父他们似乎是下了大血本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古怪,大多数人似乎还暗暗吞着口水,看来奇珍在前,纵然修道之人,也难免大动凡心。 道玄真人停了一会,微笑着看年轻弟子们议论纷纷,过了一会才道:「好了,大体上就是如此,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七脉会武就开始比试。」 青云弟子们一齐行礼,齐声道:「是,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 众弟子逐渐都退了出去,大殿上遂只剩下了青云门七脉首座与十几位长老,道玄真人回过头来,对着那些长老笑道:「诸位师兄,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开始,多场比试,还需你们多多费心呢。」 那些长老有的满头白发,皱纹横生,有的却是看去年轻得紧,驻颜有术,此刻听了道玄真人的话,一个个也不多说,便逐一走了出去,到了最后,玉清殿上,只剩了青云门七脉首座。 道玄真人缓缓收起了他一直挂在脸上和蔼的微笑,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六人,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七个人了。」 坐在右边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皱了皱眉,道:「掌门师兄,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么?」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刚才去看过灵尊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走下台阶,众弟子经过碧水潭边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只是这一次那水麒麟却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过了虹桥,重新回到「云海」那片宛如仙境的巨大广场上后,林惊羽与张小凡说了两句,便与龙首峰一脉的弟子结伴去了。张小凡看着他走远,才走回到大竹峰一众人中,听着宋大仁对各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与待会住宿情况,张小凡听着听着,忽然间想起一事,失声叫道:「哎呀,糟了!」 众人冷不防吃了一惊,田灵儿站在他身旁,讶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四下张望,急道:「我刚才只顾着与惊羽说话,都忘了小灰了,现在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果然都不曾注意到那只灰毛猴子的踪迹,这时纷纷向四下寻找,只见白云渺渺,各脉弟子逐渐散去,却没有任何猴子小灰的影子。 张小凡心中大急,自从两年前从那幽谷中把小灰带回,这两年来一人一猴(后来还加上了大狗大黄)同屋而住,感情极深,眼看这通天峰高耸入云,上下地方大得不可思议,万一小灰跑到什么地方找野果吃的,却如何能够找到它? 正着急处,张小凡忽然听见另一侧田灵儿「咦」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田灵儿展露笑颜,手指前方,笑道:「你们看。」 众人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小灰安安稳稳地坐在田不易养的那只大黄狗背上,口中「吱吱吱吱」叫着,向张小凡处挥着猴爪,而发力向这里跑来的大黄狗嘴紧闭,居然咬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骨头。 过不多久,大黄驮着小灰跑到跟前,小灰三下两下跳到张小凡肩上,张小凡赶忙摸了摸它的猴头,装出怒容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灰也不害怕,笑嘻嘻地指了指正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吱吱」声中指手画脚比画不止,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道:「这肉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小灰闻言,又是一阵比画,同时指着广场尽头一个方向,张小凡向宋大仁看去,只见宋大仁迅速看了看四周,脸色颇为尴尬与好笑,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里是长门弟子吃饭的厨房。」 众人一呆,随即都笑了出来,纷纷摇头,宋大仁带头走向另一侧,道:「我们也去休息的舍馆吧,对了,小师妹,你是女子,安排了你与小竹峰各位师妹同住在一起,你没意见吧?」 田灵儿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想与文敏姐姐多聊几句,同时好帮大师兄你多说几句好话呀。」 众人哄笑,宋大仁脸上一红,装做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众人笑谈不已,走在最后的张小凡倒没参和进去,而是瞪着肩膀上的灰猴道:「死猴子,以后你再跑去作贼,看我怎么治你。」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两声,咧着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听不懂呢,还是根本不把张小凡的话放在心上。 张小凡又骂了它几句,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大声道:「快走啦,死狗,就知道吃!」 兀自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着众人都走得远了,这才站了起来,叼起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懒洋洋地追了上去。 玉清殿上,青云门七脉首座会聚于此,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道玄真人吸引了过去。 「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首先站了起来,道:「掌门师兄,那你可看出灵尊它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仔细察看过了,灵尊并无什么异样。」 「什么?」各位首座脸上都浮起惊讶之色。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同门师兄弟,道:「的确如此,我反复看了几次,灵尊一切如常,实在想不通它为何竟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怒气,偏偏又消失得这么快!」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我看灵尊攻击的目标似乎是一众年轻弟子,难道说是有人触怒于它?」 「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接口道:「不可能,若真是弟子触怒于灵尊,灵尊又怎会一击之下便放弃了?」 水月相貌颇美,但一说出话来,声调冰冷,仿佛带了一丝寒气,田不易看了她一眼,便住口不说。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灵尊乃是上古灵兽,性已通灵,千年来从未有如此突然失常的情况,其间必有原因。」 坐在左侧的「风回峰」首座,两鬓霜白,在座七人中看去最是苍老的曾叔常开口道:「莫非掌门师兄心中已有定论?」 道玄真人轻叹一声,道:「不瞒各位,我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灵尊乃我青云门镇山灵兽,非同小可,我本想以本门密传的‘通灵术’一查究竟,不料......」 说到这里,道玄真人忽然停了下来,旁边人听了一半,忽然听他不说了,田不易首先追问道:「掌门师兄,怎么了?」 道玄真人面露尴尬之色,道:「这通灵术乃是旁门小技,但以之可以与灵尊稍做沟通,不料我正想使用的时候,灵尊它居然已经睡着,我也无法可施了。」 众人哑然。 道玄真人干咳两声,正色道:「此事不必担心,待灵尊醒后,我们再从长计议。而眼下还有一事,我想与各位师兄商量一下。」 众人见道玄真人面色严肃,似乎不是小事,都收起笑容,正色坐下。 道玄真人也坐回自己座位,沉吟了一下,才道:「诸位,你们可知道东方三千里外有座‘空桑山’?」(注1) 众人一愣,苍松道人首先回过神来,道:「掌门师兄说的莫非是那座上有‘万蝠古窟’的空桑山?」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正是。」 曾叔常皱眉道:「听说那座‘万蝠古窟’乃是一个天然巨洞,直入地底,深不可测,其中寒冷阴湿,只有无数蝙蝠生于其中,据说竟有数百万只之多。这种不毛之地,师兄怎么会好好提起来了?」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万蝠古窟虽然看起来人畜不近,但在八百年前,却是魔教的一个重要据点。那古窟中寒冷阴湿,正好适合那些邪魔外道修炼妖法。后来在我正道人士围剿之下,魔教孽障败退而走,此处遂荒废下来。」 水月大师冷冷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此刻又再度提起,又是何意?」 水月这般对道玄说话,态度可以说颇不友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水月大师对人说话从来如此,道玄真人也不放在心上,只叹了一口气,道:「水月师妹有所不知,就在半年前,我得到焚香谷一份传书,说是近来在那万蝠古窟附近,似又有魔教余孽活动迹象,并以此征求我的意见,我思量之下,便令二徒逸才急速前往空桑山查看一下。」 朝阳峰商正梁一听之下,笑道:「这不就好了,萧逸才师侄才华过人,修行精深,实为青云门中佼佼者,在上一届七脉会武大试中更是折桂而归。有他去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商师兄过誉了,不过逸才去了空桑山,数月之后,便有传书回来,言道的确发现有魔教中人在万蝠古窟附近活动,而他们的目的,却更是惊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曾叔常道:「怎么?」 道玄真人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道:「据逸才信中说道,他擒住一个魔教徒众,从其口中逼问出,原来万蝠古窟在八百年前是魔教中一个支派‘炼血堂’的总堂所在,其时炼血堂势力强盛,乃魔教五大势力之一,但在被我正道先人击溃之后,遂一蹶不振,万蝠古窟也荒废下来。」 「但不知怎么,近些年来,已式微许久的炼血堂似又有抬头迹象,而在炼血堂中相传,当年万蝠古窟一战,虽然炼血堂主要人物全部伏诛于我正道人士剑下,但在万蝠古窟之中,却有一个隐藏极密的藏宝密洞,里面有许多奇珍异宝,妖书邪卷,并不曾被人发现。」 ------------ 第二十章 :魔踪(2) 说到这里,众人都已明白过来,苍松道人冷笑一声,道:「邪魔歪道,痴心妄想!」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且不论这个传闻是否属实,但据我所知,八百年前那一战之后,正道人士的确并未在万蝠古窟中发现什么密洞宝库。其他的倒也罢了,但若是真有这个藏宝密洞,只怕其中会有一件大凶之物,却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众人都向道玄看去,天云道人道:「师兄,你所指的究竟是何大凶之物,这般紧要?」 道玄真人看了周围诸人一眼,沉声道:「噬血珠!」 众人耸然动容,苍松道人讶道:「这凶物不是早随着黑心老人死去而消失了么?」 道玄真人摇头道:「不然,黑心老人虽死,但噬血珠未必便没于世间。似这等大凶煞之物,等闲之辈不能掌握,魔教妖人若是修行不够,将其收藏起来也未可知。而且当年黑心老人出身便是在魔教的炼血堂一系,故以我推测,很可能噬血珠便在这密洞之中。」 众人听了道玄真人这一番话,一时都默默无语,半晌,却是那冷冰冰的水月大师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意欲如何?」 道玄真人道:「我在收到逸才的传书后,即刻便知会了焚香谷与天音寺,不久这两大门派也回过话来,说是也将派出得意弟子前往空桑山阻止魔教恶徒,持道锄奸。」 田不易皱眉道:「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道玄真人脸上露出了微笑,道:「说起来此次也是难得的大好历练机会,我青云门中年轻俊才虽多,但多数都未外出修炼,而且这些年来天下安定,更从未与魔教妖人对峙相抗。趁着这次七脉会武的机会,我打算将前四名的年轻弟子,一起派出前往空桑山,一方面可以阻止魔教妖人倒行逆施,另一方面也可历练历练,长长见识。而且,」 他收起笑容,面色转为严肃,道:「而且我听闻最近百年间,天音寺与焚香谷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杰出弟子,天资骄人,我们再坐视不理,只怕将来这正道领袖的地位就难保了。若如此,我道玄可无颜去见列代祖师!」 众人一起点头,苍松道人首先道:「掌门师兄高瞻远瞩,说得极是。」 道玄看了看各位首座,道:「既如此,诸位是都没有意见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道玄真人道:「好,那就如此决定了。玉清殿里,已为诸位师兄安排了住所,请诸位前去休息吧。」说着,他手掌连拍三下,门外立刻转近数个道童。「你们领着诸位首座去房间歇息。」 道童们应声而上,各首座都站起身,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便跟着去了。 注1:出自《山海经》第四卷《东山经》: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 ------------ 第二十一章 :黑夜(1) 七脉会武,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多出数百人,住宿自然变得紧张。大竹峰一脉众人要想再过那种在大竹峰上一人一间的逍遥日子,那就是妄想了。除了田灵儿住在小竹峰诸女那儿,大竹峰从宋大仁开始,男弟子共有七人,全都挤在一间房中。 通天峰上,青云弟子的住处向来是四人一间,此时在房间里打了三个地铺,好歹也挤了下来,不过拥挤不堪那是免不了的。此刻,便只听到有人大声抱怨:「真是的,整天说长门如何如何好,现在居然要我们七个人挤一间房,真是小气!」 「老六,你别抱怨了,若是被长门的师兄弟听见,那就不好了。」 「二师兄,你睡在床上,自然舒服得很,怎么也不看看师弟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不如我们换个床铺吧。」 「呼呼呼呼......」 「......不是吧,一下子你就睡着了,还打呼噜?」 「呼呼呼呼......」 「哼哼,啊,四师兄,你一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资过人才华横溢......」 「呼呼呼呼......」 「搞什么嘛,现在很流行瞬间入睡吗?咦,大师兄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会看着师弟我......」 「呼呼呼呼......」 「你――啊,三师兄......」 「吼吼吼吼......」 众人吓到,这时墙壁突然重重响了起来,隔壁有人大声怒道:「喂,你们大竹峰的人晚上睡觉都是打得这么响的胡噜吗?」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干笑了几声,稍后,先前那声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五师兄你......」 「你,你,你什么,我就睡在你旁边,都在地上,要换位置是吗,我无所谓啊!」 「咳咳,没事了。唉,这地铺冰凉也就罢了,偏偏还短了一截,睡也睡不舒坦,说起来还是小师弟好,身材刚刚好。」 「六师兄,你怎么闭着眼睛说话呀,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一只大狗和一只猴子在跟我抢被子吗?最挤的就是我这里了,你还说?」 「......,不过我还是......」 「闭嘴,老六!」屋里数人同时喝道。 天黑之后,还有许多初次到通天峰的其他六脉年轻弟子出来散步,对通天峰景色大感惊叹好奇,但随着夜色渐深,众人也都回到各自房间睡去了。 当黑暗降临这座高耸入天的山峰,苍穹之上,一轮冷月,把清辉洒向山巅。 张小凡睡得正香,忽然迷糊中感觉身边动了几下,朦朦胧胧张开睡眼,却见躺在身边的猴子小灰与大黄都不见了。他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大黄黄色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背上一片阴影,看去多半是猴子小灰。 张小凡心中奇怪,夜这么深了,这一猴一狗还要去哪,当下轻手轻脚地爬起,胡乱批了件衣服,走到门边,只见在清冷月华之中,大黄正背着小灰呼呼向云海那儿跑去。 张小凡看着它们跑去的方向,心中一盘算,便想起那是早先宋大仁告诉自己的通天峰厨房所在。当下又好气又好笑,这大黄被田不易养了不知道几百年,也算是一只得道老狗了,不料竟如此贪吃。他本想不管回去睡觉,但回念一想,心想万一被什么人看见大竹峰的黄狗灰猴偷吃东西,这可太过难看,还是要把它们追回来才好。 他心中决定,抬眼一看,却见大黄背着小灰此刻也只剩下一个模糊身影了,赶忙追了过去。 他一路疾跑,途中小心翼翼,不曾惊动其他房间的同门,待他跑到云海处那片广场之上时,早已看不见大黄与小灰的影子,只见在冷月之下,这里云气淡淡漂浮,如纱如烟,美不胜收。 不过他多看了两眼,便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要往厨房那个方向走去,忽然间,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云海深处,在与厨房方向的另一侧,云气飘渺中,隐隐有一个苗条身影,向前走去,看那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往虹桥走去。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尽管隔了老远,可是这身影便如深深镂刻在他心间一般,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师姐田灵儿。 夜,这般深! 她为何一人外出,又要独自去哪里? 张小凡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心乱如麻,仿佛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转过头,目光盯着大黄小灰跑去的厨房方向,狠了狠心,向那里走去,同时对自己道:「张小凡,你少管闲事!少管闲事!」 就这般走了七步,月华如水,照在这一个少年身上,分外孤单。然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天,只见一轮冷月,挂在天边。他嘴里似乎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疾转过身,咬着牙,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月光照在他奔跑的身影上,带着凄凉的温柔。 只一会工夫,田灵儿身影便已消失在云海之中,但张小凡看也不看其他地方,向着虹桥方向,一直跑去。很快的,他上了虹桥,山风吹来,虹桥两侧的水流泛起微微涟漪,倒影着天上月亮,清冷美丽,但张小凡全然不顾,只是用力奔跑。 跑,跑,跑! 跑过了虹桥,他仍然没有见过什么人的影子。直到他跑到虹桥尽头,心中忽然一阵惘然,清冷月辉把虹桥尽头的那湾碧水潭边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个美丽身影,俏立潭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张小凡忽然害怕起来,一种他自己也说不出的害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师姐发现。他转眼四看,看见潭边右手侧靠近虹桥处,有一片小小树林,便悄悄跑了过去,藏在那里,从那阴影处,偷偷望着田灵儿。 这一望,仿佛就是永恒! 月光下,碧水边,那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几分哀愁,几分期待,低垂着眉,眼睛里仿佛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看去竟如此美丽。山风习习,风过水面,掠过她的身旁,也屏了息,止了声,轻轻拂动她的衣襟秀发,衬着如雪一般的肌肤。 张小凡的深心处,忽然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涌起,仿佛那女子就是他一生想要守护的人,纵然为了她历尽百折千劫,他也是毫不迟疑,决不后悔。 这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恒! 「灵儿师妹。」忽地,一声呼唤,从虹桥上传来,田灵儿一下子转过身来,眼光中在瞬间充满了欢喜之意,嘴角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齐师兄,你来了啊。」 张小凡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破了开来,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整个心里一片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那一句「齐师兄,齐师兄,齐师兄......」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在虹桥上快步走下一人,剑眉星目,英俊不凡,气度出众,却不是齐昊又是何人。 只见齐昊快步走到田灵儿身旁,温声道:「对不住了,我那些师兄弟们年轻爱闹,搞得很迟方才入睡,所以才来晚了,害你久等了吧。」 田灵儿心中本来有些许嗔怒,但不知为何,一看到齐昊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下摇了摇头,微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来多久。」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潭,道,「不过为什么要约到这里见面呢,白天灵尊突然发怒,我到现在还有些害怕呢?」 齐昊笑道:「不妨事的,我听师父说过了,灵尊一切如常,只是与我们年轻弟子开个玩笑,而且白天它这么一闹,晚上这里就更是清净了,不是么?」 田灵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们这样偷偷相见,也不知道好不好?」 齐昊看着她温柔美丽的脸庞,柔声道:「灵儿师妹,我们自从两年前在大竹峰初次相见,我就对你念念不忘,相思难止,往往夜不能寐,脑中都是你的影子啊。」 田灵儿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脸色又红了一分,却并无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心中有丝丝甜蜜。 齐昊又道:「灵儿师妹,我......」 田灵儿忽然抬头道:「齐师兄,你叫我灵儿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我爹和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齐昊大喜,仿佛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才追问道:「真的么,灵、灵儿。」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怀中慢慢拿出一个小小锦盒,眼光低垂,看着地面,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这个‘清凉珠’,我这两年来都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说了这话,便不敢再看齐昊,却不料过了许久,齐昊都没有声音,田灵儿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他,只见齐昊眼中满是欢喜,笑容满面,说不出的幸福样子。 他二人这般对视良久,忽地张开双臂,彼此拥抱在一起。 月华冷冷,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那片树林之中,却照不到黑暗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对情侣说着温柔密语,直到齐昊看了看天色,见月已过东天,才道:「灵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人发觉了,总是不好。」 田灵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二人对看一眼,忽地都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齐昊拉起田灵儿的手,缓步向虹桥走去,二人在月光下如一对亲密鸳鸯,靠得紧紧的,过了一会,才消失在虹桥之上。 这夜色,又多了几分凄清。 树林中,阴影里,张小凡缓缓走了出来,怔怔地走到碧水潭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水中倒影着的那轮冷月,随着水波轻浮,轻轻晃动。 他忽然很想哭。 只是,他终究没有哭出来,那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如狂怒的野兽四处冲撞,弄得他的心里处处伤痕。 可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所有,除了林惊羽在他身旁,这世间竟是完全变了样。 而今晚,这时,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吼」,一声低低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喷鼻声,在他身后突然响起,张小凡从迷乱情绪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头青云门镇山灵兽,被众人敬称为「灵尊」的庞然大物水麒麟,此刻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而且靠得极近,低下了头,一双巨目仿佛就贴着张小凡的身子,也不知道它这般大的身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或许是张小凡心丧若死,不曾发觉也不一定。 不过此刻张小凡的一颗心却几乎从胸口跳了出来,眼见这水麒麟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就在眼前,血盆大口中长长锋利的獠牙更是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只吓得连连退了几步,脚下一绊,却是被一颗大石头绊倒在地。 他出来时衣衫本来不整,只是胡乱披了一件,此刻身子摇晃,只听「铛」的一声,一件事物掉在地上。 这声音在这平静的地方迅速传开,回荡在水面之上。 张小凡与水麒麟同时低下头看去,只见在水边地上,张小凡与水麒麟的中间,一根黑呼呼的所谓「烧火棍」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水麒麟一双巨目之中,倒影着张小凡苍白的脸和地上那根难看的烧火棍。张小凡只觉得喉咙发干,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拼命地喊着「跑、跑,快跑!!」 偏偏在水麒麟之前,任他心里如何妄想,一双脚却似不是自己的了,动也不动。水麒麟此刻却有些奇怪,看了张小凡两眼,注意力倒似乎都被那根烧火棍给吸引了过去。只见这只巨兽死死盯着那根黑呼呼的烧火棍,上瞅瞅,下看看,一颗大头转过来又转过去,却始终没看出什么来。片刻之后,仿佛迟疑了一下,它伸出了前爪,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那根烧火棍。 张小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心里依然十分害怕,好奇之心却同时泛起,心想这「灵尊」莫不是活了几千年已然老糊涂了,要不难道是和大竹峰上那只大黄狗一般为老不尊,童心未泯,居然对着一根烧火棍这么感兴趣? 只见水麒麟巨大的爪子轻轻碰了碰烧火棍,然后立刻缩了回去,看它的样子倒似乎对这棍子十分忌惮,只是烧火棍移了一下,滚了几滚,依然平静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水麒麟眼中大有困惑之意,却还是不肯放弃,巨大的头颅摆了一下,忽然向张小凡看了过来,血盆大口中传来一阵低沉却有力的吼声。张小凡心中猛地一跳,刹那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料水麒麟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又看向那根烧火棍,而这一次,它居然还低下了头,把鼻子凑到那棍子之上,仔仔细细地嗅着。张小凡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但看着前方那只巨兽的古怪行径,下意识地想到这岂不是很像大黄,若不是此刻太过紧张,几乎便要笑了出来。 水麒麟嗅了一会,很明显还是一无所获,它抬起头来,大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也是搞不清楚,糊涂了。不过千年灵兽毕竟是千年灵兽,想了片刻,便决定放弃,只见水麒麟「噗嗤」打了个响鼻,巨目瞪了一眼张小凡,只把张小凡又吓了半死,便摇头摆尾转身走下水潭,未几,水花四溅,巨大的身躯便没入潭中。 ------------ 第二十一章 :黑夜(2) 张小凡这才惊魂稍定,慢慢爬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背后衣衫竟已是全湿了,更不用说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淋了一般。他走到烧火棍旁,把它拾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由得大声抱怨道:「真是见鬼了!」 话音未落,忽只听身边碧水潭边一声水响,老大一股水花翻了起来,白色的浪花里,隐约看到水麒麟的巨尾翻出水面。 张小凡大吃一惊,立刻把那烧火棍往怀里一揣,撒腿就跑,一路上只听见后边水潭里水声不断,他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只是拼命跑开,离这里越远越好。不消片刻,他便跑上了虹桥,直直向上跑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直到跑到了虹桥的顶端,才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呼,呼,呼!......」 张小凡的呼吸声,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深心中泛起的疲累,低下了头,便看见在月光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一直跟随着他。 他忽然抬头,仰首望天,只见冷冷苍穹,一轮冷月,高悬天际。他痴痴望着,一时竟是呆了。 清晨,众人醒来。 杜必书揉着腰,大声抱怨道:「真是的,睡了一个晚上腰都快断了,今天还怎么比试啊?」 老五吕大信皱眉道:「老六,别大呼小叫的,我也睡了一个晚上,就没觉得腰有什么问题。」 宋大仁在一旁也道:「就是,老六你昨晚都抱怨了一个晚上了,还不够啊?你没看老五和小师弟都没声音么?」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五师兄那是皮粗肉厚,没感觉,不信你问问小师弟,看看他......咦,小师弟,你怎么满眼血丝,昨晚真的没睡好吗?」 张小凡收拾好被褥,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看着窗外,毫无反应,而大黄趴在他的脚边,猴子小灰正翻弄着大黄的狗毛,似乎在找着虱子。 杜必书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小凡一激灵,跳了起来,把大黄与小灰也吓了一跳,他转头四看,道:「什、什么事?」 杜必书皱眉道:「小凡,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吗?」 张小凡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 杜必书道:「那你怎么满眼血丝,红红的?」 张小凡刚要说话,一旁走过来的何大智插口道:「老六,你别多管闲事,小师弟精神再不好也不打紧,反正他今天轮空,倒是你再不洗漱,耽误了待会比试,那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杜必书猛然醒悟,哪里还管张小凡有没睡好,冲过去全然不顾正在洗脸的吕大信、郑大礼等人,一把抢过脸盆,淅沥哗啦猛往脸上泼水,嘴里兀自道:「哼,小师弟就是命好,你们看他那副一脸要死不死睡懒觉的样子,真是......啊,五师兄,快把脸盆还我,我来不及了!」 「呸,我自己还没洗呢!」 张小凡看着几个师兄在房间另一侧为了个脸盆争论不休,心中微觉厌烦,站起身走了出去,正走到门口,宋大仁忽然在后边叫了一声:「小师弟,你洗过了么?」 张小凡转过头,道:「洗过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先出去走走也没关系,不过过一会就要到用膳厅去吃早饭,知道了么?」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说着走了出来,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跑过来窜上他的肩膀,大黄看见小灰走了,也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摇了摇尾巴,跟着走了出来。走廊之上,张小凡只见左右都是青云门各脉师兄弟刚起床忙碌的身影,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海广场之上。 这时天色还早,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青云弟子走在云海之上。清凉的山风吹来,拂过张小凡的脸庞,有一丝冷冷的感觉。 仿佛昨夜! 张小凡心中一痛,他今年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在大竹峰上住了五年,与田灵儿朝夕相处,从小便已在深心处对这位美丽活泼的师姐情根深种。不料昨晚竟亲眼目睹田灵儿与齐昊私会,一时间若晴天霹雳,心绪大乱。 此刻他满脑子乱糟糟的,闪来闪去都是昨晚那一幕幕令他心痛若死的画面,整个人也若无主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去。 「咦?」忽地,一声惊叹,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把张小凡吓了一跳,从胡思乱想中醒来,看向身边,却是个年轻的青云弟子,五官清秀,一身长袍,二十上下,手中拿着一把描金扇子,上边似乎画着些山水河流,此刻正凑了上来,不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张小凡一眼,而是直盯着张小凡肩头上的那只猴子小灰瞅个不停。 ------------ 第二十二章 :比试(1) 猴子小灰看见身前那人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着,目光大是古怪,大怒,「嗖」地一声翻起猴爪抓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差一点脸就被抓花了,幸好他反应算快,硬生生把头向后一仰,在间不容发之际给躲了过去。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喝止小灰,转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显然吓得不轻,手抚着脸,口中连道:「好险,好险。」 张小凡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道:「这位师兄,对不起了!」 不料那人倒不在意,微微一笑,手一摆道:「没关系,是我一时疏忽,忘了‘三眼灵猴’(注一)脾气暴躁,容易伤人。」 张小凡一呆,道:「三眼灵猴?」 那人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不知道这只猴子是三眼灵猴么?」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三眼灵猴是什么东西?」 那人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道:「三眼灵猴你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养了它?」 张小凡道:「我以前在竹林里砍竹子遇到了它,被它砸了几次松果,然后它就跟我回来了。」 对面那个年轻的青云弟子此刻看去仿佛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喃喃道:「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 张小凡见他神神怪怪,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料没走几步,那人居然也跟了上来,堆出满脸笑容,低声道:「这位师弟,哦,不,师兄,你......」 张小凡见生平第一次被人喊了师兄,而且见他年纪至少也在二十以上,连忙道:「哦,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那人顿了一下,满脸堆笑,道:「呵呵,师弟可真是平易近人,啊,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般,鄙姓曾,草字书书,是风回峰弟子。不知道师弟你的名字是......」 张小凡道:「我是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曾书书师兄你......呃,‘叔叔’?」 那人一愣,随即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笑道:「啊,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我的书书乃是书本之书,非父叔之叔。这都怪我爹,当年我娘本给我取名英雄,你说叫曾英雄那有多气派,偏偏我爹看我从小爱看书,便心血来潮给我取名书书,搞的成了一生笑柄,真是的。」 张小凡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此人名字居然和六师兄有异曲同功的意思,先前心中的愁苦被此人打扰一下,冲淡了不少,对他倒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道:「啊,曾师兄你很爱看书啊?」 曾书书笑道:「那是,这个我倒是不必谦虚,风回峰上下谁也没我看的书多,不过我看得多半都是奇闻逸事,神怪搜奇,经常把我爹气得半死。啊,话说回来了,你的确不知道这只猴子乃是‘三眼灵猴’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就以为它是只普通猴子呢。」 这时,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蹲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忽地「吱吱」尖叫,用力拔了一下张小凡的头发,疼得张小凡「哎呀,死猴子」叫了出来。 曾书书眼中却大有羡慕之色,道:「啊,真是聪明。」 张小凡忍痛道:「这死猴子就爱打人,你还说它聪明?」 曾书书道:「你莫看它貌不惊人,但就凭着这份灵性,便是罕有的灵物。你看它双目之间额头之上,是否有一道小小竖痕?」 张小凡转头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在灰色皮毛下,有一道浅浅颜色的竖痕,不仔细看着决然是看不出来的,不由得对曾书书心生佩服,道:「这么小的你也看得出来,厉害,厉害!」 曾书书一本正经道:「你莫要小看了它,我曾经在《神魔志异》(注二)的《灵兽篇》中看过,三眼灵猴乃通灵奇兽,幼年时外表与普通猴子无异,但在成年后额头上第三灵目便开,灵性大张,非但能通晓五行仙术,更能看千里之外事物,据说古语中的‘千里眼’便是说的这三眼灵猴呢。」 张小凡把猴子小灰抱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一时不敢相信这与自己生活了两年的猴子居然有这般大的来头,不过看来看去,怎么看也是一只普普通通而且偏胖的猴子,拿在手上分量还颇为沉重,似乎到了通天峰上只一个晚上,又重了几斤。 猴子小灰心里奇怪,今日怎么人人都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当下「吱吱吱吱」尖叫不止,大是恼怒。张小凡冲它做了个鬼脸,随手一抛,扔到了大黄背上。大黄吓了一跳,一下子跳开,待看清楚了是小灰这才松了口气。小灰冲着张小凡处手舞足蹈,似在示威一般,叫了好几声才作罢,靠到大黄身上,片刻后注意力又被大黄皮毛里的虱子给吸引住了。 曾书书羡慕地看了看了小灰,随即回头对张小凡道:「张师弟你也是来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的么?」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曾师兄你呢?」 曾书书笑道:「我也是,昨日抽签我抽得了三十三号,不知你是几号,可不要这么巧,我们就是今日的对手了?」 张小凡也笑了起来,道:「我是一号。」 曾书书吃了一惊,道:「你便是昨日大竹峰的那个弟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曾书书笑道:「你运气真好,」说着在心里一算,随即道:「我们要到了最后决战才能碰面,看来难度很大啊。」 张小凡笑道:「我这点修行,第一......呵呵,第二轮立刻就被淘汰了,哪里还敢妄想。」 曾书书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只怕连第一轮也过不了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大笑。当下两人又谈了一会,远处传来了宋大仁的喊声:「小凡,吃饭了。」 张小凡远远应了一声,向曾书书书说了两句,便跑了过去,随后大黄也背着小灰跟了上去。跑到宋大仁处,二人向前走去,宋大仁道:「刚才你在那里与谁在说话啊?」 张小凡道:「哦,我刚才结识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听他说名叫曾书书。」 宋大仁像是吃了一惊,道:「曾书书?」 张小凡讶道:「怎么了,大师兄?」 宋大仁回头向来处看了看,道:「那人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曾师伯的独子,听说天资过人,博闻强记,修行是极深的,是这次比试的大热门之一呢。」 张小凡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吃过早饭,青云门众弟子都来到云海广场之上,一眼看去,茫茫人海,摩肩接踵,人气鼎盛,可见青云门之兴旺。 在巨大的广场之上,只在众人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已然竖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间相隔俱有十几丈之远,成八卦方位排列。 此刻在台下前后已是人山人海。在中间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张数人高的高大红榜耸立起来,上面用碗大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的诸弟子签号、名字,张小凡的名字非常碍眼地排在了第一位,而在对手那一栏空空如也。 张小凡脸红了一下,偷偷看看了身边众位师兄,其他人都微笑不已,只有六师兄杜必书兀自抱怨:「不公平啊不公平,不......」 「住口!」一声轻喝,从旁边传来,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却是田不易与苏茹带着田灵儿一起走了过来。当下大竹峰众弟子连忙参见,道:「师父,师娘!」 田不易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苏茹道:「等一下就开始比试了,你们可要争气些,知道了么?」 「是。」众人齐声道。 苏茹转头看向张小凡,张小凡却一眼看见了在师娘身边的田灵儿,只见她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美丽,神采飞扬,一双美目中满是笑意盈盈,一看便知道心情大好。 张小凡心中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不由得低下头去。 「小凡,」苏茹见这小徒弟神情有些奇怪,走了过来叫了一声。 张小凡连忙抬头应道:「是,师娘。」 苏茹看了看他,道:「你没什么事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事的,师娘。」 苏茹又看了他一眼,道:「小凡,你运气颇好,今日轮空,不过也要注意观看各位师兄师姐比试,这种机会极是难得,对你大有好处,知道了么?」 张小凡点头道:「是,师娘。」 苏茹看向田不易,田不易点了点头,转身向台下走去,众人跟在其后,逐渐溶入了人群之中。 「当」,一声清脆的钟鼎声传来,回荡在白云渺渺的云海之中,令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在正中那个巨大的台上,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出现,道玄真人走上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袖袍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当」响彻云霄,张小凡听在耳中,忽然间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偷眼向身边的田灵儿看去,却见田灵儿满面笑容,也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动眼睛了,于是也没听清台上道玄真人说了什么,其后苍松道人出来又说了几句,最后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钟鼎大响,把他从恍惚中惊醒,才发觉比试已经开始了。 六十三人比试,八座擂台,自然是要分做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众弟子中只有田灵儿上场比试,在西方「离」位台上,大竹峰众人自然蜂拥而至。 田灵儿的对手是一名朝阳峰的弟子,姓申名天斗,此刻已一跃而上,上了擂台,身形颇为潇洒,台下更是一片叫好声。张小凡转眼看去,只见「离」位台下,足足围了有一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朝阳峰一脉弟子,连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此刻也在台下观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这申天斗很是看重。 田不易等人走到台下,大竹峰众人立刻淹没在朝阳峰弟子之中,前后左右都是身着朝阳峰服饰的弟子。田不易也不在意,向站在远处的商正梁看了一眼,商正梁同时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仿佛有淡淡火花,但二人都只是淡淡一笑,形若无事。 这时早有弟子为二位首座以及苏茹等长辈搬过椅子来,田不易与苏茹坐下,田灵儿走上前来,道:「爹,娘,我上去了。」 田不易看了看女儿,道:「去吧。」 苏茹脸上泛起慈爱之色,道:「一切小心。」 田灵儿向台上看了一眼,展颜一笑,丝毫没有紧张之色,道:「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一转身,笑容依在,左手法诀一引:「起!」 只见随着她话声一落,一阵霞光闪动,她腰间的琥珀朱绫已然祭起,移到她的脚下,托起田灵儿修长身子,在霞光中如仙子一般,向台上飞去。 这一手露出,自然远远胜过了申天斗像猴子一般跳上台去,而且田灵儿貌美如花,台下弟子包括朝阳峰在内都是男弟子居多,登时掌声雷动,便连远处擂台下也多有人回头看了过来。 张小凡等大竹峰弟子围站在田不易与苏茹背后,只听苏茹微笑着对田不易道:「看来灵儿的修行又有精进。」 田不易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是颇为高兴。 这时田灵儿已飞到台上,离着申天斗有一丈来远,拱手道:「请申师兄赐教。」 申天斗见田灵儿驱宝上台,又见那法宝霞光阵阵,仙气腾腾,多半便是恩师早就告诫要小心的大竹峰长老苏茹有名的法宝「琥珀朱绫」,当下不敢怠慢,拱手还礼道:「请田师妹手下留情。」 说着,他退后一步,右手剑诀一引,一柄散发着灰褐色光芒的三尺仙剑祭起,横在身前。 台下苏茹眉头一皱,低声对田不易道:「这柄剑和灵儿的琥珀朱绫一样,都是五行中土系法宝,这下子就要看他们二人谁的修行深了。」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青云门土系法宝之中,有什么比得过你的琥珀朱绫?以我看来,那柄仙剑与你的琥珀朱绫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茹低低啐了一句,道:「就会胡说。」 这时台上一声钟鼎声响,田灵儿与申天斗的比试正式开始了。 田灵儿显然年少气盛,钟声才歇,立刻用手向前一指,刹那间霞光闪动,疾若闪电,琥珀朱绫带起一阵大风,刮脸生疼,冲向申天斗。 申天斗没料到田灵儿说打便打,眼看琥珀朱绫眨眼间便冲了过来,连忙退了两步,双手一震,身前仙剑立刻光芒灿烂,迎了上去。 霞光与灰褐光芒在台中央撞到一起,只听「砰」的一声,田灵儿与申天斗身子都是一抖,但又立刻站稳,而两件法宝也僵持在半空中。 台下,田不易皱起了眉头,苏茹也讶道:「咦,这申天斗的修行不低啊。」同时,台下朝阳峰的弟子呼啦啦齐声叫了出来:「好!」 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响,立刻把本来也在叫好的大竹峰众人给压了下去,老六杜必书哼了一声,道:「就凭声音大么?又不是比嗓门。」 此时台上,两件宝物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时收了回去,申天斗脚踏七星,满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一声大喝:「疾!」 只见他那柄灰褐仙剑在半空中斗然冲天而起,片刻之后迅若闪电,竟是从田灵儿头顶正上方疾打下来,剑未及地,便只见田灵儿衣裙飞扬,周围劲风大作。 ------------ 第二十二章 :比试(2) 田灵儿却不慌张,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左手抓住飞回身前的琥珀朱绫,往头顶一拉,顿时霞光如纱,琥珀朱绫瞬间宽了数倍不止,在头顶处织了一道霞光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在申天斗满脸肃然中,那柄仙剑「铮」地一声又再度击在霞光之上,只见红色霞光一阵剧抖,却是安然无事。 苏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向田不易道:「灵儿这孩子,这般托大。」 田不易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申天斗的灰褐仙剑一击无功,向上折起,田灵儿却没有丝毫停顿,琥珀朱绫霞光闪处,登时长了十倍,田灵儿一声娇喝,只见琥珀朱绫一改本来柔软模样,竟变作长长的一根巨棒一般,笔直横在空中,一端抓在田灵儿手中。 台下观者一片哗然,惊叹声不绝于耳。 田灵儿更不迟疑,右手一舞,只见琥珀朱绫化作的那根巨棒在空中「呜」的一声划过,重重向申天斗当头打去。 申天斗双眉紧皱,面色肃然,在这片刻间他的仙剑已飞回到他手中,但见他咬紧牙关,右手握紧仙剑,左手曲伸,眼看那巨棒就要打在他的头上,台下众人一片屏息,突地一声巨响,在他身前平台之上,原本平铺的木台瞬间破裂,只见五、六道巨岩突然破台而出,挡在他的身前。 台下,田不易与苏茹都微微变了脸色,相反,朝阳峰首座商正梁却是连连点头。 只听着「轰隆」一声巨响,闪着霞光的巨棒与那岩石重重撞在一起,片刻间尘土飞扬,弥漫在整座台上。田灵儿只觉得身子剧震,对方的「御岩术」竟是坚不可摧,琥珀朱绫整条反震了回来。 尘土还未落下,申天斗面色微微苍白,但竟也是毫不停歇,喉间一声大吼,身子一飘飘到巨大岩石之上,双手齐握剑柄,灰褐仙剑大放光芒,一下子插入坚硬之极的岩石之中,势如破竹。 「咔咔咔!」几声沉闷而嘶哑之极的碎裂声响了起来,田灵儿脸色一变,只觉得脚下大地竟是摇动不已,忽然间又是几声巨响,田灵儿立脚处的木板尽数破裂,「轰隆」声中,无数巨大而尖锐的岩石窜地而出,在原来田灵儿立脚处戳的是体无完肤。 「啊!」台下的张小凡失声叫了出来,但立刻闭紧了嘴,只见田不易夫妇面色也变得严肃,苏茹更是带了几分紧张。与此相反,朝阳峰弟子却是大声叫好,掌声雷动。 「申师兄,好样的!」 「真厉害!」 「必胜!」...... 呼喊声此起彼伏,台上同时也是尘土弥漫,几乎难已见物,但高高站在巨岩上头的申天斗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样子,双眼圆睁,仔细搜寻着四周。果然,片刻之后,前方巨岩上空浓浓尘土之中,霞光忽地一闪,刹那间光芒大放,只见田灵儿如红色凤凰,霍然飞出,琥珀朱绫霞光流转,急转不止,飞旋在她的身旁。 田灵儿面色肃然,杏目中射出摄人寒芒,双手法诀齐握,随后向下重重一挥,只见琥珀朱绫忽然急停,突如一条毒蛇般直穿入地,生生从那些坚硬的岩石上钻了进去。 申天斗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立刻向后飘去,果然,就在他刚刚离开站立处,原本像毒蛇的琥珀朱绫此刻竟已如一条红色巨龙一般从地下狂猛冲出,申天斗刚才所立处登时沙飞石走,破了一个大洞,声势之猛,令人胆寒。 田灵儿此刻身在半空,左右手作兰花法诀,交叉胸口,口中娇喝:「缚神!」 琥珀朱绫凌空一顿,一声脆响,瞬间霞光大盛,见风就长,只片刻间也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遮天蔽日一般,迅疾穿走,或当空转圈,或冲入地下又从另一侧破地而出,以申天斗为中心,无数红绫将他严严实实地围在圈里。 大竹峰众人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在两年前田灵儿与林惊羽那场斗法中她就用过这「缚神」奇术,今日看来,这「缚神」威势更大,天上地下全部围住,倒不知道这申天斗比起当年的林惊羽如何? 只听随着田灵儿咒语声声,琥珀朱绫整个化作一个巨大红球,并不停向内压去,在那缝隙之中,霞光之下,隐约还看得到灰褐光芒,看得出申天斗还在顽强抵抗,但那道道红绫虽受抵抗,减缓了速度,却依然不可抗拒地向内压去。 台下一片寂静,朝阳峰弟子都收了口,紧张地看着台上那个巨大的红球,谁都知道,在这仙家法宝重压之下,一个支撑不住,会是什么后果? 红绫现在已收到了六尺大小,霞光闪烁,完全压下了灰褐光芒,不时还传来「咯咯」的压迫声音。众人这时已是根本看不清申天斗的身影,而田灵儿依然停在半空中,脸色微微潮红,左右手握着的兰花法诀微微有些颤抖。 过了一小会,琥珀朱绫又慢慢向内压了一尺,众人几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这时,只听「呀」地一声怪叫,申天斗势若猛虎,竟是持剑破绫冲了出来,只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已是完全惨白。 台下朝阳峰弟子欢声雷动,但首座商正梁却是闭上了眼睛一声叹息,而坐在另一侧的田不易夫妇则相视一笑。 果然,这已是申天斗的垂死挣扎,田灵儿临空折起,右手一指,琥珀朱绫如附骨之锥,紧紧跟上,向申天斗背后打去。而此时的申天斗却似乎连转身也困难之极,动了一动,没有躲过去,被琥珀朱绫在背后轻轻一打,登时整个人向前飞出,「砰」地一声跌到台下。 台下朝阳峰弟子喝彩到了一半,突然像哑了一般,没了声音。商正梁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对身旁弟子喝道:「还不快去把申师兄扶起来?」 朝阳峰弟子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跑了上去把申天斗扶起,这时田灵儿收起法宝,落到台下,笑盈盈地对申天斗道:「多谢申师兄手下留情。」 申天斗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道:「田师妹天纵奇才,佩服,佩服。」说着便让身边人扶到一旁去了。 商正梁走了过来,多看了田灵儿几眼,对走来的田不易夫妇道:「田师兄,侄女的年纪虽小,但对修真一道竟有如此天赋资质,实在令人羡慕啊。」 田不易面有得色,口中却笑着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苏茹也笑道:「商师兄门下人才济济,相信还有更加厉害的高手未出吧。」 商正梁一笑置之,田不易也不多问,转身走回。这时田灵儿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立刻便被众人围住,诸弟子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把所有赞美之词都说出来淹死田灵儿,只听得田灵儿眉开眼笑,张小凡更是高兴。田不易夫妇走了回来,田灵儿一下子扑到苏茹身边,拉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样,娘,我厉害吧!」 苏茹白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笑了出来,道:「厉害,厉害。」 田不易也是满脸笑容,毕竟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开门红,他脸上大大有光,在同门面前更是扬眉吐气,也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头,意甚嘉奖。不过他随即转过头,对其他弟子道:「再往下就到你们了,有灵儿在前头做榜样,你们也可以看见其他各脉的弟子也未必便是高不可攀了,待会你们也要努力。」 众人齐声道:「是!」 张小凡也和着众人一起喊着,还喊得特别大声。眼看其他人都各自去做准备了,接下来的八场比试中大竹峰倒有三人上场,所以田不易与苏茹分开去看,走时苏茹见张小凡还在原地,叮嘱了几句「自己去认真观看」的话后就走了。 张小凡想了一下,打算找到田灵儿与她一起找个擂台为师兄加油,举目四望,忽然间只见前头人群之中,田灵儿快步向前走去,而在她前方,玉树临风的齐昊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 张小凡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田灵儿走到齐昊跟前,笑嘻嘻地与他说了几句,齐昊随即满面笑容,在田灵儿耳边说个不停,田灵儿也是笑个不停,二人的神情都是高兴之极。说笑了一会,他们二人便结伴走了开去,似是挑了一座擂台去看比试了。 张小凡站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伤失望涌上心头,所有沸腾的热血都冷了下来,直寒到心底。 注一:《神魔志异・灵兽篇》三眼灵猴:西方须弥山所出,聪慧顽劣,寿逾千载,遂开灵目,能见千里,能御草木土石,为燃灯古佛座下护法。 注二:《神魔志异》:上古奇书,记载天地异像,奇珍瑰宝,珍禽异兽,妖魔神怪,传为上古奇人萧鼎所著。原书十篇,今多失传,仅存世四篇。 又注:萧鼎其人,不载史册,野史九峰山人笔记《山河记》有言:古人萧氏,生卒不详。幼即聪慧,过目而不忘。尝行天下,尽访名山古泽,乃著《神魔志异》十篇,奇幻瑰丽,为天下第一奇书,多佚,惜哉! ------------ 第二十三章 :神剑(1) 「哈哈,张师弟!」 忽地,张小凡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张小凡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渐渐远走的田灵儿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情况,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向旁边跳开,转眼看去,却是早间刚刚认识的曾书书。 只见曾书书满脸笑容,神情轻松,上下看了看张小凡,随即目光移到了他身边的猴子小灰身上。 小灰眼看这讨厌之极的家伙又跑了过来,样子便老大的不愿意,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转身跳到大黄背上,拍了一下大黄的狗头,大黄瞪眼冲着张小凡和曾书书吠了两声,撒腿跑了开去。 张小凡眉头一皱,叫道:「小灰,回来,不许乱跑。」 曾书书笑着道:「别怕别怕,三眼灵猴聪明得紧,不会跑丢的。」 张小凡耸了耸肩膀,转过头来,正要与曾书书说话,忽地心中一动,转眼看去,只见大黄背着小灰跑去的方向果然是厨房,心中咯噔一下,失声道:「啊,死猴子你又去......」 曾书书奇道:「怎么?」 张小凡干咳一声,干笑道:「没、没事。对了,曾师兄你不是要参加比试的吗,怎么会有空过来找我了?」 曾书书笑道:「哦,我已经比完了,闲来无事,看到你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已经比完了,结果如何?」 曾书书手中扇子刷地一合,在头上黑发处蹭了蹭,道:「呃,不小心就赢了一场,嘿嘿。」 张小凡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斗,小心地问道:「曾师兄,莫非你的修行很高么?」 曾书书立刻摇手道:「哎呀,张师弟你说什么,我那点微末修行,哪里够得上场面?要不是我爹老是逼我修炼,我才懒得去修真炼道,每日里去养花喂鸟看书,那是什么样的逍遥日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伸手搭在张小凡肩膀,带着他向前走去,低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在这七脉会武大试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差的人。」 张小凡苦笑一声,道:「比你差的多着呢!」 曾书书一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多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贪心也不敢妄想能胜到最后,不过我倒是对你那头三眼灵猴很有兴趣,嘿嘿,张师弟,不如你把它......」 张小凡见他一副奸商嘴脸,立刻道:「曾师兄,你可别打我小灰的主意!」 曾书书一窒,眼珠一转,道:「那我用东西跟你换,你不知道,我在风回峰上养了好多好玩稀奇的东西,比如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乌龟还有有翅膀的蛇......」 张小凡忍不住道:「真的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曾书书面有得色,道:「那还用说,为了收集这些宝贝我可没少花心思,也没少挨我爹的打骂,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只三眼灵猴,怎么样,你喜欢什么我拿来给你换?」 张小凡摇头道:「不要,我养小灰只是看它与我有缘,再说你给我那些黑白兔子、没壳孔雀什么的......」 曾书书立刻纠正道:「是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是乌龟!」 张小凡吐了吐舌头,道:「哦,是,是,不过我对那些都没兴趣,还是不换了。」 曾书书眼珠又是一转,把张小凡拉到偏僻处,四处张望了一下,满脸诡异,悄声道:「张师弟,那我给你看点好东西,你看喜欢不喜欢?」说着从怀中摸出了厚厚的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一看,却见书上连个名字也没有,而且封面古旧,看样子年代已经颇久。再看曾书书的样子,表面上行若无事,但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不断瞄着四周,很是警惕的样子,原本清秀的脸现在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诡异甚至猥琐,看来此书不是记载着绝世法诀,便是罕世孤本。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曾师兄,这种珍贵的书我受不起,而且我资质太差,拿来也是无用,也不想用小灰来换,你就收起来吧。」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看就这么说,先看看,快啦。」 张小凡看他样子古怪,也不由得对这书有几分好奇,翻开一看,登时一呆,刹那间面红耳赤,原来这厚厚一本书中,除了大量文字之外,还有许多图画,画的却都是赤裸男女拥抱缠绵,竟是一部春宫图书。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偏偏这书中画风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他心中一跳,不由得失声道:「曾师兄,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嘘!」曾书书吓了一跳,赶忙抢过那书揣进怀里,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走来走去的同门弟子,瞪了张小凡一眼,道:「别那么大声。」 张小凡醒悟,但还是惊魂不定,低声道:「曾师兄,你怎么会有,呃,会看这种书?」 曾书书嘴角一抿,道:「看了又怎样,告诉你,这可是一本奇书,听说还是孤本呢!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弄来的,保证你看过之后,从此笑傲花丛,赢得世间女子欢心。怎么样,用它来换你那小灰......」 张小凡立刻摇头道:「不行。」 曾书书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告诉我你要什么?」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曾书书无计可施,啐道:「你这家伙怎么和根木头似的?」 张小凡呵呵笑了一声,也不在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隐约白云飘渺间,那个美丽身影若隐若现。 曾书书死了心,收好那本书,刷地一声又打开了扇子,扇了两下,忽只听远处钟鼎齐鸣,看来是又一场比试开始了。 曾书书向那处看了一眼,忽地一笑,拉了张小凡一把,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此次大试中,青云门里人气最盛的人物。」 张小凡一愣,讶道:「是谁啊?」顿了一下,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道,「是不是龙首峰的齐昊师兄?」 曾书书「咦」了一声,看着张小凡很是有些惊奇的样子,不过还是摇头道:「齐师兄的修行那自然是大大的有名,不过你没听说么,这一次最受瞩目的却是另外一人。」 张小凡想了半晌,还是道:「谁啊?」 曾书书似乎在片刻间已把刚才的争执忘光了,满脸笑容,神神秘秘地道:「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说着拉着张小凡就往前走,张小凡身不由己,而心里也不由得对这所谓的神秘人物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 曾书书带着张小凡径直往八座擂台中那座最大的「乾」台走去,张小凡跟在他的身后,放眼看去,只见在那座台下,青云门弟子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这样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张小凡在心里稍稍算了一下,估计在广场之上的青云门人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聚在这座台下,尤以年轻一辈的男弟子居多。 二人走到近处,便只听得喧哗声音渐大,周围全是青云弟子兴高采烈的讨论声音。 「小竹峰一向盛产美女,听说这一次的陆雪琪更是被誉为五百年来最出色的美女呢!」 「那还用你说,那日我在玉清殿上看到了她,当真是倾国倾城......哎呀,谁打我的头......咦,师叔?」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他身边怒道:「小兔崽子,你是修真之人,就应该心如止水,怎么还如此贪恋美色?若是让你上了台,还不得只顾看着那张脸,没动手就先输了!」 「......是。」 「哼,所以我早就和首座师兄说过了,红颜祸水,我们青云门就不该收女徒。」 ...... 「咳咳,师叔您老人家果然是、呃,是英明神武聪明睿智,不过您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声音反高了几分。 「不是不是,」那几个年轻弟子连忙围住了他,陪着笑脸之后低声道:「师叔,水月大师就坐在里面。」 「......」压低了声音,那老头道,「哼,要不是看在同门面上,我早就......」 众弟子一齐称是,齐声称颂老先生修为高深心胸宽广不与小人后辈计较。曾书书与张小凡对望一眼,曾书书一耸肩膀,张小凡低声对他道:「你说的那人是小竹峰的师姐吗?」 曾书书点了点头,向那台上看了一眼,道:「现在还没开始,待会你就知道她的名气了。不过,唉,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话间,二人转来转去,却一直还是在人群外围打转,内里早就被一层层的青云弟子给挤得满满当当,连针也插不进去。张小凡心中越来越是好奇,看来这个神秘人物果然人气鼎盛,居然有这么多的青云弟子被吸引而来。 曾书书满脸焦急,口中不停道:「糟了糟了,没有好位置了,早知道就该昨天晚上就来这里排队的。」 张小凡吃了一惊,还未说出话来,忽然间曾书书眼前一亮,看到前面站着几十个风回峰的弟子,二话不说,拉上张小凡就冲了过去,那处风回峰一脉弟子一看是曾书书,纷纷露出笑容,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呵呵,来迟了吧。」 曾书书也不理他,拉上张小凡就往里挤,风回峰弟子显然对曾书书极好,一个个都往旁边让开,连带着张小凡沾光也挤了进去。不消多久,二人钻进内圈,这里果然视线大佳,只见在最靠近擂台处坐着七八个人,青云门掌门真人道玄真人、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都赫然在座,其他的看过去多半也是各脉的有名长老。 而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青云弟子,最引人注目的小竹峰一众美女弟子都站在水月大师身后,张小凡认识的文敏也在其中,而离水月大师最近的却是昨日在玉清殿上抽签时那蓝衣美女,此刻她依然冷若冰霜,清丽无比,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看到没有,就是她了。」曾书书用胳膊捅了一下张小凡,示意他看向那蓝衣女子。张小凡多看了那女子几眼,低声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热门?」 曾书书一副陶醉的样子,道:「热门倒也未必,听说陆雪琪入门时日也不是很久,修为难测,但是大家都说,若论美貌绝对是非她莫属!」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曾师兄,你流口水的样子看起来很猥琐的!」 曾书书:「......咳咳,我、我有吗,嘿嘿,你一定是看错了。对了,你看看周围我们的同门师兄弟们?」 张小凡放眼看去,只见周围年轻一代的青云弟子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小竹峰一众美女身上,尤其是那蓝衣女子陆雪琪更是引人注目。不过看起来那些美女似乎早就习惯如此,一个个神态自若,那陆雪琪更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对身后那些个同门男弟子视若无睹。 曾书书吞了口口水,低声对张小凡道:「说起来这也难怪,我们青云门这些年来突然大肆招收年轻弟子,你看看周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嘿嘿,我们修为不深,自然就容易受到诱惑了。」 张小凡斜着看了他一眼,只见曾书书原本相貌清秀的脸庞此时看起来似乎都变了味道,联想起刚才那本书,他只觉得曾书书的额头上仿佛写了个「色」字。 曾书书回过头来,讶道:「张师弟,你怎么不看她们老看我啊,我是和你投缘,当你是朋友才拉你过来看的,对了,你觉得她们中间哪个人的身材最好?」 张小凡立刻转过头去,在心中对曾书书的评语后边又加了个「狼」字。 这时,原本满场喧闹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在众人注目之下,陆雪琪走上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水月大师行了一礼,水月大师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陆雪琪应了一声,一整身上衣襟,右手轻轻握住法诀,一双亮盈盈的美目往那台上一望。此刻原本在她脚下白玉石板处的淡淡云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向她急速旋转聚集了过来,很快的,一个白色云团在陆雪琪脚下形成,紧接着,只见陆雪琪如仙子一般,整个人在这白云渺渺之中,缓缓上升,飘到半空,移到了台上。 山风吹来,那洁白的云气如最柔软美丽的丝绸一般飘动婉转,陆雪琪衣衫飘飘,肤色如雪,清艳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令人心中爱怜之时,竟还有几分敬畏。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山呼海啸,声浪之大,张小凡猝不及防,耳朵里立刻嗡嗡作响,心下大吃一惊,没想到陆雪琪竟如此受欢迎,不过话说回来,便是他自己看向半空之中那道美丽身影,也依然是心动神驰,难以自制,真是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 台下坐着的水月大师一直冷漠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一分笑容。 过了片刻,不知从哪里走上擂台的(因为根本没人注意)一个年轻弟子,方脸浓眉,模样倒也端正,只是看着样子颇有些激动。一到台上,便向陆雪琪道:「陆师妹,我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方超,今日有幸与师妹切磋,真是三生有幸!」 「嘘!」台下嘘声四起。 陆雪琪面无表情,在半空中冷冷道:「方师兄有礼,小竹峰八代弟子陆雪琪,今日向方师兄讨教。」 ------------ 第二十三章 :神剑(2) 张小凡站在台下,看着兀自停在半空宛如仙子一般的陆雪琪,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痛,就在刚才,灵儿师姐不也是这般风姿过人地凌空而立么,恍惚中看去,陆雪琪的身影竟似乎与田灵儿的模样重合了起来。 此刻台上的方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看他的样子如果能够这么一直说下去不要比试直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不过幸好这世上他的反对者是占了多数,还不等他说了两句,便有无数人包括站在张小凡身边的曾书书都大声怒道:「还不开始么?」 「色鬼!」 「唧唧喳喳的,和女人一样!......咦,这位小竹峰的师姐,啊,你做什么,不要,我可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 决战的最后钟鼎声终于响过,陆雪琪面色一寒,直直向方超看去。方超被她冰冷眼睛一看,顿觉浑身发凉,虽然从这里看去,就算陆雪琪寒着脸也依然冷艳无双,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再行说笑,连忙收起了笑容,端正心思,右手法诀一引,一柄银白色的仙剑祭了起来。 张小凡眉头一皱,不由得又想起了齐昊的那柄仙剑「寒冰」,这时他只听身边曾书书忽然哼了一声,低声道:「龙首峰的人有了齐昊做榜样,个个都喜欢修炼这类仙剑了。」 张小凡目光闪动,向四周望去,只见人头耸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动齐昊的影子,更不用说在他深心处最想见但此刻却最不想见的那个身影了。 他们去了哪里?张小凡低了低头,心中一阵悲苦。 忽地,曾书书一拉他的胳膊,喜滋滋地道:「小凡,快看,开始了。」 张小凡抬眼向台上看去,只见方超已然祭起仙剑,台面上顿时寒气袭人,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直觉地发现,相比与当年和田不易斗法的齐昊,方超在驱用寒冰仙术上显然还有一段差距。 反观陆雪琪,她依然面无表情地停在漂浮不止的云端之上,看着方超在她身下前方运气凝冰,似乎一点没有进攻的意思。在她背后,背着一把天蓝色剑鞘的仙剑,虽然这柄仙剑没有像大多数人修炼的仙剑一样可以与主人合体为一,但从台上的方超到台下所有的青云门人,无一人胆敢轻视于它。 修真道上,通灵法宝往往可以在主人长期修炼之后,与主人合体为一,在使用时方才祭起,十分方便。但有些奇异法宝,因为自身灵性太强,人体不能负担,便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由主人随身携带。但此类法宝往往都是仙家至宝,威力极大,主人修为越深,所发挥出来的威势越是惊人,青云门镇门至宝――古剑「诛仙」,便是属于此类。 此刻擂台之上,方超周围三丈之地,台面上都已结起了薄薄的冰,靠得近的如张小凡、曾书书等台下弟子,都感觉到了一份凉气扑面而来。但看依然停在半空中的陆雪琪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方超。 方超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着独角戏,仙剑飞舞,眼角余光中台下几百道目光看着倒也罢了,但在陆雪琪的目光却仿佛比自己仙剑散发出的寒气还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心里,几乎有手足无地可放的感觉。 方超心中微微有些急噪,当下右手剑诀一指,银白仙剑从下往上向陆雪琪射去,口中喊道:「陆师妹,小心了!」 台下人群中一阵哄笑,看方超的样子,倒是生怕会伤了陆雪琪似的,坐在台下的苍松道人脸色颇为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哼声中带着不屑,落到了他旁边一人耳中,登时起了反应:「怎么,苍松师兄似乎有些不满啊?」 苍松道人也不转头,淡淡道:「水月师妹,你门下弟子果然个个姿色过人啊!」 水月大师脸色一变,在这个斗法比试的时候,苍松道人不去夸奖她门下弟子修行反而称赞众女子美貌,显然便有讥讽之意,水月大师何等样人,双眉一竖,立刻道:「我也不知道青云门修真门下,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登徒浪子,好色之徒。」 苍松道人大怒,正要反驳,坐在他们中间的道玄真人抬手微笑道:「好了,好了,都几百岁的人了,在这么多弟子面前吵架也不怕丢脸。看比试,看比试。」 二位首座都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方超的银白仙剑此刻已经疾射到陆雪琪脚下那团云气处,陆雪琪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云团载着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但方超的仙剑速度却是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台下顿时尖叫叹息声四起。 眼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陆雪琪反手一翻,身后那柄宝剑被她拿到手上,只见她玉脸如霜,竟也不拔剑出鞘,只用着这天蓝宝剑在身前一挡。 「铮!」 清脆的回音在这广场之上远远地回荡开去,十分悦耳。 方超的银白仙剑如受重击,向后反弹了回去,台上方超台下苍松道人,脸色都是大变。在众人惊讶眼光之中,只见陆雪琪丝毫没有犹豫,雪白脸上一道微微粉红掠过之后,右手一抛,竟是把这柄天蓝色宝剑连着鞘都抛了出去,同时右手五指曲伸,法诀紧握,那天蓝仙剑顿时在半空中大放光芒,蓝光覆盖了整个巨大擂台,仙气腾腾,显然决非凡品。 方超不敢怠慢,眼看那曜曜蓝光铺天盖地而来,心下吃惊,同时对陆雪琪竟然连仙剑也不出鞘,对他这般轻视更是气愤。但他手中依然催动仙剑,转眼间在身前凝成了三道冰墙,散发出丝丝寒气。 半空之中,陆雪琪一双明眸亮若星辰,黑发衣襟在大风之中飞舞飘荡,风姿绝世,动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诵咒文,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着她的注视,众人只看见此刻飞在半空中的那柄散发万丈蓝光的仙剑上突地一声大响,犹如猛兽狂吼,声震四野,刹那间蓝光大盛,那仙剑如破天而出,狂龙出渊,方圆十数丈内的所有云气竟在片刻间全部被逼得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只见在万道蓝光之中,在那最深处蓝得如天际蓝天一般的地方,仙剑如从天边飞来,疾射而至,冲向方超,声势之猛,一时无两。 方超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是震惊于陆雪琪这柄蓝色仙剑的莫大威势。只见在一个瞬间,那仙剑已冲到面前。 「咔,咔,咔!」 在几百位青云弟子目瞪口呆之中,方超凝成的三道冰墙竟如豆腐一般,被那柄蓝色仙剑视若无物地冲了进来,撞得粉碎。 方超大惊,以他的实力,并非不能凝结更多冰墙作为防御,但以他本意三道冰墙就已足够,不料这陆雪琪道行竟是如此高深,那柄蓝色仙剑更是出乎意外的厉害,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在这生死之际,方超勉强稳住心神,银白仙剑泛起光芒,守住身前,祭起白色光盾。片刻之后,陆雪琪的蓝色仙剑已然与这白色光盾硬生生撞在一起。 「轰!」 巨响声如天际狂雷,隆隆而至,巨大而无形的冲击波以这两柄仙剑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台下站着的所有青云弟子顿时只觉得大风扑面,整个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整个围观的人群圈子,竟也是同时向后扩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震惊于这前所未见的仙家法宝大威力。 在那片刻惊叹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之上,只见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台上,那柄仙剑连着鞘已飞回到她的手里,蓝光与白光都渐渐散去,但所有人都发现,方超的脸色如死灰一般。 只见方超缓缓抬起头来,指着陆雪琪,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嘶声道:「你......」 众人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异变发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停在方超身前的那柄银白仙剑忽然在剑身上起了几声闷响,之后,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剑身上突然起了一到裂缝,然后迅速扩大,片刻之后,这柄仙剑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咚」地一下断为两截,掉到了台上。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修炼许久的仙剑对一个修真之人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云海之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哇」,台上,方超喷出了一口鲜血,手抚胸口,脸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第二十四章 :意外(1) 龙首峰一脉立刻有数人冲上擂台,扶起方超,眼看着在地上断成两截的仙剑,个个是满面怒容,瞪着陆雪琪,恨不得要把这美丽女子给吃了一般。 台下,苍松道人紧握拳头,冷冷道:「水月师妹,你这弟子可当真心狠,明明胜了还不够,偏偏还要仗着法宝神器生生坏了他人仙剑,这是什么道理?」 水月大师一脸淡漠,冷冷道:「雪琪修行太浅,道行不深,无法控制‘天琊’这等神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苍松道人怒气上冲,便要发作,忽然间一只手放到了他肩膀之上,却是道玄真人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松道人看了看他,终于强把怒气压了下去,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开。 道玄真人望着苍松道人高大的背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见水月大师居然也走了开去。这时陆雪琪已然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水月身前,水月看了看她,脸上泛起一丝微笑,点了点头。陆雪琪也不说话,微微施了一礼,便站在了水月身后,跟着她扬长去了。 张小凡站在一旁,这才从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中回过神来,看着水月与陆雪琪这一对师徒渐行渐远,忽然发现这两人竟是这般相象,一样的冷若冰霜,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正看得出神,忽只听身旁曾书书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天琊这等神物也出世了!」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天琊是什么东西?」 这时围观的青云弟子都渐渐散开,曾书书向同门风回峰的弟子打了个招呼,和张小凡一起走开,口中道:「天琊就是你刚才看见陆雪琪使用的那柄仙剑了。我以前曾经在《异宝十篇》中看过记载,天琊最早出现是在千年前一个散仙枯心上人手中,传说这法宝乃九天异铁落入凡间,枯心上人在北极冰原偶得,修炼而成。」 「当年正魔决战,正道之中自然是以我们青云门青叶祖师为首,但这枯心上人也是大大有名,尤其是他以这天琊神剑,与魔教凶人黑心老人激斗了三日三夜,最后重创黑心老人,为我正道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据说当时也只有这天琊神剑可以克制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从此‘天琊’之名响彻世间,成了修真人士心中梦寐以求的神物法宝。不过听说枯心上人坐化之后,这天琊就不知所踪,想不到居然落到了小竹峰的手里。」 说到这里,曾书书摇了摇头,道:「小凡师弟,那陆雪琪有了这等神物,只怕我们此次大试都没有希望了。」 张小凡却没有什么失望之情,反正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有什么作为,只是看着曾书书颇为失望的样子,心中奇怪,问道:「咦,曾师兄,你不是对我说你对这次大试也不是很感兴趣的么,怎么看来很失望的样子?」 曾书书脸上一红,道:「不过若真的能够站在台上撑到最后,那也是很威风的,你不觉得吗?」 张小凡哑然失笑。 曾书书看他样子古怪,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捶了他一拳,笑道:「你笑什么?」话未说完,自己倒也笑了起来。 二人笑着走向另一座擂台,看着另一场比试。 这一天中,大竹峰除了张小凡外,出战的七名弟子中,四胜三败,宋大仁、田灵儿、何大智和杜必书都进入了下一轮,加上运气好的张小凡,大竹峰八名弟子中倒有五人晋级,这是数百年来少有的好成绩,只把田不易乐得合不拢嘴。 第二日。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云海之上,青云门弟子如前一日一样来到广场上,继续观看着这一甲子一次的青云门七脉会武大试。 大竹峰众人站在昨日那张红榜之下,只见那红榜上有一半人的名字被除了去,而在张小凡的名字旁边,也写上他今日的对手――楚誉宏。 从早上起来,张小凡心里就不知为何开始紧张,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多半是来见识一下,但心里头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早饭也只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 此刻他正悄声问站在身边的大师兄宋大仁,道:「大师兄,这楚誉宏是什么人,厉害么?」 宋大仁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以前没听说过,看着榜上写着他是朝阳峰一脉弟子,但是道行怎样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宋大仁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很是紧张的样子,微笑道:「小师弟,别紧张,不打紧的,我第一次参加大试也是紧张的要命,上了擂台就好了。」 张小凡呐呐道:「是。」 这时站在一旁的杜必书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喂,诸位师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小师弟这一次胜负如何......」 「好啊好啊,我赌小师弟输!」 「我也是!」 「我也是......对了,我压双份!」 「算我一份。」 宋大仁大怒,指着众人道:「你们干什么,小师弟比试在即,你们还打击他不成?」 张小凡感激不已,叫道:「大师兄......」 宋大仁:「老六。」 杜必书吐了吐舌头:「大师兄,我刚才是开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宋大仁:「不是,反正你都打击过了,刚才你开的那个赌我压五份!」 杜必书、张小凡:「......」 这时田不易与苏茹走了过来,大竹峰众弟子都迎了上去,田不易看了看众人,道:「昨日你们的表现不错,但今日进入第二轮,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各脉的精英弟子,你们切要小心。」 众人齐声道:「是。」 苏茹看了一眼张小凡,走了过来,道:「小凡,今天你是第一次比试,一切小心,知道了么?」 张小凡心头掠过一阵温暖,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只听钟鼎齐鸣,比试已正式开始。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都知道比试的地方了罢,刚才那张红榜上也写清楚了,等一会比试开始之后,我和你们师娘也会到台下看你们比试,可不要让我们丢脸了。」 众人一起应声,田不易点了点头,与苏茹一起低声说着话,走了开去。随着他们一起来的田灵儿转眼向四周看了看,向张小凡走来,张小凡心头忽地一阵急跳。 走到跟前,田灵儿直直看了看张小凡,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头对众人笑道:「你们看小凡多紧张啊,额头上都冒汗了。」 众人都笑,宋大仁也笑道:「我刚才也安慰过小师弟了,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用处,还是要小师妹你出马才行。」 田灵儿啐了一口,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我等一会也要比试,不能去为你加油了,你自己要努力,还有,一切小心啊!」 张小凡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吹气如兰,仿佛闻到了淡淡幽香,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重重点头,却不知怎么,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田灵儿却显然没有想得太多,冲着张小凡笑了笑,便走过去与各位师兄谈了几句,片刻之后,众人三三两两都分开走去了,显然比试的去了擂台,没比试的就去为同门加油,只是,却根本没有人想到与张小凡一起,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根本没希望的人吧。 张小凡站在原地,看着诸位师兄都走得远了,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缓缓走到那张红榜前,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与那朝阳峰弟子楚誉宏被安排在了最远的「震」位台上比试。 张小凡苦笑了一声,向着前方走去。一路之上,无数青云弟子穿来行去,谈笑风声,张小凡在一旁听了,多半是议论昨日比试结果的。昨日比试,众人公认的几位热门人物均轻松胜出,其间还有不少人谈到了龙首峰一脉除了齐昊之外,似乎又出了个年轻高手,张小凡听他们形容了几句,便猜想那多半便是林惊羽了。 但更多人谈论的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这拥有神剑「天琊」的美丽女子,道行高深出人意料倒还罢了,但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击断了对手的仙剑,似乎令许多人很是不满,不过这却让更多人想去观看她的比试,人气反而有升无降。 此外,失踪已久的「天琊」更是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千年前正魔大战时的神物,就连一些青云门长老也不例外。 张小凡边听边走,心中也不禁想起了昨日那冰霜美人陆雪琪的模样,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小凡。」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张小凡抬头一看,立刻笑了出来,只见林惊羽大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迎了上去,笑道:「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你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林惊羽向身后一指,道:「今天我还要比试,就在‘坎’位台上,自然要早早过来准备了。」说着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笑道:「今天也轮到你了吧,在哪个台?」 张小凡道:「我在‘震’台,马上要开始了,不能过去给你喝彩了,你自己要小心。」 林惊羽笑道:「你也是,咦,怎么你同门师兄长辈都没来看看你的?」 张小凡怔了一下,强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脉人少,而且今天比试的人又多,师父师娘他们都去观看大师兄和师姐的比试了。」 林惊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振作精神,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只是来见识一下,不打紧的。倒是你可要加油了,可别让别人说我们草庙村里出来的人没出息。」 林惊羽重重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钟鼎响声,他回头看了看,道:「我的比试就要开始了,不和你说话了,等一会如果来得及,我立刻过去看你。」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你快去吧。」 林惊羽转身走了,张小凡看着他背影走远,在心中念了一句:「如果你赶得及过来,我还能在台上支撑得住的话,那才是奇怪。」 他在自己心里这般自嘲着,慢慢走到了「震」位台边,这里是云海广场的最东边,一眼看去,居然只有十几个青云弟子,多半也是朝阳峰门下弟子,与中央处陆雪琪的乾台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台下只摆了一把椅子,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便想起这是昨日早上在陆雪琪比试前,在人群外头骂弟子好色,还埋怨不该招收女弟子的那位长老,只是不知道他是青云门哪一脉的门下。 七脉会武大试之中,共有八座擂台,一般情况下,每座擂台青云门都会安排至少一位长老坐镇,否则年轻弟子年少气盛,打得兴起那便不好控制了。 张小凡走了过去,来到那白胡子老头面前,弯腰施了一礼,道:「师伯,我是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今日在‘震’位台上比试。」 白胡子老头转过头,瞄了张小凡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哦,你来了,马上要开始了,你上台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向台上看了一眼,见台上空无一人,看样子那叫楚誉宏的朝阳峰弟子还没有来。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遵从白胡子老头的话,从台阶上走上台去。同时,身后台下的一众朝阳峰弟子中,登时传出了窃窃私语,显然在议论着他。 这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通天峰的第一缕阳光悄悄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点点的暖意。张小凡站在台上,向东方天际望去,那里,一轮初升的朝阳正缓缓升起,红通通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映红了天边远处的云霞。 张小凡的心中,忽然有一阵感慨,五年前,他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农村小孩,从来不曾梦想过会有站在通天峰上观看日出的这一天,不,不是没有梦想过,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如此美丽的日出。 一转眼间,人生渺渺如白云。 他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境,此刻竟像是六十岁老者的愁苦。 他伸出手,探到怀中,摸着了那根冰凉的烧火棍。一个月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竟然可以勉强操纵这根黑呼呼的烧火棍,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当他在夜深人静无数次地重复之后,随着他的念力驱动,这根烧火棍的的确确在移动着。 「驱物」,这是青云门修真道法中如雷灌耳的一个词,是太极玄清道修炼至玉清境第四层境界的表现,更是每一个新近弟子在无数年修炼的日子中都在深心处重复念着,盼望着,努力着,而张小凡甚至于只敢在梦里才想着自己达到这个境界,能够在师父面前争一口气,能够让师父开颜一笑。 可是,这可能吗? 张小凡拼命压抑住了自己,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而与此同时,他在试着用念力去驱动其他物体如厨房的锅碗瓢盆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也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会出现这么古怪的情况? 深夜梦回,他爬起凝视着这似乎注定与他纠缠不清古古怪怪的烧火棍时,都能感觉到那一丝冰凉之气,在他身体里缓缓游荡。 「当!」清脆的钟鼎声响了起来,吓了张小凡一跳,把他惊醒过来。转头一看,只见台下仍旧是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白胡子老头仍然坐在那里昏昏欲睡,但是在台上对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三十左右模样,正向自己微笑着看来。 ------------ 第二十四章 :意外(2) 张小凡脸上一红,连忙行了一礼,道:「大竹峰弟子张小凡,向楚师兄请教。」 楚誉宏微笑道:「不敢不敢,江山代有才人出,张师弟年纪虽轻,但大试在前,依然神色自若站在台上,毫无焦急神色,更无胆怯之情,比起我当年强得太多了,佩服佩服。」 张小凡呆了一下,呐呐道:「不瞒师兄,我刚才其实是在发呆。」 「哗」,台下一片哗然,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无不笑得打跌,楚誉宏也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感觉不妥,强忍住道:「张师弟说笑了,呃,时辰已到,我这就向师弟讨教了。」 张小凡心里一跳,一阵紧张,慢慢道:「请楚师兄手下留情。」 楚誉宏笑而不答,看他样子似是成竹在胸,只见他右手一震,「哐啷」一声,一柄散发了淡淡黄光的仙剑祭起。 「剑名‘少阳’,张师弟,请。」 张小凡向那少阳仙剑看了一眼,只见那剑上黄色光芒纯正温和,远远的便感觉精神一振,看来并非凡品。他暗地里吞了口口水,不觉面上有些发热,但终于还是伸手到怀中,握住了那跟烧火棍,拿了出来。 场中所有的人,楚誉宏和台下十几个朝阳峰的弟子,目光都落到了这黑呼呼的烧火棍上。 一时无声。 「哈哈哈哈......」不知是谁第一个笑了出来,打破了宁静,反正片刻之后台下笑成了一片,夹杂着不知道是谁怪辛苦地说道:「那、那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大竹峰的人个个古怪,你别说,昨天那个瘦子用骰子法宝就成了笑柄,没想到今天,今天居然还有用烧火棍的人,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此刻就连台上的楚誉宏也忍耐不住,笑了几声才辛苦忍住,道:「张师弟,这就是、呵呵,是你的,呵呵,对不住,我控制不了,啊,这就是你的法宝么?」 张小凡听着身边之人笑成一片,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也知道用这根烧火棍太过难看,必定惹人耻笑,但偏偏其他事物不能驱动,而且他深心处也隐隐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这真的可以证明他自己,所以到了最后还是把这烧火棍带了出来。 可是,到了最后,这烧火棍带给他的,却还是别人的蔑视与嘲笑。周围的人大声笑着,张小凡低下了头,目光所及,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中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 他们笑着,大声笑着,一如临行前同门师兄们那样大声笑着,甚至连他深深念着的灵儿师姐也一般笑着。 他低下了头,合上了眼。 冰凉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深处幽幽叫唤了一声,缓缓在他身体里游荡。 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 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所有的耻笑? 一个人的血,是冰冷还是沸腾? 他霍然抬头,看着前方。 这时,阳光正照在他的脸庞,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楚誉宏手中的少阳仙剑,在台下的笑声与喝彩中,迸发出几乎可与此刻初升太阳一般的光辉,灿烂辉煌,正气凛然。随着他法诀引处,一声断喝,少阳仙剑如煌煌日光,堂堂正正压了过来。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但张小凡的心里却寒冷如冰。 不知为了什么,看着前方那团袭来的光明,在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与林惊羽在野外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回到草庙村时,却看见了一片尸山血海,就在那个早上,他所有的幸福都失去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被埋在了那片血海之中,拼命挣扎,妄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却终究无法可施,痛入心间。 热气仿佛要炙伤了他的皮肤,他眼前却又浮现起那一个幽静的夜晚,碧水潭边,那一个美丽女子站在水边,与爱人紧紧相拥。 「啊!」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低低呻吟,莫名的痛楚竟这般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迎面而来的光芒却咬破了嘴唇,殷红的鲜血,轻轻滴落。 落在那黑色的,玄青中带着红丝如血的烧火棍上。 下一刻,他被那团太阳般灿烂的光芒吞没了。 台下一片欢呼,朝阳峰弟子无不喜形于色,只有夹杂在他们笑声中的一声惊呼,显得那么刺耳。 突然出现的曾书书无视于旁边十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大声叹息,为了这新交的朋友惋惜不已,可惜按大试规则不能帮忙,不然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多半便冲上台去了。 就连坐在一旁的白胡子老头似也被曾书书惊动,瞄了一眼过来。 台上,灿烂的金黄光芒与天际初升的阳光交相辉映,辉煌耀眼,楚誉宏心里一阵得意,这一刻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修行已经达到了从未岂及的巅峰,而他,在胜过了眼前这不中看更不中打的对手之后,必将高歌猛进,就算是最后折桂也未可知!毕竟,过了今天,也只是需要再胜四场而已。 念及此处,他嘴角压抑不住地露出笑容,少阳仙剑光芒更盛,眼看着前方那少年在炽热的光芒中痛苦地皱起了脸,甚至咬破了嘴唇。 忽然,就在此刻,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在所有人都看不清张小凡的这个时候,楚誉宏,这个站在张小凡对面的人,却分明透过自己少阳仙剑灿烂光芒,看见他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那一双血红色的充满暴戾杀戮的眼神! 一股无形未知的冰冷迅速扩展开来,楚誉宏眼看着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在这一刻似乎活了过来一般,黑气腾腾,棒顶端那颗圆珠更是青光大做,映在张小凡的身上,仿佛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少阳仙剑的光芒之内,除了楚誉宏再也没人看见。 楚誉宏惊骇之极,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冰凉气息就已藏在少阳仙剑光芒下缠上了他,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全身上下恶心欲吐;片刻之后,烧火棍上那颗圆珠发出的淡淡青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台下,曾书书紧张地看着被那团光芒包住的张小凡,一想到张小凡现在就像一只被烧烤的猴子(按常理应该想到是猪被烧烤,可不知怎么曾书书脑海中出现了猴子的念头),他几乎都不愿意再看下去了,相反,朝阳峰弟子们却都是鼓掌欢呼,乐不可支。 便在此时,忽然间众人只听得台上楚誉宏一声大吼,少阳仙剑振天而起,光芒立刻消散,现出了张小凡的身影。而楚誉宏竟似乎身负重伤,连连后退,片刻之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面上七窍竟同时都涌出血来,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着张小凡,好象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只见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不醒人事。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 第二十五章 :运气(1) 半晌,还是那白胡子老头最先反应过来,身子一闪便跃上擂台,来到楚誉宏身旁,仔细查看一番,却发现他全身完好,也无中毒迹象,倒似是被仙家法宝重创,内腑剧烈震动所致。 他皱起眉头,站起身来,看向张小凡,不由得对这少年刮目相看,眼光顺便也瞄了瞄张小凡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你胜了。」白胡子老头压下自己心头的疑惑,平静地道。 台下朝阳峰弟子大哗,但事实摆在眼前,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楚誉宏败得太过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明明胜卷在握,忽然间一声大吼就败了,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此时曾书书也看傻了眼,不过听到白胡子老头说了那三字,他便也冲了上去,跑到张小凡身边,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 张小凡霍然回头,面色如霜,冷冷地盯着他。 那一双冰冷但却是黑色的眼眸! 曾书书心里忽地感觉一寒,讶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被他一问,身子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登时柔和了下来,眼中那股奇异的冰冷感觉也消失不见,回复了平日里的感觉,似乎还带了些困惑,道:「没,没什么啊,我没事啊,怎么了?」 曾书书瞪眼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干嘛不问我你不知道你自己胜了这一场?」 张小凡吓了一跳,讶道:「什么,我胜了吗,我居然胜了?」 曾书书却是被他吓得更是厉害,脸色都白了一下,连忙伸出手在他额头量了量,道:「苦也,你该不会是刚才被那团火光给烧糊涂了吧?」 张小凡抓了抓头,随即看到远处台上几个朝阳峰弟子抬着昏迷不醒的楚誉宏走了下去,其中几个还恨恨地看着自己。 望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张小凡脑海之中,刚才斗法的场面一幕一幕都清楚地浮现出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这难看的短棒安静地在他手中,一动不动,但在张小凡眼中,这陪伴了自己两年的烧火棍却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幽谷之中,重现了那个恐怖的梦魇。 「啪」,却是曾书书在一旁看张小凡怔怔发呆,用手中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想什么呢?」 张小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烧火棍收到怀中,道:「没什么,我们走罢。对了,你怎么会跑来看我比试?」 曾书书瞄了一眼他收到怀中的烧火棍,道:「比试还没开始,我没事干就跑过来看你比试了,没想到居然看了一场好戏,咦,今天你那只三眼灵猴,你叫它什么来着......」 张小凡接口道:「小灰。」 曾书书道:「对,小灰,今天怎么没看见小灰啊?」 张小凡摇头道:「一大早就没看见它影子了,大概是和大黄又溜到哪去玩了。」 曾书书「哎呀」叫了一声,满脸遗憾的样子,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猜想这家伙说是过来看自己比试,其实该不会只是想来看看小灰的吧? 「哗!」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大的喧哗,二人离了老远也听得真真切切,抬眼看去,只见在远处中央,青云门弟子团团围在「乾」台下边,惊叹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还没反应过来,曾书书已然跌脚叫道:「糟了糟了,只顾着看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事了。」说着拉着张小凡撒腿就跑。 张小凡不明所以,边跑边问:「什么事?」 曾书书一脸懊悔,道:「那里是陆雪琪在比试啊!」 张小凡不禁莞尔,同时心中却不禁也有了一丝感动,抬眼向这只结识了短短两日的朋友看去,刚才在那冷清的擂台之下,看不到他的同门长辈,诸位师兄,却只有这个人在满是朝阳峰弟子的台下,独自站在他这一边。 一阵温暖,从心里缓缓泛起。 「曾师......书书,多谢你刚才过来看我。」 正在飞奔的曾书书愣了一下,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随即笑道:「呵呵,小事小事,你要是太感动了不如就把小灰......」 「我们还是快走吧!」 曾书书身子一侧,摇了摇头,跟着跑得像风一样快的张小凡跑去,嘴里还含糊咕哝了两句。 二人跑到近处,却见一群一群青云弟子已然散开,多数人神色间都颇为激动,彼此间激烈争辩着什么。他们抬头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空无一人,但木台伤痕累累,看来是已经结束比试了。 曾书书眼珠一转,拉上张小凡左转右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目标――那一群风回峰的弟子。 曾书书连忙靠了上去,那些风回峰弟子一看是他,都笑了出来,其中张小凡还有些印象的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师弟,你不是说必看陆雪琪的么,怎么跑得没影了?」 曾书书干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呃,不是有事嘛,对了,快说说结果如何?」 旁边一个浓眉男子道:「不用说也知道了,有天琊在,就算是长门通天峰的段雷师兄也一样不是对手的!」 曾书书讶道:「连段师兄也败给她了么?」 张小凡在一旁向曾书书道:「那个段雷师兄很厉害吗?」 曾书书点头道:「是,段雷是近年来长门中很出色的人物,这次七脉会武他夺魁的呼声也是很高的。」 那高个汉子摇头道:「那有什么用,你没看见,天琊神剑威力实在太大,蓝光闪了几闪,响了几声,段雷师兄就败下来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意犹未尽,叹了口气,道:「说了你也不相信,到了最后,陆雪琪仍然没有把天琊神剑抽出剑鞘。」 曾书书呆了一下,道:「那还比试什么,还有谁是她对手了?」 高个汉子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天琊这等神物,便是不拔出剑鞘威力也是差不多的,倒是那陆雪琪一身修行道行,却真是了不得。」 曾书书看了他一眼,道:「高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张小凡看了那高个汉子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姓倒是名副其实,只听那高师兄道:「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曾书书讶道:「我爹?」 高师兄道:「是,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师父也在这里看,末了嘴里念叨了一句,说是这女子只怕已把太极玄清道修到了玉清境的八层以上,便是到了第九层也未可知。」 曾书书变了颜色,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小凡心中奇怪,只觉得这曾书书明明从一见面开始就称自己并不在乎比试结果,但怎么看都十分在意。 这时远处钟鼎声音传来,以高师兄为首的风回峰一众人似乎有人比试,纷纷往声响处走去,张小凡看曾书书还呆在原地,过去拉了他一下。 曾书书惊醒,随即笑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我们可是彻底没希望了。」 张小凡倒是真的满不在乎,道:「完了就完了,对了,你不是还没比试吗?」 曾书书看了远处一眼,道:「我还没开始呢,不过也该过去了,你呢,准备去哪?」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要过去找师父师娘禀告一声,虽然我是侥幸取胜。」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那你有空就过来找我吧。」 张小凡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就此别过。 张小凡转过身子,往人群另一头走去,听着身边走过的青云弟子口中大都谈论着刚才陆雪琪与段雷一战。找了半天,张小凡终于在西边找到了大竹峰一众人,但远远的便望见田不易脸有怒色,面色铁青,张小凡一向对田不易十分畏惧,当下偷偷走了过来,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睛转开,连问他结果也不问一下。 苏茹与田灵儿还有其他的几位大竹峰弟子都在此处,只不见了大师兄宋大仁。张小凡瞄了众人一眼,见田灵儿还好,但诸位师兄脸上却满是沮丧,便悄悄问身边的杜必书道:「六师兄,怎么了?」 杜必书看了田不易一眼,见他似乎没看着这里,悄声道:「刚才除了大师兄外,我们都有比试,结果只有小师妹一人胜了,师父正生气呢。」 张小凡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茹站在一旁,见众弟子战战兢兢,田不易脸色铁青,摇头叹息一声,温声对刚回来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回来了,结果怎样?」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师娘,我,我侥幸胜了。」 苏茹:「哦,没关系,输了就输了,就当见识一......」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看着张小凡,讶道:「你刚才说什么?」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脸色一红,但生平第一次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特别是在苏茹身边的田灵儿惊讶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虚荣的兴奋,稍稍抬高声音,他看向田不易,道:「师父,师娘,我刚才,侥幸胜了。」 众人哗然。 大竹峰众人聚集在「坤」位台下,看着今日最后出场的宋大仁比试。台上,宋大仁与对手激斗正酣,「十虎」仙剑巨大的剑躯在半空中仿佛化出了无数只凶猛巨虎,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一剑一剑向对手直劈了过去,占尽优势。 然而在台下,大竹峰众人高兴之余,却依然无法接受张小凡所说的事实。 「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是啊,四师兄,你和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都问了我二十二遍了,怎么还在问啊?六师兄,你快劝劝他们吧,我说的真得都是实话。」 杜必书:「......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张小凡抱头,呻吟道:「......是啊,第二十三次了。」 一旁的田灵儿嗔道:「你们干嘛这么逼他,小凡不会说慌的?」说到这里,她却也是摇了摇头,道,「不过小凡,你运气这么好,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也难怪人家不信。」 张小凡哑口无言。 听着身后众弟子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田不易和苏茹却还一直看着台上。过了片刻,苏茹忽然低声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皱了皱眉,反道:「说是他凭本事胜的,你信么?」 苏茹笑了笑,道:「我们这个徒弟啊,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好!」 田不易哼了一声。 「轰隆」!一声巨响,台上宋大仁大吼一声,只见十虎仙剑黄芒贯天,几乎映得人张不开眼来,如劈山斩海一般带着无敌声势杀了过去,对手终于抵挡不住,被这巨大力量击垮,口喷鲜血向后飞了出去。 大竹峰众人欢声雷动,田不易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宋大仁走下擂台,回到众人之中,首先向田不易与苏茹见过,然后便是众人热情洋溢的祝贺。 ...... 「呵呵,侥幸侥幸!六师弟你就不要说得这么肉麻了!咦,小师弟你也回来了,今天结果如何,没伤到哪里吧,唉看你这样子,听大师兄一句话,你修道日浅,以后机会有得是,一场胜负别放在心上......呃,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田不易首先转过身走开,苏茹向这个大徒弟笑了笑,也跟了上去,宋大仁摸不着头脑,向众人问道:「怎么了?」 田灵儿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一遍,宋大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张小凡畏惧地缩了一下身子,道:「大师兄,我知道我运气太好不是好事情,可事情它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宋大仁瞪大了眼睛:「......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昏了过去?」 张小凡绝望地跌倒。 这一日下来,青云门七脉会武仍然参加比试的只有十六人了,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式微的大竹峰居然在其中占了三人,远远胜过了往届。不管内部如何,但田不易对外可是脸上大大有光,这一日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看在众弟子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杜必书:「你们看师父高兴的样子,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 吴大义:「谁说不是呢,大师兄和小师妹的确给他老人家长脸了。」 何大智:「说来惭愧,小师妹年纪虽小,却比我这个四师兄争气多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大礼:「你们别忘了还有小师弟啊,他也进了第三轮了。」 杜必书:「要不我们再来开赌,看小师弟再闯一关的可能有多大,你们敢不敢下注?」 吴大义、何大智、郑大礼、吕大信:「我赌他输!双份!」 杜必书:「......咳咳,咦,走着走着大师兄怎么不见了,啊,小师弟?小师妹?怎么搞的,人都上哪去了?」 何大智想了一下,道:「小师弟和小师妹我不知道,但大师兄我倒猜到了几分可能......」 众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小竹峰文敏师姐!」 ------------ 第二十五章 :运气(2) 宋大仁老大一个个子,身子却突然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文敏看在眼中,大感奇怪,道:「你怎么了?」 宋大仁皱了皱眉,道:「不知道,身子上突然冷了一下。」 文敏瞄了他一眼,嗔道:「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宋大仁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文敏脸色放缓,但还是哼了一声,道:「那你偷偷一个人跑到我这小竹峰女弟子房间来做什么?」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宋大仁尴尬地看了看周围,此时比试结束,小竹峰女弟子大都回来,一个个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宋大仁脸色微红,岔开话题,道:「哦,......怎么没看见我小师妹啊?」 文敏微笑道:「你那小师妹天生美丽,性子又活泼,自然早就被人约出去了。」 宋大仁吃了一惊,讶道:「什么,被谁约出去了?」 文敏摇头不语,却道:「你若是见到你灵儿师妹,还是劝她明日小心些吧。」 宋大仁说起了田灵儿,便没有单独对着文敏那么尴尬,话语也说得流畅了些,皱眉道:「我知道小师妹明日就要和你们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比试了,我们两脉师长一向交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七脉会武,也不过是比试切磋一下。」 文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苏师叔自然是与我师父很好的,但我师父看你师父却是大大的不顺眼,只怕到现在还在怪你师父拐跑了我们苏师叔呢!」 宋大仁一窒,还待说些什么,却见文敏又看一眼周围的小竹峰女弟子,只见诸女子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里。宋大仁讶道:「怎么了?」 文敏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宋师兄,陆师妹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她性子有些古怪,但师父却十分宠爱于她。上了擂台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 宋大仁脸色一变,道:「怎么?」 文敏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 第二十六章 :自尊(1) 「小凡,你不是说要找小灰和那只大黄狗么,怎么带着我走到厨房来了?」曾书书跟在张小凡背后,走进了厨房唠叨个不停。 张小凡向厨房里仔细看去,只见这里不知比大竹峰的厨房宽敞了多少倍,光线也明亮的多,他一边注意看着,嘴里道:「虽然我从一大早就没看见它们,但我猜多半就在这里了!」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不可能,你把三眼灵猴看成什么了,那可是天生灵物,与人比起来都与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看你的样子把它当作贼一般似的,而且还是贪吃的那种贼......啊!」 在曾书书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张小凡从厨房角落的一个罐子背后把小灰给拎了起来,小灰被他拎在半空,「吱吱」尖叫不止,随后从罐子背后跑出大黄,冲着他二人大声吠了起来。 张小凡看了曾书书一眼,曾书书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把小灰抱在怀中,张小凡骂了大黄一句:「死狗,别叫了,想让人来抓我们啊?」 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看了缩在他怀中的小灰,狗嘴里「呜呜」轻哼了几声,便没了声音。张小凡看了周围一眼,见事物大都完好未动,看来这两个小偷还未得手,不由得十分庆幸,连忙抱着小灰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发觉大黄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大黄夹着尾巴跑到刚才那罐子后鼓弄两下,然后叼着老大一块肉骨头跑了过来。 张小凡瞪了怀里的小灰一眼,小灰裂着猴嘴,呵呵傻笑。曾书书在旁边看在眼里,大摇其头。 二人带着猴狗偷偷摸摸出了厨房,生怕被人发现,那一生污名可就再也洗刷不了了,好不容易跑到远处,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小凡喘了一会,道:「对了,刚才还没恭喜你呢,又胜了一场。」 曾书书却全不在意,一双眼睛只仔细端详着他张小凡怀里的小灰,道:「那有什么,反正迟早也要败在别人手下......小灰身上怎么这么脏啊,你几天没给他洗澡了?」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从来没洗过。」 曾书书似要晕倒,以手击额道:「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它!」 张小凡心里大是不以为然,暗想这猴子整日爬上爬下,哪里洗得干净,但看曾书书一脸心痛的样子,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此人不可理喻,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知道吗,明日第三轮的比试中,陆雪琪的对手是我师姐田灵儿呢。」 曾书书果然一愣,道:「是你师姐啊,就是用琥珀朱绫的田灵儿么?」 「是啊。」张小凡伸手到正爬上肩头的小灰头上摸了摸,道:「这两天那陆雪琪风头很厉害,我有些当心我师姐了。」 曾书书点头道:「说的也是,别的不说,单是陆雪琪手中那柄‘天琊’就让人受不了。」 张小凡有些担心,道:「书书,你说我师姐会不会有危险,你看陆雪琪第一场比试就毁了对手的仙剑,第二场听说那个长门的师兄也伤得不轻呢。」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多心,我看你那个师姐道行比你高得多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往后下去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照你自己说你连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层也没修炼,到时还不给人一剑劈死!......把小灰给我抱抱。」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小灰递了过去,曾书书喜滋滋地把它抱在怀中,小灰却是大为不满,「吱吱」尖叫。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是,师姐道行高深,人又漂亮,有那么、那么多人喜爱,哪里轮得到我去关心她?」 曾书书把小灰抱得紧紧的,眼睛直瞪着看,生怕少看了一眼就吃亏似的,口里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就好,还是想想明日里怎么保命才是。我可是跟你说了,明日你那个对手,我风回峰的彭昌师兄的道行,绝对不是今天那个楚誉宏可比的,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法宝‘吴钩’,是用千年火铜所铸,厉害着呢。」 张小凡苦着脸,愁眉不展,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法宝满身,我有什么办法?」 曾书书眼也不抬,还是看着小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道:「小灰,跟我回去,我拿两串香蕉给你,好不好?呃,小凡,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张小凡和他并肩走着,叹息道:「真羡慕你们可以驱用法宝,那是什么感觉啊?」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还不就那样,修炼仙剑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法宝就会和你有些感应,以此为凭,以念力灵力驱动法宝,上天入地,开山劈海那就随你了。」 张小凡在旁边怔了一下,道:「感应,是不是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啊?」 曾书书一双眼睛都放在小灰身上,随口答道:「不一定,看法宝的材质了。」 张小凡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放弃自己脑海中的妄想,道:「书书,你说象天琊那般神物,当初也不知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曾书书奇怪地看了张小凡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传说的神物。」说着又低下头看着小灰,也不管小灰一脸怒气,眉开眼笑地摸着小灰的毛,嘴里道,「不过要说感应啊,以前我从古书中看过,真正与修真之人心意相通的法宝,倒也不是这些所谓的神物奇珍。」 张小凡讶道:「那是什么?」 曾书书道:「是一些用主人自身精血炼化造出的法宝,以血为媒,法宝往往带了魔戾之气,但与主人却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虽然书上说这些都是邪道,炼出的也多是凶煞邪物,正道不为,但这些法宝只能是拥有主人血气的才能驱用,不像我们现在修炼的这些法宝,落到了道行高深的前辈手中便被降服......咦!」 曾书书停了脚步,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回头一看,却见张小凡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大是古怪。 曾书书心下奇怪,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身子一震,勉强露出笑容,道:「没、没什么。」 曾书书多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正担心明日比试,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和彭师兄说过了,明日比试,他不会对你下重手,还让你败得体面些,让你可以在师父师娘面前交差。」 张小凡的样子似乎心不在焉,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哦,多谢你了。」 二人向前又走了几步,曾书书忙着端详怀里的小灰,张小凡却似是满腹心思,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小灰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曾书书那非人目光,怒叫几声,伸爪向曾书书抓去,曾书书见从刚才开始小灰就颇为老实,一时放松了警惕,冷不防又被它偷袭,这一次却实在躲不过去,白白净净的脸上登时多了几道伤痕,疼得他一下子松开了手。 小灰重得自由,高兴雀跃,却没有回到张小凡身边,而是窜到地下飞快地向前跑去,三步两步跑到正迎面走来的两人前,「嗖」地窜到一人身上。 张小凡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笑容如花,站在白云飘渺间,衣衫轻动,腰间红绫,清丽无双,正是田灵儿。他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欢喜,正要开口,忽然间全身热血又冷了下来,直寒入了心里,在田灵儿身旁,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不是齐昊又是谁人? 这时田灵儿也被吓了一跳,平日里小灰都只缠着张小凡,没想到今日突然变了性子,和自己亲热起来,大大的意想不到。其实在她心里,也颇喜欢这只聪明伶俐的猴子,当下抚摩着小灰,冲着这里笑道:「小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小凡面无表情,低声道:「我和朋友来这里走走。」 站在田灵儿身旁的齐昊看了曾书书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拱手道:「曾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曾书书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好。」 田灵儿看了看他们,讶道:「你们认识吗?」 齐昊微笑道:「曾师弟是风回峰曾师叔的爱子,家传渊博,道行高深,这一次七脉会武可是我们的大敌呢!」 曾书书笑了笑,道:「齐师兄你名动青云,青云门下年轻弟子自然以你为尊,我岂敢放肆!」 齐昊大笑,道:「曾师弟太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田灵儿见张小凡神情有些异样,走了过来,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明日就要和小竹峰的陆雪琪比试,千万要小心啊!」 田灵儿微微一笑,转头向齐昊看了一眼,齐昊微笑不语,田灵儿报以笑容,随即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我心里明白,这不,齐师兄道行高深,人又热心,因为和我有些投缘,特地约我出来指点我一些明日比试要点呢。」 张小凡低下头去,许久,涩声道:「师姐,明日你比试时我也正好要与风回峰的彭师兄比试,不能为你喝彩了,你自己小心些!」 田灵儿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小凡,爹和娘都说过了要去看我的比试,再说了,」她脉脉含情地看了齐昊一眼,又道:「齐师兄也会去看我比试的,以他高深修行,经他指点,我一定不会败的。」 齐昊在远处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田灵儿回过头来,冲着他瞪了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白玉也似的肌肤欺霜胜雪,微微透出淡淡粉红,明艳之极,几乎让人看呆了眼。 只是曾书书站在一旁,却分明看到张小凡的眼光脸色都迅速黯淡下去,几乎没有了丝毫生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夜已深,冷月高悬天际。 云海之上,悄无人声。一个孤单影子,徘徊在冷冷月光之中,在淡淡云气虚无缥缈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他走上了虹桥,又来到了那湾碧水潭边。水平如镜,波澜不惊,倒影着满天星斗,都落到水里一般。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但这人却似乎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呆呆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仿佛回忆着什么,许久,他的身子忽地一抖,双手紧紧握住,看去很是痛苦的样子。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虹桥边上的那一片黑暗的小树林,慢慢走了过去。 月光照在张小凡的脸上,有几分凄清。 是不是应该,永远站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别人幸福,品尝着自己的痛苦!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黑暗,悄悄蛰伏在这片小树林中。 「这么迟了,掌门师兄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随着声音,六个身影出现,张小凡躲在暗处,大吃一惊,那是青云山除通天峰外的六脉首座,田不易也在其内,说话的是朝阳峰首座商正梁。 走在最前头的苍松道人道:「听说今日掌门师兄已用通灵术与灵尊试了一下,只怕是有些发现了,要我们前去商议。」 「灵尊」水麒麟乃是青云门镇山灵兽,关系极大,众人听了都不再言语,面色凝重,片刻之后,便行得远去了。 待这些高人走了好久,张小凡才敢从小树林中走了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碧水潭,只见水面平静如常,那灵尊看来早就在水里睡了。 他抬头怔怔地看着天上冷月,正想回去,却又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日间曾书书的那番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令他惊疑不已,但此刻他脑海中却全然没有什么其他念头,只浮现着灵儿师姐与齐昊站在一起般配的模样。 他的心里,一直如被针扎一般,而到了现在,却已变成了麻木,空空荡荡,仿佛三魂七魄都散去了。 缓缓拿起烧火棍,在玄青色的表面下,一条条细小的血红色小线清晰可见,如血丝一般,满满分布在棍子全身,连顶端上那颗珠子里也有。 这是不是我的血呢? 张小凡在心里这般淡淡地想着,在听到曾书书话的那一刻,他几乎立刻涌起了把这烧火棍丢掉的冲动,然而,随之而来的齐昊、田灵儿,却给他心里更大的冲击,令他丝毫不在意这所谓的邪物了。 「哼!」他低低地苦笑,「就算是邪物,那也是威力绝伦的法宝,我又哪有那么好的命,配得上这些东西,和我在一起的,不就是根难看的烧火棍吗?」 冰凉的感觉,缓缓从烧火棍上泛起,在他身体里游荡着,仿佛在安慰着他。 「法宝?法宝?」 张小凡咬紧了牙,「我算什么东西,怎么会用法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就连那股冰凉气息,也似乎被他这股悲伤惊动一般,一跳一跳的感觉,似乎活跃了起来。 张小凡感觉到了,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山风吹来身子冷了。他缓缓抬头,看着手中的烧火棍,脑海中泛过了当年与田灵儿一同去那幽谷中的情景,一时间恍如隔世。 烧火棍玄青色里的那条条血丝,缓缓亮了起来,像是感应着什么。张小凡无意间看到,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同时想起了白天曾书书的话。在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闭上了眼。 刹那之间,那冰凉的感觉走遍全身却没有丝毫寒意,四下无声但深心处竟是这般清晰地听到一声狂吼,仿佛九幽之下无数冤魂的嘶喊,带了无尽怨气,腾腾而起。 ------------ 第二十六章 :自尊(2) 白骨,鲜血,厉啸,血腥! 张小凡霍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然而,就在片刻之后,他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平平铺开,手指或伸或曲,握成法诀形状,而黑色的烧火棍此刻已飞离了他的手掌,凌空伫立在半空中,黑气腾腾,青光大放。 在烧火棍的前方,小树林前头正对着他的一棵原本生意盎然的树木,在这片刻间已完全枯萎,枝叶零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吸去了所有的生命。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烧火棍如此亲密无间,尽管那棍子停在半空,但隔着这段距离,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正握着它,那股熟悉的冰凉之气也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在那之中,仿佛还有丝丝莫名的清新气息,从那黑棒中吸来,走遍全身。 就在此时,张小凡身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呼啸,他在惊骇中转头,只见碧水潭里水波突然大乱,似是有什么东西受了惊动。他再不多想,下意识地撒腿就跑,迅速跑到了虹桥之上,头也不回,往前跑去,直到跑过了虹桥,来到了云海,感觉不到身后有什么异样了,这才停下大口喘息。 许久,他再一次地凝视着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此刻,那烧火棍却一如往日,平平淡淡,难看而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隔日,青云门七脉会武进入了第三轮。 十六位青云弟子,正好分布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时比试。大竹峰三人中,张小凡被安排到「坎」位台上比试,宋大仁在「离」位台,至于田灵儿与陆雪琪这一场比试,被安排在了最大最显目的「乾」位台上比试。 按张小凡认识才三天但已混得极熟的朋友曾书书的说法,在擂台安排上,青云门那些老家伙大有问题,其实说也难怪,陆雪琪与田灵儿这一场比试可是万众瞩目。 身怀「天琊」的陆雪琪就不用说了,这几日里青云门年轻弟子凡是她出场比试,必定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而大竹峰田灵儿本来在青云门中就有早慧名声,这两日更是大显身手,连克强敌,众皆瞩目,而且模样也是清丽无双,与陆雪琪一时瑜亮,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评论。 今日这两位青云门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女弟子过早相遇,长辈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轻弟子们却无不欢欣雀跃,早早就把乾台围得如铁桶一般。 宋大仁与张小凡都站在田不易身前,向他道别,田不易看了看宋大仁,道:「今日你的对手是长门的常箭,此人性子坚忍,修道多年,道法上防御极强,正好与你修炼的仙剑十虎相反,你要小心了。」 宋大仁恭恭敬敬地道:「是,师父。」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会才回忆起那是五年前他初次上山时,就是常箭引着他与林惊羽到玉清殿上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觉又有些挂念林惊羽了,听说昨日这儿时好友也胜了第二场,实力出众,为众人视为奇才,只是自己没空过去祝贺于他。 田不易转眼看了看站在宋大仁旁边的张小凡,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田不易皱了皱眉,道:「老七,你也小心一点,如果不行认输也没关系,注意别伤到了。」 张小凡身子一震,旁人却看不出他内心什么感觉,只低声道:「是,师父。」 宋大仁向远处看了看,对田不易道:「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与小师弟去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苏茹微笑道:「一切小心。」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向圈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隐隐觉得今日这小师弟似乎不大对劲,闷声不响的不像往日,便向张小凡道:「小师弟,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紧张了?」 张小凡看了大师兄一眼,强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宋大仁开朗地笑了一下,道:「你别想得那么多,胜负也别看得太重,虽然师父师娘他们很爱面子,但决不会怪罪你的,知道了吗?」 「是。」张小凡应了一声,心里却暗自念了一句: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怪罪我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这时二人走出了人群,挤进来不容易,出去倒是颇为轻松,宋大仁呵呵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要分开走了,祝你好运,希望待会你再胜一场。」说完也不待张小凡有何反应,自己倒哈哈大笑起来。 张小凡微叹一声,向自己比试的擂台走了过去。 「坎」位台下,风回峰弟子大都在此,张小凡从中还看到了那高姓师兄一帮人。风回峰是青云门中一大支脉,弟子人数超过了两百人,仅次于长门通天峰和龙首峰。很显然风回峰众人从曾书书那里听到了什么,一个个神情轻松,看到张小凡居然还很友好地微笑点头。 不知为什么,张小凡突然觉得前方所有人和善的笑容都那么讨厌,都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他面无表情的走上了擂台,身后台下,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一次,甚至连曾书书也不在了,因为他自己也要比试。 可是就算他来了,也应该要为同脉的师兄喝彩吧! 张小凡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说不出的寂寞,站在这高高的擂台之上,遍观围在台下的无数目光,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究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总是要一个面对着所有人,连一个朋友也看不到! 十六岁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呼喊,倔强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山风徐徐而来,拂过脸畔。 「当!」 近处远处的钟鼎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回荡在通天峰顶,远远得传了开去。张小凡心里一跳,第一个念头却是:灵儿师姐应该也开始比试了吧,她可不要受伤了。 随即他心中一酸,暗道:「她受不受伤,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别说师父师娘都在那里,就是那齐昊也说了在尽快解决了对手之后立刻赶去。嘿嘿,尽快解决了对手,好威风,好自信啊,真是把对手视若无物......」 他心里这般想着,倒忘了自己也身处擂台之上,直到站在他对面的对手大声叫到了第三声:「......张师弟!」 张小凡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身材高大,神情倒是颇为温和,只是此刻看见张小凡发呆,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古怪。 张小凡面色通红,只听台下亦是一阵哄笑。 彭昌微笑地拱手道:「在下风回峰弟子彭昌,请张师弟赐教。」 张小凡连忙回礼,道:「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见过彭师兄。」 二人见过礼,彭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张师弟,你的事曾师弟都已经和我说过了,我......」 张小凡身子一抖,忽然间不可抑制的冲口而出:「彭师兄,请你放手过来吧。」 彭昌一愣,仔细看了看张小凡,半晌,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右手在身前划过,「铮」的一声,一柄散发了红色光芒,几乎象是被燃烧的火焰包围的仙剑祭了起来。 「此剑‘吴钩’,以千年火铜所铸,请张师弟赐教。」不知为何,彭昌整个人神色严肃,气度森然,倒是像对一个势均力敌的大敌说话一般。 张小凡隔了老远,便感觉到那炽热之气扑面而来,而这股火热气息强猛刚烈,与昨日朝阳峰楚誉宏的少阳仙剑的温和正气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霸道。 张小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于在想到了待会将要面对的结果时紧张得连身子都有轻微的颤抖,但他咬紧了牙关,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台下,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哄笑。 张小凡如被针刺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 站在他对面的彭昌却没有笑,看了一眼那黑色的烧火棍,正色道:「张师弟,请!」 张小凡看着这个对手,在那燃烧的火焰背后,彭昌就如上古火神一般,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炽热的火焰令空气中飘起了阵阵烟气,连他的脸看去都有些模糊了。 紧紧握住了黑棒,张小凡再一次感觉到那血肉相连的感觉,仿佛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那一股冰凉的感觉又一次地沸腾起来。 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慢慢地腾空而起,离开了他的手掌,散发出玄青色的光芒,虽然难看,虽然微弱,但它伫立在半空之中,面对着前方仿佛势不可挡、无所不能的强大火焰,它,和它的主人,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 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 台下,哄笑声慢慢平伏了下来,人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屏住了呼吸。 那团巨大的火焰越来越盛,让人不知道它究竟是烧什么才燃烧的如此旺盛,远在台下的风回峰弟子们都感觉炽热逼人,修为浅些的弟子甚至都向后退去,一些与曾书书交好知道内情的如高师兄等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看出彭昌此刻哪里像是手下留情,完全是一副全力施为、生死相搏的样子。 火龙越发的大了,张牙舞爪几乎覆盖了擂台上空。远远看去,站在台上的张小凡,衣衫裤子,甚至连头发眉毛的末梢,竟都似有了枯焦迹象,可以想象他此刻身处熔炉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少年站在那里,脸上虽有痛楚却毫不退缩,眼中纵有畏惧却那般狂热,深心里的火焰,仿佛也在他眼眸燃烧。 一声呼啸,巨大的火龙扑了过来,吞噬尽世间所有。 仿佛一个瞬间,却凝固了一生岁月。 张小凡仰天长啸,烧火棍青光如许,冲入了火焰之中。 巨响厉啸,在熊熊焚烧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聋。 台下,高师兄等人面面相觑,半晌,跌脚叹息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 第二十七章 :坚持(1) 「好!」 掌声雷动,「乾」位台下,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为了台上那两道美丽身影痴迷不已。 琥珀朱绫的霞光万丈,天琊神剑的无尽蓝芒,将这里映得仿佛人间仙境,美丽异常。但更美丽的,却是穿来飞去的两位年轻女子,这一场比试从早上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尤其是大竹峰的田灵儿,在陆雪琪天琊神剑之下,居然有攻有守支撑了这么久还未露败像,让人大感惊奇。 场下,田不易、苏茹、水月大师等两脉前辈高人都在台下就不用说了,就连掌门道玄真人也坐在椅子上,观看着精彩的比试,嘴边还露出微笑,频频点头,意甚欣慰。 田不易与苏茹亲情连心,更是紧张,但看田灵儿道法灵动,丝毫不落下风,心下也放宽了些。田不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见她神情紧张,轻声道:「放松些,灵儿没事的。」 苏茹转过头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又向台上看去了。田不易微微摇头,忽然间发觉身后围观的弟子,甚至再远处的其他各脉弟子都是一阵骚动。 他转头看去,片刻间以他修为之深,也呆了一下。 在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窄窄通道里,张小凡缓缓走了过来,浑身衣衫尽数烧焦,甚至有的地方还在冒着轻烟,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焦黑,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走得很辛苦,仿佛走一步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不知为了什么他依然执着地向前走着,走着。 田不易就这么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慢慢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他矮胖的身子离开了座位站了起来,苏茹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发现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白,立刻也站了起来。 这时,更多的人都看向这里。 张小凡走了田不易的面前,田不易看着这平日里自己最忽视的弟子,看着他不知所谓的倔强,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无法遏制的愤怒,这怒气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他虽然竭力压抑但所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愤怒:「老七,是哪个家伙竟如此伤你,难道胜了还不够吗?」 苏茹身子一震,听出丈夫居然为了这往日看不起的小弟子而动了真怒,有些担心,拉了田不易一下,但眼光随即又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两旁,大竹峰门下的众弟子,因为太过惊愕,都呆在了原地,忘了去扶小师弟一把。 台上,陆雪琪与田灵儿激斗正酣,法宝在空中飞来飞去,仙气凛然。 张小凡深深往那台上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了身前的师父,看到了他肥胖脸上的怒容,仿佛还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关怀。 他精疲力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师父,我胜了。」 说完,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刹那间天昏地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小凡跌倒在地,不醒人事,但他昏过去之前所说的话,却让大竹峰上至田不易下至诸弟子都呆住了,片刻之后,田不易等人反应了过来,扶起了张小凡。 田不易细细察看了一番,发现这小徒弟身上几乎像是被大火烤过一般伤痕累累,但内腑五脏倒没有什么大碍,昏过去多半是力竭所至,也不知道刚才那场比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吟一下,眼角余光便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都看向这里,他不愿站在这里被众人看戏,当下抱起张小凡,对苏茹低声道:「我带老七回去,你在这里看着灵儿。」 苏茹眉头紧皱,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张小凡,脸上的焦急神色再也掩饰不住。旁边大竹峰诸人也围了过来,杜必书道:「师父,我也陪你去吧。」 田不易摇头道:「不用。」 此刻,连道玄真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道:「田师弟,这是你门下弟子么,怎么了?」 田不易淡淡道:「他学艺不精,受了些轻伤,我带他去治疗一下,失陪了。」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又看向台上那场精彩的斗法。随着田不易抱着张小凡走出人群,这件事也迅速平伏下来,人们重新为台上的两位美女而激动,只有少数站在人群外围的年轻弟子,不经意间发觉,风回峰一脉的弟子大都脸色铁青,三五成群地向远处汇集过去。 如果张小凡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看出,那里是曾书书比试的地方。 九幽之下,阎罗殿堂,到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炙烤着哭泣嘶喊的人们,血腥焦臭,闻之欲吐,张小凡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只在片刻间,他忽然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一个平静的小山村,清风如许,淡淡怡人。 然而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天空乌云如山,如怒海波涛汹涌澎湃,转眼之间,和蔼亲切的村民变作了如山的死尸,安宁的小村成了人间地狱! 「不!」 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绷紧了全身肌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颤抖,惊醒过来。 「啊,醒了,小凡醒了。」熟悉的几乎是刻在深心处的那个声音,第一时间响了起来,带了几分担心与欣喜。张小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田灵儿。 仿佛,又回到从前,她一身红衣,腰间依然缠着琥珀朱绫,秀发柔顺的从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衬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还有那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眼瞳,张小凡甚至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师姐!他在深心处的一声呼喊。 张小凡看着她,连眼睛也没有眨,如果这一刻成了永恒,那该多好! 屋中,大竹峰众人都围了过来,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好了,没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张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大竹峰众人都在这里,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各位师兄都站在地下,田不易与苏茹坐在床前椅子上。 「怎、怎么了?」 田灵儿微笑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风回峰的彭昌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还好没什么大碍。」 张小凡动了动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没什么事了,不由得讶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截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青云门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苏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还不谢过师父,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施救,光外伤你起码也得养半年了。」 张小凡吃了一惊,心里大是诧异,但感激之情仍是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不知道田不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师父,我,不,像师姐,啊,还有大师兄诸位师兄他们都远胜于我,我不敢......」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只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师兄和田灵儿此时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今天面色看起来特别苍白,整个人不复平日里生气勃勃,看着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苏茹叹了口气,道:「大信,搬张椅子给你大师兄坐吧。」 吕大信连忙应了一声,从一旁拿了张椅子放到宋大仁身边,宋大仁本想拒绝,但身子摇了几摇,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张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宋大仁苦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师弟,现在七脉会武到了第四轮,我们大竹峰只剩下你一人了。」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向周围看了一眼。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转头向坐在床头的田灵儿道:「师姐,那你也......」 田灵儿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张小凡看着她神色间一片失望,心中一痛,但此时此刻,却容不了他胡思乱想了。 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沉下了脸,道:「老七。」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听着田不易这话里似有隐隐怒意,再看师父脸色极是难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道:「是,师父,有什么......」 也不待他说完,田不易盯着张小凡,断然道:「你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脑袋中「嗡」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他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见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兄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这也难怪,一个平日里其笨无比的小师弟突然一鸣惊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张小凡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师父他背地里修炼着一种别派功法,然而,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不知世事的无知少年了,平日里在同门师兄的谈话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个夜晚里,那个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这些年来,他独自修行着「大梵般若」功法,但在内心深处,对普智的感激之情从未稍减。 「我,不,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真进境一直进展不大,」张小凡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师娘,没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张小凡连忙道:「不,不是的,师父......」 田不易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大仁,他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他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张小凡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就在田不易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众人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张小凡却默默地爬了起来,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惫,但他还是挣扎地下了床,然后在众人面前,在田灵儿一双晶莹流转目光注视之下,他在田不易的身前,跪了下来。 田不易丝毫没有动容,冷冷道:「怎样?」 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耸然动容,田不易更是气得勃然变色,苏茹皱了皱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么顾忌便与你师父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收了个好弟子啊!」 张小凡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这个屋子之中,仿佛也有个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只听他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咯嚓一声,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他对着张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错,嘿嘿,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青云门中大忌,轻则面壁数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你可知道?」 张小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田不易,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但绝无一丝夸张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当初田灵儿私自传他法诀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这个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仿佛疯狂却这么理智地看着自己,张小凡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后一步: 「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张小凡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以宋大仁为首强撑着跪下,其他众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宋大仁更道:「师父,我、咳咳,我,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小师弟做了错事,错都在我,您就饶过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田灵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田不易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些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张小凡,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一甩袖袍走了出去。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着头轻叹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去照顾一些小凡,我要去看看你们师父。」 ------------ 第二十七章 :坚持(2) 宋大仁等人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又是一声轻叹,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之中,昂首看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么?」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微一笑,道:「你骗得过大仁、灵儿他们,却只是瞒不了我。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田不易转过头来,瞪了妻子一眼,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张小凡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苏茹回头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淡淡道:「灵儿的样子很是古怪,你不觉得么?」 田不易哼了一声。 苏茹笑道:「你也看出来了罢。小凡这五年来呆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只怕也是敢做的。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不是她还有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你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顶我的嘴死都不说,真是该死!」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灵儿,这份心意很难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份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凡回大竹峰,在后山面壁个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哼了一声,却道:「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苍松、商正梁他们,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苏茹嫣然一笑,风姿动人,走上去牵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嘴硬心软。」 田不易肥胖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回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苏茹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你现在做了首座便怕了么?二百年前,也是在这通天峰上,七脉会武比试之时,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处把我叫到这里,那时我师父真雩大师和师姐水月都在附近,也没见你怕过!」 田不易嘿了一声,笑道:「你师父真雩那时候有五百多岁了吧,早就老糊涂了,我才不怕;至于你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师姐,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拖着你不放,我恨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怕她!」 苏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说我恩师和师姐的坏话!她们对我可都是情深意重。」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颇为滑稽,看他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她们对你再好,你还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苏茹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田不易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妻子的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在这云海之中。 ......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怎么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烧火棍当做法宝居然还用得风生水起,刚才只顾生气,忘了把那东西拿来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还是私自修行,于法宝操控运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说吧。昨晚掌门师兄把我们几个首座叫去,说是在与灵尊以通灵术交流之后,发觉灵尊似是因为感觉到某个凶物煞气才有所动作,但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灵尊至少也活了六千年,你师父六百岁就糊涂了,灵尊现在糊涂一些也不奇怪!」 「......」 ------------ 第二十八章 :前四(1)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大竹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 田不易与苏茹走在前头,张小凡身上的伤好象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走在众人之中,从未受到如此重视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低声对身旁的杜必书道:「六师兄,大师兄伤得很重吗,怎么会到了走不动的地步了?」 杜必书摇了摇头,道:「师父早上给大师兄看过了,说是昨日那场比试中他与长门的常箭师兄比试太过激烈,且一个主攻一个主防,斗来斗去斗了个两败俱伤,伤了经络,只怕于修行受损不轻。」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连大师兄都斗他不过,我今日与常箭师兄比试,岂不是、岂不是更是被他打了落花流水?」 杜必书白眼一翻,道:「若是按常理自然如此,但就是按着常理,前两日里你比试时诸位师兄赌你输的可占了多数!」 张小凡哑口无言,只得闭上了嘴。 北方最大的那个擂台之下,人山人海,不用说自然是陆雪琪今天在那里比试了,田不易往那处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对于那个打败自己女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感,当下率着门下弟子向西边擂台走去。 没走几步,张小凡身子一震,看到前方一群人从斜次里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模样苍老的老者,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走着的赫然就是曾书书,而在他们二人身后,足足有一百来人的风回峰弟子跟在其后,张小凡看到了高师兄那一群人,独独没见到彭昌。 仿佛注意到张小凡搜索的目光,两方人擦肩而过时,曾书书忽然对着张小凡道:「彭师兄没来,在居所养伤呢!」 张小凡勉强笑了一下,却见曾书书脸色严峻,看过来的眼光竟也似冰冷的。 带头的那个苍老老者,自然就是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了。他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只觉得那老者的目光虽无什么锋芒,但深邃之极,仿佛一眼之间就看到了自己深心处。 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就在此时,只听田不易道:「曾师兄好啊。」 曾叔常回礼道:「田师兄好,听说贵派门下出了位叫做张小凡的奇才,道法奇特,昨日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彭昌比试了一回,便把他打得重伤垂死。」 张小凡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彭师兄伤得那么重?」 此话一出,风回峰门下弟子登时哗然,只觉得此人实在恶毒,伤了人还故做惊讶,显示自己无心或是讥讽彭昌。 曾叔常目中怒意一闪而过,但对着后生晚辈他却无法发作,只得冷冷一笑,对田不易道:「田师兄,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田不易本来是眉头大皱,觉得张小凡这臭小子太也不会说话,但听曾叔常这么一说,倒似有些讥嘲意思,田不易性子本就好强护短,立刻便对曾叔常笑道:「哪里哪里,曾师兄过奖了。小凡,过来见过曾师叔。」 张小凡一呆,曾叔常脸色却是一变,袖袍一挥,冷冷道:「不必了。」说罢拂袖而去。 曾书书看了张小凡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没看出你深藏不露,亏得我还求彭师兄手下留情,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张小凡心中一急,道:「我没有......」 他话说了一半,曾书书却已掉头走了,风回峰众人跟了上去,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张小凡心里难过,便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人群之中,高师兄走过身前,却忽然是眨了眨眼。 张小凡呆了一下,高师兄却已走开了。 田不易瞄了风回峰众人一眼,冷冷一笑,手一挥又带着众人向今日比试的西边擂台走去。来到近处,众人发觉此地竟然也围了二百人来人,人头耸动,看这样子除了陆雪琪那一台,云海广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对身边师兄道:「这么多人,那位常箭师兄很厉害吧?」 众人都笑,何大智一本正经地道:「常师兄道行高深那是不用说的了,但我看这些人多半还是来看你的,小师弟!」 张小凡大吃一惊,讶道:「怎、怎么会啊?」 何大智嘿了一声,道:「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只剩下了八人,其中最大的黑马非你莫属,谁不想来看看你到底长了几张嘴还是几只手?」 张小凡哑然。 田不易带着众人走到台下,一路之上,看到他们是大竹峰一脉,人群纷纷退避,让出一条路来。田不易向四周看了一下,见周围人群中长门弟子人数不少,想来是因为今日比试的有长门的常箭,所以来观看的长门弟子也多了起来,但倒是没看几个长门的长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也不在这里。 田不易皱了皱眉,向身边苏茹低声道:「掌门师兄怎么没来,长门中还有其他弟子比试吗?」 苏茹摇了摇头,道:「没了,今年不知怎么,长门弟子资质都不甚好,现在只剩下常箭一人而已。」 田不易沉吟一下,走到台下正中,那里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白胡子老头坐在那里。看到田不易等人到来,那老者也站了起来。 张小凡一愣,认出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前天与楚誉宏比试时坐在台下的那一位。 那白胡子老头显然也记得张小凡,目光往张小凡身上飘了一眼,随即向田不易道:「田师兄,想不到你门下今年倒是出了个人才了。」 田不易似乎与这老者关系不错,呵呵一笑,道:「范师兄过奖了,请坐请坐。」 这时,台后钟鼎声响起,田不易回头对张小凡道:「老七,你上台吧。」 场内几百道目光登时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了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这辈子从没有被如此多的人盯着,脸上一阵发热,应了一声:「是。」说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身后,向台上走去。 没走几步,却被苏茹拉住,张小凡有些讶异,道:「师娘,怎么了?」 苏茹微微一笑,但脸上却有关怀之色,道:「你身子上的伤还疼么?」 张小凡摇头道:「师父亲手为我治过,差不多都好了。」 苏茹却也摇了摇头,道:「外伤容易,内里就没这么快了。小凡,今日与你比试的常箭非同小可,你大师兄这等修为也败在他的手下,虽然听你大师兄说他就算胜了也不好过,但以你半吊子的修行只怕还是不行,待会不要逞强,若不行了认输就是,千万不要再冒险受伤,知道了吗?」 张小凡心中一暖,却没有点头,只呐呐说了一句:「师父......会生气......」 苏茹微笑摇头,道:「傻孩子,你放心去吧,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张小凡脑袋中一声大响,立刻转头向田不易看去,却见田不易与那姓范的白胡子老头谈笑正欢,一眼也没向这里看来。 苏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去吧。」 张小凡慢慢走上了擂台,一个人站在台上,但头脑中依然回响着苏茹的那句话:「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脑中一片混乱,从小到大,从入门青云开始,田不易在他心目之中,简直便与神人无异,虽然田不易待他一直不好,但能得到师父的赞许却一直是少年张小凡的最大心愿。 而此刻,突然听师娘说出这话,他却一时不敢相信。 他在台上想了半晌,台下却是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连张小凡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对手直到现在还没有前来。 台下,长门弟子中尤其显得焦急,多数人都回头四处张望,就在此时,远处快步跑来一个长门弟子,面色焦急,顾不上身边人异样的目光,冲到那个白胡子老头身旁,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白胡子老头脸色大变,似是不能置信,追问道:「当真?」 那弟子恨恨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终于还是重重点头。白胡子老头刹那间面如死灰,一脸沮丧,跌坐在椅子之上。田不易看在眼里,大是奇怪,道:「范师兄,出了什么事?」 白胡子老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新站了起来,朗声道:「长门弟子常箭,因昨日比试受伤太重,无法起身,放弃今日比试。」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中一片哗然!纵然青云门弟子多为修道之人,但仍是有不少人粗口骂了出来,而大竹峰一脉门下,首先的反应却并非惊喜,反而一个个面色古怪,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才一个个感慨万千地摇头苦笑。 在身后人变幻着无数表情、人声鼎沸的时候,田不易与苏茹缓缓站起,看着仍怔在台上的小徒弟,苏茹微微一笑,低声对田不易道:「我早就说了,你这个小徒弟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田不易为之哑然,苦笑不已。 这一日,张小凡都是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渡过的,几乎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青云弟子都要多看他几眼,倒像他是只奇珍异兽一般。与此同时,一日下来,比试的结果也出来了,张小凡「有幸」与齐昊、陆雪琪、曾书书三人并列四强。 齐昊本来就是夺魁的最大热门,陆雪琪这几日里人气鼎盛,但曾书书与张小凡进入前四却是出乎绝大多数青云门长辈的料想之外。在此之前,曾书书以曾叔常的独子闻名,虽然在风回峰一脉中是公认的年轻俊才,但在青云门中并不十分出名,这一次过关斩将,道法精妙,令众人刮目相看。相比之下,张小凡站在四人当中,就显得极是碍眼。 擂台之上,四人并排而立,掌门道玄真人与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站在前头。道玄真人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根本看不出他对这次大试中长门弟子意外的全军覆没有何不满。 台下,近千的青云门人围在一起,前排坐着的都是各脉的首座长老。苏茹看着台上,低声对田不易道:「小凡看去有些紧张啊!」 田不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众目睽睽之下,妻子看到的他如何会看不到,台上四人,齐昊潇洒自若,陆雪琪冷若冰霜,曾书书亦含笑而立,唯有张小凡站在原地,目光直看着眼前地下,一双手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样子,很是尴尬。 台上道玄真人看了这四人一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子对着台下道:「诸位,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已决出了前四位弟子,他们天资过人,道法精妙,俱是我青云门中精英,肩担着日后光大我青云一门的重任......」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台下不知何处传出了「噗嗤」一声笑声,片刻之后,青云弟子人群中爆发一片哄笑声。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斜眼瞄了一下身后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张小凡,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场下笑声不断,原本庄严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站在一旁的苍松道人寒下了脸,踏上一步,目光如刀,向着台下扫了过去。 人群中的笑声顿时小了下来,苍松道人目光所到之处,笑声顿灭,不消一会,场面中又恢复了平静。苍松执掌青云门刑罚多年,在众弟子中威势之重,还要胜过了掌门道玄真人。 待场面完全平静下来,苍松道人才退后,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请。」 道玄真人微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苍松师弟,你来吧。」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转向台下,朗声道:「明日比试,由龙首峰齐昊对风回峰曾书书,小竹峰陆雪琪对大竹峰张小凡......」 苍松还在继续说着,台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张小凡到了这时才松了口气,刚才台下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忽然,曾书书在他身边突然低声道。 张小凡吃了一惊,自从昨日他意外胜了彭昌之后,曾书书在人前对他都是冷冰冰的,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才认识不过三日,但张小凡却已把他当做自己好朋友之一。 当下他偷偷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一本正经地站在身边,目不斜视,面带微笑看着台下,仿佛刚才根本没说过话一样。 「笨蛋,别转过头来。」曾书书面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是嘴唇微动,道,「你害得我被我老爹骂了半死还不够啊!」 张小凡心中歉然,连忙把眼光移开,同时也低声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当时......唉,彭师兄他没事吧?」 「彭师兄受伤虽重,但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会好了,不然我岂会与你甘休?不过想不到你还真的深藏不露。」 「不是的,唉,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彭师兄谦让于我,我又一时头脑发热就......」 「我问过彭师兄了,他虽然败了,但对你却颇多赞言,并说当时他全力施法,并无容让,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随即又道:「那你说的被你爹责骂的事......」 「哼,还不是高师兄那群笨蛋多嘴,把我当初为你向彭师兄求情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彭师兄为我说话,但还是被老爹骂了一顿,不然我也不会在人前对你做出那副样子了。」 「......书书,真是对不住了。」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反正我从小也给他骂惯了。倒是你小子的运气真是......不过我看你自己要小心了,下一场与小竹峰那冰霜美人比试,小心一剑就被‘天琊’给斩了!」 ------------ 第二十八章 :前四(2) 张小凡苦着脸,低声道:「我也知道,要是和你比试就好了......」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与曾书书两人同时感到了一阵心寒,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只见站在一旁的陆雪琪一双冰冷目光不知何时盯在他二人身上。 张小凡登时噤若寒蝉,曾书书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二人不敢再说,都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架势,听着苍松道人在台上的训话。 好不容易苍松道人说完,众人散去,准备明日渐入高潮的比试大会。张小凡与曾书书下了台来,背后依然感觉凉丝丝的,心中不禁咋舌,这陆雪琪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极北冰原来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寒到了心里。 他正想与曾书书道别,转过头去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忽然板起了脸,眼中满是蔑视地望着他,然后大大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一台,骄傲地离开,不远处,在一群风回峰弟子的簇拥下,他父亲正站在那里看向他们。 张小凡苦笑一声,转身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吧。」说着又看了田灵儿一眼,道:「灵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和你娘有话对你说。」 田灵儿应了一声,临走时还对张小凡笑了一下。 众人转回居所,一到房间之内,大竹峰众人登时炸开了锅,吴大义等人忙着把好消息说给躺在床上的宋大仁听,吕大信则把张小凡抱了起来,呵呵直笑,只有杜必书在一旁摇头晃脑,道:「没天理啊没天理!......」 ------------ 第二十九章 :奇术(1) 又到夜深。 张小凡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在他身边的猴子小灰也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至于其他的师兄都早已鼾声大做,便是大黄,此刻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月光如水,从窗口照了进来,洒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悄悄爬起,小灰立刻窜进他的怀中,张小凡抱着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向外走去。 回廊清清,悄无人声。 他暗自苦笑,从到了通天峰之后,他几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过,想到明日就要与陆雪琪的比试,他心里仍然有说不出的紧张。 便在这时,他怀中的猴子小灰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张小凡向它看去,只见在月光之下,小灰一双机灵的眼睛正看着前方阴影处。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身影闪过。 张小凡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而且一边跑肩头似乎不断耸动,倒似是哭泣的样子。张小凡远远看去,认出了是田灵儿,心中更是奇怪,同时看着师姐哭泣的样子,心中又有了一丝莫名的难过。 田灵儿直跑到云海上,来到中心的擂台边,看看四周无人,仿佛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张小凡从未见到师姐如此伤心,脑海中一阵恍惚,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低叫了一声:「师姐,你......」 田灵儿吓了一跳,跳起转身,见是张小凡,才放下心来,随即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扑到张小凡的怀里,在他肩头大声哭泣。 张小凡身子在瞬间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 她的抽泣声回荡在耳边,从肩头感觉到她传来的淡淡的身体的温暖,仿佛在梦境中常常见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发生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隐约传来。 张小凡就这么站着,看着远方,尽管心中有无数个念头想要拥抱这个女子,却终于还是没有。 也许,真的拥抱了你,生命就从此不一样了吧? 田灵儿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他的肩膀。张小凡心中一片空虚,隐约中,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的肩头,已被泪水打湿了。 田灵儿用手揉了揉红了的眼睛,看见了被自己哭湿的张小凡的肩头,脸上一红,道:「对不住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怎么了。」 田灵儿刚要说话,却听脚下有东西「吱吱」叫了两声,低头一看,却是小灰也跟了上来。她默默俯下身子,把小灰抱在怀里。 「从来没有过的,小凡,从来没有过的。」这女子站在黑夜月光之中,凄清美丽,带着几分哀愁的对着张小凡说道:「爹和娘从来没有这么骂过我的。」 看着那哀痛中美丽的脸庞,张小凡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她那般悲伤都是自己带给她的。他强自稳住心神,柔声道:「师姐,怎么了?师父师娘为什么骂你?」 田灵儿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张小凡,从小到大,这个小师弟一直都是她除父母以外最亲近的玩伴,此刻在她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念头:小凡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就对我这般温柔的? 然而,这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她的心中此刻满是悲伤,终于还是向张小凡带着哭声道:「还不都是为了齐昊大哥!」 张小凡脸色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头,他握得这般紧,以至于指甲深深刺到了手掌之中。 「你还不知道吧?」田灵儿一旦打开了话头,对这个小师弟就再也没有防备之心,可是张小凡却在心里狂呼着:「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月光冷冷,洒满人间。 「齐昊师兄与我两情相悦,我对他们说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的。」田灵儿平静了一点,却没有发觉,她每说一句话,张小凡的脸色便失了一分血色。 「......但是爹却大声骂我,说我不懂事,就连一向疼我的娘也变了脸色,站在爹那一边。怎么会这样,小凡?」 张小凡低下了头,不让田灵儿看到自己的脸,低声道:「师父师娘怎么会知道的?」 田灵儿心情激荡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张小凡话里有些破绽和异样,嘴角一扁,几乎又要哭了出来:「我本来也想不到,后来才知道,是与我同住的小竹峰文敏师姐她们告诉了水月师叔,水月师叔又和我娘说了。我与文敏师姐她们那么要好,叮嘱了她们好多次了,可她们还是说了出去,我、我......」 她眼眶一酸,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张小凡涩声道:「也许师父师娘他们是为了你好,他们是你父母,决不会对你不好的!」 田灵儿擦干了眼角泪珠,大声道:「他们懂什么!他们只懂得门派之见,只知道齐昊大哥是龙首峰苍松师叔的得意弟子,只知道若是我与齐昊大哥好了他们就会在青云门中抬不起头来,根本就没有为我想过。」 她带着几分伤心几分愤怒乃至几分决然地道:「那些面子和我的幸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我真怀疑他们是看重面子还是看重我这个女儿?」 张小凡霍然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师姐。 那是何等伤心的一种眼神啊! 彷徨无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鸟独自伫立在风雨之中,哀伤中带着一丝惊惶,如刀一般刺入了他的魂魄! 张小凡几乎立刻就被这种眼神打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从心头泛起,如果能够让他为这个女子承担此刻的痛楚,他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都愿意一肩承担,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叫了一句: 「师姐!」 「我要和他在一起,」田灵儿决然断然地说道,与其她是对张小凡说的,还不如说她是对着自己内心、对着不在此处的田不易夫妇说的,「我一定要和齐昊师兄在一起,我们山盟海誓过了,就算爹娘再怎么反对,就算等到海枯石烂,我们也会在一起的。」 她仰望夜空,对着那轮明月这般发誓。清冷月光静静洒在她的身上,她美丽的像是一朵带着哀伤在夜晚盛放的百合,让人眩目于她的美丽而忘却了在她身旁,那道萧索而心死的影子。 站在高处,初升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张小凡的身上,温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内心。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之上,面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美若天仙的陆雪琪。 那个冰霜女子眼中的轻蔑如此明显,在广场之上,谁都知道,他更多的是靠运气而不是实力进入到前四行列。 在她背后,天琊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张小凡看着这传说中的神物,淡淡地想到:再过一会,自己面对着就是它了么? 然后,他在片刻之间就把这个问题忘了,从昨晚回来之后,他的精神就都在一种恍惚中起起伏伏。 云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两个大擂台,但以围观的青云弟子人数论,观看西边齐昊与曾书书比试的人数只怕还不及这里的三成,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风头最劲的陆雪琪以及运气太好的张小凡给吸引了过来,而在长辈之中,包括掌门道玄真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坐在了这个擂台之下。 只是,当众人看到陆雪琪登上擂台之后,人群中在一阵欢呼之后,多半便是讨论张小凡会在一息还是一刹之间败北。 台下,田不易眉头紧皱,纵然张小凡的根底他知道的颇为清楚,但听到身后人们的轻蔑议论依然让他很不舒服。而坐在他身旁的苏茹却是在四处张望找着女儿,昨晚的一场大吵,田灵儿哭着跑开,今日一早便不见了人影,以她为人母对女儿的了解,只怕这倔女儿是跑到齐昊比试擂台那里去了。 她摇了摇头,虽然她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但这一次她却完全站在丈夫这一边,或许这是为人母的本能吧,她总是觉得,龙首峰里的人都不甚好。 她转过头,看向台上,与此同时,台上的张小凡也正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之后,张小凡在她身边看了看,仿佛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又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 苏茹微微皱眉,对田不易道:「小凡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对,好像死气沉沉的样子。」 田不易淡淡道:「他紧张而已,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足为奇。」 苏茹沉默了下来,便没有再说话。 张小凡收回了目光,落到了对面陆雪琪的脸上,那在初升阳光中绝美的脸庞奕奕生辉,光彩照人,很快的,陆雪琪感到了张小凡望来的目光,眼中再度出现了不屑之意。 但是这一次,张小凡却没有再回避,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对面讥讽的眼光,那美丽的容颜此刻对他来说竟然完全没有了意义,只有在他深心处,低低的、痛苦的念着一句话:「她不在,她去看齐昊的比试了!」 聪明如陆雪琪,很快地发现这个对手只是目光看着自己,但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却分明想着另外的事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这几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历,在她眼睛中仿佛也隐约现出了一丝惊讶。 「当!」 钟鼎齐鸣,回荡在通天峰上。四下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陆雪琪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只要再胜两场,就两场,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以及恩师的期望。天琊在她的背后,蓝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小竹峰弟子陆雪琪,请赐教。」 张小凡如从梦中惊醒,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回礼,而是怀着万分之意的期望向着台下看去,那里,人头耸动,万众瞩目,却没有自己想见的人的身影。 陆雪琪脸色一变,台下青云弟子也是一片哗然,这是头一个对着陆雪琪如此失礼的人,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同时都觉察了出来,今天这个小徒弟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张小凡缓缓转过头,面色如死灰,淡淡地道:「我是大竹峰张小凡,请师姐千万莫要手下留情。」 陆雪琪一怔,虽然在比试之前说的不过都是客套话,但这张小凡看起来却大是古怪,哪里有人会说什么不要留情的话,听起来像是讥讽,但看他样子却又不像。 但陆雪琪毕竟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心力坚定,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也不再多说什么,右手一比,在她背后的「天琊」缓缓升起。 张小凡看着那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照着自己的身躯都带了蓝色,却再也找不到一点紧张的感觉,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拿出了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 台下一阵哄笑,与对面堂皇高贵仙气万方的「天琊」相比,烧火棍就像是地上丑陋的一条虫子。 而此时此刻,还是一条心丧若死的虫子。 冰凉的感觉,再度充盈了全身,不知为何,今日这根烧火棍上,仿佛有了灵性般特别兴奋,那股冰凉感觉游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张小凡甚至感到,若不是自己与这烧火棍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若不是自己握住了这烧火棍,只怕它自己早就冲向陆雪琪了。 不,应该不是向着陆雪琪,而是向着天琊,那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两个深仇大恨的仇人。 此刻,陆雪琪的脸色忽然也变了变,天琊的光芒太盛,似乎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吧。 可是张小凡,却没有意思深想下去,他望着那在蓝色光辉之中的美丽女子,忽然间发现,她好象师姐,可是「师姐」却带着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擂台之上,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张小凡与陆雪琪两个人,竟然没有动手,只是互相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场下哗然,议论纷纷。 陆雪琪猛然惊醒,刚才一向与她灵性相通的天琊突然出现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异动,令她心中奇怪,但以念力查看天琊,却并无什么异样,只是仿佛天琊隐隐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感觉到场下无数道异样的目光,陆雪琪眉头一皱,定了定神,冷哼一声,把诸般杂想排出脑海,一声轻叱,天琊蓝光盛放,冲天而起,但仍然没有出鞘。 自七脉会武比试开始,天琊便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但直到现在为止,陆雪琪都在没有出鞘的情况下逐一击败了所有对手,这也让众人猜测,究竟何人能够让她抽出神剑,此时,所有人都猜想一定要到最后决战,以龙首峰齐昊的那等修为,才能做到这一点吧。 蓝光,映在了张小凡的脸上,却照不出他有什么表情,黑色的烧火棍发出淡淡的青光,缓缓离开了他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身前。 尽管早已把这烧火棍拿来看过,但大竹峰上下人等,包括围观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张小凡施法。杜必书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亲眼看到,我可真不信两年前还是笨笨的小师弟突然变做了天生奇才。」 台上,陆雪琪脸色肃然,法诀紧握如山,只见在半空中光芒万丈的天琊忽地转身,疾如闪电,带着开山斩海的气势向张小凡冲了过去。 烧火棍立刻迎了上去,玄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与那万丈蓝光撞到一起,那阵势,竟似乎丝毫不惧。 下一刻,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见张小凡竟是不堪一击的样子,如受重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烧火棍更是光芒失色,黑忽忽的在空中打转飞回主人那个方向。 ------------ 第二十九章 :奇术(2) 一时之间,大竹峰的人都站了起来,性急的如杜必书等人还失声叫了出来。 张小凡背向后撞到了擂台柱子之上,跌落了下来,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飞回的烧火棍上,带了几分血色,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张小凡的鲜血迅速渗了进去。 天琊威势如此之大,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 陆雪琪面冷如霜,更不迟疑,蓝光一闪,天琊在半空无情地斩了下去。就在此时,烧火棍上突然间黑气蒸腾,尤其是在棒身顶端,青光更是大盛,张小凡嘴角挂着血丝,缓缓站起,面色苍白但眼眶如血,相貌竟然带了几分狰狞。 说时迟那时快,烧火棍在黑气青光中再度冲向天琊,两件法宝在半空中一旦接触,便即互相弹开,站在后方的陆雪琪与张小凡身子都是大震。 半空之中,蓝光闪烁,青光灿烂,在空中飞来纵横,所到之处,擂台之上原本坚硬之极的巨木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围观的近千青云门人无不变色,大试开始以来,没有一场比试像今天一般,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场面更无今日宏伟,只片刻之间,偌大一个擂台竟被这两件威力绝伦的法宝给拆了七七八八。 台下原本围观的人们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只见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此刻都已飘浮至半空之中,陆雪琪双手握着法诀,全力操控,姿态严肃中透着潇洒;但反观张小凡,却似乎有些古怪,烧火棍威力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大,但他却并没有像陆雪琪一般手握法诀,反而是人在半空,手舞足蹈,而那烧火棍竟也随他心意,疾若闪电,与天琊斗得不亦乐乎。 尽管如此,但张小凡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天琊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烧火棍每一次与天琊的撞击,他全身经络就剧震一次,若不是他从小在太极玄清道外还暗自修习了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功法,经脉强固,同时有大梵般若护身,勉强抵住天琊神力,早就吐血败亡。 但看着前方陆雪琪却丝毫没有什么异样,天琊在她操控之下,蓝光越来越盛,威势越来越大,渐渐把烧火棍青光黑气给压了下去。 这厢里张小凡叫苦不迭,另一侧陆雪琪心里却也是吃惊不小,对方其貌不扬的烧火棍法宝竟然有可以与天琊相抗衡的灵力不说,而且还似乎隐隐有一种吸嘬之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自己体内灵力精血,若不是根基坚固,只怕首先压不下体内翻腾的热血了。 念及此处,陆雪琪心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浮在半空中的身子几乎差点失去平衡,她心头惊怒焦急,从交手情况来看,她直觉地发现对手在太极玄清道上修行其实并不甚高,远远不如自己,但不知为何他运用着这根古怪法宝威力竟如此之大,连天琊也只能在表面上占了上风。 陆雪琪银牙一咬,粉脸生煞,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只见天琊在半空中与烧火棍重重一击之后,张小凡全身大震,烧火棍也慢了片刻。 趁着此时,天琊霍然飞回,陆雪琪疾探右手,握住天琊。在她玉一般的手掌与天琊相触的那一刻,刹那间蓝光万道,吞没了她的身影,天琊剑身一震,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巨响,扶摇上天,陆雪琪竟似与天琊人剑合一,冲天而起,直上青天。 张小凡此刻心中早已忘了什么身外之事,只感觉到自己与半空中身前的烧火棍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愈发浓烈,甚至感觉出这烧火棍就像一个活物,此刻正兴奋不已,一股莫名的煞气直冲上脑海。 他在半空之中,昂天长啸。 声动四野,天地变色! 黑色青光,直上天际,狂风大做,云气沸腾! 忽地,蓝光一闪,一声尖啸从远及近,从悄不可闻迅速增大,直到震耳欲聋,让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万道蓝光,此刻竟都合为一体,成一巨大光柱当头击下,看这气势几乎欲将青云山脉斩为两半。 张小凡面孔扭曲,五官七窍在这片刻间突然全都流出血来,但看他神色之间,竟无丝毫畏惧之意,目光炯炯,同样伸手一探抓住烧火棍,瞬间内漫天青光黑气如握在他手中一般,直直迎向向下冲来的蓝色光柱。 外围,年轻的青云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再无一人对张小凡有任何轻蔑之意,而老一辈的长老首座之中,也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场比试,竟已是生死之争。 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出来制止? 「轰」,如天际惊雷,炸响人世,仿佛整座通天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蓝光倒折而回,陆雪琪现身天际,紧握天琊,但嘴边却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台下,水月大师霍然站起。 半空之中,张小凡耳边只剩下了狂风呼啸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殷红的鲜血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他听得到外界的呼喊的话,就会听见在他下方,大竹峰众人的惊呼之声。 苏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看着半空中那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的小徒弟,急促而低声地向田不易道:「不易,让小凡认输罢,快让他认输罢。」 田不易身子抖了一下,死死盯着半空之中,慢慢摇了摇头。 感觉不到痛楚了,张小凡在那瞬息万变的空中,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甚至忽然想到:我死了之后,师姐她会不会来看我呢,许多年后,她过着幸福日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把我忘了呢? 他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和,水! 陆雪琪只觉得浑身剧痛,体内气血在剧烈震动的经脉中到处冲突,仿佛要破体而出,欢呼着冲向前方那恐怖的青光黑气之中的狰狞恶魔。 这已是生死时刻! 这已是永恒瞬间! 这美丽女子,在狂风中傲然伫立,任凭风力如刀,竟不肯稍退半分。她昂首,望天。 风,突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之中。 天地,突然静了,停在了这个时刻。 「轰隆!」低沉的呼啸仿佛从天边传来,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陆雪琪反手,拔出了「天琊神剑」。 顿时,漫天的蓝光消散了,收缩了,仿佛如巨龙吸水一般都被吸到那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 通天峰上,一片寂静! 传说千年的天琊终于出鞘! 陆雪琪面如寒霜,手握剑诀,竟然在悬空的状态下脚踏七星方位,凌空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玉颜在刹那间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原本晴朗的青天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驰骋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大风扑面而来,张小凡微微张开了口,这个情景,仿佛在久远之前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一次。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各脉首座长老,个个脸上都是惊骇莫名,齐齐站了起来,又转而看向小竹峰的水月大师。 半晌,田不易涩声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水月大师却是全然不理众人,一向淡漠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担忧,望着在天空中的那两个人。 「神剑御雷真诀!」 道玄真人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大为震动,想不到青云门下,年轻一辈之中,竟有了如此了不起的人才。 只是,看着那女弟子脸色,虽然勉力施展出这等盖世奇术,但身子颤抖,面白如纸,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天空之中,雷声愈急,张小凡分明感觉到,自从天琊出鞘的那一刻起,手中烧火棍上顿时腾起了一股充沛无比的力量,就像是这与自己血肉相连的法宝从内心深处深深呐喊一般。 仿佛是它等待这一刻,已有千年! 天空更黑,乌云压顶,厚厚云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 ------------ 第三十章 :怀疑(1)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见底的巨大漩涡倒挂在天际,如九幽妖魔张开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间一切。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雷声隆隆,电芒窜动。 张小凡欺身飞进,烧火棍玄青光芒闪动,在漫天黑云之下显得引人注目。陆雪琪望着张小凡裹在青光中冲来的身影,玉脸煞白。 「神剑御雷真诀」是道家仙法中的无上奇术,以凡人之身引发天地至威,可以想见陆雪琪身体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之巨。「天琊」乃不世出的神兵,本来正是用来施展「神剑御雷真诀」的绝好兵刃,但与之相比,陆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却是不足。 此刻,她只觉得天际乌云之中,无限的巨力如汹涌澎湃的怒涛般向她身体里涌来,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体内血气翻腾,几乎都要被这股大力涨破一般。若不是天琊不断吸走了这汇聚而来的汹涌巨力,陆雪琪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风声呼啸,雷电轰鸣,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几乎以为自己像是风中无力的小草,下一刻,她想起了师父水月传她这奇术时的话:「雪琪,你资质之佳,是我生平仅见,但这真诀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当。你修道之日尚浅,虽能勉强掌握,但千万不可随意施法,免遭灭顶之灾。」 「轰!」 一声炸雷,几乎就是从通天峰当头天空炸响,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上古雷神被人惊扰了沉眠,狂怒嘶吼! 一时间人人变色! 张小凡此刻距离陆雪琪只有两丈,看了这威势,任谁都知道一旦陆雪琪施法完成,只怕他便要灰飞湮灭。只是他突然全身一紧,身子竟如撞到一面软墙一般停了下来,前进不得。 张小凡在刹那间面如死灰。「神剑御雷真诀」是青云门镇山奇术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时通过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边布下一层无形护罩,张小凡竟不得进。 烧火棍光芒更盛,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或许在灵力威势上,张小凡的烧火棍并不逊于天琊,但在功法上却相差太远,他只是以本身灵力催发烧火棍威力,决然比不上陆雪琪那经过了千百年青云门各代祖师千锤百炼的无上奇术。 但就在这绝望一刻,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漩涡旋转更急,雷电大做,天琊神剑光芒越来越亮,这绝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的时刻,陆雪琪却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天琊神剑登时光亮摇晃,似有不稳,陆雪琪银牙紧咬,闭上眼睛,将全部心力灵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后,天琊光亮稳定了下来,反而更胜从前,灿烂夺目,不可逼视。 乌云中一声巨响,那巨大漩涡最深处仿佛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无数闪电正汇集成一,隐隐正对着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 只是,陆雪琪心里却是一阵绝望,风声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呼啸。她全力护卫天琊,却再也无力顾及身畔护罩,张小凡大喜之下,与那烧火棍化做一道玄青光柱,划过天际,冲向这在风中摇摆的美丽女子。 就这样了么? 一切都到这里为止了么? 她心头忽然平静了下来,在那一个瞬间心头这么淡淡地想着。 这个瞬间,短短的瞬间,天地是安静的,凝固的,所有的东西都定在那里,只有她立在风中,衣衫飘飘,黑发拂动,睁开了闭上的眼,望向前方那道疾驰而来的青光。 那一刻仿佛永恒! 张小凡望见了她,和她的眼神! 她在风中雨中独自伫立,面对天地巨威却如此安详,只是她脸色微微苍白,眼中竟有一分哀伤,还有一丝惊惶。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这美丽女子,与他静静相望。 那是谁的眼神,哀伤而这般凄凉,仿佛昨夜,那个人为情所伤!那一种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深深!深深! 是你么,那个爱恋着别人的女子? 你斩钉截铁一生不悔地念着他么? 张小凡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昨夜。 烧火棍溶入到天琊神剑光芒之中,所有人都再也看不清他们二人身影,也看不到烧火棍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来。此刻,天际巨响,一道无比巨大的电柱从天而降,落到天琊之上。 整个天地,满天神佛,仿佛在同一时刻,一同吟唱。 巨大的光柱从天琊上折射而出,带了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了张小凡,生死关头,烧火棍腾空而起,挡在了主人的身前。 下一刻,张小凡被光芒吞没了。 许久!许久!许久! 天空乌云散去,光芒消失。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那一个少年,紧紧握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如一颗受尽折磨遍体伤痕的石头一般,直直掉了下来。 他没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下,接住了他。只见田不易脸色凝重,出手如风,立刻撬开已毫无知觉的张小凡的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黄色的药丸直接倒到了张小凡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声不吭,腾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载着他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场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苏茹等大竹峰一脉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这时,脸色苍白的陆雪琪落了下来,立刻被狂喜的小竹峰众人包围,在师姐妹们簇拥下,她却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渐渐远去而消失的那道赤芒,怔怔不语。 他仿佛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苏醒却无法睁眼,在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独一人。 只是他决然不愿,便在这黑暗中孑然独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无路可走。 于是他悲愤,深心处有熊熊大火焚烧不止,于是便向那九幽魔神许下重誓:就算他身体魂魄一起化为灰烬,也要点亮这一点光亮,哪怕为此将世间所有,与他一同埋葬。 亘古以来的那一丝戾气,竟是桀骜如初! 张小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映入了他的眼帘,熟悉的居所的味道,飘浮在这个房间。 这里,似乎没有人在。 他缓缓坐起,刚想抬手擦去额头上的一点汗水,便只觉得肩膀胸口小腹处一起剧痛,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脸色发白。 他坐在床上,不敢再动,过了良久,这钻心疼痛才缓缓散去。 这时该是午后了,房门虚掩着,两扇窗子支起,隐约可以看见庭院中依旧青翠的青草修竹。一向跟着他的小灰和一向跟着小灰的大黄都不见了,会不会是又找到肉骨头了呢? 他笑了一下,对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 「吱呀」,门推开了,端庄美丽的苏茹走了进来,张小凡身子一动,叫了一声「师娘」,还没起身,脸上登时又抽搐了起来。 苏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你别动,小凡。」 张小凡待痛感稍退,才向苏茹道:「弟子不知道师娘你来......」 苏茹嗔了他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还有心思记得这个!别废话了,坐好吧。」 张小凡讪笑一下,苏茹替他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你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体内经络损伤太重,不安心静养是不成的。」 张小凡道:「是,徒儿给师父师娘丢脸了,真是对不住......」 苏茹截道:「你给你师父大大长脸了才对,近三百年来除了当初你师父自己参加的七脉会武,大竹峰一脉再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弟子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低头道:「那、那都是弟子运气好。」 苏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凡随即想起,道:「比试结束了吧,最后是谁夺魁,是那位陆师姐吗?」 苏茹微微摇头,道:「不是,是龙首峰的齐昊。」 张小凡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低声道:「原来是齐师兄,他真是厉害,连拥有天琊的陆师姐也败在了他手下。」 苏茹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也触动了什么心思,低低地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这一次伤得可不轻,你师父费了老大心力救治,听他说了,以天琊神剑运用神剑御雷真诀,虽然陆雪琪修行不够,但若不是你那烧、烧......你那法宝替你挡了一下,只怕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张小凡听了她的话,忽然想起,向四下一看,却是找不到那根黑色难看的烧火棍。 苏茹看着他的样子,淡淡道:「你那件法宝被你师父拿去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低声道:「是。」随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师父他老人家......」 苏茹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到昨晚伤势才稳定下来,今天一早,通天峰的掌门师兄传信过来,让你师父去一趟,此刻应该在通天峰吧。」 张小凡慢慢点了点头,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己也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这两年来那根烧火棍第一次离开自己,却总有些隐约失落的感觉。 苏茹看了他一眼,眼中仿佛也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但还是道:「你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过了,让他们不要过来打扰你,三餐让必书送来就是了。」 张小凡道:「多谢师娘了。」 苏茹点头道:「那你休息吧,回头我让必书把饭菜送来。」说着回过身子,向外走去,就在她正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身后张小凡叫了一声: 「师娘。」 苏茹转身,道:「什么?」 张小凡看着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娘,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龙首峰的林惊羽这次比试结果如何了,当时我在通天峰上,实在无暇去找他问了清楚。」 苏茹又看了看他,道:「他进了前八,但败在了同门师兄齐昊手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原来他也......谢谢师娘。」 苏茹微微摇头,道:「你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张小凡缓缓躺了下来,望着房间的天花板,默然不语。 青云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内。 道玄真人居中坐着,其余六脉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无他人。 众人皆默然不语,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着手中把玩着的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田师弟,」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张小凡上山之始,并无此物,多半是这些年中机缘巧合,在哪里偶然得到这等宝物。」 苍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可与天琊相抗,已是神兵之属,但遍观天下,从未听说有这等宝物。」 田不易脸色一沉,冷然道:「神州浩土,何等广大,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世出的奇珍异宝,你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苍松道人脸上怒色一闪,还未发作,却听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冷冰冰地道:「我们自然是井底之蛙,但这黑棍施法时妖气腾腾,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为何田师兄却看不出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发些黑气便是妖气了么?有些红丝便是邪物了么?若如此,我回去把脸涂黑了,诸位是不是也把我当做魔教妖人给斩了?」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道:「田师弟,你不要这么说话,怎么好端端的说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说话。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把手中那烧火棍放到手边茶几上,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商议一下,一来此次七脉会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手中多了这一件古怪法宝,来历不明而威力绝大,二来当初我等商议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万蝠古窟查探,另三位大家都没意见了,唯有这张小凡......」 田不易越听越怒,本来他对张小凡修行忽然突飞猛进也有些困惑,对这烧火棍亦有疑心,但在这玉清殿上,别人不说,偏偏对自己门下弟子诸般挑剔,他如何不怒,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没想到田不易竟有这么大的反应,吃了一惊,众人纷纷侧目,坐他田不易身旁,一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不易,掌门师兄也没说什么,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脸色微沉,道:「田师弟,此间事的确有些古怪,我为一门之长,自会秉公处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脸上怒色依然,但看着道玄真人脸色以及身旁曾叔常劝了两句,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此棍刚才大家也都看过了,外表平平无气,内里却隐有煞气。但最紧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而是那一个顶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层境界小弟子可以驱用,这是何理?」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口来。 最后还是道玄真人道:「以我看来,这黑棍多半便是『血炼』之物。」 ------------ 第三十章 :怀疑(2)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座各位首座还是微微变了脸色,所谓血炼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炼造宝物之中。这等奇术,方法诡异艰险不说,法宝材质更是苛刻无比,万中无一。而且炼造过程凶险之极,一个不小心便为法宝凶煞血厉之气反噬,死状苦不堪言。 当然,若能成功,则此法宝必定是威力绝伦,而且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宝物与主人血气相连,除非有炼造人血脉,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为是以鲜血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气。 传说中这血炼之法,传于上古魔神,自古以来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传,却并未听说有什么出名的血炼法宝,多半是这法子太过凶险,连魔教中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是,如今竟在青云门一个少年弟子身上,出现了这等法宝。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脸色铁青,缓缓站起身来,道:「师兄,你说的或许有理,但我还是要说,张小凡年不过十六,如何懂得这血炼之术?而且他自上山以来,五年中从未下山,来时更是身无长物,又去哪里找这举世难寻的法宝材质?」 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许他是魔教中人处心积虑安插进我青云门下,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机,又怎会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在近千人眼皮底下驱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细,嘿嘿,苍松师兄,你门下那个林惊羽怕也不干净吧!」 苍松道人似被刺到痛处,起身怒道:「你说什么,惊羽怎么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并论?」 田不易脸色更黑,哼了一声,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但听说还进了前四,倒不知道苍松师兄门下那叫林惊羽的奇才此次名次又是多少?」 苍松怒道:「他是运气不佳,遇到了他师兄齐昊,若非如此,又怎会进不了前四!」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反正他是没有某人运气那么好,一路之上,都靠着别人弃权轮空才得以晋级,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田不易大声道:「难道他与陆雪琪那一场也是运气?」 苍松道人接道:「不错,就是因为不是运气,所以他就败了,而且败得那么惨,几乎连命都没了!」 田不易越发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灵活,说不过苍松,但心中怒气更大,脸色涨得通红,怒道:「你要怎样,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虚名?」 苍松道人竟是丝毫无意退让,当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领教一下田师兄你的赤芒仙剑!」 田不易更不说话,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剑诀,大殿之上,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声大响,却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边茶几之上,满脸怒容,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可是当我这个掌门的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门宝座已近三百年,德高望重,平日里虽然和蔼,但这一下发怒,田不易与苍松道人都是吃惊非小,心中震荡,随即退了下去,低声道:「是,掌门师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首座,脸上怒容过了半晌方才缓缓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师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门师兄。」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这黑棍来历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张小凡与魔教有何牵连,我们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头,默然许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滋事体大,我们不可不慎重行事。你今日且先回去,待那张小凡病势稍好,你便仔细盘问,再带到此处,我等再行商议,如何?」 田不易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忽然间重重顿了顿脚,点了点头,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外一声呼啸,多半是御剑去了。 大殿之上,曾叔常向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田不易师兄的大竹峰一脉难得出现一个人才,却出了这等事,他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田师弟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过的。」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竹峰水月大师道:「水月师妹,这几日你门下那女弟子陆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谢师兄关怀,雪琪身体已经大致恢复。若不是田不易师兄门下出了那等怪人怪宝,一场比斗中耗去了雪琪大半元气,她本也不会输给别人的!」 苍松脸色一变,道玄真人却已抢先摇手道:「哎呀,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计较了。」 苍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转过头去,道玄真人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几之上,只见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面。 ------------ 第三十一章 :正道(1) 大黄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尾巴不时摇上一下,猴子小灰则趴在他的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看着脸色显得憔悴的张小凡。张小凡瞪了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看?」 小灰自然不会对着张小凡说什么人话,却「吱吱」叫了两声,看它猴脸,主人受了伤,非但未有什么担忧之色,看着反而幸灾乐祸的样子多了些。 张小凡心中有些恼火,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到一边去!」 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未待他进门,张小凡已然听到,笑着道:「六师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送饭......」 他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只见田不易矮胖的身子从房门处缓缓踱了进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以来,苏茹只让他安心静养,其他各位师兄包括田灵儿在内只来看过他一次,其余时间都只有杜必书三餐为他送饭来,根本想不到田不易会突然出现。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忽然醒悟,连忙爬了起来,下了床就要行大礼,田不易心思重重,脸色阴晴不定,挥了挥手,道:「罢了。」 张小凡应了一声,起身立于一旁,看着田不易走过来坐在桌旁,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田不易看了这徒弟一眼,从刚才那反应看,这小徒弟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像是个内涵锦绣的奇才,反而比普通人似乎都差了一些,但偏偏...... 田不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老七,你过来坐下吧。」 张小凡又是一惊,从来田不易对他都是不假颜色,今日对他和蔼了一些,他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不易等了一会,却见张小凡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好象还没反应过来,心中又是一阵生气,微怒道:「是不是要让我请你坐下?」 他这一骂,气势十足,张小凡登时找到了往日师父威严的感觉,居然立刻反应了过来,乖乖坐了下来。 田不易看他样子,反而窒了窒,又多看了他一眼,随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师父,从通天峰回来以后,蒙师父师娘救治,还有各位师兄的照料,已差不多都好了。」 田不易看着他,淡淡道:「七脉会武已过去一月有余,看来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几句话,现在要问问你。」 张小凡心下一沉,隐隐觉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但事在眼前却只能道:「是,师父请说。」 田不易缓缓道:「你那根黑色棍子,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也正盯着他,一张脸虽然还是一副平淡模样,但目光炯炯似有神光,竟是不怒而威。 那一刻他在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一时竟是不得做声,田不易慢慢沉下了脸,面色难看之极,再次沉声道:「你说!」 张小凡被他催促,片刻间额头汗水已现了出来,他虽见识不多,但多年前幽谷之中噬血珠与那奇异黑棒激斗之后意外融合之事,毕竟太过古怪,而且其中凶煞险恶,且有吸噬精血异能,这些在平日里与诸师兄谈话时他已知道了决不会为正道所容,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实情,只怕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在他深心处,仍然还有一事,一直是个深深的忌讳,特别是自从他知道了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后,再想到他传授给自己的那套口诀...... 在那一个瞬间,他便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普智之事,连关于他的一丝一毫也不能说。 田不易盯着他。 张小凡在那逼人的目光中,站起,又跪了下去。 「师父!」 田不易眉头紧皱,哼了一声,冷冷道:「说。」 张小凡俯下头,慢慢地道:「那根黑棒,是数年前我与师姐一同去后山幽谷中时,无意得到的。」 田不易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两年前确有此事,田灵儿到那幽谷之中曾无故昏迷了过去,苏茹曾去查探过却并无什么异样,后来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确如此。此事一直是个小小迷团,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这根黑棒的缘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无人催动便能令田灵儿昏了过去,这是何等凶煞之物,张小凡却如何能够得到驱用?田不易想到这里,心中疑团只有越来越大,沉声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张小凡不敢抬头,生怕被田不易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本就不是机巧之人,此刻更是焦急万分,仓促间无论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借口。 田不易见他迟疑,他是何等世故老练,当即大喝道:「说。」 张小凡被他一吓,汗水涔涔而下,心头乱跳,不敢再瞒,终于把当日情况大致说了出来,但在这其中,他话到嘴边,却还是把有关噬血珠的事情硬生生收了回来,只说是当日在幽谷之中,他看到黑棒,一时好奇拿起,结果黑棒竟将他精血吸出(其实那是噬血珠的缘故),并感觉恶心欲吐,其后他就昏了过去。在昏迷之前,他隐约看到黑棒把他的精血吸了进去,融入棒身。 他说完之后,头也不敢抬,不敢再看田不易,田不易却皱着眉头陷入苦思:看这小徒弟倒是不像说谎,那种种法宝异能决不是他能编造出来的,但这等奇异法宝,便是连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果说和这黑棒有些相似的,只怕便只有千年前魔教的大凶之物「噬血珠」了。 但是很明显,这黑棒与那噬血珠决然不同。 田不易站起身子,在房间中负手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回头看向张小凡,道:「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低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但仍然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法宝与你有血气相连,是血炼之物......」 张小凡讶道:「师父,什么是血炼之物?」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我问你你听好就是。」 张小凡立刻低头,低声道:「是。」 田不易看着他,道:「就算那黑棒乃是不世出的异宝,但不管怎样你也要至少修炼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境界才能驱用......」 张小凡脸色一变。 田不易缓缓地道:「当日在通天峰上,我就问过你,今日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私传法诀于你的?」 张小凡身子一震,他知道自己此时为了这不知名的黑棒已然有了大麻烦,若再加上私自修习法诀之事,只怕等待自己的惩罚更是无法想象。 只是此刻,他眼前却仿佛飘过了田灵儿的样子:少年时带着自己上山砍竹的身影,雨夜里孤灯旁温柔的容颜,还有往日里大竹峰头的笑骂奔跑,就连那飘在记忆中她身体的淡淡幽香,此刻竟也这般清晰。 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他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叩头,却再没有说一个字。 他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伤后初愈有些消瘦的身子有了一分坚强,看起来却似带着一分凄凉。 田不易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随我到通天峰去,至于你有没有命回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切都平静祥和的如人们梦想中的仙境一般。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云门七脉首座尽在此处,目光都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少年。 道玄真人望着跪在那里的张小凡,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五年前那两个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们便已长大成人。 他在深心处低低叹了口气,目光离开张小凡,对其他首座道:「诸位,刚才张小凡说的话,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沉默,半晌,忽地苍松道人的声音想起,断然道:「此子之话,决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张小凡身子一抖,却并没有抬起头来。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道:「苍松师弟为何如此肯定?」 苍松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点于他,他怎会有这等见识法力来炼造如此法宝,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细,不可饶他性命。」 苍松一向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位高权重,说话声调坚决刚硬,张小凡听在耳中,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没有出声,田不易却沉着脸,缓缓道:「若他真是如你说的这般处心积虑潜入我青云门下,又怎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法宝?」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本就难以猜测行径,居心叵测,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怒道:「你这岂不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苍松道人冷冷道:「我强词夺理?请问田师兄,这血炼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语塞,脸色涨红,此刻任谁也看了出来,田不易到底还是站在他徒儿一边,正当这尴尬时刻,忽有个冰冷声音传了出来,一听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 「请问苍松师兄,你口口声声说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请问一句,它到底如何阴邪,如何恶毒了?」 苍松道人张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术,还用多说么?」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说来,苍松师兄也是对血炼之法一无所知,怎地便以为此法阴邪恶毒,便要诛杀这个少年了?」 苍松道人向水月大师看了过去,目光炯炯,气势逼人,道:「哦,水月师妹,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淡淡道:「诸位师兄,此间之事,一来我等对血炼之法所知不多,虽有所闻但多为揣测,若万一所谓血炼之法当真便有这碰巧之事,我们岂不是错杀好人?二来这少年年仅十六,身世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强要说他是魔教中人,只怕于理不合罢。」 苍松道人眯起了眼,眼缝里却透露出尖锐光芒,道:「水月师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大力为这少年开脱,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即道:「我乃是就事论事,决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门别脉出了人才,害怕威胁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赶尽杀绝,毫无人性!」 若论口舌锋利,在座七人中有六个男子,却无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师,苍松道人气得脸色发白,霍地站起身来。 道玄真人连忙插口进来,道:「好了好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坐下,坐下。」 苍松道人不敢置掌门的话于不顾,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观水月,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道:「诸位,你们是何意思?」 其他各脉首座沉默了一会,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门,我以为水月师妹言之有理。这少年来历清白,入门后又从未下山,只怕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一件宝物,说起来反而是我青云之福。」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点头,转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天云看了看苍松,道:「此事我同意苍松师兄的做法。」 苍松道人得了个盟友,向着天云道人点了点头。 最后只剩下个朝阳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苍松道人与天云道人,最后眼角余光又仔细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为水月师妹说得有理。」 田不易脸上一松,苍松道人却是哼了一声,道玄真人随即点头道:「大家都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说到这里,他却先向着依然跪在地下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然后对着其他首座说道:「诸位,其实我也以为张小凡不似魔教中人。这黑棒虽有凶煞之气但内敛其中,并不似过往中我等见过的魔教凶物一般,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苍松道人听着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掌门师兄,魔教妖人凶险恶毒,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道玄真人脸色一变,看了他一眼,喝道:「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苍松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道玄真人脸色严肃,但声调转为低沉,缓缓道:「苍松师弟,你执掌我门中刑罚二百余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这十几年来,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心中十分担忧,你可知道?」 苍松道人低声道:「是,师兄。」 道玄真人凛然道:「宁杀错不放过,乃是魔道中人所为,我青云门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当宁可放过,也不杀错,否则我们与魔道中人有何区别?苍松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参悟道法才是。」 苍松道人单掌竖起,道:「多谢师兄指点,苍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松,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众人都道:「掌门师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对张小凡道:「你都听见了?」 ------------ 第三十一章 :正道(2) 张小凡心中感动,连忙道:「是,多谢、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田不易,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田不易摆了摆了手,却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边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抛给张小凡,微笑道:「这东西非你不可驱用,你收回去吧。」 张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后立刻感觉到那熟悉而冰凉的气息一下子腾了起来,走遍全身,仿佛通灵性般的有说不出的欢喜。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一下,拍了三下掌,堂后立刻有道童走了过来,道玄真人吩咐几句,道童点头应了一声,走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引了三人进来。张小凡看了过去,却都是认识之人:齐昊与曾书书走在前面,曾书书趁着他老爹曾叔常不注意,还偷偷向张小凡做了个鬼脸。至于走在最后的,却是清冷美丽的女子,正是小竹峰的陆雪琪。 这三人再加上张小凡,正好便是这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前四名弟子。 ------------ 第三十二章 :下山(1) 齐昊与曾书书看到张小凡在此,或多或少都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只有陆雪琪依然一脸漠然,但眼光仍是向他瞄了一眼,眼眸深处仿佛也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但转眼就消散不见。 道玄真人看着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让你们四人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 齐昊等人一起动容。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万蝠古窟」一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四人乃是我门下精英,所以才会派遣你们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险毒辣,你们都要小心从事。」 四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此外,除了我青云门外,焚香谷与天音寺都有派出出色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们在人前不可失礼,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此外,而且长门的萧逸才萧师兄也早已过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们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对望一眼,又是齐声答应。 道玄真人细细看了这四个年轻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齐昊身上,招手道:「齐昊,你过来。」 齐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头对苍松道人笑道:「师弟,你们龙首峰后继有人啊!」 苍松道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大好看,此时终于露出了些笑容,笑道:「师兄笑话了。」 道玄真人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齐昊,道:「收下罢。」 齐昊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小镜,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镜上刻着八卦方位,中间镜片处却非一般铜镜,黄蒙蒙的看不清楚。 齐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苍松真人已然喜形于色,喝道:「傻小子,还怔着做什么,快跪下谢恩。」 齐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半便是法宝「六合镜」,连忙跪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要传授齐昊六合镜的秘诀,便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殿外,张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边,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身负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与他们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里我替你说一下。」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道:「你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我听说你师娘传了你些御剑法门和道法秘诀,你可都记下了?」 张小凡点头道:「是,弟子都记下了。」 田不易转过了身子,缓缓道:「那就好,虽然你资质不好,但始终是我大竹峰门下,出去了不要给我丢脸。」 张小凡立刻道:「是,师父,弟子决不会丢你老人家的脸。」 田不易哼了一声,他背着身子,张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但听他声音,倒也没有什么怒气。半晌,田不易仿佛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张小凡,也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祭起仙剑破空去了。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师父身影化做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际,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却正是笑嘻嘻的曾书书,再看看周围,其他各脉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还有站在远处独立的陆雪琪。 曾书书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还担心你这次过不了关呢!」 张小凡与他在一起,登时便感觉轻松多了,闻言笑道:「是啊,我也吓了半死。」 曾书书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后看了看,低声道:「怎么没把小灰带来?」 张小凡苦着脸道:「我一早被师父带来,没想到会立刻下山,什么都没带呢,哪里想得到小灰?」 曾书书笑道:「没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们到山下河阳城里去买也可以。」说着他向张小凡眨了眨眼,悄声道:「呵呵,反正我们这次可赚到了。」 张小凡不解其意,道:「什么?」 曾书书眉毛耸动,往身后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张小凡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与此同时,仿佛陆雪琪也有感应似的,向这里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远远相望,张小凡只觉得她目光如霜,吓了一跳,连忙移开了视线。 二人说笑了一会,曾书书正对着他偷声说着以后与陆雪琪上路如何如何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张小凡原本微笑的脸上忽然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直了,盯着他的身后。 曾书书微觉疑惑,转头看去,却见在长长台阶之下,一个男人歪歪扭扭走了上来,四十多岁,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口中胡乱地说些前言不接后语的话: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亲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书书和远处看过来的陆雪琪的注视下,张小凡走了过去,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过了许久,他才走到那个男子身边。 就像,走到了往事身边! 「王二叔,你还好吗?」他拼命压抑着激动心情,低低地道。 那男人眼中却似乎完全没有张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甩开张小凡走了过去,不久,消失在大殿后边。 「他是谁啊?」曾书书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张小凡看着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凄然道:「一个疯子!」 曾书书看他脸色,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过了一会,满脸喜色的齐昊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向着他们三人打了个招呼。 张小凡心不在焉地与曾书书一起走了过去,几人商议之下(张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发),决定先下山到河阳城里。 曾书书笑着对齐昊道:「齐师兄,掌门师伯传给你的六合镜可厉害么?」 齐昊笑道:「六合镜乃我青云门至宝,自然厉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够啊!呵呵,好了,此处乃是山顶,除了七脉首座外其余弟子不能御剑,我们下去云海,从那里再御剑飞到河阳城吧。」 陆雪琪面无表情,张小凡茫然点头,只有曾书书笑容满面,看来下山对他这一个好玩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喜事。 从青云门到河阳城,这一路之上,青云门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剑而来,别人都是轻松自如,但张小凡便不免有些吃力。 他养伤一月,苏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事,传了他些青云门道法秘诀,顺道把如何驱用法宝御空而行的方法也传了给他。其实说也简单,只要道行够深,法宝不是太次,以青云道法辅以念力驱动法宝即可。不过张小凡修行不深,法宝自然是不差,却大是古怪,对新学的青云门道法也颇为陌生,这一用起来便大是麻烦。 当初苏茹也没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还想着先让他记住法诀,回大竹峰后再让他多加练习,其他各脉的首座当然也不知道这古怪小子的底细,看他在七脉会武大试中的表现,想当然便以为这最基本的御剑道法他是知道的。却不知张小凡偷学道法,糊里糊涂的练到了「驱物」境界,却哪里知道什么御剑的本事。 看着其他人祭起仙剑,齐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剑,陆雪琪是蓝色「天琊」仙剑,曾书书则是一柄微带紫气的仙剑----「轩辕」。张小凡心中紧张,强撑着祭起「烧火棍」,但在感觉上却似乎差了一些,没有七脉会武那日得心应手的感觉。 穿云越山,这一段本是半日的路程,四人却直到太阳下山了才到达河阳城。张小凡与另外三人为了避嫌,在河阳城外一个僻静处落到地上时,全身上下都已湿透,面色苍白,看这情形似乎比当日比试时还要辛苦。 这一路在天上,他几次掌握不住烧火棍,若不是齐昊等人在他身边看出不对,不敢离他太远,及时加以援手,只怕他这新近的青云门「出色弟子」不免从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还未替师门争光便先遗臭万年,让青云门丢尽脸面。 齐昊等人决定在城外停下,步行进城,虽有避嫌之意,但也生怕万一在城中闹市,众目睽睽之下,张小凡一个不好栽了下去,青云门两千年来在这里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毁于一旦,呜呼哀哉! 稍事休息,待张小凡缓过气来,四人便在夕阳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阳城里走去。张小凡走在最后,感觉到前头齐昊与陆雪琪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大放异彩的人,居然连普通的御剑而行也用不清楚。倒是曾书书依旧笑呵呵的与张小凡走在一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绝地向张小凡介绍着河阳城: 「方圆百里之内,这里是最大最繁华的所在了。住在这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更是热闹......」 张小凡听着听着,心中着实佩服曾书书博学多识,道:「书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曾书书面有得色,道:「这有什么,看书多了自然知道。」说着他面露诡笑,偷偷附耳到张小凡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你,你......」 曾书书嘴一撇,道:「看你吓得那个样子?这有什么。从我修习御剑之术,自然是要经常练习,飞着飞着飞到这里,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小凡为之哑然。 听着他们二人在后边嘀嘀咕咕,齐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陆雪琪道:「陆师妹,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吧。」 陆雪琪一张脸上冷若冰霜,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 进到城内,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一早便把青云门弟子服饰给换过了,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但陆雪琪相貌绝美,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张小凡在一旁瞄了陆雪琪一眼,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但一双明眸却闪过一丝怒意,不由得为这些路人担心起来,万一天琊出鞘,只怕这历史悠久的古城先毁了一半。 不过陆雪琪的涵养显然要比张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们住进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栈之后,陆雪琪也没有什么动静。齐昊在众人中阅历最深,四人隐隐便是以他为首,像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张罗,其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山海苑规模颇大,后园中共有四个别苑,他们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间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齐昊便叫上众人,到前头酒楼吃饭。 山海苑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楼贵宾厅里,却是清净的很,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大概有五桌有着客人正在吃饭。齐昊叫过小二,点了几样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张小凡心里这般想着,他出身农家,从未到过山海苑这等奢华之地,刚才经过二楼时看见大厅里富丽堂皇,但走到三楼却见雕龙画凤,红木横梁,古香古色,与二楼完全两样。他自然不知道世间人若是到了富贵处,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来了,纵然有些人喜欢光彩奢华,但为了让人说上一句自己有些修养,附庸风雅也是常有的。 他们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上,曾书书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对齐昊道:「齐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吧?」 齐昊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过我们青云门在这里素有名声,他们老板巴不得我们来,不会收我们多少钱的。」 曾书书「啊」了一声,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尤其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看那鱼身鱼体延长,前部亚圆,后部侧窄,体暗褐色,有须两对,粗长。最紧要处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指大动。 张小凡对烹饪一向有着兴趣,又从未见过这种鱼类,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这鱼叫做什么鱼,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道‘清炖寐鱼’,乃是我们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张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啊,肉质真好,不过煮得更好,甜处是放了些糖,加了姜片去腥,呃,有爆葱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鲜小葱头,啊,最难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对了,还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厉害,厉害!」 他一脸陶醉的样子,看得齐昊、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陆雪琪也看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却当真是佩服之极,大声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识货!」 张小凡此时方才注意到身边众人的样子,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筷子,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请问小二哥,这寐鱼产自何处?」 店小二还未说话,忽听隔壁一张大桌旁有个女子声音道:「这寐鱼乃是南方诸钩山的特产,离此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岂不是骗人么?」(注一) ------------ 第三十二章 :下山(2) 众人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只见那一张大桌之上,坐了八个人,六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另有两个女子,一女身着淡紫长裙,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另一个女子便是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绿衣衫,相貌秀美,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极是灵动,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陆雪琪也不输几分。 张小凡「啊」了一声,却见那女子说了这一番话后,眼光便落到了他这一桌的陆雪琪身上,似是也为陆雪琪容貌所惊。女子爱美,便是陆雪琪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时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不过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这寐鱼的确是南方诸钩山独有,但后来青云门道玄真人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渐渐繁盛。我们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崇敬之极的神色来。 张小凡等青云门人看了,自然个个高兴,面露笑容,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对望一眼,坐了回去,嘴里却是哼了一声。 吃完可口的晚饭,张小凡等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齐昊在西苑门口对众人道:「今晚诸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赶路前往空桑山。」 张小凡与曾书书应了一声,陆雪琪却是一声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齐昊呆了一下,向他们二人苦笑一声,道:「二位师弟,也早些休息吧。」 张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见在夕阳之下,齐昊神采竟是丝毫不逊于往日,反而还有了几分出尘之意,忽然间心灰意懒,提不起精神,勉强和曾书书打个招呼,居然也不理齐昊,自顾自走回房间。 曾书书呵呵一笑,与齐昊说笑了两句,二人便也分别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夜,是张小凡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翻来覆去的,不知为何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间却梦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狰狞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同时心里深处竟翻涌着说不出的狂热杀意,仿佛眼前红色的鲜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通过杀戮来获得这一切。 「啊!」 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淋,过了好一会儿,他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服下来。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无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根烧火棍,一股冰凉的感觉包围了他。这个梦与这些年来他不停梦到的噩梦十分相似,那仿佛变做另外一个人的情景,那个梦中噬血的凶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惧。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他盘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温柔的女子,轻轻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若隐若现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映着那淡薄的光芒,张小凡的脸上,仿佛也蒙上一层他所不应有的庄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层金色光芒才渐渐散去,张小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情一片平和。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念那位慈和的普智和尚。 他再也没有睡意,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旁边几个房间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齐昊他们都睡着了。山海苑的后园建在一个花园之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四个庭院。张小凡从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处的那处花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 张小凡心头一阵惘然,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少年,独自在幽深花园中走来,回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张小凡停下脚步,不觉竟是痴痴看得呆了。 隐隐幽香,暗暗传来。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光星光,探到这支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张小凡脑中「轰」地一声响,仿佛满天月华都失去了光彩,这个花园中顿时陷入黑暗一般。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点莫名的恨意。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像是引住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 注一:《山海经・山经第四卷・诸钩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诸钩之山,无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广员百里,多寐鱼。 ------------ 第三十三章 :万蝠(1) 张小凡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晚饭时出口争论寐鱼的那个美丽少女,此刻见她依然身着那一套水绿衣裳,在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灿烂。 只是张小凡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折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张小凡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你这样一个俗人,又怎么会知道?」 张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谬之事,摇头道:「这花被你折下,便是连命也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么知道它不会高兴?」 张小凡听着这女子言语大是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你也不是花,又怎么知道它会高兴了,说不定这花儿此刻正是痛苦不已,啊,你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来。」 那绿衣少女明显呆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艳逼人,几乎让张小凡看呆了眼。 「花泪?......哈哈,花泪,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大男人把露珠说成是花的眼泪,笑死我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但看那少女笑得腰都弯了,脸上发烧,强自道:「那、那又怎么了?」 不想那少女听了这话看他样子,笑声反而更大了些,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幽暗的花园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张小凡发火不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看着那女子欢喜笑容,赌气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间听到后面那绿衣少女收了笑声,但语调中还是带了几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张小凡本来今晚出来,心情不错,但碰到这个女子之后,心情便是大坏,此刻听她叫了出来,心头又是一阵烦躁,忍不住回头道:「我又不叫喂,你叫谁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看着张小凡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似乎很少人如此顶撞过她。但片刻之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恢复刚才那灿烂笑容,但声调还算温和,道:「哦,那你叫做什么?」 张小凡冲口就道:「我叫......」窒了一下,他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那绿衣少女脸色一肃,看着似乎有些生气,但她看了张小凡负气的表情,便如一个赌气的小男孩一般,居然忍不住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刚才她沉下脸的气势完全散了去,衬着天上月华,满园芬芳,这美丽女子面上满是笑意,仿佛她知道这样不是很好,摇着头正要忍住,却依然还是笑了出来。 仿佛,许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过来。 月光如水,轻轻洒在她的肩头脸畔,映出了动人心魄的美丽。 张小凡不知何时,看得痴了。 那少女笑了一阵,发现张小凡正盯着她看时,嘿了一声,居然也无一般女儿家脸红的样子,反而径直道:「我好看么?」 张小凡却被她吓了一跳,像是做贼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无处可逃的感觉:「我......你......呃,你,好看!」 话一出口,张小凡自己先呆了一下,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的奇异滋味,那少女却似乎并不在意,面上有淡淡笑容,道:「我想也是,从小到大,谁不说我漂亮,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 听她说话语气,小小年纪,倒似乎历经沧桑一般。张小凡气往上冲,正要反驳,但不经意间看去,却见她明眸皓齿,独立在月华之中,隐隐竟有几分熟悉。他登时想起了青云山上,碧水潭边,自己亲眼看到的师姐美丽身影,那一刻之间,他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绿衣少女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走了几步,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叫声,张小凡皱着眉转过身,看着那绿衣少女。 她微微眯上了眼,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仿佛想着什么,但气氛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依然这般地问,眼波中倒影着他的影子。 张小凡却忽然退缩了,刚才的怒气在片刻间全部消散,仿佛对着这个身影,些许的愤怒都是不应该的。他回避了那柔和的眼光,带着他自己也不安的一点怯弱,说了一句:「张小凡。」 然后快步向后走去,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他低着头大步走着,刚走到那曲折小径的一个拐角处,猛然间发现前头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在这幽暗园中,若不是走到近处还真是难以发现。 他几乎收势不住,幸好身体反应还算灵敏,紧紧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双明亮但幽静的眼眸出现在他的眼前。 二人相距过近,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这才看清,这人却是晚饭时,坐在那绿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此刻她依然蒙着面纱,但身上已换了一件黑色丝裙,在这个夜里,几乎便如幽灵一般。 张小凡定下神来,不觉还有些喘息,鼻中隐隐闻到一股幽香,不知是这园里芬芳,还是刚才靠近那女子时......。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今晚出来真是错了,当下含糊说了一声:「对不住。」,便从那蒙面女子身边走过,往自己住处走去。 从头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注视这这个少年。当张小凡走过她身边后,她还缓缓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许久,当她的身影几乎与这幽暗花园里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才转过身子,向着花园深处走去。很快的,她看见了那个绿衣女子,依然站在原处,手里把玩着一朵折下的鲜花。 绿衣少女抬头,没有吃惊的样子,微笑道:「幽姨,你回来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面纱轻动,看来是点了点头,道:「那四个人是青云门下。」她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之中,幽深飘荡,虽然轻柔,却带着一分鬼气,「带头的是龙首峰一脉的齐昊,其他三个不曾见过,看来是年轻一辈,不知姓名。」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一个,刚刚过去的那人,叫做张小凡,好土的名字。」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瑶,许久没见你赏花了。」 绿衣少女,也就是被称做碧瑶的少女,仿佛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脸庞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细细看了看。然后,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视中,绿衣少女含着笑,手中却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次日,青云门四人起床,梳洗之后,齐昊聚集四人,商议道:「空桑山在东方三千里之远,路程不近,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其余三人并无异议,于是便结帐出发。 山海苑的老板果然对青云门心存敬慕,原本昂贵的房钱居然打了个五折,几乎便与普通房钱一般。张小凡看着齐昊与那老板说笑算帐,眼光却向四处瞄了一眼,但直到走时,他也没有再看到昨晚绿衣少女那一众人。 他们四人御空而行,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天,其间,张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后腿,不过到了后几日,张小凡道法渐熟,于「烧火棍」也更是熟悉,居然也飞得像模像样,每日里在天空纵横高飞的时候,那一股穿行于青天白云间的感觉,着实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空桑山,众人落下云头,都是吃了一惊,只见方圆百里之内,一座大山险峻高耸,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 这时已近黄昏,日头西沉,晕黄的夕阳照在空桑山上,仿佛带了几分萧索,也有了几分可怖。众人在山脚落下,收起仙剑法宝。齐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这里也无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们即刻上山,一边寻找那‘万蝠古窟’,一边看看有无合适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书书点头道:「齐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上山吧。」张小凡见曾书书答应了,自己也没什么意见,陆雪琪看了看天色,一言不发,但却是第一个向山顶走去。 这空桑山虽然比不了青云山通天峰那般高得夸张,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险峻,无路可寻,四人从山脚往上,只走到山腰处,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四人走到一快平台之上,齐昊叫住众人,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三人都是一眼认出这便是青云门至宝「六合镜」,一时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齐昊要做什么。 只见齐昊把六合镜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诵读了几句咒文,原本暗淡无光的六合镜似有感应,逐渐亮了起来,随之从齐昊手中飘起,停留在他头顶二尺处,光芒渐盛,带着淡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们四人周围六尺左右的一个圆地,把他们护在中央。 齐昊这才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而且我观此山荒凉诡异,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镜功能护主,我们也好防范于未然。」 张小凡向那漂浮在空中的六合镜看了一眼,只见那面小镜似貌不惊人,但古拙中隐有瑞气,不可小看。正在此时,众人忽听得远处一声巨响,随之是「劈啪劈啪」的声音响起。 声音渐渐密集,到了最后非但越来越响,更是几乎连节奏都听不清楚了,只有「轰隆隆」巨大杂音回响在这荒山野岭,远处,靠着黑暗中六合镜发出的一点点光芒,众人赫然望见在那远处山背后,霍然腾起一片黑色云气,在这黑暗中更增诡异,而轰隆巨响便是从那发出。 众人都是变色,曾书书眼珠一转,忽地失声道:「六合镜!」 他话一出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片在空中越来越是巨大的黑云却已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向这里移了移,片刻之后,仿佛从黑云中传来一声刺耳呼啸,刹那间那片黑云竟是齐齐转了过来,向这四人处,这黑夜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扑了过来。 瞬间,原本星光闪亮的夜空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住了一般。众人只觉得一股腥臭味转眼充斥了四周,张小凡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唯有齐昊还算镇定,但脸色也已发白,疾道:「不用乱动,千万莫要离开六合镜光圈范围。」 又过片刻,呼啸轰隆声已近在耳边,映着六合镜的光芒,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片黑云,赫然竟是无数只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着身形,比往日所见的蝙蝠竟是大了一倍不止,每一只都张着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里猩红一片,狰狞恐怖。 但六合镜所散发出来的淡黄光芒,却在这时显露了作用,只见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它们如何撞击挤压,这光圈竟是丝毫不动。反而是在光圈近处,与淡黄光芒相触的蝙蝠,黑色的身子发出「滋滋」的声音,片刻之后便掉到地上,挣扎不已,眼见是不能活了。 只是这群蝙蝠实在太多,放眼望去,连夜空星斗都被遮盖,怕没有数百万数千万只。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还不到其中百万分之一,但见无数蝙蝠前赴后继,冲上前来,四人被围在中央,虽然暂时无事,但前后左右都是恐怖之极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几欲令人作呕。 不过六合镜毕竟是道家至宝,在这无数凶恶畜生攻击之下,竟无丝毫脆弱动摇迹象,那黄色光圈看似轻薄,偏偏便屹立如山,不消一会,光圈周围的蝙蝠尸体便越堆越高。 此刻,在这光圈周围上空也不知围了多少黑色蝙蝠,哪里是里三层外三层,只怕是里三百层外三百层。但这些畜生对光圈的撞击似乎慢慢缓了下来,似乎知道徒劳无功,便不再做这无用之事。只是这些蝙蝠似是舍不得到口的美味,依然围住不肯离去。 张小凡心神动荡,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凶恶之物,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紧张害怕,他喘着粗气从外围蝙蝠上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看到站在身旁的陆雪琪的脸色也苍白之极。 仿佛就在同时,陆雪琪也感应到他的目光,向张小凡这里看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陆雪琪忽然转过头去,苍白的脸庞似乎又白了些,但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刷......」 忽然,所有的蝙蝠都震翅飞起,曾书书看着它们,方才松了口气道:「好不容易才......」 话未说完,他便说不下去了,只见满天黑云,无数的蝙蝠飞到高处,遽然转身,前头一只只如冰雹般冲了下来,打在六合镜的光圈之上,却被六合镜光圈反震回去,然后腾起一团血雾,在淡黄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横流,血腥扑面,无数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闪烁出现然后掉落在地,但后来的蝙蝠竟仿佛对前头同类之死无动于衷,依然是撞击不停。青云门四人个个是面色苍白,望着这世间罕见的凶蛮异物。 ------------ 第三十三章 :万蝠(2) 光圈周围,很快的,堆起了足足快接近有半人高的厚厚的蝙蝠尸堆。 张小凡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已被冷汗尽数湿了。 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尸体几乎堆到有一人来高的时候,蝙蝠群终于停止了这强悍凶蛮的攻击,此刻,就算是六合宝镜,散发出来的光圈的亮度也黯淡了几分,但依然闪烁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云,围着这个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离去。 四个人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手中各自握着自己的仙剑法宝,不敢有一丝懈怠。 只是这些巨大群的蝙蝠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只是围着不肯离去,但也没有再发动什么攻击。 就这样持续到了黎明。 当天边第一缕的阳光照过来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呼唤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都往昨晚飞出的那处地方飞了回去,来也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这无数只的蝙蝠都已消失不见。 青云门四人缓缓松懈下来,但又过许久,齐昊直到完全确定那些蝙蝠不会再出来的时候,才撤去了六合镜。 光圈消散。 一声闷响,四人周围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倒了进来,把四人淹没在这恶心可怖的河流中。张小凡在那一刻,心脏里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停止了呼吸,而在这同时,他更是听到身边人传来一声尖叫,一只玉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用力之大,隔着衣服,指甲都陷入了他的肉里。 这痛楚钻进了他的心头,他回过头,看着这个受惊的美丽的女子,她苍白的脸在朝阳中带了一丝惊惶,让人心头莫名的一痛。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不见,纵然还有些紧张,但他的注意力都被陆雪琪吸引了过去,就像是在她面前,他是决不能畏缩的感觉。 他走上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陆雪琪的喘息声缓缓平静了下来,她微微抬头,嘴唇轻动,深深看了一眼张小凡的脸庞,松开了手。 ------------ 第三十四章 :古窟(1) 四人好不容易才从堆积如山的蝙蝠尸体中走了出来,但都已是狼狈之极,身上沾满了污秽暗色的鲜血不说,便是气味也觉得恶臭无比。 他们四人都是青云门人,平素一向干净,尤其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更是生性爱洁,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还要难受。 四人忙不跌地向远处走去,此刻都只想离那堆恶心的蝙蝠尸体越远越好。一口气走出了老远,来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岩石上,四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时,只拂到了一些杂物,但那些蝠血痕迹,恶臭腥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张小凡等三个男人还好一些,但陆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脸此时却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在衣裳上拂拭着,大力搓揉,看来不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她身上弄走是决不罢休。 只是这些血污似乎特别粘稠,很快的,齐昊、曾书书和张小凡都放弃了努力,只有陆雪琪依然白着脸不肯放弃。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就算是最老练的齐昊现在神情也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语,只有陆雪琪皱着眉头搓揉衣服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呼啸,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天际闪现四道光芒,二黄一白一青,片刻之后,这四道光芒在他们前方落下,一阵闪烁过后,现出了四道身影。 左侧两人,却是两个和尚,稍后的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巨目,满脸横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着袈裟,只怕还被人以为是拦路抢劫的盗匪。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却是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年轻和尚,与他完全不同,皮肤白净,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让人感觉有些瘦弱,却无论如何没有轻视之心。 右侧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这四人向青云门四人看来,见到他们身上血污,都是皱了皱眉,那年轻白净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号,道:「阿弥佗佛,请问四位施主可是青云门下?」 青云四人对望一眼,齐昊越众而出,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齐昊,请问诸位是......」 那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这位是师弟法善。旁边这两位乃是焚香谷的杰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还瓮声瓮气地问候一声,但那焚香谷的李洵、燕虹却都是神情倨傲,都是微微点头,就算见过礼了。 齐昊眉头一皱,当下便不理焚香谷两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师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誉为千年罕见的人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过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齐师兄实在谬誉了,小僧资质鲁钝,唯恩师普泓不弃,授我真法,以期为天下苍生做些善事,却不敢与青云门诸位师兄相提并论的。」 齐昊大笑,连连摆手,道:「法相师兄太谦虚了,来,我为诸位引见一下我的几位师弟师妹。」说着将张小凡三人介绍给他们,张小凡随着他们见礼,但不知怎么,他觉得那法相在齐昊介绍他时,目光却似乎亮了一亮,多看了他一眼。 此时,从谈话开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待齐昊介绍完毕,他突然开口冷冷地道:「齐师兄,你们青云门一向自居正道领袖,道家真法独步天下,怎么今日一见,却个个是如此狼狈?」 青云门四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小凡看着他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更是反感,眼角余光扫处,却见陆雪琪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举动,玉脸含霜,冷冷地看着焚香谷两人,但更多的却是与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对视着。 齐昊毕竟老于人情世故,心中虽有微怒,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呵呵一笑,道:「不瞒诸位,在下与同门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万蝠古窟,不料却碰上了无数蝙蝠......」 法相四人听到此处,脸色都变了变,那人高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声粗气地道:「唔,那就是在万蝠古窟里的无数畜生,凶蛮残忍,难对付的很。」 齐昊何等机灵,一听之下,便知面前这四人多半是早来几日,也碰上了这些令人头疼不已的家伙。他心思急转,却忽然听见身后曾书书一声长笑,走上前来,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师兄,如此说来,你们也曾与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点了点头,看来是个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数目太多,我们只好退走了。」 曾书书「啊」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们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为民除害,不料从早杀到晚,任我们如何使力,却始终杀不胜杀,最后只能是把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却也落得是一身污秽,唉,惭愧,惭愧!」 他回头看向齐昊,二人相视一笑,齐声道:「惭愧啊!惭愧!」 众人都变了脸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声,脸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腼腆,但脸上也清楚现出了不信的样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语,法善脸上却起了佩服之情,张小凡则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笑得灿烂无比的二人。 片刻之后,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们三派长老本就要我们年轻一辈受些历练,如今人数已经到齐,不过青云门诸位师兄远来辛苦,不如我们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进万蝠古窟查探如何?」 这时站在旁边的李洵冷哼一声,道:「法相师兄说得有理,不然进去之后,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张小凡,出自名门青云的齐昊、曾书书与陆雪琪哪一个不是在各自一脉中受尽师长宠爱,哪一个骨子里没有一些傲气,当下齐昊冷哼一声,道:「李洵师兄说得有理,否则以我现在疲累之身,到时还要救你,那可无能为力了!」 李洵显然没想到青云门下之人一个个也是如此傲气,他出身于焚香谷,自幼便得师长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辈之中,除了少数几人,无一不远胜过其他平辈同门,由此养成了目空 一切的自大个性,如何受得了这份气,当下脸色便是一变,盯着齐昊道:「如此说来,齐师兄修行远胜于我了,在下倒想讨教一番。」 事关师门脸面,齐昊身子一挺,便要走出,忽见陆雪琪突然从身后走了出来,俏生生往场中一站,冷冷道:「不劳齐师兄大架,我来领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罢。」 李洵忽地一呆,只见陆雪琪虽然一身血污,但一张玉脸上肌肤却更是被映得洁白如雪,神情虽冷,凛然中却自有睥睨众生飘逸出尘的清丽。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一时间竟是呆了一下。 与此同时,天音寺法相走了出来,含笑道:「诸位师兄,我等来此本是为了查探魔教余党,临行前想必各位师长前辈都已教诲过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在此意气用事,只怕回去不免受到责罚,再说本也是些小事,还是大家都退让一步,如何?」 李洵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仰首看天,虽然不说话但意思倒也颇为明显了。齐昊此刻心里想到临行前道玄真人的嘱咐,心下也有些后悔,正好趁机下台,便在后边唤道:「陆师妹,法相师兄说得有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陆雪琪看了看众人,哼了一声,走了回来,看见张小凡正看着自己,目光在张小凡脸上扫了一眼,便独自走到一旁去了。 张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里忽然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泛上心头, 只听法相又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无异议,于是法相带路,众人跟着他御剑而行,来到离空桑山三十里之远的一个小山丘上,这里居然还有一湾清泉,正是青云门众人所需。当下众人在水边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静处换过衣衫,这才走出来与法相等人见面。 陆雪琪是女儿之身,不太方便,换衣地方也找得最远,所以最后一个才走出来,众人看去,只见她梳洗过后,容光焕发,于原本清丽中竟是又添了几分娇媚,登时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说曾书书、李洵等人眼睛发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谷燕虹,也多看了她几眼。 这八个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最「优秀」的弟子围地而坐,谈论起来,张小凡从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万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当年魔教畜养的异种,凶蛮残忍,性好吸血,本为魔教帮凶,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据点覆灭之后,仍有少数蝙蝠残存下来,天长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庞大规模,每出掠食,把这方圆五百里内搞得是全无人烟。 不过这些蝙蝠似是畏惧阳光,所以都只在夜间活动,白日都栖息在万蝠古窟之中,昨晚青云门众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无事。 听到此处,曾书书皱了皱眉,向那法相问道:「法相师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万蝠古窟之中,我们又如何进去查探?」 法相迟疑了一下,道:「据小僧这些日子观察,这些畜生在白日都只倒悬于古窟洞顶,并未活动,我们或可进去也不一定。」 曾书书哑然,张小凡却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说法相师兄你也没有把握了,说不定那些家伙看了我们进洞就扑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来,眼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光芒闪烁,但神态依然温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实也没有十成把握,但师门授命,总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试上一试,大不了我们退出来便是。今日我与法善师弟还有焚香谷两位施主本想进去打探一番,没想到正遇上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应!」 「哼」,却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声,青云门四人同时向他看了过去,李洵却是丝毫不惧,只有当他看见陆雪琪的眼神望过来时,神情多少才有些变化。 齐昊不去理他,转头对法相道:「还有一事,请教法相师兄。」 法相道:「齐师兄请说。」 齐昊道:「三个月前,我青云门长门弟子,萧逸才萧师兄已经先行来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法相摇了摇头,道:「我们与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并未见过萧师兄。」 齐昊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隔日,朝阳初升,张小凡等八人便来到空桑山上,但见满山荒芜,沙石满地,偌大一座山上,竟连普通的鸟鸣声也听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点心,便是早已迁移出了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来数日,已经找到了万蝠古窟的所在。当下众人跟随,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万蝠古窟的洞口。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阴背阳处,微微向下倾斜,只有洞口有些许光亮,再往里处便是漆黑一片。站在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众人却都感觉到洞里阴风一阵阵的吹出,拂过脸上,阴冷入骨。同时隐隐还有些沙沙声传来,似低语,似鬼哭,让人心头发麻。 齐昊又多看了那洞穴两眼,回头强笑一声,道:「如此,我们就进去罢。」 众人默然,法相点头道:「正是,不过此洞内危险难测,各位最好备好仙器,以防万一。」 事关生死,众人都是不敢怠慢,纷纷将法宝拿在手中,当李洵、燕虹与天音寺二僧看到张小凡拿出一根黑呼呼的烧火棍时,都是呆了一呆,神情错愕。张小凡脸上一红,颇感尴尬,幸好在这个时候,陆雪琪在她天琊蓝光之下,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第一个向那漆黑洞穴走去,众人连忙跟上,这才解了围。 就在快进洞口,那股阴风越来越是阴冷的时候,法相似乎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张小凡,张小凡感觉出来,向他笑了一下,法相报以微笑,同时低声道:「张师弟,前头艰险,你可跟在我的身后。」 张小凡一怔,却见法相已走入那黑暗之中,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看着众人都进了洞,也急忙跟了进去。 才跨进洞穴之中,没走几步,张小凡便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惊,但还好只陷到脚踝处便停了下来。此时众人已身处黑暗之中,不过各自法宝仙器祭起,散发出道道霞光,张小凡向脚下看去,脸色登时就苦了下来,原来脚下踩着的竟是极厚的蝙蝠粪便,恶臭不说,脚还陷在里面,那滋味有多难受便多难受。 他抬眼向前望去,见其他人多半也是一般的神情,尤其是两个女子,陆雪琪与焚香谷的燕虹,更是紧皱眉头,面色苍白。 张小凡摇了摇头,勉强定下心来,众人熟悉了这个环境之后,随之又向里面走去,此时,那如妖魔低语的沙沙声也同时大了起来,仿佛在遥远处,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就这般又走了三、四丈远,在最前头的齐昊忽然低声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只见齐昊的那柄寒冰仙剑缓缓升起,光芒渐亮,把前头洞穴照亮不少时,众人登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极大的洞穴,洞穴顶端离地极高,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下,众人赫然看见在这山洞顶端,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无数黑色的蝙蝠,几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岩石。而那「沙沙」声音,便是这些畜生摩擦低鸣所生。 黑暗之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仿佛感觉到了不安,一个个活动起来,但并没有飞起,而是用爪子在岩石上攀爬着向黑暗处移去,有的干脆就抓在同类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发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惊心。 ------------ 第三十四章 :古窟(2)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停了片刻,众人便都发觉,虽然这里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别醒目,但这些蝙蝠似乎的确没有动静,不会袭击。发现了这一点,众人多少松了口气,法相低声道:「还好小僧判断无错,诸位,我们继续前行罢。」 众人转头,又再向这恐怖古窟深处,更深沉的黑暗那端走去。随着众人行进的脚步,脚下的蝙蝠粪便越来越厚,而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之下,洞顶的蝙蝠竟似无穷无尽一般,越来越多,尖牙利齿,喃喃低鸣,都在身边呼啸。若不是他们八人都是身怀正道仙法,心志坚定,换了常人非发疯不可。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张小凡走在队伍中间,而法相却也始终走在他的身前,看着前边这个年轻的和尚一身月白僧袍上也染了几点污秽,张小凡忽然想起了普智。 那个在回忆深处的人,便是和眼前这个和尚来自同一个地方么? 前方,忽然传来了齐昊轻微的一声呼喊:「啊!」 张小凡还没回过意来,便只觉得脚下感觉有异,竟好象是一脚踩到了硬地之上一般。 ------------ 第三十五章 :妖人(1) 站在前头的法相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片刻之后,一颗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圆珠从他手中祭起,起先这光芒还似依恋着法相,但随着法相法力催持,刹那间金光大盛,以这珠子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张小凡站在原地,几乎错觉耳边「呼」的一声呼啸,金色的光圈便已掠过了他的身旁。 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映做了淡淡金色,同时心情一阵舒畅,纵有几分紧张之意,也在瞬间平伏了下来。偌大的一个空间,转眼间已亮如白昼,若不是怪石狰狞还有蝙蝠蠕动,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佛家胜境。 一向眼高于顶的李洵此刻却有了几分惊异,站在一旁讶道:「轮回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李师兄好眼力。」 李洵言语间却似乎对法相突然多了几分客气,道:「不敢,法相师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张小凡此时借着「轮回珠」的光芒,已然看清脚下的确已经踩上了干净的硬地,抬头看去,只见在头上岩石洞顶,那些黑色的蝙蝠不知为何都消失不见了,但那「沙沙」声却分明还在耳边。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在身后的洞穴顶端,无数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顶部,但就在他们数人脚踏的硬地之上,洞穴顶端的岩石,却有着一道红色细线划过洞顶,看那样子倒似生在岩石之中的脉络一般。 以这红色细线为界,无数的蝙蝠都聚集拥挤在外头,竟无一只越过红线,而脚下咫尺之遥,便也没有了外头腥臭的蝙蝠粪便。 法相看了看周围,沉声道:「此处古怪甚多,诸位切要小心。」 众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干净地方,待查探过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多数人第一个动作便是整理身上衣服。站在张小凡旁边的曾书书脱下鞋子,把里面恶心的东西倒出来,低声对张小凡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走在干净的路上是那么舒服的事!」 张小凡笑了笑,迅速清理了一下,整个人也感觉舒服了些。过了一会,齐昊见众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罢。」说着当先向洞穴深处走去。 众人都跟了上去,很快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背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仿佛黑暗如妖兽,张开双臂露出狞笑,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黑暗中的一点光,缓缓前行。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个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乎毫无止境一般,虽然还一直很是宽敞,但曲曲折折,弯弯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倾斜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蝙蝠的沙沙声早已听不见了,在这片黑暗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张小凡觉得周遭湿气越来越重,也不知道已是深入地底多深了。 法相祭起的「轮回珠」依然散发着金色佛光,照耀着众人,而在最前头的齐昊此时为了以防万一,也把六合镜祭了起来。两样宝物交相辉映,就这般又走了一会,一直走在前头的齐昊突然停了下来,伸出手向后边人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一点声响。 「轮回珠」与「六合镜」的光芒逐渐都亮了起来,在众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开了两条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仿佛如妖魔张开的大口一般。而在道路中间,同时也是两条岔路的中心,竖立着一块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血红大字: 天道在我! 焚香谷李洵哼了一声,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称天道!」 法相却皱起了眉头,向这石碑多看了几眼,道:「我来时曾听恩师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确有此一块石碑,但当时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剑斩开,今日再见,怎么却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直默不做声的焚香谷燕虹突然开口道:「你们看那石碑下四分处,可是有一道断痕?」 她声音柔媚,听来竟是让人心中一荡,加上青云门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燕虹开口,心里都微感讶异。众人走上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地方有一道细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裂缝处石头纹理呈现暗暗红色,但若不细看,决然是看不出来。 齐昊点了点头,对燕虹道:「燕师妹好细的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齐昊又看了那石碑两眼,转身对众人道:「既然这座石碑已被人修复,可见魔教妖人多半在此,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趟我们算是来对了。」 法相接着道:「齐师兄言之有理,眼下这洞穴中危机四伏,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这两条岔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齐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师兄,你刚才曾说令师普泓神僧曾对你提过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过这岔路?」 法相点了点头,道:「恩师的确说过,但他也是从上代祖师口中得知,据说当年正魔大战时,这两条岔路之后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于如今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众人默然,过了一会,齐昊看了看本门其他三人,对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两路,我青云门四人往左边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师兄与焚香谷两位往右边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长啸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虽然明知道这般分散开来并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这两条岔路有多远,万一走错再行回头,时辰上只怕耽误太多,而在场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当下他转头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见他们二人并无异议,遂道:「那就依齐师兄所言,诸位千万小心。」 说着,他有意无意又看了张小凡一眼。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法相师兄似乎真的对自己另眼相看,但脸上还是报以微笑。 齐昊点了点头,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带着张小凡等三人走进了左边岔路,没走几步,身后的光芒转了一转,也渐渐消失,看来法相等人也进了右边岔路。 齐昊走在最前头,把六合镜祭起头顶,催发仙力,六合镜淡黄光圈洒下,把四人罩在当中。 这一条岔路比之刚才一路走来的洞穴,便显得窄了许多,同时两边岩石突兀,尖锐丛生,张小凡一不小心还差一点挂了彩。唯一相同的便是周围永恒的黑暗,在这里,竟似乎从未有过一丝光明。 青云门四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齐昊,更是全神贯注,防备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这一走,又是许久,以至于张小凡心里都不禁怀疑,就算自己这边遇上了魔教妖人,发出长啸,但法相师兄那里会不会听到还是一个问题。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众人行进的过道中,仿佛永恒黑暗宁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唔唔」鬼哭声,震耳欲聋,闻之心惊。 四人大吃一惊,齐昊刚要开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见从四面八方无尽黑暗之中,亮起各色异芒,同时冲向过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镜光圈之上。 这力量之大,就连六合镜竟也是一阵摇摆,齐昊更是身子剧震,竟是再也说不话来,连忙定下心神,加力护持。 鬼哭之声越来越大,直听得人头昏眼花,曾书书、陆雪琪和张小凡将齐昊护在中央,只见无数道光芒被六合镜反震回去,在空中转了个弯,竟又是狠狠折回再次冲来,黑暗中,竟不知藏匿着多少敌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飞舞着多少法宝。 齐昊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法诀,虽然在外界法宝围攻之下,但六合镜还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光圈渐盛,就在青云门众人将要松一口气时,张小凡忽然发觉脚下坚硬的土地竟然动了一下。 他心念一动,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曾书书急呼一声:「小心,脚下有......」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竟然压过了漫天呼啸,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山摇地动,一股大力从脚下霍然涌出,将地面炸得支离破碎不说,青云门四人更是各飞东西,六合镜能护周围,却防不了脚下,这一下突发难于内部,登时光芒四散,落回齐昊飞出的身影之上。 在黑暗中无数道光芒呼啸而过,仿佛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分别向分开的四人冲了过去。 张小凡站位靠前,被那股大力从脚下一推,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向前飞去,但他究竟在青云门修行多年,惊而不乱,把早已拿在手中的烧火棍往胸口一放,那股熟悉冰凉的感觉游遍全身。「烧火棍」在半空中发出淡淡玄青光彩,正对着后方紧紧追来的数道光芒。 片刻之后,其中一道暗红光芒当先冲到面前,张小凡顿时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几欲呕吐,赶忙屏住呼吸,驱动烧火棍,玄青光芒涨起,抵住了那道暗红光芒,在烧火棍光芒之下,不知怎么,那道暗红光芒突然黯淡了许多。 黑暗中不知名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疑声。 就在这时,另两道一黄一灰两道光芒也冲了过来,一起打在了烧火棍上。张小凡借着光芒,这才看清,刚才那道暗红光芒乃是一把暗红小叉,上有浓浓血痕,而黄光是一柄三尺长的宝剑,灰光却大是古怪,是一颗巨大的不知名的野兽獠牙! 张小凡身子还在半空,本已稳住,不料被这三件法宝冲撞,虽然有「烧火棍」凌空抵住,但巨大之力竟是把他整个人向后直直推了过去,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打在旁边石壁之上,直陷了半个人进去,石屑横飞。 张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后背上痛入心腑,但知道这乃是生死关头,拼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眼见那三件索命物在空中一个转弯,又是恶狠狠冲了下来。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宝的人身处何方? 张小凡左支右拙,握紧法诀一声呼啸,烧火棍御空而上,在半空中与冲来的黄色飞剑野兽獠牙对撞,一声巨响,各自震开,随后赶忙向前扑地翻开,另一道疾追而至的暗红小叉收势不及,轰隆一声打在他刚才站立之地背后的石壁之上,碎石乱飞,竟是在石壁上打出一个大洞来。 而此时灰色獠牙又是追回,当头砸下,闪着寒光的牙尖在黑暗中特别醒目,看它声势,张小凡不想也知道这古怪法宝砸到自己身上的后果。 张小凡紧咬牙关,双手虚空划下,烧火棍物随意动,青光一闪,出现在头顶撞上那只獠牙,半空之中,只听闻一身低低闷响,那獠牙之上赫然现出了一道裂痕。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叫,大有痛惜惊愕之意。 只是张小凡根本来不及回味这一点点可怜的喜悦,黄色飞剑转眼间又已冲至面前,张小凡不及反应,额头出汗,危急间大叫一声,双手一震,整个人向上飘起,溶入烧火棍玄青光芒之中。 黄色飞剑竟是丝毫不留余地,在半空中一个拐弯,从脚底又是冲了上来,上有獠牙,下有飞剑,张小凡全身微颤,再也不及多想,身子缩起,口中诵咒,烧火棍青光大放,将他团团包住。 「轰」,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的大响分别在张小凡头顶脚下响起,敌人两件法宝倒冲而回。烧火棍在空中一阵颤抖,张小凡大口喘息,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片刻幻觉之间,他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看到烧火棍裂为碎片。 不过幸好,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烧火棍虽然难看,但居然强硬之极,完好无损,倒是看那飞剑獠牙,光芒黯淡,多半受损。不过话虽如此,烧火棍受此重击,腾起保护张小凡的青光便也散了开去。 张小凡大喜,正要召回烧火棍,忽然间肩头剧痛传来,半身乏力,脑海中一片空白。低下头去,他只看见胸肩处竟赫然冒出了一把暗红小叉,穿透而出,殷红鲜血喷涌不止。 竟是刚才那把暗红小叉,趁着张小凡懈怠之机,偷袭重创于他。 张小凡只见那小叉之上,原本暗红的颜色此刻竟似乎亮了起来,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苏醒一般。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本想伸手拔开小叉,忽然之间,随着暗红小叉上血色痕迹的加深,一道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无中生有一般,从这小叉上腾起,随即紧紧附在了张小凡的背上。 这暗红小叉的主人看着竟是寄生在这法宝之上的。 张小凡只觉得头晕目眩,无力甩开身后妖人。而伤口处除了疼痛,此刻还传来了麻痒感觉,只怕多半上边还有剧毒。他眼角余光看去,却看不到身后那妖人脸貌,只看见他紧紧抓在肩头的一双手,干枯污秽,腥臭难当。 远处,传了一阵狂笑,而在背后,也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青云门的臭小子,这是你们自寻死路,乖乖地把精血给我吧!」 张小凡还来不及反应他话中意思,便从他动作中明白了,只见那阴影中的妖人竟是张开大嘴,一口咬在张小凡左边脖子之上,大口吸血,而与此同时,那把暗红小叉竟也是更加明亮,仿佛也在喝血一般。 张小凡恐惧之极,但觉全身血液都向喉咙而去,身子有轻飘飘的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缓缓散去一般,就连在半空中的烧火棍他也无力支持,掉了下来。 此情此景,恍惚之间,他忽然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一个幽谷之中。 ------------ 第三十五章 :妖人(2) 那一个噩梦里头! 烧火棍从他头顶掉下,落在他的面前时,发出淡淡青光,像是召唤着什么。张小凡一把抓住,顿时只觉得烧火棍上那股冰凉感觉汹涌澎湃,如狂怒一般。 他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出,被那妖人吸食而去,张小凡此刻再也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只是奋起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如困兽之斗一般,把闪烁着青光的烧火棍用力向身后那妖人插去。 烧火棍平钝无锋,但此刻竟视那血肉之躯为豆腐一般,势如破竹地插了进去。 背后那妖人身子一颤,停止了吸血,似是不能置信,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也同时看到了他。 冥冥中,仿佛九幽妖魔的低低冷笑,又似黑暗中谁的心跳,张小凡握着烧火棍的手,感觉到了一波一波的心跳声,像是血脉的流动,又似妖魔的欢呼! 暗红小叉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后边,无尽的黑暗冲了过来。 在黑暗吞没张小凡与那妖人的那个瞬间,张小凡在半昏迷的神志下看到了一幕他一生也忘却不了的景象。 那个妖人原本皱纹横生但依然饱满的脸上,在片刻之间干瘪下去,血肉化为枯皮,附在骨头之上。 下一刻,黑暗包围了他。 失去的重新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从烧火棍棒身传来,溶入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重新清醒,却怔在当地,肩头的伤依然疼痛,但喷涌的血却已经在那未知的力量作用下止住了,但对这个少年而言,此刻竟全不曾注意到这些。在他脑海之中,只翻涌着这样一个念头: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 第三十六章 :怪目(1) 后方远处,呼啸争斗声不绝于耳,光芒闪烁,显然青云门三人正与黑暗中的其他妖人激烈厮斗,但在张小凡这里,却突然陷入了一片怪异的安静。 张小凡怔怔出神,但暗地里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的主人却是亲眼目睹了刚才怪诞一幕,吃惊过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野狗,我没看错吧,姜老三吸人血,怎么好象反被人给吸干了?」 黑暗中另一人粗声粗气道:「见鬼了,青云门居然也有人会炼这‘吸血大法’,这家伙难道是我们仙教门下弟子不成?」 原先说话那人「呸」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恼道:「不行,这家伙来历古怪,一定要问个清楚!」 两团光芒在张小凡面前亮了起来,逐渐现出两个身影,张小凡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连忙抛开杂念,凝神对敌。 光亮中,黄色飞剑与灰色的獠牙各自飞回那两人手中,左边一人接着飞剑,是一瘦高男子,面貌削瘦,鹰钩鼻小眼睛,眼里黑白分明,闪着凶光;旁边一人却更是古怪,张小凡一看之下,立时就吃了一惊,只见他个子也颇为高大,但样子极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耳朵向上,嘴唇殷红,一只舌头看来颇长,不时伸出口来,看去倒是很像一只狗。 那只灰色獠牙此时飞回到他的手中,张小凡立刻下意识地想到,这不会是哪只大狗的牙齿吧? 那被叫做野狗的人见张小凡看了他就转不开视线,眼中大有惊奇之意,大怒,喝道:「呔!你这小鬼,为何盯着你野狗道爷?」 「野狗道爷?」张小凡皱了皱眉,这才发现原来这野狗样的人身上居然是一件黑不溜秋的道袍,看来还是和青云门同一个信仰宗派,只不知往上追溯三千年会不会有些渊源。 自称野狗道人的那人见张小凡明显有轻蔑之意,更是恼怒,道:「小鬼,道爷我在问你如何杀死了吸血鬼?」 张小凡一呆,道:「什么吸血鬼?」 旁边那高个怒道:「不就是你背上那个!」 张小凡这才记起自己还背着那个尸体,登时觉得脖子上凉丝丝的感觉,大惊跳开,把那尸体甩下,「砰」地一声闷响,那已变做皮包骷髅的家伙掉在地上,张小凡看在眼里,一阵恶心,扭过头去。 野狗道人和高个男子目光在那骷髅上看了一眼,随之互相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之意。吸血大法残忍诡异,虽然厉害,但对已身损害却也是极大,练了之后便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他们虽是魔教中人,一向也都敬而远之,但对这神秘功法还是略知一二。 而眼前横尸地下的此人,号称吸血大法唯一传人的吸血鬼转眼间却被人吸干了全身精血,据他二人所知,这份道行不消说远远胜过了这死了的吸血鬼姜老三,便是连那传闻中的吸血老妖,只怕也未必有这等道行。但看眼前这青云派小子,却无论如何没有吸血门下那种怪戾之气。 野狗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你可是吸血老......老前辈的门下?」 张小凡一愣,道:「什么吸血老前辈?」 野狗道人狗嘴一张,老长的舌头在外转了一转,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青云山上大竹峰的那只大狗大黄来了。但正在他转念之间,忽然间听见洞穴后方传来一声尖啸,飞剑闪烁,一个黑衣人从黑暗中摔了出来,血流满面,在地下挣扎了几下,眼看是不活了。 张小凡忽然醒悟,同门伙伴正在殊死搏斗,自己却在这里与这些魔教妖人说话,真是糊涂,当下立刻腾身而起,就要过去相助。 野狗道人和高个见张小凡身形忽动,都是一惊,以为他突起发难,连忙戒备,但只见张小凡身子才动,却忽然龇牙咧嘴的掉了下来,半跪在地上,直吸凉气,额头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原来张小凡心急之下,竟忘了那把暗红小叉兀自还插在他的肩头血肉之中,这一下身形才动,立刻疼入心脾,生生又落了下来,原本暂时止住的血,此刻又从被扯动的伤口中流了出来。 见此良机,野狗道人与那高个如何肯错过,宁杀错不放过,二人眼中凶光泛起,手中飞剑獠牙又再度亮起光芒。 但就在此时,忽然从后方传来一声清脆啸声,只见在黑暗里各色杂光之中,一道灿烂夺目的蓝色光芒霍然亮起,耀眼辉煌,登时把所有各道光彩都压了下去。蓝色光芒之中,只见「天琊」傲然出鞘,在它身后半空之中,陆雪琪风姿绝世凌空而立,全身衣衫猎猎而动,随风飘舞。 在野狗道人和那高个目瞪口呆中,天琊神剑蓝光爆涨,幻化出巨大蓝色光剑,向黑暗处斩下,立时有多道杂色光芒飞起抵抗,但一接触到巨大而纯净的蓝光便灰飞湮灭。只听得怪叫连连,五、六条人影从阴影处跳了出来,「轰隆」一声,蓝色光剑斩在石壁之上,碎石乱飞,威势惊人。 跳出来的几人几乎个个都挂了彩,与此同时,齐昊寒冰剑的白色光芒也亮了一亮,陡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剑芒过处,数个魔教徒众都成了冰棍。而随之而来的曾书书御剑如飞,将之一个个打得粉碎。 张小凡身前的那个高个子与野狗道人对看一眼,同时舍下张小凡冲了上去,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同时祭起,抵住了齐昊与曾书书的攻势。 他二人的道行看来在魔教众人中胜出一截,立刻便挡住了齐昊等人的攻势,但二人心中却是一起叫苦。 本来他们昨晚偷窥到齐昊等人被蝙蝠袭击一幕,才在这古窟深处设下埋伏,突起发难破去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六合镜」光圈护罩,然后再把这四个青云弟子各个击破。这个谋划倒的确如期完成,不料这些青云弟子道行竟是出乎意外的高,难以对付。 此次埋伏,魔教方面本是以野狗道人和高个男子以及吸血鬼姜老三为首,他们也是看出张小凡似是四人中最弱一人,这才约好三人一起发难,意图迅速解决张小凡,再分头对付其他三人。不料事情诡异,张小凡虽然受伤,但吸血鬼姜老三却莫名其妙地反被人吸干精血而亡。 此刻他们虽然暂时抵住齐昊与曾书书,但一旁还有一个御着蓝色奇剑的美貌女子,身后那臭小子虽然受伤,但大是古怪,万一那二人一起上来,情况便大大不妙。又斗了两个回合,眼见着陆雪琪连伤了几个魔教徒众,正回过头来,野狗道人当先大叫:「跑!」 在他身旁的高个与他心有灵犀,与他同时撤回法宝,附身上去,刷刷两声,化做两道异芒向洞穴深处逃逸而去。其他魔教徒众看了,一声惊叫,四散而逃。 齐昊当机立断,喝道:「追那两人。」说着御剑而起,直追而去,曾书书紧跟而上,陆雪琪蓝色天琊光芒一转,正要追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正欲回头,却忽然看见张小凡御着闪烁玄青光芒的烧火棍腾空而起,肩头血流如注,但插在他肩头的暗红小叉已被拔起。 张小凡向前飞去,陆雪琪看着他的身影,仿佛怔了一下,才又跟了上去。 这一场在山洞深处的追逐,倒有几分像当年张小凡与田灵儿在大竹峰后山追逐猴子小灰的情景,曲折离奇,忽尔往左,忽尔向右,忽尔直冲上天,忽尔直落地底,到后来更是一路岔道,但青云门四人都不管那么许多,只看着前方那一黄一灰两道光芒,紧追不舍。 洞穴里怪石嶙峋,奇峰突兀,张小凡紧跟在同门之后,全神贯注驾御着烧火棍,到后来有些地方几乎窄得仅容一人穿行而过,张小凡也根本来不及害怕考虑,呼啸一声,居然也穿了过去。这前后追逐,在山洞黑暗中化为六道光芒,速度快得惊人,张小凡只觉得狂风与黑暗仿佛缠在一起,在前方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 这一追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野狗道人两人仗着熟悉地形,左穿右折,虽然没把身后那四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甩开,但也没有被他们拉近距离。 忽然,在他们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丝光亮,野狗道人和高个子立刻向那里全力飞去,齐昊等人紧追不舍,张小凡跟在他们后面,只觉得肩膀的疼痛渐渐退了去。刚才他强忍剧痛拔出小叉,居然也跟了上来,连他自己也颇感意外。 他此刻肩头虽然痛,体内却是气血活络,仿佛有一种使不完力气的感觉,但一旦联想到刚才那幕,一想到那野狗道人所说的「吸血」二字,他的心就冷了下来,寒入骨髓。 前方那点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六人如离弦之箭,向那光亮处冲了过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绽放的妖异之花,照亮了人们眼前。张小凡随着众人跃入光明,眼前一亮,登时便是为眼前情景大吃一惊。 原来刚才他们最后追逐的地方是一条宽敞而笔直的通道,在这通道外边,竟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巨大空间,头顶百丈之高方才是岩石洞顶,而脚下十丈处就是地面,前方不远的地面上,赫然立着一块发射着强烈光芒的巨石,照亮了整个空间。 但最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快巨石,而是在这巨石背后,光亮深处,却是一道豁然而开的巨大深渊,这块巨石散发的光亮照亮了石洞穹顶,却似乎无法深入它身后那深渊半分,从空中看去,漆黑一片,竟连这深渊的另一端也无法看见,只有一片死气沉沉、阴森森的黑暗。 那块巨石前面,此刻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满脸胡须的大汉,一个是颇为美貌的少妇,还有一个则是脸色苍白身着白衣的青年,满脸邪气。野狗道人与高个同伴落了下来,站到巨石前面。齐昊看在眼里,见那些人个个身貌奇异,不敢大意,招呼同门,在离那巨石下众人五丈处落了下来。 张小凡站定,放眼看去,只见那块奇异发光巨石上以古篆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 死灵渊! 看着青云门四人落了下来,站在巨石下的几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皱了皱眉,道:「野狗,刘镐,你们也太过差劲,遇上几个青云的小辈,竟然狼狈成这个样子,还把他们引到这死灵渊来!」 野狗道人狗脸一红,正欲分辨,站在那大汉身后的一个中年少妇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尖声道:「姜老三呢?」 野狗向青云门众人处看了一眼,道:「死在他们手下了。」 「什么?」原本稳如泰山的这些人纷纷动容,不过似乎不是为了青云门众人道行高深可以杀了姜老三,只见那少妇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一下吸血老妖追究起来,我们可不好交代了!」 那满脸胡须的大汉沉吟一下,转过身子看向青云门众人,口中道:「那我们拿下这几个青云小辈,到时侯交给吸血前辈,也就是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齐昊见他们一个个如此托大,更是小心,低声对身后三人道:「这些人看来就是魔教在此的主脑人物,只怕道行还在刚才那几人之上,大家要小心应付。」 张小凡应了一声,转过头,忽然看见陆雪琪的目光扫过了他肩头的伤口,他微微一怔,陆雪琪随即便把目光移开。 这时,那大汉走上一步,向着青云门众人道:「我劝你们几人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会我们出手,你们就要碎骨断筋,受皮肉之苦!」 齐昊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身后陆雪琪冷冷道:「妖魔小丑,还敢猖狂,今日便是你等死期。」 齐昊与曾书书同时击掌,道:「陆师妹说得好,正是如此!」 那大汉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冷然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 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把眼往四人处瞪了一眼,张小凡正自凝神戒备,忽看见那大汉本来正常的双眼中,右眼突然变大了一倍,转为赤红之色。整个巨眼显在他脸庞之上,又是可怖又是滑稽。 他心里正奇怪处,突然间那大汉的赤红巨眼中竟射出一道红芒,疾射而至。青云门众人看他模样古怪,早就留了心,齐昊立刻祭起寒冰仙剑,「咔咔」两声,在身前结了两道冰墙。 不料那红芒竟似含了凶煞之力,片刻后打在冰墙之上,瞬间就在冰墙上熔了个小洞直穿而过,无声无息却是势如破竹一般冲了过来。 齐昊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行反应,立刻把寒冰仙剑往众人身前一挡,红芒打在寒冰仙剑之上,闪了两闪,就在寒冰仙剑白色光芒之中消失无踪。但齐昊却是身子一颤,瞄见自己寒冰仙剑之上,原本纯白的剑身此刻居然有一小块染上了淡淡暗红之色。 寒冰剑剑身轻颤,似是受了邪物侵害,齐昊看着心痛无比,其实修真之人,哪一个不是把自己的法宝看得极重。但此刻容不了他多想,那道红芒刚刚消失,远处那大汉赤红巨目中又发射出一道红芒,疾冲而至,在与那两道冰墙相撞时,同样是无声无息就破了两个洞且势头丝毫不减,击向四人。 齐昊眉头紧皱,寒冰剑闪烁白光,凌空迎上,转眼间就把那红光消于无形,但寒冰剑身之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远处,那大汉一声不吭,赤红巨目中如发箭一般,不断射出红芒,速度极快,转眼即至,齐昊一一挡下,但眼看着那暗红之色越来越多,寒冰仙剑的白光也逐渐黯淡。 旁边三人都看出不好,曾书书第一个冲了出来,御起他的法宝仙剑「轩辕」,正欲从旁冲上,不料那大汉只把头微微一转,赤红巨目中又射出一道红芒向他而来,曾书书躲闪不及,只得把轩辕仙剑凌空祭起,挡住这古怪红芒。 ------------ 第三十六章 :怪目(2) 半空之中,轩辕仙剑泛起淡紫光辉,立刻把那红芒消了去,但剑身之上,却也一样如附骨之锥般出现了一道红痕,轩辕仙剑立刻发出了一阵低颤。 曾书书只觉得剑身上陡然传来一股煞气,竟似欲侵入体内,但还好隔了老远,威力不强,而轩辕仙剑本身上也立刻腾起瑞气抵消了这股煞气。 只是就此他却无法再进一步,看着远处那大汉只是悠闲地站在原地,微微摆头,那只赤红巨目不断发射红芒,就把齐昊与曾书书二人钉在原地,不得寸进,而且随着那红痕渐渐多了起来,二人更是感觉仙剑上传来的那股煞气越来越重,并且以仙剑剑身为媒,缓缓向他们二人身体侵来。 ------------ 第三十七章 :死灵渊(1) 张小凡眼看着他们二人陷入困境,立刻也冲了上去。那大汉看在眼里,头颅微转,又是一道红芒射出,向张小凡冲了过来。 张小凡无路可退,虽然把齐昊、曾书书两人样子看在眼中,但事到临头还是无法可施,只得硬着头皮祭起烧火棍,迎了上去。 半空之中,红芒与散发着淡淡玄青光芒的烧火棍碰到一起,转眼消散,张小凡只觉得空中一股大力传来,身子抖了一下,其他的倒并无异样感觉。他连忙向烧火棍上看去,却见黑呼呼的烧火棍上居然一如往常,不见红痕。 虽然烧火棍还是一样难看,张小凡却是大喜过望,连忙往前踏了一步。但在远处的魔教诸人却都是吃了一惊,纷纷往这里看来,那大汉「咦」了一声,巨目中又是一道红芒射来。 烧火棍迎了上去,青红两道光芒在空中相撞,片刻之后,红光消散,烧火棍抖了一下,但依旧安然无事。张小凡放下心来,心想自己这烧火棍难看归难看,但俗话说人贱命硬,看来这法宝多半也是一样,两位师兄的仙剑漂亮尊贵,却不如自己这低贱之物来得硬朗。 他心里这般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脚下却是没停,缓缓向那大汉处逼去。此时那大汉原本轻松(不过因为有个恐怖巨目在脸上,轻松也成了恶心)的神情已化为乌有,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看似最弱的张小凡身上,在齐昊与曾书书处只是隔一段时间放一道红芒,挡住他们前进,而对张小凡则是「嗖嗖嗖」连射不止。 每道红芒闪过,虽然看得出张小凡明显吃力,但那黑呼呼的棍子就是不受其害,而红芒上所带的凶煞之气,似乎对这少年也无影响。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小凡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转眼之间,那大汉额头上已微微有汗,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费尽三百年心血修炼而成的「赤魔眼」,对那些仙家重宝都有奇效,为何竟对这看似普通的烧火棍无能为力?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赤魔眼固然威力极大,以其凶煞血腥之气打在齐昊等人仙剑之上,的确可以污秽仙气,并以剑身为道,慢慢将煞气逼入他们体内,一开始就处于不败之地。 但张小凡看似难看的烧火棍,却是当年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和大竹峰后山幽谷中不明来历的黑棒,以张小凡精血为媒熔炼而成。若是单论煞气,单是「噬血珠」就不知胜过了那「赤魔眼」多少倍,何况还有与「噬血珠」凶气不分上下的无名黑棒。 这两件大凶煞之物熔为一体,彼此牵制,凶煞之气反而内敛,又有张小凡精血蕴含其中,故只有张小凡能催动于它,也是因为这样,才能瞒过了青云门诸位前辈长老,张小凡才在鬼门关上转了回来。 但此时此刻,那大汉欲以赤魔眼发出红芒来攻击烧火棍,自然便是无功而返,这还是张小凡年少无知,身怀重宝而不自知,若换了是千年前那个魔教老祖宗黑心老人,单凭一个噬血珠,只消舞了几下,便把这大汉吸得血干肉瘪,只剩下一颗赤魔眼在他尸身上滴溜溜打转了。 只是在场之人,决无一个可以想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那大汉正在凝神对敌却依然阻止不了张小凡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时,从一开始就默不做声站在旁边的那个满脸邪气的青年忽地冷笑道:「年老大,你的赤魔眼中看不中用,连几个青云小辈也对付不了,亏你刚才还如此训斥野狗,我看不如把你这宗主位置让与我算了。」 大汉与一旁的少妇脸色都是一变,那美貌少妇首先皱眉道:「林锋道友,此刻正是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说出如此话来?」 那满脸邪气的林锋斜斜想青云门众人这里看了一眼,看到陆雪琪时还特意多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这些黄毛小子也算大敌,那我们炼血堂还凭什么在仙教圣门立足,还谈什么恢复千年前黑心老人前辈创下的大业?」 那姓年的大汉发出一道红芒射向张小凡,暂时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然后向林锋怒道:「你除了夸夸其谈还会什么,不若你也上来试试?」 林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诡异笑容,道:「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手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描金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 青云门众人都听到了他们对话,对这满身邪气的青年都多了几分警惕,但过了半天,却见这青年只是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意甚潇洒却是纹丝不动,都是愕然。 莫非这林锋真的只是会夸夸其谈而已? 那年老大却更是被他气了半死,怒道:「林锋,你若没本事就站到一边去,这些青云小辈我自能对付,不用你在一旁冷言冷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本事?」 那林锋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我本是不想与你联手,胜之不武,但如今不露两手,你还以为我骗你不成?」 说话间随手一抛,就把手中那把描金扇子抛到空中,整把扇子在空中发出淡淡金光,刷地一声,打了开来。 描金扇面之上,以工笔画法,画着一山、一河、一大鹏,笔法细腻,栩栩如生。 风起,云涌,雷鸣,电闪。 这里本是地底深处,古窟之内,本不该有此异象出现,但此刻青云门四人眼前耳边,竟都有此景象出现。正惊骇处,忽然间一声巨响,只见那把宝扇在半空中一阵颤抖,片刻之后,那扇中画里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来,见风就长,轰隆声中竟长做百丈之高的山丘,几乎将这庞大空间都塞得满了,然后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青云门四人压了下来。 张小凡大惊失色,但见这巨物当头压下,根本无力相抗,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全力一蹬便向后飞去,眼看着大山压了下来,他却还有半截身子在里头,就要被压成两半,忽然后领被人一拉,硬生生给拉了出来。 张小凡回头一看,却是齐昊救了他一命,在这生死关头,他心中却忽然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但还是低声道:「多谢齐师兄。」 齐昊哪里会想到这小子心头所想,满脸严肃只微微点了点头,他刚才站位稍后,退得也快些,眼见张小凡正好就在身边,顺手就拉了他一把。 只是眼前这突然而出的巨大山丘却是让人头疼之极,只见这山丘轰然压下,顿时间地面剧震,石壁颤抖,就连百丈以上的岩石穹顶竟也纷纷落下碎石如雨,威势之大,令人心惊。 曾书书也退了回来,但却是满脸惊愕,愕然道:「山河扇!这是碣石山风月老祖的看门法宝,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上?」 众人都是一惊,张小凡倒还罢了,但齐昊阅历颇广,却是知道这风月老祖乃是东方碣石山上清修的一个有名修真,道行高深,在修真道上颇有名气,平素行事在于正邪之间,并无大恶且与世无争,所以正道邪道都没去招惹此人,只是没想到这个青年居然会身怀风月老祖的看家法宝出现在这些妖人之中。 众人正惊疑不定处,那座大山却是毫不容情地又再度腾空而起,也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大法力才能举动这庞然巨物。 眼看众人身后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巨大山丘上乱石如雨,电闪雷鸣。就在这生死关头,青云门众人正焦急处,齐昊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用六合镜护住众人,意图强抗这势如万钧的巨山。忽只见蓝影一闪,陆雪琪突然出现在三人之前,清啸一声,但见蓝光暴涨,「天琊」神剑龙吟出鞘,仙气万道,直冲穹顶。 上空中雷鸣更急,那大山以无敌气势,当头罩下,眼看要把四人压为肉饼。陆雪琪脸色如霜,长发在狂风中飘起飞舞,恍如九天仙子!「天琊」剑身微颤,似乎感应主人心怀,如怒龙跃天,冲天而起,万道蓝光瞬间照亮整个巨大洞穴,在空中合而为一,一剑向那大山斩去! 「铮!」 沙飞石走,狂风呼啸,众人凝望空中,但只见巨大气流,几似有形之物一般向四周狂猛涌来,陆雪琪人在半空,脸上血色顿失,整个人被巨大反震之力直直打入石壁之中。 但那座大山被蓝色光柱重重一斩,压下之势顿止,在半空中颤抖几下,巨响过处,竟是缩了回去,不消片刻在飞沙走石之中,整座大山化为乌有,重新出现在那山河扇中。 那满脸邪气的青年林锋向山河扇看了一眼,眉头登时皱起,只见在画面之上,原本气势雄伟的一座大山此刻竟是从山顶到山腰,生生多出了一条大裂缝出来,如此原本和谐的扇面便有如破了相一般,看去有了几分生硬。 青云门这里,天琊神剑如有灵性般飞了回来,陆雪琪却从石壁上滑下,甫一落地,便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但幸好其他人都早已过来,张小凡看在眼里,一把扶住了她。 陆雪琪大口喘息,但她性子要强,还待推开张小凡,只是手伸到一半,忽只觉得唇边一热,却是流了一道鲜血出来。 殷红鲜血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流过,红白相印,竟是有惊心动魄的艳丽。 张小凡呆了一下,便听到那林锋在远处叉指怒骂:「好你个臭女人,竟敢坏我法宝,纵死十次也不足偿命!」话说之间,这满身邪气之人已是腾空而起,山河扇金光闪烁,与他一身邪气颇不相衬,但依然在空中一张一合,疾冲而来。 远处,年老大已停止放射红芒,那只「赤魔眼」也恢复了正常,站在原地。旁边那美貌少妇走上一步,看了青云门陆雪琪一眼,低声道:「你看清了吗?」 年老大面色肃然,道:「是天琊!」 那少妇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如此神物,竟落到了这小辈手中!」 年老大看着此刻已与青云门诸人斗在一起的林锋,口中道:「天琊神剑乃是九天神兵,当年我炼血堂祖师黑心老人便是败在此剑之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此神剑夺来!」 美貌少妇点了点头,道:「那林锋......」 年老大冷笑道:「这小子仗着和风月老祖有些亲戚关系,一向眼高于顶,若不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早不容他,便让他先打头阵罢,你我看准机会,出手抢夺神剑。」 那少妇点了点头,凝神向场中看去。 「山河扇」每扇一次,便有大风暴起,风卷落石向青云门四人刮去,但每到近处,便都被齐昊与曾书书挡了下来。刚才那大山突起,众人猝不及防,几乎束手无策,但此时便看出这二人不同凡响的道行来。 齐昊自不用说,他的寒冰仙剑白光闪烁,便抵下了一阵一阵的狂风,而站在另一侧的曾书书此刻方才显露出他真正的本事,散发着淡紫光彩的「轩辕」仙剑在齐昊掩护之下,紫芒闪动,每每在狂风空隙钻了进去,如毒蛇一般,林锋一个不留心几乎便被这紫芒伤到,只得留心应付,一时之间,三人竟是打个平手,难分高下。 张小凡站在后方,依旧扶着陆雪琪,目不转睛地看着齐昊等人比试,但见齐昊挥洒自如,把仙剑运用的出神入化,对道家仙法的使用更是自己远不能及,不由得也有了几分敬佩。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修习太极玄清道的基本功法,直到下山之前,苏茹才囫囵吞枣地传了些实际道法给他,自然是比不上齐昊。 此刻他正看得入神间,忽然觉得胳膊一松,却是陆雪琪休息了一阵,精神稍复,便自站立,离开了他的扶持。 张小凡看着她原本玉一般润白脸上此刻都成了苍白之色,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陆师姐?」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伸手擦去了唇边血迹,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张小凡自认识这冰霜美人以来,早已熟悉了她的作风,当下自然不会再去追问,而且他对这美丽女子一向有些敬畏,便转过脸看向场中。 不料他刚刚转过头去,忽然间竟听到陆雪琪发出一声惊呼,他大惊看去,只见在他与陆雪琪此刻站立之处后边的石壁里,突然冒出了一条黑色绳索,迅疾无比将陆雪琪双手缚在身侧,动弹不得,片刻之后石壁中竟是冒出了一个女子身影,正是刚才还站在远处的那个美貌少妇。 只听她「咯咯」笑道:「小妹妹,你长得这般美丽,真是我见犹怜,这一条‘缚仙索’就是姐姐专门为你们这些正道仙家准备的哦!」 张小凡眼见陆雪琪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再看那「缚仙索」在片刻间已深深陷入肉里,苦痛之处,可想而知。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空中一声呼啸,只见年老大当头扑下,伸手便向陆雪琪背后的「天琊」神剑抓去。 张小凡如何能够容他乱来,「烧火棍」腾空而起,直扑年老大。年老大一见又是那古怪之极的黑色短棒,心中不由得有些忌惮,身子一歪,生生停了下来,落在地上。 这是前方的齐昊、曾书书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正要回头救援,但林锋一看这二人异动,心道若让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岂非在年老大面前丢尽面子,当下山河扇呼啸成风,一阵紧过一阵,齐曾二人一时竟不得出。 张小凡暂时逼退年老大,更不迟疑,身子一侧,烧火棍便向那美貌少妇冲去,不料那少妇轻轻一笑,只把手中绳索一荡,陆雪琪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横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张小凡大吃一惊,几乎就要收势不住,猛然顿住,烧火棍就在陆雪琪身前三分处才险险停下,几乎把她玉一般的脸都映成了苍青颜色。 ------------ 第三十七章 :死灵渊(2) 还不等张小凡喘息稍定,便听得后方又是两道风声突起,张小凡心急之下,向前急扑,这才狼狈地躲了过去,回头一看,却是原先野狗道人和那高个子刘镐趁火打劫也冲了上来,而年老大夺宝心切,居然也不顾身份,一样冲了过来。 张小凡以一敌三,立刻便陷入苦战,若不是年老大对烧火棍有些忌惮,而野狗刘镐两人在刚才黑暗中看到烧火棍吸血的可怖情景,心中有些畏惧,出手不敢太过,张小凡早已败北。 但饶是如此,几个回合间,在天空中三件法宝夹攻之下,张小凡已然险象环生,而且最头疼的却还有一样,站在一旁的美貌少妇看似旁观,但一旦张小凡意图反击,便是手臂一震,把陆雪琪抛了进来,张小凡便只得缩手缩脚缩了回来,一时之间连连受挫,眼看便要伤在三个妖人手中。 在缚仙索之下,陆雪琪用力挣扎却是没有任何作用,眼看背后那少妇得意微笑,场中张小凡因为害怕伤到自己更是险象迭生,陆雪琪脸色更白,心神激荡,喉口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洒在她衣衫之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张小凡听到声响,转眼看到,以为陆雪琪被那「缚仙索」所伤,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烧火棍霍然腾起黑气,疾若闪电,向那美貌少妇射去。 那少妇没料到张小凡不顾自己安危突起发难,一时没有防备,眼看这烧火棍就冲到眼前,连忙冲天而起,这才险险避过。 但同时张小凡亦是背后空门大露,年老大赤魔眼射出一道红芒,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和刘镐的黄色飞剑一起打在了张小凡的背上。 张小凡眼前一黑,几欲昏去,全身上下剧痛过后,几乎一片麻木,整个人直直向前方飞了出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鲜血已如涌泉一般喷了出来。 陆雪琪看在眼里,贝齿深深咬入唇中,忽只觉得身上缚仙索松了一松,却是那美貌少妇被张小凡分了心,暂时忘了控制缚仙索。 陆雪琪一声清啸,双手在有限空间中连连曲伸,化做兰花指诀,「天琊」神剑霍然自动出鞘,蓝光掠过天际,「咔咔」两声,登时把缚仙索逼开了一圈。但在「天琊」神锋之下,那看似普通的「缚仙索」竟是坚韧异常,削之不断,但也是「滋滋」做响。 那少妇心疼宝物,心中又惊骇于天琊神威,连忙将缚仙索收了回去。陆雪琪一得自由之身,虽然身体兀自酸疼,但立刻腾空而起,接住张小凡飞来的身子。 只是,还不等她二人有喘息之机,年老大等三人便已跟踪而至。 天琊蓝光闪动,飞回到陆雪琪身前,护住主人,但陆雪琪面色苍白如纸,自己身子都有些摇晃。 就在此刻,忽听远处「唆」的一声,随着一声呼痛,那林锋大怒道:「青云小辈,竟敢伤我,看法宝!」 「轰隆」,响彻这个巨大山洞的每一个地方! 众人正惊骇处,年老大却是顿住去势,张口大呼:「林兄,不可......」 他话未说完,众人便觉得脚下山摇地动,再一看林锋手上,那把山河扇中的大河竟是从扇里图画中消失了。 「哗!」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众人所处的平地上龟裂开来,刹那之间从地底深处喷射出巨大水柱,这力量如此巨大,偌大的石块竟也被冲到半空之中,只有前方那块刻着「死灵渊」三字的巨石纹丝不动。 青云门四人被巨大之力向四周冲去,陆雪琪手里一松,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沉了下去。 张小凡满是血痕的身子,轻飘飘地向外飘去,前方,就是那个神秘黑暗的深渊! 她在半空中深深望去,只在一个瞬间,却仿佛曾经往事,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青云山通天峰上,那个抽签时看她脸红的少年; 那场比试之际,雷电狂风中,突然心软的眼神; 适才为了她吐血,不顾一切冲过来救她的人啊! 一块巨石当头砸下,陆雪琪咬着牙,寒着脸,用了最后一分力气,伸手在巨石上一借力,改变了身子方向,向张小凡那里飞去。 乱石如雨,水龙狰狞,只是这一切仿佛都在天边,「天琊」神剑发出了淡淡蓝光,追随着主人而去。 避开了几道乱石,陆雪琪追上了张小凡,抓住了他的手,正欲将他往回拉去,却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远离自己而去了。 「她是来救我的么?」张小凡在渐渐模糊的眼前看到了陆雪琪,在心里念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与陆雪琪此刻都已飞过了那块发射着强烈光芒,刻着「死灵渊」三个大字的巨石,落到了那深渊之上。 然后,他们向下落去。 陆雪琪仿佛失去了知觉,闭上了眼,身子向旁边翻去,白皙的脸庞此刻看着,竟仿佛有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张小凡在落入身下仿佛永恒黑暗的无底深渊之前,最后留在光亮处的那个片刻,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佛号,随之金光亮了起来。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恒,就连近在咫尺的身边那个女子,他也看不到一丝半分。 只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却依然知道,陆雪琪和他的手,还握在一起,很紧,很紧。 甚至于他还隐约感觉到,那只手在这个时候,那么的冰,那么的凉。 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 第三十八章 :深渊(1) 传说中,这世间本是黑暗的,其后四万八千年,有巨神盘古,开天地,化山川;又过四万八千年,乃有女娲造人。 传说中,天地间第一束的光,却是生于最黑暗处。 张小凡只觉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那样的一种寒冷,仿佛不止是身体,就连心也冷了,就要死了的感觉。 可他竟不觉得害怕,竟没有丝毫恐惧,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很奇怪的,他在这身子极度困倦无力的时候,神志却渐渐清晰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包围着他,很温柔,很小心,却冷冷如冰,缓缓地吮吸着他身体里的热量,同时带着一种异样的舒适感觉,让人忍不住地想就这样舒服地睡去。 若不是,在他的右手里,有一股熟悉而冰凉的气息,象是护卫主人般的升起;若不是,他忽然感觉到,在他的左手里,还握着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 他在困倦中艰难地,一分一分地睁开眼睛! 那是永恒黑暗中的,一束光! 无尽而无边的黑暗里,却惟独在张小凡的眼前,悄悄亮起了一点光芒,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轻光,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缠绕着张小凡,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住心爱的爱人,与他这般缠绵。 它又像是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飘渺,在半空中,在张小凡的身旁,渐渐化出了一张美丽而凄清的脸,向着少年的嘴唇,吻来! 那唇间,有淡淡的芬芳,有丝丝的意乱,还有的,却只剩下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烧火棍霍然腾起,玄青色的光芒挡在了张小凡的身前,那阵轻烟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脸庞,似乎对此有些畏惧,不得已向后退去。张小凡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随即会过意来,失声惊叫:「阴灵!」 古老相传,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灭,一世寿终,便有魂魄离体,往投来生,生生世世,轮回不息。然而世间之中,却有怨灵所在,以贪、嗔、痴三毒故,以畏、恶、怕恐惧故,眷恋尘世,回首前尘,不愿往生,是为「阴灵」。 想当然尔,阴灵乃是阴魄之物,自然喜宿于阴湿之地,这死灵渊中黑暗潮湿,有这等鬼物也不足为奇。但张小凡生平何曾见过这等事物,小时候在草庙村中听大人们说过这世间有鬼,后来在大竹峰上才听得师兄们说过这叫阴灵,心中便有些畏惧,这一下猝然见到,当真是从头凉到了脚。 他这一声叫唤,只在黑暗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周围那一片漆黑中,他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过了许久,却隐约有淡淡回音传了回来。也是随着他这一声叫唤,仿佛惊动了什么,在他周围的黑暗里,无声地又亮了一下。 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跳,然后就象是胸口内的心脏竟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着一束和刚才那阴灵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来。 然后,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甚至他抬头看去,连头顶上方也亮了起来,闪现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无数的阴灵,仿佛从沉眠许久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向这里聚集过来。 那阵阵轻烟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然而此刻,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只有一个感觉:冰冷。 一想到这无数阴灵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情景,他就头皮发麻。不过万幸的是,在最初的惊悚过后,他随即发现,这些阴灵似乎对挡在他身前的那根烧火棍颇为畏惧,不敢接近烧火棍散发出的玄青色的光芒。但还没等张小凡松了口气,那些飘荡在半空游走的阴灵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纷纷向张小凡左侧飞去。 张小凡怔了一下,随即失色,他左手兀自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此刻却已渐渐凉了下去。他连忙用力一拉,一阵水声响起,陆雪琪被他拉到了身边,凭借着周围那些幽光,张小凡只看见陆雪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一探呼吸却还算正常,粗粗看了看,她身上似乎也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向四周看去,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与兀自昏迷的陆雪琪两人,此刻不知怎么身处于一湾水边,在黑暗中看不清这水面大小,也不知这是一个小水潭,或是大湖,或是传说中巨大的地底深海。张小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然而他在水中,却感觉到这水面竟不是静止的,一阵一阵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身子。 不过,这水却当真是冰凉透骨! 张小凡艰难地站起身来,再呆下去,就算不被这些阴灵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这水里冻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觉得一阵头昏,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时,后背被年老大还有野狗道人、刘镐同时击中,伤势着实不轻。与此同时,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感应一般,也暗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刻,周围无数的阴灵的幽光同时亮了起来,那一张张幻化成人的脸上,透露出无限的渴望。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定下心神,烧火棍的光芒重新亮起,震住了那些阴灵。张小凡吃力地拉着陆雪琪向岸上走去,这短短一段距离,却令他觉得这般漫长。 终于,他们到达了硬地之上,张小凡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周围,无数的阴灵在烧火棍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飘舞游荡。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些漂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脑海中最后的回忆,想起了陆雪琪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们堕下时身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甚至还隐约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号,在那个平台上响起。 那应该是法相师兄他们四人到了吧。 张小凡在心里头这么念了一句,有了他们四人强助,加上齐昊与曾书书本身的修行道法,应该不会有事。齐师兄若是没事,想必灵儿师姐也就不会伤心了吧? 可是,可是,张小凡几乎是在同时这般地问了自己一句,若是我死了,灵儿师姐她会伤心么?也许她也会有些感伤吧,毕竟这些年来,自己与她日夜相处,深知外表美丽好强的这个师姐,其实在内心里,也有着温柔而软弱的一面。 若是她听到从小玩到大的张小凡师弟不幸死了,一定也会流些泪吧?一定也会伤会心吧?一定也会在找不到尸首的情况下,在大竹峰上头为他立一个坟吧? 不知道将来岁月,她会来到坟前几次? 若是那样,自己会不会就像这周围的阴灵一般,眷念着她,不肯往生,只流连在那坟间,悄悄盼望着那记忆中的身影。 少年在寂静的黑暗中,低低地、不为人知地叹息! 「噫」。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千百年间,曾有一个古老相传的问题:你若是长久沉眠方才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会是谁? 谁也不知道陆雪琪可曾听过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而此刻,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张小凡关切的眼神。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张小凡喜形于色,喜道:「你醒来了,陆师姐!」 陆雪琪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她恢复了正常,脸色也从最初带着些迷惘,回复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但随着她看向四周,却忍不住再一次地动容。 「阴灵!」陆雪琪一如张小凡刚才,叫了出来。 张小凡点了点头,安慰她道:「是的,不过不用怕,它们好象有些害怕我的烧、烧火棍,应该暂时没事的。」 陆雪琪此刻也发现,周围无数飘荡的阴灵的确没有扑上来,只在外围游荡,似乎对张小凡那根黑色的短棒十分畏惧,定下心来后忍不住道:「你这法宝叫做什么,怎地如此厉害?」 张小凡面上一红,道:「叫、叫、我叫它做......烧火棍,另外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如此厉害。」 陆雪琪奇道:「烧火棍?」 张小凡看着面前这女子在幽幽白光之中,肌肤如雪,虽然有些苍白却更是美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道:「是,我平日在大竹峰上负责做饭的,用它来做烧火棍。」 陆雪琪一时说不话来,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根难看的黑色短棒,半晌方低低地道:「烧火棍!我得恩师传道,艰辛修行,又有天琊神剑,却败在了一根烧火棍之下?」 张小凡心头忽然一跳,只觉得陆雪琪的脸色在这片刻间又白了几分,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忍不住道:「师姐,那时可是你胜了啊,而且,我听说若不是你在与我比试时元气耗损太大,决赛时也不一定就败给了齐昊师兄......」 他越说越是小声,到后来更是渐渐归与无声,只因陆雪琪默默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竟令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幽幽白光,照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陆雪琪重又低头,深深呼吸,道:「我们怎么会侥幸逃生的?」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里也颇为迷惑,道:「我不知道。」随即想起了什么,用手一指那湾水边,道,「不过我刚醒过来时,我们两人都躺在那水边,会不会是我们侥幸掉到水里方才不死,又被潮水冲到岸边?」 陆雪琪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衬着阴灵发出的幽幽白光,果然看见远处有水,隐隐也传来潮水冲刷岸边的「沙沙」声。反观自己身上,衣裳虽然干了大半,但也还是有些湿的,贴在身上十分寒冷。可想而知,若不是这张小凡把自己拉上岸,只怕还未清醒就被冻死了。 「多谢你了。」陆雪琪忽然低声道。 张小凡呆了一下,连忙摇手笑道:「没关系,没关......」 忽然,他们两人都愣住了。 两个人的中间,两个人的手间,直到此刻,依然紧紧相握。 仿佛是血肉相连,仿佛如此已是多年,竟没有了丝毫感觉,竟似乎本该如此,竟像是二人都忘了一般! 陆雪琪缓缓抽回了手,张小凡尴尬地笑了笑,手在身边左摆右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过了一会,还是陆雪琪开口道:「你掉下来前,曾受了魔教妖人重击,现在感觉如何了?」 张小凡如遇大赦,听着这冰霜女子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道:「还好还好。」 陆雪琪道:「你可还能御剑?」 张小凡微一运气,便觉得体内痛如针扎,苦笑摇头。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行,我们起来查探一下周围,看看有无出路,否则一直这么干等下去,被这些阴灵团团围住,迟早被它们吸成人干。」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点头道:「是。」 陆雪琪站起身来,遍查周身,并无什么大的外伤,但内里经络气血却有些凌乱,全身无力,看来是与山河扇那一拼,反震之力太强所致。而她最关心的天琊神剑,此刻正完好地回到了她背后的剑鞘内。 她又转头看了张小凡一眼,但见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形间还不是很灵活,显然仍受伤势困扰,同时也知刚才他把自己从水中拉出,费了多大的精神气力。 「你的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第几层境界了?」陆雪琪突然向张小凡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没有说话,陆雪琪却以为他有意不答,转过头去,淡淡道:「你不说也无妨,不过我听师父说过你修行也只到第四层,当日都是那古怪法宝厉害,当时我就不信。今日亲眼见了,若不是你修行高,经络根基坚固,早就在那些魔教妖人手下一倒不起了。」 张小凡抓了抓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自己对自己的修行此刻也是有些糊涂,便含糊过去了。其实陆雪琪哪里知道,若是单论太极玄清道的修行,张小凡此刻还当真是只有第四层境界的修为,也就是刚刚能运用法宝的境界,但在张小凡的体内,却另有一种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却才是事实关键。 佛门修真,原本就比道家更注重体悟自性,张小凡五年来修炼大梵般若,虽然修行尚浅,但在体内经脉根基之稳固,却是在他日夜修行佛道两大家绝世真法中,远远胜过了同门相同修为的年轻弟子。也正因为如此,他生生受了魔教妖人重击,太极玄清道护身挡了一层,大梵般若同时又挡了一层,这才侥幸不死。 当下二人站起身来,张小凡把那烧火棍召回手中,玄青色的光芒洒了开来,把他们二人的身影围住。陆雪琪微一沉吟,向那水边相反的方向一指,二人便向那无尽的黑暗深处走去。 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这个方向竟似没有边际一般,过了许久,两人依然走在空旷的空地之上,在这死灵渊下,除了大的惊人之外,竟是没有一点生灵的迹象。 有的,只是在他们周围飞舞游荡,兀自贪恋着那血肉滋味的阴灵,上下无声地飘荡。 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都是越走脸色越是沉重,同时感觉周围阴气如潮,而张小凡此刻只觉得气血翻涌,竟有一阵阵的眩晕袭来。其实他虽然根基稳固,但修为毕竟不高,同时受了年老大、野狗道人和刘镐的一击,对他体内经脉的损伤还是极大。 ------------ 第三十八章 :深渊(2) 片刻之后,陆雪琪也发现了张小凡不大对劲,讶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走吧。」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 她休息的「息」字尚未说出口,却见张小凡忽然身子一晃,身子一软,竟是倒了下去。而在他手中的烧火棍,也随着他倒下的身子,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陆雪琪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了他,触手冰凉,惊觉张小凡竟已是昏了过去。那一个瞬间,一向在同门师姐妹中以冷静过人著称的她,竟也有了一丝慌张。 随即,她想到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 烧火棍失去作用了,那用什么来抵挡周围这无数的阴灵? 几乎就在陆雪琪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周遭无数散发幽幽白光的阴灵仿佛也怔了一下,然后,在它们面前,两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再没有一丝的防备地站在那儿。 黑暗中,仿佛同时有无数的声音得意地狂笑着,怒吼着,无数的阴灵像是在半空中凝固了片刻,之后,它们如贪婪的野兽,冲向这两个站在黑暗中无助的人。 ------------ 第三十九章 :重逢(1) 「铮」! 那是黑暗中的一声脆响! 陆雪琪面冷如霜,挡在了张小凡的身前,奋然拔剑。 天琊出鞘! 蓝光顿起,纯净而灿烂的光柱,映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刹那间所有阴灵的幽光在这蓝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尽管如此,这些阴灵却似乎并无畏惧之意,依然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陆雪琪一声轻叱,苍白的脸庞掠过一丝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坚强的神色所取代,天琊神剑在主人的催持之下,蓝光盛放,光芒万丈,迎着前方冲来的阴灵横扫过去。只见在蓝光与那些阴灵接触的瞬间,立刻响起了「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声音,当先的数十道阴灵登时化为乌有,魂飞魄散。这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天琊神剑威力固然绝大,却无法吓阻其余的阴灵,只在陆雪琪出手的同时,便有数道阴灵从背后扑到了昏倒在地上的张小凡的身上。陆雪琪眼角余光望到,返身而上,天琊神剑只在张小凡身上平扫而过,就把那几道阴灵驱散。 但这周围阴灵数目实在太多,杀不胜杀,陆雪琪又受伤在前,没几个回合便是香汗淋淋,呼吸沉重。但觉得一张张鬼脸尽在周围飞舞鬼哭,张牙舞爪,天琊蓝光渐弱,陆雪琪咬紧牙关,却仍是脚下一软,跌坐在张小凡的身边。 漫天阴灵在呼啸声中隐隐传来得意的鬼哭之声,幽幽白光大放,阴气如织。陆雪琪转过头,看了张小凡一眼。 那少年此刻虽然昏迷,脸上却有痛苦之色,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么? 陆雪琪低低地念了一句:「想不到我今日会和你死在一起!」 她坐直身子,此刻面上已是无丝毫血色,但她依然不肯放弃,右手手指曲伸,作兰花法诀,随着她的手势,天琊神剑在半空中微一停顿,霍然倒插而下,「铮」地一声插入陆雪琪身前地下,随之蓝光又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以天琊神剑为中心,把陆雪琪和张小凡两人包围在内的光圈。 周遭阴灵眼看着可口的血肉之躯就在眼前,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道道是疾冲而上,但片刻之后,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涨,顿见蓝光腾起,瑞气蒸腾,只见这蓝光如有灵性,呈圆弧状从二人头顶闪过,登时把阴灵挡在外边,但若是明眼人看了,便看出这光圈光芒太弱,其中瑞气也是有气无力,只是陆雪琪垂死挣扎而已。 眼看到口的美食又被挡住,漫天阴灵大是愤怒,鬼哭之声越来越大,无数阴灵奋力撞击这脆弱的光圈,每撞一次,陆雪琪身子就抖了一下,脸色更是苍白一分,天琊神剑的光彩也就黯淡了一分,原本两人高的光圈,却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压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陆雪琪面白如纸,眼看着光圈之外那些阴灵幻化的人脸露出狰狞可怖的狞笑,眼看着它们张开了虚渺的大嘴,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张小凡的嘴里,忽然含糊不清地响了一句。 陆雪琪霍然转头,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她独自与这些阴灵搏斗,猛然间听到同伴的声音,竟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欢喜泛上心头。 但还没等她看清张小凡的模样,异变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块坚硬地面,此刻却忽然在张小凡处无声地裂开一个大洞,张小凡顿时掉了下去。 陆雪琪整个人呆了一下,只见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浅,只有在那深处,有一双巨大而恐怖的血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下一刻,没有任何的犹豫,天琊神剑散发的光圈消散了,就在漫天阴灵呼啸声中,陆雪琪一伸手拔起天琊,更无二话,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而下!片刻之后,半空中所有的阴灵,也跟随而入,刺耳呼啸,响彻洞间。 沉闷地撞击声在洞中响起,片刻之后,在阴灵鼓荡的呼啸声中,猝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吼: 「嗷......」 叫声痛苦,听去倒有几分像野猪受伤时的狂怒怒吼,片刻之后,一道巨大的身影首先从那洞中跃出,随后是无数阴灵窜出,满天飞舞,陆雪琪在那阵阵幽光之中,左手搀扶着张小凡跃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鲜血,左半身更是红了大片,看来也是受了伤了。 而张小凡此刻只能依靠着陆雪琪才能站着,但他的眼睛睁开了,烧火棍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依然是散发出玄青色的光芒。 这年轻的一男一女,在这黑暗世界之中,彼此搀扶,彼此依靠着。 陆雪琪看着满天飞舞愤怒却还是不敢冲下的阴灵,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虽然还未摆脱险境,但原来有个人站在身边,真是很好。 随后,二人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个巨大的阴影身上,衬着阴灵散发出的白光,他们在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腐臭味道后,看见了那个妖兽的模样:这是只有两人来高的巨大妖兽,猪头狗身,獠牙长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一双巨目在黑暗中呈现血红色,倒有几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注一) 此刻这妖兽趴在远处呼呼直喘粗气,在它黑色肮脏的皮毛下,左前爪处血肉翻开,看来是被陆雪琪所伤。而它也直瞪着这两个伤它的人类,眼中射出刻骨仇恨,直欲吞之而后快! 阴灵在天空飞舞着,也有飞过这只妖兽的身旁,但却没有攻击它,显然它们之间一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陆雪琪只觉得周身疼痛疲倦,几乎就想就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么,但几番挣扎,仍是强撑着,低声对张小凡道:「这里妖兽阴灵太多,等一会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先退。」 张小凡哪里会有意见,点头同意。二人向后退去,可惜他们走了一步,天空中的阴灵就跟上一步,而那头妖兽似乎也不愿放弃,居然也跟了上来,这般走走停停,阴灵是顾忌张小凡烧火棍,而那猪头妖兽似乎对他二人也有些忌惮,却又不肯就此罢休。 张、陆二人本来身上就受了伤,在这阴暗潮湿的死灵渊下,又经过连番激斗,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若不是阴灵与那妖兽苦苦相逼,只怕他二人一放松精神,就要双双晕了过去。但此刻他二人面临生死关头,体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气力,居然苦撑到了现在。 这个从不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灵渊,竟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巨大深渊,他二人在这里退了半天,居然还是只在空地上行走,丝毫没有绝壁的影子,也不知道当时掉落下来时,怎么会落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只是他二人现在也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前方周围都是虎视耽耽地妖兽阴灵,生死当真只在须发之间。张陆二人正束手无策处,张小凡忽然觉得背后一痛,竟是撞上了一个硬物。 一直以来他二人都不敢对那妖兽有丝毫掉以轻心,所以都只是后退着走路,这一下突然撞上,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却意外地看见居然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大,看样子没三个人也合抱不过来。 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对兀自看着后方的陆雪琪道:「没事,一棵树而已......」 话未说完,张小凡忽然觉得喉咙一痛,脖子处被一条绳索状的事物缠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竟是整个拧了起来。陆雪琪大吃一惊,回头惊看,失声道:「树妖!」(注二) 只见在这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的这棵大树,此刻所有静止的树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动了起来,而缠住张小凡的就是其中的一条粗大的树枝。黑暗中,这树妖忽忽舞动的身姿,恍如九幽恶魔。 张小凡只觉得脖子上的树条越勒越紧,渐渐喘不过气来,陆雪琪刚想救援,却只听得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那猪头妖兽抓住机会,一跃而上,巨大的爪子闪着幽幽绿光,当头打下,只怕还带着巨毒。陆雪琪无奈只得回身招架,但身形被它一阻,几次欲过去救援张小凡而不可得,反而自己也是连遇险着。 张小凡被那树妖擒住,喉咙巨痛,却见那树妖发出难听的忽忽声,想来多半是欢喜之意,缠在脖子上的树条把自己往后向树身拉着,同时又有几条树枝过来缠住了他的身子,除了两个手还能舞动,竟是不能在挣扎了。 张小凡心急如焚,看向陆雪琪却发现她自顾不暇,回头一看更是亡魂大冒,只见树妖的树干之上,竟是缓缓裂开了一个大口,里面喷涌而出刺鼻的腥臭味,而树条正把他拉到那个大口中去,只怕这就是树妖的大口了。 张小凡浑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一棵树的肥料,这种死法当真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他的确一分一分地向那张大口移去,腥臭味道越来越重,转眼间张小凡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眼看就到了大口边上,张小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挣,用脚抵在树干上不肯前进,可惜那树妖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树条扯了几下,张小凡登时力竭,被送到大口嘴边。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树妖曾经害死了多少生灵,张小凡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垂死挣扎,奋力一扬手,握着手边唯一的武器烧火棍,向那树妖大口旁边插去。 烧火棍上,特别是前端那颗圆珠之上,泛起了幽幽青光。 原本粗钝的烧火棍,被张小凡挥动着打到树妖身上,竟然如神兵利刃一般,砍瓜切菜般地径直插入树妖坚硬之极的树干之中。漫天舞动的树妖枝条在那个瞬间,突然都凝固住了不动了。 张小凡自己也怔了一下,同时在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害怕的情绪。 一股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游过全身,然后它带来了崭新的气息,丝丝暖流从烧火棍上,流进了张小凡的体内,一如前些时候,张小凡在万蝠古窟中与吸血鬼姜老三斗法时的情景。 张小凡整个人在半空中,呆住了! 他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不可一世、骄狂凶狠的树妖仅仅被一根看似难看的烧火棍插入体内之后,巨大的与这烧火棍不成比例的躯体却迅速地枯萎下来,所有的树枝树条甚至树干就象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水分一般,干瘪、卷缩,树叶落如纷雨,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大吼之后,整棵大树轰然倒塌,随之,化为灰烬。 张小凡落到地面,怔怔出神,他甚至不用运气也知道,烧火棍吸来的那阵阵暖流对他身体大有益处,此刻原本受伤的经络受到新来的暖流气息滋补,大为好转。 他看向手中那根烧火棍,只见在玄青色的光芒轻轻转动中,仿佛吃饱了的人一般,烧火棍散发出心满意足的光辉,尤其是在棍身之上,原本不甚明显的血丝,此刻却如同吸饱了鲜血一样,亮了起来,红了起来,带着一分狰狞。 「当」,这看起来有几分可怖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下,落到地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离开了张小凡的手掌,这神奇的黑棒竟也像是失去了寄生的宿主,所有的光芒立刻都消失了,化做了平凡而难看的一根普通黑棒。 张小凡深深呼吸着,心神动荡,脑海中只回荡一个声音: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远处传来陆雪琪一声痛呼,张小凡顿时惊醒,转头看去,只见陆雪琪被无数阴灵和那只猪头妖兽围攻,整个人似被重击,向后飞了出去,衣裳红了大片,一看就知受伤颇重。 张小凡浑身一激灵,哪里还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烧火棍一把抓在手中,就向陆雪琪处飞去。 半空之中,烧火棍在他手里,仿佛带着一丝微笑,重新亮起了一道玄青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 张小凡所过之处,无数阴灵纷纷回避,四散逃开,转眼间张小凡追上了陆雪琪,前头那只猪头妖兽却对烧火棍凛然不惧,大吼扑来,张小凡心急之下,担忧陆雪琪伤势,再不肯退,同样一声大吼,运用下山前师娘苏茹所传的道法,烧火棍霍然离手,如离弦之箭,向那猪头妖兽冲去。 猪头妖兽见这一个小小黑棒冲来,巨大前爪一挥,想把这讨厌的东西拨到一边,然后冲上去把这两个讨厌但美味的人类吞进肚子好好饱餐一顿。不料手掌才一挥出,便觉得手心一凉,片刻之后,心口竟又是一凉,这猪头妖兽怔了一下,低头看去,竟看到手掌中现出了一个小洞,而胸口心脏处,竟也出现了一个小洞,他整个身躯,竟是被这看似不起眼的烧火棍贯穿而过。 「嗷」! 猪头妖兽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如推山倒柱一般,重重地落到地上,尘土飞扬。然后,它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终于不再动了。 这时张小凡接住了陆雪琪,却见她全身冰凉,已然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而又杀了一个生灵的烧火棍却闪烁着玄青色的光芒,亮闪闪地飞了回来,落到了张小凡的手中。 张小凡此刻只觉得神充气足,体内的伤势竟是好了大半,又查探了一下陆雪琪的呼吸,却发觉她呼吸急促,低头一看,只见她左肩伤口处肌肤竟已成了黑色,显然中了剧毒。 张小凡心急如焚,但顾忌到周围虽然两个妖兽已死,但还有无数阴灵,只得转身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却见那些阴灵不知何时,都已渐渐远去,隐入了黑暗之中。张小凡大是错愕,不过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里还去想那么多,连忙回身照顾陆雪琪。 ------------ 第三十九章 :重逢(2)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他烧火棍上的「噬血珠」所赐。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光大魔教「炼血堂」一系,名动天下,并在这万蝠古窟地底迷宫之中,创立了炼血堂的根本基业。而黑心老人本就是凶残之人,当年炼制这噬血珠更是伤亡了无数生灵,其中不知有多少被害死的怨灵聚集在这死灵渊下,不得往生。 当年他们都是被这噬血珠所害,虽然今时今日,噬血珠与无名凶棒合而为一,形状大变,煞气凶气内敛,但张小凡一旦施法,噬血珠那股凶气登时露了出来,这些阴灵一个个是吓得溜之惟恐不及,几以为当年那凶神黑心老人再度复生。 张小凡把陆雪琪缓缓放到地下,犹豫片刻,看着那已成了黑色的伤口,叹了口气。 仿佛永恒的黑暗,又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寂静。 张小凡微微觉得有些头晕,但看着包扎好伤口的陆雪琪的脸上已没有黑气,这才松了口气。 他守护在这个昏迷女子身旁,静静坐着。 烧火棍散发出幽幽青光,笼罩着他们。 四周寂静! 静! 连虫鸣声,竟也没有,这死灵渊下,仿佛除了阴灵妖兽,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物。 可是,就在此时,张小凡却忽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 这在黑暗中的脚步,轻柔和谐,但在张小凡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他霍然站起,转头向那脚步声响处看去,同时握紧了烧火棍。 远处,黑暗里,有一点光亮,移了过来,然后,在光亮处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仿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美丽。 张小凡忽然张大了嘴,怔怔说不出话来,这女子竟是他下山时,在河阳城山海苑中碰到了那个绿衣少女。 注一:《神魔志异・妖兽篇》赤眼猪妖: 猪头狗身,身躯巨大,黑毛,硬刺,赤目,能暗中视物。喜食腐物,喜居阴暗潮湿处。 注二:《神魔志异・精怪篇》 树妖 : 千年老树,传言吸纳天地灵气,又传在阴秽处吸得怨灵妖力,因而成精。大树状,嗜食生物。另有传言可自行移动。 ------------ 第四十章 :黑水玄蛇(1) 这个时候,那少女也看到了张小凡与躺在他身边还昏迷不醒的陆雪琪两人,显然也未想到这死灵渊下居然还有活人,脸色一变,也是吃了一惊。 随即,她看清了张小凡的面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然后露出了微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她在黑暗中如美丽而盛开的百合,优雅地走了过来。 张小凡站起,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陆雪琪的身前,毕竟,到这阴灵妖兽出没的死灵渊下的人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这少女走近了,张小凡这才看清,在她右手葱葱玉指上,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竟会散发出淡淡白光,照亮了这女子附近的土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异种。不过张小凡现在也无暇去顾及这花,虽然对着这个奇怪的女子,他心里依然有些警惕,不过无论如何,在这黑暗孤静的死灵渊下看到她,感觉上便立刻多了几分亲近。 「你好。」张小凡本想说些客套问候的话,但出了口,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不是青云山的张小凡张少侠么,怎么你会跑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了?这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张小凡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青云门下?」 那少女笑了不答。 张小凡眉头一皱,只觉得这少女大不简单,正寻思处,却听那少女轻笑一声,道:「请问张少侠,到这里有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么?」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滴血洞?」 那少女哼了一声,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张少侠好会装糊涂,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人士,若不是为了滴血洞中的东西,又怎会到这黑暗肮脏的地方来?」 张小凡被她说得糊涂了,但隐约已明白这里有个滴血洞,洞里只怕有些要紧之物,但下山前从未听师父还有掌门师伯他们说过,但他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听出了那少女话里的意思,沉声道:「你说我们正道虚伪,那你又是何人?」 那少女一弹身上水绿衣裳,夹在指间的花朵随着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残痕,仿佛也眷念着这片黑暗,残留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不就是你们深恶痛绝的魔教妖女么!」她巧笑嫣然。 张小凡心头一沉,忽有种失落的感觉,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不留痕迹,随即哼了一声,凝神戒备。他自入了青云山一门,便听得各位师长师兄教诲魔教妖人如何为祸人间,残忍无道,青云门门规中更是严禁与魔道中人往来结交,彼此为生死之敌,不共戴天。 不过那少女看起来倒并没有仇深似海、立刻动手的意思,眼光反而瞄到了张小凡身后,看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位姐姐好象要醒了吧?」 张小凡回头一看,果然见陆雪琪微微翻身,嘴角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张小凡大喜,返身道:「你醒了!」 不料陆雪琪突然面现惊容,挣扎道:「小心......」 张小凡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得周围忽然异香扑鼻,白光闪处,一朵白色鲜花出现在了眼前。 黑暗之中,死灵渊下,哪里会有什么花朵,张小凡惊骇之下,退了一步,却见那花朵无风自动,仿佛在半空中对他微微展露笑颜,点了点头,顷刻之间,一朵花儿四分五裂,花瓣朵朵洁白可爱,边缘处却闪起了幽幽绿光,向他飞来。 就算是不知道那少女魔教身份,单看这异花也感觉不对,张小凡陡然间被袭,手忙脚乱,连退几步,忙乱中举起手中烧火棍在身前一挡,那些疾射而来的花瓣与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接触,大部分被挡了下来,但其中还有几片险险掠过,差点伤到张小凡。 张小凡惊魂未定,心中咒骂这些魔教妖人果然个个奸险诡诈,师父师娘师兄们说的话真是至理名言,一字不差。不过此刻他眼光一扫,见那少女身形一动,却是向陆雪琪飞了过去。 张小凡大吃一惊,眼看陆雪琪重伤之后,几无回手之力,自己距离又被拉远,急忙手一挥将烧火棍祭起,冲向那绿衣少女。听到风声,绿衣少女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刹那间所有的花瓣都如闪电一般飞了回来,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指间那朵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小花迎了上去,白色的微光与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甫一接触,两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胜负,各自飞了回去。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微带讶意的轻呼。 趁此机会,张小凡一面接着烧火棍,一面连忙回到陆雪琪身旁,挡在了她的身前,不让这诡异奸险的魔教妖女再施奸计。 不过那「诡异奸险」的妖女此刻却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任由张小凡回到陆雪琪身边,看着张小凡的眼色中大有惊愕之意。刚才那次交手,她满以为以她手中的「伤心」奇花,轻易就能将张小凡治住,不料「伤心花」与那根烧火棍在半空抵住时,原本能借物传去直透人心令人立时瘫倒的异香,竟是被抵了回来,而且还隐隐有反噬之意,让她吃惊不已。 张小凡挡在陆雪琪身前,扶她站起,低声问道:「你没事吧,陆师姐?」 陆雪琪微微摇头,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恨恨地道:「无耻妖人,只会偷袭!」 那少女眼中讶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怒之色,哼了一声,道:「好,等一会我就让你看看妖人的厉害!」 说话间她便要有所动作,张小凡连忙戒备,但心中却是叫苦,陆雪琪此刻靠在他身上,软弱无力,显然伤得极重,多半是毒势未清,而面前这魔教妖女诡异难测,动起手来只怕难以顾及陆师姐了。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张小凡在这里脑中念头急转,却突然发现,事情越来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点光,这光却与绿衣少女的不同,尽管是光亮,却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来,停在了绿衣少女身旁,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还蒙着面纱,正是那日在山海苑里与这少女同行的同伴。随后,在张小凡吃惊的目光中,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线,大概又出现了五个人,身着黄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这少女的跟随,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处。 张小凡只觉得喉咙发干,在这许多道目光注视之下,忍不住身子发冷。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陆雪琪轻微而无力的话:「你快走,这些人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敌!」 张小凡转过头去,只见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就在自己身旁,面上却没有担忧害怕之色,仿佛只是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张小凡呆了一下,摇了摇头,抿紧了嘴唇,再一次转过头去,对着那些神秘出现的魔教中人。 「碧瑶,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着前方那两个人,目光最后落到了张小凡手中的烧火棍上,低声道:「那根黑棒有些古怪。」 碧瑶,也就是绿衣少女,道:「幽姨,你看出了什么?」 被她称为幽姨的蒙面女子看不清有什么表情,但从她的话里听得出一丝困惑:「好象是......刚才那股凶气太象了,可是正道中人怎会有这东西,他们也不会操控这珠子,而且这、这是短棒,怎么回事?」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有多厉害!」说着往前踏了一步,随即她身后的黄衣人也同时向前走去,张小凡一看不对,虽然有心对敌,但敌我悬殊太大,只得扶着陆雪琪向后退去。 那黑衣蒙面女子看起来鬼气很重,整个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飘着,跟在碧瑶身旁,几如阴灵一般,以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那少年手中的短棒凶气极重,你感觉出来了么?」 碧瑶看了前方紧张戒备的张小凡一眼,点了点头。 蒙面女子顿了一下,道:「虽然如此,但我感觉这短棒中的凶力只怕还未尽放,似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以我看来,只怕这短棒多半和我们圣教有些关系,这少年身份大是可疑,你要三思而行。」 碧瑶皱了皱眉,道:「幽姨,你说怎么做?」 蒙面女子话声转为平淡,道:「擒下来就是了,带回去给你父亲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知晓此物!」 碧瑶想了想,道:「也好。」 说话间,她们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没有她们两人的首肯,旁边的黄衣人自然也不会动手,双方这一进一退在这说话间便走出了一段路。张小凡扶着陆雪琪,心情越来越是紧张,耳边却渐渐听到了水波声,看来是走回到刚开始的那一湾水边。 碧瑶怔了一下,转头对蒙面女子道:「幽姨,这里便是‘无情海’了么?」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却低声叹了口气,道:「痴情只为无情苦!不错,这里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无情海’了。」 「啊。」仿佛是年轻之故,碧瑶根本没在意到被她称为幽姨的蒙面女子话中的苦涩之意,大是兴奋,道:「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无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听他说死灵渊下的滴血洞就在这无情海边,看来我们找了三天,终于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却是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 碧瑶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随即便不放在心上,转头道:「好,现在我就先擒了你们,再去找那滴血洞!」 说着她手一挥,那五个黄衣人一起踏上,准备动手。张小凡背后是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无情海,前方又被这些魔教之人包围住了,真个是前无去路,退无可退,身处绝地之中。 陆雪琪感觉到身后那无情海上,吹来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冷入心间,而自己体内酸软无力,更隐隐有头昏恶心的感觉,只怕是余毒未清。她是何等聪慧之人,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景,张小凡要照顾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转过头,向张小凡看去,这少年此刻似乎还是有些紧张,身体绷得很紧,连扶她的手也因紧张而用力,甚至于在他眼中,还有对生的渴望,对死的畏惧。 只是,他却分明没有,哪怕一丝的退缩。 「张师弟。」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张小凡听到了,肩头也动了一下,似乎正要回过头来,但不知怎么,却终于没有回头看她。 「陆师姐,在平台之上,甚至刚才你都救我护我,我......我......不走。」张小凡心情激荡,正想说些豪言壮语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却似乎失了踪影,最后只得干巴巴说了「不走」两个字。 陆雪琪不说话了。 张小凡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言辞上冲撞了她呢?不知为了什么,从当初见到陆雪琪开始,他就有些害怕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无情海上吹来了冰冷的寒风,吹起了身后那个沉默女子的几根长发,轻轻掠过他的脖子脸颊。 无情海的波涛,似乎突然汹涌了起来。 黑暗深处,仿佛像是叹息一般,有风掠过,就像是无情海露出狰狞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世间人们。 碧瑶露出微笑,带着五个黄衣人包围而上。 张小凡退后一步,却只觉得脚下一冷,竟是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便在这时,渐渐汹涌的无情海上,突然间,一个巨浪高高打起,海涛之声震耳欲聋,眼看过去竟有数丈之高,狂风扑面,岸边之人无不变色,几乎都站不稳脚步。 站在最后的蒙面女子霍然变色,疾呼道:「碧瑶,快退!」 碧瑶心中一惊,知道这幽姨见多识广,连父亲也一向尊重于她,当下不及多想,便退了回来。她身形一动,五个黄衣人也跟着向后退去,只有站在海边最近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猝不及防,登时被这巨浪当头打下,全身湿透不说,那股寒入骨髓的冰凉却真是难受之极。 然后,众人向这突生巨变的无情海望去,只见在一片漆黑的海上,缓缓亮起了两盏闪着幽绿光芒的巨大明灯,但看了过去,这灯火却着实奇怪,竟不做普通圆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长形状,尤其是中间处,更是漆黑的两道细细缝隙,透着冷冷凶意。 「是它,是它。」蒙面女子身子一抖,「这畜生竟然还没有死!」 碧瑶惊道:「畜生?幽姨,这是什么东西?」 蒙面女子望着波涛汹涌的无情海上那越来越接近海岸的两团光圈,声音中微有惧意,道:「这是『黑水玄蛇』。」 碧瑶大震,几不敢置信,讶道:「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已在西方大沼泽被神兽黄鸟杀死了么?」 蒙面女子疾道:「传闻如此,但今日它却在此出现,我也不知为何。碧瑶,这黑水玄蛇是上古魔兽,凶悍无匹,非其天敌黄鸟不能除它,我们快退。」 碧瑶向后退了两步,忽又转头道:「但那小子......」 蒙面女子连连摇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走。」 碧瑶还在犹豫,但站在海边浑身被海浪淋湿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却是在转眼之间,几乎屏住了呼吸。 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两盏巨大的几乎有两人来高的明灯,竟是一双巨目,说起来从入了万蝠古窟开始,张小凡就不断地看到奇怪而巨大的眼睛,从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猪头妖兽的巨眼,但无论哪一个比起眼前这一双,简直都像是芥子比之须弥。 ------------ 第四十章 :黑水玄蛇(2) 海风急而扑面,带来的却不是略带咸味的味道,而是铺天盖地的腥味,直呛人鼻。 一头无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缓缓浮现在他们面前。它下半身盘着,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众人竟还不到那巨大蛇躯粗细的三分,而只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头,竟也已离地数十丈之高,散发着幽幽绿芒的蛇眼,此刻正从上方望下,看着这对它来说如蚂蚁一般的众人。(注一) 张小凡从来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甚至他曾以为,青云山通天峰上的灵尊水麒麟,就是这天下最大的灵兽了。可是和眼前这黑水玄蛇一比,水麒麟在身躯大小上简直和小狗没什么区别。 不消说他,便是他身旁的陆雪琪,甚至是魔教的碧瑶等人,又何曾见过如此庞然巨兽,一时间都是愣在当地,做声不得。 注一:《山海经・大荒南经》: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 又注:《神魔志异・妖兽篇》黑水玄蛇:巨蛇,体黑,腹白,绿眼,蛇身粗逾四丈,长逾百丈。食神仙药而不死,寿过万年,居于西方大沼泽。又传居于海中。 ------------ 第四十一章 :绝地(1) 无情海上的波涛,渐渐平息了下来,但众人心头的惊惧,却无丝毫稍减。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躯盘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的妖魔一般耸立在那儿。而这庞然大物的蛇头微摆,似乎也是没想到在这死灵渊下会遇到活人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一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陆雪琪为人冷静,首先反应过来,转头见张小凡还在直怔怔地仰头看着黑水玄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张小凡身子一震,转过头来,陆雪琪轻身道:「我们退后。」 张小凡立刻醒悟,连连点头,扶着陆雪琪向后退去。站在后方碧瑶身边那蒙面女子眼角余光瞄到,失声道:「不要动......」 张小凡与陆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转眼之间,黑水玄蛇巨目中绿芒暴起,似是被什么惊动一般,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在场之人无不手掩双耳,却依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张小凡正惊骇处,转眼见那黑水玄蛇蛇躯一动,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硕大的蛇尾一扫,刹那间掀起一排直有数丈之高,宽达数十丈的水墙,铺天盖地而来,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夹杂其中,带着无边气劲冲来。 那水花还在数丈之外,狂风便已扑面而来,几令人站不住脚步,若是真被这如海啸一般的水墙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张小凡顾不得那么许多,右手一抱陆雪琪,祭起烧火棍全力向后飞去。 但那水墙竟是如风驰一般,快过任何动作,张小凡还未飞出一丈,便被这水墙追上。水声如雷,几乎就在耳边。张小凡全身绷紧,脑海中几乎再无任何念头,生死之际,张小凡大叫一声,全力向上飞去,但只飞了离地一丈余,张小凡便只觉得全身一凉。 「轰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巨浪之中,转眼间全身便已湿透,更听得身旁陆雪琪失声惊叫,手中一松,在这沛不可当的巨力之下,他与陆雪琪竟是被生生击散。张小凡大惊失色,正欲挣扎着过去拉住陆雪琪,但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间二人竟已隔了数丈之远。 眼看着滔天巨浪轰隆狂涌,刚才还在身边的陆雪琪转眼就消失在汹涌的黑暗之中,张小凡全身发抖,脑海中一片混乱,整个人被这巨浪推着,在浪花中翻滚向前。就在这滔声震天,张小凡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不被巨力挤压的几乎就要裂开之刻,他忽然瞄见,浪花之中,轰隆做响处,黑影一闪,黑水玄蛇巨大无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冲了过来。 那黑色所过之处,水花激射,间中竟不知为何还有巨大的砂石飞窜,声势无匹,打死张小凡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这巨尾击中的情况下还有命在。 便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张小凡奋起余勇,体内也不知哪又涌出气力出来。浪花之中,只见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张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冲天而起,居然在这滔天巨浪之中冲上了一丈有余。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间便觉得一股沛不可当的巨力从身下横扫而过,顿时间全身一颤,纵然只是被这余力扫到,眼前竟是一黑,几欲昏去,若不是他知此刻当真是生死关头,强撑下来保持清醒,真是险些就丧命于此了。 饶是如此,但黑水玄蛇这蛇尾一扫之力,何等威势,张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几乎整个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这巨浪之中,再无任何余力,被这巨力打得远远飞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飞向前方无边的黑暗。身子翻转间向下看去,只见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转眼间也已把碧瑶那些人吞没。黄衣人各自飞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那绿衣女子腾身而起,双手做势,但见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轮状。随即见碧瑶面色苍白,但神色间却似乎并不慌乱,白色光轮甫一形成,便急转而起,耀眼白光迎着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挡了一挡,在半空中片刻之间,巨浪如山般堆积而起,轰隆声势,几近可怖。 就趁着这片刻喘息,碧瑶飞身而起,但就在这时,只见巨浪中喧哗之声忽盛,轰隆做响,那只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时,横扫而至。 片刻间那白色光轮便灰飞湮灭,竟不能挡得一分半会,眼见着这花样年华的女子就要被这巨尾击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现身,手中一只不知何物的柔软淡黄色圆状物在空中闪了一闪,风驰电掣而来,赶在巨尾之前,在碧瑶身下托了一托。 碧瑶这才险险避过了这夺命之物,但仍然被这余力扫中,整个身子一轻,便是向后边黑暗处远远飘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扫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象。张小凡人在半空,但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作响,呼啸而过,整个人一直向后飞去。这若是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比如硬石绝壁一类,还不得全身骨头尽数断裂,但知道归知道,张小凡竟是无力控制己身,整个身体不由自主,也只得听天由命。 谁知这死灵渊当真大得出奇,飞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没有碰到什么东西。连张小凡自己都感觉出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且缓缓往下落下,看来这余力渐消。虽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头土脸却总比撞上墙壁要好得太多了,张小凡心头正自欢喜处,忽然之间,只觉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当头压来。 如山绝壁,横在前方。张小凡抱头缩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横飞,金星飞舞,张小凡全身大震,哇地一声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洒在衣襟之上。只在这片刻之间,他只觉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体内有道佛两家真法护体,当时就得没了性命。 但饶是如此,他也并不好受,整个人在这绝壁上停了一下,便无力地滑落下来,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几次撞到坚硬的石壁之上,「砰砰」声中,全身剧痛,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反正他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 这般下落了一会,又一次撞击之后,张小凡人往外翻,此刻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但翻转之间,衬着胸前烧火棍发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见下方不远处有个黑影,似是一棵生长在绝壁之上的老树一般。 在这危急时刻,他也没想到死灵渊这等死地下,坚硬石壁之上怎么会有树木生长,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树。风声急促,他下落之势更快,但终究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际,抓到了那棵老树。 触手间,果然没有这绝壁石头的冰冷,反有些温暖感觉,但这下落之势何等巨大,那老树似也扎根不稳,张小凡虽然抓住树干,但树身剧震,土石纷落,摇了几摇,轰然声中,是连树带人一起落了下来。 掉落的那一刻,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沉,一颗心如陷入无底深渊,急惊之下,身子却依然往下落去,但经这一阻,速度还是慢了些,只听得一声大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缓缓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只觉得全身剧痛,如散了架一般。不过有了疼痛,看来还有命在,心头倒也不全是难过。 他睁开眼睛,入眼处,却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却是处于一个封闭而潮湿的地方,看这样子多半是个石洞,两人来高的洞顶,两侧却只有三尺宽,特别狭窄,洞边都是冰冷坚硬的石头,看着和刚才绝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在这绝壁里,也是在绝壁附近。不过这洞里石头似乎含有什么发光的东西,看去不是很大却很多,一颗一颗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把这洞里照得颇为亮堂。 张小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洞里情况,觉得这似乎是在一条过道之上,一头是一堆乱石,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另一头向里延伸,但在不远处便拐了个弯,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动,左手在地下支撑了一下,陡然间全身剧痛,失声叫了出来:「啊!」身子颤了一下,尤其是左手处更是疼的厉害。 「哼。」一声冷哼,忽然从这洞里深处传了过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只见在那拐角处转过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清丽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就在刚才还在对峙中,此刻张小凡突然见到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烧火棍举起,凝神戒备,一时间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瑶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个人提不起劲儿似的,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个傻样子,一身骨头都断了七、八处,居然还这么有精神!」 张小凡眉头一皱,但见碧瑶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虽然奇怪,但还是慢慢把烧火棍放下,不料才一松弛,立刻间那疼痛便弥漫了过来,忍不住又是一声叫了出来。 碧瑶看着这正道少年龇牙咧嘴地样子古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登时缓和了下来,但笑声过后,她却又是一声长叹,颇有悲凉之意。 张小凡哼了一声,他性子倔强,被这年轻女子笑了,大感丢脸,微怒道:「你笑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张小凡听得她如此直接,一点也不留面子,更是气往上冲,怒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被撞一下看看?」 碧瑶脸色一变,看她样子就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动,忽然间却是意味索然,叹道:「我们都命不久矣,我还和你争个什么劲?」 张小凡正要戒备,忽听得这女子说出了这般话来,不禁一呆,讶道:「你说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个山洞,你看不出来吗?」 张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样?」 碧瑶哼了一声,手往前方那处乱石一指,道:「那里便是唯一的出口,现在被山一般的石头给压住了,有本事你就开山破腹出去啊!」 张小凡张大了嘴,往那乱石看了一眼,只见洞口被巨大的石头堵得严严实实,没留一丝缝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论与人对敌,他这烧火棍和这身道行,还有些用处,但若用来做愚公似的开山挖地,却当真不顶事儿。 呆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连忙回头,道:「我记得我是撞到绝壁上掉到地上的,怎么会到了这山洞里来了?」 碧瑶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什么?」张小凡为之气结。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远处,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们追了过来,我抬头一看,见你扯下的那棵老树所在居然是个山洞,里面竟还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进去。临走前看你可怜,便把你也拉进来了,傻瓜!」 张小凡皱着眉头,道:「那这洞口怎么被埋了?」 碧瑶耸了耸肩膀,一脸倒霉神情,道:「黑水玄蛇进不来,大怒之下蛇尾一扫,打在绝壁之上,结果塌了半座山下来,把这里,把我们,都给活埋了。」 张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瑶脸上怒意浮现,顺手就抓过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扔了过来,「我骗你?早知道让你死了最好!」 张小凡躲闪不及,只得以手护头,不料那石头正砸在左手处,登时间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几乎差点又昏了过去。 碧瑶在远处见张小凡脸色突然「刷」地白了下来,握住被石头扔住的左手做痛苦色,心头一跳,随即冷冷道:「你别装死,嘿嘿,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张小凡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去理她说什么「装死」,只觉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个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碧瑶看了一会,见他似乎不像装腔作势,走上几步来到张小凡身边,看了两眼,也不理张小凡的脸色,伸手在张小凡臂膀上拿捏几下,张小凡登时疼得冷汗直冒,怒声道:「你做什么?」 碧瑶却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歉意,道:「你的手骨断了。」 张小凡哼了一声,但他性子倔强,径直道:「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断的,与你无干。你快快走开。」 碧瑶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声,居然真的什么也不说,走了开去,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大有看好戏的样子。张小凡本来疼痛之极,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妖女面前丢了脸面,当时强撑着站了起来,自行检查一下,但见周身多有擦伤,但多为外伤,只有左手断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就算如此,这断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这般动了几下,牵动伤处,冷汗又冒了出来。 张小凡咬紧牙关,依着从青云山大竹峰上学来的一般疗伤之术,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却都是形状突兀的怪石,根本没有一根较直的木条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瑶这时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道:「你那根棍子。」 张小凡一怔,随即醒悟,烧火棍长一尺,正好拿来作用,当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说些感谢,但却见她一脸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强道:「我早就想到了,要你多说。」 ------------ 第四十一章 :绝地(2) 碧瑶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满地找什么东西?」 张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么,不找出路难道真的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吗?」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转头对碧瑶道:「对了,你可看见了我那位同门师姐?」 碧瑶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那时人人都是性命关头,哪还会去注意什么别人?」 张小凡默然,心中实在担忧,陆雪琪本来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难,只怕性命危险。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碧瑶的脸色却放缓了下来,看着这少年低头把伤臂固定在那难看的烧火棍上,不禁问道:「你和你那师姐很好么?」 张小凡一怔,摇头道:「没有,但她毕竟是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了一声,突然醒悟过来的张小凡不再理她,撕开从身上衣服,用嘴帮忙配合右手把左手绑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这门口一大堆乱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洞里走去。 看着张小凡向里走去,碧瑶忍不住道:「你去哪儿?」 张小凡边走边道:「我都被活埋在这里了,总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吧!」 碧瑶哼了一声,但不知怎么,在这死气沉沉的山洞之中,她还是跟了上去,仿佛两个人在一起,便没有那么心慌。 转过拐角,呈现在张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刚才处身处差不多的一条长廊,不过宽敞了些,两侧的石壁上依然发着光,把这里照得颇为亮堂,但脚下灰尘极厚,踩上去便有明显的脚印。路中间有一道脚印向前而去,看来是碧瑶刚才走进来查探时留下的。 走了一会,这条长廊就到了尽头,但前头却又是一个拐角,同时隐隐传来了水声。 这时走在他身后的碧瑶忽然叫了一声:「张小凡。」 「什么?」张小凡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立刻回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碧瑶扑哧一笑,道:「你在河阳城里对我说了啊。」 张小凡这才想起,大感尴尬,扭过头向前走去,同时道:「前面怎么会有水声?」 碧瑶没好气地道:「那是在这通道尽头,有一帘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没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张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这般走了一会,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哗哗」做响。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通道尽头,从洞顶直挂下一幕水帘,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后落到通道尽头一个小水潭中,若不是在这绝地之中,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不过此刻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这道风景了。张小凡走到这瀑布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一颗心便凉了下去。瀑布后面便是坚硬的石壁,与通道两侧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小水潭更是清可见底,也不见水往哪里流出,小小一个地方只怕是渗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顶,不知为何布满水珠,不停滴下,哪里有什么出路? 张小凡回头,却正遇上碧瑶的目光,二人对看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山洞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小凡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身处绝境,又担忧失踪的陆雪琪,心烦意乱不说,左手处的伤口不知是处理不好还是什么,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难受之极。 碧瑶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这绝地之中,张小凡原本对她的敌意也似乎淡了下来,本来也是,若是在外面世界,他自然与这魔教妖女势不两立,但此时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这里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门派之见? 张小凡默默坐下,怔怔地看着周围,最后向那滴水地上边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多的挫折,如今更是身处死地,若是师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骂一顿不肖弟子了吧!若是灵儿师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瑶从旁边看来,见张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但如何肯说实话,眼睛一瞄,随口扯开话题道:「这死灵渊里就是怪事多,你看这洞顶石壁上有几块红色的地方,那样子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 碧瑶忽然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紧张,急道:「你说什么?」 ------------ 第四十二章 :滴血洞(1) 张小凡没料到碧瑶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被她吓了一跳,指着洞顶道:「那里有几块红色的石头......」 碧瑶立刻走近,向洞顶仔细看去,果然透过水珠,在洞顶石壁上共有七块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石头镶在洞顶,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一般无二,只有颜色不同。 张小凡见碧瑶神色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洞顶石壁,心中也颇为好奇,站了起来向那处看去,只见洞顶那七块红色石头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顶,看去倒象是个古怪的勺子形状。尤其是那颜色,也不知在这洞中被水冲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红如血,甚至连晶莹的水珠流过这些红石时,都被它映成了象鲜血一般的红色,然后滴落下来,便如血滴从洞顶滴落。不过一旦离了那些红石远了,这些水珠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透明样子。 他这看着,忽然听到身边碧瑶口中念念有词:「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瑶忽然喜形于色,右手用力一拍张小凡,张小凡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这一掌之力当真不轻。 张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问,却见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脸兴奋之情,道:「好你个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这么个地方,难怪八百年来我们找了数十次也找不到。」 张小凡心中惊讶,但在脑海中转念一想,随即联想到刚见面时碧瑶就曾喝问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道:「妖魔邪道!」 碧瑶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气,笑盈盈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那又怎样?我还要多谢你帮我找到这个地方哪!」 张小凡心里更是老大的不情愿,尤其是看了碧瑶此刻越发美丽的笑颜,深心处不知从哪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来,只觉得自己无意中帮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后被师门长辈知道了,非得责罚不可。不过刚想到此处,却又随即想起,自己此刻连出去都不能,还想什么以后的事,登时便泄了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碧瑶此刻却大是欢喜,根本没在意张小凡莫名其妙的神情。魔教历史极久,门中派系林立,数目繁多,时有兴亡。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炼血堂一系,便是号称当时魔教第一派系,实力坚强,高手如云,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后岁月变迁,又与正道几番争斗,炼血堂逐渐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当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为首并立,分别为合欢派、万毒门、长生堂、鬼王宗,但若论到声势之盛,却无一比得上当年盛极一时的炼血堂。而在魔教之中,这八百年来,一直传说当年正魔大战之后,炼血堂主要首脑虽然尽皆战死,但多有密宝法器被收藏于炼血堂根基之地「万蝠古窟」地下一个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这八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万蝠古窟,甚至连死灵渊也被找了个遍,但都是空手而归。 碧瑶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然是这四大派阀之一「鬼王宗」里的重要人物,此次来「死灵渊」这等大凶险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托。如今这八百年来无数前辈做不到的事情找不着的地方,却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还不欢喜,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地。 碧瑶心中欢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洞顶,随即便腾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但觉得触手冰凉,却与旁边的石块并无两样。她又把这些红石轻轻敲打,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她的神色除了兴奋之外,已多了几分紧张。只见她随后拉、敲、掀、砸、拽,什么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颗红石也都碰过了,但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事发生。 张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阵高兴,忍不住笑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你自己猜错了吧。」 碧瑶无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张小凡一眼,但心中却也不无疑惑,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张小凡就坐在地上,看着碧瑶这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少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腾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对付那些红石,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看着看着,张小凡忽然觉得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却是肚子饿了。他伸手到怀中,想拿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来多半是刚才落入水中不慎丢失了,这一下登时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饥饿,在这山洞里又没有东西可吃,身前这小水潭里水倒是清澈的很,但却是清得连条小鱼小虾也没见到。眼看着腹中饥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是难受,张小凡无计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却完全不顶事儿。 他惨然叹息,看来只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时的碧瑶却全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颗红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颓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着那些红石,怔怔出神。 张小凡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个有什么用,我们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饿死在这里了。」 碧瑶身子动了一下,这才似乎记起身边还有个正道中的小弟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饿了?」 张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这个脸,立刻把头一扬,道:「没有。」 「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对一般,在他说完之后,紧接着叫了两声。 碧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小凡脸色涨红,大感赫然,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进去。不过碧瑶笑了两声,却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小凡,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帮我想想怎么解开这滴血洞的开门方法吧。」 张小凡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不去看那干粮,断然道:「你以为一份干粮就可以收买我了,妄想!」 碧瑶怔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微笑道:「你错了,我是说眼下我们身在绝地,若无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但眼前有个滴血洞,保不定我们找出这洞里所在,便有另外一条出路也说不定呢。」 张小凡听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为求活命,先找到这什么滴血洞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否则真的只有等死了。但他性子颇倔,硬是不理碧瑶递过来的干粮,站起身来,再次向那些红石看去,碧瑶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向洞顶看去。 那七颗排列的象是勺子的红石就这般在洞顶石壁之内,除了颜色殷红,便和周围石头完全没有两样,张小凡看了半晌,却完全是一无所获,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刚才碧瑶在上边什么方法没试过,便放弃了。 这两人从一开始的抬头观察,到后来累了坐到地上,在后来张小凡干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将死之人就那样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着洞顶,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到了最后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见碧瑶居然还瞪着一双明眸,死死看着那七颗红石。张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对这女子有了几分佩服,坐起身来,不料身子才动,忽然间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来,看来是饿得狠了,根本不给主人面子。 这山洞中本来除了滴水声就再没有其他声响,「咕咕」之声在这里响起来,登时传入了碧瑶耳中,转头看了过来。张小凡几无地自容,这人可以死,面子却是万万不能丢的,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去看碧瑶,但脸上仍是觉得一阵发热,讪讪干笑两声,走到那小水潭边,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饥渴。 这水潭之中的清水,只怕都是地底涌出的山泉,冰凉之外,清澈爽口,更仿佛有一些甜味,但张小凡喝了两口,肚中饥饿感觉却更是强烈了。毕竟这水不能当饭吃,张小凡轻叹一声,望着这水面怔怔发呆,但见水珠从洞顶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飘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影出他有些憔悴的脸,微微发红...... 微微发红? 张小凡突然惊觉,怎么水中倒影会有红色出现,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见自己在水中倒影的脸上有几块红斑,但随即却发现不对,仔细一看,又抬头向石壁上看去,原来却是那些洞顶石壁上的红石倒影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来,才有这种情况。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但便在此时,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一步,凝视水中,但见水波荡漾,果然渐渐在水潭里缓缓浮现出七颗红色石子的倒影,但因为倒影的关系,此刻它们的排列,却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状,反而有点像是一个人的手掌。 张小凡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犹豫,就像突然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只是,这感觉一闪即过,他转过身,回过头:「喂!」 碧瑶还在看着头顶的石壁,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叫喂,这是你当初和我见面时说的。」 张小凡一窒,原本到嘴边的话几乎倒灌了回来,但不知怎么,他对着这看去有些轻乎的女子,却有了异乎寻常的耐力,道:「那你叫什么?」 碧瑶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瑶。」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两句,摇了摇头,道:「你过来这里看看吧。」 碧瑶微感诧异,站起身走了过来,道:「什么?」 张小凡一指水面,碧瑶俯身看去,只见水面上水波荡漾,但集中精神之后,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颗红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瑶身子一震,疾转过身,道:「这是......」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也许不是也说不定......」 他话未说完,碧瑶已然截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试。」说着更不废话,哗地一声便跨入水中,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见在片刻之间,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湿了碧瑶身上的衣裳,但她却丝毫不曾在意,只是屏息等待着。 因为她踏入而散乱的水面渐渐又平息了下来,碧瑶安静地等待着水面中重新出现那七颗红石的倒影。张小凡从岸上看去,只见那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晶莹水珠从空中轻轻飘落,落在这美丽女子的发上、肩上,落在她的脸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从她乌黑的发梢,滑落下来,慢慢流过她雪白的肌肤,仿佛连她的脸也美丽的几乎透明了,张小凡忽然看得痴了,只觉得这洞里原本哗哗做响的水声忽然远去,在他眼中只有面前这个站在水中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女子,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扑面而来。 七颗红石的倒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像是一个手掌,安静地在水中浮沉。碧瑶看准了位置,缓缓伸开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她玉一般的手穿过了温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红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飘动起来,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着哪里来的光芒,把这美丽女子的脸庞,照得微微发亮。 水潭很浅,碧瑶的手很快接触到了潭底,有一层沙石薄薄地铺在水底,触手处,碧瑶便感觉到手下有五个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个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轻拂,果然在这沙石之下,有五块镶在地底的小石,隐隐泛着红光。 碧瑶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后抬头。 没有丝毫的动静。 碧瑶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与岸上的张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转了回来。张小凡刚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忽然只见碧瑶又似想起来了什么,凝神看着水面,在另两点红石的倒影附近仔细查找,果然又找出了两块小石,这一次她却似乎比较紧张,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后,同时把七颗小石按下。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张小凡和碧瑶都以为又失败了,这个山洞里一片寂静,除了滴水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就在他们等待了仿佛漫长的一刻之后,一阵刺耳但却沉重的「喀喀」声在这山洞中响了起来。碧瑶和张小凡同时看去,只见在水帘背后,那曾经天衣无缝坚硬之极的石壁,竟是整块的向后退了进去,虽然缓慢,但终于露出了一个新的洞口。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这秘洞的打开,心中有些激动,有些畏惧,但在深心处,仿佛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他还有些好奇。这八百年来魔教重地,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呢? 碧瑶缓缓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边,眼中眼波流动,盈盈尽是笑意,张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见她肌肤如雪,清丽无双,脸畔更有晶莹水珠轻轻滑落,掉了下来,几乎如打在心田一般,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转过头去,低声道:「恭喜你了。」 碧瑶仿佛怔了一下,但看着他的眼中笑意丝毫不减,声音也显得带了几分温柔,道:「这都是你细心。」 张小凡不知怎么,嘴里有些发干,脸上有些燥热,向旁边走了一步,下意识地离这女子远了些,道:「那你还不进去看看?」 碧瑶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你好象有点怕我?」 张小凡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没有,没有......」 碧瑶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但脸上依旧有着笑意,道:「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 第四十二章 :滴血洞(2) 张小凡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道:「不、不好,这里是你们魔教的地方,还是你自己......」 碧瑶哼了一声,道:「那如果里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进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头,道:「那倒也是,那,那我们走吧。」 碧瑶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再次踏入水里,穿过水帘,走进了那个洞中,张小凡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隧道,洞侧石壁上发光的事物明显比外边通道上少了许多,虽然勉强还能看到道路,但很是昏暗。张小凡与碧瑶走的很是小心,毕竟八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谁都不知道当年炼血堂的那些老怪物老家伙们会不会留下一些特别厉害的禁制。 不过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这通道颇为曲折,又深且长,而且慢慢向上,张小凡心里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瑶两人此刻已到了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处,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张小凡心头一跳,向前看去,只见在前方隧道尽头,一丝明亮的光线照了过来,那里隐隐看见是一个大的石室。二人对望一眼,碧瑶当先迈步,向那里走了过去。 渐渐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这石室情况,整个石室做圆形形状,隧道正在石室中间,而在它对面,居然还有一条通道向里延伸,看来这并不是唯一的尽头。在石室左边,放着两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风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点象是佛门的观音菩萨;另一尊却完全是另一个模样,狰狞凶恶,黑脸鬼角,八手四头,甚至在嘴边还刻着一丝鲜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此外在这两尊雕像前面,还有一张石桌,上边一个香炉,旁边放着几包香烛,都是灰尘遍布,估计这八百年来从未有过香火。至于这石室的另一头,却只有几个蒲团,随意地扔在地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张小凡看在眼中,正诧异处,却见碧瑶神色郑重,走上前去拿起一个蒲团,抖去尘土后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后拿起桌上香烛,用自己怀里的火石打着了点上,插入香炉之中,又走回到蒲团之前,一脸肃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见轻烟徐徐飘起,她匍匐在地。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后,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响在这个石室之中: 「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瑶诚心拜见。圣教遭厄,衰微已久,无数教众,披肝沥胆,为兴圣教,前仆后继。唯愿圣母明王,垂怜苍生,赐我福址,再兴圣教,渡化众生,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 张小凡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这两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一眼。 ------------ 第四十三章 :天书(1) 只见碧瑶郑重其事、满脸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瞄了张小凡一眼,只见他眼看别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张小凡本来在与她走进来的时候,在那隧道之中,心里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好感亲近,但此刻见到这两尊邪神,登时想起了门派之别,想起了自小起师长的教诲,神色间自然就冷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碧瑶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处走了进去,张小凡跟在她的身后,这一次倒没走多远,又进了一个宽敞地方,但这里却不像是外边那个石室般装修过的,而是一个钟乳倒悬怪石突兀的山洞,洞里各色钟乳石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异彩纷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处立着一大块巨碑,上边龙飞凤舞地刻着十个大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十个大字,每一字几乎都有半人大小,笔意古拙,笔势苍劲,直走龙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啸对苍穹之势。 张小凡初看还没什么,但注视片刻之后,竟觉得头脑一昏,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定了定神,但见那字依然还在碑上,纹丝不动,只是这气魄当真吓人。 张小凡心中吃惊,转眼见碧瑶已绕过巨碑,向山洞深处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绕过石碑,只见在那背后,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绕了一会,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了下来,失声轻呼。 而几乎与此同时,张小凡突然发觉,自己用来固定手臂的烧火棍,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芒,尤其是烧火棍前段那颗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寻常的青光,但这一次却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带着不尽的思念与眷念。 张小凡惊讶地向前看去,目光透过碧瑶的身旁,他看到前边让碧瑶吃惊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两侧个有一条隧道,通往不知名处,但在这石壁之下,却是一块青石平台,上面竟有一具骷髅,成端坐形状,安静地坐在那里。 而烧火棍上的那一颗珠子,此刻就对着这具骷髅,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瑶站在前边,没有注意到张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烧火棍的变化,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她迅速镇定了下来。毕竟她是魔教中人,又岂会害怕一具骷髅,当下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意外,转够头来对张小凡笑道:「说不定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张小凡自然对这魔教中人没什么好感,哼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吧?」 碧瑶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声,居然转过身就往左边的隧道走了进去。没走两步,他便在暗地里对自己摇头,只觉得自己怎地面对这魔教女子如此沉不住气,一受激便这么大反应,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讥讽嘲笑也说不定。 但想归想,既然踏出了脚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了,走了几步,身后却没有什么动静,看来碧瑶没有跟上来,张小凡不知怎么,心里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振作精神,往这隧道深处小心地走去。 张小凡现在所处的这一条隧道与外面来时的路并无两样,但却幽深静谧的多,往深远处看去,几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较长,真想不通当年那些魔教炼血堂的人是怎么开出这么浩大的工程的。 就这般走了好一会儿,张小凡忽然发觉,前头渐渐亮了起来,他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温柔的触手,诱惑着世间人们。 张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碧瑶看着张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她父亲是魔教中位高权重的人物,自小开始她便有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胆敢违逆于她。不料今日在此绝境,却遇上个正道中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不由得她不生气。 不过说起来张小凡在青云山时,却也是个和气的少年,至于为何在与碧瑶一起时便磕磕碰碰,除了门户之见外,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事碧瑶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张小凡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却是真真地看在眼里,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但目前两人都在绝地之中,也不好动手教训这个小子,只得哼了一声,记在心里,但要说让碧瑶委屈自己跟着张小凡去,却是绝无可能。只见她几乎没有思索,转过身子,便往右手边那条隧道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碧瑶便感觉这是一条和外边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两旁里发光的事物却少了些,显得隧道有些昏暗。不过还好,这条路却并不很长,很快碧瑶就走到了尽头,又一次踏入了一个石室之中。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石室,一侧摆着许多架子,一侧却堆着一堆垃圾,多是些铁器什么的,诸如刀、剑、枪等,大都残损不堪,比较显目的在最上面还随意丢着一把斧头,通体铁锈,颇为巨大,也还完整,看去倒似整把都是铁铸的一般。 碧瑶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转身走到那些架子边,略一细看,脸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换成了失望之色。只见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着标签,上边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还有些字勉强看得清的,却无不让人怦然心动,都是些如:「五岳神戟」、「观月索」、「离人锥」等名称。 碧瑶自小长于魔教,父亲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学渊博,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魔教传闻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宝,如何不喜?可惜在这些架子之上,却大都空有标签而无实物,空欢喜一场。 她叹了口气,却仍心存侥幸,在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过去,只见每个架子中都空空如也,但到了最后,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最后一个格子中给她发现了还放着一个小铁盒子,但这个架子上却没有标签,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碧瑶心中一阵欢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这盒子拿起,只觉入手颇为沉重,轻轻摇了几下,却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碧瑶微一沉吟,随即把这铁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备,右手一挥,顿时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现在空中,同时发出淡淡幽香。 碧瑶神色肃然,右手翻转,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飞到那铁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铁盒全部。然后,碧瑶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开小盒。一接手到那铁盒盖子上,碧瑶便感觉这盒子似乎没有上锁,她眉头一皱,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贝齿,一狠心打开了铁盒盖子。 便只听得「喀」地一声轻响,还没看清铁盒之内是什么东西,一股黑气先冒了出来。碧瑶脸色大变,几乎是如触电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铁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时冲下,黑气顿时被白光罩住,几番冲动却不得而出,片刻之后,便见黑气渐渐萎缩,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却渐渐变黑,竟是把这黑气给吸了进去。 直到黑气完全消散之后,碧瑶也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这本是她父亲费大心血为她专门炼造的奇宝「伤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几分狰狞。 碧瑶脸色微变,低声道:「『古尸毒』!黑心老鬼当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炼这种东西!」 她一边低声咒骂着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一边把目光投入了那铁盒之中。 那里面很简单,小小一个铁盒里只放着一样东西:一个金黄色泽、完好如新的小铃铛。 碧瑶呆了一下,没想到这铁盒中放了「古尸毒」这般罕见剧毒之物,居然只是守着这么个小铃铛,她左看右看,却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这个小铃铛。 「叮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在人心田回荡一般,在这安静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回响起来。 碧瑶拎起这个铃铛,但见铃心精巧细致,一条细细铁索系在铃身上,微一摇动,铃心轻轻撞击铃身,又一次地发出声音: 「叮......叮当。」 碧瑶看在眼里,少女心性,很是喜欢,刚才的失望之情倒也冲淡了不少,当下仔细又查看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古怪,好象就是一个普通的制作精巧的铃铛。不过黑心老人收藏的如此神秘慎重,这铃铛必然有不平凡之处,待有机会出去再去问问父亲好了。 碧瑶如此一想,便定下心来,但看着这小铃铛却越来越是喜欢,便把它系在腰间,身子转动,果然发出了一阵阵清脆铃音,悦耳之极,碧瑶大是得意,连连点头。 其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间石室,但却再无收获,甚至她连那堆垃圾也检查过了,也一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更不用说有什么出路了。忙完之后,碧瑶慢慢站起,看来是去看看那个傻小子那里情况的时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石室中依然杂乱,那堆垃圾被她翻过之后,更是乱了,各种兵器丢了一地,那把大斧头也随意地丢在墙角。 随后,她走出了这间石室。 张小凡刚才进去的左手边的隧道,比碧瑶进的右手边那条路要长得多了,碧瑶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光线亮起,但里面情况却还是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心里却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这魔教中古怪残忍的东西极多,诡异难测,会不会......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入了那间石室之中,仔细一看,这才放下心来,只见张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着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瑶松了一口气,这才仔细观察这间石室,只见这石室比刚才她到的那个石室大了不少,但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在石室坚硬的石壁之上,却刻着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张小凡此刻紧皱眉头看着的,便正是这些东西了。 碧瑶皱了皱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时脸上露出喜色,只见在这通篇石刻开头,只刻着两大字: 天书! 「天书,这是天书啊!」碧瑶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才发觉碧瑶来到身边,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只在她的话上,「天书?你知道这天书是什么东西吗?」 碧瑶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天书’是我们圣教经典,从古相传至今,所有圣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从这天书中领悟而出的。」 张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脸上大有迷惘之意,转过头去盯着墙上石刻,过了半晌,却低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碧瑶脸色一沉,道:「这是我们圣教经典,乃是我道绝密,你不是说我们是邪魔外道么,怎么还偷看?」 张小凡却似乎听若不闻,眼中只有那些刻在墙上的文字: 《天书・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然天地万物,皆有其相,众生沉迷,惑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以为众相故,心生三毒三惧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注一) 碧瑶哼了一声,本想发怒,但转念一想,却又没说什么,也往墙上看去,只看了几句,便只觉得头脑发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张小凡来,这么枯涩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进去。但转头一看张小凡,却是微吃一惊,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迷惘之色,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说不出的诡异之情。 其实换了世间任何一人,只怕也没有张小凡此时的心境激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这段号称总纲的文字,看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几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时候发现青云门道家修真法门与普智传于他的,佛门「大梵般若」修习法门截然相反时,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上百倍。 从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发现,他从小暗地里以为的道、佛两家根本迥异的修真道法,在这里竟隐隐有殊途同归的趋势,其实便算这样,他纵然吃惊,但也还能接受,但接着看下去的,他脸色却已渐渐苍白,只因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之中,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这魔教之中诸般神通异法,偏激特异,但根源之上,便在这《天书》之中。道家讲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门注重体悟自性,而天书之中,却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门的大法。 换了另一个比如碧瑶,看了这些文字自然没什么想法,总以为是自己祖师留下的大神通,但在这世间唯一通晓道、佛两家真法的张小凡看来,这事却大是可怖。 ------------ 第四十三章 :天书(2)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挥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脸色苍白,心神激荡,带着狂热与奇异的好奇饥渴,隐隐只觉得一个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却始终摸不到,看不着,却又更加地吸引着自己,往那个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这是不是应该的呢? 碧瑶看了张小凡半晌,见他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冷哼一声,不料张小凡充耳不闻,什么动静也没有。 碧瑶嘴角一抿,大是恼怒,但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出手教训这个人,恨恨一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声踩出脚步声,可惜那傻小子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碧瑶怒气冲冲地走出石室,回到钟乳石洞里,对着那具骷髅生起了闷气,本来想想也没什么的,但看那小子却怎么也不顺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边那朵原本漂亮的「伤心花」现在一片乌黑,登时把怒气迁到黑心老人头上,指着那具骷髅怒道:「你这个死老鬼,死了八百年还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变得......变得......」 一句话接不下去,碧瑶肝火越来越大,更不多说,袖袍一挥,「伤心花」飞出去在那骷髅上转了一圈回来,片刻之后,只听得刺耳的骨裂之声响起,「喀喀」响处,那具骷髅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 出手之后,碧瑶的气才缓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气,但转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骷髅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连忙走过去细看,只见墙上写着四行字: 铃铛咽,百花凋, 人影渐瘦鬓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痴情只为无情苦。 注一:此段总纲文字参考书目:《道德经》、《金刚经》、《坛经》、《晋书・纪瞻传》、《周易复卦彖传注》等。 ------------ 第四十四章 :金铃(1) 碧瑶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见这四行字笔势劲道都较为细致,与刚才石室中的天书石刻大不相同,看来是另外一人的所为。而看这话里意思,倒像是一位痴情女子幽怨的话语,只是却又怎会在这魔教重地「滴血洞」里出现,当真奇怪。 她寻思许久,却依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当下摇了摇头,正欲放弃不想,不料一转过身,赫然却见到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地从那石室中走了出来,站在自己背后,而且脸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惊讶,好象还有几分迷惘,看去眉头紧皱,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有些狰狞了。 碧瑶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发出「呀」的一声呼喊,向头退了一步。那个精巧的小铃铛在她腰间轻轻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回荡在这个山洞里。 张小凡听到了铃铛的声音,身子一震,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脸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困惑之意。刚才他正在石室中对着天书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间手边那根烧火棍如惊醒一般,亮了起来不说,那冰凉感觉几乎是在瞬间就布满他的全身,然后,他就像是下意识般走了出来,直到看见了那堆碎裂的骷髅。 张小凡向着绑在自己左手边的烧火棍看了过去,只见它依然亮着,泛起淡淡青光,正对着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髅,就像是对着故人哀悼一般。 张小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个想法,但看着这具骷髅,深心处他竟也有些伤感,虽然明明知道在这里死去的这个人,必定就是魔教炼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正如碧瑶所说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么,他就是对这具骷髅有几分亲近之意。 烧火棍的光彩渐渐暗淡了下去,回复到难看的黑色,一动不动,张小凡却依然注视着骷髅,然后在碧瑶的注视下,缓缓地走了上去。 碧瑶哼了一声,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虽然我对黑心老鬼没什么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们都是圣教弟子,都在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座前立过重誓,你若想对他法身无礼,我可不答应。」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应道:「他现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赐吧。」 碧瑶脸上一红,但词锋丝毫不让,决然道:「我自然会对圣母明王忏悔,但决不容你也来无礼!」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碧瑶一呆,见他神情平和,并无仇恨之色,只觉得这青云门的少年似乎与以往见到的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样,犹豫之间,却被张小凡从身旁走了过去。她迟疑了片刻,转过身向他看去。 张小凡走到那堆骷髅的面前,只见年岁久远,惨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绿光彩,刚才碧瑶那一下重击,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头骨还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两眼,正对着张小凡。 张小凡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这眼中竟仿佛还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视着他。但他终究还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这些散乱的骨骼拢好一堆,冰凉的感觉从骨骼上传了过来,却没有了恐怖畏惧的感觉。 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张小凡深心中,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一种做了该做的事解脱的心情,虽然奇怪,但他却真得有这种感觉,心下却暗自想到:这烧火棍实在太过古怪了,若这次有命回去,看来一定要问问师父才是。 他把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却瞄到在刚才那具骷髅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扫开,隐隐露出了些字迹出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站在一侧的碧瑶本来冷冷地看着张小凡做着这些古怪之事,突然听到张小凡似有什么发现地一声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过去,向那处看去,只见那里竟也刻着几行字: 芳心苦,忍回顾, 悔不及,难相处。 金铃清脆噬血误, 一生总...... 到了第四句话,笔势越来越是无力,尤其是到了第三个「总」字,更是潦草,几乎已分辨不出,最后更是一笔带过,就此断了,看来到此处,所写之人也无力再写下去了。 山洞之中,张小凡与碧瑶都是一阵沉默,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在这两段字里行间,只怕有着一段伤心情事,女子伤了心,末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张小凡有些出神,虽然从未见过这不知名的情侣,但不知怎么,千百年后见到这不知算不算绝笔的遗迹,却仍然有些难过。而站在一旁的碧瑶却是紧皱眉头,眼睛直看着那几行字,嘴里念叨着:「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啊,对了,金铃!」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欢叫一声,喜形于色。张小凡被她吓了一跳,讶道:「金铃怎么了?」 碧瑶似极为兴奋,满面喜色,道:「就是『金铃夫人』啊,你不知道么?」 张小凡茫然摇头,碧瑶哼了一声,瞪她一眼,随即喜滋滋地道:「金铃夫人可是我们圣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传说她聪慧绝顶,道行精深,对圣教经典天书更是有大悟于心,独自在圣教中创下了『合欢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张小凡登时没了兴趣,听她说着就知道这金铃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个人物,好象很厉害的样子,但听她创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欢』,便知这老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倒是看着碧瑶很是崇拜这个什么金铃夫人的样子。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去接她的话,转身把为了看字而弄得乱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却冒出一个古怪念头:看来你也是个痴情人,说不定也是为了个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没有理他,但张小凡自己胡思乱想,居然对着这骷髅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碧瑶在旁边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金铃夫人居然和这该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负了心,无情人,活该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说!」张小凡突然在旁边喝道。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瞪着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说什么?」 张小凡话一出口,登时就知不对,他一个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一个八百年前穷凶极恶的魔教凶人开口辩护,这若是传到青云门师长耳中,立刻就是一顿重罚。但当时也不知怎么,心里一激动就是脱口而出,这时被碧瑶反问一句,却是讪讪说不出话来。 碧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间想起一事,登时把张小凡给忘到脑后,一把抓起腰间那个金铃,激动不已,大声笑道:「啊,那这岂不就是金铃夫人的‘合欢铃’么!」说话间连忙把这金铃倒转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金铃内侧的铃壁之上,看到了三个小字: 合欢铃! 张小凡见碧瑶一脸欢喜,只差没笑得背过气去,看来这是个极为厉害的法宝,被她无意间得到了,心里一阵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么?」 碧瑶眼中满是面前这个小小铃铛,随口应道:「没有啊。」 张小凡把头转过,淡淡道:「那你就抱着这个金铃死在这个山洞里好了。」 碧瑶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这里才是,连忙问道:「你找到了么?」 张小凡默默摇头,二人对望一眼,碧瑶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们先找路吧。」 生死当前,张小凡默默点头。当下二人在这隧道山洞中合力寻找,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每一面墙壁,每一道缝隙,张小凡甚至不顾碧瑶的强烈反对,连那两尊幽明圣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当他们重新在那堆骷髅碎骨前碰头时,看到对方一脸沮丧表情,脸色都暗淡了下来。 碧瑶涩声道:「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张小凡低下了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瑶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间,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们这两个还年轻的生命。 许久,在一片寂静中,在两人相对无语之下,张小凡忽然一跃而起,转身走开,碧瑶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咬紧牙关,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会有出路的,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而在他心里,却还有一句依然没有说出口的话,在久久回荡:我一定还要再见灵儿师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瑶却没有动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着张小凡板着脸,在这生死时刻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停地搜索着。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 碧瑶记不清张小凡究竟在这石室山洞里进出了几次了,每一次他都是无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为什么竟这般倔强,或是他的求生欲望竟如此强烈,他一直不停地寻找着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脚步开始摇晃,直到他没有了力气,直到他走过碧瑶身边,身子摇了一摇,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碧瑶怔怔地看着,仿佛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过去,把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查探一下,知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饥渴,所以才会昏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她忽然一呆,对着自己,在深心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放心,他没事我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头掠过。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这少年如今还年轻的脸庞上,因受伤和饥渴而有些憔悴,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碧瑶轻轻地把他放下,凝视半晌,轻轻道:「既然我们注定要一起死在这里,我可不想太早就一个人,至少有个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处那个小水潭里取了些水回来,又取出些干粮,和着水想喂给张小凡吃。不料张小凡许是昏迷的原因,干粮一点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瑶的水袋里迷迷糊糊地喝了些水,却一直没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瑶自己也累了,在看着张小凡似乎情况稳定了之后,她也渐渐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瑶才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却是立刻向刚才张小凡处看去,只见张小凡还是安稳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正自酣睡,这才放下心来,口中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怎地和死猪一般!」说着,自己也微笑起来,仿佛看着这个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连在前方不远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暂时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觉得张小凡虽然还在酣睡,但脸色却是潮红,有些不大对劲,连忙把手伸过去查看,一触之下,竟是火热烫手,登时吓了一跳,没想到张小凡竟是迟不病、早不病,在这个关头发起高烧来了。 一般来说,修真道中的人士,身体自然强健,寻常时百病不生,但张小凡几日来连受重创,心力交瘁不说,身子也受损极大,最后在这滴血洞中又不顾身体拼命搜索出路,体力透支,这昏迷过去之后,竟是发起高烧来了。 他这一病竟然着实不轻,连着许久时间也不退烧(在山洞之中,碧瑶不知道究竟过了几日),碧瑶束手无策,只能是多取些凉水来为他降温,却全不顶用。 到得后来,张小凡高温不退,竟然开始说起胡话了,碧瑶心中焦急担忧,一想到往后自己要一个人在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几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张小凡的一句胡话,哪怕一声喘息,与日后那可怖的日子比起来,几乎也如仙乐一般。 但任凭碧瑶想尽法子,其实也就是多弄些水来而已,在这山洞之中,一无医生二无药材,如何能帮得上忙,张小凡的病情却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说胡话的频率也越来越密。 这一日,碧瑶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张小凡身边,忽然见他翻了个身,整个人竟是缩了起来,在迷糊中惊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齿,「你杀我爹娘,杀了全村的人,我和你拼了!」 碧瑶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抱住,连声道:「没有、没有啊,这里没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张小凡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惊惧的神色也缓缓平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伤心欲绝的表情。他两眼一直紧闭着,嘴里低声道:「师姐、师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瑶一呆,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柔声道:「没有啊,你师姐在这里,不会不理你的。」 张小凡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仿佛此刻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一般,口中不停地道:「师姐、师姐......」 碧瑶看着他那张在痛苦中带着一丝微弱幸福的脸,心头中竟有了一丝痛掠过。 那个被他这般眷念着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过去也念念不忘的师姐,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灵渊下,张小凡极力维护的那个手持蓝色仙剑的青云门女弟子,莫非,就是她么? 碧瑶皱了皱眉,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子生得一副绝美容颜,当真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难怪这张小凡会为她神魂颠倒了!不过任碧瑶如何聪明,自然也不会知道,张小凡念念不忘的,却是如今仍在青云山大竹峰上的田灵儿。 ------------ 第四十四章 :金铃(2)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一直守在张小凡身边的碧瑶,却是从张小凡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个叫「草庙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场可怖的屠村惨祸,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个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师姐,不过她还是不大肯定,这位师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蓝色仙剑的女子。 只是,在这些日子对张小凡的照顾之中,连碧瑶自己也感觉到,她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每日里凝视着他憔悴的容颜,几乎就能成为她打发无聊时间唯一的方法,她常常这般凝视着他,许久许久,却从未想过,在另一侧的石室中,有着魔教经典奇书――《天书》。 有时,她会在张小凡睡去之后,慢慢踱步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视半晌,然后轻轻道:「夫人,教中古老相传,您曾留下训斥,世间男子,尽是负心之人,可是你可曾看见,这个叫张小凡的男子,却是痴心得很呢!」 这个空寂的山洞中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在她转身之际,那一个小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她的身边,在这山洞之中,轻轻回荡,似在述说着什么。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双温柔如许的眼眸,那一缕缠绵不去的幽魂,凝望着他们,缠绕着他们。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 第四十五章 伤痛(1) 那阵厉害的胡话之后,不知是张小凡的身体本来强健,还是碧瑶的劝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续的高烧稍稍退了些。张小凡也慢慢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过病势依然不轻,多半还要躺着休息。 这一日,碧瑶无事在洞中闲逛,最终仍是走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话旁,仔细地看着,不禁为之叹息。张小凡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是为夫人叹气,她这般才气美貌,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辜负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张小凡为之哑然。 碧瑶把这几句话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末一字“苦”,下边的“口”字中竟是深陷进去,与其他字大为不同。她眼珠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合欢铃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张小凡在背后讶道:“怎么了?” 碧瑶回头向他笑道:“有救啦!” 张小凡一惊,立刻来了精神,喜道:“当真?” 碧瑶把铃铛插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咔咔”声响起,石壁震动。碧瑶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张小凡先是一喜,随之在这石壁左右查看,脸色却渐渐难看,看来这个机关只是金铃夫人为了遮掩石壁上的文字而设,并无出路,这一下他可是沮丧之极。 碧瑶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金铃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痴情咒’。” 张小凡在旁边不耐烦,过来看了几眼,却见前头几句话便是: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他一看便知这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但看碧瑶神色,欢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这里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吗?” 碧瑶一呆,道:“没有。” 张小凡淡淡道:“那你学了又有何用?” 碧瑶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痴情咒’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圣教中自古传下来的,但传说从来没有人愿意用过。” 张小凡听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么?” 碧瑶叹了口气,道:“这段咒文传说是当年一位聪慧女祖师从《天书》上领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炼,听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还未说完,张小凡已然打断了她,眼中大有鄙视之意,道:“那就叫做‘厉血咒’好了,还说什么‘痴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风雅!” 碧瑶脸色一变,随即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得也对,便是如金铃夫人她老人家,最后不也是没用嘛。” 张小凡没有理她。 二人又在这里过了几日,张小凡闲暇时便去看看《天书》,而碧瑶却是常对着石壁上的她称为《痴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书》第一卷之中,其实并无什么实际修炼法门,通篇艰深文字,可算是总纲。但张小凡习得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看懂而已。对《天书》中所说的佛、道合为一体的境界,张小凡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说要把“太极玄清道”与“大梵般若”两大真法同时融会施展吗?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但总有些诱惑在他心中,张小凡试图依照《天书》中所说的方向修炼,但同时运用这两大真法,岂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气血翻涌,只得颓然停下。连着几日,一点进展也没有。 随之而来的,却是摆在她二人面前更大的难题――没有食物了。 修真炼道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是无人见过。自进入这山洞之后,张小凡的干粮便已丢失,虽然万幸这洞中还有清水可饮,但干粮却只有碧瑶一人带得,又哪里够吃?纵然二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待了多久,只怕不过二日的工夫,张小凡与碧瑶二人便看着空空如也的食袋发呆了。 “唉!”碧瑶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感觉。看来魔教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如今,她也是一副愁容。 张小凡的病好得很快,烧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了。此时他听到碧瑶叹气,转过头向那魔教女子看去。映入他眼里的,是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合欢铃“叮叮当当”地响着,若不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张小凡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瑕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碧瑶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里还是要到那小水帘处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想到这里,张小凡心中一动,从小时开始,他便听得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教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张小凡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碧瑶望了过来,见张小凡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嗔道:“你看什么?”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碧瑶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如他想像般大声呵斥于他,良久,反而是传来了一声叹息,道:“我们被困在这山洞死地之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张小凡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碧瑶,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听得她形容的那种样子,忍不住也是打了个寒颤,这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碧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吗?” 张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碧瑶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 碧瑶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张小凡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吧。” 张小凡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张小凡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教中人果然是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但看着碧瑶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碧瑶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更要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灵儿师姐吗,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得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吗?”碧瑶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么平淡。 张小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语气如何,甚至连她如何知道灵儿师姐的事也没注意到,只是指着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你、你……” 他越说越怒,但嘴舌间却不大灵光,“我我我”、“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般反应,却似乎早在碧瑶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气,也未讥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待到张小凡大口喘着的粗气渐渐平服了下来,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张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会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给我些干粮,我便用这肉身还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断断不可!” 碧瑶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张小凡惯性地道:“胡说,我决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碧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张小凡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碧瑶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面临死亡的时候,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惟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我六岁时候,娘亲带着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时你们正道来袭,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恶僧用法宝‘浮屠金钵’将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张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碧瑶此刻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望着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空洞,带着最深的痛楚:“那时,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苟活下来,但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带着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场,就把姥姥埋了。” “我们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石间有几滴水滴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亲一直告诉我说:小瑶不怕,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张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那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我还记得,娘亲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对我说:小瑶不怕,小瑶不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碧瑶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接着说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却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对着娘亲哭着要东西吃。娘亲一次一次在洞里找着,但都没有找到过东西。到后来,我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娘亲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娘亲找到了一块肉!……” 张小凡几乎是在碧瑶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我太饿了,什么也顾不得,吃了进去,然后舒服地睡了,那时,娘亲也在黑暗中笑了出来。就这样,娘亲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找来一片肉,我就这样活了下来,但娘亲的声音却日渐无力了。终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却没有回答,从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个人这样等死。” 碧瑶缓缓转过头,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吗?你知道娘亲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吗?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吗?”她每问一句,张小凡身子就抖一下。 碧瑶沉默了,张小凡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像是从梦中醒来,却又似将醒未醒,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突然,头顶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吓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在叫我和娘亲的名字,接着,看见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亲,刚才光亮时我只顾得看上边,竟忘了去看娘亲。到我想起时已经被爹挡住,看不到娘亲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见爹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似乎变做了石头,然后,跟着爹跳下来的青龙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个个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 第四十五章 伤痛(2)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声地叫着:爹。爹缓缓转过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后,挡住了娘亲的尸首,我还是看不见娘亲。我小声地问:爹,娘亲呢?” 张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瑶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问话的女孩儿,就在他们面前一般。 “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脸色好可怕,我虽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时他真的想要杀我,想要杀我这个亲生女儿!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那个漆黑的山洞。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肩膀向下看去,娘亲的尸首已经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只手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碧瑶的声音突然沉默了,张小凡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碧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张小凡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碧瑶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张小凡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那一夜(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张小凡直觉地以为是晚上),碧瑶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娘亲”、“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了张小凡来照顾她了。 看来这是碧瑶深心处一个极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张小凡手足无措,直到最后,碧瑶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张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疼得张小凡龇牙咧嘴,但不知怎的,看着碧瑶苍白的脸庞,他竟是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睡着。 ------------ 第四十六章 脱困(1) 碧瑶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里,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张小凡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张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碧瑶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脸庞,张小凡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碧瑶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张小凡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是着实不轻,张小凡心中叫苦,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啊……” 张小凡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处,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碧瑶却不知去向。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碧瑶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竟连一丝声音也无。张小凡突然之间,浮现起一阵寒意,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待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碧瑶。 找过天书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碧瑶的身影。张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魔教两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瑶的身影。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幽明圣母和面目狰狞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瑶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张小凡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像,也不会想到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教女子竟在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碧瑶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张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立刻间手忙脚乱,倒好似碧瑶是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说我……” 碧瑶泪眼朦胧,看着张小凡忙乱的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亲的!”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张小凡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柔声道:“你娘亲是最疼你的人,那时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害人呢?” 碧瑶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亲!” 张小凡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他不是没有怪你吗,他不是来救你了吗,这些年来,他可曾对你不好吗?” 碧瑶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张小凡从这里看去,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处,梨花带雨,伤心处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望着张小凡的目光,竟使他不敢直视,转开了去。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碧瑶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张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青云山上,大竹峰里:“我自然是后悔的。” 他这般低沉地道。 碧瑶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张小凡气往上冲,但看了碧瑶一眼,忽然间气又消了,只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却真是死而无怨了。” 碧瑶脸色阴沉,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为了你那灵儿师姐吧?” 张小凡跳了起来,指着她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碧瑶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说胡话时说的。” 张小凡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于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死于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师姐,只怕就是死后,自己便是化做阴灵,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师姐可会记得我吗? 他想到此处,忽然之间,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碧瑶竟是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圣母娘娘,愿您垂怜世人,护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开天斧,是了,开天斧到哪儿去了?” 魔教传说,幽明圣母乃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天煞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传说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开天巨斧”,故而后世为其雕像时也必然有着这巨斧模样。但眼前这尊神像,右手却是空空如也。碧瑶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决不会有人故意不敬了,而当初建此滴血洞的炼血堂也是魔教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张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处,忽只见碧瑶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碧瑶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的渴望,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碧瑶一声欢呼,只见碧瑶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捡起一把巨大的铁铸巨斧,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张小凡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巨斧,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道:“你做什么?” 碧瑶也不跟他多说,径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铁斧头搬到神像那里去。”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碧瑶懒得多说,拖着这斧头就走,但没走几步便身子发虚,呼呼喘气。张小凡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张小凡翻着白眼,千不甘百不愿地听到碧瑶说,居然还要把这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张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教邪神做事,登时就泻了气,但还是拗不过碧瑶,看着她满脸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这个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不过二人齐心,后来竟奇迹般地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把斧头装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张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碧瑶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一阵,只见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明王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张小凡坐在地下,看着她的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碧瑶眉头紧锁,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斧一移,居然连带着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忽然之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括声音。 张小凡跳了起来,碧瑶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张小凡跑了过来,与碧瑶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只见这巨斧连着天煞明王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巨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作,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是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出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通往前方黑暗处。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教炼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式微,被敌人攻入,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滴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堂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张小凡与碧瑶二人拼命跑去。只听得后头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只管前冲。没跑多远,二人面前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 这密洞洞口原来是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一个悬崖下面,树木繁茂,极是隐秘,难怪这八百年来都无人得见,想来今日炼血堂的后人多半也不知此处。 张小凡与碧瑶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几乎就在他们扑到地上的一刻,只听得“轰隆”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从今而后,就是再也无人可以得见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匍匐在地下,张小凡大口喘着气,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上微带湿润的青青小草,那一种在生死边缘奔跑的滋味,可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半晌,他的心情才慢慢松弛下来,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碧瑶就在自己身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仿佛感觉到张小凡望过来的目光似的,她也转头看了过来。 劫后重生的喜悦,缓缓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碧瑶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她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一种在无限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清风阵阵,满山滴翠,绿影婆娑,树涛涌动,这世间竟是处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她欢叫一声,对着青山蓝天。 张小凡大声笑着,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碧瑶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张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树枝把一只刚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当之后,插了放在火上烤。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得金黄,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圆珠,滴了下来。 山林之下,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那洞中饿得很了,碧瑶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却见张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习惯性地把手伸到腰间一摸,突然脸上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 第四十六章 脱困(2) 碧瑶讶道:“怎么?” 张小凡喜滋滋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包,笑道:“想不到干粮都丢了,这些东西倒是还在,前几日还一直没注意呢。” 碧瑶往那小包看去,只见张小凡小心地打开包裹,露出了几个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几个闻了一下,登时呆了,望着张小凡几乎是说不出话来:“这、这可是些盐巴调料……” 张小凡满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时就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怕万一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碧瑶上上下下看着张小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他小心地把这些不知是五香还是盐的东西洒在兔子肉上,然后慢慢转动树枝烤着,空气的香味是越发的浓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正道人士,居然出来还把调料放在身上,看他样子,只怕是个厨子多过像是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 过了一会,张小凡凑近闻了闻,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瑶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那香味几乎是无孔不入,从自己身体上下的毛孔都穿了进去。闻了一闻,身子倒似飘了起来,轻了许多,至于嘴里,那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小心隐藏,只怕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被这小子给听了去。 当下一听张小凡大发善心,终于说完成了,看着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兔子,几乎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时忘了,手一碰变“啊”了一声,缩了回来,却是被烫着了。 张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说着把那树枝拿开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下了,这肉上的温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个兔子后腿,递给碧瑶,笑道:“吃吧。” 碧瑶立刻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兔子肉,正要张口,忽然间看到张小凡一脸温和笑容,看着自己微笑,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点点滴滴洒了下来。有几点落到他的脸上,竟是那么爽朗。 不知为何,她脸上突地红了,转过头去,背对张小凡,这才吃了起来。张小凡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自己也早饿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只兔子腿,大口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见碧瑶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讶道:“怎么了,对了,这肉还好吃吗?” 碧瑶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树林深处吹来的轻风,轻轻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白皙的脸畔。 “很好吃呢,呃……” 张小凡:“怎么了?” 碧瑶:“……我吃完了。” 她的脸有淡淡的温柔,有一丝幽幽的羞涩,张小凡微微张嘴,竟是痴了。 碧瑶微微低下了头,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张小凡突然惊醒:“啊!” 他头上冒出汗来,口里结巴,语不成句:“我、我没看,不是,你看我……啊,不,啊,给你吧。” 说着闭上眼睛,兔子腿递了过去,不知怎么,竟是不敢睁开眼睛。 可是良久,碧瑶却似乎没有动静。张小凡鼓起勇气,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碧瑶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温柔,竟是有说不出的柔媚风情,低低地、带着一丝微笑道:“你把这个给我吃吗?” 张小凡不解,向手中看去,登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他递过去的给碧瑶的,是右手正拿着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边。 “不、不、不是的……”张小凡困窘之极,闪电般把那丢人的兔子腿给收了回来,又讪讪把完好的兔子肉递了过去,嘴里讷讷道:“我是、是、是想……” “我知道。”碧瑶接过那兔子,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很好吃,我这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烤的这只兔子。”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见碧瑶秀美清丽的脸庞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心中一荡,不敢再看,一张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头苦吃。 这一只兔子,不消一会,便被这两个饿人给消灭干净了。多日来头一次饱餐,当真是快活事。碧瑶找到一条山间小溪,二人在那水边清洗一番,不觉都有些困倦了。说来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觉得一直走在生死边缘一般,这般出来,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劲也上来了。 碧瑶首先支持不住,在这小溪边上的一小块青青草坪上躺着睡了,张小凡也感到困倦,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但觉得阳光和煦,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忍不住回头向碧瑶看去。只见梳洗过后的碧瑶,头发虽然还有些凌乱,但脸庞已是如初见面时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肤胜雪,几乎是吹弹可破。此刻她闭上了眼睛,静静躺在那儿,微风吹来,她的发梢轻动,在阳光下,发射了柔和的光辉。 忽然,碧瑶在熟睡中,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眉尖微微皱起,右手像是习惯性地伸过来,抓住了张小凡肩膀,偎依在他的身旁,然后,在她唇边,有淡淡笑容,就这么安心地睡着。 张小凡呆住了,看着她那微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她的手拿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地,他的困倦也上来了,合上了眼,仿佛也忘了这事,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般,安心地睡了去。 林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泛起轻轻涟漪,最后,拂过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 第四十七章 文士(1) 张小凡醒来时,天已经都黑了下来,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个时辰,但碧瑶却依然未醒,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看去像是个受惊胆怯的小孩一般,哪里有人想得到她实际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张小凡把手放到头下,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娑娑”声响,忽然间,想到了青云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发出这般的声音吗? 这些时日,失踪在‘万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经传回大竹峰了,不知道灵儿师姐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有些伤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现到她面前,她一定也会高兴起来的吧,一定也会一把抓住我的手,兴奋不已,笑骂着: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的脸上,在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那么明亮。只是他没注意另外一双明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幽幽地看着他。 天又亮了,山间响起了鸟鸣声,清脆悦耳。 张小凡走到小溪边上,双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处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兴,把绑在手上的烧火棍拿下插在腰间,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什么大碍。 “手好了吗?”碧瑶从他身后走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用溪水洗脸。 “是啊。”张小凡兴高采烈地道,“没什么大碍了,不疼不痛的。” 碧瑶用袖子轻轻抹去脸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乱动,伤筋动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张小凡顺口应了一声,随即看向碧瑶,犹豫了一下,才道:“碧瑶小姐,如今我们万幸得保性命,从那山腹中逃了出来,你我也算、算是交了个朋友,不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分手了吧。” 碧瑶蹲在水边,没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张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过了一会,才听到她低沉了声音道:“哦,是道不同吗?” 张小凡点头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师长就教导于我,正邪不两立,下次再见,只怕你我已是敌非友。你在那山腹中照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碧瑶怔怔地看着清澈水里倒映出来的那个朦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报答我吗?”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我们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绝不可能活下来,来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当效劳。”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妥,赶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不能让我做出对不起师门道义的事来。” 碧瑶忽然站起,转过头来,道:“我看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不如投奔我们圣教吧,我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必然会重用你的,也胜过你在大竹峰上当一个默默无名的厨子。” 张小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碧瑶小姐,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乃是正道中人,宁死不入魔道。在我看来,在大竹峰上当一个小小厨子,也比在你们魔教中呼风唤雨好得多了。” 碧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也尖刻冷漠起来,道:“正道中人?你们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们这些魔道中人少吧,当年正魔大战,你那些神仙祖师不一样是见人就杀,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胡说!”张小凡勃然大怒,“这些都是你们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杀人盈野,生灵涂炭……” 碧瑶怒道:“那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吗?还不是你的师长告诉你的,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又怎会告诉你真话?”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又可曾亲眼看见了?你在这里告诉我原来正道为邪,魔教为正,又岂不是你的长辈粉饰自己祖辈的话语!” 碧瑶一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张小凡看了她两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与她一起生死与共,心中一软,放低了声音,柔声道:“碧瑶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们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们青云门门规森严,严禁弟子与魔教中人来往。我长于青云,不敢违反,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张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为你做保,让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辞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只看见碧瑶一脸讥讽,冷笑不止: “你们那些狗屁正道,请我去也不行,还说什么弃暗投明,也罢,我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不走,就去当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见,我第一个就先取你人头!”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终究无心争论,而且对着碧瑶,他始终觉得有亏欠地方,当下一拱手,道:“珍重。”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瑶眼看着他走远,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昨夜张小凡烧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烬,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看着那堆灰烬,她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部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大凶气味一般,竟是不敢发声。 然后,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缓缓移出,把她笼罩其中。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的,好像天也似阴沉下来一般。 碧瑶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忽然间悲声叫道:“爹!……”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个阴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碧瑶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他欣见女儿得脱大难,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张小凡在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来了,但顾忌着左手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空桑山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张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张小凡赶了半天路途,口中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他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也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居然也着实清凉解渴。张小凡喝了一碗,登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手上这伤势已经大好,下午找个没人僻静的地方,就御空飞回去,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师父了。 想着想着,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见到师姐田灵儿了,忍不住心头一热。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张小凡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透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谈笑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收回目光,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惟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异况,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儿,其他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陆续结账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大树之下,便只剩张小凡与那中年文士二人。 张小凡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又坐了一会,也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账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兄弟。” 张小凡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吗?”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面善,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张小凡,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张小凡自幼长于草庙村,后又为青云门收留,这些年来除了青云山大竹峰同门,几乎没同外人说过什么话。当然了,前些日子与那魔教少女碧瑶在死灵渊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内。他此时与这文士说话,不知怎的,对此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张小凡,请教先生大名?”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张小凡,”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姓万,草字人往。” “万人往!”张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张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这万人往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威势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极重,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御万众之意。 万人往上下打量着张小凡,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张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他与齐昊等四人下山之后,为求路上方便,便都换下了青云服饰,穿了普通衣裳,看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也不知这中年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请问张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云山门下吗?” 张小凡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万人往,讶道:“请问万兄,你、你怎么知道的?” 万人往含笑摇手,道:“请坐请坐。” 待张小凡慢慢坐下,万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见张小兄你神充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张小凡低头谦谢,却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万人往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小兄弟风尘仆仆,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归心似箭。而北方处,离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门派,便是青云门。说起来,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张小兄笑话了。” 张小凡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这几句话他却是由衷而发。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青云一门,在世间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渊源流长,道法精深,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小凡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龙首峰的齐昊起来,末了脑中还闪过林惊羽的影子,摇头道:“先生过奖了,青云门中弟子藏龙卧虎,在下份属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万人往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张小兄你倒也会说笑话。” 张小凡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万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万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张小凡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 万人往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张小兄既是青云门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青云门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道法高深了。”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张小兄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张小兄你成全一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万兄请说。” 万人往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真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张小兄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完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鞠躬,行了一个大礼。 张小凡哑然,看着万人往行礼,更是慌了手脚,连忙扶住,心中着实为难。犹豫了片刻,看着万人往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不怕万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万兄观看,只是、只是法宝不上堂面,只怕有碍……” ------------ 第四十七章 文士(2) 万人往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张小凡面上微红,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从腰间拔出烧火棍,递了过去。看着他递过来这么一根东西,万人往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 张小凡把他神色看在眼里,苦笑道:“不要说是你了,便是我师门中人,也是常常笑话我的。”说了这话,张小凡心中忽然一惊,只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么好似什么话都愿意与他说一般。 那万人往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脸上神色,眼光都放在烧火棍上。原本他脸色郑重,但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根黑色难看的棒子。 张小凡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万人往看起来好生奇怪,把一尺来长的烧火棍拿在身前,细细看着,右手托住,左手修长的五指在这棒身上轻轻抚摩,轻轻点击,小心之极,忍不住问道:“万兄,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万人往如梦惊醒,迟疑了片刻,把烧火棍还给了张小凡,道:“张小兄,在下因为仰慕仙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张小兄。” 张小凡道:“请说吧。” 万人往眼光在这烧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之中,可是含有阁下的精血?” 张小凡大吃一惊,刹那间脑海中飘过当年在大竹峰后山幽谷中那一幕可怖情景,霍地站了起来,指着万人往道:“你、你说什么?” 万人往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可是两件事物合二为一的?” 张小凡隐藏在内心里最深处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这人说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万人往看着张小凡惊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错。只见他仿佛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隐约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吧,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圣物。” 张小凡越来越惊,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处却有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这棍子这般邪气,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说什么?”张小凡喘着粗气,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师黑心老人的遗物。”万人往的话,就像是一个个钉子,一字一字地钉入了张小凡的心尖,名字叫做‘噬血珠’。”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百转千回,却始终有一个画面挥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密洞之内的骷髅! 万人往看着他震惊模样,停了片刻,却又淡淡地道:“张小兄,你知道了这珠子的来历,却不知你可还愿意知道这黑色短棒的来历吗?” 张小凡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万人往。 ------------ 第四十八章 小镇(1)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位自称“万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万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黑色短棒煞气极重,黑光润而内敛,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内,全身气血必定为这煞气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张小凡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不错,当初我遇到这东西时,远远地就感觉身子发沉,恶心欲吐,几乎便要昏过去了。” 万人往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低叹一声,“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张小凡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万人往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于他,只指着烧火棍道:“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为‘摄魂’,却不是魔教之物,数千年来从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张小兄福缘深厚,居然能得这两件世间至宝。” “摄魂!”张小凡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万人往脸色恢复了平静,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当……”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张小凡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张小凡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万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难怪那些个阴灵会如此惧怕他的烧火棍,只怕多半是这“摄魂”作怪。 万人往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在青云门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便不知所措。万人往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张小凡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烧火棍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吗?” 万人往冷笑一声:“杀的人多,便是邪物吗?” 张小凡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万人往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张小凡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万人往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张小凡没想到万人往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万人往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张小凡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什么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 万人往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驳,到了嘴边却发觉没有话说,只得又道:“是。” 万人往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张小凡心中都有些发毛,才听他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张小凡此时的情绪几乎已完全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万人往给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万人往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张小凡脑袋中嗡地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时,他仿佛觉得,在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作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张小凡蹲在地上,身前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烧火棍,在阴影中,显得十分丑陋。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空桑山中碧瑶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了出来,张小凡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万人往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万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万人往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张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此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吗?”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地,他却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是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这法宝除了这少年,是没有人可以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那人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吗?”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张小凡离开了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吗?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它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古道上,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低低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对付一宿。多亏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地,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决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根本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比谁都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个明白。 如此,他埋头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小,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这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 第四十八章 小镇(2)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张小凡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一幅世情画卷。 张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生活的时候,依稀便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当当当当当当当……” 就在张小凡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间中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昨晚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 张小凡听在耳中,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张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这三个人了。 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招了招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从此便不停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头牛而与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张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李保长和范秀才商量之后,以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寻常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前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持。”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得有理,是当请高人前来抓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钱吗?”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请范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贴在旁边一面砖墙上。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张小凡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张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得很,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突然发出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张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了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便是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惟一传人石头,奉师命出来修行。今日到此,就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脑海,也从没听说过这个金刚门什么的修真门派。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叫做石头的巨汉面前,镇长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的,并非、并非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吗?”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吗?” 镇长愣了一下,讶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张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快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 “起!”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噔噔噔”又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张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他当年得普智传过“大梵般若”真法,这些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缀,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眼前这叫石头的巨汉祭出的这根狼牙棒,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巨大无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石头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石头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之下,化为尘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石头壮士好本事,那就拜托你了。” 石头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石头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石头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头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父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做是磨练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张小凡在一旁听了那石头的话,胸中不知怎么,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父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他们,怎的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坐视不管?!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石头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张小凡本来满怀信心,话到了喉咙边上,眼看着就要说了出来,做一番正义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边说了这一番话,吓了一下,生生把话给噎了回去,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一步,踏错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这一气非同小可,张小凡跳了起来,但觉脚下发臭,虽然隔着鞋底,心里却是一阵发恶。只觉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当下恨恨地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这说话之人是谁?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辫子,生的是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张小凡一时被那老人的风采镇住,倒是骂不出口了。正想着该说什么,却见那老头看了他脚下一眼,不但没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踩到狗屎,霉运逼身;十人九死,晦气盈天’这句俗话吗?” 张小凡哑然,怔怔道:“没有啊,以前我只是听师兄们说过,是人交了极好的运道,人们才会说他走了狗屎运来着……” 那老头呆了一下,连连摇头,道:“糊涂,糊涂,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小凡道:“怎么了?” 那老头道:“既然这么说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想起当日在大竹峰上时,因为自己辈分最小,时常要做一些脏活,而师父田不易养的那条大狗大黄就…… 当下立刻连连摇头。 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你可有看见别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哪有这回事!” “对啊!”那老头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运这回事,岂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世间极污秽之物,臭气冲天,人人厌恶,一旦踩到,难道不是霉运,反而是好的不成?”张小凡一听之下,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错了。再一想到刚才那老头的话,真个是危言耸听,忍不住就出了一声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刚才说我……” 那老头皱紧眉头,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直看得张小凡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嗯,看来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老头手边还拿一跟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原来是个看相算命的,不过话虽如此,张小凡心中却没有轻视之意。原因无他,当年创立青云门的青云祖师,便也是个江湖相师。当然现在青云门中是无人会这一行了,但青云一门一向对相师十分友善,否则岂不是欺师灭祖?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发觉就在他和这老头说话的关头,那些镇民已经簇拥着那个叫石头的巨汉走得远了。当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让这老人看上一看,也无不可,反正刚才那镇长也说了,要请那巨汉吃饱了再去除妖,看来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着那老头道:“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一相吧。” 那老头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下,道:“那我们就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 张小凡正欲跟上,忽听身旁有个清脆声音道:“大哥哥。” 张小凡一呆,却见是刚才站在那老头身边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不知为何叫了他一声。张小凡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极是可爱,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小女孩嘴里咀嚼着,吐出了几个核,看着张小凡,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脚下面还有狗屎,很臭的!” “啊!”张小凡登时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拼命抖脚,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小女孩看他狼狈模样,呵呵微笑,转过身子,蹦跳着走到站在树下的老人身边。 ------------ 第四十九章 看相(1) 好不容易把脚下的污物抖弄干净,张小凡才转过身来。只见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此刻轻轻对老头说些什么,那老头听了,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二人在那里笑话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老先生,请问你刚才说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虽然饱满,但两颊微瘦,应该并非富贵中人,可对?” 张小凡心中一下子对他多信了三分,点头道:“老先生说的对,我是农家出身。” 那老头笑了一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看你眉浓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又是信了三分,连连点头,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双亡了。” 那老头微笑道:“不如请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来给我一看,可好?” 张小凡此刻心中对其早已信了七八分,闻言便把手伸了出来。那老头微笑着正要观看,不料旁边那小女孩突然又蹿了过来,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那小女孩学她爷爷的样子往他手上看了几眼,呵呵一笑,又跑了开去,只是张小凡手上却留下了甜腻腻的几块冰糖,很是难受。 张小凡呆了一下,对着小孩又骂不出口,只得自认倒霉。此时那老头递过来一张手帕,笑道:“老夫孙女顽皮,小兄弟莫怪。” 张小凡苦笑一声,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干净,抬头却见那老头和孙女又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 那老头见张小凡看来,开颜笑道:“好了吗,那就让我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张小凡依言伸出手来,但眼睛一直盯着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搞乱。不过这时那小女孩却很是安静,只在那里看着张小凡吃吃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那老头看了片刻,忽地脸色一变,“哎呀”一声。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那老头也不多话,只用手在张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这条命理线吗?” 张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奥秘,茫然道:“什么?” 老头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这条命理线,非与常人一般。是在开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时必定有一场大难,且此难极深且巨,多半你身边亲人好友也牵涉其内,生机渺茫啊!看这样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数中不幸辞世。” 张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个是完全相信了这个老人,涩声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说的一点都不错。” 那老人叹息一声,随即又道:“本来这般大难,连你也逃脱不过,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却有‘玉新格’框住,使之连续命理,再续生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现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说我还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么祸福,请赐教!” 那老头微微一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这个……” 张小凡讶然,道:“怎么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瞒小兄弟说,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张小凡醒悟,连忙道:“老先生请说,要多少钱?”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一次十两纹银。” 张小凡本来把手伸到腰间了,闻言一呆,道:“这么贵,可是我总共只有四两银子。” 那老人一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四两就四两吧,老夫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就当相助于你吧。” 张小凡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反正他放着银子在身上也没什么大用,在野外对付着也能过去,当下便把四两银子都给了老头。 那老头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张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就这样吗?”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张小凡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东方……” 老头劝道:“小兄弟,什么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还是转回吧。”说完,双手一拱,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日当再有会面之分,我们就此别过。” 张小凡皱紧眉头,茫然点头,眼看着这一老一少走远不见,此刻他处身在人流之中,却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转过街道拐角,那老头与小女孩同时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向张小凡处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往来人流之中,面上有几分茫然,过了一会,才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两银子。”那老头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笑个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瞄了他一眼,道:“爷爷,你怎么又做出这个样子?”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小环,我真是没白生你这个孙女,还不到十岁,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来,假以时日,必定是我相学一道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环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那些粗浅的相书有什么难懂的了,明明是爷爷你自己往日不用功,居然还好意思说!” 原来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却反而是那小女孩,将张小凡命相看明白几分,抽空告诉了她爷爷。 老头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命理九算’与‘玉柱相学’,那可都是我们老祖宗青云子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环啐了他一口,转过头去,却见张小凡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回头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前途艰险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我骗他了,不过你看他气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祸事?” 小环摇了摇头,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于‘后生相’也只懂些皮毛,说不准的!” 老头点头道:“不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自然好看;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我相学一门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 小环耸了耸肩膀,与爷爷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过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却似乎十分诡异,乃是相书中记载的最难测算的一种命数――‘乱魔命’,这倒是极少见的。” “不管他,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嘁……对了,爷爷,刚才你提起青云子祖师,你不是常说我们与青云门乃是同宗别脉吗,怎么不去认亲?以青云门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辈分,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挑?” “嘘……”那老头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青云门如今乃是闻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们所知的却不过乃是当初青云子祖师的一点相学,冒然认亲,只怕反被他们当做诈骗之徒在青云山上关了个一二百年也说不定,再说了,”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张小凡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周一仙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环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听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环哑然,却只见爷爷不停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张小凡走过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镇,适才在那镇上耽误了一会,这时候才发觉天色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映得天际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此刻已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闭门用饭,小镇外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自从听说万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诸派将往东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师父田不易也会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却遇见一位“老神仙”,指点自己不可前去,可是难道要回青云山吗,万一到了那里,师门诸人都不在,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从空桑山死灵渊下脱险,心中便想着早些见到师父师娘,以报平安,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满怀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转,却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那个巨汉石头,正大步独自一人走出小镇。 只见他走到近处,停了下来,看了张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又看了看西边夕阳,自言自语道:“太阳落处乃是西方。嗯,镇长说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那就是这个方向了。”找准方向,看他样子就要迈步走去。 张小凡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扬声道:“石头……壮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吗?” 石头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道:“正是,你是谁?” 张小凡心中念头转动,心想:既然东方去不得,那不如与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后师父问起来,也说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师父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当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镇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来也想与你一般为镇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搁了。不过如今幸好还来得及,不知道兄台可愿与我一起?” 石头大眼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瓮声瓮气道:“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颇有凶险,我看你年纪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门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眼看这石头自己也是岁数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头脑简单的模样,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没有想到。当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浅,还请石兄多多照料。” 石头一惊,睁大眼睛,讶道:“什么,你竟然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点头道:“正是。” 石头眼中大有羡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云门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听说青云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适才冒犯,多多恕罪。”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头却不由得一阵高兴,没想到自己师门在外名声竟如此之大。当下笑道:“石兄过奖了,那不如我们一道前去,也好为民除害时多个照应。” 石头呵呵一笑,道:“好啊。” 黑石洞在小池镇北方十里一片树林之中。一路之上,张小凡与石头通过姓名,交谈默契,张小凡性情朴实,石头身材巨大,但性子却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谈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辉,微弱地洒在大地之上。 张小凡看着前方树木渐渐茂盛,心中估计着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嘴里叫了一声:“石大哥。” 石头在他旁边应了一声,道:“什么?” 张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宝,气度庄严,且法诀似乎属佛门一系。虽然我听说佛家中没有狼牙棒这种法器,不过我总觉得它像是佛门里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头眼中有佩服之色闪过,道:“小凡,你不愧是青云门下,大派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张小凡脸上一红。 石头又道:“我这个金刚门人丁单薄,数代都是一枝单传。我师父大力尊者当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见我,说我材质质朴,刚猛浑厚,正是修习他金刚门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习道。他老人家曾经和我说过,金刚门追溯渊源,的确和佛门有几分干系,但年代太过久远,谁也记不得了,而且法诀代代相传,早已大不相同,与如今正宗的佛门修真天音寺更是无法相比。” 说到这里,石头顿了一下,脸上憨厚一笑,道:“不过我师父还说了,虽然我们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门的戒条约束,修道之人,自然要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横行,便当出手。” 张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师父真是高人!” 石头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很正派的。” 张小凡微笑不语,但此刻心中却忽地一动,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与万人往所谈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像石头的师父那样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宝乃是这样一件邪物之时,只怕未必会容许他徒弟与我在一起吧? ------------ 第四十九章 看相(2) 话说回来,便是青云门中的各位长老首座,只怕也会对这样的邪物深恶痛绝吧! 那么,使用这件邪物的自己呢? 难道我真的就已经是邪道中人了吗…… 张小凡沉默下来,石头以为他见快到黑石洞,正凝神准备,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准备与那妖孽一场大战。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当第一颗星在天边悄悄探出了头的时候,他们两人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外头。 石头深深呼吸,对张小凡道:“我听镇长道:黑石洞就在这片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往年镇民们常到此处采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来了。听说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们要小心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道:再深也没空桑山万蝠古窟下的那个死灵渊深了。当下二人整顿行装,就要踏入这危险之地,忽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十丈地方,传来一声微带惊惶之意的轻呼: “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张小凡立刻吃了一惊,只见从右边跑来两人,一老一少,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此刻眼见那小女孩还好,那老头却是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张小凡迎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道:“二位,怎么了?” 周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闪出了人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白天那个傻小子,这才放下心来。往后看了一眼,但见来路静谧,连个人影也无,长出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孙女小环道:“小环,别跑了,看来那人没有追来了。” 小环大口喘气,但手上却兀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看来她十分喜爱这等甜食,听到了周一仙的话,她又往前跑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呼呼喘个不停。 石头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张小凡身边,眼看这一老一少如丧家之犬一般,讶道:“怎么了?” 张小凡正也有相同疑问,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那小环已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骗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哪里是我们骗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的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密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清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匹,如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会什么修真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 张小凡在一旁看了,终究顾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虽然刚才听了他们的话,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也被他们二人骗了,但此时此刻,哪里想得那么许多,一招手,烧火棍冲了出去,如电射至,替他挡了一下。 “砰”,一声巨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片刻之后,张小凡却是呆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白色小花,晶莹如玉。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张小凡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张小凡。” 却不是那个魔教少女碧瑶又是何人? ------------ 第五十章 妖狐(1) 张小凡呆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她,有心不认,但终究在那死灵渊滴血洞里共历生死,心中还有一丝情怀,只得尴尬一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石头在旁边见张小凡样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这人是谁?” 张小凡冲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瑶的身份,加上自己与碧瑶的关系,只怕麻烦非浅,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石头心下正在奇怪张小凡欲言又止,碧瑶却已在那里笑道:“你别问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识,不过见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的。” 石头这才明白,但看张小凡脸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头到张小凡耳边轻声道:“张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对,是不是对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张小凡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万不能乱说,我、我与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碧瑶原本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听到他这两句话,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卑鄙的家伙有关系了?” 众人都是一怔,记得刚才她才见到张小凡时,明明一副惊喜模样,不料此刻翻脸比翻书还快,再加上她话里说了“无耻、卑鄙”二句,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张小凡。 张小凡大窘,却不知该如何分辨,但在谁看来,都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争吵斗气,便纷纷笑了出来。 石头看了看天色,对张小凡道:“张兄弟,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巴不得脱离这个尴尬场面,连忙答应,正说话间,忽地碧瑶在一边喝了一声:“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来周一仙与小环正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溜走,却被碧瑶看到。眼看着碧瑶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脚步,道:“等等,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看来气还未消,冷冷道:“不关你事!” 张小凡吃了个闭门羹,心头郁闷。但周一仙却是在刚才吃过碧瑶大大的苦头,此刻见好不容易有人为自己出头,哪肯放过,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 碧瑶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围地方竟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张小凡急道:“碧瑶,等一下。” 不料碧瑶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连闪几次,只听得轻轻“剥”的一声,刹那间,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大惊失色,拉着小环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乃是民间道士抓鬼作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张小凡在死灵渊下曾见过碧瑶这法宝的厉害,又看那周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挺身而出,挡在周一仙祖孙身前,烧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帮周一仙挡下这一阵。 碧瑶见张小凡突然跃出,眉头一皱,玉也似的脸上却似轻掠过一丝微笑,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张小凡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只见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虚了三分,喃喃道:“他们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为难他们,算了吧?” 碧瑶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奔腾之中,却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小凡心中也在奇怪,当下转头向周一仙问起,周一仙本来还待混淆是非,不料碧瑶在旁边冷语相逼,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张小凡与石头都听的明白,原来周一仙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看到碧瑶身上服饰华贵,便不顾小环眼色劝阻,凑了上去…… 但碧瑶聪慧之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环看得准,还把碧瑶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碧瑶仔细一追问,小环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周一仙,周一仙信口胡诌,登时就露了破绽,碧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 周一仙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他对修真道法一窍不通,但当年青云子行走江湖时传下的一点保命本事还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术,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不能把握方向,正巧落在张小凡与石头附近。 碧瑶不防这老头还有这一手,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这等江湖小道如何难得了她,只用异术遍查周围,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所在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张小凡呆了片刻,盯着周一仙道:“那你白天对我所说的前途艰险一事,也是假的了?” 周一仙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却听到那边碧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居然上了他的当啊!” 这一笑登时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给化解了,张小凡大感尴尬,心道这一次为他出头,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瑶面前,更觉丢脸。当下板起了脸,就要走开。 周一仙吓了一跳,心中叫苦,旁边石头见场面尴尬,便提醒张小凡道:“张兄弟,要不我们进去吧,办正事要紧。” 张小凡点头称是,便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要与石头一起进入树林,碧瑶怔了一下,在旁边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们二人进去做什么?” 张小凡道:“我们就是要进去除妖的。”说完便拉了一下石头,快步走了进去。石头看了身后那祖孙俩和碧瑶一眼,也跟了进去。场面立刻冷清了下来,碧瑶冷着脸,回过头来,周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势欲挡,不过能不能挡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瑶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却对周一仙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当下道:“知道啊,树林里有个黑石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三尾妖狐,他们是去为小池镇除妖,怎么?” 碧瑶哼了一声,目头微微垂下,口里低声道:“自己才那一点道行,居然……” 周一仙见她似乎站在那里发呆,心道这般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一拉小环的手,轻手轻脚就走。等碧瑶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但以碧瑶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轻而易举,只是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怔怔出神。 张小凡与石头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住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二人对望一眼,石头低声道:“小心。” 张小凡点了点头,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提神戒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会,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小松岗,月如霜, 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 但愿相别不相忘。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人影虽不见,却有一股哀伤气息,淡淡传来。张小凡与石头对看一眼,脸色都是一变,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当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声音处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把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碧瑶出现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半晌,随即投身而进。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而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从中,轻轻晃动。 四周,只有远处传来的低虫鸣声。 忽然,石头拉住了张小凡,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石头低声道:“你听。” 张小凡凝神听去,只听见淡淡一声叹息,从前方飘了过来。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转飘荡。黑暗深处,竟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着他们,淡淡望来。 张小凡与石头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头,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过来,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 她是个让人看上一眼都仿佛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他们。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们,可是来杀我的吗?”她幽幽地问。 张小凡与石头都是一惊,石头一咬下唇,镇定心志,大喝一声道:“你可就是三尾妖狐那个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扫了一眼石头,又在张小凡面上看过,张小凡在那瞬间,仿佛感觉有温柔的手在抚摩自己脸庞一般。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类。 她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仿佛有种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间。 她又抬头看月,但见明月无瑕,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石头沉下了脸,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渐渐发亮,照得周围树林,似乎也变成了金色。张小凡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深深呼吸。 只是那女子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了他们一眼,轻移脚步,走到旁边,白色如雪的袖袍轻轻挥动,二人只见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下的秀发。 二人见她行为古怪,一时都不敢轻动。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道:“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张小凡与石头相顾愕然,看她神色言语,分明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头在这些事上却比张小凡坚定得多,眉头一皱,踏前一步,登时树林中风声渐起,怒道:“无耻妖孽,居然还敢迷惑世人,快快过来受死!” 那女子转过头来,如水眼波望过他们两人,不理石头,却多看了张小凡两眼,忽地柔声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张小凡心中一阵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头大吃一惊,更不多话,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见“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啸一声,向那女子当头砸下,看那迅猛之势,莫说是个娇弱女流,便是个壮汉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酱。 那女子身子却如落叶一般,被“破煞”强风吹了起来,向后飘去,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随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双袖飞舞,霍然张开,片刻之间,这树林中妖气大盛,妖声狂啸,她身后黑暗之中,同一时刻,无数只狰狞巨目,同时睁开。 石头正凝神处,只听着无数狂呼,黑压压一片凶影,从黑暗中飞跃而出,越过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张牙舞爪直冲向石头。而那个女子,此刻却不曾望向石头,一双柔媚的目光,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张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处里,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吗? 他如痴如醉。 “小凡!”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碧瑶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个瞬间,张小凡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的那个柔媚女子,脸色也微微一变。 但随即,他还是看了下去。 就那么,深深看了下去。 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石头一声大吼,震开围攻过来的妖魅,巨大身躯一把抓住法宝“破煞”,面上红芒连闪三次,片刻间脸色便要滴出血来。只见他冲起半天,忽地下堕,人如离弦之箭,“噗”地一声,“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时在他口里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大喝: ------------ 第五十章 妖狐(2) “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片刻。 方圆两丈之内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连带着上边的树木,竟也像是被无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张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树木却不受影响。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间如吸入什么一般,整个杖身灿烂夺目,随着石头那一声大喝“破”字出口,无数道光芒夺路而出,疾如闪电,射向半空中飞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时间,惨呼嘶叫声不绝于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于地,或干脆就直接蒸腾化为乌有。 那柔媚女子脸色一变,脸上似乎也白了一白,道:“吸土木之精化灭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头解决了身边妖魅,第一时间就向张小凡看去,碧瑶也停住了脚步,向他看去。 只见张小凡缓缓抬起头来,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隐约的迷惘,随即似乎清醒过来,深深呼吸,站到了石头身边,一起面对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着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么?” ------------ 第五十一章 玄火鉴(1) 远处,树林的黑暗里,蹑手蹑脚的周一仙与小环悄悄躲在高大的树木背后,阴影之中,看着场中众人。 小环皱眉悄声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看热闹做什么?” 周一仙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许多人帮我们开路,哪里能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油水可捞。” 小环粉白的脸上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捞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周一仙回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身怀当年青云子祖师密传土遁、水遁、千里遁的盖世奇术,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环低声道:“嘁,明明就是骗钱不成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周一仙没注意小孙女的话,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像。呵呵,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环,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环:“……” “咦?”周一仙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此刻张小凡已经欺身而进,烧火棍泛着黑光,疾冲向那柔媚女子。 “太极玄清道!这少年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环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妖声大作,双方正斗法不休,便问周一仙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他厉害吗?” 周一仙凝神看去,脸上贪财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沉静,皱眉道:“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层境界,奇怪?” 小环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周一仙虽然性爱贪财,但一生漂泊,这份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道:“看不出这个人倒是一个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看这少年资质,差倒不能说差,但顶多只是中上,却决然不会是当年青叶祖师那种开天辟地的天才。按理说,以他的资质,在修真道法的进境上不可能会这么快的!” 小环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场中。 石头在地上怒声喝叱,金光闪烁,妖魅四避。张小凡却是腾空而起,烧火棍青光与黑光交替,冲向柔媚女子。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他,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烧火棍。二人前冲,一转眼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贴身而近。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看着那女子一张柔媚已极的脸庞近在咫尺,隐隐幽香,暗暗传来,更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忍不住心意动摇。 “你,在那井里,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在这斗法的紧要关头,那女子的声音依然是柔和妖媚,软软地钻进耳朵。 张小凡心旌动荡,神志几乎为之所夺,紧要关头,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闪,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三尾妖狐眉头一皱,只见张小凡大喝一声,在空中横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到地上,与石头并排而立。 石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孽狐媚之法颇为厉害,要小心。” 张小凡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二人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便如画中人一般,美丽无比。 远处的周一仙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少年定力好强啊,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镇定心志!” 小环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没看那大个子好像也没事一般?” 周一仙道:“你懂什么,那大个子所学和佛门颇有些渊源,而佛门真法正好最讲究寂灭定心之道,对这狐媚惑心妖术天生便有抗力。但青云门乃是道家,在这点上便差了许多,以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这份定力,实在少见、少见!” “是吗?”小环歪头想了一会,又向场中看去。 三尾妖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只在刚才那一会工夫,她与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看来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个大个子道法仿佛出于佛家一系,很是头痛;便是另一个少年,心志也是出人意外的坚定,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看来竟是难以派上用场了。 碧瑶站在一旁,本来正欲出手,但见张小凡已恢复正常,便停住了脚步,冷冷注视着。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有几分凄清。 她微微低头,长而细的睫毛仿佛遮盖着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仿佛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轻轻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石头踏前一步,整个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这妖孽,祸害人间,搅得小池镇上人心惶惶,还不该死吗?” 她抬眼,望来。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杀我,便是因为我是妖吗?”她望向张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小凡想也没想,道:“你为恶多端,我是正道中人,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收拾,玉一般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间。 “这些话,是你那些正义凛然的师父说给你听的吧,像我们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为祸人间的,一定是要铲除的,对吧?” 张小凡皱眉,师门的教诲的确如此。只听对面的三尾妖狐继续道:“可是若是我说,这些话是错的,你会怎么想?”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动手,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头,忽地掠过那日与万人往所谈论的一番话,登时人如被电击一般,呆了一下。 难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义? “小心!”忽地,旁边的石头一声大喝,风声乍起,妖声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张小凡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石头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发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三尾妖狐认定了张小凡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石头,自己全力先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碧瑶等人,也隐隐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张小凡抬起了头,三尾妖狐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不及多想,只见自己与张小凡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闪烁着轻轻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她的利爪与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在那个仿佛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黑色的烧火棍。 她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几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恶魔旋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啸,声音凄厉,随即整个人冲天而起,化做一道白光,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她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少年,还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烧火棍。 远处,小环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厉害的法宝,这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她问了两声,发觉周一仙根本没有回答,转头向他看去,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也是一脸的愕然。 小环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爷爷,你怎么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从刚才的画面中惊醒过来,但神色间仍是惊疑不定,讷讷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青云门下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弟子?”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周一仙看向场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宝大是古怪,刚才祭起的时候,那煞气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气还盛,这等邪物,怎么会……” 小环张大了口,向那场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碧瑶,轻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看那个女人。” 周一仙怔了一下,顺着小环手指看去,却见一身水绿衣裳的碧瑶,默默站在一边,旁边石头与众妖斗的不亦乐乎,震天动地,但她却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张小凡处。特别是看到张小凡祭起烧火棍后,脸色更是奇异,似是欢喜,又有些担忧,仿佛还有些犹豫样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两眼,道:“那女子对烧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头看什么看!” 小环奇道:“什么烧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个少年了。” 小环不服气,道:“奇怪了,为什么她对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兼早熟的孙女,忽只听场中又有动静,连忙转头看去,再也不管小环了。 场中,张小凡眼见那妖狐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烧火棍呼啸而来,三尾妖狐眉头一皱,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眼看张小凡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那女子柔媚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仿佛也锁了起来。只听她一声轻叱,袖袍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那女子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张小凡。 转眼之间,张小凡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淹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张小凡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烧火棍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骇,但张小凡全力施法的时候,心中却忽地一阵苦涩:这‘摄魂’乃是焚炼妖物阴灵厉魄以炼之,看着此刻这些妖物面对烧火棍本能的恐惧样子,只怕那万人往所说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仿佛也不能阻挡张小凡,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石头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仿佛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石头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石头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张小凡处冲来。 三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石头冲来,眼前的张小凡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到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三尾妖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动,只得站住脚步。定睛一看,却是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那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她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朵可爱小花,夹在她美丽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张小凡与石头已然赶了过来,成犄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仿佛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人类的包围之中。 她微微张了张嘴,仿佛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她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无比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她看了看碧瑶,又看了看石头,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张小凡凝神戒备。 她却什么也没动,反而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少年郎,刚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围人都是一呆,想不明白这妖孽究竟为了什么,对张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如此的感兴趣。张小凡还未说话,石头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不要上她的当!” 张小凡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 第五十一章 玄火鉴(2) 三尾妖狐望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张小凡忽地心头一阵迷惘。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那女子低头顾影,细细的睫毛,掩着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荡漾。 然后,她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事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圆形状,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火焰图腾。整个事物,那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红色丝穗,系在环上。 周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环感觉自己的爷爷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周一仙的袖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宝,声音仿佛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焚香谷’的镇谷奇珍――‘玄火鉴’啊!这法宝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脉千年来除妖伏魔的无上利器,怎么、怎么会在这妖狐的手里?” 小环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鉴”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吗?”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长气,喃喃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无上神器!” “嘁,我还以为你为什么感慨呢?”小环嗤之以鼻。 周一仙怒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这么老土的话,你说出口居然还不脸红。都什么年头了,还顾着当年正道邪道的区别!” 周一仙瞠目结舌,一时不能言语。 ------------ 第五十二章 黑石洞(1) 场中,众人皱起眉头,见那个妖媚女子在重围之下,拿出这一件古怪法宝,多半都想到是要做困兽之斗,当下各自凝神戒备。惟有石头大喝一声,“破煞”法杖迎空飞舞,冲上前去。 张小凡在后面还来不及叫上一声“小心”,只见三尾妖狐细长柔媚的眼睛向着石头那冲过来的巨大身躯望了一眼,双手各拉住玉环旁边的一条红穗,缓缓举起,摆到面前。 那个玉环轻轻转动着,似乎还倒映着她的容颜。 月光轻冷,照在了“玄火鉴”的上边,不知怎么,那镂刻着的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却仿佛复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烧起来似的。 石头腾空而起,“破煞”法杖轰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玄火鉴”的中心,那个火焰图腾的所在,忽然从原来的暗红颜色,一瞬间就转化为鲜艳的、带些透明的赤红颜色,就像是一转眼间,那个火焰图腾已被九天神火焚烧至炽热。 而那个火焰图腾,更已是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为中心,一团无形炽热之气,“呼”地一声向四周迅猛冲出,除了她脚下所站立的几尺地方,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间尽皆焦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点火星,并未着火。 张小凡与碧瑶相顾失色,万不曾想到在这三尾妖狐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威力绝伦的法宝。人在半空向三尾妖狐扑去的石头也把这场景看在眼中,虽然也惊讶于这法宝的威势,但竟是丝毫没有惧色,右手凌空一抓,将那大放金光的狼牙巨棒抓在手中,迎风更长,在空中“呜”地发出一声尖啸,盘旋了一个圆圈,生生往那三尾妖狐当头打下。 棒身还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飞石走,三尾妖狐看去弱不经风的身子仿佛都要被这强风给吹走一般的感觉。只见她冷然而笑,双手手指勾住红色丝穗,身子微斜,对准了扑来的石头。 那燃烧的“玄火鉴”,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两堆愤怒的火焰。 “轰”! 巨响声中,从那“玄火鉴”中心的火焰图腾处,猛然喷射出一道火龙,张牙舞爪,声势惊天,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竟把大半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石头大吃一惊,只见那火龙迅速变大,刚从“玄火鉴”上出来时还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光是那龙头竟已是有两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几让人怀疑自己身处洪炉之内。 从下方张小凡处看去,只见石头在那巨大火龙的冲击下,还未交手,两鬓的黑发竟已变作了枯黄,可想而知,石头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石头却是凛然不惧,虽惊不乱,“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着那冲过来的龙头当头打下。 火龙在半空中咆哮一声,一双巨大龙目中真真切切地喷出了两道火焰,轰然张开炽热燃烧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来的巨大狼牙棒。 金色与赤红颜色混杂的光晕以它们交接处为中心,迅速地扩展开来,同时伴之的是轰隆雷鸣。石头只觉得片刻间自己手中的“破煞”法杖竟已是烫的几乎拿捏不住。大惊之下,奋起神力,硬生生从龙嘴里抽出了“破煞”法杖。 只见火龙飞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张大口,赫然喷出一股粗大火柱,直冲向石头。 石头大吼一声,双手握住法诀,“破煞”法杖横立身前,金芒闪闪,腾起一道光墙,把那道火柱挡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后推去。 张小凡眼看石头落于下风,正在危险之中,连忙出手,烧火棍无声而起,从一旁射向火龙。不料火龙似有灵性,居然不看而知,转过头来,巨目一瞪,龙口一张,轰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冲了过来。 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着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催持法力,烧火棍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这时,却见三尾妖狐长笑一声,腾空而起,手中的玄火鉴奕奕生光,直向二人冲来。张小凡与石头正与那火龙相持之中,见状都是大惊,连站在三尾妖狐背后的碧瑶也是吃惊不小,急迫之下,一声清叱,碧瑶飞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曲伸,伤心花化作无数花瓣,满天飞舞,直向三尾妖狐背后袭去。 碧瑶的左手,也悄悄放在了腰间,把那个小小的金铃,抓在了手间。 三尾妖狐似是知道伤心花的厉害,不敢硬接,闪身躲了过去,碧瑶也不追赶,闪身到了张小凡处,凌空站在他的旁边。 张小凡抬头看了她一眼,碧瑶眼波流转,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 张小凡不知为何,立刻又转过了头。 火龙依然在半空中扬威耀武,但三尾妖狐却在碧瑶冲过去之后,没有半分的犹豫,伸手一招,玄火鉴飞回到她的手里,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树林里的黑暗深处。 张小凡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一下。 远处,周一仙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这三尾妖狐还是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威力,只能吓唬一下这几个年轻人。不然若是以玄火鉴的威力,这几个人就危险了。” 小环在一旁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道行不够了?我看她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嘛。”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玄火鉴乃上古神物,威力绝伦,传说最厉害的时候,能够唤出八荒火龙,焚尽世间万物。那还不得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给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小环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转头向场中看去,忽然眉头皱起,道:“爷爷,你看他们好像又追了过去。” 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看去,果然见张小凡等人似乎商量了几句,便转身往黑暗深处,也就是三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其中石头先行,张小凡走了两步,却发觉碧瑶没动身子,便转过身来,面对碧瑶,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一张脸涨得有些发红。 倒是碧瑶微微笑了出来,口里仿佛低声嗔了一句,当先去了,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周一仙呆了一下,跺脚道:“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三尾妖狐有玄火鉴在手,怎么还敢追下去?” 小环在旁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东西丢掉过),不动声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说过了吗,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玄火鉴不是等于没有,那这些少年人有什么好怕的?” 周一仙哑然,仿佛被噎着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快,我们也走啊!” 小环反被他吓了一跳,道:“走?去哪里?” 周一仙大步往前,道:“自然是去除妖了。” 小环冷笑着跟了上来,道:“往日里碰上了那么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么只见你跑,不见你冲上去除过?” 周一仙老脸一红,道:“我们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咦?”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过去。小环在他身后,顺着他眼光望着,却见周一仙看着的是从一开始就安静地停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东西――古井。 此刻,张小凡等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无数的妖物现在也完全不见踪影。树林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小环两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着那青苔、古痕,透着几分沧桑与凄凉。 周一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小环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道:“爷爷,你想干什么?” 周一仙皱起眉头,道:“我倒要看一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三尾妖狐一直追问那个少年看到了什么东西?” 小环在离那古井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下有些发毛,只觉得周围寂静黑暗,但在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只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周一仙走到那古井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见无异样,便要向下看去。小环在后边突然有些紧张,叫道:“爷爷,小心。” 周一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事。”说罢,他向下,向那井里,望了下去。 小环紧盯着他的脸色,忽然望见周一仙原本有些紧张而肃穆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在转眼间变作欢喜,却又转化为疑惑,抬头深思。 小环走上前来,低声道:“爷爷,你看见了什么?” 周一仙皱眉道:“我看见了像山一般多的黄金。” 小环:“……” 周一仙自言自语道:“这井水中倒映出来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边小环传来一声轻呼。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向她看去,却见小环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趴在井边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头来。 周一仙呆了一下,道:“你看见了什么?” 小环耸了耸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芦。” 周一仙跌倒在地。 稍后,他们二人向着那树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周一仙悄声对小环道:“我想来想去,这口古井只怕就是古老传说中的‘满月之井’,就是在满月时分,人若望下,便会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或事物。只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三尾妖狐为什么一直追问那个少年从这井里看到了什么?不过现在,我倒还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少年到底看到了什么了……” 这片树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张小凡等人处身于其中,在茫茫夜色里,却有种漫无边际的错觉。三人各自御起法宝,穿行于黑暗之中,紧紧追踪着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三尾妖狐逃逸时的痕迹。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忽地就凭空消失了。张小凡等人驾御法宝,转眼间就来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见这里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却有一个小丘,小丘的一侧,赫然是一个洞口,洞口旁边的岩石,尽数为黑色。 不用说,这里就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这洞口停住了脚步,对望一眼,向那黑石洞里看去,只觉得洞口虽然不大,但漆黑一片,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冷冷吹出,拂过身上,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碧瑶皱眉,道:“这洞里危险难测,而且刚才那妖狐手中法宝威力极大,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进去了罢。”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石头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除妖务尽,我们今日放弃容易,日后这妖狐复出,只怕为祸更烈。” 张小凡立刻点头,道:“石大哥说的有理,我们这就进去吧。” 碧瑶脸色一变,正要发火,却见张小凡转过头来,脸色诚恳,压低了声音,道:“里面是真的危险,我和石大哥是正道门下,义不容辞。你、你,”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自己安全要紧,不要轻身犯难了。” 碧瑶虽看不到张小凡的脸色,却听得出他语气里有几分真心关怀,心头莫名一甜,口里却冷冷道:“我想进就进,你管得着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头在旁边看着他二人神情古怪,摇了摇头,道:“张兄弟,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碧瑶一眼,只见碧瑶哼了一声,身形一动,却是抢在他二人前面,进了那漆黑不见五指的黑石洞。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耳边听着风声呼啸,想是石头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后。 黑暗之中,碧瑶手边的伤心花缓缓亮了起来,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围五尺左右的地方。张小凡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岩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头,看去坚如铁石,分外生冷。 这黑石洞与当日空桑山的万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坡度却尤过于万蝠古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来的,还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阵,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无声息,没有一点活物的样子,不似在万蝠古窟之中,还有那无数可怕的吸血恶蝠。张小凡走着走着,心绪忍不住便飘回了当日初下万蝠古窟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与碧瑶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的那段时日。 便在这时,前头的碧瑶忽地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呼。张小凡以为有什么危险,心中一急,连忙冲了上去,站在她的身边,碧瑶怔了一下,转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没有去路了。 一道断崖,横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远远看去,在黑暗深处,仿佛还有几点鬼火闪烁不停。张小凡身子一震,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回到了死灵渊前。 不过很显然这个地方比起死灵渊差得太多,光是空间上就小了何止百倍。张小凡皱了皱眉,回头向石头看去。石头此刻也走到了这个断崖边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张兄弟,看来我们只好下去了。” ------------ 第五十二章 黑石洞(2)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石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石头面色凝重,道:“你也是。”说罢,法诀一指,金色的破煞法杖祭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上去,深深吸气,然后缓缓降下。 张小凡转过头,看了碧瑶一眼,但这一次,却没有说什么(估计是刚才被碧瑶呛了回来),随后便御起烧火棍,也跟着下去了。 碧瑶在他身后,忽地微笑出来,笑容里满是欢喜。 金、青、白三色光团,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周围仍是那种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没什么,周边上也依然没有声音,只是有一个古怪处,越往下降,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是慢慢升高。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张小凡凭借着三人法宝的亮光,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只见这断崖前边并无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绝壁。自己三人所处的地方,整个看来,倒像是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在最下的石头急道:“小心。” 张小凡与碧瑶吃了一惊,急忙戒备,只见在下方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洞,洞里面有两团小小发亮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们。 石头向他们打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靠了过去,张小凡与碧瑶都是屏住呼吸,仔细地望着那里。 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过光亮照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当石头的破煞法杖的金光照亮这个小洞的时候,他们一起望见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以这小洞做窝,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石头摇了摇头,退了回来,与背后的张小凡和碧瑶对望一眼,三人苦笑,然后又往下降去。 接下来的情景,却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点、两点、三点……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们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缓缓亮了起来。黑暗中,仿佛也传来了无数低沉的喘息声,更有黑暗深处低低的咆哮。 尽管黑石洞的上方仿佛是不毛之地,没有半点生机,但在这断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不可思议地、意外地有无数生物繁衍于此。 黑暗仿佛在他们的眼前掀去了亘古的面纱,伴随着莫名的心跳,从那个老鼠洞开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几乎每隔几尺就有一个洞。而在那洞里,更是栖息着各种无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来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它们平日里是怎么捕食的? 这还是他们以往有点印象的动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们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石壁上居然还有原本生于水中的螃蟹,而这螃蟹还有四只钳子;然后还有模样可爱却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猫;额头上有“王”字皮纹却长得像是一头猪的双角怪兽。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无数的眼眸,仿佛汇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视着光晕中的三人。 张小凡越看越是吃惊,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当日在青云山结识的老友曾书书到了此处,以他热爱收养奇珍异物的性子,只怕嘴都要笑得歪了。 ------------ 第五十三章 火龙(1) 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视着三团光晕中的人。张小凡不知怎么,心中还是有点发毛,往碧瑶和石头处看去,却发觉他们二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来他们以前也从未曾经历过如此情景。 尽管如此,周围的那些无数生物却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他们的举动,除了几只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两声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他们继续缓缓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离之后,张小凡忽然发觉,周围生物发光的眼睛,数量渐渐减少,但是每个发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刚才看见的,都要大得多了。 他皱了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往石壁边上靠近了些。果然,凭借着烧火棍发出的光芒,他发现,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数目少了许多,但每一个洞的大小却无不是比上边要大了一倍以上,几乎个个洞口都有一人来高。而相应的,在这洞里的生物,也明显彪悍凶恶的多,几乎都是体型颇大,利齿獠牙,面目狰狞,看去让人心里一惊。 其中更有凶恶的,望见张小凡靠近,模样像是山猪却有巨大熊首的一只怪兽,咆哮一声,巨爪挥出,险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驾御法宝,退后了数尺。这时,碧瑶与石头听到声响,都向他这里看来,张小凡轻声道:“这里好象都是比较凶猛的怪兽,我们小心些。” 碧瑶与石头都点了点头,各自凝神戒备。 除了靠近石壁,会受到那些怪兽的攻击之外,他们三人却也没有受到其他的骚扰。似乎这些怪兽虽然凶猛,却并未有飞空的本领,所以只能待在山洞之中。张小凡一边小心地控制自己飞行,一边暗想:也不知道这些怪兽不会飞行,在这绝壁之上,却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数丈。此时从黑石洞断崖往下,他们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往下看去,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围那些怪异生物的眼睛发出的亮光,却依然深邃而不可见底。 而与以往认知更不相同的是,在这深渊之下,非但没有觉得寒意,相反,这里的温度却比黑石洞表面之上高了许多。此刻张小凡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出汗了。而看周围,依然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火星也没有,十分诡异。 石头驾御着他的破煞法杖,在缓缓下降的时候,忽然嘴里咒骂了一声:“格老子的,这只死狐狸,居然找了个这么古怪的地方做窝。” 张小凡倒没什么,却听见旁边不远处的碧瑶“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仿佛传得很远。 张小凡向她看去,只见在伤心花白色而柔和的光晕中,碧瑶笑颜如花,眉眼间盈盈都是温柔,此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张小凡看来,二人目光相接,张小凡心里一跳,连忙又转过了头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况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变大,里面的生物的体型也比上边石洞里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经要比常人要大了。但在此处,三人却意外地发现了有将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来都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此刻仿佛也隐隐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饶是如此,却并未减慢他们下降的速度。 脚下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深渊之上,周一仙与孙女小环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刚才张小凡等人跃下的那个断崖边上。看着这前无去路的断崖,还有脚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周一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环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和爷爷浪迹天涯,但处身在这黑暗寂静的黑石洞中,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她探头往断崖下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悄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有办法下去么?” 周一仙眼珠转了几转,颓然道:“我们不会道法,又没有准备绳子,这下可就糟了。” 小环却是松了口气,用手拍心口道:“还好,还好。”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底下说不定有金山银山玛瑙翡翠山在等着我们呢,这下可、可、可是吃大亏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环哼了一声,拿起右手握着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道:“还金山银山呢,我看说不定是尸山骸山骨头山在等着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就快走吧。不然万一碰到一两个小妖,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青云子祖师第十三代传人又要丢尽祖师爷的脸面了。” 周一仙大怒:“胡说,我周一仙何等人,岂会丢祖师爷的……” 话声未落,忽然这寂静山洞之中,来路之上,从黑暗里“唆唆”两声,竟是闪过两道光芒,迅如急电,转眼之间,竟落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周一仙惊喊一声,一拉小环,右手伸到怀里,握住了黄色纸符,就要施法遁走。不料那光芒晃了两晃,现出两个身影出来,来人的动作更是快如鬼魅,还不等周一仙拿出纸符施法,只听“嘶”的一声脆响,周一仙脖子一凉,却是已被一物架在了颈边,登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迭。 稍稍定神之后,周一仙发觉对方并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颈边之物也未拿开。壮起胆子向那两人看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面如冠玉,极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娇艳无双。 此刻他们二人离周一仙和小环都有一丈之远,那男子遥遥控着一件状如玉尺、纯正温润的法宝,抵在周一仙脖子边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时遥控着一把青色仙剑,制住了小环。可怜小环吓得面色苍白,右手还紧抓着冰糖葫芦,口里已是大声哭了出来,道:“妖怪哥哥,妖怪姐姐,你们别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们就吃我爷爷吧。” 周一仙差一点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头,老夫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到生死关头,就要出卖你爷爷不成?” 小环带着哭腔道:“爷爷,你别怪我,你死之后,起码还有我隔三岔五的送你一串冰糖葫芦……” 周一仙怒道:“胡说,老夫生平最讨厌就是这甜甜腻腻的东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鸡、清蒸寐鱼什么的!” 小环点头道:“爷爷,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周一仙这才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那我走的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惊醒,须眉倒竖,“死丫头,我放什么心,去哪里去啊?没良心的,我……” 听着周一仙接下来叽里呱啦连绵不绝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痛斥小环的话,而且看他样子不到明天还说不完的样子,那如神仙一般的两个男女都皱起了眉头,对望一眼,同时收回了法宝。 只听那女子道:“师兄,我看他们身上并无妖气,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错。”说着转过头来对着周一仙,大声喝道(非如此不足以打断周一仙的长篇大论):“你们是什么人?” 周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换了个心平气和的表情,道:“呵呵,老夫与孙女乃是知道了此处有妖孽横行,特来降妖,为民除害的。” 小环在旁边为之哑然,转眼盯着爷爷,却见周一仙处之泰然,神色如常。 那男子上下一打量他们爷孙二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们道法粗浅,只怕连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对手,居然还敢到这凶险之地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周一仙老脸一红,只得道:“是,是。”说着拉了小环,转身就向外走去。 望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男子转头看了看前方的断崖,道:“师妹,看来我们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这一次真是天助,让我们从那小镇上得知这妖狐余孽居然藏身在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鉴,谷主必定大为欢喜呢。” 那男子潇洒一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光芒亮起,这一男一女,如闪电划过,往断崖之下的无底深渊,投身而去。 但在断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闪,周一仙与小环却又是缓步走了出来,原来他们二人并未去远。 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对小环道:“这两个年轻人资质极佳,道行高深,刚才我看他们袖子边缘都锈着一团火焰图案,只怕是焚香谷门下的弟子。” 小环一惊,道:“焚香谷?” 周一仙点头道:“焚香谷势力极大,在修真界中与青云门、天音寺并列三大正道大派,门下高人极多。近日里听说又出了两个极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唤燕虹,从他们二人刚才的法宝来看,多半便是这两人了。” 小环向那断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那刚才下去的那三个人……”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拉着小环向外走去,嘴里道:“那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今晚这么热闹,我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环轻笑一声,也不言语,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只有断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与燕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处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围温度越来越热,还不时有些怪兽的眼睛盯着之外,真的有再次回到死灵渊的感觉。 周围的那些山洞,越来越是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经大到了一人半甚至两人高左右,里面的怪兽也是越来越凶猛,体型更加巨大,但空着的山洞,却越来越多。空气里的那股血腥气味,仿佛也越来越浓烈。 甚至于,他在这下降的过程中,隐隐听到从不知名处传来的轻微咀嚼之声,就像是什么巨兽,撕扯吞咽着食物,听来毛骨悚然。 便在这绷紧了全身肌肉,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微妙时刻,忽地,从下方黑暗之中,张小凡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脚下吹过。 出于本能,他心随意动,烧火棍在那风声触体的一瞬间,拖着他向旁边迅速移开了三尺。 “啪!” 一声巨响,映着微光,黑暗深处仿佛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如触手一般的事物,像鞭子一般甩过张小凡的身边,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个绝壁,仿佛也震动了一下,哗啦啦尘土飞扬,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片刻之后,凄厉的叫声忽然从深渊之中、石壁之上响了起来,狂呼不止。张小凡等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那如恶鬼一般的巨大触手竟冲进了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搅动抽搐了几下之后,收了出来。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腥风扑面而来,一只体型硕大的五目剑齿怪虎,被那巨大触手卷住,硬生生从洞里拖了出来。尽管五目剑齿怪虎张牙舞爪,咆哮不已,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体与这不可思议的巨大触手相比,竟是柔弱得如婴孩一般,无能为力。 那触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处迅速缩了回去,转眼间就没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凄厉绝望的吼叫声。 三人都顿住了身形,相顾失色,尤其是碧瑶,脸色更是苍白。 脚下方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见底,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怖的东西,藏于其中。 过了片刻,石头咳嗽一声,正想开口说话,不料碧瑶眼尖,忽地惊叫:“下面,小心!” 张小凡与石头又是一惊,连忙向下看去,只见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闪,片刻间周围热度猛然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狂风热浪呼啸而来,稍到近处,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变了脸色,只见一道火龙,昂首狂啸,从那地底深渊,奔腾咆哮,直冲上来。 看那火龙模样,与之前三尾妖狐用玄火鉴召出的火龙相差不多,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火龙在体型和威势之上,已远胜于刚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龙。 虽然三人心中有这疑问,但此刻自然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火龙狰狞,热浪盈天,转眼间就到眼前,竟是锐不可挡,三人慌忙分开,驾御法宝,以避其锋。 三色法宝,俱是大放光芒,保护主人,但火龙威势实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这些法宝光圈压了下去。张小凡等三人也几乎同时被巨大火浪向后推了出去,片刻之后,“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龙直冲上天,余势惊人。张小凡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岩壁,更是痛的眼前一黑。不过他还算是幸运的一个,稍稍定神之后,他便看见远处石头巨大的身躯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个洞穴之中,不幸的是,很快就从那洞穴之中传出猛兽咆哮之声。 张小凡大吃一惊,正欲冲过去帮忙,只听石头大吼声中,那洞穴里“砰砰”作响,末几,金光一闪即收,一个巨大身躯被掷了出来,却是另一只模样稀奇古怪的怪兽,看那样子,便是有气也不多了。 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人叫做石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果然比石头还硬! 就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在上方折了个圈子,狂啸声中,势若狂雷一般又冲了下来。 这一番从高冲低,威势更是惊人,张小凡咬紧牙关,紧握法诀,从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开一丈,避开那狰狞龙首,右手一指,烧火棍破空射去,直取龙颈。 ------------ 第五十三章 火龙(2) 那火龙低吟一声,喷射着火焰的龙目流转,巨大的龙爪一抬,抵住了烧火棍的青光,张小凡脸色一白,只觉得前方热浪如焚,滚滚而来,当下惟有咬牙苦苦支撑。 此刻只听娇叱一声,被火龙照亮的深渊之上,水绿身影闪过,碧瑶绿裳飘飘,盈然飘下,伤心花白光大盛,漫天飞舞,花雨凄厉,向着火龙巨首当头罩下。 “吼……”狂焰之中,火龙又是一声龙吟,右爪一抓,登时满天白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但张小凡与碧瑶二人合力,法力汹涌,立刻就把火龙向下压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刚从洞穴中冲出来的石头。 石头定睛一看,张小凡与碧瑶二人都在与火龙全力抗衡,周身被火焰包围。虽然有各自法宝护身,但二人的脸庞却都已经被映得通红。 石头圆睁双眼,纵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却化作盘膝坐姿,双手托起破煞法杖,片刻间金光大放,整根狼牙棒透出金光,几欲透明,显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石头本人更是法像庄严,远远看去,几如佛门高僧一般。 但见他猛然睁目,如灭魔金刚,威势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电金光,在空中划过,轰隆巨响声中,整根破煞法杖生生插入了坚硬石壁。瞬间,原本坚如铁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 石头原本粗豪的脸上青筋蹦起,几近可怖,甚至嘴边也似乎缓缓流出缕缕的鲜血,但手中的破煞法杖却是金芒耀眼,不可逼视。只听着他大吼声中,金芒忽地收缩,聚为一束,射中了那火龙龙首。 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乃是石头全身法力所聚,饶是火龙凶猛无比,被这当头一击,加上张小凡与碧瑶从上边两相夹攻,重压之下,火龙发出了长长嘶吼,声震四谷,终究还是无力抵挡,掉了下去,迅速没入脚下黑暗之中。 石头一击成功,身子却是一晃,险些也跟着掉了下去。幸好张小凡眼看着石头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的身边,一把把他拖住,石头这才站稳了身子。 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喘息,上边的碧瑶又是一声惊呼,绿裳飘舞,冲了下来。张小凡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见刚才那如恶鬼一般巨大无匹的庞大触手,又冲了上来,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向着他二人头顶打将下来。 风声刮面生疼,石头气息未定,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丧生于这巨大触手之下,只见碧瑶身形如电,身影闪过,挡在了张小凡身前。她手中的伤心花瞬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轮状,张小凡看在眼中,顿时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她抵抗黑水玄蛇时似乎也是用这术法。 显然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与那黑水玄蛇一般,都是极其强横的生物,虽然比不上黑水玄蛇,但一击之下,碧瑶的白色光轮虽未如那日对黑水玄蛇般立时涣散,整个人也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压入无边黑暗之中。 张小凡脑海中“嗡”地一声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热,不知哪来的气力,不及多想,腾身疾下,烧火棍青光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狰狞扭曲的巨大触手和勉力支撑的碧瑶。 碧瑶正自苦撑,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时候,忽见张小凡现身在身边,心中一惊,失声道:“你快走……” 话未说完,只见张小凡附身烧火棍上,青芒闪动,疾冲而去,重重打在压在碧瑶上方的巨大触手上。那触手被烧火棍击中之处,突现萎缩,原本是滑腻的皮肤,竟是瞬间枯死了一大片。 那触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来,碧瑶压力一松,见张小凡居然不顾生死前来救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但还未等她开口,脸色却刷地白了。 黑暗处,那巨大触手竟赫然再现,悄无声息,从脚下直冲张小凡,张小凡一时猝不及防,身子一痛,被那触手卷住,随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碧瑶与此刻赶到的石头同时失色,更不言语,飞身追下。 ------------ 第五十四章 异兽(1) 就在碧瑶等人追去不久,这片方才经历了剧烈争斗的黑暗地方,正要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上方传过“唆唆”锐响,一白一青两道光芒射了下来,晃了两晃,停了下来,现出光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门下李洵与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脸上此刻也微有惊讶之色,借着法宝光芒,看了看周围,对燕虹道:“师妹,想不到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还有这番洞天。” 燕虹脸上也有着几分诧异,点头道:“是,我往日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这许多怪兽,只怕从未现于世间,”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兄,这里情形诡异,只怕凶险异常,我们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道:“师妹放心,谅那妖狐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天资过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过万一那只‘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边,以它千年的道行,只怕还有些麻烦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忽然道:“师妹,你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心里只怕是说我这个做师兄的贪功冒进,十分担忧吧?” 燕虹嘴角一动,低声道:“师兄,你多虑了。” 李洵转过身子,向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妹,你可有感觉,这深渊之下的气温有些异常吗?” 燕虹点了点头,道:“不错,下了这么深,似乎反倒热一些了。” 李洵道:“不是热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热上许多,而且我一路下来,仔细看过这深渊之内的黑石,断定这乃是上古时候,从万丈地底喷射而出的岩浆冲出地面,冷却而成。这处深渊,多半便是一个火山口!” 燕虹“啊”地一声轻呼,随即美目中眼波流转,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说……” 李洵接着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选这火山口作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众贼胆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窃去玄火神器。但当日镇守神宫的上官师叔是何等人物,闻讯赶来,大展神威,即将一众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诡诈,成了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但上官师叔道行高深,所炼法宝‘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奇珍,威力绝伦。往日在谷中我便曾听谷主说过,六尾魔狐虽然侥幸逃脱,但已被上官师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脉,坏其道行根基。这三百年来,它纵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尽,而且冰毒日夜攻心伤身,除非处身于至阳至热之处,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这深渊之下。师兄你深谋远虑,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脸上又现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们乃是焚香谷门下弟子,身受师门大恩,自然不能给师门丢脸。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归原主,神器归位,妖魔伏诛而已。” 燕虹微笑不语,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额首,二人身形腾起,再度化作疾光,急冲下那黑暗深处。 张小凡右手紧紧抓着烧火棍,但身子却被那巨大触手紧紧勒住,几乎听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呻吟不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又被着那巨大触手带着向着地底深处疾冲而下,风声刮面生疼,但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闪过些恐怖画面。 这触手之长,实在是骇人听闻,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远,张小凡在混乱中借着微光,慌乱地看了周围一眼,只见前方竟是到了这个深渊的底部,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个巨大石洞,高十丈,宽亦有七八丈,里面漆黑一片,深深不能见底。 这巨大触手便是从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见了它的后端,更是庞大无匹,真不知道它的整个身体是个什么模样。 张小凡被那触手在空中挥了一圈,眼看就被它拖进洞里边而去,就在这个时刻,洞口幽光一闪,消失已久的三尾妖狐手中持玄火鉴,突然出现。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张小凡被触手紧紧抓住,已无还手之力,柔媚脸上杀气一闪,回头对那洞中欲言又止。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痛苦挣扎但毫无作用的张小凡一眼,叹息一声,低声道:“看你望那满月之井的模样,也是个用情人,罢了,罢了。”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玄火鉴,向石洞里照了一下,同时口里发出古怪低啸,声音幽厉,听着仿佛荒野狐吠一般。 片刻之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巨大触手“唆”地一声迅速往石洞里缩了回去,张小凡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觉得突然满是奇异的腥味,而缠着自己的那只触手表面更是滑腻,但不知怎么,偏偏抓着自己就是牢不可拔,连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洞外的三尾妖狐听到了呼啸之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了金、白两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两声,身子一闪,退回洞口,玄火鉴往洞里一照,口中又再度发出与刚才相似的狐吠出来。 那两道光束自然便是石头与碧瑶了,他们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碧瑶还多了个心眼,见周围并无张小凡身影,心下又是一忧。但还不等他们二人身形停稳,随着三尾妖狐的动作,石洞之中,狂风骤起,赫然又冲出了一只巨大触手,轰然向他二人打来。 张小凡被困于黑暗之中,被那触手一直往里拖去,一路之上在洞里石壁上磕磕碰碰,其间似乎还转了几个弯,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灰头土脸那是免不了的,不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没人看得见。 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进去,只觉得那腥臭气息越来越是浓重,但周围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根本看不清周边情况。不过万幸的是,虽然触手依然紧紧勒住他的身子,但刚才三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个暂时不要伤害他的命令,这只触手倒没有继续勒紧,张小凡也得以暂得喘息之机。 终于,触手停了下来,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不再动弹,但依然紧紧勒住了张小凡。 张小凡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黑暗如山,在自己的前方,无穷无尽。 张小凡忽然觉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处,也许就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怪物,盘踞于此。一念及此,他全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三分。 这个古老的山洞里,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没有光亮透进来似的,漆黑如墨,这未知的世界,给了人最古老而最深邃的恐惧。 缠在身上的触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在他面前,所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个怎样不可思议的怪物。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远处,隐隐出来了打斗的声音和巨响,那声音虽然低微,听来却有几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处,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安地悸动了一下。黑暗里,忽然有波动发出,张小凡虽然看不见,但心中千百念头掠过,暗想是不是这巨大怪物身体在此,却又伸出另外一只触手,到了洞外与碧瑶等人交战。 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保持很久,张小凡发觉,原本已经不再加力的缠着自己的触手,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再度开始收紧,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触手之巨,这向内勒压之力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张小凡眼前一黑,周身大痛,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以本身太极玄清道修行苦苦支撑,但这触手恍如恶鬼一般,有沛不可挡之力,竟是苦挡不住。 一时间只感觉胸口肋骨格格作响,气血翻涌,张小凡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病急乱投医,奋然把暗自修行的另一半、传自天音寺普智神僧的佛门真法‘大梵般若’运行起来,希望能多抵挡片刻。不料不运还好,一运起来,这佛门无上真法与青云门道家奇术,修行法门迥异,运气方式更是大异,居然立刻就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排斥起来,全身经脉里立时如针扎一般剧痛不已。 而与此同时,外界那巨大触手又在不断压下,筋骨欲裂。张小凡人在黑暗之中,彷徨无措,人的神志也随着压力巨大,渐渐模糊了起来。 便在这生死关头,他的脑海之中,忽地闪过莫名其妙的一段段文字: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这些话,仿佛在他深心处亮起来的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这是《天书》第一卷总纲中的文字,本来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佛道两家修行法门根本不同,到最后如何能够融合为一。 但就在此刻,他身处绝地,周身欲裂,实在万苦之境,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却不知为何,渐渐清明起来,甚至不顾那锥心的苦痛,只回荡着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那些文字: “……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烧火棍,此刻,忽然又缓缓亮了起来。 幽幽的玄青光芒,淡淡泛起。 冷冷的冰凉感觉,游过身体。 张小凡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却瞪大了眼睛,满脑子只回荡一句话:“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声音却已嘶哑。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一直在他体内争斗的大梵般若与太极玄清道二气,忽如洪川泻海,剧烈碰撞之后,从他右臂处狂涌而出,生生逼进了黑色的烧火棍。 片刻之间,烧火棍大放光芒,玄青色的光晕之下,棍身之上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丝丝脉络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来,甚至连那血丝,也仿佛得到了鲜活的鲜血一般,隐约在轻轻搏动着,悸动着,仿佛流淌着暗红的隐晦而诡异的血。 “咯、咯、咯、咯、咯……” 伴随着烧火棍的异像,张小凡的周身竟然到处都发出了异响,但不是那种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像是剧烈心跳,又似血浆沸腾、更似肌肤穿孔破洞而出,但看他周身却并无异样等怪诞之音! 不知不觉之间,张小凡恢复了神志,还没想清楚自己身体到底有什么变化,只是发觉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触手所勒住,但不同的是,经过自己刚才那一瞬间顿悟而把佛道两家真法强逼入烧火棍后,烧火棍已然散发出与往日稍有不同的光彩,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还隐隐散发着缕缕金光,更有那摇曳着的淡淡血丝红光,带些狰狞,带着可怖,分外清晰。 而这团光晕,竟已经把周围那触手勉强撑开了小小的一段距离,但随即张小凡便发觉,这巨大触手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仿佛发觉了张小凡的抵抗突然变强之后,那向内勒压之力,竟也随之大有以十倍百倍的势头,重新压了进来。只片刻工夫,烧火棍重新泛起的法宝光圈,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张小凡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再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当下把心一横,干冒大险,狠命一咬牙,全力催持法力,烧火棍光芒瞬间大盛,趁着这个最后机会,张小凡一声低吼,驾御烧火棍如急电射至,击在困住自己的触手之上。 只听一声“噗”的闷响,烧火棍全根没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进去。 黑暗里,惟一散发着光亮的烧火棍陷入了那触手之中,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光亮。感觉着那黑暗的气息,感受着周围无边的死寂,张小凡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 一道光线,忽然出现,那触手竟被这光芒刺穿了一个大洞,透出了烧火棍那诡异的光芒。 “突!” 又是一声闷响,在触手的另一边,又是一道光线冲出! 紧接着,“突、突、突”之声连响不止,张小凡微微张大了嘴,看着困着自己的大触手,此刻却如一张薄纸不断被捅破一样,从里面射出了越来越多的光线,照亮了周围数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的,张小凡便感觉困着自己的这只触手无力地滑落下去,此刻,烧火棍也穿出触手体内,飞回到他的手中。凭借着烧火棍的光晕,张小凡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触手伤痕累累,到处是焦枯干裂的模样,与适才强悍滑腻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才从鬼门关头侥幸逃回,惊魂难定,而眼前这怪物也是奇怪,受这巨大创伤,竟毫无声息,倒似乎没有痛感一般。 张小凡喘息方定,正想寻路而出,只听着前方黑暗之中,竟又发出一声冥冥尖啸,巨大风势如山扑来,稍到近处,张小凡借着微光,张望一眼,几乎吓得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只见黑暗深处竟是又冲出了巨大触手,而且黑影狂舞,竟不知有多少条。 这一条触手都几乎要了小命,如何还能当着这许多条,下场可想而知。张小凡想也不想,一招烧火棍,御起就飞,转身就走,不料才飞出不到一丈,“砰”的一声,竟是连人带棍撞到了坚硬之极的石壁之上。 ------------ 第五十四章 异兽(2) 这一下痛彻入骨,撞得着实不轻,隐约感觉面上有湿腻东西,只怕是见血了,但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刚才被那触手抓进来的时候又是被拖的七荤八素,根本记不得来路。当下遍如没头苍蝇一般,架御着烧火棍,几乎完全靠着本能和那巨大风声,在这山洞里到处乱撞,稍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时就是一时。 那黑暗中的触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灵活,张小凡亡命而逃,却只听着背后风声大啸,紧贴后背,不禁心胆俱裂,生死关头,闭上了眼,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催持烧火棍向前冲去,只求能离那索命触手越远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烧火棍速度虽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却不给面子,没有飞过三丈,“轰隆”一声,又是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有些奇怪,那处的石壁仿佛比较薄弱,一撞之下,竟然直撞了进去,从中还透出了些光线,更有炽热的热浪,滚滚而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实际上也没办法回过神来,脑袋再硬,法宝护身再强,这么一撞,也是要昏七晕八了),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却是落到了一条窄小而向下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滚了下去。 这一滚又不知道多久,一路之上,张小凡在混乱之中,只觉得周围满是赤红之光,同时热浪炽人,触手处灼热无比,有几次碰到伤处,更是痛的眼冒金星。 其实若说实话,张小凡能撑到如今,只怕已经比外边正在斗法的石头更像石头了。 终于,翻滚的身子停了下来,张小凡嘴角流血,满脸伤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在呻吟中,缓缓抬起头来。 他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充斥了整个岩洞下方。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更有汹涌处,竟如潮汐一般,炽热的岩浆飞迸而起,直至半空。而岩浆发出的红色热焰,更是把这个巨大的岩洞照成了红色的世界。 至于张小凡,正处在岩浆湖上方一个平台上,背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他就是从此处滚下来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尽头,靠近炽热岩浆热到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上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它的眼睛闭着,仿佛安然入睡,身子蜷缩,很是安静。 很是,美丽! 张小凡缓缓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它慢慢地走了过去。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热浪越发炽热,烧得张小凡满脸通红,但他竟都恍如不觉。他一双瞪大的眼睛里,只望着那只漂亮、美丽、温柔、安静的狐狸,还有它的身后处。 那里,漂亮的皮毛处,安静地卷着它的尾巴。 细小而美丽的皮毛,分岔却和谐的地方,一共有六只尾巴。 ------------ 第五十五章 法逝(1) 炽热的地下洞穴中,热浪滚滚,平台下方的赤红岩浆不停翻涌着,时不时发出爆裂的炸响。 张小凡只觉得呼吸也渐渐有些困难,吸进的空气到了肺里,也是滚烫的。在这个随便走一步都会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色的六尾狐狸,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看去似乎很享受一般。 他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向前走去,同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这个平台长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浆湖面的深处。随着张小凡越走越近,周围的温度也越发的炽热,几乎到了让人发狂的地步。 张小凡的喉咙干得厉害,但他丝毫也不敢分心,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狐狸。 他走到了离它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距离近了,看得也更真切了些,他心中忽然惊觉,这的确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纯白的皮毛从上到下,特别是在这个如火焰地狱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说有一根杂毛,便是连一点烤焦的痕迹也没有。 只是,它的眼却是闭着的,两眼之间轻轻皱着,仿佛有一丝痛苦,挂在它的眉间。 张小凡看着它,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从小池镇到现在,他听到的都是这里有一只“三尾妖狐”盘踞为害。但看着面前这只狐狸,显然与刚才斗法时的那只三尾妖狐不同。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大师兄宋大仁讲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川灵秀,亦多妖魔鬼怪。古老传说,狐狸乃禽兽之中的聪慧之种,多有修炼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脉最具灵气的,便有一个特别处,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数也就越多。 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狐狸,张小凡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那只六尾狐狸,仿佛突然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一般,尾巴微微晃动,头颅轻摆。 随后,它睁开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前处,那个微带紧张的少年的身影。 张小凡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把烧火棍横在胸口,凝神戒备。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着他,身子却依然趴在那个青石窝中,没有一丝动手的样子。 一人一狐,就这么彼此对峙着,周围没有什么声音,有的只是仿佛已存在万年的岩浆湖面,翻涌发出的声响,却显得那么遥远。 空气依然炙热,飘荡在人狐之间。 “少年郎。”低沉,仿佛还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那只狐狸的口里发出,打破了这里的沉默,“你到这里做什么?” 张小凡从这只狐妖的声音里,又一次肯定了这只狐狸肯定身上有伤病,所以说话才这么有气无力,但饶是如此,他却依然不敢大意,沉声道:“你们这些妖孽,为害世人,我是正道门下,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着他,目光闪烁,没有发怒,也没有讥笑,只是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半晌,它才移开了眼光,平静地道:“好志气啊!” 张小凡怔了一下,随即皱眉喝道:“你少来这套,快快起身,我……” “你是要杀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平和地问道。 张小凡不料它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过来,道:“你们这些妖狐为祸世间,害人不浅,我杀你乃是替天行道!” 六尾白狐横过头来,仿佛眼中有几分讥笑,又有几分苍凉,道:“少年郎,我看你年纪只怕还不过二十吧?” 张小凡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我一样要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头,仿佛突然有几分感慨,低声道:“是啊,你们人类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独厚。我们狐族千余年艰辛修炼,你们中资质好的,却只要个几百年便胜过我们了,就像上官那个老家伙……” 说到这里,它忽然停了下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张小凡,缓缓道:“少年郎,你年纪这么小,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狐族去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了?”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你那个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骚扰小池镇居民,掠去牛羊无数不说,还杀伤人命,这难道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吗?”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错,这事我听她说过了。的确如你所说,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镇时,那父子二人竟敢出来阻挡,正好那日我病势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将那不知死活的两个蠢人杀了。” 张小凡怒道:“那你还有何话说?” 六尾白狐却是淡淡道:“你搞错了,我又不是对你分辩什么,就算那日换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杀了。” 张小凡大怒,道:“那你居然还敢说什么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妖孽受死!”怒喝声处,烧火棍青光腾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却没有动弹的意思,依然趴着不动,淡淡道:“你说的世间,又是什么意思?” 张小凡又是一怔,心里念头转过,忽然间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白狐,听着他低沉的话语,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个万人往来。 隐隐约约的,仿佛在深心的某处,有个莫名的声音,似乎在叫唤着。 烧火棍的光芒,渐渐隐去了。可是白狐的声音,却依然还在继续:“在你的眼中,所谓的世间,便是由你们人族当家作主的世间吧?天生万物,便是为了你们人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便是万恶不赦、罪该万死了,对吧?” 张小凡看着它,沉默而不言语。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三尾妖狐和这六尾白狐都似乎喜欢对他说话,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了什么,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话语,却对他的心志,有这么大的影响? “可是,你可曾想过其他族类的感受,那些被你们人杀了、吃了的禽兽,又是什么感觉?说到底了,不过是因为你们人强大而已,禽兽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白狐的声音平淡地继续着,“既然如此,我们狐妖一族,既然比你们一些人类强大,那杀了你们一些人,又有什么?反正这世间,本来就不过是弱肉强食而已。” 它笑了笑,望着张小凡,道:“你说呢?” 张小凡瞪着它,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还有,就算在你们人族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修真炼道,到如今长生还未修得,却彼此争斗得不亦乐乎。所谓的正道邪道,其实还不是只在你们自己嘴里说的,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它又笑了笑,望着张小凡,重复地道:“你说呢?” 张小凡合上了眼,仰起头,深深呼吸。白狐也没有说话了,似乎说了这么多话以后,它也感觉有些疲惫。 良久。 “你要我说什么?”张小凡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发现他已睁开了眼睛。少年复杂却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它。 “你们一个个,都对我说这样那样的道理,”张小凡冷冷道,“倒似乎我身为正道便是错的,你们杀人作乱反是对的。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除了蛊惑人心,还会什么?” 白狐忽然皱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闪烁,忽然道:“怎么,还有其他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张小凡不答,但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渐渐亮了起来,映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只听着他的声音道:“妖孽,动手吧。” 青光如许,幽幽而来,竟是盖过了无处不在的炽热红光,如大山横下,排空而来。 六尾白狐看着压迫而来的青光,在这炽热熔岩的地方,竟还带着一丝冰冷,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张小凡忽然听到身后,就是刚才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甬道之中,传来了奔腾呼啸的声音。 那声音似野兽狂吼,又如千军万马,铁蹄肆虐,气势汹天,人未见而势已至,张小凡心中大惊,却又不敢对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轻心,只得立刻收回烧火棍,横在胸口,凝神以对。 那只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几,张小凡便觉得从那甬道之中传来的热浪越发炽热,呼吸也更加困难,感觉在这个熔岩地穴之中,人都要被煮熟了。 正自惊疑处,却听着那声势越来越近,气势越来越凶,片刻之后,他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条黑暗的甬道里瞬间大放光芒,从那狭窄的洞口里硬生生蹿出了一条巨大火龙。出洞之后,那火龙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张牙舞爪。龙首之上白影闪过,飘下了一人,赫然是那个柔媚之极的三尾妖狐。 只见她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洁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几处撕破污秽的地方,看来刚才在外面的斗法,她竟是吃了一些亏。 张小凡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目光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游走的那只巨大火龙所吸引。只见那火龙全身热焰,熊熊燃烧,便是龙目之中,也是两团巨大白炽的火焰。火龙在这个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之中,仿佛受了什么滋润,气势上也越发凶猛,龙吟声中,火龙竟是一头冲下。 张小凡大吃一惊,连忙退后几步,火龙只是擦过他的身边,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之中,咆哮着钻入了脚下的岩浆湖之中,转眼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却又窜了出来,在这炙人可怖的湖里,惬意地翻滚游泳。 忽听前方传来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声音:“大哥,你没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这位正道门下的小兄弟,还没有对我这只垂死狐狸动手呢!” 张小凡脸上一红,随之皱眉,听那六尾白狐的话,倒似乎它病得快死一般。 三尾妖狐脸色却有几分凄然,低声道:“大哥,上边除了和这少年一起来的两人外,连焚香谷也来了两人。” 六尾白狐身子仿佛也抖了一下,转头向她看去,道:“是上官那个老家伙吗?” 三尾妖狐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两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但他们道行颇深,我、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叹息一声,道:“唉,你不过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鉴,又怎么能和这些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罢了,罢了。” 三尾妖狐柔媚已极的脸上,竟是怔怔滑落了两道泪痕:“可是,大哥,如今这‘火龙洞’里再无去路,上面又被他们四人封住,现在只是有‘大黑蛭’勉力挡住,但我看他们法宝厉害,怕不出一柱香的工夫就攻下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六尾白狐看着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举到半空,却又落了下去。它喘息半晌,方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泪水,滴到了白狐那纯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多:“三百年来,我东跑西窜,整日整夜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来追杀,又要日夜忍受‘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身。可是到了今日,终于还是逃不过去。” 三尾妖狐凄声道:“大哥,你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冲出去,我们还有玄火鉴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将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这三百年中,都已经被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点一滴地坏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经是不成了。” 三尾妖狐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狐抬头,仿佛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玄火鉴在身,等一下他们冲下甬道,你驱起火龙,逆冲而上,他们大惊之下,未必便挡得住你。你、你还是……” 他忽然停口不说了,三尾妖狐在他面前,缓缓站了起来,手伸到怀中,拿出了一个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正是玄火鉴。 在这个热焰腾腾地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鉴上也被照得隐隐发红,而它正中那个古老火焰图腾,此刻仿佛也将燃烧起来一般,几欲喷薄而出。 三尾妖狐,张小凡眼中的那个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视着手中的玄火鉴,未几,忽然有一滴泪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鉴上,片刻之后,化作白烟,袅袅升起。 原来,狐狸也是有泪的呢? 原来,妖孽也是有情的呢? 张小凡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地、哀哀地道,“整整三百年了,从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见了你,从那以后,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从此暗无天日,从此日夜担忧、被人追杀,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 张小凡慢慢走近了几步,站在他们的身后,心里深处忽然一阵莫名的迷茫,同时,他在听到狐歧山这三个字时,深心处一动,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满是晶莹泪水,“可是今天,为、为什么你还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头,同时张小凡注意到它的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的缘故,开始缓缓地颤抖起来。 ------------ 第五十五章 法逝(2) “大哥!” 那个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竟是如此凄厉,白狐迅速抬头,张小凡也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那个形状古拙的玄火鉴,被她轻轻放在胸口,贴着她温柔起伏的胸膛,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来,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撑起了上半身,嘶声喊道:“不……” “砰!” 一声闷响,却如同打在了张小凡的心上,他站在那个柔媚女子的身后,生生地看着她原本柔和的背,透出了玄火鉴的光芒。 一点、一滴,汇聚成炽热的光束,贯穿了她温柔的躯体。 周围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在那瞬间,突然都变得这般遥远了…… 所有的杀伐,心中的执著,都慢慢地退去了。 少年的眼中,只有殷红的血,从那温柔美丽的身体流出,滴到地上,化作鲜艳的红色的花,再慢慢地渗入岩石。 血红之地,永不褪色! 她无力地倒下,倒在白狐的身前,白狐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呼喊,可是张小凡听不懂它在喊着什么,只看到白狐嘶喊着,全身抖动着,挣扎着向前爬去,向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脆弱的垂死的身躯,可是它竟是如此的衰弱,挣扎了半天竟只爬出了半分。 张小凡忽然冲了过去。 他忘乎所以地冲了过去,那一刻,他忘却了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重伤的柔媚女子的身体,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后默默地退后一步,站在他们的身前。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甬道之中,再一次传来了呼啸之声,随后一声巨响,从那甬道里掉落了一个东西,枯黑干涩,但张小凡却分明认得,那便是曾经困住他的巨大触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过头来,注视着前方那两只狐妖。 白狐抓住了柔媚女子,全身都在剧烈抖动着,它曾经美丽的皮毛,此刻,却迅速地枯萎下去。 “你……”他嘶哑着声音,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柔媚女子,那个被人们叫做三尾妖狐的妖孽,她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却意外地依然温柔如许,仿佛垂死的恐惧、撕胸的疼痛也丝毫不能将她左右。直到此刻,她依然温柔地看着白狐: “大哥,如今,你就不能叫我走了吧?” 白狐哽咽不能成声。 她抬手,仿佛想要抚摸他,但伸到一半终于还是掉落了下来。她的鲜血,染红了白狐的胸口。 就连她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大哥,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合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 第五十六章 共死(1) 放在她胸口的玄火鉴,渐渐地平息下来,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张小凡忽然惊觉,下方那曾经翻滚的巨大火龙,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怔在当地,千百万的念头在脑海中激荡着,却依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六尾白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向着张小凡:“少年郎,你过来一下。” 张小凡慢慢地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那条甬道之中,呼啸风声,已经越来越大! 六尾白狐依然紧抱着身前那具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脸色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声音,也宁静如水:“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张小凡沉默一下,道:“什么?” 白狐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静静地道:“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浆里去吧。” 张小凡猛抬头,退后了一步。 白狐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小凡张大了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开始发热。 他重重地点头。 白狐微笑,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一步,两步,张小凡抱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只狐狸,向着平台的尽头,缓步而去。 熊熊的热浪,在他的脚下,奔腾咆哮。 终于,他走到了尽头,站在这生与死的边缘。 白狐的脸色,忽然好看了一丝丝。它抬头,望着这个少年。 没有人看到,张小凡此刻的表情。 它忽然微笑,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却,只像年老的长辈凝视着少年。 “少年郎,何必如此?” 张小凡没有说话。 白狐轻轻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玄火鉴,用它最后的力气,拉起张小凡右手的衣袖,用两端红色的丝穗,将玄火鉴绑在他的胳膊之上。 “这是我们一族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无上神物,送给你当纪念吧。”它微笑着,同时全身开始再一次地剧烈发抖,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不过,你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他的声音,终于,也低了下去。 张小凡咬紧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开了双手。 远处,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碧瑶和石头,以及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从甬道之中电般射出,现身在平台之上。却正好看见,张小凡将那两只狐狸,丢入岩浆之中。 张小凡站在平台尽头,对身后的事恍然不觉,怔怔地望着那在空中翻滚着的身影。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掠起了他的衣襟。 有淡淡的光芒闪过,那个柔媚女子在翻转中,褪去了人世的衣裳,现出了真身,一只美丽的三尾狐狸。 两只失去生命却依然美丽的狐狸,紧紧拥抱,在空中翻滚着,向下落去。直到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声音,他们溶入了湖面,再也不见踪影。 碧瑶有些担心,走上前去,大声叫道:“小凡……” 可是那个少年,置若罔闻,只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火龙洞出来,再经过黑暗的黑石洞,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 每一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包括李洵和燕虹,看他们二人的神情,也有几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们四人联手才击败的叫“大黑蛭”(注1)的怪物,是多么不易对付。 但只有张小凡,却不知怎么,一直沉默着。 站在他身边的碧瑶,轻声地询问他,张小凡只是摇了摇头。 李洵往这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对着张小凡,道:“原来张师弟竟然得脱大难,从那死灵渊下逃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张小凡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回礼道:“多谢李师兄。” 这时燕虹也走了过来,她的神请就比李洵要缓和多了,微笑道:“张师兄,你福缘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到这里,她忽地一笑,“说起来当初在死灵渊下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你,你同门的那几位可真是急得不成样子,特别是你那位陆师姐啊……” 张小凡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向燕虹看去,却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向旁边的李洵看了一眼。李洵感觉到燕虹看来的眼光,难得地笑了笑,不过眼神深处却隐隐有道光芒闪过,缓缓点头道:“不错,你那几位同门都很担心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报了平安吧。” 张小凡心下有些感动,微微欠身道:“多谢二位。” 燕虹微笑回礼,眼角余光无意中瞄到了站在张小凡身旁的绿衣女子,容貌俏丽,此刻脸色却有了几分阴沉。 燕虹一向细心,立刻就留上了意,不由得多看了碧瑶两眼,当下向张小凡道:“张师兄,请问这两位是……” 张小凡转过头去,道:“哦,这一位名叫石头,是正道修真‘金刚门’大力尊者门下弟子。” 说着他向石头道:“石大哥,这两位是焚香谷门下的李洵师兄、燕虹师姐。” 石头一听,登时肃然起敬,在天下修道人的眼中,焚香谷声名赫赫,决然不在大名鼎鼎的青云门之下,当下见礼道:“二位有礼了。” 李洵与燕虹欠身还礼,燕虹微笑道:“石大哥的道行很高呢!” 石头脸上一红,但他乃是直肠子的人,脸上不由得便有几分得意显露出来,笑道:“过奖了。” 燕虹笑着转过了身子,看了一眼碧瑶,对张小凡道:“那这位姑娘呢?” 张小凡窒了一下,没有说话。碧瑶站在他的旁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倒是石头看他们不说话,便笑着道:“这位是碧瑶姑娘,乃是张兄弟的朋友,修行很深的。” 李洵看了碧瑶一眼,见她无意打招呼,便把头也转开。燕虹却对碧瑶很是留心的样子,微笑道:“啊,原来是碧瑶姑娘,不知道你出于哪一家门下?”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沉默不语,忽地冷笑一声,道:“我无门无派,天生孤独,偶而帮人一次,却也被人嫌弃!” 张小凡听在耳中,皱起眉头。燕虹却微笑着打量着她。 这时李洵在前头咳嗽一声,向着张小凡道:“张师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张小凡不敢怠慢,道:“李师兄有话请说。” 李洵看着他,缓缓道:“张师弟是最先一个进入火龙洞的人,请问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见到一个玉环,中间有火焰图腾,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吗?” 张小凡心头一跳,旁边的石头却已经大声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们和三尾妖狐斗法的时候,就看到她用这个法宝了。” 李洵和燕虹同时面露喜色,燕虹心思较为细密,转念一想,向李洵道:“那怎么我们昨晚下去时,三尾妖狐却不祭出玄火鉴?” 李洵淡淡道:“她用玄火鉴召出火龙与我们相抗,那玄火鉴必定就在她身上。” 燕虹沉吟点头,李洵转向张小凡,道:“张师弟,那玄火鉴乃我师门重宝,关系甚大,不知道你可曾见到过?” 众人目光睽睽,一时都注视到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没有。” 李洵一怔,皱起眉头。 燕虹的眼光在张小凡身上转了转,沉吟道:“怎么,张师兄与‘三尾妖狐’还有那‘六尾魔狐’斗法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用这玄火鉴吗?” 张小凡又是沉默了片刻,道:“昨夜我误打误撞进了那个火龙洞之后,发现那白狐,就是你们说的那六尾魔狐已经身怀重病,奄奄一息了。到后来三尾妖狐进来的时候,可能是与你们四人在外面斗法,也是元气大伤。我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打、打下去了。” 燕虹与李洵脸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燕虹转过头,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道:“从那火龙洞出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找过那附近的地方,都没有玄火鉴的踪影,只怕是和他们一起掉到岩浆里面陪葬了。” 燕虹叹息一声,随即道:“算了,李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们除去了妖狐余孽,也算对师门有个交代。” 李洵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着张小凡等三人一拱手,道:“既如此,我与师妹二人还需回焚香谷禀告师门,那就先走一步了。” 张小凡与石头连忙道:“二位请便。”只有碧瑶依然脸色沉沉,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李洵点了点头,对燕虹道:“师妹,我们走吧。” 燕虹微笑点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张师兄,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动,青云门会合其余正道之士,在东海流波山相聚,听说你师父一脉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去相会?”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面有喜色,道:“真的吗,他们都有去流波山啊,那我马上就动身前去。” 燕虹微笑点头,道:“那就好了,我与李师兄回师门一趟之后,说不定也要过去,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说罢,转过身子,与李洵一道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却是对着碧瑶微笑道:“碧瑶姑娘,你腰上的那个金铃,真是好看。” 碧瑶脸色一变,她腰间的金铃,自然就是她与张小凡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时,得到的金铃夫人留下的‘合欢魔铃’。这一下突然被燕虹说起,几乎以为这焚香谷的温柔女弟子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但燕虹只说了这一句话,却如没事人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便与李洵离开了。 碧瑶皱起眉头,心中惊疑不定,忽有所觉,向旁看去,只见张小凡也向她看了过来。 当下三人也离开了黑石洞外的这个树林,其间经过那个满月之井,碧瑶记起三尾妖狐曾几次追问张小凡在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便也问了他几句,张小凡先是一怔,却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而已。 碧瑶心中有气,便不再问他,但心中倒是十分好奇,便走了过去,自己从那古井上看了下去,只见井里深幽,井水清澈,倒映着自己面容,十分美丽,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们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镇上,镇长和其他百姓们早就等着心焦,一见他们身影,立刻就围了上来。当听到石头大声说这妖孽已除,日后诸位乡亲可以安心生活的时候,众人欢声雷动,个个兴高采烈。 张小凡站在旁边,望着欢喜的人群,心里头却是一阵迷茫,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只妖狐的身影。适才李洵向他询问玄火鉴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就绑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但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只白狐说的话来。 其实说起来,他与那六尾魔狐相见不过一晚,决谈不上什么交情,但眼看着三尾妖狐决然自尽,六尾魔狐更是抱着她一起跃入炽热岩浆之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到现在依然如在眼前。他深心处,竟是对那妖狐有了亲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李洵二人推脱不知,瞒了过去。 石头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之中脱身出来,向他二人使个眼色,张小凡与碧瑶向他身后看去,只见诸位乡亲父老意尤未尽,各个面带笑容还待围了上来。石头转身向众人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此间事已了,我等也要继续修行,今日就在此别过。至于说什么银两感谢之物,在下与这两位同伴一并谢过了,银两乃身外之物,要之无用。诸位请回吧。” 说罢,他快走几步,一拉张小凡,低声道:“快走。” 众百姓只见那三人化作几道电光,呼啸两声便不见身影,唏嘘不已,聚在一起议论了一阵,便渐渐散了去。在众人散去之后,在街道拐角处,却有一老一少走了出来,望着他们三人消失的方向,眺望看去,正是算命先生周一仙和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向那方向看了几眼,见左右无人,对小环低声道:“想不到那三尾妖狐虽然有玄火鉴在手,居然还是被这些人给除了。” 小环手里拿着一串新买的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口里道:“如果那法宝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三尾妖狐又怎么会有事,我看那玄火鉴什么的,多半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周一仙皱眉道:“玄火鉴乃是上古神器,不容置疑,我看多半是那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将玄火鉴威力全部施展开来。再加上昨晚又来了两个焚香谷的厉害人物,她也是劫数难逃啊。”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你说,那玄火鉴被谁得到了?”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道:“多半便是被焚香谷的那两个弟子收回去了,算了,唉,本来还想进去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的,没想到……” 小环“噗”的一声,吐出了一个冰糖葫芦的核,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爷爷?” 周一仙微一沉吟,道:“我听说最近正魔二道的人物,纷纷都往东海而去,不知道有什么缘故。而且看刚才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东方,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小环呵呵一笑,道:“那我们走吧,反正我们去哪里都是一样。” 张小凡等人走后,小池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个黑石洞里,自然就再也没有出来什么妖怪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后,黑石洞外的那个树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野兽,其中还有些模样怪异的,小池镇上的百姓以往都未见过。 ------------ 第五十六章 共死(2)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不慎误入树林的人,十个有九个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些怪兽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从不走出那个树林,后来小池镇的百姓发现了这一点,便再也无人前去那个树林。 年深月久,那处便越来越是荒凉,毫无人烟,更无人记得在那树林之中,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当日小池镇上的百姓在张小凡等人走后,感叹之余,日后便在这镇上东边,一起修了座仙人祠堂,上供着三位神仙:中间一位壮硕高大,如金刚模样,旁边各是一男一女。女的颇为美貌,但那男子却十分古怪,手中拿着一跟烧火棍模样的东西。 其后岁月深远,后人早忘了今日之事,但小池镇上仙人祠堂香火却十分旺盛。虽然有好事者多方考证,却始终猜不出这是天上的哪一路神仙,说他们是小池镇上的土地菩萨,却是不像。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火太久便有了灵气,据说到这仙人祠堂里拜神请愿的,居然十分灵验,名声传开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也跑了过来参拜,有保佑发财的,有祈愿为官的,到后来怀孕的妇人乞愿生子,居然也过来参拜石头等人的神像。 却不知他们三人若是得知此事,又是何种感想。但此乃后话,就此表过不提。 注1:《神魔志异・妖兽篇》――大黑蛭:上古异种,居于阴暗地穴之中。体硕大,高十丈,有触手,长逾数丈,食肉,有近者无不掠之而食,不见骨矣。 ------------ 第五十七章 昌合城(1) 张小凡、碧瑶以及石头三人离开小池镇后,向东而行,飞了一段距离之后,落到了地上。 石头首先向张小凡问道:“张兄弟,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张小凡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焚香谷的燕虹师姐都说了我师父要去东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见见他们。你呢?” 石头想了想,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师父叫我出来游历天下,修道积善。这一次正好听说魔教余孽又要兴风作浪,我也去出一把力好了。” “哼!”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却是碧瑶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志气,好正派,可不要到时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余孽给降了伏了才是。” 石头一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张小凡一脸尴尬,看向碧瑶,也是一般说不出话来。 碧瑶冷笑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张小凡与石头面面相觑,张小凡倒还好些,毕竟曾与碧瑶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多少知道她的脾气,而且他心里知道碧瑶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 但石头粗豪直性的一个男子,此刻突然被碧瑶莫名其妙的顶了几句,心中郁闷,却又不好意思对这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生气,只得闷在心里,心想师父在出门之前就多次告诫,一定要远离女色,言道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轻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师父当真是英明无比。 张小凡看了石头一眼,见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发,心中便有点过意不去。他哪里知道这家伙心里头在大发感慨,对世间女子议论了一通兼赞扬自己师父英明睿智,还以为石头被碧瑶抢白了几句,正生闷气。 他转过头来,看着碧瑶,见她依然冷着脸,叹了口气,道:“你准备去哪里?” 碧瑶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你管!” 张小凡被她呛了回来,讷讷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倒不是太生气,毕竟自己前去东海流波山,便等于是与她为敌,她生气倒是正常。正好在这个时候石头走到他身后,眼里满是同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 张小凡看着他的模样,张大了嘴,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场面实在尴尬,自己有苦说不出来,真是郁闷。 那一日到了最后,张小凡和石头还是没问出碧瑶要去哪里,其实他二人被碧瑶顶了几句之后,便也不敢再问,反正向东而行,碧瑶却是走在他二人前头。一路之上,看去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语,不绝于耳,到得后来,张小凡与石头简直有些怕她,本来二人正自聊天到高兴处,一见碧瑶转眼看来,立刻便噤若寒蝉,或压低声音,或暂时住口。 如此走了两日,三人向东而行,来到一个大城,名唤“昌合城”。 他们走到城里,石头与张小凡分头向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昌合城已经是离东海最近的一个较有规模的大城。离此往东再行四百里,便是东海之滨。 三人行走在昌合城中,只见东海民居,百姓服饰,都与中原之地相差无几。此处本来就是东海一带要冲,往来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贸易。不过这一段时间以来,这城里却多了许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他们走在街上,也看到许多人身着不同门派服饰,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往流波山而去? 张小凡与石头在一旁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在这里先找个小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流波山。二人谈定,便向站在一旁的碧瑶看去。其实刚才他们二人讲话,声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碧瑶站在他们旁边,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料碧瑶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双俏目看着街上往来行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奈,张小凡只得硬起头皮,走上前去,道:“碧瑶姑娘,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碧瑶身子一动,倒似被吓了一跳,目光这才从街上远处收了回来。张小凡见她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么了?” 碧瑶目光一飘,向远处又看了看,张小凡顺着她眼光看去,见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装异服之士,想来都是修真道上的人物,却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碧瑶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来,道:“你问我什么?” 张小凡当下小心地把与石头商量说去住上一晚的事告诉了她,见碧瑶没有回答,转眼看了看石头还站在远处,便压低了声音,道:“你、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总不能和我一起去见我师父吧。我看这昌合城中有许多正道之士,你的身份要是万一败露,那可就危险了!” 碧瑶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还是怕我连累了你?” 张小凡一呆,抬眼向碧瑶看去,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正凝视着自己。他心里深处,忽然一跳。 碧瑶忽地一笑,转身走去,石头在远处走了过来,看了碧瑶一眼,对张小凡道:“怎么样,碧瑶姑娘怎么说?” 张小凡还未回答,碧瑶已经在前方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这几日来少见的一丝微笑,道:“不是说要去住店吗,还不走?” 张小凡与石头二人都是一怔,然后对望一眼,石头脸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对张小凡竖起了大拇指,道:“张兄弟,你真有本事,几句话就把这个大小姐给哄得开心了!” 张小凡莫名其妙被石头一夸,欲待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默默与石头跟在碧瑶后边,但心里却已转过念头:自己与这魔教的女子,牵扯是不是真的已经太深了? 按照张小凡与石头二人的意思,只要找一家小客栈住上一晚便可以了。不料走着走着,二人便看着碧瑶头也不回地走入一家叫做“海云楼”的客栈,而且这家客栈怎么看也比他们想像中的“小客栈”要奢华宽大了十倍不止。 张小凡与石头面面相觑,但见碧瑶走了进去,只好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张小凡小声地道:“石大哥,你身上的银两够吗,我可只有四两银子……”话刚一说到这里,张小凡忽地失声,却是想起连这仅有的四两银子,也已经被那个江湖相士周一仙给骗去了。 石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的脸色,苦着脸道:“我比你好一些,但也只多几两,”顿了一下,他小声地道,“我看这里的摆设,起码也要个三四十两的……” 就在这时,碧瑶已经走到了掌柜的柜台前面,那掌柜抬起头来,脸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请问要住店吗?” “砰”,一锭小金子抛在了他的面前,看了样子,至少也值个百八十两的银子。掌柜立刻笑得连眼睛也圆了,一叠声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宾至如归,放心而来,满意而去……” 碧瑶打断了他的话,道:“给我来一间上房,要干净的。” 掌柜陪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碧瑶向后看了一眼,道:“你再给站在那里的那两个人找一间房吧。” 掌柜看了张小凡二人一眼,转头对碧瑶笑道:“那么这两位也是要……” 碧瑶哼了一声,道:“给他们一间柴房就可以了。” 掌柜哑然。 张小凡与石头站在那里,也是一般的哑然。 末了,那掌柜招呼伙计,把碧瑶如公主一般招待着进去,至于张小凡与石头二人,那掌柜终究还是不敢真的把他们安排到柴房里去,但也只安排了一间普通房间。不过张小凡与石头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他们谁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物,只是心里对碧瑶那大小姐脾气,又多了几分了解。 他们三人进去之后,这间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街上行人匆匆,来来往往,眼看着天上风云变幻,渐渐到了黄昏,却又走进了一老一少两人,那老的手上拿着一面布挂,上写着“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正是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看了看周围,小环同时也在打量这里的环境,见这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周一仙面有得意之色,道:“你以为你爷爷这么多年,当真是一文不名么?” 小环奇道:“难道不是吗?” 周一仙被她问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你等着看。”说罢,他转头四望,看到那掌柜的正站在屋角柜台后边算账,当下一拉小环,走了过去。 那掌柜感觉有人走近,便抬起头来,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脸上有惊讶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个人鹤骨仙风,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柜,还记得我吗?” 那王掌柜“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面色恭谨之极,神色更是惊喜不已,只把旁边的小环看得目瞪口呆。只听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么来了,唉,这、这、这有三十年不见了吧,我可时常挂念着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气质超卓,伸手轻拂衣上风尘,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这些年来云游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访仙人,吸取天地灵气,哪有时间过来?” 小环在旁边跌倒在地。 那王掌柜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道:“对,对,老神仙您当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了。”说着,招呼着周一仙和小环坐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连忙叫过伙计,叫他上最好的茶来。 周一仙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道:“看这样子,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王掌柜恭谨地道:“是,托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声,道:“我这次前来这里,想要出东海拜访一位道友,想起和你当年还有一段宿缘,便过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里吧。” 王掌柜连连点头,道:“那是,您可一定要给小的这个面子,我还打算让内人家小,都来拜见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怀里,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摇头,道:“看您说的,您到我这里,我盼都盼不来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周一仙手还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道当年我是指点了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坏了规矩……” 王掌柜有些激动,道:“老神仙,您看看这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并让我在……”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你让我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了财神树,我又怎么可能连发了三十年。这您来住店,我要是您的钱的话,是要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着把手拿了出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掌柜点头不已,当下又聊了几句,伙计过来说,上房已经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亲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过去。一路之上,只见这房子建得甚怪,三层楼高,却呈六角模样,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都铺着青石板。可能是年深月久,石缝中有青绿小草密密长出。只在最中心处,孤零零有一棵白桦树,但枝叶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们送到了三层楼一间僻静的上房,陪坐了一会,便知趣地走了,走时还道晚上一定前来请老神仙大吃一顿云云。“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脱,说到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间烟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终于是看在孙女小环的面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那王掌柜走后,小环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她两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样?” 小环却反问道:“刚才你真的是想付给他钱吗,万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钱怎么办?” 周一仙正气凛然,道:“那有什么,我周一仙得道仙人,岂是在乎那一点身外之物?” 小环哼了一声,道:“你少来这一套,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根本没钱!” 周一仙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你身上钱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带,一份在你靴管,还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挂里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怀里连一分银子也没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脸上一红,道:“你这小鬼,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小环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骗了他什么?” 周一仙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少来,东海龙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灵境,决然是在飘渺深海之下,如何会在这俗世之中?你这话,也只好骗骗王掌柜这等老实人。” 周一仙尴尬一笑,接下来,却是叹息了一声,居然颇有几分沧桑凄凉的感觉。 小环皱眉,道:“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小环讶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周一仙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带着还是个少年的你父亲,一起来到了昌合城中。他虽然年少,但和你一样,也是在这相术一道上有天赋之才。那时候王掌柜不过是个普通客栈里的伙计,但你爹说他面相颇好,额头宽平,脸方却无菱角,眼大却无眉钩,主一生平和,可平安发财。我便……” ------------ 第五十七章 昌合城(2)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个时间,偷偷指点了他一下,说只要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一棵白桦,通一‘发’字,必定能走财运。所以……” 小环接着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说的去做了,而且果然发了财,开了这一家大客栈,生意兴隆,便以为当年都靠你指点迷津,对不对?”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倒是颇为好奇,你对他说那东海龙穴,是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头一挑,笑道:“你过来。”说着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环吃了一惊,往下一看,见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死的白桦树,讶道:“就是这里?怎么这树看起来要死不死的?” 周一仙晒笑道:“废话,你家的树要是种在青石板上,能活得好吗?” 小环哑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这么阴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渐深沉,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静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碧瑶住在三层的上房,张小凡与石头住在了一楼。下雨之后,空气有些潮湿。 张小凡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不过倒也有一点很明显的原因,石头是睡着了,但那个粗豪的壮汉的呼噜声,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说惊天动地,也是震得这个床铺隐隐作响。 张小凡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会,便走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庭院,竟仿佛也是深深不可见底。 不知哪里来的幽光,带来隐约的光亮,让他看见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伫立的白桦隐约的影子。 他抬头,看天。 深深呼吸。 清凉而略带一丝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膛,站在走廊处,外边的风雨,却把细细的雨粉,打在他的脸上。 他回头把房门带上,沿着这条环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风呼啸,雨深沉。 从苍穹上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回廊上方的屋檐瓦间,雨水汇聚成流,丝丝缕缕,轻轻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这一路走来,仿佛也似走在幽深静谧的某个深山水洞之中。 曾几何时,少年记忆之中,曾也有过的这样的―― 夜晚! 黑暗里的不知名处,有低低的叹息声! 风吹过,“呜”的一声,漫天的雨势,也那么斜了一斜。 张小凡的衣襟湿了几处,他却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风雨中,却有人素手撑伞,默默站在雨中树下,静静伫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动,仿佛听到了什么,感觉了什么,那女子轻轻回头。 苍穹沉默,风雨沉默。 他与那个女子,默然而望,悄悄无语。 风雨,依然在吹着,下着…… ------------ 第五十八章 法海(1)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青绿色的油布伞下,她的衣裳轻轻拂动,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雪白的腮边。 张小凡站在原地,一刹那间,心头有迷惘掠过。这在异乡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却有仿佛熟悉的风雨……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走入了风雨之中。 在他身后,隐约的黑暗深处,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 走近了,整个世界,也仿佛悄悄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温柔如许。 “你怎么还没有去睡?”张小凡慢慢地道。 碧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明眸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衫,从他的发间,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莹的水珠,流过他的黑发,轻轻滴落,从他的脸庞滑下。 “你呢?”她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张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头睡觉打呼噜,声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碧瑶怔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轻笑出来,眼波流动,那隐约围绕着她的淡淡光芒,仿佛也突然亮了起来,在张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轻轻绽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拉住了张小凡的手,张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风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绿伞,横了过来,挡在他的头顶。 伞下,是她轻轻的呼吸声。 张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那隐约的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围绕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吗?”碧瑶静静地道。 张小凡心里一动,道:“是啊。”说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呢?”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张小凡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道:“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那里的正派中人极多,我师父他的脾气更不好,你去了会有危险的。” 碧瑶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小凡心里有隐约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心想自己与她这样深夜站在雨中,总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瑶没有回答,张小凡便离开了她的身边,向回走去。 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时候,身后,雨中,忽然传来她的声音: “小凡!” 张小凡怔住了,这是碧瑶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 他缓缓转过身子,风雨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又大了些,碧瑶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声音,却是这般清晰地传了过来。 “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着,其实若是我们两个人就死在那滴血洞中,逃不出来,那也不错。” 张小凡身子一震,随即强笑一声,道:“你别乱开玩笑了。”说着,快步走了开去。 碧瑶望着他的身影,慢慢低头,轻轻地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起码,我不会后悔。” 张小凡走上回廊,离开了风雨,心里仿佛也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着碧瑶这个魔教的美丽女子,总是感觉有不知名的紧张感,或许,这就她的身份所带来的压力吧。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向后望了一眼,见风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伫立,摇了摇头,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回去了。 他走后没有多久,碧瑶撑着青绿油伞,也走了上来站在回廊之上,望着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的暗处,忽然那黑暗动了一下,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纱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碧瑶转头,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张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平静而不带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 碧瑶缓缓点头。 清晨,好不容易睡着得张小凡却被石头大声地叫醒:“张兄弟,快起来了。” 张小凡费劲地张开眼睛,只见石头精神奕奕,神充气足,显然昨晚睡得极好! 他苦笑一声,却什么也没说,爬了起来,迷糊着眼睛往旁边的脸盆处走去洗脸,石头则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张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这么轻,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来,便当精神焕发才对。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一句:“有你在谁能睡得着。”但面上却只能苦笑点头。 他二人洗漱完毕,石头便拉着张小凡准备叫上碧瑶一起动身,张小凡暗自皱眉,心中着实不愿,却又不好对石头明说。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再到掌柜那里一问,却是碧瑶昨晚深夜就结账走了,顺带也把他们二人的住宿费结算了。 石头怔了一下,摇头奇怪,张小凡站在一旁,心里一盘算,听那王掌柜所说的时间,大概在自己与碧瑶分手时间没多久,她就离开了。 其实本来张小凡也一直烦恼碧瑶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去,那该如何是好,但这番她突然不辞而别,他心里却又是一阵惘然。 站在旁边的石头正好过来与张小凡商量,此刻那掌柜的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道:“这位阁下,大名可是叫做石头?” 石头一怔,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面上有欢喜之色,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间寄在我这里的,说是给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头的年轻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头接过信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便打开了看,张小凡这时也回过神来,看了过来。石头看着看着,眉头皱起,失声道:“师父!”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你师父怎么了?” 石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这封信是我师父写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庙见他。张兄弟,我看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没关系,那你去好了,我也急着去流波山见我师父他们呢。” 石头笑道:“等我见了师父,与他一说,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去流波山的,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张小凡与他相处时日不少,心中也有几分亲近,笑道:“好啊。” 石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他到了客栈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会,便转过头去,独自向东而去。 在他们都走得远了,海云楼的大堂之内,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小环悄声道:“好险,差点就碰上冤家了。”说着横了周一仙一眼,道:“还不都是爷爷你,走到哪里,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些被你骗过的人,想来天下间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周一仙白了她一眼,不去理他,这时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来,自然是早就迎了上来,殷勤上茶上菜,热情招待。周一仙也不客气,与小环大咧咧坐了下来,与王掌柜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只听到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吗,昨晚我们昌合城外听说出了大事了?” 周一仙一怔,道:“怎么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听说是这些日子聚在这里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头遇上了魔教的人,两边斗法斗了起来,情况很是激烈,听城西的人说,连城墙都在震动呢。” 周一仙讶道:“魔教与正派已经打起来了吗?” 王掌柜耸了耸肩膀,道:“这都是早上传过来的,但多半不会有假吧。”说着颇为关心地道,“老神仙,正派都是修道之人,听说魔教一般也不会来找我们平民百姓的晦气,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请您出手惩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边的小环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喷了出来。 周一仙瞪了小环一眼,小环强忍住笑,见王掌柜面有关怀之色地看了过来,颇为辛苦地才保住正常口气道:“啊,王掌柜,我、我不要紧,是,呵呵,是喝水呛到,呵呵,呛到的……” 东海流波山(注1),入海七千里,是这世间极东之处,更远处便是茫茫大海,茫无边际。这里偏僻之极,原本渺无人烟,不料就在张小凡等人进入空桑山几日后,魔教人士忽然从各地冒出,数日间便有数十个修真门派被魔教所灭,一时天下震动,魔教八百年后重新崛起,声势大盛。 正道中以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为首的诸大门派,急忙商议。便在这时,焚香谷突然传来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将在东海流波山荒僻之处聚集,不知所为何事?所谓道义当头,势不两立,正道中人义愤填膺,未几,便以三大门派为主,派出门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长老带领,浩浩荡荡前往东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许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图扫清妖人,为天下苍生造福。 张小凡一路之上,着意打听,多少知道了事情经过,胸中热血泛起,更是坚定了往东海去的念头。 但这极东之地,路途却是极远的,魔教选了该处,只怕也是看到中原富饶之地,却也是三大门派根深蒂固之处,所以甘愿跑到边荒大岛,只不过万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而且在诸位正道人士心中,义字当头,大老远的,依然冲过来要灭之而后快! 这一路上,张小凡心急赶路,除了歇息之外,都是御起烧火棍御空飞行,约莫过了二日多,出了海,刚开始还经常能看到些小海岛,又行十日,飞得远了,便只见碧海蓝天,天高云淡,经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飞着,大海清澈蔚蓝,若不是海波荡漾,几乎就像晶莹剔透的美丽宝石在他脚下,可就是没有一点岛屿的影子。 此时张小凡在半空中傻了眼,海风吹来,扑面凉爽,他心中却是焦虑不已,到了今日,他飞出东海已经十日了,这一次更是已经一日两夜没找到海岛休息了,想不到居然在这渺无边际的大海上迷了路。不过这些日子来,他风餐露宿,别的没有,御空飞行的本事倒是大大见长,不再像以前那般心惊肉跳了。 此刻,他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脚下湛蓝的大海,不由得苦笑出来。 正自没思量处,张小凡忽然听见一声清脆鸟鸣,在自己前方响起,他抬头一看,却是一只洁白的海鸥,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张小凡心中一动,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见到这些海鸟的,但飞了深了,海鸟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这大海深处,居然还能看到海鸟,看来附近必定是有岛屿了。 一念及此,张小凡登时兴奋起来,更不迟疑,便往那海鸥方向飞了过去。茫茫大海,渺无边际,远方地平线上,海天一色,如诗如画。御空飞行在这天地之间,飘飘然竟有出尘之意,心旷神怡,仿佛整个人都与天地化为一体。 眼看着又飞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从天上看下去,整座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布,周围近岛处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蓝,如晶莹剔透的蓝玉一般。 张小凡飞了许久,身子也有些累了,当下便御着烧火棍落了下来,在这岛上歇息一会。脚一踏上实地,张小凡便向四周看去,景色又与在天上看着不同,更是清楚,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洁白的沙滩,近海处,大都生长着一种中土未有的树木,树干高耸,却无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树顶分出大片的枝叶,枝叶下头,看着正结着如小孩脑袋一般大的果实,而更往岛里深处,除了这种高大乔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渐渐繁茂起来,树林密布,却是看不到道路,只怕是千百年来,都未有人到过。 头顶处,海鸥鸣叫着在海岛上空盘旋,清新的海风从海平面上吹来,凉爽不已,张小凡深深呼吸,在这边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来,看看左右,并无什么奇异之处,便找了块干净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颇香,海岛寂静,除了潮汐海风,也没有什么异动,更不会有人前来打扰,张小凡直睡到天色黄昏,方才醒来。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张小凡信步走到沙滩之上,举目眺望,只见这黄昏时分的海景,与日间又是大不一样。夕阳如血,在西边天际海岸线边,映红了老大一片云霞和海水。云霞蒸腾,形状各异,幻化无方。海风从海面上迎面吹来,张小凡忍不住张开了怀抱,深深呼吸。 一种舒畅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身子,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那一刻,他忍不住地想着,若是能在这清净之地生活,每日与灵儿师姐做伴,看着这夕阳美景,真是不枉这一生了。一想到田灵儿,张小凡心头又是一热,从下山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从他入青云门开始,从未与师姐分开这么长的时间,如今在这寂静小岛,又想到师姐可能就在这附近另一座海岛上,张小凡心中立刻翻腾起来,再也不能平静。 站立良久,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只听到“咕咕”两声,却是肚子饿了。张小凡苦笑一声,自从在空桑山滴血洞里被困了一回之后,他似乎就特别容易饿。不过还好,他身上的干粮还够,只是清水剩得不多了。 ------------ 第五十八章 法海(2) 张小凡举目四望,最后目光落到那种耸立的高大乔木的果实上,腾身而起,摘了几个下来,没想到这果壳居然坚硬之极,最后张小凡把它在石块上砸了十数下方才砸开,不过从里面流出的却是白色果汁,张小凡大喜,一口气就喝干了一个果子,虽然微带涩味,但味道甜美,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张小凡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便想着明日再行赶路。这时天色渐晚,海风吹在身上,也越发地凉了,张小凡皱了皱眉,走向树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走进去,只在外围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渐浓,明月从东天升起,满天星斗,仿佛一个个调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来,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下午睡了大半天,张小凡此时却是一时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摊,万人往对他所说的话。 他拿起插在腰间的烧火棍,映着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线,只见这原本黑色的烧火棍上,散发出幽幽的苍青色的光芒,尤其是内里如血脉一般的红色血丝,此刻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鲜活的血液在里面流淌着。 这些,便是万人往所说的,我的精血吗? 张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当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他分明还记得清清楚楚,“噬血珠”从他掌心之内,吸出了大量鲜血……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用力甩了甩头,不愿再去想那些往事,只是,这件法宝也这么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连那股独有的清冷感觉,依然这么熟悉地在他身体里游动着,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虽然对万人往冠冕堂皇地说了些话,但他自己心里依然不是那么好过。毕竟,要他这样一个从小在名门大派中长大的小小弟子,突然间接受自己的法宝是魔教邪物,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向烧火棍看了过去,看着那其中此刻越发清晰的血丝,心中不禁想道:这件法宝,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吧? 这其中的血液,只怕也藏着多少人的怨灵吧!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到,如果万人往说的是真话,那么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里的那柄“诛仙”古剑,又算什么呢? 这世间正义、邪恶,真的便如师父师兄们教导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长存不变的吗? 忽然之间,他脑海之中,腾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是谁说了,我们正道就一定是正义的呢? 一念及此,张小凡突地跳了起来,更不犹豫,闭上眼睛先“劈啪”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道:“混账,该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注1:《山海经・海经第九卷・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 第五十九章 伤心(1) 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张小凡兀自站在原地,忍不住有些喘息,过了许久,心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即摇头苦笑,对自己道:“张小凡啊张小凡,你算老几,一个青云门不入流的小小弟子,居然敢在这里置疑祖师传下的道义,真是自不量力。青云门传了两千多年,天下景仰,自然便是对的了,哪里是你能够怀疑的。”想到这里,他心情登时放松,虽然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却很是有效,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安心地躺了下去。 不料还没躺稳,突然间听到原本寂静得只有潮汐、海风声音的海岛上空,传来一声尖锐之极的破空之声。张小凡立刻跳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夜空天际,一道白色光芒如同夏日流星,灿烂无比地从空中划过,而在它之后,竟然还跟着几到光芒,色泽却是红、黄、白色不一。 张小凡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是修道中人御剑在天空斗法,显然是前面一人逃避后几人追踪至此。在这海外孤岛,原本荒无人烟,此刻居然有人,还在天空斗法,想来必定是正道人士与魔教中人相斗。张小凡在这茫茫东海上找了多日,心中正自焦急,一见大喜,反正这两方必定有一方是正道中人,更不迟疑,法诀一指,烧火棍腾空而起,御空冲天而上。 烧火棍载着张小凡,在这无边夜色中发出“呜呜”声音,疾冲而至。天上几人似乎都不曾想到脚下这荒僻小岛上居然还有人在,前头逃跑之人以为这是对方埋伏,后头追兵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对头设下的圈套,当下都是一声叱喊,前头白光回转,后头红光、黄光、蓝光转向,竟然都向张小凡打来。 张小凡大吃一惊,心中叫苦,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但这些法宝来势何等之快,哪容得了他解释,当下硬生生在半空中顿住身子,整个人倒栽下去,如石头一般掉落;不料那天上这两派四人,看来都是高手,反应极快,各自法宝在空中微一停顿,居然也纷纷跟了下来,如附骨之锥,穷追不舍。不过两派之中,也有几人发出轻叫,微带疑惑,显然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不速之客痛下杀手。 只可怜张小凡无辜做了冤大头,突然间被这四件法宝在背后追着,稍为不慎只怕就要身首异处,耳听着身后风声越来越紧,张小凡紧咬牙关,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在半空中转过身子,但见那四道光芒如电闪雷鸣一般呼啸而至,大叫一声,烧火棍玄青色光芒大盛,挡在身前,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轰隆”,一声大响,在平静的海面上远远传了出去,四道光芒反震回去,张小凡却与烧火棍一道,重重地从天上被砸落下来,落到水里,“扑通”声中,水花溅起了老高。 巨大的涟漪,在水面上一层层荡漾开去,天上的四人,逃的不逃了,追的不追了,双方在半空中对峙了片刻,心下都隐隐感觉,刚才这一下出手,只怕中间有些古怪。 过了一会,却见这水面上缓缓浮起一个人,四仰八叉地浮在水面之上,看着样子,倒是昏过去了。天空中那四人同时降了下来,又顾忌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近水面,凑着天上星光,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水中人的模样。 “小凡!” 两声惊呼,却是从双方中人同时传出的。 冰凉的海水浸泡着,这份感觉让张小凡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在空桑山死灵渊下的无情海中,还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底之下,只是,怎么天空中会有这么亮的星星啊? 他摇了摇头,清醒了过来,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半躺在岸边,远处沙滩上却站着四人,一边是个绿衣女子,另一边是一女二男,看那服饰,倒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定了定神,向那一女二男看去,只见那两个男子眉目熟悉,竟然是大师兄宋大仁和六师兄杜必书,那女的眉目如画,一身红衣,面目之间那般熟悉,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脑海中嗡嗡作响,竟是再也没有其他念头,直盯盯地望着那里,大声叫道:“师姐!” 那红衣女闻声转过头来,嫣然微笑,顿时间这海外孤岛、凄清夜色,竟也似乎是明亮起来一般:“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有什么言语,能形容那种狂热?张小凡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无尽思念,万般苦楚,这些日子来在生死关头的眷念,一股脑都冲了上来,望着前方那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深心处忽然一酸,竟是怔怔流下泪来。 师姐,师姐,师姐!他在心中念了无数次,无数遍,如今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直到,那一声带着嗔怒的喝声:“张小凡,你这个死家伙,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不只是他,看样子,田灵儿那边三人也被吓了一跳,张小凡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只见月华如水,满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这海外孤岛沙滩之上,那一个水绿衣裳的少女,脸有薄怒,肌肤胜雪,明眸中眼波如水,正恨恨地盯着张小凡,却不是碧瑶又是何人? 张小凡对着她,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口舌也不大顺畅了,讷讷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瑶恨恨地盯着他,却不答话,眼光随即又瞄到了另一边田灵儿的脸上,见田灵儿果然容貌清丽,姿色出众,心中更是没来由冒起了一团火来。 她从那日在昌合城里海云楼,深夜与黑衣女子一起走后,在城外遇到父亲,就随着父亲一道来到东海流波山,会合一众人等,准备在流波山上做一件大事,同时正道人士也随之而来,双方在流波山上对峙了已经数日。 算算时日,碧瑶料想张小凡已经到了,经过在死灵渊滴血洞里生死与共的经历,加上后来在一路上的相处,碧瑶对这个平凡的青云弟子,心中便莫名其妙地有些牵挂,这一日月白风清,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只想再见一见这个张小凡,当下偷偷跑了出来,摸上青云门住处,却没找到张小凡,反被田灵儿等人发现,追了出来。 按理说,张小凡倒真的是应该到了流波山,只是张小凡第一次出门,糊里糊涂的居然在东海上迷了路,耽误了好些时日,却是碧瑶比他早到了几天。 这一晚居然在这小岛上意外地碰见了张小凡,碧瑶心中本来喜出望外,而且怕刚才失手伤了他,心中充满歉意。不料张小凡醒来之后,受没受伤还没看出,倒是先看出这臭小子一看到他那师姐便魂飞九天,神魂颠倒,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样子,碧瑶立时气就不打一处,哪里还有什么歉意,恨不得把这小子抓过来先打一顿再说! 张小凡看看碧瑶,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又转头看看师姐那边,见田灵儿与两位师兄都睁大了眼睛,面上都有困惑之意。他夹在中间,有心对师兄师姐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转头对着碧瑶,一看到那魔教少女水波一般的眼光,心中一阵激动,胸口一闷,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 “啊!”田灵儿与碧瑶同时叫了出来,张小凡其实倒也并非有什么大事,刚才在半空中他生生受了四人合力重击,虽然有真法护体,烧火棍在前挡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宋大仁等人的修行都比张小凡来得深厚,虽然发现了不大对劲,收起了几分力,但这股大力仍是把他砸了下去,也幸好这下面正好是水面,受震不大,否则若是硬地,便够张小凡受的。此时张小凡胸口本就郁闷,又被这个尴尬场面一激,气血翻涌,居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只是这是淤血,虽然夸张,却并无大碍。 不过田灵儿等人如何知道,她与这小师弟自小便极为要好,关心之下,立刻就跑了过来,不料身子甫动,眼看对面那魔教少女居然也是一脸焦急,跑了过来。田灵儿毕竟是女儿家,心思细腻,愕然停下,但宋大仁与杜必书看了,却是以为这魔教妖女要趁着小师弟受伤,趁人之危,一声大喊,宋大仁的“十虎”仙剑迎风变大,向着碧瑶当头劈下。 碧瑶正自当心张小凡处,心急中却被这大个子阻挡,心中愤怒,但看这来势汹汹,倒也不能小瞧,身子一扭,化做一道绿芒,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间,从十虎光芒中穿了过去。只是还未飞出一丈,忽见前方白光闪闪,一颗形状古怪的方状法宝飞了过来。 碧瑶一时看不清这是什么东西,不敢硬接,只得停下身形,右手在风中一招,玉也似的指间出现了一朵洁白小花,正是她的得意法宝“伤心花”。 伤心花随着碧瑶法诀,腾空而起,抵住了那颗怪物,碧瑶定睛一看,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看这前边这东西六面方块,上面还刻有点点数字,居然是个骰子,想不到正道之中,居然还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法宝,倒真是少见。 伤心花白光一逼,登时把杜必书的骰子逼退了一丈之远,看着杜必书道行与碧瑶相比,颇有不如,不过杜必书修行不如宋大仁,但人却机灵的多,一见道行不够,也不硬碰,祭起另外两枚骰子,上下飞舞骚扰。三枚骰子飞驰如电,上打一下,下冲一个,转来转去,左右兼顾,虽然攻不进伤心花的范围,但碧瑶一时间也冲不过去,只耽误了片刻,背后的宋大仁却又已经冲了上来。 碧瑶刚才与宋大仁交过了手,知道这人修行深厚,真要单打独斗,自己还未必胜得过他,再加上前边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另外旁边还站着一个张小凡口中的“灵儿师姐”,自己今晚决计讨不了好去。当下往张小凡处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臭小子!” 宋大仁正要追上,却见正和杜必书交手的那妖女突然身子倒飞回来,手中那朵白色奇花突然幻化出千百奇花,一时间遮天蔽日,心中一惊,急忙凝神守备,不料这只是碧瑶一个障眼法,万千花朵中,只见碧瑶绿色身影冲天而起,疾驰去了。 宋大仁刚要去追,便听杜必书与田灵儿同时叫道:“大师兄,不要追了。” 宋大仁随即回过意来,连忙收起仙剑,和众人一起跑向张小凡处。 东海流波山,岛上山势宏伟险峻,占地极广,若论大小,在东海诸岛屿山脉中其实可算第一,但因此地处偏远,人迹罕现,所以在名气上,反而远不如东海另两座名山岛屿:“蓬莱仙山”与“阎罗之岛”。 不过此刻的流波山,却是自古以来最热闹的时候,连着数日,魔道人物在这山间都似乎搜索着什么,虽然山势广大,但修道之人,御剑来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便发生不期而遇的状况,双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见面看清了便是一个法宝砸了过去,一来二往,声响震天,同袍道友又纷纷赶来相助,遂成“群殴”架势,无数灿烂夺目或阴险狠毒的法宝在流波山上空飞来飞去,一连数日,两派中各是伤亡了十数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头小山丘什么的,也无辜被消平轰碎了无数。 自从那晚与田灵儿等人会合之后,张小凡在他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流波山的所在,也见到了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原来这一次魔教崛起,势头极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头重新出山,更有无数新生面孔冒了出来,而且道行竟大都不低,可见这些年来魔教韬光养晦,实是处心积虑、谋定方动。 敌势颇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云掌门道玄真人在与天音寺、焚香谷商议之后,派出了门下七脉中的龙首峰、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脉精英弟子,以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辅以数位长老,带着数十名青云弟子,加上天音寺与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数正道散仙,一起来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见到张小凡,神色间一愣,虽然有些喜色,但还能把持得住,师娘苏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满面笑容,把张小凡拉到一边问个不停。张小凡心中感激,看着师娘几乎泪水又要流了出来,强自忍住,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终究顾忌到碧瑶的身份,便把碧瑶和滴血洞的事都隐去了,只说被困在山腹之中,接连数日,万幸才找到密道逃生云云。 众人听着,纷纷感叹,真是个死里逃生。这一次大竹峰众弟子中,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田灵儿四人,从他们口中,张小凡得知那日在万蝠古窟中的八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安然无恙,齐昊与曾书书也有惊无险。 最险的是与张小凡一起落下死灵渊的陆雪琪,身受赤眼猪妖巨毒,又在与阴灵树妖争斗中受伤,其后突然而至的上古魔兽黑水玄蛇那场大“海啸”里,整个人被巨浪撞得不醒人事,昏倒在死灵渊下,但凭着“天琊”仙剑发出的护主蓝光,冒险潜下死灵渊救人的齐昊等人居然找到了正被无数阴灵包围的陆雪琪,这才把她从阎罗殿上又抢了回来。 那时候陆雪琪刚清醒,便说出张小凡仍然活着,也在这死灵渊下但众人连找数日,毫无头绪。陆雪琪自己又是余毒未清,重伤未愈,却坚持要找到张小凡,不料再过了几日,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众人只得不顾她的强烈反对,放弃了寻找,带着陆雪琪回到了青云山。 这一次青云门大举东来,这些张小凡的老熟人,除了曾书书外都有份前来,田灵儿笑嘻嘻地道:“若是陆雪琪陆师姐知道了你平安无事,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了,你可不知道,那日在死灵渊下,她见找不到你,不知有多少焦急呢!” ------------ 第五十九章 伤心(2) 张小凡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陆雪琪的容貌,想起当初在死灵渊下她多次施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道:“陆师姐顾着同门之谊,我自然是……”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田灵儿道:“师姐,那时你又不在,怎么会知道陆师姐焦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我听齐昊师兄说的。” 张小凡怔住了,看着灵儿师姐巧笑嫣然的容颜,忽然之间,再见以来一直沸腾不止的心,都冷了下来。 隔日,正魔两派又起纷争。 争斗斗法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见树木狼籍,森林中野猪野兔野狗野蛇等生灵涂炭,不免得蔚然叹息,诵念起往生慈悲咒来,念完之后,一声“阿弥陀佛”,佛指一挥,又是一记法宝石破天惊地打出,魔教中人闪身躲过,轰隆一声,又是一个小山头报销,生灵再次涂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来。 “贼秃驴,死光头,有种的就闭上嘴过来决一死战,整日里在那儿叽里咕噜念个鸟咒,老子不被你们咒死也被你们烦死了!” “阿弥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还不回头,只怕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了!” “呸呸呸!贼秃驴,你还算出家人吗,居然直接咒我!” “……” 张小凡在后边听了这声音居然十分耳熟,定睛看去,果然是当日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中那个容貌怪异的野狗道人,此刻正站在魔教阵营前方,一脸怒容、口沫横飞地对着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叉指大骂,而年老大、林锋、刘镐和那个美貌少妇,此刻也都站在魔教人中。 张小凡正想着这些家伙居然也来了这里,忽听得身后有人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张师弟好啊。” 张小凡回头看去,却是熟人,是天音寺的法相与法善二人。在往万蝠古窟八人中,天音寺这两个僧人一直与他要好,尤其是法相,更是对他另眼相看,而且从田灵儿口中他还知道,虽然当日不顾陆雪琪反对做出离开死灵渊决定的就是他,但据说他当时神色之沉痛却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张小凡听了之后,一直心存感激,此时一见是法相法善两人,连忙行礼道:“两位师兄好。” 法相仔细看了看他,长出了一口气,面浮微笑,道:“古人道:吉人自有天佑,如今信矣。张师弟大难不死,可喜可贺,必有后福。” 高高大大的法善站在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师兄后边,也瓮声瓮气地道:“张师弟福气啊。” 张小凡心中感激,道:“多谢二位师兄挂念。” 法相微笑点头,随即看了看场中,野狗道人已经和那个天音寺僧人斗法起来,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空我们再聊。” 张小凡连忙应道:“是。” 法相走出两步,忽又回头,对着张小凡微笑道:“张师弟,你有空可要去看一看贵派的陆雪琪陆施主了,她对你可是担心的很呢。”说着面上微带神秘,与法善相视而笑,一道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忍不住向一旁的青云门小竹峰处看去,这一次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未来,各女弟子以大师姐文敏为首,听从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的调遣。陆雪琪此刻就正站在她们中间。一个多月不见,陆雪琪显得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伤带来的,但从这里看去,张小凡仍有惊艳感觉,只觉得这女子竟是天生的艳丽。仿佛是在盛开的百合间,轻轻显露的那一滴清冷露珠,凄清而带着些孤傲,更添清丽。 小竹峰门下女弟子,大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吸引了周围无数目光,除了天音寺那些目不斜视的老和尚,青云门和焚香谷等男弟子都有意无意地向这里看来,陆雪琪更是吸引了最多的眼光,只不过这时的她,又恢复了当初的冷傲,目光或无意间扫过张小凡时,也只淡淡停留了一下,便移了开去,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张小凡心中仿佛有些失落,不过过了一会便反而还有些高兴了,本来他对这个冷若冰霜的美艳女子就有些畏惧,如今不搭理自己,他反而轻松。不消片刻,他的精神就被田灵儿“咯咯”的笑声给吸引了过去,再也转不过来了。 ------------ 第六十章 戾气(1) 场中与野狗道人对阵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灿烂的金色木鱼法宝,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着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狈之极,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宝灰沉沉的不再发光,怕是被对方给破了。只见场中木鱼声阵阵响起,空中金鱼摇头摆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后,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气,狼狈飞跑,模样滑稽,正道中人哗然大笑,田灵儿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个不停。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边,偷偷向师姐看去,但见田灵儿笑颜如花,雪一般的脸畔露出了两个浅浅酒窝,真是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心头一阵迷醉,只希望这一刻便是永远了。 忽听到场内一声呼啸,张小凡放眼看去,却是那个年老大越众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远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应付。 张小凡看了几眼,忽然发现一件奇怪事情,便是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时,除了年老大、刘镐等人面色难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看热闹、幸灾热祸的表情,后来见野狗道人支撑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却都是束手旁观。 张小凡心中奇怪,暗想这魔教中人当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该不会是他们自己内里也有什么派别之争吧? 其实张小凡猜得倒也差不多,年老大与野狗等人都属于魔教炼血堂一系,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风光无比,声名远扬,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挤,这时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势众的魔教中人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在旁边笑嘻嘻地看起笑话来了。 不过年老大毕竟是一派之首,道行非浅,不几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势。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过气来,大骂一声:“贼秃驴,几乎害了你家道爷爷!”骂声中,回身扑去,与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哗然,纷纷有人骂道:“魔教妖人,无耻之极。” 声讨声中,张小凡忽然只觉得身边风声一起,吓了一跳,却是田灵儿不甘寂寞,冲了出去,琥珀朱绫霞光阵阵,簇拥着她俊俏身影,腾起半空: “无耻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师,我来助你!” 张小凡这才知道场中那僧人名叫法中,听着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们是一辈分的,但看长相却比他二人老得多了。只见场中法中一看田灵儿跃了出来,喧了一句佛号,道:“多谢施主。” 说着右手一招,空中那只金色木鱼立刻冲向年老大,缠住了他,把他带过一旁,田灵儿顺势就接过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灵儿年轻,把道行差的野狗留给了她。 张小凡眼看着田灵儿与野狗接上了手,心中焦急,正想也出去帮上一把,忽然间肩头被人拉住,一看却是大师兄宋大仁,只听他端正神色,低声道:“小师弟,魔教妖人无耻,要倚多取胜,我们却是不屑做的。” 张小凡立刻醒悟过来,点了点头,收住势子,不经意间看到田不易夫妇,都是一付神凝气定的样子,随即想到,有师父师娘在这里,灵儿师姐哪里会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脸上一红,向周围瞄了一眼,但见周围诸人都在看着场中,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宋大仁也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着半空中的斗法,这才放下心来。便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道目光,从旁边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转过头去看时,见那里是小竹峰诸位师姐所在,陆雪琪也在其中,却没有一个人看向这里的。 这时在半空之中,田灵儿把琥珀朱绫运用的是随心所欲。霞光万道之中,野狗道人头昏眼花,只觉得上下左右前后都是一条条一道道的朱绫,将自己生生给困在中间,冲不出打不破,再过一会只怕自己就要被这朱绫被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见女儿露脸,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赞叹之声,田灵儿本来就容貌端丽,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样,自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后来不止正道人士鼓掌,连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几个大声笑了出来。 野狗听在耳中,恼羞成怒,虽然他修为不深,对敌经验却远非田灵儿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转,在田灵儿身上瞄了几眼,便看出这小妞多半是刚出来的新人,立刻便大声喊道:“臭丫头,看你样子倒还清白,想不到你居然和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场正魔两派之人突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正道中人无不大骂,魔教中人笑成一片,还有些淫亵之徒大声起哄笑道:“说得是,说得是,真是看不出来!” 田灵儿又气又急,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野狗叉指,狗脸上“正气凛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道:“呸,你若不是与这老和尚是相好,如何会跳出来帮他?” 这话说着连法中也变了脸色,连喧佛号“阿弥陀佛”,田灵儿更是气白了脸,她其实也知道这是野狗激将之计,但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厅广众面前被冠以这巨大侮辱,如何不气,登时就在法宝间露了破绽。 野狗瞄准了机会,赶忙冲出了琥珀朱绫的包围。这才看他身影蹿了出来,便只听得轰隆一声,满天红绫轰然合下,这人若是要在中间,只怕还不被夹成粉碎,不由得一吐老长舌头,道:“好狠的丫头!” 田灵儿气恼之极,原本雪白的脸庞涨成通红,更不多话,琥珀朱绫迎风而起,如电飞驰,再次冲向野狗道人。野狗惊吓之下,抱头就跑,魔教中人看他跑了回来,嘘声四起,忽然间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呼呼”声中,居然一个个腾云驾雾地飞走了,竟无一人帮忙。 转眼间场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炼血堂一众人等,年老大在那里看了,脸色阴沉,心中愤恨,但终究知道这已不是久留之地。当下赤魔眼连发红光,将法中逼退数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众人,也逃逸而去。 田灵儿还要再追,只听得后边父亲田不易朗声道:“灵儿,不要追了。” 田灵儿硬生生停下脚步,脸还是涨红,转头对田不易道:“爹,你听那妖人胡说……” 田不易笑了笑,苏茹却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来,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说了些粗话,我们只当听不到就是了。” 这时正道中人大都随声附和,纷纷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 田灵儿这才悻悻下来,正道中人见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这些时日来经常这般与魔教众人斗法,斗了散,散了又斗。 张小凡正想上去和灵儿师姐说话,肩膀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喜形于色。只见林惊羽正站在身后,一脸喜色,许久不见,见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着斩龙宝剑,剑眉星目,俊朗飘逸,真个是出类拔萃。 说起来这是张小凡自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些日子他飘荡江湖,每在生死关头,脑海中也也未尝没有掠过林惊羽的身影。 林惊羽看了他半晌,脸上先是欢喜,又是激动,忽地冲上来一把把张小凡抱在怀里,紧紧不肯放手,许久,方才松开。张小凡心情一样激动,还看到林惊羽眼中似乎还有些许泪光闪动。 “小凡。”林惊羽一开口,竟有些哽咽起来,抓着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几乎让张小凡都疼了起来。张小凡全然没有顾及,看到了林惊羽之后,仿佛自己这些日子来在生死边缘所经历的恐惧绝望,都只有这个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这个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松自己。 林惊羽紧紧地抓着他,低声地道:“小凡,我、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话说到这里,他心情太过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竟是说不下去了。 “我、我也是。”张小凡同样的看着他,未几,二人忽地相视一笑,长长出了口气。 “回来就好,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扫荡魔教,一起报仇呢!”林惊羽抓着张小凡的肩头,微笑着道。 “对。”张小凡重重点头。 林惊羽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色也平静许多,看着张小凡如今略显风尘的脸,忽然眉目间有一丝黯然,道:“听说到你下山之后,我又是替你高兴,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这些年来枉费师父对我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张小凡吃了一惊,摇头道:“惊羽,你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你资质胜我十倍,上次大试之中,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输的。我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林惊羽吐出一口气,开怀一笑,道:“说的也是,日后我在努力修行,不信就胜不过你了,不过你可也不能放松才是。” 张小凡大笑,用力点头。 他二人在这里叙旧,那里田灵儿依然嘟着嘴对母亲撒娇,苏茹微笑着正在安慰。张小凡与林惊羽说了一会,看了看师门那里,一把抓住林惊羽的手,道:“来,我向你引见一下我师父师兄。” 不想林惊羽哼了一声,低声道:“就你那个矮冬瓜师父,算了吧。”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许胡说。”说着硬把他拉了过来,林惊羽一脸无奈,只得随他。走到近处,张小凡正要说话,忽然间看到旁边田灵儿与师娘苏茹说话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出来,玉树临风,潇洒英俊,正是齐昊。 只见他温声对田灵儿说了几句,田灵儿登时笑了出来,哪里还有一丝生气的模样,笑颜如花,竟然在众人面前,一把抓住齐昊的手,向田不易这里走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刹那间再也没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师姐拉着齐昊的手走了过来,隐隐地还听到了旁边林惊羽带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本来你那矮冬瓜师父是坚决不肯齐昊师兄与田师姐在一起的,但齐师兄去恳求师父,师父一向看重齐师兄,又去请掌门真人说项,你那师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们现在都已经公开了……” 林惊羽突然中断了说话,微微张大了嘴,看着身边的张小凡。 此刻的张小凡,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只觉得在深心处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几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烧干净了。他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九幽恶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个男子,还有那个自己最心爱的美丽女子,手却正拉在一起,走了过来。 一直藏在腰间的烧火棍上,也在此时,腾起了熟悉的冰凉感觉,游遍他的全身,但对那狂热之火非但没有降温作用,倒好似火上浇油一般,一股凶杀戾气,一丝噬血狂热,就这般,扭曲了张小凡的脸庞。 这个场面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谐的气氛在瞬间冰封,然后众人就看到一直以来和顺温和的小师弟,突然间全身散发出连刚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没有的杀气煞气,在他周围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着这突然间变作凶神恶煞的人,杀气腾腾地向着齐昊,也向着田灵儿,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蓝天,仿佛暗了下来。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来,挡在张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身上,此刻却连一点熟悉的影子也没有了。 感觉到有人挡在面前,张小凡缓缓地抬起头来,瞪着宋大仁,宋大仁看着他此刻突然间满是血丝的眼睛,竟是一阵心寒,强笑一下,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没有回答,只是低沉着声音,微带嘶哑地道:“让开。” 他的语调拖得很长很低,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说了出来,但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有悚然之意。田不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众人也是一片愕然。张小凡见宋大仁依然挡在身前,右手便握紧了那根烧火棍,登时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从那棍声上发了出来,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意。 宋大仁这一下可当真是吓到了,倒不是这肃杀之意这般浓烈,也不是张小凡下山一月之后,道行似比以前突飞猛进,而是这个从小敬他爱他的小师弟,此刻看来是当真有杀他之意。 他看了出来,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里,阴沉了脸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他在心里还是以为张小凡并非宋大仁的对手,但这小徒弟的那件法宝却大是古怪,当日在七脉会武大会之上便出尽了风头,只怕宋大仁还不易对付。 就在这个时候,田灵儿一脸讶然地跑了出来,挡在了张小凡与宋大仁的面前,对着这个她从小最喜爱的小师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张镂刻在深心的脸庞,那一双明亮的眼眸,这魂牵梦萦的女子,就这般站在身前,关心地、关怀地问着…… 张小凡突然呆了,整个人呆住了,像是从梦中惊醒,体内的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觉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师姐,有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你可知道,生死的那个关头,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吗? 你可知道,梦回青云,万千缠绵的心绪,只为你吗? 你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声脆响,张小凡的脸上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田不易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了外边。 ------------ 第六十章 戾气(2) 众人耸动。 张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回过神来的他,此刻更感觉到羞愧无地,自己竟然想要对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师兄动手,还起了凶念,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他艰难地爬起来,但身子还未挺直,脚下一软,竟又是摔了下去,半边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更有殷红鲜血,从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体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在内心处带着从未有过的畏惧,对着自己狂吼:怎么了,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疯了吗? 他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前方师门的人,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来;而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张小凡艰难地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但看着他的表情,却是迷惑远远多于害怕,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大仁毕竟是从心里爱护张小凡的,转头对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他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田不易一声断喝,宋大仁不敢再说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来却如一尊高耸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张小凡。 张小凡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这,毕竟是他从小最害怕的师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张小凡的面前。 众人大惊。 林惊羽面如寒霜,剑眉紧皱,但面对着这一个名动天下的青云门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时一般,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里,便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一般,没有再移动一分,便是前头有惊涛骇浪,仿佛也不能动他分毫。 “哐啷”,龙吟声中,斩龙剑霍然出鞘,碧绿的光芒笼罩了他与张小凡――这两个身世相同的人。他带着凛然之气,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师兄齐昊不停地给他打眼色,决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杀了我再说!” 齐昊倒吸了一口凉气,偷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便多难看,几乎成了猪肝颜色,他心中盛怒到什么地步,不想可知。 只是他身为龙首峰的大弟子,决无回避之理,而且林惊羽一向深受恩师苍松道人喜爱,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他看着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劝他根本是毫无用处,只能迅速跑了过去,一拉林惊羽,低声道:“你疯了,师弟,这是他们大竹峰内部家事,你来管什么闲事,就算是恩师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的,快与我一起走吧!” 不料林惊羽今日却大异往常,哼了一声,道:“我若一走,小凡还不知道要被这人折磨到什么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与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这一边,世上便再也无人站在他这一边了。”说话间目光如电,直看着大竹峰门下,虽然明知道实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为了身后这个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齐昊哑然,见这林师弟犯了牛脾气,真个是心急如焚,正没理会处,忽然间只见一只手搭上了林惊羽的肩膀。林惊羽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是张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后,半边脸肿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热泪盈眶,说话声中已带了哽咽,“惊羽,你、你的心意我领了,如今是我不对,我会向师父认错的,你先随齐师兄回去吧。” 林惊羽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但听得齐昊在耳边急道:“林师弟,你再在这里,只怕反而是惹得田师叔越来越怒,反而是害了张师弟了,走,快走!” 说着强行把他拉了就走,林惊羽正自挣扎,但看了张小凡微带恳求的目光,心中犹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齐昊拉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张小凡这里。 田不易脸色难看之极,大竹峰门下人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说一句话。 张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把头俯在他的面前地上,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啊,我可不敢当,这是谁啊,道行那么高,杀气那么大,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张小凡身子一抖,只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头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爱这个小师弟,看他这个样子,早忘了刚才张小凡那副奇怪样子,纷纷向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 田不易一摆手,众人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怒哼一声,冷冷道:“想不到我这些年来,竟是教出了一个忤逆之徒!”说完头也不回,转头走了,竟是再不理会张小凡,苏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众人无奈,只得也跟了去,场中只剩下一个张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头,依然没有抬起。 天色黑了下来,正道中人纷纷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间休息。这里有着天然形成的十几个岩洞,很是方便,当日一上山来,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云门以四脉区别,分占了四个山洞。大竹峰人数最少,在最西边一个山洞,旁边就是密林,在另一侧过去的依次是龙首峰、朝阳峰、小竹峰,再过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这一次张小凡回来,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见过了,齐昊也过来打了招呼,陆雪琪站在小竹峰众人中没有过来,只没见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不过此刻的他自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事,跟着众人回来,他不敢进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从下午到现在天黑,整整跪了四个多时辰,田不易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青云门其他各脉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来看到的,往往围成一团,在远处指指点点,讥笑声隐约可闻。 张小凡心中着实羞愧,但终究不敢起来,不过跪了这么许久,膝下酸疼无比。 忽然间旁边山洞,也就是龙首峰弟子所住之处传来一阵喧哗,张小凡没有抬头,但隐约听到了林惊羽在那里大声愤怒说话,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冲了过来,但被齐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正自喧闹,在隔壁山洞里忽然传出一个带着浓重威势的声音:“惊羽,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张小凡听说了这是龙首峰首座苍松师叔的声音,龙首峰弟子那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见苍松道人平素的威严。未几,终于是不敢违抗师命的林惊羽走了进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黑夜里又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着的张小凡,匍匐在山洞门口。 便在这时,大竹峰洞里又传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等人恳求田不易的声音,但田不易怒声呵斥了几句,众人便不敢再说。只是还未沉默片刻,却传来田灵儿激动的声音:“爹,你做什么?小凡在外边已经跪了快五个时辰了,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是伤了大师兄还是杀了他,他都已经认错了,你还不让他进来……” “轰”,一声大响,石块横飞,想是田不易余怒难息,一掌打在坚硬的石头之上,把岩块打得粉碎,田灵儿却似乎还欲再说,在听得师娘苏茹低声说了几句,把她拉了过去,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 第六十一章 风雨(1)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与星星,夜空中没有一丝的光亮。 张小凡跪在洞口,已经快六个时辰了。其他门派的弟子,大都已经睡了,连最后亮着的、大竹峰山洞里的那一堆火光,也在万分不情愿中,渐渐灭了。 山洞里,田不易仿佛说了一句什么话,田灵儿几乎立刻就喊了出来: “爹!” 没有声音,没有下文,张小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地,宋大仁走了出来。 张小凡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宋大仁脸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终究还是狠心道:“小师弟,师父说你跪在这里惹他心烦,叫你要跪就跪得远些去。” 张小凡心沉了下去,脸上忽然感觉一凉,冷冰冰的,这个黑漆漆的夜晚,却是下起了雨来。 他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爬起身,走到远处,在密林边缘,古木之下,跪了下来。 宋大仁向着他看了半晌,小师弟的身影在这夜色雨雾之中,渐渐模糊,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回去。 “轰隆”,一声大响,天际传来轰然雷鸣,白色闪电张牙舞爪地划过苍穹,仿佛漆黑的夜空裂为数块。片刻之后,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来,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响。稍后,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转眼间,天地之间,一片迷蒙,张小凡全身片刻间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经看不清山洞那里的情景。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着苦。 他低下头,一动不动。 这场大雨,仿佛也是上天惩罚他一般,竟是下个不停,雨势丝毫不退,电闪雷鸣,在他身上猖狂而笑! 雨水从他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张小凡的眼睛几乎也已经睁不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风雨无人的时刻,他却突然看见,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只脚,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借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个凄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张小凡整个呆住了。 陆雪琪浑身上下,一样地湿透了,闪电消失了,她的身影也变作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阴影,可是张小凡却分明感觉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在暴雨狂风之夜里,这般温柔的身影,轻轻蹲了下来,在他的面前。 雨愈急,风更狂! 树林深处,仿佛有妖魔狂啸,哗哗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地颤抖,抚过张小凡的发梢,仿佛梦语一般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之夜,低低地道: “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 “轰隆!”雷声仿佛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人,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张小凡,又仿佛是对着自己深心,轻轻,轻轻: “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对你了。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你的痛楚,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希望有一日,你能与心中爱人,欢欢喜喜在一起的……” 话声越来越轻,渐渐消逝,风雨更狂,那身影这般柔弱,若风中受伤的小草,摇摆不定。张小凡心头恍惚,如梦似幻。 夜色黑沉,苍穹无语! 风雨肆虐许久,方才稍稍收敛,张小凡全身冰凉,寒气侵袭体内,手脚早已冰凉了,知道再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场,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起身躲雨。 只是在这片寒冷中,却从他右手的臂膀上,若有若无地传来淡淡的温暖,缓缓在他体内游走着,倒是抵去了不少寒气,似乎是来自绑在他右手上的法宝玄火鉴。 张小凡忽又想起刚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他看着恍惚中以为那是陆雪琪,但到了此刻,却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还是从未出现过。 想到此处,他嘴边露出一丝苦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却在这时,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傻小子!” 张小凡一怔,连忙回头,几乎一声“陆师姐”便叫了出来,但只见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手中一把伞遮挡风雨,笑盈盈地看着他,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魔教少女碧瑶。 这时夜幕之中,雨势虽然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仍然颇大,稍远处便看不真切。张小凡还以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却真的便是碧瑶,俏生生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只见她依然是一身水绿衣裳,手中还是撑着那一把青绿色的油布伞,但是这风雨太大,她轻飘的衣裳边上,也湿了好几处,走到跟前,便越发看得真切,那几处被水淋湿,柔柔贴在肌肤之上,若隐若现。 张小凡忽然低下头来,不去看她。 碧瑶怔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上下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这人倒是当真古怪,这么大的雨,偏偏要跪在这里,莫非这也是你们青云门中的修行法门吗?” 张小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只见碧瑶那一张俏脸在这夜色之中,意外的温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轰隆!”雷声隆隆,从天边黑云中传来,几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将夜空裂为两半,闪了一闪,才消退了去。伴随着这道闪电雷鸣,这漫天雨势,竟是又大了起来。 碧瑶皱了皱眉,人向前靠了些,张小凡忽然发觉,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点,竟是突然少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压之下突然获得解放一般,轻松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却是碧瑶把伞移了一半过来,替他挡住了雨水。但这雨势何等之大,碧瑶顾得了张小凡,自己就难免有所疏漏,转眼间半边身子都湿了。 张小凡心中一阵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伞推了过去,低声道:“你在滴血洞里刚刚大病了一场,小心着凉了。” 碧瑶似乎怔了一下,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看的奇怪,讶道:“怎么了?” 碧瑶抿嘴微笑,神色间似乎大是欢喜,道:“原来你这个小子,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过幸好在这风雨夜中,很难看得出来,当下讪讪道:“我是怕你等下病了,又怪到我的头上。” 碧瑶往他身边一靠,登时便和他紧紧并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张小凡跪在地上,而碧瑶则是蹲在他的旁边。与此同时,碧瑶的那把伞也再次移了过来,挡在他们二人的上方,遮挡风雨。 张小凡只觉得风中雨中,身边却有淡淡温柔、隐隐幽香,暗暗传来,忍不住便向旁边看去,不想碧瑶却也正在望着他,二人视线相对,登时便怔住了。不过过了一会,张小凡首先移开了目光,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而一直以来都很会说话的碧瑶,此刻却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蹲在张小凡的身边,陪伴着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把伞向张小凡身子处移过去了一些,为他多挡了些许的风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绪混乱的张小凡,突然间想起一事,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顿时回头看着碧瑶,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你怎么可以来这里了?” 碧瑶倒是不太惊讶于他的反应,只淡淡一笑,声音幽幽,在这漫天席地的风雨声中,带着些凄迷:“我是来看你的呀。” 张小凡压低声音,但声音中的焦急却是溢于言表,道:“这里周围都是我们正道中人,不要说还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辈,就是我们青云门里随便出来一个长老,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还不快走?” 碧瑶却仿佛无动于衷,只是微笑地看着张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叹息一声,道:“你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几分良心!” 张小凡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碧瑶悄声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吗,你不是正邪不两立吗,怎么不喊人来抓我?” 张小凡心中焦急,听了她这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汗。他在外人眼中虽然不似林惊羽和师姐田灵儿那般有过人资质,绝顶聪明,但毕竟不是傻瓜,只不过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无人重视于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罢了。 此刻听了碧瑶这似嗔似喜的话,张小凡登时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的状况,实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说自己还是被师父责罚的带罪之身,便是此刻被同门中人发现,自己竟然与这一个魔教少女形状亲昵地在一起,只怕满身是嘴也分辨不清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响,无论如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心中一乱,正要开口叫喊同门,不料眼神一瞄,却见碧瑶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风大雨大,她却把大部分的雨伞都遮在了自己头上,她自己那半边身子,竟然都已经湿透了。 那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脸上,也有了几点雨水,凝结成珠,慢慢滑落。 这一声叫喊,张小凡竟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你、你这又是何苦?”张小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也猜到你父亲一定是个大人物,你想必平日里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必又为了我一个小小的青云弟子,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里受苦?” 风雨萧萧,天地肃杀,苍茫夜雨中,仿佛整个世间,都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碧瑶仿佛感觉到些寒冷,又向张小凡处靠紧了些,这动作既亲切又熟悉,一如当日在滴血洞中,他们两人在生死关头的情景。她的声音,此刻也仿佛带了几分飘忽:“不是的,我没有受苦。你不知道,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边的话渐不可闻,张小凡猝然发觉,她悄悄把头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风声,雨声,呼啸而过,张小凡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丝幽香,在这冷冷风雨之中,却是那般真实地缠绕着他。 清晨,云开日出,雨歇风止。 田不易一人独自走出山洞,远远望见自己的小徒弟居然还是跪在远处密林边缘,一动不动。 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走到近处,张小凡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到竟是师父田不易,嘴巴动了两下,低声叫了句:“师父。” 田不易见他浑身衣衫尽皆湿透,头上发间不时还有水珠滴下,脸色看去更加苍白,显然昨晚磅礴大雨,他很是受了些苦。 想到此处,他也不禁皱眉,此刻又听到身后那一排山洞之内,隐隐有人声传来,料想是各门各派的弟子起来了。田不易哼了一声,抬步向树林中走去,经过张小凡身边的时候,淡淡道:“你随我来吧。”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脚下一软,竟又是摔了下去,只觉得两只脚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个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头,身子一停,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张小凡咬着牙,用手在双腿上连连敲打按摩,好在他往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当初在大竹峰上砍竹时锻炼出来的身体此刻便有了报答,过不多时,居然气血稍畅,可以走路了。 张小凡站了起来,向前一看,却见田不易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树林中了,连忙跑着跟了上去,不多久,在山洞里的各正派弟子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们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一人环抱的大树比比皆是,便是两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也是时有所见。想来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向来无人烟所致。 张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后,在林中缓缓而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之上。在这个雨后的林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处都是青青的绿色,偶而有不知名的小花,绽放在寂寞无人处,散发着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头走着,一直沉默不语。他个子矮胖,此时的张小凡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但在张小凡的眼里,那个人的身影,却仿佛如山神一般的高大。更何况,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瑶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压着他,令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张小凡心里烦乱,正想着要不要向师父说出碧瑶的事情时,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张小凡心里一跳,也停下了脚步。只见此处已是树林的深处,四周清幽无人,古木森森,除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便再无任何声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无表情地道:“你淋了一个晚上的雨,身子没问题吧?” 张小凡摇头,低声道:“弟子罪有应得,没关系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可是在恨我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急道:“师父,我、我决没有那种想法的,这都是我罪有应得,决不敢怪罪师父。” ------------ 第六十一章 风雨(2) 田不易望着面前这个这些年来一直被自己最忽视的小弟子,看着他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嘴角一动,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温和了一些。 “好吧,现在这四下无人,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小凡心中一紧,暗想难道师父已经知道了碧瑶的事情。如今张小凡与碧瑶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昨晚碧瑶前来,他更是害怕被各师门长辈知道,难道…… 他正自胡思乱想,田不易却有点不耐烦,见他一直都不言语,道:“我问你,你昨日为何突然对你大师兄那般?” 张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师父并非是指碧瑶之事,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是张口不能言,他总不能说因为看到田灵儿与齐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吧?更何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间控制了自己情绪的奇异煞气,究竟是什么? 田不易等了半天,见张小凡依然讷讷说不出话来,忽地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因为看到了灵儿与齐昊在一起亲昵举动,所以心生怨恨的?” 张小凡大惊失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大响,整个人呆在原地。他私下单恋田灵儿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师父冷冷说了出来,当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动地的巨雷还要震动魂魄。 片刻之间,他几乎不能动作,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着田不易,张大了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第六十二章 旧人(1) 森林里透下的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洒在田不易与张小凡师徒两人的身上。张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无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田不易看着他,只见这个小徒弟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突然有些血色,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张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心里深处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识破,那份惊惶感觉到现在也未消退。 田不易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半晌没有说话,张小凡垂头站在他的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田不易才缓缓道:“如此说来,当日私传太极玄清道法诀给你的,也是灵儿了?” 张小凡心里又是一跳,但事关田灵儿,他立刻头脑就清楚多了,急道:“师父,那不关师姐的事,是我,是我求师姐传授于我的……” 田不易转过身来,盯着张小凡一看,张小凡的声音立刻就小了下来,知道自己再怎么说,只怕也瞒不过这位师父了。 树林中,师徒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张小凡垂下头来,心乱如麻。便在这时,他听到了田不易的声音: “老七。” 张小凡心头一跳,抬头应道:“师父。” 田不易看着他,道:“你入我门下,也快五年了吧?” 张小凡低声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当日我收你入门时,其实并未看好你的资质,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张小凡身子一动,但深心处,却隐隐有微微的喜悦。 田不易继续道:“至于你私恋灵儿的事情……” 张小凡心里一急,道:“师父,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田不易却瞪了他一眼,道:“我说你错了吗?” 张小凡一下子张大了嘴,这一下真的被田不易吓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年纪正当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与灵儿一起长大,有些喜欢她,又有什么奇怪了?你当你师父这些年是白活的吗,连这一点都想不清楚?” 张小凡低下头来,忽然间眼眶一热,这世间所有的温暖话语加起来,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冷言冷语的这几句话。 只是田不易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如今事情已然不一样了,我也看得出来,灵儿只怕是真心喜欢那个齐昊,至于你嘛,只怕她也只是拿你当弟弟看,你知道吗?” 张小凡点头,但眼光却一直盯着脚下,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缓缓道:“我往日反对灵儿与齐昊往来,倒不是因为齐昊本人,而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眉头皱起,便转过了话题,“说实在话,虽然你在道法上进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比起齐昊,还是相差许多。” 他深深看了张小凡一眼,缓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小凡紧紧咬着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师父。” 田不易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 张小凡感觉到师父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头一热,重重点头。 田不易看了他一会,道:“那我们回去吧。” 说着,他向着来路走去。张小凡抬起头来,向着头顶上方,深深呼吸,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 只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惘,总牵挂在他的心头。 他苦笑一声,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处时,各派中人已是人头耸动,大都已经起来了。田灵儿等人更是站在洞口,脸上有焦急之色,四处张望着,显然很是担心。 张小凡远远看到,心中一痛,低下了头。 一看到田不易与张小凡二人回来,田灵儿便跑了过来,什么也不说,先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确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后,才轻声道:“小凡,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里了?” 张小凡见她满脸关切,一双明眸只望在自己身上,心里又是莫名的一痛,但面上却强做出一副笑脸,道:“没事的,师父带我出去走了走,教诲了我几句,现在已经原谅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头,似是听到了这小徒弟的话,哼了一声,也不见他什么神色,慢慢走了回去,却望见妻子苏茹站在洞口,正看着他轻轻微笑,不禁脸上神色一窒,白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就走了进去。 到此,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也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凡便日夜和分别许久的师兄们在一起。他从小便是在各位师兄的注视下长大的,如今回来,大是亲切。而宋大仁心胸开阔,也不曾把那日张小凡的无礼记在心上,加上苏茹私下也曾经与他隐约提了几句,他便也了然于胸,反而更加疼爱这位小师弟了。 这一次到流波山上来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为首,但其他规模较小的正道门派也有不少,其中多有张小凡闻所未闻的,想必都是为了正道公理,要与魔教余孽势不两立。至于在三大派之中,这一次除了青云门来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其余两派却并未有长老一辈的人前来,所以无形之中,凡事便由青云门为首。 如此过了三日,张小凡在这流波山上,居然陆续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来到了流波山,稍后,他又在天音寺僧人处,看到石头,还有站在石头身边一个瘦小枯干的老者。 张小凡颇为高兴地上去打了个招呼,石头一见是他,神情也大是兴奋,说了几句,便要介绍师父“大力尊者”与他认识,说着转身向着那位正和法相说话的老者道:“师父,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那位青云门的张兄弟了。” 那老者转过头来,张小凡一见他脸,一时错愕,本来他想像之中,石头所在之门派称为“金刚门”,他师父又叫做“大力尊者”,想必定是个威猛无比的巨人,不料竟是眼前这一个看去颇为瘦小的老者,一下子还当真回不过神来。 石头却显然没想这么多,呵呵笑道:“张兄弟,你还不快见过我师父。” 张小凡这才醒悟,连忙行礼道:“老前辈,弟子张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哼了一声,淡淡道:“罢了。”说着又回过头去,与那法相道:“如此说来,令师普泓上人闭关参禅,到现在还未出关吗?”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虽然恩师乃是主持,但一向以来,都是由我从旁协助普空师叔管理俗务。此次魔教复起,普空师叔本也要前来,无奈寺中事务繁杂,只得由小僧前来,聊尽一二簿力。” 大力尊者点头道:“有你前来,那也够了。不过我来之前,本以为你师父普泓还有普空二位神僧虽然不会前来,但你四师叔普方向来痛恨魔教,定会前来,怎么却……” 看着大力尊者望过来疑惑的目光,法相微叹,道:“前辈有所不知,自从五年前三师叔普智神僧突然逝世……” 张小凡心头猛地一跳。 也就在这个时候,法相的目光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地向他这里看了一眼,随即又移了开去,继续道:“普方师叔与普智师叔交情最是深厚,从那之后,便在寺中静心参阅佛经,不再外出了。” 大力尊者“啊”了一声,大有感叹之意。 法相微笑道:“不过这倒也并非坏事。” 大力尊者呵呵一笑,道:“不错,不错,诸位神僧自然还是要以自身圆满功德为要紧,不似我这老家伙,与佛无缘,便整日里东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辈说笑了,你与我们天音寺乃有溯源,这一点来时恩师和普空师叔都特意交代过了的,来,请老前辈里面坐。” 大力尊者谦让了几句,便和他一道进去了。 张小凡看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石头拉了他一下,悄声道:“你看出来没有,好象这个年轻的法相,却是天音寺这一群和尚的领头人呢。” 张小凡点了点头,这数日来他每日与这些正道中人接触,多次遇见天音寺诸位大师,也发现虽然法相年纪轻轻,在这次来流波山的“法”字辈僧人中,却是气度卓然出众,隐隐有为首之风,出面接待讲话的,大都是他,而旁边一些年纪大的和尚,反而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此人乃是天音寺着力栽培的一个出色人物了。 不过,他心中此刻,却依然想着刚才法相在谈到普智时,突然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便也没听到石头在旁边咕哝地说着什么,只听到最后他似乎说:“……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话也说错了。” 张小凡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石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佛门中人若是功德圆满,善终的话,便当称为‘圆寂’,他刚才却乱说什么逝世的,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是……咦,张兄弟,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张小凡心乱如麻,强笑着对石头点了点头,便走回青云门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头站在原地,搞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转眼间张小凡已来到流波山上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正道之士与魔教中人依然对峙,双方在日间多有相遇,不时便有斗法。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似乎不愿恋战,往往斗法斗了数个回合,便虚晃一枪遁走。 往日里是听说魔教要在此荒僻之地聚会,想来多半是商量些毒计欲祸害天下,所以正道之士才欲来除魔。不料这时看了,却又不像。若说是与正道为敌,便应当出来决战才是;若是听说了正道中竟有了两位青云门首座人物,怕自己实力不够,那也该主动退去。 偏偏魔教中人战又不战,退又不肯退,流波山地势又大,在空中目标明显,但若要深入下去寻找魔教中人的老巢,还当真不易。这一拖,时日便拖下来了。正道中人纷纷猜测,魔教余孽究竟想要在这个荒僻之极的岛上做什么? 张小凡这些日子来,也跟着师父师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但他私下里,却另有一处担心,便是害怕万一碰上碧瑶,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碧瑶也来到了流波山这处海岛,但从那一个风雨之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张小凡与陆雪琪等认识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出现的十分频繁,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都是数百年的修行,碰到这种事情,也感觉有些棘手。这一日入夜,他二人便叫上天音寺与焚香谷的人,聚在一起商议。 代表天音寺出来的,自然便是法相,而焚香谷过来的人,居然也是熟人,便是李洵。这二人看去都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但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面前,他二人的神色都是十分恭敬的。 见礼之后,苍松道人淡淡道:“二位师侄,此次我们正道诸派前来除魔,其中还要诸多借助二位的地方,贫道在这里先谢过了。” 法相与李洵同时欠身道:“不敢,若有需要处,请苍松师叔尽管吩咐。” 田不易挥了挥手,让他二人先坐了下来,道:“废话我们也不必多说了。到今日为止,我们来这东海荒岛已有半月,虽然果有魔教余孽在此,但看他们行踪诡秘,却不知用意何在,不知二位师侄有何看法?” 法相与李洵对望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苍松对李洵道:“李师侄,这一次的消息是由你们焚香谷首先放出来的,倒不知道贵派可知道魔教的目的吗?” 李洵在苍松道人这个名满天下的前辈面前,脸上便再无往日骄傲神色,当下道:“回禀苍松师叔,这一次的消息也是鄙派无意中知道,魔教复兴之后,突然有大批余孽前往东海流波山,但所为何事,却是不知。” 苍松与田不易对望一眼。 法相忽然道:“二位师叔,依小僧这几日看来,魔教中人翻山越岭,往往对每处山头都仔细搜索,极像是找寻某件重要事物。” 苍松沉吟道:“不错,我与田师弟也是这般看法,但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 田不易皱起眉头,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们猜也猜不出来了,不过魔教中人一向阴毒,你们回去之后,也要小心戒备才是。我们白天再加紧搜索,等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再把他们一举剿灭,为天下除害。” 法相与李洵齐声道:“是。” 在这之后,他们又商议了片刻,法相便和李洵告退了。看着他二人走了出去,苍松忽然道:“田师弟,这两个年轻人的资质当真不错啊。” 田不易缓缓点头。 苍松道人道:“尤其是天音寺的法相,我观他眼瞳黑净,边缘却似有淡淡金光,眼神温润而不散,只怕在天音寺大法‘大梵般若’上已有大成了。”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你也莫要小看那个李洵,他刚才虽然在我们面前刻意低调,但听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说了他在空桑山和火龙洞里的道法,只怕道行未必便比法相差了。” ------------ 第六十二章 旧人(2) 苍松哼了一声,道:“天音寺与焚香谷这数百年来,暗中无不想着取代我青云门正道领袖之位,如今刻意培养出这些出色门人,派了出来,多半便有向我等示威之意。”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忽道:“无妨,只要有苍松师兄你门下那几个出色弟子,自然就不怕他们了。” 苍松脸色一变,冷冷道:“田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门下出了个笨徒弟,侥幸在七脉比试上胜了几场,能跟着你门下的出色弟子出去历练。却不料在魔教之地,与魔教中人力战之后,被人遗弃在那古窟之下,若不是他人贱命大,只怕我也见不到他了。” 苍松脸上怒容一闪,道:“田师弟,你要把话说清楚,什么被人遗弃在古窟之下?齐昊他们回来之后,我也曾经仔细询问过他,那时候的确是因为小竹峰的陆雪琪伤势太重,而且连找数日你那徒弟,一点消息都找不到,在那死灵渊下,又有众多阴灵妖兽,这才被迫放弃,又哪里是什么故意遗弃了?” 他话说到后面,声音也大了起来,田不易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样子,看了他一眼,亦大声道:“哼,若是你徒弟被人留在下面,不知死活,你还不早闹翻天了!” 他二人声音大了起来,传到洞外,青云门门下弟子登时动容,个个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来。田不易与苍松毕竟是有道之士,决然不会在这些晚辈面前做失了什么事。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齐昊与林惊羽走了进来,他二人乃是苍松道人最看重的弟子,也只有他们才敢在苍松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接近于他。 齐昊小心地道:“师父,怎么和田师叔吵起来了?” 林惊羽在旁边愤愤不平地道:“这个人最是小气了,真是一点前辈风范也没有……” 苍松忽然喝道:“住口!” 林惊羽一惊,低下头来,道:“是,师父。” 苍松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齐昊道:“他是还记恨当日你们放弃找寻张小凡的事。” 齐昊愕然。 苍松哼了一声,道:“你们莫看他平日里似乎对那个徒弟不甚看重,但那是在他自己门中,到了外面,他却最是护短。更何况这一次张小凡在‘七脉会武’上为他露了一回脸,我私下听说他心里其实极是高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齐昊道,“你可知道,这一次张小凡大难不死,平安归来,对你却是大有好处的吗?” 齐昊一时没回过意来,道:“怎么?” 苍松冷笑一声,道:“你不是与他女儿田灵儿要好么?” 齐昊脸上一红。 苍松道:“虽然我请了掌门师兄为你说情,他也勉强首肯你们往来。但我看他今日神态,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若不是这次张小凡活着回来,只怕将来你还有的苦头吃了。” 齐昊醒悟,连连点头,道:“多谢师父成全徒儿。” 苍松摆了摆手,缓步走到洞口,向田不易所居的那个山洞看去,脸上毫无表情,默然不语,但林惊羽与齐昊在旁边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 第六十三章 魔教(1) “啊!” 一声轻呼,张小凡从梦里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小声喘息,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几日间,似乎就是从那日听到法相谈到普智开始,张小凡突然又开始梦到儿时那个噩梦,那一场深深铭刻在心间的屠村景象,漫天盖地的向他拥来,仿佛要把他吞没一般。 烧火棍依然躺在他的身边,从棒身上,还传来熟悉的微凉感觉,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在这之后,张小凡也感觉到,绑在自己右手臂膀上的那个奇异法宝,似乎散发着与烧火棍相反的,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传进自己的身体。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在黑暗中,在无人看的到的地方,悄悄地蜷缩起身子。 有谁知道,有太多秘密的人,也是这般的累呢? 黑暗中,其他人都在安然入睡,石洞外边一向都有看夜的弟子,所以大家都很放心。听着他们平静而熟悉的呼吸声,张小凡怔怔出神。 远处,那细细的、就算是在梦里也仿佛带着她独自的温柔的声音,隐约传来。黑暗隔断了视线,张小凡似乎觉得自己竟能看的清晰,那美丽的女子微笑着,在这静谧的深夜里,甜美入睡。 只不知,在她梦里,究竟是谁? 他伸出手,轻轻握着烧火棍,拿到自己的胸口,紧紧依偎,仿佛只有它,才能与自己相伴,不离不弃。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对坦然赴死的妖狐。 若是换了是我,我有没有勇气,和心爱的人一起而死呢? 他在黑夜里,静静地想着。 日出东方,海风阵阵,这一天,天高云淡,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大竹峰门下数人,离开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宝,向着流波山深处飞行而去,一路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众。 田灵儿一马当先,“琥珀朱绫”红光闪闪,飞在最前头,宋大仁和何大智紧跟着她,杜必书与张小凡飞在最后。他们这一脉弟子中,除了宋大仁乃是用仙剑“十虎”之外,其他人或用朱绫,或用宝笔,更有怪异滑稽的骰子、烧火棍之类,在同是青云门弟子几乎都用仙剑的情况下,极是醒目。 但此处毕竟不是青云山,流波山上且不说魔教中人,光是正道其他门派便有十数个,各种各样的法宝比比皆是,倒也不那么突出了。 不过各位正道同仁弟子们无聊时私下议论,有好事者品评各人法宝,便有“高人”指出,此次流波山上,诸位手中法宝,最古怪的莫过于青云门大竹峰某个弟子的骰子法宝,而最土气的居然也是青云门大竹峰门下某个弟子的烧火棍法宝。可见青云门领袖天下,果然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不知道田不易若是听到了这等评语,会做何感想? 此刻正道各门派弟子纷纷三五成群,四处飞飚,流波山上风声呼啸,各色光芒急缓相间,闪烁而过,极是好看。 张小凡在法宝之上向旁边看去,只见正道众人向四周扇形飞去,而在自己这一群近处,大概隔了数十丈远,右手边是清一色的女子,自然便是小竹峰弟子,陆雪琪也飞在她们之间,衣裳飘动,秀发拂肩,配着她清冷美丽的容颜,竟似有出尘之态。 张小凡心里一动,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向另一边看去,只见隔了数十丈远,便是龙首峰一脉众弟子,大概有六七人,齐昊和林惊羽都在其中。这时林惊羽也远远看了过来,脸露微笑,挥了挥手。 张小凡微笑以对。 在龙首峰众弟子的后面,还跟着一群人,看去便是剩下的一脉朝阳峰的弟子了。 就在这时,忽听着前方田灵儿一声清啸,张小凡向前望去,只见田灵儿法诀一握,“琥珀朱绫”红光闪动,“呜”的一声,载着她俏丽身影,直冲上天,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宋大仁吓了一跳,知道这小师妹性情好动,这番出来机会难得,不似在青云山上有诸多约束,这些日子里一旦出来,便常常畅意飞翔,为此苏茹颇为担心,说了女儿好几次,今天临行之时,还叮嘱宋大仁要看住她。 只是田灵儿自小便在众人宠爱中长大,宋大仁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她,又如何看得住她,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也加快速度,紧追而上,张小凡、何大智等人自然也是驱动法宝,紧紧像随,转眼之间,他们就与龙首峰、小竹峰等人拉开了距离。 张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灵儿,飞在她的旁边一丈开外,偷偷向她看去。只见田灵儿脸露微笑,神情兴奋,今日穿得一身红衣,配着那条“琥珀朱绫”,更是好看。 半空中风声凛冽,但其中却传来了田灵儿欢喜的笑声,张小凡听在耳中,心里一热。 “小师弟!”旁边突然传来了宋大仁的声音,张小凡连忙回头,道: “什么事,大师兄?” 宋大仁御着他那巨剑,微笑道:“小师弟,没想到你在道法上进境如此之快,这才短短时间,居然便到了这种地步。” 张小凡心里感激,道:“大师兄,这都是你教导有方。” 宋大仁摇头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你看刚才,飞的速度居然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张小凡这才发现,原来适才看到田灵儿飞的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加力赶上,不曾注意旁边,不料这就飞到了三位师兄的前头。但是看此刻宋大仁、何大智飞在自己身后,气定神闲,只怕真要飞起来,未必便比自己差了。 当下脸上一红,道:“大师兄,我……” 他话才说了一半,前头的田灵儿转过头来,笑容满面,一看是张小凡,更是高兴,大声道:“小凡,这样子飞得舒服吧?你看看,这天有多高,有多蓝?” 张小凡转过头去,深深呼吸,露出笑容。 天高云淡,蔚蓝无限,的确令人心旷神怡,可是,却怎比得上,深心处里那一个心爱女子的,一个微笑? 田灵儿迎风而进,秀发飞扬,只见头上青天,脚下青山,远处更有茫无边际的蔚蓝海洋,极目远眺,海天一线。 这江山如画,美不胜收,田灵儿心情极佳,嫣然而笑,回头处身子一摆,向旁移了过来。张小凡突见田灵儿飞近,向她看去,道:“师姐,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小凡,还记得我们当初抓小灰的时候吗?” 张小凡有些疑惑,道:“记得,怎么了?” 田灵儿伸手一抓,抓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们走!” 张小凡正奇怪处,却见田灵儿法宝猛地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张小凡急忙也降下法宝,紧跟着她。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宋大仁等人离得较远,没听到他二人说些什么,这一下措手不及,这法宝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前边去了。 三人一起叫苦,连忙刹住身形,回头望去,只见小师妹与小师弟一前一后,竟是往脚下青山森林中飞去,不由得摇头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师门之命也是搜索魔教余孽,在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样。不过这一来,他们离张小凡和田灵儿,便有了一段距离。 张小凡紧紧跟随着田灵儿,转眼间便降到森林下方,只听着田灵儿在前方轻轻一笑,回头道:“小凡,快啊!” 说着,“琥珀朱绫”如有灵性,如灵蛇翻身,在她俏丽身影之下翻转呼啸,红光闪闪,飞入了苍莽森林之中。张小凡看着前方那团红影,心中热血上涌,更不想其他念头,直飞而下。 这片山头上的森林里,也与流波山其他地方一样,到处都是巨大古木,笔直向天,便是在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荆棘,难以落脚。 二人一进入这森林之中,便感觉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耳边再没有凛冽风声,一股树木清新之气,迎面而来。田灵儿面带微笑,人站在“琥珀朱绫”之上,身形如电,在这片古老森林之中,在无数巨大古树之间,穿梭飞行。 张小凡从背后看去,只见那团美丽红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叶间快速飞行,伴着那尖锐轻啸之声,她如世间最美丽的仙女,在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在无数仿佛充满笑意带着隐约欢呼的绿色世界里,飞舞出最美丽的舞姿。 那身影,如电,如光,贴住巨大树木的身躯,看似极险,却带着无限温柔,轻轻滑过,不曾碰到丝毫。 那身影,如痴,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时光,青山绿水,有欢欣的快乐的笑声,回荡开去。 他忽然开怀,笑着放开怀抱,烧火棍绽放着苍青光芒,载着他,追着她,飞翔在这个古老而宁静的森林之中。 仿佛,这时光,也这般,永远不会结束…… 天色不知怎么,似乎突然有些变阴沉下来的样子,天空中厚实的云,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小凡收回目光,心想这海外之处,毕竟与中原之地不同,刚才还是天高云淡的晴天,转眼间似乎就要转作阴天了。 他与田灵儿在密林中飞了许久,却连一个魔教徒众也没看到,最后在一个小山坳间,田灵儿望见下面有一条小溪,加上飞了半日,也有些疲惫,便叫上张小凡落了下来,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脸。 这条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森林中,浅而清澈,溪水中有许多圆圆的鹅卵石,随着清澈水波荡漾的微光,很是漂亮。溪水两旁除了一些沙石浅滩,更远些的地方,便是茂密的森林,一眼看去,这森林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小凡。”田灵儿突然叫了一声,张小凡转头向她看去,却是田灵儿洗脸洗了一半,发现溪水中一个极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来,喜滋滋地转头向张小凡道:“这个石子漂亮吗?” 张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见这石子不过拇指大小,上边却有三色石纹,大致整齐地围绕其上,如缎带一般,颇为漂亮。当下笑了笑,抬头向田灵儿看去,正要回答,却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那一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庞,微笑着望着他。刚才洗脸时清澈的溪水还未拭去,晶莹的水珠轻布在她白皙的脸上。不时看见,那水珠带着温柔,从她肌肤滑下,掠过脸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依然留恋不去,最后带着一丝动人的婉约,轻轻滴落。 而那一双明亮清净的明眸上,长长的睫毛边,也有几颗水珠凝结其上,仿佛泪珠,如雨后的白色梨花,那样清艳动人。 田灵儿嗔道:“我在问你啊?” 张小凡惊醒,道:“什么?” 田灵儿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嘛?” 张小凡深深呼吸,低低的,却是从心灵最深处迸发的声音:“真好看!”田灵儿点头微笑,从怀里拿出丝巾,把脸上水珠擦去,然后又仔细地把这石子擦了一遍,放回到怀里,转头对着张小凡,带着他眼中这世间最美的笑容,道:“等一下我们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个石子送给齐大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流波山的天空,仿佛片刻间,又阴沉了几分。 张小凡站在那里,像是突然僵住了,低着头,一动不动。 田灵儿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背后没有声音,转过头来却见张小凡还站在原地不动,讶道:“小凡,走呀。” 张小凡缓缓抬头,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师姐,我们走得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师兄他们吧。” 田灵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别管他们了,我们就顺着这条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没有魔教贼子,顺便……”她掩口轻笑,道:“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石子。” 是什么,像是焚烧身躯的感觉? 是什么,如有仰天狂啸的冲动? 原来九幽的魔火,便燃烧在心间,将身体里的魂魄,一丝一毫,狠狠焚炼。 他低垂着头,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的沙哑,低声道:“好吧。” “琥珀朱绫”,缠在她的腰间,衬着她红色的身影,越发美丽。两个人沿着这条小溪,又走了半个时辰。 一路之上,田灵儿神情轻松,四处张望,张小凡则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小溪看似不大,但走了许久,居然还不见头。眼看着前边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弯处有个山涧,小溪便是从那里流出。 田灵儿走了这半日,也有些疲累,便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过去这个山涧看看,如果还没有发现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张小凡默然点头。 田灵儿多看了这小师弟两眼,心中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转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涧拐弯处,向里一看,吃了一惊,原来前头岩壁之后,却是个极大的洞穴,看着足足有十丈来高,这条小溪便是从山洞里流淌而出的。因为岩壁挡住了视线,不要说飞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远些,便也看不到这个洞穴,十分隐秘。 田灵儿皱了皱眉,对张小凡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见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处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阵不舒服。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他下山之后,入了两个洞穴,一个空桑山的万蝠古窟,一个是小池镇外的黑石洞,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此刻看了这个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厌恶。再加上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十分恶劣,便道:“师姐,我看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们回去吧?” ------------ 第六十三章 魔教(2) 田灵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这么想的,那我们……” 话才说了一半,忽地,他们二人头上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片刻之后,“唆唆”之声竟是不绝于耳,竟是有许多人往这里飞了过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立刻抬头看去,脸色都白了下来,只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饰,便是魔教中人,而看这人数,竟不在数十人之下。 二人相顾失色,田灵儿人较机灵,知道魔教中高人不少,此刻若贸然飞起逃逸,必然不免一场恶斗。危急之下,只得行险,一拉张小凡的手,两人便跑进了那个黑暗的洞穴之中。 黑暗,吞没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魔教中人便纷纷落了下来,目标果然都是在这山涧周围。稍后,似有人点起火把,然后众人竟也向这山洞里走来。 原本躲在山洞近处的张小凡与田灵儿,只得又摸索着向洞内悄悄逃去。两人此刻的心都悬在了半空之中,这时双方力量实在相差太大,若被发现,他们决然是无力抵抗。 好在因为魔教人多,也不曾想到此处会被正道中人发现,一路上也未控制谈笑脚步,倒把他二人那些轻微的动作声音,给掩盖过去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宽敞地方,魔教中人停了下来,周围拿火把的人便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缝,将火把插了进去,看来他们是经常到此处的。 这山洞里的空地中,便亮了起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也停了下来,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 张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见那些魔教之徒围成一个半圆,各自找了大石块坐下,有些看着粗豪之辈,干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远远看去,只见魔教中人果然与正道之士大不相同,怪模怪样的人甚多,张小凡印象甚深长着一张狗脸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坐在其中,旁边还有年老大、刘镐、林锋以及那个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妇等人。此外,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脸很陌生,张小凡从未见过。 田灵儿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凡,你看魔教里边,好象有很多派别呢。” 张小凡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痒,心里却是莫名一苦,不敢多想,点了点头,还是向外看去。果然如田灵儿所说,外边魔教中人虽然大致围了一个半圆,一起面对着中间那两三人,却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这时,只听其中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 顿时,魔教中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这声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权威一般。 张小凡离得较远,一时分辨不出那声音是哪个人发出的,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向那场中看去,但觉得身边衣服轻轻摩挲,却是田灵儿也在探头向外看着。 石壁上的火把,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劈啪的声音。魔教中突然有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朗声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来到这荒僻海岛,说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兽‘夔牛’,但如今找了这么多时日,一根牛毛没找到不说,却把正道中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引了过来,终日缠斗不休。请问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小凡一怔,轻声向田灵儿道:“夔牛是什么?” 田灵儿想了一会,终于也是摇头,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场中看去,只见那人开了头,后边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不高,但性情却很是火暴,所以在众人之中,声音显得最大。 “说得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但要我们在这里平白无故受苦,却是为何,多少也要给老子一个解释吧?” 年老大在旁边听他说的无礼,眉头连皱,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让他安静一点。便在这众人议论纷纷、吵吵闹闹的时刻,忽地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声调却颇冷漠,淡淡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这女子声音一出,张小凡心中大震,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又伸出了几分,只见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众人面对着的那个方向,有个绿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 赫然正是碧瑶。 ------------ 第六十四章 鬼王(1) 且不说张小凡突然看见碧瑶,心里一惊,场中那一群刚才还大声喧哗的魔教之人,一见碧瑶出面,立刻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对碧瑶十分忌惮的。就连似乎天不怕地怕的野狗道人,此刻也没了声音。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向她说话。片刻之后,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缓缓道:“碧瑶小姐,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小凡放眼望去,却见说话的那个人,正是与年老大等人站在一起的那个陌生年轻人。此刻年老大等人脸上也有吃惊表情,似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会突然发话。 年老大眉头紧皱,对那年轻人低声道:“小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碧瑶向那年轻人看了一眼,似乎也不认识他,向年老大道:“他是谁?” 年老大连忙露出笑脸道:“他是我们炼血堂新收的人,姓周名才。” 碧瑶哼了一声,道:“无妨,你让他说。” 那个名叫小周的年轻人倒并无惧色,走了出来,从容道:“碧瑶小姐,这里谁都知道,你乃是‘鬼王’的独生爱女,故大伙都敬重于你。而鬼王召我等前来寻找夔牛,大伙自也是义不容辞。只是……”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缓和的微笑,但口里的话,却冷了起来,“只是如今夔牛找寻不到,正道中人却日益增多,听说连青云门七大首座都已经来了两人,我们就更非其敌手。到了这种情况,鬼王宗却依然让我们在这里瞎忙活,却不解释一声,只怕有些教友,便要问上一句,难道鬼王宗竟是欲借正道之手,反过来除去我们吗?” 众人哗然,碧瑶身边数人,更是霍地站起,看那样子,多半便是魔教中鬼王宗的人。只是除了鬼王宗的那几个人,其余的魔教中人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并无一人指责这年轻人,反而是个个向碧瑶处望去,脸上有警惕之色,而四周低低的议论之声,更是纷纷而起。 张小凡不禁有些为碧瑶担心,同时心中暗想,这姓周的年轻人怎么这般说话,都是魔教中人,而且又有这许多派系,难道鬼王宗平日里便…… 他正想着,忽只听场中碧瑶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敢来挑拨离间!” 小周微微一笑,对着这个位高权重的美丽女子,却是无丝毫惧色,淡淡道:“我只是个无名小辈,只是因为仰慕圣教才加入,与碧瑶小姐你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只不过,如今正道之士在一旁虎视眈眈,欲杀我等而后快;而鬼王宗乃是我教中四大派阀之一,此时此地,更是我等领袖,却将我们置于险地而不顾,这只怕说不过去吧?” 这时连张小凡也感觉出来,这个小周虽然说话平和,但句句都针对鬼王宗,挑拨之意再也明显不过,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但看年老大等人惊讶神色,却又不似受了炼血堂一系的指使。 场中其他的魔教之人神情更是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面对着鬼王宗等人,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敌意。碧瑶微微皱眉,退后一步,转过头和身后之人快速低声交谈了几句。 张小凡远远看去,只见火把燃烧,但并不甚亮,碧瑶旁边是个高大男子,而在那高大男子的背后,似乎还站着个中年男子,只是所站处甚是阴暗,又被前头高大男子挡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碧瑶与那人说了几句,转过头来,踏上一步,冷冷环顾四周。 她美丽容貌,如霜如雪,在燃烧的火把昏黄的光亮中,隐隐有种萧索而凄凉的美。 周围的声音,迅速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诸位,”她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山洞之中,“鬼王宗与诸位一样,都是圣教弟子,也信奉幽明圣母,天煞明王,这等悖逆教义之事,鬼王宗纵然势力再大,也不敢做的,请诸位放心。” 此言一出,在场大多数魔教中人脸色都松了下来,年老大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拉住小周,低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小周转头向年老大笑了笑,忽地朗声道:“既如此,我们也放心些了。只不过,碧瑶小姐,还请你把夔牛之事解释一下,若实在无法找到夔牛,也好让我等早些离开,不然就是鬼王宗无意害我等,我们却也要死在正道中人手里了!” 碧瑶与其他鬼王宗之人几乎同时向着这个小周盯了过来,但小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然微笑着站在那里。但身边周围的魔教近数十人,却同时喊了起来: “说得有理!” “正是,还请碧瑶小姐给个话吧!” “……” 待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些,碧瑶才从小周身上收回目光,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道:“诸位,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们鬼王宗也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其实这次到东海流波山,是为了……” “轰隆!……”整个巨大的山洞,忽然间好似震动了一下,张小凡和田灵儿也几乎一个踉跄,场中的魔教之人更是吃惊,当时便有人喊了出来: “怎么回事?” “难道地震了吗?” 不过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只听得洞穴外头风声呼啸,如雷震耳,一个雄厚的声音透过这长长洞穴,传了进来:“魔教贼子,快快出来受死!” 众人相顾失色,张小凡与田灵儿却是对望一眼,脸有喜色,他二人一听之下,便认出那是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的声音。张小凡心中着实佩服,从那洞穴外头到这里,还有极长的一段距离,苍松道人声音清晰无比不说,更把这周围岩壁震得微微共振,这份法力道行,当真是非同小可,自己远远不如。 魔教中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有人惊道:“这里如此隐秘,那些正道之人怎么会找的到?” 此刻那小周忽然大声道:“碧瑶小姐,此间正是危难关头,诸位道友听得鬼王宗所召来这流波山上,却不料遇此大险,这究竟如何是好?” 众人一听,纷纷道:“说得有理,碧瑶小姐你快说句话啊!” 碧瑶深深呼吸,此刻洞穴外头破空锐响不绝于耳,只怕是正道之士得到消息,纷纷往这里赶过来了。碧瑶脸色阴沉,踏前一步,道:“诸位道友,正道中人为何会知道我们所在之处,我也搞不清楚。但我身为鬼王的惟一女儿,也陷在此处,与诸位同处险境,难道诸位还对鬼王宗有什么怀疑不成?” 这话一出,大多数人便安静了下来,这时站在碧瑶身边的那个高大男子,走上一步,沉声道:“诸位,眼前正是危急关头,大伙何不同心协力,共抗强敌,我等合力,杀了出去,也未必便输于外边那些正道的伪君子!”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此时此刻,也并无其他方法,这山洞虽大,却是一条死路,并无其他出口,当下各魔教众人整理妥当,呼啸壮胆,蜂拥而出。不多时,外边便响起了法宝碰撞、众人咒骂咆哮之声,而这原本还挤的满满当当的山洞之中,只剩下了鬼王宗的碧瑶和那个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人。 张小凡心里一边高兴,一边却又有些不由自主地为碧瑶担心,虽然明知她乃是魔教妖女,与自己绝非同路之人,但这一路上几次经历生死,实是对这刁蛮的女子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碧瑶紧皱眉头,正欲回头与那阴影中人说话,忽然眼角一瞄,却见场下竟然还孤零零站着一人,没有随众人一起前去抗敌,正是小周,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这小周几次三番挑拨众人敌视鬼王宗,碧瑶对他哪有好感,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冷笑道:“你不去帮助各位道友,留在这里,意欲何为?” 小周依然脸色和缓,根本看不出正道之士大兵压境的惊惶,微笑道:“我是想在这里看一看,鬼王宗的人,是不是真的与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卒子共进退,还是干脆就把我们当做了炮灰?” 碧瑶脸色一冷,正欲反驳,忽听身后那站在阴影中的男子道:“你不是我圣教门下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碧瑶大吃一惊,但看那叫小周的男子,身子也是震了一震,目光向那阴影处望去,眼中射出警惕之色,沉声道:“这位是谁,怎可如此胡说,我乃是圣教炼血堂一系弟子,难道只因为我仗义执言,你们便要污蔑于我吗?” 张小凡与田灵儿也是吃了一惊,不料事情竟有如此变化,但张小凡心里却更多了一层疑惑,便是那个看不清容貌之人,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只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只听那站在阴影中的男子淡淡道:“炼血堂一脉在八百年前自然是领袖圣教,不可一世,但如今早已式微。以你的资质修行,年老大尚不如你,又怎能收你做一普通弟子?若他真有这份本事,炼血堂早就翻身了。” 小周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曾见我动手,又怎么知道我道行深浅?” 那人似乎笑了笑,道:“看你道行深浅,又何必见你施法?刚才那苍松老道以‘太极玄清道’逼音入石,震动山脉,意在立威,道行稍差者便心魄震动,立足不稳,年老大尚且不免,你却恍若无事,这道行高下,一看便知,又有何难?” 小周脸上变色,向那阴影中人看了半晌,道:“想不到魔教之中,果然藏龙卧虎。阁下究竟是谁?” 碧瑶一声轻叱,人飞起半空,怒道:“受死吧!” 突然之间,这原本阴暗的山洞里,白光闪过,幽香阵阵,碧瑶身前白花飞舞,如霜似雪,盘旋不尽。只是这白光再亮,却也照不进那男子所处的阴影,众人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周不敢怠慢,后退一步,伸手凌空一抓,只听着“嘶嘶嘶……”声不绝于耳,他竟是从凭空处,生生抓了一把明亮晃眼的仙剑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亮如秋水的剑身之上,赫然有七颗亮星,雕琢其上。 “咦?”那阴影中的男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七星剑’!” 说时迟,那时快,碧瑶已然和小周斗在一起,二人飞起半空,只见花来剑往,这偌大空间,被他二人这么一斗,竟是显得小了许多。 张小凡在一边听着,便明白这小周多半也是正道中人,心里便有些为他担心,但看二人斗法,看着看着,目光却又老是瞄到碧瑶身上,这心里着实矛盾,只盼望着二人不分胜负,快快结束,碧瑶也赶快遁走就是。 只是此刻田灵儿在他身边,忽然悄声道:“那个小周,只怕多半是我们青云门下弟子。”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你认得他?” 田灵儿摇了摇头,往场中看了一眼,轻声道:“我记得以前听娘说过,这七星剑乃是长门通天峰一脉的有名神剑,当年道玄师伯也用过的。后来听说是传给了……” 话音未落,忽只听场内碧瑶娇喝一声,伤心花四散而开,转眼间风声呼啸,整个山洞里满是耀眼白花,如一面锋利光墙,排山倒海一般推了过来。 张小凡几次见过碧瑶施展这一法术,深知其威力不可小觑,心里正自为小周担忧。不料只见小周皱起眉头,身子凌空后退一丈,右手连握法诀,左手握右手腕,似握千钧,如摹狂草,手指在空中竟有破空锐啸,转眼间便在身前生生画出一个太极图出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一看,再无疑问,便知这小周的确便是青云门中弟子,刚才这道法,一看便知乃是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 刹那之间,七星剑倒转而上,光芒大盛,伫立于太极图正中,“铮铮铮铮”震动锐响不止,片刻之后,七星剑飞驰电射而出,剑刃周围,更有太极光轮闪动流转,威力赫赫,竟是势不可挡。 未几,只见这两件法宝,在半空之中,轰然对撞! “轰隆隆……” 巨响过处,两件法宝碰撞而迸发出的光晕迅速向外冲去,整个石洞轰鸣不止,上方岩壁更是受不住巨力撞击,大小石块,纷纷落下。 张小凡与田灵儿也只觉得周围震动,几乎立足不稳,心中更是惊佩,这小周在太极玄清道上的修行,只怕比他见过的所有青云门年轻一代弟子,还要强上几分。 场中碧瑶的白色花墙光芒褪去,消失不见,但见她脸色微白,显然吃了小亏。张小凡与她也算相处一段时日,心中便叫糟糕,料想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果然见碧瑶怒色一闪而过,伤心花一闪而收,手却是伸到腰间,握住了那个清脆漂亮、金色的小铃铛。 小周眉头一皱,凝神戒备,眼前这女子年纪轻轻,但道行之高已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刚才他一出手便用上九成法力,也只小挫于她,但看她模样,竟似有更强法宝。而他最忌惮的,却是默默站在那阴影中的男子,实在高深莫测,那才是心腹大患。 只听着清脆铃铛声音,“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在这杀气腾腾的山洞所在,却是十分的不协调。碧瑶轻立半空,双手轻拂,一个金色小铃铛缓缓飘在她的身前,清脆作响。 从张小凡这里看去,只见半空中那美丽女子,双手柔若无骨,轻轻舞动,金色铃铛在她双手之间,缓缓开始旋转,不时发出清脆之声。 “叮当”、“叮当”、“叮当”…… 小周忽然一震,惊觉自己竟已出神,几忘却自己正在生死关头,若不是这些年来道心坚定,便已丧失心神。这小小铃铛,竟似有勾人心魄之能。 ------------ 第六十四章 鬼王(2) 他只在这片刻犹豫之间,脑海之中竟又是一阵发闷,不由得大惊,再不敢凝听下去,大喝一声:“妖孽受死!” 这大喝之声,震动四壁,强把那“叮当”声压下片刻,七星剑如电如光,轰然射至! 碧瑶脸色微白,看去似乎也有些吃力,但见七星剑迅速射至,亦不稍退,右手玉指一跳,向外弹去,“合欢铃”便迎上前去,“叮”的一声,与七星剑在半空撞到一起。 小周身子一震,只觉得那魔音如穿耳蚀骨一般,竟由那七星剑上凌空而至,片刻间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大惊,正要出去救援,又见小周脸色突然平缓,大喝一声,七星剑光芒复盛,竟是反攻回去。反观碧瑶,却是脸色苍白之极,目光竟也有些呆滞,仿佛突然丧了心神,看着竟无力阻挡,眼看要死在七星剑下。 张小凡心头一震,片刻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再也不管许多,跳了出来,失声道:“不要!……” 他话声未落,空中却有阴影掠过,紫气寒芒一闪而收。 “砰”的一声,小周整个人竟是被打了回来,轰然倒地,嘴角立刻流出殷红的鲜血,七星剑更是倒飞而出,“铮”的一声,被巨力生生插入了坚硬的岩壁之中。 张小凡与田灵儿大惊失色,跳到小周身前,田灵儿就要驱起琥珀朱绫,不料小周强压剧痛,一把拉住他们二人,嘶声道:“不、不可,张师弟,田师妹,那人、那人道行太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张小凡一怔,旁边的田灵儿已经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字?” 小周欲言又止,向前望去,二人感觉到了什么,一起转头,向碧瑶处看去。 只见半空中,一个中年男子背对着张小凡等人,扶着碧瑶一起落了下来,平和地道:“瑶儿,这合欢铃乃是金铃夫人遗下的神器,你道行不够,妄自使用,极易为它反噬,日后不可轻用!” 碧瑶此时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低声道:“是,爹。” 张小凡等三人一下子都怔住了,小周此刻看来也好了些,盯着那人背影,沉声道:“莫非你就是当今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吗?”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张小凡等人也看清了他的脸容,但见他细眉方脸,眉目儒雅,与刚才那些凶狠粗豪的魔教中人大不相同。但张小凡更是吃惊,愕然道:“是你?” 这个中年文士模样的鬼王,竟就是当日在空桑山山下,茶摊之内告诉他烧火棍秘密之人――万人往。 ------------ 第六十五章 隐忧(1) 张小凡看着前方那个中年文士,也就是当今正道的心腹大患“鬼王”,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深心处不时对自己往日的信仰有小小的疑惑,其实都根源于当日在空桑山下茶摊里的一番对话。 而如今,又见故人,这份心情当真复杂,几乎让他一时间忘了此时此地的处境。 不过就算他忘了,旁边的人可不会忘。 小周伸手擦去了嘴边的鲜血,勉强站了起来,低声对张小凡田灵儿二人道:“此人道行太高,不可力敌,我来拖住他,你们二人快走!” 说罢,他伸手一招,倒插在岩壁中到现在兀自在轻微振动的“七星剑”,似受他召唤,“铮”的一声破壁而出,飞回到他手上。 鬼王看了看小周,点了点头,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道:“以你的道行,看来青云门门下年轻弟子一辈里,要以你为首。想不到青云门除了这个张小凡,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才,不错,不错!” 张小凡吓了一跳,发觉师姐田灵儿与那小周的眼光都瞄了过来,一时脸上有些发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小周深深呼吸,踏前一步,手中的七星剑随之亮了起来,鬼王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小周知道此人实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强之敌,但自己身后还有同门的师弟师妹,无论如何不能弃战而逃,只盼着自己能拖住他,让两位同门先走才是。 不料他刚想运气御剑,忽然间心口气血霍然翻腾,倒灌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大惊,冲上前来扶住了他,小周脸色苍白,知道自己已被那鬼王一击之下,震动内腑,经脉受创,再也无力施法。他心中惊骇,一半是知道自己身处绝境,另一半却是对这鬼王,道行之高,真是骇人听闻,日后对正道之害,只怕难以估量。 鬼王看了看他,忽地道:“你勉力欲战,可是想拖住我一时半会,好让你这两个同门逃走?” 小周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田灵儿却站起身来,挡在他的面前,怒道:“妖魔外道,别以为你道行高些就得意了,我可不怕你!” 张小凡吃了一惊,刚才鬼王一击即伤了小周,任谁也看得出来他道行极高,自己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眼看着田灵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担忧,上前拉了拉她,示意田灵儿不要太过冲动。 田灵儿还未反应过来,这番举动却已经落到了鬼王和碧瑶的眼中。碧瑶脸色阴沉,冷冷哼了一声,看了看田灵儿,又看了看张小凡,忽地开口道:“张小凡,这位可就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姐田灵儿吧?” 田灵儿与小周都吃了一惊,小周皱起眉头,道:“张师弟,难道你与他们父女都认识吗?” 张小凡沉默半晌,低声道:“是。” 这时,田灵儿忽然叫了一声,道:“啊,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偷偷跑过来的魔教妖女,后来被我们追到外面的小岛上,说是要找小凡的那个人……”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就收口了,只是眼睛瞪着张小凡。张小凡心乱如麻,其实一直以来,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现这种场面,如今果然出现了,他却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应付过去。 鬼王站在那里,看见张小凡神色复杂,他仍是微笑道:“张小兄,当日在空桑山下一别,这些日子以来可好?” 张小凡心烦意乱,不去理他。小周眉头紧皱,心中着实疑惑,看鬼王父女对这张师弟神色暧昧,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怕大不寻常。只是青云门门规森严,对与魔道中人交往更是严厉禁止,只不知道这位张师弟究竟与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可不要触犯门规,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此刻毕竟不是追问的时候,他们三人仍处绝地,小周勉强收束心神,转身面对鬼王,正要说话,鬼王却看了他一眼,忽地抢先道:“你强运真元,暗注灵力入七星剑,可是想以残余之力拖住我,好让你这两个同门能有脱身机会?” 小周身子一震,面如死灰,不料这鬼王心思竟如此慎密,以他的道行,再加上事先有了防备,自己等人只怕决无幸免之理。 不料鬼王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失望,我并无意为难你们。” “什么?”小周与田灵儿同时奇道,张小凡也是一脸惊讶,向他看了过来。 鬼王看了看碧瑶,又转过头看了看张小凡,微笑道:“张小兄,当日在空桑山死灵渊下,你对瑶儿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同历生死……” 他话才说了一半,张小凡面色已然变了,更感觉到旁边小周与田灵儿都用异样的眼光望了过来,心中一急,就要开口道:“你、你胡……”便在这时,他目光望到碧瑶看来的眼光,但见她明眸之中,隐隐竟有几分哀怨,忽然间便想起了那个大风狂雨之夜,天地肃杀,却只有她一人陪伴自己受苦的情景,深心处竟是莫名一软,这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鬼王的话,却依然在继续着:“而且当日你更开解瑶儿,化解了我父女这十几年来的一段心结,可以说是有恩于我。”他笑了笑,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上,我就放过你们三人。只是如此一来,将来你回归青云,必定要受那些不辨是非的老家伙责问,只怕多半不免,何不就此入我圣教,我必定好好器重于你,你也好与瑶儿双宿双栖,岂不……” “住口!”一声断喝,却是张小凡再也忍耐不住,手指着鬼王,大声道:“你来杀我吧,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入你魔教!” 田灵儿这才松了口气,拍手道:“说得好,小凡。” 旁边的小周淡淡地看了张小凡一眼,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 鬼王微笑摇头,道:“罢了,那也随你。反正来日方长,你再慢慢考虑吧。” 说完,他一拉碧瑶,再不停留,两人向洞外飞去,碧瑶在半空之中,忽然回头,望向张小凡,张小凡看她回望的目光,本来怒气冲冲的心里,又是一阵惘然。 小周站在一边,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鬼王父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后,外头噪音忽盛,似是正道中人突然受了什么突袭似的,不久之后,呼啸阵阵,风声尖锐,似乎有许多人一起飞上天空。 只听苍松道人雄厚的声音传来,声动四野,道:“尊驾何人,道行如此高深,为何不敢下来与贫道切磋一二?” 这话明显是对着鬼王说的,但只听风声呼啸,却无人回答,想来是去得远了。 山洞里,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田灵儿看着小周面色苍白,有些关切地道:“周师兄,你身体不要紧吧,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师伯的门下?” 张小凡在旁边也看着小周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跑了过去,扶住了他。小周看了他一眼,张小凡心中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 小周轻轻叹息一声,露出了微笑,对他二人道:“你不要叫我周师兄了,这是我混入魔教之内的假名,我不姓周。” 田灵儿“啊”了一声,道:“那你是……” 小周笑了笑,同时眉头一跳,似是什么地方痛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微笑道:“我是青云门通天峰,道玄恩师座下弟子,姓萧,名逸才。” “什么,你是萧逸才萧师兄?” 小周,也就是萧逸才含笑点头。 张小凡与田灵儿面面相觑,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可真是久仰了。 夜已深,流波山上的夜空,闪烁着无数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照耀世间。 某个隐秘的地方,鬼王缓步走出,只见碧瑶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怔怔地望着流波山东边的方向。 那里,是正道中人所居之地。 鬼王轻轻叹息,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瑶儿,夜深露重,你要小心身子。” 碧瑶身子动了一下,默默转过身来,强笑了笑,道:“是,谢谢爹。” 鬼王看她神色,忽地道:“你是在想张小凡那个小子吧?” 碧瑶脸上一红,却没有说话。 鬼王面露慈爱之色,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向前走了两步,道:“今日见他,我发现他自从与你一道去一次火龙洞后,似乎道行又更进了一步。” 碧瑶怔了一下,面上有些欢喜之色,道:“是吗?” 鬼王点头,道:“我推测之下,多半是他在看了《天书》第一卷之后,有些领悟。”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微笑道:“说起来,你从滴血洞中给我带出的那部天书第一卷总纲,我看了之后,对道法修炼,大有助益。” 碧瑶喜道:“是吗?” 鬼王点头,道:“不错,《天书》共有四卷,传说中还有第五卷,不过从未有人看过。但自古我圣教之中,便传下四卷,可惜多已流失不见。我们鬼王宗能有今日的风光,便是多靠三百年前的上一代鬼王祖师偶然得到了《天书》第二卷。”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在那第二卷中,虽然道法精深,玄妙莫测,但总纲文字,关键法诀,却是紧承着第一卷中,所以这数百年来,我鬼王宗里也只能与合欢派、长生堂、万毒门三大宗共分天下。不过日后,嘿嘿……” 碧瑶笑道:“那我要恭喜爹了。” 鬼王微笑点头,道:“这一次你实在是立下大功。本来派你前去空桑山炼血堂处,除了让你历练一下,也只不过是想找找当年黑心老人前辈可否留下什么法宝异器,不料却带回了《天书》,这可比任何法宝都要好上十倍不止了。” 碧瑶笑了笑,脸色却忽然有些黯淡下来。 鬼王看了女儿半晌,忽地失笑。 碧瑶惊醒,脸上一红,嗔道:“爹……” 鬼王笑着摇头,道:“你何必如此担心?” 碧瑶咬了咬牙,道:“爹,你今天也不是没看见,张小凡那、那个死家伙对他师姐田灵儿那个样子,我只怕、只怕……” 鬼王道:“只怕什么,怕他痴心一片,对你并无情意?” 碧瑶低下了头。 鬼王淡淡道:“我却与你看法不一样。” 碧瑶吃了一惊,道:“爹,你说什么?” 鬼王道:“以我今日所见,张小凡的确对他师姐不错,但在你与那小周斗法到危急时刻,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失声叫出并不顾及自身安危跳了出来。只凭这一点,再加上往日你与他共经生死,一路相伴,在他心中,或许他自己还不明白,但你的分量,也未必便比他那师姐差多少了。” 碧瑶脸上又是一红,夜色之下,更显娇艳,但随即眼波流动,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 鬼王把她神情看在眼中,走过去轻轻抚摩她的秀发,关爱之色袒露无疑,又道:“不过,你也不能高兴太早。首先门户之别,便是他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再有,青云门中他那些师父师叔师伯,也不可能会容他对你有什么情意的。所以我今日临走之时,才故意将你们关系说得暧昧,我看那叫小周的,在青云门中地位必然不低,由他回去传话,青云门必定对张小凡起疑。如此一来,他投靠我们圣教的可能,又多了几分!” 说罢,他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呵呵笑了两声。 碧瑶开始还笑了出来,但不久之后,却又缓缓收起笑容,默默低下了头。 鬼王眉头一皱,道:“怎么了?” 碧瑶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我有些担心,如此一来,只怕小凡他又要受苦了!” 鬼王哼了一声,道:“若无磨砺,又怎知宝剑锋利!他若是连这一点苦也受不起,莫说是把你交给他我不放心,便是让他来我手下,我也看不起他!” 碧瑶缓缓点头,但心中不知怎么,却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向东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林海茫茫,隔断了视线,仿佛有了千山万水之远。 萧逸才的突然出现,在青云门中着实引起了一阵震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都是又惊又喜,而且从萧逸才的口中,他们也得知了魔教似乎是想寻找在这流波山上出现的奇兽“夔牛”,并意外地知道了此次连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来到了此处。 此刻,萧逸才因为身体有伤,正躺在一张临时搭起的石床之上,背靠石壁,周围只有苍松道人和田不易两人,其他的弟子都被暂时遣开了。 苍松道人缓缓点头,面色凝重,道:“原来那人就是魔教鬼王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田不易皱了皱眉,道:“逸才,你是怎么混入魔教里面去的?” 萧逸才笑了笑,道:“当日我奉恩师之命,潜入空桑山查探魔教行踪,果然发现有魔教炼血堂一系的余孽在那里活动。但经我多方暗中观察,这些炼血堂余孽却并非大敌,不足为虑,只是多次听他们说到圣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之中,有什么隐秘大举动一般。我为查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们正在用人之际,看我还算有几分本领,居然也很顺利地就入了魔教。” 说到这里,他微带歉意,对田不易道:“不过田师叔,当日张师弟与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掉入死灵渊的时候,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对付天音寺的法相师兄等人,不及救援,心里着实有些抱歉。不过幸好张师弟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 第六十五章 隐忧(2) 田不易微笑道:“无妨,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苍松道人在旁边听了,忽地哼了一声。 田不易听在耳中,也不去理他。 苍松道人转头对萧逸才道:“不过话说回来,逸才师侄,你这番举动可实在太过冒险。要知道魔教贼子个个阴险狡诈,万一弄得不好,你受了什么伤害,我可没办法向掌门师兄交代了。” 田不易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此次下山之前,掌门师兄对你数月没有消息,心中也颇为担忧,特地私下嘱咐我们要留意你的行踪呢。” 萧逸才脸色一黯,摇头道:“唉,都是我不好,让恩师担心了。” 苍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们将此地魔教余孽清剿干净,回山之后,掌门师兄必定不会怪你,只怕还要重重赏你也说不准呢?” 萧逸才脸上一红,道:“苍松师叔,说笑了。” 田不易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说笑,你这次的确功劳不小。不过逸才,日后你可不要再做这危险之事了。掌门师兄是极看重你的,日后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后,这掌门之位,也多半便是传给你,到时你身负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萧逸才肃然道:“是。多谢苍松师叔与田师叔的教诲。”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幸好今日你没有伤及经脉根本,不然就麻烦了。” 萧逸才看着苍松和田不易都站起身来,也欲起身相送,田不易按住了他,摇头道:“你身上有伤,好好歇息就是,这些俗礼,我们也不是在青云山中,就能免则免了吧。” 萧逸才不好违逆于他,加上身子的确疲累,便又重新靠上了石壁,道:“多谢二位师叔,那就恕我无礼了。” 苍松道人挥了挥手,与田不易向外边走去,眼看着要走到洞口,忽听着萧逸才在背后叫了一声: “田师叔。” 田不易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怎么?” 萧逸才靠坐在石壁上,微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去年到大竹峰拜访师叔你时,苏茹师叔曾提过想要一颗东南沿海特产的‘大贝珍珠’,正好我这次来到东海,就找到了一颗。你过来看看吧。” 田不易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萧逸才,笑了出来,道:“嗨,你不说,我居然也给忘记了,还好你有心,不然我回大竹峰之后,只怕要被你苏师叔给烦死了。” 说着,笑着走了回去。苍松道人在原地略停了停,自然不会去打听这什么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洞里,便只剩下了田不易与萧逸才二人。 田不易微笑着走了过来,走到萧逸才身前坐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略向后看了看,淡淡道:“你苏师叔的脾气向来是外和内急,早一百年前,她就跑到东海边找到了那什么大贝珍珠了。此刻无人,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萧逸才点了点头,看着田不易,道:“师叔果然慧眼,我把师叔留下来,其实是想对你谈一谈你门下张小凡张师弟的事。” 田不易眉头一皱,心里微吃一惊,道:“他怎么了?” 萧逸才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田不易会意,身子微微前倾,凝神细听。 山洞之中,一片安静,此刻只有隐约的低语声,轻轻回荡。 ------------ 第六十六章 往事(1)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显得有些压抑,田不易缓缓伸直身体,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萧逸才沉默了一会,道:“田师叔,这件事我也犹豫了许久,但一想总归不好瞒着你……” 田不易深深呼吸,点头道:“萧师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了。” 萧逸才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道:“田师叔,我看张师弟虽然与鬼王父女认识,但似乎也还未入了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阴险毒辣,张师弟年纪又轻,只怕多半会有些危险。”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如霜,冷冷道:“那个畜生,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萧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师叔,我有句话,不知……” 田不易道:“你说。” 萧逸才道:“是。田师叔,我之所以私下与你讲张师弟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闹大之前,你能妥善处理。苍松师叔向来掌管青云刑罚,性子又颇为刚强,若为他所知,只怕张师弟……只是他毕竟是你门下弟子,而且这些年来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闹大了,你和苍松师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张师弟并无犯什么大错,你私下教诲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萧师侄,你果然有大将之风,也不枉掌门师兄这般看重于你。看来日后掌门之位,非你莫属了。” 萧逸才微微低头,道:“田师叔你过奖了。” 田不易此刻脸色已经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这次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脉会记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加重了口气。 萧逸才却似什么也听不懂一般,微笑道:“师叔太客气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田不易独自一人站在树林里的僻静处,负手而立。 这时已是夜深,苍穹上繁星点点,明月高悬,明亮的月光透过森林里繁茂的枝叶,照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中看去,他眉头微皱,显然有什么心事。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田不易转过身子,向后看去,突然一怔,讶道:“是你?” 来人却是他的妻子苏茹,在这凄清夜里,寂静林中,她静静走来,似乎在瞬间就让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到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的岁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丽。 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刚才叫大仁回来叫小凡到这里,小凡正好不在,我让他去金刚门大力尊者那里看看,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望了苏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苏茹淡淡道:“你自从晚上去看过萧逸才后,回来一直眉头紧皱,有什么事吗?” 田不易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瞒不过你。”说着,便把萧逸才对他所说的关于张小凡的事,说了一遍。 苏茹默默地听完,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先不说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还有他那个女儿认识,但就算他们认识了,要以此说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说他是魔教潜入青云门的奸细,我决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六个徒弟,从老大到老六,就没有一个这么会惹事,又让我这么烦的!” 苏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过从老大到老六,也没有一个像他这般,在七脉大试上给你露脸的啊。” 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白眼一翻,道:“嘁,那也叫露脸吗,被人用雷劈得像个烧焦的石头一样。” 苏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师兄,听说三百年前你自己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时候,也不过才进了前四而已啊。”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账,面上顿时有些尴尬,道:“那我还不是……还不是那个时候心里念着,比试的头天晚上还跑去找你,与你一起溜出来在通天峰‘虹桥’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没睡。到了比试的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哪里是万师兄的对手?” “呸!”苏茹啐了他一口,但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看去温柔无限,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年轻时的那个夜晚,“万师兄天纵其才,绝顶聪明,我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门师兄,在道法修行上更无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么,当初进了前四,已经让你师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居然还想着打败万师兄吗?”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显心情也好了起来,道:“万师兄他自然远胜于我,不过你当年却在他与我之间选了我,可知我还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当初鬼迷了心窍,瞎了眼了,才会跟着你的。” 田不易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妻子,呵呵笑着,眼中满是笑意,忽然间伸出手去,拉住了苏茹那柔若无骨的手。 苏茹瞪了他一眼,悄声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肉麻做什么?再说等一会小凡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那像是什么样子!” 田不易但笑不语,苏茹微微低下头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夜色如水,四野无人。清凉的晚风悄悄吹过,拂动夜色里的树梢枝头。 树林里头,很是安静。 半晌,苏茹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小凡现在这个样子,倒和你当年很是相像。”说着,她抬起头,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觉吗?”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苏茹微笑道:“你那个是什么表情?其实当年你看起来也似乎是傻傻的样子,谁人都以为你比不上你那些意气风发的师兄师弟。但最后在大竹峰一脉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师父后来也把首座之位传给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我那个叫做内秀,可不是傻。” 苏茹失声笑了出来,摇头笑道:“你这个人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没办法。”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不过说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以他这一两年间的表现,纵然不是如林惊羽、陆雪琪那般的聪慧资质,但也不能说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过头些年来,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来便缩手缩脚的有些木讷而已。” 说到这里,苏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当年最粗浅的太极玄清道第一层道法,他怎么会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时间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摇了摇头,吐出了胸口一口闷气,淡淡道:“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了,等一会儿老七来了,我自然要好好问一问他,这些日子,他究竟干什么去了,还干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出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会对他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还没说话,便被你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怎么,我有时候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便有一股气出来。” 苏茹微笑道:“其实你还不是想让你这个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进一步,就是在平日里对人处事,你也想要他像齐昊、萧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将来……”说到此处,苏茹微微叹息一声,停口不说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么了?” 苏茹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改得像当年万师兄一般,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说了。” 苏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这个一向看不起他的师父居然对他期望最大的时候,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田不易哼了一声,一脸不屑,转过头去,道:“就他那个笨瓜样子,还让我对他期望最大?别做梦了!……” 苏茹在他身后,微笑着看着他,感觉到依然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仿佛,这三百年的岁月,一点也不曾改变过。 她悄悄的,也握紧了他的手。 张小凡与宋大仁离开了石头和他师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石头那嗡声嗡气的笑声。一路之上,但见夜色渐深,除了几个守夜的弟子,众人都慢慢向住处走回去了。 眼看着快要到大竹峰所住的那个洞穴了,宋大仁心里有些不放心,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小凡,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张小凡道:“是,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了什么找你,但我看他从萧逸才师兄那里回来之后,眉头就一直皱着,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张小凡默然不语,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萧逸才把那日鬼王与碧瑶的事情对师父讲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等会儿师父问起,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了。 宋大仁见张小凡没有说话,以为他心里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师父平日里虽然严峻,但心里却是十分爱护我们这些弟子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不过,你可不要再突然冲动起来,万一顶撞了师父,那我们也没办法为你求情了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温暖,咬了咬牙,向宋大仁看去,低声道:“大师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样对你,真是对不住,你,你别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快点走罢,别让师父等久了。不过这天也真是的,刚才还明月高悬,怎么就这一会儿,乌云就飘了过来。东海这里,毕竟与我们中原不同。” 张小凡抬头看了看天,果然见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适才还明亮之极的月亮,如今只在渐渐堆积的黑云中穿梭,光亮大为减弱,看得让人心里发闷。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走了回来,宋大仁与张小凡停住脚步,只听见洞穴里传出田灵儿与杜必书开玩笑的清脆笑声。 张小凡沉默片刻,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那我就不进去,直接去树林里找师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快些去吧。不过现下有些黑暗,你在树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吗?” 张小凡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宋大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小师弟有些孤单,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山洞里去了。 一走入森林,黑暗便似乎从森林深处呼啸一声,涌了过来,包围了他的身影。 张小凡停顿了一下,心里一动,但过了片刻,眼睛渐渐适应了森林里的环境,夜空上方残余的月光还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了下来,落在无人处,有隐约的光亮。 森林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白日的鸟鸣,没有野兽的呼吸,甚至连往常随处可听见的低低虫鸣,在这个夜晚,似乎也听不到了。到处是高大而耸立的巨树,巍峨挺立,在黑暗中,如默然的战士! 只有风声! 从远方大海深处吹来的海风,拂过了森林的上方,吹动了树梢,沙沙作响。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少年独自前行。 张小凡的思绪,忽然飘荡开去,在这个幽深的森林、寂静的夜色中,他突然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以前的往事:昏黄的灯下,还是孩童的他,依偎在娘亲的怀抱,对着外边的夜色,瞪大了眼睛,有淡淡的恐惧…… 原来,不经意间,那一段过往的岁月,已经离了这么远了。 他合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甩了甩头,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他却并没有发现,在他走来的路上,黑暗深处,忽然无声地亮起了两团红色的、像是燃烧着恨意火焰的光芒。 如一个人,愤怒的眼瞳! 田不易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道:“怎么搞的,这么久了还没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快的,大仁跑过去找他,他再从大力尊者那里回来,就算用跑,也要一段时间。你总不能让他为了这一点事,便腾云驾雾地飞过来吧?” 田不易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东海这里的天色怎么变得这么快?” 苏茹看了看周围,也微微皱眉应道:“是啊,刚才还亮堂着呢,转眼就乌云盖顶了。”不过她却没把这个放在心上,话题一转,问起另一件事去了:“不易,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看了看她,道:“什么?” 苏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萧逸才所说的与鬼王父女相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与苍松师兄说才对,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但他却私下对你说了,反对苍松师兄相瞒,而他平日里和我们大竹峰又并非很熟,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人,不简单的。” ------------ 第六十六章 往事(2) 苏茹眉头微皱,道:“怎么?” 田不易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沉吟了一会,道:“据我所知,掌门师兄这些年来,专心参道,门中之事,已是渐渐不再理会,平日里的烦琐之事,大都交给以苍松为首的几位长老处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如今门中有人私下议论,苍松现在已经是住在龙首峰的掌门了。” 苏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担忧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声道:“这话你可千万不可在外边胡说。”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们青云门两千年来,特别是从青叶祖师创下青云七脉以来,这掌门之位,一向是由长门通天峰里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苏茹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但如今,苍松师兄在门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强,声望更是仅次于道玄师兄的人。本来萧逸才接任掌门像是并无异议的事,如今看来,却似乎有些疑问了。” 田不易淡淡道:“而且这二百年来,苍松他一直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平日里说一不二,除了道玄师兄,他早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萧师侄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 苏茹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不易,这掌门之争,牵涉颇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摇头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乃是一脉首座,如何能躲得开去。今日萧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为了日后相争,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茹叹息一声,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呜”的一声,森林里不知名的深处,忽然有一阵阴风,吹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凉,又看着满天树影,婆娑舞动,几如妖魔。他眉头微皱,只觉得今晚这森林里鬼气森森,大是不同于往日。不过随即又想,在此处住了许多日子了,从来也不见有什么邪物,难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吗? 想到这里,他自己心中便也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后,鬼嚎之声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张小凡大惊失色,立刻转过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几分。在身后来路,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一个闪烁着暗红光芒的骷髅头,飞到半空,旋转不已。 只见在那鬼哭声中,这红色骷髅头逐渐停下,面孔正对着张小凡处。张小凡只看见那深陷的眼空里,竟仿佛有几点幽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片刻之后,在这鬼物背后,却又缓缓升起了两个身影,衬着红色骷髅头的光芒,张小凡看见了其中一人是个高瘦老者,面目狰狞,容貌干槁,几乎是皮包骨头,看去倒似乎与那红色骷髅头相差不远,一双眼恶狠狠盯着张小凡,大是愤恨的样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来却颇是狼狈,个人虽然也颇为高大,却被那老者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中,动弹不得,满脸无奈沮丧之意。 张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惊,口中“咦”了一声。 这人却是个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下见到的,这几日在这流波山又见到几回的野狗道人。只见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着衣领,哭丧着。一转眼间看到张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着张小凡叫了出来:“啊,就是他,就是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见野狗指着自己叫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见那老者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发出了刺耳而沙哑的声音,对野狗道:“就是这个青云门的小崽子?” 野狗点头不迭,连声道:“对,对,就是他,吸血前辈,就是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惟一传人,吸血鬼姜老三。” ------------ 第六十七章 吸血老妖(1) 这个面目狰狞的老者,却是魔教中一个隐世多年的老魔头,自号“吸血老祖”,正道中人,包括魔教的许多人,私下却称他做“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他所修习的邪门妖法“吸血大法”,要吸食活人精血入体方可修炼,大是诡异可怖。 不过这妖法虽然厉害,却对修习者本人亦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习着吸血妖法的人,无不是个个面容狰狞,不容于世,便是魔教之中,也多有私下非议的。 但话说回来,这妖法却是非同小可,百年前他出世之时,也曾经闹过一场腥风血雨,搅得正道中人头痛不已。只是后来魔教失势,正道连手打压,吸血老妖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杀,也随着魔教渐渐退出中原,以后便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这一回魔教复兴,群魔齐舞,吸血老妖本属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万毒门”,也被请了出来。而在出山之前,他门下惟一的一个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为和野狗道人、刘镐等人臭味相投,被野狗等人拉去助拳,不料却在万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后,震怒之极。要知他这一脉,因为吸血妖法名声太差,且修炼过程凶险难测,一不小心便被妖法反噬,爆血而亡。所以就是魔道之中,亦少有人愿意修行,这姜老三乃是他在十数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个弟子,性子还正好对了他的古怪脾气,所以心里很是喜爱。不料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大有动静,由鬼王宗先行开道,来到这东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随后,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后派出强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算算也就是今日才来到流波山上。说巧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等炼血堂一系人马。 年老大、刘镐等人,俱是狡诈之辈,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阴沉,知道这老魔头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还记恨徒弟之死,一个个便脚底抹油跑了。偏偏这野狗道人的性子,说好听些是个直性子,往坏处说便是反应迟钝,居然上前给吸血老妖打招呼见礼,口中还说着:“啊,老前辈,多年不见,不想身子还康健如昔……” 话未说到一半,吸血老妖听着便觉得野狗这厮实在该杀,连累我徒儿送死不说,居然还敢来讽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把野狗拎了起来。野狗道人这才感觉不对,只吓得求饶不止。吸血老妖也不废话,只对他道:“现在我们就去青云门那里,找那个杀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干你的血为我徒弟祭奠一番。” 这番话直说的野狗面无人色,叫苦不迭。自来到流波山上,张小凡已经数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当时不是在与别人斗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见张小凡。算上在隐秘山洞的那一次,张小凡也是躲在黑暗处,等他出来的时候,野狗也早和别人一起冲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去了。 这野狗心想,谁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没有来这流波山,万一他没来,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岂不死得冤枉,当下哀求不止,无奈吸血老妖心如铁石,充耳不闻,拎着他便偷偷飞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这时在这黑暗林中,突然看见了张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当真是喜出望外,比见到自己亲生爹娘还要高兴,立刻便大声叫了出来: “就是他,没错,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声,手上轻轻一抛,登时把野狗像扔杂物一般丢了好远出去,半晌张小凡才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有呼痛声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还是撞上了一棵大树?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青云门的小辈弟子,却没有立刻出手,反是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性子暴戾,但也并非全无理智。当日在看到炼血堂托人运回的姜老三的尸首之后,狂怒伤心之余,随即也发现了奇怪之处,这姜老三血肉干枯的死法,怎么看怎么像是被自己一门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难道这世间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还有人修习这门“奇术”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张小凡手中那根烧火棍上,有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传下的“噬血珠”,但以他数百年修行的见识眼光,很快就认定了这个“凶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与吸血妖法相类的法术,而且这份道行决然不低,只怕还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见了张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气,先仔细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处? 只是他东看看、西瞧瞧,眉头大皱,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这小子仍然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云门弟子,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更无半分吸血妖法的那种残忍暴戾之气。 张小凡站在原地,却是被这一个鬼气森森的老家伙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与野狗在一起,想来必是魔教中人,看他们二人的言谈,似乎倒是特意前来找自己似的。 半空中那个泛着红光的红色骷髅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开始缓缓旋转,吸血老妖的声音从那红光背后,冷冷传了过来:“青云门的小崽子,就是你杀我徒儿姜老三的吗?” 张小凡一怔,奇道:“谁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窒了一下,心中大怒,换了往日,早就一个法术过去,先吸干这家伙的血再说。只是一想到这青云门的弟子身上竟会有道行不低的吸血术法,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先搞清楚,当下强压住怒火,但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像是鬼哭狼嚎:“就是你在空桑山万蝠古窟里用吸血大法杀了的那个!” 张小凡心头一震,再一听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腰间那根烧火棍摸去。 烧火棍安静地别在他的腰间,如沉眠的恶魔。 吸血老妖见他半晌不言语,倒似出神一般,当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到了极点,比起当年追杀自己的那些青云门高手还要“嚣张”十倍。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有些许疑问,哪里会忍了这么许久,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青云门的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悚然一惊,退后一步。只听着周围鬼哭之声大作,阴风凛冽,触体生寒,就连自己脖子后头也凉飕飕的,全身的寒毛都似乎倒竖起来了。 半空中的红色骷髅头,忽然张开了阴森森的嘴,刹那之间,只见从那嘴里闪出五道黑光,落到张小凡身前,过了片刻,竟是抖抖嗦嗦站了起来。 张小凡凝神戒备,知道眼前这魔教妖人邪法怪异,仔细一看,仍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见那五道渐渐长大的身影,却是五个形容各异,面貌狰狞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齿,腥臭污秽之气,扑鼻而来。 不到一会工夫,这五个鬼怪竟然已经长大到比张小凡还高上半个身子的巨人,在他们的后面,吸血老妖双手结着奇怪法印,在那个红色骷髅头上或点或拍,时不时地晃动一下,那些鬼怪便相应地动了动,显然被这老魔头在控制着。 此刻,仿佛是衬着那个骷髅头散发出来的红光,连吸血老妖的眼睛里也有些发红,只听他冷笑一声,双手十指忽紧,“嘶”的一声,牢牢勒在了红色骷髅头上。 几乎与他的动作相应,那五个巨大鬼物的眼睛里,突然全部红亮了起来,发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时仰首,向天嚎叫。 “呜啊……” 张小凡身子剧震,神志几为所夺,只觉得周围鬼影闪烁,那鬼哭之声更是如穿耳之锥,直插入了自己脑袋,痛楚不堪。 那五个鬼物仰天长嚎,片刻后竟是一起扑了过来,风声呼啸,张小凡竭力向后扑去,险险才躲过这一击。只是还没等他平静下来,那五个鬼物一起下手,嚎叫声中,竟把鬼爪齐齐插入地下。 张小凡人在半空,把烧火棍紧握在手,心下稍安,烧火棍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泛起了苍青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什么,那五个鬼物深插入地下的鬼爪,仿佛拉住了什么一般,长嚎声中,阴风顿起,整块地面竟被扯了起来,更可怖的却是从那地下,“唆唆唆”竟是飞出了无数大小阴灵,向着张小凡飞去,转眼间就把他给包围了起来。 吸血老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但随即又皱了皱眉,他因为心里顾忌这少年只怕身怀异能,所以一开始并未用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而是用了这些年来另外修炼的一套得意法术――“五鬼御灵”,以本身精魄炼成的五个“命鬼”为媒,将附近十里之内的所有死灵幽魂强行拘来,再以厉鬼之术炼化之,俱成贪噬生灵血肉的阴灵,往张小凡攻去。 但这个青云弟子的道行虽然不低,却似乎并没有修习什么吸血大法,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野狗那家伙为了活命,随便指了个替死鬼给自己? 他正在心里想着,忽然间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已被无数白色幽魂阴灵团团围住到看不见身影的张小凡处,突然。那重重白影鬼魅中,有一道幽幽玄青之光,穿过无数阴灵,照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撕裂了什么一般,清脆而响。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阴暗,此刻已经连月亮的微光,也渐渐看不到了。 寂寥而带着些凄凉的夜色里,隐约有一声长啸。 甚至连远方大海上的波涛,也仿佛渐渐澎湃。 那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心间,悄悄掠过…… 烧火棍赫然剧亮,那原本黑幽幽的棒身,仿佛突然惊醒的恶魔,睁开了双眸。瞬间,冰凉而暴戾的气息,从张小凡的身上传了开去,无数的阴灵竟是惊骇飞起,惊惶飞舞。 远处的吸血老妖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肃然,低声自语了一句:“好重的煞气……” 那五只巨大的命鬼,齐声嚎叫,身形闪过,“唆唆”几声腾空而起,落在张小凡周围,将他包围在中间,同时鬼爪向空撕扯,锐声顿起。 适才还因为烧火棍上神秘煞气惊慌不已阴灵,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张小凡分明看见,其中许多幻化做人形的脸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间之后,又变作凶残。 “呀!”…… 凄厉鬼啸,破空而出,无数的阴灵返身而下,向着那场中惟一的血肉之躯,扑了上去。 张小凡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前后左右尽是白色鬼影,纷至沓来,直是应接不暇。只是还没等他招架几下,忽然间他身子一绊,脚下剧痛,几乎跌倒在地。 张小凡大吃一惊,向下看去,只见脚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两只巨大鬼手,将他的双脚牢牢抓住,鬼爪锋利,几乎就要刺入血脉。而在周围,刚才还有的那五只命鬼,却只剩下了四只。 半空中无数阴灵齐声欢呼,尖啸着蜂拥而至,那一张张贪婪的大口,仿佛就在眼前。 张小凡面色苍白,肌肉仿佛也有些扭曲,强忍剧痛,右手结法诀在身前疾划,烧火棍腾空而起,在空中“呜”的一声,闪过一道光墙,幽幽青光,一闪再闪。 当先冲下的几只阴灵,收势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连尖叫声也没有,竟是化作轻烟。与此同时,张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却见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经划破了他的肌肤,鲜红的血,流淌了出来,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鲜美、甘甜的,血的气息啊,在空气中,顿时散发出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 满天飞舞尖啸的无数阴灵们,也怔了一下。 烧火棍上的光芒,也仿佛,轻轻震了一下,就像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息,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后,无数阴灵们叫嚣着冲下,冲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躯。只是在那风声凛冽处,却有人昂首一啸。烧火棍落了下来,张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阴灵,瞪大了眼,那眼中隐约有红色的光芒晃动。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过了那鬼爪,也穿过了自己的鲜血! 红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静静渗了进去。烧火棍上红色的血脉,突然之间,一起亮了起来。 “噗!”地底深处,有一声闷响。上方所有的阴灵,忽然都停顿不前,面有惧色,就像前方,便是传说中焚炼阴魂的恶魔。 黑暗里,仿佛只有烧火棍的光芒,闪烁着。 远处,吸血老妖手中的红色骷髅头,忽地发出一声低低脆响,在右手边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块下来。 吸血老妖脸色大变,霍然抬头,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灵法阵中的一只命鬼,而看场中,缺了一角的四只命鬼明显已经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阴灵,渐渐地竟有阴灵逃逸而去。 张小凡周围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脚上的鬼爪,也慢慢松开,化作腥血,渗入地面。 只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却只听满天阴灵,齐声呼啸。他悚然大惊,正要抵抗,却只见那无数阴灵,竟是四散飞逃,但见着白光四晃,鬼啸连连,阴灵飞舞,红光闪过…… 红光? 那穿过无数白色阴灵之间,奔驰而来的红光,如电如光,闪烁着的骷髅头,转眼已到眼前。张小凡正要跃起,却是脚下一痛,牵扯到刚才受的伤口,身子不稳,竟是没能闪开。 ------------ 第六十七章 吸血老妖(2) 只见红色骷髅赫然张口,竟如恶鬼一般咬来,张小凡惊骇之中,御起烧火棍挡在身前,却只见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口中竟伸出一只干枯手来,霍然长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张小凡身体大震,刹那间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干枯的肌肤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饱满起来,而自己头脑中一阵发晕,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一齐翻腾,竟是都往胸口那伤口处倒流而去。 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了,眼看着张小凡被他控于手掌之间,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喝一声,手臂伸起,竟是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体举到了半空,喝道:“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脉逆流,痛苦不堪,神志渐渐模糊,只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垂死挣扎,将烧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无,如飘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声,心里却暗想着:这少年别的没什么,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这法宝却大是古怪,等一会吸干了他的血,倒要将这烧火棍似的东西,带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这时,烧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张小凡胸口的那只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划过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肤。 那皮肤之下的鲜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吸血老妖忽然尖啸一声,放开了张小凡,向后跃开,向手中看去,只见原本因为吸血而变的饱满的肌肤,几乎就在瞬间,就突然干瘪了下来,比原来的还要干瘪。而在前方,张小凡身子摇摇欲坠,但他手中的那根烧火棍,特别是棒顶头上的那颗珠子,却诡异地亮了起来,映的它周围的血丝,闪闪发红。 吸血老妖忽然冷笑了出来:“我说怎么姜老三会这般死法,原来古怪在你这里,嘿嘿,天下竟有这般奇珍,小子,连你的命一起拿来吧!” 说着身形飞起,鬼手如爪,这一次,却是向着张小凡的头顶,直直插下。可怜张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无力抵挡,眼看就要死在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声断喝,满含怒意,炽热的热浪转眼间破空而至,如巨涛排空,席卷了整个森林。他们周围十丈之内,所有的树木瞬间枯萎,只有一道灿烂火光,从天边而下,将这满天乌云,尽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惊失色,这来人道行之高,大非寻常,哪里还顾得上伤张小凡,双手疾退,尖啸声中,红色骷髅血光大盛,在身前腾起一道红如鲜血的光墙。 “轰……” 如雷声落地而轰鸣,火光砸在血墙之上,嘶嘶热浪,片刻间化作赤色仙剑,震动不已,巨大之力,将吸血老妖直往后压去,直退了数丈之远,这力道竟不稍减,依然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压过来。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声,法诀变化,十指连动,瞬间红色骷髅双目中射出两道血光,透过血墙,打在那赤剑之上。 巨响声中,赤色仙剑倒飞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几步,这才站稳身体。 “‘赤焰’!”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炽烈热浪一闪而收,火光闪过处,田不易缓缓现身,身后另有一个身影闪过,正是苏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张小凡。张小凡一看是师父师娘赶来,心中一暖,只见苏茹面有担忧之色,看着他低声道:“小凡,你没事吧?” 张小凡勉力笑道:“我没事,师娘……”话未说到一半,忽然间眼前金星一闪,随即一黑,却是晕了过去。苏茹眉头紧皱,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却也先向张小凡这里看了过来。 片刻之后,苏茹查看完毕,伸手到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黄澄澄的丹药,给张小凡服下,然后向着田不易点了点头,轻声道:“死不了。”顿了一下,向远处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愤慨之色,“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脸上怒气一闪而过,转过头来,与吸血老妖的目光对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数百年的人物,居然用这般残劣手段,对付一个小辈,算什么东西?” “呸!”吸血老妖狠狠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儿的命便不是命么?” 田不易冷冷道:“关你鬼徒弟什么事?” 吸血老妖目光一凝,道:“他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下杀了我徒弟,我便来杀他,那又怎样?”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声。“杀得好!”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冷冷一笑,道:“我向来看不起我这个徒弟,但今日一见,却比我想像得有出息,居然还懂得为民除害!” 吸血老妖这一气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们这般狗娘养的,百年前落井下石,追杀于我,今日正好让我再会一会你的赤焰剑!” 田不易深深呼吸,右手凌空划过,刹那间赤焰仙剑如听到主人心思,仿佛也一般激动地微微震动。 “百年前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就让我再看一看,你这个胆敢欺负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 第六十八章 赤焰(1) 吸血老妖哼了一声,却无丝毫惧怕,枯槁的脸上浮起凶戾之色,道:“当年你们这些正道之人,不过就仗着人多势众,难道我还当真怕了你么?” 说着,双手一振,身前那个闪烁着红光的骷髅头“呜”的一声划过半空,围绕着他的身子急速飞舞,而他的眼睛里,亦开始渐渐发红。 田不易深深吸气,凝神戒备。百年之前,他已是青云门下出色的一人,当年追杀魔教余孽,他也是主力之一,也曾和吸血老妖交过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视,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这时,满天的乌云又是渐渐聚拢,刚才被田不易石破天惊的一剑所撕碎的痕迹已是消失不见,夜色又深沉下来。 隐约中,远方传来的大海波涛之声,夹杂在凛冽巨大的风声里,渐渐汹涌。那若隐若现,仿佛隐匿在深海之中的长啸,在夜色中,苍穹下,轻轻飘荡。 张小凡悠悠醒来,只觉得胸口烦闷,很是难受,此刻忽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一只白皙的玉手伸了过来,在他胸口轻轻推拿了几下。 片刻之后,原本郁积在胸间的气血,仿佛通畅开去,连他的精神,也顿时好了不少。 张小凡抬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正扶着自己,微笑不语。 他脸上一红,低声道:“谢谢师娘。” 苏茹柔声道:“你没事吧?”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现在就是有些疲惫,其他没什么了?” 苏茹微笑点头,忽地轻声笑道:“那就好了,现在看你师父为你出气!” 张小凡吓了一跳,顺着苏茹目光看去,一时为之震动。 黑暗的苍穹之下,低沉的黑云之间,赫然竟有炽热而闪耀的光团,映亮了半个天际,连乌云的边缘,也仿佛镶上了光边。 田不易如上古的火神,傲立在云端,将那“赤焰”幻化燃烧的火焰,化作满天飞舞的火龙,撕开乌云,冲上九天。 而吸血老妖,竟已是不见踪影,却见在云边天上,赫然有巨大骷髅,嘶吼狂啸,风云变化,有幽厉血光,冲天而起,与那火龙厮斗不止。 满天黑云,此刻都已沸腾不止,翻滚咆哮,从地上望去,那两人竟如九天神魔,愤怒决杀。 张小凡只看得心动神驰,对师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见火龙狂啸,声动四野,出没云间,真个有惊天动地之威,倒和前些日子在黑石洞下,三尾妖狐用玄火鉴召出的火龙有些相似,但威势却大得多了。 正想到这里,他身子忽地一震,只觉得从自己右手臂上的玄火鉴处,忽然有一阵热气腾起,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走遍全身。 正在他身边的苏茹忽有所感,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眼中有关切之色,道:“小凡,你身体怎么突然这么热,不会是伤后发热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不想师娘感觉如此敏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讷讷地的道:“没、没什么……” 苏茹皱眉,正想细问,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过头向后看去,只见森林中脚步阵阵,不过片刻,前后从各个角落竟是走出了百余人来,都是正道中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苍松道人。 苏茹站起身来,笑了笑道:“苍松师兄,你们也来了。” 苍松微微点头,淡淡道:“田师弟在这里大展神威,惊天动地,我们也不是瞎子聋子,就过来看一看了。” 苏茹眉头微皱,觉得他话中隐隐有刺,但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跟在后面的大竹峰弟子,却已看到了张小凡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憔悴地坐在地上。 田灵儿失声惊呼,跑了上来,宋大仁、杜必书、何大智脸上也有焦急之色,跟在她的后面,不料他们才跑了几步,忽只觉得白影一闪,竟是有个身影比他们更快地冲了上去,仔细一看,却是林惊羽。 只见他闪身到张小凡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微微苍白,道:“小凡,你没事吧?” 张小凡感觉到他眼里的担忧,心中一暖,点头微笑道:“我没事了,无妨。” 林惊羽上下看了看他,又瞧了他胸口伤处一眼,这才放了心,长出了一口气,道:“是谁伤了你的?” 张小凡向上一指,道:“就是那个妖人,听我师父刚才叫他,好象是什么‘吸血老妖’?” 林惊羽身子一震,看来他倒知道这个魔头,讶道:“这老家伙居然也出世了?” 说罢,抬头向上望去,这时田灵儿等人也来到张小凡的身边,问长问短,张小凡看着田灵儿关切的目光,却低下头去,低声地回答着师兄们的问题,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时天空中激斗正酣,林惊羽站在张小凡身边,抬头看了一会,忽然道:“小凡,想不到你师父平时看起来不怎样,但道法居然如此之高!” 田灵儿一听,心中有气,自从当年她在家门口败给了林惊羽,心里便看这小子很不顺眼,当下哼了一声,道:“我爹道法精深,哪里是你这个龙首峰的小子能看得出来的?” 林惊羽眉头一皱,转头看来,却见是田灵儿目光逼视,毫不示弱,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忽然一笑,道:“田师妹,你说的是。” 田灵儿反而怔了一下,没料到这个当年趾高气扬的少年如今修养突然变得好了,但看林惊羽面带微笑,却是往另一处看去。她顺着林惊羽的目光,却见他正和站在远处苍松道人身旁的齐昊相望,相视微笑。 田灵儿何等聪明,转眼便想到林惊羽必定是因为一向尊重师兄齐昊,所以才不好意思和自己争辩,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目光与齐昊相接,仍是止不住的心中一甜。 站在一旁的苏茹眉头轻皱,刚才这几个小辈的话她都听在耳中了,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片刻之后,她悄悄向苍松道人看去,只见苍松道人仰首观望,面无表情,但眼神炯炯,目光闪烁,一直盯着田不易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时,只听着狂风呼啸,天空中火焰四射,血光冲天,显然那二人斗法已到了最要紧的时刻,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想不到这吸血老妖居然如此胆大,敢来此处挑衅。齐昊!” 齐昊就站在他的身边,踏上一步,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苍松道人向天空中望了一眼,道:“你田师伯胜算已定,那老魔头撑不了多久了,你带人在四周布置一下,这一次决不能让这妖孽跑了。” 齐昊应了一声,伸手招了招,把林惊羽也叫了回来,然后转身知会其他几大门派如法相、李洵等人,正自商量。 苏茹缓缓走到苍松道人身边,微笑道:“苍松师兄,你怎么看出不易要胜了?” 苍松道人看了苏茹一眼,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苏师妹,你又要开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兄玩笑了吗?” 苏茹摇头笑道:“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您头上开玩笑了,我可是诚心请教的!” 苍松道人笑了笑,道:“苏师妹你向来聪慧,资质远胜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兄,何必太谦。吸血老妖虽然道行不低,又有‘血骷髅’在身,看起来血光冲天,凶悍无比。但我观其声势虽凶,本尊法宝所在右上三分处,血色红光却似不纯,血骷髅似有小小破损。这在平日自然不算什么,以这妖孽的道行,回去稍加炼化,自然无事,但如今在田师弟面前,却是他最大的破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中深处仿佛有一道寒光闪过,但声音依然平和,道:“反看田师弟,从容不迫,以青云法诀驾驭赤焰神剑,竟已可化出‘赤火真龙’,血骷髅红光虽盛,但与赤火真龙一触即退,已非其敌。而且他目光敏锐,招招直攻血骷髅右上三分处,吸血老妖看似嚣张,其实已是左支右拙,必败无疑。不知道苏师妹看来,我说的可有错吗?” 苏茹微笑道:“师兄慧眼,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 苍松道人淡淡一笑,转过头去,仰首眺望,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调平和,缓缓道:“苏师妹。” 苏茹道:“什么,苍松师兄?” 苍松大人目光依然放在半空中激烈斗法的两人身上,口中却分明轻声而清晰地道:“田师弟自从百年前一举突破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界,这些年来,道法上又是突飞猛进吧!” 苏茹心头一震,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微笑道:“苍松师兄你太过奖了,不易他哪有掌门师兄和你的大才……” 苍松道人缓缓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百年前我们正道一举击溃魔教,我和田师弟、风回峰的曾师弟、朝阳峰的商师弟,以及长门的万……” 苏茹忽然低声喊了一声:“苍松师兄。” 苍松道人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几人追杀魔教中的几个魔头,深入蛮荒,便在那时,田师弟已突破到了上清境,万师……那个人,便对我们说道,田师弟看似迟钝,但内里聪慧,尤其心志坚毅不拔,更是难得,将来于道法修行之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苏师妹,那个人,你也是认识的,他所说的话,他的目光见识,想必你也不会有疑问吧!” 苏茹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只转过头去,仰望天空。 吸血老妖人在半空,厉啸连连,模样凶狠之极,但心里却是越来越惊。百年前他也曾与田不易交过手,那时此人虽然道行已然不低,但自己凭这吸血大法,仍然有把握胜之。 不料百年之后,再度交手,此人道行竟然突飞猛进,由那赤焰仙剑上化出的火龙,次次都与他以吸血大法催持血骷髅所发出的“幽厉血芒”硬撼,非但不落下风,更有渐渐压倒之势。 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止这些,刚才他与张小凡斗法时候,看他是个青云小辈,一时大意,“五鬼御灵”法阵却被他莫名其妙地破去了一只命鬼。 其实这也难怪吸血老妖想不通,他的血骷髅本是鬼厉之物,若是遇上了正道传说中的一些无上神兵,比如陆雪琪的“天琊”神剑,自然会有些生克,以他的道行见识,自然也会加倍小心。 只是张小凡这小子的法宝烧火棍,却实在太过古怪,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兵气息,真说起来,因为煞气极重,倒是比较像吸血老妖的邪门法宝,吸血老妖看了之后,便不放在心上。 不料张小凡手中的烧火棍,“噬血珠”吸噬活物精血,对吸血老妖的鬼物无可奈何,但另外的一半――“摄魂”,却是传说中焚炼阴灵厉魄数千载而成的无上邪物,正是世间幽魂鬼厉之物的老祖宗,适才激斗中被张小凡以本身精血催动,插入命鬼之体,登时就把命鬼化了个干干净净,比什么正道神兵都要干脆无比。 换了平时,吸血老妖顶多也就是吃惊一下,因为张小凡毕竟道法修行与他相差甚远,适才吸血老妖一拿出看家本事,张小凡便是不敌,但等他对上了道行非但不低于他,更似隐隐有胜过之势的田不易,这小小的隐患便显露出来了。 五鬼御灵法阵和吸血大法,都是用血骷髅所催动,命鬼突然被破去一只,血骷髅之上登时也受了细微破损,而此刻,却已成了吸血老妖最大的危险。 田不易身居青云门大竹峰首座近百年,非但道行远胜张小凡,见识眼光、斗法经验更是胜他百倍,两人交手不过数个回合,便看出吸血老妖的血骷髅上有一处居然光色不纯,立时便全力向此处攻去,刚开始还没什么,但时间一久,吸血老妖便觉得吃力无比。 只见天空中火龙嘶吼,张牙舞爪,吸血老妖化身的巨大骷髅,渐渐光色黯淡,反看这火焰炽热,几乎把整个夜空,都染做了赤色。 吸血老妖心中叫苦,暗恨自己过于托大,以为这百年来自己苦心修炼,除了正道中那几个顶尖之人,便不惧怕其余。这次前来,他其实也是暗中询问过,知道了那几个自己深深忌惮的人都未前来,这才放心,不料如今事过百年,这田不易道行进境竟是如此之快。 他正焦急处,目光无意中向下一望,登时又吃了一惊,只见地面上人影晃动,怕不有数十人以上,看那服饰样子,多半都是正道中人,其中更有几个面熟之人,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苍松道人,当年也是追杀他的青云诸人中之一,这一下更是心寒,立刻便有去意。 便在他这心神一闪之时,突然间前头火龙狂啸,声若惊雷,吸血老妖大吃一惊,抬头看去,骇然变色。只见半空中火龙突然火光大盛,片刻之后却不攻来,反而如长鲸吸水一般缩回到田不易手中,再度化作赤色仙剑,而那残余的火光,竟未稍退,直照亮了整个苍穹。 田不易面如严霜,神色肃然,赤焰横在胸前,左手握住法诀,脚踏七星,在半空中,连行七步,赤焰仙剑霍然刺天,口中诵诀: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地面之上,尤其是青云门中,一片哗然,无数目光,尤其是大竹峰弟子,更是一个个神情激动无比,就连旁边的苍松道人,脸色也微微苍白。 原本低沉的乌云顿时翻涌,如开了锅的沸水,天地间风声萧萧,片刻后更是从那黑云深处,有隆隆雷声,几乎就在那两个人的身边,炸响开来。 ------------ 第六十八章 赤焰(2) 刹那间,天动地摇! 整个流波山仿佛也震动不已,而在这座海岛的周围,原本平静的海水,也一般地沸腾起来。 那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光,在天际一闪,忽地而起,刺破黑云,撕裂长空,如骄傲而不可一世的神明,落入凡间,停在那燃烧的剑尖。 那一个瞬间,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那炽热而耀眼的光芒,遮盖了这片天地世间。 有风,吹过。 拂起了,所有人的衣裳…… 天地间,忽然一片肃杀宁静! 突然,惊雷再响!轰然声中,天地变色,那一道巨大无匹的光柱,激射而出,洞穿了所有黑云,亮过了夏日赤阳,一往无回、势不可挡地冲向吸血老妖。 片刻之后,吸血老妖被一片光芒盖过了,就连血骷髅的红光,也在瞬间全部消失。 一道身影,从那云层之上,掉了下来。 田不易紧握赤焰,深深呼吸,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他立在云端的模样,几如天神。 在最初的震惊安静之后,正道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喧哗,惊佩之声不绝于耳,大竹峰弟子个个面露得意,张小凡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崇拜得五体投地,目光好不容易离开了田不易,只见周围人个个是面带笑容,田灵儿更是开心喜笑。 欢喜之余,张小凡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向小竹峰处看去,果然看见陆雪琪正默默仰望,望着半空中田不易的身影,怔怔出神。同样的一式“神剑御雷真诀”,但在田不易手中,威力却比陆雪琪大了何止十倍? 吸血老妖面红如血,身子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掉了下来,苍松道人哼了一声,向齐昊等人使了个眼色,齐昊会意,一挥手,顿时正道中跃出了六七个弟子,一起向吸血老妖掉落之地冲去,同时手中法宝齐出。 而吸血老妖在半空里,身子剧颤,双手急挥,似要反抗,但没动两下,面上红光一闪,赫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瞬间面如死灰。 众人大笑,都看出这老魔头已然无力反抗,眼看着齐昊等人就要生擒活捉吸血老妖,忽然只听着背后苏茹突然失声叫道:“小心!” 齐昊、林惊羽等人心中一惊,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片刻间紫芒、黑气闪过,数股大力从黑暗处突袭而来,飞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青云弟子和一个天音寺僧人,立刻被打得口吐鲜血,倒飞回来。 齐昊等人大惊,硬生生顿住身形,但只片刻间那些力道已然冲到他们面前,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齐昊大呼:“快退!” 同时,他紧咬牙关,手中的寒冰仙剑一闪再闪,瞬间在身前连布七道冰墙,为同门和同道之人掩护,但还不等其他人退回几步,这些大力已撞上冰墙,摧枯拉朽般冲垮冰墙,直冲过来。 齐昊首当其冲,片刻间几乎连呼吸都止住了,却见绿芒闪过,竟是林惊羽已见大师兄情势危急,不顾一切御起“斩龙剑”冲了过来。 齐昊失声道:“林师弟,你快走!” 只是这些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面前,眼看着这二人如巨浪小舟,行将不免,只得闭目待死,却忽然只听着后头有人大喝: “妖孽!” 风声骤起,片刻间那些古怪力道如遇上对手,“乒乒乓乓”连响了一阵,风声大作,突又停止,齐昊与林惊羽二人被人拉住衣领,直向后跃出了数丈,好歹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二人定了定神,只见救了齐昊的是苍松道人,把林惊羽拉回来的苏茹,而此刻与他们一起站在最前头的,还有几位都是其他门派的诸如“大力尊者”等前辈,还包括了不知何时从云端落下的田不易。 远处,只见紫芒黑气闪动,片刻后将落下来的吸血老妖接住,一阵晃动,现出几个人来,而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之中,同时也响起了无数脚步声,黑暗中阴影重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里面,只看现身走出的那数十人,俱是魔教中人。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了起来,只见站在魔教中人最前头的几人,接住了吸血老妖身子的正是鬼王,而在他身边的,赫然还有三人,一个是光头秃顶的老头,一个是样貌凶悍但身材却十分矮小的侏儒,还有一个,却是个白面书生,潇洒出众,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一丝邪气。 正道这边,苍松道人与旁边田不易等人对望一眼,眼角仿佛也微微抽搐,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啊,好啊,你们这些老家伙,终于一个个都出世了。” ------------ 第六十九章 青龙(1) 这时旁边早有人过来扶住吸血老妖,那个秃顶老头似与吸血老妖颇有交情,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鬼王空出手来,微笑却不言语,神情大是轻松,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感觉,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白面书生,与他对望了一眼。 “苍松狗道,还记得你家爷爷吗?”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正道这里的年轻弟子一起皱眉,却见是那个模样凶悍的侏儒,此刻只见他死死盯着苍松,眼露凶光,如一只恶狼一般。 苍松冷笑一声,道:“妖孽,还记得当年那一剑吗?” 此言一出,众人只见那侏儒脸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显然恨得入骨,但见他慢慢点头,用手在胸口从左肩向右方向,斜斜地划下,恶狠狠道:“好,好,我没忘记,想不到你也记得,那就太好了。这一剑,我自然要还在你身上。” 苍松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视线转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神色从容的那两个人身上。 苏茹面色凝重,以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出了这几人个个道行高深,绝不弱于刚才的吸血老妖,只怕多半都是魔教中久不出世的老魔头。此刻听到苍松道人与那侏儒的对话,轻声对站在身边的田不易道:“这些人是谁?” 田不易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眉头皱在一起,道:“这个侏儒叫百毒子,是魔教万毒门的;那个秃顶老儿是碣石山的端木老祖,在魔教中一向独来独往。这两个人和吸血老妖,都是百年前我们追杀的魔教余孽。至于旁边那两人,一个看来就是萧逸才说的魔教鬼王宗这一代的宗主,但那个白面书生,我也不曾见过。” 苏茹倒吸了一口凉气,百年前那一场正魔大战,她修行未成,并未与田不易、苍松道人等人一起深入蛮荒,但这几人的名字当年却是如雷贯耳,尤其是百毒子和那端木老祖,恶名昭昭,比起那吸血老妖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这时,那个秃顶的端木老祖突然回过头来,向正道诸人这里扫了一眼,忽地尖声道:“万剑一呢,万剑一那狗贼怎么没来?” 青云门年轻弟子都是一怔,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田不易、苍松道人、苏茹等人却是霍然变色,田不易冷冷道:“万师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经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魔教那几人都是一怔,百毒子与端木老祖,包括这时才缓过气来的吸血老妖,一起失声道:“死了?” 站在一边的鬼王与白面书生,身子亦似微微一震。 万剑一,这个在青云门年轻一代耳中从未提起的名字,对这些个魔教巨头来说,竟仿佛似有魔力一般。只见这几人对望一眼,神色间颇为微妙,脸上憎恨之色尤重,其中夹杂着一丝畏惧,但这些却怎么也盖不去,他们眼底深处的那一片喜悦之色。 端木老祖脸上神色复杂,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嘴里咕哝了几句,众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最后一句倒是说得比较清楚:“嘿嘿,想不到这狗贼居然也会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此人竟是忍不住狂笑起来。 青云门这里的人,都变了脸色,苍松道人盯着他,忽然冷笑道:“你笑什么?他虽不在,但青云门下,对付你这等妖魔小丑,有的是降妖伏魔之人。” “呸!”旁边传来不屑之声,却是那个百毒子,恶狠狠道,“我们不能亲手杀了这厮,实难解心头大恨,迟早有一日我们要杀上青云,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吸血老妖在后面怪叫道:“不错,正要如此,不然难消我这百年深仇!” 正道中人无不变色,见这些魔教妖孽个个凶狠残暴,言下之意连逝去之人也不放过,不禁大是愤慨。 田灵儿悄悄向旁边的大师兄宋大仁问道:“大师兄,这位万……万师伯是谁,好象厉害之极,连这些魔教妖孽都极怕他,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宋大仁脸上神色一动,欲言又止,苦笑一声,道:“小师妹,等有空回山了,你自己问师父师娘吧。” 田灵儿一抿嘴,哼了一声,微嗔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问娘去。”说着就要走上前去。 张小凡看在眼里,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她,低声道:“师姐,现在大敌当前,你别上去,我们稍后再问吧。” 田灵儿看了看前边,见场中气氛果然紧张,便停下了脚步,回头向张小凡笑了笑。 张小凡心中一热,不料突然前方又传来一声冷哼,满是怒意,却是在魔教那一边,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在鬼王身后,碧瑶缓缓现身,远远地盯着自己。 张小凡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田灵儿的手。 远处,小竹峰诸人处,陆雪琪缓缓从张小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前方碧瑶的身上,默默端详着她。 这时,一直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大力尊者,却突然开了口道:“百毒子,端木老妖,当初你们侥幸得脱,就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今日居然还敢出来作怪,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呸!”那几人一起咒骂,粗言秽语,不绝于耳。 大力尊者微微变色,忽见一直站在旁边得那个白面书生走上一步,微笑道:“这位多半便是金刚门的大力尊者了吧?” 大力尊者看了看他,道:“不错,你又是谁?” 那白面书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自顾自地道:“若是当年的万剑一站在这里,说了你刚才的那番话,我们这些你们眼中的妖魔小丑,还会有点顾忌,不过若是凭你金刚门那些三脚猫的道行法术,还是躲到青云门那些人的背后去吧。” 魔教众人大笑,甚至连他们背后,那片黑暗的树林中,也隐隐传出了嘲笑声。 大力尊者的脸立刻就涨得通红,神色愤怒之极,但在他旁边的青云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苏茹对望一眼,眼里却都有担忧之色,只从那片笑声中,便知魔教非但强援已到,便是在人数上,也胜过许多。 这一战,只怕是艰险无比。 “混账!”一声大喝,突然响起,却是站在大力尊者背后的石头腾身而起,不甘师父被辱,破煞法杖金光大盛,向着那白面书生急冲而去。 田不易等人都吃了一惊,大力尊者急喝道:“石头,回来,不可轻举妄动!” 但石头猝起发难,速度快极,转眼破煞金光已冲到那白面书生面前,只见白面书生并无慌乱神色,只抬起右手,掌心隐有青光一闪,正对着冲过来的破煞法杖。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破煞金光已如离弦之箭,轰然撞上了白面书生的手心,瞬间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金光闪烁,空气里咝咝乱响,竟是看不到那个白面书生的身影了。 正道中年轻弟子欢声雷动,但为首的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等人,脸色却都沉了下来。 片刻之后,金光渐渐黯淡下来,众人哑然,但见场中那白面书生面色从容,只用一只手竟然抵住了石头莫大威势的破煞金光,任凭石头在半空中如何催动,竟是不能再近分毫。 只听他笑了笑,道:“年轻人,回去再好好修炼一百年吧!”说罢,右手猛地一挥,众人只见又是一道青光闪过,石头如受重击,整个人向后飞去,而破煞法杖也在一声锐响之后,冲天而起,飞了老高。 大力尊者腾身而起,将受伤而回的石头接住,仔细一看,知道不过受了些振荡,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但怒气更增,身子一转,就要出手。 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拉住了他,却是苍松道人,只见他面色如霜,冷冷道:“阁下究竟是谁,这枚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玉戒’,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大力尊者一怔,失声道:“什么,乾坤清光戒?” 在场之人,包括魔教那边,十人中倒有八人耸然动容,张小凡心中好奇,低声问宋大仁道:“大师兄,这法宝很厉害吗?” 宋大仁一脸惊愕还未恢复,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这枚戒指是极厉害的法宝,乃是九天神品,但已经失踪千年,不想今日又再重现世间!”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听得那白面书生对着苍松道人微笑道:“在下乃是无名小辈,如今在鬼王宗主麾下,做一马前卒耳。” 鬼王微笑摇头,道:“龙兄,你自谦太过了。” 站在旁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还有此刻也走了过来的吸血老妖,几乎同时向这个被鬼王称呼“龙兄”的白面书生看去,却见他右手此刻笼在衣袖之中,根本看不清手中物品,但听刚才苍松道人如此肯定,而这白面书生又不否认,多半便是真的拥有这枚神品戒指了。 一想到传说中这枚神戒的种种异能,加之修真炼道之人又无不是对法宝看得极重,众人当真便是全身发热。不过他们三人虽然与这白面书生同时出现,却并非同路而来,也不曾见过此人,只知道他们到后不久,鬼王身旁就神秘地多出了这么一个道行极深的高人。 当下百毒子又狠狠地盯了他的右手一眼,转头对鬼王道:“鬼王宗主,这位兄台我们也从未见过,倒不知道鬼王宗何时出了如此高人?” 鬼王笑了笑,道:“百毒道兄,我们鬼王宗乃是圣教小派,自然是比不上你们万毒门的。” 百毒子哼了一声,他身属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万毒门,此次乃是受门主所托来此荒僻之地,说起来,这也真是他百年来首次出山。 但不出世归不出世,魔教中的事情他仍然清清楚楚: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为首,万毒门、合欢派和长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之后,炼血堂败落时方才兴起的大派,历史悠久,根深蒂固。惟独这鬼王宗一脉,却是三百年前突然兴起,门下高手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两百年间就已经与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称奇。 魔教之中,势力侵扎无所不在,各大派系无不想达到当年黑心老人在时,炼血堂呼风唤雨的那种地步,只是各门势力相当,就连剩下的众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难分上下。是以虽然暗地里勾心斗角,但面上众人也勉强保持着和气。 百毒子来此之前,万毒门门主亲自嘱咐于他,让他一定要找机会刺探鬼王宗内,到底有何秘密,到底实力如何?这些年来,魔教之中,暗地里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传说中魔教无上的圣典经卷《天书》,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里。 而此刻,《天书》还不见踪影,这枚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玉戒却突然出现,百毒子心里震骇,只觉得鬼王宗内里实力,直是深不可测,但他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就是了:“宗主说笑了,如今谁不知道鬼王宗如日中天,不过这位龙兄我们的确不曾见过,很想认识一下。” 鬼王深深看了百毒子一眼,眼中精光闪动,忽地一笑,道:“道兄说得也是,反正日后也要相见。你应该知道三百年前,在上一代鬼王麾下,有四大圣使吧?” 百毒子神色一变,端木老祖却已失声道:“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个人,居然还活着?” 那个白面书生与鬼王微笑着对看一眼,向着众人微笑道:“诸位好,我是青龙。” 正道那边,反应并不如何激烈,但百毒子等魔教中人却是耸然动容,三百年前,鬼王宗刚刚崛起的时候,门中除了上一代鬼王,便是这所谓的四大圣使为根基力量,就此势力日涨,在魔教中几经厮杀暗斗,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终于有了今日局面,这四人实力,可想而知。 只见青龙忽然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鬼王道:“毕竟还是老了,你看对面那些正道的年轻人中,个个面有疑惑之色,多半是没听过我的名号。” 鬼王笑道:“龙兄何必多虑,后进晚辈,少见多怪,只要假以时日,龙兄之名,必定重新威震天下。” 青龙大笑,笑声中向着自己右手看去,仿佛还有些隐约的凄凉。 “砰”,一声大响,众人吓了一跳,向那声响处看去,却是刚才石头的破煞法杖,激射向天空,直到此刻方才掉落下来。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正道这里,多数人皱着眉头,凝神戒备,这一次魔教复兴,实力之强,已经超出了意料之外,而且看这形势,还有更多更深的势力,隐藏未出。 而魔教那一边,却是各怀鬼胎,端木老祖还好些,他无门无派,只是与吸血老妖要好,所以站在他这一边。但百毒子和吸血老妖都是万毒门中重要人物,此刻相望无语,对鬼王宗已是深深警惕。 只有鬼王与青龙站在那里,神态从容,青龙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鬼王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不经意间,却向张小凡处望了一眼。 夜渐深沉,海风呼啸,远方茫茫大海之中,深夜里的那阵阵莫名的长啸之声,仿佛也越来越近,渐渐清晰。 田不易与苍松道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有退避之意。旁边的苏茹咳嗽一声,轻声对苍松道人道:“苍松师兄,如今妖孽势大,我们不如暂且避退,回山与掌门师兄商议之后,再做决策,如何?” 苍松沉吟半晌,决然点头道:“师妹说得是。”说着向田不易看了一眼,田不易缓缓点头。 ------------ 第六十九章 青龙(2) 苍松道人正欲开口,忽又想起了什么,向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低声道:“萧逸才呢,怎么一个晚上都没看到他?” 站在他身边的齐昊闻言,走上一步道:“师父,刚才出来时候,萧师兄说他身子不大舒服,就没有跟出来。” 苍松道人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但终不能在弟子们面前说三道四,只得转过头去,正想对其他几派诸如法相、李洵等人说话,突然,在他们人群背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众人耸动,一阵混乱,只见数个站在后边的正道年轻弟子,身负重创,踉踉跄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身鲜血,嘶声大呼: “后面有魔教的人!” 黑暗中,古老的森林里,仿佛有无数凄厉笑声响起,田不易等人脸色大变,自从鬼王等人一现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那些个老怪物所吸引过去,不料魔教中人诡计多端,暗中却派人包抄后路,猝起发难。 只在这一瞬间,森林中光芒闪烁,竟是飞出无数法宝杀来,正道中人纷纷御起法宝还击,但一来出其不意,二来魔教徒众竟远比他们想像得要多,登时便处于下风。 苍松道人面色阴沉,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不料还不等他有何动作,前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一起扑了上来。 百毒子口中长笑,神色凶狠,叫道:“狗道士,拿命来!” 苍松道人在半空中一顿身形,不敢轻视这些个老怪物,只得回身接战,同时他身下赤色光芒亮起,却是田不易出手,接住了端木老祖。 苏茹站在地下,眉头紧皱,美丽的面容上隐有几分忧色。眼下正道这边,明显不利,魔教那里还有两个深不可测的鬼王和青龙未曾出手,而暗地里的魔教徒众更不知还有多少,局势堪忧。 此时局面一片混乱,深夜里阴影中,到处都是魔教中人,随时随地都会有杀人夺命的法宝飞出,正道中人陷入苦战,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小凡手持烧火棍,却没有动手,因为大竹峰的宋大仁、田灵儿等人顾虑到他刚才受创,把他围在中间,所以一时倒也没有受伤,不过情势危急,他也一般紧张。 眼看着周围魔教光芒越来越盛,正道中人被渐渐压缩,主要是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隐藏在暗处的魔教徒众,实在是吃了大亏。 张小凡站在原地,看到周围几位师兄还有田灵儿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心里焦急,又自觉身体虽然有些疲累,但并无大碍,便要上去参战。 就在此刻,忽只听一声轻啸,如凤鸣九天,清音悦耳,回荡开去。一道绚烂蓝光,霍然腾起,陆雪琪人随剑升,但见那天琊神剑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方圆几丈的空间。 黑暗,竟似不能靠近她的容颜身影! 她却往那黑暗之中,投身而去。“呼”地一声,锐啸震天,这美丽女子,化作一道如电蓝光,射进了古老森林里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蓝光闪耀,黑暗中惊呼声不绝于耳,场中众人的压力顿时一轻。 与此同时,只听佛号阵阵,法相合十而起,指尖上方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轮回珠”,缓缓转动,忽地睁眼,轮回珠亦向另一边黑暗处冲去,片刻之后,一片耀眼金光,在黑暗中腾腾亮起,如同白昼,无数魔教中人惊叫飞出。 这一来局势立时便有改观,如齐昊、林惊羽、李洵、燕虹,甚至包括法善、石头等人,俱是正道中年轻一辈里出色的人物,刚才只不过措手不及,这一下立刻纷纷出手,而周围偷袭的魔教中人却似乎并未有高手,少有人能挡其锋锐,情势便往正道这边好转。 站在远处的鬼王与青龙看在眼里,都皱了皱眉,青龙微微摇头,叹道:“正道中的这些年轻弟子,资质无不是万中挑一,比起我们这些后辈,强得太多了。” 鬼王点了点头,目光向远处望去,忽然道:“最早出手的那个女子,手中法宝,你可看清了?” 青龙淡淡道:“是天琊吧?” 鬼王转过头来,向他看去,青龙笑了笑,缓缓地、又似乎是轻声低语地道:“天琊神剑、天琊神剑啊!” 鬼王负手而立,缓缓道:“还有,天音寺的那个和尚,手中有轮回珠,青云门那个白衣少年,手中仙剑碧绿如水,应该是‘斩龙剑’,正道这些年来,还真是苦心栽培年轻人了。” ------------ 第七十章 往事(1) 深夜的森林中,此刻已经被无数法宝发射出的亮光照得如同白昼,从树林深处到最激烈的空地之上,似乎处处都有凛冽的厉光飞过,在五颜六色美丽的光芒下,不断地腾起鲜红的血,喷洒在微微颤抖的树木之上。 凝成血珠,无声滴落。 陆雪琪一声清啸,落在地上,片刻间在夜色中蔚蓝如海清澈似水的光圈,从她手中的天琊神剑上向四周激射而出,如美丽女子温柔的眼波,掠过这凡俗的世间。 无数繁茂的枝叶,一起向外翻动,哗啦作响。 周围身着黑衣的魔教徒众,怪叫不止,虽有拼力阻挡者,竟也被打了出去。自从死灵渊脱险至今,她的道行竟仿佛又精进许多。 张小凡远远看在眼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惊又佩。自己周围,宋大仁、杜必书等人也是渐渐吃力,围攻大竹峰的魔教徒众,人数不多,道行却比周围其他人高,衣衫之上都有个骷髅标志,也不知道是不是鬼王宗的标记。 田灵儿站在张小凡身前,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举手投足驾驭着琥珀朱绫,未有一丝慌乱。 本来在大竹峰诸弟子中,田灵儿虽然是除了张小凡外年龄最小的人,但她资质远胜过几位师兄,论道行除了宋大仁外便数到她了。魔教徒众不知是欺她是个女子,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主攻的方向却一直是向她而来。此刻,便是连张小凡也感觉出田灵儿有些吃力了。 夜风,悄悄吹过已变作战场的森林,黑暗深处,仿佛也有无数的眼睛窥视着。 周围的呼喊声越来越急,张小凡紧皱眉头,向外面看去,只一会工夫,形势又有了变化,魔教那里已然做出了反应,刚才还势如破竹的陆雪琪、法相、齐昊等人,此刻都已经遇上了高手,被缠在原地,一时虽不落下风,却已脱不开身。 而周围道行稍差的正道弟子,身边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魔教徒众,尖叫声不绝于耳,局面又开始向魔教那里倒了过去。 张小凡一咬牙,抽出烧火棍,要去助诸位师兄和灵儿师姐一臂之力,不料他身形才动,忽听前方田灵儿失声惊呼,身形一窒,似是被什么拌了一下,片刻间便又三四道法宝奇光冲了过来。 宋大仁等人大吃一惊,却援手不及,尽管张小凡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却也是迟了一步。 在这危急关头,田灵儿俏脸失色,几如白纸,双手连挥,琥珀朱绫“刷刷刷”在身前飞舞阻挡,却也是来不及,转眼间一白一黑两道飞得快的两件法宝,冲到眼前。 张小凡一颗心几乎都跳了出来,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便在此时,忽只见白影一闪,一个身影挡在田灵儿身前,双手挥动,登时把那两道法宝打飞了回去,远远的黑暗处,立刻便传来几声怒喝,几声惊叫。 众人松了一口气,向那人看去,只见正是师娘苏茹。 苏茹急回头,向田灵儿上下打量一番,道:“灵儿,你没事吧?” 田灵儿惊魂未定,点头道:“我没事,娘。” 苏茹眉头紧皱,这时周围魔教徒众又逼了过来,苏茹急道:“你们快走,此地不可久留!等下冲出去之后,你们离开此岛,我们在东海昌合城里见面。” 宋大仁、田灵儿等都吃了一惊,但见苏茹面色严峻,不敢多言,田灵儿应了一声,大竹峰诸人便向后而走。 此刻场中一片混乱,战况激烈异常,苏茹左闪右晃,看到有正道年轻弟子危急便上前相救,令其撤退。她道行颇高,远胜普通魔教徒众,但见在夜色中她身影飘荡,风姿绰约,竟不露丝毫急迫模样。 得有空隙处,她抬头仰望,只见天空中乌云沉沉,却有光华乱闪,那半空中乃是苍松道人与田不易,正与魔教的百毒子与端木老祖斗在一起。 她心中颇是担心,但看田不易虽然才与吸血老妖斗法一场,此刻对上了端木老祖,却依然不落下风,心下方才稍慰。 这时被苏茹几番冲击解围,正道中弟子已是陆续走了许多,留在场中的大都是陆雪琪等道行较深的弟子,人数上少了许多。不过魔教那里,也有许多人追踪而去,所以正道虽然处于下风,一时倒也没什么大的危险。 只不过,苏茹心中却越来越是焦虑,因为就在前方,从头到尾,魔教中最神秘的鬼王与青龙,一直站在那里,微笑看戏。 魔教这边,鬼王与青龙并排站着,看着场中的弟子不断逃去,青龙淡淡道:“你准备放过这些人吗?” 鬼王微笑道:“这些年轻弟子,无足轻重,再说我们此次到这流波山上,也并非为了与正道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的!” 青龙点了点头,抬头向半空中看了看,道:“这两个人,都是当年青云门杀入蛮荒的那五个人中的吧?” 鬼王道:“不错,苍松道人、田不易,还有商正梁、曾叔常,再加上一个万剑一,便是这五个人了。” 青龙轻轻叹息一声,道:“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当年这些人不过还是锐意冲杀的年轻人,如今居然也都独当一面了。” 鬼王微微一笑,道:“龙兄,当年是你有事不在,否则有你们四大圣使在,青云山一战,我们圣教虽然未必能挽回败局,至少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青龙摇头,道:“不可能的,百年前乃是正道三大巨派鼎盛之时,那些老不死的纷纷出山,加上我们一样也是抵挡不住。不过,嘿嘿,可笑我们圣教数千载之下,在蛮荒圣殿之所,却被那五个人冲杀进去,一时望风而糜……” 鬼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当年我因为要照顾上代鬼王,不在圣殿,但也听说场面极是难看,可惜圣殿中高手都在青云山那场大战中被派了出去,死伤无数,否则……” 青龙忽然插口道:“那个时候我在圣殿。” 鬼王身子一震,吃了一惊,道:“什么,龙兄你那个时候就在圣殿?” 青龙苦笑一声,道:“不错,其实不止我,除了那个大懒鬼玄武,白虎和朱雀也都在圣殿。” 鬼王脸色变了变,强笑一声,道:“那怎么刚才龙兄你却没有认出这两个人来?” 青龙又是一声苦笑,道:“说来也是丢脸的事。当年这五个人一路冲进蛮荒不说,居然还一直冲杀到了圣殿之上。那时全荒震动,震骇不已,我与白虎、朱雀虽然一向与看守圣殿的长生堂、万毒门不和,但圣殿毕竟乃是首要之事,便与其他各脉高手,一起守卫。” 鬼王向半空中望了一眼,道:“怎么这五个人的道行,百年前便如此之高吗?” 青龙摇头,道:“其实也不尽然,事后我细细想来,其实都是我们在青云山大败之后,高手死伤太多,人心惶惶,被这五人胡乱冲杀,一时都以为正道大批人马已经杀来,未战心已怯了,却不曾想到只有区区五个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这五人中,其实我只与万剑一照过面,所以不认得其他四人。当年他们冲进圣殿,五个人却分作了五路,从各个方向冲了进去,我们猝不及防,心中又是焦急畏惧,一听前后左右都有喊杀之声,方寸已然乱了。本来若是镇定接战,等局面稍定,我们必胜无疑,可惜,唉,可惜他们中居然有一个万剑一……” 鬼王皱眉道:“此人怎样?” 青龙眉目微闭,沉默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此人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乃我生平仅见,事后我等私下商谈,都以为其他四人虽然道行不低,但与万剑一比起来却相差许多,可以说若无此人,这几个青云门的家伙决然是冲不进蛮荒的,更不用说还杀到了我们圣殿之上。” 看着他的神情,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隐隐有些向往:“那时,其他四人从旁边后头冲进,我们却把主力都聚在正门圣殿之处,心中正自犹豫惊骇,便在这时,万剑一便孤身一人,仗剑直冲了进来……” 鬼王一皱眉,道:“就他一人?” 青龙叹息一声,道:“不错,就他一人。我还记得当年他白衣如雪,剑碧如水……啊,不错,就是那把斩龙剑了!百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鬼王吃了一惊,见青龙左手向前指去,却是指着兀自在场中拼斗的林惊羽手中那把碧如秋水的斩龙剑。 “原来这斩龙剑当初是在万剑一手中的?” 青龙点头,道:“不错,便是在他手里。那时我大声喝问,他却一言不发,只是长笑不已,直冲进我们人群之中,纵横厮杀,势不可挡,啧啧,啧啧,唉,真是英雄了得!” 鬼王点了点头,脸上亦有惊佩之意,道:“此人果然厉害,胆大包天,后来如何?” 青龙道:“我们都是又惊又怒,但又怕除了他还有正道高手杀入,而且圣殿之后喊杀声越来越近,我们更是惊惶,慌乱之下,竟是被他冲到了供奉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的正殿之上。” 鬼王一向平静从容的神色突然变色,失声道:“什么?” 青龙苦笑一声,道:“连你也愤怒了,可以想像我们当时何等恼怒。这一下便不管什么高手来不来了,全部人都和疯了一样向他冲过去,有什么看家法宝都用了出来,只片刻工夫,他身上白衣便被血染红了。但他竟不回头,直冲进圣殿,腾身飞到了圣殿上并排供奉的那两座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神像之上,在二圣神像之间的白墙上,生生刻下了他‘万剑一’三个大字!” 鬼王顿时哑然。 青龙忽然道:“朱雀一直以来都是黑纱蒙面,你知道吧?” 鬼王微感意外,道:“不错,怎么了?” 青龙道:“她是我们四人中惟一的女子,但侍奉二圣之心却最是虔诚,当时我只看她不顾一切第一个冲了上去,趁着万剑一刻字的那眨眼工夫,一刀便砍了下去,竟将万剑一的左手给砍了下来。” 鬼王又是一惊。 青龙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们也都吓了一跳,因为万剑一冲杀进来时威势太大,我们都未想到他一人对着我们这许多人,再厉害也早成了强弩之末。不料他左手虽断,血如泉涌,但他神色不变,反而身子一转,贴近了朱雀,探手把她的面纱掀开看了看,然后大笑道:果然是绝色美人!说完,他驾驭起斩龙剑,竟是又冲杀了出去……” 鬼王摇了摇头,道:“他这样居然也能杀得出去?” 青龙叹道:“一来是他太过强悍,手臂虽断,圣殿上鲜血飞飘,但他剑势威力竟仿佛更胜过往,二来其他四个青云门的家伙,居然在圣殿之后放起火来,浓烟四起,我们又担心还有更多敌人,心慌意乱,又急着救火,居然就被他冲了出去。” 鬼王长长出了口气,道:“想不道正道之中,竟然有这等英雄人物!” 青龙淡淡道:“可惜英雄固然了得,不可一世,却也没什么好下场。当日等我们搞清楚了其实只有青云门五人冲杀进来之后,真个是气得七窍生烟,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万毒门和长生堂里那些家伙,嘴上骂得厉害,但心里对万剑一此人都是惊佩之极,尤其是我那个师妹朱雀……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言道:“那时我们都以为青云门中,必定是此人接掌掌门大位,不料事隔不久,却听说乃是他师兄道玄接位,而从此之后,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竟是再无消息,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已经死了。” 他说到这里,言下唏嘘,大有遗憾之色。 鬼王一笑,道:“不错,可惜不能和这等英雄人物一决高下,真是生平憾事。” 青龙抬头,向半空中望了一眼,忽地冷笑一声,道:“端木和百毒子这几个家伙,当年从青云山败回,逃入蛮荒,结果还未到圣殿就遇上了万剑一等五人,被打得落荒而逃,连圣殿也不敢回,刚才居然还敢大声喝问万剑一来了没有,真是厚颜无耻!” 鬼王微微一笑,道:“他们不过是万毒门里那个老怪物的走狗,龙兄何必生气!” 青龙伸手,轻轻一拂身上白衣,淡淡道:“当年被万剑一闯入圣殿,乃是我们圣教教众之奇耻大辱,我百年苦修,又甘冒奇险找到了乾坤清光戒,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他再决高低。今日听说他已然去世,心中只有失望抱憾,却不想这些人竟然说出了挖坟掘尸这等无耻之话,真是羞与为伍!” 鬼王摇头微笑,抬头观战,但见天空中光芒越来越盛,那四人的身影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而满天的乌云,此刻也都被他们法宝的光芒映得发亮。 苍穹无语,只有远方大海之中,那阵阵长啸之声,渐渐凄厉。 鬼王忽然皱眉,转头对青龙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夜色有些奇怪?” 青龙抬头看了看,沉默了片刻,忽然动容道:“你是说……” 鬼王点了点头,道:“传说那奇兽每次出世,必然天地变色,伴以大风雨,所以古卷《神魔志异》中有记载此物乃雷神坐骑。” 青龙面色渐渐凝重,皱眉道:“怎么会这么不凑巧,就在今晚?” 鬼王沉吟了片刻,道:“我到这流波山上已有些时日,但往日里入夜并未有今晚这种怪啸声响,只怕当真便是夔牛要在今晚出世,看来我们也要早做准备。” ------------ 第七十章 往事(2) 青龙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毕竟夔牛事大,这里就交给万毒门这些人吧,嘿嘿,只要将夔牛降服,再有其余三只灵兽,我们的……” 鬼王忽然咳嗽了一声,青龙一怔,随即失笑摇头,道:“这一百年苦修,把人都练傻了,呵呵,宗主莫怪!” 鬼王微微一笑,转身行去,不再回头看上场中仍在激烈斗法的众人一眼,青龙向远处瞄了一眼,但见远处正道弟子纷纷离去,渐渐没入林中,不见身影,不由得又隐隐触动心思,叹息一声,便转过身跟着鬼王走去了。 黑夜无声,但黑暗中却仿佛有无数双狰狞的目光虎视眈眈,在众人奔跑时,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呼号声,远远泛起,回荡在森林深处,伴着远方大海里,那个不知名的神秘长啸。 这个夜,显得特别的凄厉! 张小凡与田灵儿、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一共五人,驭起法宝在森林中向前急速飞翔。本来以他们几个人的道行,驾驭起法宝直上青天自然要快得多,但就在刚才他们冲出魔教徒众的重围,正想飞起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几个小派弟子飞起时,突然从脚下密林中蹿出的几道凶光,生生把他们打了下去。 那阵阵惨呼,眼看是不能活了。 众人失色,眼下这森林里枝叶繁茂,又是深夜,周围魔教中人又是如此之多,万一飞上去被发现了,简直就是做了活靶子。 宋大仁身为大师兄,毕竟比几个师弟师妹见过些世面,当机立断,决定在林间急飞。树林里虽然黑暗,难以发现魔教徒众,但对方也不好看见自己。只要向东直飞,一旦出了森林,离开了魔教包围,那就安全得多。 一念即定,五人便全力向东飞去。 宋大仁一马当先,张小凡跟在最后,凝神驾驭着法宝,在林间穿梭飞行。此刻他的胸口虽然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但在刚才与吸血老妖斗法时受的伤,倒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重,而且从绑在右手臂上的玄火鉴中,不时传来丝丝温暖元阳之气,在自己身体里缓缓游动,似乎对吸血老妖那种怪异的吸血大法,有特别的克制之能。 不过,这玄火鉴虽然暗中克制了吸血大法的邪力,但张小凡此刻驾驭着烧火棍向前飞翔的时候,从烧火棍上传来的那种奇异的冰凉感觉,却与这玄火鉴有些抵触,在他体内,两股异气一经接触便有排斥,那玄火鉴毕竟非张小凡以灵力驱动,故很快就被烧火棍那冰凉之气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在跟着前头的师兄师姐飞行上,自然不会注意到体内这些微小的变化,他只在飞行的间隙不经意地抬头,但见天边黑云,翻涌如沸腾的开水,阵阵毫光,直亮九天,映红了大半个天际。 那里,自然便是师父田不易和师伯苍松道人正与魔教妖人斗法,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有事? 想到此处,张小凡随即摇头,暗想师父道行如此之高,自然是不会有事的,纯粹是自己多心。暗自笑话自己多虑之后,张小凡振作精神,正要再加快些速度,好跟上前头的师兄师姐。 前方,黑暗如无边无际的网,漫漫而不见边沿,他们五人渐渐离那些嘈杂的斗法声音远了,没入了黑暗之中,连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中,仿佛只有前方黑暗深处,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海面上,那神秘凄厉的长啸之声,越发清晰,越发靠近了。 ------------ 第七十一章 伏击(1) 这五个人都是出身于青云门下,此刻驾驭起法宝迅速飞行,速度何等之快,不过一会儿,在众人法宝微光的照耀下,诸人已经隐隐望到了森林边缘,而更远处的,便是隐没在黑暗夜色里的大海。 海风吹来,伴随着阵阵长啸,回荡在这个深夜。 众人心中都是一喜,精神为之一振,正要加快速度飞出这个黑暗森林,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黑暗处无声地射出一道暗色红光,迅疾无匹地打在了飞在中间的何大智身上。 何大智一声闷哼,身子一晃,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宋大仁等人大吃一惊,但转眼间已飞到前头去了老远,连忙转身飞回,而跟在后面的张小凡、田灵儿也急忙向何大智飞去。 诸人中杜必书与何大智离的最近,反应也是最快,立刻就硬生生停住身形,落到何大智身边,目光向四周扫去,口中同时急问:“四师兄,你没事吧?” 何大智片刻之间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遍布,嘶哑着声音道:“小心,这人妖法好生厉……”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赫然只见黑暗中又是一道暗色红光打了过来。杜必书眉头紧皱,一横身挡在了何大智身前,双手连动握住法诀,那三颗稀奇古怪的骰子立刻飞了出来,迎上了那道红光。 黑暗中,有人“咦”了一声,颇有奇怪之意,不过似乎倒是对这法宝形状的意外,对杜必书的道行高低,那道红光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了过来。 刹那间,二物相撞,杜必书身子一震,只觉得那红光撞在自己骰子法宝之上时候,一道浓重的邪煞之气竟是传到了自己法宝之上,同时以法宝为媒,隐隐有攻向自己的趋势。 杜必书大吃一惊,这等妖邪道法,他以前从未见过,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宋大仁、田灵儿等人已然赶到,张小凡跟在后面,眉头一皱,只觉得这红光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当日在死灵渊上那个魔教炼血堂的年老大的“赤魔眼”。 果然,随着几声长笑,黑暗处走出了数人,正是以年老大为首的炼血堂一众人等。年老大站在最前头,脸上摆着一只赤红大眼,很是可怖,不过此刻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而在他身后,那个美貌妇人和刘镐、野狗道人也都在,只不见了那个年轻的林锋。 张小凡与这些人见过多次,一眼便认了出来,特别是那个野狗道人,今晚便是此人把吸血老妖带了过来,让张小凡吃了许多苦头。但此刻向他看去,却见野狗满脸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想来多半是刚才吸血老妖把他随手一扔,让他在这树木繁茂粗壮的森林中撞了个七荤八素,满脸是包。 炼血堂这些人如今势微力弱,在魔教中大派系与正道激战斗法的时候,他们却被分派到这个森林远处的边缘上来,只等着看有无漏网之鱼,明摆着魔教诸人是看不起他们。 年老大等人敢怒不敢言,本来正自生着闷气,但不料居然真的有人大老远的从森林之中跑到这里,真是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只要将这些人擒下,日后在魔教之中,炼血堂地位自然也会稍有提升。 野狗道人今晚本是郁闷得很,此刻转眼看去,突然发现那个熟悉的青云门小子居然也在这五人之中,而且此时正看着自己,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想来多半似在讥笑自己。 野狗这一气非同小可,吸血老妖道行太高,性子更是凶残,给野狗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找他报仇,但此刻一见张小凡,立刻就想若不是这个臭小子,自己哪里会受这般苦楚,当下怒上心头,哇哇大叫两声,把那獠牙法宝祭了起来,向张小凡打了过去。 那边暗算成功,年老大正自盛气凌人,待要说几句诸如“你们放聪明些,就少受皮肉之苦”的嚣张话。不想话未出口,野狗已然冲了过去,这话却到了嘴边,张开了半张嘴,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情急之下,还岔了气,咳嗽了两声,心里大是恼火! 宋大仁急飞到何大智身边,落下身形,查看一番,发觉何师弟刚才猝不及防,已被邪煞之力侵入体内,看来一时半会是不能动手了,但万幸性命还无忧。 他心中正自担忧,忽只听背后怪叫两声,只见一个长着一张狗脸的妖人冲了过来,小师弟张小凡祭起法宝把他接住,乒乒乓乓打了个热闹。 远处,年老大气冲冲瞪了野狗一眼,随即眉头一皱,认出与野狗交手的正是手中有奇异烧火棍法宝的那个青云门小子,当日在死灵渊上,自己的赤魔眼居然奈何不了此人,还险些在他手中吃了亏,所以印象很深。 这时野狗道人与张小凡已然斗了一会,二人身影在林间闪动,几乎化作两道光芒掠过。野狗道人心中却是越来越惊,数月不见,张小凡的道行竟然比当日在死灵渊上精进许多,尤其是他手中那根古里古怪的烧火棍,模样难看但是青光闪耀,在自己面前闪来闪去。 每一次他的法宝獠牙冲上,但一遇这烧火棍立刻就败退下来,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烧火棍前头那青黑色的珠子一般的地方,渐渐散发出隐隐的吸噬煞力,向着自己吸来。 野狗道人心中一寒,不由得想起当日那个倒霉鬼姜老三被这小子莫名其妙吸干精血而亡的模样,暗叫怎么如今的正道小王八蛋,手中的法宝居然比你家野狗爷爷还要邪门十倍! 年老大眉头紧皱,料想今晚圣教中来人甚多,只怕过不多时便有人前来,万一被人看见炼血堂现在连几个青云小辈都收拾不了,只怕以后就再也没脸见人了。当下转头向旁边的美貌妇人和刘镐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会意,身形一动,立刻向场中奔去,几乎就在同时,宋大仁与田灵儿也迎了过来。其实这晚情势实是对正道中人不利,本来众人都以为在这荒僻之地聚会的不过是小股魔教余孽,不料非但来了这许多人,连一些隐居百年的老魔头也出世了。 宋大仁心中焦急,眼看着又被魔教中人给缠上了,正想竭尽全力解决这些妖孽脱身,不料刚一出手,旁边一道暗色红光打了过来,宋大仁急用仙剑接下,心中猛然一沉。 从赤魔眼上传来的邪煞之气,转眼间就透过“十虎”仙剑攻了过来,宋大仁道行深厚,自然抵挡得住,但他已同时感到,这妖人道行着实不低,只怕还胜过了自己。 这时田灵儿已经与那个美貌妇人斗在一起,杜必书在旁边看了一会,便已看出那个大眼睛妖人的妖法厉害,大师兄有些吃力,便冲上去与宋大仁一起以二敌一。年老大站在原地,赤魔眼不断射出满含邪煞之气的红光,以一敌二,居然一时也不落下风。 而在远处,刘镐却冲到了野狗身边,与野狗一道对付张小凡了。 不过张小凡毕竟不是那个已经修炼多年的年老大,过不多时,立刻便感到了压力,野狗得到强助,精神为之一振,大笑道:“臭小子,今天待你落到我的手上,看野狗爷爷怎么收拾你!” 张小凡心中有苦难言,只觉得前头压力越来越重,但也惟有咬牙苦撑,希望二位师兄和师姐能尽快解决其他妖人,过来帮忙。本来他自从在黑石洞下领悟了《天书》的部分含义,道行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中更进一步,只是一来他领悟时日太短,修行不够;二来他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出佛门的“大梵般若”;更重要的是,今晚他曾败在吸血老妖的手下,虽然伤势不算严重,但激烈搏斗时间一久,身子便开始不听使唤了。 而观旁边斗法,田灵儿与那美貌妇人不分上下,二人高飞低闪,容貌又都相当美丽,身影绰约,倒也好看,但要过来帮忙,却是一时半会难以办到;宋大仁、杜必书那里,此刻也被年老大紧紧缠住,脱不开身,虽然也看到小师弟情势渐渐危急,但前头那一道道暗色红光不断射来,急切间竟也脱不了身,反而两人都差点因为分心而被红光打中。 张小凡被野狗、刘镐二人渐渐逼得后退,额头上汗珠冒出,大口喘息,连脚下也乱了几分。何大智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知道若再无援手,只怕过得一时三分,这个小师弟就要死在这两个妖人手里了。 大竹峰门下弟子,感情一向颇为要好,众人对张小凡这个老实的小师弟,一向也颇为喜爱。此刻何大智咬紧牙关,生生撑着站了起来,拿出法宝正想着帮小师弟一把,但还不等他运起法诀,体内那股邪煞之气便倒灌上来,头脑一昏,眼前金星乱闪,竟又是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张小凡听到声响,激战中转头看来,立刻吃了一惊,惊叫道:“四师兄!” 不料就在他这分神片刻,前头野狗道人和刘镐的法宝同时打来,张小凡反应不及,勉强把烧火棍往身前一挡,“轰”的一声大响,野狗与刘镐身子大震,张小凡却也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野狗道人大笑一声,与刘镐一起飞起,手中獠牙与刘镐法宝临空打下,眼看是要取了张小凡的性命。远处的田灵儿与宋大仁等人失声惊呼,但救援不及,眼看着张小凡就要死在此处,何大智已然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突然,森林中一道蓝光闪过,如水波一般湛蓝的光圈霍然荡漾开来,转眼间照亮了这个地方。 何大智大喜,失声叫道:“陆……”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那人影破空而至,如离弦之箭,陆雪琪驭剑而来,面冷如霜,一双明眸之中,倒映着天琊神剑的蓝色光芒,仿佛散发着炽热光焰,燃烧不止。 野狗与刘镐大吃一惊,只见刚才还在远处的那道蓝光转眼间就冲到眼前,而且仿佛竟有开天破山、不死不回的气势,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自己性命要紧,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他二人收回法宝,一起向天琊神剑挡去。 “轰隆”,沙飞石走,森林中附近的树木剧烈摇摆,落叶纷纷。野狗与刘镐向后飞了出去,直落在年老大的身后。 漫天落叶之中,陆雪琪的身影渐渐现了出来,站在张小凡的身旁,脸色可能是受了刚才剧烈反震之力,特别的苍白。 张小凡向她看去,却见在这夜色之中,她的容颜依然惊艳、美丽,如黑暗深处骄傲独放的百合花。而在那一片清丽冷艳,他却感一丝隐约的温柔。 “多谢你了。”张小凡强按下心头忽然一跳的感觉,低声道。 陆雪琪摇了摇头,静静地道:“当初我在死灵渊下遇险时,你也是这般救我的,何必说这些话?” 张小凡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然点头,陆雪琪望着他,忽然浅浅一笑。 那是在落叶纷纷中的一个笑容啊,张小凡看在眼里,仿佛在夜色中,只在他的面前,融解了冰霜。 张小凡忽然甩头,然后不敢再看陆雪琪一眼,抓着烧火棍向正与年老大交手的大师兄那里冲去,陆雪琪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跟了上去,接住了正要上来阻挡的野狗和刘镐。 陆雪琪这一加入,场中局面立刻改观,她道行本就极高,在死灵渊脱险后又更进一步,而且手中还有神兵天琊,刘镐和野狗此刻以二敌一,居然还落了下风。 而在年老大处,一见张小凡加入战团,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他倒不怕这小子的功力,却十分忌惮他手中那根怪棒。果然张小凡一来,便驭着烧火棍挡下了几道红光,脸色变都不变,宋大仁等人深深忌惮的赤魔眼邪煞之气仿佛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这一下宋大仁和杜必书空出手来,仙剑骰子立刻就往年老大身上招呼,年老大怒叫连连,但任他如何加力催动赤魔眼,张小凡只是在挡着红光力道时有些吃力,但绝无分毫受邪煞之气影响。 只片刻工夫,年老大便已经捉襟见肘,忙乱中向旁边看去,只见旁边的刘镐、野狗包括那个美貌妇人,似乎都不能讨得好去,只得大叫一声:“走!” 只见他大叫声中,赤魔眼突然爆发一般,“唆唆唆”连射出七八道红光出来,张小凡勉强只挡住了五道,其余几道红光已把宋大仁和杜必书挡了一挡。年老大趁着这个空隙,转身就走,而远处的炼血堂数人,也纷纷向后而去。 陆雪琪哼了一声,也不顾后面宋大仁大声叫道:“穷寇莫追!”天琊神剑在空中划空而过,直追而去,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跟上。 只见天琊蓝光如电,转眼间就追了上去,跑在最后头的野狗道人只觉得后头冷风飕飕,背上连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怪叫一声:“救命啊!” 年老大等人大惊,急忙回头,但就在这时,在炼血堂众人的身后,黑暗的森林深处,忽然有一道白色光芒闪过,飘出了一朵白花出来。 张小凡站在后头,停下了脚步,一时哑然。 那白色奇花在空中一闪再闪,刹那间白光掠处,仿佛幻化出无数白色花瓣,化作满天花雨,如一面幽清花海,向陆雪琪的蓝色光剑冲了过来。 陆雪琪的天琊神剑竟也不做丝毫退避,直冲而上,瞬间,这两道奇光异宝撞到了一起。 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停住了一分的光阴。 忽然,无形却强烈的气波从那两件法宝上冲击而出,以那两件法宝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去,落叶如雨,却被吹上了天空,而在地面上的人,竟有几个,向后退了几步。 许久之后,这凛冽的风声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陆雪琪飘回站到张小凡的身边,张小凡向她看去,只见她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仿佛连血色都不见了。 ------------ 第七十一章 伏击(2) 陆雪琪似乎感觉到张小凡的担心,向他望了一眼,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张小凡转过头去,看向前方。 黑暗中,那朵白色奇花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片刻后渐渐落下。四下无声,却忽然有一只白皙如雪的玉手,从黑暗中伸出,轻轻拿住了这一朵“伤心奇花”。 张小凡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头又是跳了一下。 碧瑶静静地、静静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年老大等人脸上都有恭敬之色,但碧瑶连看他们一眼都不看,一双眼眸,只深深望着张小凡,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他旁边的陆雪琪脸上,细细打量。 陆雪琪的目光没有丝毫退避,也凝望着对面那个清丽过人的女子。 场中,没有人说话,气氛从刚才激烈的交战中,突然一下子冷清下来,仿佛还有些隐隐的尴尬。 张小凡看看碧瑶,又看看陆雪琪,只觉得口里有些发干,不料正在这个时候,脚步声悄悄响起,却正是田灵儿走到他的身边,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对视着的陆雪琪和碧瑶,对张小凡道:“小凡,她们怎么了?” 张小凡吓了一跳,但他自己其实也不大明白,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尴尬奇怪,这突然被田灵儿在身边一问,一时讷讷不知所以。 只是田灵儿这一问,碧瑶和陆雪琪同时向她看了过来,那两双沉静的眼光,掠过了田灵儿的脸庞。 田灵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过陆雪琪毕竟与她乃是同门,便向陆雪琪道:“陆师姐,怎么了?” 陆雪琪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低声道:“没什么。” 而与此同时,前方的碧瑶也把目光移了开去。 张小凡怔在原地,忽然惊醒,暗骂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如今大家在这里危机四伏,自己却还呆在原地发怔,真是该死。当下便对身边的田灵儿和陆雪琪低声道:“我们快走吧,这个岛上的魔教人实在太多了。” 一声冷哼,带着薄薄怒意,却是站在前头的碧瑶发出的。 张小凡不敢看她,转身退了回去,陆雪琪又看了看前方碧瑶,随即和田灵儿一起向后退去,宋大仁等人等她们都回来了,扶起受伤的何大智,道:“我们快走。” 说着转身就准备向海边方向而去,而在他们后头,野狗正跃跃欲试,却被年老大一把拉住,低声道:“碧瑶小姐在这里,你不要乱来,一切听小姐的。” 碧瑶听在耳中,却依然无动于衷,只看着青云门诸人在戒备着自己这边的同时,逐渐退了出去。 而她的身影,一动不动。 远方,在张小凡等人退去的大海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长啸,这一次的声音,却远非这晚前面的啸声可以相比,如龙吟一般,直上九天,声动四野。 更有隐隐雷声,隆隆传来,但那声音,竟仿佛是来自大海深处。 碧瑶站在原地,忽然抬头,只觉得脸上一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 起了风,开始下雨了。 ------------ 第七十二章 夔牛(1) 仿佛突然而来一般,黑沉沉的夜空飘落下漫天的雨丝,而在远方大海的深处,一阵阵的猛烈大风,也如冲破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吹向这个无边海洋中的孤僻小岛。 风挟雨势,铺天盖地地拥了过来,转眼之间,这些人落入了风雨之中。 张小凡跟着众人,一起停下了脚步,抬起手勉强遮挡着这急迫的风雨,那点点如黄豆一般大小的雨点,打在脸上,竟然已经有些疼痛了。 前方,在风雨中波涛翻涌的大海,在这个夜晚,终于也像是从沉眠中醒来的巨兽,开始咆哮! 在张小凡等人的面前,是长长的海滩,而在海滩的尽头,便是狰狞的大海。在无边的黑暗中,越来越高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打来,重重拍在平整的沙滩上,每拍一次,仿佛地面也震动了一下。 一浪,又是一浪! 就像是什么凶恶的巨兽,踩着汹涌的波涛,向着他们缓缓走来! 苍穹静默,除了黑云之中,那不绝于耳的沉闷雷声。 众人变色,天地之威,乃至于斯! 田灵儿吃惊地向宋大仁道:“大师兄,怎么办,这是什么东西?” 宋大仁心中也是惊骇,往日里从不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紧皱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站在后边的张小凡,吃惊之余,却因为当初曾在死灵渊下的无情海边,见过了那头上古妖兽黑水玄蛇出世时的景象,反而还镇定一些,但想起当日那黑水玄蛇的威力,实非人力所能抵挡,一时也有些心寒。 一念及此,张小凡心中忽然一动,下意识地向旁边陆雪琪看去,却见那美丽女子默默站在身边,风雨打湿了她的衣裳秀发,贴在白皙的脸庞,只望着前方那片黑暗深海处,怔怔出神。 “咦?”忽然,站在前头的杜必书叫了一声,手指向前头一指,急道:“你们看前边,好象有人!”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放眼望去,果然望见在前头数十丈远的海滩之上,突然从黑暗中冒出了数十个人影,皆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若不注意还真是难以分辨出来,想来是杜必书一向眼尖,居然被他发现了。 但发现归发现,此刻漫天风雨铺天盖地而来,夜色又重,众人根本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只隐约望见他们分散开来,在海滩上忙碌着。 田灵儿紧皱眉头,转过头来道:“你们看清楚了吗,这些人是谁?” 杜必书与宋大仁同时摇头,背后的陆雪琪忽然道:“这些人都是魔教中人!” 田灵儿怔了一下,随即会意,此刻流波山上的正道门下都在与魔教交战,哪可能有这几十人在海滩上做这些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担忧,忍不住向后望去,却见刚才还在交战的那些魔教中人,没有一个走出了这片森林。 “怎么办,大师兄?” 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宋大仁的身上,宋大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暂且避开,道:“我们情势不利,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招呼众人,就要向旁边拐去,走远处绕开这片海滩。不料众人才走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龙吟般的长啸,从深海中隆隆传来。 片刻之间,天地苍穹中的风声雨声雷声一起大啸,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头顶一声炸雷的巨响,大海中如小山一般高的巨浪海涛,忽然向旁边似生生撕裂一般,分开了! 无数的浪花飞溅,风急雨狂之中,从深深黑暗深处,仿佛踩着惊雷的声音,一个硕大的身影赫然从大海深处跃出,在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之后,重重地落了下来。 整个流波山,顿时仿佛一起震动了一下! 张小凡等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这竟然是一只极巨大的奇兽,个头比青云山通天峰上的灵尊水麒麟还要稍大,全身形状看去如牛,青苍色的身子,头上却并未有角。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这只奇兽的巨大身躯之下,竟然只有一只粗壮无比的脚,长在它的肚子正中。 看了过去,仿佛是民间百姓的独脚戏的模样,在那凶悍无比的外表下,竟还有一丝丝的滑稽与可爱。 此刻,海滩上那些黑衣人,立刻都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但在海滩之上,却每隔数丈之远,就倒插着一件奇怪事物,泛起淡淡红光,正好在这只奇兽的正前方,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在黑夜中,即使隔着风雨,也依然十分醒目。 青云门这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魔教的人在搞什么鬼?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为了对付这只奇怪的巨兽,但这个圈套也实在太过明显了一点,在夜色中这一个红色光圈任谁也看得到了,只不知道这只奇兽究竟是什么东西? 果然,那只奇兽自从从黑暗深海出来之后,似乎就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就站立在波涛汹涌的海边,没有上岸,只把自己那硕大的头颅,频频伸到空气中闻嗅着。 杜必书忽然一惊,失声道:“糟了,这家伙可能眼睛不好!”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此刻海滩上那些个红色光点实在是很明显,但那只奇兽却对面前的东西视而不见,难道是往日都生活在深海之中,不曾用眼所以退化了不成? 不知怎么,青云门众人倒有些为这只奇兽担心起来了。 在令人窒息的一小段时间之后,电闪雷鸣、风雨萧萧,一点消退的征兆都没有,但那只奇兽却似乎没有什么发现,自顾自甩了甩头,也不见它如何用力的,忽然间天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响处,那巨大的身躯竟是腾起半空,向前跃去。 那一条粗壮无比的腿,生生地踏入了流波山的海滩之上,在那一片红色的光点中,踩下了一个深深的足印。 夜色里,黑暗中,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响起了神秘的颂念咒文的声音。 那声音如幽冥的呻吟,低沉而悠远,在夜空里风雨中飘荡,与此同时,伴随着那个神秘的咒文,刚才还仅仅散发出微弱红光的光点,忽然同时亮了起来,而适才消失的那些黑衣人,竟也在同时回到了倒插在地上的神秘物件旁边。 这只奇兽,忽然昂起头,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嘶吼! “嗷……” 巨大的声音几乎化作了有形的声浪,无数的风雨竟然在这如落入凡间的雷鸣一般的吼声中向外横飞,激射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黑衣人把手放在了沙滩里的那个神秘物件之上。 在地面上的那些事物顿时光芒大盛,红光晶莹,每隔数丈之远的红光,突然横向射出,片刻间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光圈。 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一个红色光圈,又赫然腾起,无数道刺眼的红光同时向上射出,形成一道壮观的红色光墙,将那只奇兽困在光墙之中,同时往着高空之上,直射而去,终于在高空之中,融会于一点。 仿佛黑夜揭开了面纱,黑暗也悄悄退去,半空中有个身影,缓缓出现。 鬼王,傲然站立在漂浮在高空中的一只通体泛红的古鼎之上,面色肃然,双手横在胸前握住法诀,低声颂念着那神秘的咒文。 而所有的红光,都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漂浮在他脚下的那只古鼎上。 “嗷……” 又是一声带着狂怒的嘶吼,那只奇兽在红色光圈的包围之中,愤怒跃起,直直地撞向光墙。 半空中的鬼王面容一紧,颂念咒文的声音立刻快了几分。 而在远处的青云门诸人,此刻也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眼下其实正是他们逃走的大好机会,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 天空中,仿佛就在鬼王的头顶,一声惊雷,霍然炸响,那只奇兽硬生生地撞到了光墙之上! “轰隆!” 雷声隆隆,响彻天际,刹那间那巨大壮观的红色光墙颤抖不已,无数道细小的闪电,在光墙上纵横奔驰,声音刺耳,连带着那些就站在巨兽脚下只隔着一道光墙的黑衣人,全身都抖个不停。 半空中,鬼王的脸色仿佛也顿时白了几分! 但终于,在剧烈的颤抖之后,这片红色的光幕并没有破裂,而是渐渐稳定下来,而鬼王脚下的那只古鼎,更见灿烂夺目! “嗷……嗷……嗷……” 被激怒的巨兽几乎陷入了疯狂,在天际惊雷不断炸响的同时,这只奇兽通体泛起了青光,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了这片困着它的巨大光墙。 天地间风雨狂啸,仿佛九天之上,也有雷神愤怒嘶吼! 那阵阵轰鸣的巨雷,每一下都仿佛震动了流波山,震动了整片大海! 但在这天地巨威之下,那片红色光墙包括天空中那只古鼎,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是巍峨不倒,渐渐的,反而将这只奇兽的气势压了下去。 时间悄悄流逝,那只奇兽的撞击,也越来越是无力,不过反观魔教那边,似乎也不大好受,半空中站在古鼎之上的鬼王,脸色苍白,显然要施法困住这样一只上古奇兽,纵然有那只奇异的法宝古鼎相助,也决然不轻松。 而地面之上的那数十个黑衣人,此刻竟然已经有半数以上倒在了地上,竟是被这两股巨力给生生震毙了,剩下的人也是东倒西歪,只有数个道行高的人还坚持光幕周围。 漫天风雨,此刻也渐渐收敛起来,仿佛预示着什么。 终于,那只奇兽在最后一次的撞击无功之后,喘着气低低的嘶吼一声,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回过神来的青云门诸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杜必书向宋大仁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张小凡也向宋大仁看去,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只看得他心动神驰,不知怎么,他却有点同情那只奇兽,深心处隐隐有想帮它一把的感觉。 其实要说起来,这些青云门弟子之中,心中都未尝没有张小凡的这种想法,毕竟他们与魔教敌对了数千年,又看到魔教如此费大功夫捉拿这只奇兽,只怕关系甚大。 但宋大仁身为大师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道:“我们还是不要多惹事端,快走吧!” 众人对望了一眼,没有人说话,都清楚眼下的形势,于是便跟着已经走向前的宋大仁而去。走在最后的张小凡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陆雪琪没有跟上来,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陆雪琪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奇道:“陆师姐,你怎么了?” 陆雪琪望着前方被困在那片红色光墙之中的奇兽,只见它此刻低头垂首,仿佛已经认命一般,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这时满天乌云,也渐渐有散开的模样,它刚刚出海之时那种天地为之风云变色的威势,竟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就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悲伤孩子,心死了一般地站在那里! 几许凄凉,几分寂寞…… “呛啷!” 蓝色的光芒,如黑夜中霍然出现的流星,照亮了周围黑暗。 天琊神剑决然出鞘,清澈的蓝光闪去,倒映在它秀美绝世的主人脸上,有淡淡的冷漠,有静静的目光。 陆雪琪缓缓横过头来,望着张小凡,面色凉如清水,淡淡道:“这只奇兽看来关系甚大,你快……你们快走吧,我去去就来!” 众人一怔,张小凡微微张嘴,失声道:“你……” 话音未落,那一道美丽的身影,化作这夜色中灿烂的光芒,刺破周围黑暗,向着那片巨大的红色光墙,直冲而去。 青云门诸人失色,张小凡与田灵儿、杜必书几乎同时回头,向着宋大仁叫道:“大师兄……” 宋大仁额头上汗水淋淋而下,若要离开只怕过不了众人这一关,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但留下来却多半凶多吉少,这几个师弟师妹年少不懂事,自己却要为他们性命着想。片刻间他心头乱成一片。 但陆雪琪这驭剑速度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近了魔教光圈所在的沙滩之上,而魔教中人亦已经发觉,惊叫声顿时四起。 鬼王依然漂浮在半空之中,脸色渐渐平和,此刻向下观望,眉头一皱,口中低低念了一句:“天琊神剑?” 那些魔教黑衣人对陆雪琪突然冲出猝不及防,手足无措,而半空中的鬼王似乎也来不及下来,就连被困在光幕之中那只奇兽,此刻也突然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 忽然,一道清光从半路横了出来,硬生生将陆雪琪挡了下来,天琊神剑发出锐声,将这团清光逼退了几分,但陆雪琪自己的身影,也顿时被挡在了离那片红色光幕还有数丈之远的地方。 青龙,依然是潇洒的一身白衣,却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了陆雪琪的身前,而同时他那只戴着乾坤清光戒的右手,又回到了衣袖之中。 “这位姑娘,”青龙微笑着似乎根本没把陆雪琪当做敌人,道,“这只夔牛(注1)乃是我们费了大力气才困住的,而且对贵派并无妨害,我们何必为此再起纷争?” 陆雪琪深深呼吸,知道面前此人道行深不可测,自己只怕非他敌手,但她眉目流转,目光落到了那只奇兽夔牛身上,却见夔牛也正向此处望来,目光炯炯,口中还发出低声咆哮,真不知道它此刻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妖孽!”她突然一声断喝,竟然是不顾其他,天琊宝剑蓝光耀眼,直冲向青龙。 ------------ 第七十二章 夔牛(2) 青龙一怔,但面对天琊这枝神兵,纵然他道行再高也不敢小觑,只得皱着眉头凝神应战。场中蓝光清光顿时斗成一片,青龙毕竟道行较陆雪琪为高,而且乾坤清光戒似乎也不输于天琊,时间稍久,立刻就占到上风,清光渐渐把蓝光压了下去。 张小凡看在眼中,心中焦急,转过头来,宋大仁一咬牙,急道:“小师妹,你和小师弟立刻带着四师兄走,我和必书过去帮忙,得有空隙立刻就赶来。” 田灵儿急道:“大师兄,我……” 宋大仁一瞪眼,怒道:“现在没空和你废话了,快走!”说罢,他一招呼杜必书,立刻向场中扑去,剩下张小凡与田灵儿站在原地。 其实若按宋大仁的意思,本来却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但陆雪琪乃是本门所出,不能不管,眼下情势凶险,对方那里又有鬼王和青龙这两个大魔头,急迫之下,他只能先顾全小师弟和小师妹,自己上去助阵,若有机会能走就走。 田灵儿被宋大仁骂了一句,反而怔了一下,从小到大,宋大仁都是颇为疼爱她,从来不曾骂过她一个字,今天突然被他说了一句,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她毕竟乃是青云门中出色的弟子,而且性子从小就颇为好强娇纵,凝眉沉思片刻,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在这里照顾四师兄,我去帮忙!” 张小凡大吃一惊,还未说话,一边受伤的何大智已然挣扎着叫道:“小师妹,那里危险,你不可过去!” 但田灵儿决心已下,如何还能听他的,此刻除非田不易在这里,还能管得住她,何大智说的话,却只能让她作耳边风了。 何大智一看田灵儿理都不理,就要转身,急忙向张小凡道:“小师弟,快拉住她!” 张小凡惊醒,连忙跑过去拉住田灵儿衣袖,急道:“师姐,你别过去,你在这里我去帮……” 一个“忙”字还未说出口,田灵儿心情急躁,一甩手甩脱了张小凡,张小凡情急之下,还要再去拉住田灵儿,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田灵儿甩手腾身而起的同时,从她的衣袖之中忽然掉落了一件小小的圆形事物。 一颗漂亮而光滑的石头,在夜色中悄悄滑落。 隐约中,仿佛有个女子轻笑着说:“等一下我们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个石子送给齐大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忽然呆住了,伸到半空中的手,就这么停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背后何大智焦急的声音大声喊道:“小师弟,你怎么不拉住她!” 张小凡身子一震,霍然惊醒,浑身冒出冷汗,连忙看去,只见田灵儿已然驭起琥珀朱绫,向着场中飞去,当下他更不多想,连忙驭起烧火棍紧追而去。 田灵儿飞到半空,只见前头宋大仁和杜必书已经加入到了陆雪琪和青龙的战团,但青龙以一敌三,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是一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样子。 田灵儿虽然性子稍急,但她天资聪慧,一眼便看出青龙道行太高,法宝又强,就算加上自己也未必能胜得过他,目光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竟是不再向陆雪琪等人处飞去,而是调转方向,向着那巨大光幕的另一侧悄悄飞去。 张小凡跟在后头,大惊失色。魔教中此刻似乎都被青龙以一敌三吸引了过去,就连最上头主持法阵的鬼王,目光也随着陆雪琪的天琊神剑而不断变化,一时竟也疏忽了田灵儿这里。 田灵儿转眼间接近到光幕另一侧,此处原本守卫的黑衣人,却都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下,显然在刚才困住夔牛的剧斗中被震死了。 田灵儿目光急扫,突然注意到所有的红光都是从一些倒插在沙滩里的奇怪暗红色铁锥状事物中发出,然后源源不断地向上发射,汇聚到半空中鬼王脚下那只古鼎之中。 显然,这些东西所组成的法阵和半空中那只古鼎,便是困住夔牛的关键所在。田灵儿更不多想,玉指一挥,琥珀朱绫立刻飞出,直扫向倒插在沙滩上的那些东西。 “砰!” 一声大响,琥珀朱绫硬生生地打在了一支被红色光幕笼罩的铁锥上。 注1:《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夔牛: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又注:《神魔志异・灵兽篇》夔牛:上古奇兽,状如青牛,三足无角,吼声如雷。久居深海,三千年乃一出世,出世则风雨起,雷电作,世谓之雷神坐骑。 此处采用《山海经》说法。 ------------ 第七十三章 绝境 红色光幕顿时一阵颤抖,半空中的鬼王和魔教其他黑衣人,包括被困的奇兽夔牛,几乎同时转过头望来。 红光闪过,田灵儿吃了一惊,见那暗红色的铁锥周围红光乱颤,但其本身却在红光保护之下,纹丝不动。 片刻间周围之人都已经反应了过来,魔教中黑衣人纷纷冲来,田灵儿脸色煞白,微微喘息,正焦急时刻,忽然眼前一亮,双手一挥,琥珀朱绫赫然钻入地下。 半空之中,鬼王脸色登时大变,一跺脚怒道:“小丫头不知死活,坏我大事!” 只见他身影一闪再闪,迅猛无匹地扑了下来,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尖锐啸声此起彼伏,刹那间无数光芒亮起,竟是正道众人与魔教的大队人马都到了此处,杀杀停停,最激烈的便是苍松道人对百毒子、田不易对端木老祖,而苏茹此刻却以一敌二,挡住了受伤的吸血老妖和当日死灵渊下的那个年轻高手林锋。 至于其他的人,诸如天音寺的僧人和焚香谷门下,包括了大力尊者师徒,也都来到了这里。 这许多人来到此处,突然望见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片光墙在这海滩之上,其中还困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大奇兽,一时手中都缓了下来,百毒子与端木老祖同时跃开,舍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 苍松道人和田不易此刻也无心恋战,任由他们而去,尤其是田不易,远远望去,似乎竟是自己女儿被魔教中人重重围困,忍不住脸上变色,便要作势向那里扑去。 百毒子与端木老祖站在一起,首先向青龙那个战团看去,看到青龙以一敌三依然游刃有余,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随即向天空望去,此刻只见鬼王扑下,但那只古鼎却依然在空中缓缓转动,红光四射。 百毒子眉头忽然一皱,沉声道:“‘伏龙鼎’!” 端木老祖站在旁边吃了一惊,连忙向天空中望去,立刻也呆了一下。 他二人都是魔教中资历极深之人,见识眼光远非一般魔教徒众可以相比,那只古鼎远远望去,形状古拙,鼎畔双环上刻有龙首浮雕,再加上眼前这个神秘法阵,极像魔教传说中的“困龙阙”。 而这种神秘的困龙阙法阵,向来是要有伏龙鼎才能施法,以伏龙鼎灵力为媒,方能激发天地肃杀之气,任你有再高道行,也要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说起来,也除非是这种绝世奇宝,否则鬼王他们想要困住夔牛这种上古奇兽,也是难以做到。 回到场中,这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暂时停手,注意力都被这里吸引了过来。 鬼王正迅疾地从半空中扑下,田不易关心爱女,虽身在远处,依然驭剑冲来,而在近处,张小凡却因为最早跟来,此刻是离田灵儿最近的人,同进旁边也有数个黑衣魔教中人扑了过来。 情势一触即发,而关键处,尽在田灵儿身上。 张小凡眼看黑衣人堪堪将到,心中大急,用力一跃,飞近田灵儿身后,人在半空中时烧火棍已然青光大盛,在黑衣人之前扫下一片光墙。 那些黑衣人纷纷怪叫,刹那间数道法宝便打了过来,张小凡身子大震,但终究是把这些人给挡了一挡。 也就在这个电光火石时刻,田灵儿一声欢呼,但见琥珀朱绫从地下钻出,生生把一枚铁锥顶了出来。 顿时,红光剧烈晃动,整个困龙阙法阵电芒乱闪,阵脚大乱,特别是在田灵儿面前处,片刻间赫然破开了一人多高的空洞。 红色光幕之内,奇兽夔牛一声长啸,声动四野,单足发力,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田灵儿面带欢喜,刚要招回法宝琥珀朱绫,突然间只听得张小凡在背后失声叫道:“师姐,小心!” 她吓了一跳,猛然抬头,赫然见那只巨大的奇兽已然冲到面前,轰隆一声巨响,那庞大的身躯重重撞在光幕之上。 这时困龙阙法阵已乱,被这巨力一撞,原本一人多高的空洞顿时扩散开去,一下子大了数倍,几乎就能让夔牛出来。而同时红光乱颤,波动四射,竟把正扑下的鬼王身形,向旁边荡了出去。 此刻夔牛圆睁着一双巨目,凶光四射,也根本不管是敌是友,“嗷”地一声大吼,巨头摆动,竟是向着田灵儿咬来。 田灵儿大惊失色,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冲着自己而来,腥味扑鼻,一时吓得呆了,竟是一动不动。 这时眼看夔牛突围在即,以它刚才被困在困龙阙中却仍然震死了十数人的威势,所有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只有张小凡惊骇之下,却依然咬牙冲去,烧火棍青光闪闪,打向夔牛头部。 远处,青龙震开了宋大仁的十虎仙剑,无意中向张小凡处望了一眼,正好看见那烧火棍向夔牛冲去,忽然间身子一震,几乎失神,竟是失声叫了出来:“这……” 那夔牛不愧是上古奇兽,感觉到这法宝打来,巨首一摆,竟是直接以头撞上烧火棍,“轰”的一声,烧火棍倒飞了回来,张小凡身子大震,只觉得一股大力几乎是铺天盖地一般涌了过来,噔噔噔连退了几步。 被张小凡这一阻,田灵儿已然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就要后退。不料那夔牛今晚被这些人类摆了一道,它活了几千年,想必从未有过如此遭遇,正是盛怒之极,根本不管面前之人是谁,一般要先杀了泄愤再说。 于是只见田灵儿不过才后退半步,堪堪招回琥珀朱绫正想飞起,那张可怕的血盆大口又一次当头咬下。 远处众人一阵惊叫,面色苍白的苏茹与齐昊一起冲出,田不易更是如电飞驰,无奈相隔太远,眼看就差了数丈之远,难以施救。 田灵儿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甘束手就死,情急之下,双手连连挥动,琥珀朱绫如红龙行天,在她头顶挡住,只望能将这巨兽挡上一挡,便能有空隙逃出,而与她站在最近的张小凡也纵身扑来。 不知是不是琥珀朱绫的红光与刚才困龙阙的红光有些相似,夔牛眼中狂怒之色更重。“嗷嗷……”大吼声中,简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咬了下来。 一经接触,高下立判,琥珀朱绫被夔牛那巨口直压了下来,田灵儿脸色煞白,双膝一软,生生被巨力压的坐到了地上,尘土飞扬,她眼角望见张小凡已到跟前,急道:“小凡,你快走!” 张小凡何尝不知这奇兽太过强横,与之为敌有死无生,在这天地变色、风云变幻的那一刻,在那凶恶巨兽之前,那一个身影这般脆弱的女子,却对他焦急地呼喊。 你快走…… 风,吹在了脸上, 仿佛深心处里,有什么东西澎湃而激动! 那从小熟悉的身影容颜,就在你的身前,过往岁月中镂刻心间的时光,在那一刻翻涌不息。 是什么让你痴狂,是什么让你痛楚? 想起了滴血洞中那个伤心的骷髅? 想起了火龙洞下一起跃入岩浆的妖狐?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气。 天地世间,一片安静。 握紧了烧火棍,咬紧了牙关,那一个少年身影,冲了上去。 就这么冲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闯到了巨兽与田灵儿之间,张开双手,大声吼叫,如赴死的战士,如悲哀的英雄,与烧火棍幻化一体,仿佛八百年时光,又再重现! 心碎是为了谁? 疯狂是为了谁? 夔牛狂怒的嘶吼声中,他也在大声吼叫,烧火棍燃烧起从未出现的盛光,仿佛是以生命为柴的火焰,熊熊焚烧! 轰隆…… 天际,有惊雷响过,震动苍穹! 张小凡双膝一软,七窍都流出了殷红的血来,悄悄滑落,滴在烧火棍上。 惊呆的田灵儿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向后飞去,却是田不易终于赶到,将她拉出,待田不易急切回头,张小凡已被夔牛压在了身下。 夔牛向天嘶吼一声,巨大身躯腾空而起,巨大单足直向张小凡踩去,威势之大,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连田不易也脸上失色。 张小凡重重喘息着,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要碎裂一般,慢慢抬头,满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压下来的—— 黑暗! 当! 不知是谁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兵器? 又是谁,在黑暗中绝望惊呼? 一道金色的、庄严的光芒,悄悄迸发,伴随着一道青色的光芒。 握在少年手中的烧火棍上,无数细微的血脉一般的红色血丝,突然一起发亮,阴影之下,仿佛燃烧生命一般的鲜血流淌着! 金青交织的光芒,赫然从烧火棍绽放,映亮了他的脸庞,缓缓在他身前,就在烧火棍顶端那颗青色的噬血珠上,现出了一个佛家真言: “卐”! 仿佛与真言共生一般,在“卐”字的底盘,隐约着又出现了一个青光闪烁的太极图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除了夔牛! 那狂怒的巨兽,已然势不可挡地踩下,逃避不了的少年,面临死亡的少年,伸出双手,向上抵挡。 时光,仿佛停了片刻。 天地萧萧,黑云又复沉沉。 有冷风,轻吹过。 有落叶,纷纷落。 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急扑下来,迅如闪电,正是鬼王。只见他转眼冲到地上,抢过被田灵儿逼出的红色铁锥,立刻向沙滩中插下,同时右手立刻伸出,在左手手腕生生一划,立刻有鲜血激射而出,喷射在铁锥之上。 瞬间,红芒闪动,暗红色的神秘铁锥之上,红光四射,眨眼间便已在夔牛落下之前,在张小凡身前和周围光幕连成一体,困龙阙法阵重新催动。 半空之中,伏龙鼎光芒大盛,照亮了半个天际。 轰隆! 巨响声中,夔牛撞到了红色光幕之上,鬼王身体大震,退后了数步,夔牛也被红色光幕反震了回去,登时狂怒不已地再次冲来,但在阵阵巨响声中,终于再也无力脱出。 鬼王缓缓地松了口气,慢慢放松了身子,转过身来,只见身后那个少年依然保持着抵挡的状态,但烧火棍的光芒,渐渐消退,只不过看他面容,鲜血流淌,带着一丝苍凉。 鬼王凝视着他。张小凡微微张嘴,也望着他,场中,忽然一片安静。 “大梵般若!这是大梵般若!” 忽然,背后远处,天音寺僧人纷纷越众而出,包括法善在内的众僧人无不惊骇莫名,指着张小凡喝问:“你怎么会修炼有我们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真法?” 只有法相,默默地站在激动的众人背后,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前方张小凡处,眼中仿佛有道光芒闪动。 张小凡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仿佛每移动一下,都让他费尽了全身力气,直到,他面对了所有人。 田不易面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握着赤焰仙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所有的青云门弟子,仿佛看到怪物一般,惊愕地望着这个人,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背后,仿佛传来一声鬼王深深的叹息。 田灵儿脸色苍白之极,走上前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在她与张小凡之间这段短短的距离,突然间竟是这般遥远而不可跨越! “小凡,”她低低地,仿佛带着连她自己都已经不再相信的声音,“这些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张小凡的嘴唇,开始颤抖,仿佛最深的恐惧,从深心一点一点的泛起,他望过田灵儿,望向师父,望向远处所有的同门,所有人的脸色,都那样的陌生。 他忽然想大声呼喊,可是张大了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晚风,吹动了他的衣衫,轻轻飘动。 “不错,就是噬血珠,不会错的!” 忽然,仿佛恶梦还没有醒来,又一声惊讶的呼喊,再一次地响起,青龙站在旁边,面上尽是惊愕之色。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论是魔教中人还是正道诸人,尽皆变色。 “他手中法宝的顶端那颗圆形之珠,血丝绕体,刚才对夔牛又有吸噬之能,一定就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噬血珠!” 所有人哗然,个个面带惊骇神色,只有张小凡,什么都听不到了,一点都听不到了,周围所有的人,都这么大声吵闹着,无数人向他喝问着,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鬼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身后了,在他前方,只有被困在困龙阙法阵中的奇兽夔牛,团团乱转,但最终还是认命一般,站立不动,向天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那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夜空中,分外凄凉。 张小凡缓缓抬头,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无边际,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笑了,绝望的笑着,无声的笑着,身体晃动,直直地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那片无尽的黑暗夜空,无边无际地向他压来! 他昏过去了。 ------------ 第七十四章 幽姬(1) 这一梦,仿佛又过了千年。 他在黑暗中独自行走,直到望见那一个村庄,阳光明媚而熟悉的地方。他飞奔而去,那些熟悉的面孔微笑着望着他,开着玩笑。 空气清新得仿佛甜到了心里,让他在村旁玩耍的草地上,忍不住自由打滚,尽情欢笑。 周围,突然又多了许多孩子,扑了过来,一向爽朗的惊羽,大笑着说:“你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 他独自低语,仿佛重复着当年的话语。 天地忽然暗了,黑云压顶像天塌了下来,周围的人突然全部消失了,远处温暖的村庄突然也不见了,黑暗降临大地,只有幽幽一束光,照着那惊惶而无助的孩子…… 他突然惊叫:“我服了,我服了……” 翻身坐起,汗流浃背,喘息不止。 “小凡,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仿佛被吓了一跳,抓住了张小凡的肩膀,急问道。 张小凡喘息着,向他看去,林惊羽坐在床前,面色紧张而带些憔悴,正盯着自己。张小凡怔了一下,向四周望去,这是一间小小的客房,摆设简陋,房间里只有普通的桌椅和一张木床,自己此刻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他低下了头,定了定神,道:“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 林惊羽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慢慢松开了双手。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林惊羽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已经离开了流波山,现在到了东海边的昌合城里,这里是昌合城的一个小客栈。” 张小凡默默无言。 房间里突然显得很安静,半晌,林惊羽忽然道:“小凡,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张小凡的肩头仿佛抖了一下,抬眼向他望去,这个儿时的玩伴,此刻深深望着自己,眼神竟是那么陌生。 他又低下了头,慢慢地道:“没有,惊羽。” 林惊羽眉头紧皱,刚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开口道:“我们怎么回来了?” 林惊羽叹了口气,道:“那日在流波山上,你昏过去之后,大家看到你……你的样子,都是面面相觑,最后我师父和田师叔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带着你先退回来了。魔教当时也有些混乱,而且注意力都在那只怪兽身上,也没有多加阻挡,我们就顺利回到昌合城了。”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这样多久了” 林惊羽道:“已经三天了。” 张小凡又是一阵沉默,林惊羽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小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 “惊羽!”张小凡忽然大声叫了一声,打断了林惊羽的问话。 林惊羽怔了一下,望着他。 张小凡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也不看林惊羽的表情眼色,只低着头低低地道:“别问了,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林惊羽咬了咬牙,站了起来,看了张小凡许久,终于转过身向外走去,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对着张小凡道:“小凡,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我都相信你,我一定会求师父为你说话的!” 张小凡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林惊羽又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走了出去。门外,仿佛还站着人,林惊羽和他们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他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房间里,很是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小凡慢慢抬起头,掀开被子,只见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在流波山上穿的衣服,想来也没人替他换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向床头摸去,突然手停在了半空。 那里空空如也。 这些年来一直跟随着他的烧火棍,不见踪影了。 他怔怔地坐着,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他快速地下了床,径直跑到这间屋子的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愕然回过头来,是宋大仁和杜必书。 望见了张小凡,他们二人的脸色也有些古怪,半晌杜必书才干笑一声,道:“小、小师弟,你醒过来啦?” 一道阳光,从他们背后的天空,照射下来,照到了张小凡的脸上,张小凡突然觉得有些眩晕,身子也摇晃了一下。 宋大仁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但手刚伸出来,忽然又缩了回去。 张小凡怔住了,望着他,这个从小疼他爱他的大师兄,脸色苍白如纸。 宋大仁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慢慢地道:“小师弟,你身体有伤,还是先在房间里好好养伤,不要出来四处走动了。” 张小凡缓缓把身子缩了回去,刚要转过身的关口,忽然忍不住问道:“大师兄,我那根烧火棍呢?” 宋大仁与杜必书脸色都是一变,过了好一会儿,宋大仁才淡淡地道:“小师弟,你那件法宝被师父暂时收起来了,你、你也不要担心了。” 张小凡没有再说什么,转过了身子,轻轻的把房门关上。 客栈的另一角,一间僻静的房间内,苍松道人和田不易以及萧逸才三人,一起坐在这里。 在他们三人中间的小圆桌子上,安静地摆放着那一根青黑色的烧火棍。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烧火棍拿了过去,却是苍松道人。只见他把这根烧火棍放在身前,用手轻轻抚摸,当手指触摸到最前端噬血珠的时刻,他的眼中仿佛也有光彩轻轻闪烁,半晌才淡淡地道:“原来这就是噬血珠?” 田不易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逸才看了看田不易,又望了望苍松道人,道:“二位师叔,如今该如何,还请你们赐教?” 苍松道人望了萧逸才一眼,淡淡道:“萧师侄你一向多谋善断,不如你来说说?” 萧逸才摇了摇头,道:“这事关系太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苍松道人望了田不易铁青的脸色一眼,道:“如今最麻烦的,就是天音寺那些道友,不停地向我们追问张小凡究竟如何会修炼有大梵般若真法,其势汹汹,若不是领头的法相还明白些事理尽力压制,只怕他们早就向我们要人了!” 田不易冷然道:“他们想要拿人?也要等我们问清楚之后,再说我门下的弟子出事,也轮不到他们前来插手。”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萧逸才却已开口说道:“说到这个,田师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焚香谷的李师兄,他也、他也向我们要人!” 苍松道人一怔,田不易怪眼一翻,怒道:“又关他们焚香谷什么事了?” 萧逸才低声道:“田师叔息怒,其实我也觉得焚香谷乃是无理取闹。李洵李师兄言道,当日他曾和张师弟一同入黑石洞一伙妖狐巢穴,追查一件他们焚香谷的宝物,结果张师弟最先到达,等他们到达时,只见妖狐已死,但宝物却不见踪影,而张师弟却说并未见过这个宝物,当时他们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多半是张师弟他偷……” “砰”,一声大响,却是田不易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只听得“咔咔”几声,这桌子一阵摇晃,倒了下去,桌脚已然被这一掌给震断了。 萧逸才面色有些尴尬,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焚香谷这些人分明乃是不怀好意,这种查无实据之事,不用理他们。” 萧逸才点了点头,又道:“其实焚香谷这里,我们推脱一下也就没关系了,但这一次张师弟在众人面前……呃,许多同道都纷纷要我们青云门站出来做个交代,说清楚为什么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会在我们青云门弟子身上?” 田不易手掌握拳,不时有轻微噼啪声音响起,脸色难看之极,低声怒骂道:“这个小畜生!” 苍松道人缓缓道:“田师弟,你也不必太过生气,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只是如今事态太过严重,更牵扯到天音寺和魔教,滋事体大,我看我们还是要从速回山,请示掌门师兄再做定夺!” 田不易深深出了口气,但他毕竟修炼多年,当下强把心头怒气压了下来,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我们立刻就动身。”说着眼光一转,向苍松道人手中的那根烧火棍望去。 不料苍松道人微微一笑,却是把烧火棍放到了自己怀里。 田不易脸色一变,旁边的萧逸才也皱了皱眉,道:“苍松师叔,这法宝……” 苍松道人向他摆了摆手,转头对田不易道:“田师弟,你门下弟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已然让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面前丢尽了脸面,还得罪了天音寺,你这个做师父的只怕有要担待些责任吧?” 田不易哼了一声,瞳孔收缩,冷冷道:“那又怎样?” 苍松道人淡淡道:“我乃是青云门中掌管刑罚之人,这件证物放在我这里,想必田师弟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田不易盯着苍松道人看了半晌,忽地一顿脚,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昌合城中的街头上,依然和平日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周一仙和小环两个人站在街头一个拐角处,望着前面街道上一间门牌上挂着“东海客栈”牌匾的小客栈,一起皱了皱眉。 小环把拿在手里的冰糖葫芦舔了舔,发出了满足的“啧啧”声,然后随意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真的确定青云门的人住在这里?” 周一仙点头道:“废话,你没看到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修真炼道的人吗?”说到这里,他自顾自地道:“这些人一去流波山就是好久,这一次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结果?” 小环白了他一眼,道:“真是搞不懂你这个人,要说你是人家青云门的人吧,你自己不敢去认亲;要说你不是吧,偏偏又那么关心?” 周一仙一窒,怒道:“爷爷我虽然不屑于与这些青云门的后辈相认,那是我早已看破世情,情愿一生清贫,浪迹天涯,为天下苍生做些……” 小环掉头就走。 周一仙剩下的自夸的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哼了一声,向那东海客栈最后看了一眼,转身也走了。 小环边走边道:“你还好意思说,本来说我们也去流波山上看看的,结果在东海边上问了十几天,居然都找不到一个船夫载我们去。” 周一仙大感尴尬,干笑一声,道:“那是这些船夫没有见识,怎么会连这流波山在哪里都不知道,都是饭桶!” 说着同时,心想老是提这些事情,自己不免在孙女面前老脸丢尽,便岔开话题,随口道:“也不知道那个叫张小凡的家伙,这一次会不会死在流波山上了?” 小环瞪了他一眼,道:“你别乱说,当日我看过他的手相,这人虽然命相奇特,乃乱魔之相,但命寿之容却与运势无关,并非是短命之人。” 周一仙呵呵一笑,对小环道:“说起来我倒是越来越想知道,当日在黑石洞外的那口‘满月古井’之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小环扑哧一笑,道:“你到现在还记得啊?” 周一仙点头道:“不错,要知道乱魔之相者万无其一,我现在对那个家伙越来越好奇了!” 小环连连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是……” 他二人笑着说话,一时忘了前头,猛然间发现身前居然出现了人影,他们差点就撞了上去,登时吓了一跳。连忙顿住身子,好不容易才稳了下来,周一仙大怒道:“你们做什么……” 不料话未说到一半,他的声音立刻就哑了下去,小环有些吃惊,也向前看去,立刻也吓了一跳,只见身前站着两人,前头是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一身水绿衣裳,赫然正是让他们吃了好些苦头的碧瑶,而在碧瑶后面,还有个女子,却是一身黑衣,面上还用黑纱蒙面,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周一仙干笑两声,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说着向小环打个眼色,小环年纪虽小但何等机灵,立刻会意,二人正要回身就跑,不料身子一轻,却是被这两个女人一人一个拎了起来,随即眼前晃动,几番街道人物天翻地覆地转来转去,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僻静无人的陋巷之中了。 周一仙额头冒汗,知道面前这少女道行远胜自己,这一下真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才是,当下只得苦着脸道:“这位姑娘,我、我当日是不对,啊,我把银子都退给你吧,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碧瑶眉头皱了皱,自从流波山回来之后,此刻看去,她的脸色颇有几分憔悴,这时瞪了周一仙一眼,道:“谁要你的银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周一仙立刻道:“姑娘请问,我知道的无不据实回答,不知道你要问的是财运还是寿相,要不然就是问问姻缘?这些都是我周一仙周大仙人的拿手本事,来来来,且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他越说越顺,不料旁边突然感觉小环不停地拉他衣裳,惊讶回头,道:“怎么了?” 小环流汗,白了他一眼,对着碧瑶赔笑道:“这位,嗯,漂亮的大姐姐,你要问我们什么事啊?” 碧瑶沉默片刻,道:“你们刚才在东海客栈门口张望什么?” ------------ 第七十四章 幽姬(2) 周一仙与小环对望了一眼,道:“没、没什么啊,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看到好多修道的人在那里,就停下来看看。” 碧瑶淡淡道:“这么说,青云门的人,都是住在那里了?” 周一仙点了点头,道:“好象是吧。” 碧瑶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那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当初救了你们一次的青云门的年轻弟子?” 周一仙一怔,随即会意,道:“姑娘你是说那个叫张小凡的少年吧?” 碧瑶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知道张小凡的名字,点了点头,道:“怎么,你们看见他了?”脸上同时露出了几分关切。 周一仙与小环同时摇头。 碧瑶顿时有失望之色,看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间似乎兴味索然,摆手道:“你们走吧!” 周一仙和小环如聆仙乐,立刻向她道谢并快步向小巷外头走去,不料才走出几步,背后碧瑶突然道:“等一下。” 周一仙心里咯噔一下。 只听碧瑶缓缓道:“你们刚才在大街上说的黑石洞外有口满月古井,那是什么意思?” 周一仙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把满月古井的典故说一遍,最后道:“……嗯,就是这样了,传说在月圆之夜,人只要向满月古井中凝望,便会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碧瑶脸色变了变,不再言语,怔怔出神,周一仙还想着这个百变的少女不知还有什么奇怪的问题,忽然被小环拉了一下,见小环连使眼色,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二人慢慢向外走去,碧瑶和她身边的那个神秘黑衣女子,却也没有阻挡。 半晌,僻静小巷中只剩下了碧瑶和面蒙黑纱的那个神秘女子。 “幽姨,你说他看到的会是谁?”话才出口,她忽然又自苦笑,笑容中几番酸涩,“其实还用说么,肯定就是他那个灵儿师姐了,要不,也是那个容貌绝世的使天琊神剑的青云同门,我算什么?” 被碧瑶称做“幽姨”的神秘女子,淡淡地道:“你不要这样,这些男人,有时候是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碧瑶合上眼睛,半晌睁开,带着一丝哀求的意思,向黑衣女子道:“幽姨,我想去看看他。” 黑衣女子立刻摇头,道:“不成。” 碧瑶哀声道:“幽姨,他现在情况,真是生不如死,我、我、我心里头实在是放不下!” 黑衣女子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爹就知道你会乱来,所以才叮嘱我一定要看住你。现下青云门中大批高手都在这客栈之中,我们贸然前去,必定不免……”说到这里,她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怜惜,柔声道:“瑶儿,来日方长,我们一定可以再见他的。” 碧瑶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才道:“可是、可是他犯的都是正道中的大忌,他们会不会就、就这样杀了他……” 黑衣女子皱了皱眉,摇头道:“碧瑶,你清醒一点,平日里你不是这么糊涂的。张小凡现在除了因为拥有噬血珠而被怀疑与我们圣教有关系,而且更重要的,他身上居然还修炼有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这才真正是非同小可之事,若不能查个清楚,首先天音寺就不能与青云门善罢甘休。我料定青云门必定要将张小凡带回青云山,由道玄亲自过问决断,并给天音寺一个交代,所以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碧瑶下意识地咬了咬苍白的下唇,良久,却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黑衣女子看在眼里,仿佛也有些心疼,用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低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别担心,你爹不是也说过了吗,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碧瑶默默点头,忽然间她抬起头来,抓住黑衣女子的手,急切地道:“幽姨,我知道你早就不出手了,但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你也帮帮他吧!”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目光轻轻移开,望向小巷的外头。 碧瑶又叫了一声:“幽姨!” 黑衣女子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好吧,若你爹决定救他了,我也帮你一次。” 碧瑶喜形于色。 黑衣女子笑了笑,只是笑容藏在那黑纱之中,谁也看不见,就像谁也看不见她的深心处里,那阵阵荡开的涟漪。 那一个漆黑而肃杀的夜晚,那一个少年决然不顾生死地向那只凶悍巨兽扑去的时候,她在黑暗中,怦然而心动! 依稀,多年之前,那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就连他们脸上的神色,仿佛也有了那几分相似…… ------------ 第七十五章 密谋(1) 又见青云。 当张小凡再一次看到青云山的时候,距离他上次与陆雪琪、齐昊、曾书书三人一起下山,已经有数月的时间了。 那依然巍峨高耸、直入云端的山峰,依旧仙气缥缈、庄严神圣,但是张小凡的处境,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田不易与苍松道人以及萧逸才商量之后,张小凡暂时被田不易带回了大竹峰,由苍松道人和萧逸才回去向掌门道玄真人详细禀报,再作决定。 张小凡因为失去了烧火棍,这一路之上,无法御空而行,所以一直都是由大师兄宋大仁带着他飞回。 大竹峰高耸入云,四面都是悬崖,失去了烧火棍的张小凡,此刻看来,仿佛是被软禁了一般。 那阵阵毫光闪过,大竹峰一脉众人,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大竹峰。 张小凡面无表情地从停稳的大师兄的十虎仙剑上走了下来,沉默地站在一边,田不易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面色难看之极,直接就走回了“守静堂”。 走上来迎接的留守在大竹峰上的吴大义等人,一时愕然,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苏茹和宋大仁,苏茹微微叹息,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心思说话,转头对宋大仁道:“大仁,这里交给你了。” 宋大仁连忙应了一声。 苏茹转头看了看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的张小凡,只见他面色憔悴,这数日之间人已瘦了一圈,心中有些不忍,下意识地踏上一步,但随即又停了下来,摇头叹息,转身走去。 田灵儿转头看看张小凡,随即一言不发地跟着母亲去了。 宋大仁干笑一声,神色颇有些怪怪的,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既然我们已经回来了,你就回房休息去吧。不过,你……你最好不要乱走。” 张小凡抬起头来,缓缓点头,道:“大师兄,我知道了。” 说着独自一人向着大竹峰弟子住处走去,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低声的交谈,显然满肚子疑问的吴大义等人正在追问宋大仁、杜必书。 虽然看不到,可是身后那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如针一般,刺在张小凡的背上。 就在他走了不远,忽然大竹峰上响起两声欢快的吠叫,张小凡心中一动,抬头向前望去,不禁呆了一下,只见许久不见的猴子小灰咧着嘴骑在大狗大黄的背上,双手紧抓着大黄光亮的皮毛。而大黄吐出半截舌头,一路大声兴奋地吠叫着冲了过来。 张小凡忽然觉得,眼眶中热了一下,连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 很快的,大黄跑到了张小凡的身前,小灰“吱吱”连叫,“嗖”的一下就蹿上了张小凡的肩头,开心大笑,双爪习惯性地放到了张小凡的头上到处乱摸。至于大黄,对张小凡也大是亲热,一只大狗头不停在张小凡脚边摩挲,蹭来蹭去。 不知道它是不是又在怀念张小凡做的肉骨头? 张小凡心中一阵激动,蹲了下去,用手轻轻抚摸大黄的脑袋,大黄低声哼了两声,两只耳朵顺从地低伏下来,蹭着张小凡的手心。 小灰则吱吱乱笑,尾巴横过来荡过去,缠着张小凡不放。 站在远处的吴大义咕哝了两句,低声道:“这两只畜生,老子细心照顾了他们几个月,从来都没对我这么亲热过!” 不久,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小凡站起身来,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而小灰在他肩头坐着,大黄也跟了过去。 仿佛也只有到了此刻,张小凡的身影,才不显得那么孤单。 青云山麓得远处,碧瑶与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并肩而立,遥望那隐没在白云深处的山巅。 碧瑶的脸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眉头皱着,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幽姬面上的黑纱微微一动,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为情所苦的少女,轻轻道:“没事的,碧瑶,别想太多了。” 碧瑶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阳城中与新近赶到的万毒门那个老怪物见面了。” 碧瑶一惊,道:“什么,‘毒神’也来了?” 幽姬淡淡一笑,道:“何止是他,据我私下听说,就在最近几日,只怕连长生堂和合欢派的门主,也都要赶来。” 碧瑶这一惊更甚,半晌才说道:“怎么会这样,我知道爹已经把鬼王宗的主要战力都暗中调到了青云山附近,如果这三位门主一来,他们门下的高手必定也会跟来,那么岂不是我们四大……不,根本就是圣教的实力完全都集中到这里了?” 幽姬的面容隐藏在她黑色的面纱之后,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只听她的声音,依然从容而平静,平缓地道:“不错。” 碧瑶忽然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这么说来,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救张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碧瑶,别多想了,宗主他一言九鼎,你又是他惟一的女儿,他不会骗你的。至于说这一次我们圣教诸派尽释前嫌,也是你爹极力主张,为了一雪百年前的奇耻大辱,四派门主一起在明王座下,发下重誓,趁着青云不备,攻他个措手不及。” 碧瑶沉默了片刻,道:“这一战若是成功,爹在圣教中声望自然高涨,就算败了,他也有个为前辈雪耻的好名声。可是……”她忽然提高了声音,神色仿佛有些激动,道:“可是这些我都不管,也不想管,我只想让张小凡好好的,不要在……” “碧瑶!”幽姬忽然喝了一声,碧瑶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下去,转过头看着远方白云渺渺,一时望得痴了。 河阳城里一处僻静的大宅子里,鬼王与青龙缓缓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入,直向内走去。 这座宅子自然便是万毒门在河阳城里的据点了,也就是在今日,万毒门门主,魔教四大宗派门主中资格最老的毒神,来到了这里。 百年之前,魔教与正道在青云山大战,直杀得是天昏地暗,但最后魔教仍然败走,在那之后,魔教元气大伤,四大宗派之中,倒有三个换了门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诸派之中,惟独万毒门的老怪物毒神,幸存下来,只是这些年来也一反当年嚣张出头的作风,就算在魔教之中,万毒门也意外保持了低调,普通的徒众更是等闲,见不到这个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龙也不禁微微皱眉。毒神这个称号,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响彻魔教,当年他还跟随着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时候,这毒神便已是万毒门中的得力干将,其后接掌万毒门门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内争中与鬼王宗激烈争斗,暗地里结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会和这个老怪物一起合作。 不过青龙倒也有将近百年没见过毒神了,心下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些年来,这毒神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若以年纪计算,这老怪物只怕将近五百岁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心中一动,向走在自己身前半个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见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松,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路走来,走过庭院,进了内堂,四周都是静谧无声,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个位高权重的人所住的地方,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间看似普通的平房门口,站着八个清一色黄褐色服装的男子,而带路的人,也带着他们向那个房子走去,看来,毒神应该就在这个房子里了。 走到近处,那八个男子一起向鬼王弯腰行礼,显然鬼王作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极高。不过鬼王倒也并没有什么矜傲之色,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龙一道,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中,东西面都有开窗,光线照入,房间里很是明亮,全无这世间传说魔教中人一直待在黑暗中那种感觉。 至于摆设,更是简单之极,偌大的屋子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和数把椅子,此外桌子旁边还有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老人正闭目躺在其上,旁边坐着一个面色白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气,不时暗暗飘来。 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安宁的祖孙休憩图,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邪气!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那老者听到脚步声,张开了眼睛,向鬼王处望了一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来了?” 鬼王笑道:“老前辈,当年圣殿一别,又是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 这老者自然就是恶名播于天下的毒神,当下只见他似乎面带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他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岔开话头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门主,与我身份相同,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哥即可,千万莫要再叫什么老前辈了,我可担当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轻松,在这张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对毒神道:“老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德高望重,这一次大事,我们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脸上神色仿佛一怔,立刻摇头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还说什么,对面桌上那个年轻人已经冲好了两杯茶,这时端了过来,淡淡地道:“宗主,青龙圣使,请用茶。” 鬼王与青龙伸手接过,鬼王向他多看了几眼,只见这年轻人眉目清秀,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能够在这里陪伴着毒神的,自然与毒神关系非浅。 当下转头向毒神道:“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叫秦无炎,当年我见他资质不错,就收了下来。无炎,还不快见过这二位前辈,他们可是我们圣教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以后若能得他们照顾,胜过你去苦修百年。” 秦无炎微微低首,脸色神色也说不上是骄傲还是害羞,连声音也是没有改变依旧平稳缓和,轻声道:“见过宗主、圣使,刚才我不知礼数,请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摇了摇手,青龙也笑道:“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辈座下,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毒神呵呵一笑,对他们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见怪。” 鬼王摇手笑道:“说到哪里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老前辈,我今天前来,是真的诚心想请你主持大局,我们四大派阀联手,一起洗刷当年青云大败、圣殿被辱之奇耻的。” 毒神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苍凉,许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残之身,实在是不堪大用了,这一次我们四大派暗中商议围攻青云,我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对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对不住圣教的列代祖师。只不过主持大局这个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胜任啊!” 鬼王皱了皱眉,摇头道:“老前辈你太过奖了,我在四大门主之中,资历最浅,如何担当得起。这样吧,等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他们应该也就在这几日间就到了,我们到时再聚,这圣教百年来的奇耻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云门讨还回来。” 鬼王微笑,在这里又坐了一会,闲扯几句,便和青龙告辞了,毒神也不强留,命人送客。 离开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龙二人融入到河阳城里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老怪物,果然越来越难对付了。”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青龙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不错,三百年前我们鬼王宗与万毒门殊死争斗的时候,老怪物最是凶狠冲动,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与青云那场大战,也是万毒门门主的主力。看来当年那一场惨败,他也消磨了不少锐气。” 鬼王摇了摇头,道:“这不叫消磨锐气,这叫长了本事,经过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个人的脾气一下子都改了过来,韬光养晦,这百年来,除了我们鬼王宗,实力回复最快的就是万毒门了。只是他不肯坐这个位子,却是十分麻烦!” 说着,鬼王皱了皱眉,淡淡道:“也罢,反正也要等那两个人到才能商议大事,我们就先等几天吧。嗯,对了,碧瑶呢,今天好象一整天都没看到她?” 青龙道:“我也没看见,不过幽姬一直都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鬼王和青龙身影消失之后,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带点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他旁边那个年轻人,性子更是古怪,毒神不对他说话,他也自得其乐,耐心无比地在桌面上冲泡着茶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毒神忽然发出一声慨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那个叫秦无炎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个人道行很厉害吗?” 毒神哼了一声,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极高的,但道行再高,我们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 第七十五章 密谋(2) 秦无炎微微笑了笑,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和,道:“知道了,师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叹道:“若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能有你这份资质,我何必苦忍这许多年?” 秦无炎受了毒神的夸奖,面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淡淡道:“几位师兄都是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师父。” 毒神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把盖在腿上的毛毯掀开,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来,这一下才见他身材颇为高大,脊背挺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看来刚才那种种举动,都是为了欺骗鬼王和青龙的。 毒神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秦无炎比他师父安静许多,房间里只回荡着毒神的脚步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秦无炎身边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蝉鸣叫的那种刺耳声音。 毒神脸色一变,转头看去。 秦无炎从椅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黄色小箱子,一尺见方,这个怪声便是从这里头传出来了。 毒神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打开了盖子,赫然,在他们二人面前,在箱子里黄色柔软丝绸上面,爬着一条色彩绚丽的蜈蚣,但最奇异处,却是这蜈蚣的尾部有七条分叉。 此刻若是张小凡看到此物,必定惊愕莫名,因为这东西他小时候曾经见过,正是天下绝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无炎皱了皱眉,道:“自从我们来到这青云山附近之后,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细看了看这尾七尾蜈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药丸,放入箱子之内,随即把箱子盖上。很快地,从箱子里发出的那种奇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消失不闻。 待秦无炎把这装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后,毒神淡淡道:“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间仅存一对,从来相伴到死,若是分开,但在百里之内,必有感应。小七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为此事。” 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这么说,如今那个人,就在青云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异种,不会搞错的。” 说着,他转过头去,缓缓地向远处凝望,远方,河阳城外那座高耸巍峨的青云山,直插云霄,威武得几乎不可一世,白云环绕,仙气飘飘。 “一百年了,一转眼,又是百年了啊!”这个老人,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 第七十六章 心意(1) 青云山大竹峰上。 张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出神。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线从房间的窗口处照了进来,洒在里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许是因为空气中带了些慵懒的气息,在这个房间里的大黄小灰,此刻也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大黄趴在张小凡的脚边,把头埋在自己的两只前脚上,眼睛半闭着,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鲜的尾巴时不时地摆动一下。 而平时一向好动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黄身上,把大黄的肚子当做枕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它的身子,也随着大黄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这个宁静的午后,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张小凡的眼光,茫然望着不知名处,这已是他回到青云山的第三天。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困倦迷糊的大黄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睁开,连耳朵也竖了起来。 张小凡皱了皱眉,随即听到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阳光洒了进来,一时有些刺眼,张小凡只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身影,沐浴在阳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阳光之后,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只见田不易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这是三天来,田不易第一次前来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给他送饭的大师兄宋大仁外,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为田不易下了严令,不能前来探望。 这时大黄早就跑了过去,尾巴大摇特摇,在田不易脚边蹭来蹭去,很是欢喜的样子,但另一只动物小灰就没那么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扰了好梦,颇为恼怒的样子,“吱吱”叫了两声,不过终究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得起的人物,所以也没敢上去放肆。 叫了几声之后,便摇摇晃晃跳回了张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脚边的大黄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黄低低地吠叫了两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黄的头,站直了身子,向张小凡看来。 张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低声叫道:“师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没有应他,慢慢走近,张小凡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田不易却没有什么动作,只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凡心中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实他自从回山之后,也早料到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严重的,要面对其他更多人的审问训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在这个温暖而安静的午后,当这些年来一直被他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时,他却只有低低地垂下头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田不易缓缓地道:“老七。” 张小凡身子一震,如条件发射一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无表情地看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许久的沉默之后,张小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田不易盯着这个徒弟,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刚才,”田不易慢慢地说着话,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他心里的感情,“今早龙首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凉的山风,从开着的门口外边,轻轻吹了进来,仿佛还带着远方那片竹林的竹涛声,可是,在房间里的人,却都没有感觉。 小灰仿佛又睡着了,大黄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视着这个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着他。 “这几日,你那几个师兄们可有对你怠慢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师兄们都对我……对我不错。” 田不易不说话了,房间里又回复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甩头站起,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向门外走去。 张小凡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没有回头,张小凡怔怔地叫了一声:“师父……” “老七!”田不易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在那背后,却隐约流动着异样的情绪。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是别派派来卧底,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吗?” 张小凡咬住了唇,慢慢地、慢慢地向他跪下:“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对着田不易,仿佛也同时对着自己的深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 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门口,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站起,走回到床边,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过头来,看到是张小凡,咧着嘴笑了笑,仿佛经过睡眠之后,精神开始回复,又有些好动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张小凡下意识地环过手来,把小灰搂在怀里,眼光却依然望着门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还包括小灰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当初答应过那个人的,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但它显然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亲热地去抓张小凡的头发。 张小凡没有移动身子,任凭小灰动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而在远处,大黄仿佛又睡着了,在睡梦中,它的尾巴悄悄卷起,缩到了自己的身下。 阳光依旧柔和地照着,站在门外的杜必书忍不住张开口打了个哈欠,但片刻之后,原本的困倦之意就消失不见了,只见田不易缓步从张小凡的住处走了出来。 “师父。”杜必书叫了一声,一边小心地看着田不易的脸色,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田不易面无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就这般走过他身边,向着守静堂走去。 杜必书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得远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张小凡,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在大竹峰上,任谁也料想不到,这个往日里平凡的小师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时此刻,连他这个平日里一向活泼好动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心中更是为了张小凡隐隐担忧着。 他这般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六师兄。” 杜必书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只见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正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倒是大黄没有跟出来,多半还在睡觉。 “呃,小师弟!”杜必书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师兄,我想去后山走走。” 杜必书闻言一呆,心下有些为难,自从回山之后,田不易虽然没有直接下令要诸人监视张小凡,但师娘苏茹已然暗中交代过众人。 此刻看着往日里老实的小师弟脸色憔悴,杜必书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无论如何不敢违背师门的意思,半晌才讷讷道:“小师弟,你、你知道现在……我、我……” 张小凡默默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明天掌门道玄师伯就要让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书身子一震,微微张大了嘴,忽然间眼眶一热,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变成了多年前刚刚上山时那个平凡的少年,在饭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赌师父一家谁先进厨房的模样…… 可是师门之命,他却无论如何不敢违逆,正自为难处,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却是田灵儿一脸复杂表情走了过来。 这是三天来张小凡第一次见到田灵儿,只见她脸色微白,仿佛也有些憔悴,想必这些天来,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这片阳光之中,却依然美丽如此。 张小凡低下头去。 田灵儿走到二人跟前,对着杜必书,但眼角余光都在张小凡的身上,道:“六师兄,我爹说了,小凡他不会做什么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书一怔,张小凡身子也仿佛震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向守静堂方向看去,却只见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张小凡缓缓地向守静堂方向鞠了一躬,低着声音仿佛还带着些哽咽,道:“谢谢师父。” 田灵儿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抿紧了嘴,转身走了回去。 看着她走得远了,杜必书忽然道:“难怪今天早上小师妹和龙首峰的齐昊师兄大吵了起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什么?” 杜必书道:“早上齐昊师兄来了一趟,与师父师娘说完话之后,小师妹就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不料没说几句,似乎是小师妹说了什么,让齐昊师兄很是为难,小师妹便发火了。”杜必书顿了一下,向张小凡望了一眼,接着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让齐昊师兄为你向苍松师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来的。” 张小凡低低苦笑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向着后山走去。 杜必书从背后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不时就去抓着他的头发玩耍,样子颇为滑稽,只是一旦想到明日之后等待着张小凡的命运,他却也是忍不住愁上眉头,重重地叹息出来。 大竹峰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张小凡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一路之上,但见路旁绿意盎然,鸟鸣阵阵,不时从远处传来。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清凉,顺着这弯弯曲曲的小路,仿佛又回到从前。 原来在这里,真的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啊,就连飘荡在远处,大竹峰山腰中的白云,也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猴子小灰很是欢喜,一下子从张小凡的肩头跳了下来,“吱吱”叫着,蹿到旁边的草丛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树,在上面荡来荡去。 张小凡看着它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当年与小灰相遇时的情景,仿佛心头的重压,此刻也稍减了几分。 走着,走着,小灰就在他的头顶,在大树顶端兴奋地蹿来蹿去,可是张小凡的眼神,却渐渐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渐渐清晰的,翠绿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忆,凝固在这里! 他在竹林前头,停住脚步。 山风吹来,无数的黑节竹迎风舞动,哗哗作响,仿佛也在欢迎着老友的归来。 张小凡深深呼吸,这世间只属于这个地方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气。 他走了进去。 翠绿的竹林,也和当初一样的茂密,高大青翠的竹子下边,土壤之中,更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在这里自由地生长。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从前在这里做砍竹功课的地方,只见当初细细的黑节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涛阵阵,仿佛也簇拥着他。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他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些痴了。 “张小凡!” 突然,一声柔和而微带惊喜的呼唤,从竹林的深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声音如此熟悉,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听到的。他立刻转过身,向声音处望去,顿时呼吸一窒,只见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瑶一身与周围环境交相辉映的水绿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几许柔情,几许温柔,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两个人傻瓜似的注视良久之后,张小凡讷讷地道。 碧瑶慢慢走了过来,此刻连眼波都是温柔的笑意,柔声道:“我是来看你的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你就太危险了!” 碧瑶摇头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碧瑶把心意说得这般直接。仿佛注意到张小凡的惊讶,碧瑶脸上也是一红,随即又道:“你们青云门这一百多年来都安稳如山,早就放松戒备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见有人发觉。” 张小凡默默点了点头,但心中随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无不知道碧瑶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儿,若是此刻被人发现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说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碧瑶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张小凡脸上有犹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渐渐被黯然之色代替,轻声道:“如果你担心什么,那我走好了。” 张小凡向她看去,但见着碧瑶面上虽然有欢喜之色,也掩不去那丝憔悴,想来这些日子,必定是为了自己担忧而致,突然之间,他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我还能担心什么,难道我还能更糟吗?” ------------ 第七十六章 心意(2) 碧瑶一怔,看了他一眼,张小凡微微苦笑,道:“没关系的,现在不会有人来,你陪我说说话吧。” 碧瑶笑颜逐开,点头道:“好。” 可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彼此注视,居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尴尬。 半晌,碧瑶嗔道:“呆子,你说话啊。” 张小凡抓了抓脑袋,但脑海中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对着这个美丽女子,该说什么才好。正好眼角余光向旁边看去,见不远处地面倒着一根粗大的黑节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过去,讷讷道:“你坐吧。” 碧瑶扑哧一笑,如鲜花绽放,清丽无双,走了过去,正要坐下,张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你等等。” 碧瑶一怔,道:“怎么了?” 张小凡俯下身子,用袖子在黑节竹上用力擦了擦,擦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然后起身,也不看碧瑶,低着头道:“你现在坐吧。” 碧瑶收起了笑容,嘴角动了动,一双明眸只望着张小凡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随即拉了张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张小凡脸上一红,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 不料碧瑶用力一拉,把他拉过来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干什么?” 张小凡尴尬一笑,只觉得身边隐隐幽香,淡淡传来,从鼻端飘了进去,到了自己的深心。忍不住他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也正注视着他,眼波如水,说不出的温柔之意。 从来不曾发觉,甚至当初他们二人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相依为命的时候,张小凡也没有觉得自己与她这般亲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瑶。” 碧瑶微笑道:“怎么了?” 张小凡凝视着她,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碧瑶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脸上仿佛也飘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 他们二人的头顶之上,竹叶在山风中轻轻摆动着,仿佛也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我的家室,还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瑶幽幽地道。 张小凡轻轻点头,道:“是。” 碧瑶缓缓道:“我自小娘亲就不在了,爹爹又忙于圣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时间管我,周围人看着我爹的脸面,从来都是对我笑脸相迎、曲意逢迎。”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你爹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碧瑶点了点头,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后才知道的。” 她凝视着张小凡,静静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仿佛也有些幽远:“原来在黑暗里,就算在快死的时候,我也可以找到个人依靠的。” 张小凡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怎么才好。 一只如玉般的手伸了过来,碧瑶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从她柔软的肌肤上,传来淡淡的温柔。 她从怀里拿出一片手帕,轻轻擦拭着刚才张小凡为她擦竹子时,袖口上留下的污渍。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好我,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可是……”她抬起头,凝视着张小凡的眼睛,轻轻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宝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为我擦拭竹子的这只袖子。”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只有这美丽女子温柔的眼波,簇拥着他。 多少年后,你回首往事,还记得当年,曾有人对你,低声诉说心语吗? 那因为年轻带着天真有些狂热的话语,你可曾还记得吗? 就像深深镂刻在心间、不死不弃的誓言! 你有没有张开双臂,将那心爱的人,拥抱在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一片温柔的静谧之中,他张开双臂,与身边的美丽女子,紧紧相拥。 ------------ 第七十七章 茫然(1) 竹影婆娑,有点点碎阳,照了下来,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 张小凡望着远处竹林,低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傻,师姐她明明喜欢的是齐昊师兄,我却还……可是,那个时候,我看到夔牛向她冲来,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 碧瑶靠在他的身边,忽然道:“如果是我碰到了危险,你会不会这样来救我啊?” 张小凡尴尬一笑,抓了抓头,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顿了一下之后,又仔细想了想,道:“应该会吧。” 碧瑶微笑,嗔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远处看去,静静地道:“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险,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你,我也心甘情愿!” 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样子沉静,不似开玩笑,喃喃道:“你说什么?” 碧瑶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张小凡道:“小凡,你跟我走吧。”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去哪里?” 碧瑶道:“随便,天下之大,我们随便去哪里都行。你不愿入我们圣教与师门为敌,那我们就不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然你若是留在青云门里,以那些老古董的脾气,只怕你凶多吉少了。” 张小凡沉默了下去,碧瑶担心地望着他,等待着。 终于,张小凡向她看了过来,碧瑶刚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张小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会离开青云的,碧瑶。” 碧瑶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吗?”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瑶,你不知道的,青云就是我的家,我是师父师娘抚养长大的,我不能背弃他们。” 碧瑶怒道:“你那个师父整日罚你骂你,你还说他们好?” 张小凡站起身来,淡淡一笑,道:“碧瑶,也许我在别人眼里,会有些笨,但有些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师父虽然一向严峻,但对我却是真好,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待我。”他低声地道:“现在这些事,其实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欺瞒了他,所以我受什么责罚,也是应当的,但我绝不能背叛师门。” 碧瑶怔了半晌,忽地叹息一声,道:“你哪里会笨了,你聪明得很!难怪我爹老是对我说,你这个人看似木讷,其实内秀得很!” 张小凡一呆,脸上一红,道:“他,你爹他这样说我?” 碧瑶笑而不答,走到他的身边,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强你走,不过你现在身怀我们圣教异宝,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险。你想好了怎么应付吗?” 张小凡苦笑一声,道:“听天由命吧。” 碧瑶凝视着他,轻轻道:“你可不要有事啊。” 张小凡笑了笑,看了看天色,道:“你来这里很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我们以后有缘的话……再见吧。” 碧瑶身子抖了抖,张小凡心中不觉也有些苦涩,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心中却实在是没有把握。 当下他转过身子,慢慢向竹林外头走去。 就在他走出了数丈之后,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碧瑶的声音:“小凡,我问你一件事。” 张小凡转过身来,讶道:“什么?” 碧瑶仿佛也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道:“当初在小池镇外那个树林里,你曾经在满月之夜看过一口古井,我想知道,你在古井里面,看到了什么?” 张小凡一呆,奇道:“你怎么也想知道这个?” 碧瑶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嗔道:“你说嘛。” 张小凡皱眉道:“那口古井究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们都这么感兴趣?” 碧瑶笑而不答。 张小凡张口欲言,但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又红了一下,居然没说出口,半晌才道:“我,我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告诉你。” 碧瑶怔了一下,随即微笑,毕竟听着张小凡的意思,还没有什么甘心受师门摆布的意思,当下微笑道:“好啊,你要记得哦!” 张小凡呵呵一笑,与碧瑶这一番相遇谈心,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整个人也轻松不少,伸出手向碧瑶挥了挥,转过身走出了竹林。 没走多远,猴子小灰不知道从哪棵大竹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张小凡的肩头,还回头看了看碧瑶这里。 竹林深处,碧瑶怔怔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个背影,一动不动。 隔日,清晨。 山间带着湿润的空气还在大竹峰上飘荡的时候,大竹峰众人却都已经起来了。 田不易整束停当,与苏茹一起缓步走到守静堂前的空地上,只见众人都已经在此等候,张小凡站在众人中最后的位置。 田不易淡淡道:“大仁,你带着老七,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宋大仁点头应了一声,其他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神色,惟独田灵儿却站了出来,向着田不易道:“爹,我也要去。” 田不易皱眉道:“你去做什么,添乱!” 田灵儿贝齿紧咬,以哀求的目光看了苏茹一眼,叫了一声:“娘。” 苏茹叹息一声,对田不易道:“算了,就让她去吧。” 田不易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看她,向着远处的张小凡看了一眼,道:“走吧。” 说着,袖袍一甩,驭起了仙剑,当先飞走了,苏茹随即跟了上去。 地面之上,众弟子围了过来,何大智咳嗽一声,对张小凡道:“嗯,小师弟,你、你自己当心点。” 张小凡这些天来,头一次见到众位师兄脸上都有关怀神色,心中一阵感动,低声道:“是。” 宋大仁叹了口气,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走到宋大仁身边,忍不住向站在旁边的田灵儿看去,却见她也正好向他看来,一双眼中满是关切之意,但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刷刷两声,张小凡再一次地站在宋大仁的背后,腾空而起,直上青天。 看着天空里愈来愈蓝的颜色,仿佛一切又像是当初七脉会武开始的时候,只是,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激动。 通天峰,高耸入云,巍峨屹立,依然仙气缥缈,依然不曾沾染半分人间俗气,仿佛也张开怀抱,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宋大仁带着张小凡,与田灵儿一起落在云海之上,远处山巅的玉清殿上,仿佛还飘荡传出悠远的钟鸣声。 田不易与苏茹此刻都已看不到人影,多半已经先上玉清殿上去了,倒是云海之上,聚集了许多长门和其他各脉的弟子,此时一看到宋大仁等人到来,登时一阵骚动,许多目光,便转到了站在后边的张小凡身上。 无数的窃窃私语,在云海之上,如那些飘荡的云气一般,飘来荡去。 宋大仁与田灵儿都是紧绷着脸,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片刻之后,从人群里走出一人,向着他们三人走来。 张小凡向他看去,认得此人,便是上次到通天峰时见过的长门弟子常箭,也是在七脉会武中曾与宋大仁交过手的人。 宋大仁自也识得此人,见他走了过来,一拱手道:“常师兄,别来无恙?” 常箭连忙还礼,但眼角余光,还是瞄了张小凡几眼,随即道:“宋师兄,刚才田不易田师叔已经先到了此处,特地嘱咐小弟,一旦几位到此,就让我引着直接到玉清殿去。”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常师兄了。” 常箭淡淡一笑,侧身道:“那几位请跟我来吧。” 说着他当先走去,宋大仁、田灵儿和张小凡跟在他的后面,穿过云海,穿过无数青云弟子的目光,来到了虹桥边上,走了上去。 这时,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终于射向了人间,柔和地洒在通天峰上,虹桥两边清澈的水波上,又在层层荡漾的涟漪中,浮现出美丽的彩虹。 张小凡深深呼吸,向着远方望去,那无垠的天地,如不可思议的巨大图画,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它里面的一个小小点缀。 他们这般走着,一直走过了虹桥,来到了碧水潭边,也看到了那条直通玉清殿上的宽大台阶,只是没看到青云门镇山的灵兽水麒麟,想来多半还在碧水潭里吧。 “当!……” 山顶的玉清殿里,仿佛又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鼎之声。 常箭向他们笑了笑,道:“快到了,我们走吧。” 宋大仁应了一声,忍不住向张小凡看了一眼,却见小师弟怔怔地望着山顶,面无表情。 这里远比云海那里清静,一路之上,几乎都看不到几个青云弟子,除了几个打扫的年轻道士,看到常箭,都竖掌问候。 一步,一个台阶。 张小凡缓缓向上走着,人越走越高,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前方那个仙气缥缈的地方,越是接近,越让他的心跳越快。 未知而莫名的紧张,笼罩了他。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通天峰玉清殿上,又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飘荡在山峰之间…… 青云山下,一个偏僻的地方,并排站立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静静地望着青云山。 半晌,年纪最大的毒神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回到这里。” 站在他身边的鬼王淡淡微笑,道:“有前辈你主持大局,何止能够回到这里,再过一会,我们就算到了通天峰顶上,也不足为奇。” 毒神立刻摇头,笑道:“鬼王老弟,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么,这次大事,由长生堂的玉阳子道兄主持大局,我们都是马前卒而已。” 说着,他转过头,向着另一侧的那个男子道:“没错吧,玉阳子老弟,呵呵。” 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长生堂的门主玉阳子,双眉入鬓,相貌极是英俊,看去如三十出头的人,其实已经是修炼数百年的魔教之士。 在魔教之中,长生堂是一系极特殊的派系,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派系负责在蛮荒守卫魔教最重要的圣地――圣殿,而这一脉的专旨,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只为追求长生,只不过他们名列魔教四大派系,行事之时,多不择手段,与正道中相传求长生之道截然相反,这个日后再说。 此次魔教暗中大举前来青云山,玉阳子到了此地,经过几次暗中商议,被众人推举为此次魔教大事的主事人,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当下笑道:“青云门这百年来处处欺压我们圣教,今日定要向他们讨个公道。” 鬼王笑道:“说得好。” 说完,他转过头,对着一直站在旁边那个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惟一的女门主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会,也要看仙子你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于魔教中声名最是狼藉的合欢派,容貌自是极美,但看过去却丝毫没有淫荡之意,面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竟有种冰霜出尘的美丽,倒是和青云山上小竹峰的陆雪琪有几分相似。 听到鬼王的话,三妙仙子淡淡一笑,道:“三位道兄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远胜于我这个小小女子,只是我们都在圣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此次务必要同心协力,一雪当年圣殿之耻,还望三位道兄一起抛弃前嫌,莫要辜负誓言才好。” 鬼王三人对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们并无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对着鬼王,道:“鬼王道兄,我来这里已经数日,怎么不见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你说碧瑶那个丫头,小孩子贪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么事吗?” 三妙仙子淡淡道:“事倒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最近听说,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宝物,乃是金铃夫人传下的异宝合欢铃,可有此事?” 毒神与玉阳子都是微微动容,显然金铃夫人这个名字,就算是对他们这样的魔道巨擎来说,也是不能不慎重对待的。 鬼王脸色一变,眼中隐隐有精光闪动,道:“倒不知仙子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发鬓轻轻梳理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我自然是听来的。鬼王道兄,金铃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们合欢派的前辈祖师,她遗留下的合欢铃,更是我们合欢派的镇派之宝,这个,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不说话了,但他负手而立,气度端然,没有一丝一毫退避之色,刚才还一片和谐的气氛,转眼间赫然竟有些剑拔弩张了。 玉阳子咳嗽一声,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毒神转过头去,眺望远方青云山巅,显然不想多管闲事。玉阳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若是换了往日,他自己也是巴不得这两大对头先行打个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既然已是此次行动的主事人,只得往前走了一步,道: “二位,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两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当前,不如先把此事压一压,待此间事了,二位再自行解决,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移开了目光,鬼王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冷笑一声:这玉阳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碍着自己身份不得不劝,却又隐隐有在大事之后,挑拨两派互斗之意。 ------------ 第七十七章 茫然(2) 但那合欢铃实在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向来与鬼王宗的“伏龙鼎”、炼血堂的“噬血珠”以及万毒门的“万毒归宗袋”并称为魔教四大奇宝,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传闻,合欢派里的许多奇法异术,都是要以这合欢铃为媒,才能发挥最大的奇效。 这等重宝,鬼王再笨也不会甘心交出去,而且碧瑶从死灵渊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异宝之后,他还特意嘱咐过不能声张,却不料这三妙仙子神通竟也不小,居然也打听到了此事。 鬼王在这片刻之间,便把自己身边众人想了一遍过去,面上却微微露出笑容,道:“玉阳子道兄说得甚是,此事我们不妨在此间事过之后,再行商议。” 玉阳子见这两个往日里一向桀骜的人居然今次听了自己的话,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得意。 便在这个时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阳出来了。” 众人闻言,一起向青云山望去,果然见一轮红日光芒大放,缓缓从远方青云山顶升了起来,把阳光洒向世间。 那和煦的阳光也同样照在这四个人的身上,在他们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走完了最后一层台阶,张小凡终于再一次来到了玉清殿外,这座高大庄严的殿堂,耸立在他的身前,气势雄伟,人站在它的面前,便如蚂蚁一般。 常箭道:“我们进去吧。” 宋大仁与田灵儿都点头称是,张小凡迈步刚想走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边望去,只见在台阶的另一角落,靠着栏杆,有一个人坐在地上,身上衣物倒还干净,一双眼睛茫然看着张小凡这里,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正是疯了许多年的王二叔。 张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过去,却被宋大仁拉住,低声道:“小师弟,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别让各位师长等久了。至于王二叔,等你……等你出来再来探望他也不迟。” 张小凡停下了脚步,心中一阵难过,但终究知道宋大仁说的乃是实话,自己此刻是戴罪之身,当下点了点头,对着宋大仁强笑了笑,站在一边的常箭看在眼里,低声道:“二位,如果没什么事,我们进去觐见众位师长前辈吧!” 宋大仁答应一声,和张小凡向前走去,田灵儿却是皱了皱眉,道:“师长前辈?常师兄,难道还有什么别派的前辈来了吗?” 常箭犹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来了几位神僧,此外,还有焚香谷的前辈,都来向我们询问张……张师弟的情况。” 田灵儿失色,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宋大仁亦是眉头紧皱。 张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师兄,我们进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点头道:“好,你们跟我来。” 说着,他当先走了进去,张小凡深深呼吸,迈开自己显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进去,在他后面,宋大仁与田灵儿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焦虑与担忧,但同样的还有无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刚刚走进玉清殿的时候,原本一直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看着张小凡的身影,这时见张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里,不知怎么,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一个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脑袋,居然也向着玉清殿里走去。 这些年来,王二叔一直被青云门照顾,他的疯病也从来没有好过,整日就在这通天峰上游荡,便是在这普通青云弟子眼中神圣的玉清殿,他也时常进去,不过从来也不曾弄出过大乱子,日子久了,也无人去理会他。 这时候,他居然也就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 第七十八章 审问(1) 跨过门槛,顿时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青云门中最神圣的地方,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气势雄伟,让人惊叹。 大殿之上,站着坐着有许多人。但张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在大殿的最深处,看去那么遥远的在阴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点燃的香烛沉默地燃烧着,飘起一缕缕的轻烟。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鹤骨仙风的道玄真人坐在那里,在他座位的旁边,有一张小茶几,桌面上摆放着的,赫然正是张小凡的法宝烧火棍。 在他的右手边一排,是青云门各脉的首座,包括田不易在内,全都坐在那里。青云门其余各脉的长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们身后。齐昊、林惊羽等人,也都在场,而陆雪琪此刻也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师的身后,一双明眸中眼波流动,凝视着张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边的,却是很多张小凡从未见过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有面色阴沉的老人,在那一群人中,张小凡目光扫去,只看到几个熟悉面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谨地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后,看来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也是天音寺的神僧。 常箭带着宋大仁、张小凡还有田灵儿走了过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道:“师父,大竹峰的张师弟已经到了。” 周围的人一阵耸动,目光刷的一下都移了过来,非但张小凡,连带着宋大仁和田灵儿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边的苏茹皱了皱眉,对他们道:“你们站过来。” 宋大仁等人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坐在田不易上头的苍松道人,忽然咳嗽了一声。 田不易脸上肌肉一动,眼角也微微有些抽搐,但终于还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里,掌门真人和各位前辈有话要问你。” 张小凡刚刚迈开的脚步,却像是撞到了一面墙上,生生停了下来,半晌低声道:“是。” 宋大仁与田灵儿对望一眼,向张小凡看了看,眼中都有担忧之色,但终究只得老老实实走到了田不易身后站着。 道玄真人面无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见在两边人群之间,一个少年孤零零站在那里,眼光中有微微的紧张和畏惧,甚至连他的双手,也紧紧握拳。 这个当真便是当年草庙村里那个资质平凡的遗孤吗? 他在深心处,叹息了一声。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叫了一声。 张小凡身子仿佛轻颤了一下,慢慢跪了下来,低声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旁边这些前辈,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为你而来的。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在他旁边的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还有焚香谷的上官……”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礼数,自然要把后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说上一遍,张小凡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一时之间,他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前方的那两个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那一身金丝贴烫的红色僧袍,白眉如雪,此刻,也正向着他看来。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来与青云门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并列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远非他人可比,寻常修道之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此次却意外地破了百年之例,动无上法驾,到了青云山上。 不要说是张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云门,也是惊讶不已,由此可见天音寺对着意外出现的“大梵般若”真法外传,竟是何等的重视!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张小凡缓缓低下了头,注视着自己面前地下的青砖,深心处忽然幽幽地想着:这些和尚,便是当年和那个普智一样的人吗? 远处,安静地躺在道玄真人旁边茶几上的烧火棍,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心思一般,有青光淡淡闪过。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道,“现在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张小凡低声道:“是。” 道玄真人仿佛在斟酌着语句,半晌,慢慢道:“此次东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认你在和奇兽夔牛交手之时,所用道法,竟是天音寺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张小凡没有说话,顿时玉清殿上的气氛,也有些微微的紧张。田不易不舒服地转了转头,发现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着张小凡。 空气中,仿佛也有些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轻轻地跳动着。 半晌,张小凡的声音慢慢地道:“是。” “什么?” 顿时,大殿之上一片哗然,虽然早也料想到了这个答案,但从张小凡口中说出之后,天音寺僧人之中,却依然是神色激动,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们身后的法相,脸色丝毫不变,默然无语。 而青云门这里,田不易的脸色越发难看,田灵儿等人的脸色也是苍白之极,在一片惊愕之中,只有陆雪琪望着那个沉默的身影,流露出一丝温柔。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处扫了一眼,只见在众门人的激动神色中,普泓上人却缓缓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暂时不会开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对着张小凡,抬起手向着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 他毕竟身份非同小可,很快地无论青云门下还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道玄真人缓缓道:“此外,还有人说,你手中的这根烧火棍……”说着,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棒子,继续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低低地道:“是。” 这一次,众人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这个充满血腥邪恶的字眼,竟然会出现在一个青云门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尽管早已经想到了要面对今日的局面,但张小凡此刻的心中,却依然一片空白,对于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惩罚的畏惧,让他的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我、我、我……” 仿佛大海中绝望却依然拼命挣扎的小舟,他茫然说着简单的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道玄真人面色严峻,道:“这噬血珠是怎么来的?” 声音到了最后,突然拔高,音调转厉,张小凡被他一喝,脑海里嗡的一声,一阵混乱,终于开口说了起来,这一开头,后面的话自然就跟了上去:“从小时候被猴子小灰戏耍,到后来与田灵儿一起追到后山幽谷,噬血珠与黑色怪棒突然两相争斗,最后竟变作这种形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连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个上官老人,都皱起了眉头。噬血珠与摄魂以血为媒熔炼之事,便是他们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头一次听说,可见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众人或有怀疑之心的,也为数不少,但看张小凡目光微微呆滞,神情失落,却也不像说谎。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随后看着张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这意外熔炼之说,但在这之前,噬血珠却已然在你身上,你一个小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等邪物?还有,噬血珠向来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时又未和摄魂熔炼,你又怎么可能安然无事?” 张小凡哑口无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当初普智用佛门真法将噬血珠暂时禁制起来,而且当日普智也叮嘱他要找个无人偏僻所在的悬崖丢掉,却是张小凡私自把这珠子收了起来当做纪念。 而此刻说出普智,自然也就等于说出了一切,只是,这却是张小凡深心之中,深深不愿说出的话。 那个慈和的老和尚,和自己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个晚上的缘分,自己不过是在他油尽灯枯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师父”,可是这许多年来,他无论如何,竟是忘不了那个人。 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人的目光、声音,都变得那么遥远,眼前的景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对着那个老和尚,小小少年倔强而坚定地对他说: “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说!” 一声大喝,声震四下,却是田不易紧皱眉头,愤然站起,吓了众人一跳。只见他面色严峻之极,但目光中担忧之色也越来越重,此刻张小凡已经承认了的,尽是大犯青云门和正道大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中又惊又怒,却见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在此处,青云门便是有心维护,也无计可施,再这般下去,只怕张小凡真的便是小命难保! 无奈张小凡此刻如中邪一般,慢慢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其他人倒也罢了,苏茹等大竹峰的人看着他长大的,一时尽皆哑然失色,张小凡性子向来沉默坚韧,此刻在这关键时分,竟仿佛是死不回头的样子。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做什么,一直沉默无言的天音寺主持普泓神僧,突然睁眼道:“田施主,有事我们慢慢商量,不要动粗吧。” 田不易一怔,没想到普泓上人会突然开口为张小凡说。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连他这般青云门一脉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当下只得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淡淡看了普泓一眼,眉头微皱,似有所想,随即向张小凡道:“还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其中关键,隐约牵动了当今正道两大派系私底的暗流,这个答案,必定乃是石破天惊! 可是张小凡,依然沉默地跪在那里,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道玄真人瞳孔收缩,冷冷道:“你还不从实说来?” 从头到尾,一直注视着张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头,不再看他,便是坐在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对望了一眼,眼光中隐隐有光芒闪动,也不知是想些什么? 周围的世界,一片沉默,仿佛化作了无边巨大的无形之墙,把他夹在中间,冷冷地挤压着。 张小凡慢慢觉得,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始终还是没有说话。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吧? “砰!” 一声大响,众人吃了一惊,张小凡也抬头看去,却见是道玄真人重重把烧火棍往茶几上一拍,起身站起,眉头紧皱,显然动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张小凡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复杂之极,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道玄更怒,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这个孽障,今日我就让你……” “掌门息怒!” 突然,一声呼喊从青云门弟子中发出,顿时青云门中一片耸动,众人失色。道玄真人坐镇青云垂百年之久,威势向来无人敢当,不料今日竟有人胆敢拦阻于他,此时连张小凡也转头看去。 在一片哗然声中,赫然只见陆雪琪决然排众而出,走到中间,站在张小凡身边,跪了下去。 道玄真人一阵错愕,水月大师也是惊讶之极,站了起来,急道:“琪儿,你疯了,快回来!” 陆雪琪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她跪在张小凡身边的身子,竟无丝毫退缩之意,那美丽无双的容颜之上,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淡淡的下唇,静静地道:“掌门师伯,小竹峰弟子陆雪琪,有话要说。” 水月皱眉,喝道:“琪儿,张小凡乃是大竹峰弟子,身犯重罪,掌门自有定夺,你不要多嘴,快快回来!” 陆雪琪嘴角仿佛也抽动了一下,在她身边的张小凡,此刻也分明听到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在众人面前,此时此刻,跪在他的身边,那份压力绝对非同小可。 庄严而肃穆的大殿之上,在所有人陌生的眼光之中,这美丽的女子依然不曾退后。 玉清殿外的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进来。 掠起了她的几丝秀发,轻轻飘动。 张小凡凝望着身边这个女子,没有说话。 “掌门师伯,请容弟子说上几句。” 道玄真人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其他门派的道友目光纷纷看来,只得冷冷道:“好,你说吧。” 陆雪琪点头道:“多谢掌门。掌门师伯,诸位师伯师叔,我与张小凡张师弟并无深交,但在七脉会武之后,也曾与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万蝠古窟和东海流波山上,亲眼见到张师弟与魔教余孽殊死争斗,绝非是魔教内奸。此刻外人在场,张师弟或有难言之隐,请掌门师伯三思而行,千万不要……” “等等!”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陆雪琪的话,众人看去,却是坐在天音寺两位神僧下首,焚香谷那位复姓上官的老人,刚才张小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天音寺两位神僧身上,没有注意看他,此刻看去,只见他面容瘦削,身材颇为瘦长,连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尖锐。 ------------ 第七十八章 审问(2) “这位姑娘说的外人,多半便是指我,还有普泓道兄、普空道兄以及众位同道吧?嘿嘿,青云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亏你们还自居天下正宗,难道连个交代也不要让我们看到吗?” 道玄真人与其他各脉首座长老的脸色,顿时都难看下来,坐在旁边的苍松道人冷冷道:“上官策道兄,今日我们掌门既然决定了要在诸位面前公审此人,就是为了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上官策嘿嘿冷笑了两声,阴声道:“苍松道长,你们青云门这个叫张小凡的弟子身上,隐情实在太多,除了身怀魔教邪物,居然还会天音寺的不传真法,而且多半还与我们焚香谷的无上神器玄火鉴脱不了关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道玄真人,道:“我话先摆在前头,玄火鉴乃我焚香谷至宝,我们可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田不易越听越怒,冷笑一声,道:“上官道兄,既然这宝物如此重要,你们焚香谷怎么也不看好,随便乱丢,居然会与我这徒弟搭上关系了,这么说来,你们看守宝物的人,只怕也是废物吧?” 上官策大怒,霍地站起,田不易毫不示弱,刷地也站了起来,场中气氛一时突然紧张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道玄喝道:“田师弟,你做什么?坐下!” 田不易狠狠瞪了上官策一眼,但终究不敢当众违逆掌门,只得缓缓坐下,道玄转头对上官策道:“上官道兄,我们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就是。” 上官策冷笑一声,也坐了回去。 旁边的水月微怒道:“琪儿,你还不回来!” 不料往日对师父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陆雪琪,今日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抬头向道玄道:“掌门师伯,无论张师弟犯了什么错,恳请掌门师伯仔细查问,但他绝对不是潜入我青云门下的内奸!” 她望着前方,容色端然,仿佛对着整个世界也无丝毫惧色,决然道:“弟子陆雪琪,愿以性命担保!” 众人一时都被震住! 甚至连张小凡自己,也微微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与自己跪在一起的这个女子,那雪白的肌肤之上,冰霜的容颜中,突然间,仿佛也有隐约的温柔。 “弟子林惊羽,也愿以性命为张小凡担保!” 几乎就在陆雪琪说完此话的同时,林惊羽仿佛也是再也忍耐不住,毅然冲了出来,跪在大殿之上,也不看师父苍松道人顿时变成猪肝般的脸色,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张师弟为了青云出生入死,绝对不会是外派内奸,弟子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更知决无此事,请掌门师伯三思啊!” 道玄真人此刻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青云弟子中突然一阵骚动,片刻之间,风回峰门下弟子、龙首峰门下弟子以及大竹峰门下弟子,同时有人跑了出来,一起跪下,大声道:“弟子也愿以性命为张师弟担保!” 众人失色,放眼看去,这三人却是曾书书、齐昊和田灵儿,此刻除了田不易夫妇,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时都站了起来,惊愕之极。 此刻大殿之上,情况一片混乱,道玄真人心中怒气大盛,心道这些忤逆弟子难道今日都要造反了不成,偏偏这个时候正道众多同道都在,发作不得。他这个青云门的掌门真是丢尽了颜面,这一下怒气直冲胸膛,却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只听背后有个人轻轻咳嗽一声,却是他的弟子萧逸才,轻声道:“师父,你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一会再来处置?” 道玄真人立刻醒悟,重重哼了一声,砰地一拍桌子,顿时一片混乱的青云弟子安静了下来,目光都向这里看来。 道玄真人一声不吭,大步向内殿走去,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萧逸才微笑着站了出来,对着众人道:“嗯,后山刚才有件急事,急待我恩师处理,请诸位稍候片刻。” 上官策面有讥讽之意,道:“萧师侄,早就听说你们青云门的规矩大,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啊!” 萧逸才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微笑道:“前辈说笑了。”说着转过身来,轻轻咳嗽一声,走到苍松道人等各脉首座面前,低声道:“诸位师叔,还不叫他们起来?” 曾叔常等人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唤回弟子,拉到一边,狠狠训斥不已,田灵儿被苏茹拉了回来,却没有挨骂,反是她满腹委屈,眼中有隐隐泪花,叫道:“娘……” 苏茹长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田灵儿向田不易看去,却见田不易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一个字也不说,闷声坐在椅子之上。 陆雪琪被师姐文敏强拉着走出了玉清殿,周围人的目光中满是奇怪的眼色,直到她们走到了玉清殿外的一个僻静角落,文敏低声埋怨,陆雪琪却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水月大师缓缓走了过来。 文敏毕竟爱护师妹,迎了上去,低低向水月说着,尽力解释,但水月脸色凝重,直走到陆雪琪跟前。 陆雪琪不敢看她,低垂着头,轻声叫道:“师父。” 水月凝视着她,这个她最得意也最美丽的弟子,半晌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叹息了一声,声音颇为无奈,仿佛还带着些淡淡凄苦。 文敏和陆雪琪同时吃了一惊。 水月从陆雪琪身上移开目光,走到玉清殿外的栏杆处,向外眺望,但见山峰入天,白云缈缈,一派仙气凛然。 “琪儿,你今日做错事了,你知道吗?” 陆雪琪低着头,轻声道:“是,师父,我让您为难了,是弟子的错。可是张小凡他的确不会是……” 水月突然回头,盯着她,道:“你为何会以自己性命为他担保?” 陆雪琪脸色顿时苍白,说不出话来。 水月望了她半晌,摇头低叹:“冤孽啊!” 陆雪琪低声道:“师父,我、我不是……” 水月突然截道:“你可知道我刚才说你做错了事,并非是说你让我下不了台?” 陆雪琪与文敏都吃了一惊,文敏讶道:“师父,你说什么?” 水月微微苦笑,目光再一次向远方望去,仿佛她也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逞一时之勇,只怕反而是把那个张小凡往死路上推啊!” 陆雪琪脸上失色,失声道:“师父?” 水月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看到了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好多年了,一转眼就快过了百年了吧!当年,也有个人像他一样的,犯了大错,但是我们、我们却不顾一切为他求情,可终于还是……” 她慢慢回头,迎着陆雪琪与文敏两个人的眼睛,轻声道:“当年那个人的情况,和今日张小凡虽然并不相同,但境遇极是相近。可是那个人,向来是你们掌门师伯最痛恨的人啊!” 水月低沉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痛楚地说着,生平第一次在她的弟子面前,露出了悲伤的模样。 ------------ 第七十九章 萧墙(1)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还没有回来,众人之中,隐隐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水月师徒三人重新走回来的时候,却见众人分立两旁,张小凡依然孤单地跪在地上。陆雪琪仿佛犹豫了一下,在水月严厉目光横扫过来之后,终于还是默默走到她的身后站住了。 片刻之后,道玄真人缓缓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道玄真人却没有立刻向张小凡问话,反是面有歉意,向旁边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师兄,我门下弟子无礼,让师兄见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师兄哪里话!” 这时,苍松道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张小凡的那根烧火棍,放到了道玄真人手边的茶几上,道玄眉头微皱,向他看去,眼中微有疑惑之意。 苍松道人低声道:“师兄,刚才你走之后,形势稍有混乱,此物关系甚大,为防万一,我便将它收起,现在再放回在此处。” 道玄点了点头,道:“师弟有心了。” 苍松道人随即退了回去,道玄真人的目光,也再一次地回到了张小凡的身上。众人一时都紧张起来,知道接下来的,只怕便是决定这个少年命运的时刻。 “张小凡,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话要说?” 张小凡额头之上,隐隐冒出了汗珠。眼下形势,实已恶劣到了极点,只是他在青云门中多年,深知正道之中对刺探他门秘传真法的忌讳,若果然说了出来,他自己下场如何尚未可知,但入土多年的普智和尚,只怕多半不止是名声受损,就连法骨埋葬之处,也要从天音寺的“往生塔”中被移了出来。 更何况,普智和尚乃天音寺四大神僧,众人会不会相信自己,更加是个问题? 他在这里内心交战,一时想到普智音容,一时又想到师门深恩,但要他出卖普智,却又逼他去死一般,短时之内,断然是无法想清楚的。 只是,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却都不会再给他时间了。 道玄眼看着张小凡在听了自己的问话之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额上虽有汗珠,但是始终未发一言,再联想到刚才众弟子为他求情时的情景,内心深处,忽然有一阵沉眠多年的无名之火,熊熊燃烧而起。 仿佛百年之前,那个白色身影,也像这般跪在玉清殿上,在三清神像面前,在众位师长长老面前,甚至是在众位同门苦苦为之求情之中,依然那般桀骜,那般的不可一世,睥睨世间。 坐在最后的水月,远远望着道玄真人的脸色,身子震了震,眼中有一丝悲哀一闪而过,缓缓低下了头。 “砰!” 一声大响,众人震骇! 道玄真人仿佛终于失去了耐心,霍然站起,手指张小凡怒道:“孽障,当年我看你身世可怜,将你收留在青云门中,不料却是养虎为患!” 张小凡身子摇了一摇,抬起头来,张大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道玄真人面色如冰如霜,寒声道:“今日若不除去你这个孽障,我青云门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罢,就让我成全了你这……” 众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来,众人中陆雪琪、田灵儿、林惊羽等人脸色都刷地白了,便是坐在旁边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仿佛隐隐有些不忍,向道玄低声道:“道玄师兄,这个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声,冷然道:“这孽障身怀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说着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烧火棍,道:“今日就让你死在自己这魔教邪物之下……” 张小凡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眼前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茫然望见道玄伸起了手臂,师父田不易面色铁青,似乎正要说话,而周围青云弟子,乱成一团。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见人血溅五步。 “呀!” 突然,一声大呼,震慑全场,众人无不失色。惊骇之中,赫然见道玄真人身子剧颤,怒吼一声,将烧火棍扔了出来,如被烫手一般。 那烧火棍在空中划过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当当当反弹几下,竟是滚到了张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看到烧火棍上,飞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后停顿在半空之中,发出吱吱怪声。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异种蜈蚣,色彩绚丽,尾部竟有七条分叉,震动飞起,摇头摆尾,模样骄横之极。 张小凡呆住了,整个身体,突然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瞪着在半空中的那只怪物,那只深深烙印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七尾蜈蚣!” 时光,刹那间如倒流而上奔腾咆哮的巨流,将他带到了多年前那个黑色的夜晚,那个普智与神秘黑衣人决斗而他同时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深心处泛起的无边血腥气息,将他团团包围。他伸出手,一把将烧火棍,紧紧抓在了手中!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张小凡的异样,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云门众位首座长老,见识阅历岂是常人可比,眨眼间即将道玄真人围了起来,特别是与那只七尾蜈蚣隔开,待众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尽皆失色。 只见道玄真人右手颤抖,中指处赫然有个伤口,显然被那七尾蜈蚣所伤,只见在这片刻之间,流出来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从指端伤口之处,一道触目惊心的黑气,正缓缓地向上游走。 七尾蜈蚣有天下绝毒之称,便是道玄真人这般得道高人,竟也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间只觉得头昏眼花,气闷难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胜过当年的普智和尚,立刻强自定住心神,左手并指如刀,向已经麻木的右手连点数下,凌空画符,登时将那道黑气上攻之势挡缓了下来。 此刻苍松道人冲到他的身边,紧紧扶住他的身体,一看道玄真人伤口,转头向张小凡大喝道:“张小凡,你个孽障,竟然胆敢暗害掌门!” 众人大惊失色,张小凡失声道:“不,不是我……” 被众人簇拥着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经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剧毒,便是在他脸上,也隐隐望见黑气,薄而不散,尽管如此,他神志却还清楚,深深呼吸之后,道:“快将这孽障擒下,好好审问。” 苍松道人转过头来,道:“师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心也放了一半,点了点头,向他看去,正待说:“那就……”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苍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张脸,突然变得狰狞无比。也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腹心一凉,瞬间剧痛传来,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压住毒势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一声大吼,左手倒切下来,苍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两相撞击,苍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飞出去,落到玉清殿门前,片刻之后,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但神色间却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横握着一把短剑,晶莹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剑身之上,血痕累累,鲜红的血,从剑刃之上,缓缓地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滴到大殿上的青砖之上。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如死一般的寂静。 道玄真人墨绿色的道袍,在腹部地方转眼间已然变做了深色,整个人的脸色,也苍白之极,只是,他此刻脸上的惊愕之色,却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向着站在大殿门口处的苍松道人,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此刻,甚至连龙首峰的弟子齐昊、林惊羽等,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张大了嘴,望着那个曾经是这个青云山上最有权势之一的人。 “我?”苍松道人仿佛突然变做了另外一个人般,猖狂地大笑出来,“我在暗算你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说着,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顿时向他飞去,转眼间消失在他袖袍之中。齐昊终于忍不住一般,声音中带着困惑与惊骇,大叫道:“师父,你、你疯了吗?” 苍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齐昊身边但神色几乎与他一样的林惊羽,还有更多的龙首峰弟子,甚至于其他青云门各脉的弟子,都用一种看待疯子不能置信的眼光望着他。 “哈哈哈,疯了,是啊,我早就疯了!”苍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态仿佛也带着一丝疯狂,“早在一百年前,也是在这个玉清殿上,当我看到万剑一万师兄的下场之后,我就已经疯了!” “师父!”龙首峰的齐昊和林惊羽此刻的声音都已经带着哭腔,但在他们身后,围绕在道玄真人周围的青云门众位首座长老,身体却突然僵硬! 万剑一,这个仿佛带着梦魇般的名字,带着浓浓的阴影,压在青云门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这个百年来从来都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仿佛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萧逸才搀扶着他的身体,赫然发觉,道玄真人受创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甚至隔着那层衣裳,他也感觉的到,那突然在恩师身体里焚烧的火焰,竟是这般的炙人! 苍松道人神态疯狂地站在那里,仿佛这许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恶气终于泄出,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捉拿这个伤了青云门掌门至尊的凶手。 他指着道玄真人,又指了指在人群背后,那在阴影中的三清神像,大声地道:“你,你们……”他向着田不易、水月、曾叔常、商正梁等青云首座指了过去:“你们都给我凭良心的说,这个掌门之位,到底是该谁来坐,是当年的万师兄,还是他?” 没有人回答,年轻弟子更不知所措,但田不易等人却铁青着脸色,一声不吭。 大殿之上,只有苍松道人貌如疯狂的声音回荡着:“怎么,你们不说话了吗,是不是心里有愧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其实谁心里不清楚到底应该是谁?可是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又是谁?” 水月脸色苍白,望着与平日截然两人的苍松,缓缓道:“苍松师兄,事情都过了百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执著?” “呸!”苍松道人此刻仿佛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狠狠地呸了一声,面有不屑之色,冷笑道:“百多年?是啊,我忍了百多年,直到今日才有机会为万师兄伸张冤屈。当年青云门下,蛮荒之行,你、你、你!” 他手指一个一个点了过去,连指了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冷笑道:“你们这百年来,当首座当得舒服了,可还记得当年万师兄不顾一切地救我们性命?可还记得当年是谁毫无吝啬地将修道心得与我们分享,让我们道行大进?还有你!” 他赫然一指水月,冷然道:“你刚才居然说我如此执著,嘿嘿,嘿嘿,当年谁不知道你私下苦恋万师兄,而他后来救你爱你,想不到当日见死不救,今日却还来讥讽于我!” 水月面色刷地惨白! “还有你,田不易!”仿佛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愤之气,都发泄出来,苍松道人狂笑着指着田不易,大声道:“你自己说,万师兄对你怎样,你又是怎么回报于他?” 田不易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拳,旁边站着他的妻子苏茹,面色也是一般的苍白,可是他们二人,却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任凭苍松道人在那里大声狂笑指责着。 “你当日不过是大竹峰门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讷弟子,连你师父师兄们都看不起你。但万师兄遇到你之后,慧眼相识你是可造之才,从此悉心栽培于你,不但将自己修道心得相告,更极力将你推荐入蛮荒五人行中,从此你才能成为青云门风云人物,才能坐上了今天这个位置。我说得对不对?” 田不易深深呼吸,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痛苦,半晌才从口中缓缓地道:“万师兄待我恩深意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此言一出,非但大竹峰门下弟子,连其他各脉包括在旁边惊讶于青云内乱的天音寺、焚香谷之人,也都变了脸色。显然连田不易也这般承认,可见苍松道人口中那个万师兄的确大有隐情。 苍松道人嘿嘿冷笑,道:“好,好,好,你终于也承认了,算你还有一点良心,那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你说啊!” 田不易慢慢低下了头,牙关紧咬,仿佛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苍松道人狂笑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你这无耻之人,枉费万师兄如此看重于你,当日回到青云山上之后,你明知道万师兄当时喜欢小竹峰的苏茹苏师妹,却横刀夺爱,可有此事?” 田不易霍然抬起头来,但一接触苍松道人几乎疯狂的目光,那炙人的火焰仿佛也燃烧其中,不知怎么,竟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苍松道人身后,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又慢慢低下了头去。 只是他没说话,他身边的苏茹却突然踏上一步,大声道:“苍松师兄,你有事便冲着我来,当年万师兄的确对我有心,但我从头到尾,对他都是尊敬爱戴之意。他对我们夫妇二人,恩重如山,但我和不易要好,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说不上什么横刀夺爱。而且当年万师兄他自己也在我们二人面前,亲口祝福过我二人了。” ------------ 第七十九章 萧墙(2) 苍松道人冷笑一声,道:“万师兄性子何等骄傲,被你们二人背叛之后,岂能像俗人一般死缠烂打,他向来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让别人看到。” 说到这里,他似是不愿再说下去,目光瞪向受伤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无尽的仇恨,道:“当年万师兄对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于我,在蛮荒中更是不顾性命救我,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尽全力竟也不能救他,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也要替他报仇!” 话说到最后几句,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仿佛对着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对着冥冥中的那双眼睛。 萧逸才脸上失色,但更令他惊讶的,竟是他所搀扶的那个身体,突然推开了他。 青云门掌门真人,百年来天下正道中至高无上的领袖,道玄真人在伤口还流着血,那分黑气仿佛越见浓重的时候,竟是赫然凭借自己的力量,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气势,刹那间掩盖了所有的人,那墨绿的道袍无风却自己飞扬起来,隐隐望见他的双手,深深握拳,连指甲也陷入了肉里。 他望着前方,挺直身躯,面对着苍松道人,更仿佛面对着那个一个无形的白色身影,大声而笑:“好好好,想不到当年的那段公案,竟让你如此记挂,你便过来试试,看看我这个做师兄的,到底配不配做这个掌门!” 他斜眼向苍松看去,突然双手从握拳霍地伸开手掌,从他右手伤口处,滴滴黑血,喷涌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气,也渐渐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更是变得凄厉,带着一丝不屑:“凭你也配?” 苍松道人忽然大笑起来,道:“是,你厉害,当年青云门下,向来以万师兄和你为绝代双骄,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有人会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肃然,冷然道:“是谁?”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青云门弟子面面相觑,而站在一旁看到青云门内乱的天音寺、焚香谷一众人等,也是面色尴尬。 苍松道人笑声不绝,便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了浑厚的声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这声音如雷鸣一般,隆隆传来,片刻之间,通天峰外突地喊杀声四起,山前乱成一片,慌乱声中,远远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什么?” 青云门人尽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苍松道人,几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师门,勾结魔教!” 苍松道人狂笑道:“不错,我就是勾结魔教,那又怎样!在我看来,青云门藏污纳垢,比魔教还不如!我为了替万师兄报仇,就算身入地狱也不在乎,何况是勾结魔教?” 苏茹脸色惨白,低声道:“疯了,疯了,他真的疯了!” 田不易听在耳中,面色严峻,他知道这些年来,苍松道人在青云门中权势极大,连平日防卫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负责。而今日魔教大举杀来,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众人发觉,形势之恶劣,实在是无以复加。 他一转眼间,却见在一片混乱之中,自己的小徒弟张小凡握着烧火棍,兀自站在那里,当下趁着别人不注意,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随即他便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也有些不对劲了。 张小凡两只眼睛隐隐泛红,死死地盯着苍松道人的身影,口中仿佛还微微念叨着什么: “是他,是他,一定就是他!……” ------------ 第八十章 计中计(1) “什么人?” 玉清殿门外同时响起了青云弟子的几声大喝,但只听刷刷几声,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随即嘭嘭几声,数个青云弟子跌了进来,翻滚于地。 门口处,闪现出了四道人影,正是魔教的四大宗主。 玉阳子和毒神站在中间,鬼王和三妙仙子站与两侧,四人向这大殿里望上一眼,缓步走了进来。 年纪最大的毒神,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笑道:“道玄老友,百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道玄真人身子震了一震,瞳孔收缩,冷然道:“毒神!” 毒神大笑,道:“正是我这个老不死,百年前在那青云山脚败在你的剑下,如今又见你风采如昔,真是不胜欣慰!” 道玄真人目光向那四个人一一看了过去,与此同时,从玉清殿门外陆续又走进了数十个魔教之人,看着这些人的气度架势,只怕都是魔教中的硬手,多半魔教这百多年来的实力,都在此处了。其中众人见过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龙、幽姬,万毒门的百毒子等,至于其他的人,多半也是四大宗派的高手。 而在远处,喊杀声越来越响,不时听到绝望嘶吼,往日如人间仙境一般的青云山,此刻仿佛也被血腥笼罩,恍如地狱。 道玄真人深深呼吸,勉强定住心神,今日祸起萧墙,外敌竟又长驱直入,不问可知乃是青云门这百年来最危急的时刻。他身为青云门这个千年大派的至尊掌门,决不能让这份基业,毁在自己手中了。 这时,忽然只听得一声佛号,却是普泓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道玄真人身边,面上有淡淡微笑,道:“道玄师兄,自古邪不胜正,我天音寺一脉,从来与青云门并抗妖魔邪道,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道玄大喜,也几乎是在同时,焚香谷的那些人,也以上官老人为首,站了出来,站到了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师身后。 魔教四大宗主都是微微变色,毒神看着普泓,沉声道:“这位大师是天音寺哪一位神僧?” 普泓微笑道:“老施主真是健忘,百年前正魔大战,我们也有过一面之缘的,怎么却将老衲忘记了?老衲天音寺普泓,旁边这位是在下师弟普空。” 天音寺四大神僧何等威名,有了这两人在,等于青云门添了数个高手,更何况旁边还有焚香谷高手? 毒神转过头去,向脸色微白的苍松道人皱眉道:“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 苍松道人恶狠狠地道:“这些秃驴和焚香谷的家伙都是今早突然到达青云山,事先并无消息,我措手不及,无法报信。” 普泓与身后的焚香谷上官老人对望一眼,都笑了出来,焚香谷上官策大笑道:“这就是所谓邪不胜正,天网恢恢,今日定要让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妖魔邪道,尽数伏诛在这青云山上!” “嘿嘿!”一声冷笑,却是站在毒神旁边,被魔教众人推为此次主事之人的玉阳子,神色骄横,冷笑道:“百多年前,我圣教前辈一样是以我一教之力,与你等三大派争斗,难道我们今日便怕了你们不成!” “说得好!”喝彩声顿时响起,不少是来自站在他们四大宗主背后那堆人群,便是在他旁边,鬼王也抚掌而笑。 “今日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我们伏诛,还是你们受死!” 这一句话他只说的是猖狂无比、睥睨众生,正道人无不变色,面露憎恶,尤其是最后一个“死”字,鬼王还似乎特意加重了口气,大有讥讽之意。 道玄真人冷笑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魔教中的玉阳子似乎最没耐性,一挥手,顿时所有的魔教高手手中身上都泛起各色光辉,显然立刻就要动手。 正道中这里青云门、天音寺众人立刻都凝神戒备,知道眼前的便是百年来最为凶险的一场正魔大战,普泓低声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 不料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异变陡起,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魔教中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十数道光芒在正道人群之中,同时泛起,其中更有两道锐芒,直直打在普泓毫无防备的背上! “轰!” 刹那间正道中如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尖锐怒吼顿时响成一片,普泓大师眼前一黑,只觉得两股大力硬生生砸在后背,一股如山崩海啸般巨力迸裂,一股却转为尖锐细针一般,突刺而入。 普泓大师一个踉跄,“噗”地喷出一片血雾,但他是何等人物,转眼间便知只怕正道中还有内奸,一身超凡入圣的“大梵般若真法”片刻走遍全身,硬生生挡住那巨力,同时更不回头,一个袖袍向后甩去! “砰砰”两声闷响,背后之人传来两声惊呼,显然吃了亏,那股巨力顿时消散,但另一只如毒针般的力道却化作有形之物,终于刺破了他猝不及防的大梵般若护体,钻入了体内。 只片刻工夫,青云门田不易等人已然赶了过来,纷纷动手,但袭击之人一击之后,立刻跃起,飞到了魔教那群人中。 为首的,赫然正是焚香谷上官策,而袭击其他的人,也全部都是焚香谷的人。 正派中的人,包括被偷袭的普泓普空等天音寺的人,都惊呆了。道玄真人半晌才竭力定住心神,指着上官策道:“你、你做什么?难道焚香谷也投靠魔教了吗?” 上官策站在魔教四大宗主和苍松道人身边,与他们同时对望,突然哈哈大笑出来,神态猖狂之极,充满了得意之色。 鬼王大笑着向道玄真人道:“谁告诉你他们是焚香谷的人了?” 道玄真人刚要开口,忽地失声,缓缓转过头来,盯着苍松道人,脸色惨白,道:“好,好,你干得好,果然是瞒天过海!” 苍松道人嘿嘿冷笑一声,满脸得意,笑道:“这还不是多亏鬼王宗主足智多谋,一听说今日天音寺秃驴突然不请而到,要坏我大事,立刻就想到派高手假扮焚香谷门下上山,挑几个平日不在世上行走的,由我引见,呵呵,果然一举成功!” 道玄真人身子摇晃了一下,转眼看去,只见这一下被魔教突袭,大致目标都集中在天音寺僧人之中,十人中竟有九人受到重创,尤其是掌门普泓大师,面如白纸,此刻竟然已经站立不住,在弟子法相的扶持之下,缓缓坐了下去,而在他的背后,赫然一片血肉模糊。至于其他的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连带着青云门中,竟也被伤到了五六个长老。 他心中一阵翻腾,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惨笑道:“厉害,厉害,亏我白活了这许多年,竟也想不到焚香谷的上官策道兄向来镇守‘玄火坛’,从不出焚香谷半步,对你竟是不起疑心!” 鬼王看了看他,微笑摇头道:“你不是没想到这个,而是没想到你这个苍松师弟背叛你吧?” 道玄真人又是一声惨笑。 玉清殿上,瞬间陷入沉默,正道中人面面相觑,此刻任谁也看的出来,魔教一边,实已占了大大的优势,虽然青云门这里还有不少长老高手,但魔教那里,高手更多。天音寺僧人中,此刻看去能出手的大概不过一半,其中还只有普空和法相因为机警而免于受伤。 尤其是普空,此刻突然如换了个人一般,手上托着一顶金钵,金光四射,几如凶神一般。在他身前一滩血肉模糊,却是刚才魔教一个高手暗算他不成,反被普空法宝“浮屠金钵”给打成肉酱。 但最重要的,却是向来并称为天下正道泰山北斗的两大高人,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师,竟然同时被重创,此刻眼看着普泓大师面如金纸,道玄真人虽然好些,但也是强弩之末。 难道天下正道,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这个问题如最沉重的石头,沉沉压在正道之人心上。 相反地,魔教中人无不兴高采烈,百多年来魔教被逐出中原,困居蛮荒,今日一旦吐气扬眉,如何不意气风发? 玉阳子自感此次自己主持大局,圣教对着强大无比的正道两大巨派竟然一举而胜,日后自己在圣教之中,地位必定凌驾于众人之上,说不定就从今日开始,自己就能把长生堂带到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炼血堂时的局面。 一念及此,玉阳子更是得意万分,向着道玄真人嚣张笑道:“道玄老贼,快快将你们镇派之宝‘诛仙古剑’交出,然后投入我圣教麾下,我便饶了你等不死!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个魔教高手一起哄笑,这百年恶气,仿佛今日才能尽情宣泄! 而在远处,通天峰上厮杀的青云弟子的惊呼声不绝传来,似乎也为青云门如今的命运,做了凄惨的铺垫! 道玄真人惨白的脸色上却有坚毅之色,嗤之以鼻,冷然道:“我青云门就算今日断送在你们手上,也休想让我们屈膝投降。” 说着,他退后几步,回到青云门人群之中。田不易、商正梁等首座长老登时都围了过来,他得意弟子萧逸才也扶住了他的身体,低声焦急地道:“师父,你的身体……” 道玄真人哼了一声,急道:“眼下祸在眉睫,田师弟、商师弟、曾师弟,天云师弟,你们在这里先支持一阵,水月师妹,你领几个二代弟子,先将天音寺道友送走,他们为助我青云受伤,我们不可让他们再受损害。” 被他交代的人立刻都点头称是,田不易跟着道:“掌门师兄,这里有我们挡着,你身受重伤,也快走,留得青山在,他日再……” 他突然住口不说,但他话里的意思谁都知道,曾叔常等几位首座同时点头,但道玄真人惨笑一声,道:“祖师基业,难道你们竟叫我弃之不顾?我道玄宁死也不做千古罪人!” 田不易等人默然,道玄看了此刻已经蠢蠢欲动的魔教之人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道:“事到如今,只有违背祖师戒律,用那最后杀着了!” 其他人,包括大部分长老都是一怔。 道玄深吸一口气,截道:“时间无多,我去请出诛仙古剑,你们……”他环顾周围,忽地低声道:“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我的,但事到如今,你们一切小心,切莫轻生!” 田不易等人动容,正要在说些什么,忽听得狂笑风起,法宝异光闪动,魔教中人终于开始动手了。 刹那间,原先庄严肃穆得玉清殿堂,法宝飞舞,异光纵横,轰隆巨响不绝于耳。 混乱之中,趁着青云门众长老高手抵住魔教高手狂攻之际,水月领着年轻弟子将天音寺受重伤的众位大师扶进了后堂,道玄真人亦向后走去,脚步却隐隐有些踉跄。 田不易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阵焦虑,目光一扫,手中赤焰仙剑逼退面前的魔教之人,闪身到旁边正与众长老一起御敌但面色苍白的齐昊、林惊羽身边,急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你们立刻跟去护送掌门真人!” 齐昊、林惊羽身子一震,但见田不易面色严峻,不敢违令,而且此刻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突然叛变,对他们这些龙首峰弟子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方寸早乱,此时连忙应了一声,就跟着苍松道人去了。 而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一旁作战的苏茹却是眉头紧皱,片刻后也找个机会脱出身来,闪到宋大仁与田灵儿身边,低声道:“你们苍松师伯突然叛变,他门下弟子也不知道是否可靠,你们也跟上去看着掌门真人!” 宋大仁与田灵儿一惊,随即会意,立刻跟了上去,苏茹正要回身,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在这一场闹得天翻地覆的大战之外,张小凡,这个刚才还是全场焦点的小徒弟,此刻木然站在那里,远远望着魔教前方,一动不动。 她眉头一皱,在她心里,其实都与田不易一般,根本不信这小徒弟会是魔教内奸,此刻念及张小凡功力肤浅,随即闪身到他身边,一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身子一震,转头看来,苏茹心中突然一惊,只见张小凡双眼血丝满布,虽然神志看着还算清醒,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奇异的凶煞感觉。 但此刻事态紧急,苏茹如何还能多想,急道:“小凡,这里太过危险,你也跟着你大师兄和灵儿师姐前去。” 张小凡仿佛怔了一下,但在这位自小爱护自己的师娘注视下,终于点了点头,随即向后堂跑去。 苏茹放下心来,随即投身而上,加入了越发惨烈的战团! 在隆隆巨响、各种法宝剧烈撞击的声音中,张小凡跑入后堂,追上了宋大仁和田灵儿,随即赶上了齐昊和林惊羽,几个人围着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向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点头,但目光在望到张小凡身上时,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随即移开了。 张小凡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手中握着的那根烧火棍,此刻却隐隐有青光荡漾,脑海之中不时感觉阵阵眩晕,只觉得煞气仿佛一股股凶灵,直冲自己的脑海,忍不住地想像着血腥之气。 只是,眼下谁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没人注意到张小凡的异样。而片刻之后,小竹峰的陆雪琪和文敏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雪琪向张小凡看了一眼,对道玄真人道:“是师父叫我和文敏师姐过来的!” 道玄真人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但什么话也没说,还是向前走去。 还不等他们走出多远,便只听得背后玉清殿上轰隆之声如雷,几道如山柱一般的毫光冲天而起,竟是将玉清殿的殿顶冲破,直冲上天,更夹杂着几声惨呼,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没了性命? ------------ 第八十章 计中计(2) 众人失色,不问可知此刻在玉清殿上的激烈决战何等残酷,不由得纷纷为师长同门担忧。道玄真人向着那里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紧绷,忽地一甩道袍,大步而去。 众年轻弟子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这个往日里被他们如天神一般敬仰的人物,依然如平日般挺直高大,但一身墨绿道袍之上,被鲜血浸泡而成为黑色的那团触目惊心的血渍,甚至连被苍松道人暗算后留下的那个剑孔,都清晰无比。 真不知道这个道玄真人怎么能在受了这等重伤之后,竟然还能支撑下来? 一行人穿过后堂,年轻弟子中无一人是长门弟子,也就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只跟着道玄真人穿堂过院,渐渐地,玉清殿上的喧嚣声也慢慢远离,他们一行人穿过了玉清殿的后堂,却是向着通天峰的后山走去。 道玄真人当先走着,众人则紧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虽然此刻大部分魔教徒众都在攻打前山,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也有人被苍松道人引到了后山上来。 张小凡走在众人后边,双目隐隐泛红,面无表情,但内心深处却实是如惊涛骇浪一般,既震惊于青云门大难,又挣扎于当年血仇。在他记忆之中,当年是谁屠杀草庙村村民的凶手虽然不曾亲见,但他每回想起当日情景,便想到那个凶狠的神秘黑衣人。 而今看来,多半竟是苍松道人! 当年草庙村遗孤虽然有两人,但见过那个黑衣人与普智动手斗法的却只有张小凡,如今一旦确定,顿时多年来的仇恨泛上心头,而手中那由世间两大凶器噬血摄魂所成的烧火棍,被主人的恨意凶念所激,那所深埋的戾气登时也泛了上来,反过来更影响了张小凡。 若在平日,不要说以道玄真人的道行,便是田不易也早发现张小凡不对劲了,但此刻谁会有心思顾念到他。却是无人知道,这个青云门的小小弟子,竟是已站在了精神极度激烈、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刻,一不小心,只怕便是被噬血摄魂那股深深魔戾之气所染,万劫不复了! 果然,事实证明田不易、水月等人的顾虑不无道理,通天峰后山小路虽然僻静,但未行多远,登时便从两旁冲出数个魔教徒众出来,齐昊等人立刻上前接住。 道玄真人只看了几眼,也不理会,径直向前走去,这次攻打青云,魔教中的确是精英尽出,便是连在这里出没的徒众,竟然也是道行非浅,齐昊、陆雪琪等人急切间还收拾不下。 宋大仁等人继续护卫道玄真人向前走去,留下齐昊与陆雪琪挡住敌人,此刻众人心中其实都有个疑问,就是为何道玄真人不御空飞去,难道他的伤已经重到了这种地步吗? 只是此刻却无人敢去问他,过了没多久,哗啦一声,从两旁竟又是冲出数个魔教徒众,宋大仁和文敏、田灵儿挡住,张小凡与林惊羽也要上前,宋大仁急道:“我们三个就够,你们快去保护掌门真人!” 林惊羽一咬牙,拉住张小凡向前跑去,重新追上道玄真人,这一次下来,却意外地再没有碰到魔教徒众,道玄真人带着他们向后山沿一条僻静小路走了一会,然后在一个三岔口停了下来。 林惊羽与张小凡也跟着停了下来,张小凡一声不吭,林惊羽却抬头看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回头一看,忽地一怔,脸上神色似乎动了动,仿佛天意巧合一般,这两个人,竟正好就是当年草庙村的两个遗孤。 “此处过后,便是我们青云山的圣地‘幻月洞府’,我要进去。你们在此守候,不许让任何魔教之人闯了进去!另一条路便是通往‘祖师祠堂’,你们……” 林惊羽神色坚毅,重重点头,大声道:“掌门放心!”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随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把“斩龙剑”上,只见在这山色幽清之地,斩龙剑碧光流转,仿佛也在渴望着什么? 这个少年,充满了激情与坚毅,隐约间……道玄真人忽然转过了身子,向着祖师祠堂那条路上凝望了一眼,再不言语,向着另一条路,直走而去。 林惊羽目送道玄真人消失在小路之上,方才转过身来,剑眉紧皱,心绪难平,连呼吸声也重了几分。说也难怪,此刻青云门突遭大难,而他一向视之如父的苍松道人竟突然叛变,如何不令他天旋地转。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着远方山下、玉清殿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茂密树林,连屋檐殿宇的一角也见不到,倒是另一条路上,通望祖师祠堂那里,在树林背后,隐隐有房屋踪迹,隐约钟鼎之声。 从刚才极度紧张的战场,突然到了这僻静之极的地方,他们两个人一时都有些不大适应,林惊羽喘着粗气,深深呼吸,慢慢将自己呼吸声平息下来。 忽然,从前山传来一阵龙吟似的怒啸,隔了这么老远,声浪竟然仍如排山倒海一般地传了过来,天地几为之变色。两人都是一惊,随即林惊羽首先反应过来,喜道:“是灵尊!” 张小凡这也听了出来,这果然乃是水麒麟的怒吼,显然这镇守护卫青云山上千年的灵兽,终于被惊动而出手了。 但由此也不难想像,青云门此刻战况激烈到了何种地步!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在这里等待着道玄真人。但他们的平静时光并没有多久,忽然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二人大惊,心道最好是齐昊等人赶到,否则…… 不料仿佛老天也和青云门作对一般,片刻之后,出现的却是五个魔教徒众,而为首的一人,赫然竟是刚才暗算了普泓大师的那个假冒的上官策,看到他们在这里,登时狞笑着冲了过来,其中更有人向他们身后张望着。 林张二人失色,林惊羽脑中念头急转,看这五人就知并非庸手,不要说自己收拾他们,能否是他们五人合力之敌还是问题,但身后道玄真人进入的幻月洞府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去,焦虑之下,突地一狠心,当机立断,低声对张小凡道:“小凡,我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你在这里守好!” 张小凡一怔,还没会过意来,林惊羽已然冲了出去,斩龙剑化做碧芒,直掠向那五个黑衣之人,声势大盛,上官策等人眉头一皱,吃了一惊,脸色登时凝重,似乎想不到这个青云门小小弟子道行如此之高,立刻便围了上去,只留下上官策一人掠阵,同时注意着张小凡的动静。 林惊羽与他们交手数合,果然这些魔教徒众道行不浅,其中三人也只稍逊于他,但为首一人,修行却与他旗鼓相当,这时四人围攻,他立刻处于下风。 林惊羽紧皱眉头,更不恋战,立刻脱身向另一条岔路退去,那假的上官策微一沉吟,便带着三人追了过去,片刻之后,只留下一个黑衣人与张小凡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向张小凡看来,只见此刻这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双被无名凶暴戾气充斥的血红眼睛! 青云山的静谧树林之中,突然间飞鸟惊飞,一阵喧哗。 远方,隐隐又传来了水麒麟的怒啸之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 第八十一章 祖师祠堂(1) 青云山后山之中,有两个重要所在。其一就是青云门最重要的圣地“幻月洞府”,千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青叶祖师,便是在此闭关悟道,从此青云门冠绝天下,领袖群雄。 而在青叶祖师之后,幻月洞府遂成青云门最神圣之地,千年来只有掌门才能进入此地。 而另一处,便是祖师祠堂。 顾名思义,自然便是供奉青云门历代祖师的地方,从开创青云门的青云子到青叶祖师再到历代先辈,都在这祖师祠堂中有着灵位,每日香火不绝。而且每逢重要日子,青云门都会在掌门带领之下,到此隆重祭祖,也算是青云门中一个重要所在。 不过除了祭祖的日子,这里却是冷清之极。当林惊羽将那四个魔教徒众引开跑入此地的时候,只见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古香古色门牌红柱,仿佛都在这一片宁静中诉说着昔日的历史。 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但是,除了在殿前默默扫地的一个身着朴素衣衫的老者,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个老者缓缓抬起头来,向这里望来。 林惊羽心中一阵后悔,当时他只想着先把这些魔教之人从幻月洞府之前引开,不料却误入祖师祠堂,这里供奉着历代祖师灵位,若是被魔教之人所坏,他当真是万死不能辞其疚! 一念及此,林惊羽顿时停住脚步,斩龙剑在身前一横,转身面对着追来的假上官策等人。 这时,远处树林中突然有飞鸟惊起,一阵喧哗。 林惊羽心里一惊,看着那方向是张小凡所在之处,不由得一阵担心,但终究知道面前乃是大敌,强自定住心神,凝神戒备,暗中下定决心,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绝不能让这些魔教贼子踏进祖师祠堂半步。 斩龙剑仿佛有灵气一般,碧光闪耀,衬着它主人的那张脸,坚毅之极。 祖师祠堂前那个扫地的老者目光望到了林惊羽手中的斩龙剑,身子忽地震了震。 那边魔教四人互望一眼,都笑了出来,这些人显然在魔教中地位不低,一眼便看出此处必定是青云门重要所在,看来此番必定大有收获。 那假上官策得意笑道:“小家伙,我看你资质不错,如今青云门已然走头无路,不如你投入我门下吧,老夫担保你将来飞黄腾达!” “呸!”林惊羽心中一阵厌恶,冷笑一声,理也不理。 那假上官策居然也不生气,嘿嘿冷笑道:“好,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了你!”说罢一使眼色,其他三个黑衣人登时攻了上去。 林惊羽紧咬牙关,斩龙剑碧波荡漾,横在身前。那三个黑衣人所用法宝,一个是黄色飞剑,一个分量雄浑的长戟,还有一个最是古怪可怖,乃是数个用人骨所制的白骨剑,阴气森森。 林惊羽以一敌三,咬牙苦战,斩龙剑绿光纵横,守卫原地,竟然不曾稍退,但渐渐地,却还是处于下风。 林惊羽少年入青云门下,天资极好,苍松道人极是看重于他,非但悉心教导,甚至连大有来头渊源的斩龙剑,也传给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往昔他所敬仰的那个人的影子。 而林惊羽也的确不曾辜负苍松道人的苦心,短短数年之间,凭借着自己优异的天赋,以及那一股深埋在内心里为父母亲人报仇的信念,道行竟是突飞猛进,数年间已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只是任凭他用功再勤,但修行终究受时间限制,不可能太过激进,此刻面对三个黑衣魔教徒众,正面里那个长戟不断砸下,旁边飞剑则瞄空偷袭,更头痛的还有那把白骨剑,阴气森寒,在那魔教之人的操纵之下,忽隐忽现,每挡了一次,阴气偷袭,他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一颤。 如此苦斗数十回合,林惊羽纵然全力防守,斩龙剑的碧芒,却还是渐渐被那三个黑衣人给压了下去,眼看着他败相毕露,终于是支撑不住地退了一步。 站在后面的假上官策一声冷笑。 这一退登时就止不住脚步,那三个黑衣人精神大涨,法宝齐出,林惊羽大汗滚滚而下,接连后退,欲要站定而不能。 忽地,那把神秘的白骨剑突地消失,林惊羽正接着当头砸下的长戟,再一剑荡开从旁偷袭的飞剑,不料脚下一痛,登时站立不住,竟是那把白骨剑不知何时钻入地下,潜行而至,登时将他右腿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淋而下。 林惊羽大吼一声,斩龙剑凌空斩下,这仙家神兵撞在白骨剑上,噼啪微响,白骨剑顿时跌了出去,隐见那剑上暴出了细微裂痕。 用白骨剑的那魔教之人一阵心痛,连忙将白骨剑收回细看,但这时另两人法宝已至,风声凛冽,林惊羽身处死地,用尽最后一份力气,驭起斩龙剑横在头顶。 “轰隆”,一声大响,只见异光乱闪,火星四射,也不知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斩龙剑生生将这两件法宝挡了下来,但林惊羽眼前也是一黑,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他失神片刻间,突然看到刚才还站在远处的假上官策,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着他狞笑。 林惊羽大惊失色,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处一阵钻心疼痛,一股尖锐之极的力道直钻了进来,瞬间刺破他所有护体真法。 “啊!” 林惊羽嘶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口喷鲜血,连斩龙剑也拿握不住,在半空中翻腾,最后刷的一声,倒插入地,正好在那个扫地的老者身前。 碧光流转,渐渐黯淡。 林惊羽性子向来顽强,低头看着胸口,却见一片血肉模糊中,真正的伤口却只有一个指尖大小,但此刻一股锐气直冲进体内,直如无坚不摧的细针一般,乱冲乱撞,体内经脉痛苦不看,欲待起身再度迎敌,不料脚下一软,竟是站不起来! 他大口喘气,那边假上官策等人却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小家伙,怎么样,我只不过用了五成的法力,便将你打得如此,你还不快快降了!” 林惊羽脸上肌肉抽动,显然体内极是痛苦,但迫在眉睫的大难,却更是令他焦虑万分,一想到背后的祖师祠堂,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慢慢爬起。 魔教等人也不拦他,只在一旁看猴戏一般看着热闹。 那锥心的疼痛仿佛要冲上了头顶一般,林惊羽还没站稳,便又是一阵眩晕,转过头大口喘着粗气,拼命踉跄着向那扫地老者面前的斩龙剑走去,口中喘息道:“老人家,这里危险,你快、快、快走……” 那老者看起来像是青云门中日常打扫祖师祠堂的人,面容枯槁,脸上皱纹深深,如刀割一般。说也奇怪,林惊羽与魔教众人大战,他却也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既不逃走,也不说话,此刻只见他向走过来的林惊羽胸口看了一眼,忽地淡淡道: “‘离人锥’!你是魔教长生堂的刺客周隐吧?” 魔教那四人笑容一窒,那假上官策神色忽然冷了下来,道:“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高人,不错,我是周隐,阁下又是何人?” 那枯槁老者却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离人锥本是魔教奇宝,威力绝大,但落在你这般人品下贱之人手中,却只沦为暗算人的器物,端的辱没了这枚奇珍!” 周隐大怒,但一时搞不清这神秘老者身份,又见他虽然看去颤巍巍的,但说话口气却大得吓人,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怒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老者叹息一声,道:“我是谁?嘿嘿,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谁了……”他说话之时,面容悲怆,语气里满是苍凉之意,随即转过头来,对着怔在一旁的林惊羽道:“孩子。” 林惊羽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前、前辈。”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仿佛也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是何人门下?” 林惊羽不知怎么,此刻对着这个老人突然竟有说不出的敬畏之情,当下低声道:“弟子是龙首峰苍松道人门下……”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苍松道人如今竟已背叛了青云,顿时一阵莫名滋味涌上心头,心中一酸,竟是说不下去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苍松啊,他收徒弟倒是挺有眼光的,嘿嘿。” 只见他说话声中,颤巍巍伸出手去,握住了身前那倒插在土地之中的斩龙剑。 林惊羽看着他缓慢的动作,忽然一阵紧张,仿佛内心也期待着什么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双枯槁而苍老的手掌,不知道经历过几多风霜,当他再一次接触到坚硬而冰凉的剑柄,然后,握紧了它! 祖师祠堂里面,忽地传出,一阵幽幽的钟鼎声。 “呛啷……” 突地,原本黯淡的斩龙剑霍然腾起绿芒,那盛放的光芒仿佛如天际的骄阳,刺目而不能逼视!那老者缓缓将斩龙剑拔出,每上一分,斩龙剑仿佛也是激动得颤抖一般,龙吟不绝,那震人心魄的声音回荡开去,直上九天。 他站直了身子,缓缓将碧芒大盛的斩龙剑放在身前,用手轻轻抚摸。那被岁月侵蚀而起了老茧的手,却如抚摸心爱的女子一般的温柔。 斩龙剑呼啸着,即使隔了老远的林惊羽和魔教众人,竟然也仿佛感觉到斩龙剑仿佛突如而来有灵性般的激动。 林惊羽愕然望着那把他几乎认不出来的斩龙剑,在那老者手上,放射出无与伦比璀璨的光辉,而那个枯槁的老者,在握住了这柄神剑之后,整个人竟也仿佛变了模样,无形的气势汹涌洒开,仿佛是传说中的上古剑神。 “孩子,你看好了,斩龙剑不是像你那种用法的!”那个老者,在汹涌澎湃的碧光中淡淡说道。 话音才落,忽地只见碧芒瞬间爆发,整片空地刹那被绿色笼罩,幕天席地,锐啸声中,斩龙剑从老者手中飞驰而出,如电芒锐闪,直冲而至。 魔教众人看着那老者气势之大,早就留心提防,此刻一声呼喊,同时驭起法宝攻来,只有周隐站在最后,眉头紧皱,却没有出手。 那三人几乎还是采用刚才对付林惊羽一样的办法,长戟正面攻击,飞剑腾起,白骨剑正欲偷袭,不料那老者根本不理黄色飞剑与白骨剑,斩龙剑化做如山光柱,排山倒海直攻而来,为首使长戟的那个魔教徒众大惊失色,连忙驭起长戟招架,不料只听得一声脆响,斩龙剑如削冰切雪一般,生生将长戟切为两断,更无丝毫停顿,当头斩下。 “嘶……” 在林惊羽目瞪口呆之中,在众人惊惧眼色里,那个魔教之人从头到脚,被生生切为两半,血雨飘洒。而几乎没有停息,满天血污之中,此刻几乎如恶魔一般的绿芒倒卷而起,冲向另外两人。 本来攻向那老者的飞剑和白骨,此刻心胆俱裂,哪里还敢进攻,立时向后飞窜,同时急招法宝。只是那斩龙剑锐芒盈天,转眼即至,在众人眼皮底下,生生撞了上去。 几乎连一声惊呼都没有,绿芒将那两人淹没了,片刻间碎裂之声暴起,也不知在那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林惊羽冷汗涔涔而下,神志几为之所夺! 站在最远处的周隐脸色大变,知道此老者实在是可怖的高人,自己绝非其敌,立刻转身飞走。 不料那绿芒如山呼海啸一般,间中竟还夹杂着殷红的血色,如电芒飞过,直追而来。 周隐道行毕竟比其他人高上一些,手中忽地一抖,隐见黑气一闪,这漫天绿芒竟然在他面前顿了一顿。 而下一刻,周隐突然失色,失声道:“是你!你是万……” 话声未落,那充盈天地之间的如山绿芒,赫然将那苦苦支撑的黑气压倒,当头劈下,斩在周隐胸口。 周隐一声惨呼,整个人被打得远远飞了出去,眼见是不活了。 片刻之间,刚才还耀武扬威得四个魔教之人,竟然都死了。 满天碧芒,忽如长鲸吸水一般,收敛到了斩龙剑上,飞回到那老者手中。 林惊羽微微张大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微微摇头,仿佛自己也在叹息着什么,随即又深深望了手中的斩龙剑一眼,便将他掷给了林惊羽。 林惊羽下意识地接住,只听那老者返身向祖师祠堂走去,口中缓缓道:“斩龙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所铸,诛杀奸邪无数。欲用此剑,必要一往无前,以攻为首,纵修行不够,亦要决心将强敌尽数斩杀,非如此不可发挥其神力。你当牢记在心!” 林惊羽愕然,但眼看着老者就要走入祖师祠堂,忽然醒悟,急道:“前辈,今日魔教大举攻入青云,恳请您一定要出手……” 那老者得身体忽然顿了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淡淡道:“青云门高手如云,掌门真人道玄更是天下不世出的奇才高手,有他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林惊羽踏前一步,悲声道:“可是,可是掌门真人已然受了重伤了!” 那老者明显是吃了一惊,霍地转过头来,道:“是什么人能够伤到道玄?” 林惊羽突然沉默,那个凶手他自然知道,但此刻要他说出苍松道人的名字,不知怎么,竟是一阵悲伤,仿佛说出了口,就要和那个人断了什么一样,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 第八十一章 祖师祠堂(2) 那老者却接着问道:“道玄呢,他现在怎样了?” 林惊羽道:“掌门真人受了重伤,但不知为了什么,进了幻月洞府去了。” “幻月洞府!”那老者面色忽地沉静下来,半晌对着林惊羽,却更像是对着自己,微叹道:“青云门千年巨派,你怕什么啊?” 说着,老者再一次缓缓转身,林惊羽失色,惊道:“老前辈,难道你眼看青云陷入危难而不救吗?” 那老者仿佛有些悲凉的一笑,道:“少年人,青云门建派两千年之久,内里的实力,岂是你能够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了。” 林惊羽不明所以,正要再度恳求,忽然间只觉得手中原本安静的斩龙剑,突然剑身大热,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绿色光芒,再度亮起。 林惊羽愕然看着手中的斩龙剑,忽有所感,转头向幻月洞府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山峰之间,一道豪光冲天而起,而自己手中的斩龙剑,也仿佛就是对着那里,低低鸣叫。 “出世了,终于出世了!” 不知什么时候也望向那里的老者,满脸都是沧桑的复杂表情,低低地道:“孩子,你运气很好,很快就能看到那传说中的古剑‘诛仙’了!” ------------ 第八十二章 古剑诛仙(1) 幻月洞府方向的那道豪光,越来越是明亮耀眼,伴随而来的,隐隐更有低沉的异啸之声。 站在祖师祠堂前边的枯槁老者,向着那道光彩夺目的豪光凝望着,怔怔出神,直到林惊羽在惊异之余,向他问道:“老前辈,那就是我们青云门镇派至宝――古剑诛仙吗?” 老者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转过身子,仿佛不想再理会什么一般,低声道:“诛仙一出,又是在这青云山上,以道玄的修行道行,天下绝无人能抗。你去吧!”说到这里,他的身子已有一半隐没到这个祠堂中的阴影里去了。 林惊羽忽有些不舍,叫了一声:“前辈!” 那老者顿了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忽地道:“他日你若有心,便看有机会,私下找到道玄,向他说祖师祠堂里的那个下人,闷了百多年,现在想要你时常来这里说说话,你看他答不答应吧?” 林惊羽一呆,奇道:“什么?” 那老者却没有回答他,身子整个地没入黑暗之中了。 林惊羽怔了片刻,随即转过身看去,只见这片刻工夫,那道光柱又似亮了几分,几不能目视,同时他心中也记挂着张小凡还在外面,当下立刻向外跑去。 这一路小跑,转眼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林惊羽向场中看去,身子一震,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刚才那个三岔路口上,还站着两个人,张小凡站在那里,但另一人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但最令他惊愕的,竟是这周围空地之上,赫然血迹斑斑,连旁边树木枝叶之上,也洒满了鲜血,仿佛如地狱一般。 而刚才与张小凡对峙的那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死在了地下,整个尸体枯干苍白,仿佛全身的鲜血都被抽干了一般。 一丝不好的预感,飘上了林惊羽的心头,他立刻向张小凡处跑去,大声道:“小凡,你没事吧?” 从林惊羽出现的那一刻到现在,张小凡都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反而一直与陆雪琪直面相对,但他们这两个本来关系微妙的两人,陆雪琪此刻却赫然拔天琊神剑在手,全神戒备着张小凡。 林惊羽自来便视张小凡如亲兄弟一般,此刻一看陆雪琪竟有对张小凡不利的势头,大怒道:“陆师妹,你做什么?” 随即他身子挡在了张小凡的面前,迎着陆雪琪。 陆雪琪的脸色本来就很复杂,似惊怒,似痛惜,眼神中更有几分哀伤,此刻突然看见林惊羽插到他们中间,不由得失声道:“你……” 一只血手,几乎也在同时,突然放上了林惊羽的肩膀,把他白色的衣袍染红了一块。鲜红的血散发的血腥气息,从那只手上飘来,钻到了林惊羽的鼻子里。 林惊羽吃了一惊,嗖地转过身来,吃惊地道:“小凡,你没事吧?”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泛着微微暗红光芒、闪耀着几丝痛苦神色的眼神,张小凡神色木然,嘴唇动了动,终于,那红色的光芒弱了下去,低声道:“我没事。” 林惊羽这才松了口气,随即道:“嗯,掌门真人可能要马上出来了,我们准备好随他杀回去!” 张小凡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只是把手掌中的烧火棍,握得更紧了。 旁边的陆雪琪注视着他,半晌缓缓把天琊收起,一个字也没有说。林惊羽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她,本想问问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幻月洞府方向,一直低沉回荡的异啸声突地大盛,随地霍然拔高,声动天地,那道豪光更是灿烂无比。 光晕之中,一道人影缓缓升起,道玄真人沐浴在璀璨的光芒之中,右手从手掌到肩膀,赫然被一团耀眼炽热的白光所包围,竟是一点也看不清楚他到底拿的是什么。 而刚才他还受了重伤不能御空的身体,此刻却看不出有任何的妨害,仿佛这诛仙古剑一出,连他的身体精气,也完全补足一般。 道玄真人一身墨绿色的道袍,在那光柱内猎猎飘动,就连他的脸色,也被手边璀璨的白光倒映的特别苍白。而他,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下的林惊羽、张小凡等人,直接往前山玉清殿的方向飞去。 林惊羽等人都看呆了眼睛,这诛仙古剑还未出手,声势依然如此之大,真不知道若运用出来,当会如何强大? 三人怔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向前山追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树林深处,缓缓出现一个窈窕身影,走了出来,望着渐渐远去的张小凡背影,脸上神色复杂之极,默然无语。 正是碧瑶。 从道玄真人走了到现在,在青云山前山,以玉清殿为中心的正魔大战,已然是惨烈无比。 回溯至百多年前,同样在青云山山麓之下,那时正道之中三大巨派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共同对付魔教,一举而胜。但如今焚香谷首先无人在此,天音寺高手包括主持普泓神僧却反被魔教之人假冒焚香谷门人所伤,现在除了普空、法相几人,几乎就是青云门独力支撑。 然而,青云门二千年的名门巨派,今日终于让人知道了他底蕴之深。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等首座自不用说,其他七脉之中另有十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老,一起出手,加上天音寺的普空、法相,魔教高手虽竭力强攻,亦占尽上风,却始终无法击溃他们。 这场中近数十位当今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在此剧斗,饶是玉清殿这被仙家道法所加固建筑的殿堂,终于也是禁不住无数飞来飞去、驰骋纵横的法宝的撞击,巨大的屋顶轰然塌下,尘土弥漫。 众人大惊,纷纷飞起,却又从地面直斗到天空,地方大了,反而更好施展。 但见得满天光芒闪耀,数十个战团闪烁天空,锐芒闪闪,不时如流星锐啸而过!青云山头,仿佛都淹没在无数灿烂的法宝光芒之中。 魔教中人无数千奇百怪的法宝都尽数用了出来,反观青云门这里,多数长老都是用的仙剑,但在这些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上清境界的长老手中,那道道仙剑豪光,却使得是纵横无尽,幻化无方,若不是魔教高手太多,只怕还未必落于下风。 不过田不易等人这里虽然还可支撑,但脚下普通青云弟子处,情势却岌岌可危。魔教此次大举来袭,事先实已做了周密安排,尤其是鬼王更是具体布置,料定因为张小凡身怀异宝并天音寺不传真法,青云门高手必然齐聚玉清殿,所以在对付青云弟子的时候,根据苍松道人所报,埋伏高手,突起发难,果然收到奇效,青云弟子乱成一团,死伤无数。 只不过鬼王却没有料想到一件事,那便是青云门的护山灵兽水麒麟。 水麒麟自从千年前青叶祖师过世之后,便一直待在碧水潭中逍遥自在,从未真正发威,便是百年前青云山麓的正魔大战,水麒麟也没有下山参战,所以这一代的青云门人,包括苍松道人,都不知道水麒麟的威力到底如何? 但在被魔教与青云弟子的争斗唤醒之后,水麒麟身为镇山灵兽,自然盛怒出手。这一下猝起变化,几乎就让局势改变。 但见得水麒麟站立在此刻波涛汹涌的碧水潭中,整个潭水围绕着这只巨兽急促旋转,十数道一人环抱的水柱从水麒麟身边,被这只千载灵兽以灵力驭起,间中隐隐还夹杂着无数过往被水麒麟吞噬的怨灵亡魂,四面出击,攻向魔教徒众。 起先魔教众人还不把这异兽放在眼里,纷纷围攻,不料与那水柱一触即溃,水麒麟威力竟是奇大无比,片刻间被水柱撞死了七八个,被水中怨灵困住致死的又是七八个,魔教中人心胆俱裂,四散而逃,青云弟子则精神大振。 片刻后这局势已惊动了还在玉清殿上的魔教四大宗主,先是派下数个高手,最后连三妙仙子和毒神也先后下来,这才稳住局势,将水麒麟渐渐困住。 三妙仙子与毒神都是四大宗派的一派之主,身份非同小可,这分道行自然也是远远胜过其他魔教高手。他二人一下场之后,三妙仙子使一柔白奇丝,目难可见,却只见她细细舞动,仿佛却织就一张无形之网,水麒麟几番驭动水柱冲突,刚猛无匹,却被这柔弱难见的无形之网给挡了下来,削于无形。 至于毒神,则是看了水麒麟与三妙仙子激斗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柄半尺来长、清光流转的小刀,握在右手,左手则拿着一只玉瓶,拔开塞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仿佛毒神已然催动念力,那柄小刀赫然光芒大盛,向前吞吐锐芒,毒神轻轻一挥,登时如切豆腐般将最靠近自己的一道水柱切断,然后迅速左手一扬,一些在空中看去蓝色的粉末落到了刚才水柱升起的地方。 水麒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怒吼一声,那潭水巨响一声,竟从原地又腾起了一道更巨大的水柱,直向毒神袭来,毒神却面不改色,果然不过片刻,水麒麟忽地大声咆哮,这道攻向毒神的水柱轰然散落,落回潭中,而那附近的潭水,竟已经全部成了深蓝幽暗颜色。 就这样,毒神一面切削,一面洒毒,转眼间水麒麟驭起的水柱竟被他灭了一半左右,而三妙仙子面无表情地在另一面,以合欢派秘传的“缠绵丝”紧紧困住水麒麟攻来的水柱。 这时明眼人一看即知,水麒麟在这两大魔教高手的夹击之下,已然是必败无疑了。 高处,玉阳子和鬼王并肩向下注视,见局势初定,玉阳子神情得意,道:“有两位宗主合力,这畜生再厉害也不打紧!” 鬼王微微一笑,随即望向天空,见在众人围攻之下,此刻青云门虽然还在顽抗,但毕竟寡不敌众,已是吃力万分,遂笑道:“玉阳道兄,今日成此大功,日后在圣教之内,你声望便再也无人可及了。” 玉阳子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心情欢畅之极,哈哈大笑。 鬼王在心里冷笑一声,但面上则笑道:“如此,为免夜长梦多,不如我们一起出手,将这些青云门的家伙……” 玉阳子意气风发,道:“好,我就与你一道出手!” 鬼王点头笑道:“道兄先请!” 玉阳子呵呵一笑,腾身而起,手臂伸展,银色光芒闪过,手中出现了一面黑白两面的奇镜。 鬼王在他背后,脸色忽地阴沉下来,目光深处有道寒芒闪过,身子一动,似乎正想做些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天际,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异啸。 突然,整座青云山脉,屹立千万年的通天巨峰,仿佛微微颤抖! 突然,所有人手中的仙剑法宝,都微微发热低吟,向着那道灿烂豪光! 通天峰高耸入云,千百年来一直晴朗的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 只有那一道天际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热电,挣脱了禁锢,翱翔在九天之上,飞驰而来。 瞬间爆发! 灿烂无比的光辉照射天下,那在光芒深处的人影,持剑向天。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愕然望天,就在这一错神间,碧水潭中的水麒麟狂吼一声,却没有再攻向毒神和三妙夫人,相反,所有的水柱轰然合并,组成巨大无比的水柱,托着水麒麟直冲上天,飞向那个光芒深处! 苍天之上,有灵兽嘶吼,回荡不绝。 一直站在鬼王和玉阳子身边,默默关注着战局的苍松道人,在那道光芒出现之后脸色就开始苍白,此刻看到了水麒麟轰然上天飞去,身子更是摇晃了一下,失声道:“诛仙!” 鬼王与玉阳子同时变色,鬼王惊道:“你不是说只有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太清境的道行,才能驭使诛仙古剑,才能催动‘诛仙剑阵’?” 苍松惨笑,道:“不错,可是我没有想到道玄他……”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停止了交手,田不易等人落回地面之上,青云门中,个个是神情激动。 这一把曾经在青云门祖师青叶手中威慑天下的传说古剑,今日竟然在青云门最危险的时刻,再度出现在掌门真人道玄的手中。 半空之中,水麒麟飞至道玄身下,低声吼叫,兽头微低,仿佛也对着这柄古剑,有着说不出的畏惧与尊敬。 道玄整个人隐没在光芒之中,缓缓落在了灵兽水麒麟的头顶。 深深,呼吸! 持剑,向天! 苍穹中,盛放的光芒里,突然响起了回荡的奇异的吟咒声,如满天神佛低唱,如九幽恶魔狞笑。无名的震慑感,淹没了青云山头的所有人。 突然,通天峰后山处,幻月洞府方向,一道紫气汹汹而起,直照在水麒麟和它头顶的道玄身上。片刻之后,从远方各处,看那方位,竟是从青云山其他六座山峰的不知名处飞来的六道灿烂奇光,分做:黄、青、赤、绿、橙、蓝六色,一起笼罩在了一起,最后七道奇光,汇聚到道玄手中直到此刻已然灿烂夺目的古剑诛仙之上。 天地变色,轰然雷响! 半空中一声巨雷炸响,狂风雄烈,人群中无不变色。通天峰上沙石飞走,尘土飞扬,七道奇光源源不绝,放射着璀璨光芒的诛仙古剑上方,缓缓出现了一个闪耀着七彩颜色的气剑,不断变大,同时从这主剑之上,不断分离出各色气剑,越来越多,瞬间布满天空,将整个通天峰山头之上,映的七彩流转,美艳无匹! 苍松道人身子微微颤抖着,低低呻吟地道:“诛仙剑阵,诛仙剑阵……” ------------ 第八十二章 古剑诛仙(2) 此刻毒神和三妙仙子也飞了回来,苍松道人脸色苍白,道:“这阵法乃是青云开派祖师青云子所创,又被当年的青叶祖师废百年心血修缮,以古剑诛仙催动,威力不可想像,我们、我们还是快退吧?” 鬼王脸色一变,但玉阳子已然怒道:“胡说,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人一只剑而已,又能怎样?” 苍松道人苦笑摇头,急转头对毒神道:“宗主,这诛仙剑阵以玄妙咒力催动,本来已经极其厉害,我青云门开派之初,都是靠这阵法禁制才勉强支撑下来。后来青叶祖师出世,以天纵之才,汇聚青云山七脉山峰千万年奇煞灵力,再用古往今来第一奇剑诛仙的无上剑灵为媒所铸,直有开天破地之奇功,我们万万不可力敌啊!” 毒神脸上变色,但要说看着这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诛仙剑阵就让今日几乎到手的鸭子飞了,他却无论如何不能立刻下这个决心。 旁边的玉阳子倒不用说了,一脸的不甘愿,只有鬼王一跺脚,当机立断道:“这阵法威力太大,我们不可力敌,走!” 玉阳子与毒神,乃至三妙仙子都是一怔,正要争辩,却只在这犹豫片刻之间,天空中那璀璨耀眼的诛仙剑阵,已然起了变化。 古剑诛仙上头的那只七彩气剑,显然是这阵法主剑,此刻已然变得硕大无比,横亘在苍穹之中,就连巨兽水麒麟看去也远不如它。至于满天的单色气剑,更是密密麻麻,如云雾一般,望之心惊。 这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景,却没有任何让人兴奋的感觉,只有一阵一阵的肃杀与冰冷。 道玄真人在水麒麟上,身子隐约摇晃了一下,同时,仿佛念动法咒,右手诛仙古剑挥动,左手法诀并指如剑,向着下方划去! “嘶……” 诛仙古剑上,一阵的光芒闪烁,片刻之后,无数凌驾在半空之中的气剑,夹带着无比凌厉之势,冲了下来,直向魔教之人冲去。 剑落如雨,天地肃杀! 无数的魔教徒众举兵相抗,但那气剑竟如无坚不摧一般,毫不容情地直刺而下,功力稍浅的顿时就被深深打入地下,鲜血飞溅。 通天峰上,顿时鬼哭狼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无数断肢碎肉飞溅,真个是血肉横飞,腥风血雨,如地狱一般。此情此景,连青云门和天音寺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天音寺的法相微微低头,低声念佛。 魔教四大宗主脸色大变,转眼间周遭之人在这不可思议的奇阵之下,几乎个个带伤,而看着这个诛仙剑阵剑若雨下,天空中那柄七彩主剑又不断分离出更多的单色气剑,笼罩范围越来越广,几乎要把整个通天峰头包围起来! 鬼王挥手挡开一支射下的气剑,只觉得身体大震,这气剑之中所蕴含的煞气灵力,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看来果然是如苍松道人所说,吸收了青云山七脉山峰的天地灵气,实非人力所能抵挡,更何况这还只是单色气剑,若是那柄可怕的七彩主剑攻下,只怕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四大宗主之中,鬼王向来足智多谋,当此危难之际,鬼王念头急转,突地发现天空中道玄真人身体不停摇晃,显然极为吃力,急喝道:“诸位,道玄老贼重伤,无力完全操控此阵,我等立刻合力攻向一处!” 本来魔教之人乱成一团,几乎是凭本能抵挡着这半空中落下的夺命剑雨,此刻陡然听鬼王一喝,更不多想,以鬼王为首,通天峰上几乎所有的魔教高手,飞驰而起,向最东边单色气剑最少的地方冲去。 一路之上,惨呼不绝,天空中如恶魔狞笑一般夺人性命的气剑,在苍穹间荡起一朵朵可怖而鲜丽的血花,青云门和天音寺的人都看的呆了,竟忘了去阻挡魔教之人。不过就是他们想起,只怕也力不能及,这满天落剑如雨之下,他们若是乱动,只怕自己先伤在了这剑雨之中。 终于,在丢下了将近百具的尸体之后,数十个魔教高手从最东边冲了出去,四大宗主包括苍松道人在内,个个身上带伤,但终究还是逃了出去。 漫天剑雨,终于缓缓减弱,慢慢停下。 无数散落的血花,悄悄落下,化作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将通天峰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空里的气剑,渐渐消失,道玄真人随着水麒麟,缓缓落下。田不易等人此刻方才惊醒,立刻迎了上去,但才接住道玄真人,还不等他们说上一句话,赫然只见道玄真人身子一歪,倒在迎上来的田不易怀里,晕了过去。 ------------ 第八十三章 旧孽(1) 众人乱作一团,连忙将道玄真人扶进玉清殿中,不过此刻的玉清殿里,也早就是残破不堪,原本雄伟的建筑此刻坍塌了一半以上,到处都是碎石断木。 田不易等人让年轻弟子迅速整理出一快空地,从旁边拖过来一把椅子,让道玄真人坐下,周围各个长老首座,身上有什么灵丹妙药的,拿出来都怕来不及,恨不得一下子都让道玄吞了下去。 过了片刻,道玄身子动了动,长嘘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田不易等人看着道玄真人脸色惨白的几乎毫无血色,尤其是腹部那个伤口,原本凝固的血渍不知什么时候,竟扩大了数倍,几乎染黑了整个道袍下摆,不由得都是面有忧色。 道玄真人显然大伤元气,醒来之后,连话都不能立刻说出口,田不易连忙把自己精心炼制的大黄丹给他服了三粒,过了一会,药力行开,道玄真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 这时周围的长老弟子都围了过来,林惊羽、张小凡和陆雪琪等人也赶到了此处,一见掌门真人伤得如此之重,不由得脸上失色,片刻之后,宋大仁、齐昊等人也赶了回来。 道玄真人精神稍复,睁开眼睛,见周围田不易等都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当下强笑了一声,道:“我还撑得住,不妨事。” 田不易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其中有人想起了那柄传说中的古剑诛仙,却见道玄真人双手空空,并不见诛仙踪影,而玉清殿外,灵兽水麒麟也没有回到碧水潭中,而是趴在那里,不过在它附近,也不曾见到诛仙古剑的影子。 道玄真人缓缓向四周看了看,脸色微变,只见周围站着的青云门中的人,几乎少了一半不止,惊道:“刚才我走之后,这里、这里伤亡如何?” 站在离他最近的田不易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掌门师兄,你还是先养好伤……” 道玄截道:“快说!” 田不易窒了一下,转过身向周围看了一眼,仿佛也要再次确认一般,然后才低声对道玄说着伤亡人数。 这一战,青云门委实是伤亡惨重,在魔教围攻之下,二十五位长老战死了十四人,重伤的也有四五个,便是七脉首座,除掌门道玄真人之外,龙首峰苍松道人背叛,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不幸而死,剩下的田不易和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尽是神情委顿,伤痕满身,只有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因为护送天音寺普泓大师等人,反倒并无什么大碍。 道玄真人身子晃了晃,险险又支持不住。青云门往昔足已自豪的实力,在这一战之中,几乎损失殆尽。 田不易脸上亦有悲愤之意,低声道:“掌门师兄,如此血海深仇,我们必当报仇,只是眼下你身体要紧,切不可太过伤心。” 道玄长叹一声,闭目顿足道:“我道玄对不起青云门列代祖师啊!” 他声调苍凉,说不出的痛心,众人听在眼中,一时都默然无声。 这时,旁边废墟之上,一块木头突然扑通一声掉了下来,从废墟角落里探出了个脑袋,众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得都是一怔,此人竟是那个已经疯了多年的王二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进这个玉清殿里,而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他也不知躲在哪里,此番就这么爬了出来,一身尘土,灰头土脸的,但看他神色,却似乎不是很害怕,傻笑不已。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小凡和林惊羽同时走了过去,毕竟他们与王二叔关系非浅,把他拉到一边,林惊羽替他检查了一番,果然身上除了几处擦伤,竟是安然无恙,这运道却是强过了无数道行比他高出千百倍的青云门人。 二人长出了一口气,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侥幸神色。张小凡此刻心情已经稍稍平复,仿佛体内的那股凶猛戾气,随着苍松道人的离开,特别是刚才在后山他与那个魔教黑衣人的一场厮杀,而渐渐平静下去。 一念及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光不自主地向另一头望去,只见刚才目睹了他狰狞异状的陆雪琪,此刻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魔教众人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道玄真人发动的诛仙剑阵,逃下通天峰来。 在青云山脚,鬼王首先镇定下来,连声喝止,将惊魂未定的众人挡住,当下四大派系重新清点人手,片刻之后鬼王、毒神、玉阳子喝三妙仙子等走到一起,相望无言。 青云门受伤惨重,魔教却也并不好过。 自从百年前魔教大败之后,这些年来魔教中人无不励精图治,时至今日,魔教实力总和四大宗派,实已胜过了正道三大巨派的任何一门。不料今日一战,且不说后来道玄真人发动了诛仙剑阵,首先在玉清殿上,与青云门长老同归于尽的便有十数人,之后更有十几人死在了诛仙剑阵之下,四大派系中俱都伤亡了许多弟子,损失极大。 此刻苍松道人因为身份特殊,也走过来与他们站在一起。 玉阳子性子倨傲,又迁怒于门下伤亡,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过头走了开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苍松道人脸色微变,倒是鬼王城府颇深,修养还好,居然还笑了笑,道:“苍松道兄,你们青云门实力果然深不可测,这诛仙剑阵,更是有鬼神不测之能,厉害,厉害!”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对鬼王道:“鬼王宗主,只怕你还不知道,刚才的诛仙剑阵,只怕还只发挥出了一半威力。” “什么?”站在旁边的三妙仙子失声而呼,苍松道人向她看了一眼,忽地心神一荡,只见那美貌女子肤若凝霜,刚才大战之际,只见她面无表情下手凶狠,但此刻看去,却突然发现在那冰霜表情之下,更有丝丝媚态,勾人心魄,一时竟看得呆了。 “咳咳!” 毒神忽然在旁边咳嗽了两声,苍松道人毕竟修道多年,顿时惊醒,醒悟到这三妙仙子身为合欢派的宗主,果然有妖媚之术,且不露痕迹,绝非寻常艳女可比。 当下他不敢多看三妙仙子,只道:“我虽然以前并未见过诛仙剑阵施展,但青云门中典籍却曾记载,当年青叶祖师全盛之时,与魔教……嗯,与圣教相抗之际,施展出诛仙剑阵,除了巨大七彩主剑横亘苍穹之外,其余六色气剑,皆按照六座山峰方位整齐而列,且范围之广,将整座青云山脉七大山峰尽数包围,而落下剑雨威力之大,更不是今日我们还可以勉强抵挡的!” 鬼王沉默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叹道:“你们这位青叶祖师,当真是了不起!” 毒神皱了皱眉,道:“就是说,诛仙剑阵威力之大,我们只怕毕生也难破解了?” 鬼王摇了摇头,脸上却泛起微笑,道:“我看不然。” 毒神等人一起看了过来,道:“怎么,鬼王老弟,你有什么看法吗?” 鬼王淡淡道:“以今日之战看来,一则道玄虽然可以掌握诛仙古剑,催动诛仙剑阵,但显得勉强,诛仙剑阵威力大打折扣。二来这诛仙剑阵威力如此巨大,其耗费精元灵力,又岂是等闲?我料定道玄此刻必定旧伤复发,纵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不错!”这一声附和之声却非毒神等人所发,而是玉阳子又走了回来,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过毒神老眼望了望鬼王,脸色忽然一变,道:“鬼王老弟,莫非你想……” 鬼王断然道:“不错,我正是要重回青云,此时此刻,正是青云门自青叶以来,千载之下最脆弱的时刻,我们若不趁此除去心头大患,更待何时?而且青云门断断料不到我们刚冲出死地,竟敢再杀回去,又是个出其不意,必然大获全胜!” 周围魔教中人,一时尽数哑然变色,饶是毒神这等见过无数世面的老不死,也被鬼王所言震住。 鬼王环顾四周,愤然道:“今日正是雪我圣教百年奇耻的大好时刻,诸位在圣母明王座前与我一道立下重誓,今日何不奋力而战?” 魔教中人面面相觑,这些人自然并非是胆小懦弱之辈,但就在片刻之前,刚刚在青云山上逃得性命,如今竟然转眼又要杀回山去,鬼王这份胆略,或者说是视生死如儿戏之想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半晌,竟无一人出声回应。 鬼王面色渐渐难看,终于摇头叹息道:“大好机会,尔等……唉!”说罢,长叹一声,满脸看去似乎都是心灰意懒得样子,缓缓走回到自己鬼王宗门人所在。 青龙幽姬等人迎了上来,青龙正想说些什么,鬼王微微苦笑,低声道:“未足与谋,未足与谋啊!” 说罢,叹息一声,道:“罢了,日后我们再说,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回山去……嗯,碧瑶呢?” 此话一出,青龙与幽姬都是身子一震,幽姬面蒙黑纱,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听着声音,显然大是震骇,惊道:“当时在玉清殿上,我们与青云门中厮杀,碧瑶对我们二人说了,前去找你,难道……” 鬼王脸色大变,急道:“从上山之后我就没见过她。” 青龙失声道:“难道她还在青云山上?” 鬼王额头之上,片刻间冒出点点汗珠,随即决然道:“瑶儿乃我至亲骨肉,我决不能弃之不顾,我这就上青云山去。” 青龙急道:“宗主,万万不可,这、这、这实在是……” 鬼王眼神疾闪,心中瞬间转过千百念头,突然转身,大声对着毒神等魔教众人道:“诸位,我意已决,为雪我圣教百年奇耻,我鬼王宗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对得起圣母明王。此刻青云门死的死、伤的伤,掌门道玄老贼更是重伤涉死,决然无法再施展诛仙剑阵。我鬼王宗这就杀回山去,若能成功,也是圣母明王庇佑,若是寡不敌众,便让我等死在青云山头,他日黄泉之下,参拜圣母明王,也当问心无愧!” 说罢,鬼王更不看众人一眼,当先飞身而起,果然向青云山方向而去。青龙与幽姬对望一眼,立刻紧紧跟上,随后鬼王宗门人弟子更不多言,纷纷跟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毒神等魔教大众人马,呆若木鸡一般地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毒神等人回过神来,但还不等他们说话,只听得背后魔教门人之中,渐渐泛起喧哗嘈杂之声,毒神等人心中暗暗叫苦,回过头来,只见多数魔教门下,面上已有激愤神色。 青云山通天峰上,此刻笼罩在一片沉重气氛之中,一众人等围在道玄真人身边,低声安慰着什么。 林惊羽和张小凡站在一旁,替王二叔整理衣装,把他身上的尘土拍掉,王二叔似乎也对他们二人有点印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摆布,眼睛却只看着外边水麒麟处,呵呵傻笑。 张小凡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酸,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的旧事,长叹一声,林惊羽听在耳中,触动心思,感同身受,伸过手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 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伤心之意,一时无语。 这时,刚才被水月大师领人护送出去到安全地方的普泓大师等人,也被水月送了回来。但见普泓大师此刻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想来周隐的离人锥虽然厉害,但与普泓大师的大梵般若还是差了许多,这段时刻,普泓大师已然逐步将离人锥古怪刺劲逼出了体外大半。 饶是如此,普泓大师依然虚弱得很,旁边很快有人也搬过一张椅子,普泓大师在法相和普空的搀扶下坐在了道玄真人身边。 普泓大师喘息几声,向周围看了看,但见得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死人和残破的殿堂,长叹一声,合十颂道:“阿弥陀佛!” 道玄真人向着普泓大师微微点头,苦笑一声,道:“大师伤势如何?” 普泓大师摇了摇头,道:“老衲还死不了,倒是掌门真人要多多保重才是!” 道玄真人摇头叹息,眼光向远处望去,忽地落到站在外面的张小凡处,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田不易道:“田师弟,你叫你那个徒弟张小凡过来一下。” 田不易脸色一变,但不敢违命,只得转身,道:“老七,你过来,掌门真人有话对你说。” 一时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更是心头一震,但师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众人散开一片空地,张小凡孤零零站在道玄真人面前,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看了他半晌,低声道:“你到了现在,还是不肯说出你的秘密吗?” 张小凡身子一震,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自己身上,其中有关切的,有鄙视的,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张小凡,你入我青云门下之后,我们青云门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张小凡立刻摇头,道:“掌门真人,没有,没有那回事。师父师娘对我极好……”他话说到这里,田不易明显地身子震了一下,脸上神色复杂之极。 “可是,”张小凡脸上神色痛苦之极,脑海中两番念头不停交战,道,“可是,弟子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不能……” “说!” 忽地,一声大吼,声动全场,直如雷鸣一般,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张小凡不由自主竟是退了一步,向那人看去,顿时一阵惊心。 ------------ 第八十三章 旧孽(2) 发出此大吼的人,却非青云之人,而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空。普空在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中,排行最低,性子最是激烈,年轻时降妖伏魔,凭借手中的佛门奇宝“浮屠金钵”不知杀死了多少妖孽。后来年岁渐大,领悟佛意渐深,这才逐渐隐居天音寺内。 今日青云血战,普空大开杀戒,以一身神鬼不测的佛门道行,血战魔教,此刻一身僧袍上下,到处都是血污,看上去哪里还像佛门高僧,简直如地狱恶鬼一般,也难怪张小凡等人吓了一跳。 这一次天音寺众人到青云山来本来却是怀着兴师问罪之心的,天音寺从不外传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竟然会被青云门一个小小弟子学会了,这如何得了?此刻他看着张小凡吞吞吐吐,心中恼怒,加上今日杀戒已开,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忍不住做出佛门狮子吼来! 张小凡被他巨雷般的声音一喝,呆了片刻,还没回过意来,后面与林惊羽站在一起,一直傻笑着看着水麒麟的王二叔,却被惊动,转过头向这里看来。 一个凶神恶煞的和尚,满身血渍,怒气冲冲地盯着张小凡,好象要吃人一般的恶鬼! …… 玉清殿上,瞬间一片沉寂。 “啊!……”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在这个残破的玉清殿上,惊叫而起。 王二叔面无血色,整张脸惨白一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颤巍巍指着普空,尖叫道:“鬼!鬼!鬼!鬼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虽然此刻在朗朗白日,但大殿之上,所有人竟是同时感觉到一阵寒意。 甚至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普空,此刻也反被王二叔吓了一跳,乱了手脚,有点说不清楚的急忙辩解道:“你、你说什么,我哪里是、是什么鬼?” 但王二叔仿佛中了邪一般,整个人拼命发抖,旁边的林惊羽竭尽全力安慰,竟是不起丝毫作用,只见他整个人慢慢缩了起来,竟然是不敢再看普空一眼,双眼紧闭,显然惊吓之极,口中只不停地道:“鬼!鬼!是他杀了人,别杀我,别杀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阴霾无声地笼罩了这个地方,张小凡与林惊羽的身子同时僵硬,特别是张小凡,他的眼睛深处,仿佛又有红光隐隐泛起。 普空被众人注视,气急败坏,怒道:“我根本不认得此人,你们看什么看?” 林惊羽慢慢松开了抓着王二叔的手,走到张小凡的身边,不用看他也知道,张小凡现在和他一样,竭力控制着自己,但那粗重的喘息声,已然透露出他们内心的激动! “他,为,什,么,说,是,你?”林惊羽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地问道,他的脸色与张小凡同样可怕,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满是憎恨之意的同时,还留着一分清醒。 普空大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个疯子!” 张小凡与林惊羽同时变色,青云门中的人也多半侧目皱眉,但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声佛号,坐在普空背后的普泓大师突然开口,声调惨痛,低声道:“阿弥陀佛,种下恶孽,便得恶果,罪过,罪过!” 此言一出,刹那间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普空身子更是如木头一般,半晌才缓缓转身,对着普泓大师,涩声道:“师兄,你说什么?” 普泓大师面色苍白,也不知是身体的伤,还是心中愧疚,只见他闭目垂眉,半晌低声道:“法相。” 自从王二叔突然发病之后,就一直脸色难看而惨白的法相,身子震了震,道:“弟子在。” 普泓大师缓缓道:“不必隐瞒了,你说给他们听吧,当年师弟做了错事,今日决不能再次冤枉这位张施主了。” 张小凡脑海中轰然一阵作响,隐隐有个声音在呼啸着,抓扯着他的心一般。 法相慢慢走上前来,向无数错愕的脸上望去,然后落在场中林惊羽与张小凡的身上,最后停留在了张小凡的身上。 “当年,杀害青云山脚下草庙村全村村民的,的确是我们天音寺的人所为!” “什么!” 片刻之间,无数惊骇、震惊、不信、愤怒的声音如爆裂一般,在青云山玉清殿上,爆发出来,连道玄真人、田不易这等修养的得道高人,也忍不住脸上变色,而林惊羽更是一把拔出了斩龙剑,碧光荡漾。 只有张小凡的一颗心,忽地就这么悠悠沉了下去,那么的深,那么的沉,然后,泛起的是久远的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深深的血腥戾气,笼罩了他! ------------ 第八十四章 血咒(1) 愤怒的责骂声,终于也渐渐平息下去,法相却根本不管其他人,甚至连狂怒的林惊羽手中杀气腾腾的斩龙剑也不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在张小凡的身上,既是担心,又是痛惜。 待众人完全安静下来,法相才缓缓又讲了下去。 “那个凶手,是我的三师叔,位列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师。”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耸动,众人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张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整个的天空,都塌了下来,而自己,不过是个很可笑很可悲的人啊…… 那深深镂刻在魂魄深处的悲伤,此刻仿佛化作了恶鬼将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后,你还剩下什么? 烧火棍上,渐渐亮了起来,微微泛亮的青光,夹杂着淡淡金色,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住那层冰凉的红色血光,从来不曾这般强烈的戾气,仿佛千万年来集注在噬血珠和摄魂之内的血腥气息,那无数怨灵亡魂一起愤怒嘶吼的绝望,一起涌进了他的胸膛! 而在纷乱之中,前方法相的声音,已然清晰地继续着:“当年普智师叔来到青云,面见道玄掌门,劝说将佛道两家真法一起修习,或有可能参破长生之迷,不料被掌门真人婉言拒绝。”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法相继续道:“当日普智师叔失望下山,信步走到了草庙村中,见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庙之内。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到张小凡越来越是粗重的喘息声音。 法相理了理情绪,镇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着张小凡,道:“就在那个晚上,普智师叔突然发现有个黑衣人夜闯草庙村,想要掳走这位林惊羽师弟。” 林惊羽一怔,众人顿时都向他看去,法相接着道:“普智师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测,表面看来是掳人,其实竟是为了对付普智师叔,意图染指普智师叔身上所有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众人哗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师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泽中无意找到,他老人家为使其不再祸害世间生灵,便用佛门真法将这邪珠封起,并用天音寺重宝‘翡翠念珠’加以镇压。只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如何知道了这事,首先在林师弟身上藏了绝毒的七尾蜈蚣咬伤普智师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难道是苍松……” 这一次,轮到林惊羽脸色更加惨白了。 法相顿了顿,接着道:“其后普智师叔在身受剧毒之下,与那人拼死相斗,终于重伤在那人施展的青云门神剑御雷真诀之下,几近油尽灯枯;但他也终于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创于他,令黑衣人惊走。而在这场激烈斗法之中,张小凡张师弟也来到了草庙之中。” 青云门中的人,此刻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法相继续说道:“之后,普智师叔自知必死,但他老人家毕生心愿始终不曾达成,实在难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个、一个……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便是将天音寺至高无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传于一位弟子,再让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拜入青云学习青云道法,如此从不相通的佛道两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修习,他老人家的毕生心愿,也就达到了。” 道玄真人冷笑一声,道:“普智道兄果然厉害,深谋远虑,但不知为何他不传于资质更好的林惊羽,反而选了这个张小凡?” 法相顿了顿,道:“普智师叔以为,林师弟资质太好,若拜入青云门下,必定备受师门长辈关注,只怕很容易便被看穿,所以……” 青云门中众人面面相觑,田不易摇头道:“厉害,厉害……” 法相又道:“如此,普智师叔也因为真心喜欢张师弟心地质朴,所以将千年来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私下传了给张师弟,之后又怕噬血珠若还在自己身上,万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将噬血珠交于张师弟,让他找个无人知道的悬崖丢弃,只不过……”说到这里,法相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不想张师弟多半因为念着旧情,竟将这邪珠一直带在了身上。” 大殿之上,众人这才解开了一个谜团,原来噬血珠的来历竟是这般,而张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也是这般而来的。 此刻,法相脸上出现了痛心神色,缓缓道:“本来若是如此,普智师叔也不过是肆意妄为。但无人料想的到,在这个时候,竟然发生一件……普智师叔他原是本着悲天悯人之心,宁愿自身受尽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将这邪物镇住。不料这天长日久,噬血珠的邪力竟暗中渗入普智师叔魂魄深处,平日时普智师叔有佛法护体,浑然不觉,不料当日他油尽灯枯,才刚离开张师弟等人,走到村子之中,忽地想起,纵然自己传了佛门真法给张师弟,但他却未必能够顺利拜入青云!” 法相神色惨痛,连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道:“此刻普智师叔佛力大减,竟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庙村全村村民杀光,则青云门看在孤儿分上,必定将这两个孩子收录门下,于是,于是……” “啊!”林惊羽狂吼一声,终于忍耐不住,斩龙剑和身向着法相砍去,道玄急道:“快,快拦下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田不易等人早将他拦下,林惊羽泪流满面,痛哭不已,在田不易等人阻挡下依然挣扎不止,嘶声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天音寺以普泓、普空为首,众僧人尽数低头,面有愧色,低声颂佛号不止。 道玄沉默半晌,仿佛连他也要很大的念力才能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真相,过了一会,他忽然向法相道:“刚才你说普智油尽灯枯,那这个事情真相,你们怎么知道的?” 法相沉默了片刻,道:“普智师叔曾经结交一个异人,得到一枚奇药三日必死丸,服食此药,任你有再重伤势,三日之内也能激起你身体全部潜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后,纵然伤势复原,也一样必死无疑。普智师叔便是服了这枚奇药,终于在三日之内赶回了天音寺,将这前因后果与我恩师普泓大师细细说明。我当时服侍恩师,在一旁也听到此事。普智师叔此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痛悔当日种下滔天恶孽,万死不得以偿万一,终于痛哭坐化!” 法相深深注视着张小凡,缓缓地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所有这些事,都是我们天音寺普智师叔的错,与张小凡张师弟并无关系,请各位青云门师叔,千万莫要责怪于他!” 道玄真人微微叹息,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忽地安静的大殿之上,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惨笑声。 “责怪?是谁要责怪我?” 这笑声陌生而冰凉,带着无尽的恨意,一直低着头喘着粗气的张小凡,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一双完全赤红、如血一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盯着法相。 法相紧紧皱眉,低声道:“张师弟,你,你要保重身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未来日子还长。” “你!去!死!” 忽地,张小凡从牙缝之中,生生吐出了这三个字,众人无不失色,只见此刻的张小凡完全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浑身杀气腾腾,面目肌肉扭曲,狰狞无比。 远处,王二叔突然再度惊叫:“鬼,鬼!又来了一个鬼!” 而这一此,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张小凡。 众人失色,普泓大师不顾身体重伤,竟然霍地站起。只见张小凡右手中的的烧火棍赫然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夹杂这摄魂魔棒的黑气,将张小凡笼罩其中,连面目也渐渐开始模糊。 法相失声道:“张师弟,快快丢了那个邪棒,你已经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哈哈哈……” 张小凡仰天惨笑,声音凄厉,“什么正道,什么正义?你们从来都是骗我,我一生苦苦支撑,纵然受死也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 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我算什么啊!……” 这惨厉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动人心魄,催人泪下。 场中之人,无不变色,法相飞身而上,急道:“张师弟,快放弃此物,否则你就要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张小凡昂首望天,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法相冲来,众人一时屏息,眼看法相要抓到这个烧火棍,不料半空之中,一声娇喝,一道白光从横里袭来,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闷哼一声,倒飞了回去。 众人大惊,只见绿影一闪,碧瑶赫然现身在张小凡身前,面对着前方无数正道高手,竟是凛然不惧。 她脸上眼眶之中,微微泛红,显然为了张小凡而伤心,更不管其他人,转身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全部都在害你!” 张小凡昏昏顿顿地应了一声,但面前这个女子,不知怎么,却是在这个天地孤寂的时刻,他所惟一相信的所在,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那只温柔的手,跟着她走! 但这满殿满堂的正道高手,如何能容得下他们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后,许多人认出了碧瑶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顿时炸开了锅。 今日青云门死伤无数,尽拜魔教所赐,与魔教实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间已有人将去路挡住,更有人喝问出来,开始怀疑张小凡是否真的与魔教有关系。 陆雪琪、齐昊等人脸上失色,虽有田灵儿等人竭力辩解张小凡刚才还在与魔教中人作战,但这声音如此微弱,转眼间便被盛怒的人们淹没。 片刻之后,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将这两个年轻男女,围在了中间。 张小凡瞪着血红双目,身子微微颤抖,惨笑不停,只觉得脑海之中翻来覆去都是惨烈血腥景象,却又似乎本是一片空白,这平生的信仰、信念,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毁了。 碧瑶却比他冷静得多,此刻紧紧握着张小凡的手,与他站在一起,低声道:“小凡,别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张小凡耸然一惊,脑海中突然仿佛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大喝传了过来:“谁敢害我女儿?” 刷的一声,鬼王身影出现在这个玉清殿上,众人目瞪口呆,瞬间哗然。 片刻之后,青龙、幽姬等鬼王宗门人纷纷现身,将张小凡和碧瑶围在中间。 鬼王向周围看了一眼,此刻单以鬼王宗一派实力,委实与青云门及天音寺两派有些差距,但他看去却是毫无惧色,负手而立,顾盼自得,转头对碧瑶微笑道:“瑶儿,你带着小凡先走。” 碧瑶点了点头,正要举步,但这般将正道众人视若无睹得行径,如何能够得逞,而且张小凡此刻身份大是特殊,青云门、天音寺这两大门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拦下了!” 他这一喝而出,早就忍耐不住得正道高手登时围了上去,瞬间这个残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团,不过此刻的情势却和不久之前完全倒转过来,变成是正道中人围攻鬼王宗。 不过些许工夫,鬼王宗已然处于下风,碧瑶依然紧紧抓着张小凡的手,担心地看着周围,倒是鬼王一直面带笑容,神情自若地观看着场中局势。 周围正道中人的压力越来越大,鬼王宗等十数个人已经被压到了一个小圈子中,形势岌岌可危,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玉清殿外突然锐啸响起,异芒乱闪,片刻间惨呼声不绝于耳。 正道中人大惊,片刻后赫然只见人影飞舞,正是毒神、玉阳子和三妙仙子率领其余魔教三大派系赶来支援。 魔教高手纷纷下场加入战斗,形势瞬间逆转,毒神缓缓走到站在那里,一脸欣慰的看着他们的鬼王身边,目光望向前方的战团,脸上也有微笑,但嘴里却低声道:“老弟,算你狠!” 鬼王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为我圣教不顾一切,干冒奇险,他日必然名传千古,为后世圣教弟子传颂。” 毒神苦笑一声,瞪了他一眼,低骂道:“放屁!” 这番魔教大队人马赶到,青云门本来已经元气大伤,田不易等人虽然勉力支撑,无奈寡不敌众,顿时被压了回来,形势渐渐危急。 道玄真人目视全场,双目如要喷火一般,一日之内,往昔神圣不可侵犯的青云山被这些魔教中人杀来杀去,真是青云门建派以来的奇耻大辱。 更重要的却是眼下的困境,片刻间,他似乎又下了什么决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场,眼光几乎全部都盯在这个道玄真人身上,一看便知这老贼又想拼死再度催动诛仙剑阵,岂能让他顺意,片刻间四道身影如电芒射至,不约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扑来。 便在这个时候,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灵兽水麒麟忽地一声咆哮巨吼,冲了进来,势头极猛。这等上古巨兽,其实力决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这一番冲击风声凌厉,被打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鬼王等人被它阻了一阻,转眼间水麒麟已然冲到了道玄真人身边。 ------------ 第八十四章 血咒(2) 只见它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张,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过。 魔教众人大惊,放眼望去,只见果然是一柄长剑,但此刻全无光彩,似为某种奇异石头所铸,剑身剑柄都为一体,看去竟是一把平凡无奇的石剑,而且隐隐望到,那剑身之上,纹路横生,仿佛还有些破旧,更有淡淡裂痕横在剑身之上。 原来这诛仙古剑,竟是这般模样,而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片刻之后,当这诛仙古剑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刹那间从那古剑剑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议的炽热白光,只片刻工夫竟然就将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笼罩起来,众人一时震骇,都纷纷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却只见道玄真人的身体,又是摇晃了几下。 鬼王等人何等见识阅历,更不多想,顿时一起扑上,田不易等人怒声叱喝,但已然来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虽然虚弱,左右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诛仙剑向前一挥,瞬间白光如巨涛一般涌来,排山倒海一般,毒神等人一起发力,两相对撞,轰然大响。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连残存的颓墙断壁也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个人脸上都变了颜色,这诛仙古剑威力之大,实在不可思议。 但饶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诛仙剑光芒笼罩之中,却是噗的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不过他竟是不顾一切似的,强撑着飘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向天空飞去。 天地之间,突然便只剩下了那道诛仙豪光,闪烁着璀璨光芒,越来越盛。伴随着阵阵颂咒之声,那柄灿烂无比的七彩气剑,又再度出现在天空,不断分离出单色气剑,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无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脚,急道:“这阵法威力实在太大,不可力敌,我们先退。” 鬼王虽看着道玄真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但也搞不清楚明明这人重伤欲死,怎么还能催动这等大耗精元的惊天法阵,只是这阵法既然发动,威力便非同小可,他终究不敢拿魔教弟子性命做赌注,当下长叹一声,飞身而起,示意门下弟子撤退。 碧瑶拉着张小凡便欲飞走,突然面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陆雪琪挡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琊神剑,蓝光闪耀,寒声道:“张师弟乃我青云门下,你快快放了他!” 碧瑶如何肯放,怒道:“我将他留下给你们杀?你们先杀了我好了!” 说罢更不多话,伤心花凌空打去。 此刻诛仙剑阵已然笼罩在通天峰顶,天地渐渐暗了下来,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瑶与陆雪琪战在一起,立刻便回头帮忙,正道这里也纷纷出手,顿时又乱作一团。 张小凡心中痛苦不堪,只觉得一股凶戾念头在脑海中呼啸狂喊,一种要将无数人性命屠灭的可怕却诱人的毁灭感觉,充斥在他脑海之中。 烧火棍也仿佛随着主人心意,红、青、金三色光芒轮转流换,但很明显的,那片红光越来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从当日空桑山见到张小凡开始,因为当年那个秘密的缘故,他就对张小凡另眼相看,此刻无论如何不愿见张小凡堕入魔道,一闪身便向张小凡手中的烧火棍抓来。 碧瑶大急,但被陆雪琪等人缠到,只得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张小凡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烧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后突然脸色大变,只觉得烧火棍上凶猛戾气如潮水一般涌来,而面前原本那个老实质朴的张小凡,突然现出了狞笑,如恶鬼一般的狞笑。 “啊!”法相大声惨呼,被张小凡用烧火棍重重一击打在胸口,口喷鲜血倒飞而去。 张小凡仰天长啸,双目赤红,纵身杀入战团,抢到碧瑶身边。烧火棍红芒大盛,仿佛也狂欢不已,与主人一起狂笑着扑向死亡与鲜血。 陆雪琪等人纷纷退避,无论怎样,他们面对着张小凡还是无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张小凡却似乎已经完全堕入疯狂,眼中恨意无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间已然逼退众人。 碧瑶大喜,一拉张小凡,道:“我们走!” 二人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殿外。 而此刻天际之上,满布气剑如山如海,诛仙剑阵已然向魔教等人发动攻击。而这一次,仿佛道玄真人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满天剑雨凌厉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剑,竟然也被无形咒力操纵着,带着开天破地之势,隆隆冲下。 这阵法主剑,威力岂是等闲,一剑攻下,瞬间数丈范围之内血肉横飞,近十人连喊声都无就魂飞魄散,甚至余威所及,玉阳子躲避不及,竟然连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来,惨呼一声,身形化作如电锐芒,破空而逃。 而同时天空中的道玄真人几乎也是精疲力尽一般,身子一歪,险些从水麒麟身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支撑住,向下看去,只见这一会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数还在通天峰上,而在最后一人,正是张小凡,碧瑶正拉着他急切而飞。 道玄刚才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张小凡堕入魔道,刚才他与法相、陆雪琪等人交手时刻,出手狠厉无情,且此刻神态疯狂,显然已经完全不可理会。 但此人身上,却怀有青云门和天音寺两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邪物,若放虎归山,只怕将来造成杀孽,远远胜过寻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声叹了口气,但心意在这片刻间已然决定,纵然日后自己被天下人议论,也决不能留下这绝世祸胎。 当下道玄真人拼起最后灵力,刹那间天空中所有彩色气剑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阵法的七彩主剑,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半,轰然而响,震动天地,如远古天神狂怒一般,冲了下来,直向张小凡打来! “啊!”且不说魔教中人失色,便是正道中人,天音寺与青云门中众人无不变色,田不易与苏茹脸色苍白,田灵儿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而在旁边,陆雪琪紧紧握住天琊神剑,面无血色,连带着手中的天琊也微微颤抖。 那一道惊天巨剑,当头击下,未到地面,咯咯巨响已然发出,张小凡附近一丈方圆地面尽数迸裂,狂风呼啸,将他笼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面。 张小凡瞪红双眼,人为无形剑气笼罩,挣脱不得,心中悲愤恨意难以抑止,眼睁睁看着天空那柄恐怖巨剑带着无边杀意迅疾落下,张口狂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震动四野,天地变色,惟独那诛仙奇剑却仿佛是诛灭满天神佛的无情之物一般,依旧毫不容情地向他击来,眼看着张小凡就要成为剑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诛仙剑阵的惊天动地之势也瞬间屏息…… 那在岁月中曾经熟悉的温柔而白皙的手,出现在张小凡的身边,有幽幽的、清脆的铃铛声音,将他推到一边。 仿佛沉眠了千年万年的声音,在此刻悄然响起,为了心爱的爱人,轻声而颂: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 她站在狂烈风中,微微泛红的眼睛望着张小凡,白皙的脸上却仿佛有淡淡笑容。 那风吹起了她水绿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张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张开了口狂呼却被狂风逼了回来,他疯了一般跃起扑向碧瑶却被神秘气息弹开,血红的双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淌过他的脸颊。 那个风中的女子,张开双臂,向着满天剑雨,向着夺尽天地之威的巨剑。 ……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剧烈的狂风突然转了方向,变成了围绕在碧瑶身边的巨大旋涡,那个婉约而美丽的女子被狂风推上半空,迎着那七彩流转的巨剑。 她是那一刻,天地间惟一的光彩! 片刻…… 无数的血色雾气从她的体内瞬间喷出,在她身前凝做晶莹如红玉的血墙,同时白皙面容之上,飘出九道若隐若现的轻烟,融入血墙之中。 那血墙瞬间沸腾,如炽热的痴情之火燃烧不止,带着所有的热情绝望焚烧,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辉,逆天而上! 与那诛仙主剑,轰然相撞! 灿烂的光辉如此耀眼,没有人可以睁开眼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震动了整个天际苍穹,势不可挡的诛仙剑倒飞而回,满天的气剑一阵紊乱,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乱石横飞,山体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现了无数巨大裂痕,仿佛末日到临。 隐约中,一个苗条而凄婉的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天地间,忽然全部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一般地狂吼着: “不要啊……”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他在黑暗中发抖,不敢动弹,不敢面对,不敢醒来! 可是,他终究还是醒了! 颤抖的手,慢慢地握紧,再放开,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这样,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气。 一间普通的石室,装饰简单而朴素,他慢慢下了床,什么都不敢想,甚至连放在手边的烧火棍,也没有再看一眼,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他走向门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长长的通道,有不少人安静地忙碌着穿梭,但是不管是谁,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低下头去。 他茫然走着,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他一般。很快地,他走到了一个拐角,那里有间大的石室,门口虚掩着,拐角的另一头,传来熟悉的一个声音,似乎是记忆中一个叫青龙的人的语气。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你看在圣母明王面上,救……” 伴着一声叹息,黑暗中有个低沉的声音道:“鬼王宗对我有恩,并非我不尽力,只是碧瑶小姐用的乃是我圣教中最惨烈的‘厉血毒咒’,也就是我们自古相传的痴情咒了。这毒咒将人一身所有精华血肉以咒力生生激发,再摄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炼,如此不顾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这毒咒之人,必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青龙涩声道:“鬼先生,可是……” 那声音截道:“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错,碧瑶小姐身上的奇宝‘合欢铃’的确在那一刻,硬生生将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强行摄了残余一魂下来,守在铃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灭。但、但这等回魂之术,早已失传千年,只有千年前南疆恶地,一支昙花一现的黑巫族听说有此奇术,但也早已灭绝。这、这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青龙哑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这般不吃不喝数日,现在又已经……鬼先生,他一向敬重于你,你劝劝他吧。” 那声音缓缓道:“鬼王宗主伤心过度,待时日一长,自然会好起来的……” 青龙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子一震,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向那里看去,只见那个虚弱而苍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然后仿佛鼓起了最大的勇气,终于走了进去。 再无声息。 青龙低头默然,黑暗中,仿佛也有个人传来低沉的叹息声。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丽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静静沉眠一般。她的父亲,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就这般痴痴地望着女儿。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无声地流下泪来,双腿一软,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坐倒在碧瑶身边。 那一张温柔而恬静的脸庞,从此成了他一生记忆之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寂静的石室中,隐隐有悲泣之声,轻声哽咽: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还没有对你说,我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是你啊!……” 青云山。 小竹峰。 夜已深。 陆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着远方眺望,但见夜色冰凉,满天星光闪耀,仿佛讥笑世间俗人挣扎于红尘之中。 脚步声响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师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琪儿,你怎么又站在这里?” 陆雪琪没有说话。 水月望着她,忽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你又想起了那个人?” 陆雪琪沉默着,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师父,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本来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水月仿佛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柔声道:“这都是命,琪儿,日后你与他再见时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你自己要记得清楚。” 说罢,她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开去。 只剩下陆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风吹来,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凉,默默望着远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道: “再和他相见的时候……” 夜凉如水,照着她孤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