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醉爱 第一部分 ------------ 醉爱 第一部分(1) 柳北桐和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女士有过一次交往,他们今天的关系严格说是老乡。张茉莉是他们那座不大的城市里小有名气的漂亮女人,身材高挑,皮肤不算白却如同夕阳照射一般,典型的象牙黄,细腻且有光泽。那双薄薄的眼皮下,眼睛不是很大,却长了一个上翘的眼角,飞扬着一种迷人的气息。工作的原因,柳北桐见过不少漂亮女人,但他总认为张茉莉的美是与众不同的,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生动,而是因为生动而美丽,这是他一贯的看法。 几年前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了她,并在一起吃过饭,那次人很多,她那阔绰的丈夫也在场。柳北桐总的感觉是这个女人有点清高,不太说话,似乎有意和身边的人拉开距离。他那次被几位朋友哄着拥着弹了一段钢琴,转过脸时大家都在鼓掌,唯有张茉莉没有动,只是用那双边角上翘的(有人叫丹凤眼,有人叫狐狸眼)的眼睛瞟了他几下,就很快躲了过去,有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分明就在那一亮一暗的眼波里闪着。但他不光没给她套什么近乎,甚至没有怎么正眼瞅过她。这并不是他一贯的做派,有两个特殊的原因,一是因为她那位大款丈夫在座,二是因为他在圈外陌生漂亮女人的目光下,总有些拘束和睁不开眼睛的感觉。 但这个女人却时常走进他的梦中,特别是她那有着天然风韵的腰段,几乎可以调动所有男人的想象力。记得那次宴席到了下半场时,他从卫生间出来,迎面碰到茉莉,她莞尔一笑,眼睛和他的目光仅仅接触一下就垂了下去,而那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一下就露出来了。她嘴不大、两片嘴唇却噘噘的很饱满诱人。柳北桐只是给她点点头,心却怦怦跳了起来。她象模特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一扭腰就进了卫生间。 在他的印象中,她那天穿的是很短的一件皮裙,柳北桐平时常给老婆筱晴开玩笑说女人穿皮裙显著粗野,象鸡,可这个张茉莉却把那件皮裙穿出了特有的韵味,怪了,是因为她的腿长腰细,还是那件皮裙子的颜色和质地特别好? 这次到省城,他是到省文联开一个业务会,一位学生家长在省艺术学院附近开了一家饭店,听说他在省城,打电话叫他晚上一定过来吃饭,还说有不少老乡也在。好在文联的会是一个务虚会,本来就有些无聊。下午散会后他也没和会上打招呼,就打个车直接去了朋友的饭店。 饭店很远,路上有些堵车,那司机又有些磨蹭,他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全到了。记得那个厅叫茉莉厅,当中那巨大的吊灯就是几十朵绽放的茉莉花。他一进房间,大家立刻欢呼起来――都是中州的老乡和学生家长,只有一个人坐着没有动,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交的美人茉莉,但他们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教授请坐、请坐,今天都是老朋友,省城大聚会,只有一位你可能不太熟悉,按家乡的规矩,我们先喝三杯以后再介绍。”徐老板是他的学生家长,他的女儿曾经和柳北桐学习钢琴,现在在省城艺术学院读附中。今天,见到孩子的启蒙老师,自然是非常热情,明显可以看出徐老板并不知道他和张茉莉已有过一面之缘。 柳北桐立刻有些激动――今天是他的“主场。”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众家长纷纷向他敬酒,这些人当中,有些是他很熟悉的,有些是不太熟悉但人家早以听说过他大名的,一时间,他有些昏昏然。而那位茉莉却受到大家的冷落,显然,大家对她比较陌生。 “教授,这位你可能不认识,我来介绍一下”,徐老板的手指向那位矜持的美女。 他站了起来,喝过几杯酒以后,一种兴奋正从他的胃囊深处向上暖暖升起,这是他最舒适、发挥最好的时候。 当他的酒杯和茉莉的酒杯碰到一起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躲闪,他几乎是在直视着那双美目了:“用不着介绍,徐老板,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一个厅了――市建设银行,张茉莉。” ------------ 醉爱 第一部分(2) 大家起哄了:“啊,他们认识啊?张茉莉?茉莉厅,徐老板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那双上翘的眼睛闪过一缕妩媚,轻轻一笑:“当然认识,作曲家――文化局有名的柳教授。我孩子在省舞校,最近要到北京比赛,我来送她,你到这里是……”她说的是地道的家乡话,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可那种沙哑不光不难听,在柳北桐耳朵里还有些性感。那声音位置很靠前,每个字都很清晰,一点没有家乡话那大大咧咧的土气。 “我到省文联开会,没想到能见到大家,更没想到会碰到你这个仪镇苏北的大美女,看来这一趟南行有戏喽。” 他喝过酒以后,往往语无遮拦、犀利风趣,脑子那时是跟着嘴走的,有时自己都为自己的语言震惊。 “柳教授真会开玩笑,什么大美女,老了。”她显然已经找到了感觉,大概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听到这样的恭维话,在寂寞和陌生的环境中,这些话大概挺受用的吧。 “行了,行了,你们也进展太快,只顾说话,喝一杯吧!”徐老板的这一句托词真是来的恰到好处,大家都应声附和。柳北桐首先举杯一饮而进,张茉莉略微犹豫了一下,竟然也顺从他一口喝完了一杯白酒。 大家一片欢呼。 “还是教授面子大,刚才大家请她喝,她可是滴酒未进,没想到她还真会喝酒啊,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呢”。老徐这一句来得更让他得意十分,“主场”的感觉真爽啊。 “我告诉大家,我和柳教授有过多次合作,都是工作上的事,我还有不少事要请教他呢。” 当然,这是她即兴编的,大家都不知深浅、信以为真。只有他心里一阵发热,这似乎是一个暗示了,专门给他的暗示,这个暗示拉进了他俩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自己人,用的着这么客气么!”他顺势给她配合着,趁机又把杯子举起,他们又一次一饮而尽。 几杯下去,她已经面如桃花,一双眼睛里那居高临下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却又多了几分朦胧和娇嗔。 几杯酒下肚,他出去在吧台给一个省文化厅的朋友打电话,是茉莉孩子进京比赛的事,那天也处处顺,负责那件事的恰恰是那位朋友的老婆。 那位朋友说:“告诉我是谁的孩子,不说不给办。是谁啊,你这么上心?”他很悬乎地说:“拜托了,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呢?你这还不明白吗?”朋友又说:“是小二的吧,是女学生还是女秘书啊?”他们在电话里开了一会儿玩笑,谈笑之中就把这件事敲定了。 他们的座位之间原来坐着东道主徐老板,等他进来的时候老徐已经离座给别人敬酒,他一屁股坐在老徐的位置上,对身边的茉莉说“给你搞定了”。说完又立刻有些后悔,太简练的话容易让人误解。茉莉脸红红的看着他,不知是为了这句话还是猜到他和朋友在电话里胡扯了什么似的,那眼神看的他心里没了底。他身上一阵躁热,真怕她说出什么让他难堪的话,而茉莉说的竟是:“我发现你是光喝酒不吃菜,回到你自己的位子上去。” 他到了自己位子上才发现醋盘上放着一只调羹,而调羹里面是一团剥好的蟹黄和两只剥光的蟹夹子,他顺着他感觉到的东西望过去,那双灼热的眼睛正在向他示意。 他几乎一口吃完了她忙了半天的劳动,弄得一嘴蟹黄。她笑着指了指,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从桌下把一张餐巾纸递了过来。 那天喝的是剑南春,他至今也没弄清喝了多少酒。老徐那天特好客,白酒、红酒、啤酒在房间的小吧台上摆了一片。在他的印象中,那天茉莉厅好象不断有中州的老乡加入进来(那几天大概是全省少儿器乐考级吧),家长们都在奉承老徐,说一些老徐的店给家乡父老挣光啦、这里已成中州接待处啦、老徐可以称为徐处长了、老徐为人太意气啦……之类的话。激动的老徐到处找人喝酒,嘴里不断地说这里就是大家的家、大家的家明白吗、钱算什么、我老徐是什么人你们不了解吗、到省城一定要到这儿来、否则就是看不起人……这类话翻来覆去说了有几十遍,一遍比一遍真、一遍比一遍豪迈。 ------------ 醉爱 第一部分(3) 大概大家都喝多了,没有一个人嫌他啰嗦,一张张涨红的脸都透露着激动和真诚,乱糟糟地都在相互表白着什么。桌上已经没有了主题,大家各顾各的,气氛虽乱,却十分融洽。 大概已经到了“豪言壮语”的阶段了吧? 餐厅包间的音响里正一遍一遍放着肖邦的幻想曲,老徐这个店的十几个包间的背景音乐全是钢琴曲,而且都是她女儿的演奏录音。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和茉莉坐在一起了,他俩谈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他说那一次觉着你挺难接近,让人望而仰止,是不是漂亮的女人都这样呢?她说她总以为有知识的人都比较内向,没想到你这么风趣,而且酒量这么大。他说你身上洒的什么香水啊,是茉莉油吧?她悄悄地说,你是不是有些花心呀,这么多的菜,你的鼻子往哪儿闻啊?桌上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小,眼睛就这么相互看着,无所顾忌。那里好象有些东西就要在酒精的作用下,呼之欲出。 借着酒劲,柳北桐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抓住了茉莉的手,她那柔柔的手一下变的坚硬起来,像是要往外抽,可那大拇指长长的指甲却在使劲掐着柳北桐的虎口……多亏了那垂着的桌布,否则真要露馅了。 酒酣耳热,大家不知谁带的头,讲起了段子,段子是那几年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之一。大家按圈走,每人讲一个。如果没人笑,自罚一杯。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柳北桐当然也不能例外了。 酒后的柳北桐一向是讲段子的高手,那天他讲的段子是:“一位老板在董事会上讲话,裤子拉链没拉,女秘书不好直说,就暗示他:‘老板,你刚才开车进车库忘记关车库门了吧?’老板是个聪明人,马上意识到秘书的用意,悄悄关上了大前门。会后,老板愈想愈有意思。就把女秘书喊来:‘你看见我的车门没关,看到我的车了吗?’女秘书也是个精明人:‘没看到车,只看到两只旧轮胎。’” 这种粘点荤腥的段子效果自然是哄堂大笑。 转眼到了茉莉,他原来估计她不会讲,可能要自罚了,她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不能再让她喝了。 可事情有时总是出人意料,她接着他的段子就讲了下去:“有一位老板喜欢自己的女秘书已经好长时间了,可是最近他炒了女秘书的鱿鱼,朋友问他缘由,他是这样说的: ‘那天我过生日,女秘书请我到她家里坐客,还特意告诉我说她老公出差了。到了她家,她让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神秘地告诉我她先到卧室去,请我五分钟以后进来。’ 朋友说那不挺好吗?他说我也这样认为啊! 过了一会儿,我悄悄推开她卧室的门,呵!把我吓了一跳——几乎全公司的人都挤在她卧室里,大家还点了蜡烛,一起唱生日歌。 朋友说‘那不是挺好吗,人家是好意,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炒了人家啊。’” 茉莉讲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你们知道这位老板是怎么说的吗?”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很安静。 她说:“我忘了。” 大家哄堂大笑,这个漂亮女人还真聪明,关键时刻故意掉链子。 老徐立刻替她说了出来:“老板说‘她好意是好意,我可是光着身子进去的呀!’” 大家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可柳北桐笑完以后立刻有了警觉,她的故事不会有所暗示吧,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他好像突然从幻觉中回到现实。虽然自己在那个城市里也算文化界一个有些名气的人物,但现在谁又把文化当作什么菜呢?听说茉莉的老公出身矿工,没有什么学窝子,但他现在是他们那座城市里很有名气的老板,家里有别墅轿车,上千万的财产。而茉莉虽然已经30来岁,却仍然是光彩照人。美貌和财富结合在一起就容易形成一道闲人莫入的门栅,属于另一个世界,那里面的风景也许不是我等阶层观赏的吧? ------------ 醉爱 第一部分(4) 那天老徐异常兴奋,他是茉莉老公的朋友,大概他最近在和那位大老板谈一个什么项目,一口一个“领导夫人”地称呼茉莉,并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喝酒,那几位老乡在酒场上个个都不是一般人物,在他们的闹腾下,茉莉那天还真喝了不少,面色从红又变得有些苍白。 最后还是他说了话:“人家是女士,老公又不在,还是让她随意吧。”大家都很尊重柳教授,也就罢了。 如果那天不是老徐的车坏了,如果不是茉莉住的酒店和他开会的酒店顺路,如果不是两人都喝多了。如果不是……也许有些事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许多因素促成了一件事,直接改变了他后面的生活。 那天散席时很乱,大家似乎都喝多了。特别是老徐已经不省人事。出门时,柳北桐发现茉莉已经有些步履蹒跚。是他主动送的她,她一个人住在很远的玄武湖大酒店。他原本想借着酒劲和她一起坐在后座上,但这么多人在出租车前给他们打招呼,他有点怯,还是坐了前排。 身边有个司机,他们几乎一路无语。那天他很兴奋,喝了许多酒,白酒啤酒红酒,乱七八糟的把他弄的也有些天大地大了,但他并没完全醉。他脑子一路在琢磨着,如果到了酒店,还送她到房间吗?如果就这样分手,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见面了,是不是有点丧失天机?如果真到她房间去,会不会还有点什么戏?现在已经半夜了,酒店保安会不会怀疑? 他回头看了一下茉莉,她闭着眼睛倚在后座上,像是睡着了。这真是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女人,还是慎重点为好。人家不就是给你剥过一次螃蟹,彼此印象不坏吗?不能、不能出什么自作多情的笑话。离开了那个乱哄哄的房间,他开始有些清醒了。他终于做出了决定,送她到酒店大厅,然后迅速离开。就在他为自己的清醒感到庆幸的时候,茉莉在后座上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心里难受,我想吐。” 司机听了一怔,不待他们说什么,就迅速地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柳北桐下了车,把她从后座架了出来,发现她的腿像两根面条似的使不上劲,他用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架到路边来。 “这是什么地方啊?” 司机说:“离玄武湖酒店只有一站路了,你们顺着湖边往东走就到了,你看是不是先把钱付了?” 等出租车开走了以后,他才发现这正在玄武湖边,那时已是深夜,情侣和纳凉的人已经不多,到处一片漆黑,借着远处大路上的路灯朦胧看到湖边有个石头椅子,他一手架着她的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腰,哇,那腰竟然如此纤细、柔弱无骨。透过薄薄的不知什么面料的长裙,他已经触摸到里面裤衩那细细的松紧带,他的心怦怦跳着,嗓子里鲠鲠的,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到湖边去,不要紧,我知道的,吐出来就好了,那儿有个椅子,今天不该让你喝这么多,你看看……” 他们坐在石头椅子上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她吭吭地吐着,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肩膀就这样倚在他的怀里。他突然想起酒桌上的一句戏言:“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在这个深夜里,在这个远离家乡400公里的城市,在这个风景秀丽的玄武湖边,这个让他心仪已久的女人就这样依靠在他的怀里,真他妈的像在做梦! “我头特别晕,我靠着你歇一会儿好吗?” “好的、好的。”他把茉莉身体扶正,一只胳膊抱住她的肩,就这样靠在椅背上。他真的有些担心她会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嘴里却在说:“别人现在如果看到我们,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呢!” 她听见了,很真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身体靠得更紧了,头渐渐地转了过来,把额头贴在他的面颊上。一股头发的馨香沁人肺腑,他想起母校那满园的茉莉花,到了夏季,艺术学院处处都是这个味儿。他开始心驰神摇了。他把头低了下来,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还难受吗?大美女,你真把我吓一跳……”在不断的摩挲当中,他们的嘴碰到了一起,只碰了一下,就立即分开了,可摩挲了一会,又碰到一起……后来终于不再分开了。那舌尖也像两只欲斗的蟋蟀,先是在试探对方的力量,轻轻地、轻轻地,最后终于加大了力度,绞到了一起,几乎是在横扫了,两只贪婪的舌头已经完全离开了理智的指挥。 ------------ 醉爱 第一部分(5) “哼,你知道你嘴里是什么味吗?” “什么……什么味……” “剑南春……和我一样……”他伏在他耳边说着、从鼻子里发出有些模糊暧昧的笑声。 “讨厌……我今天喝多了……出洋相了……” “没有,你好可爱……” 他一边气喘吁吁地用最嘴堵住了她,一边在调整着自己的动作,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在她身上急促地摸着,当他把手伸向她的胸前时,她的手轻轻拦住了他。虽然动作很轻微,但他立刻醒悟过来,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生气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没有、没有……我不太舒服,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好……”欲望的潮水已经让他的身体有了感觉,他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夏天本来就穿得少,如果让她察觉到了怎么办?接吻是接吻,但听说有些女人把接吻和性是严格区分开的,他又想到她讲的那个段子,如果真那样他今天就栽了。 他站起身来,在草坪上走了几步:“玄武湖酒店在哪个方向啊?不然我们走过去?” 她似乎有些醒酒了,但仍然静静地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 他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很君子地说:“走吧,时间已经很晚了。”可心里却在骂着自己――鸟人!胆小鬼!伪君子!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路向前走着,都感到有些别扭。前面更黑了,她走在他的身边,穿着高跟鞋的她几乎和他齐肩了。他用手揽着他的腰,那细腰下高高隆起的臀部是那么优秀,他几乎可以把手搭在上面了。欲望又一次冲击着他,但这一次他已经有了经验,他努力说一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很快就要到了,他们已经看到了酒店那黑幽幽的身影,他不由叹了口气。这时,她停下了脚步,脸转向了他:“你生气了。” “没有。” “不,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他还想调侃。 “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这个女人是个坚定的、有个性的女人。 “我怕全公司的员工突然出现,为我唱生日歌。”许多年以后,他还为自己这句话叫绝,既是调侃、暗示,又给自己留有余地。 “你真是个坏蛋。” 她主动拥抱了他,送上了温温的、柔柔的嘴唇。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她长裙下两只结实的大腿紧紧地靠着他的腿,他想回避也来不及了。下身正好紧紧地抵在她的两腿之间,他们似乎都读懂了那令人心醉的语言,他又一次头昏目眩。他的手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贪婪地摸着、捏着、扭着,后来他竟然掀起了她的裙子,把那双白皙细长的手伸了进去。 “这样不行、不行。”她贴着他的耳朵急促地说着。 他迅速地松开双手,把她拉到路边的一棵树下,眼睛迅速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搂着她的肩膀一使劲,就把她放倒在草坪上。 “别吱声……我来”。 他把手伸到她的裙子里,没费力就把那个小裤衩拽了下来。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自己的裤子的拉链,再也没有什么犹豫。当他终于俯下身时,她使劲推着他说:“这样行吗?你要来真的啊?我害怕……不行、这样不行……” “傻瓜!”他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不容质疑地用嘴封住了美女茉莉的嘴,粗鲁地掀开她的裙子,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柳北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刻已经是一个无畏的勇士,已经没有任何后果需要考虑,酒精给了他太大的胆量。 “茉莉、茉莉,”他在她耳边喃喃自语着,伏在这个柔弱无骨的女人身上,他感觉自己竟然如此强悍,他几乎要仰天长啸了。茉莉紧皱着眉头,牙齿咬的咯咯响,嘴里却没有话,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痛苦、沙哑的呻吟,身子却在迎合着他,不知在他疯狂地撞击了几百次以后,她全身变得僵硬起来,嘴里终于发出了声音:“哎呦……你不是教授,是野兽……” ------------ 醉爱 第一部分(6) 这句话犹如冲锋号,他感到脑袋后一阵酥麻,立刻,在两人的一阵痉挛之中,山崩水泻了。 那是95年的夏天――是的,95年、夏天、刚刚放暑假,学音乐的孩子们都在忙着艺术考级,他也有几个钢琴学生正在省城呢。 二 回到自己下榻的酒店,才发现同房间的那位扬州的老同学也没回来,那小子叫丁热草,天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十几年前他和柳北桐在省艺术学院做同学的时候,大家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个一,戏称他“一丁热草”,听起来象个日本名,含义却是“一定要粘花惹草”。再后来大家又嫌这名字太长,干脆就叫他“一丁”。 真是名如其人,几年后,当他成为柳北桐另外一座城市的同事的时候,柳北桐才发现这小子也确实花的可以。 前年春天他们在省城开歌曲创作会,他那位省城的女学生来酒店找他,还和柳北桐见了面。那女人叫杜娟,她见了柳北桐不叫老师,却乖巧地跟着丁热草叫桐哥,一丁一脸得意的站在一边。会议人多嘴杂,柳北桐把他俩带到外面吃的饭。杜娟20多岁,长得小巧玲珑、白白静静,就是脾气不太好,吃饭时总是压着一丁说话。可一丁迷她迷得是走火入魔,每次到了省城都鬼鬼祟祟、行踪不定。白天开会,晚上偷偷开溜,几乎每次到省城开会都不在酒店住。每次拔腿之前还都反复交代柳北桐如果扬州有电话打到房间应该如何如何。一丁的老婆柳北桐见过,在扬州旅游学校工作,人不光年轻,风度长相俱佳,从柳北桐的审美角度来看,她绝对比杜鹃耐看――哎!男人。 一丁多次试探柳北桐的隐私,但柳北桐总是搪塞,让他莫测高深。个人隐私是属于个人的,但有些人总憋不住,想让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激情。也难怪,那些年在一些酒桌上,情人那码子事早已司空见惯。 柳北桐今年已经30有9,快到不惑之年了,女儿囡囡在国外学音乐,妻子筱晴是他的中学同学,在中州的一所中学教外语。柳北桐当年是省艺术学院的高材生,现在是中州小有名气的作曲家。目前在中州市文化研究所任一级作曲、正教授级。结婚十几年可以说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要说艳遇,像他们这些文艺圈子里的人真正能做到洁身自好的还真不多,柳北桐也有过一两次出轨,但都是逢场作戏。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地位,想到勤勤恳恳的妻子筱晴,想到孩子,他就感到无地自容了。 可最近几年,特别是囡囡去了美国,他又在前年破格评为正高职称以后,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空虚。一种发泄不了的东西总是鲠在心中。他多次激励自己要振作,要写出更好的作品,要再创辉煌,但总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年轻时的激情似乎已经提前离他远去。研究所又是个闲散的单位,古语道:“耐忙碌易,行闲散难。”人到中年、功成名就,下面的目标该是什么呢?他常常扪心自问。 可人活着始终都应该有目标吗?累不? 有一次一丁和他彻夜长谈。“桐哥,你鸟人现在什么都有了,事业、职称、孩子安排、工资待遇……可你缺啥,你知道吗?” “我还得写点有份量的东西,我不能这样随波逐流,我才40岁,怎么能没有激情了呢?” “你算了算了!柳教授,不是我太堕落,就是你太迂腐。你以为40岁很年轻吗?肖邦只活了39岁,就写了80部作品,成为闻名于世的钢琴诗人。舒伯特只活了32岁,可是写了500多首歌曲、20多岁就成为奥地利的歌曲之王。聂耳就不说了,23岁,他是溺死的,不吉利。” “你什么意思?你觉着你大哥已经眼老珠黄、江郎才尽了是吗?”在各个大市的同事中,柳北桐和丁热草不光是先后同学,专业相同,而且关系最铁。但每一次都是见面就斗,相互开涮,并以此为乐。 “你听我说,教授。他们不光都属于英年早逝,还有个共同之处是生活拮据、情感孤独。” ------------ 醉爱 第一部分(7)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从单位下岗,再离一两次婚,弄的家徒四壁、妻离子散才能写出好东西是吗?嗨!你小子有些歹毒吧?” “桐哥,如果贝多芬也在一个研究所里当教授,有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的小家,一个贤妻每天早上把他的内裤、袜子都放到床头,把牛奶、鸡蛋、肉松榨菜小笼包放到他的餐桌上,旁边再送一份新来的《都市晨报》 ……他还写得出第九吗?命运还会敲他的门吗?” “哦……你接着说。” “桐哥,你的优势是顺,可你的问题是太顺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已经把你埋没了,在事业上你和那些大师比也许才刚起步,但在职称待遇上你已经到顶了。现代人有许多奇怪的病,像节日综合症、空调综合症,你得的是提前兑现症,这正是你的悲哀。你怎么会有激情呢?机关再好、再稳定,也就拿那几个钱;老婆再好、再贤惠,你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耕的还是那块田’,老夫子,你琢磨琢磨你弟弟的话吧!” 能言善辩的柳北桐瞪着眼睛看着丁热草,无语了。 这小子的话虽然损点,还真有些道理。文化圈的改革喊了10几年了,还是没有碰到他们这一批招生改革以后的社会宠儿们,学历、职称、年龄、和他一向稳健做人的风格都使他在局里的地位坚如磐石。然而,机关也害人啊!那种循规蹈距的生活正像一个温柔的杀手,它扼杀的是人的灵感。创造力是作曲家的灵魂,真正的艺术家是不应该呆在机关里的。 这几年,除了酒量见长之外,柳北桐明显感到自己有些未老先衰。 至于女人,他和筱晴从恋爱至今也有风风雨雨20年了,他除了那一两次短暂的、绝密的浪漫,在感情上还真的没有大的出轨,这块田,是他精心开发梳理出来的,他熟悉、他爱护,在这里,他们精心孕育了他们的女儿囡囡。那是他的家园,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离开。 一个人一个活法,一丁和他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他低他三届,这小子好象始终不满现实、不甘寂寞。几年前停薪留职去了南方,在舞厅给乐队写配器,挣了点钱。混了几年又回到扬州开练歌房,练歌房倒闭以后才回了原单位,到现在才刚上中级职称。 第一个老婆和他离了婚,他在扬州又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学生,还是个黄花闺女,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把人家搞到手的,去年结婚柳北桐还特意到扬州参加他的婚礼,令他惊讶地是,伴娘居然是那位省城的杜娟,看她和新娘那亲热劲儿,要不是一丁狠很拧他一下,他差点要说些什么出来。世界太奇妙了,柳北桐真是老夫子了,世上许多事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后来一丁给他做了交代,杜娟是他老婆最好的朋友,他是在瘦西湖的五亭桥上认识的她们。当时一丁是扬州电视台拍的一部风光片的副导和作曲,他看到两位靓女眼前一亮,立刻拦住她们,请她们客串两个角色,二位几乎没有犹豫就上了他的圈套。后来怎么上的手,他没讲细节,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哎!老弟我问你,就算桐哥向你讨教。你比我小三岁,可仅我知道的你就耕了三块田了,你不怕后院起火吗?再花你也不可能两人同时进行吧?这不是很容易穿帮吗?哪天她们不会合伙把你扔进瘦西湖去吧?” 一丁笑了,伸出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晃着说:“桐哥,这就是水平了,这里面学问大了。别说我,现在说你,怎么样,找个情人吧?要不要我来帮忙?艺术家如果没这挡子事,哪来的灵感、激情?你还写什么曲子,老哥,那你就是真正的老夫子了。” 那次,丁热草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演讲。 柳北桐看了看表,已是夜里一点。酒后的他仍处于懵懂状态,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后,仍精心地一根根从地毯上拣起,放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丁可是个猴精,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草草洗了个澡,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时,才发现大腿胳膊上都是蚊虫叮咬的疙瘩,他妈的!他当时竟没有丝毫感觉。从他下午6点走出宾馆,到现在已经整整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如同戏剧一般,一波未落、一波又起。他甚至记得每一个过程和细节,一切都怎样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要发生呢?酒意方酣的他没有多想,也没法再想,筱晴给他带的脑白金就在床头,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平时失眠的习惯已经远离他疲惫的神经,他已经又累又困。他嘴里咕哝着一句话:“谁他妈是老夫子……”就立刻进入了梦乡,枕着那淡淡的茉莉花香。 ------------ 醉爱 第一部分(8) 早上,如果不是服务员按门铃,他也许还不会醒,他看看表,已经是上午9点了。他这才想起今天省里有家出版社请与会代表到镇江游览金山寺,明天就要闭会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一觉醒来,昨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真的经历了一场艳遇吗?他和张茉莉之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头仍在发沉、发懵。当他把事情的所有经过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再次确认一切都是真的,特别当他的眼睛看到那烟灰缸里的草屑和身上被蚊虫叮咬的红斑时,他委实吓了一跳。酒太可怕了,真是乱性!他和张茉莉并没有什么了解啊!如果万一传出去,我操!后果不堪设想。 他光着身子,像困兽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胃囊里那发酵了一夜的酒味菜味已经失去了昨夜的醇香,变成了肮脏的泔水,一阵阵地往喉咙上泛,他恶心想吐,他的心情已经变的乱七八糟。 首先是筱晴绝对不会忍受这种现实,她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和柳北桐从小就在一起,两小无猜,一起长大。中学时代就是校花,不少条件很好的男生追她,她一概用她的伶牙俐齿和冰冷的眼神做了回应。可最后她偏偏选择了老实用功的柳北桐。她说过,柳北桐有事业心、为人忠厚,感情专一,这才是男人最宝贵的品质。结婚这么多年,她一直坚信自己的选择。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那个远在美国的囡囡,一直把她爹当作心中的偶像,这下,她爹崇高的形象将要一落千丈了。 单位更会把这件事当作轰动的笑柄――哦,道貌岸然的柳作曲居然还有这一小手。 哎!不要说别的,就张茉莉那位大款丈夫就能把他生劈活吃了! 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事弄大差了!后悔和恐惧像两条蛇,轮流在他脑海里缠绕,他愈加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张茉莉昨天是确实喝多了,醒酒后会不会说他趁人之危呢?她是被迫吗?他记得当他把她送到电梯门口的时候,他正要和她一起进去,她却迅速地用手把他拦住,把电梯门关上了,她那时眼光低垂、面色苍白,一脸的失魂落魄。后悔了吗?他当时有些发楞,想再给她说点啥,可一转脸,看到大厅那个保安正很警惕地瞧着他,就立即出来了。 酒后的人大多是单向思维,不会拐弯,现在想他当时应该再回去,到她的房间给她倒点水,和她聊聊。 但当时就是有这个心眼,他也不知道她的房间号啊。 “铃……,”电话铃响了起来,他像扑向救命草一样扑向电话,里面却传来丁热草轻松的声音:“桐哥,我一丁呀,今天我和杜娟去苏州了,你把我的箱子放到总台吧,那边有电话就说我到镇江了!杜娟问你好,下次再见吧!” “喂……” 柳北桐想给他说两句,他已经挂上了。外遇也得有心理素质、有承受能力,他这方面不行,比一丁差多了。他感到孤立无援。他真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如果重新来一次,他绝对会选择坐怀不乱和风平浪静,而不会像昨天那样放浪形骸。 “铃……”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接过电话一听,是筱晴的声音:“老公啊,你好吗?明天能回来吗?” “能吧……,他嗫嚅着,心情一下没能调整过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筱晴一下焦急起来。 “没事,没事的,昨天厅里领导请客,我多喝了几杯,有点头痛。” “柳北桐,让我怎么说你,大概不是几杯吧?你现在不是喝酒,是酗酒你知道吗?伤身体、伤形象……哎!回家再说吧!你很难受吗?不行我过去……” “没事、没事的,喝点水就好了,我今天下午就回去……”他嗓子里突然有些哽哽的,就慌忙挂上了电话。 三 这几年,柳北桐和筱晴之间的几次大的交锋都和酒有关系。 ------------ 醉爱 第一部分(9) 从上大学到毕业结婚,甚至到女儿考入上音附小、附中,柳北桐几乎和酒无缘。他几乎一直在个人奋斗中。从中级到副高,从副高到正高,从一室一厅到两室一厅、三室一厅,他几乎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一直在辛勤耕耘。 特别在教育女儿方面,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女儿囡囡的钢琴。在他给女儿当了四年启蒙老师以后,他毅然把囡囡送到了上海,租房借读。还花高价请了上海最好的钢琴老师。那几年,筱晴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到上海做了全陪妈妈。柳北桐在家用业余时间拼命挣钱,最多时,他每周带了20多个钢琴学生。他还创立了“北桐音乐工作室”,为一些工矿企业和业余歌手作曲、做midi音乐。 那几年,他两口子配合得天衣无缝。囡囡也争气,到上海的第二年就考上了音乐学院附小、接着又是附中。初二时,美国旧金山音乐学校到上音招生,她以附中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轰动一时。 这几年,一切都有了根本的变化。生活的压力突然没有了,柳教授的名气却愈来愈大,他开始频繁地出席各种宴会。 在这座以酒乡闻名的苏北小城,生产各类白酒的企业多达几十家,瘾君子的数量更是不计其数。酒神酒仙酒鬼,年龄不分大小,各显英雄本色。每当夜幕降临,这座城市的几千家各种档次的大小酒店生意一片兴隆。太平盛世,灯红酒绿。上岗下岗不寂寞,有钱无钱皆饮者。有言道:白酒啤酒葡萄酒,分分合合;划拳猜谜讲段子,杯杯盏盏;到黄昏,那次第,怎一个喝字了得。 一向清高的柳北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不小心,他也迷上了这“杯中物。” 记得他第一次喝醉,还是筱晴的一位大学外语系的王教授请客,他是筱晴大学时代的恩师,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也就是喝了两瓶干红吧,可他们都醉了。酒后吐真言,那个王老头一晚上含着眼泪把一句“筱晴是我最用功的学生,是我的骄傲。你很幸福,你要善待她……一定要善待她……”颠三倒四地说了无数遍,他则一只手拍着王老头的肩,像平辈一样劝着那位老情种:“你放心,阿晴是我的老婆,我会善待她……” 筱晴看着两个醉人,激动地不停抹着眼泪。 后来到了家里,他还在喃喃自语:“阿晴是我老婆,他妈的,谁也不能想她的头绪……” “你老婆都是老太婆了,没人想她的头绪”――筱晴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大概女人都渴望看到自己男人的真感情,醉酒后的柳北桐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那天夜里又给他递毛巾又给他捶背,还不停地给他喝醋,把他沤的一个星期嘴里都有醋味。 那是一种如梦如幻的境界,一些情绪由于酒精的作用而改变了色彩。紧张变成了轻松、冷漠变成了热情、平庸变成了美好、复杂变成了简单……人的个性得到张扬,关闭的心灵得到释放。 世界上原来还有酒这个好东西,生活原来还可以这样过啊! 他有一个朋友离婚了,很痛苦,但喝点酒以后就不一样了,出了云龙湖一家酒店门,那老兄就是不愿意走,抱着一棵树傻笑:“有这样一棵忠于我的树,我知足了,我此生无憾。” 柳北桐酒龄不长,可进步飞快。刚开始喝点红酒都上头,可没有多少时间,一两瓶啤酒已经不在话下,后来酒量更是直线上升,那年春节他们文研所会餐,他居然面不改色地喝了半斤白酒,所里那些搞戏剧曲艺的老头老太都瞪圆了眼球:柳作曲什么时候又偷练了这一手?单位的人都没见他喝过酒。 随着酒场的增多,他的身边开始有了一些固定的酒友,像歌剧团团长尹天一、音协赵见秘书长、电视台朱导演、师范大学音乐系刘易副教授……是先有知己才练的酒还是有了酒才逢到知己?没有人追究这个无聊的问题。筱晴说他们是一群酒鬼,是臭味相投。他说你是女人之见,这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沙龙。别管怎么说,反正他们是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了。几天不见,就心惶惶了。官场要喝,私场要喝,今天你邀我,明日我约你,几乎每周都有几次以酒为媒的聚会。再加上这个圈子不断在扩大、不断有新的酒场、新的朋友在拓展,柳北桐几乎日日有酒、夜夜笙歌了。 ------------ 醉爱 第一部分(10)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莫看那酒杯容积小,却能装下柳北桐的喜怒哀乐,谈艺术谈生活谈女人,猜拳行令讲段子,几乎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但渐渐地,筱晴忍受不下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睡到了女儿的房间。她不光不能习惯他身上、嘴里那哝哝的酒味,更讨厌他在酒场上和平时判若两人的粗俗。 有一次过春节,柳北桐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请他的“艺术沙龙”。那天恰逢筱晴身体不适,皱着眉头端菜弄饭,他却毫无感觉,和那帮酒友谈古论今、谈天说地、称兄道弟、嬉笑斗骂,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筱晴强颜欢笑,可脸随着时间愈拉愈长,大家都看出来了,不少人提出“客走主人安”的理论,可柳北桐酒已经用大了,坚决不愿散席,一次又一次把要走的人拉了回来。夜深人静,等人都走后,他不光不帮忙拾掇,还抱着电话挨个问候,筱晴那个暴躁性格,一气之下竟然把桌子给掀了,家里顿时杯盘狼藉、一塌糊涂。两人大闹了一场…… 可前半辈子艰苦奋斗、严以律己的柳北桐已经在酒场上找到了感觉,他感到自己多少年的严谨和拘束得到伸张,在他那个以搞戏曲的老爷子、老太太为主要力量的研究所里,柳北桐是一个少年老成、谦谦君子的形象,才华横溢的他常常感到孤独,缺乏灵感,他需要广阔的天空、新鲜的空气、激情的环境,他现在已经找到了。 他的那几部在省内外小有影响的作品,都是在酒场上得到的灵感,都是在酒圈的朋友的启示和帮助下完成的。在这小小的酒桌前,他如鱼入水,那种时而温馨和谐、时而激情洋溢、时而灵性涌动、时而诙谐幽默的气氛都让他如此的留恋, 酒的哲学并不仅仅是那一杯杯辣水啊! 有时,酒过三巡,朋友们常鼓动柳教授即兴演奏一曲。他的钢琴即兴在学生时代就是一绝,你随便哼一个音乐主题,他立刻可以将它演绎成一个有独立结构的钢琴曲。那往往是他最有魅力的时刻,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往琴键上一放,行云流水般的琴声立刻从他手指下流出,他往往是眼睛紧闭,眉头紧锁,激情时铿锵有力,柔情时如泣如诉,挺直消瘦的后背的微微晃动曾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往往在那时,筱晴的眼睛里才会出现那种灼热的光芒、那种柳北桐年轻时熟悉的光芒――那时,她经常用这种眼光看着她为之骄傲的男朋友、那个圈里有名的才子。 人生苦短,最好还是年轻时啊! 他常常和老婆进行酒的学术交流,他讲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艺术激情,谈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意境。讲艺术创作和酒的关系,讲他们这些人并非酒徒,他们实际上是一个以酒为媒的艺术沙龙…… 筱晴除了艺术不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其它方面也是个好为人师之人。她查了不少资料,常常不厌其繁地给他讲酗酒和“酒到微熏处”的区别,讲酒鬼和酒仙的不同,讲大雅和大俗之间的距离。讲一个人的社会形象是多么的重要。甚至还讲到商代殷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最后纵火自焚的历史典故。 可能谁都没说服谁,但柳北桐大醉的情况的确很少了。 有一次,柳北桐和几位朋友在郊外一家有名的海鲜馆喝酒,那家饭店招了不少陪酒女,他们4个人吃饭,老板竟给他们喊来5个陪酒。刚开始那几个小姐还算有规矩,只是插科打诨讲个荤段子,可酒一下肚就乱了套。什么交杯酒、楼上楼、接吻酒……一切按她们的套路来了,大家第一次见这个场面,还真有点怯,可酒一喝高,疑虑就丢到脑后去了。 那天也活该出事,筱晴的钥匙掉了,她到处打电话找他,而他的传呼又恰恰没电,她又给歌剧团尹团打,那老兄正在另外一个酒场操练,不假思索,就出卖了他们的行踪,她也就径直来到了海鲜馆。她进来的时候,里面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赵秘在跳贴面舞、朱导在喝交杯酒、柳教授更让抓了个现行,那个安徽的陪酒小姐正坐在他的腿上,用嘴喂他酒。筱晴那天也够野的,一把把那小姐拽了下来,小姐重重地摔在地毯上,她根本没转身,像管孩子一样,拉着柳北桐就往外走,一直到进了出租车,观察一下周围,确信车边没有熟人了以后,一个耳光把柳北桐打得眼冒金星:“这就是你的男人社交?这就是你的艺术沙龙?你是不是流氓教授你?” ------------ 醉爱 第一部分(11) 柳北桐从来都没受过如此强暴。可她述说的道理让他没法反抗。这一记耳光让他有所清醒、自惭形秽。他自己也感到自己的确变了,酒量见长,但把握“度”的能力、把握酒后行为的能力却下降了。放纵就是潇洒吗?清醒后的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那一次以后,向筱晴赔礼道歉、解释等努力几乎延续了半个多月,那半个月,他真的没去酒场。 可是时间一长,一切又慢慢回到了以前,积重难返啊! 省城和中州市之间只有300多公里,坐火车也就是4个小时左右。柳北桐坐在软席车厢里,眼睛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里乱糟糟的。头很沉,胃里还在一阵阵发酸。昨夜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一遍遍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完全主宰了他的思想,昨夜那美好刺激的感觉完全被一种冰冷的恐惧取代了。 他没随会议到镇江去,他已经毫无心情。一个上午都呆在房间里,他在等一个电话。他是那么渴望张茉莉能给他一个电话,能给他这个闯了祸的野兽说一句话,哪怕是埋怨、哪怕是咒骂,也能多少缓解一下他心中的焦虑,他太想知道她现在是怎样想的了。他多次想打一个电话过去,虽然不知道茉莉的房间,但他可以通过114、通过酒店总台寻找,可他已经没有这个勇气,昨晚的激情和魄力已经随着酒精的稀释而烟消云散,喝酒时的他和醒酒后的他几乎就是两个人,酒场上的那个好汉已经变成一个彻底的懦夫。 确实,和这一次相比,以前那些酒后的洋相都不算什么了!酒真的能乱性,又一次在他身上得到证实了! 筱晴常给他说:“你如果只喝到七八成,我绝不干涉你,可你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你这样早晚要出大事!” 难道真的被她不幸而言中了吗? 直到上了火车,他还在一遍遍筹划对策:如果东窗事发,他可以说自己已经完全喝多,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如果张茉莉真和他对簿公堂,他是一定不能承认的、绝对不能承认!如果事情真得闹出来,他肯定在中州呆不下去了,他只有离家出走这条路了,深圳那边有朋友会帮忙的,可筱晴怎么办?她肯定不会原谅他的了。离婚,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到那一步,远在美国的孩子如果知道是什么心情呢?想到囡囡,他的眼泪簌簌而下…… “叔叔哭了!” 他的位子对面是一个伏在妈妈怀里的孩子,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他。看到他掉眼泪,小孩立刻告诉他妈妈。 他擦了擦脸,有些难堪――你还是男人吗?事情已经发生了,怕有什么用?反正是已经发生了!他振作精神,使劲眨了几下眼,给那小孩和那位年轻的妈妈很狼狈地点了点头。 可那小孩又突然指了指他的腰间,对他说:“叔叔,刚才你的传呼机响了!”他愣了一下,立刻掏出那个摩托罗拉的汉字传呼,上面是一个省城的陌生电话,翻到第二页,一行字跃入眼目: “柳教授,你昨晚也没给我留个电话,我是刚刚从徐老板那儿得到的你的传呼号。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张茉莉。” 沉浸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用很大的声音对那孩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谢谁,却把那个小孩和他妈妈都吓了一跳 ,这个叔叔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啊! 他如获珍宝地把玩着那个传呼机,那一条留言他翻来覆去地看了有两个小时,他如释重负、先前所有的疑虑都已经烟消云散,灰暗的眼神开始明亮了!他的自信又神奇般的复苏了!这种感觉真爽啊!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的脑海里那团不久之前还淤塞的东西融化了。头不痛了,胃里也出现了那种令人愉快的饥饿感,茉莉那可人的笑容、曼妙的腰肢又出现了。 他哼着肖邦幻想曲的旋律,心里又开始充满了激情。 四 从省城回来的那天晚上,筱晴给他做了一桌子菜,有他最喜欢的猪脚炖萝卜、香菜调素鸡、大葱爆鸡肫,又主动给他拿了一瓶长白山干红。几天未见,又有内疚在心,柳北桐也主动端盘子拿碗,殷勤了一番。 ------------ 醉爱 第一部分(12) 实际上,柳北桐和筱晴除了因为他这几年喝酒闹过几次,他们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柳北桐仍然是她的骄傲,在外面她总是说:“男人不喝点酒是不正常的,特别是搞艺术工作的。”有人告诉她,艺术家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容易感情走私,你可要多个心眼,她对此嗤之以鼻:“我家北桐你们太不了解,他也许会喝醉、会撒野,但在感情上,要让他爱上谁,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的脑子就缺那根弦。” 孩提时代,他们就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从小学时代开始,漂亮傲慢的筱晴就是老实用功的柳北桐的保护神。柳北桐从小就对她言听计从,这一点她太自信了。 筱晴和柳北桐在高中是一届,但筱晴比柳北桐大一岁。结婚那几年,柳北桐还一口一个晴姐的喊,筱晴生活上不光像姐,更像个娘,每天像伺候孩子一样的对待他,柳北桐从头到脚都是她的设计。 她每天别管睡多晚,总是早早的起床,为9点才上班的柳北桐熨好西服领带,为他精心擦干净皮鞋、换好鞋垫,为还在梦中的柳北桐做好早点,放在微波炉里,这才迅速地往嘴里塞点东西,慌慌张张去学校。可也奇怪,被人伺候惯了的柳北桐这几年倒没有什么变化,辛苦的筱晴却胖了不少。 筱晴的母亲李姨姐妹四个,个个家庭都是母系社会,男人没有地位。那几个姨夫柳北桐都很熟,在老婆面前都是一副委琐样。她妈不止一次地说过,俺晴这孩子婚前婚后就是两个人,以前在家里叫三拐子,专横跋扈,油瓶倒了都要喊哥哥姐姐来扶,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柳北桐研究所的上上下下的领导群众,几乎没有不认识筱晴的。她对人热情,乐于助人。研究所宿舍大院里面的初中生几乎都得到过她的英语辅导,而且都是免费的。那些家长对她简直有些顶礼膜拜了!这几年柳北桐在所里这么顺,筱晴的作用大了。 她可以在家里和柳北桐吵、闹甚至大打出手,但公共场所她一直在竭力维护柳北桐的威信。她可以评价柳北桐,但别人却不能在她跟前说一句柳北桐的不是,那是她的专利。 这几年,为了阻止柳北桐的喝酒外交,她看了许多书,一有机会就给他上课。柳教授的身体比她自己的更为重要,柳教授的社会形象就是她的荣誉、她的生命。 “在省城喝了几场酒?” “两场,报到时会议招待一场,结束时厅长来了又喝了一场。” “那也不能喝太多,最后难受的还是你。” “你说为什么,那天我只喝了不到4两酒,感觉就不行了。怪啊,有好几个人第二天难受,镇江都没去。” “假酒!你们肯定喝假酒了。”筱晴做了总结。 许多年了,柳北桐编故事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几个酒友曾给他面授机宜,酒大了到家对老婆不要顶,更不能发脾气,要调侃、要编,目的是别让人家等你一晚上再气上加气,这里面有不少技术。 上次京剧团梁哥的老情人从深圳来了,晚上那女人非要请客,可到下午6点才通知,真有点难为他了,那段时间柳北桐的酒场太多,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老婆了。 老梁电话来时,筱晴正在厨房忙乎,晚饭眼看就端上来了。跟过老梁的那个娘们是深圳文化局的,听说在那边混的贼顺,柳北桐还真想认识认识她。想了一会,计上心来。 他在卧室的电话上给自己的传呼机发了一个汉字留言:“速到文化局内部餐厅,省厅来人了。刘建。”然后反复交代传呼台小姐不要显示来电号码。 他把传呼放在厨房外间的的餐桌上,一个人把自己关到卧室里看书去了。过一会就听到那个传呼在响,又听见筱晴从厨房出来了,好像在看。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的声音。 “北桐,有你的信息。” “又是那群酒鬼吧,不回!今天我哪都不去了,在家陪老婆。”他卧室都没出,躺在床上伸着懒腰。 ------------ 醉爱 第一部分(13) 筱晴进来,把传呼仍到他面前:“去吧,别耽误什么事?” “我不去,我想吃家里的饭。” “是你们刘局长。” “哎!局长也不能这个时间来骚扰群众啊。”他叹着气慢慢地爬起来,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筱晴记得很清楚,柳北桐这次到省城去了5天,一定猴急了。 那天晚上,筱晴也喝了几杯红酒,不到九点就先上了床。等柳北桐进了被窝,那根熟悉光滑的大腿就从旁边的被窝里伸了进来,摩挲几下就压在柳北桐的小肚子上。柳北桐怕她碰到他软塌塌的下面,立刻搬下她的腿,转过身轻轻吻着她的鼻子、眼睛、嘴……哦,她早已一丝不挂了,柳北桐集中精力,努力让自己尽快投入,他使劲地揉着她的乳房、狠狠地用膝盖夹住她的双腿。她在下面很夸张地叫着,好不容易,他有了点感觉,但仍然有点力不从心…… “你是不是有些累?” 筱晴问他。 “这几天睡的不好。” “我感觉到了。” 黑暗中,柳北桐还可以看到筱晴的眼睛是睁开的,像是若有所思。这么近的距离,他有些心虚,不敢面对。 筱晴突然问他:“你闻到这床上有什么味道吗?” “没有什么味啊。” “你走这几天都是许蕾陪我睡的,我让她睡那边的床,她就是不愿意。” “许蕾……” 说到许蕾,那张黝黑的、带有几颗雀斑的脸立刻出现在柳北桐脑海里。一种电流般的热出现在他的身体中,并迅速地作用到他的小腹下,那个软塌塌的东西突然变的赳赳然了,柳北桐的速度力度都发生了变化,牙齿咬的咯咯响。 “许蕾,她怎么能睡我的床呢?你们不是同性恋吧?” “不是不是,她说她一个人在那边害怕。” “这个浪货、许蕾、许蕾是个小浪货……” “别说人家坏话,她不浪!” “她浪!” “不浪!” “浪!” “哎呦…… 一阵洪峰把他们俩都淹没了…… 高潮过后,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他们迅速地换了话题,筱晴递给他一块热毛巾,他胡乱擦了擦,就睡了。 五 许蕾是筱晴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是她们教工乒乓球队的球友,是筱晴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柳北桐有一次到学校找筱晴,看见筱晴的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正在给筱晴朗读英语课文。 那女孩见了柳北桐立刻站了起来。 筱晴说:“我来介绍,这是许蕾,我的小朋友。这是我老公,你喊姐夫吧。” “你开玩笑了,她应该喊我叔叔吧?” “叔叔好――晴姐,我这样喊行吗?” 一个办公室的人都笑了,这孩子,够鬼的! 许蕾不是本地人,是南体分来的毕业生,搞艺术体操的,小姑娘脸色黝黑,不施粉黛。五官看起来很平常,但组合起来却挺生动,特别是那几粒醒目的雀斑不光不难看,反而成了一种点缀。当然,身材是一流的,除了三围可以和一些魔鬼身材的美女相比,又比她们多了一份健壮和结实。男朋友小王学的是游泳教练,现在在英国读硕士。许蕾那段时间正在紧张学习外语,准备到外面和小王会合,所以天天缠着筱晴。筱晴又是个热心人,不光在学校里帮她,还经常把她带到家里来。许蕾性格豪放,无拘无束,整天笑声不断,帮筱晴做这做那、陪筱晴上街、做美容、做瑜加、做健美……这些年,筱晴在家相夫教子,还真没有什么朋友。和这个她小10几岁的孩子在一起,她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快乐。 有一次柳北桐回家,发现她们正在床上乐得直滚,筱晴求救地大喊:“北桐快来救我,她打听咱的隐私,不给她说,她就咯吱我。” 她立刻脸红红地爬起来,在他面前,她还是有点拘束。 筱晴却余兴未已,指着她说:“这孩子人小鬼大,会讲黄段子。哎,你今天敢讲给你姐夫听,才算你行。” ------------ 醉爱 第一部分(14) 女儿不在家筱晴又有些寂寞,柳北桐一出差,她就把那许蕾带到家里陪她住。 那年三八妇女节前夕,教育局直管单位举行女教工健美舞比赛。许蕾是当然的教练,筱晴也是学校的主力,她们天天在一起琢磨动作和音乐。后来彩排的时候,筱晴的学校专门摆了一桌,请文艺界的一些内行品头论足。那次她们学校确实不错,从动作、服装到队型设计都得到大家的一直赞扬,看来获得一等奖已经没有问题。 但文化馆那个资深编导刘老师后来又提出,节目结构稍微单薄了一些,缺乏一点起伏,如果将这个6分钟的两段体中间再加一段自由的华彩,不光前后有了对比,也就产生了高潮。 “主要是时间不太够了。”校长有些担忧了。 “没问题,中间大家可以退到台侧,由许蕾来一段即兴,加深难度,这可是她的专业,她的基本功和能力毫无问题。” 筱晴说话了。 “音乐怎么办?只有两天了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刘编导笑眯眯地瞅着筱晴。 “让她老公出山!”大家一下欢呼起来。 那天的节目很精彩,但最有艺术水准的就是那段华彩了。 柳北桐和许蕾几乎没有合练过,他仅仅在演出之前看了他们两遍走台,跟着许蕾的舞步嘴里哼了几遍。不光校长,连许蕾和那些老师都很怀疑,这样能行吗?只有筱晴心里有数,她不止一遍地告诉许蕾,你放心的发挥吧,你是主角,柳北桐的音乐会紧紧的跟着你。 果然,炸台了。 和许蕾手里挥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冲上舞台的同时,柳北桐的音乐立刻从台侧那架黑色的钢琴中泻出。流畅的琶音裹挟着铿锵有力的旋律追逐着许蕾每一个动作,音乐忽而低旋,忽而高亢,许蕾自己设计的那几个动作组合在音乐当中突然有了生命力,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升华了技术动作的色彩,许蕾像一只自由健硕的海鸟,而柳北桐的钢琴就是这只海鸟翅膀下沸腾的大海…… 她几乎是超水平的发挥了,有几个难度较大的动作竟然是计划外的,默契的音乐成就了她的即兴创作。当许蕾在一连串的后翻以后,最后一个渐收的动作恰恰被柳北桐那个多情的分解和弦托住…… 当第三段音乐响起,其它演员上场时,掌声才突然爆发出来。 后来在柳北桐家里,他告诉许蕾:“华彩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它的生成性,它每一遍都不应该一样、每一次都是一次新的创作。事先排练好的东西已经不是华彩,舞蹈同样如此……” 许蕾看着柳北桐,五体投地。 那次学校获得了全局第一名,报纸电台都做了报道。许蕾很兴奋,告诉筱晴,她要请请柳北桐夫妇。筱晴的意思是别到外面去了,就在家里吃吧。那天她们俩提前下了班,到超市采购了一大包菜肴。等柳北桐下班的时候,味美色佳的各式菜肴已经摆满了一大桌子。 许蕾给柳北桐斟了满满一杯高度洋河,又高高举起一大杯干红说:“我要敬我才华横溢的姐夫一杯、再敬疼我的晴姐一杯,认识你们是我们的缘分。”话声刚落,她竟然一饮而尽。 “慢慢喝嘛,你晴姐可不准我这样喝。” “不行,今天破例,晴姐,你就开恩一次吧。” “今天是在家里,我不干涉,但你们都不准喝醉,我可弄不了两个醉鬼!” “今天有两个大美女陪我,我不喝自醉。” ] 许蕾酒量并不大,但喝的却特别豪爽,柳北桐喝了半瓶白酒时,她已经把那一大瓶干红弄完了,已经有了醉意。她在厨房开第二瓶红酒的时候,她说:“姐夫,你知道我们那边说小姨子是姐夫的什么吗?” “小妮子喝多了,又开始瞎说了吧?” 筱晴也进了厨房。 “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腚。” “为什么啊?” 柳北桐在外屋竖着耳朵在听。 “不是有一首歌吗: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马车来……你知道带妹妹干啥吗?” ------------ 醉爱 第一部分(15) “别听许蕾胡说八道,她喝多了,我看你也有点晕吧,怎么样,家里有两个女人的感觉不错吧?” 筱晴站在门口逗柳北桐。 “两个不算多,阿拉伯酋长国一个男人有四个老婆呢。” “你别臭美了,就是我同意,许蕾也不会给你做二奶的。” 谁都没想到许蕾竟然一本正经地说:“谁说的,再让我喝一瓶,我就当二奶。怎么样,晴姐,姐夫今晚让给我。” 三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你个死妮子,什么话都敢乱说。你姐夫就是有这个贼心,他也没有这个贼胆,对不对,柳北桐?” “哎哟,那也不一定……” 许蕾在厨房大笑,筱晴却走过来狠很地掐了柳北桐:“不能再喝了,我看你有病啊。” 那天晚上,柳北桐让这几个玩笑弄的很兴奋。他不停的讲了不少带有荤腥的段子。其中一个是他刚刚从一个酒场听来的:“一个考古学家想儿媳妇的主意,儿媳妇告诉了婆婆。结果有一天婆婆进了儿媳妇的房间,儿媳妇给老公公抛了几个媚眼就悄悄回了娘家。夜里,老公公摸到儿媳妇的床上,很激动地摸着黑把事给办了,嘴里发生出感叹:“年轻的到底不一样。”话音刚落,灯亮了,老婆婆给了老头一个耳光:“还是考古学家,连二十多年的差别都搞不清楚!” 筱晴还真的没太听过老公讲段子,她给许蕾说:“你看看,他在酒场都学了什么,这可是个教授。” “教授怎么了,教授也是人。现在酒场上讲上级忌讳,讲下级敏感,那讲什么呢,只有段子了。” 喝的满脸通红的许蕾说:“姐夫说的对,下面我再讲一个。一个王老五40了还没有找到对象。这个人有个乖癖,就是一定要找个处女,经过调查,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他又来到乡下,发现也不多了。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山区找到一个,还是个罗锅。他想,只要是处女,罗锅也要。他们很快结婚了。新婚之夜,罗锅总在床上晃,王老五一头汗也不成功。他骂人了――老子千辛万苦找到你,你晃什么东西啊。继续操练,罗锅还是在左晃晃、右晃晃,左晃晃、右晃晃……王老五一气之下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下罗锅急了,一下子坐了起来:“你真笨,你还不如俺表哥呢,俺表哥还知道在地上给俺挖个坑呢……” 柳北桐一下大笑起来,直夸这个段子有包袱。筱晴开始也跟着笑了几声,后来突然问道:“她表哥怎么了?为什么她表哥要挖坑?” 这下子,柳北桐和许蕾一起大笑起来,这次是笑筱晴的。 那天,他们喝了不少酒,一瓶52度蓝瓶洋河、两瓶张裕干红都见了底。就连筱晴也喝了几大杯。结束时,大家才发现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 柳北桐在卫生间里听到她俩在嘀咕。 “今天你就别走了,咱俩一起睡,让你姐夫自己睡。” “不行,我可以自己睡,你和姐夫睡,我不能耽误你们的好事。”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有多少好事啊,我看你喝成这样,怕你难受……” “要不然咱们……” 她们耳语后轰然笑了起来,筱晴在追着打她。 那天受了这么多的语言刺激,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柳北桐心里一直痒痒的。那天夜里他还真来了劲。非要做那件事,他和筱晴在床上翻来覆去弄了几十分钟,筱晴反复交代他轻一些,许蕾在隔壁,可越说他越来劲。 “你为什么没声音?” “你这家伙疯了,她在隔壁,说不定还没睡着呢?” “没睡着就让她听着,现在的女孩子什么不懂啊。” “你流氓!” “就是流氓,是你的流氓…… 柳北桐又加快了动作的速度,筱晴也被刺激起来了,柳北桐可很少这样。她终于忍不住地呻吟起来,结婚时买得那个坚固的大床也吱扭吱扭的叫了起来。 后来筱晴也得出一个经验,夫妻生活有时也需要刺激,过于保守是有害的,人有点想象不一定就是坏事。 ------------ 醉爱 第一部分(16) 柳北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9点了,筱晴已经走了,她们主课老师的课总是排在前面。那位呢?许蕾肯定也走了,这时,他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关节酸酸的,有点像没有休息过来的疲劳。 他走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镜子里的他眼睛红红的,那酒精大概还在起着作用,头有些发懵。昨晚他自己喝了将近一瓶洋河,筱晴居然没有干涉。这可能就是她的形象理论:在家里可以,外面不行。 出了卫生间,他才发现厨房有人,把他吓了一跳。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许蕾正在那里煎鸡蛋。 “你吓了我一跳,你没走啊?”他走到她的身后。 “我上午没课,晴姐让我给你把早点做好再走。你洗好了吧,准备吃饭。”她低着头没有抬,身上还穿著筱晴的睡衣,全然没有了昨夜的精神头。 柳北桐突然有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怀,他拍了拍许蕾的肩膀,用长辈般的口吻说:“小许不错。“ 柳北桐坐到餐桌旁,顺手拿起一份《都市晨报》,看到第一页的下面醒目的标题《三八节健美操,女教师展风采》,旁边的一副插图正是许蕾舞动彩绸在台上大跳的镜头。 “小许,快来看,你上报纸了。” “看过了,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过了一会,两只荷包蛋、一杯牛奶、两块面包和一小碟子肉松和榨菜就端了上来。 “你的呢,你为什么不吃?” “我刚才吃过了。”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仍然低着头,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接触,她有些紧张。昨晚的张狂一点也没有了。 柳北桐笑了,这个疯丫头也有羞涩的时候。 “昨晚睡的好吗?” “一夜都没睡。” “为什么?” 柳北桐想起了昨晚的事。 “不知道。” “哦……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可能吵你了吧。”醒酒以后回想醉酒时的事情真是很惭愧,恍然如梦,有时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和不理解。 “对不起就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弥补? “随便你!”她坐在他的对面,仍然低着头。结实的脖颈长长地伸着,丰满的胸脯在那宽大的睡衣下起伏着,面有赧色、欲倾未倾…… 柳北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还穿著睡衣?她的睡衣里面穿的什么?是胸罩?裤衩?或者什么都没有?他们竟然这么自然地坐在一起,如果仅仅相隔一层薄薄的睡衣,那…… 他身体立刻产生了冲动,他居然就这么大胆地走了过去。双手扶着了许蕾的肩膀:“小许,都怪我,又喝多了……” 许蕾的屁股没有离开椅子,但她突然像做健美操那样来了一个90度转体,一下抱住了他的腿。那动作利索地让他毫无准备,已经勃起的那东西正好压在她的脸上。他们都吓了一跳,但两人的手都没有分开。他的头一阵昏眩。 欲望之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两人点燃了。他们相拥着,踉踉跄跄就进了卧室,他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睡衣的纽扣,发现她正是一丝不挂,优美的体形在柳北桐面前暴露无遗。他几乎来不及欣赏就把她放倒在床上。 那是柳北桐第一次偷情,他清楚地知道,大门没有反锁,筱晴的学校就在附近,她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但来不及了,这害死人的欲望之河已经把他们淹没了。许蕾在他身下大呼小叫,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柳北桐虽然昨夜刚刚辛苦过,但他依然赳赳雄壮…… 高潮过后,柳北桐立刻用命令式的口吻说:“拿着你的衣服,快去卫生间。” 许蕾不愧是运动员,她一个箭步就跳出了卧室,不到半分钟就拿着衣服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了。 柳北桐心放了一点,他穿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被褥。又回到了餐厅,他真的饿了,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食品一扫而空,然后把桌子拾干净,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卧室、厨房,确信没任何问题以后,把大门打开一条细缝。他点着了一支红塔山。 ------------ 醉爱 第一部分(17) 他的心里一片宁静、危险过后的宁静。 许蕾走时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要认为我是轻浮,我喜欢你。” 第二句是:“千万不能让晴姐知道,她是我的恩人,我可能永远还不清她了。” 她轻轻在柳北桐额头上亲了一下,走了。 快一年了吧,柳北桐一直没见过她。 六 柳北桐再见到茉莉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的事了。 那天是95年国庆节的前一天,在中州市最大的中山堂剧场,市各大单位的合唱比赛隆重举行。那不光是音乐水平的对抗,也是一个单位经济实力、管理水平的展示。 柳北桐坐在评委席最右边的一个位置,上身是一件休闲西服,里面穿一件白衬衫,每当大幕拉开,那白色的领子在那一排评委中就特别扎眼。他靠在第一排那宽大的皮椅上,用手里的一只铅笔轻轻和着台上的节奏。在台上强烈的光线辉映下,他面色苍白,好像瘦了不少。 那段时间,柳北桐特别忙。市里的各企事业单位都在搞歌咏比赛,一些大的单位请他作曲、做伴奏带,有些单位直接请他去指挥排练。市宣传部请他去当评委,当然,这些工作都是有酬劳的,他忙的不亦乐乎了。 当台上的主持人报出下一个参赛单位是人民银行代表队时,他并没有多加注意。大幕一拉开,台上庞大的阵容立刻引起台下一阵骚动。足有百人的合唱队分成三块,中间是男声,一色的藏青西服、白色的领带。台侧两个方阵是女声,那些女演员全部身着紫红色的曳地长裙,胸前点缀着黄色的绢花,一个个婷婷玉立、气势夺人。在强烈的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她们胸前高耸的乳腺整齐的像一个泛光的一字。 “到底是人行,气度不凡啊!”身边的尹天一在柳北桐耳边轻轻议论着。但他毫无反应,他被台左边方阵的一个演员吸引住了,高高的身材、鸭蛋型的面庞、细细的高耸的鼻梁、长长的的颈项,怎么这么像茉莉呢?不会是她,茉莉好像在市建行,而且茉莉是长头发,这位却是一个很精神的运动头。 那段时间,他虽然忙,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种深深的落寞、一种难言之隐。从省城回来以后,茉莉一直没有再和他联系,他的汉字传呼一直带在身上,每天都要响无数次,但每一次都以希望开始,以失望结束。一种悬念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不少问题每天都在困扰着他: “就这样结束了吗?不是刚刚开始吗?怎么评价那天晚上的事情?一夜情?张茉莉真的会把这件事淡忘吗?她怎么可能忘呢?” 那幽幽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微蹙的眉头、有些沙哑的声音,那剥好的螃蟹、体贴地递过来的餐巾纸……不可能是假的。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经常喝醉?经常接受异性的护送,经常……每当他想到这些,他的心就一阵隐痛。 实际上,他如果主动和茉莉联系并不难,但经过那个起伏的心理历程,他总没有寻找她的勇气,他在等待,他相信她会和他联系的。他们肯定会见面的,只要她没出什么事。 她会出什么事吗?那个大款会不会有所察觉,会不会对她严刑逼供,她会不会夜里说梦话,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太不了解那种家庭、那种社会层面了。柳北桐感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封闭的心境里,他无人诉说。 那一阵子,他很少到酒场,朋友都说他变了。他把自己埋在工作室里,在一首首乐曲中寻找内心的平衡。他为国庆活动写了一首歌曲《两岸情思》,得到行内一片叫好。那个固执的主题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浪一浪地在冲击着、呼唤着……到底呼唤的啥,只有他心里有数。 大幕又拉上了,台下光线很暗。迁换下场的演员纷纷从他身边的过道走过,坐在第一排的几位评委都在埋头打分。 也许茉莉和柳北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的自信和坚定。这是一个漂亮女人的固定资产,不是可以模仿的。 ------------ 醉爱 第一部分(18) “柳老师,还认识我吗?” 他抬起头,身边的过道上站着一位身着长裙的女演员。光线太暗了,虽然他们距离很近,他仍一时看不清她的摸样。但那声音、那带着点母性般沙哑的、位置很靠前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柳北桐手里拿过那只打分的铅笔,在一张空白的评分表上写下了一行数字:9638882。 这个电话号码柳北桐许多年后都没忘,1995年市面上刚刚有手机,对许多人来说还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9字开头的电话几乎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但当时柳北桐根本就没注意电话号码,能说会道的嘴在那一瞬间淤塞了。他接过纸和铅笔,心怦怦直跳。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他也不可能说什么,只见那个出现在柳北桐脑海里无数次的美丽面庞在黑暗中嫣然一笑,顷刻之间就消失了。 尹团歪过头来:“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说谁?我真的没看清楚是谁?”他卖起了关子。 “别装!刚才那位银行代表队的,那个靓女,运动头。” “你小子这会倒眼神挺好,她可能是我以前的学生吧?” 这是柳北桐心里最大的秘密,他绝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当大幕再一次拉开时,柳北桐已是神采奕奕。 第二天他们就通了话,是柳北桐主动打给她的。 “喂,你是9638812吗?” “柳老师你好!” “昨天剧场里灯光太暗,我都没认出你……” “我想买一架钢琴,你能陪我去吗?” “谁要学?你的女儿不在省城学舞蹈吗?” “你能做我的钢琴老师吗?” “你?你学?你有时间弹钢琴吗?” “我会按时交纳学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好吗?”] “你愿意教我吗?” “我想见你。” “你愿意教我吗?” …… 这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女人,她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不受对方思路的干扰。她的思维方式有时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常常会使用一种不容违拗的口气,让对方忘掉自己的观点。后来柳北桐经常模仿她的这个特点,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经常把她憋的满脸通红,气得直嚷嚷:“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我,别以为我真是傻瓜……” 那天晚上,他们见面了。地点是柳北桐选定的,东湖的“自由空间”茶社,这儿环境好,离市区比较远。重要的是在这里,一般不会碰到熟人。这里不是省城,柳北桐又是中州的公众人物,不可掉以轻心啊! 这是一个小单间,一个小巧的小方桌放在房间正中,两把沙发椅一南一北的放在小桌旁,像是预示着什么。桌子上方是一盏悬的低低的麻将灯,巨大的灯罩把柔和的光线罩定在小桌的范围内,如果把身子往后一撤,你的脸立刻就隐到暗处。柳北桐心里暗暗赞赏着这简单的布置,这种设计是有心理依据的,人的紧张和拘束到这儿就化解了。 虽然房间不大,但在那个小小的窗子下面仍摆着一个很大的三人沙发,宽大的有些暧昧,那上边大概上演了不少故事吧? 他提前20分钟到了,把菜酒茶都点好,点上了一支红塔山,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的布置,一边在心里交代自己:今晚第一不喝白酒。第二要克制住自己的一切冲动,让她感受到他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教授就是教授,偶而成了野兽,但大多时候还是教授。 当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站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一时有些木讷。她变年轻了,长长的马尾发改成了一个与耳根相齐的运动头,一件素线条的长袖衬衫像男孩子一样束到那条泛白的牛仔裤里,既活泼又不失女孩子的妩媚。乍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你是茉莉吗?”他突然憋出这样一句话。 ------------ 醉爱 第一部分(19) “我是她妹妹啊,我姐姐出差了。” “哦……你来替她赴会?” “不欢迎吗?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吗?” 毕竟他们不是太熟,毕竟他们心中的秘密太不寻常,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时掩饰心里的慌乱的最好办法可能就是调侃了。 “你把头发剪了,为什么?” “不知是谁把我弄的一头草屑,怎么都洗不干净,索性就把它剪了。” “哦……坐吧,我随便点了几个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柳北桐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茉莉三句话就提到了他最敏感的事。 轻轻的敲门声――服务员把开好的红酒和凉拼,一起送来了。 “柳教授怎么改喝红酒了,你可是海量啊!” “喝酒误事、误事,我最近一直都没喝白酒。” “你好像没误什么事啊?”这女人好像有点怨气,说话够尖刻的。 “是的……没有。” “服务员,拿一瓶五粮液。” “哎……” 柳北桐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了,他不喝酒的时候,绝对是另外一个人,矜持沉稳,善于思考,可茉莉才来几分钟就把他一下午的计划都打乱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么办――喝吧。 几杯白酒下了肚,他很快就恢复了他的从容,胃囊深处涌上来的暖流让他很快变的主动起来。 灯下照美人。 柔和的灯光下,茉莉美的有些不太真实。她的皮肤是那种天然细腻型的,像是凝着一层浅铜色的柔滑的膏脂。眼神依然很明亮,但那深处又多了一种坚定的东西,这是上次没有的。 “你好吗?” 柳北桐心中涌上一种柔情。 “不好!很不好!”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遇到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一个逢场作戏的高手,我一不小心掉进去了,他却装的若无其事。” “高手?你碰到一个高手?你掉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柳北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认识。” “我认识?” 柳北桐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面孔,脑子在急速的思索着,才仅仅一个多月啊,你又认识哪个情场高手了?你他妈真的是那种轻浮之人?如果确实如此,今天的见面将毫无意义。 “你难道真不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你遇到谁了?你遇到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柳北桐全胡涂了,一股积累多日的怨气涌上心头,那口气几乎在咆哮了。 “你别装了,那人不就是你吗?” “我?你在说我……?” “你43天没和我联系,如果昨天不是我见到你,你大概永远不会和我联系了……”她哽咽了。 “我是想和你联系的,但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啊?” “我给过你汉字留言的,上面有电话的……” “茉莉,你相信吗?我可是每天都在想着你啊!” “骗人……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茉莉掏出面巾纸开始抹眼泪。 柳北桐有些瞠目结舌了!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自责、什么酒能乱性,统统滚出他的词典吧。茉莉和他、他和茉莉之间是一种情、一种前世的缘分。也许这种偶然本身就包含着必然。是一见钟情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他们的感受如此相似呢? 他走过去把她扶到沙发上,两人拥抱着、诉说着,茉莉流着眼泪拧着他的手,他用嘴不断地吸吮着她脸上的泪。柳北桐一直在说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茉莉一直在说你坏了你坏了,你太坏了。后来两人的嘴吸到了一起,声音就没有了。当欲望的潮水又一次袭过来时,清醒的柳北桐才原谅了省城之夜的自己,抱着这个女人,这种感觉简直无法抗拒,在当时那种情景中,如果作出另外选择,才真正是有病。 但今天不行,不能让茉莉小看了自己。他挣扎着掰开了茉莉缠在他脖子上的手,把她拉到了餐桌旁。 ------------ 醉爱 第一部分(20) 有一首歌怎么唱的: “还没找到恋爱的感觉,身体却已经不知所措;还不知什么叫爱,我们之间已经不再羞涩……”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许多话,实际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交谈。柳北桐了解了茉莉许多情况。 她只有31岁,比柳北桐小整整8岁。她“那位”干石油生意,常年在东北,她陪着他在东北呆过几年,学会了喝酒,但她最后实在忍受不了生意圈里那醉生梦死的生活,又回到家乡,找了一些关系、花了不少钱,进了市人行,在信贷处做后勤。行长多次想把她调到行长办公室,她都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 “人多嘴杂,行长虽然是我那位的朋友,但那双眼睛总让人害怕。” “哦……” 柳北桐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以为我在说假话,是不是以为我很轻浮。我告诉你,你是我和我那位之外的第一个,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你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她笑了:“我不告诉你,但你以后会知道。” 正宗五粮液――喝了这么多年酒的柳北桐绝对识货。那种温顺柔和的喉感是所有的好酒都无可比拟的,而当它流到了胃里以后,那种柔柔的、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感觉立刻能让你明白什么叫琼浆玉液。不多一会,柳北桐的心中口中已经醇香贯通,眼睛开始有些迷离了。 茉莉的胸脯在那件竖条的衬衣内起伏着,酒的原因,她的脸和脖子上已经嫣然一片。柳北桐和她说话的时候常常走神,虽然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但还是枉然,这女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漂亮只是她的外壳,而性感才是她的本质。一颦一笑都让他感到意味深长,特别是她掉泪的时候,居然是她最性感的时候,让人产生一种暴殄天物的欲望,他多次产生一种冲动:立刻把她衣服扒掉,把她放倒在沙发上。 沉住气吧,来日方长,好东西要慢慢享用。什么是权利,当官发财固然是,而拥有一个好女人的爱更是一种权利。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望穿双眼得不到的,柳北桐却无意中得到了。 “你在想什么?” 柳北桐发现她有时也走神。 “你坐在评委席上的样子挺有风度的。” “你看到我了?” “当然……” “比那天显得有涵养。” “哪天?”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唱了起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的故事让人难忘……” “你讨厌啊,记这么清楚?可你那天至少比你这后来几十天真实,我一直在想,酒前酒后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你啊?” “那么你喜欢酒前的我还是酒后的我呢?” “不知道。” “今天我喝酒吗?” 柳北桐的眼睛里有话。 “喝了……”她看看酒瓶,又低下了头。 “今天我是不是很真实?” “你认为你真实你就是真实。” 她那双上翘的丹凤眼立即多了一种色彩,她显然是话中有话。 时间在一次次含义深刻的碰杯和凝望中转瞬而过,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谈了很久,一瓶五粮液和一瓶干红全被他们喝完了。柳北桐暗暗惊讶,这个女人的酒量绝不在他之下。 柳北桐去结账的时候,小姐说:“那位小姐来时就结过了。” 走出茶社,已经是深夜。院子里面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别克轿车。 “柳老师请上车!” “是你的车?你喝酒了不能开车啊!” 柳北桐有些吃惊又有些着急。 “没事,我们慢慢开,这儿很偏僻,没有多少车。” 车子果然是慢慢的,从东湖到市内再到柳北桐住的文化局宿舍,几乎开了一个小时。当车子终于停在他宿舍门口的时候,她从车的后座拿过来一个纸盒子。 “柳老师,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请笑纳。” 接过来以后,柳北桐才发现是一个手机。 ------------ 醉爱 第一部分(21)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我真的受用不起。” 他知道,这种新兴的翻盖摩托罗拉手机刚刚上市,一万多块钱呢。实际上,他早就想买一个了,在当时,手机几乎是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志。 筱晴也有这个意思,有个移动电话,和孩子联系也方便多了。但确实有些贵,好像暂时还不属于他们这些工薪阶层。 可是这样接受一个女人的礼物,感觉实在不对,有吃软饭的感觉。 “比这更贵重的你没有受用过吗?”茉莉执拗地看着他。 她绝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柳北桐想了想,看着那双上翘的眼睛说:“那我送你一架钢琴吧?” “别给我比这些,我现在很富有,在认识你之前,我穷的只剩钱了……别紧张,回家就给嫂子说是你拣来的。” “哈哈,你开玩笑了。” 柳北桐话这么说,但一会把手机拿回家,还真要找个理由,家里的财务开销可全是筱晴掌权。 当汽车发动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了吗?” “9638882。” “这次还不错,你的号码是:9638881。” “茉莉,谢谢你!开车当心。” 她又一次打开车窗,把右面颊伸了出来,柳北桐轻轻地吻了一下。 “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永远不准挂我的电话。” “我保证,这太容易了,我求之不得。” “注意休息,你瘦了。”她轻轻告诉柳北桐。 柳北桐深情地望着她,驾驶座前的小灯下,张茉莉美目盼兮,楚楚动人。 七 去年五一前夕,囡囡从旧金山打电话过来,那天柳北桐恰好在纺工集团排合唱,不在家。回家以后看到筱晴正趴到床上哭,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询问事由。筱晴哽咽着说:“你天天花天酒地,一点都不问孩子的事,你以为她有多大,她才16岁,16岁的孩子懂什么啊。” 柳北桐以为出了什么事,脸色都变了。 囡囡14岁就去了美国,这孩子从小自己就在上海独立生活,比一般孩子坚强的多。在上海机场,筱晴哭的像个泪人,柳北桐虽然一直在劝她,但囡囡走进安检门,向他们俩挥手的时候,他扶着筱晴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也泪眼朦胧了。但他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孩子不光没有眼泪,居然再也没回一次头,这孩子心够硬的。这点像谁呢?他们回来为这事还研究了半天。 囡囡到美国刚开始只有很少的助学金。他们为她筹备的3万美元几乎用完了他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柳北桐这些年如此勤奋,不少原因都是为了囡囡。这些年,他们这个院子的不少同事都在外面买了房子。但他们丝毫不嫉妒,他们有一个骄傲的孩子,这比有最好的房车还让人踏实。 囡囡也确实争气,第二年就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这个奖学金他们学校每年只有10个名额,基本上是给每个乐种的第一名设立的。那次听到这个消息,两口子欣喜若狂,在中州市最豪华的开元迎宾馆宴请亲朋好友,那天向来节俭的筱晴一下就花了两千多元。最激动人心的是在宴会举行期间,一位柳北桐在酒业公司当老总的朋友苏天明当众举起了手中的大哥大:“大家听听,我接通了囡囡美国的电话。”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话筒对着话机,里面立刻传来囡囡有点洋腔的家乡话:“爸爸妈妈好!叔叔好!阿姨好!我是柳一春,我在旧金山,现在是美国西海岸时间早上7点钟。我一切都好,爸爸妈妈放心,大家放心。” 苏总说:“囡囡,听说你得到了全额奖学金,大家都为你高兴,我们在这聚会,在为你庆贺呢。” 囡囡说:“谢谢叔叔,你们社会主义真幸福,整天聚会啊、庆贺啊、喝酒啊,我们资本主义天天都在学啊、练啊、打工啊,好辛苦啊!” 大家都在凝神静听,这时发出一阵笑声。 “你在干什么啊?” ------------ 醉爱 第一部分(22) “刚刚起床,9点钟钢琴课,10点钟体育课,11点钟没有课,12点钟又是面包黄油西红柿酱……你们桌上有辣子鸡吗?我都馋死了。别觉着美国好,吃的比家里差多了…… “我马上叫服务员给你送一份辣子鸡过去。”苏总在逗她。 “好啊!旧金山市黄氏区第5大道1223号,多放辣椒。” 大家哄堂大笑!这孩子活像柳北桐,够幽默的。 “囡囡,你还给爸爸妈妈说话吗?” “不说了,手机现在往这打很贵的。祝大家玩的愉快,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我唯一不放心是爸爸,请各位大大叔叔爱护他,少让他喝酒……叔叔阿姨再见,爸爸妈妈再见。” 她在那边把电话挂了。餐厅里一片唏嘘声――筱晴和不少女人在抹眼泪,这孩子真懂事。 一春是囡囡的大名,是柳北桐给她起的。筱晴生她的时候,晚产了将近一个月。大夫说要运动,柳北桐搀着筱晴在整条淮海路上走了好几趟。后来终于有了感觉,她又感冒了,发烧39度,肚里有孩子不能打退烧针,她就一个劲的吃西瓜,不停地上厕所。烧终于下到38度后,医生决定冒险打催产针,可又发现胎位不正,只能剖腹产。 医院让柳北桐签字,如果手术中出现问题,是先保大人还是孩子,他想都没想,就写了“大人”。 好事多磨,磨的柳北桐手脚冰凉,头上流着冷汗,那几天真有些“山穷水复疑无路”了。 手术时,他和李姨心惊胆战地等在手术室门口,手术进行了3个多小时,打开筱晴的肚子,才发现原因是脐带绕着孩子脖子三圈,小脸都憋紫了。大夫说这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太淘气,位置都让她给颠倒了,如果用顺产的办法,这孩子肯定没命了。 但最终的结果是母女平安。 囡囡生下来时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她比别的孩子多在母腹中呆了一个月,脸被羊水泡的又大又膀,比其它婴儿要大一圈。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丑八怪。护士说你们俩都是一表人才,怎么生产出这样一个产品。 但这孩子出院后一天一天变了样子,羊水膘一个月就下去了,小脸愈来愈清晰秀气了。两个月后到医院例行检查,两口子给她拍了厚厚的痱子粉,她成为那几个孩子中最白、最精神的一个。柳北桐给她起了名字柳一春,意思是“柳暗花明又一春”。 筱晴嫌这名字有点严肃,又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囡囡。 囡囡从小就是个意志坚强、心里很有数的孩子,她不太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从小就很自信。 她三岁的时候,柳北桐四川的一位的同学给他来信,请柳老师给一个群众作曲培训班讲课,讲课费从优。柳北桐给他回信说,不要你的讲课费,我们两口子都没去过成都、没去过峨嵋山,你就给我们安排一次旅游吧。 筱晴把囡囡安排在她外婆家里,她外婆住的是铁路宿舍,家的不远处就是铁路。他们两口子是坐夜车偷偷走的。囡囡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她外公告诉她,爸爸妈妈坐火车去好远的地方去了,去给囡囡买好吃的了。她没哭也没闹,只是有些不高兴。她外公说,囡囡别生气,过几天火车一响,他们就回来了。 那几天,她外公外婆想着方法给她弄好吃的、逗她高兴,可她就是绷着个小脸不太说话。每天火车一响,她就动都不动地听。晚上大家都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坐起来说:“火车来了,火车来了。”大家仔细听着,果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火车声,到底是音乐家的孩子,耳朵真好。 有一天,她外公从家里打来长途电话,说囡囡不见了,把他们俩吓个半死。筱晴赶快找人买回去的票,好不容易把票买到了,她外公的电话又来了,说囡囡找到了。她一个人跑到一里外的铁道边去了,一群人找到她时,她正坐在铁路边楞楞地往西望。 “你跑这里干什么?”她外公又急又气。 “爸爸妈妈快来了,我等他们。” ------------ 醉爱 第一部分(23) “他们从哪里来?你怎么知道?” “就从那边铁路来、就从铁路来。” …… 筱晴一边听电话一边哭,什么地方都没玩,丢下正在讲课的柳北桐,连夜赶回了家。 很多人都说从小学音乐的孩子没有童年,这在囡囡身上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柳北桐对待别人的孩子挺有耐心,可对囡囡就是个纳粹。从孩子5岁起就进行法西斯管理,孩子就是抹着眼泪在键盘边长大的。 柳北桐从她很小就给她进行理想教育,他找来不少神童成长的文章讲给她听,经常把她按在小凳子上给她上音乐欣赏课,有些钢琴奏鸣曲听一遍就是一二十分钟,把她个小脸都听的呆呆的。筱晴私下给他说,不能这么听,你端个大茶杯听的津津有味,她这么小能听懂吗?你这不是填鸭式吗?柳北桐说你看不到她很认真吗?筱晴说坐那不动就是认真啊,你知道她想的啥? 她想的啥他们都不知道,但有一次音乐欣赏课下课以后,柳北桐转脸到外屋拿个东西,筱晴发现囡囡正在往他爸爸的大茶杯里吐唾沫,她悄悄地告诉了柳北桐,柳北桐楞了半天,对筱晴说,这点像谁呢,反正不像我,才5岁的孩子,够毒的。 从5岁开始,柳北桐教她陪她练了4年琴。大家都说自己的孩子教不出来,柳北桐就是一个例外。每天雷打不动的四小时练琴意味着什么?筱晴常在背后掉眼泪,说囡囡真可怜,那四小时剥夺了她一切同龄孩子的乐趣。无论她喜欢不喜欢,她必须全神贯注,因为这四小时柳北桐始终在她身后盯着她,她从小就知道什么叫虎视眈眈。有一次筱晴检查她的作业,有个虎视眈眈的造句,她写到:“我每天练琴,爸爸都在我身后虎视眈眈。”他们看了,觉着又可笑又让人伤感。为了囡囡的琴,他们夫妇不知吵过多少回,但都是在孩子背后。 有一次囡囡没练够四小时,他晚上回来一把将熟睡的孩子从被窝里拎了出来,直接扔到琴凳上。孩子坐那哭,筱晴躲在厨房哭,他一边吸着烟,一边虎视眈眈。筱晴有她的理论,他管孩子的时候你千万别干涉,两口子当着孩子面吵架,孩子就算白搭挨了。 囡囡在上海学琴时,筱晴是全陪妈妈。他半个月去一趟,听完她的演奏,就开始在他们租来的那间小房子里研究上海翟老师的教学录音。他每次都听半夜,琢磨老师的每一句话,听老师的示范录音,在钢琴上模仿老师的教学意图。 那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翟老师很有意思,他们叫他翟画圈。你哪里弹错了,他也不多说你,就直接在那个音符上画个圈。下次还不对,再换个颜色的笔继续画圈。三个圈以后他给你停课一次,让你自己去解决,但学费照交。一次因为一个二对三的双手配合,囡囡老是弄不好,老师已经划了两个圈。柳北桐很焦急地等在老师家门口,女儿一出来,他马上夺过谱子看,发现那两个讨厌的圈外面又加了一个特大的圈。一股火起,对着囡囡就是一脚,那天他穿的是一双很重的皮鞋,力量又大。正好踢在迎面骨上,囡囡一声不吭就倒在地上了,她脸色苍白,疼的一脸汗。 他迅速将她抱到医院,发现迎面骨上乌紫一片。大夫问他孩子的伤情,他一脸窘相。囡囡自己说了话,她说是自己碰的。 那件事筱晴现在都不知道,女儿没告诉她。后来囡囡告诉她的同学,说我爸爸踢的对,那一个圈就是100块钱啊。 现在囡囡的膝盖下面还有一个小坑。有一次她从美国打来电话还跟柳北桐开玩笑:“爸爸,我准备在旧金山法院起诉你,我已构成轻伤,根据这里的法律,你要被处以半个月的拘役。” “你说啊,囡囡到底怎么了?”囡囡几乎每10来天就会来一次电话,柳北桐和筱晴都是用免提电话给她说话,每次都是其乐融融,今天是怎么了? “韩东去了旧金山。” “韩东,哪个韩东?” “你忘了,就是那个有些神经兮兮,整天围着囡囡转的拉小提琴的。” ------------ 醉爱 第一部分(24) 哦…… 柳北桐想起来了,囡囡在上海上初一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给筱晴反映囡囡有早恋倾向,对方是一个比她高两届的一个上海男孩。他们每天吃饭都在一起,最近晚上还一起出去。老师还特意交代筱晴,那个男孩家就在上海市内,有两处房子,不要出什么问题。 筱晴也是个老师,在学校也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初中的孩子最天真最朦胧也最危险。但这件事落到自己孩子身上,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立刻给柳北桐打了电话,柳北桐一刻没耽误就到了上海。他们一起和囡囡谈到半夜,可是她对父母的苦口婆心还是一脸的不理解。她说他们很正常,只是比较能谈得来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们的观点就不同了,音乐学院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都是尖子,这是一个培养音乐家的摇篮,如果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是很快就要被淘汰的。不行!绝对不能和他来往,筱晴脾气上来了。她给囡囡约法三章,并要强制执行。柳北桐回去以后,监视孩子的任务都落到她身上。她象间谍一样注意着女儿的一举一动。饭厅的窗户、学校大门外的电线杆子都成为她的隐身之处。 这些行动很快就被囡囡发现了,她马上提出强烈抗议,认为妈妈不像个老师,不尊重她的人权。特别是筱晴背着她找韩东谈了一次以后,母女的关系一度空前紧张。好在一学期过来,囡囡的专业成绩仍然是年级第一名,夫妇俩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美国旧金山音乐学校来招生,囡囡考上了,而韩东的小提琴只考了第四,落选了。 筱晴不光高兴,还有点幸灾乐祸,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那小子就让他咎由自取吧。可囡囡心情不好,这一点柳北桐也看出来了,看着囡囡出国时那一脸的落寞,他真不知该说什么,但他想囡囡毕竟是个14岁的孩子,换个环境后一切都会改变的。 “别担心了,囡囡也大了,她会处理好的。你总不能干涉人家韩东,不让人家出去吧?” “你知道啥?韩东不光到了旧金山,还和囡囡一个学校。” “没事,一个学校怎么啦?” “他们住在了一起!” “什么?” 柳北桐感到这件事有点严重。囡囡在学校外面租一套房子,只有二室一厅,韩东怎么能和她一起住呢? “不行,我要去一趟!”筱晴很坚定。 后边一段时间都是在紧张地办探亲护照、到上海签证、买机票中度过的,这一趟就要花好几千美元,合成人民币就是几万呢。刚刚在经济上喘口气,又要紧张了。 这几年柳北桐到底挣了多少钱,他可能永远都算不清楚。反正大部分钱都花到囡囡身上了。筱晴常说柳北桐在钱上是个糊涂虫,学生的学费、midi的制作费、稿费,只要到手了,他统统丢到他们家写字台中间的抽屉里,从来不点。都是筱晴点好往银行送。那时单位还没有工资卡,发了工资,他进了家门就掏出来放在客厅门口那个单开门的冰箱上,包括几枚硬币他都用工资带束好,供筱晴清点。朋友之间的红白喜事,都是筱晴陪他一起去,都是筱晴代他表示。上次筱晴出差了,赵见打电话来说刘易的丈母娘死了,喊他去烧纸,他二话没说,从学生刚刚交的学费里拿一摞就去了。到了灵棚旁的收账处问赵见烧多少钱的,赵见给他伸出两个手指,他到记账的桌前就掏了2000元。把赵见和那个操办事的的吓一跳…… 实际上不光筱晴持家很勤俭,柳北桐也不乱花钱,这几年花天酒地的喝,大部分都是别人请教授,他自己还真没结过几次账。 不买房子不买车,一切为孩子,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要真有点空钱,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用。 筱晴在美国一呆就是两个月,她本身就是学英语的,在那边很适应。她几乎每天都在上午9点左右都打电话给柳北桐,那时是旧金山的深夜,手机免费。她给柳北桐介绍了许多美国的情况:“美国地广人稀,环境优美。如果你也能来,我真的不想回去了,等咱囡囡再硬棒点,我们都移过来吧,到这里你就脱离了你的酒海了,离开你那些朋友,你自然就戒酒了。” ------------ 醉爱 第一部分(25) 筱晴对柳北桐的酒的确深恶痛绝,到了美国还念念不忘。 “囡囡已经有些西化了,一口流利的英语。韩东什么都听她的,那小子是全自费,也挺可怜的。囡囡每月还收他200美元房租,这里把钱分得可清楚了。囡囡说和他一起住,房租就可以少一倍。何乐而不为呢?你们大人的思维总把我们往坏的方向想,这就是代沟。她处理问题很老练,我真放心了。囡囡上个月到波士顿演出一个星期,猜猜她挣了多少?2千多美金啊,换成人民币将近两万块呢。昨天她把这些钱都给了我,她说她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了,不能再用老爸的血汗钱了。 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我准备尽快回去,没人管你,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又把酒放开了?” 那段时间,柳北桐还真的没喝多少酒。 他参加了市里的庆七一大型晚会的编导组,负责6个重要节目的作曲。他带着几个年轻的小兄弟到铁路、煤矿去采风写作。他刻苦敬业,以身作则。合唱、独唱、器乐、舞蹈,他们几个绝对是高效率高质量,作品四面开花,负责晚会的领导笑得一脸褶子。那些天到处都有宴请,但他居然没喝多过一次。有一次在庞庄煤矿,四个矿长醉倒了三个,他却想尽一切办法,把清醒进行到了底,连他们刘局都说我们的柳酒神职称又要动了,要晋升为酒仙了。 这杯中物也确有它的规律,你心情平静时,它驯服知趣、乖巧听话;只有你心情大起大落时,它才会失控、才会变成不认主人的魔鬼。 没有了老婆的唠叨和提醒,他反而更有自控力了。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孤独而恬静,夜深人静时,做完他的事,他常常站在他家里那不大的晒台上,望着浩瀚的星空,想着他的筱晴和囡囡。这个小家,一个不太华丽的地方,曾经是那样的温馨。尽管有时也硝烟弥漫,但毕竟是他们生存和相互依偎的空间,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三口的气息。而现在,当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更感到家的重要。 有了浩瀚的太平洋的相隔,筱晴的优点是那样清晰。她无私无畏,一心为家,这么多年来,她把这个简陋的小家布置的温馨舒适、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为他孕育了一个如此可爱有才的女儿……虽然这几年她开始有些唠叨,脾气依然,他们也不像最初那样激情了,但一种更深的亲情却萌生了…… 那段时间,柳北桐写得一首女声独唱《儿女心》获得了省级创作歌曲一等奖。那首歌里面一些作曲手法的运用并没有什么突破,但旋律节奏间洋溢的一种深刻的情感却是他的作品中不多见的。他很明白,这首歌里面有一种他心里不常有的温情和思念,那是献给他的阿晴的。 后来当他的生活风雨飘摇、当他感到自己心在流浪的时候,那种单调平凡的家庭生活更清晰地露出了它的本质,它如同海涛中的屹立不动的礁石,看起来很不起眼,远没有周围起伏的的海浪和天上漂浮的云霞那么潇洒自如、变化多端,但一旦出现飓风、出现海啸,也许这块平常的石头就能救你的命。 人生的真谛难道不就是这种平淡吗? 八 钢琴是柳北桐托他琴行的一位朋友从广东进来的,那是一架白色的三角琴,8尺斯坦威。在他们这所城市里,私人学琴还真没有人用美国斯坦威的。不算运费和税费就是30多万。 琴运到茉莉家里三天以后,柳北桐来到了茉莉的“官邸”。 她家是一幢欧式的小洋楼,座落在风景秀丽的南湖边。柳北桐听说过这个小区,《都市晨报》有一条市民都很熟悉的广告:“88套别墅献给88位成功人士。”远远望去,那一朵朵琉璃瓦制作的屋顶犹如一片盛开的葵花。 开发商在开发这个小区之前已经花了大力,每一幢在设计时已经物有其主,提前融入了业主的个性理念,所以每一幢都形状各异,特别是每家的花园、小路、室外鱼池都形态纷呈,惹人眼目。每幢别墅之间都有不短的距离,有的是返朴归真,竹篱环拱,柴扉轻掩;有的注重环保,干脆用郁郁的冬青将自己的地盘团团围住。 ------------ 醉爱 第一部分(26) 当茉莉将车停到她的一方田地时,柳北桐下了车。他眺望着南湖的万顷碧波和远处蜿蜒如龙的山脉,深深吸了口气。 真是富人区啊,空气都和城里不一样。 房子分三层,一层是大客厅、健身房、车房。二层是几间卧室。三层是书房和一个开放的观景台。 一楼的大客厅足有80平米,钢琴放在南边的落地窗下,并不显着有多突出。柳北桐随手碰了几下琴键,优美的音乐立刻从他手下涌出。 茉莉把水放到茶几上,就静静地听了起来。这是她第二次听他弹琴了。上一次还是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一次,大家吃饭时哄着他弹过一次。她听的很仔细、很投入。 柳北桐除了在大学里弹过斯坦威,后来就没碰过。太棒了!音色一流、手感一流,高低音之间竟如此均衡,力度控制、延音效果都是一般琴无可比拟的…… 他弹了德彪西的夜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又即兴弹奏了他前段时间创作的《两地情思》,最后又弹了肖邦的幻想曲…… “你对这首曲子有印象吗?”他突然停下来问正在冥想的张茉莉。 “考我啊?”她若有所思。 “你听过这首曲子。” 柳北桐逗她。 “是不是那天在省城,徐老板的餐厅里放的那一首啊?”她眼睛望着天花板,认真地想着。 “哦?” 柳北桐有点惊讶。 `她拉着柳北桐的手把他带到三楼的一间书房。 那套音响并没引起柳北桐的注意,可那一排光盘架让柳北桐吃了一惊。至少有几百盘,而且都是原版。不少都出自国外一些大音乐公司。许多光盘柳北桐都没见过。张茉莉啊,你不光是漂亮性感啊,柳北桐真有些要对她刮目相待了,这些不要说都听过,就是把它们收集到也不容易啊。 柳北桐拿着几张光盘爱不释手:“精品啊,肖邦钢琴比赛的这张专集在美国才出来两个月,你这就有了。” “我可是一个收藏家。你喜欢就拿走吧!我姑姑在加拿大,她的几个孩子都在美国,你家女儿如果需要可直接给他们打电话。” “你很喜欢听钢琴?最喜欢谁的作品?喜欢哪位演奏家?” “想听真话?” “当然!” “我最喜欢的演奏家叫柳北桐,最喜欢他的《两地情思》。” “哎啊,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谁是你的情人啊,别忘了你的角色,你可是我的钢琴教师。”茉莉扑哧笑了。 她的女儿在省城舞蹈学校,“那一位”在东北。保姆刘姐在别墅后面的一间房子里忙活。诺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在“斯坦威”上不停地弹奏着,有些是钢琴曲,有些是他即兴发展的一些音乐主题,那些音乐里都牵扯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有音乐家的趣闻趣事,有他自己的创作体会、有女儿囡囡学琴时的故事、有他的老师和学生的教学细节……他边弹边讲,讲音乐是柳北桐的拿手好戏,几年前他曾经应邀到各大专院校讲授音乐欣赏,轰动一时呢。 茉莉光着脚,穿著一条肥大的休闲裤,盘腿做在钢琴边的地毯上,他说的这些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昂着头听的津津有味,还不断地刨根问底。 后来他又讲到了华彩的话题,他讲了许蕾那次的即兴表演,又把那段音乐凭记忆弹奏了一遍,特别描绘了后来的舞台效果。 “后来呢?” “后来那个节目就获得了一等奖。” “再后来呢?” 他把两只手一摊:“就没有什么啦。” “不对!再后来那女孩肯定爱上了你,你也就将计就计把她那个了……” “哎啊!你这个人太可怕,我们在谈音乐,你怎么胡扯呀。” “心虚了吧,好好,你继续谈……” 他们像多年没见的朋友一样交谈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 醉爱 第一部分(27) “啊,已经6点了,柳教授肚子饿扁了吧?刘姐,晚饭做好了吗?”她迅速地从地上爬起,到后边厨房去了。 晚饭是在三楼的大阳台上吃的,向西望去,暮色苍茫。大地、山脉、湖泊和这星星点点的别墅都披上了一层金辉。正值初秋时分,略带凉意的秋风携带着山里的松子香吹到脸上,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很是舒服。 一张小小的圆桌上摆着保姆刘姐弄的几个菜:木耳鸡蛋、红烧牛腩、粉肠调香菜……菜不多,挺清爽的。一瓶五粮液早已准备就绪,茉莉又从下面拿来一瓶洋酒。 “昨天报纸上讲,女人饮用白酒皮肤容易粗糙,今天我用红酒陪你。” “我也喝点红酒算了,最近酒又有点大。” “男人不要紧,你知道吗?你喝酒时最有魅力。” “好了,好了,别戏弄你辛苦的柳老师了,你知道他今天讲了多少话吗?” “好,今天你多吃少讲。敬你一杯拜师酒。”她用高脚杯倒了一杯白酒端了过来。 “太多了,你不怕我喝醉了发酒疯?” “不怕,我还有刘姐呢。喝掉。” 柳北桐发现她在刘姐面前一点都不忌讳他们之间的关系,茉莉那天居然当着她的面靠在柳北桐怀里。后来茉莉告诉他,刘姐是她老家的亲戚、是她的死党。那个女人40来岁的样子,眼睛小小的,一脸的忠诚。 “你知道,你哪里最迷人吗?”茉莉挑起眼角问柳北桐。 “他是饺子嘴。”刘姐居然不知深浅地衬了一句。 “什么是饺子嘴呀?” 柳北桐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刘姐哈哈笑了起来:“还是教授呢,连这都不懂,饺子嘴就是嘴唇线是饺子型,如果是女人都不要打唇线了。” “行了,行了!赶快弄热菜去吧。”茉莉把她支走了。 他们挽起手臂,喝了一杯交杯酒。 “我就是喜欢你的嘴、并不是因为是饺子型,而是它会哄人。”茉莉干脆坐在柳北桐腿上,眼睛很近的看着他的嘴。 “哄人不是假的吗?” “假的我也喜欢。‘那个人’你就是打死他,他都不会给你一句甜言蜜语。” 茉莉很少在他跟前提到“那个人”。 茉莉接着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着你与众不同。那次你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和他们不同。” “就因为这个喜欢我啊?” “还有,你那次一晚上没正眼看我一次。” “没看你也是优点啊?” 柳北桐真让她弄胡涂了。 “不看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很讨厌,一个是很喜欢。我知道,肯定不会是第一个原因。” “哦……” “还有,你那天喝这么多酒都没乱说,更说明你城府很深。” “为什么?” “你喜欢我啊,你想在我面前有个好形象啊!” 柳北桐不说话了,他在回忆那一次的情景,他和她确实没有交流什么。这真是一个太不一般的女人了。 “还记得那天你弹了一次钢琴吗?” “记得,好像是默克尔的《蝴蝶》吧?” “我不懂那是什么曲子,可你那天往那一坐,就把其它人镇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太与众不同了,要换个场合,我真想拥抱你,你的后背特性感……” “后背?性感?” 柳北桐有些胡涂了,女人的感受太奇怪了。 在那个圆圆的阳台上,他们就这样说着、喝着、吃着,时间在不觉之间流逝着。从下午2点,他们在一起已经呆了7个小时。 直到柳北桐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们才发现已经是晚上9点了。是筱晴的,只有她知道这个手机号。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家,有个老婆在家里等他。 “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朋友家,我们琢磨个东西(他常常把作品说成东西)。他这儿有不少国外的钢琴曲,我给咱囡囡复制几盘……” 柳北桐多少有些紧张。 ------------ 醉爱 第一部分(28) “又喝多吧?” “你闻出来了吗?再闻闻?有酒味吗?”他向电话里哈了几口气,须臾之间就恢复了正常,调侃是他屡战屡胜的武器。 “好了好了,我明天有课,我先睡了,你回来时轻点。” “ok”!老婆再见!”他对着话筒发出了一个接吻的声音。 沈默了一会的茉莉说话了:“你真会骗人,是不是男人都这样?” “别胡思乱想好吗?有时欺骗也是善意的。” “你以后会不会也这样骗我?” “怎么可能呢?想还想不够呢。” “别骗我好吗,我很敏感,我会很苦的。”这女人很感性,她的眼睛里立即就有些晶莹。 “别乱说了……” 柳北桐一把抱住了她,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月色如水,地阔天高。渐渐地,他们变成了两条蛇,相互缠绕着绞到了一起。肢体的交流也是一种语言,那种涌动在身体深处的渴望正在发出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柳北桐把她抱在怀里,饥渴地抚摩着她,后来他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二楼,她打开了最东面一扇关闭的门,这是一间装饰考究的卧室,床上铺着崭新的被单和卧具。 “我来吧,这是我的专利。” 柳北桐用他那双可以在钢琴上讲故事的手,精细的、一件一件地脱着茉莉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在卧室里那盏橙黄色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珠圆玉润、美妙绝伦的裸体出现了!她有点羞涩,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可其它地方却完全暴露无遗了。柳北桐眼神迷离了!上次在省城,他几乎什么也没看见。这次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那缎子一样光滑的皮肤。脖子、胳膊、乳房、肚子、大腿、脚……除了那暗红色的、小巧的乳头和两腿之间最隐秘处的一处毛发,竟是一片金黄色的缎子在微微颤动。 柳北桐慢慢镇定下来,他没有立即扑上去,而是调整了一下灯光,点着了一只烟,坐在床边的一只沙发上,细细地欣赏起来。 “愿意听我为你朗诵一首诗吗?” 他想起了几天前在报上看到的一首描写歌曲《茉莉花》的小诗。 “千载诗人无眼,只道此种凡花。 金牛山下歌一曲,唱彻海角与天涯。芬芳人人夸。 曾经流落村野,终成乐苑奇葩……” 茉莉捂住脸,没有任何动静。 当他终于丢掉手里的香烟,用手来掰开茉莉捂住脸的手,只见茉莉美目紧合,微微张开嘴,紧张的呼吸:“你在看什么?脸皮真厚……” “别着急,我来了。” 他迅速地脱光自己的衣服,教授又一次变成了野兽。 九 真正的秋天很快就来了。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尹团给柳北桐打来电话:“明天我们是不是组织一次自助旅游,前面一段时间大家都够辛苦的,到马陵山看红叶去怎么样?” 这种活动他们曾经搞过一次,上次是到中州附近的皇藏峪去的,那里的景色的确不错,特别是野蘑菇炖山鸡让大家饱了口福,那次大家玩得挺尽兴的。唯一的遗憾是文联的赵见把自己的老婆带去了,酒业公司的苏总、师大的刘易和尹团都有些小尴尬,因为他们都带一个女朋友,这么一拨人坐在一起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开个玩笑都不太方便。后来大家把赵见好好的搡弄了一顿。 柳北桐有点幸灾乐祸,他那次是一个人去的。一是因为他这方面比较谨慎,另外他那时的确没有女的可带。苏总的女朋友么妹、尹团的女朋友路路都是圈子里很熟的了。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多,只要不是很公家的场合,她们经常来。这几个女人个个都是半斤白酒的量,在酒场上能说会劝,很是热情。她们都叫柳北桐“桐哥”,柳北桐喝酒以后也经常给她们开玩笑。 电话联系的时候,大家总是很含蓄地说:“带吗?有新的吗?”这些事情只能心照不宣,有时哪位突然带了一位新的,大家绝不会提老的。当然,关系分很多种,有的的确是一般关系,大家开起玩笑来就比较文雅。 ------------ 醉爱 第一部分(29) 刘易的一位山东的朋友那次到这来,说他们那边把这种现象叫“汇窝子”,够难听的,可也挺形象。 柳北桐这个朋友圈都是各路能人,平时各忙各的。把他们弄到一起的媒介就是酒。筱晴常说他们是酒肉朋友也不是没有道理。酒量不同,酒后的表现也不同。苏总喝完酒是必去按摩、尹团喝完就直接去了牌场。刘易喝完酒爱闹事,大家都叫他是“酒乱子”,不是和服务员闹就是和别人争事,好几次了。不是尹团总护着他,大家已经准备弹劾他了。柳北桐喝酒后爱和别人海阔天空的聊,那是他最有灵感的时候,本来口才就好,二两酒一下肚更成了神聊。 本来柳北桐这个星期想吃两天苦,把他构思的一个器乐曲《汉魂》的框架弄出来的。他虽然每周都有几次酒,有时甚至还喝的很多。但他还是在业务上比较用功的,他常说酒是好东西,但不能玩物丧志,要有所附丽。他在电话里和尹团解释半天,就快回绝成功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是扬州一丁的,他明天要带着杜娟到中州来,和尹团不谋而合,要到马陵山看红叶。 人算不如天算。 马陵山在中州下面的一个县城里,距中州大概有60多公里。这么近的风景区,柳北桐还真的没去过。 他决定去以后的第一个考虑的问题就是茉莉。他原来答应她明天晚上到迪欧喝咖啡的。如果带她去马陵山就意味着向大家招供,那些人精肯定瞒不了。如果不带她去,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他想了想,就拨了她的电话。 “喂,882吗?”他每一次打电话都是这样开始。 “你好!881。”茉莉的语言有时也很逗。 “明天我那一帮子狐朋狗友要去马陵山。” “你什么意思?爽约?还是邀请我同行,或者是想用车?” “想征求你的意见,你和他们不太熟,而且还有两个扬州的朋友……” “我不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去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 “嘟……”她把电话挂了。 柳北桐看着手里的电话愣了半天,这女人脾气还真不小。累不累啊,瞒着筱晴、哄着茉莉,还要在那帮人面前演……他突然感到有些委屈。 “嘟……”电话响了!是9638882。 “生气了?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带我去怕有影响,不带我去怕我生气,其实心里又特想和我在一起?”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啊。” 柳北桐扑哧笑了出来。 “这样。明天我开车去接你扬州的朋友和你,到了马陵山就给大家说借了辆车,我是司机。你对我客气点不就完了。” “你真是个天才。” “天才?和你在一起,我永远是傻瓜……我想你了。” 那天茉莉打扮的真像个专业司机。脚上是一双休闲鞋,那件鱼白色的衬衫束在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里,外面是一件别致的迷彩外衣,头上还带一个很神气的旅游帽。 柳北桐是这样给一丁和杜娟介绍她的:“小张,在银行工作。你们老远来了,不弄辆好车说不过去。” 一丁直说谢谢,谢谢,他和茉莉握手的时候,两个眼睛贼亮贼亮的。杜娟也是个人精,不断会意地看着柳北桐笑,还给一丁递着眼色。柳北桐和茉莉心里明白,只能接着往下演。 柳北桐和一丁上楼拿相机的工夫,杜娟已经和茉莉熟成一片了。 “你们坐后面,我在前面和张姐聊天。” 那天天气有点阴,别克车在中州郊外的高速公路上疾驶着。出城以后茉莉就打开了车里的音响,又是肖邦。 杜娟一脸羡慕的表情,一路上嘴就没有停,不断称赞茉莉漂亮、皮肤好、风度好、开车技术好,车子好。柳北桐从车前的镜子里可以看到茉莉的表情,她在众人面前几乎永远是这个表情,那是一种淡淡的、含蓄的、安静的、有意味的笑,这是她最美的时候。一个女人的魅力原来就在这里,柳北桐突然明白蒙娜丽莎的微笑为什么风靡全世界了。女人是不适合张狂的,所谓性感就是这种含蓄和距离感了,哪怕是装的。 ------------ 醉爱 第一部分(30) 一丁那天有点阴沉,没说什么,但柳北桐明白这小子被镇住了。他一定在后悔自己以前对柳北桐的谆谆教导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车到了马陵山森林保护区门口,柳北桐一眼就看到了歌剧团的那辆中型面包车和苏总那辆灰色的奥迪,车前男男女女站了10几号人,尹团已经看到了他们的车,他像酒店门口的门卫一样做着指挥停车的动作,大家都在向他们招手。 人太多,柳北桐就没再一一介绍,只是把一丁介绍给了老尹,一行人就上山了。几个男人走在前,杜娟挎着茉莉和么妹、路路还有一个赵见带来的女孩走在后面。 尹团悄悄地说:“你说咱还混啥,带来一群女人长得都不如那个司机。” 苏总说:“那个司机是谁啊?北桐想一鸣惊人吧?” 一丁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豪车靓女,桐哥是不是把车展会上的车和车模一起借过来用了?” 师大的刘易涎着脸说:“桐哥,你再不承认,兄弟就和她过招了?” 老尹说话了:“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马子不能骑,下边一句是什么?”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了:“不骑白不骑。” 柳北桐:“都对我来是不是,刚见面就开涮是不是?” 一群坏小子突然大笑起来。 柳北桐发现了自己的幼稚,他的那点心思在这群经验丰富的老手面前,雕虫小计而已。 那天的旅游确实有点意思,一个个来自不同家庭的男男女女,在一个世外桃源相聚了,既不像同学聚会,也不像单位旅游,更不像家庭自助游。在这个风景秀丽、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却突然有些放不开的感觉。柳北桐那天很尴尬,心里挺乱,真可谓君子不像君子,小人不像小人了。 茉莉的感觉远比柳北桐好,她和那个杜娟简直像亲姐妹,卿卿我我,挎着手,那几个反而有些拘束,喧宾夺主喽。 马陵山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山谷之间有一条深涧。碧绿如蓝,深达70米,如果在南方发达地区,定是一个旅游赚钱的风水宝地。山并不高,却风景秀丽、曲径通幽、变化多端。那满山的红叶竟是各种不同的红,有鲜艳如血的红,淡嫩如蛋黄的红,紫红、橙红……有点让人目不暇接了。大家纷纷照相留念,女士们渐渐脱离羞涩腼腆之状。 山上有一个不大的庙,门口有两棵遮天蔽日的老樟树,密密匝匝的树叶,巨大的树冠,都给这庙平添了几分深幽神圣的气氛。 那树下自有牌子一块:公母树,左边为公,右为母。主树干相隔16米,枝干已在空中相连。传说此树由明朝刘堂太守上任时,为自己和爱妾靖仪所种,自今已有1000年光阴。 公母树前有一个很大的香台,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烧香跪拜。不少是很年轻的情侣。一位和尚在香台边卖香边念念有词: “马陵公母树,灵验你一路。拜一拜,一分爱。拜二拜,牵手爱。拜三拜,天长地久爱。” 他们这一群游客看到这个阵势,有些面面相觑。平时喝酒时的狂放都不见了,那些插科打诨的语言也不见踪影。 首先上场的是扬州的二位,大家和这二位新朋友不熟,只知道他们是柳北桐的朋友,他们也就没有任何负担。那个杜娟一脸的虔诚,一丁是勉强被她拉过去的,嘴里还嘟囔着:“都是假的,不能信的。” 柳北桐心里明白,这小子说不定感情又有什么变化,“痴心女子负心汉”一点都不错。 那么你呢,你敢和茉莉齐拜吗? 一丁他们一跪到那里,大家就合着和尚的节奏跟着一起念起来: “马陵公母树,灵验你一路。拜一拜,一分爱。拜二拜,牵手爱。拜三拜,天长地久爱。” 苏总勇敢地站了出来,拉着么妹率先拜了。他们是跪拜的,么妹站起来后,眼睛里都是泪。 柳北桐和苏天明是中学同学,对他和幺妹的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20多年前,他们在一个厂,苏天明是车间的团支部书记。两人18岁就恋爱了,么妹的爸爸是市建委主任,现在看也就是个处级干部,但苏天明的爹只是一个小厂的供销科科长。她家里认为不是门当户对,死活不同意。迅速地把女儿从工厂调到了市工商局,又逼着女儿嫁给了一个师范学院毕业的大学生。 ------------ 醉爱 第一部分(31) 么妹结婚不到一个月,苏天明就迅速地在自己的工厂里找了一个。那个女人叫刘海霞,是老酒厂的一个保管员,离过一次婚,比苏天明大好几岁,结婚时没有人不为苏天明叫亏,人家都找个老婆,你却找了个娘。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你急得啥? 苏天明那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情种,他的理论是他不结婚么妹永远不会安心,除了么妹他永远不会再爱上别人,所以娶不到么妹娶谁都是一样的。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到十年,他俩的情况就掉了个个。那个教授的儿子结婚5年后因猥亵女学生被判了刑,建委主任一家人都傻了眼。离婚后,么妹一个人带着儿子熬日子。 苏天明却一路顺风,青云直上。从车间主任做起,副厂长、厂长、公司副经理、经理,现在已经是中州市最大的酒业公司的老总了。这几年在外面成天花天酒地,也做了不少埋汰事,但就两件事始终不渝,一个是刘海霞,那是他的老婆、他孩子的娘。另一个就是么妹,那是他的青春、他的初恋。他常常在柳北桐面前拿自己开涮,说他是“一个办证的,一个固定的,其它都是一次性的。”他有两个老婆的事情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他们的关系包括苏天明的老婆、么妹的父母都心知肚明,但苏总就是苏总,处理这个问题绝对有天赋。那边刚把老婆孩子送上了去武夷山的旅行团,这边就带着么妹去了新加坡。 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下来了。筱晴经常在背后骂苏天明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这样处理感情呢。柳北桐劝她说天下男人一般黑,只有你的男人例外。筱晴说那当然了,我是什么眼光啊。 柳北桐那天有点神不守舍,他偷瞅了一下茉莉,她正在那边若无其事地给路路照相。这个人和其它女人有一种天生融合的本领,但男人要想接近她却很难。她不停地变换着照相的角度,把路路逗得直乐。这边的几个男人思想也不专心了,眼睛也望了过去,特别是一丁,可能早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也难怪,茉莉的每一个姿势都变幻出不同的曲线,有点让人眼花缭乱了。 柳北桐心怦怦跳着,躲避着那些家伙意味深长的眼光。 那天中午是在一家叫做杏花村的酒店吃的饭,苏总和尹团抢着做东,他们都是单位一把,有签字权,其它人就没和他们争。那天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从庙那边过来,平时很能放的开的路路和么妹都像蔫了似的不太吱声,茉莉和大家不熟悉,也就静静地坐子柳北桐的对面,杜娟那天开始是和一丁坐在一起,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和别人换了位子,坐到了茉莉身边。 开场还是老尹。 他是舞蹈出身,又学过舞美、戏曲,还说过相声,是个杂家,但的确是个人才,如果不是受学历限制和那一个改不掉的嗜好――垒长城,现在很难说不是局长。 上次省艺术节他创作了一个描写屈原的双人舞《橘颂》,请柳北桐作曲,柳北桐坐在歌剧团排练厅的一角,看老尹给那两个演员排练,动作已经有了雏形,还没有音乐,老尹拿着无线话筒在旁边不断地说和哼,天知道他都唱了什么,但嘴里那声音的感情、节奏、轻重缓急和那两个演员的舞姿却那样协调。他的意思实际上很简单,就是让演员把他设计的动作连贯起来,让柳北桐有个第一印象。 可结束后,首先鼓掌的就是柳北桐,他在为老尹鼓掌、为老尹的即兴伴奏鼓掌。他说老尹也许没有学过音乐,甚至不太识谱,但是他真正懂得音乐、真正能触摸到音乐深层次的东西,这是天生的,他深谙音乐舞蹈那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把老尹的即兴伴奏(有些是在念),录了下来,只用一夜的时间就谱出了《橘颂》长达8分钟的音乐。当他第二天把音乐用钢琴弹给尹团和演员听时,他们都愣了。这些气势恢弘、大气磅礴的音乐和他们的舞蹈创意浑然一体,特别是屈原和婵娟生死相别的那段感情戏,音乐几乎是如泣如诉。老尹很激动,立刻就在钢琴边跳起来了。柳北桐很坦然地给大家说这是他和老尹两人的创作,没有他那些即兴的哼和念,就不会产生这段音乐。 ------------ 醉爱 第一部分(32) 最后在节目单上,作曲者写的是:柳北桐、尹天一。 老尹说你玩笑开大了。柳北桐告诉他,音乐最高的境界就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华彦君并不识谱,却创作了举世闻名的二泉映月。关键是他特殊的艺术感受和独特的创造力。技术在艺术创作中是重要的,但关键的时候,艺术的感觉起着决定的作用。 后来,这个节目到省里参加省级调演,获得了创作一等奖。 尹天一是个高个子,脸型瘦削,一个很洋气的鹰勾鼻子。不少人说他像濮存昕,但他又比濮存昕多了几分威武。老尹对朋友豪爽大度,再加上他那过人的酒量和天生的幽默,在他们这个朋友圈子里,在那个美女如云的歌剧团里,他活得潇洒自如、如鱼入水。他身边经常出现的几位大家都很熟悉,像路路、吕静、白小鸥等,但他几乎和任何一个都保持一般关系,身边陪吃饭的漂亮女人走马灯的换,看起来对他都是一往情深,但没见过他对谁用过心,除了调侃就是玩笑,他很少跟女人动真的。 上次大家在芙蓉火锅聚会,白小鸥喝多了,对老尹嘻笑怒骂,当着一桌人趴在老尹身上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还不断地抢酒喝,最后醉倒在餐厅的沙发上。那个女人是京剧团的二号女主角,前年离了婚,一个人住在离芙蓉火锅城不远的金达小区。 大家都像悟出什么似的,“忽悠”老尹把她弄回家――还会意地给他挤眉弄眼。可不到20分钟,大家准备散席的时候,他一身白灰,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白小鸥一个人住6楼,他把烂醉如泥的她架到楼上,6层楼楼梯上、墙上多少年的老灰都让他蹭干净了。他帮助她开开门,把她弄进去,就迅速撤了。 刘易说老尹你可以,坐怀不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吧。老尹瞪着眼说:“可以什么,这娘们的儿马上戏校舞蹈班毕业,想进团,可今年一个名额都没有。我不能没给人家儿子办成事,却提前把人家娘办了吧?”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他有时说话就这么粗、这么直,经常出语惊人让人不知所措,让人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男人女人都喜欢他。 那天他是这样开场的:“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有位伟人说过:‘我们都是来自不同家庭,为了一个快乐的革命目标,爬到马陵山来了。’大家猜猜那位伟人是谁?” 大家大笑,茉莉也捂住嘴,趴在杜娟肩膀上笑,气氛立刻变得松弛热烈起来。 “就是鄙人。今天有几位新朋友,允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姓尹,外号饮不倒。就是饮酒我永远都饮不倒,最近我得了一种病,去医院查了不少项目,医生最后问我到底想查啥?” 大家包括柳北桐都没太听懂,最近没听他说过这茬子事啊。 “我对医生说,我想查查,为什么我无论喝多少酒都不醉?我好好苦恼啊,这不是很浪费钱吗?” 大家又一次大笑,杜娟和茉莉笑的最厉害,他们也许没太见过这样的人。 “开场白长了点吧?是不是先喝起来?”刘易已经沉不住气了。 “开喝开喝。”几位男士齐声附和。 苏总打开的是他从河北出差带来的恒山原酒,67度。打开酒瓶,香气袭人。 大家都站了起来,女士们每个人也都倒了一小杯马陵山的绿豆烧。 “第一杯为了什么?”王总问大家。 “为了那两棵公母树。”老尹反应绝快,妙语连珠。 大家在笑声中举杯,柳北桐看到茉莉眼睛里那一瞬而过、意味深长的东西。 那酒喝到嘴里,一股暖流从喉咙自上而下,通过喉管,直流胃囊。 “今天我上车迟到了,自罚6杯。”刘易不能闻酒,已经欲罢不能。 大家大笑。 老尹一看刘易开始耍蛮,又开始出主意了:“喝酒不难,要喝出品位,喝出文化就不易了,我建议今天喝出点花样来,大家有什么建议?” ------------ 醉爱 第一部分(33) 柳北桐正担心有人酗酒,接着说:“这样,我们每个人说一句和酒有关系的成语或诗词,说不出来的罚酒一杯,能说出整段和典故的,有权罚在座的某人一杯。如果能唱一段和酒有关系的歌,享受上述待遇。” “好!我先来。”赵见说话了,他带来的那个女孩一看就是他的学生,他们绝对只是一般关系,他想趁机露一小手。 赵见是声乐出身,有一副亮如铜钟的好嗓子。他很夸张地运了运嗓子: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让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好!大家一片掌声。 赵见满脸得意:“我可以罚哪位酒了吧?”他把眼睛盯在他身边的女孩身上。 苏天明附在柳北桐耳边说:“这小子有心计。” 果然,赵见端起酒,递给那个女孩。 那女孩倒也痛快,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掌声。 柳北桐认识那个女孩,她参加过市里组织的声乐大赛。好像叫王冰,大概20多岁。这一桌大概就这一个是个未婚的,赵见这小子够毒的。 女孩站了起来:“今天能和各位老师在一起,我很荣幸。我想不起什么诗,就唱几句吧。” “举杯吧朋友,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候……”闫维文的歌让她唱的字正腔圆,韵味十足。 大家一阵掌声。 她端起酒,走到柳北桐旁边:“柳老师,这杯酒我应该敬你,不知你还认识我吗?我唱过你写的歌。” “你叫王冰吧?唱过我写的歌?有点记不起来了。” “去年国庆节,在矿务局礼堂合唱比赛,我领唱的《矿工的妻子》,那首歌特优美,我早就认识你了,特别崇拜你。” “言重了,言重了。谢谢你。”柳北桐很痛快,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老尹几个在相互递着眼色,看着赵见坏笑。 放下酒杯,柳北桐发现茉莉给他攮了攮鼻,这种怪怪的暗示让柳北桐心里一阵温暖。 柳北桐说:“主意是我出的,我就不罚谁酒了。我也来首诗吧。” “将进酒,莫停杯。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老尹插话了:“行了,都让你说完了,下边不就更难了。我来接: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苏天明又往下接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家一阵掌声。 接着下面是一丁,柳北桐知道他的诗词功底,肯定精彩。 果然,一丁与众不同。 他那一口扬州普通话很有韵味: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大家哄着说这句和酒没关系。 一丁说:“看你们这样喝酒,我好好害怕,所以对李清照的《声声慢》稍加改动―― “白酒更兼啤酒,到黄昏、杯杯盏盏。这次第,怎一个、喝字了得。” 一阵喝彩。 他们常把酒场分为五个阶段“轻声细语、甜言蜜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不言不语。” 那天一二节确实很文雅、愉快。几位女士也有上乘表现。么妹说的是曹操煮酒论英雄。路路说的是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到茉莉的时候柳北桐真有些为她担心,因为越往后越难说。 路路说完的时候,尹团很严肃地说话了:“这位漂亮的司机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人家还要开车,万一说错了,就不必喝了吧。” 他话音未落,茉莉已经说出来了:“武松醉打蒋门神。” 大家一阵大笑,是笑老尹的――套瓷不成功。特别是路路,一脸的幸灾乐祸。 酒一盖脸,所有的拘谨、陌生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到了第三节,大家乱七八糟地互相开始敬的时候,柳北桐就发现刘易有点醉了,他不停地要和茉莉喝,大家都说人家司机要开车,不能喝。他就是不听,后来他干脆说小张咱初次见面,你只要喝一杯,我就喝十杯。 ------------ 醉爱 第一部分(34) 柳北桐当时就想,这小子完了!一杯对一杯他也不一定是茉莉的对手。但嘴里仍然在说算了算了,你十杯没事,她一杯可能就要坏事。小张,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喝,你自己掌握吧。 茉莉微显娇态和腼腆,还是用她那沙沙的、位置特别靠前的声音说:“刘大哥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喝一杯,但你不用喝十杯,这酒度数太高,你就喝一杯吧。”她端起面前的酒杯,皱着眉头,像喝药一样痛苦地喝了。 刘易显然已经喝多了,竟然说:“承蒙张小姐这么给面子,我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拿起酒瓶呼呼往茶杯里倒了大半杯,端起来一饮而进。那动作之快,老尹、苏总想夺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杯下去,他立刻就打晃了,嘴里嘟嘟囔囔:“桐哥不义气,这么好的妹妹……也不正式介绍介绍……” 大家都了解他喝酒的水平,有人说他喝完酒从来不知道吃的什么热菜,因为头菜上来之前他已经醉了。 刘易在师大音乐系教二胡,人很直爽义气,就是掌握不好酒量,逢酒必醉。喝醉了还经常乱说话,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上次他们系里主任组阁,刘易教龄职称条件都够,自己也想进步进步,就请了那位姓杜的主任吃了一次饭。柳北桐、老尹他们这一伙几乎都去了,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为他“架”的。他开始还表现不错,挺谦虚。后来慢慢放开了,说话开始变味,大家赶快递眼色。老尹说今天大家都喝不少了,是不是就这样?但这时已经晚了,他瞪着眼睛说今天是我请客,你怎么说结束?喝!他又逼着大家喝了两个大满贯。结束时,他坐在椅子上不愿起来,最后大家好歹把他劝起来了。他已经开始发蛮,居然对那位杜主任说:“你……听着,你要是不让我当副主任……你这个主任也别想当好。” 大家一起说他喝多瞎说了,柳北桐赶快给杜主任解释,但一切都晚了。那个杜主任上车时给老尹说:“这个人不管乎。” 那天是老尹结的账,他一边付钱一边给柳北桐说:“今天叫什么事,哎!还是那句话,人是好人,酒不是个东西。” 实际上,那天大家挺愉快的。但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又多出了一场戏。主角就是那位省城来的的杜娟小姐。 女士那天喝的是马陵山出的绿豆烧。那酒颜色是绿的,喝起来是甜的,但实际上30多度,给人以假象。第一个上当的就是杜娟小姐,那天她特别兴奋,尹哥、桐哥、苏哥、路姐、张姐喊的贼顺,宴会不到一个小时,她拿那个绿豆烧给每个人都干了,柳北桐赶快给一丁使眼色,可一丁那天一直不太说话,思想不集中。大家见过的海量的女的多了,谁也没在意,可杜娟说醉就醉了。 也巧,正在那时一丁的传呼响了,一丁很紧张地关传呼。杜娟扑过去就抢,一丁坚决不给他看,两人撕打起来。后来她终于拿到传呼时,一丁已经把信息给删掉了。 大家故意大声说话,装没看见。可杜娟已经摇摇晃晃地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 “尹哥、桐哥、苏哥、路姐、张姐……你们都是好人,我敬你们一杯。这个人是谁?我不认识他……”她把手指着一丁。 “你喝多了,别瞎说!”一丁有些恼火,平时都让着她,可今天杜鹃实在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丁热草是个大坏蛋,是个骗子。”她一扬手,竟给了丁热草一个耳光。 大家都愣了。 “我要在你最好的朋友面前揭穿你!”已经喝醉了的杜鹃趴在茉莉的身上就哭了起来。 路路、么妹、茉莉几个一起上,把她架到隔壁房间去了。 柳北桐把一丁拉到外面说:“别装懵,怎么回事?” 潇洒的一丁那天一脸不是一脸:“他妈的,臭娘们今天搅局了。桐哥,对不起了。这娘们最近有病,非他妈要我离婚,我他妈儿子都两岁了,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再说她和我老婆又是好朋友,怎么这么不讲究呢?原来带她出来想散散心,做做她的工作,还没来得及,她就发作了,她是借酒发疯。” ------------ 醉爱 第一部分(35) “我看你小子有点逻辑混乱,刚才是谁的传呼?” “我老婆的,她最近也敏感的不得了,死盯着我,妈的最近我的心情坏透了。” 柳北桐没有再说什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弥漫了他的心境。 ------------ 醉爱 第二部分(1) 十 在认识张茉莉之前,柳北桐一直认为人一辈子只能爱一次。 他17岁就和筱晴谈恋爱,第一次写情书、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懂得性,都是和筱晴。他们手拉着手,一页一页读完了爱情这本既通俗又深奥的大书。 他第一次产生欲念是在电影院,那时他们都在上高中。 电影票是柳北桐的一位男同学给他的,那位同学叫庄小平,和他们同届不同班,住在他们那个大院附近的电业局宿舍。庄小平看上了常在筱晴身边的一位女同学,但一直是隔山隔水,抖抖的不敢表达。那年淮海堂上演内部电影《山本五十六》,票紧张得要命,他通过他当电厂厂长的父亲搞来四张,请柳北桐、筱晴还有那位女同学一起前往,那时能看到内部电影不光是过把瘾,简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筱晴把票给那位高二的女同学时,她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也就欣然答应了。 他们三个到电影院是才发现庄小平已经把座位精心安排好了,两个女生的票在中间,柳北桐的在筱晴一边,庄小平自己已经坐好了,就在那女同学一边。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这么开放,柳北桐和筱晴一个院子住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和她看电影。 那是个夏天,两个女孩子都穿的裙子,影院里面的椅子又很窄,不免就有些身体接触。再加上那部电影又有一点点刺激,在漆黑的影院里,老实的柳北桐也不老实了,那腿不由自主地就和筱晴裸着的小腿靠在一起了,令他兴奋的是,这个高傲的筱晴居然没有回避。他的心怦怦跳着,腿越靠越紧,手试着试着也就摸到了她大腿上,那筱晴不光没有反对,还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掐着。那不像是阻碍,倒像是鼓励。他全身血液沸腾、神迷意乱,急促地和她耳语,我们出去吧?我们出去吧?筱晴压低声音说你先走,你先走,在门口等我。 他们出了影院的大门,就径直进了旁边的一个马路公园,在一个黑黑的墙角边,他们四周瞅了瞅,就很饥渴地拥抱了,柳北桐第一次发现女孩的胸脯这么大、这么软。那次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很慌忙,也很笨拙。筱晴说你的嘴里怎么有点咸,他说我晚上吃的盐豆子。筱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他说我也不知道今晚会是这样,我下次不吃了。筱晴说你美死了,没有下次了……但从那次以后,他们就再也离不开这些事了。 后来才知道,那女生看见他们走了,以为是个局,自己也走了。最后只剩下庄小平坐那看,哎!那小子惨了!那电影演的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恼死柳北桐了! 上大学期间,柳北桐在省城艺术学院就读,筱晴在家乡的中州师范学院。正是青春萌动时,整个音乐系就数柳北桐的信最多,他们几乎每星期都要通两封信。有时到了时间信没来,柳北桐会象丢了魂一样神不守舍。那时没有电话、传呼,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鸿雁双飞的书信,班级里的那个负责发信的同学就是他的精神之柱、他的释迦牟尼。 中州市和省城其实只有不到400公里的路程,现在的交通条件也就是4个小时的路。那时不行,经济条件、学校纪律都不允许,想死筱晴也只能“干烤”。 大二那年国庆节,学校放了3天假。柳北桐没给筱晴说就回了中州市,想给他的阿晴一个意外的惊喜,可到了家才知道筱晴去连云港见习去了。柳北桐几乎没和爸妈说几句话,在家里没呆一小时,就上了去连云港的火车。那时火车特慢,每一个小站都要停,从省城到家就慢腾腾地走了8个小时,从家到连云港又是8个小时,当他到了新浦,找到筱晴实习的那个中学时,已经是夜里11点钟。看门的老大爷把他带到筱晴的住处时,他风尘仆仆,脸上脏兮兮,衣服皱巴巴。筱晴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眼睛瞪得老大,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他在连云港呆了两天,筱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那个小旅馆好像叫东方红旅社,很小、很简陋,每个房间除了四张硬板床之外就只有几个盆架子了。可服务员仍像防贼一样监视着住客。每天到了晚上10点,服务员就挨个房间赶人,不在这里住的人必须离开。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拥抱和接吻,其它方面一事无成。 ------------ 醉爱 第二部分(2) 其实,高档一点的旅馆筱晴实习的学校附近就有,但他们住不起。两个穷学生,口袋里就那几块钱。 临走那天他们到了虚沟的大海边,天色已凉,曾经喧闹的海滨浴场杳无人迹。筱晴摸着他脸上的青春豆说:“你是不是特想那个,我给你……” 柳北桐激动地有些哆嗦:“行吗……你别后悔?” “傻瓜……我不行了,我真的被你感动了。”筱晴扑到了他的怀里。 就在那片海湾、那块礁石下,天地为媒,大海作证,他们有了第一次。从第一次拥抱接吻到这一次实质性的突破,他们经历了三年多的探索。 回到学校,系里教他配器的那位省城张老师听说他三天内回了中州、去了连云港,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妈呀,真是不得了啊,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得了啊。” 他们之间也经常争吵,筱晴从上中学就是公认的校花,在家里又是老小,父母老师都特宠她,她从小就特霸道。有一次他们到无锡去玩,不知因为什么筱晴生了气,他正在太湖边给她照相,她突然说不照了,我要回家。说完转脸就走。柳北桐在后面追,你为什么生气,你总要说个理由吧,我哪里不对你可以说啊。筱晴绷个脸不理他。柳北桐手足无措,看着越走越远的筱晴,一个大男人蹲在湖边就哭,弄得不少游人不花钱看了场戏。 柳北桐到他们结婚以后才知道她那次生气的原因――她来例假了,她看谁烦谁。 尽管如此,柳北桐从内心深处对她仍有一种深深的依恋,从精神到肉体都离不开她。漫长的5年恋爱,他们闹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柳北桐失败而告终。 那一次放暑假,筱晴和他在他家里吵架,筱晴对柳北桐的母亲有意见,正在滔滔不绝地数落她,恰好他母亲回来了,在外面听了个全过程。还没过门就这么厉害,将来那日子怎么过!柳北桐的母亲为此气了一场病。那次柳北桐态度比较强硬,一定坚持让筱晴给母亲赔礼。他们闹了一个星期后谁也没说服谁,决定分手。 一瓶红酒,两个小菜。在筱晴姐姐那个经常没有人的家里,他们对几年的感情进行了盘点,认为两人性格有差异,决定分手。喝完酒、吃完菜、说完话、掉完眼泪后,又最后上了一次床。 晚上回到家,柳北桐却撑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全是筱晴的好处,这时他才发现他在灵魂和肉体上早和筱晴长到一起了,要真和她分手,他的心就只有一半了、他的身体也不健全了。那整整一个晚上,他不吃不喝,就那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夜里11点钟,他终于做出决定――妥协! 他连夜赶到筱晴家,抱着她就哭:“我离不开你,随便你怎么样吧,我不能和你分开。”筱晴很冷静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如果超过今夜,你后悔也没用了。” 大学期间,柳北桐是他们那一班学习最好的,人又长的白皙俊俏、温文尔雅,特别是到了冬天,那条长长的围巾围在筱晴妈给他套的便棉袄上,别有一番风采,不少女同学对他有好感。但是一个班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又特别痴情,暗恋他的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大三的时候,他为比他低一届的一位打扬琴的女同学写了一首扬琴独奏曲《春雨》,那女孩演奏这首曲子在省里获了奖,为了表示感谢,请他在省城大三元饭店吃了顿饭。那女孩长的一般,但特别丰满,特别是那一对乳房,一打扬琴,上下翻滚。班里的男同学背后都叫她“大波”。柳北桐平时不太跟女同学来往,但那次他去了,一个原因是那段时间他比较清闲,另外他知道“大波”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她有男朋友了,在苏州上大学。 吃完饭,“大波”说想走走。他们从鼓楼那边顺着北京西路一路过来,那条路幽静极了,两边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接到了一起,整个路像一个宽大的走廊。大波过了鼓楼就搀着他的膀子,大大的“波”就紧紧地挤在他的胳膊上。柳北桐心怦怦直跳,嘴上却说“我有女朋友了。”大波说:“我也有男朋友了,有什么关系,他们都不在省城啊。”就在省委大门附近,他们就糊里胡涂地拥抱了,柳北桐一边吻着她,一边死命地揉着那一对大球,他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胸罩怎么都摸不到扣,大波说:“笨蛋,在后边。” ------------ 醉爱 第二部分(3) 那个晚上, 两个想解渴的苟且之徒除了一阵慌乱之外,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柳北桐第二天后悔万分,感到自己很丑恶,他对不起他的阿晴。他立刻就给筱晴写了一封忏悔书,坦白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这只是生理的冲动,不是爱,但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再纯洁,我亵渎了我们的感情,你随便处置吧……”阿晴的信只隔了一天就来了,她的大度让柳北桐感激涕伶:“只要你不在感情上背叛我,我能原谅你,是不是撑不住了?我星期天到省城。” 阿晴果然不食言,周六的晚上到了省城。柳北桐陪着她玩了中山陵、紫金山、灵谷寺。吃了省城的盐水鸭、烧鹅,喝了有名的鸭血粉丝汤……在音乐台那片草坪上,他们山盟海誓,永不背叛。柳北桐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生活费,在草场门一家旅馆包了一间房,他们疯狂做爱,两天就做了四次。阿晴的那次“探班”,解除了柳北桐心理和生理的所有压力。 柳北桐心如明镜,激情满怀。筱晴走后,他写了不少诗寄给他的阿晴,其中一首是:“为什么疲惫的双脚,把我们带到了家具柜台。为什么理智又让我们匆匆离开。” 他和筱晴都想结婚了。 他们两个是1982年同时毕业的。同年国庆节他们就结了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筱晴常用这首诗来形容他们近20年的感情历程。 有人说爱的激情只有18个月,激情过后就只有亲情了。柳北桐和阿晴婚前谈了6年恋爱,风风雨雨,一直是两地分隔。鸿雁传书,一直是激情满怀。 结婚以后,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几乎立刻成为了过去。他们立刻进入生存的现实。生孩子、培养孩子、熬职称、赚钱,他们齐心协力,开始了他们的奋斗。筱晴楞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好高婺远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典型过日子的贤妻良母。十几年就这样过来了,他们为了这个小家同心协力、风雨兼程。在柳北桐工作的文艺圈里,可以说是美女如云,但柳北桐从来没对谁动过心,他和筱晴是公认的郎才女貌、模范夫妻。 过日子就是过日子,那种青春浪漫、风花雪月的事情早已成为遥远的“城南旧事。” 嗨!那都是十几年的事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40岁的自己还会恋爱,不相信自己那单薄的身体深处还储蓄着如此充沛的激情。“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他居然会很突然地爱上一个圈外的女人。 十一 柳北桐每周到茉莉家给她上一次钢琴课。 他教过许多学生,但像茉莉这样的成人学生还是第一位。 第一节课,他们就写了一个君子协定:上课时不准走神,不能拥抱和接吻。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二者不可混淆,要认真教学。 第二条是茉莉坚持的,她说这叫严肃认真。学生要交学费,每节课100元,每次交10节课的。她如果做的不好,希望柳老师也在谱子上画圈,超过三个圈,罚多交学费一次。柳北桐曾经无意之中说过囡囡在上海学琴的事,她居然记住了。 柳北桐给她画了一张大大的键盘音位图,挂在斯坦威钢琴对面的墙上。五线谱都标在键盘每一个音的下面,柳北桐让她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它背下来,高中低音的五线谱表,88个音位,谈何容易。柳北桐此举也是想试试茉莉的记忆能力和用功程度。没想到她居然慢腾腾地把大部分音都背了下来,错的几个,柳北桐真的在上面画了圈。 第一次上课,两人都不太习惯。他们坐在一张琴凳上,柳北桐给她摆手型,教她基本姿势和击键动作,她很认真,但总做不好,特别是小指,老是往上翘,柳北桐说了几次,她总做不到。柳北桐就不再说,而是用眼睛看,这是他惯用的方法。果然,茉莉低着头在键盘上做动作,发现柳北桐半天没讲话,抬起头发现他一脸疑问地在看她的小指,茉莉马上脸就红了:“柳老师,是不是对学生要求太高了?” 柳北桐说:“你站起来。”茉莉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柳北桐说:“基本功就是楼的地基,刚开始就歪了,以后就没法往上盖了。” ------------ 醉爱 第二部分(4) 那女人扑哧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耍赖:“你的样子好可怕啊,你笑笑好不好。” 柳北桐一脸认真地说:“下来,把协议念一遍。”她嘴里嘟囔着:“好好,人家认真弹就是。”一边弹一边埋怨着:“干吗这么凶,我有点后悔了。” 柳北桐点了一支烟做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愣是没笑出来。 下课半天了,茉莉还在那沉思。柳北桐走到她身边,用手扶着她的肩膀:“我又想起我教囡囡弹琴的情景了。”茉莉转过身抱着他:“我真想做你的女儿,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 柳北桐又开始调侃了:“那还不容易,你就喊我爹迪呗。”茉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又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立刻,那双边角上翘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柳北桐赶快把她抱到沙发上,像哄孩子一样拉她的头发、刮她的鼻子、用食指把她的下嘴唇拨弄的嘣嘣响:“宝宝宝宝,快笑笑,跟着老师,睡觉觉。” 茉莉说过,每个星期五,都是她的节日。他们平时不太见面,甚至电话也不多,柳北桐那段时间灵感很多,接了不少活。但自从茉莉学琴以后,他每个星期五都准时到茉莉家。 茉莉家离市区比较远,每次茉莉要去接他,都被他拒绝了。从柳北桐家里出来,坐11路汽车可以直接到南湖小区。 上午9点到,一个钟头的课,下课以后,两人开始做饭,柳北桐除了他专注的事业之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做饭。在他的建议下,茉莉让刘姐周四就买好第二天需要的菜,周五放她一天假,他们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的快乐。 他们常吃的菜是:红烧黄鳝、葱爆羊腰、萝卜沙拉、海米冬瓜……一般都是老师扎个围裙做大厨,学生当下手。但茉莉有时也根据菜谱做一两道新菜,什么鱼香茄子、蚕豆酥、咖喱鸡翅、木耳鸭蛋汤……花样不多,每周都弄一个新的。吃的时候她总叫柳北桐先吃,她很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评价。 柳北桐把她做的新菜放在桌子正中一个厚厚的垫子上,称那个位置是“开发新区”,一边品尝,一边模仿上级检查工作的感觉胡乱评价一通。别管味道如何,每次两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吃得津津有味。 中午茉莉陪他喝酒,听柳北桐神聊,一瓶酒、四个小菜一个汤,他们吃个两三小时是正常的事,茉莉喜欢酒后的柳北桐,柳北桐又特别喜欢这种可以胡侃八拉的二人世界。两位是一个爱聊,一个爱听;一个爱喝,一个爱陪。茉莉常感叹他们在一起时间总比酒瓶里的酒下的快,她总是纵容他多喝一点、再喝一点……总把酒瓶控在自己手里,合着他情绪的节奏和高低,不断给他斟着酒,有时倒得多,有时倒得少,但每一杯柳北桐必须一饮而尽。柳北桐像个孩子一样听从她的摆布。当柳北桐提议结束时,她总捂住酒瓶,让柳北桐猜猜他今天喝了多少。而柳北桐每次猜的都准得出奇――他两只手指一比画,总和酒瓶里剩下的酒的高度相同,那瓶子里总是剩三两到四两之间。 下午柳北桐有睡午觉的习惯,茉莉像安排孩子一样地安排他睡下,自己在隔壁看书。 那段时间,他们一呆就是一个整天,七八个小时就这样缠在一起,直到夜幕降临,茉莉才开车把他送回去。他必须回去,那边还有个家,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过周末。 柳北桐体会到的是一种自由。 这是和筱晴生活这么多年没有感受到的。筱晴对他在生活上无微不至,但她从来没有像茉莉那样专注地、充满崇拜地聆听他海阔天空地“神侃”、抒发自己的感情,柳北桐酒后有着旺盛的表现欲,但 他喝了这么多年酒,还从来没和哪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筱晴对他是一种对待孩子一样的管理。他总感到有一种微微的压抑感,这种压抑使他特别留恋酒场那种自由的发挥。而茉莉却像一个孩子,给他的留下的是一个空间、一个可以自由呼吸、自由发挥的空间。他可以自由地在这个比他小8岁的女人身上发野耍蛮,他有一种男人的强大感。而茉莉又恰恰像个托,她在纵容和鼓励柳北桐做他愿意做的事,那种自觉的小女子的柔弱感和承受力都是筱晴所不具备的。 ------------ 醉爱 第二部分(5) 茉莉特别喜欢吃鱼,柳北桐经常喊她“猫”,她吃鱼又快、又干净,剩下的鱼刺居然是完整的。柳北桐爱做“清蒸扁鱼”,每次蒸好以后,茉莉都把它放在冰箱里,中午吃得时候,柳北桐吃鱼边的冻,茉莉吃中间的鱼。 柳北桐说:“我就喜欢吃软的,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吃硬的?” “你是不是流氓教授啊?吃饭时也瞎说。” “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 茉莉笑了:“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我,反正没什么好话。” 柳北桐有时也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哎呦,今天的菜是不是不太新鲜啊,我的肚子有些疼。” 茉莉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办?我去找药。” “没关系,你给我揉揉就行了。” “你赶快躺下,我来,是这里吗?” “往下一点。” 茉莉的手又软又柔,典型的女孩子的手。 “再往下一点。” “再往下就不是肚子了。” “哎呦,再往下一点嘛。” 茉莉发现她上当了,脸顿时红了,一下站了起来:“你真讨厌啊,我只能上一次当,下次你的肚子再出毛病,我打电话叫刘姐来给你揉,她可有劲了。” 茉莉家里有一个宽大的浴室,每次柳北桐走前茉莉都要逼着他洗一个澡。茉莉在他午睡未醒之前就给他放好水,然后让他直接进浴室。他多次耍赖要和茉莉一起洗,可她就是不同意。有一次他求她:“不在一起洗可以,能不能给我擦擦背呀。” “擦背可以,你把大灯关上,闭上眼睛。” 柳北桐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茉莉摸着黑给他擦着,然后又给他涂上浴液:“你知道吗,我从来没给别人洗过澡,怎么能碰到你这个冤家,我发现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变了……” 柳北桐一把抱住她,弄得她的衣服上都是浴液:“茉莉,你让我有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感受,我爱你,我真的许多年没说过这句话了……”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很长时间了,你真坏,现在才说……” 一个男裸和一个穿著整齐的女人就这样在黑暗的浴室里拥抱着,亲吻着,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身边消失了。 有一天吃完饭,茉莉在客厅给他表演拉丁舞。她在东北曾经参加过拉丁舞培训班。在铿锵有力的节奏中,她跳得还真有点意思,甩头和转腰的动作很到位。柳北桐点着一支烟,坐在沙发上都看迷了,他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套。那天她穿的就是柳北桐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那件皮裙。 “茉莉,你的身高多少?” “1米68。你看不出来吗?” “哦……” “你哦什么哦?是不是想再问问三围?” 柳北桐笑了,他还真弄不清三围在数字上的概念,他凭直感茉莉一定是最佳比例,长腿、丰臀、细腰……他一下子明白她为什么穿皮裙好看了,那裙子裙摆短、腰身细。必须腿要长、而且小腿还要细,这样才能衬托那裙子的简约和粗犷。臀部必须丰满而且上翘,这样才能把有些下垂的皮子像充气一样让它饱满起来,饱满的臀、纤细修长的腿这样就形成一定的对比。 人的体形也是天生的,尤物啊。柳北桐暗暗赞叹着上苍的鬼斧神工,人和人是不公平的,从长相和身材看就是个例子。 “你在那想什么啊?又瞎琢磨了?”茉莉结束了她的表演,一头汗走到有些发怔的他面前。 “你真性感。” “你可是艺术家啊,脑子开小差了吧?” “艺术家也是人。我在研究你这条裙子,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要用皮子做裙子?” “为什么啊?”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表现一种原始的兽性。” “你是不是在骂我?” “我原来以为只有风尘女才穿皮裙呢。” “你胡说……” “来,让我仔细看看……” ------------ 醉爱 第二部分(6) 老师柳北桐这时已经不能自已,一个翻身,把浑身是汗的茉莉放倒在身下,不顾她的大呼小叫,就在那宽大的沙发上再次感受了他在这个漂亮女人身上的力量和权利。 男人和女人的确不太相同。这段时间,柳北桐虽然沉迷与和茉莉那种新鲜、令人心醉的交往之中。但他对筱晴却不敢有任何疏忽,他始终是小心翼翼,心存内疚。茉莉很理解他这种心理,每次分手之前,茉莉都要把他仔细检查一遍:身上有没有她的头发,有没有她身上的香味,衣服和早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晚上睡觉他是和筱晴分开的,但周二晚上的“每周一歌”他从来没含糊过。自从和茉莉有了这层关系以后,他反而和筱晴做爱更有了一种激情,那是一种让男人为之激动的对比,像音乐中的和弦连接一样,他在两个不同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色彩的变化。茉莉的羞涩缠绵和筱晴的激情疯狂之间反差很大,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动物性,他从未感到自己还有这种霸占欲和权利欲,他陶醉在这种危险的对比游戏之中。 筱晴有一次对他说:“你最近有点疯,是不是第二春啊?”他说:“30如狼,40如虎嘛。”筱晴说:“不对!你知道吗?你最近酒喝的少了,绝对和这有关系。中医的理论就是烈酒伤阳,你知道吗?” 筱晴确实对他的酒场深恶痛绝,一有机会就会教育他一番。 茉莉给他买了不少西洋参之类的补品,逼着他吃。他不敢带回家,都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茉莉从来没往他家里打过电话,也不打他的手机――因为他经常忘记删除来电――却经常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督促他按时服用。 茉莉的电话每次都不长:“吃了吗?” “马上吃。” “别忘了,你有两个老婆。” “知道了。” 办公室了还有一个搞美术的老宋,那家伙50多岁,特别注意柳北桐的电话,有时电话铃一响,他就抢着接。 这时,茉莉的口气就变了:“请问,柳老师在吗?” 老宋大概到更年期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茉莉只好乱编一通,等她讲完了,老宋才说:“哦,柳老师出去了。” “那个老家伙是不是有病啊?” 茉莉恨死他了。 柳北桐那段时间的酒场确少多了,和茉莉有了这种关系以后,柳北桐的生活变的朝气蓬勃、更有节奏了。除了上班和上课,那段时间,他还为即将在中州市举行的国际胡琴节创作了大型二胡协奏曲《乡情》,共5个乐章,他已经写了两个乐章。那期间,他还到北京去了两次,聆听了著名音乐大师的传授和点拨,观摩了中州即将邀请的北京青年民族乐团的排练。他已经快有一个月没见那群酒友了,那天尹团给他打电话喊他喝酒,他正在茉莉家的斯坦威钢琴上修改《乡情》中间那段行板,老尹说:“北桐,听说你最近接了个大活?不能朋友都不要了吧?” 柳北桐说:“想你们啊,再等几天,把轮廓弄下来,我请大家。” 茉莉在他打电话时,故意把钢琴弹得怦怦响。 老尹说:“在上课啊?” 他说:“是啊,给一个最淘气的男孩子上课,是我最近认的一个干儿子啊。” 茉莉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 除了在茉莉家里喝点酒之外,他的确有些重色轻友了,他渐渐和他的艺术沙龙拉开了距离,沉迷在二人世界之中。 花落花开,冬去春来。 在柳北桐的记忆中,那几个月是他和张茉莉之间最好的一段时间。星期五、神奇的星期五、醉人的星期五、令人可以回味六天的星期五……那段时间因为有了这个星期五,生活就变成了一个长长的、连贯的、缠绵悱恻的梦。即使他们不在一起,不通电话,每天从早到晚,他们也在各自享受着那种隐秘美好的内心体验,感觉着对方的心跳、嗅闻着对方的体香、等待着对方的信息……那是一种渗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两人在梦中都是在一起的。 ------------ 醉爱 第二部分(7) 那是一种超脱,它不光超脱了他们自己,还超脱了身边这滚滚红尘、远离了这座苏北都市的平庸和喧嚣。 如果人能永远活在那种意境里,谁又愿意醒来呢? 十二 可问题说来就来了。 春节半个月前的一个星期五,柳北桐去茉莉家上课,发现茉莉神情不对,一脸的忧郁,琴弹得乱七八糟。柳北桐并没有急于问个究竟,他了解她,如果不想说你也问不出来,她想说自然会说。 下了课,柳北桐点着了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审视着还坐在琴凳上的茉莉:“今天弹得不好,你知道我画了几个圈吗?” 茉莉沉默地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眼睛红红的。 “说吧,怎么了?” “他要回来了。” “谁?” 茉莉抬头看看他,伸出两只长长的手臂抱住了柳北桐的脖子,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柳北桐明白了。这段时间,他们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已经忘记了别人、忘记了他们的位置。他已经把这儿当作自己另外一个家,这里有他的睡衣、拖鞋、专用毛巾,厨房里的油盐酱醋、锅碗瓢勺他都是那么熟悉。但这一切原来并不属于他――包括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漂亮女人,真正的主人就要回来了。 “我想跟他说。” “说什么?!” “我想和他离婚!” “啊……”柳北桐吓了一大跳,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茉莉坐在他的对面抹着眼泪,像是等待着他的意见,在那一刻,他的一句话也许就能决定这个家庭的命运…… 柳北桐心里有点烦,他刚刚按灭一支烟,却又点了一支烟, 沉默地坐在那里,眼睛平视着正在抽泣的茉莉,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时间,虽然酒少了,但是香烟又上去了。每当他改好一个乐句、修正好一个节奏型,他就点着一支他挚爱的红塔山。他忙于创作、享受着爱情,他正走在他人生隧道中最迷人的一段路上,可问题说来就来了,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说吧,为什么?” “我不爱他。”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孩子都10岁了,为什么要离婚?” 茉莉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凝视着柳北桐,许多话都在她的眼神里。 “你说呢?” 柳北桐这时说了一句他为之后悔了很长时间的话。 “我不会离婚的。” 茉莉听了这句话,肩膀抽搐了一下,眼泪簌簌流了出来。柳北桐慌了,赶快抱住茉莉。茉莉哭的时候是她最有魅力的时候,用小鸟依人、楚楚动人、寂寞无助都形容不了那种感觉,这是一个女人中的女人。 柳北桐突然觉着自己那一会特不是个东西,虚伪、肤浅、自私、是个玩弄情感的骗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能言善辩的柳北桐有点语无伦次了。 茉莉的声音非常清晰:“我说你了吗……我在说我自己。” “柳老师,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柳北桐的心情无法形容,这个时候有人喊他柳老师有点滑稽。 “无论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影响你的家庭,我这样做,已经很对不起嫂子和远在美国的孩子了。我和钱刚的感情不是因为你而破裂,而是根本没有感情。他常常说我是一座永远融化不了的冰山。可你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我融化了。认识你以后,我更感到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实际上钱刚这个人对我很痴情,他为了我痛苦了许多年,包括结婚以后、有了孩子以后,他一直在追求我、追求我的心。但他始终没有成功,我也不想这样,想努力地改变自己,但心不会作假……”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知道吗?钱刚在井下曾经救了我父亲的命。” “哦……” 柳北桐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过去。 “但爱情和感激不是一回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懵懵懂懂,认识你以后,我才认识了我自己。” ------------ 醉爱 第二部分(8) “你愿意听我说几句吗?” 柳北桐递给她一张纸巾,他已经渐渐恢复了常态。 “你能舍弃他,你能舍弃你的孩子吗?你愿意伤害你的孩子吗?你能离开这么优裕的环境、房子、车子吗?你在物质上是一个享受惯了的女人,你以为爱情可以代替一切吗?” 柳北桐把她抱到怀里。 “茉莉,你能听进我的话吗?” “你说吧,我在听。” “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这样就挺好,世界上这么多的家庭,有多少是有爱情的呢?但不都在维持吗?你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有我对你的爱,你为什么还要打破这种平衡?” “他来了可能要呆两个多月,我想你怎么办?” “长相厮不如长相思,思念有时也是一种美丽,爱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柳北桐就是柳北桐。 “我怕你变心。”茉莉也渐渐平静了。 “宝贝,有可能吗?” “我听你的……但你永远不许爱上别的女人,你如果骗我,我会把你杀了……” “我渴望死在你手里。” “我最近不给你打电话了,你要按时吃药、少喝酒、每天都要洗澡……” 柳北桐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十三 春节快到了。满大街的人都行色匆匆,买年货、送礼,喝酒、聚会。这座以酒乡为绰号的城市的所有酒店的生意都进入最红火的阶段。 柳北桐那些天一直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专心修改他的《乡情》,作品有了进展,五个乐章的轮廓都出来了,请一些业内人士听了听,大家评价还不错。但柳北桐在内心深处仍不满足,那也是这部作品最致命的,主要乐章的旋律不准确,他一直没有寻找到那段主题的灵魂,它好像离他很近、又像很远,有时在梦中,它突然很清晰地出现了,但早上醒来,它又无踪无影。 茉莉果然没有了音讯,柳北桐的手机、传呼、办公室的电话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从那次谈完话,到初八上班,他们已经整整20多天没有联系了。 柳北桐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落寞。 他是一个激情的人,无论在酒场、情场还是在工作中,他都在追求极致,很少情绪如此低落。那些天,茉莉的形象、他和茉莉几个月的交往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多次把茉莉和筱晴进行比较,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竟然如此不同。筱晴更看中的是家庭、生活、经济和柳北桐的社会形象,比较理性;茉莉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她只看中爱情,愿意永远沉溺在爱的河流中,不愿醒来…… 而正是这种纯感性的东西深深打动了柳北桐,他们俩真像歌中唱的那样,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了。他又一次回到了20年前,回到那种孩子般的激情、单纯、感动之中、回到那一种完全彻底地投入之中。 “长相厮不如长相思”,柳北桐想到他劝茉莉的话,心里一阵酸楚。若知相思如此苦,不如长相厮。他的生命中已经离不开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女人。 初十的晚上,在中州市最高的成功大厦的旋转餐厅里,几杯酒以后,他第一次向他的朋友述说了自己的故事,听众是经过他选择的,苏天明和么妹。 “实际上,那天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陷得这么深。那女人的确不错,你们的故事也很美丽,但同时也很危险,你不担心钱刚会发现,你不怕筱晴有一天会发现吗?”苏天明太了解筱晴了。 “你认识钱刚?” “是咱这儿工商界有名的钱老板,我们打过几次交道。那人原来是沛城煤矿的一个工人,自己辞职做了一个煤炭销售公司,后来煤炭不太景气,他又开始做石油生意,现在做得挺大的。大概有几千万的资产吧。” 柳北桐静静地听着,他从来没听茉莉讲过这些。 “那人不太讲话,但做事挺有魄力。听说他在沈阳和当地的黑社会有些牵扯,当地警方曾经调查过他,这也难怪,石油生意风险是很大的。” ------------ 醉爱 第二部分(9)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北桐?” 么妹插了一句。 “我还知道这个人是个小心眼子,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从牢里出来,他给那个朋友接风,那朋友多年不见女色,那天可能又喝多了,临走时借着酒劲握着茉莉的手就是不愿分开,你们知道钱刚做了什么事?” 柳北桐和么妹眼睛都睁的大大的,一脸的悬念。 “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给了那家伙一个耳光,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一下都懵了。那个喝醉的哥们知道他的厉害,醒酒以后又专门摆了一桌给他赔罪。大家知道他这个品行以后,谁都不敢和他老婆开玩笑了。” 么妹急了:“苏天明啊苏天明,你知道这么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北桐,你这个人也太不义气了你。” “我也不知道他会陷进去,他和筱晴在一起这么多年平安无事,不像我们,一国两制……” “你别胡说八道,北桐,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柳北桐像个纯情少年,一脸的迷茫和伤感。 么妹是个很感性的人,她已经泪眼婆娑:“我觉着你应该珍惜,哪怕为之失去一些也是值的。人活着为什么,是为了金钱还是权利?到了你眼老珠黄,最珍贵的还不是这段真情……” 苏天明说:“你不要乱说,他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北桐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那小子也不太好惹,真出点什么事,不太好收拾。北桐,我觉着你应该尽快从这一个误区中解脱出来,回到从前。这种事不可能两全其美,你一定要权衡利弊。 看得出来,苏天明的确是为了柳北桐着想的。他那天一改平时的潇洒,成了一个家庭卫道士。 “你说的容易,你以为真有忘情水吗?北桐已经这样了,就要想一个好办法,你不是挺有经验吗,传授两手?” 么妹还是坚定地站在茉莉和柳北桐一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来,不想这些事,喝酒。”苏天明拍了拍北桐的肩膀。 柳北桐一口喝完了面前的半杯48度茅台,那是一个高脚啤酒杯,那一口酒少说也有三两,但苏天明和么妹没有拦阻他,也没表示惊讶。如果酒真能浇愁的话就让他喝吧,他很少这样。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思念和无奈只有真正陷入情网的人才能体会到,旁观者是很难相助的。 背景音乐正在放着那首很流行的歌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 …… 么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为情所困的柳教授,突然说:“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怎么样?” 两个男人都有点愣,都直直地看着她。 “我不是不认识她,即使是那位钱先生接的电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啊,他不会怀疑一个女人吧?” 柳北桐想了想,来了精神:“可以。你打她的手机。如果打不通,再打她家里的电话。给她扯点别的事。” “可以吗?”两人都把目光看着苏天明,这种技术性很强的事情,还得听他的,柳北桐在这方面显然还很嫩。 “用我的电话。”苏天明终于点点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么妹。 盲音――9638882关机。 柳北桐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串电话,放在么妹面前。 “嘟……通了。” 很静,苏天明的大哥大音量又特别大,两个男人听得很清楚。 “哪位?”一个浑厚沙哑的男声。 “请问是小张家吗?我是她的一位朋友。” “请等一下。” 柳北桐心怦怦跳着。 “你好,哪位?”是茉莉的声音。 “是小张吧?我是你么妹姐啊,还能想起我吗?” “么妹姐?哦,你好,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啊,我想问问你们银行贷款的事。” “把门关上,电视声音开小些。”茉莉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 醉爱 第二部分(10) 大家都听到了那边的关门声。 “我最近想买套房子……” 么妹还在演。 “北桐在你身边,是吗?”茉莉的声音仍是那样坚定清晰。 “你知道公积金的利率吗?” 么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把电话给他。”茉莉的声音不容置疑。 柳北桐从么妹手里接过电话,他还没有说话,茉莉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这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太准确了。 “我想你……”茉莉的声音很低,更显著沙哑了。 “我也是。” 柳北桐知道她家的电话有分机,但他已经顾不着这么多了。 柳北桐清晰地听到那边的门响了一声。 茉莉的声音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么妹姐,我正想找你,你知道那位柳老师的电话吗?他是不是很忙,请你转告他,我老公回来了,想请他吃顿饭。到时也请你一起来。另外有一首曲子我怎么都弹不下来,想请他指导一下。” 么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她声音很大的说:“我也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听说他最近很忙,经常去北京。但我一定找到他,到时我们再通话吧。” 当地的规矩,正月十五之前都是年。 正月十四的下午,柳北桐和么妹一起来到茉莉家里。这是苏天明精心策划的,情场老手,果然出手不凡。 “欢迎,欢迎。” 钱刚皮肤黝黑,人长得粗犷魁梧,话不多,声音很浑厚。 茉莉瘦了一些,神色有些疲倦,眼睛仿佛都大了一圈,她很热情,倒水让座,但眼睛始终和柳北桐没有交流。 柳北桐比较冷静,态度矜持。 么妹大概和她老公精心策划过,表现地游刃有余。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这房子太棒了,你看这落地窗,设计得太浪漫了,北桐啊北桐,你要有一套这样的房子,我会更加崇拜你。” 几个人都笑了。那位老板有些得意。 “钱老板,能否带我到楼上参观一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一切都太熟悉。他们经常拥抱接吻的沙发、并排坐过的琴凳、墙上那熟悉的键盘音位图……只有气氛,稍微压抑的气氛和以往有所不同。这是他们相爱四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分别,那种时空相隔的感觉真的可以用流浪来形容――心在流浪。现在又突然见面了,可是又不是可以一诉衷情的环境,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天涯。 一瞬间,他们的眼睛碰到了一起。什么语言都不需要,他们的心怦怦跳着,只是这一眼,所有的思念都在顷刻之间化解了,而惟有浓浓的爱淤积在他们的心头。 聪明的茉莉指了指窗下的钢琴。 柳北桐一下就明白了,他坐到了斯坦威旁时,他的心已经是晴空万里。他所有的自信都在一瞬间恢复了。他信手在琴上弹了起来,突然,那让他春节期间苦恼多日、神出鬼没的旋律清晰地显示在他的脑海中,他激情地演奏着,左手的和声转换是那样流畅,那梦中的、被他称为灵魂的东西已经在他的右手旋律中出现,那一刻,他象一个猎人抓住了狡猾的猎物,他达到了忘情的境界了…… 等他从那种艺术境界中回到现实的时候,发现他们几个人都站在后面在听,那位刘姐居然也扎个围裙来了。 “小张,麻烦你拿一张纸和笔来。”他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稍纵既逝的灵感不把它记录下来,又可能在短时间内无影无踪。 “不必了。”茉莉递给他一个东西,他头一看,是一只袖珍的录音机。聪明的茉莉刚才已经及时给他录了下来。 心有灵犀。这是筱晴做不到的。 那天的晚饭是在茉莉家里的餐厅里进行的。除了几个家常小菜之外,几个大菜都是从市里的金悦鱼馆送过来的。海鲜、鱼翅摆满了一桌子,特别是那一道热乎乎的三头鲍鱼,是晚上8点钟,钱刚打电话,饭店临时烹饪,专门派车送过来的。酒是五粮液和干红。 ------------ 醉爱 第二部分(11) 柳北桐和茉莉那天喝的是干红,钱刚和么妹喝的是五粮液。么妹和柳北桐坐在上席,他们两个坐在对面。么妹那天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和柳北桐卿卿我我,不断地给他夹菜,剥虾,不断地和钱刚干酒。 钱刚的酒量好像并不是很大,半斤酒下去就有些晕。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谢谢柳老师,茉莉的琴就拜托你了。学费多少都行。这几年兄弟挣钱不多,也就几千万儿吧,你不要客气。” “你别喝了。”茉莉有些生气。 “我偏要喝,我是主人……我不能喝吗?” 么妹接上去了:“能,能喝!今天我也很高兴,沾老板的光,钱老板很豪爽,不像我们这位艺术家,只知道作曲、弹琴,典型的老夫子。来,我们一醉方休。” “好妹妹,他们不喝,咱两个喝,有什么事,尽管给大哥提,大哥别的没有,就几个臭钱,人家根本看不上……” 茉莉看了一下柳北桐,眼神有些怨怨的。 柳北桐那天大概就喝了两杯红酒,茉莉基本没喝。可那二位居然喝了一瓶半五粮液,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钱刚已经醉了,他一定要开自己那辆停在院子里的奔驰送他们。 柳北桐说:“不要你们送,我们还有些事。” 么妹立刻接着说:“给我们一点空间嘛?” 茉莉喊来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茉莉把手伸过来和他握手:“柳老师,谢谢你。” 柳北桐感到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纸团。 车开了!借着昏暗的车灯,柳北桐打开纸团:“下周二他到沛城去,我们11点钟迪欧见。” 迪欧咖啡是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座落在中州市中山路的一个角落里,闹中取静,环境很幽雅。柳北桐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当他推开门进来时,一位小姐说:“您是柳先生吧?请跟我来。” 小姐把柳北桐带到二楼的一个包间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退下去了。柳北桐打开门,茉莉已经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几乎在顷刻之间,他们就拥抱了,一双饥渴的嘴相互吮吸着。柳北桐用他那双细长白皙的手急促地抚摩着茉莉的头、脖子、肩膀、后背、腰……他在喃喃自语:“宝宝,想你,想死你,我真的离不开你……茉莉已经泪水长流:“北桐,我也很苦,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苦……” 这是四个月以来他们相隔时间最长的一次,从精神到肉体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结合、那种默契、那种温存。二十五天没有身体接触,他们已经像在沙漠上行走了很长时间没有喝水的的骆驼,急切地需要汲取水分和营养……只有经历了这样过程的人,才能感到偷情的痛苦,才能感受到婚姻的自由和宽松。 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他们回到座位上。 “请问二位喝点什么?”小姐递过来一本饮料单。 “两杯爱尔兰咖啡,一杯绿茶、一杯冰糖雪梨。”茉莉好像很熟悉这儿。 小姐拿来一个空杯,里面倒了一些洋酒,放在酒精炉上烧。那酒立刻燃出蓝色的火光。小姐把点燃的酒倒进那两杯咖啡里,把房间里的灯关上。咖啡杯的上层燃了起来,幽蓝的火光立刻使房间有了一种神秘的气氛。 “不会爆炸吧?” 柳北桐显然是个老外。 “不会的。”小姐和茉莉都笑了起来。 “这种咖啡的名字叫“情人的眼泪”,这里面有一个爱情故事,先生小姐愿意听吗?”这里的服务员显然训练有素。 “故事发生在德国柏林机场。横越大西洋的飞机经常在那里降落停留。不少经过这里的旅客和机组人员经常到机场的咖啡厅喝点东西。一位很聪明的酒保爱上了一位常来的空姐,那小姐就像爱尔兰威示忌一样,浓香而纯美。他很想引起小姐的注意,希望她能点一杯威示忌,他可以借机告诉她喜爱她的感觉。但那位小姐每次都只喝咖啡,从不点酒。 怎么办呢?聪明的酒保想到了办法,经过无数实验,他把爱尔兰威示忌加到咖啡里,并发现将酒燃烧以后可以降低酒的浓度,更适合女孩饮用。 ------------ 醉爱 第二部分(12) 每一次小姐来时,酒保就拿出菜单,但那位小姐却迟迟没有发现这种带点酒味的“爱尔兰咖啡”。他整整等了一年,小姐终于点了爱尔兰咖啡。酒保为她煮咖啡时,激动的泪流满面。女孩问他为何要流眼泪,他说:“这种咖啡还有一个名字,叫情人的眼泪”。 “后来呢?” 柳北桐很感兴趣。 从那次以后,小姐就离开了空姐的工作,再也没去过柏林机场。她有一天特别想喝爱尔兰咖啡,但走遍了巴黎的所有咖啡馆,都没有发现这种可以点燃的爱尔兰咖啡。她终于明白,爱尔兰咖啡是那位酒保专门为她兑制的。 “再后来呢?” “带着一份美丽的误会,这位小姐自己在家乡开了一家咖啡馆,渐渐地,这种加威示忌的爱尔兰咖啡出现在巴黎、出现在世界各地。” 故事已经讲完,柳北桐仍然意犹未尽:“那位小姐和那位酒保后来又见面了吗?” 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请用好。”小姐很礼貌地道了别。 柳北桐端起杯:“来,为了这个美丽的故事。” 茉莉端了起来:“为了情人的眼泪。” 爱尔兰咖啡果然芳香四溢、异常纯美。 “你好像对这里挺熟悉,经常来?” “春节期间,钱刚的两位沈阳的朋友到这来,我来过一次。” “哦……”提到钱刚,柳北桐沉默了,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个名字。 “其实这个人也不错,挺义气。” 柳北桐说完就立刻有些后悔。 茉莉抬起头,长久地看这柳北桐。 “别这样看我,我心里没底。” 柳北桐又想使用调侃。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到我家去吗?” “不知道。” 柳北桐说得绝对是实话。 “是他的主意。” “啊!为什么?” “他想观察一下他老婆的钢琴老师,实际上他那天并没喝醉。” “结果呢,他发现什么破绽了吗?” 柳北桐有点紧张。 茉莉笑了:“那天四个人喝酒有三个人在表演,而且都很真实,谁表演的最精彩你知道吗?” “是不是么妹?” “么妹当然表现得不错,你的朋友对你太好了,我喜欢他们。” “先别打岔,接着往下讲。” “老尹太幽默了,苏天明人心地非常好,那位杜娟也不错,我不喜欢扬州的一丁。” “先别讲他们好吗?讲讲那天在你家的事。” “刘易那人实际上很好处。”茉莉常常故意答非所问,有时故意逗他急。 柳北桐笑了笑,开始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了。 “我喝绿茶。”他躺到茉莉的大腿上。 “你先喝一杯冰糖雪梨,它是为抽烟的人调的,冬天调气通肺,滋润呼吸道。” “我喝绿茶。” 柳北桐开始耍赖。 “男人吸烟喝酒都上火,你要先喝完冰糖雪梨。” “我喝绿茶。” 柳北桐闭上眼睛,撅着嘴。 “起来,我的冤家,我求你好吗?”茉莉果然上当了。 柳北桐一下坐了起来:“告诉我,那天谁表演的最精彩?” “当然是你。” “我,为什么?没喝酒?” 柳北桐实在想不到他精彩在何处。 “你的演奏。太好了!你那天弹琴的一场戏演绝了,那可不是谁都能装出来的,我听过你弹过这么多次琴,那天是最好的一次。” “钱刚怎么说?” 柳北桐关心的是另一回事。 “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比较放心了。” “为什么?” “一个对艺术如此痴迷的艺术家怎么有可能去勾引他的学生呢?” 柳北桐仔细看了看茉莉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一丝狡黠。 他扑了过去,抱住茉莉就咯吱。茉莉咯咯地笑着,求着饶。 ------------ 醉爱 第二部分(13)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是下午4点了,他们已经呆了5个小时。爱尔兰咖啡早已喝完。他们忘记了午饭,忘记了要点心。 茉莉说:“我要走了,他快回来了,这个人看起来粗,实际上太有心计了。这几个月,如果没有刘姐的掩护,他肯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茉莉开始补妆。 柳北桐说:“茉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钱刚有一天真的发现了我们的事怎么办?” 柳北桐想到了苏总那天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茉莉放下手中的东西,仔细地检查柳北桐脸、领子、衣服有没有口红、头发……她的表情很镇静:“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你是我的亲人,我真正的老公……” 那是一种生死相许的拥抱。 十四 春天来了。 中州市政府以文艺搭台、经济唱戏,搞了一个轰动全国的活动――中州市首届国际胡琴艺术节暨中州市第六届经贸洽谈会。市宣传部、文化局等部门联合成立了艺术节组织委员会。柳北桐、尹天一、刘易几位都被借调到组委会艺术组,苏天明作为最大的赞助单位也上了组委会的名单。几个老酒友又聚首了。 老尹负责的是开场和闭幕的歌舞节目,刘易负责一个千人二胡出行的群众节目,柳北桐负责他的二胡协奏曲,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了。从艺术节前的二十天,艺术组就开始集中,他们住在中州市的四星级酒店“花园饭店”。分配房间的时候,柳北桐特意要求会务组给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他要修改《乡情》的和声配器、给作品做最后的润色。并要求酒店把他房间的电话拆了,他不能受一点点的干扰。 作为中州市最重要的主打节目,柳北桐创作的大型二胡协奏曲《乡情》倍受市政府的关注,组委会决定花大代价邀请北京青年民族乐团来中州市演奏,特邀的领奏是红遍北京城的青年二胡演奏家林如玉小姐,指挥排练的就是作曲者柳北桐。 “天降大任于斯人”,这种机会太难得了,不可懈怠、绝对不可懈怠!在柳北桐的艺术生涯中,这是最辉煌、最出彩的一次,他全力以赴地投入了进去。 筱晴那段时间正忙于调动。 那位师大的王教授推荐他到一个外企去做翻译,工资很高,经常出国。筱晴在她那个中学当外语教师已经16年了,她自己也希望能有点发展。那个外企已经决定录用她,但到教育局人事处却被卡住了,柳北桐已经为她找了有关部门的领导,他支持她的这次选择,40岁的女人,以后再想发展,机会已经不太多了。 筱晴还要上课,还要紧张地熟悉自己的业务,为新的工作做准备。她知道市里在搞大活动、柳北桐很忙,所以也只是早晚打个电话,问问他的生活。但每次都反复交代他要抓住这次机会,不要喝酒,酒能误大事。 实际上,柳北桐在酒店只住了两天,就去了茉莉家里。 他现在只有在那台斯坦威钢琴旁,才有艺术感觉;只有在茉莉身边,他的创造力才能充分得到展示。 茉莉为了她,给刘姐放了假。自己也在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专门在家里伺候这位艺术家。那是柳北桐最充实幸福的一段时光,有所作为是一种境界,红袖添香更是一种享受。 这次他的《乡情》是中州市唯一的一首大型民乐曲目。 柳北桐是搞西乐的,对民族乐队的编制和配器并不是很熟悉,《乡情》代表市里出场,是经过专家论证的,同时参加竞争的还有省城两位作曲家的作品,而且他们都是长期搞民乐的。而最后,请来的几位北京的大腕还是敲定了《乡情》。直接原因就是他那段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音乐主题。 他大量地研究了国内著名的民乐合奏和独奏曲。像《长城》《新婚别》《寒鸦戏水》等等,他一边聆听,一边研究这些经典作品的总谱,一边一字一句推敲他的《乡情》。 可能是这几年晚上酒场太多的原因,柳北桐工作的时间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喜欢上午工作。早上起来,吃完茉莉为他准备的早点以后,就坐到了钢琴旁,叮叮咚咚一弄就是一个上午。下午短暂的休息以后,他再把上午搞定的配器、修改过的乐句一字一字地誊在五线谱的总谱上。 ------------ 醉爱 第二部分(14) 茉莉很安静,动作像猫一样轻,投入到创作中的柳北桐几乎感觉不到她在身边。只有那不时递上的茉莉花茶、热毛巾,或者是他伸手就来的削好的铅笔和橡皮提醒着她的存在。那双充满爱和崇拜的眼光就在他的身后、关注着他的所有需要,他感到他的后背都是暖暖的、柔柔的……那整个房间里弥漫的那种相爱的、温暖谐和的气息,就这样直接渗透在了他的乐谱中、他的作品里。 晚上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晚饭总是在那个三楼平台上。天气渐暖,菜肴清淡又上口,海蛰、粉肠调青椒、清蒸桂鱼、清炖牛腩……茉莉摸清了柳北桐的胃口,每天变着花样来适应他的胃。柳北桐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喝半斤酒,茉莉从烟酒公司一下给他批了一箱子五粮液。 那几个晚上,是他们谈话最多的一段时间。春风夹带着南湖的水气、夹带着淡淡的松子香从他们面颊上拂过,天上的星星默默地眨着眼睛,羡慕地注视着人间的这一对痴情男女。 茉莉总是用干红来陪他,她欣赏他酒后的口若悬河,更崇拜他那几乎是永不凋谢的激情。 人得意时最容易喝多,喝多后最容易忘乎所以、而忘乎所以又最容易犯错误、,有些错误甚至是致命的。 那是北京民族乐团各声部首席来的第一天。他们试奏了《乡情》以后,高度肯定了柳北桐的作品。晚上市政府在花园饭店宴请北京远道而来的艺术家们,柳北桐很兴奋,多喝了几杯。散席的时候,茉莉打电话过来说如果太累你就在酒店住吧。柳北桐说不行,今天特别高兴,你赶快来接我。 他拿着手机跑到宴会厅外面给茉莉说:“今晚我一定要见到你,我预感我今夜绝对大有作为,你不想试试?” 茉莉说:“又想做野兽了是不是,不行,你今天太累了、又喝了这么多的酒。” “你如果不来接我,我就走到南湖去。” “你神经啊,你就这么想我?” “当然,宝贝,我爱你,我觉着我从来没这样爱过谁……” “哦……那就下楼吧。” ‘啊?你在哪里?” “傻瓜。” 茉莉实际上已经来了,就在楼下。 那天夜里,柳北桐像一头疯狂的雄狮。 那些天他们在一起时间很多,每天几乎都在拥抱和接吻,但真正的疯狂却不多。茉莉认为繁忙的时候应该节制,要有节奏,过多会伤柳北桐的身体。特别他现在处于最紧张的非常时期。超标的两次也是柳北桐死磨硬缠成功的,每次事后茉莉把他侍侯好就立刻就到隔壁去睡了,她认为在一起睡,柳北桐会休息不好。实际上,那几天是柳北桐睡眠质量最好的几天。他多少年来,一直有失眠的老毛病,早醒的毛病长期困饶着他。可在这里一切都变了。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大亮时,那种愉悦的心情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几声清脆的鸟叫使他真正感受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意境,柳北桐特别羡慕孟浩然,他虽然有些忧郁,但他肯定是个不失眠的人。 那天事情过后,柳北桐缠着茉莉不让她过去,茉莉强不过他,疲惫的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睡着了。 大概夜里12点钟多一点,柳北桐枕边的手机响了。他第一个反应是筹委会有什么急事。这个电话只有老尹知道,他这几天的行踪老尹那双“慧眼”已猜出八九,没有急事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他连灯都没开,就顺手摸到了枕边的手机。 “喂!哪位,老尹吗?” “……”没有声音。 “说话。几点了,知道吗?” 那边一个粗犷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让柳北桐一下全醒了过来。 “你是谁?” “你不是老尹?” “我在问你是谁?”那边的声音大了一倍。 茉莉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过柳北桐手中的机子,迅速地按下结束键。 ------------ 醉爱 第二部分(15) 她立刻打开灯,不顾羞涩,就这样赤裸裸地坐了起来。打开来电显示。 “怎么回事?” 柳北桐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茉莉给他看了一下对方的电话号码:024――沈阳的区号。 “钱刚的电话?” 茉莉没有说话,她在想着对策。 “他怎么会打到这个机子上来呢?” “是我的机子。” “啊……” 柳北桐目瞪口呆了,他的机子在他的裤兜里,裤子还挂在衣架上――“哎呦!”他对着自己的额头拍了一掌。 酒啊!色啊!乐极生悲。 “怎么办?”他焦急地望着茉莉。 正在这时,床头的固定电话响了。 茉莉用手堵住了柳北桐的嘴,给他做了一个别吱声的手势。 响了四声以后,茉莉把电话拿了起来。 “喂……”茉莉的声音低低的、懒懒的、睡意朦胧。 “我是钱刚。” “你神经病啊……几点了?我都睡了,你是不是刚潇洒完啊?” “我刚才打你的手机,是谁接的?” “手机……什么手机?” “你的手机。9638882!” “手机……,你等一下。”茉莉拿起那个惹了祸的手机端详了一会。 “哎呦……我还真没发现,手机下午忘在仙尼蕾德那儿了。你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 “没事就半夜三更乱打电话?” “对不起,老婆。” “别叫我老婆,讨厌!我睡了,以后别喝这么多酒。”茉莉挂上了电话。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靠在床头上。 “茉莉,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柳北桐很内疚。 “没事,怪我不够细心。” “他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估计他明天就要回来,这个人就这个德性。” “他不相信你的话怎么办?” “好好做你的事,不要分心。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明天回酒店住,这几天不要给我联系,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和他是怎样走到一起的?是在沛城煤矿?” 柳北桐问出了他憋在心里好长时间的话。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睡吧,明天你还有很多事。” 他们都躺了下来,柳北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仙尼蕾德是谁?” 沉思中的茉莉突然吭吭地笑了起来,她转过身,抱住他的脖子。 “你有时傻得可爱。那是美容院。” 十五 艺术节开幕只有几天了。组委会办公室门口挂了一块倒记时的牌子,一切都有条不紊、进展顺利。 市委熊副书记和宣传部李部长看了开场综合演出的彩排。青年路小学100人的开场节目《远方的客人,欢迎你》、市歌剧团的大型歌舞《红旗颂》、总工会合唱队的无伴奏合唱《云龙湖的水呦清悠悠》都得到了领导的首肯。 北京民族乐团的全体演奏员已到中州市,但那位大明星却迟迟未到。林如玉只是北京音乐学院一个毕业不久的研究生,但早已名声赫赫。那几天她还在新加坡演出。临时代替她的是师大的刘易,效果当然差了许多。 彩排后,李部长在剧场贵宾室召集所有主创人员开了一个会。他首先肯定了大家的辛勤工作,对每一个节目都进行了点评。李部长是省文化厅调过来的,毕业于省艺术学院音乐理论专业。他比柳北桐高几届,人挺有水平。谈到《乡情》,他是这么说的:“我们这次活动的全名是中州市首届国际胡琴艺术节,《乡情》的成功与否,关系重大。这个节目如果不成功,客人们会说,你们市请来这么多胡琴演奏家,不就是花点钱吗?你们市的胡琴水平在哪里?你们搞胡琴艺术节的基础在哪里啊?” 他把眼睛转向指挥和作曲柳北桐:“《乡情》写得不错,很大气,中间那段《思乡》的乐章也很感人,北京民族乐团水准很高,但是大家想没想过,这是一部二胡协奏曲,假如那位林如玉不能按时来怎么办?她会不会耍大牌?假如她来太晚来不及排练怎么办?” ------------ 醉爱 第二部分(16) 他又把眼睛转向文化局廖局长。 廖局长赶快说:“李部,我们已经和她通了几次电话,独奏的乐谱也给她电传过去了。她后天的飞机到我市。” “那只有一天的合练时间,柳先生,你觉着有把握吗?” “没问题。” 柳北桐话这么说,心里却有些虚。 “好!”李部长讲话简洁明了、效率很高。 “第二点,我还有一个感觉,这种胡琴节在全国也是第一次,六场演出可以说是汇集了全国的各路高手,我们市除了千人二胡出行、二胡协奏之外,还有没有能在全国叫响的人才或节目?” 大家都陷入沉思。李部长的观点一针见血,这次活动中州市的后勤准备工作非常出色,但是在艺术上,分量的确有些轻。 “大家可以把思路放宽一些,不一定局限在二胡上,音乐的范围很宽泛嘛。” 尹团发言了,他这几句话让筱晴感激了好几年。 “李部长,我有个建议。我们中州市这几年考入北京、上海重点艺术院校的人很多,有些已经走出国门,在国际上有了影响。是不是可以邀请几位回家乡演出?不正可以扩大我市的影响吗?” “你说说,有哪些人?” “比如我们柳教授的女儿,几年前从上海考入美国旧金山音乐学校,最近在旧金山国际音乐节上又获了大奖。” 后边一句是“架”的。 “哦?有这事?为什么早没想到?” “不行,不行啊,她是钢琴专业。我们是胡琴节。” 柳北桐有些欲擒故纵了。 “钢琴有什么不可以?马上联系,参加最后综合场的演出,一切费用政府承担。” 李部长一语定乾坤。 柳北桐第一次见到林如玉,心里就是一个激灵,又是一个大美女!她站在酒店大厅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下就和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京城花旦一不小心掉到中州这个小地方来了。 给人最突出的印象就是她的皮肤,完全可以用洁白如玉、天生丽质来形容。两只大大的眼睛镶嵌在上面,犹像两穹深潭,那里面的水随着她的表情不断变化着色彩:忽而清澈透明、忽而涟漪突起……高高的鼻梁、浅浅的笑容,还有那略微有些矜持的风度――到底是首都来的呦。年龄也比柳北桐想象的要小的多,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甚至更小。她就是那个被业内称为东方玉女、国乐大师的林如玉吗? 第一次合练是在花园酒店宽阔的餐厅里,有500多个标间的花园酒店已经被大会全包,餐厅改成了临时排练厅,小会议室都成了琴房,大会邀请的各路好手已经陆续到达。 林如玉进入排练场的时候,北京青年民族乐团的演奏员们不少人认识她,他们是校友。柳北桐带头鼓起了掌。林如玉面有赧色,走到指挥台前给大家鞠了一躬:“对不起大家了,院长安排的演出,我不敢推辞,来得太晚了,再给大家鞠一躬。” 大师就是大师,林如玉果然不同寻常。 乐队辉煌的引子刚过,她第一弓就把在场的人吸引住了! 一个纤弱的女孩子竟有如此的力度和激情、和她刚才的文静判若两人。 排练场上没有麦克,可她一把二胡竟有这等穿透力,在整个乐队齐鸣的时候也清晰可见。她肯定在来中州之前就下了功夫,第一次排练,20分钟的协奏曲,她居然没怎么看谱。从她看指挥的眼睛的余光中,柳北桐感到的是一种心领神会、一种不言而喻。她升华了《乡情》的艺术魅力,她用最短的时间理解了柳北桐的艺术构思,听着她激越的琴声,柳北桐心里像涌进一股湍急的暖流。 华彩乐段到了。整个乐队停了下来,柳北桐的指挥棒也停了下来。整个排练场的所有人都在倾听她一个人的琴声。柳北桐在写这段音乐的时候,曾经和刘易研究过好几次,甚至争吵了起来。刘易认为他写的太难了,即使用小提琴也很难拉出那几串快速的琶音,特别是最后那16小节的人工泛音,刘易说:“你是给帕格尼尼写的吧?二胡曲怎么能这样弄呢?赶快改!”所以在电传给林如玉的乐谱上,柳北桐写了一行字:“小林老师,二胡演奏我是个外行,这一段你可以自由改动。” ------------ 醉爱 第二部分(17) 可现在有了答案。林如玉不光没有去掉一个音,还加了一段即兴的、难度很大的急速跨弦。那几串琶音的速度不光没有减慢,还做了菱角型的力度处理。最后的泛音明亮晶莹、余音袅袅。那几句力度要求特高的上行旋律,林如玉是用连拉弓处理的,饱满的程度和丰富的音乐性让所有的人叹为观止…… 第一遍曲毕,廖局、刘局带头鼓掌了。尹天一和组委会的几位在排练厅的另一侧也热情地拍手合着局头。乐队的演奏员们也敲起了自己的乐器。柳北桐走下指挥台和她握了握手:“谢谢你,你的演奏很精彩。” 她标准的普通话在很嘈杂的环境中仍然很清晰:“您的作品同样。” 柳北桐已经可以认定,他的《乡情》成功了。] 走下指挥台的那一刻,他是那样地想念茉莉,这首作品凝聚了他对茉莉的思念,记载了他们一段特殊的、也许是终身难忘的生活,抒发了他们之间的快乐、幸福和爱情。应该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作品。 她怎么样了?钱刚回来了吗?想到那个钱刚,他的心里就有一些恐惧和不安,他预感将来某一天要发生点什么事情,这种不安几乎是在他和张茉莉刚开始交往就潜伏在他的内心深处了………… 他的心“咯噔”一下,柳作曲从艺术境界又回到了现实。 十六 中州市首届国际胡琴艺术节如期举行了。 央视、省台以及中州市所有的媒体都报道了这次活动。千人二胡出行首先成功,一千人共奏《光明行》,和十辆花车一起,走过中州市最主要的干道淮海路。市民倾城出动,场面热烈恢弘。吉尼斯总部的有关人员当场宣布:这次活动打破了外省一个城市刚刚创造的吉尼斯记录。 首场演出是在当天的晚上。 那天的票是这六天的演出中最紧俏的,柳北桐想尽了办法,才从组委会弄到几张好票。其中两张给了筱晴,她的调动基本成功了,但她要上完这一个学期的课才能离开。她的校长是个音乐发烧友,对这场演出向往以久,筱晴要陪他来看。另外两张,柳北桐放在一个信封里,请么妹送给了茉莉――她一直没有电话过来,那位钱老板肯定来了。忙碌之中,柳北桐有时想起这件事,还有些忐忑,但想想茉莉坚定的神态,心又渐渐落了下来。 中山堂布置的富丽堂皇,台下座无虚席。看演出的人很多。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都来了。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参加经贸洽谈会的客人、来自全国各地的胡琴演奏家和音乐爱好者。在座位两边的过道上也站满了没有票,通过关系进来的观众。柳北桐知道他那几张好票在8排右侧,他也很想看看茉莉来了没有。但他一直没机会在观众席露面,他要在后台紧张地准备他的演出。 柳北桐穿了一件深绿色的短领唐装、一条白色的裤子――那是筱晴从新金鹰为他选购的。他手持指挥棒,在二道幕后面走来走去,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协奏曲几个重要的乐段,指挥棒在轻轻挥舞着,他感到手里有些微微出汗,毕竟今晚的演出非同寻常啊。 林如玉是个很敬业的演奏家,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剧场,在后台的一个角落里,她凝神静气地轻轻拉着、最后一遍背着谱子…… 《乡情》安排在综合场的第二个,老尹是舞台总监,他给柳北桐说这个位置是黄金位置,是哥们专门安排的,看你的了兄弟。 开场的第一个节目就获得了满堂彩。音乐声中,100多个孩子手持鲜花从舞台两侧冲上舞台,后幕的多媒体屏幕上打出了巨大的字“欢迎你,远方的客人”,台下掌声雷动…… 大幕关上了,《乡情》的所有演奏员都带着自己的乐器、谱架上了台,台侧只有柳北桐和林如玉。他们要等大幕拉开、主持人介绍完他们以后才能上台。 “柳老师,您是不是有些紧张?”林如玉好像看出了柳北桐的心思,她轻轻问着。 ------------ 醉爱 第二部分(18) “稍微有点,我和你不一样,好长时间没上台了。” “放心好了,我会和您配合好的。” “谢谢你。” 柳北桐感到一阵温馨,这个小姑娘挺善解人意的,这时的鼓励太重要了。 “下面的节目相信大家一定会喜欢,这是由我市的作曲家柳北桐先生用一年的时间创作完成的。这是一首描写故土、抒发乡情、畅想未来的民族管弦乐曲,大家一定从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家乡的深刻感情。 “请欣赏二胡协奏曲《乡情》。 “指挥:《乡情》的曲作者柳北桐先生。 “二胡独奏:著名青年二胡演奏家林如玉小姐。 “协奏:北京青年民族乐团。” 大幕拉开,掌声雷动。首先走上舞台的柳北桐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林如玉身着曳地长裙,落落大方、笑嫣如花,手持二胡走了上来。柳北桐站在指挥台上看了看几个声部长,各声部轻轻地调了调音,柳北桐又看了看身边已经落座的林如玉,林如玉向他点了点头。 他举起了指挥棒。 乐队第一个辉煌的和弦奏出,就显示了专业乐团的水平――整齐、准确、训练有素。每一个演奏员的眼睛好像都在看乐谱,实际上注意力都在柳北桐的指挥棒上。柳北桐立刻感到了他手中指挥棒的权威和力量,紧张很快消失了。 指挥愈自信,乐队发挥愈好;乐队发挥愈好,指挥愈自信。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特别是当林如玉的第一弓出来以后,台下竟出现了“中途掌声”。柳北桐明白,这些掌声肯定来自她的崇拜者,在高雅艺术的音乐会上,严格说来这时是不应该鼓掌的。但下面的大部分观众毕竟还是业余的,他们并不了解音乐会的规矩,但这些掌声对不经常上舞台的柳北桐却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他渐渐地进入了状态,他感到自己慢慢变成了一只船,自由地航行在浩瀚的海洋上。他的感情正在逐渐加深,手里的动作和呼吸已经和音乐完全合为一体。特别是到了《思乡》那个乐章,他完完全全地进入了状态。他想到了茉莉、想到了她那张美丽的脸,她那曼妙的、令他激动的腰肢,想到他们之间那几乎是亲人一样的感情……他几乎热泪盈眶了,他把自己内心深处那最隐秘的感情都倾注在他的指挥棒里、他的表情里、他的音乐里…… 身边的林如玉似乎已经觉察到他的内心、察觉到他和排练时感情上的不同和升级,她当仁不让地投入了音乐,她手中的二胡不是在拉,她是在用心在歌唱,缠绵悱恻、如泣如诉,特别是她那双看着指挥的眼光,在舞台上明如白昼的灯光里透露出一种排练时没有的光彩,波光粼粼、朦胧多情――她已经完全投入,她真正在“演”奏了。 一瞬间,柳北桐理解了林如玉刚才在台边那句话的含义“放心吧,我会给你配合好的。”这仅是他们的初次合作,但他们的每一个呼吸几乎都是一致的,特别是《思乡》那段慢板,诺大的舞台、几十号子演奏家、近两千名观众,几乎都在倾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顷刻之间,一种麻秫秫的感觉顺着柳北桐挥动的手像电流一样传遍了他的全身,直冲头顶…… 当最后一个强音在他的指挥棒下结束时,台下的掌声像潮水奔涌,观众们对这个掌声已经期待太久。 他转过身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向林如玉。 林如玉的眼光明亮而喜悦,和刚才那种朦胧多情判若两人,她很大方地和柳北桐握手以后,一种默契呼之欲出――他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拥抱了,只见柳北桐那只雪白的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台下的掌声立刻又稠密起来…… 柳北桐转过身,在强烈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一片迷离,一群孩子捧着鲜花涌上台来,送给他、送给林如玉,他把花又一束束送给各声部的首席。他只留了一束,那是属于他的、别人是不能分享的,那是一束洁白无暇的茉莉花。他知道,茉莉肯定来了,她就在台下…… ------------ 醉爱 第二部分(19) 演出大获成功。 市政府在首场演出的当晚,在乐团下榻的花园饭店隆重宴请演出成功的北京民族乐团和组委会各路有功之臣。柳北桐到的时候,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半。 他到火车站去送林如玉去了,林如玉第二天北京还有演出。 火车晚点了二十分钟,他们站在空荡荡的月台上闲聊着。柳北桐知道了她是山东威海人,他暗暗算了一下她的年龄,最多二十四五岁吧,比囡囡大不了几岁,可人家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演奏家了。 “林老师,中州第一次来吧,印象如何?” “没印象。我连大街都没去,能有什么印象呢?但中州市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为什么?” “忘不了您的作品啊,《乡情》和我以前演奏过的许多作品都不一样,有它很特殊的地方。” “过奖了,也许是因为我不懂二胡吧,让你见笑了。” “不是的……”她若有所思,明亮的眼光立刻变的悠远朦胧了。 虽然刚刚有一次成功的合作,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很陌生,单独在一起,柳北桐稍微有些拘束,但可能是出自一种仰视的心理,他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活力,他想说话、想逗她乐、想让她关注自己。 “当名人真不错,全国各地都跑遍了吧?” “去的都是城市,可是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没有机会去。” “哪里?” “西藏……”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道亮光。她居然向往自然、向往那尚未开发的原始风光,这一点和柳北桐有些像,这个小姑娘不同凡响。 “为什么?” “您听过李娜的青藏高原吧,我第一次听就放不下那种感觉了,空旷、粗犷、地大人稀。听说那里刚刚发现一条几百公里长的大峡谷,到现在还渺无人烟,那里生长着各种动物和许许多多没有名字的植物,没有任何污染的雪水从谷中流过……” “您说的是雅鲁藏布大峡谷。” “怎么?您去过?” 林如玉像遇到知音一样。 “美啊、太美了……”他开始发挥了。 “你真的去过啊?” “是啊,去过好几次呢,只可惜是在梦中……”他望着一脸惊讶的林如玉又加了一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梦中啊……你真逗!好啊,我们一起去,让美梦成真。”她和他一起大笑起来,虽然只是玩笑,但他们都很愉快。 他把组委会托他转交的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她,那是她这次演出的报酬,她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了起来。 火车进站了。 柳北桐帮她把拉杆箱提上车,又细心地把箱子放在她易拿易放的地方。还像照顾囡囡一样反复交代她一共几件行李,明早下车要数好别忘了。他下车时林如玉又把他送到车门口,小姑娘很有礼貌,一再说到了北京和她联系的客气话,还给他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们又一次握了手。这么愉快的合作、这么难忘的配合,心情激动的柳北桐握手的时间就比平时就多了几秒,林如玉的脸上立刻就有些赧然,柳北桐马上就意识到了,也就立刻放开了。 市政府的招待宴会结束以后,他和老尹、刘易、赵见还有歌剧团的两个音响师去了夜市,用他们的话叫“赶二场”,那种室外的烧烤烟熏火燎、环境乱糟糟。但是这里可以无拘无束的大声开玩笑、划拳行令说粗话,甚至可以在地摊附近的旮旯随地小便……那天夜里几位哥们儿就用家乡的那种很便宜的、喝了容易拉肚的啤酒,好好为柳北桐的成功祝贺了一番。 “来!最后留下的都是自己哥们,我建议大家共同举杯,再次祝贺北桐兄演出成功!” 大家在老尹的号召下纷纷和柳北桐碰杯,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晚上的演出。当然说的最多的是观众的反应,刘易那天说的最有意思。 “我坐在后排听身边有个人说,这个指挥很面熟啊,他是咱中州的吗?我说你认识他?那小子说,去年伏羊节我在东贺村吃伏羊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个人,操!这个人光着膀子和一个女人喝了整整一瓶白干。我说你肯定认错人了,这可是个大艺术家,艺术家能光膀子吗?艺术家有可能在乡下的羊肉摊喝白干吗?那小子说也是、也是,可我怎么觉着那么像呢?” ------------ 醉爱 第二部分(20) 大家都笑了,都骂刘易在瞎编。只有柳北桐不置可否,其实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次茉莉非要体会一下吃伏羊的感觉,怕碰到熟人,他们开车到几十里开外的东贺村去的,他妈的,中州就这么大,地邪啊! 老尹好像看出了什么,很快转移话题。 “刘易,林如玉的二胡声音怎么和你的琴声不太一样呢?” “你说的真是大实话!那能比吗?她的琴可是国内最著名的制琴师为她专门制作的,一流的演员家里试用的琴都挂满了墙,哪个乐器厂家不想通过她做广告呢?” “恐怕不光是琴的问题吧?”赵见又和他抬杠了。 “当然还有水平的原因……哦,你老哥又在琢磨什么心思,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她可是你的同行,要是我,肯定要给他套套近乎,讨个乐谱,留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你小子关键时当缩头乌龟了,这才叫错失良机呢。” “我把机会让给桐哥了。你看她瞅桐哥那眼神,再看桐哥那表情――怜香惜玉啊!我还敢想她什么头绪吗?”刘易及时把目标转移到柳北桐那里。 大家大笑。 “小姑娘那双眼睛太不一般了,简直就是两汪秋水。北桐你这次是过足眼瘾了。”赵见说起林如玉,仍然余兴未已。 “那叫艺术交流,人家是神交。” 老尹一本正经地出面干涉了。 正当大家刚刚收住笑的时侯,老尹又转脸对着柳北桐说:“当然,如果你们再有点什么别的交你就更给中州人民挣脸了,对吧?北桐。” 大家轰然笑了起来! “什么交?你们在胡说什么……” 柳北桐若有所思,还沉浸在对晚上这场演出的回味之中,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又是一阵更大分贝的笑声。一群酒友的笑声粗犷、放肆又亲密无间,在中州深夜的大街上传的很远很远。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已经快1点了。 筱晴还没睡,她很激动,为了给她挣足了面子的老公,为了她即将回家的女儿。那天柳北桐把李部长的决定打电话告诉她以后,这几天她几乎每天都夜不能寐。囡囡已经3年没回家了。这孩子已经完全融入了那边的社会,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夹杂着不少旧金山的地方土语,筱晴都听不懂。她给柳北桐多次说我们千心万苦培养一个孩子不容易,不要就这样成为美国人了,得让她回来过几天,钱算什么,日子不过了,也要让她回来。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了。 李部长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那几天正好囡囡有时间,组委会效率很高,柳北桐提供一些资料以后,囡囡已经买了机票,后天就要从太平洋那边起程了。 柳北桐已经10多天没有见筱晴了,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发现她瘦了,下巴尖尖,也漂亮了。年轻时的她就以瓜子脸型迷倒不少人,这几年稍有发胖,但仍然风韵尤存。 她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这件衣服稍微有些肥,裤子也是。是我买的不好还是你最近瘦了呢?” 柳北桐说:“衣服不重要,演出效果怎么样?” “当然好了,那个女孩二胡拉得太好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把二胡当做一件正式乐器,二胡怎么能拉成这样呢,太奇怪了!” “奇谈怪论。你老公表现如何?” “你背对着我们,大家看的都是林如玉。我就看你的衣服在飘啊飘,上次如果买小一号的就好了,800多块啊。” 深夜两点了,他们才上床,柳北桐那天作为不行,一是累,二是晚上喝了不少啤酒,肚子也不舒服。他们也就草草进行、草草了事了。 “今天我见到一个美女。”事毕,筱晴躺在床上给柳北桐闲聊,她很少评价同性。 “你说什么?” “坐在我们校长那边座位上有一位女士,没有三十岁吧,真的很美。我们校长都快成她的解说员了,老家伙在给人家献殷勤呢,爱美之心啊。” “谁?我怎么不知道啊?“ ------------ 醉爱 第二部分(21) “你要在说不定比我们校长还殷勤。” “开国际玩笑吧?谁敢和我太太比啊?” 柳北桐已猜出个一二,但他故意逗着筱晴说。 “那女人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而应该用气质来描绘,一个女人让人看了很高贵、很典雅是不容易的,女孩如果能做到这份上就更不容易了,哎,皮肤太重要了。我老了。” “可能是外地的客人吧?” 柳北桐知道她在说茉莉。 “一口本地话,我们这里的女孩有这种气质的还真不多。” 柳北桐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 第二天,茉莉打来了电话。 “你的夫人很有风度,我相形见绌了。” “你怎么知道是筱晴?” “一种感觉,我甚至闻到了你的气息,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但我总走神。幸亏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男人。” “那是他们学校的校长。” “她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一种知识女性的魅力,这是一些年轻女人所不具备的,柳教授的夫人吗?” “她老了。” “都有老的一天。你爱我就是因为我年轻?我也很快会老的。那时你是不是会爱上林如玉?” “你在说什么啊?” 柳北桐在茉莉面前无法装佯,她的有些感觉总跑在他的前面。 “林如玉确实很迷人,青春、激情、生动,我觉着我老了。” “茉莉,你怎么老是乱说啊?” “我每天都在担心会失去你……你老跟这么出色的女孩在一起,谁不担心啊?我又没法监督你……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太太,她可以随时在你身边。” 柳北桐不吱声了,这话题挺危险的。 茉莉立刻就有了感觉:“你别介意,我只是随便说说。听他们说最后的综合场有你女儿的演出?到时一定得给我弄张票,我可是她的同学啊。” “当然。钱刚来了吗?” “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了,他前天已经回去了。这几天你好好陪陪你的囡囡吧,不要想我,我会好好练琴的。” “我又想你了。” “傻老公,我不是和你一样吗?等孩子走了、活动完了,我正式陪你……” 就在那个春天的夜里,柳北桐做了一个梦,他梦中那女人居然是林如玉,她正在用那种柔肠寸断的眼神地凝望着他,像是要向他叙说什么,一种柔柔的、酸甜的东西涌上心头,他情不自尽地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一股馨香沁人肺腑……身后传来熟悉的咳漱声,他转脸一看竟是茉莉和筱晴站在他的身后,他一下惊醒过来,一脸的惭愧。 好在是个梦,也就算了。 十七 囡囡真的来了,是筱晴到省城禄口机场把她接来的。柳北桐是在艺术届节开幕的第四天晚上在家里见到她的。 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柳北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囡囡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姑娘了,个子最少有1、65米。小时侯她的个子在班级里最小,筱晴常说是柳北桐的法西斯管制压迫的,没有童年的孩子能长高吗? “爸爸!”囡囡扑了过来,立刻和柳北桐拥抱了,囡囡抓着他的头发,亲了他的面颊、额头,弄得他一脸湿漉漉的。筱晴吃醋了:“还是和爸爸亲,她在机场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这个仪式。” 囡囡说:“这就叫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嘛。” 柳北桐看着他的女儿,竟有些拘束的感觉。从她4岁学琴开始,他几乎和囡囡没有多少亲昵,所有的父爱都表现在他的法西斯管理中了。 “快拿酒来。” 柳北桐又想那杯中物了。 囡囡来了,家里一片生机、蓬荜生辉。 囡囡用她的洋腔滔滔不绝对他们讲她在美国的事情。不时夹带几句英语,柳北桐听不懂了,筱晴就给他翻译。 “我有一个5年计划,我要奋斗5年,买一幢房子,把你们接到美国去,我想和你们一起生活。” ------------ 醉爱 第二部分(22) “太好了!我们一起奋斗。你爸爸到了那边,就脱离了他的酒池肉林了,我喜欢旧金山,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筱晴提起美国就很兴奋。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啊?”囡囡干脆坐到柳北桐的腿上。这大概在美国学的,在上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到美国能干什么呢?” 柳北桐微笑着把囡囡扶到她自己的座位上,这么大的姑娘的亲昵,当爹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就留恋你那些酒肉朋友,井底之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中州很小、酒杯里的那个世界就更小了,囡囡,说说你爹。” 筱晴好为人师的职业病柳北桐已经习惯了,可今天在已经长大了、几年没有见面的女儿面前,他有些不适应了,他开始有些火,但仍能克制。 “囡囡,这次准备弹什么曲子啊?” 柳北桐努力克制自己,换了一个话题。 “今天不说那些事好不好,囡囡刚到,你是不是有职业病?” “我和囡囡说话,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柳北桐真有些火了,筱晴今天怎么这么碎啊。 “哎吆,你叫什么?长脾气了是不是,不就是写了个曲子吗?”筱晴今天看样要和他斗到底了。 “妈妈……”囡囡在桌下用手推了一下筱晴的腿。 “讨厌!” 柳北桐一口喝干了一大杯白酒。 筱晴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看你最近不对劲!名气大了是不是?看我老了是不是?孩子三年没回家,第一天回来你就来这一套,敢给我咋呼了是不是?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柳北桐站了起来,正要说,囡囡把他拉到北边的琴房里。 外面传来筱晴的哭声。 “爸爸,别和她生气,妈妈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这个阶段的女人都是脾气暴躁,我现在的钢琴老师就是这样,有一次我弹错了两个和弦,你猜她怎么着?” 柳北桐睁大眼睛看着囡囡。 “她把我的钢琴书从窗口扔下去了。让我去捡,还不让我乘电梯,你知道她的琴房是几楼啊――18楼。” “后来呢?”这段故事柳北桐没听过。 “后来我用了半个小时把谱子捡来了。看着我一头大汗,她说:“对不起,孩子,老师心里很烦,你没生气吧?” “你怎么说?” “我说,您这样对我正说明您没把我当外人,我爸爸教琴的时候,也这样对待我,他说过,只有自己的孩子,他才会急……” 柳北桐心里感受万千。独立生活的孩子就像野生的动物,和圈养的就是不一样,自己学会了适应环境。 这就是情商,囡囡已经可以让他放心了。 “好孩子,你这几年受苦了。”他拍了拍她的面颊。 “苦什么呀,真正的苦是小时候。”囡囡拉起了她的裤角,迎面骨上仍然有一个小小的坑。 “按旧金山的法律,我已经构成轻伤,你应该被判15天的拘役。” 柳北桐笑了,这孩子真逗!和她在一起很愉快。 “走吧,我们一起把妈妈逗乐。不然我真的起诉你。”囡囡拉着柳北桐回到餐桌旁。 看着仍然板着脸的筱晴,他已经失去了逗她的心情,以前他们经常斗嘴吵架,他从来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者忍气吞声,或者想法把她哄好。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真的脾气见长?是不是自己确实有了变化?可能是.茉莉把他惯坏了,一个女人就是一所学校,一个女人的情怀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同时适应两个世界肯定有一边是装的,弄不好就露馅。 第二天,柳北桐用了半天的时间和囡囡在家里研究曲目。囡囡拿来了她老师给她开出的一份清单:贝多芬的奏鸣曲、肖邦的前奏曲、巴赫的创意曲……柳北桐笑了,说你老师以为你来开独奏音乐会啊,这是一个综合场,你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分钟,下面的观众有一大半是外行,你要弹得比较通俗的。 ------------ 醉爱 第二部分(23) “只有十分钟啊,你们花两万块请我弹十分钟,太奢侈了吧?” “所以你要感谢你尹叔叔,不是他那几句话,我们还不能团聚呢。” 初步拟定了几个小曲子:舒曼的《童年情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贺绿汀的《牧童短笛》……这都不算数,最后还要彩排时由领导拍板。 家里的钢琴还是囡囡小时侯练琴时买的,琴键已经很松。离音乐会只有两天了,到哪里去练琴呢? 柳北桐想到了斯坦威,但心有疑虑。让女儿见茉莉好吗?囡囡可是个情商过人的孩子。柳北桐想了想,给茉莉打了一个电话。 茉莉又是何等的聪明,柳北桐话没说完,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我是么妹的朋友啊,你可以让她来介绍啊,你不说这琴是中州市唯一的一台吗?孩子从遥远的美国来,又是一场重要的演出,不用好琴行吗?” 第二天,么妹、柳北桐、茉莉几个大人就在一个孩子面前演了一场戏。 么妹先出场了。 “这是我的朋友小张,这位是文化局柳教授,这位小朋友是柳教授的女儿,一位从国外来的小演奏家,她马上有一场重要演出,想试试你的琴。” “可以、可以,刘姐,快给小朋友拿点吃的来。” “谢谢阿姨。”囡囡一看就知道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孩子。 刘姐拿来一筐洗的干干净净的新鲜草莓。 囡囡琴都没看,就坐在沙发上吃了起来,吃的又快又多。 “你还真不客气?” 柳北桐乐了。 “在美国,这才是礼貌。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呀?” 茉莉看着囡囡的眼光充满了喜爱:“因为阿姨也喜欢吃呀,我会猜,你还喜欢吃荔枝对不对?” 囡囡把眼睛看了一下柳北桐:“爸爸,是不是你给阿姨透露的啊,我爸爸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买草莓啊、荔枝啊,每次还给我说,这些水果好贵啊,这些水果只能给那些练琴最刻苦的孩子吃……” 大家哄堂大笑。 柳北桐感受着这和谐的气氛,心里一片温馨。在性格上,囡囡不像筱晴,倒有些像茉莉,筱晴是典型的rq型。而茉莉和囡囡却是典型的eq型。这事奇怪了。 囡囡坐在斯坦威旁边时,刚才的孩子气已经荡然无存。随便在琴键上弹了几串琶音和音阶,已经让人激动不已。那经过十几年艰苦训练的手太熟悉那黑白相间的键盘了,音乐是技艺性最强的艺术,囡囡手下流出的声音太与众不同了。 她回过头,问茉莉:“阿姨,你想听什么曲子?” 么妹逗她了:“你怎么只问她,不问我啊?” “我吃了她家这么多草莓,不好意思啊。” 大家又笑了起来,这孩子太有意思了! 茉莉说:“大曲子我也听不懂,你就弹那个《蝴蝶》吧?” “哪一个?”囡囡把眼光转向柳北桐。 “默克尔。” 囡囡稍微想了想,弹了起来。 音色晶莹,春风拂面。那双白白的小手那大家带到姹紫嫣红的花园里,各种颜色的蝴蝶就在你的眼前飞来飞去……曲子是个很小的曲子,但柳北桐从她的感觉中感到她的确长大了。 最后组委会为囡囡选定的曲子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和贺绿汀的《牧童短笛》。第一个曲子虽然不长,但气势恢弘、动人心魄。第二个曲子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活泼生动,大家耳熟能详。 一家乐器公司主动提供一架雅马哈三角钢琴,条件是在琴上写出琴行的名字,舞台监督已经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囡囡试弹雅马哈以后不太满意,手感显然不如那位阿姨家的斯坦威。 最后一次在茉莉家里练琴时,囡囡给柳北桐提了一句琴的事,柳北桐赶快给她使眼色,已经来不及了,茉莉听见了。 “拉走,明晚用这架琴。” “没必要,又不是独奏音乐会。” 柳北桐知道运一架琴的难度,特别是中山堂剧场本来就不是按音乐厅设计的,后台的阶梯狭窄,万一碰着哪儿,可不是小事。上次买这架琴时,柳北桐知道,这种大型三角琴钢板太宽,是把他们家的防盗门拆了以后才搬进来的。 ------------ 醉爱 第二部分(24) “我来找搬家公司。”茉莉说。 “不行,琴搬不出去。” “拆门。”茉莉的劲又上来了。 “阿姨,真的没有必要,我的两个曲子加起来只有几分钟,搬一架琴多麻烦啊,在美国几乎所有的剧场都有固定不动的钢琴,很少有搬琴这种事。” “就这样吧。”茉莉的固执无法动摇。 那天晚上演出前两个小时,斯坦威已经准时运到了后台。舞台监督尹天一专门派了两个工作人员守住它,后台人太多太乱。 囡囡的演出果然是成功的。除了那两首曲子之外,应大家的要求,她又演奏了一首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她在第三首乐曲演奏之前,说了几句话:“这首钢琴曲是肖邦最喜爱的一首曲子。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离别》。明天,我将又一次离开我的家乡、我的祖国。我要把这首美丽的乐曲献给我的爸爸妈妈,献给为我提供演出条件的领导和演职人员,献给所有的父老乡亲,献给这架钢琴的主人……” 肖邦这首e大调练习曲委婉细腻,淳朴的和声音型,如同家乡执着地呼唤。右手的旋律亲切而优美,在深情地述说的同时,又有一种淡淡的忧郁――那是一种美丽的忧郁,像在抒发一个17岁少女内心深处隐隐的惆怅和不安…… 那天回到家,柳北桐听见筱晴在问囡囡:“那架钢琴的主人是谁啊?” 囡囡说:“不知道,你问爸爸。” 自从那天和筱晴有些不愉快以后,柳北桐一直很忙,一边陪囡囡,一边还在修改他的《乡情》,首演成功以后,北京音协的一家刊物和他联系要发表这首作品,但提出了不少意见。 他一直没有时间和筱晴静下心谈一次,柳北桐隐隐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发生着什么变化,他和筱晴之间已经有了和平时不同的隔阂,也许这是他们破裂的开始?但他太忙了,他心里被许多事塞的满满的,走着看吧?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 囡囡只在家里呆了四天。 还是筱晴送囡囡到的上海,柳北桐事情太多,只把女儿送到中州火车站。在月台上,看着即将离开他的孩子,他已经不再拘束,他和囡囡紧紧地拥抱了。 “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爸爸真的放心了。” 囡囡附在柳北桐耳边说了一句话:“可是,我不放心你……” “放心吧,爸爸会把酒管好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要好好对待妈妈,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之间……” “你什么意思啊?” “那位阿姨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孩子,别瞎说。” “那墙上的键盘图是你画的,除了我,你没给任何人画过,我认识。” “哦?你这孩子……” 这孩子是个人精。 囡囡悄悄放到他西服口袋里一个信封,让他交给那位阿姨。 火车开了,他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她和筱晴在旧金山照的照片。夕阳西下,地阔天广,背景是世界闻名的金门大桥,囡囡依偎在筱晴的身边,他们都在眺望着东方…… 后面写了几行字: “漂亮阿姨,谢谢你的无私帮助。我走了,送你一张照片,这是我和妈妈去年照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你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吗?” 十八 筱晴的调动成功了。 柳北桐为这件事通过不少关系,找了一位管教育的副市长,这位副市长又给市教委的主任写了条子,市教委主任在筱晴的请调报告上写了几个字:“支持中州市重点外资企业,同意放人。”于是,一切ok。 柳北桐的几位朋友有次聚会时曾经谈过这件事。大家都认为这个调动没有必要,特别是苏天明竭力反对。他认为对一个妻子和母亲来说,教师是最好的职业,工商界是个大染缸,谁进去都会变色。老尹甚至说北桐你后悔在以后,环境可以改变任何人。 柳北桐的观点很固执,他认为环境固然重要,但人与人太不同。筱晴和他一起快半辈子了,他太了解她了。她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受的都是传统教育,几辈子也没有人在婚姻上出过什么问题。再说筱晴已经40岁了,徐娘半老,就是掉进染缸又能染到啥,比在他耳边天天唠叨强。苏总说妻子是妻子,情人是情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才有可能彩旗飘飘,你不要把她往外推。 ------------ 醉爱 第二部分(25) 柳北桐没听他们的意见,他一意孤行了。 筱晴五一过后就上了班,那是一家合资的房地产跨国公司,除了开发房子之外,经营范围很广,酒店、旅游、物流甚至娱乐都是公司的业务范围。老板马涛,是筱晴的校友,比她高两届。他们都是那位王教授的学生,马涛10年前辞职去了福建,不知怎么就发了。几年前回到中州,和香港、台湾的几位商人合资做了这家公司,机会好,起步早,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目前公司已经上市,马涛作为最大的股东,一跃成为中州最大的合资公司的董事长。 柳北桐不太熟悉这位马老板。刘易的弟弟在这家公司,据说这位马老板人很有能力,挺义气,口碑还不错。 筱晴初到公司,就在公司的对外联络部当了一个副部长,当月的工资就拿到了3000元――97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这是一种和教师完全不同的生活,有压力、有挑战。谈判、协调、出差、策划……有时晚上部长或老总一个电话,她立即就要登上去深圳的飞机或者去大连的火车。一切都是崭新的,她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她身上的一种潜力被激活了,她逐渐适应了这种新的工作。 他们那个小小的家更冷清了,筱晴每天中午都在公司用餐,她早上把做好的饭菜放到冰箱里,柳北桐用微波炉热热,自己在家里简单地对付对付。筱晴晚上有时也回来很晚,她开始有了应酬。柳北桐开始在她身上闻到酒味,他并没大惊小怪,还给她开玩笑:“大酒鬼尚未改造好,小酒鬼又开始成长了。” “我完全是为了工作,不像你们,喝得都是些闲酒。” 胡琴节过后,柳北桐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 筱晴的工作发生变化以后,柳北桐的生活也随之起了变化,他和茉莉的联系明显增多了,他们更大胆了,茉莉经常把电话打到他家里来,只要他中午没有应酬,茉莉总要打电话询问他的饮食。周末他们经常开车到中州附近的风景区散心。云龙山、云龙湖、骆马湖、新区水库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每次茉莉都为出行做了精心的准备。席子、摇床、菜肴、白酒,甚至水、筷子、酒精炉都放在她车后的后备箱里。 天气渐热,茉莉找到一处荫凉以后,立刻开始准备午餐,一瓶酒他们经常三七或者二八开,柳北桐喝七八两、茉莉也陪他喝几杯。酒后的柳北桐神采飞扬、信口开河。他谈到自己少年时的故事、大学时的趣闻。谈到他的许多朋友的浪漫,柳北桐有些重色轻友了,酒后讲了不少朋友的隐私。他经常提醒茉莉要保守秘密,茉莉总是说我这个人没记性,听完就忘。茉莉最喜欢听的就是他讲自己的浪漫经历: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同学、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性体验她都听得津津有味。每次都逼着他讲一点新的,有次酒后,柳北桐险些把他和那位艺术体操教练的浪漫经历讲了出来,咬了咬舌头,又把话咽了肚去,那个早晨发生的传奇故事实在不太好出口,隐私性太强。 有次柳北桐问她:“你总是让我讲这讲那,你为什么不讲讲自己呢?” “我可没有你这么复杂,脑子开窍晚。” “什么时候开窍的呢?” “去年在省城,碰到你这个坏蛋。” “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你有一把钥匙,它不费力就打开了世界上最难打开的锁。你知道吗?钱刚愿意用他所有的财产去买这把钥匙,但他永远都不会成功。” “有这么神奇吗?” “男人和女人很多地方是不同的,女人是把锁,她需要的只是一把钥匙,男人是把钥匙,他却想用这一把钥匙打开很多锁……” “什么意思?” 柳北桐有些不解。 茉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没什么,我在胡说呢。” 饭后,茉莉就铺开席子或者把那个吊床栓在两棵树上,让他躺在上面,她坐在他的身边,抚摩着他的头发,嘴里哼着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睡觉。那段时间恰恰流行着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茉莉在学,有时唱着唱着就跑调了,装睡着的柳北桐“扑哧”就笑了,茉莉就拧他的耳朵。 ------------ 醉爱 第二部分(26) 他们去的比较多的是铜山新区的一个水库,水库不大,但水质很好,清澈见底。茉莉常常把他的袜子脱下来,在水里为他洗袜子,洗完晾在水库边的石头上,拿出指甲刀为他修指甲,修完手指,又给他修脚趾甲,柳北桐像皇帝一样享受着这一切。 天再热一些,柳北桐常常下水库游泳。茉莉在水边兴致勃勃地忙碌着,为他洗衬衫、体恤、长裤。有时让他在水里脱光,人在水里不要上来,她用肥皂给他洗裤衩。洗完再扔给他穿上。有一次,柳北桐不知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她给他洗完短裤后就晾在汽车的大灯上,无论他怎样赔礼,就是不扔给他。柳北桐在水里实在呆不住了,居然赤裸裸地从水里爬了出来,把茉莉吓得尖叫起来,那边有个看水库的老大爷听到声音,从那小房子跑出来,看到这个情景,又摇着头钻了进去。 下午睡醒,茉莉就教柳北桐开车,那个无极变速的车很好学,新区那边又刚刚开发,地广人稀,柳北桐开着车,在教练的指导下,围着水库边的马路转来转去。有一次开着开着,柳北桐一个急刹车,人一下趴到方向盘上,低着头不起来。 茉莉吓了一大跳:“吓死我了,你怎么了?” 柳北桐慢慢抬起头,神色凝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身边的茉莉:“你不爱我了吗?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你神经啊?”茉莉一头雾水。 柳北桐笑了,他说他在模仿电视剧里情人突然受到打击时的感觉,把茉莉气得用拳头直打他的后背。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 9月份快到了,柳北桐开始考虑一件事,9月5日是茉莉的生日,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有人过生日。如何能给茉莉一个惊喜,柳北桐确实动了脑筋。 9月3日的下午,柳北桐打电话给在单位上班的茉莉,请她务必在下午四点到新金鹰三楼来一趟。在广东一家专卖柜台,他已经看中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绿色的连衣裙,腰身很细,布料档次次很高,价格也不菲――1800元。他提前把钱付了,坐在三楼的椅子上等茉莉。他从来没给谁买过衣服,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多年来,他几乎没陪筱晴逛过一次服装店,他的衣服包括裤衩袜子都是筱晴给他买的。 茉莉按时赶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不知说啥。柳北桐说这种品牌的裙子只有一件,我有一种预感,它很适合你,因为我太了解你的“结构”了,怎么样,愿意打个赌吗? 当茉莉从试衣间出来时,不光柳北桐、连那位广东专卖的售货小姐都被镇住了。湖绿色的衣服和她细腻的、象牙黄的皮肤搭配地如此协调,纤细柔软的腰肢和那裙子的尺寸不差分厘。胸部高耸,臀部的轮廓线条在那根细细的裙带下显得分外妖娆。 因为腰细,更显得胸部和臀部突出,因为胸部和臀部突出,又更显得腰细。女人的身材细品起来,也像音乐的力度和音色一样,有一种哲学的意味。 “小姐,这件衣服像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啦,我可以保证,你们市不会有第二件的啦。”那位广东服务小姐谦恭地给她说。 “谢谢你,你挺有眼力,的确很合适。” 她深情的眸子望着她的北桐。实际上,茉莉最差的衣服也没有低于一两千元的,但这件衣服是北桐送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衣服一般般啦,主要是底版好好正点的啦。” 柳北桐模仿着广东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茉莉娇嗔地打了他一下。 4日晚上,柳北桐在市内新开业的鳄鱼大酒店定了一桌饭,先请了苏天明和么妹,后来又想了想,又请了尹团和路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刘易的电话,他最近出了一盘光盘《通俗二胡》,晚上想请大家吃饭,柳北桐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把他也请了过来。 这是柳北桐第一次带着茉莉以朋友身份的在他的圈内亮相。 实际上,不光苏天明和么妹,大家早已心领神会。 ------------ 醉爱 第二部分(27) 茉莉来到鳄鱼大酒店202号包间之前,柳北桐的几位酒友已经提前到了。路路的姐姐是开蛋糕坊的,她和老尹提前去定做了一个硕大的冰点蛋糕,放到了餐桌的正中。 苏天明在安排座位:柳北桐是庄家,坐在正中,左边的主宾位子是给茉莉留的。他和么妹坐在庄家右侧,老尹和路路坐在茉莉左侧,刘易在男人之间年龄最小,坐在柳北桐的斜对面,旁边是空的,那叫菜口。 当茉莉在晚上7点准时出现时,大家都感到眼前一亮。她身上穿著那件柳北桐送她的绿色连衣裙,挎着一个竹子编的黄色小包,亭亭玉立,面带羞涩。毕竟是第一次,她有些拘束,看到这个排场,脸上顿时泛上一层红晕。 大家都站了起来。 “欢迎小张,今天好好漂亮哦。”老尹开始发挥。 么妹、路路迎了上去,拉着茉莉,说起了女人之间的悄悄话。几位男士则喊来服务员,开始点菜。 凉菜上齐,酒水倒满。 大家都看着柳北桐,苏天明说:“主人,弄两句?” 柳北桐举起酒杯:“哥们,姐们,晚上好!啥都不说了,几天不见,非常想念,都说酒不好,就是少不了。建议先喝一杯再叙后话如何?” 大家起立,纷纷响应。 “桐哥今天好好帅哦。” “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是什么节日吧?” 酒杯没放、屁股没落板凳,路路和么妹两位伶牙利齿就开始一唱一合,给柳北桐调侃了。 柳北桐那天专门换了了一件红色长袖的新体恤,下午刚和苏天明从澡堂出来,显得神采奕奕、年轻潇洒:“今天还有一位新朋友,上次在马陵山大家已经见过了。她就是那架斯坦威的主人,一直想感谢她而未果。今天恰恰又是她的生日,大家说这杯酒该怎么喝?” 大家都看着老尹,他一向是主角。 他开始装佯:“当然要先吃蛋糕了。 他伸出那两条长长的胳膊,打开早已放在桌子中间的蛋糕盒子。 “呦,这上面还有字呢,什么意思?大家是不是念念?” 大家这才注意到蛋糕上那一行字:“梧桐叶茂,茉莉花香。”谁在煞费苦心?茉莉的脸更红了。 柳北桐也有些不自然,他心里明白,老尹又在动脑筋了。 路路和么妹都在捂着嘴笑。 苏天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高瞻远瞩。 只有刘易没有弄懂,他只知道茉莉姓张,名字还不知道,他一边念字一边很夸张地皱着眉头站那想。 “北桐,你总该正式介绍一下吧,不能再说人家是个司机吧?”尹天一开始提意见了。 “张茉莉,我的钢琴学生。”柳北桐介绍的很简单。 “哦……茉莉……梧桐……”刘易明白了。 “关灯,点蜡烛,请张小姐许个愿吧。” 烛光闪烁、桌子一圈都是祝福的笑脸。茉莉站了起来:“谢谢大家。”她双手合在一起,闭上眼睛,像拜佛一样静静地沉默了片刻。 灯光大亮,大家一阵掌声和欢呼:“寿星切蛋糕了!” 那天喝的是湖南出的“酒鬼”,所有的女士喝的都是白酒。 第一个有酒意的又是刘易。他又站起来,把酒杯举起:“北桐兄,你不够意思,我发现什么事都是我最后知道。今天我要先给小张妹妹喝,张妹妹,你喝完这杯酒,我立马给你献上一首我创作的诗。” 茉莉那天很痛快,大家都是为她来的么。她端起一杯“酒鬼”,一饮而尽。 刘易喝完以后,大家哄着他念诗。 “这首诗献给桐哥和张小妹。”他站了起来,夸张地运了运嗓子。 “春眠不觉晓, 事情真不少, 夜来风雨声, 小妹变大嫂。” 哄堂大笑!刘易今天超水平发挥了,绝了!大家一片欢呼,逗着柳北桐和面如桃花的茉莉,共同喝了一杯。 ------------ 醉爱 第二部分(28) 老尹站了起来:“我建议大家共同敬北桐一杯,祝他事业成功,爱情进步,官场、情场、酒场三得意。” 又是一片欢呼。 不到一个小时,两瓶酒鬼已经底朝天。 柳北桐吩咐小姐搬来一箱蓝带啤酒。又到豪言壮语的阶段了。 老尹和柳北桐去了卫生间,不到一会老尹一脸严肃地自己回来了,他在刘易耳边耳语几句,拉着他坐到了柳北桐的位置上,又附着茉莉悄悄地说了几句。正当其它几个人不知所云的时候,门开了,大家吓了一跳,柳北桐和端着酒杯的筱晴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那天很巧,筱晴公司老总在鳄鱼大酒店201房间请深圳的业务关系,筱晴恰好负责那边的联络。她下午还给柳北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晚上公司有应酬。并没有说什么事,在哪里。刚才她从卫生间出来,迎面碰到了老尹和她的老公。柳北桐一阵慌乱的时候,老尹已经有了主意。 “今天是你们两口子邂逅鳄鱼,这边是北桐的老朋友,那边是筱老师的新领导,北桐你应该陪老婆先过去一下。但筱老师,你过一会得过来一下,到这边坐一会,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筱晴说:“我马上过来,我要谢谢你呢,上次囡囡的事……” “好好,北桐,你们先去吧,我看看这边的酒怎么样了?” …… 柳北桐和筱晴来到201,很大一个房间、很大的餐桌,只有几个人。筱晴首先把他带到中间那位跟前,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马总。他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马涛。高高的个子,有些矜持,比柳北桐想象的年轻,像是个儒商。见到柳北桐他站了起来:“音乐家,久闻大名。” 他们握了握手,马涛的手很软,握手几乎不用力,完全是礼节性的。 柳北桐看到他的酒杯,里面是雪碧。他们轻轻碰了碰。 柳北桐说:“筱晴干教育十几年,初入商界,没有经验,不到之处,还承蒙各位多多照顾。” 马涛说:“筱老师可是我们公司最纯洁的职员,她像清洁剂,改变了我们公司的铜臭气,公司蓬荜生辉了。” 那几位外地人也在齐声附和。 筱晴面有赧色、声音很小地说:“马总过奖了。” 柳北桐还真没见过筱晴这种感觉。 他又和那几位外地客人寒暄了几句,碰了碰杯,轻轻抿了抿酒,就离开了201。 柳北桐第一次对马涛的印象还不坏,有些风度,有些傲、有些矜持,身居高位,也是理所当然吧。 筱晴到了202,气氛显然和刚才大不同了。 筱晴到这边显然松弛多了。柳北桐的这几位朋友她都很熟,她说话的音量都比在那边大了许多:“苏总,尹团,刘教授,么妹……各路人马都在啊,今天是什么主题啊?” 她和柳北桐坐在刘易刚才坐的位置上。 “你看不出来么?刘易年龄最小,为什么坐首席,他有喜事,这小子最近出了一个个人专集,今天是他做东请客。” 老尹的反应之快,没有人不佩服。 “这几位呢?”几位女人筱晴只认识么妹。 “路路,歌剧团白酒协会秘书长,专门来给刘酒鬼助兴的。” 筱晴拿一杯红酒和么妹、路路每人喝了一杯。她的眼睛转向茉莉。 柳北桐还没说话,茉莉已经开口了:“是柳夫人吧,我们见过。” “你是?”筱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疑问。 “那天我们听音乐会坐在一起。” “哦……,我想起来了,我和北桐还说起过你呢。” “她就是囡囡要感谢的那架钢琴的主人,你们两口是不是要谢谢我呢?”坐在茉莉身边的刘易那天没喝多,表现不错,进入角色很快、很准确。让人感觉茉莉是他带来的,大家和茉莉都不太熟。 “哦,谢谢,谢谢,我代表女儿和全家谢谢你们。” ------------ 醉爱 第二部分(29) 筱晴倒了一大杯啤酒,和刘易、茉莉碰了碰,一饮而尽。 “你要好好感谢老尹呢。” 柳北桐抓住机会,赶快转移她的注意。 “谢谢尹团,我听北桐说了,我们这次全家团聚就是你一句话,囡囡这次回来真是个机会……谢谢……”说到女儿,筱晴立刻眼睛就有些红。 有惊无险。 晚上回到家里,筱晴像是很随意的问起那个漂亮女人的事,柳北桐回答的很含糊,只说是刘易的一个熟人。筱晴没再问什么,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但眼睛里的疑问并没完全消失。可能就从那天开始,她一贯的自信已经开始动摇。柳北桐――她的老公在她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陌生。 十九 不知不觉,柳北桐和茉莉已经相处一年了。 那天在茉莉家里,茉莉神色忧郁地拿一张报纸给柳北桐看。 那是一篇有关爱情的文章,上面讲到人的激情经过调查平均只有18个月,不会更长,从爱情到亲情,最后到无情是所有情人的必经之路。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 “18个月就是一年半啊。” “什么狗屁文章,你还真信?” 柳北桐看着茉莉的一脸认真就想笑。 “北桐,你如果对我没激情了,一定告诉我,我能接受,但你一定不能骗我……” “又在胡思乱想是不是?我怎么会没激情呢?我们的感情是永远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尽期……” 柳北桐的话是真诚的,但不知为什么,语调有些飘飘的,像是底气不足。 “不准你爱上别人!” “小姐,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中了邪了,我给你找个神婆叫叫?” “你以后会不会爱上林如玉?” “天哪!你脑子天天都在乱想什么呀?” “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唉呦喂,那是演出啊。” 柳北桐把茉莉抱在怀里。 “我担心……就是担心。” “我永远只爱你一个、永远、永远!” 柳北桐抓着她的肩膀,狠很地看她的眼睛大声说着。 “再说一次!” “永远爱你。” “再说一次。” “唉呦,你累死我了……” “我总觉着你有一天会离开我。”茉莉依偎在他耳边说。 “那是肯定的,我肯定要死在你前面。” “不……”茉莉一下捂住了他的嘴。 女人的感觉是天生的,有时的预感准确的一塌糊涂。特别像茉莉这种女人,敏感、多思,30年积蓄的爱被柳北桐调动出来,她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她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梦寐以求的、令人心醉的天堂,她最担心就是有一天会醒过来,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10月底的一个早晨,柳北桐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 北京音协的一个刊物在胡琴节闭幕时就准备发表柳北桐的《乡情》,但后来这首二胡曲引起了不少争议,反对的意见还是作者不懂二胡演奏,曲子难度太大,缺乏普及性。这件事就这样一直耽搁下来。最近在弘扬高雅艺术和民族音乐的呼声中,编辑部又把这首作品拿了出来。 那个电话是《音乐新声》编辑部打来的,请柳北桐到北京去面谈。 柳北桐很激动,《音乐新声》是中国仅有的几本在世界上发行的大型音乐刊物之一,也是国内严肃音乐的权威刊物,这是一个新的台阶、是圈内同行梦寐以求的。 柳北桐和编辑部约好下周一到北京,中州到北京有两列直达火车,大家俗称它们为大北京和小北京,时间相差两个小时,都是夕发朝至。星期天晚上,他和筱晴一起吃完饭以后,他就拉着他的小箱子和筱晴告别了。 一整天,他们因为昨晚的不愉快,一直没有讲话。筱晴默默地给他收拾着东西,最后说是不是让她公司来个车送一下,他说打个的也就是5块钱,不麻烦你们公司了,你也不要送了,也就是个三五天就回来了。 ------------ 醉爱 第二部分(30) 出了家门,他打的直接去了南湖。 他必须来,茉莉那段时间有些忧郁,总是疑神疑鬼。柳北桐告诉他要去北京的消息以后,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从上周四开始,柳北桐就没和她见面,在家里一边陪着筱晴,一边修改他的作品。他知道茉莉也许会不太高兴,但筱晴那几天难得的休几天假,他出去不太好。 星期6晚上9点钟,柳北桐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筱晴接的,筱晴喂喂问了几句,那边也没有声音。筱晴一气把电话挂了。 “哪个神经病,是不是找你的?”那时还没有来电显示,如果有,按筱晴的脾气肯定要打过去问个究竟,筱晴正生气呢,电话又响了。 “我来接,可能是打错了。” 柳北桐从钢琴房出来了,他有些心虚,有些疑惑,但茉莉从来不在这个时间往他家里打电话。 “哪位,我是柳北桐。” 电话依然没有声音,但一种特殊的感觉透过电波传了过来,柳北桐可以肯定了,是茉莉。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筱晴在分机上吼了起来。 “都……”长音,那边电话挂了。 “典型的骚扰电话,柳北桐,你没在外面惹什么事吧?” “我能惹什么事,可能是打错了吧?我也接过几次这种电话呢。” 柳北桐有些火,为了筱晴的咄咄逼人,也为了茉莉的反常表现。 筱晴平静地看着柳北桐,那眼神里有一种柳北桐很陌生的东西,这种东西让柳北桐不寒而栗,它最近已经不止一次地出现在筱晴的眼睛里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会在玩火吧?” “玩火者必自焚。我说你不要瞎猜了好不好,我最近为了这个曲子都要焦头烂额了,哪来有什么别的心情啊,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劳累?工作不顺利?可也不能迁怒于我啊。” “我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已经够累了,你别给我添心思了好不好,家庭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谁都不会动摇我的信念。” 柳北桐这句话是真的、发自内心的。 “说漏了吧?谁是第二位呢?”筱晴看样真像钻进牛角尖了。 “你……柳北桐一脸的无奈,不能往下说了,这种事是越抹越黑。他摇摇头没说什么,进了他的琴房。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红旗飘飘”,现在里面外面都出了问题。 晚上,他在他的被窝里,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他只和那边说了一句话:“明晚我从你家走。”就挂了电话。 柳北桐到她家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她家里黑灯瞎火的,但是门却没有关。柳北桐进了客厅发现茉莉正摸黑坐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柳北桐打开了灯,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一阵子,柳北桐说话了:“说吧,怎么回事?” 茉莉依然没有说话。 “你是从来不干这种事的,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你在哪里?” “知道了吧,你达到目的了吧?” “我想你……” “我懂,但是她在家,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想你。” “她最近神经兮兮,很反常,你知道吗?” “我想你。” “唉呦,你累死我了。” …… 柳北桐发现已经没法给她谈下去了,茉莉一旦固执起来,是很难用道理说服她的。 柳北桐打开琴盖,沉浸片刻,手放了上去,是默克尔的《蝴蝶》。 从第一串和弦出来,气氛就变了,优美如歌的旋律几乎立刻就改变了两人糟糕的心情。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又飞回来了,它们在这个诺大的客厅里自由地飞舞着、歌唱着,驱赶着这里的紧张和沉重――他们第一次相识他就弹的这一首曲子,就是那一次,他的才华、他的风度、他那瘦瘦的后背就埋在了她的心里…… 当最后一串琶音渐渐消失在高高的、仿佛在太空的云端上以后,茉莉走了过来,在柳北桐背后默默地抱住了他。 ------------ 醉爱 第二部分(31) “茉莉,你知道怎样才能让爱情永不丢失吗?” “不知道。” “有一个女儿这样问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捧起一捧沙子,那些沙子在妈妈紧紧靠在一起、没有一点缝隙的的手里,一粒也没有露出。而当妈妈把沙子紧紧抓在手中的时候,大量的沙子纷纷流了出来,抓的愈紧,流的愈多。等妈妈松开两只手,剩下的最后一点沙子已经丑陋的变了型。” “我知道了……我最近是不是有点神经啊?” 柳北桐转过身来,把茉莉抱在腿上,亲吻着他,这才发现她已经是一脸泪水。 “我还没有吃饭呢。”茉莉幽幽地说。 “唉呦!那怎么行呢?赶快吃饭。”他拉着她进了二楼的餐厅。 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在眼前,一瓶已经打开的五粮液,两只高脚杯放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 “啊,你怎么这样,我没说我要来吃饭呀,9点半的车,已经来不及了。” 茉莉已经开始倒酒:“吃一口吧?象征性的,我从中午等你到现在。” 柳北桐有些瞠目,他看了看表,已经8点多了。他端起一大杯白酒和茉莉碰一碰,自己一饮而进。 他有些烦,他的生活最近有些乱。 茉莉也看了看表,扔下了筷子:“不吃了,我送你走。” 从南湖到中州火车站大概要40分钟,别克车沿着湖边的公路开得飞快。他们一路无语。过了涵洞,前面就是市区了。柳北桐说时间来得及,注意安全,茉莉说和你在一起,死了也值了。 到了车站广场,茉莉说:“我不下去了,你要注意安全。”她趴到了他的身上。柳北桐扶着她瘦弱的肩说:“你最近瘦了,照顾好自己,放心吧,我会好去好回。” “不准你花心,到北京不准和林如玉见面。” “唉呀,你简直是跳跃性思维,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来不及了。我走了。” “你等一等。”茉莉从车前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微型录音机交给他。 “我下午给你说的话,你在车上听吧。” 火车在津埔线上急速的奔驰着。15号卧铺车厢里的柳北桐几乎没有一丝困意。刚才路过软卧车厢时,他迎面碰到一个很熟悉的人,他一时没想起来,握了一下手就过去了。找到自己的位子,他才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就是有一面之交的马涛,筱晴的老总。 筱晴知道他坐的是8点钟的小北京,碰到马涛可是9点40的大北京,会不会又出什么问题,柳北桐开始考虑对策,他躺在铺上晃晃悠悠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后来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定那位日理万机的马总早就忘记他是谁了。 车到济南,他才想起茉莉给他的录音机,他按下机键,把机子贴在耳边,里面立刻传来茉莉的声音:“柳老师,我昨天几乎一夜无眠,为了想听一听你的声音,我做了一件这么严重的蠢事。我是不是有些疯了,一想到我将会一个星期见不到你,我就心就在急速下沉,我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们是血和肉的关系。你如果真的会离开我、会爱上别人,我会死,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你可能已经渐渐开始厌烦我,我很会缠人,但我没有办法,和对你的爱相比,我的智商已经为零。原谅我吧,我最近有些变态,但这都是爱的太深的原因…… 为了补偿我昨晚的错误,我为你唱一首歌吧,别笑我。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追月的彩云呦,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录音机没有耳塞,柳北桐担心别人听到,他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立刻,火车车轮的隆隆声、乘客的呼噜声都被隔开了,那歌声变的那么近,就像茉莉伏在他耳边唱一样。 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滋润着我的爱, 你的身影就象一条河,滋润着我的情…… ------------ 醉爱 第二部分(32) 茉莉的歌声断断续续,音不是很准,还带着抽泣声。但柳北桐又一次被打动了。在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中,如此挚热投入的爱,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茉莉,这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自己感情的奴隶。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灿烂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呦也早已过去,但愿我留在你的心……” 柳北桐在感动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他已经感到了累,他开始问自己:“你配得上这份礼物吗?你能永远把她留在心中吗?你还能让茉莉轻松快乐吗?你还能坚持多久?” 二十 出了北京站,编辑部的车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一个姓王的小姑娘接待了他,时间还早,小王直接把他送到了西郊宾馆,那是一家部队招待所,柳北桐曾经住过。 9点刚过,《音乐新声》的孟主编就来了,一首乐曲创作惊动了主编,这种事还真不多见,柳北桐有些受宠若惊了。听了他的一席话,柳北桐才知道了这次请他来的原由。 明年三月份,台湾国乐团准备举办一个国乐作品创作比赛,主题就是寻根,表现两岸关系。在调动作曲家们参赛的预备会上,一位到过中州参加过国际胡琴节的音协领导向大家推荐了柳北桐的《乡情》,并呼吁大家要把眼光放宽,不要总盯在北京。现在已经报名的作品已有100多首,经过初选,现在还有10首。而比赛规定大陆只有5首参赛,所以这些已经入选的作品还面临着更残酷的淘汰。 为了公平、公正和公开,组织者准备在三天以后,进行一次作品听赏会,评委不是仅仅依靠乐谱,而是直接聆听作品。北京的作者可以直接聘请演员当场演奏,外地的作者如果没有条件可以放放录音或录像,当然,这有些不公平,录像和现场演奏的效果是不好比的。但时间紧迫,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 “严肃音乐搞个活动不容易啊,经费有限,不可能请外地的演员啊。不像通俗音乐,刘德华一场演出比我们一个大乐团演出的费用高几十倍啊。” “祝你好运。”孟主编结束了自己的话。 柳北桐想到的第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就是林如玉,他在中州时曾经有事拨打过她给他留的一个手机号,但是没有通,可能那时她不在国内。现在时间只有三天,即使在北京找到好的二胡演员,从头开始时间也是来不及的。 柳北桐立即开始了搜寻行动,林如玉的手机始终是盲音。他又打到北京音乐学院一个朋友那里,请她务必找到林如玉家里的电话,那位朋友说林如玉现在可能在澳门,三天以内回北京不太可能。不过电话号码已经找到,你就试试吧。 在北京办点事真不容易,在中州如鱼入水的柳北桐感到一筹莫展。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里面传出:“这里是录音电话,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柳北桐怀着一线希望,对着电话说:“小林老师你好,我是中州的柳北桐,现在正在北京,三天以后《乡情》将参加选拔,非常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支持。如果您在北京,请拨电话:9638881。 第一天过去了,那个手机没响一次。是不是手机漫游出现了什么问题?柳北桐跑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打自己的机子,响了――机子没问题。 第二天又过去了,又是毫无音讯。 第三天柳北桐已经失去信心,他开始整理他从中州带来的录像资料,中山堂不是音乐厅,录出的声音嘈杂中还有一些电流的混响,效果显然不行,此次北京之行可能要失望而归了。 晚上11点,柳北桐刚洗完澡,他正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情,电话响了,不是床头的内部电话,而是他的手机在响。 他迅速地打开手机,里面传来的竟是林如玉纯正的普通话:“请问您是中州市的柳老师吗?我是林如玉。” 柳北桐很激动:“林老师您好,我是柳北桐,您在哪里?在北京吗?” “刚刚到家,听到您的录音,就给您打过来了。” ------------ 醉爱 第二部分(33) “谢谢,谢谢,太好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也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及,明天下午作品试听就要开始了。” “哦……伴奏怎么办?” “看样只能用钢琴了?” “谁来弹?” “我自己来。” “你自己……哦,好的,让我想一想,这样吧,现在太晚了,明天早上你在西郊宾馆北门等我,我去接你,学校太远,我们到我家里来吧。” 柳暗花明,柳北桐放下电话,心里别提多有底气了。 那天是林如玉自己开车来接的柳北桐,那是一辆白色的国产车。她家住在西直门附近的一栋高层公寓里,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有些凌乱,一看就能看出不太有人住,客厅的几只沙发上还盖着挡灰的被单。 时间紧迫,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就进入了紧张的排练。柳北桐没有写钢琴谱,也来不及写。但是这首乐曲是他自己的作品,每一个和弦和转调他都很熟悉,再加上他即兴伴奏的功夫,他扮演这个角色绰绰有余。 林如玉已经不像上次那样熟悉,她需要又一次看谱和背谱。 柳北桐的钢琴水平把林如玉吓了一跳,她大概没想到这个小城市的作曲家居然还有这一手。那个辉煌的前奏绝对不像是即兴的――左手严密的和弦连接,准确无误,右手连续的八度上行,气势宏伟。柳北桐处理即兴伴奏是他的一绝,音域广阔、踏板深浅恰到好处,音色变化富有层次……左手丰富的和声织体在不断地对比出现时,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又不断翻新的故事。 柳北桐坐在那里,不时地用默契的眼神看着正在演奏的林如玉,他的风度是与音乐天然合一的,在柔情如水的林如玉的衬托下,更给人一种高贵深沉的感觉和男性特有的浪漫。 林如玉几乎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找到了在中州时的感觉。 他们的语言不多,但一种艺术上的默契使他们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速度稍微慢一些,这里可以再柔和一点。” “好的,明白。” “行板,再流畅些……轻快一点点。” “ok。” …… “哦,柳老师,不好意思,我拉错了,这里有一个反复。” “不怪你,这个记号不太清楚。” “别着急,这里我要单独走两次……好了。我们继续。” “这里有一个气口,下面的重音我们还不太整齐。” …… 现在想一想,他们也就是合了三四遍。柳北桐的艺术功底和林如玉与生俱来的悟性又一次在短时间里成就了这首作品。中午12点时,合练已经基本成功,但林如玉停下来想一想,还坚持要再来一遍完整的。最后那一遍,柳北桐把它录了下来。 下午三点钟,在《音乐新声》编辑部一个不大的试听室里,所有作品开始了展示。大家都很仓促、准备不足,有的外地作品自动弃权了。北京的有些作品由于编辑部通知的较晚,演奏即兴的成分很多,有些甚至是拉拉停停,不少临时请来的演奏员还不会背谱,只好一边翻谱一边试奏。 孟总编在试听开始之前就对那几位知名的作曲评委作了说明,对时间的问题作了一些解释,并一再表示了歉意。 柳北桐的《乡情》是倒数第二个,这里的评委几乎都认识林如玉,当她笑盈盈的背着二胡进来时,大家都很惊讶,这里不少是她的老师,她走到那儿和他们寒暄着,还不时回过头指指柳北桐,向他们说些什么。几个大牌人物观察柳北桐的眼神有些迷惑,他们不知这位默默无闻的外地作者是如何认识北京这位民乐界的当红花旦,他们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合作。 房间很小,也就是七八十平米吧,林如玉坐的位置和评委席很近,大概就是三四平米的空间,许多演奏员都惧怕这种距离和环境,不像舞台,灯光一打,台下漆黑一片,演员很容易投入音乐。在这里,评委的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会影响演员的情绪…… ------------ 醉爱 第二部分(34) 林如玉则不然,她从《乡情》的前奏响起开始,她已经投入了一种既定的情绪环境中,她的眼光美丽而朦胧,偶尔抬头,眼神的焦距也早从评委的头上掠过,落在那无垠的想象之中…… 其它作品的演奏员都进来了,站在后面看林如玉的演奏。中国拉二胡的人很多,但顶尖人物就那几个,林如玉就是其中一位。 他们的配合又一次获得成功,林如玉的发挥自不必说。而这位瘦削的、非常投入的作曲者也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作曲家能弹钢琴的很多,但达到这种水准的的确很少。柳北桐为大家展示的不光是他的音乐构思和作曲手法,同时还有他那行云流水的钢琴演奏技艺。 到了那段《思乡》慢板,他们又找到了在中州演出时的感觉。柳北桐上次是指挥,这次是伴奏,感觉又有不同。他感觉和她的关系更近了。林如玉如泣如诉的旋律和他那上下裹挟着主旋的和弦如同鱼和水的关系,它们在凝视、在对话、在亲昵……每一个气口都是吻合的,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到她就是张茉莉、几个月之前的那个张茉莉,他们在相互诉说…… 他坐在林如玉的身后,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面,她雪白的脖颈和起伏的胸脯使他激动不已、浮想联翩,1996年在他的生命中太不同寻常,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人生高潮竟在他41岁时猝不抵防的出现了。 最后一段《故乡新时空》,他们已经找到了成功的信息,评委并没说话,但成功的感觉和气氛已经出现。 他们离开编辑部时,那位可爱的孟主编悄悄对柳北桐说:“成绩还没出来,但我已经感觉你胜利了。” 二十一 他们走到大街上时,已是华灯初放时分。 车轮滚滚,他们默默无声。这一天不光对柳北桐,对林如玉也是紧张难忘的一天。 “我应该怎样谢谢你呢?” 柳北桐在思衬着她的出场费,他已经打听好,北京一般独奏演员的出场费是两千元,林如玉这种顶级的演员就不好估计了,最好让她自己说。” “我只有两个要求。”林如玉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前方,她在开车。 “说吧!” “请我吃一顿涮锅,我已经10个小时没吃饭了。” “哎啊,不好意思!”这时柳北桐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们都没吃饭,中午练完已经一点多,开车就往这边赶――午饭,忘了! “你带路,到最好的饭店。” 林如玉开着她的海南马自达在京城的车海中快速地穿梭,柳北桐已经不知东南西北,只是不停地像长辈一样地关照她开慢些,注意安全,他的心里充溢着兴奋和一种期待――那绝对又是一种新的感觉。 她在她家附近的西直门高架桥边上找到一家“正宗东来顺涮羊肉”。当她把车停好进来时,柳北桐已经找到了座位,那是靠窗的一个二人小桌,并已经把菜点好了。 “喝点什么?” “我很少喝酒,但今天为了庆贺你的胜利,我就喝一点吧。” 柳北桐要了一瓶张裕干红。 菜已经上齐,鲜红的羊肉卷、碧绿的新鲜菠菜、紫色的鸭血、雪白的粉丝摆了一桌子,那个大大的火锅里面已经是热浪滚滚,一种温暖迎面扑来。 “在这里请你有点委屈你了。” 柳北桐端起了第一杯酒。 林如玉脱去了外套,仍然穿著她刚才演奏时穿的那件绿色的毛衣,匀称的上身、白皙的脖颈都被这件毛衣衬的更有质感…… “我喜欢这样的小店,卫生、清静,在日本也有许多这种中国餐馆,我上次去录音,每天和同事们工作完了,经常去那里喝一种黑啤酒、吃的也是这样涮的肥牛。” “林老师,谢谢你。”柳北桐举起了杯子。 他们碰了碰杯,林如玉轻轻噙了一点,柳北桐将整整一高脚杯干红一饮而尽,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和对她的感激之情。 “说吧,第二个要求。” ------------ 醉爱 第二部分(35) “能给我讲讲《思乡》后面的故事吗?” “讲故事?这就是你的要求?” 柳北桐很惊讶,他和她是两个思路,他正在盘算他带来的钱够不够她的出场费,现在的音乐界是很实际的,林如玉也不会例外吧? “你的思乡实际上不是思乡,你在思念一个人……”林如玉沉浸在她的思路之中,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 “你怎么知道……” 柳北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首先,是你的音乐。那段旋律不是取材于中州的什么民歌,而是你的一种冲动后的灵感爆发,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你诉说的是一种思念、对一个女人的思念……” “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是的,如果说你在音乐中表现的东西还比较隐秘,可你的手势、你的眼神就瞒不住人了。” “什么眼神?” “它不是那种遥远的、深沉的思乡,而是那样热烈、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欲望,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的眼神是最无遮拦的,你就是。” “哦……你说得我都坐不住了,你还是个孩子啊,你多大了?” 柳北桐没想到他们会一下子谈到这么深的话题。 “不准问女孩子的年龄。” “哦,对不起。谈朋友了?”又错了,柳北桐问完就后悔了。 “你能告诉我吗?”林如玉没做正面回答。 林如玉仍然沉浸在她的思想里,她的眼睛看着那燃烧的火锅,像在冥想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 “你想听什么呢?” 林如玉的眼睛抬了起来:“是不是这属于你的个人隐私,我有些过分?” “如果是你,你会告诉我吗?” “我……你够狡猾的,你可是一个大男人啊。” 柳北桐说:“不是……你还小,不知你能不能理解……”不知为什么,在林如玉面前,柳北桐一向流畅的语言变的淤塞了,他失去了讲述自己和茉莉之间故事的激情,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像是要交代问题的拘束。是酒没到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是的,你猜的基本对。一年多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女人,一个我圈外的人。我们突然相识……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段音乐是在她家里写出来的,只用了几分钟……在这之前,我曾经为这段音乐苦恼了几个月都没把它弄出来……” …… 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说这些干啥?他不应该把那种神圣隐秘的二人世界这样轻描淡写的暴露。如果茉莉听了他这些话……柳北桐突然有一种内疚.,那是一种叛变的感觉。 “现在呢?”林如玉仍在穷追不舍。 “什么意思?” “还像以前那样吗?” “你是指的我和她?” 柳北桐不吱声了,这正是他最近经常考虑的问题,他和茉莉在哪一个环节上可能真出了什么问题。 “柳老师,你说世界上有地久天长的爱吗?” “不知道。” 柳北桐回答的象个孩子。 林如玉大大的眼睛看着柳北桐,很平静地说了下面一段话,这段话像是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因为她省去了许多过渡性的语言和背景介绍,坦率地有些惊人,这是她故意让柳北桐对自己怯懦心理的汗颜呢,还是对他刚才的难堪的补偿呢? “我是在附中开始恋爱的,我那时只有16岁,对爱情有着一种朦胧的憧憬。他和我同岁,他激情、阳光,甚至有些疯狂。我们到北大演出,为了我的一根二泉琴弦,他在最热的天,可以骑着自行车从海淀到复兴门,然后再骑回来,来回就是三个小时。当他把琴弦送到我手上时,他一头一脸都是水,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我生病发烧,他逃课也要坚持每天陪我打水。烧退了以后,我嘴里没有味道,他竟然跑到三里囤农贸市场买来四只大闸蟹,在学校门口的小饭店里蒸好,求人家饭店老板调好姜沫香醋,他端着饭盒送到我的床头……您在听吗?柳老师。” ------------ 醉爱 第二部分(36) “我在听呢,你今天辛苦了,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柳北桐用漏勺给她捞了一勺羊肉和鸭血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又很细心地给她剥了两只鸡尾虾、盛了一碗汤,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这么殷勤过,无论是竺请晴还是茉莉还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们如果看到这个场面,眼睛可能要跳出眼眶了。好在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这就是怜香惜玉吧? 柳北桐渐渐走出了尴尬。 “谢谢。”林如玉低头吃了一口,用柳北桐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又继续讲了下去:“读大学时,他学的是作曲指挥,学校民族乐团演出二胡协奏曲《新婚别》,我独奏,他指挥,那时他刚上大三,艺术上还有些粗糙,但他那种激情和投入却感染了许多观众。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对我来的。主课老师给我们开玩笑说大家现在才发现理解《新婚别》不一定非要结过婚呦。” “非常美好,那么……后来呢?” “毕业以后,他去了维也纳读硕士。我在学校读硕士。快三年了,我们都很忙,见面很少。感情开始平淡――太远了。也许我们都对感情要求太高了,也许是我对他以前那种激情和呵护太习惯了,我从来不主动给他电话,这可能是我的问题。慢慢的,他的电话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个月音讯全无,偶尔通话,也总是深不下去。但我并没有想去解决,这可能又是我的问题吧?” “哦……现在呢?” 柳北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没想到林如玉会给他谈这么隐秘的事,心里开始有些莫名的兴奋。他的心怦怦跳着,一切都像在梦中,这个坐在他面前向他袒露心扉的女孩,就是那个美丽的东方玉女吗?就是那个风靡京城的国乐大师吗?他突然想起老尹那个玩笑:“当然,如果你们再有点什么别的交就更给中州人民挣脸了……” 命运之神真有那么神奇吗? 林如玉端起她面前的红酒,轻轻地对着柳北桐示意了一下,没等他有反应,自己就噙了一口。柳北桐一怔,知道自己走神了,但并没有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这么多年酒,他熟悉女人这种自饮的感觉。他很深地给她点了点头,眼睛里除了已经返回的专注之外还多了一种东西,他在鼓励她说下去。 “去年我到台湾演出,特邀请他合作了他在大学时专门为我改编的协奏曲《梁祝》,我发现他变了,他虽然在技术上已经非常娴熟,但已经没有了激情,只剩下了动作、没有音乐精髓的动作……”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是,音乐来不得半点虚假,我认为他不是对音乐没有感情,而是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没了激情。” “他承认吗?” “当然不承认,他说指挥国外作品太多了,对中国的东西却陌生了。哎,不谈他了,他在自圆其说。” 柳北桐默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地和林如玉的杯子碰了一下,没有说话,在酒桌上,有时动作的效果要远远超过语言。果然,他们喝完这一口酒以后,林如玉的眼神变得明朗起来。 “这次在你们中州市演出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顿悟,那是许多年前曾经有过的感悟:艺术的灵魂永远是情感,它永远统帅着技术和形式,甚至可以说,它是艺术的生命。你的激情把我震撼了,特别是《思乡》那个乐章,我又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爱,它赤裸裸、咄咄逼人,我第一次试奏它时就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 “不亏是研究生啊,小林你高抬我了。” “不,那段音乐的确很神秘,甚至有些暧昧,你不要生气。它像一只很柔和的手,不停的在你的心灵最隐秘的地方拂摸一下、又拂摸一下……它是一个心灵的秘密。后来在几次排练的过程中我的感受又一次得到印证:你在讲述一个自己的、与别人无关的故事。” 柳北桐几乎是屏着呼吸在听她的讲诉,一个人能用这种感觉来理解他的心情和音乐,的确有些神奇。 ------------ 醉爱 第二部分(37) “最后演出时,你的眼神、动作和音乐处理又和排练时不同了,你已经完全游离在和主题不太相关的情绪中,你旁若无人地在你自己的思绪中漫游,你骗了不少人…… “骗人?也骗了你?” “是的,可你骗不了我啊。那种境界是我几年前曾经感受过的,《新婚别》中也有一段和《思乡》类似。但你那种眼神、那种手势、那种借意抒发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虽然你不是为了我――对不起――但我和你一起走进那个神秘的、一般人不太容易进入的思绪和情景中了,你没感觉到吗?” 柳北桐站了起来,他伸手握住了林如玉那只演奏过无数动人的音乐的手:“谢谢你小林老师,我想起了余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了,有你这样一位知音,我此生无憾了…… “几天前,我在澳门演出加演了一个节目,就是这段《思乡》,我没经过你的同意,给它换了一个名字…… “什么?” “《心灵之手》。” “心灵之手……啊……” 柳北桐今天的感觉如在梦中,搞了几十年音乐,今天被一个小姑娘给“镇”了! “吃点,吃点,你不是饿坏了吗?”只顾说话,他们几乎没动筷子。 “现在她还能给你灵感吗?” 这个女孩是个人精,她的话让人意味深长。 …… 他沉默了,如果爱情是一首奏鸣曲,他和茉莉现在是第几段?是呈示部?展开部?还是尾声? “嘟……” 柳北桐的手机响了。 柳北桐看了一眼,正是茉莉。 “喂,你好。”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你在哪里?” “在北京。” “我知道你在北京,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面吃饭。” “我知道你在吃饭,对面还坐着林如玉,是吧?” 柳北桐看了对面的林如玉一眼,强装笑容对电话里的茉莉说:“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你应该感到惭愧。” “为什么……你不了解情况,停一会我打给你吧,我在忙。” “忙着表达?” “好了……好了,停会再讲吧?” “不要挂电话。” “晚上我打给你吧!” “你曾经对我保证的,永远不挂我的电话!” “好了,晚上再说吧!” …… 柳北桐还是把电话挂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茉莉最近是怎么了?是哪根筋搭错了?她怎么会猜得这么准呢?是不是她每天什么都不干,专门研究他?干吗这么咄咄逼人呢?这就是她的爱吗?一股火气在他心中慢慢升起。 林如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坐在柳北桐对面吃的津津有味。 “对不起。” 柳北桐很难为情。 “柳老师,我帮了你一次,你能帮我一次吗?”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没问题。” 林如玉从身后的胡琴盒子里拿出一份合同,一份她和日本某演出公司已经签好的合同。 “春节后我要到日本去演出,我能再次和你合作吗?” “我?钢琴伴奏?去合作‘心灵的手’?” “没有这么便宜你,还有六首曲子需要你伴奏。” “春节?现在是十一月了,只有不到两个月了,让我想一想?” 柳北桐有些犹豫。业务没有问题,筱晴那边也不会什么问题,茉莉呢?要不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她最近敏感得不能碰。 “嘟……” 柳北桐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让他心惊肉跳。 “接吧。”这句话居然是林如玉说的。 柳北桐人已经有些木了,他机械地打开了手机。里面正是茉莉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引起的一切后果负责。” “我怎么了……什么后果?” “你自己明白。” “你有些过分了吧?” ------------ 醉爱 第二部分(38) “过分的是你。” “以后我会给你讲清楚的……” “没有以后了!” “嘟――嘟……”那边把电话挂了。 “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好。” “没事。” 柳北桐慢慢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他的脸色苍白,木讷的眼神慢慢地移到桌上的合同上。突然,他狠狠地关上了手机,一把拿起了那几张纸狠狠地说:“放心吧!小林,我一定去。我一定要陪你去日本。小姐,拿一瓶二锅头。” “拿瓶二锅头。”林如玉也跟着他响亮地对着小姐喊了一声。 那天晚上,一连几天都紧张疲惫的柳北桐喝醉了,他隐隐约约地记着,后来是林如玉把他架上车,他在车里吐得一塌糊涂。后来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张陌生的床上。他头痛欲裂,一口气喝完了床头一杯水。待他仔细观察以后,才发现这是林如玉的家,他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林如玉不在家,外面的桌子上有一个纸条: “柳老师,你今晚喝醉了,西郊宾馆没有电梯,我架不动你,只好把你弄到我家里来了。明早我有课,我到学校去住了,你明天走时把门关上就行了。我明天很忙,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别忘了你的承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纸条的下面又加了一句: “茉莉是谁?不准叫我茉莉,我叫林如玉。” 柳北桐紧紧地皱着眉头,使劲想着昨晚的事情。他是怎样回来的?他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他头很疼,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怎么能在北京出洋相呢?你怎么能在人家林如玉面前出洋相呢? 什么茉莉?你喊她茉莉了?你还干啥了?哎嗨!事儿大了。请人家吃饭没结账,请人家演奏没给钱,哦, 还吐了人家一车,柳北桐对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拍了一下。嗨!啥别说了,又喝高了! 二十二 柳北桐回到了中州。 他是乘晚上的大北京回中州的,那列车是红旗列车,曾被铁道部命名为“共青团员号”。他一夜无眠。 筱晴、茉莉、林如玉三个不同年龄的女人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他的确应该反思了,豪无疑问,这是几个非常出色的女人,无论什么男人,想和她们零距离接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柳北桐啊,你何才何德,有这等艳福?人生苦短,没有回头路。光阴似箭,大家都是匆匆过客。再过几天,他就四十一岁了,人到中年,四十而不惑,他却陷入一种从没有过的迷惑之中。你究竟想干什么?谁是你的真爱?你是不是过于贪婪、对生活索取太多了? 回到家,筱晴几乎没给他说什么话,他们仍处于冷战之中。他很想主动,但自己都觉着自己假。结婚这么多年,筱晴每一次生气,都是柳北桐先“瓤”,都是他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这一次不同,他和筱晴都和以前不一样,筱晴选择了沉默,他选择了无奈. 他真的迷失了,何去何从,他已经无法选择,走着看吧。他一向认为,人不能经常反思,反思害死人。向前走,不要老回头看,不就是还有万把多天吗? 他来到家第二天,筱晴就出差了。那天他下班回到家里,看到桌上有个纸条,上面写着:“我到省城出差,回来时间未定。”在他的记忆中,筱晴从来对他没有这么冷漠过,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打了吗?看着那张既没有主语也没有落款的纸条,他坐在空空如也的家里,心里一阵凄凉。他心里装着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女人现在都离他这么远。 茉莉还在和他赌气,一直没有电话,他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打过去。 生活如潮起潮落,高潮过后,一切都回归平静。 单位是年复一年,依然故国。大家都在无精打采的做着自己的事情,50来岁的老宋已经是满头白发,还是在那个角落一如既往地涂鸦。他们已经一个办公室十几年,他的这个形象几乎没变过。搞艺术的人不少有心理疾病,他们基本上就没掏心窝讲过什么话。这个老宋是个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学员,性情乖僻,没有结过婚,至今还是个童男子。筱晴曾经给他介绍过一个女老师,可他和人家第一面就告诉那人自己没有性能力。 ------------ 醉爱 第二部分(39) “你早说,我还给你介绍吗?”筱晴那次气得不轻。 办公室的桌上已是一层尘埃, 柳北桐坐在那儿像个木乃伊,什么都不想做,思想一片空白。那几天中州天气闷热,如同柳北桐的心情。他一直像在等待着什么――等那场凉爽的秋雨?等谁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他没有想到的人。 那天他刚回到家,电话响了。可能是筱晴――他思衬着拿起了电话。 “哪里?我是柳北桐。” “你是柳老师啊,我是北京《音乐新声》编辑部,我是上次到北京站接你的小王啊。” “哦!小王你好、你好。” “上次作品选拔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乡情》入选了。孟总让我通知你,请你在三十天以内,把作品的录音直接寄到台湾,地址是……” “好好好,请您稍等,我去拿支笔来。” 柳北桐的眼前又一次彩霞满天,好的信息对沮丧的心情来说,不亚于一剂良药。他又一次要忙起来了,他渴望忙碌。现在该干什么呢?他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妈的!应该庆祝一下,那帮酒友又有不少时间没见面了,他今天想一醉方休。 一帮子酒友只用了一个小时就集结完毕――他们是在市酒业总公司的内部餐厅见的面。苏天明晚上有个广东客户的应酬,他必须出面,但北桐这件事又非同小可,他想想说干脆到我这儿来吧,我们可以两不耽误。 说是内部餐厅,可比起外面的星级宾馆毫不逊色。装修看起来一般,可菜味和服务态度绝对一流。大厨和服务小姐知道这一桌是王总的朋友,分外热情。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厨子专门从厨房拎过来一只两斤重的大甲鱼,告诉他们这条鱼绝对是野生的,是苏总的一位外地朋友自己钓来的。 那天的气氛很热烈,没有女人,几个哥们喝酒比着耍野、说话比着放粗。刘易到处抢话说、到处抢酒喝,没有外人、没有女人,也没有人管他。头菜还没上,他已经有了酒意。 只见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今天是桐哥的好日子,我得给桐哥敬一杯。你今年是春风得意,事业女人双丰收。你要是看得起弟弟,咱就喝个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茶杯,里面咣咣档当的大概有四两酒。 尹团说:“刘易弟,咱能不能稍微悠着点,今天苏哥给咱准备了二十道热菜,不能一道未上就晕了,明天说人家没上热菜吧?” 赵见也衬起来:“咱这一圈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五六了,也该注意身体了,什么事业、女人、金钱、权利,都是零,只有身体是个一,有了这个一,下边那些零才有所附丽。” “哦!”大家为赵见鼓掌了。 老梁站了起来,大家都不吱声了。 老梁是他们这一圈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官称五哥。原来在京剧团当导演,现在体制改革,54岁以上的副科级都退养在家,他又开始拿起他几十年没动过的小提琴,开始带家教。他酒量很大,但话很少,每次大家都在闹,他就眯个小眼在旁边笑,大家讲个笑话,他经常恰倒好处地衬它一句,锦上添花。他自己说这在相声里叫捧哏,可要有功底了。那次老尹有点高,和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划拳,几个回合下来,不见输赢。老尹急了,开始用语言激他。 “好拳不在嗓门高,大家看看,他眼瞪得像射精似的。” 大家哄堂大笑又很快刹住。那位朋友有些尴尬,不太适应,毕竟不是太熟。酒场有时闹事,往往就在某一句话。 老梁慢腾腾地说话了:“尹团长,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射精还要瞪眼吗?” 大家又一次大笑,气氛立刻放松了。 只见老梁慢悠悠地说:“刘易弟听我一句,喝酒重在品,不在酗,这其中的乐趣看似在酒盅里,实际在酒盅外。白居易有一首诗唱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里的意境是你这种大杯饮者体会不到的。人家北桐才比你大三岁,喝酒就比你能控制…… ------------ 醉爱 第二部分(40) “五哥,我说一句。” 柳北桐打断了老梁的演讲。 “今天大家都为我来的,图个高兴,今天我也破个例,酗它一次,来个李白的: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刘易弟,桐哥今天陪你喝个肥的。” 柳北桐拿起酒瓶骨碌骨碌往茶杯里倒了半杯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他想把自己弄醉。 刘易喝完酒又抢话了:“桐哥今天不够意思,自己不带女朋友也不让大家带,一圈老杆子,喝得多没劲――尹哥,有什么新段子吗?” 大家纷纷请老尹讲一个。 老尹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就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 他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胸前,改成了地道的普通话:“为大家献上唐诗新编,静夜思。原作:杜甫。改编:尹天一。 “窗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大家开始笑了。 一对狗男女…… “下边哪?“”刘易有些着急了。 老尹突然用地道的中州话对着刘易叫了起来――“其中就有你!” 又是哄堂大笑。 那天在柳北桐的带头豪饮下,大家都喝了不少。等苏总端着个杯子笑盈盈地进来时,看到三斤白酒已经见底,把他吓了一跳。 “中州人好好可怕的啦,刚上两个热菜三斤酒就没有的啦,二十个热菜上完,我的酒柜是不是要空啦?” 一阵欢呼,大家纷纷起立,给苏总让座。 “今天大家都很谦虚,都没带‘家属’?苏天明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北桐的通知没提这一条,现在发现没劲了吧?” “没劲都下三瓶了,有劲不得把瓶子喝肚子里去?” 夜里十点多时,几个振奋人心的雷在窗外响起,大家一阵欢呼。顷刻之间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柳北桐已经晕了,看人有些模糊。一只硕大的母螃蟹就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他根本没动。他想起了在省城的那个晚上、那个盘子、那只剥的干干净净的螃蟹……想起了茉莉看他一嘴蟹黄时的莞尔一笑,想起她递过来的纸巾……想起茉莉给他斟酒时的神态……对那种令每一个男人为之陶醉的温柔、对相爱了一年多的茉莉的思念突然出现了――于是,参杂着酒精的激情也像外面的风雨一样突如其来了。 雨越下越大,尹天一打开窗子,狂风一下子把厚厚的窗帘裹挟起来,他赶快把窗子关上了。 “风雨交加,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他又来了主意。 大家都看着他,这家伙脑子的确好使。 “每人给自己‘伙计’发一个传呼,看谁第一个伙计来接。第一个来接的,有权指定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下次请客。”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尹团经常在酒场快结束时把下一场安排好。 他老尹拿出了他的手机。 “公平起见,大家每人报一个传呼号,我让传呼台发一个群呼,内容完全一致:“我被困在酒业大厦三楼餐厅,未带雨伞。” “老婆的号行不行?”晕忽忽的老梁又幽了一默。 “别管老大老二,第一个来就行。” 大家纷纷报号。 柳北桐借着酒劲,毫不犹豫地报了一个:5688999――茉莉的汉显。 老尹给信息台打完电话后,请大家把汉显传呼交出来。 他叫服务员拿来一个空的大鱼盘,把大家的传呼一字排放在盘子里,盘子放到了桌子中间,大家静等红灯闪烁和那熟悉的逼逼声。 第一个响的是苏总的大哥大,只见他笑盈盈的接了:“不需要,我们在做一个游戏,今天我在公司住了。”苏总放下电话,大家说:“这个不算,要见活人。” “逼逼……”中间一个响了,是五哥的。 老尹打开就念:“老东西,今天怎么这么嗲啊,我都睡了,雨停了自己回来吧。” 大家笑的前仰后合――是五嫂子。 “怎么样,大嫂不如二嫂吧?二嫂子人在深圳,现在没有航班了,要是有班机,别说这个天气,就是枪林弹雨,她也会立马飞过来。”刘易一本正经地在逗五哥。 ------------ 醉爱 第二部分(41) “那绝对、绝对……刘易说的对,这是真的。”五哥一脸认真,没发觉刘易的坏,酒高了,他辨别“坏人”的能力也在下降。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赵见又不讨人喜欢地衬了一句。 “你有近水,怎么没有声音呢?”老梁一向不太喜欢赵见,有些较真。 “逼逼……” 赵见的传呼说响就响了!赵见眼睛一亮,想抓传呼,但已经被刘易提前抢到了。 “你不是认识酒业大厦的老总吗?可以向他借把伞。” 大家又一次大笑。 赵见一点面子没捞着,恶狠很地骂到:“臭东西,有我治她的一天。” 刘易有点幸灾乐祸:“这样的朋友不如没有吧?” 赵见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比你强吧,你的响都没响呢。” 盘子里还有三个,没有任何动静。 柳北桐有些醒酒了。刚才借着酒劲,一冲动把茉莉的传呼号报出去了,她会回吗?她能知道是他发的信息吗?她家离这儿这么远,雨又下这么大――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我的信息怎么还不过来呢?”老尹佯装胡涂,把自己的传呼拿在手里想了一会突然大叫了一声:“操!我发错了,我把信息发到老莫那去了。” 老莫是他们团的书记,也是他的死对头。 大家这一次笑得差点岔气了。 柳北桐也在笑,但是已经很勉强了。他和茉莉的关系现在很微妙,其实顺其自然最好,大家都需要冷静,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来弄清楚,现在见面又有什么意思呢?老尹这个主意实在有些缺德。 苏总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雨还是大如瓢泼,雨水打在路面上,在白炽路灯的照耀下,溅起一道道水花。 “继续喝,不行大家都在我们招待所住下吧。”苏总在和老尹递着眼色,大家都在看那两个不响的传呼,左边一个是刘易的,右边是柳北桐的。 “喝酒,不等了,我那位肯定关机了。”刘易把他的传呼拿了过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那剩下的唯一的摩特罗拉汉显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没说话。 “哎呦!你们知道几点了吗?11点半了,谁不关机啊,今天的游戏到此结束,下次再比。”老尹显然在给柳北桐找台阶了。 大家眼睛转向柳北桐,他今天显然有些较真、有些变态。 “逼逼……逼逼……”那唯一还放在盘子里的、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东西突然响亮、急促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欢呼起来,眼睛都亮了,好像和每一个人都有关系。 老尹率先把它抢到手中。 他大声念到:“请下楼,我已到楼下。” 大家都离位跑到窗口――对面马路上,那辆银白色的别克轿车正停在风雨中。老尹激动地在念车号:“苏 xb0008,北桐,对不对.”大家回过头来,仍然坐在桌边没动的柳北桐已经泪流满面。 ------------ 醉爱 第三部分(1) 二十三 从柳北桐上车,一直到茉莉家里,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到那个关键的路口时,茉莉甚至没有问他一句你去哪里,一个急速打把,就把车开到了去南湖的路上。大雨如注,马路上空无一人,车子也很少。茉莉把车开得飞快,过三环路路口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减速,一跃而过。如果再有一个疯子这样从旁边开过来,必定是车毁人亡。 到她家门口时,柳北桐看了一下表:12点10分。她从酒业大厦到南湖,只用了20多分钟,说明她是以80码的速度穿过了整个市区。 进了那个熟悉的院子,柳北桐发现房门竟然是大敞着――她走时很匆忙,没有锁门。柳北桐在她停车时,一个人先进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开灯,一动不动,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他听到她在外面锁大门,又进了客厅锁房间门。后来听到她脚步走到他的面前,就这样摸着黑站在他面前,他们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过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柳北桐双手抱住了她的腿。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推开了他的手,上了楼。柳北桐听到了水声,她在放洗澡水。 柳北桐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竟然和衣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的一切他如同在梦中…… 一个穿著纱裙的仙女袅袅飞来,牵着他的手来到楼上浴室。给他脱去全身的衣服,领着全裸的他进了浴盆。他在朦胧之中抱住了她,把她也拽了进来,她穿著薄薄的裙子和他一起泡在水中,他们相吻了。后来,他撕去了她全部的衣服,她挣扎着关闭了浴室的大灯。他们在黑暗的浴缸里翻来覆去的滚打着,嘴里嘟嘟囔囊都在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她用牙齿在他身上咬着,用手在他身上掐着、扭着……他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都筋疲力尽了,他们甚至没擦干身上的水,就挣扎着摸到了卧室,几乎同时进入了梦乡…… 柳北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11点钟。头还有一点痛,但精神是彻底地休息过来了。 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一个超过5小时的觉。中州市出的一种叫双脞仑的药已经成为他每晚的必须,这种药有一定效果,但有依赖性,长期服用有一定的副作用,筱晴以前都把这种药给他藏起来,尽可能地少用。现在没人问他了,这药成了他的必须。他没有办法,失眠的痛苦只有失眠的人自己最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睁开眼睛在回想昨天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素质的下降,现在喝酒以后常会失忆,特别是后半段的事情,有时只能记个轮廓,有时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回家的也想不起来。 但昨晚的事他还是记得比较清楚,茉莉疯狂飚车的一幕像电影镜头一样,还在他眼前反复。而晚上到她家以后的事就不太清楚了,一片混乱,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等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走下楼时,茉莉已经把早点做好,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看都市晨报。他们默默地吃完早饭,柳北桐预感到一场艰难的谈话已不可避免了。 当她把饭后茶放到茶几上以后,柳北桐主动说话了。 “说吧,为什么?” 茉莉坐在对面低着头,她的确瘦了,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种无助的东西是柳北桐从未见过的,实际上,他更喜欢她的坚定和自信。 “说说她吧?” “谁?” “柳老师,我们以前说好的。” “说什么?什么说好的?” “你永远不能欺骗我。” “是啊,你问吧,我对天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和她到什么程度了?” “和谁?” “不要回避。”她眼睛里那种执拗坚定的东西又回来了。 “你说林如玉?” 她一直抿着的嘴角往一边撇了瞥,有些讽刺的意味。 “茉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人家还是个孩子,只有24岁,我和她是一种工作上的联系,这次多亏了她无私的帮助,请她一顿饭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 醉爱 第三部分(2) “24岁,你以为24岁很小吗?” “茉莉,你完全在钻牛角尖了,在北京几天那么紧张,我哪有那个心思啊?你以为我和谁都会一见钟情吗?” “为什么挂我的电话?” “你的口气这么吓人,我怕她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这个大作曲家外面有个情人?” “不是,这个她知道……” “哦,连这个也交待了,你好像是去工作的吧?” “茉莉,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心里只有你,一年多以来,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居心叵侧的人吗?” “好,那我问你,你那天喝了多少酒?” “红酒啊,我喝了一大半吧?” “你醉了?” “可能吗?我的酒量你不是不知道。” “请你看着我,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晚上在哪里住的?” 柳北桐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在跟踪我?” “请你正面回答。” “我能在哪――住西郊宾馆啊。” “几号房?” 柳北桐想了一会:“8316室。” 茉莉打开自己的手机,有两个已拨电话,一个是10月28日深夜11点,一个是10月29日凌晨5点。号码是010――87558316――柳北桐房间的电话。 “对不起,我睡着了。” “你睡眠这么死吗?” “那几天我实在太累、太紧张……” 柳北桐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了。 “柳北桐――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有数,我不希望你欺骗我,我也不想这么做,很累、很苦、很自卑,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但我确实管不住自己,你就把我当作神经病吧,那几天我始终在想着你和林如玉在一起的情景,一夜夜的失眠。我甚至不怕你和谁有一夜情,因为像我这样对你的女人世界上恐怕没有了,失去我你也会受不了的。 我最担心的是你会爱上别人,哪怕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我也受不了。林如玉年轻、漂亮、又有才华,你们又是同一专业,就是你没这个心,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柳北桐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茉莉,求求你了,你把我看的也太高了,我既不是刘德华,也不是王志文,我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半老头子。你这样我很难受,你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好不好,你不觉着你牛角尖钻地很深吗?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茉莉推开他坐了起来:“那我问你,你还爱我吗?” “爱。” “你说完整一些。” “哎呀,有这个必要吗?” “心虚了吧,不说算了。”她转过了身。 柳北桐搬过她的肩膀,眼睛直盯顶地看着她:“我――爱――你。” 她终于笑了,为了这一个笑,柳北桐真的快累死了。 “还有一个要求。”她又来了。 “姑奶奶,说吧。” “和林如玉的合作到此为止。” “好的!但要等录完音以后。” “录什么音?” 柳北桐又不厌其烦的从头讲了一遍,这些是茉莉第一次听他说,她好像有些理解他了。 “录音可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行……一起去……” 柳北桐已经完全处于无奈了。 二十四 柳北桐很快就和林如玉联系上了,林如玉还是那么忙,但她答应得很干脆。她说她目前在北京准备元旦团拜会的节目,不过都是老节目。过了元旦,江苏扬州电视台请她做一个女性访谈的节目,请柳北桐在那段时间把一切准备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件事搞定。 柳北桐立刻给丁热草联系了,他在扬州混得很顺,又是老朋友的事,他答应的就更爽快了――最好的录音设备、最好的调音师、扬州最好的钢琴,当然还有最优惠的条件:“在我的地盘上,桐哥怎么能提钱呢?在狮子楼请他们吃一顿就行了,其它的事我来摆平。” ------------ 醉爱 第三部分(3) 元旦期间,柳北桐又把自己关到了琴房里,开始写钢琴伴奏的谱子。录音和当场演奏是两回事,要求更严,即兴伴奏很容易漏出马脚。好在有上一次的基础,和弦转换、音型选择、间奏前奏的处理都有了雏形,所以他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这件事搞定了。 筱晴回来了,情绪好像稍微好了一些,但眼睛深处的那一种陌生的感觉仍然没有消除,有些感觉他们暂时仍然无法沟通。柳北桐尝试着把自己最近做的事给她一一做了汇报,她听得也挺认真,还主动提到了钱的问题:“这件事肯定要花钱,不要小气,事情重要。”她给了柳北桐一张两万元的定期存折。这几年,都是她管理家,柳北桐的工资卡在她那里已经好几年了,家里有多少钱,他根本不知道。 他每天都主动给茉莉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汇报自己的进展。每天下班早早到家买菜做饭,筱晴有时回来很晚,他也要等她回来一起吃。有一天,筱晴到了晚上10点才回来,嘴里还一股浓浓的洋酒味。看到一桌已经冷了的饭和仍然饿着肚子的柳北桐,她什么都没说,就进了厨房热饭菜。正好那天囡囡来了一个电话,两口又像以前一样,按下免提,头碰头的给囡囡说话。那天晚上,柳北桐主动上了筱晴的床,她挣扎了几下,好像很勉强,但很快也就跟上了节奏。 一些好像都不是太坏,在柳北桐的努力下,他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任何事情都不要走极端,还是安定团结好。 林如玉的电话是2月8日打来的,离台湾作品截止的日期只有十天了。她说她9号到扬州,晚上录像。录音时间只能放在10号。10号晚上她要到省城,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到广州,那边还有演出。 柳北桐放下电话,就去了南湖。 他要说服茉莉,让她放心,他会早去早回。她曾经说过要陪他一起去,但现在想不太合适。柳北桐工作起来是很投入的,他反对外界的任何干扰。另外茉莉如果在场,多少会影响林如玉的发挥。他们创造的是一种精神产品,需要一个自由广阔的空间,如果心里有结,“心灵之手”肯定会失去它的神秘和灵性。当然,不能给茉莉这么说。 没想到的是,柳北桐吞吞吐吐的开场白还没说完,茉莉就打断了他的话。 “柳老师,我喜欢那个激情洋溢的柳老师、喜欢那个喝完酒胡说八道的柳老师。你是不是怕伤害我?只要不是欺骗,我天大的事情都能承担、能忍受。” “茉莉,你不要激动。我这一次纯粹是专业活动,你千万不要多想,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去伤害你。如果将来我们之间必须要伤害一个的话,那肯定是我自己。” 茉莉抬起头认真地听着。 “多疑害死人,我们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你不了解我吗?你是我唯一的一次感情走私,我是全身心的投入的,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我如果对不起你,我不是在否定自己吗?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啊!” “是啊,快18个月了。”茉莉自言自语道。 “哎……” 柳北桐一脸的委屈和无奈。 茉莉扑吱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做痛苦状了。我告诉你,我上次只是说说而已,我不会去影响你的工作的。钱刚这几天要回来,我可能连电话都不会给你打了。祝你成功。” 柳北桐走到茉莉跟前,又一次拥抱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女人啊,你又想让人感情细腻、又希望人家心胸开阔,要求太高了吧。 “钱刚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大概明天吧?这次来他可能就不走了。” “什么?”刚刚释然的柳北桐被她后面一句话吓了一跳。 “国家出台了新的政策,石油越来越难做了。他想回来投资房地产,和别人联手弄家公司。” “哦……,那我们怎么办?” “你真的离不开我吗?” “你说呢?” 柳北桐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他已经适应了茉莉的一切,她的呵护、她的默契、她的身体、她家里的环境、甚至她的多疑,如果真把这些从他身边连根拔掉,他们都会受伤的。 ------------ 醉爱 第三部分(4) “只要心里有,你不是说过吗――长相厮不如长相思……” 那天直到离开茉莉家,他都觉着哪里有点不对劲。 二十五 柳北桐是二月九号中午乘大巴到的扬州。 刚走出汽车站,就看到丁热草那瘦削的身影。他好像更瘦了,脖子向前伸着,胳膊显的特别长,远远看去,像一只孤独的丹顶鹤。柳北桐想起了“仙风道骨”这个词,但这小子只是形象而神非,他太离不开人间烟火了。人生苦短,折腾吧!他不知现在怎样了,那个杜娟还和他闹吗? 他们是在一家小饭店吃的中饭,当然是一丁做东。他点了扬州著名的红烧狮子头、大煮干丝。又要了几个凉菜,问到酒时,被柳北桐拦住了,下午林如玉从省城过来,明天就要录音,不能喝酒,还有许多事要商量。 “那就委屈你这个大酒鬼了。”一丁要了一瓶干红。 是一丁首先端起的酒杯。 “欢迎大作曲家光临扬州,我代表扬州人民为你接风洗尘。” “谢谢小弟的厚爱,这次要麻烦你了。” “大哥的话还不是最高指示?” “谢谢。” “那位司机为什么没有来?我觉着她应该送你过来呢。” “哪位司机?” 柳北桐还想装佯。 “桐哥,你隐藏太深、太老辣,今天你不和我好好交代,我不会帮你的。” “你说的上次去马陵山的小张吗?” “别管什么小张小王,就那位女司机,风情万种啊,都说扬州出美女,可你满街瞅瞅,和小张相比,有几个能望其项背的。快给小弟说说,你是怎么把她勾搭上的?” “你小子身边美女如云,怎么老记着她?” “她今天上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什么?给你打电话?她说什么?” “怎么样,吃醋了吧?人家是关心你,问你住在什么地方?” “真是有些多余,直接打给我不就完了吗?”柳北桐思衬着喝了一口酒,心里不太舒服,茉莉怎么会知道一丁的电话呢?这女人鬼着呢。 不知为什么,他不太想提茉莉。虽然一丁绝对不是外人,但现在让他很激情地回顾他和茉莉的相识过程,讲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精彩故事,他的确没有情绪,他的确也在变,以后会怎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以后再给兄弟谈吧,现在我和她的关系很微妙。还是谈谈你吧,杜娟怎样了?后院有没有起火啊?” 一丁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他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本子交给了柳北桐。 “离婚证?你的?你和你老婆离婚了?” “是的,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协议完了,只有两句话:孩子归女方、一切财产归女方,我又一次净身出户了……”一丁像在说别人的事。 “哎呦……” 柳北桐没想到三杯酒没喝完就整出了这档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一丁,一脸的惊讶。 “都是那位杜娟惹得祸,她居然去找我老婆,把我和她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他们居然联手来治我,扬言如果闹到法院,她愿意去出庭作证。” “证明什么?” “证明我的婚外恋行为啊。” “杜娟不是想和你结婚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呢?” “哎!不瞒桐哥你说,我和小莲在一起被她发现了,杜娟这女人应该改行到刑警队了,嗅觉比警犬都灵……” “小莲是谁?” 柳北桐打断了他的话。 喝了几杯红酒就上了脸的一丁立刻就来了精神。 “师范学院音乐系大四的一个学生――哎,绝对正点。” 柳北桐基本明白了,他讲述的是一个四角恋爱的故事。老大老二在激战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小三,于是老大老二停止了战斗,回过头来,齐心协力把他给办了。 柳北桐把一只脚搬到膝盖上,用食指指着一丁说:“一丁,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知疲倦地折腾?你不感到累吗?” ------------ 醉爱 第三部分(5)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他妈的方式可能就是折腾了。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就不行了,这是我的性格,我也曾经想到去改,可是真像吸毒一样,就是他妈的该不掉。” “一丁,你的皮也真够厚的了。你可以稍微收敛一点吗?为什么要这么张扬呢?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有情人吗?” “桐哥,我已经37岁了,经科学统计,人一辈子从20岁到70岁可以有性生活5000次左右,而且这5000次有近4000次是在40岁以前做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和一个人做的。我想我大概已经用了3000多次了,下面的要追求质量了,不折腾能行吗?” “一丁啊,我真是服了你了,典型的弗洛伊德的孝子贤孙,质量就是换人吗?你要有多少个女人才能满足啊?现在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了吧?” 柳北桐扳起手指头给他算着,实际上也在为自己算呢,他的心怦怦跳着,这种玩笑挺危险的――自己也有好几个了吧。大概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笔账,绝对保密地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甚至带到棺材里。 “一个女人就是一个世界,我接触过的这几个都不行,包括这个小莲,太小了,不解风情。我有一种感觉,肯定还有一个能让我最有感觉的女人在等待我,但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相识,这就是生活的残酷,人生的确太短了了……” 一丁很投入地谈着,他们认识许多年了,这种倾谈也有好多次,但这一次和现实太接近了,柳北桐感到很刺激也很过瘾,他早不是以前那个只知埋头苦干的老夫子了。 “你想象中最有感觉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 “很模糊,那次到中州,一看到你那位女司机,我就愣了。那女人不是仅仅用漂亮能形容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她自己独特的韵味,这就是气质吧。如果说女人的漂亮可以化妆、可以整容,而那种高贵就是不可模仿的了。杜娟在她面前相形见绌,我那天看她哪眼哪眼够,真是烦得鼻眼滴醋…… 柳北桐在沉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激情地评价茉莉。的确,茉莉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爱既像惊涛骇浪又像涓涓溪流,她是一个完全为爱而生活的人,但这种爱有时又是那么沉重,压的柳北桐喘不过气来――这可能就是一丁不能理解的了。 “怎么样,和她进展如何?” “还行吧?咱谈点别的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桐哥,我不想问你的生活,你大概也永远不会像我这样坦诚。但你绝对不会少了这些事。我以前喊你老夫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只是隐藏得很深而已。但我可以说,你不会隐藏太久,我有这种预感。” 柳北桐是第二天早上在扬州电视台门口见到林如玉的。 这次录音都是一丁的关系,10号是星期六,是大家休息的时间。一丁根本就没惊动台长,直接把他的几个朋友请来了,他们把这叫干私活。调音的、布话筒的、摆钢琴的来了不下五六个。林如玉昨晚在这里做了一个女性夜话的节目,他们都已经提前认识了。柳北桐和一丁从出租车里下来时,他们正围着林如玉说话。林如玉背着二胡,胳膊上搭着一件很长的棉大衣,看到柳北桐立刻走出人群,脸上有些红晕。 “柳老师您好!怎么样,我没有食言吧?” “再次谢谢你,你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过来,我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怎么感谢你呢?扬州可没有涮羊肉啊?” “日本有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不对,那是肥牛……” “你不是喝多了吗?怎么还记得肥牛啊?” “我对吃的东西比狗记得都牢靠。” 他们像老熟人一样的大笑起来,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柳北桐感到全身充满了活力,真的很快乐。 由于准备工作比较充分,录音很顺利。9点钟开始,12点多一些录音师就宣布ok了。 一丁这几个朋友很卖力,也很义气。柳北桐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要,弄得柳北桐很难堪。后来一丁赶过来,一车把大家拉到扬州市中心的一家“狮子头大酒店”,大家好好吃了一顿。 ------------ 醉爱 第三部分(6) 扬州的菜属于淮扬菜系,和中州的辣咸的确不同。柳北桐和林如玉几乎对每一道菜都大加赞美。小林那天也喝了两杯红酒,她那天好像特别高兴,说了不少话,吃得津津有味。她和柳北桐坐在一起,不时指挥柳北桐给她拿这拿那,一个狮子头她只吃一半,另一半她很自然地夹到柳北桐的盘子里。吃“软兜长鱼”的时候,弄得她嘴上都是红油,柳北桐递给她餐巾纸,她竟然撅着嘴让柳北桐给她擦,弄得一桌都是笑声。柳北桐一边喝着酒,一边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身边的林如玉。她这时已经不是那个红遍全国的二胡演奏家,而像一个爱吃的、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大孩子。 两瓶白酒、一瓶红酒见底以后,那几个录音师个个酒酣耳热,红光满面。一个个直夸柳北桐是海量。柳北桐那天大概喝了七八两酒,但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醉意,思路清晰、彬彬有礼,不断地招呼大家斟酒吃菜,不时地给林如玉夹菜。他是东道主,热情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但一丁那眼睛里总有一种只有柳北桐能看懂的会意,这小子又在琢磨什么事了。 宴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电视台的轿车已经在饭店门口停着了,那是来接林如玉的,她的原计划是今天晚上到省城,明天上午从省城乘飞机到广州。 柳北桐结完账出来时,见她正和一丁在说什么。一丁看见他直给他招手。 “小林是第一次到扬州来,连瘦西湖都没去过,北桐,这可是你的责任,人家把时间都贡献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当然想把小林招待好,可是她明天有活动啊。” “明天几点钟的飞机?”一丁从林如玉手里拿过机票,表情很认真又带着一点诡秘。 “哦!没问题,明天上午11点啊,你可以明早7点从扬州出发,8点半到省城。吃点东西,最迟10点到禄口机场,保证不会晚的。” 听了一丁的话,她的眼睛转向了柳北桐,好像在等待他的意见。 “行吗?” 柳北桐试探性的用眼睛询问着。 林如玉眼睛里那犹豫的东西渐渐变得坚定了:“行。柳老师你陪我到瘦西湖去吧。” 柳北桐还没来及说话,一丁就急急忙忙地对她说:“你们去吧,我通知电视台的司机明天早上到你的住处接你,北桐你可以明天先送她到省城,然后从省城乘火车回中州。” “一丁啊一丁,你真是个人才呦。” 柳北桐在心里笑了。 二十六 二月的瘦西湖仍然还属于冬天,依旧枯黄的草坪上还有一些残雪的痕迹。但它那独有的细腻和幽静仍然让人赏心悦目,春天的气息已经悄然而至。 他们进园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5点了,冬天天短,光线已经有些暗淡,几乎没有任何游人,也不见导游的影子。柳北桐只好做了临时的导游。他们沿着湖边走着,御码头、莲花桥、白塔、钓鱼台……柳北桐上大学时曾经来过这里,他根据自己很遥远的印象给林如玉做着解说。 湖边的小路是用一块一块小青砖铺就的,几乎每一块砖头都是活的,竟然可以动,踩在上面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走在上面,路面立刻就发出清晰、柔和的踏踏的声音,湖边尚未发芽的柳枝依然妩媚地低垂着,有时需要低下头钻过去。 从进了公园,林如玉就非常自然地挎着柳北桐的手臂,到了需要弯腰钻树枝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手放到柳北桐的手里。 “如果三月份来,这里是一片花的海洋,你会很陶醉的。” “和三月相比,我更喜欢二月,你看过《早春二月》吗?” “啊……你看过?” 柳北桐有些惊讶,《早春二月》是他这一代人熟悉和喜爱的电影,林如玉小小的年龄居然知道文革前的电影。 “读大学时看过,很古典,很美。” “是很美。小林啊,你总在给我惊喜。” “你有些像那位肖涧秋。” 柳北桐一愣,想说你有些像谢芳扮演的那位陶岚呢,但话到嘴边又觉着不妥还是咽了下去。 ------------ 醉爱 第三部分(7) 的确,一切都太美了。对柳北桐这种年过不惑之年的中年人来说,今天的美美得有些突然、有些不太真实…… “第一次来瘦西湖,高兴吗?” “你看不见我已经陶醉了吗?到底是南方,我好像已经隐隐听到了春天的声音。” “春天有声音吗?” “你别说话,仔细听……”林如玉抓住柳北桐的手让他别说话。 “听到没有?”她很神秘。 “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听到了我们的心跳声啊。” “不对,是花开的声音,你别说话,继续听……” 天更暗了,湖对岸的景色已经是一片朦胧。白塔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瘦西湖实际上并不大,长度也只有10几里路,但蜿蜒曲折、景色多变。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湖的西头。 “柳老师,您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林如玉指着湖边草坪一片尚未开花的植物问他,柳北桐沿着她的手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他不能再熟的灌木从,黑幽幽繁密的花枝、暗绿色肥厚的树叶,在每一簇树叶的最上头,已经提前露出了尖尖的花蕾。 “迎春花,我们大学校园里都是这种花。” “还有一个名字呢?” “茉莉……茉莉花,它大部分的花都是白色的。” ‘你和那位茉莉现在怎么样了?” “哦……” 柳北桐想起了她给他留的一张纸条:“茉莉是谁?我叫林如玉,不叫茉莉。”这个小丫头记性太好了。 沈默了一会,柳北桐说:“我们今天不提这件事好吗?” “可是你已经提了。” “我?什么时候?” 柳北桐一头雾水。 “在你的音乐中,你的感觉又不一样了――我们合作了三次,你每一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是什么样?” “你已经渐渐回到了现实……” “哦……”这女孩简直像个小巫婆,柳北桐的思路有些跟不上。他们默默地往前走着,柳北桐心里让她弄的乱乱的。 “你和那位维也纳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今天不提这件事好吗?” 两人对视了一下,突然一起笑了出来。 他们拉着手爬到小金山的山顶,这是十里瘦西湖的最高点,上面有一个小亭子叫“风亭”,亭柱上有两行对联。 “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 柳北桐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给她做着导游。 “知道吗?扬州也称月亮城,特别是秋天的晚上,瘦西湖更加迷人。当月亮上来的时候,那边莲花桥的十五个桥洞里面都有一个月亮,再加上天上一个,你算算一共几个? “二十个。” “啊,怎么会这么多呢?” “我们眼睛里还有四个呢。” “哈哈……”他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晚上你要把你的二胡拿来,在这风亭中演奏一首,扬州市旅游局会邀请你做形象大使。你坐下,我来给你朗诵一首杜牧的诗。” 柳北桐把林如玉按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在大学时就是文学课代表,这首诗一直记忆在他脑海中。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 林如玉快乐地鼓起了掌:“太美了!柳老师,秋天你再陪我来一次好吗?我们晚上来,好吗?你快说好――快说啊!”她兴奋地脸通红, 抓着柳北桐的胳膊使劲摇着。 “好的,我一定奉陪。那时杜牧的诗就要改成‘二十四桥明月处,玉人何处教二胡’了。” “玉人风亭教二胡。”她快乐的大叫着。 柳北桐哈哈大笑着,他很久没这么笑了。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他一下年轻了许多。下山时,兴奋的林如玉几乎是一个一个台阶跳下来的,柳北桐担心她被台阶上的雪水滑倒,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跟着她后面小跑。当他们气喘吁吁跑到山下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身后的小路曲径通幽、杳无一人。柳北桐松开了自己的手,身边的林如玉脸色红晕,头上冒着热气,一对又深又黑的眸子正在盯着他…… ------------ 醉爱 第三部分(8) “擦擦汗,别感冒了……”他话音没落,她突然踮起脚,很快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撒腿就向前跑去,“快看,那边有船,我们可以坐船回去。”林如玉兴奋地指着湖的尽头,寂寥无人的湖边果然停着几条船,几个打扮成村姑一样的女孩子正拿着船桨在那闲聊。 ,柳北桐摸着自己的脸,楞楞地站在那里,他手足无措了。 他们上了一条船,两人齐齐地坐在船头小小的木板上。那个摇橹的女孩很有意思,开了船就唱歌给他们听。她唱了扬州的民歌《拔根炉材花》《杨柳青》,那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天然嗓音,别有一番味道。唱完才给他们说她是公园里的最佳歌手,平时唱一首要收十元钱的。今天免费。 “为什么要免费?” 柳北桐故意逗她。 “因为你们很懂唱歌。” “为什么?”林如玉也有些不懂了。 “我唱歌的时候,你们没有说话,听得很认真。” 柳北桐和林如玉相互看了一眼,这是他们多年养成的专业习惯,这个小孩还真聪明。 “平时我给客人唱歌的时候,他们有的乱说话、有的抽烟、有的吃东西,我就不能唱了,管理员要看到船上有人吃东西、抽烟马上就要罚我的工资的。” “哦……” “我能猜出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说,猜中有奖。” “你们是教师。” “为什么?” “你们都很斯文……另外现在是旅游淡季,这个时候只有教师放寒假在家,有时间出来玩。” “说得很好,奖励20元。” “我还能猜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别瞎说了。快到了吧?” 柳北桐真有些怕她瞎说,让林如玉难堪。 “让她猜。” 林如玉来了兴趣,这个村姑还真有意思。 “他是你的干爹对不对?” 他们俩同时大笑起来:“说的不对,扣去10元。” 那小姑娘不高兴了:“你们不懂,我们这里说干爹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 “什么意思?” “干爹就是老情人!”小姑娘狠狠地说。 “又胡说了吧?再扣10元!” 柳北桐佯装生气。他偷偷地瞅了林如玉一眼,她正若有所思低着头、撇着嘴,脸上赧然一片。 二十七 他们走出瘦西湖大门时,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了。他们就在附近的小吃摊上随便吃了一点扬州小笼汤包,喝了具有扬州特色的鸭血粉丝汤。柳北桐那天兴致很高,真想再要瓶酒,来个一醉方休。可想了想自己上次在北京的恶劣表现,疑疑的也就没提。 林如玉告诉他:“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宁静、舒适、到处绿草如茵。北京和这相比,太嘈杂热闹了。” “欢迎你今后经常来。” 柳北桐由衷地对她说。 她抬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柳北桐把他送到她的住处――瘦西湖附近的西湖宾馆,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里到处一片漆黑,人出来进去,乱糟糟的。原来是旅馆的电路坏了,正在抢修。 柳北桐看看她,发现她有些疲惫,从昨天就坐火车、换汽车、访谈、录音,又跑了一下午,这孩子够累的。 “先到我那儿去歇歇吧,一会再打的过来。” “好吧。” 柳北桐住在瘦西湖另外一头的瘦西湖度假村,是一丁给他安排的。他住在206室,这是一个普通的标准间,两张床,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干净。柳北桐给她泡了一杯水,她坐在另外一张床上,他们闲聊着。 柳北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那里面是他准备好的一万块钱。 “小林,你帮我这么大的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柳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 “一顿涮羊肉、一个小故事。” ------------ 醉爱 第三部分(9) “不行!绝对不行!上次我喝多了,什么都没来及,还是你买的单,我还把你车里弄得挺脏,想想都惭愧,这次你一定要收下。” 柳北桐一边发着感慨,一边找着她的小包。上次在北京,林如玉的表现真够豪气的,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内在的气质,用什么词来形容呢?也许这种气质对男孩子来说不算希奇,但对一个纤弱的女孩来讲,就难能可贵了。 “柳老师,如果我们一起去日本,你也会这样斤斤计较吗?” “你还是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让你白白辛苦呢?” “如果我真是你的女儿呢?” “那当然不一样。” “那就把我当女儿吧。”林如玉把他手里的钱接过来,不由分说地放到他的旅行袋里。 “小林,你这样不好,你听我说……” “想认我当干女儿吗?” “当然……我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 “你可是玉女啊!” “玉女……玉女也得有爹啊。”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笑完以后又同时停止了,他们都有些尴尬,林如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睫毛下那双大眼睛忽然有些黯然。可能太累了吧?柳北桐却在想那个划船女孩的话“干爹就是老情人!” 今天够疯了,老柳,适可而止吧――柳北桐暗暗交代自己。 “哎呀,都10点多了,我得给那边打电话了,看看电路修好了没有。” 不知为什么,那边总机电话总是盲音。 “别打了,今晚我就在这住吧,明天早上过去。” “啊……不行吧?” 柳北桐心里咯噔一下,他很犹豫。 “有什么不行,我是你的女儿啊,我困了,你是不是周扒皮啊,你想把我累死啊?” “好好……那你就睡吧。” 林如玉脱掉了外衣,到卫生间洗了洗,一头钻到柳北桐对面的床上,拉开被子就这样合衣睡了。 也只能这样了。 柳北桐在卫生间里抽了一根烟,把事情前后又想了想,觉着也没有多大事,只要自己心胸坦荡,有什么问题呢?实际上他也很困、很累。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那个放着一万块钱的信封悄悄地塞进她的小包里。然后把灯光调暗,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皮立刻有些沉重了。 夜里12点左右,电话响了――是一丁。 “北桐,你睡了吗?是不是小林在你房间里。” “你怎么知道?” “我是干什么的?” “那边电路坏了,她太累了,我把她带过来歇歇,结果她睡着了……” “行了,哥哥,别给我解释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明天吧?” “不行。” “好好,你说。” “你那位朋友也来扬州了,你知道吗?” “谁?哪位朋友?” “张茉莉。” “别胡说八道,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你往楼下看一看,她的车就停在下面停车场。” “啊?!” 柳北桐走到窗前:皓月当空,月光如水,楼下的院子明如白昼.那辆他坐过无数次的、银灰色的别克车真的停在招待所院内,车号:苏 xb0008. 他愣住了。 身后,疲惫的林如玉已经进入了梦乡。 柳北桐的第一个应急反应就是立刻给一丁回拨了一个电话。 “弟弟,我有一种预感,今晚可能要出什么事,请你立刻赶到我这里来。” “有数,我立刻到。” 他的第二个行动就是喊醒了沉睡的林如玉。 “小林,你醒醒。” 林如玉眼睛睁开了,但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确太累了。 “我好困啊,你干吗?” “小林,快醒醒,我以后再给你解释。” 大概只有十分钟,忠心耿耿的一丁就赶到了。 ------------ 醉爱 第三部分(10) “一丁,我什么都不多说了,大哥拜托你了,请你马上把小林送到西湖宾馆,一定注意安全。” “你放心吧桐哥,我一会给你电话。” 小林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洗了一把脸,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事情。 “怎么,她来了?” 柳北桐看着还有些懵懂的小林,焦急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疼爱的感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灼热的温柔,林如玉的确是一个知情达理的、侠骨柔情的(他找到合适的词了)女孩儿。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这种女孩太少了!他走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以后再解释,你快和丁老师一起走吧。” “你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如玉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担心和依恋。 一丁的电话15分钟以后就打来了,告诉他小林一切平安,西湖宾馆的电路已经恢复正常。让他早些休息,不用过于担心,也许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巧合?比如说谁借了她的车、又恰好在扬州办事? 柳北桐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未接电话”。他点着了一只烟,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凭他的直感,茉莉肯定在扬州,而且一定发现了什么!她太聪明、太敏感,也太任性了。钱刚不是回来了吗?她居然为了一点疑惑,追到了距中州300公里以外的扬州,这几乎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了,她自己把自己落入了一个多疑的陷阱,她的目的一定是要证实柳北桐对她是否忠诚,他以前的话是否真实。而柳北桐啊柳北桐,你是永远也说不清楚了,茉莉不会在房间里,她很有可能就在楼下院子里、就在大厅,她正在用那双敏感的眼睛在观察着这里的一切,她要让你无地自容…… 窗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柳北桐一个激凌,他迅速地从窗帘缝向外望去:那辆别克车发动了,车内的灯是打开的,驾驶座上那司机的身影他再熟不过了,正是他恋爱了两年的情人张茉莉。这么晚了,她要到哪里去?她真的疯了吗?柳北桐一阵心痛,他不假思索地冲出门去,冲下楼梯,冲到院子里,那车已经出了招待所的大门,上了马路。 “茉莉!茉莉!” 他冲到路上大声喊着,那车似乎稍微减慢了一下,但立刻就加速,在他的呼喊中绝尘而去。 柳北桐望着车开走的方向,失魂落魄地在马路上站了半天。 生活全让他自己给搞乱了!他手抖抖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又抖抖地把香烟点着。突然,他摸到了裤带上的手机,他拿出来迅速地拨着茉莉那个熟悉的号码,但几次都没有拨对。正当他四处观望,想找个亮一点的光线时,眼前来了两个陌生人。 “请问你是中州来的柳先生吗?” “是。” “你是住在206房间吗?” “是。” 柳北桐还沉浸在他沮丧的情绪中,没完全反应过来,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那两个人的普通话里有着明显的中州口音。 第一拳很重,是打在他的眉骨上的。在他捂住眼睛的同时,第二拳又打了过来,这一拳打在他的左下巴上,既准又狠,他像一个大袋子一样倒下了,脸上粘呼呼的,他知道,那是血,从他嘴里和眉骨上流出的血。他没有吱声,也没有反抗,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脑子特别清楚――他被人暗算了。 那两个人很平静,这种事大概经常做。一个人吹着口哨在四处张望,另外一个人蹲到他的跟前。 “知道什么是见血了吧?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碰,懂吗?” “你是谁……为什么?” 柳北桐的牙齿很痛,说话都有些困难。 那人抓过来柳北桐的一只手,抚摸着他那细细的、修长的手指。 “记住了,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碰。你不会想永远离开你的钢琴吧?” “是张茉莉吗?” 柳北桐很坚毅地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话。 那人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快一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柳北桐一阵晕旋,他躺在地上,望着扬州的夜空,感到一切都很滑稽、很不真实。过了好一会,他才摸到电话,凭着感觉打到了一丁的家里……. ------------ 醉爱 第三部分(11) 二十八 那天夜里,是一丁把他送到的市人民医院急诊室,一丁告诉大夫说他是不小心摔的。那大夫也不说话,会意地笑了,这种事他见多了。 眉骨处缝了三针,大夫挺逗,说你挺会摔的,再往下一点,你就该到眼科了。左边的牙齿活动了,整个左腮肿了。大夫说这一块没摔好,这属于牙科,急诊没有牙科。你只能忍到明天了。晚上再疼,也只能先吃点药了。 大夫给他开了一些止疼、消炎之类的药后,他们走出了医院。 他们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4点钟了。 “我们去哪儿?” “回旅馆。” 柳北桐知道一丁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临时住在朋友家,他现在只能回旅馆,他的东西还都在那个206室呢。 一丁从见到他起,那只能说会道的嘴几乎什么也没说,他也在思考呢。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可能很正常。可是偏偏发生在他稳重的桐哥身上了。自己真是乌鸦嘴――他想起他前天给柳北桐说的话:“我以前喊你老夫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只是隐藏地很深而已。但我可以说,你不会隐藏太久,我有这种预感。” 头在痛、牙齿也在痛。头上包着一块纱布的柳北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说,这不到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够他用一生去品味了。在他42年的人生中,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暴力、真正的暴力。这是生活的另外一面,他很陌生的一面。他似乎并不害怕,而有一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庆幸感。这一天他在冥冥之中似乎已经等待很长时间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新鲜的感觉,一切都比想象中的简单的多,就这样一拳、两拳,他倒下了,事情就结束了。 “桐哥,吃药。”一丁端过一杯开水走到他床头。 柳北桐突然笑了起来,又立刻停住,牙疼! “你笑什么?”一丁吓了一跳。 “我想起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聪明的一丁立刻向他摆手:“你不要说,牙痛少说话。小弟还记得,请听小弟为你复述。” 一丁坐在对面的床上,把腿盘在另外一只腿上,用食指指着对面的柳北桐,模仿着中州普通话很深沉地说: “一丁,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知疲倦的折腾?你不感到累吗?” 他们俩又一次大笑起来,柳北桐马上又捂住嘴呻吟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吃过止痛药的柳北桐眼睛有些睁不开了,那药有催眠作用。他把正在打瞌睡的一丁喊到跟前交代他:“我可能要在扬州住几天了,记住,一会把林如玉安全送上车,但一定不能告诉她这件事。” “为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准备和张茉莉继续来往?现在告诉小林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你不知道女孩的同情心是多么的脆弱。” “别瞎说,人家还是个孩子,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头上的天塌下来,都不能殃及这个可爱的女孩儿。你自己编一个我不能送她的理由吧,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你放心吧,我送走她立刻过来,上午我们去看牙。” 一丁真够意思,这朋友没白处。柳北桐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那个止痛药药力很大,再加上他又累又困,等他真正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躺在床上,眼珠子转了几转,才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哎!如果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可那头上的纱布和阵阵发痛的牙床不断在印证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一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对面床上睡得正香。 该考虑考虑下边的事了。 刚到扬州的时候,他给筱晴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次的时间安排和回家的大概时间。筱晴那天态度还不错,交代他不要多喝酒,花钱要大方,现在家里和以前情况不一样了,钱花在事业上值。放下电话,他的心里热呼呼的,家是重要的、筱晴是重要的,他的确有些事做的太不是东西了。人的反思有时不是因为受到打击或批评,而是遇到了爱和温柔。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根避海神针,它在关键的时候会起作用…… ------------ 醉爱 第三部分(12) 他想了想,拨了筱晴的手机。 “嘟……”筱晴的手机是她公司最近给她配备的,新型的无盖摩托罗拉,灵敏度清晰度比前几代手机又大有改进。 “喂……”是筱晴的声音,好像在酒场上,很嘈杂。 “我是北桐,我给你说……” 声音突然被那边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了,那是从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很重的混响。 “我要把这首《迟来的爱》献给我的校友筱小姐,用歌声来表达我心中的思念……” 电话了传来筱晴急促的声音:“这里太乱,我一会给你打过去。” “嘟……”她把电话挂了。 柳北桐放下电话愣了半天,那扩音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像那位马涛。 操!这世界真有些乱了。 筱晴的电话直到柳北桐从牙科出来才打过来,他看了看表:下午三点。 “你刚才在哪里?” 柳北桐有些气。 “公司开会啊。” “开会还唱卡拉ok啊。” “哦……联络处的几个小年轻在开玩笑。” …… “我在扬州还有些事没办完,可能还要呆几天,你一个人在家里注意安全,我办完事就回去。” “你安心做事吧,事业重要。有事晚上往家里打,不要打我的手机,公司有规定。好了,就这么说吧,少喝点酒……”她把电话挂了。 “他妈的!” 柳北桐很想发作,他心里有一种凄凉感,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大夫告诉他,牙只是活动了,吃点消炎药就行了,不需要拔,但永远不能使力了。 那么情感呢?基础如果动摇了,他还能修补得完好如初吗? 柳北桐的手机一直开着,但一直没有电话进来,筱晴的、茉莉的、林如玉的,都没有任何声音。不会是墙倒众人推吧,他们不会像一丁那几位一样来个联合反击吧?在柳北桐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愈来愈强的信念:这件事情的幕后策划者不会是茉莉,筱晴更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碰。”他碰了什么?茉莉?一个曾经说过要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妇人?是林如玉?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儿? 在扬州的几天,他基本上没出招待所,柳北桐在思索着,他生命中的这几个最重要的女人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地转悠,真的会“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吗?真的会反目成仇吗?”回家以后,需要进行调查吗?还能和茉莉相处吗?他想了不少带有情感色彩的行动,又被他一一做了否认。 回程的前一天晚上,他终于做出决定:顺其自然,以静制动,让时间做出判决吧。 他的伤好得很快,三天以后就拆线了,疤痕并不显眼。嘴巴里的红肿也退了下去,他该走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家小饭店里,一丁又向他端起了一杯红酒,他们默默地喝了,那种气氛,真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剧色彩。 “桐哥,我们是不是对生活索取太多,活得太浮躁?”一丁这几天也在反思,柳北桐身上发生的事比他自己的事对他触动还要大。 “不知道。实际上,我在时尚和古典之间,一直倾向古典,我崇拜那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在现实生活中,做到这一点非常难,甚至是不可能的。爱情的确会变化、会退色,这时一些新的感受是不可抗拒的。” “你和林如玉还会有什么发展吗?” 柳北桐的表情怔了一下,立刻又变的明朗起来。 “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大孩子、一个可爱的大孩子……” 柳北桐这时眼睛里露出的光彩是温柔的,这是他最有魅力的表情,不少女人为之而陶醉。这几天,张茉莉的形象已经被是是非非弄得模糊不清,筱晴的表现也让柳北桐大惑不解。而惟有小林,这个接触最少、年龄最小的女孩儿能在他纷乱、苦闷的心境中,给他带来一缕清风,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他们非常清白。而正是这种清白,让人回味无穷。早春二月的气息还长存在他们的心里,那一幕幕细节仍然让柳北桐如此留恋。 ------------ 醉爱 第三部分(13) 二月既然如此美丽,为什么一定要用三月、四月来取代它呢?永远定格在二月的意境中吧,永远保持这种关系吧,不要再深入,不要再索取,许多东西都是毁在欲望上。 “劝君更进一杯酒。”一丁又把杯子举向了还在沉思的柳北桐。 “西出阳关无故人。” 柳北桐很感动,一丁对朋友确实没说的。这几天他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桐哥多多保重。”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老弟对我情。” 他端起一大杯高度白酒一饮而尽――无论他所在的那所城市有多少风雨在等待着他,此时他还是温馨的、他还有着朋友真诚的友谊…… 二十九 柳北桐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家,筱晴并不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家里黑糊糊的没有灯光,她还没回家。他打开门就躺到了自己床上,一连四个小时的汽车,他的脑子想了一路,他有些后怕了。不知为什么,他这时非常想见筱晴,他有好多话要给老婆说。他准备和她心平气和地谈一次,需要检讨就检讨,需要自己后退的必须后退,她如果真说什么难听话一定要忍住,他们毕竟是十八年的夫妻、二十多年的恋人,建立这个家,他们都付出了许多努力,不会有一个人愿意破坏这种平衡的。 经历这一场风雨,他更感到以往那种平静的家庭生活的魅力。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筱晴还没有回来。他看看表,已经是夜里11点了,他还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他到了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好不容易找到一包方便面,正准备下锅,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他从厨房的窗子伸头往下望去,楼下停一辆车,筱晴正从副驾的门钻出来,正驾伸出了一个头和她招手,他看的很清楚,正是那位身居高位的董事长马涛。又是他!筱晴给他讲了几句话又回过去把头伸到驾驶室里讲了几句,还指了指楼上的窗户,柳北桐一股无名火起,迅速地离开了窗口。 筱晴进了门,换鞋脱衣服,她知道柳北桐在厨房里,但她不慌不忙地弄完她的事才进了厨房。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你不是刚刚到家吗?你们公司不是有规定私事不能打手机吗?” 柳北桐的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公司最近有人事变动,比较忙。” “你这个年龄不会当公关小姐吧?” “我在你的眼里也许只配做做饭、擦擦鞋,侍侯你,对不对?” “你好像好长时间没做饭了吧?你也瞧瞧冰箱里有什么?” “我们晚上在开会,我到办公室工作了,以后你要自己弄点吃了。以后可能要回来更晚了。” “都是马总亲自送来吗?” “哎呦喂,吃醋了,你吃醋还真不容易。别下面条了,到下面夜市买点吃的得了。” “你以前不是总嫌楼下夜市不卫生吗?” 筱晴转身走了出去,没理他。 柳北桐走进客厅,她才看到他眉骨上的伤疤。 “你……怎么回事?” “在扬州不小心碰了一下。” “还挺厉害吗?缝了三针,你不是一向稳健吗?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一不小心碰到录音室多媒体的铁架子上了。” “你电话里没讲吗?” “怕你担心。” 筱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最近她的生活很忙也很乱,家里的平静和节奏已经被彻底打破,她可能已经感觉到柳北桐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她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她认为那是一种自卑的表现。 “柳北桐,我不想说什么,只希望你好自为之。” “你也同样。” “是的,如果你真的欺骗了我,你就不要再问我的一切。” “我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筱晴,我们的这个小家庭风风雨雨不容易啊!” “这好像是我以前的话,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 醉爱 第三部分(14) 柳北桐像抓到一根救命草,他一把抱住了筱晴:“我希望回到以前,你还是调回学校吧,我来想办法。” 筱晴的身体在柳北桐的膀臂中有些僵硬,她已经不太适应他的热情了。她挣脱了几下:“这已经不可能了,我已经适应了公司的节奏和生活。” “也适应了那位老总的热情?” “你不要胡说,我的心很乱,你不要逼我……” “我看他没安好心。” “你安好心了吗?!”筱晴终于爆发了。 “你上次到北京明明给我说是坐小北京,为什么坐的是大北京,那几个小时你到哪里去了?上次下大雨你说和苏天明在一起,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那一夜你到那里去了?你脸上的伤疤是碰的吗?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没及时告诉我,非要养好了再回来……你很神秘,你把一切都掩饰得自认为天衣无缝,可是我还有我的眼睛、我的感觉。” 愤怒的筱晴终于说出了她心中多日的疑惑。 “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老婆,好吗?” 柳北桐理屈词穷,差点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他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家――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的确要浪子回头了。 那天晚上,柳北桐用尽了浑身解数来解释那几个问题,当然不能说真的。他几乎是一边想,一边编,筱晴不相信,他就说你明天问扬州一丁、你明天问苏天明……他深知这些朋友都会保护他,也深知筱晴绝对不会真的去问。 那天晚上,柳北桐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又像一个勇猛的骑士,缠着、强制着和筱晴做爱,他把多日冷落的妻子骑在身下,嘴里夸张地呐喊着,呼唤着以往的爱情。 筱晴最后好像终于有了一点感觉,但那种似乎已在她心里扎根的牵强始终在她脸上没有散去。 那一晚的努力的结果是,一切好像暂时稳定下来。但让筱晴调回学校的提议没有成功,这一点上,她非常坚决。 又一个春节到了。 柳北桐的研究所和筱晴的公司都放了10天假。柳北桐决心做一个模范丈夫。他年前就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年货,找人给那架老钢琴调了音,自己用一天的时间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筱晴也有所改变,她把家里所有的被褥都拆了,用两天时间洗和晾,把柳北桐春夏秋冬的衣服进行了全面的清理。 年前,两口子带着礼物给两家老的送了节礼。大年三十,囡囡从美国打来电话,三口子在电话跟前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筱晴说你爸爸进步了,不太出去喝酒了,居然会做家务了。柳北桐给囡囡说你妈妈脾气越来越好了,也不唠叨了,囡囡说你们的团结就是我的幸福,还在电话里用英文给他们唱了一首歌《可爱的家》,柳北桐在这边和她一起唱着,筱晴也在一边拍着手……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个三口之家的小航船已经避开了风浪,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初四下午,风暴突然来临了。 那天中午,他们两口子在家里喝了点酒。柳北桐喝完就上了床,昏昏然就睡着了。筱晴在厨房拾掇碗,这时,电话铃响了。柳北桐迷迷糊糊接了床头的电话,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唱歌,那是比较流行的一首歌《牵手》: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音准节奏都不行,一听就是像喝多的。柳北桐想不会是哪个哥们在给他拜年吧?就睡在被窝里听着,声音有些熟,柳北桐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歌终于唱完了,那人说话了。 “筱晴,我把这首歌献给你,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 “你疯了,他在家!”筱晴在客厅里接的电话。 “我想你……他在家又怎么样……我要和他竞争……他对你不行……” “你喝多了,我下楼给你打,你赶快放下。” ------------ 醉爱 第三部分(15) “嘟……”电话挂死了。 柳北桐赶快把床头的电话放下,把头埋在被筒里装睡着。 他听见筱晴悄悄地进来了,在他床头站了一会,就掩上门出去了,随后就听见大门弹簧锁轻轻关闭的声音,她下楼了。 柳北桐睡意全无,那人的声音他很熟悉,就是筱晴的老总马涛。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 什么意思?哪天?什么温柔? 筱晴,他的太太,那个一向已傲慢著称、以家为生命的女人怎么了?温柔?红杏出墙了? 柳北桐感到一阵晕旋,这种感觉让他不知所措。自己在外面胡作非为没有任何内疚,甚至遭到别人暗算也没让他大彻大悟。而这一个电话却让他如坠冰窟――报应啊,报应!他在顷刻之间理解了许多人的感觉――茉莉的多疑、钱刚心中的仇恨、杜娟愿意出庭作证的勇气都有了充分的理由。 大门弹簧锁又轻轻响起,柳北桐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筱晴是从来不说谎话的,她曾经多次说过,宁愿不说,也不说谎话。 “阿晴,我想喝水。”他嘴里嘟囔着,显得睡意朦胧。 “来了,来了,又喝多了吧。”筱晴迅速地倒了一杯水进来,扶他起来喂他喝。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取消这个念头。干吗不能装胡涂呢?世界上有些事不适合太精明,不需要太清楚,什么叫“难得胡涂”?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若干年以后,他可能都要为他以下的话而后悔。 “你到哪去了?” “没出去,我在看电视呢?” “不对,我好像听见门响。” ‘哦,我下去买了瓶酱油。” “刚才好像有谁来电话了吧?” “没有,你睡迷糊了。” 柳北桐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你演!你演!你再演!我什么都听到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电话已经打到家里来了。‘我忘不掉你那天的温柔’,什么意思?你对我要求挺高,你倒很潇洒。你才调动几天就到这一步了‘我想你了,我要和他竞争,他对你不行……’” “别说了!”筱晴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拿起电话,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把电话递给柳北桐。 “你自己给他说。” “你以为我不能给他说吗?” 他把话筒放到耳边。 “你要说些什么?他喝醉了啊!”筱晴又把电话的弹簧键按了下去。 “喝多了就可以往别人家乱打电话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柳北桐去抢筱晴手里的电话,想再拨一次,但又让筱晴按了下去。 “嘟……”电话铃突然响起了――肯定是他。 筱晴一愣,柳北桐迅速把电话抢了过来。 “喂,谁打的电话?”那边的人这会儿大概醒酒了。 “你是马涛吧?我是柳北桐。” “你好,柳老师,你刚才打电话了吗?” “你没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没有什么事要给我解释解释吗?” “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很不好意思,刚才无意当中聆听了你美妙的歌声,你的《牵手》唱得不错嘛。” “哦……” “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 “对。” “当然可以。” “好吧,我们明天见。” 柳北桐挂了电话。 后来想想,这一切都是事与愿违的,直率和激情有时并没有什么好的效果,许多事不挑明,效果会更好。当然,这些道理柳北桐当时无法理解的,后来当他明白这一切时,已经时过境迁,无法挽回了。 三十 他和马涛是第二天中午在铜山新区的一块广告牌下见的面,这个地点是筱晴建议的,其一是离两个人都不远,其二她担心两个人会闹起来,那个地方地广人稀,视野辽阔,一般很难遇到熟人。 ------------ 醉爱 第三部分(16) 那天是入春以来最冷的一天,天气不明不暗,北风呼啸,除了不多的几辆车开过,几乎没有几个行人。马涛是上午 11点准时到的,他是自己开着一辆车来的,他到时柳北桐已经到了。 他下了车,他们默默地对视了片刻。 “我建议我们到车里说好吗?外面风太大。” 柳北桐没说什么就上了他的车。 “说吧。” 马涛平视着前方,他也很平静,他们都是有备而来。 “你自己不想说什么吗?” “我有什么过错吗?” “你昨天在电话里讲了什么?” “我说了我想筱晴。” 柳北桐想了半夜他会怎样掩饰自己,就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率。 “那你还说你没有错。” “想她是错吗?我没骗她,我是真的想她、非常想,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的电话呢?” “我是她的丈夫,你打的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在偷听我自己家里的电话吗?你这不是强盗逻辑吗?你以为你是谁,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柳老师,我知道你是她的丈夫,但你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了吗?”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太有关系了!我爱她,我从大学时代就爱她,她是我们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 “住口!你是不是有些无赖?” 柳北桐愤怒起来,这种以说真话为武器的人还真难对付。这种局面和他来时想到的恰恰相反。他总以为他会回避、会狡辩、会不承认,然后他再用事实来一一击溃他,让他发火、让他无地自容――可首先发火的竟是自己。 马涛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掏出一支烟递给柳北桐。柳北桐激动的手还有些发抖,他接过烟,马涛又要给他点上,他一把夺过火机,自己点上了。 马涛自己也点着了一支,又把两边的车窗都打开一条缝。 “柳老师,我建议我们都不要激动,不用使用过激的语言。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可以使用外交途径解决的,不要过早就使用攻击性的武器。其实我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好吧,你接着讲。” 柳北桐已经感到这个人不好对付。 “筱晴已经四十二岁了吧。” “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们两个人在社会上怎么也不能说是无足轻重吧。我们不在家里过年,跑到这样一个西北风呼啸的野外,为了一个打过的电话死掰,可见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多么与众不同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与众不同又怎么了?她是我老婆,你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跑题?” 柳北桐已经渐渐上了他的圈套。 “当然和你关系更近。但我想问你,你究竟对她怎么样?” “这和你有关系吗?” “太有关系啦。你对她不好,还不许别人对她好,她是你的私人财产吗?” “我怎么对她不好了?” “你认识张茉莉吗?” “你什么意思?” 柳北桐又愣了一下,马涛的思维一直在他前面,他发现自己一直在跟着他走,也许他和这种生意场上的老手逗心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他怎么知道茉莉的呢? 他有些得意,大概看到了自己的优势,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中午12点半了,我建议我们暂时停止争论,我们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喝几杯怎么样?” 柳北桐说到底还是个艺术家,这种煞费心思的争论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即使继续掰下去,他大概也没有什么优势了。喝就喝,随他吧。 马涛直接把车开到南郊宾馆一个对外承包的酒店,他带他来到一个叫水云轩的房间。要了几个菜以后,马涛问柳北桐:“喝点什么?” “随便吧。” 他给小姐轻轻说了几句,小姐出去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递给柳北桐。自己又从包里掏出一包万宝路,自己掏出一支:“在南方这么多年,抽惯了这种烟。” ------------ 醉爱 第三部分(17) 柳北桐没有客气,他点着了一支香烟。看着对面的马涛,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一对朋友、一对在某些问题上有些争议的朋友。在那一刻,他甚至觉着今天自己有些无聊、有些可笑。 这间房间里的气氛和那野外完全不同,温暖如春、光线柔和。轻轻的背景音乐隐约地在柳北桐耳边萦绕,那竟是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中女主角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 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柳北桐脑子里突然冒出普希金的一句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不要悲伤、不要气馁,那过去的,都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能问你一句你的年龄吗?” “我48岁,比你大7岁,比筱晴大6岁。” “马涛,我真的有些不懂,筱晴已经42岁了,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你身边美女如云,你为什么却总盯着她?” “你想知道?”他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可以称做温柔的东西。 “我虽然年龄比她大不少,但只比她高两届。有一次她和一位女同学在校园里打羽毛球,我从她们之间走过时,后脑勺突然受到了羽毛球的袭击。我转过脸,她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可后来我才听说是她故意用手砸过来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忘不掉她。” “你以为是彩球啊?”这件事柳北桐也听说过,那是筱晴的得意之作,没想到那个挨球的就是他。 “我觉着和她之间始终有一段未解的缘分,她到了我的公司,我更坚信了这一点。” “可你的缘分马上就要尽了,她会很快向你提出辞呈。” “不会的……”他吓了一跳,他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 “她的女儿会做到这一切。”看到有些被动的马涛,柳北桐又感到筱晴年轻时的魅力,那时有多少个马涛啊!一个信念在他心中升腾着,无论什么情况,绝不放弃,阿晴是他的,谁都不能想她的头绪。无论她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她都是阿晴,柳北桐的妻子,囡囡的母亲。这如果是一场萨拉热窝保卫战,他就是瓦尔特。哪怕是一个犯过错误的瓦尔特,但仍然是瓦尔特。 服务员用托盘端来两瓶酒,一瓶是五粮液,一瓶是xo。 “是不是你感到我很可笑,我在谈对你妻子年轻时的感受。实际上我们之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达到真正的理解。你既然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什么不珍惜?我可是一个十来年的老单身了,你对筱晴不好,我有权和你竞争。” 柳北桐的确对他了解很少。 “你刚才提到张茉莉是什么意思?” “前几天在外地遭遇不测了吧,你以为钱刚那家伙是什么好鸟吗?” “你怎么知道?你在调查我……”马涛这段话显然击中了柳北桐的要害,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块隐痛,他怎么知道?那么说筱晴一定都知道了,她一直在装佯?他脸色一下变的苍白。 “我不知道。但钱刚在生意场上已经不止一次采用这种手段了。我和他有过多次来往,你不是他的对手。” 柳北桐端起服务小姐给他斟的一大杯白酒,他想把自己弄醉。 “别管从哪一个角度,我都要谢谢你的信息。但你怎么知道我负伤了?” “去问筱晴吧。” “什么?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在猜测、在为你担心,她想保护你。” “你都跟她说了?” “你放心,我还没有卑鄙到去告诉筱晴,情场也讲究游戏规则,一切靠她自己去感觉,她是一个聪明人,她会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做出自己的选择。我要换一种手段,你们早就离婚了。” 柳北桐受惊了。他没想到在他的背后,有这么多的眼睛在盯着他、在审视着他,他把社会看得太简单了,他太忘乎所以了。他的话渐渐少了,他的口气渐渐变软了。 吃饭期间,马涛又接了几个电话,其中一个好像是筱晴的。马涛的口气,好像在给他的领导在汇报工作。 ------------ 醉爱 第三部分(18) “你放心,不会喝多。谈得很好,一会我送他走……好好好,我请宾馆的驾驶员送他走。” 柳北桐感到心里一阵凄凉,他不明白筱晴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而要打给马涛,她是不是知道他一定能控制局面?一定是强者?柳北桐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弱者?在他面前是个毛孩子? 筱晴,你现在到底和谁近?你到底和谁是两口子! 那天,马涛有些醉了,他喝酒比柳北桐差多了。他们最终谁也没说服谁。柳北桐也喝了不少,一瓶五粮液快见底了,关键是他基本没吃什么菜。 后来马涛思路已经不清楚了,他醉眼朦胧地告诉柳北桐:“兄弟,筱晴、张茉莉可都不是一般女人……多少人想她们的头绪都没成功,你可不要把什么好事全占完了……你的胆可比我大多了,我不过打了个电话……” 后来服务小姐把他扶上了楼,上面是客房。 是宾馆驾驶员开着马涛的车把他送回家的,其实打的很方便。但那位司机很固执。 “对不起,这是马总吩咐的。他是我们老板,这个店是他的。” “他妈的!” 柳北桐感到今天像个套,猎人去捉一只狐狸,让狐狸三晃两绕,最后把猎人套住了。 三十一 春节后边的几天假,柳北桐几乎没有离开过筱晴。他苦口婆心,每天都在劝她,希望她能离开公司,甚至提议他们一起离开中州,到美国投奔孩子去。柳北桐说得嘴起沫,她就是不吱声,柳北桐有时急得掉了眼泪,她也陪着掉,可就是不吐口,柳北桐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囡囡,但又怕囡囡着急,使事情升级。 女人啊女人,都说女人是弱者,可这弱者一旦走火入魔就太可怕了。 柳北桐一筹莫展了。 这时他才想起苏天明几个劝他的话“对老婆来说,教师是最好的职业,工商界是个大染缸,谁进去都会变色。环境可以改变任何人。” 无论怎样,家庭要捍卫,老婆、孩子,一个都不能少。虽然筱晴有些变化,有些陌生,但柳北桐有信心改变这一切,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18年。不要逼她,欲速则不达,先从自己做起吧。 上班的第一天,邮递员给他送来一个邮件快递,当他看到北京音乐学院的落款时,他沉闷多日的心情又一次充满了生气,压抑了多日的那颗心突然像打开了窗户,变得鲜亮起来。 是林如玉寄来的,那是一个兰色的、画着海洋的波浪的大信封。里面是她最近在香港出的二胡cd,扉页上竟写着“心灵的手”四个很醒目的美术字,共有10首曲子,第一首就是“心灵的手”,上面写的很清楚――作曲、伴奏:柳北桐。里面还有一封短信: “柳老师,您好!努力了近一年的专辑终于出来了,第一片就寄给了您。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作品改名以后放到了主打位置,您不会见怪吧?我想您不会的,您还记得那位扬州划船的小姑娘的话吗?就当作是女儿的任性吧。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合作的那么令人难忘。 日本的事可能要稍往后拖一些,先把邀请书给您,到时我们再联系吧。我们分手以后,我每天都在为您祈祷,您没有什么事吧?如果真是出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事,一定告诉我,我会和您分担的。 祝一切都好! 林如玉 柳北桐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听了一天cd,那封信他看了好多遍。他的精神已经走出了陷入了十几天的沼泽地。 那是1997年,离香港回归的日子只有半年了。各单位都在做着宣传庆祝的准备,宣传部、文化局、文联已经联合成立了领导小组。柳北桐又一次被上级定为音乐创作小组组长,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他每周要到文化局开例会,自己还要为中州市7月份的庆祝香港回归文艺晚会创作一部声乐套曲,每天还要抽出至少两个小时练习钢琴,那是林如玉寄来的6首二胡曲的伴奏。 在他的记忆中,他每年都要这样忙一段时间,他每一次都是很投入的。工作着是美丽的,只有闲散才会忧郁,做好每一天,不要为未来发愁。扬州那一幕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心灵上的阴影正在逐渐散去。 ------------ 醉爱 第三部分(19) 他那段时间酒场很少,只和几位酒友在一家新开的“卧龙堂酒店”见了一次面。那是赵见单位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请客,赵见和路路合伙做媒,给他介绍了一个歌剧团的女孩,两人接触感觉还不错。小伙子决定请请媒人,赵见就小事当大事办、费了好大劲把这一伙酒友都弄过来了。 一向豪饮的尹团和刘易都喝的不多,年前全市机关体检,他们身体都出现问题。尹团和赵见都是三高,指征挺惊人,老婆已经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再这样喝大家就拜拜。刘易是严重的酒精肝,大夫说想死就继续喝吧,你的肝快成黑色的了。 柳北桐那天喝得很少,话也不多,那天筱晴在家,他要早些回去。家里的事情和他的惊险遭遇,他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有人问他眉骨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时,他只说酒害死人啊,就没有了下文。 大家那天的主题都是身体,众说纷纭,讨论着取代酒的方法,一个比一个说的有道理,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两瓶酒仍然没剩多少。 “喝也难受,不喝也难受,累哦!” “酒可以喝,关键是掌握一个度。” “性情中人,难哦。” “我为什么喝不足比喝多了还难受呢?喝它妈多少是恰倒好处呢?看样这个胃也得科学经营喽。”刘易望着空酒瓶大发议论,那位请客的小伙子不知他什么意思立刻要去拿酒,被五哥一把拽住了。 “什么不需要经营呢?家庭、身体、财富、精神,人一辈子都在经营中,每一个阶段都有目标、有侧重呦。” 五哥的话挺耐人寻味。 “老前辈,能不能说得别太深刻?”请客的那位小伙子也挺幽默。 “像你现在,二三十岁,经营的是爱情,终身伴侣,重要呦!像他――他指了指刘易――三四十岁,经营的是财富,使劲挣钱,要为一辈子打基础喽。像他,赵见,四十多岁,经营的就是亲情了,儿女啊,父母啊,前妻啊、后母啊,人到中年,责任大呦!” 老尹和苏天明面面觑,不知他还想说什么。 “五哥,像你,年过五十,又在经营什么呢?” “过了五十的人,已到知天命之年,那么经营的就是心情了。心情好,万事都好。心情不好,全盘皆输啊。你们还差几岁,感觉不到。五十和四十看是差了十岁,心情可要差二十年啊。” “你的心情不好吗?不会和深圳的二嫂子有啥关系吧?”赵见抓住机会给五哥调侃,可是没有人笑。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喽!”梁五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那天他一脸愁云。大家都知道他每月有两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再加上教提琴的外快,衣食无忧啊。老婆是个退休老师,孩子已经自立成家,他还有什么心思?这个年龄大概又是一种心境。看样生命不息,忧愁不止啊。 没有人追根问底,老哥肯定是有感而发了。 苏天明和么妹坐在他的对面,么妹不断地给他老公剥虾、剥螃蟹,弄得大家思想常常走神,说着说着话眼睛就转移到她那双灵巧的手上。 “嫂子,往这里放点。” 刘易赖皮地把自己的小盘子放在么妹面前,大家立刻起哄了。 “呦――小叔子嗲喽了,你和大哥挣待遇啊?” “这是我嫂子,嫂子不能疼疼弟弟吗?” 么妹笑了,顺手把桌子中央最大的一只螃蟹放到刘易的盘子里。 “今天刘易弟表现不错,酒喝得不多,自己剥吧,你们这位大哥最近喝酒一点菜都不吃,你们说是不是老了?这样身体能行吗?” “老了,现在应该叫老东西、老家伙、老不中用、老货了。我也要开始经营心情喽。”苏天明眯着个眼睛笑着自嘲着。 可么妹已经板起了脸,强制性地把一个剥光了的大虾蘸了塞到苏天明嘴里,他没有防备,弄得一嘴醋汤。 大家哄堂大笑。 柳北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若有所思。他刚过四十,为什么心情总是郁郁寡欢呢?是不是已经提前进入五哥说的那个阶段了?去年的现在已经恍若隔世,那是他和茉莉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和茉莉每次在一起吃饭她都像幺妹一样,强制他吃菜,他不吃菜,她就夺他的酒杯,不让他喝酒。剥螃蟹、剥虾就更是常事了。可那一切,现在都离他那么遥远,真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 醉爱 第三部分(20) 人生无常啊! 路路那天特有意思,她坐在柳北桐旁边,不断地把菜往他盘子里加,弄得赵见在对面直喊。 “错了!错了!是右边。” 右边是尹天一。 “今天我就要给桐哥夹菜,最近桐哥瘦多了。不像他,他也瘦了,是眼睛瘦了,瘦成一条线了。” 大家看着老尹大笑。 柳北桐终于放声笑了,自己是不是有些过虑了?从小,他就有焦虑的毛病,神经特脆弱,13岁时得过孤独症,小小年龄就无缘无故的失眠。他那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去,认为只要上街就会被汽车轧死。他母亲担心他会得自闭症,给他买了一件乐器陪伴他,而他立刻就在音乐中找到了他的寄托、他的依靠。音乐把他救了,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学习之中,用激情抵御了青春期纷乱的神经症。上高中、上大学,在当时那种学习氛围中,他的文化成绩、音乐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他曾经纷乱过的精神开始有序,但多愁善感、胡思乱想、甚至从小养成的焦虑一直没有完全离开他。 直到最近几年,酒把他改变了,他简直变成了一个和以前完全相反的人。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变得奔放、激情、快乐、粗犷,甚至纵欲!他欣赏新的自己,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社会,似乎彻底改变了。但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的表面,他的内心深处还保留着少年时的抑郁的底子。他一旦受到打击、一旦从繁忙的工作中停下来,这种抑郁会像虫子一样爬出来,会加倍地折磨他、会把他往死里整…… 不能停下来,无论是脑子还是行为,他要永远处在一种运动的态势。 大家分手时,苏总从车窗里露出头问了问柳北桐。 “最近没出什么事吧?”他一向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没事。” “该收的要收,该淡化的抓紧淡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柳北桐,就开车走了。 柳北桐知道,“收”是收敛的“收”,淡化肯定指的一些紧张的关系。几十年的交情,他们心知肚明。 他说的对,经历过那一劫,柳北桐才真正感受到了平静和安全的魅力和意境。 三月份的一个星期一,他刚到文化局的大门口,他的手机响了,是扬州的长途,一丁的。 “喂!北桐吗,我一丁。” “你好,好长时间没有你的电话了,你死哪去了?” “我到广东去了一趟,干了一个月私活,物质是基础啊。” “赚多少钱?又瘦了吧?” “别说我,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柳北桐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况”指的是什么。 “弟弟放心,没什么事。” “前天茉莉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起上次的事情。” “茉莉?她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实话实说。首先我把你和小林的关系洗干净了――哦,不对,你们原来就很干净。” “你怎么说?” “我说小林那天太累,我们送她回宾馆,正遇停电,她只好先到桐哥这边休息一下,我在那边宾馆等电,后来又把她接了过去。” “她怎么说? “她半天都不吱声,后来我问她说,桐哥的伤好了吧,她居然问我在说什么,北桐负伤了吗?出什么事了?你说她是不是在演?” “你继续往下说。” “我说你们最近没见面啊?桐哥在扬州被小痞子给暗算了,你说他半夜去散什么步,我看艺术家都是神经病。走到旅馆门外,就被人放倒了,头被打开了个口子,牙齿也打松了。” ‘“她说什么?” “她当时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我劝她说没事,现在肯定好了,那天他身上没带钱,手机也没被歹徒发现。碰到坏人嘛,挂点彩也属正常。后来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就挂了电话。” 一丁就是一丁,这件事他处理的天衣无缝,他在茉莉面前树立了一个无辜的、善良的、受到委屈而泪往心里流的男人形象,柳北桐简直有些崇拜他了。 ------------ 醉爱 第三部分(21) 看来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果然,就在一丁来电话的当天下午,电话又响了:9638882。这是一个久违了40天的电话,茉莉的手机。 柳北桐几乎不假思索就按了不应答键。十分钟以后,手机再次响起,他再次按下。然后,他关了机。 他现在真的不想见她,第一不是时候,他的家庭已经危机四伏,他现在的最佳选择就是做一只情场上的缩头乌龟,筱晴正处于最敏感的时期,他要用行动证明他的“表现”,她每天有事没事都要给筱晴打几个电话,汇报自己的行踪。第二他现在的确没有心情,经历了扬州事件、马涛事件,他已经身心俱疲。也许茉莉真的很无辜,但现在改变他的心情已经很难。 让时间作出结论吧!他心里经常这样对自己说。 那天的会是文化局廖局长主持的,参加人员有文联主席、教育局长、各文艺单位负责人以及各创作组组长。 廖局讲完话以后,文联肖主席又讲,各有关单位领导都表了态。后来就到了实际阶段,请各创作组汇报自己的构思。舞蹈、曲艺、音乐等创作组轮流来。正当柳北桐准备发言的时候,裤带上那只汉字传呼忽然震动起来。他看都没看,伸手就把传呼关了。 上午散会后,他打开传呼,上面正是茉莉的留言: “我一切都明白了,我要见你。” 他关死了传呼的电源。 中午他们在文化局吃的盒饭,下午还要分组讨论。他用会议室的电话给筱晴打了一个,告诉她晚上他回家吃饭,筱晴说晚上我给领导安排一个饭局,我不在那吃,安排完就回家。要不然你先带点菜回家。 他在会议室一个角落里吃盒饭,饭还没吃完,就看见那个玻璃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招手,他定神一看,是么妹。 么妹很急,一脸汗站在走廊的暖气片旁,见到他出来,才松了口气。 “桐哥,你赶快给茉莉打个电话,你为什么要关机啊?” “什么事啊这么急?” “她找你有重要事。” “看不见我在忙吗?你不要多事,这事和你没关系。” “哎呀!你不知她多急啊,你打个电话能用多少时间?” “好,你别问了,我立刻就打。” “你一定要打,一定啊。” 么妹走了,柳北桐心里很矛盾。茉莉总是那么一惊一咋,可以四十天杳无音讯,也可以一个小时内发疯找你。有什么事啊,不就是听说事情真相以后内疚吗?这种创伤能是一个电话就抚平的吗?可这个电话必须回,他太了解茉莉了,接不到这个电话,她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会议室人很多,他来到艺术处的办公室,里面没人,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就拨了过去。 “喂,我是柳北桐。” 对方已经接了,但没有应答,只有轻轻的喘息声,是她。 “我在工作,不能开机,有事请讲。” 柳北桐努力按捺自己,使自己的声音更平静柔和一些。 “我想见你。”她终于讲话了。 “我很忙。” “我有重要事,很重要。” “好吧,我在文化局开会。大概6点散会。” “我去接你。” 柳北桐犹豫了一下,几乎是凭惯性说了一句:“接我……好吧。” “ 三十二 从他上了车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话。柳北桐已经快四十多天没见她了,这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感到的是一种陌生,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障碍,一种很深的心理障碍。一种预感提前到来了,他们到了分手的时候,无论这两年他们有着多么深刻的爱情、有多少难忘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故事,但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那天就在车上,柳北桐作出了他一生中的一个重要决定,这个决定使他志坚如钢,这个决定像发动机一样在他耳边隆隆作响……也许这个决定来自他心灵深处家庭至上的观念,也许他脑海里还真有林如玉的身影或者是想象的空间。他把那天看成了一个可以说些绝话的机会、一个分手的机会……他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也可能是他永远的错误、是他永远的遗憾和伤痕。 ------------ 醉爱 第三部分(22) 一路无语。茉莉直接把车开到他们第一次约会的东湖茶社“自由时光”,仍然是上次那个房间、仍然是他们两个,但气氛已是今非昔比。 “喝点什么?” 茉莉先说话了。 “茶吧。” 他路上已经想好,今晚绝对不能沾酒,否则将前功尽弃。 茉莉没和他争,招手要了两杯乌龙。她默默地望着他,打量着他眉骨上那隐约可见的伤疤,眼睛里渐渐晶莹起来。 “柳老师,你知道我今天约你的意思吗?” “你说吧。” “前天我给你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在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 她低下头,眼泪簌簌流出。 “不要再解释了好吗?我知道不是你的原因,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是你的原因。但我一直认为,这一天总会到来,我早有思想准备,我是咎由自取。” “我也不好,我真的是一时冲动……我很后悔……那天下午和他吵架以后,我开车直接就去了扬州。我不是去监督你,我是想你、真的很想你。” “ 于是,他就跟上了你,对不对。” “是的。” …… “你好像还提前给一丁打了个电话吧?” 柳北桐话很冷静,情绪控制的很好。 “哦,你知道了?我请他不要告诉你的。” “你以为我的朋友都是重色轻友之徒吗?” “你什么意思?我是善意的,我是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的,我真的没有其它意思。” “后来呢?” “后来,我看到了你……我在瘦西湖的西门看到你,看到林如玉挎着你的胳膊,看到你们走进了瘦西湖度假村。” “再后来呢?” “我不知我应该干什么,我一直坐在车里等她下来……” “一直?你一直在车里?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你?” “后来我看见一丁匆匆赶来,我知道你可能看到了车。我想立刻走,但又想证实一下她到底在不在你的房间里,她也有可能在别的房间的呀。” 柳北桐一切都明白了,但一切也都晚了。 “你为什么和钱刚吵架?” “我们经常吵啊,那天他提到了你,说你很花,是个感情骗子,让我提防着你,我跟他闹翻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我怎么花了?我骗谁了?” 柳北桐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两口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们的事。” “啊?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爱你。” “哎呦喂!” 柳北桐像被烫着似的,皱着眉头叫了一声。这个茉莉真是疯了,这个世界要大乱了,这不是火上加油吗?” 小姐轻轻敲了敲门:“先生小姐,你们不吃点什么吗?” 茉莉幽幽的眼光试探性地看着柳北桐,像一个闯了祸等待原谅的孩子。 “不吃!” 柳北桐把手一挥,把那个小姐吓一跳,一下缩了回去。 柳北桐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8点了,他想起筱晴让他买菜的事情,不可恋战,要快刀斩乱麻,尽快有个了结,他的生活、他的前途、他的家庭都不能再这样乱七八糟地折腾下去了。 “就这些事吗?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不再提它了好吗?” 茉莉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 茉莉果真没有再提什么,她默默地从她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柳北桐面前。柳北桐把它拿过来,放到灯下,他一下愣住了。 离婚协议书! “钱刚与妻子张茉莉因感情不和,提出协议离婚。离婚后,孩子归男方抚养。南湖住房、汽车(苏xb0008)归女方所有,男方一次性付给女方人民币1000万元……” 1000万元!对柳北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们玩真的了,这是柳北桐一路上没有想到的。 “你这是为什么?” ------------ 醉爱 第三部分(23) “我和他从沛城煤矿开始就没有感情。这个孩子是他强迫的。” …… “早年的那次井下坍塌,我父亲被他从煤灰中救出来,送进了医院。矿上开始时把这起事故定位为操作事故,不愿意承担责任。那时我只有16岁,我弟弟只有10岁,我妈妈没有工作,他当时也没什么钱。但他带着一伙人把矿长、院长连唬带诈全部摆平了。医疗费、赔偿金都有了着落。后来他开始做煤炭生意发了财,他实际上早把眼睛盯在了我身上。” “这不正是知恩图报吗?” “是的。我父母都是这个意思,当时在沛城,我父亲是个懦弱的南方人,又伤了一条腿。在那些粗人中间,就像一只羊,软弱可欺。母亲是个基督信徒,整天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困难只会向上帝求援,那几年,我和弟弟主要靠他的照顾。” “这不是挺好吗?” “是的,我甚至在上初中时就在考虑将来如何报答他。那时,我喊他钱叔叔,我经常到他的宿舍去,帮他洗衣服、打扫卫生,可就在我要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他把我的所有梦想都摧毁了。” …… “那时他已经开始做煤炭,经常喝得烂醉。有一次,他喝醉了回来,我正在他那里给他洗衣服,结果他……” 茉莉又开始抽泣。 “我知道了。” 柳北桐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他醒酒以后,就给我跪下了。他发誓他没有坏心,他爱我。他向我许诺,只要我同意,他立即和我结婚,结婚以后带我离开沛城。 “哦……” “但这并不是我报答的方式,我从没想到会和一个比我大15岁的人、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人结婚。” “那是被逼无奈了?” “我怀孕了,就那一次,命运却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想流产,他死活求我,甚至给我许诺,我将来无论爱上谁,他都只会放行,不会干涉。” “最后他仍然干涉了,是吗?” “是的。我和他结婚以后,我曾经想改变他,但都没成功。他改不掉的野性,打打杀杀的习惯一直让我担惊受怕。在东北那几年,如果不是我在中间斡旋,他可能早就进去了。我两年前从东北回来,就是想永远和他分开。” “他不是对你很好吗?” “仅仅在经济上。” “这还不够吗?夫妻在一起不都是这样吗?你有充足的经济条件,自由的活动空间,你还需要什么呢?” “你难道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真让我失望,我们可是相爱了两年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柳北桐当然很清楚,她需要的是爱情――她视为生命的爱情。但今晚始终在想着撤退的他,没有勇气再提那两个字,他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听到他在扬州对你动手的消息以后,我跟他谈了一天一夜。这次是他背信弃义,他最终答应了离婚……” “什么时候?” “昨天。” “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什么意思?” 不能在有丝毫的犹豫了!柳北桐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离婚,我永远不会离婚!” 茉莉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对着夜空哈哈笑了起来,那声音怪异、已经完全失真,让柳北桐毛骨悚然。在月影的照射下,她的肩膀在发抖,身影是那样的孤单――形单影只。 柳北桐终于坐不住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关上窗户,给她披上外衣,递给她几张纸巾。 她突然转过身,直直地望着他。 “柳北桐!我也告诉过你,我从来没说要和你结婚,你太不懂我了。而你的每一点心思我都能懂,我也理解你女儿去年给我那件礼物的含义,我永远都不会去破坏你们的家庭。”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 醉爱 第三部分(24) “你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 “不知道。” “再说一遍。” “不知道。” “戏子无情!” “你说什么?” “你自私!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后悔……” “你走!你立刻走!我要一个人呆一会!” …… 柳北桐推开门走了。他真的走了、真的丢掉相爱了两年的张茉莉走了。这里离市区最少20里路,而且这里基本上没有出租车。他沿着东湖的湖边公路向市内走着,心乱如麻。他几次想回去,趴在茉莉身上大哭一场,告诉她这不是他的本意,这只是他的无奈。告诉她他对她的爱是真的,他依然爱着她、甚至超过以前。但一个声音始终在他耳边回响:柳北桐,家庭第一、保住家庭。你必须痛下决心!柳北桐,你必须停止和茉莉的交往!柳北桐,你必须给自己的生活下一剂猛药! 直到他走出几里路之后,他才感到慢慢平静下来了。他可以向筱晴说清楚了,筱晴彻底胜利了,浪子彻底回头了。 可生活之水能倒流吗?他真的能够回到过去那种平静吗? 后边来车了,一道汽车的灯光照射到柳北桐的身上,是出租车吧?柳北桐迎着灯光举起了手,但那车飞快地从他身边驶过,没有任何放慢的意思。等车过去,柳北桐才看到车尾的车号:苏xb0008。 三十三 柳北桐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当他终于走到他家的楼下时,已经是夜里11点了。他抬头望瞭望他们家的窗台,看到依稀的灯光,那不是卧室的,它来自客厅,筱晴还没睡,在等待他回来。 上楼梯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托词。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编,他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习惯。 “不好意思,和文化局几个人凑了个饭局,我没喝多少,但不好意思走啊,我们局长都没走。” 但情况并没有他预料的乐观。筱晴一脸不是的坐在沙发上,没有理他。 “又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没买菜?你怎么吃的啊?” 筱晴仍然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又出现了那种陌生的东西,一年来,这种东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每次都让柳北桐不寒而栗。 “给你打电话,干吗关机?” “哦……忘了,今天开会把手机、传呼全关上了,忘记了给你打过来,对不起。” “柳北桐,你春节跟我谈了好几天,我能不能和你谈一次。” “当然可以。” 柳北桐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特别是他已经对过去的所作所为做了了结,心里特别有底气。 “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一个女人?” “我认识的女人多了,你说谁?” “上次吃饭那个,坐在刘易身边的那个,姓张的那个。” ‘你今天怎么想起提她?“ “她刚才打电话来,问你在不在家。” “不会吧,她怎么会往这里打电话呢?”他说的模棱两可,他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次没吱声,我发火了,她把电话挂了。第二次又打来了,她说话了。” “她说她是谁了吗?” “没有。” 柳北桐哈哈笑了起来:“那你怎么知道她是那个姓张的?” “她的声音很特别,我已经两次听到她的声音了。”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声音?” “柳北桐啊柳北桐,你别把我当小孩耍。我问你,第一次在中山堂是不是她?第二次在鳄鱼大酒店是不是她?你那天是不是和刘易临时换了位?你和你的朋友已经蒙骗我很长时间了,我们今天一定要说清楚。”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柳北桐想起了马涛,他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卖他?他的家庭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她已经发出最后的吼声, 一定要顶住。 “凭我的感觉,凭我和你生活了18年的感觉! ” ------------ 醉爱 第三部分(25) “她说什么?” 柳北桐拉过筱晴的手。 “滚!我特别讨厌你。你知道我想怎么说你吗?我认为你特别的虚伪!”筱晴用力甩开他的手。 “就是认识又怎么样?你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我以前说过,我筱晴再老、再丑,也不会允许你在外面胡作非为,我筱晴再老、再丑,也不愁没有人爱我。” “你胡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撑腰了?你不是在有意闹事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事?我最后一次问你。” “没有!” 柳北桐看到这个情景,不可能解释什么了。筱晴今天已经像一发就要出膛的子弹,给她解释张茉莉和他如何分手的故事等于自投罗网,今天到此结束,明天再说。 那天,他们是分床睡的,这是他们春节以来第一次分开。柳北桐那一夜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两个女人的脸始终在他眼前萦绕,筱晴究竟怎么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她真的有第六感觉吗?她是不是又听到什么了?张茉莉为什么还要打电话过来?她马上要有1000万!1000万是什么概念?那是柳北桐10辈子也挣不到的一笔钱。她又想干什么?爱情?不破坏家庭,只需要爱情,如何得到?天下要大乱了,这些女人都疯了。关键时刻,柳北桐,你一定要冷静、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一点――也许一点多,朦胧中的柳北桐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抓起了分机电话。 那是一个声音很粗的男声,柳北桐几乎没有仔细辨别已经听了出来,是钱刚! “是柳北桐的家吗?” “你是谁?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是筱晴愤怒的声音。 “我找柳北桐,请把电话交给他!” “请你懂点礼貌,说明身份!” “请你把电话交给他!” “嘟……”筱晴把电话挂了。 “柳北桐!”筱晴声嘶力竭地在隔壁叫了起来。 柳北桐穿著睡衣走进了筱晴的房间,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她的床头。 ‘他是谁?你要给我说清楚!”筱晴披头散发,对他神经质的大叫着。 “你别这样,你听我慢慢解释。” 正当柳北桐在考虑如何进行这一场艰难的谈话时,电话又一次响起。柳北桐伸手去拿的时候,筱晴已经抢先一步,把电话拿到了手。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钱刚的声音很粗很响,在这寂静的夜间,柳北桐听的请清楚楚。 “那小子为什么不接电话?请你告诉他,有人要给他长点记性。有人要砸断他的手指,让他永远不要再用他的琴来骗人。我是谁并不重要,等柳北桐给我跪下的时候,你自然会认识我的。” “嘟……”那边把电话挂了。 筱晴和柳北桐都像木头人似的背对着坐在床上。那没有挂的电话还在筱晴手里长鸣着。 半晌,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这个人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对不对?他是张茉莉的丈夫,对不对?” “是。” 柳北桐已经无话可说,这个电话已经把他逼到了绝境。实际上,这个电话的的攻击力已经远远超过那次扬州的暴力,这是伤害柳北桐的最佳办法。他再没有勇气来解释什么,就这样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柳北桐就听到筱晴在那边打电话,好像在述说着刚才发生的事。对方好像是马涛。柳北桐已经没有心情再研究筱晴的意图,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话,那就是筱晴。因为他是她女儿的父亲,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柳北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筱晴已经穿带的整整齐齐地坐在客厅里了。他知道,他将面临着一场艰苦的谈话。这场谈话也许筱晴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 醉爱 第三部分(26) “别担心了,钱刚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马涛今天去找他,他向我保证他能做到,我也相信。你和张茉莉仅仅是一般朋友的关系,他会说清楚的。现在是法制社会,即使真有什么事,也有法律、有法院。” “谢谢你。” 柳北桐很感慨,筱晴又一次扮演了他的保护神,在这危险的时候,面子已经不重要了,安全和影响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离婚吧。”筱晴很平静。 这是柳北桐意料之中的,也不是他的力量可以阻拦的,他们的激情、痛苦、欢乐、猜疑已经在岁月中耗尽,他们都太累了,也只有这一条路了,虽然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但时光是不可倒流的,很多事物都是不可逆转的,尤其是人的情感。这是柳北桐在这场情感的战役中最大的体会。 “我同意。” 三十四 他们是在泉山区民政局办理的手续,手续简单得惊人。那几张表上的很多空格都是毫无实际意义的,重要的话只有几句。 “因感情不和,双方同意离婚。现有住房给男方,现有存款10万元,男女方各一半。孩子现居国外,18岁之前,如需要经济上的支持,由男女双方共同承担。” 只用了半个小时,他们就拿到了各自的“绿卡”,离婚证书比结婚证书要洋气的多,绿色的封面象征着绿色信道,下面有几个烫金的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 那是1997年4月28日,正是他们结婚18周年差3天。 走出区政府的大门,正是上午10点。春意盎然,晴空万里,大街上人流如梭。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已经做了人生重大选择的他们。他们已经脱离了夫妻关系了吗?他们真的和18年的生活告别了吗? 走到岔路口,柳北桐停了下来。 “你回家去收拾收拾吧,需要什么你随便拿,咱那个小家你清楚,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就是咱囡囡了。” 筱晴低着头,眼睛开始红了。 “北桐,还有一件事,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囡囡好吗?她再过一年就18周岁了,到时再告诉她也不迟。” “好的。如果她打电话过来,我就说你出差了,让她打你手机。” “没人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关心自己,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少喝点酒……”筱晴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相识是缘分,分手是缘分已尽,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结婚18周年了,但我们的缘分就差这三天。我会珍惜自己,你嫁给我这么多年也没享什么福,却为这个家庭付出这么多,我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我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你会和马涛走到一起吗?” “不知道。但我永远不会再结婚了。我希望你能结婚,再成立一个家庭 。” “为什么?”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特别是你这种男人。” “我这种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不适合独身的男人,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你永远是个大孩子。也许这正是你比较吸引人的地方。你的浪漫和激情已经伴随了我20多年,说句真话,我值了。你以为我会喜欢马涛吗?会爱上他吗?不会的。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你却恰恰相反。” “可爱却不可靠?” 柳北桐好长时间没听她说这样的话了。 …… 筱晴脸上出现了很长时间没有过的红晕,笼罩在她眼睛里几个月的阴郁和陌生都不见了,那眼神朦胧中还有些羞涩。太奇怪了!柳北桐恍惚又见到了年轻时的那个筱晴。 “筱晴,你错了,我是非常珍惜这个家庭的。我有我的弱点,但任何时候家庭都在我的心中没有动摇过,那天晚上,我原来想给你好好谈谈,但你没给我机会。也正是那个晚上,我刚刚和张茉莉分手,我是为了家庭和她分手的。” ------------ 醉爱 第三部分(27) “你为什么不早说?” “没来及。” …… “北桐……” “筱晴……” 默默无言两眼泪――他们轻轻地拥抱了…… 在他们二十多年的恋爱和生活中,他们拥抱了无数次。有青春期那激动人心的第一次拥抱、有在床上那赤裸裸的充满爱欲的拥抱、也有吵完架和好以后那种忏悔式的甚至流着眼泪的拥抱……而今天,他们的最后一次拥抱竟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柳北桐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肩膀,她把头搭在他那熟悉的胸前,热泪滂沱…… 与其说这是拥抱,不如说是在举行一个简单而又永远的告别仪式,他们的彼此熟悉的身体几乎没有接触,他们在那一瞬间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永别了、他们真的和他们18年的婚姻永别了…… 他们心中都有几多遗憾,但大势已去。有些解释不了的问题也许只能用“命”或“缘分”来解释了。如果时光倒流,允许他们重新来一次,他们也许会处理的更好一些、他们会学会珍惜、他们也许真的会白头到老。但生活是不能重来的,每个人只能有一次。 三十五 那天他们从区民政局分手以后,柳北桐就和组委会几个人去了教育局所属学校去看他们准备的合唱和歌舞。下午又去电视台去听录音,那是他们创作组新来的孟星创作的开场合唱《母亲》首次录音,准备送省参加省电视台庆回归节目预选的。孟星是中国音乐学院新分到他们单位的大学生,小伙子才华横溢,二十多岁已经有好几首曲子上了省台和央视,这次是局长专门点将,推荐他参加创作组,后生可畏,柳北桐已经感到了压力。这段时间他心思都放到家里了,那首声乐套曲到现在还没有轮廓。原来他打算春节后立即动手的,但生活中一件件突发事件完全打乱了他的时间表。 晚上,文化局刘建副局长在电视台附近的老汤馆请他们创作组吃饭,刘局表扬了孟星,说他给活动贡献了一个开门红,大家都要抓紧了,时间已经不多等话。柳北桐知道这话有些点他,但自己确实拖沓,心里发虚,也就只能装糊涂了。那天他脸色苍白,眼袋有些肿,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嘴上在说话,但思想总是不太集中。 8点多,他们就散了场。刘局要送他,被他谢绝了。因为他家就在附近,他就这样溜达着回了家。 这套房子,是文化局宿舍,房改以后,他们还没来及把它买下来。几天前,柳北桐曾经想把房子留给筱晴,自己搬出去,她没有同意,她的理由是这套房子离柳北桐的单位很近、另外房子的产权还属于文化局,她住不合适。她可以临时住在公司里,他们公司正在盖房子,明年就差不多了。 打开那扇熟悉的门,家里一切如旧。 筱晴走了,比柳北桐想象的要果断的多,她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把她的衣服拾了拾,就离开了他们相依厮守了18年的小窝。临出门时,她还把钥匙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柳北桐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这三间房子少了筱晴显得那样空旷。这里再也不会有人争吵,有人唠叨,他再也不会担心有人监听他的电话,回家再晚也不必担心有人生气,再也不需要编一些理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静、一种寒彻入骨的寂静,他觉着空气中都有一种静出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打开电视,又立即把它关上。他把大门反锁上,把每一个房间、甚至卫生间都检查了一遍,仍感到心里不太踏实。最后他把厨房的门、晒台的门、囡囡和他卧室的门都关上,只留下客厅和书房这两个空间,但仍然赶不走那种陌生的空旷感。 实际上以前筱晴经常出差,他也是一个人在家,但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他甚至感到那是一种自由和放松。但现在不同了。不是彻底自由了吗?他为什么却有一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呢? 客厅里的那部常常招惹是非的电话没响过一次,安静得像个摆设。他的所有亲朋似乎都把他遗忘了,没有一个人关心柳北桐在干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柳北桐正在期盼着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电话。 ------------ 醉爱 第三部分(28) 他走到书房的钢琴旁,轻轻地按了一个和弦,那突发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这架钢琴不是音量很小吗?打开他放在钢琴上的五线谱本,那是他准备写的套曲草稿,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又把它合上,回到客厅。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在精神上对这种生活没有任何准备。他甚至还有一种错觉,筱晴只是暂时离开了,她很快还要回来。但茶几上那串钥匙却又一次次提醒他:筱晴不会再回来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她已经没有这个门的钥匙。这套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 大概10点多,那部沉寂的电话终于响了,他扑过去把电话抓起来,里面是一个刻板的语音提示:您的电话已欠费、您的电话已欠费…… 一夜无眠。楼上老李家的水管子可能漏了,那清晰的滴水声在柳北桐耳边滴了一夜…… 那几天,他关掉了所有的通讯工具,把自己关在家里,他翻出了他和筱晴在大学时代的所有信件和他们照过的许多照片,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起每一封信的背景和来历,每一张照片所发生的故事。 有一封信是筱晴在大学四年级写给他的: “桐桐,我的‘老朋友’还没来,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我不相信我们这次真的要失误吗?这个月不就那一次吗?他(她)真的会提前来吗?人家都说第一个孩子最聪明,我都想好了,明天我去医院,如果真有了,我就拼了,反正我们都快毕业了…… 接到这封信,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夜坐车回了家,他不能这个时候不在筱晴身边。第二天,是他陪筱晴去的郊区一家医院,正当他们鬼鬼祟祟挂号时,筱晴突然把他拉走了,他左右环顾以为见到了什么熟人,没想到筱晴趴到他耳边说来了来了,他说谁来了谁来了,筱晴说你傻瓜呀是“老朋友”来了……哎呦喂!看着筱晴冲向厕所,他真有些傻了。 后来有了囡囡以后筱晴给他说,如果那次真有了一定是个男孩。他说你怎么能知道,她说我有预感,我妈我姐我姨都是“老朋友”过后第一次就怀孕,都是男孩,柳北桐说行了行了,你们家的繁殖能力也太强了,给我三个男孩我都不会换囡囡一个。她笑了,说那当然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无论筱晴将来如何,无论他自己将来如何,都不应该遗憾了。他们虽然没走到头,但青春无价、青春无悔,他们彼此已经将自己最珍贵的那一段青春时光献给了对方…… 有一张照片是四个人照的,除了筱晴抱着不到一岁的囡囡之外,还有他和一个农村姑娘,那姑娘叫传凤,是筱晴的亲戚给他们找来的保姆。那女孩只有十七八岁,山东人。他们那时刚刚工作,筱晴甚至还没有转正,都是几十元的工资,没有住房,临时住在大沙河边两间租来的农房里。传凤那孩子很义气,她看到他们家的情况后就表示不要工钱,有口饭吃就行。感动的柳北桐每天下班后都到大沙河边去钓鱼,晚上拿个手电筒到河边去照田鸡,变着花样给她和筱晴弄点野味吃。 那张照片是在出租屋的院子里照的,那几天柳北桐和单位几个人到县里采风,回到家里才发现那天是三八妇女节,他什么礼物也没有。他灵机一动,说今天是你们三个妇女的节日,作为当家的也没有什么拿出手的礼物,就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吧。 他搬出了几张凳子放在院子里,请她们坐好,然后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曲调即兴编词,献给她们三位“妇女”。 “世上只有妈妈好,囡囡的妈妈好中好, 为了宝宝不转正,为了宝宝睡茅草。 世上只有宝宝好,筱晴的宝宝好中好, 多呆娘肚一个月,脐带绕脖不哭闹。 世上只有小妹好,筱晴的小妹好中好, 照顾囡囡不收费,这样的小妹哪里找。” 他边唱边跳,用手指轮流指着她们三个观众。把她们笑的前仰后合,后来筱晴掉了眼泪,传凤也跟着抹了起来,只有不到一岁的囡囡抓着小拳头对着他大叫,好象知道爸爸在说她。 ------------ 醉爱 第三部分(29) 他找来房东,用单位采风的相机在院子里帮他们照下了这张照片。 沉浸在往事中的柳北桐又喝了第二杯酒,喝了10多年酒的他这是第一次自斟自饮,他有一种预感,筱晴肯定忘不掉这些,她会受到记忆的折磨。她的心情可能还会变化,事情还没有完。 有家的时候往往感觉不到家的温馨和珍贵,而一旦失去,那每一件往事都会成为你心头的隐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回忆那似乎很平凡的过去,可现在那一幕幕竟如在眼前一样清晰,是那么生动、亲切、自然、珍贵…… 结婚、离婚,这是窗外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的悲喜剧,但许多人都不知道,离婚也需要心理素质,素质差的不要铤而走险,它会使你的心灵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有时是很难自拔的。 很快,他醉了。 三十六 第二个星期的一个早晨,在家里呆了几天的柳北桐终于走出了家门。 他在这里住了10来年了,几乎没在外面吃过早点,筱晴认为不卫生。那天早上,他第一次在家门口的早点铺要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稍微吃了一点就去了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是他单位附近的一个部队招待所,10年来,他已经给他们定了几次合同了,租了他们一间50平米的房子。他稍微装修了一下,添置了一套midi设备和录音设备,开始对外接活。那里还有一架钢琴,是市内一家琴行老板赞助他的,那人是别人介绍给他的,叫仲建,原来是文工团的一名吉他演奏员,后来辞职自己开了一家琴行。人挺义气,就是粗鲁得吓人,30多岁了,还经常和别人交手。柳北桐常常告诉他和气生财的道理,讲儒商的重要性,他话听的很谦虚,但仍然我行我素。不过他对柳北桐还是非常尊重。 那天柳北桐刚刚写了不到二十小节的谱子,工作室的电话铃就响了,柳北桐看了看表――嗨!刚刚8点,谁这么早不睡觉,他接了电话,正是仲建。 “桐哥,你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早,不像你平时的节奏?” “哦,是仲建啊,没办法啊,我得抓紧把这个活做出来,文化局那边逼得紧,我可能最近还要出差,不拼命没办法了。这么早找我有事啊?” “我想问你一件事,昨天和朋友喝酒怎么听说你被人算计了,我吓一跳,我跟他们说这绝不可能,真有这事,桐哥怎么会不给我说呢?” “哪个在胡说啊,你们真是喝着无聊瞎嚼舌头,没有的事。” “桐哥,你头上的伤疤是怎么一回事啊?要真有人算计你,你告诉我,兄弟绝对给你摆平,操!谁想欺负桐哥,算他有种,你兄弟黑道白道一糊搂。你放心吧。” “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很好……” 柳北桐好不容易劝退了亢奋的仲建。 是谁的嘴这么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包括离婚,柳北桐和筱晴都采取了最隐秘的办法,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外面知道呢?时代不同了,这纯属个人隐私。何况柳北桐在这个小城市是个名人,这种破信息传播出去,对他只有坏处而没有任何好处。 “嘟……”电话又一次响起,今天邪了。 师大的刘易。 “桐哥吗?晚上别安排事情,我请你喝酒。” “哎呦……一大早就提酒,你昨天的酒醒了没有?” “我的酒无所谓,关心老大哥是我的责任,晚上我给你开开心。” “你又听到什么了?我怎么不开心了?” “哎,老哥,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和嫂子离婚了?” “你在听谁瞎说啊?” “行了,给自己人就别掩了,几天前有人在泉山区民政局看到你们了。” “行了,谢谢你的关心,我要做事了。” 柳北桐挂了电话,心里好烦。这几天刚刚给自己调整好心态,现在又被这两个电话弄的乱七八糟。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是中州太小还是他们太敏感?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还是这件事真的具备什么新闻价值?如果这样的速度,恐怕很快就会人人皆知了。 ------------ 醉爱 第三部分(30) 但有些事靠瞒是瞒不住的。 第二个周末的晚上11点左右,家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 “喂,我是柳北桐,您是哪位?” “张茉莉。” “啊……怎么会是你……没想到,你好吗?” 柳北桐一时有些反应迟钝,最近离婚离的他的情感世界都有些麻木了,他不想回头,不想评价,他现在和谁都没啥,他只需要平静。 “时间有些晚了,对不起。我想问你一件事,看我们相处两年的份上,请你务必真实的告诉我。” “说吧……” 柳北桐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离婚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能不回答吗?” “那就是离了?” “茉莉,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大家都为此付出很多。生活还要过下去,我们不提它好吗?” “可是你曾经给我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婚。” “这很重要吗?” “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你两次告诉我,你不会离婚、你永远不会离婚,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我骗你了么……” “是的,你骗了一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你说什么?哈哈…” 柳北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他开始主动了。 “是的,你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但同样是因为这个人,我第一次被人打倒在地。同样是因为这个人,我接到了最恶毒的恐吓电话。而正是因为这个电话,我的家庭被迫解体。而现在还是这个人,正振振有辞地质问我为什么离婚……” “你说什么?什么恐吓电话?” “你会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说的是钱刚?他往你家打电话了?是不是筱老师听到了?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柳北桐从来没有听过茉莉如此歇斯底里的声音,她真的不知道?这是钱刚的阴谋?可现在追究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柳北桐,他要重新开始生活,他要割断自己和以前的任何关系。有任何一点牵连都是对自己的彻底否定。 “我已经说完了,信命吧。也不能全怪钱刚,这说明我的家庭并不坚牢,大家都有责任,最大的责任还在我自己身上。你好吗?” “对不起,北桐,许多事我都不清楚……你自己怎么过……你不是一个可以独身的人……”茉莉哽咽了。 “不要再问我的事情,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柳北桐,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茉莉,你多多保重吧。” “你不爱我了吗?你现在一点点都不爱我了吗?” “许多美好的情景,只能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深处了。它已经被许多干扰弄得面目全非,不要企图去修补它,那是无济于事的。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去沉淀它吧。” “你可以逃离我,可是你能逃脱你的心吗?你真的会把过去都忘记吗?北桐,为什么要这么残酷,你把我的一生都给毁了,我永远都不会再恋爱了,我会永远生活在回忆里……” “别说了,茉莉。我们都不要彼此埋怨了,过去是永远不会复返了。多记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他一咬牙,挂上了电话。 不回头、不解释、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埋头干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作品弄出来,小林的电话随时都可能到,他就必须立刻开始办手续。如果活动的作品出不来,恐怕出国的事文化局这一关都难过,那可把人家林如玉坑了。 中州呆不住了,他要到一个没有人干扰的地方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他突然想起了马陵山、骆马湖,想起了那一方青山绿水,他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的这首作品题目是合唱《大陆的期待》、独唱《游子心》、混声合唱《欢乐和泪水》,那是本市词作家国华先生创作的,他当时看了两遍就选中了。那词本身就富有音乐的韵律,他吟念的时候,心里的旋律直往上蹿,这有什么难的呢?平时也就是三五天时间。可这次可弄大差了。 ------------ 醉爱 第三部分(31) 第一首轮廓已经基本有型、第二首主题尚未找到、第三首根本就没考虑。这都需要时间。他给单位打了个电话,就一个人踏上了旅程。 在骆马湖边的一个小村子里,他找到了离湖边最近的一家,这一家的位置最好,可以直接面对烟波浩淼的万顷湖水,很容易就让人思绪万千。里面住着老两口,他们大概都有80多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说话都不太清楚。柳北桐给他们说了半天他们都没听懂。后来那两位老人的儿子来了,柳北桐才把一切都落实了。每天二十块钱,住在朝东的小屋里,吃饭就跟着两位老人吃。柳北桐觉着钱给的太少了,就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奉献出来:火腿肠、牛肉干、好佬坎的鸡腿鸡翅在他们的案板上放了一大堆。 环境的变化的确能带来心情的变化,这里和中州只有60公里的路程,但和那个骚乱的大都市相比,这里已经如同仙境。柳北桐到四周转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地形,就回到那间小屋。关上了手机、传呼机,就迅速投入了创作。 柳北桐的灵感开始复苏,在反复吟诵《游子心》的过程中,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就是那个游子、一个被别人惯坏了的孩子、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而筱晴和茉莉就是他的母亲,她们并没有和他真正的分开,她们不都说过他象一个大孩子吗?她们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她们和他曾有着那么深的关系,她们是那么关心着他的吃、喝、他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他的每一点不高兴她们都是那样在乎……他们已经分开了许多年,时光已经化解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游子真正开始思乡,而她们怎么可能忘记这个让她们铭心刻骨的孩子吗? 渐渐地,一句沾满泪水的旋律主题象一条虫子一样从柳北桐内心深处爬了出来,他即刻把它写在小床上的乐谱本上,这是最难的。下面根据歌词把这个主题展开就是他的特长了。他激情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唱着、念着、自言自语着、迅速地在本子上记着……他整个身心都暂时离开了这个令他无奈、令他彷徨的世界。 下午五点不到,《游子心》的初稿完成了,他整个唱了一遍,感到非常满意。这半天的效率胜过他在那个烦嚣的都市里好多天,能专心做事是一种幸福。他走出小屋外,搬个凳子坐在那一对老人面前,管他们懂不懂,就这样非常有表情地唱给他们听。老头用手指了指他,不知给那老太说了什么,咧开那一口没有牙的嘴,笑了,老太没等他唱完,就到旁边点火拉风箱去了,她开始煮稀饭,大概以为他饿了。 夕阳西下,骆马湖水天一色,美如仙境。此时的柳北桐已经心静如笃,湖边渔民的收网的声音、湖边不知名的鸟鸣叫声、甚至那呼哧呼哧的风箱声在他耳中都美如天籁。 天渐渐黑了下来,老人的儿子来了。小伙子很热情,很麻利地炒了几个菜,还煮了一条草鱼。吃饭的时候,他给老头老太端好盛好,竟奇迹般的从屋里拿出半瓶酒来。 “弄几口?”他招呼着柳北桐 。 他们象兄弟一样地喝了起来,那小伙子大概不会喝酒,两杯下去脸就红了起来,说话也开始不清楚。在他断断续续地介绍中,柳北桐听懂了他们的家世。老头老太是37年从山东跑反过来的,在骆马湖边上靠打鱼为生,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出嫁了,儿子都到南方打工,平时不回来。老人都80多岁了,就守着两间破屋不愿意离开一步,所以几个儿子每人轮流在家呆一年,照顾他们。这两年他们更老了,有时相互说话都听不懂了。 “大爷,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老头笑着、点着头。 “大妈,你能听懂吗?” 老太比老头还胡涂,她摇了摇头。 “他是谁?”那儿子指着老头用很大的声音问老太。 “他……他给我羊皮马甲……”她蠕动着干瘪的嘴用颤抖的手指着身上的马甲。 “迂魔了吧,老了。”那儿子告诉柳北桐他妈现在只记着一件事,就是老头送她的羊皮马甲,这马甲至少几十年了。她有时连老头是谁都忘了,可就忘不了这个马甲。 ------------ 醉爱 第三部分(32) “大爷还行吧?” 柳北桐问他。 “她是谁啊?” 那儿子又指着老太用很大的声音对老头说。 “她是谁……她是我老婆子。她上次给我吃两个酸杏,到现在我牙根还酸呢。”老头张开嘴给他们看。 “哈哈……让你们城里人见笑了,酸杏啦、马甲啦,我都听多少年了。”那儿子又笑了起来。 柳北桐没有笑出来,他有些感动。人到眼老珠黄、行将就木的时候为什么只记得那些让自己感动的事呢?如果说最浪漫的事真是和爱人一起变老,一起变得哪也去不了,那么他自己还有这种浪漫吗?离婚实际上是把你的生活拦腰分成了两半,你的生活已经不完整了。 柳北桐象失踪一样离开了那座近在眼前的城市,他在骆马湖边上呆了四天,作品基本杀青。当他把自己的三首作品从头到尾唱出来,并用录音机录下来以后,听着自己的新作,他点着了一支烟。从年轻时他就吸烟,但吸得很少。筱晴有慢性咽炎,所以他结婚这么多年,从不在家里抽烟。但每当自己的作品完成以后,吸上一支烟,欣赏自己的作品,那是他最大的享受。 《欢乐和泪水》他第一次采用了圆舞曲的节奏,并大胆地运用了男女双领唱的形式,主部是很张扬的欢乐,而在副部出现之前,他竟运用的是一段小提琴独奏,那时一段百感交集的旋律,后面是合唱队空旷的八度和声。他的构思是在主部第一次结束以后,随着光线转暗,一个提琴手出现在舞台正中,而合唱队变成一个大弧的队形。那效果如同一个排行一字的大雁群,终于找到了那只离开大家多年的孤雁……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泪水”,但他在创作时,的确流下了泪水。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能理解这泪水的含义。 离开这一对老人的时候,他悄悄地在案板上的一个碗的下面留下500元钱,他难以忘记这对可爱的老人。有时生命的价值并不一定要惊天动地,而就是那一件皮马甲、那两个酸杏、那两个相依的身影。 三十七 当柳北桐回到家以后,他已经和颓唐和消沉告别。他把自己的时间表又一次像学生时代一样安排的满满当当,他不准备向任何一个人诉说,诉说就是懦弱,他要活的比以前更好。 那天晚上,他从工作室刚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他从厨房跑过来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这个电话非同小可。 “喂!我是柳北桐,您哪位?” “您是柳北桐吗?我就找柳北桐。” “啊!是囡囡啊!” 柳北桐一下兴奋起来,同时又有些紧张。 囡囡那段时间学习很紧张,一直没有电话过来。可也就是这段时间,她在中州的家分成了两个,现在三口已经分成三处。柳北桐曾经几次想给她打电话,都是拿起又放下,他不知如何向孩子诉说。如果仅仅是因为马涛,他可能真要动用孩子的力量,但他自己的事情已经一塌糊涂,他在孩子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筱晴想保密一年的想法他是赞成的,但他当时就想,对囡囡的智商来说,想瞒住她可能不容易。 “爸爸好,我一连几天给家里打电话,你们都不在。你们好吗?” “我们都很好,我前几天到农村采风去了,你妈妈到南方出差了,你看我们一家三口都忙成啥了。我们都很想你啊,你怎么样啊?” “妈妈也不在?你们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其实我听说妈妈调到什么公司我就反对,你为什么要支持她呀,她当教师不是挺好吗?她不管你的酒了吗?你天天都怎么吃的饭啊?” 柳北桐一阵心酸,女儿啊,如果你在家,也许一切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不行!不能和她老谈这个危险的话题,再说一会就要露馅。 “囡囡,爸爸最近可能要到日本去演出,你爹干了一辈子音乐,这可是第一次出国啊。” “哦……”她的兴奋点好像不在这个话题上。 “喂,囡囡,你在听吗?” ------------ 醉爱 第三部分(33) “你告诉我妈妈的手机号,我要给她说话。”她好像觉察到了什么。 “现在吗?” “对!现在!” “不知道她开机了没有?” “快告诉我!” …… 柳北桐把电话号码告诉她以后,她就在那边把电话挂了。柳北桐抢先给筱晴打了一个电话,他怕筱晴和他说的不一样,囡囡太敏感了,筱晴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这是他们分开以后,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筱晴关机。再拨一个,还是:主人已关机。 柳北桐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可以略略放松一下,可过了初一,能过了十五吗?果然,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肯定还是囡囡。 “爸爸,她没开机。” “哦,可能休息了吧。”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我呀,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多一些,她已经睡了?她可从来没睡这么早过。你告诉她,今天是星期一,下一个星期一我仍然要打这个电话,我要和你们俩说话!” 囡囡的态度很严厉、很坚决,像在审查两个说谎的孩子。 “好好,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放心,家里没事。” 囡囡是星期一晚上打来的电话,星期二晚上同样的时间,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柳北桐,您哪位?” “我是您的女儿啊。” “你是囡囡吗?你不说下周一打过来吗?” “您只有一个女儿吗?” “啊!你是小林吗?” “柳老师您好,我是林如玉。” 柳北桐心里涌入了一股暖流,这是他们从扬州分手以后第一次通话。哎!扬州――那个美丽的城市、那个多事之地。 从那天他们分手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经历了太多的情绪变化,他最亲最近的人都和他玩起了变脸的游戏。他第一次接触了人生的残酷和无情,他经受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打击。而惟有这个林如玉,这个正在给他开玩笑的女孩,已是他心中仅存的温馨。他忘不了那个早春二月的故事,忘不了她的笑颜和声音,忘不了她的活泼和娇嗔……有时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的时候,他就带上耳机,听她寄来的那盘cd,想象着她演奏时的形象。也只有想想她,心里才能稍稍平静一些、柔和一些。他对即将到来的日本之行有一种默默的期待,甚至是一种向往。 但他始终没有打电话给她。他接到了她寄来的光盘以后,仍然没有给她回话。在他生活发生重大变化时,他是那么想给她打电话,想得到这位聪明的女孩的慰籍,但生活教育了他,他已经否定了自己以前那种浮躁的生活态度和那种所谓的潇洒。生活要低调,一切顺其自然。他愿意永远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小林已经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净土…… “你好啊,小林,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啊,日本大岛音乐公司今天来了电话,我们下周二在大阪演一场。周四在名古屋演一场。可能仙台还有一场,还没最后定。时间太紧了,不好意思。” “哦,这么快,手续来得及吗?” “你要抓紧把护照办好,然后用特快专递直接寄到上海,星期六我们在上海见面。” “好的。” “我已经联系好,星期天我们在上海音乐学院排练。” “好的。” “签证和机票都由他们领事馆代理了。” “好的。” “记住我的一个新手机号码,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的。” “你怎么只会说‘好的’呀?柳老师,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你的电话,你好吗?” “很好……”柳北桐心里一阵发酸,他真的不知道应该给这个女孩说些什么。他知道她的心情,这也是一种缘分。北京音乐学院什么人才没有,为什么非要和他――一个小地方的、非钢琴专业的“老男人”来合作呢?他们在音乐中真有那种神秘的心灵感应吗?他确实对这种愈来愈深的关系产生了恐惧和怀疑,筱晴和他一个屋檐下过了十八年,最后还是各奔东西;张茉莉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极至,结果还不是物极必反。 ------------ 醉爱 第三部分(34) “这是您家的电话吧?不会影响你们休息吧?” “不会的,我自己在家。” “哦……” 半天没有声音,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样说。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说了。 “柳老师……那天夜里你没事吧?” “小林,我们不谈这件事好吗?” “那说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小林……” “好的,不谈了。您最近在做什么啊?是不是忙的连电话都不能打了。我给您寄的光盘您收到了吗?您听了吗?” “非常好,非常美。我听了许多遍,你光盘里的二胡曲我都能背下来了。像蓝花花叙事曲、新婚别、红梅随想,作者写得好、你拉得也好。现在想想,我那首作品还是没有充分表现二胡的音色和魅力,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肯定没戏。你知道吗?那盘cd就在我床头,我每天晚上都要听几遍呢?” 讲到音乐,他的情绪开始松弛、语言开始流畅了。 “你是不是把它当作催眠曲了?” “你又开玩笑了,我是越来越喜欢二胡了,我最近正想写一首二胡曲,可能还得请教你。” “还是《心灵之手》吗?这次想送给谁啊?” “送给我的女儿,我在扬州认领的女儿。”他本是开玩笑说的,但一阵酸楚的感觉突然涌上胸头,那音调和玩笑相去甚远。 “哦……那就叫《二月的声音》吧。” 《二月的声音》?林如玉总给他意外的惊喜,这个名字把他一直在构思的一首乐曲的主题点了出来,准确得一塌糊涂。 …… 那天晚上,他少有地睡了一个好觉,他真的听到了二月的声音。他看到茉莉和林如玉牵着手一起向他跑来,她们原来是一对姐妹。茉莉挑着她的丹凤眼说着,我妹妹漂亮吗?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新忘旧吗?他想解释,但又说不出来,一着急,他醒了过来,看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6点了。 ------------ 醉爱 第四部分(1) 三十八 第二天,他开始就为日本之行做准备。 首先是请假的问题,然后是护照。护照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他把身份证和邀请书给了外办的一位学生家长,一切ok。那家长说,你把上海的地址给我,我直接给你寄过去就完了。请假是个问题,因为这段时间他确实很忙,虽然他自己的作品已经成型,但还有许多作品需要他来审查把关。他想了想,拿着邀请书复印件直接去了刘局的家。刘局拿着邀请书看了半天,终于同意了。他说这件事要保密,对外就说你出去体验生活了,但一定要按时回来,不要耽搁下个月的作品审查。 柳北桐千恩万谢地从刘局家里出来,迎面碰到多日不见的音协赵见,真是想躲也来不及了,柳北桐都忘了,他和刘局住在一个院子。 “北桐,你小子最近又失踪了,前几天大家把你的手机都打烂了也打不通,是不是在哪隐居了?”赵见和他一年人,月份比他大点,总把他当兄弟。 “二上了马陵山。” 柳北桐那天事情顺,心情也好。 “到家门口了,不能抹门过吧?” “家里就不去了,咱们就在附近吃点吧。” “没事,家里就我自己,你嫂子不在。” 两个男人在大门外简单买了一些烧鹅、牛肉、花生米,午饭就在老赵家里对付了。老赵从柜子里摸出一瓶精装洋河。 “嫂子呢?” “今天不提她,这娘们回娘家住去了。” “吵架了?因为喝酒吗?” “和酒没关系,这娘们最近肯定是更年期,你他妈有话说话,有意见就提,可她最近总阴沉个脸,给我玩深沉的,哎呦,苦啊。” 赵见是二婚,第一个老婆是国家二级演员,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三岁时,她到广州演出,不知怎么就挂上了个广州老板,闹腾了两年,最后还是离了。现在这个老婆是地方剧团的一个戏曲演员,也有一段婚史,还带来一个孩子。不过那女人看起来很厚道,对人也挺热情的。柳北桐见过她几次,对她印象不错。 “女人不说话不好,可能埋怨和不满要升级了,你要主动些。” 柳北桐想到筱晴的变化历程,真是不堪回首。 “哎!北桐,别说我,我那老婆要是不想过了,我用10辆奥迪把她送走。怎么样你,听说和筱老师拜拜了?” “你们都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实际上你和她分开是早晚的事,我们早有这个预感。” “为什么?”柳北桐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可从来没说过这一类的话。 “从她调动到什么公司,我们就觉察到了。我们当时劝你了吧?你小子是一意孤行。我们知道你是想给自己留下更宽松的环境,让她没有精力管你,可你就忘了,她也是个人,她也会变…… “行了,老赵,咱不提这些事好吗,来,我敬你一杯。” 他也忘记他的三高了,端起酒一饮而尽。 “小张什么态度?” “小张?赵见,别提她们好吗?你说咱男爷们离开女人就活不下去吗?” “肯定一时死不了,但是还真不能长期没有女人。” “为什么?” “报纸上说的还少吗?离婚男人的患癌率在癌症病人中占的比率很高,酗酒、抽烟、患抑郁症的比率也很高,这一切都来源于失落和孤独,这种感觉会促使人内分泌失调,免疫力下降…… “赵见,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低沉?” “北桐,万不得已不要离婚,离婚以后万不得已不要再婚,再婚万不得已不要找有孩子的女人结婚。结发夫妻再闹,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那是他们的记忆、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辉煌,再婚就不同了…… “喝酒喝酒,你今天是哲学家了,你到底和嫂子怎么了?” 两人又干了一杯。 赵见又把酒满上,高高地端起。 “男人啊,难人,困难的难啊!喝!”他自己一饮而尽。 ------------ 醉爱 第四部分(2) “不就是老婆回个娘家吗?至于这么感慨?” 柳北桐睁大眼睛望着痛苦的赵见,老赵那天的确和平时判若两人,男人实际上比女人还脆弱。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就把一瓶酒弄完了,赵见又从哪里摸出一瓶,最后居然又在不知不觉中喝完了。那天的酒喝的有点莫名其妙,两人都在抒发感情,可具体事情谁都没说。他到底怎么了,柳北桐临走也没弄清楚。 一切都很顺利,周四那个学生家长就来电话说护照已办好,已经用特快寄到上海了。他又托铁路的朋友给他定了星期五晚上到上海的卧铺。周五早晨,他开始准备行装了。 还有一件事他还没做,那就是囡囡下周一要来电话的事。这件事很重要,不能穿邦。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必须有筱晴的配合。周五晚上,他犹豫了一会,终于拨通了筱晴的电话,这是二十天多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通话。他把那天囡囡来电话的事讲给她听了以后,她半天没有吱声。 “你听清楚没有,你下周一晚上必须来一趟,我已经答应她了。” …… 柳北桐听到了她的隐隐的抽泣声。他的心一下又软了,他最不能看筱晴掉眼泪,这是他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 “你怎么样,过的好吗?” ……仍然没有声音。 “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不是才二十多天吗?” “我想孩子了……我想去美国。” “怎么回事?马涛欺负你了?那天你在民政局门口怎么说的――等囡囡18岁再告诉她,那时你为什么不想她?那时你为什么不想去美国?你觉着这都是儿戏吗?” 一股火气直冲柳北桐的头颅,他在劝筱晴离开那个公司的时候曾经有过这个提议,她根本就没理他。而这仅仅过了二十来天,这女人怎么了? “北桐,别跟我吼好吗?我是在和你商量。” “柳一春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妈妈,你和她商量就足够了。跟我商量什么?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啊?缺钱吗?我这里还有五万。” “你是她爸爸呀,我是想和你商量……我不是说的钱……” “好了,什么也不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吧。存折还在老地方,我把钥匙放到传达室里。你周一务必来一趟、务必要接囡囡的电话。” “你到哪里去?” “我要出趟远门,明天晚上走。” “哦……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自己多保重吧,我挂了。” 柳北桐放下电话,睁着眼睛楞了半天,他简直不能相信刚才和他通话的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筱晴,就是那个好为人师的筱老师,就是那个二十天以前那个冥顽不化的刚强女人。 太累了,不想了,柳北桐开始考虑下面的行程。 三十九 柳北桐到了上海,才知道他们这个演出团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是星期天早上6点到的上海站。一辆兰色的私家车来接的他,那个司机告诉他林如玉上午9点乘飞机到上海,他先带他到宾馆休息。 柳北桐下榻的宾馆就在上音附近,柳北桐参加工作以后曾经在上音进修过两个月,是文化部举办的一个作曲学习班。再说囡囡就读的音乐学院附中也在这附近,所以他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 他的房间在18楼,从窗户上可以鸟瞰淮海中路一带的大片房屋。他立刻就找到了囡囡的学校,就在这个新崛起的饭店附近。他甚至还找到了筱晴陪读时租的房子,好几年过去了,不知为什么还没拆迁。那是一条细细的弄堂,她和囡囡住在一个有天井的石库门里,那间房子大概有10来平米,除了一张大床,就是些杂物了。筱晴和囡囡就这样生活了两年,他有时来看她娘俩,三口就这样挤在那一张床上。 现在想想,那时的日子真是很窘迫,但是很快乐。现在的日子大大改善了,可为什么却这么苦。人活着就是折腾的吗? ------------ 醉爱 第四部分(3) 他走之前,把家门钥匙交给了传达室的李师傅,那还是筱晴自己的那一串。他把离婚时分给自己的5万元存折放到沙发桌上。密码还是离婚前的老号,筱晴再熟不过了,如果她真的需要就让她带走吧。他自己用不着什么钱。现在囡囡已经自立,他自己每个月的工资就有三千块,一个孤家寡人,足够了,既不用买房也不想买车,钱多钱少对他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昨晚一夜他都没有睡好,中铺一个喝醉酒的胖子打呼噜打的震耳欲聋,半个车厢的人都起来了,但没有一个人有办法,人家没有违反任何条例。列车员过去拍了拍那人,那人毫无反应。直到早上快到上海,那人才吭哧吭哧起来了,等他洗完脸走过来,竟非常热情地招呼柳北桐。柳北桐定神一看,才发现他是中州市那次合唱比赛领唱的一个男中音,他还提到上次的演出,请柳北桐给他的表演提点意见。哎呦喂!柳北桐心里想你打呼噜的水平比你的歌声高多了。 上海的天气很潮湿,柳北桐在卫生间里冲了个澡,就躺在床上睡着了。那一觉他睡的很沉,醒来时已经11点多了。他看到沙发桌上放着一些水果,床头放着几张已经译成日文的节目单和一些演出的背景资料,那上面的林如玉笑嫣如花,正在向他微笑,他一下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张手写的纸条: “柳老师,中午12点在一楼餐厅吃饭。我到音乐学院去一趟,你醒了先看看材料。” 看了材料,柳北桐渐渐知道了这次活动的全貌。 这是林如玉的个人独奏音乐会,主办单位是日本大岛音响公司。这个公司柳北桐不止一次听说过,曾经包装过国内不少歌星和器乐演奏员。这次他们将在大阪、仙台各演一场。大阪那一场声势浩大,不少曲子都是交响乐队伴奏,只有那首《心灵的手》是钢琴伴奏。仙台的那一场是钢琴伴奏为主,还有几个曲子象《二泉映月》、《闲居吟》等都不用伴奏。柳北桐有些紧张,小林也太大胆了,后天就演出了,他们现在还没练过一次。 中午柳北桐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林如玉已经笑盈盈地站在大厅门口了。她身边还有几个很年轻的人,她都一一做了介绍。他们都是音乐学院的民乐老师。他介绍柳北桐时说,作曲家、我的钢伴柳北桐先生。 那几个年轻老师和林如玉都很熟,都哄着让她请客。她说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啊,我可是客人。他们说谁叫你是林大师呢?林如玉红着脸告诉柳北桐,一个台湾记者在上音学报上发表一篇文章,称林如玉为林大师,这不叫捧杀吗?他们吃饭时仍然在哄,原来他们几个都是上音附小的同学,林如玉以前是在上音读的小学,柳北桐真的不知道。原来囡囡和她是前后的校友,柳北桐啊柳北桐,你这两个女儿真是非同小可。 餐桌上有一瓶红酒,是林如玉专门为他要的,被他挡住了。他的理由是下午要排练,后来就和那几个一起喝了点饮料。 他们是在新落成的贺绿汀音乐厅里合练的,台下来了不少人观看。这几年林如玉名噪大江南北,已经有了不少崇拜者。尽管是星期天、尽管他们做了保密工作,仍有一些学生和老师知道了,她的那几个朋友一直在阻拦着台下的观众,但仍有人找空请她签名。 他们除了《心灵之手》之外,其它曲子均没合过,但柳北桐在来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那几首二胡曲,他已经听的烂熟。除了一些特殊处理的地方,他已经驾轻就熟。第一首曲子过后,林如玉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微的惊讶,她一定知道,柳北桐在艺术上就是这样负责的人。 他们在音乐中那惊人的默契很快就在合作中体现出来,开始几遍还仅仅是节奏速度的配合,但很快就上升为强弱之间的磨合,到下午最后一遍,她的同学给她录像时,他们已经达到了音色和情感的交流。 《月夜》是刘天华先生30年代创作的一首作品,是一首看起来简单,而内涵丰富的二胡曲,节奏自由、旋律深邃。林如玉给他的乐谱没有伴奏谱,是柳北桐根据录音和自己的理解,专门写的伴奏。林如玉的琴声起来四小节以后,如梦如幻的分解和弦在一个气口后面悄悄地进来了,他根据自己的理解,在钢琴上模仿竖琴的音色――空灵、寂寞,又有一些淡淡的忧郁。 ------------ 醉爱 第四部分(4) 林如玉几乎是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图,竟然顺从他的他的感觉走了起来。而这立刻给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乐曲注入了新意。中间一段,林如玉竟然停了下来,让钢琴来演奏那一段主旋。她只是用眼神给他一个轻轻的暗示,柳北桐立即心领神会地把旋律接了过来。8小节以后,她又不动声色地把主旋接了回去。 那是一次难忘的排练。 你来我往,他们象在即兴地做一个音乐游戏,艺术的本质就是创造,而两人共同即兴处理一件作品就太不易了,它需要内心感受的惊人一致。 那是一架9尺斯坦威钢琴,他好长时间没有弹这么好的琴了,过去的一切在那一刻都成为了过眼烟云。久经情感磨难的柳北桐在这片键盘上又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和自由,他尽情地弹奏着,眼睛的余光不时和林如玉的目光相碰。那种感觉美妙无比。 从上海见面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单独说几句话。只是在合练结束时,她走到钢琴边,仔细看了一遍《月夜》的伴奏谱,悄悄在柳北桐耳边说了一句:“干爹,谢谢你。” 柳北桐笑着看着她,嘴里还咕噜一句:“行吗?”林如玉竟然说了一句日语:“体来一带思乃”,柳北桐问她什么意思,她还没来及说话,就被同学拉走了。 后来林如玉告诉他,她们几个同学说,你的钢伴好好酷啊,不光琴弹的好,那个形象、那个眼光都很有魅力啊。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外表平静、内含激情的人。他身上有一种不易为同性觉察的、男人式的浪漫。他是不是爱你啊?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那样温柔的眼光呢? 他们合练结束时,很多人涌上来请林如玉签名,竟也有不少人请他签名。大都市就是大都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种高层次的艺术氛围里,柳北桐的心情特别清澈、纯净,在下面整个日本之旅的过程中,他一直有这种感觉,治疗心灵的创伤大概这是最好的途径了。这一切都是林如玉给他带来的、是音乐给他带来的。 他们晚上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饭店吃的饭,饭后小林和几位同学告了别,他们沿着长熟路、汾阳路就这样走了过来。 “小林,你知道吗?我女儿也是这座学校的附小毕业的。” “是吗?”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诧。 “算一算,大概比你晚七八届吧?” “哦……”她又在若有所思,柳北桐和她相处这几次,已经见她好几回这种表情了。 “这里的附小非常难考,我女儿在这里住了两年出租房,借读了两年才考上的。你当时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到汾阳路口,浓浓的法国梧桐树把这条不宽的路遮蔽的象一条宽大的走廊,前面就是音乐学院了。这条路,柳北桐和囡囡走过无数次,林如玉肯定就更熟悉了。 “您看见那条弄堂了么?”林如玉指着对面一个幽静的巷子。 “我第一次到上海来,我和我爸爸就在那里的一个屋檐下过了一夜。我们家四口人,我爸爸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学音乐教师,我妈妈是一个普通工人,工资都很低。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爸爸就给我做了一把小二胡教我拉。我进步很快,他到处打听哪里有培养小孩的音乐学校,后来知道了这里,他立刻带我来了。” “没有熟人,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太不容易了!” 柳北桐发出感叹,他太知道这里面的甘苦了。 “我们坐的是从威海至上海的硬座车,第二天才报名,可我们头天晚上就到了。附近几个旅馆一问,全部客满。那天下着雨,天很冷。他拉这我的手,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一筹莫展。后来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他突然发现那边有一个宽大的屋檐,下面居然还有一条石凳。他怕我着凉,就用自己的衣服把我包起来,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哄我睡觉,一边对我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小玉将来有出息了,我们去住大宾馆,那房间啊,大呀、暖和呀……”那是我睡的最好、最踏实的一觉,许多年以后我都忘不了那一夜,忘不了我爸那温暖的怀抱。” ------------ 醉爱 第四部分(5) “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来你有恋父情结。” “你讨厌啊你!”她抡起拳头狠狠地打了他一下,脸上出现的表情很难堪。柳北桐后悔了,这玩笑开的一点都不可笑,有些过,时间地点都不对。 “对不起,我胡说了.” “不准瞎说了。”她还有些愠怒,那句调侃不知触犯了她哪根神经。 “对不起,你接着往下说,后来就考上了? “当然没那么顺利……二胡是过了,可是还要考视唱练耳和乐理,但我们事先不知道啊,我爸急了,到处找人哀求、理论,就差没给人跪下了。他甚至找到了院长办公室,向那些领导保证说我女儿绝对是学习音乐的好材料,给她一个月时间,她准能把乐理和视唱学好。” “那能行吗?” “天无绝人之路,就当我们认为一切无望的时候,一个副院长出来为我们解了围。学校同意我试读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以后考试过关就录取,考不过只好回家。” “副院长?还有这种事?” “我们刚开始也不太相信,可当我和爸爸去谢那位领导时,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大屋檐的主人。他说早上我起来晨练看到熟睡的你们、看到那把二胡,心里真不好受,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好好学吧,祝你们成功。” “太棒了!” “爸爸给我说,小玉你都看到了吧,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好心人,怎样学习你自己应该明白了吧……” “真是个好爸爸。” 柳北桐深有感触。 “你爸爸现在还在威海吗?” 林如玉沉浸了一会说:“91年他患病去世了。” “哦……对不起……。” 柳北桐一脸不是,他什么都明白了,刚才的玩笑实在太臭了!柳北桐内疚地拍着林如玉的肩膀,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那位父亲的心愿她已超额完成了,他的女儿已经是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了。可这位慈父、这位启蒙老师已经看不到女儿今天的成就了,月圆月缺、福兮祸兮啊! 四十 他们乘坐的是上海直达大阪的波音747飞机,到达大阪时间是北京时间星期一下午1点。他和小林推着行李车走到安检的时候,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在外面向他们招手,林如玉和她是老相识了,这个胖姑娘叫李娜,是一个上海在日本的留学生,是大岛公司外聘的中文翻译。小林已经是第四次来大阪了,每一次都是李娜陪同她在日本的行程。她们欢呼着扑到一起,亲如姐妹地述说着,李娜戴着一副宽边眼睛,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着柳北桐。 林如玉的介绍很简单:“李娜,我的朋友。这位是我的钢伴、作曲家柳北桐先生。”李娜很大方,也很活泼,她跟柳北桐握手以后,立刻在林如玉耳边嘀咕一句,像是一句日语。林如玉立刻扬起手要打她,她们嬉笑着。 面包车很快上了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公路两旁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几乎看不到什么农作物,只是鲜花和草坪,以及星星点点的木头房子。李娜告诉他,那都是城里有钱人的郊外别墅。日本基本没有什么农作物,粮食主要依靠进口,所以也谈不上农村。他们把郊外变成了公园。这是西郊,明天演出完,你们到东郊看看,那里是全日本有名的樱花园了,几千亩的樱树,小林,陪好你的钢伴啊。 小林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她嘴里嚼着口香糖,笑的很含蓄。 面包车进入了大阪市区,车子突然多了起来,速度也显然慢了许多。大阪是日本第二大城市,是日本许多世界闻名的大企业的所在地。其繁华程度不亚于东京,这一点柳北桐早有所闻。他是一个崇尚古典、崇尚自然的人,对大都市的繁华并没有多少向往,但大阪的清洁和环保仍然使他惊讶。他身边的窗子一直是打开的,吹在脸上的风湿润而清新。比那些摩天大楼更高的是蓝天白云,蓝的眩目、白的耀眼。路边的人行道象被水冲过一样的洁净,他马上想起了他的家乡,想起了那弥漫着沙尘和煤灰的天空和那些坎坷不平、垃圾遍地的小巷。人和人、环境与环境,为什么差别这么大的呢? ------------ 醉爱 第四部分(6) “柳先生,你往这边看。”李娜拉了柳北桐一下。 他们正路过一个很气派的剧院,有着宽大的门廊、大理石的台阶。门廊上面悬挂着一副很大的广告画,林如玉身着绿色长裙、手持二胡,赫然于画中。上面的字和汉语比较接近,柳北桐大体可以认识:东方玉女、中国乐神――林如玉二胡独奏音乐会。 那个玉字是个日本字母,柳北桐问李娜那个字念什么,李娜说是玉啊,白玉、宝玉的玉,林如玉是玉女啊。柳先生你知道什么是玉女吗。 柳北桐的眼睛和林如玉对视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进江南草未凋。”柳北桐想起了瘦西湖,吟起了那首杜牧的诗。 林如玉立即和道:“二十四桥月明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李娜睁大眼睛听着,还有些不太明白。 柳北桐的记忆全打开了,他一本正经地往下吟诵:“二十四桥月明处,玉人何处教二胡。” 柳北桐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林如玉,一个停顿,两人同时抢着喊了出来:“玉人风亭教二胡。” 柳北桐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下午,林如玉到剧场与乐队合练。柳北桐没有过去。 自从踏上日本的土地,他在感慨的同时,一只旋律总是梦幻般的在他耳畔萦绕,他一直想扑捉到它,但它总是稍瞬即逝。下午下汽车的时候,那旋律突然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明朗起来,柳北桐立即掏出笔来记,林如玉马上看出了端倪。她和李娜耳语了几句,李娜很快把他带到他们下榻的宾馆。这是一所私立音乐学院所属的酒店,酒店里面就有不少隔音效果非常好的琴房,李娜把他送进一间以后,就退了出去。 在柳北桐艺术创作的生涯中,他很少有这种状态。他几乎象沙漠吸水一样的扑向那架雅马哈钢琴。那支旋律如同一个婴儿,先是羞涩地把头了露出来,渐渐的,胳膊、身体、大腿都出来了,最后,一声啼叫,离开了母体。 然后的工作就是把脐带剪断,洗去它身上的血污。它终于变的干净了、清晰了,后来他睁开了眼睛,啊!笑了,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孩子啊! 《二月的声音》,这是林如玉那天在电话里随便给他将要创作的二胡曲起的名字,他在创作声乐套曲的时候,已经在想这件事。那次在骆马湖临走的前夜,他一个人在湖边散步,就立下创作的誓言:他要象贝多芬那样把自己的痛苦变成快乐,他要写一首美丽的曲子,献给林如玉、献给一切关心他的人们。包括骆马湖边上这一对生死相依的老人。 从那天开始,他一直在捕捉着那只充满着希望、能够赶走寂寞、赶走忧郁、照亮心扉的旋律,但一直不能把内心的感觉变成声音,那支旋律始终无影无踪。他甚至在想,也许他永远找不到那片神奇的境地了,也许那支明朗的旋律需要更年轻的情感养分,是不是自己老了,他已经41岁了,抑郁是不是将在他心中长住,激情是不是已在悄悄隐去,他是不是从此要走向低落 ? 可这神秘的感觉说来就来了,猝不敌防。不是在中州,不是在骆马湖,也不是在上海,它竟然出现在日本大阪的大街上,出现在他最放松、最没想到它的时候,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次跑不掉了!”望着自己在五线谱本上画满了的凌乱的乐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如玉从剧院回来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那时他的《二月的声音》的轮廓已经基本完成。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悦,没有告诉她。 他们把行李拿到房间后,李娜说我们在哪里吃饭,林如玉说她刚刚谢绝了演出公司的宴请,明天要演出,我们三个随便吃点吧。 “去吃肥牛?”李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旅馆附近有不少餐馆,他们走进一家灯光摇曳的中餐馆时,那个老板非常热情地给林如玉打招呼,他们认识。老板没说什么话就直接把他们带到一间清净的、铺着踏踏米的小房间。那房间中有一个小方桌,方桌的中间有一个圆圆的洞。桌子上面是一个长方型的罩子,罩子上面的灯正好把光线洒在方桌上。 ------------ 醉爱 第四部分(7) “您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李娜问他。 “下面是煤气炉,上面是抽油烟机。马上就要上涮锅。” “啊!你好厉害。” 林如玉笑了:“你别忘了,这是中国餐馆。” 那天晚上,在林如玉的坚持下,小姐给他上了一瓶日本清酒。那酒大大的瓶子,和白酒一样的颜色,但度数只有十几度。她们要了两厅可乐。 那家的肥牛果然不错,旋的薄薄的、红白相间的牛肉片玲珑剔透,让人一看就有食欲。火锅很快就沸腾起来,小姐给他们上了好几种调料,又上了清热解毒的乌龙茶。 “小玉,对不起,我要放开吃了。”李娜大概饿坏了。 “你只要不怕胖,你就尽情的吃吧!” “我拼了!” 柳北桐和林如玉一起笑了起来,这个胖姑娘真有意思! 他们都饿了,几乎没说什么话,就开始了虐夺性的扫荡。几盘牛肉很快就涮完了,他们又要了几盘,速度才慢慢降了下来。 几杯清酒下肚,柳北桐胃里的那股暖流又慢慢升腾起来,他的话也随着酒意多了起来。 “看你们吃饭的样子,我想起一个笑话,我给你们两个小孩讲个段子轻松轻松?”他很长时间没有讲段子了,过去的那种生活似乎已经离他很远。 “好啊!”她们俩一起欢呼起来。 “有一对北京夫妻,结婚已经两年。他们感情很好,但经常吵架。因为他们都是急性子。他们都想改正自己,却总是改不掉。 有一天,他们又吵了起来。 模仿着京腔, 柳北桐开始表演。 男人说:“面条煮好了没有,我饿了。” 女人说:“还没熟呢,你急什么你?” 男人说“我能不急吗?我快饿死了!” 那女人气汹汹地走过来,给他端来一碗半熟的面条,“碰”的一声放到他面前。 “吃吧!吃吧!噎死你!” 他端起面条就往嘴里倒。 “快点吃!快点吃!”女人站在他一旁催着他。 “你他妈急什么你!”面条太烫,男人吃不下去。 女人把碗抢过来,把面条全部倒到桌子上。 “干什么你?”男人大叫起来。 “我等着刷碗呢。”女人比他还急。 “算你横!我要和你离婚。”男人又急了。 “我怕你?离就离!”女人毫不示弱。 “好吧,你说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就离!” 隔壁的王老五在他们窗下偷听,他也是个急性子,一下在外面叫了起来。 “能不能今天离啊大妹子,大哥都等你两年了。” 林如玉和李娜笑的前仰后合。林如玉大概根本没有想到柳北桐还有如此幽默的一面。 “为什么是北京人呢?”她好奇地问。 “哦,对不起,可能北京人性格比较爱较真吧?” “为什么不会是上海人呢?”上海人李娜也来了兴趣。 “上海男人特温柔,不会和老婆急的。” “为什么不会是中州人呢?” 林如玉还在逼着他问。 “中州人……对,不是上海人,也不是北京人,是两个中州人,我投降了。” 柳北桐把手举到头上,又引起她们一阵欢笑。 吃过晚饭,李娜把他们送到宾馆就回去了。他们的房间是连着的,都在一楼,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就是学校校园,窗下是一个很大的鱼池和几棵正在盛开的樱花树 。 柳北桐明天的工作比较轻,而林如玉的事大了。她明天白天要练一个上午琴,下午要和乐队合一次,下午六点开始化妆,晚上七点就演出开始。在门前分手的时候,柳北桐关心地告诉林如玉,一定要睡个好觉。 他自己到房间以后冲了个热水澡,却没有一丝困意。下午的亢奋仍然在内心深处一浪一浪地冲击着他,他把下午写的东西又拿了出来,打开桌上的台灯,趴在灯下修改起来。创作的第一稿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修改作品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前者象分娩,而后者就象给婴儿洗澡穿衣了。 ------------ 醉爱 第四部分(8) 春天的风从开启的窗子吹了进来,带来阵阵花香。这时的天气大概是日本最好的天气了。柳北桐嘴里哼唱着自己的作品,非常陶醉。他在想象着林如玉演奏这首作品时的效果。这两年以来,柳北桐对二胡这件乐器了解愈来愈深。他分析了大量二胡经典作品,认为二胡这件乐器的主流音色是如泣如诉,适合表达伤感和深沉的情绪,而兴奋和高亢、明亮与辉煌则是它的弱项。这一点它比不过小提琴。 实际上林如玉的技术已经在四个八度的音域中游刃有余,但受乐器音色的限制,高音区的技术运用仍然只能用于辅助的片段,主要的乐段依然要交给它的中音区。所以要改变人们对二胡的传统印象,中音区的旋律就尤为重要。调性要亮、旋律要亮、节奏要鲜明,不宜太拖沓…… 那天,柳北桐在那几棵摇曳的樱花树旁边的房间里,工作至深夜。《二月的声音》已经成型,那旋律自由而辽阔,情绪既深远又没有一丝沉闷,那是一种柳北桐向往中的境界,也许在现实中他永远达不到那种天马行空、那种激情四射、那种无忧无虑,但他在艺术上已经达到了。 “铃……”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表,12点多了。 “你怎么还没睡?”是林如玉。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看看窗外的鱼池,那里面有你房间里的灯光。” “你为什么不睡?明天你有重要演出。好女儿,快睡吧,我也睡。” 老是女儿女儿的,有些玩笑常常会弄假成真,特别是他知道她的身世以后,柳北桐现在的心里对她真的有一种长辈的慈爱。 “不嘛,我睡不着,我要和你说会儿话,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你猜猜。” “二月的声音?” “啊!你不是玉女,你是一个小神婆。” “我猜对了?唱几句,我听听。” “太晚了,明天吧?” “不嘛,你唱几句、就几句……” 柳北桐拿过谱子,对着话筒哼唱起来,他的嗓声本来就属于上乘,感情一上来,他竟然把第一段全部唱了下来,中间还不断给予诗化的解说,等一段唱完了以后,他才发现林如玉那边没说一句话。 “小林,你在听吗?你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老师,你太棒了!我在激动呢,我发现我们的感觉太相似了。太奇怪了,我的梦中也经常出现这段旋律,你才是神婆呢――哦,你不应该叫神婆,你应该叫…… “神公――柳北桐脱口而出。 他们都沉默了,柳北桐立即觉着自己哪里没说对。 “对不起,我瞎说了。” …… “柳老师,那天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都成为了过去了,非要提吗?” “成为了过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自由了的意思,彻底的自由了……上次在扬州,对不起你了。” “什么叫彻底的自由了?” “哦……”柳北桐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 “小林,求你了,快睡吧!等你演出完我都告诉你.” “不行,这样我就更睡不着了,你一定要给我说。” “说完你马上睡?” “一定。” …… “我和茉莉分手了。和我老婆……离婚了。” “啊?!什么时候?” “二十多天以前。” …… 沉浸片刻,林如玉突然在电话里笑出声来,一阵接着一阵,象刹不住似的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很可笑吗?” 柳北桐突然有些生气。 “哦……不是的,对不起……我想起你晚上讲的那个笑话了。” “笑话?那个急性子离婚的笑话?你以为我是那个急性子吗?你太幽默了!不是的,你不了解内情,我是完全处于无奈。” 她居然想到的是那个笑话。他有些后悔告诉她自己的事,她到底年龄还小,经历的事情太少。 ------------ 醉爱 第四部分(9)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是个孩子,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前途似锦。你不应该接触如此沉重的生活话题,我能对付……” “哎呀……林如玉发出一声深深的感叹。 “没事,小玉,我已经适应了。” 林如玉半天没说话。 “小玉,你怎么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小林”变成了“小玉”。 “柳老师,为了感谢你的信任,我明天准备加演一首曲子,它需要你的配合。” “说吧,什么曲子?” “二月的声音。” “啊!来得及吗?” 柳北桐真的吃了一惊。 “放心吧……我们睡吧……晚安。” …… 第二天,他们在琴房里开始了紧张的排练。《二月的声音》的前两段,感觉特别细腻,但技术难度不是太大,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拿下了。到了第三段,那是一段紧拉慢唱的畅想,在二胡宽广激情的旋律下面,是钢琴快速的六连音。他们合了几遍都没成功。柳北桐有些着急,头上沁出了汗珠。 林如玉建议休息一会,她给柳北桐递过来一条洁白的手巾。 “小玉,今晚是你的独奏音乐会,这个曲子是不是下次再上?” “未来这么难畅想吗?” 他们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异口同声的说:“继续。” 全身心的投入,是他们两个最大的特点。那是一种忘我的境界,那种快乐,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 中午11点,他们终于攻下了全曲。 作曲、演奏、演出、欣赏,这是音乐创作的全过程,而这个过程,他们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申请一个记录了。 他们给第一遍完整的音乐录了音,又请李娜给他们在钢琴旁照了一张照片,作为留念。 照片不一会就洗放了出来,照片上的柳北桐面色黝黑、英俊瘦削,两只眼睛深不可测,那里面有许多难以言表的内涵。林如玉手持二胡依偎在他身边,白皙的皮肤和柳北桐的皮肤形成一种反衬,她的眼睛里还存留着乐曲中那种对未来的向往…… 李娜说:“照的太好了,你们可以去拍电影了。我建议你们可以和公司谈谈,拍一个以二胡为主题的mtv,柳老师一点都不象40岁的人,你们会轰动的。” 林如玉拿着照片看了好长时间,就在那时,她告诉了柳北桐她上海的同学对他的印象。 四十一 演出获得成功! 柳北桐没有想到日本听众对中国乐器竟有着如此狂热的感情。台下的观众大都是中老年居多,大阪有好几家中国乐器学校,不少老人、妇女在学习二胡、古筝,当然,那都是爱好。今天让他们开眼了。东方玉女林如玉精湛的技艺和超凡的艺术气质征服了所有的观众。几乎每首乐曲演奏完以后都有观众自发的献花,有的献花者竟是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熟悉很多二胡曲,象二泉映月、江河水,不少人在和着节奏,闭目哼唱。 他们许多人是熟悉林如玉的,在这之前,林如玉的二胡专集已经在大阪、仙台等地火暴,许多乐迷家里都有她的光盘,听说她要来的消息,三天前,音乐会的门票已经销售一空。 林如玉那天演奏了12首不同风格的二胡曲,形式分为三种:钢琴伴奏、乐队伴奏、无伴奏。 《兰花花叙事曲》、《新婚别》、《红梅随想》几首篇幅较大的作品是由大阪交响乐队伴奏的,身着兰色长裙的林如玉在几十位身着黑色西服的日本音乐家的配合下,如同一朵艳丽的东方之花。这是柳北桐第一次观看她的独奏音乐会,从开幕以后,他一直默默地坐在台侧的那架钢琴旁,倾听着她的演奏。林如玉一次一次谢幕、一次一次从她身边走、一次一次换衣服,都是那位忠实的李娜在陪伴着她。中场休息时,林如玉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 “紧张吗?”上次在中山堂她就这样问他。 ------------ 醉爱 第四部分(10) “有一点。” 这是柳北桐第一次出国演出,第一次作为钢琴伴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剧院里面为这么多观众演奏。 “想着音乐,多看着我。” “林老师放心,我的明白。” 他们在台侧的幽暗处深情地凝望着,化过妆的林如玉的两只眼睛在那涂的浓浓的睫毛下分外明亮,他们的手竟然始终没有分开。台下的观众是老外、台上的演职人员、工作人员也是老外,只有这台侧的这个角落里,两个中国人在相互鼓励着。在那种特殊的情景中,他们的关系更显得亲近了。 “前面几个曲子怎么样?” “好极了!真给中国人争气。” 柳北桐的话是由衷的,在艺术上,林如玉有一种令人不容置疑的霸气,她投入音乐以后,眼睛不是微闭,就是睁开望着远方,朦胧的眼神里已经全是音乐。她几乎没低头看过按弦的左手,甚至在一些技巧复杂、换把繁多的乐段里,她的手仍然是凭着感觉在弦上走,而把注意的重心都留给了音乐。 “不给我一点鼓励吗?” 柳北桐拿起了椅子上的一束花。 她在摇头。 柳北桐走到她的跟前凝视着她,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她笑了,好象达到了目的。她快乐地、孩子气地牵着他的手,从后台走了过去,他们要从那边上,下面是他们两个的了。 当主持人介绍到柳北桐时,台下传来很热烈的掌声,日本观众对作曲家是很崇拜的。 他们微笑着向观众示意,侧身走上了灯光辉煌的舞台,当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们首先配合了《心灵的手》和《月夜》。 柳北桐身着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衫上打了一个鲜红的领结,坐在那架9尺的雅马哈三角琴边,气宇轩昂。他的气质的确是与众不同的,眼神里那种淡淡的忧郁和他手下流淌的音乐是如此的协调。他和林如玉之间的交流令人羡慕、那种艺术上的默契令台下观众为之神往。 加演《二月的声音》之前,主持人说了一大段日语,当林如玉站起来笑盈盈地把身体转向他,并向他了做一个邀请的手势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是在介绍他的。林如玉用英语讲的几句话,柳北桐大体听懂了,意思是说柳北桐先生这次到日本来,专门创作了一首二胡新作品等等。 音乐开始了,当第一段音乐主题在林如玉弓下缓缓流出时,柳北桐已经回到十里瘦西湖的宁静和纯美中,那段音乐情绪很淡,力度不大,一种含蓄和羞涩的感觉若隐若现,几次反复以后,那个优美的主题逐渐明朗起来。林如玉的表情如同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江边妇人,让人怜爱、让人同情。 乐曲在从容地进行,情绪也渐渐趋于高昂。第三段终于到来了,音乐刹那间变的宽广激情,那段在不同调性、不同音区、不同音色上反复出现的音乐主题如大海的潮汐一次一次冲击着听众的心扉…… 尾声只有两句,象一个隽永的问号。 与其说这是一首二胡曲,与其说他是她的伴奏,不如说这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心与心的交流。他们彼此都未曾有过什么许诺、什么表达,但在音乐中,一切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他们向往的是同一个境界。 柳北桐想起一句话:“当语言走到尽头的时候,音乐便出现了。” 结束时,台上已经是鲜花的海洋。许多鲜花竟是冲着柳北桐来的,他已经被一群日本妇女团团围住,大家争着和他留影。他急着走出去和林如玉会合,但一直没有成功。直到李娜来了,才给他解了围。 晚餐是在大阪一家有名的生鱼馆进行的,是大岛音响公司主办的,一个灯光辉煌的日式宴会厅里,竟然摆了十几个长桌。大家都在踏踏米上盘腿而坐,气氛很热烈。李娜告诉他,有许多观众是买票进来吃饭的,你要注意了,不少人只冲你来的。 日本人在公共场所通常是西装革履、一脸严肃。而工作完了以后则热情豪放,不拘小节。李娜始终在林如玉旁边,给她翻译、给她挡驾,而柳北桐这边只能靠自己了,他刚开始只是把酒端起来抿一抿,后来许多有了酒意的敬酒者不同意了,语言不通,他们用手形容着杯子里的容量,要他一次喝完。有的人甚至不给他说话,自己倒好了酒,给他看一下,一饮而尽。然后就开始指着他的杯子。清酒是日本的国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依然不行,后劲特大。柳北桐这种海量也渐渐抵挡不住了。他中间去了两次卫生间,想把酒呕出来,他甚至把手指伸进了喉咙,但仍然无济于事,这种低度酒和高度酒完全两码事。最后宴会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天大地大了,在鱼馆门口,是林如玉和李娜两个人把他架上的车,而那些已经喝多的日本人又相互邀请,开始了他们的“沙家浜第二场”,换地继续操练去了。 ------------ 醉爱 第四部分(11) 他回到房间终于吐了,他很长时间没有喝醉了。离婚以后,他曾经总结了自己的过去,发现他的许多错误都和酗酒有着密切的关系。从离婚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只喝了很少几次,他开始学习关心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一个男人的生活、一个离婚男人的生活,怎样关心自己,首先就是要把自己的酒管好。 林如玉一直坐在他的床头,那天她和那个大岛公司的老总也喝了几杯,眼睛红红的。她给他倒了一杯冰水,望着难受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叹了一口气。 “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没事,我小看这个酒了……” “柳老师,你怎么办啊?” “没事。我有经验,吐出来就好了……真丢人,让你见笑两次了。你放心,明天一切如故……不会耽误咱们的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在家里怎么办?” “幸福哦,我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他借着酒劲还想豪迈一番。 林如玉给他头上拂了一块冰毛巾。 “你说的不对。有人适合独身、有人不适合。你就属于那种不适合独身的人群中最不适合的人。” “为什么?” “你的情感太丰富、太不设防、太容易受到伤害。你就象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需要别人的提醒和呵护。” “我怎么听这话这么熟啊?” “是啊,你的妻子肯定给你说过,那位茉莉肯定也给你说过,或者她们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你是被女人宠惯了的人。独身有可能会毁了你……” 柳北桐大口喝了一气冰水,他坐了起来。他看了看床边的林如玉,有些醒酒了,小玉今天是怎么了,象个老八十似的。看来,女人身上都有母性,这并不取决于年龄的大小。 “那你是什么人呢?” “我当然属于那种适合孤独的人。” “哈哈……柳北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我说的不对?” 柳北桐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到这个话题,他的精神头上来了。 “你年龄还小……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吗?分离和分手完全是两回事。所谓分离指的只是身边暂时没有人,你那是一种形式意义上的孤独。而分手呢……那是一种内在的、心灵深处的孤独。那种感觉说潇洒叫无牵无挂,说凄凉就是举目无亲、心在流浪,那是一种把过去和未来都隔断了的孤独……哦!我说的有些多了,你不会理解的。” 林如玉把头低下了,当她再次把头抬起来时,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 “柳老师,您知道吗,我就是你形容的这第二种孤独。” “什么?我不懂。” “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笑吗?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那个笑话吗?” “为什么?” “我也在笑我自己呢。” “你……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这次轮到柳北桐吃惊了。 “春节前,我就和那位维也纳先生拜拜了。” “春节前?你是说在扬州之行以后?” “是的。” “为什么?” “我悄悄地爱上了一个人,通过他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知道了我想得到的是什么,我知道了我适合什么人、适合一份什么样的生活。” “哦……你的意思是……不会吧?那个人知道不知道?” “我没有给他讲。” “为什么?” “他不光有家庭,在外面还有情人,我没有办法‘插足’啊。” “小玉……” “现在好了,他和情人散了,和妻子离了,我们平等了。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他也在爱我……” 林如玉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惶然不知所措的柳北桐。 对柳北桐来说,一切都如梦中,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呢?她刚满25岁,比他小16岁,几乎是两代人。她是中国民乐界的顶红演奏家,他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小文化人。她刚刚步入生活,他却已经年过不惑、已经饱经沧桑。不!这不合理,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 醉爱 第四部分(12) “我说的对吗?” “不对,小玉你别忘了,他比你大十几岁,他有这么多的经历……你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你的生活刚刚开始……” “但是,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小玉,你喝多了么?你在发烧吗?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的感情不是爱……你将来肯定会发现你的感觉是短暂的、是一时冲动……” 柳北桐有些激动,说话也不太流畅了。 “《二月的声音》呢?是假的么?还记得那个早春的下午、那踏踏的青砖声、那花静静绽放的声音吗?那种感觉是假的么?在扬州的那天夜里我从你的房间出去,你是那种目光――我从来没见过男人有这种目光――那也是假的吗?” “小玉……” “昨天夜里,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新作品,我就什么都明白了。那实际上是你的情书、是你的爱情表白,你在追求、很含蓄的追求,你自己不敢承认它,但它却写在你的音乐里,你知道吗?我一夜都没睡着……” “是的。小玉……我……” “不要不敢正视自己,你很优秀、也很年轻。” 林如玉从对面的桌子上拿过来柳北桐昨天刚刚誊好的乐谱,那赫然于封面的标题《二月的声音》下面,正是他亲笔写的几个激情洋溢的字:“献给我亲爱的女儿林如玉。” “你这首作品中,是把我当作女儿吗?” 林如玉的感觉太准确了,她为什么这么大胆?那是因为柳北桐对她朦胧的情感已经在他的作品中暴露无遗了。 柳北桐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站在他床边的林如玉,一切都来的太快,一切都如在梦中。在冥冥的意识之中,这是他追求的吗?41岁真的不老吗?他还有爱的激情和机会吗? 林如玉一下抱住了他的头,柳北桐盛满沧桑的前额贴在林如玉年轻的怀抱里,象浮在一条救命的船上。 假如这一切是真的,假如他真的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会用生命去呵护、去珍惜,他会把他的一切都献给他的爱人。 四十二 在日本的后半部分时间成为了他们的蜜月。 仙台的演出完了以后,他们在日本呆了整整10天。他们去了神户、北海道、名古屋,游览了世界闻名的箱根国立公园、京都神社。他们在札幌洗温泉、在富士山观雪、在冲绳海滩游泳……柳北桐的生活又一次五彩缤纷。 林如玉的角色在悄悄地变化,她作为一个演奏家,的确让人仰视、让人叹为观止。而作为一个女人,那里面的风景就不是外人能看到的了。柳北桐陶醉在两个不同的风景中,流连忘返。那曾经发生过的、那曾经让他心痛的往事似乎已经离他远去…… 那次在名古屋,他们在日本著名的绿荫长堤散步。林如玉象孩子一样斜挎着一个学生包,搀着柳北桐的胳膊,逼着柳北桐唱歌给她听。 “我喜欢你的声音,你就随便唱一个嘛。” “你喜欢听什么歌?” “在你过去的生活中,哪些歌最难忘?” “我给你唱几句邓丽君的吧。”他记得,这是筱晴最喜欢的歌。那时,他们结婚不久,他们还没有房子,暂时住在郊区大沙河边的出租屋里。每到晚上,他陪着怀了孕的筱晴在河边散步,经常唱给她听。他还一句句教给她,让她也唱,说这是胎教,将来孩子乐感会很好。后来的囡囡果然如此。 “这小路静悄悄, 听得见心儿跳。 你要往哪里走, 也该让我知道。 天上的云,不停地飘, 飘到哪里不知道。 天上的云,不停地飘, 飘呀飘呀飘的不见了。” …… “真的很美,为什么我听邓丽君的录音就没这种感觉呢?” “你那时太小,听不懂爱情歌曲。” “现在呢?” “现在当然不一样啦,你不是正在恋爱吗?” ------------ 醉爱 第四部分(13) “不对吧?你不是我的干爹吗?” “哎啊,你这小孩怎么没记性啊?干爹就是老情人啊?” “你乱说……” 林如玉抽出胳膊,撅着嘴,佯装生气。柳北桐赶快去拉她,一边学着她撅着嘴,一边用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这是他以前哄筱晴和茉莉常用的办法,现在又用在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身上了。 果然,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林如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你犯了乱说的错误,罚你再唱一首。” …… “投入地笑一次,忘了自己。 投入地爱一次,忘了自己。 伸出你的手,别在顾虑。 敞开你的心,别在犹豫。 投入蓝天,你就是白云, 投入白云,你就是细雨。 在共同的目光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首歌是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插曲,这是张茉莉最喜欢的一首歌。她总想学会,可一唱就跑调。后来柳北桐一看她的嘴,她就条件反射一样停下来,以为自己又跑调了。今天是怎么了,老是想起她们。 “这是不是那位茉莉最喜欢的呢?” 柳北桐没有说话。 “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声音,都是女人的克星。真不知道她们怎么离开的你。你的妻子肯定会后悔的。” 柳北桐突然沉默了。筱晴为什么突然要去美国?是不是她发现马涛不是个东西?这是她后悔的表示吗?她和囡囡通话了吗?囡囡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到日本已经十天了,和国内没有任何联系,那座遥远的小城里又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还有茉莉――茉莉在干什么,那天她往家里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她真的和钱刚离婚了吗……要想彻底拯救自己,必须忘记过去,但要彻底忘记,又谈何容易?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提她们了。”看着若有所思的柳北桐,林如玉后悔了,她拉紧了柳北桐的胳膊。 果然,她在后面几天再也没有提起他的过去。 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在一起,是在札幌。那是北海道的首府,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市。李娜在大阪和他们分手的时候,特意强调你们一定要去札幌,那是最适合你们的地方。出了北海道的机场,他们才理解了李娜的意思。这里和大阪相比,地广人稀、自然古朴,是情人的天堂。 他们乘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到达札幌以后,李娜的一位朋友接待了他们。第一件事就带他们去洗了硫磺温泉,说这就是洗尘,是恢复疲劳的最佳办法。那里的所有宾馆都有温泉,种类繁多。有室内,有室外,有单人的,双人的,集体的。他们在那位朋友的鼓励下选择了室外双人的温泉,但是他们坚持穿上了泳衣。那个温泉池只有几平方米,坐落在旅馆后面的山谷间,时间已是下午5点左右,山谷的风已经很凉,但那一穹冒着热气、清澈见底的温泉又把寒冷驱赶走了。他们身体埋在温暖的水里,脸上迎着山谷的凉风,那种感觉如梦如幻,爽透了。 “如玉,我感觉是在做梦。” “是吧,我也有这种感觉,我现在知道李娜的用意了。” “感谢命运使我们相识。” “一切似乎都是缘分,假如我那次没到中州去……” “假如我到北京没见到你…… “假如没有录音的事,假如我提前回了省城,没去瘦西湖…………” “假如没有人追我到扬州……” “假如……” “如玉……” 他们感慨万分,有太多的假如可以阻挡他们的交往、阻挡他们的感情,但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安排着一切,他们依然走过来了。生活就是戏剧,太戏剧性了。 他突然一阵冲动,他捧起林如玉那冻的有些发凉的面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的嘴,他小心翼翼又情真意重。 林如玉突然笑了。 “干爹,还把我当作女儿吗?” ------------ 醉爱 第四部分(14) “你和我是双重关系,无论我们今后怎样,我都会把你当作女儿来疼爱的。” “坏了,坏了,那不是乱伦了吗?” “我指的是情感……” “那么形式呢?” “形式……” 柳北桐发现自己还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别真的把我当作玉女了……。” 林如玉看着他,那双眼睛晶莹剔透,黑白分明,大大的眸子里分明有一个人,那就是柳北桐。 “如玉……” 柳北桐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就在那暖暖的水里,他第一次充满爱欲的把她紧紧地抱到了怀里,他们已经感到了彼此身体里的那种渴望。顾虑和拘束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从林老师到小林,从小林到小玉,从小玉到如玉,每一个称呼都代表了他们不同的关系,柳北桐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心理历程。柳北桐已经逐渐摆脱了心理障碍,他们已经是一对恋人。 晚上,他们在旅馆里面的餐厅吃的饭。那位朋友带他们来到一个水池旁,那里面游着许多形状各异的鱼。 “日本是一个长寿的民族,这和他们的饮食习惯有很大的关系。到了日本,吃鱼是必须的,你们自己捞吧?”那位朋友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鱼网。 林如玉把网接过来,又递给柳北桐。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鱼……“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边、中间那一条。”林如玉给他指了指。 “那是河豚,是这一池中最珍贵的了。”那位朋友告诉他。 “太奢侈了吧?” 柳北桐有些犹豫。 “快捞吧,你可是个大男人。” 林如玉在一旁快活的喊着。 自从踏上日本的土地,一切开销都记在她的帐上,无论她有多少收入,柳北桐仍是过意不去的,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们进了一个双人的小餐厅以后,那朋友就悄悄告辞了。 林如玉举起一杯红酒。 “柳老师,我敬你,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好吗?” “不行,我喝多了会乱说的。” “说什么?还会喊我茉莉吗?” 林如玉说完就伸了一下舌头,她想起了她的诺言。 “茉莉?茉莉是谁?” …… 柳北桐像是模仿一个广告幽他一默,但心里的确一激灵。这几天,他的确和以前愈来愈远了,那隐痛已经消失,过去的已经遥远,他的眼前只有未来,只有这个可爱的小玉人。 “如玉,谢谢你。” 他端起一大杯白酒一饮而尽。 从那天开始,他们同居了。 若干年以后,柳北桐都忘不了那几天。绮丽的风光、温柔的细语、嫣然的笑容、深沉的眼神、相拥入梦的房间、大床都长久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记得第一个晚上,当他发现林如玉并不是处女的时候,他不光没有失望,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感觉他的心中又有一道心理障碍解除了。如玉不是暗示过他吗――别真的把我当作玉女了――他当时已经感觉她话里有话,但对饱经沧桑的他来说,林如玉已经足够纯洁了,她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几乎麻木了的情感世界,他又重新活过来了!他太知足了!他暗暗发誓,无论将来如何,他都会永远把她当作那个坐在凤亭里的玉女来顶礼膜拜,永远把她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来呵护疼爱。 在日本那些天,他睡眠的时间并不多,但质量特别好,有时在梦中他甚至想起了他的孩提时代,梦到了童年在院子里踢球、在河里捞鱼虫,梦到了初中学习吹笛子、在宣传队说对口词的情景。有人说,梦里的事情越是久远,睡眠越深。他有时甚至早上醒来,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忘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林如玉,他真是难以置信。那种疼爱之情油然升起,他轻轻地吻着她的眉毛、眼睛、耳朵……还在深睡的林如玉嘴里发出孩子般的怨声,他赶快轻轻地拍着她,嘴里喃喃地哼着,象在哄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林如玉在似醒未醒之间,把她长长的手臂搭到他的身上,又睡着了。 ------------ 醉爱 第四部分(15) 他全醒了。他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来到室外,异国的青山绿水近在咫尺,打开门,什么都有了。他在如画的环境中散着步,感叹着命运的奇崛,从内心深处往外流淌着诗样的柔情…… 他们是在上海机场分的手,林如玉的学校有很急的演出需要她回去,她直接从上海转机北京了,柳北桐定了晚上回中州的卧铺。他牵着她的手,坐在候机楼里,两情相悦,难舍难分。 林如玉最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柳北桐。 “这是你的报酬。” “如玉,你开什么玩笑,什么你的我的,你知道吗,连我都是你的。我还要什么报酬。” “我不同样也是你的吗?你自己生活不容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强行地把银行卡塞到柳北桐的口袋里。 “如玉,我们不是很快就要见面了吗?” “是的,我们很快就要见面。” 他们在日本已经说好,柳北桐回去就开始跑调动。林如玉的一个大学同学在北京开了一个很有规模的音乐发行公司,柳北桐可以担任艺术总监的工作。在扎幌的旅馆里,林如玉已经把他的个人资料通过互联网发到了北京。他们准备在北京安家,事情大体落实以后,立即结婚。 “各位乘客请注意,上海飞往北京的2026次航班开始登机了。各位乘客请注意,上海飞往北京的2026次班机开始登机了。” …… 他们紧紧的拥抱着,林如玉已经是一脸泪水,柳北桐把它们吻干,它们又流了出来。周围疑惑的眼睛在看着这一对“老夫少妻”,柳北桐已经勇敢无畏、无所顾忌了,他们是自由的、是平等的、是相爱的,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再把他们分开。 四十三 柳北桐早上回到家,才发现到处都有人在找他。家里的录音电话里,至少有二十多个留言,有单位的、组委会的、老尹的、苏总的、囡囡的……他们都没说什么具体事。共同的语言是:“你在哪里?回来请回话。”“单位有事,请抓紧回话。”“爸爸,你在哪里?回来了没有?”“北桐,你失踪了吗?快回电话。”自从离婚以后,柳北桐就换了这部录音电话,一个人生活的家庭就是一个睡觉的地儿,许多不方便只有自己知道。 刚离婚的时候,他曾发过誓,这辈子永远不再结婚,可几天以后,他就发现做到这一点太难。筱晴说的很对、他是不适合独身的。小玉说的更对,他是不适合独身的人当中最不适合独身的。 这一切都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改变。他没有给任何人回话,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味着在日本的半个月的每一天。他曾经看过一本书叫《一个女人的二十四小时》,让他怦然心动。不少人都认为那是一个叫茨威格的疯子在瞎编,但他坚信那是真的,他向往那种浪漫的生活,他认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性格即命运,他就是这种性格,林如玉也是。 也许他必须离开这座城市,他已经在这里太久太久。只有新的环境可以使他脱胎换骨,否则他很容易再次滑入过去的泥潭。 等待他的事情太多,他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渐渐地,他又进入了梦乡,他又回到了扎幌那家温泉旅馆。 “嘟……” 第一个电话响起的时候,他一个虎跃从床上跳起,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12点了,他已经睡了4个小时。 肯定是林如玉的。柳北桐是最相信第6感觉的。 果然,那是010的区号。 “到家了?”果然是林如玉的声音,有些沙哑。 “如玉你好!你嗓子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你们不是晚上有演出吗?”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和你一起了……” “哎呦,你这个傻丫头……早知道这样,我就跟你去北京了。” 她傻傻地笑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得意?” ------------ 醉爱 第四部分(16) “当然了,我得到了世界上最昂贵的礼物。我柳北桐何德何才,能有如此造化,得到了你,我死而后已了…… “乌鸦嘴!乌鸦嘴!快打一下。” “哦!”柳北桐笑着顺从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和“少妻”在一起,他也成了孩子。这是许多“老夫”最幸福之处。 林如玉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着:“你在干吗?” “躺在床上,想你。” “记住,这是我们北京家里的电话,我刚刚换的号码,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今天保利剧院的演出,这几天央视每天晚上都有录像,手机不能开,你要找我,上午打到家里。” “好的。你要注意休息、注意饮食。” “放心,我的生活能力比你强。” 第二天,他就去了单位。七一晚会、香港回归晚会都在等着他,调动一事暂时还不能提,时机不好,容易打草惊蛇,直能等到忙完这一阵了。 6月中旬,原创作品的排练和录音等工作开始了,他的声乐组合是由工程集团合唱队承担的,他这个作曲兼指挥每天晚上都要到工程集团去排练。这可能是他在本市的最后一次活动了,一定要搞好,要善始善终。 那天他回来第一次参加会议,刘局还给他挤挤眼睛,他也默契地点点头。大家都以为他这段时间是去体验生活了。 筱晴的电话一直没有来,那5万元的存折还放在茶几上,她没有动。只是在旁边留了一个纸条: “热水机有些漏水,我请人已修好 。冰箱里没用的东西我都给清理了,你夏天的衣服都放在左边的衣柜里了,我给你买了一箱奶,早上如果不想吃饭,务必喝一瓶。” 她没有提她和囡囡的谈话,也没说要去美国的事情。 工程集团的两个领唱他都认识,一个是上次在马陵山遇到的王冰,还有一个就是他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冤家――那个呼噜大王。他们两个声音还不错,但不是很协调,呼噜的声音偏低,而王冰是地道的女高。集团领导给柳北桐商量是不是把呼噜换下去,到别的单位借一个男高来,柳北桐没同意。一是他们已经排练了一个星期了,呼噜又特别认真,他于心不忍,另外呼噜和合唱队的那些队员关系都挺铁的,不能乱了军心。柳北桐把作品男女领唱的部分稍稍作了修改,王冰自己唱那个高音c,呼噜唱一个和声音a,效果和以前区别不大,但这一下就把呼噜救了。 那天晚上排练结束,呼噜和他的几个哥们在集团门口截住柳北桐,非要请他吃顿便饭,感谢他的照顾,柳北桐推辞了几下也就去了。 那几个小伙子都是工人,对柳北桐很尊重,热情有加。他们轮流给柳北桐敬酒,气氛很热烈、也很放松。柳北桐讲起了上海火车上那个大呼噜的故事,大家一阵大笑。后来呼噜知道柳北桐说的是他自己,顿时面红耳赤,连连道歉。说如果他知道,宁愿坐一夜,也不会打扰柳教授。 那天柳北桐和这些年轻朴实的工人在一起非常开心,其实快乐就在我们身边,名誉啊,地位啊,金钱啊,都异化了快乐的概念,快乐有时就是你专注地做一件事情,最后成功了。而不在这件事情有多么多么的重要。 最后是呼噜把柳北桐送回的家,他还执意要送他上楼。被柳北桐推辞了,临走分手的时候,呼噜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柳北桐有了警觉。 “柳老师一个人在家,晚上给自己倒点水。” “哎,你回来。” 柳北桐把要走的他喊了回来,他想知道他和筱晴离婚的事到底传播到了什么范围。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家,不是瞎猜吧?” “嫂子不是去美国了吗?” 柳北桐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说什么,她去美国了,你怎么知道她去美国了?”这种很私人的事怎么会被一个毫不相干的小伙子知道呢。 “记得我们在火车上见面吧?” “当然。” ------------ 醉爱 第四部分(17) “我每个月都要到上海去上一节课。我的那位声乐老师这个月要到美国去‘学者访问’,我前几天又去了上海一趟,我们几个学生给老师送行。在宏桥机场侯机厅里,我见到了嫂子。” “你怎么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可她一口的家乡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且她是一个人,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就主动给她聊了半天。她知道我是学习音乐的,就主动告诉我您的电话,让我有事去找您。” “哦……”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柳北桐没有想到她已经走了,这么繁杂的手续她居然用了不到一个月,她究竟怎么了?她为什么象逃跑一样离开这座城市。 “后来呢?” “后来飞机开始换牌,我帮助她托运了行李,最后把她送到安检。她还再次告诉我,让我去找你,说你一定会给我帮助的。可没想到,我还没找你,你自己就来了。” “谢谢你。” 柳北桐握住了他的手,这是一只有力的、温暖的、工人的大手,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柳北桐有一种预感,很多事都还没完。他要面临着一场最艰难的谈话,那就是他的女儿,筱晴现在已经到美国,她瞒不住那孩子,那是个人精。但他现在暂时不能跟囡囡谈他的生活,她是绝对不能理解的。无论美国多么开放,筱晴和家在她心中都是不可侵犯的。 他从踏上日本的国土,他的手机就没有打开过。回到家以后,他只是把很长时间没用的bp机又用了起来――那也是为了林如玉,他担心她有急事找不到他。有许多电话他都不想接,他正在逐步缩小他的社交范围,这也是他告别过去的一种态度。 林如玉在上海机场塞给他的那张银行卡是工商银行的,他原来以为大概只有几千块钱人民币而已,那天路过单位附近的储蓄所在那台自动取款机一划,把他吓了一跳,那里面竟存了三万元钱。就这样弹了两次伴奏,享受着异国风光、美味佳肴、甜蜜爱情,还净挣了三万元?是不是林如玉把演出所得都给了他?那他这个男人当的也太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几乎立即就给林如玉打了电话过去。 手机关机。 爱情的深浅也许和钱多钱少没有关系,但这三万块钱却绝对可以衡量林如玉感情的深浅。哪有这么年轻漂亮才华出众的姑娘把几万块钱就这样送给别人,就是多年的朋友又能如何呢? 这钱绝对不能动。柳北桐不是一个贪财的人,真的贪财,他不会对张茉莉那一张价值千万的协议书无动于衷。但他也绝对不是一个能守财的人,结婚快二十年,他除了那三间旧房子,还有那分来的五万块钱,他几乎是个穷光蛋。他常常给朋友戏说自己是吃了、喝了、玩了,只有用过的才是自己的,银行里的钱是谁的,很难说啊。 现在和林如玉快要在一起了,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真的到北京去,他怎么去啊――拿着那五万块钱?再加上这三万? 柳北桐有些无奈。他想起一首歌: “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 林如玉的电话是夜里打过来的,她刚从录音棚出来,在三里屯和同事吃夜宵,她是用手机打过来的。 “睡了吗?” “我晚上在排练,也刚到家。” “下午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是告诉你我不能开机吗?” “哦……” “怎么了?有事?” “如玉,你为什么要在卡里存这么多钱?” “就这事?” 林如玉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自己一个人,用不着钱……” “哎呀!你不是告诉我连你都是我的吗?我把钱给自己错了吗?和经历过的相比,钱太微不足道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 醉爱 第四部分(18) “你怎么会用不着钱呢?钱应该给我们创造快乐,我们没有钱可以有快乐,有了钱应该更快乐。”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柳北桐被她逗乐了。 “过几天我再给你说吧,我快忙完了。” 26号的下午一直到晚上是市里庆回归的第一次彩排,各代表队、舞蹈队、所有的音响灯光全部到位,市宣传部李部长、文化局廖局、刘局、组委会全体工作人员全部集中在矿务局礼堂,对每一个节目进行最后的审查。 柳北桐的声乐套曲是倒数第二个,他们上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工程集团合唱队经过10多天的排练已经效果斐然,再加上领导的临场动员,个个精神饱满,群情振奋。呼噜和王冰那天发挥的有点超水平了,柳北桐心情特别好,指挥处理的也非常到位。当那个借来的小提琴手突然出现在合唱队的中间时,灯光暗了下来,一个锥光打在舞台正中的提琴手身上,所有的合唱队员走下合唱台,用身体、用声音围住这个“海外失散的孩子”……小提琴如泣如诉、四部的混声哼鸣如同母亲海洋般的胸怀,效果一下就出来了。 李部长带头鼓了掌,并当场把这个节目定为送省交流节目。晚上,工程集团老总兴奋异常,在友谊酒家办了10来桌饭,宴请所有的合唱队员和对节目有贡献的人员,柳北桐作为主创,被安排在宣传部长和集团老总旁边。 从日本回来,柳北桐几乎没喝过几次酒,那天喝多了。除了领导的酒之外,那些合唱队队员的热情简直不可阻挡。特别是呼噜那几个哥们,对他进行轮番轰炸,结束时已经快11点了。集团老总的豪华轿车专门把他送到宿舍门口。 他们的楼道没有路灯,他一边踉跄着上楼,一边摸着钥匙。到了四楼家门口,他刚把钥匙投进锁眼,就听到一个声音。 “柳老师你好。” “不要送了,我已经到家了。” 柳北桐以为送他的人跟上来了,几乎没有回头。 “我等你半天了。” 这时他才发现在四楼半的拐弯处站着一个人,没有灯光,他又喝大了,睁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知是谁。 门终于打开了,明亮的灯光从他家的客厅里射了出来,他的思维也开始清晰。 “您哪位?有事吗?请进。” 当那人走下楼梯,站在他面前时,我的天啊!他一下楞住了,酒全醒了。 是张茉莉。 “怎么会是你?” “我不能来看看你吗?” 楼下又传来脚步声,他们只好迅速地进了屋。 茉莉依然那么漂亮,但显然瘦了。一双眼睛显得大而朦胧,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柳北桐,默默无语。这是她第一次到他家里来,以前开车送他到大门外无数次,这是第一次上楼。 或者是五分钟,或者只有两分钟,他们同时说了一句话。 “你瘦了。” 茉莉扑到了柳北桐的怀里,他们拥抱了,和上一次拥抱差了整整3个月。这3个月的复杂的经历对柳北桐来说胜过3年。他们热恋了近两年――600天啊,每次见面首先要进行的仪式就是这种毫无保留的拥抱。柳北桐抚摸着她瘦削的肩,浮想联翩――茉莉实际上没有什么错啊!可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茉莉把头紧紧地扎在他的怀里,泪水迅速地湿透了他的衬衫。在那一会,他们都忘记了现实,时光已经倒流,他们又回到了那梦幻般的过去……柳北桐和她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门外的楼梯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茉莉腾出一只手,迅速地关死了大门。 门的声音一下提醒了柳北桐,林如玉的形象一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开始努力推开抱他越来越紧的茉莉,虽然她已经感觉到他的热情已经骤然消失,但她仍然象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木头,再也不愿松手。 “茉莉,你松开手听我说。” “北桐,你不要动,不要动好吗?”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茉莉一怔,柳北桐迅速推开她,拿起了身边的电话。 ------------ 醉爱 第四部分(19) 那是呼噜的电话,他正在和几个朋友在大排挡继续战斗,电话是问候他们的指挥是否到家,但这个电话把他救了。他放下电话只跟茉莉说了一句话,有点急事,我要出去一趟,对不起了。就丢下来没有反应过来的茉莉开门出去了。他不知自己到哪里去,但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他自己的家。 他一个人在黄河故道的大堤上走着,没带手机、身无分文。必须给她打一个电话,让她离开,他们不能再见面,特别不能这样见面。他就这样一直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位于河道东头的尹天一家里。 他用最短的时间向老尹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只是没说林如玉。他已经没有勇气给茉莉对话,他恳求老尹往家里打电话,老尹楞楞地好象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才到卧室拿起了电话。 那天老尹在电话里和茉莉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当老尹终于从里屋走出来时,他是一脸的沉重,只说了一句话:“她下楼了――你这个人啊。” 那天晚上他在老尹家呆了一夜,两个人抽了一包香烟。有些话他不能给老尹说,有些事又必须要解释,后来老尹说我也胡涂了,我弄不清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知道你把人家给伤透了。柳北桐说,老尹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你慢慢会理解的。 最后老尹说了一句: “你知道吗,她是来跟你告别的,她移居加拿大了,明天的飞机。” 这下轮到柳北桐楞了。 早上5点,柳北桐打的回到家,象做贼一样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起不来了。他满脑子都是茉莉的影子,都是那双泪眼,他恨自己不是东西,他突然觉着茉莉没有任何过错。也许世界上最难过的就是明知自己有错却无法弥补,因为那样只会一错再错。假如他知道她今天将离开这片土地、知道他们也许是永别,他也许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给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戳上一刀…… 电话就在那里,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拨动那个熟悉的号码,但即使拨通了,他应该说些什么呢?他现在不怕任何人再砸他的黑砖,不怕钱刚的任何恐吓,但他无法面对那双泪眼,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终于站了起来,锁上大门,拔掉了电话线。他跪在里屋的地板上,面对南方茉莉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嘴里默默地念叨着:“茉莉,原谅我,对不起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切都是命,我们下辈子再见面吧……” 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药瓶,倒出几片双脞仑,一口气吃了下去,他疲惫不堪地栽到床上,立刻睡了过去!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这种药了,林如玉、筱晴、茉莉和许多朋友都曾经告诉过他,不要吃这种药瘾很大的精神药品,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只能这样了。 四十四 他从昏睡中醒来,已是下午。他看了看表,这一觉睡了10个小时,今天是礼拜几?有没有工作?他一下坐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传呼机,还没看到时间就发现一条未接信息。 “家里电话怎么了?你没事吧?” 是北京、是林如玉。 他这时才想到他今天早上把电话拔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拨了林如玉的手机――占线。 不到20分钟,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她手机。 “如玉,你好。”他声音有些嘶哑,但他努力振作精神。 “你怎么了?家里电话怎么了?你的声音不太对?” “敏感了吧?我没事……” “不对!你的情绪也不对,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真的没事。” “好!请你把《二月的声音》第三段唱几句我听听。” “如玉……” “还是有事吧?我现在正在录音棚,没有时间给你聊。明天是周末,立即定一张到北京的机票,我们到龙华山庄去度假,我想你了。” “啊!你太有想象力了。明天……” 柳北桐有些犹豫。后天晚上是市里综合晚会的第二次彩排,来得及吗?” ------------ 醉爱 第四部分(20) “明天中午我到首都机场接你,我们在龙华山庄玩一天。后天下午有航班到你们市。” “ok!”吃过药还有些懵懂的柳北桐疲惫的细胞被击活了。 龙华山庄是一家温州大老板在京城南郊新开发的度假村。温泉、泳池、高尔夫球场、夜总会各类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晚上,灯红酒绿,一栋栋高级别墅对外出租,这里绝对属于高消费的地方。许多上流阶层是周末到,星期天晚上回去。就看那停车场上的名车就让人咋舌了。宝马、奔驰、凯迪拉克满目皆是,小玉的那辆海南马自达立刻就被淹没了。 但他们入住的房间却是一流的,那是一个四楼最东面的套间。走出电梯,那铺着厚厚的全毛地毯的走廊里嗅无一人。到处静悄悄,这家五星级的度假村有着严密的保安制度,个人隐私受到绝对的保护,没有按有指膜的房卡是绝对不能入内的。房间里除了客厅和卧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里面竟然还有可以上网的计算机和一台日本山水音响。 “太奢侈了吧?玉女。” “您不是说钱没用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北桐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如玉没理他。她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外,把门轻轻一推,那厚重结实的门就严严实实地关上了,他们与外界的烦嚣隔绝了。柳北桐放下旅行包愣愣地站在房间的中央。林如玉已经象一只蝴蝶一样飞了过来,她两只手紧紧饶住柳北桐的脖子,翘着头望着他的脸。柳北桐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抚摸着她纤弱的肩膀和细细的腰,她的嘴唇立刻迎了上来。他的手开始加力。他们很快就滚到了床上。几天的时空相隔,使他们的思念直线升温,羞涩和顾忌已离他们远去。柳北桐已经脱掉了文人的外衣,变成了一个勇士,他嘴里嘟囔着,发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声音,身体动作如大海的潮汐,承一浪一浪渐快渐强之势,颠峰就在眼前,但他始终在它周围旋绕,直到小林开始讨饶,他才把“会当陵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再现出来。接着就是渐弱, 是尾声――涛声依旧,但已承退潮之势,已是小桥流水……最后他们终于疲惫的分开了,他轻轻拉开那厚厚的窗帘,轻纱朦胧的窗外,正是阿娇眼中那轮弯弯的月亮。 下午4点,他们慢慢醒来。林如玉首先说话了. “我饿了。” “我也是。” 他们突然大笑起来,从机场到现在已经4个小时,他们几乎滴水未进。他们怎么了?大概都想到了这一点,但都没说出口。 林如玉让他去卫生间冲澡,她给总台打了一个电话。等柳北桐头发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时,服务小姐已经把晚饭送来了。 “先生,你们用什么酒水?” “我来我来。”林如玉正要说什么,柳北桐已经把她推进浴室。 那天他特别想喝酒,而且想喝白酒。 他看了一下酒水单,贵的让他难以置信。普通五粮液在世面300元左右,这里竟然赫然标出580的价格,普通的张裕干红居然是按杯供应,一杯30元。太宰人了吧?他没了主意。 直到林如玉从浴室出来,才发现没有酒水,知道了原由,她笑了。 “嫌贵了?知道钱有用了吧?”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它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高举屠刀啊?” “没关系,这里都是签单消费。我有会员卡。”她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兰色的卡递给柳北桐。 那上面写着:“龙华山庄――特级消费卡。” “能打几折呢?” 林如玉伸出五个手指。 “五折?怎么会呢?”北京的事情柳北桐有些搞不懂了。 “上次在中山音乐厅演出,龙华山庄的经理可是个超级民乐迷,是他送的,我可是第一次来啊。” 他要了一瓶孔府家酒,小玉不太懂白酒,是柳北桐坚持没拿五粮液的。他知道,这次又轮不到他风度一次了,人家根本就不用现金交易。 ------------ 醉爱 第四部分(21) “如玉,我想问你一句话?”几口酒下肚,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幸福和快乐之中的小精灵,柳北桐的脑子开始活跃起来,他感到他的命运太有戏剧性了,小玉带给他的,并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一份崭新的生活、一份全方位都和以前不同的生活…… “柳老师,您说。” 林如玉一本正经的逗他。 “如玉,你为什么会爱上我?” “哦……还是我先问您吧?您昨天电话里怎么了?是不是又受到某种情感的骚扰?” “你怎么知道?你从哪知道?” “你的声音,你的情绪,说吧,我的柳老师。” “她走了……张茉莉移民了,去了加拿大……” “哦……我明白了。” “如玉……” “你很失落,甚至有些内疚,许多事并不是她的责任,对吗?” “如玉……” “我没事,她毕竟和你有两年的感情,而且如此深厚,你如果若无其事,我倒要怀疑了,告诉我,你们那天是如何分手的?” “如玉,你放心,我不会和她有什么……” “那也不一定……” “如玉……” 林如玉突然抱住他的头大笑起来。 “我的傻干爹、我的傻老公……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了吗?我就爱你这个样子。我就爱你的诚实、爱你的浪漫、爱你的单纯,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为你担心。” “我发誓,我将永远爱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永远永远。”柳北桐端起面前的高脚杯,将那将近三两白酒一饮而尽。 林如玉眼睛有些红了:“你说, 你接着说, 我喜欢听你说。”她又一次抱住他的头,将面颊贴在他的脸上。 酒后的柳北桐大动感情,温热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拿来一张纸巾给他细细地擦干净,轻轻地抓着他的头发。 .“如玉,我真诚的说一句:谢谢你,谢谢你收留了我,你是我的归宿、我最后的精神家园……在去日本之前,我的心还是风雨飘摇……可现在……” “让我们一起努力,把风雨飘摇变成风和日丽吧。”林如玉的声音很轻、很柔,美如天籁。 柳北桐抓住她的手,低头把脸贴在上面:“可我心里还是不太塌实……” …… “您说,我在听呢。” “我比你大16岁。” “知道。” “我经历坎坷。” “知道。” “我一无金钱、二无地位、三无权势……”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 …… “一定要知道吗……你所有方面都和他不一样。” 林如玉托着腮帮子,很认真地想着。 “那肯定是了,我都四十多岁了。” “你比他大十几岁,但你比他更能让我看清。他很年轻,但我这几年为什么总是雾中看花,我看不清他的情感。你看起来很坎坷、很复杂,但你实际上比他单纯、比他可靠。” “我可靠吗?” 柳北桐想起筱晴说他的话――可爱但不可靠。女人的感觉相差太大了。 “可靠的前提是真实。” “我真实吗?” “在今天之前我对你所有的印象都是真实的。包括你喝多了,抱着我喊茉莉,引起我极大的好奇心,茉莉是谁?她怎么能使一个人如此痴情?她为什么能出现在你的作品里?在扬州我们分手时你的眼神那么令人感动和怜惜。你象一个闯了祸的大孩子,其实你并没做错什么啊?你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我为一个中年人的单纯而感动,为什么有人很年轻已经如此圆滑,而有的人已经年过四十却依然有一颗童贞的心呢?” 柳北桐听的很专心,他第一次听林如玉坦露自己的心扉。 “听说你遭到暗算以后仍然不让别人告诉我时,我又看到了你另外的一面。”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是一丁?他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啊?” ------------ 醉爱 第四部分(22) “你不必责怪他,他是一个好人。是我问出来的。他说你把我当作一个大孩子,说天塌下来都不能殃及这个孩子。我特别感动,觉着你特别可以依靠。我在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从小就独立生活,许多事情都是我自己解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朋友。但那次我感受到了什么是保护――父亲一样无私的保护。” “不,如玉,你过奖了,那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我了解我自己。人要真诚,我父亲从我很小就给我讲述这个道理。我是威海人,我秉承了我们山东人的性格,敢爱敢恨,看到那些虚伪的东西,特别没劲。” “如玉……我们是缘分。” “当然,我们不是说过吗――假如、假如……在去日本之前,我根本没有想要介入你的生活,我真的没想到你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那天晚上知道了你的处境,我一夜都没睡…… 柳北桐睁大眼睛望着激动的林如玉,他那一刻明白了许多事,他们之间的确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上次你在上海说我有恋父情结,对吗?” “对不起。” “你说的是对的,我忘不了我父亲对我许多年的呵护,忘不了他那温暖安全的怀抱。我在你那里得到的感觉是双重的,父爱和情爱都有。关键是,我抵御不了你心里那种澎湃的激情,它让我难以抗拒,当你用音乐表达你心中的追求的时候,我几次都被你震动了。……我虽然接触过不少诗情和浪漫,但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一颗滚烫的、离我最近的心…… 柳北桐陷入了沉默,他有这么好吗? “不!如玉,我还有很多缺点……“” “人都有缺点,我也同样。但人的本质不会变,不会的。” …… 打开窗帘,那一轮弯弯的月亮正在向他们微笑。他们相依着坐在那宽大的窗台上,欣赏着浩瀚的夜空。他们现在是快乐的,他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面对浩瀚苍穹,柳北桐从心里发誓,今生今世,他都只爱他怀中这个女孩子,要让她同时感到情人的爱和父亲的爱,让她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幸福的孩子,永远受到他的保护和呵护。 四十五 从北京回来,柳北桐立即投入了工作。他心态充实、身轻如雁。孤独和低落已经离他远去,他的未来已是彩虹满天。 林如玉仍然是如此繁忙,经常在国内各大城市飞来飞去。但她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打一个电话到柳北桐的床头,关心着他的生活细节。 “昨晚几点钟睡的?又吃脑白金了吗?” “昨天睡的晚了一些,不好意思,又和大家喝了一点酒。” “一点是多少?不会是一斤吧?” “怎么可能呢?我的心情现在如此愉快,有比酒更有吸引力和魅力的事情在等待着我,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酒到微醺处’啊”。 “你为什么这么愉快啊?” “明知故问。” “我想听你说嘛。” “想你、想你、想你……” “不对,我也想你,可我的思念为什么总是苦涩的呢?你那种愉快的感觉从哪里来的呢?” “你要发挥啊,你要联想啊――你要想我们的未来、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们未来的家、我们未来的事业…… “作曲家,我们可能要加紧了。” “加紧什么?” “你的调动。” “为什么?” “我可能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 “你说啊!” “我可能怀孕了!” “真的?!真的吗?!啊!万岁!万岁!你太伟大了!林老师,你明白你有多么伟大吗?我要做爸爸了,我又要做爸爸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能确定吗?” “基本确定了,已经过了十几天了。我们怎么办?证还没领,工作还没落实,我和你面前还都有这么多的工作?” ------------ 醉爱 第四部分(23) “如玉,你听我说,事在人为,不着急。证和工作都没有问题,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辞职。这边的演出都不是很重要的,我可以想法脱出。关键是你那边,香港回归之前,你的演出肯定很多,不行我去跟班,专职照顾老婆” “你在那边已经快十几年了,善始善终吧。还是正常调动好一些。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三个月内都没问题,你放心。“ “我放不了心,我想你。” “你也是个急性子啊,早知道这样我就晚些再告诉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们两个的。你把自己照顾好了,我就放心了。” “你太累了,我心疼你!” 柳北桐说的发自肺腑,情深义重。 “坚持,再坚持几天,我们就要会合了,我们要推掉任何事情,我们到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去。” “你说的是?” ……他们都停了一下。 “雅鲁藏穆大峡谷。”他们一起喊了出来。 柳北桐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彩霞满天来形容了,他想呐喊、想疯狂、想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每一个朋友,朋友将会用什么眼光来看他啊。他要到北京、到国家的首都去工作了。他要娶一个国家级花旦、东方玉女、享誉世界的弦乐大师做老婆啦。更关键的是,老婆已经怀孕,那肚子里面已经蠕动的宝宝是他的、是柳北桐的…… 但此柳北桐已不是过去的那位柳北桐,他把这一些都埋藏在了心中。离香港回归只有十几天了,坚持、坚持,活动结束,立刻行动。找局长、找市长,动用一切关系,实在不行,坚决辞职。 他的眼光是那样深沉,心情是那样笃定。他感到自己真正成熟了,这种成熟的感觉真好。 演出和预期的一样,很顺利。柳北桐在所有演出即将结束的时候,和他们的一把局长谈了一次,说了他想调动的事情。那位廖局已经听说了他家里的事情,也影影绰绰听到了一些他的个人隐私,人到中年了,不容易。这个年龄不要说进京,即使从外地调入本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事业单位、文化机关更是难上加难。他说了一些挽留的话,并一再嘱咐他要慎重,没有把握一定不要贸然行事等等,柳北桐当然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并许诺,如果一切顺利,北京那边就有自己家乡人了,最后大家都说要暂时保密,达成默契。 柳北桐立即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林如玉,她已经随一个艺术团去了香港。演出结束以后,还要到广东演两场,然后就回北京。柳北桐调动的事她已经和她的那位同学谈妥,先是借用,手续慢慢办。 一切都在秘密有序地进行,柳北桐已经在悄悄地打点行装,他把自己这么多年的作品作了分类和整理,把所有的获奖证书、职称证书、甚至学历文凭都复印成册。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套房子没法带走,产权是文化局的,可以暂时不交,他决定抓紧把它买下来。将来可以出租,也可以留着自己用,如果囡囡在美国定居了,他就把它卖掉…… 一个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他的心中每天都在勾画着未来、预测着今后的生活,甚至他已经忘记,囡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电话了,筱晴在美国怎么样了?回来没有?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一个人在家里为一所医院写一首院歌《白医天使》,那几天天气闷热,一场大家都在期待的雨总是下不下来。那台嗡嗡作响的窗式空调已经没有什么凉意,他的心情总是沉不下去,在钢琴旁望着歌词发呆,撕了好几张稿纸也没写出一句让他满意的乐句来。 电话响了,他一个箭步从琴房里冲了出去――林如玉这两天可能演出很忙,没有她的电话。他看了来电显示,是一个很熟悉的市内电话,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电话,里面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爸爸!我是囡囡!” “囡囡!你在哪里?” “你猜猜看……” “我猜什么猜,这是本市电话,你回来了孩子,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 醉爱 第四部分(24) “我在楼下,就在我们家的楼下,我和妈妈在一起。” “快上来!上来啊!” “不!你要下来接我们,我们带了好多东西啊!” “啊!……” 柳北桐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这个孩子从小就常有惊人之举, 她居然从美国回来没事先通知他一声,而且是和她妈妈一起回来……柳北桐一头雾水,根本来不及思考,就下楼了。 四十六 从筱晴离开这个家到现在,柳北桐已经一个人生活将近三个月了,他没想到筱晴居然就这样回来了――和她的女儿一起很自然地回来了,在他们这个三口之家的历史中,有无数这样的场面:囡囡刚刚放假,陪读的筱晴和囡囡一起回来;囡囡自己回来,她到车站去接,柳北桐在家里买菜做饭……一切如故、涛声依旧,这里好象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囡囡首先给老爸来个西方式的拥抱和亲吻,然后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自己的床上打个滚,在自己的破琴上弹几个和弦,嘴里用汉语和英语兴奋地唠叨着,不知所措的柳北桐好象什么也没听懂。 筱晴没说什么,她面色苍白,人整整瘦了一圈,颧骨都突出来了,这么多年柳北桐都没见过她这么瘦过。她勉强地笑着,说家里没有个女人不行吧,你看看桌上一层灰。囡囡说再脏再破我也爱,这是我的家。柳北桐眼睛一直在看着囡囡,囡囡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直视过他。筱晴放下东西就开始忙活,洗呀擦呀地开始了。 是囡囡不知道,还是这本身就是个套?柳北桐的眼神恍若隔世,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太戏剧性了吧?这是在开玩笑吗?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一股怨恨渐渐从他心里升起,目标直指筱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是旅店吗,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囡囡在收拾她给爸爸带来的东西,厨房里竟传来洗菜的声音――筱晴在做饭!她居然表现的如此自然――是在演戏吗? “囡囡,过来,爸爸跟你说话。” 柳北桐在自己的卧室里喊着女儿。 “等一下吗,我在收拾东西,吃饭时我们再聊。”囡囡也不怕热,把自己关到自己的房间里。 柳北桐来到厨房,压低声音问筱晴:“为什么搞突然袭击?囡囡都知道吗?你们在演什么戏?” 筱晴低着头说:“一切由你决定,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怎么样,你来说服她吧?” “你什么意思你?!当初是你提出的离婚,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孩子?为什么不提孩子?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出国?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你?!” “我没有办法,你不要逼我,我说不过她。你让我死可以,你总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吧?” “岂有此理!” 柳北桐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感到胸口发闷――这都叫什么事啊!筱晴年轻时经常不讲道理,经常把他气的不说话,但这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妈妈,你看我们的照片。”囡囡在那边房间兴奋地大叫。 柳北桐一头钻进了厕所,他把头放到水龙头下面冲着,他不能用这张扭曲的脸面对自己万里迢迢从大洋彼岸归来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孩子――筱晴啊筱晴,你真他妈的毒!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这还不到三个月啊! 出了厕所,柳北桐已经换了一张面孔,虽然还有些勉强,但已经可以笑出来了。 “什么照片啊?是不是你小时侯的啊?” 囡囡手里拿的,就是那张和保姆一起的四个人的合影。筱晴只看了一眼,就回到厨房去了,柳北桐抱住女儿的肩膀,把她拉进她的房间,给她讲保姆传凤的故事。他知道筱晴肯定在厨房抹眼泪,不能让孩子听见。 “爸爸,我能给你说几句话吗?” 囡囡站起来,把房门关上了。 “你说吧。” “你今天要和妈妈一起睡。” “囡囡,你还是个孩子,你什么意思?” ------------ 醉爱 第四部分(25) “妈妈不想和你离婚了。” “什么?你都知道了……是她给你说我们离婚了?” “离婚怎么了?离婚到复婚不就是再办个手续吗?” “你以为离婚是买东西吗?你以为复婚是退货吗?你以为是我想和她离婚吗?囡囡,爸爸有好多话没有给你说过,不是爸爸要离婚啊,我和你妈妈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说过这两个字吗?” “是啊,爸爸是个好爸爸,你们都说不想离婚,那我要亲眼看一看谁表现更好,看今天谁主动。爸爸,你知道我突然从美国回来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你们谁在骗我。” 柳北桐瞠目结舌,这孩子还有这一套,真毒! “孩子,睡在一起有这么重要吗?” “爸爸,你是男人,主动一些嘛!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就天下太平了。”囡囡好象已经看到了她的作用,高兴的手舞足蹈。 “囡囡,有些事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还小,还不理解。” “有什么不理解的,不就是有个异性朋友吗?这在美国很平常啊,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可以有朋友、可以有若干个朋友,但家庭只有一个。为了朋友舍弃家庭,不是大傻冒吗?” “囡囡……” “行了,别说了爸爸――妈妈,我饿了。”她跑了出去。 还是那张小餐桌,还是那几个菜,有他最喜欢的猪脚炖萝卜、香菜调素鸡、大葱爆鸡肫……天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菜,可能来之前买好的吧。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庐州老窖,又主动给筱晴拿了一瓶长白山干红。给囡囡拿了一罐雪碧,他要争取主动了,不能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吃饭之前,他还悄悄地拉掉了电话线,林如玉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 “你最近又要出差吗?”这是筱晴给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她已经注意到房间里收拾的东西。 “可能吧。” “爸爸到哪里出差?不会又是出国吧?”囡囡一边啃着她最喜爱的猪蹄子,一边问。 “爸爸不象你,出国如同走平地。爸老了,快被历史淘汰了。” “瞎说!你是正当年,喝酒。”她拿起酒瓶给柳北桐和筱晴都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他们一起站了起来夺她手中的酒瓶“这是白酒,哪有小孩子喝白酒的?你违反了美国法律。” 囡囡把酒杯藏在身后说:“这里不是美国,这里是中国,是柳一春的家。来!为了我们三口的团聚,干杯。” 在她锐利的眼光之下,柳北桐和筱晴都喝完了杯中的酒。 “第二杯,为了我们全家的团结、永远的团结喝一杯。” “囡囡,别喝了,你的眼睛都红了。” 柳北桐一把夺过囡囡手中的酒杯,给她递过一杯雪碧。 “行,我不喝,你和妈妈喝,喝一杯交杯酒、团圆酒。”她端起了他们放在桌上的酒杯,斟满以后递给他们。 柳北桐今天已经决定随她摆布了,都是小孩的玩意,没必要当真。关键还是筱晴,他已经做好了和她心平冷静地谈一次的准备,回头是肯定不可能了。 他佯装很高兴地举起杯和筱晴喝了一个交杯酒,这是第三次这样和她喝酒。第一次是在省城紫金山下,筱晴从外地来看他,他们在音乐台旁边的一家小酒店里吃饭,柳北桐主动端起一杯红酒,做了一个交杯的动作,说这叫“秦晋之好”,那是绝对发自内心。第二次就是他们结婚时,他们的同学闹腾着他们喝了一次,那次他们只办了4桌,没有任何长辈,都是他们的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和邻居。那是出于应付。这一杯呢?是在演戏。时光荏苒,落花流水春去也,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囡囡鼓掌了!她比上次来胖了一些,人更象大人了、更漂亮了。柳北桐又拿起那张照片给她看:“囡囡,你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妈妈说,我现在越来越象你了。是不是妈妈?”她走到柳北桐身后,两只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娇嗔地向着对面的筱晴微笑着。 ------------ 醉爱 第四部分(26) “是的,你小时候嘴最象他,现在鼻子变化最大,也有点鹰勾鼻了。”两杯酒下去的筱晴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晕,有了一点生气。 柳北桐突然有了一种幻觉,那已经过去的是一个长长的梦。实际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那个爱家爱老婆孩子的柳北桐,筱晴还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家庭主妇,今天家里有喜事,远在美国的孩子、他们的骄傲囡囡回来了,大家理应高兴……不要想太多,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 筱晴又给他斟满一大杯,她的态度显然要比柳北桐热情主动。是啊,她已经离开了公司、离开了那位视她为梦中情人的集团老总,他的老公也早就“浪子回头”,和那位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漂亮女人分手了――如果她知道张茉莉已经离开了这里、已经移居加拿大,那他们这一家的团聚就似乎更是必然了――一切难道不应该让它过去吗? 晚上,囡囡说今天大家都很累,特别是妈妈,我建议大家早些睡吧。今天我来收拾,为家里做点贡献。她把柳北桐和筱晴推进他们的卧室,又给他们把门关上。自己在外面收拾了起来。 当他们两个独自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幻觉却突然消失了。这间他们生活了10多年的房子熟悉而又陌生。三个月不长,三个月也不短,这房子的家具、摆设和三个月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这间房间却又多了许多东西――那就是柳北桐三个月的孤独、苦涩、憧憬和思念,如果这种思念是为筱晴,那必然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绝不亚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和“久旱逢甘霖”的舒畅。那种场面肯定就是静静地相拥、苦涩的泪水、真诚的忏悔和永不分离的誓言,肯定是狂热的作爱、喃喃的诉说、甜蜜的放松和一个久违的深梦…… 可惜这只是一种假设。 柳北桐把床头的台灯打开,大灯关上,又打开门嘱咐了囡囡几句,就关上了卧室的门。他坐在床头的一只单人沙发上,那是他许多年的老位。平时筱晴在外面忙活、看电视,他常常把自己卧在这只很旧的沙发上看书,筱晴经常轻轻地走进来,在他身边的小桌上放一杯水、一个削好的苹果或是几片西瓜,他从不说一个谢字,就这样很自然的一边看书,一边把水果送到自己嘴里……但这时,他却点着了一只香烟――他从不在卧室抽烟――他轻轻对筱晴说:“孩子马上睡了,我们谈谈好吗?” 筱晴静静地坐在床上没有说话,显然这个谈话对她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也许她对这场谈话已经想了许久,在台灯暗淡的光线下,她的脸色阴暗、面容憔悴,人显得很苍老。 “能照囡囡说的办吗?”她终于说话了。 “你说这句话之前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柳北桐努力按住心中的火,压住自己的音量,他知道,隔壁的囡囡不会马上入睡的。 “你问吧。” “你为什么离开公司?” ……她没有说话,显然这是他们谈话中最敏感和最不可绕过的问题。 “从我们离婚到你离开公司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我想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让你离开公司,我和你谈了一个春节,你不为所动。是什么力量让你在我们分开以后……” “北桐,我常常有一种强迫症……”她打断了他的质问,她好象人在发冷,她的手好象在发抖。 “你不舒服?” 柳北桐已经感觉到她的反常,从她进家他除了觉着她瘦了之外,还感到她的神情有些怪异。 “我常常有一种要杀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恐怖、很不现实,但它总在折磨我,有一天我要真的出些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囡囡。” “你怎么了,你喝多了?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筱晴捂住脸,低下了头。 “你没事吧?” 柳北桐拉开她的手,发现她已经泪水滂沱。她一定有委屈,她一定受到了谁的欺负,她一定受到了什么刺激。柳北桐马上想到了那个马涛、那个要和他竞争的对手,一股火气渐渐从他心里升起。 ------------ 醉爱 第四部分(27) “是不是马涛……他欺负你……报复你?” 筱晴低着头不说话。 “他欺骗了你?” 筱晴的嘴艰难地蠕动着。 “他说……那个钱刚要砍你的双手……只有他能制止他,钱刚有把柄在他手上……但他出面也是有条件的……。” “你说……什么条件……别说了,我知道了……” 柳北桐感到身上也有些发冷,世事险恶,打打杀杀对他们那些江湖上的人说来,也许有些事不算什么,可对筱晴来说,可能就不一样了。他可能用这种方法骗了筱晴,但是马涛不是很爱她吗?他没有必要这样啊。 “你不是对他印象很好吗?你不是说他比我可靠吗?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离开他的公司,他是不是……”他有一种推测,但他说不出来。他面对的毕竟是他的初恋情人、相处了18年的老婆、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说得到我,仅仅是为了还他年轻时的一个梦……他不会成家、不会娶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哦……” 柳北桐全部明白了。 “流氓!就为了还他的梦就可以破坏别人的家庭吗?” 筱晴抬起了头,眼睛里露出一种奇异的色彩:“他能破坏了吗?他真的能破坏我们的家庭吗?” 她眼中的希望一目了然,但对柳北桐来说却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他好象又一次走到了悬崖边,他已经了解了她,但她却没有了解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筱晴,有些事情不是一个晚上能说清楚的,你很累了,我们今天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吧。” 筱晴很听话地点点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睡了,他们几乎同时听到了隔壁囡囡的呼声,这孩子从小就打呼噜,那稚嫩的声音是他们永远的享受。 四十七 第二天,柳北桐一大早就起来了,他拿着手机,漫步在黄河大堤上。 囡囡和筱晴还在酣睡,昨晚筱晴睡觉之前,柳北桐给了她一片双脞仑,她太累、太激动,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要好好休息。筱晴好象看到了希望,她顺从地吃了药,那药药力很大,她很快昏昏然睡着了。柳北桐却是一夜无眠,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身边的筱晴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气息、陌生的是那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假如马涛不用钱刚来说事、假如你们上了床以后他对你依然很好、假如他真的想和你结婚……你会离开公司吗?会跑到女儿那里去躲避吗?会和女儿一起万里迢迢回国来拯救这个破碎的家庭吗? 柳北桐站在河边,已经给香港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林如玉的手机始终打不通。昨天下午从她们娘俩回到家,他就悄悄把电话拔了、手机关了,夜里他似乎听到了林如玉焦急的呼唤。他的传呼上有林如玉昨天下午六点钟发来的几个信息: “你为什么关手机?家里电话为什么打不通?速回电话!” “我很着急,你没出什么事吧?为什么联系不上?” 他当时没有将电话打过去,他不想让筱晴和囡囡知道一点点林如玉的信息,更不想让远在香港、已经怀孕的林如玉为他操一点点心――她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他会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她一定会理解的。 对前途,他没有丝毫的动摇,但如何做好囡囡的工作已成为最大的问题。这孩子聪明、任性,在这个问题上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她肯定听说了他和茉莉之间的故事,甚至也知道了她妈妈那些天的经历,但那都成为了历史。爸爸妈妈不是神仙,都有可能犯错误,但一切都可以挽回――这正是她来的目的。 这事不能拖、不能有丝毫的优柔寡断。囡囡毕竟已经渐渐长大,她也会结婚成家,会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生活。筱晴可以长居美国,她不是很喜欢那里的环境吗? 他做了一个决定,先和囡囡谈。 他拎着早点回到家里,筱晴已经起来,在卫生间里洗漱。囡囡仍在酣睡,她刚满18岁,还是个孩子。他坐在她的床头,深情地望着她――小时候她没练好琴被他骂以后,睡着了以后眼睛上还挂着泪珠。柳北桐也是这样坐在她的床头轻轻拍着她,喃喃自语,进行着自己内心的忏悔。十几年过去了,他仍然在忏悔,但不知这一次能否得到她的原谅。 ------------ 醉爱 第四部分(28) 他们的谈话是在上午10点钟进行的,地点是在他的工作室里。他们从家里出来时,柳北桐跟筱晴说他要带囡囡出去转转,囡囡还给她妈妈做着鬼脸,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简单了。 他的工作室在一个部队招待所里,两年一个合同。他在这里已经快10年了,已经给他们定了5个合同了,前几天他已经给这儿的管理员通了话,从下个月终止合同,损失由他来承担。这里有一套midi设备虽然已经过时,但还可以凑乎用用,他准备带到北京去,那套组合音响得赶快处理掉,还有钢琴也要抓紧还给人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面前这个孩子。 “囡囡,爸爸又有很长时间没有听你弹琴了,怎么样?给爸爸来一首?” “好啊!你想听什么啊?”囡囡高兴地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她很快乐,很主动,对这一场谈话很有信心。 “随你。” 悠扬的琴声响起来了, 这是一首很简单的的儿童钢琴曲,速度很快、节奏流畅、连续的附点音符象一群快乐的精灵在四处飞舞……囡囡手在琴键上快速地翻滚着,身体很夸张地随着音乐在左右晃动。 “爸爸,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这是爸爸教给你的,怎么能忘记呢――拜尔88条。你为了这一条挨了不少骂。” “你骂我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哦……”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说我的身体是块小木头,很僵硬,你在后面扶着我晃啊晃,把我晃的都弹不下去了,我急哭了。你说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我们都来扮演一个精灵,我是一个80岁的老爷爷,你是一个5岁的小精灵,我们在大森林里做游戏,这老爷爷啊,一定要抓住小精灵,但他太老了,总是追不上它,小精灵呢,一边跑,一边回头给老爷爷做鬼脸。可老爷爷啊,故意装做跑不动的样子,小精灵也慢了下来,放松了警惕,可老爷爷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把抓住了它。” “是啊,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在钢琴上玩的这个游戏,我们用四手联弹,你眼泪还没干,就开始游戏了,身体不知不觉就动了起来。” “晚上吃饭时,我听妈妈教育你说教小孩就应该这样,在玩中学习,这叫启发式教学、趣味教学,你那天晚上特别高兴,吃完饭,我们又玩了一次,我来扮演老爷爷,你扮演小精灵,妈妈给我们录了音……” 囡囡说的兴高采烈,她的记性太好了。可柳北桐渐渐有了警惕,她总在提妈妈、妈妈,是不是为下面的话题做铺垫呢? “好了,囡囡,再弹一首别的吧。” 囡囡抬头想了一会,弹了起来。 音色晶莹,春风拂面。那双白白的手展示的是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各种颜色的蝴蝶在柳北桐的眼前飞来飞去……蝴蝶――默克尔的蝴蝶,上次在茉莉家里她就弹的这一首,她为什么要弹这一首?她又想说些什么? 果然,琴声刚落她就开始了。 “爸爸,那位阿姨怎么样了?” “哪位?” 柳北桐还想装。 “斯坦威的主人,你的那位漂亮的女学生。” “囡囡……” 柳北桐不想跟她谈论这一话题,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被囡囡牵着鼻子走? “那位阿姨好漂亮,对人又那么热情,我真怕爸爸你会爱上她……” “囡囡,别瞎说,好吗?” “不是瞎说,那位阿姨整个下午一直没用眼睛正视过你,我已经感到了问题,她其实和你很熟,但偏偏说是么妹阿姨的朋友,这又是一个问题,她一定要搬她家里的钢琴给我弹,我又感到了问题,更重要的一点,好多只‘蝴蝶’,爸爸却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只,难道这没有问题吗?” “你怎么老是感到有问题呢,人小鬼大,你爹有这么吸引人吗?” “当然,我有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爸爸,你知道我送那位阿姨的礼物是什么吗?” ------------ 醉爱 第四部分(29) “一张照片,一张你和你妈妈在旧金山金门大桥下的照片,你还写了一行字――阿姨,你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吗,对不对?” “是的,我的意思她明白吗?” “当然,她说:‘你的女儿聪明过人,意思很含蓄又很清楚,她的意思是说那是女儿在想爸爸、妻子在想丈夫,她有些担心我们呢。’” 柳北桐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这些。 “是吗?”囡囡眼睛瞪的圆圆的,脑筋在迅速动着。 “别乱想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到哪里去了?” “几天以前吧,她移居加拿大了。” “啊?!”她从琴边站了起来,两只手臂向上高高举起,嘴巴一张叫了起来,把柳北桐吓了一跳。 “你坐下,我跟你说。” 柳北桐把她又按在凳子上。 “爸爸,不用说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实际上那位阿姨挺不错的,我就很喜欢她,但爸爸只有一个,妈妈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家,让我们祝她幸福快乐吧。” 囡囡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前做了一个基督徒祈祷的动作,她想干什么?她在为谁庆幸和祈祷呢? 不行!一点弯子都不能再给她绕了,事情越拖久,问题越复杂,要坚决进入主题。 “孩子你听我说,你的心思爸爸全明白,这种结局曾经也是爸爸理想中的,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爸爸为什么要拆散这个家庭呢?爸爸曾经给你妈妈做了许多工作,但没有效果――没有效果你懂吗?为了家,我在没有和你妈妈离婚之前就和那位阿姨彻底分了手,但仍然没有阻挡住你妈妈。爸爸不是一个好爸爸,我有很多缺点,有些甚至是很致命的缺点,这些缺点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 “爸爸!”她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我都能听懂,妈妈在美国给我说了很多很多,她自己也感到自己有很多错误,你看不到她瘦成什么样子吗?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每天都在谴责自己,有时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真怕她精神出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回来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妈妈已经离开公司,张阿姨也迁居国外,现在只有你们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呢?茫茫人海,可世界上最亲的就是我们三个人了,你们哪怕还有别扭,但还有我这个亲人,你们会找到以前的感觉的,我们可以一起到美国去,离开这片土地,我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她说的很快、很激动,她哭了。 柳北桐给她递一张纸巾,自己的眼泪也盈满眼眶,孩子说的全对,囡囡没有任何错误,他在内心深处为尚未成年的女儿担忧、为已经神经衰弱的筱晴担忧,为可能出现的局面担忧……他感到心在流血,他可能要付他人生中最高昂的代价,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囡囡,你说的都对,这也是我以前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囡囡抬起了头,泪眼中充满疑惑。 柳北桐低着头,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在面向着老师:“在和你妈妈离婚后的这段时间……爸爸……” “你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柳北桐一咬牙,他豁出去了!他速度很快地说了出来:“我又相爱了,和一个只比你大8岁的女孩子相爱了,我们的关系发展很快,很快就要结婚了。囡囡,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爸爸给你赔罪了…… 柳北桐直直地在女儿面前跪了下来。 囡囡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懵了!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他们离婚到今天为止还不到三个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她的爸爸,她一向引以为荣的爸爸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刚和那位漂亮阿姨分手吗?哪里又来一个比她大8岁的女孩?还居然快要结婚了――这和那些感情骗子有什么区别!是不是早有预谋!妈妈和他究竟谁是受害者?烦乱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翻腾着――她不明白! “她是谁?你不觉着你的速度太快了吗?”她望着跪在她脚下的爸爸,竟然没有将他扶起,因为这个爸爸太陌生了,他是那个爱家、爱妻、爱孩子的柳北桐吗? ------------ 醉爱 第四部分(30) “孩子,我没有办法,她已经怀孕了。” 柳北桐趴在地上,声音完全变了,几乎在干嚎了,他作为父亲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 “啊!”囡囡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冲出了柳北桐音乐工作室的门。 “囡囡……” 柳北桐爬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四十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大雨将至。 柳北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感到心里一片空虚。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包括他视为生命的女儿。他想起筱晴常常说的一句话:“性格即命运。”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但事情仍然一件一件地发生了,冥冥之中,是谁在掌握着一切?是命运? 雨终于下来了,起初只是几个很大的雨滴,渐渐的变紧了起来,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阴霾的天空,一声霹雳在窗外响起,窗帘被突至的风高高的掀起,瓢泼大雨刹那间下来了,洒向窗外那干旱的土地,也洒向柳北桐象被谁挖空了一样的心灵…… 囡囡走时是上午11点,柳北桐在空空的工作室里呆坐着,直到晚上。他不敢预测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敢想象筱晴听说以后的反应和表情,他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到哪里去? 手机在桌上沉默着,一天都没有任何电话,这个世界把他遗弃了吗? 直到夜里10点,他终于神经疲惫、失魂落魄地从工作室走了出来,雨仍在哗哗地下着,他没有伞,就这样顶着雨走回了家,到文化局宿舍门口时,他已经被淋的象落汤鸡一样,传达室有几双眼睛在诧异地看着他。他离婚的事情这个院子已经家喻户晓,但他对邻居的猜测和议论已经没有感觉了,他现在最大的奢望就是得到囡囡的原谅,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亲骨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当他艰难地走上自己家的楼梯、艰难地掏出家门的钥匙时,他真的很难预测这门里面的情景,但无论怎样,他都必须回来――必须做最后的努力,得到孩子的宽恕。 家里已是空无一人,到处一片凌乱。他冲进囡囡的卧室,发现她们的所有行李都不见了――她们走了?下这么大的雨她们能到哪里去?他呼唤着囡囡的名字,象一只狂犬一样在所有的房间里急速地寻觅着,好象囡囡会藏在某一个角落里,会象一只精灵一样跳出来……终于,他在钢琴上发现一张纸条,他象抓到救命草一样把它抓到手里――那是囡囡的字: “爸爸,我这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你在我心中18年的高大形象今天倒塌了,你知道吗?这是一种可耻的背叛,你背叛的是亲人、是你的妻子儿女。你居然凭三个月的私欲就抛弃了你世界上最亲的人,我的心已是一片冰凉。对我来说,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让我骄傲的爸爸,我感到你是那样的陌生。” 柳北桐脑袋一阵发晕,眼睛也模糊了起来,他的手在发抖、心在发颤。这是女儿的话吗?是他最疼爱的囡囡说的吗? 他拿来老花镜,继续往下看去。 “我们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到什么地方和你已经没有关系,我们不会给你任何联系方式,我会照顾好我的妈妈,我们将会永远在一起。家里出了个叛徒,但我们仍然要坚强地守住那剩下的一半,我们会过的比你好。因为你的心里永远会笼罩着内疚和孤独的阴影,这是你自己酿成的苦酒,你慢慢品尝吧。 谢谢你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真的不愿意走这一步,但这都是你逼的,你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 不要寻找我们,不要尝试着和我们联系,那都是徒劳。 你好自为之吧。 柳一春 1997年8月19日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叛徒?我是叛徒?怎么会到这种境地?她怎么会用这个词?我怎么变成了叛徒?我是甫志高吗?那江姐是谁?许云烽是谁?华子良呢?他在空荡荡的屋里发出一阵大笑。 ------------ 醉爱 第四部分(31) 他感觉自己已经神经错乱,就要崩溃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好几片双脞仑的柳北桐懵懵懂懂从床上爬起来,头痛欲裂,手脚都有些发麻。他努力在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但那药仍在发挥著作用,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把头放到水龙头下面用冰凉的水冲着,终于感到了一点快意。当他抬起头,望着墙上的镜子时,他怔住了――这是谁? 那是一张灰色的脸,上面有深深的皱纹。眼睛是浮肿的,眼神象一条死去不久的鱼,他曾经为之骄傲的、长期搭在他白皙的前额上的那一缕黑发正在毫无生气地滴答着水,那里面分明已是黑白参半…… 四十九 早上9点,柳北桐精心地梳洗以后,勇敢地走出了家门。 他已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他必须尽快跳出这个即将干涸的泥坑。他把所有准备带往北京的东西都打了包,钢琴还给了仲建,工作室已退,该交的房租已经付清。他还整理了他的所有家产,除了那5万元钱和几个几千元的活期存折,就只有林如玉给他的那一个卡了。那里面有3万元钱,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不到10万元,这就是42岁的作曲家柳北桐的所有积蓄了。 他正式向文化局打了请调报告,文化局也在局长会议上研究过了,鉴于柳北桐在文化局15年来的优秀表现,同意他调往北京。那边的商调函一到,这边立即放人。会上,没人提他离婚的事,这一点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他已经离婚了,可能想换个环境,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一个附加条件:他要担任中州驻北京的文化联络员,和部里有直接关系的活动均由他负责联络。至于他调动的途径,包括局长都不是很清楚,柳北桐给外面只有一个口径――他的《乡音》在台湾获奖了,文化部下属的一个音乐发行公司特聘他为签约创作员。虽然他这次的调子很低,但仍然很快传了出去。不少人给他打来电话要给他送行,都被他拒绝了。他实在没有心情,这里面的酸甜苦辣东西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他已经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 刘局长亲自打电话告诉了他局里的决定,并一再强调,如果那边不适应,随时欢迎他回来,他很激动,除了感谢一类的语言也就再没说什么。 他立即打电话给林如玉,想告诉她这边的进展,但林如玉的电话仍然打不通,始终是那个固定的声音:“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把电话打到北京的家里,仍然是另外一个固定的声音:“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他从囡囡她们到家的前一天就和林如玉失去了联系,到今天已经整整5天了,他只有那一天时间没有开手机,囡囡她们走后,他是二十四小时开机。每天电话一响,他就立即扑上去,但每一次都不是他盼望的电话。他甚至想给北京的朋友打听一下她们演出团体的行程,但又怕别人感到意外,再坚持两天吧,她在不在国内还很难说呢。 囡囡和筱晴已经回美国了,这是他在上海机场的机票中心查到的,那天他灵机一动,查到上海机票中心告诉小姐说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要到美国去,现在已经到了上海,不知买到机票没有,请帮助查阅。那个中心立刻就在计算机里查到了:筱晴、柳一春,97年8月20日乘坐东方航空ku2568次航班,由上海飞往旧金山。 他的心里稍微放了一点心,毕竟他知道了她们的去向。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一天,孩子会理解他,孩子会原谅他,这种血源关系是不能割断的。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但爸爸永远都爱你、永远永远都爱你…… 24号的下午,那已是他和林如玉失去联系的第6天,他很焦虑,他把手机、传呼机、和家里的电话放在一起,自己抽着烟,来回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满脑子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太劳累,肚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香港的光盘发行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那天晚上她打过电话,发现手机、家里的电话都不通,她生气了……从时间上她应该回到北京了。 ------------ 醉爱 第四部分(32) 他已经决定,如果今晚再没有电话,他就要往北京的同学那里拨电话了。如果电话仍打不通,他明天进京。 心里有了决定,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家里的电话响了,他没看对方号码就接了。 是老尹的。 “北桐,马上到北京发展了,不会弟兄们都不要了吧?” “你们都知道了?” “全市除了外来人口之外几乎都知道了,就差广播电台没广播了,你的名气也太牛了吧?哈哈。” “对不起,这几天我的事特别多,没给大家通气,这么多的朋友和同事,我工作了这么多年,怎么会……”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今晚7点有车子接你,我们在国宾馆为你送行。” “我们?还有谁?” “别问了,梁山泊好汉全部到齐。” “哎呦!我没有思想准备啊,你们这是突然袭击,今天我来请!” “行了,废话别说了,一会见。” 柳北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这帮酒友聚了,他这段时间就象一个陀螺,在命运的鞭子不断地抽打下,疯狂地旋转,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停下来看看周围的事物、周围的朋友了。 果然,正如老尹所说,他这几年的朋友几乎全部到齐。苏总、么妹、赵见、五哥、王冰、刘易、仲建、路路、电视台朱导……甚至工程集团的呼噜那几位很义气的小伙子也来了,国宾馆二号厅两个大桌坐的满满当当,那前面的墙上还很夸张地挂了一条横幅:“欢送柳北桐先生进京大展宏图。” 柳北桐和老尹进来时,大家竟一起起立鼓掌。 “老尹,太夸张了吧?你是怎么把大家通知到的?” “你别问,你还会有惊喜。”他很戏剧性的拍了拍手,门外突然走进一个骨瘦嶙峋、面带笑容的人,我操!竟是扬州的一丁。那小子很夸张地给大家招着手:“我代表扬州人民给柳先生送行来了。” 柳北桐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感动了,他含着眼泪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这座城市是他情感历程的伤心地,但这些朋友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这么多年他也算没白混。这些人尊重他、爱护他,给他带来这么多的欢乐,以后到了北京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老尹的角色是主持人、发起人、买单人和接人司机。这家伙最近买了一辆车,刚刚拿到驾照,是车瘾最大的时候,天天忙落着接人,一丁竟然是他从扬州接来的――当然他首先是带路路到扬州玩了两天,一丁又做了回东道主,请他们吃了顿饭,他们就一起从那边过来了。 老尹和路路、苏总和么妹之间的关系社会上明睁大眼的已经许多年了,但一直平静如水,从没听说闹过什么事。为什么柳北桐身边却总是弹火纷飞硝烟弥漫呢?这可能也是命……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老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这种场合,他几乎永远是主角。 “为了柳先生大展宏图,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各位的生活幸福――包括性生活……”他关键时又丢了个包袱,还弯腰专门看了看身边的路路,路路顿时脸红了,抡起拳头就捶他,大家哄堂大笑。 “干杯!”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老尹可能早知道今天是一场恶战,他不光备足了酒水(仅白酒就准备了两箱),还事先已经给饭店联系好,请饭店派驾驶员晚上把开车来的先生换下来,所以自己开车来的就可以放开喝了。 三杯酒以后,大家开始单喝单敬,主题很快就模糊了,刘易开始还在柳北桐这桌,不到一会他就去了呼噜那桌,那边几个小伙子比柳北桐这一茬要小10来岁,既年轻酒量又好,不一会就把刘易弄醉了。他喝完酒话就多,站起来向大家做着手势,想让全场静下来听他说,但在那纷乱的气氛中已经没人听他的,这位老兄居然借着酒劲,一下站到椅子上,大家一个愣神,静了下来。 “我想说几句……今天给桐哥送行,我很激动。桐哥到了北京无论混的多好,都不能忘了大家。以后和你用酒的机会就不太多了,我代表大家祝你一路顺风,事业有成,我干了。”他竟然拿着一个大玻璃杯,将一大杯白酒在大家的一片惊呼中一饮而尽。 ------------ 醉爱 第四部分(33) “快把他扶下来!”路路在惊呼。 刘易不待别人扶,竟很夸张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了。大家又是一阵惊呼。 房间里一时很静,不能这么喝,太吓人了。 “这种喝法不能提倡,这叫野蛮喝酒,我们以后应该象桐哥学习,做四有男人。”赵见见缝插针,也站了起来。 “什么叫四有男人?”么妹隔着一个桌子,好奇地问他。 大家都知道四有新人,没听说过四有男人。 “大家不知道吧?”看着大家的茫然,他很得意。“我说的如果有道理,大家要共同喝一杯,包括女士。行不行,五哥?” 赵见眼睛转向一直没说话的五哥,这一屋他年龄最大。 五哥眯个小眼衬了一句,惹的大家哈哈大笑:“喝也行……不喝也不行。” “你快说吧,拿什么劲儿你!”路路对着赵见急了,老尹招手让大家静了下来。 “第一,要有钱――不是说钱越多越好,而是不能没有钱。” 大家一片赞成声。 “第二,要有事――不能无所事事。” 又是一片赞成声,这小子今天是有备而来,有戏。 “第三,要有才――才华的才……” 大家起哄了!这个不好学,别说你赵见,全市乃至全省,有几个北桐这样的风流才子呢? “大家别吱声,让赵见把话说完。”老尹又出来把握局面了。 “第四,要有情――北桐为什么不老,心中有爱情。” 大家一起向柳北桐鼓起掌来,他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那是雷区,没有人往那边耥,所以赵见的调侃也有些触及敏感…… “我说一句吧。” 苏总出来打圆场了,大家的注意力从柳北桐那边转了回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健康,没有健康,那几点都失去了意义。” “对!为我们大家的健康干杯。”这话题转移的好。大家又一次全体起立,共同喝了一杯酒,气氛到达了高潮。 开始窜桌以后,柳北桐给每一个人都干了杯,他喝酒本来就实在,今天大家又是为了他,酒席进行不到一半,他已经喝多了,是一丁扶他去的卫生间,他到了那里就吐了。 一丁从不喝酒,只象征性地喝一点饮料。那天晚上他没和柳北桐坐在一起,但他好象有什么心思,一直在观察着柳北桐。 “桐哥,我总觉着你今天心里有事,你有好多话没有跟我说。我问你,是因为离婚吗?” “弟弟,几个月没见……你知道你哥哥发生了多少事吗?” “我知道。第一你离婚了,第二张茉莉去了加拿大,第三你马上调动到北京,这三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猜……你猜……” “如果我来猜,那么应该还有一位女主角,她是最后出场的,也是最重要的,但你一直把她藏着掖着,这才是你心中最大的秘密,对不对?” 一丁在这方面的悟性绝对是个天才。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脑子正在高速运转,象一台敏感的雷达在搜索着柳北桐身边的可疑之处,忽然,那雷达找到了目标,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叫作惊讶的东西。 “不会是她吧?”他的眼睛审视着脑子已经混沌的柳北桐。 “说吧……猜错也不要紧……” “桐哥,我没有喝酒,我问你,不会是林如玉吧?” 柳北桐笑了!他在情场上总是让这个弟弟惊讶,总是让这个弟弟羡慕,他总跑在这个弟弟前面……他们两个在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可谓是志同道合,一丁象个鹰,始终在四处寻觅,但总找不到那位能让他灵魂出窍的人,柳北桐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让人目瞪口呆、惊心动魄。 一丁的眼睛睁的老大,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眼睛里面多了一种恐怖的东西。 “桐哥,你清醒不清醒,你看着我、看着我!”他双手抓住柳北桐的肩膀摇晃着。 ------------ 醉爱 第四部分(34) “你干吗你……这点酒我还能对付……你说,你想说什么?” “我问你,那最后一位女人是不是林如玉?” “你的眼睛象鹰……你不必这么惊讶……结束后跟我回家,我们慢慢聊……” “那么,你这次到北京是和她有关系了?” “是的,弟弟,我实话告诉你,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不要瞪眼……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丁瘦削的脸一下变的苍白,眼睛里面那惊讶的光点在逐渐熄灭,他似乎陷入了一种重大的沉思和疑惑之中。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突然了?” 柳北桐已经逐渐醒酒了,实际上这点酒并不算什么,一个是喝的太急,一个是最近心情太复杂,受了太大的刺激,饭吃不好,觉睡不好,体力也在下降。 “我问你,你有多长时间没见林如玉了?” “有二十多天吧,我们是上个月底在北京见的。” “她最近是不是不在北京?” “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是不是到香港演出去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上月30号她去的香港,然后她还要到广东演几场,名人,忙啊。” “你最近给她通话没有?” “有好几天了,她一直没来电话,我和她也联系不上,我正急呢,哦,有6天了。如果她能来多好,我们一起聚聚,这件事中州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咱们可是患难之交啊。” 谈到林如玉,柳北桐的酒全醒了。如果这时她能到中州来,这些朋友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你看这个一丁,听了这个消息,脸色都变了,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他们餐厅那边正在有人向他们走来,一丁把柳北桐拉到大厅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空荡荡的大厅已经没有几个客人,只是在对面的角落里,有几个吃零饭的客人。 “桐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看你一脸严肃,别一惊一乍地吓着我,快说。” “桐哥,你要有精神准备……” “你小子到底怎么了?” 柳北桐开始有些紧张。 “林如玉可能出事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这种玩笑能开吗?你别觉着我喝多了就拿我开涮。” 柳北桐有些生气了,他的声音很大,那边吃饭的客人都转过脸来。 “桐哥,你昨天上网没有?”一丁焦急地压低声音说。 “上网?我从来不上网。” “哎呦!昨天网上已经出消息了,几天前,北京著名二胡演奏家在广州遇难,出了车祸。没有说名字,但等于说名字了――闻名东南亚的北京女演员,什么东方玉女、中国乐神……”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柳北桐一把把瘦弱的一丁从凳子上揪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头上的血管突突跳着,眼睛里全是恐怖。 “我们快走,到最近的网吧。” 一丁拉着他就走,但柳北桐只走了几步,突然腿一软,眼睛一片黑暗,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十 柳北桐在医院里昏迷着,医生的诊断是中风,他本身就血压高,神经过于紧张导致血管痉挛,又大量饮酒导致中风。所幸的是血管没有破裂,但脑血管处于很典型的膨胀状态,万一血管破裂那将很危险,病人必须卧床休息,打降压针、脉络宁…… 一丁脸色苍白如纸,他在抢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来回走着,他不断地在谴责自己,他不应该在那种时间给他透漏那种信息,实际上他到中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网上看到了林如玉的消息,但他没想到柳北桐竟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和林如玉之间居然有着这么深的交往!他在扬州和老尹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两人除了唏嘘一阵并没有特别的感悟,人生无常,这个世界每天、每时都在发生着大家想不到的事情,谁能知道谁将来怎样?他们都没把这件事和柳北桐联系起来。但老尹把柳北桐即将调到北京的消息告诉他以后,他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一种不安,但不能乱猜,更不能乱讲,于是他以想老朋友的理由和老尹一起来到了中州。 ------------ 醉爱 第四部分(35)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是这样。 柳北桐倒在国宾馆大餐厅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就出现在他心中:这件事要保密、要绝对保密。 所有的人都到了医院,几位女人都紧张地掉了眼泪,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他的前妻和孩子都在美国,他的那位漂亮的女朋友也已迁居海外。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呢? “有没有危险?”抢救室的医生出来以后,一丁第一个冲到前面。 “现在看来不会有生命危险,血管没有破裂,不需要开颅或者伽玛吸淤。但病人仍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观察和二十四小时的监护。大家都回去,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安静。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请家属到办公室来。” 是一丁和老尹到的办公室,他们把柳北桐最近离婚、调动等事情给大夫作了简单的介绍以后,大夫说:“他本身就有高血压,这种时候大量饮酒等于玩命,刚到医院的时候,脉搏达到190,说完蛋立刻就完蛋。再送晚点就真完了。” “大夫,你估计他能恢复吗?”一丁头发蓬乱,一脸的焦虑。 “现在看有几种可能,最坏的就是醒不过来,那就是植物人。其次就是人醒了,但大脑痴呆或者失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比较小,看他的命吧。谁来签字?” 他们俩争着在家属栏上签了字。 第二天,刘建副局长和局办公室主任代表文化局专门到医院看望了了昏迷的柳北桐,并向医院承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希望医院尽最大的努力,竭力抢救他的生命、力争恢复他的健康。市委宣传部也知道了这件事,李部长专门打来慰问电话,对柳北桐这位对中州市文化有重大贡献的作曲家的健康表示关注。责成文化局党委要以此为戒,要关注专家们的身体健康云云。 这件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这座不大的城市,众所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这是乐极生悲,有人说这就是命,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但更多的人把罪魁祸首指向了那可恶的酒精,许多妻子有了规劝自己丈夫的理由,许多丈夫也在长吁短叹,感到人生无常、生命脆弱…… 可就在这件事的影响尚未平息的时候,柳北桐醒过来了。 那是他进医院的第6天早晨,他象平时一样睁开了双眼。第一句话竟是:“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心血管科的医生说过,他们见过无数中风病人,这样睁眼就说话的实为罕见。有的大夫说人家到底是干音乐的,绝对有第六感觉,昏迷了几天张口就来。 从他昏迷那天起,大家就抢着看护,老尹他们给大家排了值班表。每天看望他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他病房里的花篮从房间里一直摆到走廊上,大家都盼望他早早醒来。医生严禁大家靠近他,许多人来了就在门口远远地说一句:“柳老师,别睡了,快醒吧。”医生护士也都知道这个病人是个作曲家,很多人都唱过他写的歌曲,又听说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大家对他特别上心。 那天早上是么妹值班,她接的也特有意思:“你说在哪里,你看看啊。你喝多了、喝的也太多了,你都睡了好几天了。” 他后来说的话把医生护士都逗乐了:“今天我就不喝了。” 他瘦了一圈,胡子拉扎,眼睛显得特别大。他在使劲想着,但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来之前在喝酒,有许多人在喝,大家都在拼命地喝,后来他就倒下了,许多人在尖叫,汽车在发动……后来的事情就记不起来了。 他还认识人,但总是胡叫八叫。那天呼噜和那几个小伙子来看他,他说你是赵见吧,你站椅子上干什么。护士赶快拿笔记他的话,大家说他说的有点那么回事了,那天确实有人站在椅子上,也确实有赵见这个人。大家赶快打电话把赵见喊来,他又对赵见说,你不是仲建吗,我真的不喝了。 医生说这很正常,比真正的失忆症要强多了,他正在恢复之中,要不断地给他说话,刺激他的记忆系统。 ------------ 醉爱 第四部分(36) 一丁前几天都在医院里,别管有没有人值班,他都来。老尹跟许多人说过,北桐这个南方的朋友真够哥们,对朋友真是没说的。人家是客人,我们要帮助北桐把人家照顾好。老尹在这一圈是个头,大家对这个瘦瘦的扬州人也是佩服加信服,大家轮流请他到家里去吃饭,可他就是不去,赖在医院里吃盒饭。苏总在酒业大厦专门给他开了房间,他也说了感谢,可硬是没去过一次,宁愿象个狗一样在柳北桐的床边窝着,那人本来就瘦的可怜,这么一折腾,高高的个子就象个骷髅一样了。 第5天,大家说什么都看不下去了,一群人把他送上了回扬州的汽车,他在车上还在喊着,我过两天就回来。 果然,他到家里稍微安顿一下,第7天就回来了。他在医院的电梯里遇到提着饭盒的路路,路路见到他趴在他身上高兴地大叫:“丁哥,我的丁哥哥,你不要担心了,桐哥醒了!桐哥醒了!” 他们一起来到柳北桐床前,柳北桐正倚着弹簧床斜睡着,旁边坐了一圈人。老尹、刘易、还有几个护士,看到一丁幽灵一样进来,大家一阵欢呼。一丁谁都没理,一言不发地直接走到柳北桐面前。 “你怎么来了?” 柳北桐的声音很清晰。 一丁眼睛红了,嘴死死地闭着,拼命往喉咙里咽着唾沫。大家看着那个情景,连男的都要流出眼泪了,路路转身出了门,趴在墙上就哭了起来,几个护士也都转过了身。 只有柳北桐最冷静,他好象是个局外人,他看着一丁说:“你坐吧。”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说了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这是我扬州的朋友,一丁。” 大家含着眼泪欢呼起来! 柳北桐恢复的速度是罕见的,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周围的人让他一个一个都认了出来。只是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即使笑也是很生硬的肌肉运动,眼神也处于痴呆状态,他的情感世界还没有打开,他生命中和他心灵最近的人都没有来,最疼他、爱他、懂他的人都没有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来。在这场生死劫中,救他的是他生活中的第二圈人,他视为亲人的第一圈人都已离他而去,都已是昨日黄鹤。大夫说要尽快打开他的感情大门,时间越长,恢复越难。是不是给他的亲人联系一下,你们商量一下。 老尹和一丁专门召集大家研究了一下,大家都不知道筱晴和囡囡的地址,另外即使他们来了,就一定有效果吗?张茉莉加拿大的电话老尹有,那是柳北桐从家里逃出以后,他们在电话里理论她和柳北桐的事情时,茉莉给他的。老尹说,救人要紧,建议给她打电话,他相信她一定会来。但这一建议却遭到了一丁的强烈反对,他不说什么原因,就说不行,他好象有难言之隐。大家递了眼色,都不吱声了。 最后还是一丁说话了:“我来试试吧?” 他想到了音乐,想到了柳北桐最难忘怀的音乐。 他拿来一个cd机,里面有一张光盘,那是他在柳北桐家里找到的――林如玉赴日二胡独奏音乐会《二月的声音》。那是一张尚未出版的现场录音,目录上介绍的文字都是柳北桐手写的,在《二月的声音》下面,他写到:“这是发生在生活中的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作者在自己家庭已经破裂,精神即将崩溃、抑郁即将将他牢牢抓住的时候,一个美丽的仙女为他拨开眼前的阴霾、赶走他心中的障碍,用神奇的爱情将他拯救……他的眼前又一次春风化雨,彩霞满天。为此,他把这首乐曲献给她――他心中的女神。” 一丁对所有的曲子反复听了许多遍,并精细地对乐曲进行了重新排序。首先是一些无伴奏的《二泉映月》《良宵》《闲居吟》之类,然后是柳北桐更熟悉并钢琴伴奏过《豫北叙事曲》《怀乡行》等,最后才是柳北桐自己作曲伴奏的《二月的声音》《心灵的手》,那个《心灵的手》一丁非常熟悉,他们曾经在扬州电视台录过这首曲子。他还从电视台找来了柳北桐的二胡协奏曲《乡情》,那是他和林如玉在中州的首次合作。 ------------ 醉爱 第四部分(37) 对时间,一丁也做了精心的计划,每次听二十分钟,根据效果,不断加长时间。第一次他坚持不让别人在场,为了预防万一,只留一个护士。,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耳机塞到了柳北桐的耳朵里,然后把开始键按下,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和那护士一起观察着他的表情。 柳北桐象是楞了一下,一丁知道,音乐开始了。 一切如同神话一样,冰雪融化、铁树开花。 第一次听,柳北桐的脸渐渐变的苍白无血,他的手在发抖,颤颤地在床上好象在摸索什么…… 第二次听,他痴呆的眼睛开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那个亮点随着时间在逐渐扩大着、扩大着,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渐渐从那荒芜的原野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又出现了少有的红晕,他的眉头居然皱了起来,这是二十天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表情…… 第三天,当他终于听到《二月的声音》那含蓄美好又充满对未来的激情和憧憬的音乐时,他的眼睛开始湿润,渐渐地、渐渐地一粒大大的泪珠从那干涸了二十天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眼泪最后湿了整个面颊。突然,他的手动了,他在床上激情地演奏起来…… 他彻底醒了!这是一丁希望的,也是一丁担心的。他希望他的桐哥彻底醒来,又不希望他再次受到记忆的伤害,他太了解他的桐哥了,用“情种”“情痴”形容他都不过分,他生来就是为情所生,活着也是为情所活。他醒来了,但是能顶住失去爱人和亲人的压力吗? 一天,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柳北桐听了四十分钟音乐后陷入了沉思,半天,他说了一句一丁等待已久又为之担心的话。 “她死了,对吗?” 一丁没有回答,只是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报纸递到他的手中,那上面赫然刊登着著名二胡演奏家林如玉出车祸的全过程。柳北桐静静地看着,嘴里喃喃自语:“8月3日……8月3日……”那正是囡囡和筱晴来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一天开始,他们失去了联系,最后留给他的,只有林如玉那两个汉字留言――林如玉就是给他发完信息以后出的事! “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应该我死的,我为什么还活着?” “桐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自责了。”一丁使劲抓住他的手,他真的担心他的桐哥会精神崩溃! 柳北桐怔怔地望着无垠的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没有大叫,没有发疯,甚至没有流泪,只是很模糊的嘟囔着:“这是命,是我的命、是她的命……” 临出院的前一天,文化局的王秘书给柳北桐送来一个小小的包裹,下面署名是山东威海,护士帮他打开以后,首先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 “柳北桐先生,想已知道妹妹小玉出事消息,想必也在哀痛之中。你我素不相识,小玉生前也从未提到你。但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一些与你有关的东西,为尊重小玉的在天之灵,现把这些遗物寄给你,以共同缅怀小玉之生前愿望。望节哀。” 林如鑫 是林如玉哥哥寄来的。 里面有三件东西。一张香港新出的cd光盘,正是他们在日本演出的实况,扉页上赫然印着他们在大阪那架雅马哈钢琴边的照片,照片上的柳北桐手扶在钢琴上,他面色黝黑、英俊挺拔,眼睛透露出男性的温柔,是那样年轻。林如玉手持二胡依偎在他身边,挺拔白皙的鼻子英气逼人,含蓄的笑嫣还有几分羞涩…… 第二件东西是一只定做的戒指,一看那式样就是情人戒指,肯定还有一只,应该是成双的。这是一枚方戒、一枚纯金的方戒,在戒指上方刻了四个字:吾君北桐。 第三件东西是两把已经连在一起的连心锁,一把上刻着《二月的声音》,另外一把刻着《永恒的感觉》,到过香港的人知道,这是在香港大公寺开过光的,那里的观音据说是情人膜拜的首选。可钥匙呢,按程序应该两人共同打开,然后再择黄道吉日把它锁上,最后把钥匙投入深山峡谷或汪洋大海,可钥匙呢? ------------ 醉爱 第四部分(38) 柳北桐请护士离开了病房,他把这几件东西紧紧地捂在心口,除了那个护士,以后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些东西。据那护士讲,他那天一个上午都在微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有些恐惧的光。 柳北桐在住进医院四十天以后出了院,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一丁在他出院以后也回了扬州,大家也都放了心,小城依然如故,每个人都在继续着自己那份生活。他会说会道,好象并没有什么多大变化,只是看人的眼睛里总象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文化局给了他最优惠的政策,他可以拿全工资,但不必上班。没有人再提他调动的事,他开始还到单位坐一坐,后来就不去了。大家都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没有人再麻烦他写歌、排练、做midi,和他有业务关系的单位和个人又把眼光都投向了后起之秀孟星。柳北桐的那几个钢琴学生也都纷纷换了老师。 再也没有人敢请他喝酒,那段时间,他那几位酒友因为他的事情聚会也少多了,就是偶尔在一起,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有次刘易喝多了非要给他打电话,老尹他们差点跟他翻脸了。 柳北桐每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态度很生硬。开始大家还偶尔给他打个电话,再后来就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终于到了几个月以后的某一天,邻居给组织反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最后文化局办公室经过研究后撬开了他家的门,只见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留着一张他手写的纸条: 所有关心我的人们: 我不辞而别了。不要说我自私、不要说我脑子出了问题,我很理智,脑子很清楚。不要想象我会去死,我不会去死、我不会再一次亵渎大家的感情。我要寻找一个天下最洁净、最美丽的地方,那是我的归宿,那个地方远离人群、四季如春。它象梦境一样美――那是一个深深的峡谷。我的所有的感觉都在那里,我的爱也在那里、我所有的爱都在那里,我的爱人也在那里,我管不住我自己,我奔它去了。 不要为我担心,不要想法找到我,我欠大家的太多太多,已经无法弥补。离开家乡,可能是我犯下的新的错误,我好象一直都在不断地犯错误,但请你们相信,这并不是我有意的。我的灵魂已经到了那个美丽的峡谷,我不可能把身体留在家乡,如果那样,我不就是行尸走肉了吗?不让大家对曾经喜爱的柳北桐更加失望吗?” 祝大家好! 柳北桐 于 97年12月31日夜 ------------ 尾声 柳北桐是在香港回归半年以后在这个城市隐去的。关于他的后来有许多种传说,有人说囡囡知道了她爸爸的一切,她回国找遍了国内的名山大川,最后在西藏的一个峡谷里找到了她的爸爸;有种说法说他已经皈依佛门,有人在河南某寺庙见到过已经剃度的柳北桐;有人说其实是茉莉第一个回到了国内,她在所有的地方电视台都张贴了寻人启事,最后在云南发现他的线索;还有人说别听他们瞎说,柳北桐正在北京呢,现在又找了一个女孩,是个大学生,只有20来岁,他疯着呢……别管哪种说法,反正有一条是真的,就是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出现过柳北桐的身影,文化局的那份工资一直没有人领,后来新领导上任以后就把工资停了。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中州的酒场上谁再议论这件事,已经没人要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