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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玉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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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赐婚
天洪二十六年,圣朝皇帝古焱降旨赐婚,慕丞相千金慕微云嫁与当朝佑安王古漓。一时之间,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一个是清艳无双,秀美绝伦的风华女子,一个是俊雅清冷,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这样一段好姻缘,似乎注定是要让世人倾叹不已。
“嘿,乔二哥,你听说了没,那个不近女色的佑安王就要迎娶慕相千金了,还是皇上下旨赐的婚呢!”街边小茶楼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兴奋地大声说着。
坐在他对面的乔二哥一副书生模样,只见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不慌不忙道,“小成呀,你是不知,那慕府千金可真是人间绝色,天人之姿呀,想我乔某人就是再活几百年也未必还能见着这样的旷世佳人。”
“真有你说得那么美?”小成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唉,想那倾国倾城便是如此了!”对面的乔二哥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他放下了茶杯,轻轻地感叹着。
“乔二哥,你见过慕小姐?”小成看着乔二哥沉醉的表情惊讶地问道。
乔二哥闻言,渐渐拉回了神思,他笑了笑,转头望向窗外嘈杂的集市,慢慢回想着,“那日,慕小姐去玉檀寺进香,经过此街时,车舆已是寸步难行,围观的人堵住了整条街,我也是坐在这里,只远远地瞧见过一个侧影,便只是一个侧影,也让人此生无憾矣!”
“当朝丞相慕劭权势倾朝野,他人近中年,才得有一女,而丞相夫人因病早逝,慕相从未纳妾,此后也不曾续弦,所以膝下只有此女,自然是珍护至极,放在心尖上疼宠。
慕小姐出门进香,车舆周围是层层守护,森严之至,滴水难透。本来我也是毫无机会能见到慕小姐真容,只是刚好有了那阵风。。。”
回想当日,乔二哥也是坐在这里喝茶,偶然一望,便见轻风撩人,带得车窗帘隐隐浮动,只是一刹,便划出惊艳的痕迹,美人侧影,骇得轻风在下一刻羞然掠去,再不敢流连。。。
“想不到乔二哥也会为美人销魂啊!”小成调侃一笑,打断了乔二哥的失神。
“你还别笑,若你见着了,定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乔二哥极为认真地回道。
“这样说来,便是佑安王再不近女色,也不会拒绝慕小姐啰?”
“仙一般的人物,想拒绝都难呐!”
佑安王府,书房。
“舅舅,我是不会同意的。”古漓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这个静静的书房响起,与之对应的,却是他那双深邃明亮如墨玉般的瞳仁,泛着坚定无悔的光泽。
古漓唇角微挑,略带不屑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沈庭,他的舅舅,也是圣朝的大将军,威严神武,战功赫赫。
“漓儿,皇上赐婚,不容你抗旨。”沈庭一脸严肃,语气强硬。
闻听此言,压抑的怒气在古漓俊雅清冷的面容上隐隐闪过。他低下头,看着从刚才便一直紧握在手心里的那只白玉香囊,平静无波的声音透着阵阵刺骨寒意,“舅舅既然有办法向父皇求旨赐婚,那么也是必然有办法让父皇收回旨意了。”
沈庭蓦地一惊,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古漓并未抬眼看沈庭,只依旧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手中那只看起来普通也有些陈旧的香囊,眸光竟是出奇的温柔,沉静如湖水。
书房里的气氛安静的诡异,让人的呼吸都不甚顺畅,两人都沉默着。沈庭盯着古漓的目光变了又变,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古漓不再说话,但却更让沈庭焦急不安,他知道,古漓此时是真的怒了,他在等他开口,等他解释。
终于,沈庭垂下眼睑,无奈又有一丝凄凉地开口,“漓儿,既然你都知道是我向皇上求旨赐婚,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吧!”
“我不需要盟友。”古漓淡淡回道。
“你太小看长信王了。”那个手段狠绝,冷酷至极的长信王古漠,如若可能,沈庭绝不希望漓儿与之为敌,但是有些事情似乎就是天生注定,没有选择,甚至连逃都不可能。
“舅舅是太小看我了吧!”古漓的声音凉凉的,优美的唇略微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
沈庭闻言,脸色不禁一沉,他盯住古漓,正色道,“漓儿,我绝不能对不起月白,即便是和慕相联盟,你也没有万分的把握。”
“若是母妃还在,她也定然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古漓霍然提高了音调,冰冷的目光直视沈庭,同时,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香囊,仿佛下一刻,它便会消失一般。
“倘若他日你一旦失势,长信王必不容你,自保尚且不能,更遑论去保护你心爱的女子。”沈庭脸上浮起淡淡哀伤,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古漓,他想起了月白,那个一生凄苦悲凉的女子,他的妹妹。
“失势?保护?”古漓怔住,他的心突然一阵抽痛,那场杀戮猛的袭进脑海,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娇小身影。那一年,他差一点失去她;可现在,是真的要失去了吗?那是他一生守望的爱和幸福啊。
他不爱权势,却不能没有权势,为了权势,他要失去她,没有权势,他便不能兑现对她的承诺,永远地保护她。难道这便是命运给他的选择吗?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在十年前的那一天静止,让他能够一直抱着她,吻着她,只有她,这就够了。
然而,十年找寻,十年爱恋,他竟不能恪守对她的誓言,他从未觉得自己像这样,懦弱无能,像这般,心碎神伤。他的心仿佛被细针一下一下重重刺扎着,极度痛苦,万般挣扎,他不能,亦不愿,他宁可饱受煎熬,也不敢去做这个残酷的决定,他怕他会后悔,他更加害怕的是,自己会永远地失去她。
“漓儿,如若你能登基为帝,彼时大权在握,你爱娶哪个女子都无人敢异议,可是现在你若受制于长信王,失了权势,即便你娶了你爱的女子,你也护不了她周全,给不了她幸福啊。”沈庭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哽咽。月白的重托日日缠绕心间,他又怎能让漓儿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闻言,古漓沉默地低下头,眸中是浓重的悲伤和痛苦,他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中的香囊,那是她的香囊,雕着桃花的香囊,仿佛还带着,她的馨香。
他伸出手指,慢慢抚过香囊的背面,那上面嵌刻着一个小小的“檀”字。古漓久久凝视着,神情愧疚却坚定,他拿起香囊放在唇边,轻轻吻着,辗转流连,痴痴不舍。
十年过去了,他遗落的心却依旧没有下落,而这只白玉香囊便是他唯一的寄托和慰藉。
“檀儿,别怕,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柒柒哥哥以后不在我身边,便不能保护我了。”
“我会永远在檀儿身边,永远保护檀儿的。”
“永远?”
“十年之后,檀儿长大了,我便要檀儿做我的妻子,这样,我便能永远在檀儿身边,永远保护檀儿了。”
“真的吗?”
“檀儿,此生唯你。你一定要等我来娶你。”
檀儿,我从未忘记我们的约定,但我选择要护你周全,给你幸福。你一定要记得,要等我来娶你。
深夜,相府。
月华如水,静夜无声。银光泻地,满室星辉。
微云坐在窗旁,静静凝望着夜空。
一袭白衣,一根玉簪,不加芳泽,不施铅华,却依旧有摄人心魄的美,她的身上流淌着淡淡月光,清丽秀雅,风华绝世。
慕劭推门进来,看见桌上一动未动的杏仁粥,眉头微微一皱,“檀儿,粥都凉了,叫小凝拿下去温一下吧!”
微云闻声,转头看向慕劭,略微苦涩地一笑,“爹爹,我吃不下。”
慕劭走近微云身旁坐下,心疼地拿起她冰凉的手,慢慢揉搓,眼中是满满的爱怜和担忧。
“檀儿,你若不愿意,爹爹可以拒绝。。。”
“爹爹,”微云打断慕劭的话,“女儿,是愿意的。”
“檀儿,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爹爹今生已剩的唯一心愿便是要你幸福!”
幸福,微云胸前的疤痕仿佛微微一痛,心头浮起一丝惆怅,划过一缕幽凉,十年相思惹人愁,十年期望终成空,怕是再不会有真正的幸福了吧。
佑安王,微云依稀记得那个曾在宴会上出现的男子,仅仅只是转头错身而过的一瞬,连相貌也是模糊。嫁给一个不曾相识相知的男子,她不是不想拒绝,只是皇上赐婚,她不想让爹爹为难。
想到此,微云状似轻松地一笑,“佑安王才貌俱佳,武功绝然,能嫁得如此好夫君,檀儿又怎么会委屈。”
“檀儿,你和你娘亲一样,都是极有主见的女子,爹爹一直都相信,我们的檀儿会幸福的。”慕劭慈爱地看着微云,眸光温柔,漾着水波,透过微云那绝美的面容,他似乎又看到了夜凉清清的眼,淡淡的笑。
夜凉,那个他用尽一生去爱去想念的女子。
犹记得当年,她是艳重天下的美人,温婉秀雅,家世显赫,他亦是名动京城的美男子,温润如玉,但却家道中落。为了爱他,她毅然背弃家族,抛舍荣华,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生活优渥的贵族千金甘愿为他打水生火,洗衣做饭,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默默扶持鼓励,与他共苦,却无怨言。
当年的慕劭纵有宋玉之才,檀郎之貌,却也只是一个身无长物,进京赶考的穷学子。本是出生名门,但家父遭人陷害,被先帝下旨流放三千里,最终病死途中,从此门庭不复昔日光彩。直至宝寿三十四年,他高中状元,从此步入朝堂。多年打拼,心术权谋,算计手段,他样样精通,排除异己,拉拢盟友,他亦毫不手软,天洪二年,他官至丞相,权倾朝野。
其实,他是没有野心志向的,他也不爱富贵权势,他想要的只是,能给夜凉这世间的最好,他亏欠她的,他定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弥补。他爱她,所以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只是时间却再不给他机会,早年的操劳忧心让夜凉的身体虚弱不堪,但她却执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下檀儿,此后已是恶疾缠身,回天乏术。檀儿八岁那年,夜凉终离他而去,此生诀别,已是永远。
恨离伤,痛情亡,唯有相思蚀骨,泪断肠。。。。。。
微云望着父亲哀伤悲痛的眉眼,无法言语,她默默起身,走出屋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月光下的连廊,幽深沉静,点点银光洒落其间,泛着柔美温和的光泽,令人心神荡漾。
微云站在廊下,孤寂而忧伤,她清澈的眸光透过浓浓夜色,仿佛落在某个遥远的时空。
“檀儿,这是约定,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绝不会让你嫁与旁人。”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当时的她正当年少懵懂,尚不能了解这八个字的美好,如今,她已是娉婷少女,然而却无法再拥有当年的愿望了,流光逝去间,她失掉的不仅仅是愈来愈轻薄的记忆。
十年找寻与等待,她不能再坚守。约定,也许他早已忘记,抑或那只是他儿时的戏言,但却有着岁月难以磨蚀的美好。不是不想,只是不能,她不能够成为他的妻子。
微云抬起手,展开,手心里是一块温润晶莹,洁白无瑕的羊脂龙纹玉佩,她静静凝视着,似想将它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之中。还记得他霸道地说,檀儿,拿了我的聘礼,便不许反悔了。
对不起,柒柒哥哥,我收下你的聘礼,却不能成为你的妻子,我不是娘亲,所以我不能逃离。
娘亲曾说,这世间的幸福就是被你所爱的人爱着。
只是今生,我又要去哪里寻找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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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嫁
春风暖嫁衣,绿波漾情思。
三月和风,似柔软的薄纱轻拂,掠过荷塘,带起阵阵涟漪。春阳和煦,穿透了冬日重重阴霾,点点光泽,在湖面上轻盈地跳跃,碧滔中,一片金色绚烂铺洒。
微云站在湖边,清细白皙的手指扶着身前的玉栏。清水湖畔,佳人独立,纤秀如柳的身姿,柔滑如缎的黑发,清雅的面容,忧伤的眸光,让人不禁遐想,她是湖中的仙子,踏波而来,却又要随风而去。
微云任风扬起细细的发丝,遮住面庞。冬天已然过去了,而她的心却似一汪寒潭,照不进阳光,毫无生机,那般冰冷,没有温度,更没有热情。
微云的眸光黯然却沉静,她留恋地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就像永远也看不够一般,纵然不舍,但她终是要离开了。
相府的荷塘又要绿了,只是今年,她怕是看不到满池的芙蕖摇曳轻舞了吧。
“小姐,小姐。。。。”小凝一脸焦急地奔至微云身前,俏丽白嫩的小脸上渗出了细细汗珠,额前的发丝因为奔跑也已经有些凌乱,她气喘吁吁地着急道,“小姐,时辰。。。时辰快到了,全府上下都在***,老爷叫小姐赶快着衣装扮,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小凝快速地说完,不等微云回答,伸手就欲拉微云回房。
微云瞧着小凝因为心急而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不禁有些好笑,她并未理会小凝伸过来的手,反而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发丝,不甚在意道,“我自然是知道时辰,不会误了正事。”
小凝怔然,望着她家小姐那张淡然且带着盈盈笑意的脸庞,有点无奈,她知道,她家小姐从小就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娇柔羞涩,她家的小姐,骨子里就有一种淡然洒脱的风华,一种与生俱来的随性平和,小姐似乎永远都是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即便像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小姐也依然一派从容闲适,丝毫不见新嫁娘的羞涩和紧张。
三月初四是小姐出嫁的日子,整个慕府虽然喜庆,却也是异常的忙碌,眼看着王府的车舆就要来了,奈何此时小姐却不见了踪影,衣未换,发未绾,这可急坏了一干人等,小凝更是满相府地跑,终于在清水湖边找着了还在欣赏美景的小姐。
小姐啊小姐,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焦急吗?小凝心中暗暗叹气,不行,决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于是便又要上前拉微云的手。
“小凝,慕谦回来了没有?”微云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慕谦的名字,小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颊上浮起淡淡羞怯,那双月牙般弯弯明亮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小凝别开脸,低声道,“慕大哥好像还没回来呢。”
微云见小凝那娇羞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笑,她知道,小凝从十岁起就爱恋慕谦。往昔豆蔻岁月,少女情怀,小凝和她一起长大,她眼中的痴迷,心中的渴望,她又怎会不了解,等慕谦回来就让他们成亲吧,毕竟,小凝和慕谦的幸福也是自己的心愿。
于是微云拉起小凝的手,盯着她粉红的面颊,微笑道,“等这次慕谦回来,你们便成亲,可好?”
小凝一惊,抬头望住微云,有些讶异,有些慌乱,她红着脸,又羞又急,“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小凝从没想过。。。想过嫁人,小凝要留在小姐身边。。。”
微云看着小凝极为认真的神色,心中有些遗憾,这丫头,她可知,幸福的机会一旦失去,便再难拥有了。
“傻丫头,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慕谦吗?”
小凝的心被问得乱乱的,“以后。。。以后我再嫁。。。”
微云佯装认真,“小凝,你须知道,老天爷是个小气鬼,错过这次,它再不给你‘以后’怎么办?”
闻言,小凝越发真的满脸苦恼,她皱着秀眉,看着微云半晌才慢慢吐出几个字,“可是,小姐,我。。。。”
“可是,可是再不回去,小姐我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微云忽然出声,打断小凝的为难。小凝一愣,便见小姐调皮地眨眼一笑,翩然转身向回走去。小凝终于笑开,连忙拔腿追上,“小姐,等等我。。。”
微云伸手摘下沉重的凤冠,脱去繁厚的礼服,满殿的锦绣辉煌,华丽奢侈,入眼却只是一片灰暗的嘲讽,一天的喧闹和喜庆,微云只觉得疲累。人累尚不自觉,心累却已无知觉了。
毓仁宫里硕大的龙凤喜烛此时也快要燃尽了,案上的合卺酒却还是满满的。微云轻叹了口气,心中却暗自庆幸,至少今晚她不用费神想着该去如何面对自己的新婚夫君了。
佑安王,那样的男子,她又该如何面对呢?
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不曾想,原来他竟也是不愿意的,真不知这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当今皇上是极宠爱佑安王的,一切均以皇太子的标准来举行这场大婚,皇家的风仪无可挑剔,皇家的气势更是无法比拟。新房设在毓仁宫,这里是佑安王母妃生前的寝宫,也是佑安王从小长大的地方。
毓仁宫从来都是辉煌的,可此时,所有的辉煌都是荒凉,所有的隆重都是空寂。
小凝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想来她今天也是累极了的。微云拿起床上的薄被,轻轻地给她盖上,看着她甜美的睡容,微云竟似有些羡慕。
“唔。。。小姐。”小凝抬头,眼神朦胧地望向面前的微云。
“你也累坏了,早些歇息吧。”微云轻声道。
“可是小姐,王爷他还。。。。”
“他不会来了。”微云打断小凝的话,淡淡地回道,心中却似有种解脱,其实这样已经很好。
安静的夜,窗外雨意阑珊,微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身下这张宽大的喜床在黑暗里终于褪去了它猩红讽刺的面目,于是,在新婚之夜,陪伴她的只有这一室空荡和沥沥雨声。似乎是和曾经的每一个夜晚没有任何的不同,她早已习惯了孤寂和独处。
微云数着雨声,不觉一叹,下了大半夜的雨终是要停了。
春雨惊雷,愁肠百转,竟连个梦也没有,明明想要忘记,只是一闭眼,周围便全是记忆中他轻笑的眉目,虽然模糊,但却是刻骨铭心的美好。原来,这十年她都不曾忘记啊。
柒柒哥哥,我终是嫁给了旁人,缘深,缘浅,不悔,不怨,只是命运罢了。
雨停了,檐上的水珠缓缓滴下,一颗一颗溅在了廊下的石阶上,似水溅青瓷,声声清脆,叩击人心。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持续不断,仿若悦耳柔和的铃铛声,轻轻的,让人怀念。
微云的心有一刹那的停滞,她倏然坐起,仔细聆听,黑暗中,她清澈的眼眸显得格外晶莹璀璨。须臾,微云掀被起身,快步走到窗前,迅速拉开了窗户,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闪电一般快速翻进,动作利落,身手敏捷。
借着窗外的微光,微云欣喜地看着来人,一袭黑衣勾勒出他修长英挺的身材,冷峻的面容上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丰神俊朗的眉眼,线条优美的唇鼻,即使在无法看清一切的黑暗中,他也是这样的出类拔萃,吸引着人的目光。
慕谦转身轻轻关上窗户,再看向微云时,冷然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恭敬。
微云毫无意外地看着慕谦,心中却忐忑,她自是清楚他的来意,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应再保有希望的,他的消息知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奈何此时她却是手脚冰凉,她不敢开口,是紧张亦或是其他,已经无暇分辨了。四周阒黑,微云只能极力睁大双眸,紧紧地盯住慕谦,似想努力辨别什么。
被微云迫切的目光盯得心头一阵难受,慕谦低下了头,愧疚地轻轻说道,“小姐,慕谦无能,还是没有打探到他的消息。”
微云并不惊讶于这个结果,那一刻,心中似有什么已飘然远去,消匿于思念的尽头,只留下一抹释然。她已嫁做他**,和他终究只能是陌路,不知道或许便是最好的结局吧,这次,是真的可以放开了。
慕谦担忧关切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微云身上,黑暗中,她苍白的面颊是如此显眼,令人心疼。此时,慕谦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他竟让小姐忧思哀愁,他没有兑现自己要好好守护她照顾她的诺言,他自负有一身绝世武艺,却不能找到那个让小姐等待了十年之久的人。看着小姐独自忧愁,他自责然而却无能为力,他的心仿若针刺。
十三年前的慕谦,只是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孤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受尽众人的嘲笑和欺辱,徘徊在生存和死亡的边缘。如果不是遇见四岁的她,他早已没有求生的意志,如果不是她的一饭之恩,他也早已暴尸街头。
还记得当年,她用小小的手捧着满满一碗饭走到他的身前,盈盈笑意。
从此,十岁的慕谦永远记住了那个纯真恬美的笑容,没有唾弃,没有厌恶,仿若一缕最美的阳光霎时照进他灰暗阴霾的心灵,让他在最落魄最饥饿的时候又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从旁人口中,他知道了她是丞相之女。
慕谦从小就饱受旁人鄙视的目光,恶毒的言语,吃的是屋边角落里的菜叶果皮,喝的是街旁沟渠中的污水泥渣,即便这样,他还是被人到处驱赶打骂。他曾无数次地想到死亡,活着只会更加痛苦。但是那一刻他想活下去,为了她而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报答她,才能守护她。对,他想守护她,永远地守护她。那一刻,他终于找到了他生命存在的意义。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他的师父,被师父收养,七年学艺,与世隔绝。十七岁那年,他进了慕相府,取名慕谦,从此陪伴小姐一起长大,在她身边照顾她,守护她。他不曾在乎过周遭的一切,他的世界里只有小姐。
慕谦脱下外袍,披在微云身上,春寒刺骨,她又穿的如此单薄,他就怕小姐着了凉。
微云恍然回神,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让慕谦心中一片酸楚,他愤恨不平,佑安王竟然在新婚之夜,让小姐独守空房,他更加愤恨的是那个让小姐等了十年,想了十年,却一直不知所终的人,那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小姐的十年挂怀?
据说佑安王生性淡漠,对女子更是一向无情,但慕谦没有想到这个圣宠殊厚的佑安王可以这样狂傲,竟连小姐他都。。。
今日尚且如此,日后更少不了艰辛,一想到此,慕谦便无法不心疼,如果可以,他甘愿自己受苦,也决不让小姐遭半分忧愁和伤害。
慕谦轻轻握住微云冰凉的手,柔声道,“小姐要好好照顾自己,但有吩咐,慕谦定会为小姐做到。”
“好。”仿佛是想让慕谦安心般,微云的声音虽轻却极肯定。
慕谦不再言语,只这样静静地看着微云,眼角有淡淡疲惫。
微云忍不住伸手抚上慕谦的眼角,知道他定是连夜冒雨赶回来,又避开重重守卫,偷潜入宫,不觉有丝心疼,便催促道,“早些回去休息吧,记得明天去看看小凝,她很想你。”
闻言,慕谦的脸僵硬了一下,有些无奈,却又怕微云看见,只得点了下头,转身匆匆离去。
微云兀自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自嘲一笑,她真的是佑安王妃了,只是不知,这个佑安王妃又有怎样的未来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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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府(上)
夜雨过后的静园,空气格外清新舒爽,花香怡人,扑鼻而来。微云踏出房门,三日来,她第一次有了心情来欣赏这个别有一番韵味的静园。
春阳沐浴,满庭白芍,娇而不媚,贵却不俗,瓣上的几颗水珠欲坠不滴,晶莹璀璨,却比珍珠更甚。春寒料峭之时,这样的美丽更让人惊叹。
若是牡丹倾城,庭前芍药亦能争春宠。
地上雨迹未干,点点落红残留,微云缓缓踏下石阶,静静伫立庭中,感受这片刻的美好。一身素装的她,似莲般洁华,却比莲更清丽,如兰般秀逸,却比兰更幽雅;牡丹雍容,亦不如她高贵,寒梅香艳,也不及她醉人。
春意易逝,春情难解,徒留春思醉人心。
文漾立在园门处,几乎忘记了呼吸,他愣在原地,呆望着庭中的女子,只觉眼前春色已是一片黯然,唯有那道光华婉婉流转。
人间风情有万种,却没有哪一种及得上她。
文漾站了许久,终于有所反应,他定了定神,走至微云身前,低身参拜,恭敬道,“属下文漾,参见王妃。”
微云转眸望向来人,看他通身的举止和气质,竟和慕谦有些像,想他应是佑安王身边的侍卫。
终于,要见她了吗?
“有劳你前行带路了。”微云浅笑。
佑安王府的下人并不多,一路上也鲜有仆人向微云行礼,也难怪,他们大概并不知道自己的王妃是什么模样吧。在皇宫完成大婚后,微云从前日进王府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静园,见过的人也只有几个伺候她起居饮食的老姑姑和小丫鬟,除此之外,便是身边的文漾了。
一路上,微云只留心观察着四周景致,偌大的王府,入目处,竟全是白芍的娇姿,朵朵玉面,亭亭婀娜,馥郁飘散,沁人心脾。
微云轻轻嗅着,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暖暖的笑意,好似暗香醉人,已然驱散了心里的愁恼。
文漾仿佛感受到了身边的笑意,偏头一看,自如的笑颜带着生命最初的美好,就那样在不经意间如初阳般轻轻绽放,他被深深震撼了,想到新婚之夜王爷还冷落了王妃,直至现在都不闻不问,而她眼中却没有丝毫哀怨凄伤之情,反倒是陶醉于周遭美景,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寻问这几日王爷的去向,想必这样超凡绝伦的女子应是世间仅有吧!
不知走了多远,微云只感觉身边的花香越来越浓,抬眼便看见一座清幽雅致的亭子,一道黑色的人影独坐亭中。
“王妃,这是白园。”文漾俯首轻声说道。
微云笑着点了下头,跟着文漾向亭中走去。
“王爷,王妃到了。”文漾极为恭敬地向亭中人说道。
古漓抬头,却并未看向微云,他叫文漾走近,低声吩咐了什么,只见文漾点头迅速离去。转眼,亭中便只剩他们二人相对。
微云自行坐下,对面的古漓手持玉杯,轻晃碧液,一身黑色绣金边外袍,盘龙腰带,玉冠束发,俊雅清冷,容美气华,翩翩浊世佳公子,比之爹爹当年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漓淡漠的眼神轻扫过微云,墨玉般的瞳仁深沉莫测,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杯,不带一丝情感地缓缓开口,“王妃这几日睡得可好?”
“还好。”微云并不是睡眠不好的人,只是除了在皇宫的那一夜。
“王妃好觉,本王可是夜夜未眠啊!”古漓似讽似叹,仿佛无奈又有忧思。
微云定睛望去,他精致的眉眼间果然有丝淡淡的疲惫,蓦地,微云胸前的疤痕仿佛微微一痛,只是就这样看着旁人的面容,却又为何想起了他,原来,还是何时何地都会想起他吗?
古漓不动声色地看着沉尽在自己思绪中的微云,心突然有片刻地漏跳,那是错觉吗,她,好像檀儿。
还记得四天前的她一身红妆,艳若朝霞,凤冠霞帔,珠履璎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确是美到了极致。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象檀儿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惊艳绝美,想象着自己牵着她的手行夫妻之礼。可是现在,所有的想象都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的出现而成了不知何时才能成真的梦。古漓恍然回悟,她不是她呀,她是棋子亦是质子。
古漓低下头,早已想好的说辞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些难以开口,他沉默半晌,终还是冷冷说道,“本王不会爱你。”
闻言,微云心下了然,眸中隐约浮现出几缕光彩,竟似感到宽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心有歉疚。微云淡笑如风,清清朗朗道,“王爷拿我作棋子,竟没有报酬么?”
古漓一诧,手指微抖,杯中碧液洒出少许,黑眸中有丝寒芒闪过。他紧紧盯住微云,似要将她看个透彻,许久,才神色复杂地开口问道,“王妃想要什么?”
“海阔天空。”
“那么,三年之后,本王放你自由。”古漓没有犹豫,本就是决定要让她离开的,他的身旁除了檀儿,是再不会有别的女子。
微云起身轻笑道,“那么,三年之后,还望王爷记得今日许我之承诺。”
古漓放下玉杯,眸光坚定,“本王必不食言。”
要得承诺,微云也不欲多言,即要离去。
一道凉凉的声音在她身后蓦然响起,“府内一切王妃尽可随意,只是檀园你不要去。”
檀园,微云听得清楚,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呢。
没有回答,微云转身离去,她步履不停,穿过庭中白芍,径直向园外走去。
古漓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道翩然而去的背影,俊眉微挑,眸光深沉,若她身为男儿,那天下便不只一个慕劭了。古漓不想否认,慕微云,她确是一个能倾倒天下的女子,只是,除了他的心。
出了白园,微云兀自向前走着,心中倒清明了许多,轻松了许多,她与古漓,各取所需,三年之后,两不相欠。
微云自是知道长信王与佑安王之间你死我活的权势斗争,往后古漓要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只要不为难她便好,三年质子换得他一句承诺,如此已经甚好了,毕竟自由是她唯一想要争取的,她从不愿自己的生活被旁人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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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府(下)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走了许久,周围越来越安静,微云停下步子,才蓦地发现,脚下的路并不是通往静园。干净的小径蜿蜒前伸,入目处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片与人齐高的枯木,望不到前方,更望不到人影。
微云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这个王府对她是这样的陌生,出来时有文漾带路,她也不曾多加留意,可此时要怎么办才好。此石径甚为偏僻,这个时辰更无人烟,王府之大,仅靠自己摸索,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静园。微云苦恼地想着,若再不回去,小凝怕是又要着急了。
正当无绪之时,一道灰色的人影在眼前晃过,微云一喜,急忙快步跟上,心中想道,应是府里仆役,这样便好办多了。
穿过几株枯枝,却见那人静立于假山旁,似是等候她到来一般。此人身材颇高,一身灰衣,稍显清秀的脸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峰直到下颔,颇为骇人。
微云有些惊疑,但也顾不得其他,她走近对方,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那人却卑顺地朝她俯首行礼,语声粗哑,“小人参见王妃。”
微云眸光微闪,“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莫影。”
莫影,微云心中默默念道,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你是府中侍卫?”
“小人是府中花匠,管理这个园子。”莫影低着头,依旧卑顺谦恭,只是语气有丝冷硬。
微云莞尔一笑,直接说道,“我不熟悉这里,不知你可否引我回静园?”
闻言,莫影抬头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疑惑地开口试探,“王妃是迷路了吗?”
微云点了下头,眸光清清地盯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莫影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似在迟疑,但是不久,便听得平静粗哑的一句响起,“王妃,请随小人来。”
一路行来,双方都沉默不语,转出那个看似有些荒废的园子,不多时,便到了静园。
“小姐,小姐,你去哪里了?我。。。”刚至门口,小凝便一脸担忧地朝微云奔来,然而,待她见到微云身后的莫影时,剩下的话却被生生咽了回去。小凝紧紧攥住微云的手,低头往她身后缩去,再不敢多发一句。
感受到她的不安,微云轻握小凝的手,给予安慰,回头却是朝莫影一笑,“小凝鲁莽,请不要介意,今日之事谢谢你了。”
莫影神色平静,也未多言,只朝微云行礼告退。
望着莫影离去的背影,小凝仍是心有余悸,那道长长的刀疤在他清秀的脸上尤为可怖,倒不像穷凶极恶的匪徒,只是那样的面容会在恶梦中出现,醒来时仍会让人心颤胆寒。小凝不安地想着,偏头瞧向微云,却见小姐唇边有抹几不可见的笑意,让人不解,于是疑惑地问道,“小姐,那人是谁?”
“那人吗,也许以后便能知道了。”微云答得简单,眼中却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狡黠。
小凝更加疑惑,本欲再问,却忽地想起给小姐熬的杏仁粥已然凉了,便急急跑开,去膳房热粥,独留微云在原地沉思。
微云轻声唤道,“慕谦。”话音刚落,一个黑色人影便出现在不远处。
慕谦走近微云,深深望向她,黑白分明的清眸,盈盈宛若秋水,那是他所见过最美的眼睛,深深烙刻在他心里的眼睛。
“盯住那个叫莫影的花匠,若有异动,即来报我。”微云本是不想理会,旁人的争权夺利与她无干。只是凡事总有万一,而如今她更是嫁入王府,即便不愿,她也已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做一枚棋子也就罢了,但微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人鱼肉,任其宰割。
“小姐怀疑那个人?”慕谦心有惊疑,他的小姐何时会让他做这样的事情。
“我从未见过他,但他却认得我,他举止从容,神情平静。。。”微云顿住,转头认真看向慕谦,“他的身上有你的影子,所以我想,他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花匠。”
“小姐认为他和我会是同一类人?”慕谦问道。
“或许吧。”微云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慕谦出神地看着她,许久,才听得微云轻轻说道,“你不用再找他了。”
只淡淡的一句,却让慕谦无限愧疚心痛,他向前一步,慌忙道,“我会尽力,小姐要相信我。”
微云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笑意,“我不是要怪你,只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是的,已经没有必要了,即便再见,也是多余。此情脉脉无期,怕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檀园幽暗,树影斑驳,月辉洒落清寒,庭中寂寥无声,三月的静夜却如秋般萧瑟,凉透人心。
文漾走近园门,静候一旁。王爷曾下令,擅入檀园者,笞五十,因而,檀园成了王府禁地,仆役侍从莫不避而远之,于是,此地也甚为幽僻。
“结果怎样?”一道黑色人影带着淡淡月辉已至身前。
“据属下探知,工部侍郎王大人家中并无小字叫‘檀儿’的女儿。”
身前再无任何声响,文漾不敢抬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不是怒气,而更像是难以消散的浓重伤痛。
五年的时间并不算短,但文漾找了五年,找到的唯一线索仍然只是那座人去楼空的宅子。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周围没有人知道,九年前,晴生巷尽头的那户人家到底搬去了哪里,甚至,关于他们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的多清楚。
“那家的老爷啊,大概是在朝中做官吧。。。”
“那家的夫人哟,可真是比天仙还美啊。。。”
“那家的小姐么。。。”
四,五年来,朝中官员已被文漾寻了个大半,可每一次带回来的答案都近乎相同,没有和不是,但王爷却从不曾想过放弃,明知道会是同样让人心凉空落的结果,王爷还是宁愿再多听一次。为着那样一个飘渺,至今都毫无音讯线索的女子,他家王爷从未有过欢愉。
“继续找。”古漓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字吐出,“朝中每一个大小官员的家庭情况都要给本王调查清楚,包括已经致仕的。”
“是。”文漾点头,领命而去。
夜幕渐沉,四下阒静,古漓立于庭中,久久未动,墨玉似的瞳仁一直盯着手中的香囊,眸光深深,似火炯亮,又如水温柔,朗星熠熠,也不及他耀眼夺目。那样的光华是会诱人沉沦的,但那样的光华从来也只会为她一人而存在。
十年,便是再一个十年又怎样。檀儿,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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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皇宫(上)
嫁入王府已两月有余,生活之于微云却并无很多改变,她只是从相府的闺房搬入王府的闺房罢了。慕谦亦陪伴左右,入住王府。
自那日后,慕谦听从微云吩咐,再不找寻。茫茫人海,仅凭一只龙纹玉佩,去寻一个其实已记不清样貌且不知身份的男子,又岂是易事,微云何尝不知,这般自欺欺人,也仅是聊以安慰罢了。纵然是没有半点希望,但她却不想放弃,她是怕,怕若此生真的再不能相见,至少她也会了无遗憾。
古漓没有食言,两个月来,微云俨然便是王府的女主人,仆役侍从莫不是毕恭毕敬,来访的高官贵族女眷也是极尽恭维,更无一人敢看低她。古漓允诺会给她世人渴羡的地位和荣耀,佑安王妃会是圣朝第二尊贵的女子,享用不尽的财富,不受限制的生活,除却佑安王妃的这个身份,慕微云还是慕微云。
古漓亦从不过问她的事情,面对微云,他甚至吝啬自己的温柔和话语,多余的东西,他从来不屑。平时间,微云也绝难见到古漓,即便见到,他也永远是一副淡漠无温的面容,没有情绪,更无笑容。他说,你得到的已是极致,旁的再多,本王也给不了。
给不了她,那便是留给旁人的吧,只是不知是怎样的女子竟能牵动他的心。大圣皇朝最得宠的皇子,他等待的,是权势,抑或是那个让他用尽全部情感去想念的人呢?
微云掀开车帘,让柔风驱散脑中那些杂乱不清的事实与猜测。抬目望向车外,已经看得见铅灰色的宫墙了,高大,肃穆的宫墙,却透着残腐与死寂,沉重的迫人窒息。想起那个深宫之中最尊荣的女子,那个她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微云有种深深的无奈。
皇后苏氏,平国公之女,姿容美艳,仪态高华,十八岁嫁与当时太子古焱,古焱登基,她亦执掌凤印,育有六皇子古漠和昌宁公主古滢,二十六年来,苏后隆宠不衰,权压后宫。
“陛下,还有一事关乎国之根基,老臣此时不得不说。”年逾七旬的章太傅立于前排,掷地有声。
“自陛下登基以来,东宫之位便一直空闲,时至今日,若陛下还不尽速抉择,老臣只恐我大圣王朝社稷危矣。”此言一出,五月的春意立时被蒙上了一层霜色,令人不觉生寒,偌大的启元殿瞬间寂静,再无半点声响。
皇座上的帝王双眉紧蹙,似强忍着极大的不悦,殿上诸人也都神情各异,本要结束的早朝刹时间暗潮汹涌。
章太傅面容严肃,毫无惧色,身为帝师,他曾教导过古焱,现在亦教导长信王。老太傅说话极有份量,即便是皇上也鲜少反驳,此时他提出这个棘手多年的问题,颇有敦促之意。
沈庭略显焦虑不安,将目光瞟向立于首排的慕相,却见慕相一脸平静,神色如常,眼底波澜不兴,从容而立,翩翩风仪不输往昔。沈庭暗叹,比之当年,磨去锋芒的慕劭更显深沉内敛,也更让人胆寒心惧,同朝为官二十载,任谁也看不透他到底暗藏有多少手段,埋伏着几重心思。
古焱目光冷冷扫过全场,掠过心不在焉的古漓和面无表情的古漠,最后停在章太傅身上,古焱以手抚额,有些烦躁地开口,“太傅大人是已经替朕想好储君人选了吗?”
章太傅显是有备,不慌不忙道,“陛下嫡子长信王身份尊贵,才能出众,可堪此大任。”此话简洁有力,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古焱面色愈显阴沉,隐有怒容,他目光森然地瞪视着章太傅,但对方却依然镇定,半点不畏,仿若说出刚才那番话是天经地义之举,并无丝毫不妥。殿上诸人也都心思洞明,皇上宠爱已薨贵妃沈氏所出的七皇子古漓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拥立佑安王的朝臣也不在少数,而章太傅平国公一派的朝臣却是坚定地扶持长信王,是以六党和七党长年对峙,两方相互挑衅,明争暗斗,难分高下。皇上欲立古漓,却是碍于章太傅等人的阻挠,立太子一事便始终耽搁。
台阶之下,古漓一直不曾抬头,只沉醉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似有珍宝,隔绝了他与周遭所有,皇位属谁那仿佛也是与他无关。
身旁的古漠则静静伫立,冷冷旁观,唇边似乎隐约含着一抹笑,却叫人看不透那究竟是得意还是嘲讽。
殿上长久无声,古焱缓缓闭眼,再不看诸人,竟似有些厌恶,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出月白那张苍白欲碎的容颜。
忘不掉,似乎是永远也忘不掉,那日,弥留之际的月白突然抬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强拼着一口气,微弱地吐出她生命中最后一言,然而,这一言却是何其狠绝,不留情义。
“这辈子我至死都恨。。。恨你,下辈子也决不会原谅,倘若今后。。。今后你不能照护好漓儿,我便是做了鬼也必定会。。。必定会向你讨债。。。生生世世向你讨债。。。”
月白恨他,恨他至死,但他却没有办法不爱月白,不爱漓儿。从小就按太子的标准要求漓儿,给他请全国最好的师傅,教习他君子六艺,传授他治国之道;给他娶慕相的女儿,为他巩固权势,笼络盟友。将皇位留给漓儿,只因漓儿是他和月白的孩子,也只因这是他唯一能为月白做的。他不曾许下承诺,他知道,这世间是再没有什么能够消弥月白的恨意了,穷尽一生,他连奢望也不敢有。
讨债?月白,你若是能缠我生生世世,我亦甘愿。
“陛下,臣认为佑安王德才兼备,文能治世,武可定邦,且颇得民心,是以储君人选唯他不二。”耳边蓦地响起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古焱回神,望向刚才说话的兵部尚书陆鸿,脸色稍霁。
“立幼废长,国之不祥,陆大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目光岂不粗陋。”章太傅怒目相视,一针见血地反驳。
“如此,太傅大人认为立大皇子古泓可好?”陆鸿笑着诘问,语含讥诮。
“大皇子生母身份微贱,怎可同长信王相较。”
“陛下也非嫡子,照能继承大统。”
“够了。”古焱一脸青黑地怒斥,手重重一拍御案,震得满殿又是俱静,胆小的官员已是冷汗涟涟,古焱不是暴戾的君王,但若是真的怒到极处,他的狠辣绝情也是闻名天下的。
半晌,古焱怒气稍缓,心中却只能无奈地叹息,思虑良久,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慕劭。
慕劭迎着古焱的目光,温雅一笑,缓缓道,“储君一事乃陛下家事,臣等本也无从干涉,但此事又关乎国之社稷,还望陛下能慎重考虑。”
古焱紧绷的面容此时终于有了丝松动,似长舒了口气,“慕卿此言甚好,立太子一事,朕需慎重考虑,暂不讨论。”说罢便起身摆手,示意退朝,再不管殿上面色各异的群臣。
昭庆宫内,一名男子脸色不悦地挥退一干宫女内侍,快步走入内殿。
“你倒是和本宫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不痛快?”苏皇后闲闲地端了茶盏,轻瞟一眼站在自己身前又急又怒的苏祉,心中暗讪。苏家一门人丁单薄,已是日渐式微,到他们这一代,便只剩下哥哥一个男子了,苏祉生性风流,偏巧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他纳妾无数,却依旧无所出。父亲老了,哥哥无用,苏氏的荣耀到底还是要仰仗她和漠儿。
“还不是我那位妹夫。。。”
“妹夫?”苏后的手不禁一顿,面色骤然阴沉,她冷冷盯住苏祉,“哥哥难道是在说陛下吗?”
苏祉自知失言,心下已是懊悔,他偷觑着妹妹的脸色,赶紧低声解释,“是。。。是慕相。”
苏后放了茶盏,面色似又复平常,她垂下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慕相又说了什么?”
苏祉满腹怨怒正无从发泄,听得妹妹问起,早已忘却先前的尴尬,张口便道,“今晨早朝太傅大人复又提起立漠儿为太子一事,本已有些眉目,最后却是被慕相一句话挡了回去,从前他不插手便算了,可如今他竟是站在佑安王一边。”
“如今佑安王是他的婿,慕相自然是要帮着他。”苏后笑了笑,站起了身。
“难道他竟全然不顾念。。。”
“顾念,顾念什么?”被苏祉这句话生生触痛,苏后蓦地发出一声冷笑,“除了那个女人和她的丫头,他的眼中便是再没了旁人,我们又算什么?哥哥指望他么,可真是错的离谱。”
“但我总觉得他不应是薄情之人。”
“不是薄情之人吗,只怕是二十多年前就没有了情义。”苏后眸色不觉一黯,透着点点哀恨,“哥哥自不必担心,那位子,本宫是绝不会让旁人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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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宫(下)
昭庆宫,当是皇城中一抹最浓艳的风韵,琉璃瓦,水晶墙,耀眼的却不是它的辉芒,而是极尽的奢华。
微云随着一位老宫人入了内殿,刚迈出一步,足下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低头看去,心中不觉惊叹,玉石铺就的地面上,赫然雕嵌着朵朵洁莹碧净的牡丹,只一眼望去,满殿都是盛艳的气息,秾华繁采,醉意风流。
微云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周围很静,仿佛都可以感觉到自己有些起伏的心潮。
明黄纱帐层层掀开,宫灯柔和,似烟似雾,朦胧了本就幽深的殿厅。隔着最后一层珠帘,微云隐约见着一个艳丽的人影,云髻高堆,凤钗斜插,衣裙明艳,姿态高华。
身旁的老宫人行过礼后便退下了,微云也再未前行,漠然跪下,行了参拜大礼,“微云叩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许久,帘后无声,微云亦不曾抬头,只是静静地跪着。
时间慢慢流逝,等待却似乎没有尽头。
大概是又过了许久,随着一阵珠帘轻响,绯红的裙裾垂落眼前,似血般鲜亮,直晃了微云的眼。
“这样叫本宫,你不觉得失礼吗?”听着那道陌生的声音,微云没有丝毫感觉,先前有些起伏的心潮也已平静的不再有任何波澜。
“臣媳微云叩请母后万福金安。”
“佑安王妃就这么羞于见人吗?抬起头,让本宫瞧瞧清楚。”苏后一步踏上微云的袖口,鲜红的裙裾似血般缓缓淌过微云的手背。
微云抬头,没有畏怯,没有不安,就那样宁静地望进苏后眼中,一如往昔,清澈的眸光从不曾改变。
苏后目光如锥似针,一瞬不瞬地盯住微云,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一样令她厌恶,此时,这种厌恶是越发地强烈了,以至于连埋藏最深的恨也无法再伪装。
恨,如何不恨,尊荣如她,然而二十多年的嫉恨,却早已像毒草一样蔓延,浸入每一滴血,缠绕每一寸肌肤。
迎着那道怨毒的目光,微云依旧沉静如水,坦然无惧,唇边隐隐还有笑意。
恨,是啊,她应是恨自己的,两个月前的成妇之礼,微云便不曾忽略那道尖利的目光,带着无比的恨意藏在暗处,总想窥破她的全部,只是微云不知,这恨竟有如此之深浓,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暴露。
终于忍受不了微云出乎意料的平静,苏后猝然转身,狠狠向前走了几步,差一点便踩上了微云的手。
“听说你娘年轻时可是跟着慕相吃了不少苦,只可惜福浅命薄,未及享受便去了,她应该很是不甘吧!”
闻言,微云唇边笑意愈深,“娘亲曾说,这一生,因为遇着爹爹,所以无憾,因为爱着爹爹,所以不悔,也因为被爹爹爱着,所以至死也是幸福的,此生再无所求了。”
“是吗?”苏后咬牙,指甲已是深深嵌入肉中,她万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心中多年的疮疤被生生揭开,似火焚烧般地痛,她失声冷笑,“只可怜你却不曾有你母亲半点的幸运。”
微云淡然一笑,并不在意她的刻薄与羞辱。
“独守空闺,佑安王也是太不给慕相面子了,你娘白白让你生得这样好,竟浪费了。”苏后又一次转身,笑睨着微云,脸上是狠狠的得意与嘲讽,仿佛也只有这样,她灼痛不已的心才会有些许凉意。
微云无法反驳,这是事实,不关自己,不怨父亲,也不怪古漓。
“云姐姐,母后,我要见云姐姐。”少女甜润的声音传入内殿,苏后循声向前望去,脸色顿时微沉。
微云还未及回头,就感觉身后一个人影朝她急急奔来,下一刻,一只力道不大的小手便拽住了她的胳膊,拉她起身。
微云有些摇晃地站起,只觉膝盖处一阵麻木,差一点站立不稳,幸好那只小手牢牢地搀住了她。微云侧首,便见一可爱的黄衣少女笑盈盈地直望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
“云姐姐,你便是云姐姐吗?”黄衣少女欢喜地叫着,明眸冰莹,丽颜柔艳,一派天真娇美,似冬日里无邪的小苍兰,清新舒畅地令人羡慕。
“见过昌宁公主。”微云淡淡行礼。
“云姐姐,你长得可真美。”古滢痴痴地盯着微云,由衷地倾叹,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比哥哥更美的人,是真的存在。
“什么云姐姐,愈大愈没规矩了,她是你七哥的正妃。”苏后紧紧蹙眉,严肃地纠正。
“就是云姐姐嘛!”古滢回头,朝着苏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微云在一旁静静瞧着古滢娇憨模样,真正是一股纯净无杂的清泉呀,只是在皇宫这方污浊的泥潭中,她又能流向何处呢?既是生在帝王家,最奈何不了的便是命运。
如果可以,微云是真的愿意能与她成为姐妹,她们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姐妹呀,只是相连的血脉却早已被割断,纵然是想望,也敌不过那人心中的怨恨。
古滢一直围着微云欢欣不已,苏后却愈发不悦,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微云告退。
出了昭庆宫,微云还在想着离去时苏后那个憎恶的眼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来人,直到一人停在她的面前,微云才惊觉抬头。
一刹千年。
光颜凝住时间,流星镌留夜空,天地,万物,还有她,失了光彩,唯剩静止。
长信王古漠,天生皇胄,华丽隽美,妖冶邪魅,比爹爹更优雅,比古漓更高贵,若寒塘冷月,存在了千年,只为永恒。
“见过长信王。”微云匆匆低头,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
“表妹太见外了。”古漠唇边荡起一抹魅人的笑意,却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阴冷。
微云错愕,无意识地抬头,却撞进了古漠那双风华绝代的眼里,瞬时,心魂不稳。她终于知道,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美是用来诱惑普天下的。
古漠深深看向微云,脸上的笑意也愈发难懂,被这笑意搅得一阵心慌,微云直觉上想要逃避,刚一偏头,却听得古漠开口说道,“表妹若是闲来无事可到我的王府逛逛,我想七弟是不会介意的。”
微凉的指尖,抚触上微云的脸颊,如水之温润点上了春初的桃瓣,淡淡轻柔。她惊愣在原地,只有心在微微颤动。仿佛是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是片刻,古漠不知何时离开了她身旁,朝昭庆宫方向走去,再未回头。
微云转身,望着那道早已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脸上被古漠触过的地方缓缓发热。
表妹,他叫了她表妹。这样陌生的一个词出现在同样陌生之人口中,穿越了十七年的时光,在微云面前停下时仿佛显得不再那么遥远而不可及,隐约的亲切渐渐从海中升起,可是却如泡沫一样漂浮,又被打碎。
是啊,那个似神似魔的男子,是她的表哥,也是古漓的敌人,他日争斗是不可避免,只是于她,又有何干,他们既不是真的兄长,也不是真的夫君,然而站在局外,她真的能淡然视之,冷然无谓吗?抑或是她根本就逃不开这个局。
进了昭庆宫,也未让内侍通报,古漠径直入了内殿,苏后隔着帘子瞧见他进来,脸上才有了喜色。
古滢见了古漠更是兴奋,她冲出帘外,抓住古漠的衣袖便道,“哥哥,哥哥,适才我见着云姐姐了,以前我还总觉得这世上是再没有比哥哥更美的人了,可是今日之后,哥哥在滢儿心中就只能排第二了。”
“你这丫头,多大了,还总爱缠着漠儿,等日后漠儿有了王妃,你倒要怎么办?”苏后也出了帘子,在一旁笑她。
“我看哥哥是一点儿都不着急,这么多年,倒从没见哥哥对哪个女子好过。”古滢故意嗔道,倒似在抱怨古漠对她这个亲妹妹的毫不关怜,比之长信王府中的姬妾,竟是没什么两样。
世人都道长信王的心是寒冰做的,女子于他,不曾有过区别。
“但他终归是要娶的。”苏后看了一眼古漠,心下也是无奈。
“这天上地上的女子除了云姐姐倒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哥哥的,要是哥哥娶了云姐姐该要多好。”古滢在一旁似欢喜又似有些遗憾地说道。
“胡话。”苏后大声驳斥,“你哥哥的王妃自然就是未来的皇后,怎可随便乱娶。”苏后顿了顿,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古漠,“漠儿,你的婚事是不能再缓了,这几年,由着你的性子,倒也没有强逼于你,可如今局势愈发复杂,快些娶妃对你自然是有好处。”
古漠将衣袖从古滢手中抽出,低头轻轻抚平皱痕,缓缓开口道,“方才昌宁不是说了吗,这世上没有配得上我的女子。”
“就算是娶个工具,你也要给我娶回来。”苏后疾言厉色,不禁有些恼怒。
古漠勾唇一笑,淡淡嘲讽,“可是我的工具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再娶个工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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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梧(一)
京城的繁华,让人缭乱,然而微云却没有心情去体味这份热闹,她轻靠着车壁,有些疲累的闭眼。一旁的小凝转头,又一次细心地拉好车窗帘。
慕谦毫不怜惜地挥着鞭子,抽得高大健硕的马儿阵阵嘶鸣,华丽的马车稳稳急驰,一路烟尘四起。
“臭小子,你站住。。。。”
“滚开,快点滚开。”宽阔的街道上,行人被驱赶的纷纷避让,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从人缝中艰难钻出,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迎着马车跑来,他显然已是顾不上飞速前行的马车是否会将他卷入车轮底下碾成齑粉,此刻,逃的意识是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慕谦调整缰绳,想要避开,不料那男孩却瞅准马车方向不顾一切地奔来,看得慕谦一阵心惊,只得急急拉紧缰绳,车还未停稳,男孩便快速灵巧地越过车辕,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
“哎,你不能进去。”慕谦一手稳住躁动的马匹,一手想要拉那男孩下车,已是来不及。
微云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浑身脏乱的男孩,他贴着车壁,微微喘着气,看不清底色的衣服破布般覆在他瘦小的身上,黑乎乎的两只脚底板上有几条见肉的口子,或长或短,还粘着一些碎小的石子。男孩满头满脸的污泥色,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清透,灿若星辰。
微云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他眼眸的光华,那真是一种天生的光华,令旁人无法忽视,也让微云似曾相识。
微云的心被轻轻扯动了。
“你是谁,快下去!”小凝被这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一团黑色东西,吓得一脸惊恐,张臂就挡在微云身前,拼命地大声驱赶。
“小姐,你没事吧。”慕谦一把掀开车帘,伸手就要拉男孩下车。
微云制止了慕谦的动作,她轻轻推开小凝,看着男孩,“出了什么事吗?”
男孩不动不语,只用他黑亮黑亮的眸子牢牢瞪住微云,似防备,似探究,总之,那是一种绝不会属于他年龄的深沉眼神。微云深深讶然,他,果然是特别的。
“那小子呢?人怎么不见了?”
“他跑不了多远,应该就在这附近,仔细地搜,千万莫叫他逃了。”
几个家仆站在路中央,扭头四下看着,目光不约而同地停在路边那辆华丽的马车上,刚才那个男孩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消失在车轮底下。
慕谦听见身后的叫嚷声,立刻拉紧车帘转身,拿起鞭子甩在了马背上,车轮又缓缓转动起来。
“站住。”一个虎眼壮汉立在马车前,凶恶地盯着慕谦。
慕谦看也不看他,抖了抖缰绳,冷冷道,“让开。”
此时,周围又陆续有几个家仆过来,围住了马车,马儿也似乎受到惊吓,烦躁不安,急欲撒蹄向前奔去。慕谦拍了拍马背,跳下了车,“何事?”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一双精利眼睛上下仔细打量着慕谦和他身后的马车。
“请问这位公子,适才可有见着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从这里经过?”
“没有。”
那人似乎没料到慕谦会答得如此干脆,一时语塞倒想不出话来。
“刘管家,你跟他啰嗦个什么,直接搜就是。”虎眼壮汉早已不耐,提起袖子就欲上前掀开车帘。
“谁敢?”慕谦伸臂快速挡在车前,眼神蓦地染上冰寒。
周围一下子噤声,不曾料到慕谦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好一会儿都没人再有动作。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跳了出来,“不敢,我们有啥不敢,我们家爷可是。。。”
被唤作刘管家的人抬手拦住了他,随即对着慕谦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那男孩原是少傅大人府上烧火的小童,却品行不端,偷盗府中财物,因而务必是要把他抓回去,家法严惩。”等了一会儿,刘管家望着慕谦毫无变化的脸色,语气强硬起来,“我们要搜查一下这辆马车,还望公子莫要为难。”
少傅大人又怎样,他知道小姐是想留下那个男孩,那么,既然是小姐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慕谦冷哼,“少傅大人?你们家少傅大人还不配给我家小姐赶车。”说罢,他跳上马车,一扬鞭子,马车冲出人群,急驰而去,一众家仆避让不及,都有些踉跄,或怒骂,或惊愕,还有周围好奇的议论连同那个男孩,都一起消失在一片烟尘之中。
微云仔细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瞪着她的男孩,他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任何事物都无法掩盖的漂亮。
雪白的地毯已经有了明显的黑色污痕,但微云却一点也不觉反感。
男孩紧抿着唇,望着微云的眼神没有丝毫乞怜或是畏惧,似乎还有一些倨傲。
微云温柔地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依旧不回答,反而扭头看向窗外,他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微云没有再问,只是掏出帕子在男孩脸上轻轻擦着,一方淡绿的帕子马上就印上或深或浅的污痕。
小凝在一旁轻轻唤着,“小姐。”
“把杏仁糕拿过来。”微云吩咐。
马车上一般都备有小姐爱吃的点心,小凝在食篮里挑了几块杏仁糕用帕子包着递了过去。
微云接过帕子,递到男孩面前,男孩低下头,牢牢盯着微云手中的糕点,一动也不动。好久,他终于还是伸出了那只脏的不堪入目的小手,一把就抓碎了杏仁糕,胡乱往嘴里塞着,确实,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微云看着那张糊满了白色糕点的污黑小脸,心仿佛被狠狠地拧了一下,酸涩地想要哽咽。
“慢点吃,别噎着了。”微云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
男孩用粘满糕点的脏手抹了一下嘴,“我叫阿梧。”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微云听得清楚。
“阿梧。”微云轻轻念着。
“阿梧,你的家人在哪?”微云用帕子轻轻抹去他嘴角残留的碎末。
阿梧蓦地抬头,手一松,糕点纷纷撒落,“。。。我。。。没有家人,我只有我娘。”
“但我娘死了。”
是啊,娘死了,他唯一拥有的娘永远地离开了他,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马车还在飞快地前进,窗外的景物急速后退,他不知道他将去往何处,但他记得娘曾说过的话,不论怎样,这世上若还有一处地方能让你停留,便是好的了。好吗,或许是好的吧。
“阿梧,娘真的。。。真的好想带你一起走啊,但娘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阿梧,你。。。你不要怨娘。。。”
他不忍心的娘终还是抛舍了他,从此不管不问他的生死,任他流浪,任他飘泊,若是野草自生自灭,也还有根,但他连根也没有,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有。娘说,他本就是多余的人,娘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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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阿梧(二)
微云上前轻轻抱住阿梧,再不忍心看他故作冷漠坚强的小脸,没有泪水,但微云知道他内心的孤独和无助,静静地抱着他,一股想要安慰他的强烈渴望冲破了她一直以来淡然平静的外表,一个凭空出现的孩子,竟是这样深深扯动着她的心。她的心呵,似乎有那么一处地方是与他连在一起的,也许是在过去,抑或是在将来。
微云带阿梧回到了王府,随即便吩咐小凝准备热水为他洗澡。
宽大的浴桶内,阿梧默默低着头,任凭微云将水一次又一次浇淋到他头上,温热的水花轻轻落下,从身上滑过,流到哪哪都是热辣辣的。
阿梧肩上一处结痂的伤口已经裂开,一股脓水慢慢渗了出来,微云狠着心将热水淋了上去,眼前的小人低着头一声不发,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微云只觉得他瘦小的身影映在热气袅袅的屏风上有些不甚真实。
微云本是想带阿梧去浴池,又怕浴池太深,让他呛水,只是没有想到这浴桶依然还是大了,只好让阿梧站在桶中,微云有些担心,不知这样会不会弄痛他脚底的伤。
低头看着桶中清明的水,微云松了口气,换了三桶水,总算是洗干净了。
“少傅府的家仆为什么要抓你?”
闻言,阿梧突然回头,一动不动地盯住微云,“你是怕我也偷盗你家财物吗?”
微云一笑,揉着他湿乱的发,“若是怕,便不会带你回来了。”
听见微云的回答,阿梧一时有些楞楞的,他盯了一会儿微云,又把头转过去,再不说话。
微云用软布轻轻擦干阿梧身上的水珠,抱起他放到自己床上,阿梧很瘦,她并不用费很大力气。微云拿起一旁慕谦现去置办的衣物为他穿上,又执起木梳,梳顺他乌黑柔软的头发。
阿梧一直面无表情地任微云打理,微云知道,他依旧是防备着她,封闭着自己,他似乎是不给任何人亲近自己的权利,也不给自己接纳任何人的机会。微云心头微涩,明明就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却偏要把自己的心缩在刺猬的外壳里,避开所有,防备所有,也拒绝所有。
“阿梧,这是什么?”微云从阿梧的破衣内拽出了一条白色的汗巾,她有些惊讶,那应该是一条成年男子用的汗巾,而且质地不是一般的好,细腻柔滑,雅致贵气,是极好的蜀锦。
“还给我,那是我的。”阿梧见汗巾被微云拿在手上,一急,忽地便跳下床,赤足奔了过来。
“古楼阁中,何歌何舞,伊人甘醉,莫怨风尘。”微云展开汗巾,白色汗巾的一角清晰地绣着这十六个精致小巧的字,高超不凡的绣工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阿梧顾不得脚底的伤痛,快速奔至微云身前,一把抢过汗巾。
“是你娘留给你的吗?”微云忍不住问道。
阿梧低头把汗巾认真揣进怀里,转身爬回床上,再不理微云。
微云轻叹了口气,上前为他盖好被子,既然他什么都不愿说,她也决不忍心强迫,那样设防封闭的内心其实是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
微云在床边坐了下来,将药轻轻涂抹在阿梧脚底的伤上,阿梧瑟缩了一下,清凉的药在脚底蔓延,一直蔓延到他的心上,他的心也是凉凉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除了娘,竟还会有人对他这样好,一直渴望的温暖,此时他却有些害怕它的真实,怕什么,怕它的突然消失,还是怕它的别有用意。他不应该有奢望的,他叫阿梧,娘说过,“梧”即是“无”,娘说他是一个生来就什么也没有的人,无名无份,无财无势,无情无爱,无命无运。这个世上有再多的东西,却没有一样属于他。从前是,现在也是。
阿梧拉紧被子,身体蜷缩的更紧了。
浓夜深深,泼墨一样浸染着周围的一切,幽黑的庭院中,是一片朦胧的安静。
微云不曾有过失眠的苦恼,只是今夜,心中却隐隐有什么东西让她无法安睡。
连风声也没有的夜,立于庭中,身后一点微弱的声响也会格外清晰。微云转身,那个声响也突然停下,一个瘦小的人影淹没在浓夜里。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阿梧楞在原地,有一种被人设计的愤怒,他瞪着微云,“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受你恩惠。”他知道她是王妃,这里是佑安王府,留在这里,或许会安全,但他就是想逃,逃开这让他渴望又害怕的温暖。
微云走近他身前,认真道,“阿梧,我没有要给你恩惠。”
“或许你太高看我了,我并没有多余的悲悯之心,会去无限同情每一个遭遇不幸的人,也没有可笑的愚蠢善良,要去尽力收留每一个生活困苦的人,留下你,更不是要向你施以恩惠,我只是顺应我的心。”
“阿梧,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你现在应该是无处可去。我没有其他理由,只是想留你在身边,只是想照顾你,如果你愿意。”
阿梧仰头盯着微云,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光芒灼人。他其实不愿承认,他对这个说要收留他,要照顾他的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信任感,毫无道理却理所当然。此刻,他心中的某一处忽然强烈地渴望,不顾一切地渴望,渴望一个亲人。
“你真的想照顾我?”
微云没有出声,但阿梧仿佛知道她在点头。
似想了好久,阿梧终于低低开口,“若你照顾我,那么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孩子,我不要欠你。”这一刻,他愿意相信和面对。
微云弯下身,紧紧抱住阿梧,她的激动让她自己都充满疑惑,但她就是不能抛下阿梧,就像是不能割舍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小凝问了她很多遍,是否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不曾有过动摇,不管有谁反对,不管会遇到什么麻烦,她早就坚定了自己的心,那仿佛是从一开始相遇就已注定的结果,她要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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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梧(三)
暗黑的房屋里,只有一盏微弱不堪重负的烛火在缓缓跳动,墙上的身影幢幢,模糊而巨大,遮罩了他瘦小的身体。
男人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阴冷的笑声在屋中回荡,“你娘不在了,不还有你,不是吗?在你娘身上失去的,我会加倍从你身上夺回来。”男人愈发冷笑,却不觉松了手劲儿,“你娘既然敢不顾一切地违抗我,那么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她这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你会有如今的这番下场处境。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竟让她这么心甘情愿,非要把你生下不可,可到头来她却又抛下你独自面对一切,若论狠心,我可是及不上你娘的一半呀!”
“你娘是真的聪明,能带着你在我眼皮下藏了这么多年,可还是被我给找到了。”男人兀自大笑,面容也更加狰狞,他突然发力将阿梧甩向墙角,“好好呆着吧,像狗一样求伏在我脚下,或许会让你少受些罪。”
阿梧浑身似要散架,剧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蔓延,侵吞着他的意识,依稀感觉那个巨大的阴影又笼罩下来,男人上前拽住了他的头发,“别妄想逃,你也逃不掉。”
阿梧死死咬住干裂的嘴唇,头扬得高高的,目光似淬毒的利刃,坚定,无惧,生生要将那人凌迟。逃,他是一定要逃的,他要让九泉之下的娘安心长眠。
“阿梧,怎么了,是锦味斋的东西不好吃吗?”微云放下玉箸,轻声问道。
已经有一会儿功夫,阿梧都没有言语,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微云不禁有些好奇,窗外到底有什么事物竟比得过这京城第一楼锦味斋的食物。
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锦味斋得武帝亲自赐名,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这里环境雅致清静,菜肴精美,味道极佳,先皇也曾说过,就连皇宫御厨也比不上锦味斋的大厨。贵族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最爱来这里,不光因为这里的菜肴是人间极品,来这里同时也是高贵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进得了锦味斋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物,王侯商贾,非富即贵。
在锦味斋,一饭千金,绝不为过。
微云很少来这里,但今天她却格外希望能让阿梧尝尝锦味斋的东西。因为不管是什么东西,一定会比路边水沟的生泥鳅好吃。今天早晨,当阿梧平静地说起这件逃命吃生泥鳅的经历时,微云当即拉着他来到了锦味斋,她要把阿梧肚子里的野草泥渣全部换成珍味佳肴。
虽然阿梧从来不说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微云猜想,那一定是令阿梧不堪回首的痛苦可怕经历。
微云一向不齿少傅章珙,他自持为太傅大人独孙,凭仗家势,强取豪夺,欺辱良弱,横行京城。就连他府中的家仆也是个个目中无人,行为恶霸。阿梧身上头上一块块或深或浅的淤青伤痕触目惊心,微云对那位少傅大人的行径越发愤然,阿梧他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便是不小心得罪了章珙,也不应遭致如此毒虐。
微云自然不会相信阿梧是因为偷盗了他府中财物才会被家仆追赶,那个傲气的孩子,就算是再穷再苦,饿死街头,一定也不屑去偷盗吧!
“云云,我吃饱了,咱们回去吧。”阿梧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包间门外走去。
满桌的饭菜基本上还维持着原样,微云拿起面纱带好,起身笑道,“既然阿梧少爷吃好了,那就走吧。”
锦味斋的走廊很长,两边是布置清雅,风格各异的包间,微云牵着阿梧的手不急不慢的朝楼梯走去,然而身旁的阿梧却似乎有些不安,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前方的楼梯口。
是因为刚才看见了什么人进来吗,微云更加握紧了阿梧冰凉的手,她停下,转身对阿梧说道,“阿梧,你不相信我吗?不管是谁都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
阿梧望着微云,她的眼眸像往常一样盈满了柔和的笑意,此时还多了一份坚定和对他的安慰,他没有不相信她。
“六公子,章公子,请这边走。”楼梯口传来了伙计一向卑恭有礼的声音。
阿梧霍然转头,目光瞬间变为淬毒的利刃,直直刺向来人,坚定,无惧。
“两位公子,请这边走。”伙计殷勤地引着两位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男子走了过来。瞬时,一道熟悉的光芒将微云包围。
“是你。”一位紫色衣袍的男子突然快步走向阿梧,一把揪住阿梧的衣领,将他拎起,“臭小子,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这一次,你是再没有机会了,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章公子,请你放下这个孩子。”就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给了阿梧此生最坏的记忆,微云顿时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你是谁?多管闲。。。”男子转头看向微云,只是一眼,他的目光便再不能移开,眼前的女子虽带着面纱,但高贵出尘的气质依然夺目,清洌冰寒的眸光让人失神,男子不觉放松了力道,阿梧从他手中滑落。
微云扶起阿梧,将他揽近身旁,眸色愈发清寒,“少傅大人,章氏立门百年,向以仁信治家,以忠义侍君,万事礼为先,少傅大人如此欺凌幼小,不怕有辱门楣,有愧先祖吗?”
“你说什么?”章珙本还游离的神魂霎时被急涌而上的怒火扯回,上前就欲抓微云的胳膊,不料旁边却伸出一只纸扇,拦住了他的手。
章珙回头,有些生气,“你,你拦我做什么?”
古漠收回纸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微云,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劝你还是不要对佑安王妃无礼。”
“你是佑安王妃!”章珙望住微云惊道。
早闻佑安王妃美若天仙,绝世风华,今日得见,传闻果真不假。只是不知那小子跟她有何渊源,竟让她如此维护。
章珙当然不想就这样放过阿梧,但他也不愿与权倾天下的慕相和圣宠殊厚的佑安王为敌。
“七王妃莫要见怪,章某刚才冒犯了。”章珙略一欠身,算是赔礼。
微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古漠,更没有想到他会出言帮她,微云的心轻轻一颤,这个男人总是莫名地影响着自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她牵住阿梧准备离开。
章珙急忙伸手拦住微云,笑道,“七王妃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着急走呢,锦味斋的香叶茶天下有名,就让章某请七王妃喝一杯茶,如何?”
“章公子是想强人所难吗?”
闻言,章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了一眼阿梧,还是心有不甘。
“章某岂敢勉强七王妃,既然王妃要走,章某便不挽留了,只是王妃要将这个孩子留下,不瞒王妃,这个臭小子偷盗我府中财物,今日遇见了,正好让下人带他回去,好好管教。”说罢便示意身后的随从上前带走阿梧。
此时,微云忽然笑了,章珙和身后的家仆俱是一呆,只有古漠面无变化,深深地凝视着她。
微云极力忽略那道笼罩她全身的炽人光芒,开口说道,“章公子怕是误会了,阿梧从小就一直跟着我,又怎会到你府中偷盗财物呢?”
“哈,七王妃真会说笑,我府中烧火的小童又怎会从小就跟着王妃呢?”
“天下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章公子认错人了。”微云淡淡回道。
“这小子背叛于我,我绝不会认错。”一想到那个抵死不从他的女人,章珙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阿梧他从未依附于你,又何谈背叛。”微云眸光一闪,又道,“章公子这是在故意为难我们吗?”
章珙气急,双目圆瞪,几欲发怒,但他确实又不敢太过放肆,他盯了微云半晌,终还是咬牙恨声道,“章某不敢,若有得罪王妃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章公子尽可去找你府中偷盗财物的烧火小童,但请从此以后莫要再纠缠阿梧,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此话说罢,微云也不告辞,便牵着阿梧走下了楼梯,然而,身后那道灼热的光芒却仿佛是烙刻在她背部一般,怎样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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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阿梧(四)
下楼之际,阿梧突然不知不觉地回头,却是对上了古漠那双寒潭般无温无底的眼眸,阿梧心底一颤,原来他也是在看他吗?
章珙看着微云和阿梧远去的身影,几乎咬牙切齿,他袖袍大力一挥,摆放在楼梯口的花瓶便被怒扫飞倒,碎了一地。周围的随从和伙计都是一骇,俱不敢出声。
章珙望向古漠,似在责怪他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只当看客。
古漠用扇子轻轻拂去落在袖口上的几片花瓣,一脸若无其事,他转头对饭楼的伙计说道,“就带我去她刚才用过的包间。”
伙计很快明白过来“她”是谁,连忙说好。
“六王爷,你。。。”
古漠截断他的话,“我劝你别动什么心思,你斗不过古漓,斗不过慕相,你更斗不过我。”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似玩笑似提醒,让章珙一时白了脸色。
出了锦味斋,微云才开口问道,“阿梧,章珙为什么要抓你?”
阿梧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防备着微云,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可能跟我娘有关吧。”
“你娘跟他有过节么?”
“他说我娘违抗了他。。。”阿梧的声音有些愤恨。
“阿梧,那些事情和你再没有关系了。”微云温柔地出声安慰。阿梧还小,她不希望那段痛苦的往事成为阿梧一辈子的回忆,无论那是怎样的一段过去,微云都想把它扯离阿梧的生命,她也相信,纵然章珙有多么的不甘心,多么的愤怒,也不会再找她。
看见微云出来,车夫将马车赶了过来,微云牵着阿梧,要他上车,但阿梧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阿梧,你在看什么?”从刚才开始,阿梧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微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越过人群,穿过街道,她看到了那三个字,千伊阁。
是京城第二楼,千伊阁。
是闻名天下的锦营花阵。
只幸千伊怀中醉,不愿花红深处归。
这是一个比锦味斋更出名的地方,是多少王孙公子向往流连之所,曾记否,念奴歌一曲,清音绝天下。
微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千伊阁的念奴姑娘,十年前,念奴是街头巷尾日夜传说的神仙人物,相传她的歌声能令百花齐放,冰雪消融。有人曾用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来形容念奴的歌声,据说也只有听过她歌声的人,才知人间天籁为何物。
只是在六七年前,闻名天下的歌妓念奴却突然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爱上了一个贵族公子,为了所爱的人,她赎身从良,再不涉足风月,还有人说,她隐居市野,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多年过去了,关于念奴的传说依旧是不绝于耳,真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念奴,这个传奇而神秘的女子,让很多人都不愿忘记。
“阿梧,你知道这个千伊阁吗?”
阿梧终于回头,黑亮的眸中有一丝光彩,也有一些伤戚,“我娘说,她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
微云有些惊讶,“你娘不是你的亲生娘亲?”
阿梧摇头,“我不知道。”
微云越发惊奇,阿梧很少对她提起自己的身世,偶尔说到的也只是他从小跟娘相依为命的日子。阿梧告诉微云,他的娘有一门很绝活的刺绣手艺,他们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却也可以不愁吃穿。只是娘身体不好,娘死后,他也就失去了依靠。
在娘亲的坟前,阿梧被章珙抓到,他被这个陌生的男人带回了府邸,肆意凌虐,百般折磨。章珙把他关在黑暗,日夜都不见光亮的柴房里,只放了十几只老鼠与他做伴。章珙每两天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碗臭泥水拌搜饭,混杂着刺鼻的酸腥味,连猪都不会吃的食物,阿梧却强迫自己吃下去,只为了能保留一丝逃跑的力气。在这里,睁眼闭眼都一样,但阿梧却异常坚信,生存与死亡不一样。阿梧似乎还要感谢那些在睡梦中都还会时不时啃噬他的老鼠,饥饿的老鼠啃穿了门脚的木板,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老鼠们重获自由,而他也终于逃出了章府。
对阿梧而言,娘是很重要的人,但他却不清楚养他爱她的娘究竟是不是他的亲娘。他的娘亲从未承认,也从未否认。
微云忽然想到了阿梧身上的那条白色汗巾,阿梧很珍视那条汗巾,想必应该是他娘留给他的吧。古阁楼中,何歌何舞,伊人甘醉,莫怨风尘。莫非阿梧的娘会是千伊阁中的女子。
“阿梧,你娘她。。。她是这千伊阁的人吗?”微云问得小心翼翼。
阿梧又抬头望着那三个金光夺目的大字,“我不知道娘是不是千伊阁的人,但是娘曾经带我来过这里,娘说,我一定要记住这个地方。”
微云心中更加疑惑,对阿梧的娘也更加好奇,禁不住又问道,“阿梧,那条汗巾可是你娘留给你的?”
阿梧抽出怀里的汗巾,小心地递给微云,“这条汗巾是我娘至死都抓在手里的,我想它应该是我娘最珍贵的东西吧,所以我要留着它,保存好它。”
珍贵,世间最珍贵的莫若于情和所爱的人。
微云接过汗巾,白色的汗巾保存完好,淡淡的纹路还清晰可见,一排淡紫色的刺绣小字,工整洁净,秀丽精致。
是岁月了无痕迹,还是所有的痕迹都已刻进这方带字的汗巾,素锦无言,却仿佛记载了一段没有结局的前尘过往。
“阿梧,你娘叫什么名字?”
阿梧想了想,“我娘叫荷衣。”
其实,阿梧从来都不知道娘叫什么名字,但他记得,曾经有一个来找过娘的姐姐就是叫娘这个名字。
“荷衣。”清荷舞,伊人醉。微云笑了,“你娘的名字很美。”
微云从阿梧身上可以猜想得出,他的娘定是一位清美绝俗的女子,而他从不开口谈及的爹,也许身份高贵。
“阿梧,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出亲生爹娘。”虽然阿梧从来不说,甚至掩盖,但微云知道,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份渴望。
阿梧望着微云坚定的眼神,刹那间,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期望,但他马上将那份期望小心地藏起压下。
阿梧一脸漠然,“娘说,我没有爹。”
“你相信?”微云反问。
不相信,他当然不相信,只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爹,有或没有已经没有区别了,他的“爹”从不曾知道他,也无须知道他,就像娘说的那样,他什么都没有,爹与他也是不相干的人。
阿梧默默转身爬上了马车,他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车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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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沈言(一)
一辆马车停在了千伊阁门前,慕谦上前掀开车帘,一脸担忧,“小姐,你一定要进去吗?”
微云抬起头,认真叮嘱道,“记住,是公子。”
慕谦有些无奈,知道自己劝服不了小姐,只得答道,“是,公子,我记住了。”
微云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装束,确定无误,才下了马车,朝千伊阁走去。
千伊阁前,只是人来人往,并不如夜幕降临后的那般繁闹喧嚣,车水马龙,遍地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微云走近千伊阁的大门,停下了步子,抬头望着头顶巨大的金色门匾。
站在大门前的老鸨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慕谦,心中不觉赞叹,当她再往后仔细瞧去时,顿时惊住。眼前的这位公子,虽然身材不高,但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不似凡人的气质,真是梦中也难见的天颜。
“两位公子,快这边请,这边请。”阅人无数的老鸨一眼就知道微云的身份尊贵,连忙上前,媚笑着将微云迎进了千伊阁。
“公子可是头一回来我们千伊阁吧,不知道公子要怎么称呼?”老鸨挽着微云从头至尾地仔细打量,这般秀美清俊的公子,若身为女子,便是十个千伊阁也不及她一个吧。
微云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淡淡一笑,“叶劭。”
“哦,是叶公子,奴家姓徐,您叫奴家徐娘便好。”
微云望着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女子,笑道,“若是徐娘半老,风韵定犹胜今日。”
“叶公子,您这可是在笑话奴家。”徐娘娇声笑道,又要上前挽住微云。
一直跟在微云身后的慕谦再也忍不住,正欲上前阻止,却被微云一把拉在身旁,“徐娘,我这位哥哥天生性格冷漠,头一回来京城,他还有些不太习惯,请徐娘找个伶俐点的姑娘给我们唱唱小曲儿,莫要怠慢了我这位哥哥。”
徐娘不是没有注意到慕谦,只是她瞧这位公子脸上一直半点笑容也无,冰霜一般,让人很难亲近。但此时听微云这么说,徐娘笑逐颜开,忙道,“好好好,两位公子请坐在这儿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叫香衣来,香衣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歌妓呢!”
徐娘笑咧咧地跑开,微云则硬拉着慕谦走向一个空桌。慕谦皱眉,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才勉强坐下。
“香衣,香衣,你快点准备准备,方才进来两位公子,要听你唱小曲儿呢。”徐娘急匆匆地叫住正要上楼的香衣。
香衣转头,一脸不屑,“六公子来了,正等着我呢,徐娘还是找别人吧。”
“什么,六爷来了。”徐娘一脸惊喜。
一提到六公子,香衣满目痴喜,“是呀,六公子和八公子一起来的,刚从后门进来。”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六爷。”徐娘上前捏了一把香衣的小脸,“那你可要把六爷伺候好了,六爷要是生气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盼都盼不来六公子,哪里会惹他生气。”香衣嘟着嘴娇嗔,一提裙摆,小跑着上了楼梯。
“六哥,你现在多长时间不来一次这里,今天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让香衣进来?”
“我来这里不是听小曲的。”古漠语声冷淡。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古湛有些疑惑地审视着古漠高深沉静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但却叫人看不透。
古漠不发一言,眸光只静静地凝视着楼下的某一处,忽然,他眼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来这里看一个人。”
古湛抬眼,却被古漠眉梢眼角那抹若隐若现的温柔狠狠震惊,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阴冷绝情的六哥何时会有这样的表情,古湛赶紧眨了下眼,生怕那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香衣吗?”古湛故意问道。
“干她何事?”古漠的脸色瞬间冷凝下来。
“不是香衣,那是何人,莫非六哥又有了新欢?”古湛看了一眼楼下,故作惊讶地叫道。
“八公子,你若闲得慌,我让徐娘把蓝衣叫来,否则你来这里不能尽兴,岂不是为兄的过错?”古漠回头,笑得优雅,却蓦地让古湛一阵恶寒。
古湛一向对古漠又敬又怕,忙讪讪笑道,“不闲,不闲,六哥你别恼,我是开玩笑的。”
古漠看了一眼古湛,没再说话,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六哥,你真的不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古湛好奇极了,把头伸向窗外,四处张望。恰在此时,一只猎隼扑腾着翅膀快速地飞进窗口,古湛一时躲避不及,差点叫猎隼啄到了眼睛。
“该死的猎鹰者。。。”古湛伸手一挥,忿声叫道。
那只猎隼飞进屋中,稳稳地停在古漠的手背上,古漠走到桌旁,从盘中拿了几块兔肉干放在手心里,猎鹰者便乖巧地低下浅褐色的头,将肉干吞的一粒不剩。
古漠满意地轻抚猎鹰者灰白的羽毛,“八弟,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我的猎鹰者的吗?”
“六哥,你什么时候把它也带来了?”古湛刚才似乎并未发现猎鹰者的身影。
古漠将手伸向窗外,猎鹰者张开翅膀便向楼下飞去。古漠望着猎鹰者渐渐飞低的身影,语含笑意,“猎鹰者可是自己要跟着我来的。”
古湛一脸迷惑,忙又将头伸出窗外张望,“六哥,你的意思是猎鹰者也喜欢逛青楼,还是它在千伊阁有相好的?”
“我的猎鹰者很专情。”古漠望着楼下,眸光幽深,只是身旁的古湛却并未注意到他意有所指的话语。
“啊,六哥,你快看,那不是。。。不是佑安王妃吗?”古湛突然指着楼下的一位青衣公子兴奋地大叫,“嘿,真想不到她竟还会女扮男装逛青楼,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古漓可有的烦了。”
古漠一把将古湛从窗口拉了回来,脸色不善,“你怎知她就是佑安王妃?”
古湛笑笑,“天下谁人不知慕相千金清艳无双,秀美绝伦,天下第一的美人,见一面终生不忘,我又不是孤陋寡闻,怎会不知她的长相?”
古漠冷冷看着古湛,早已猜透他的心思,“平日你怎么算计对付古漓,我不管,可是这件事你休要利用,否则别怪我无情。”
闻言,古湛大惑不解,“六哥,这可是打击古漓的好机会呀,虽不能彻底扳倒他,但给他制造点麻烦也是不错呀。”
“对付古漓,办法多得是,但绝不是这件事。”
古漠强硬的态度令古湛十分愕然,他又看了一眼楼下,似恍然大悟,“六哥,你今天来这里可是为了看这个女子?”
古漠不语,半晌才沉着脸道,“好,我索性就告诉你,你最好永远也别去动她,古漓的事也永远与她无关。”
古湛不敢置信地望着古漠,六哥的意思他清楚,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利用佑安王妃去打击算计古漓,但是,这真的是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六哥说的话吗?
“为什么,六哥,你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的,借用她打击古漓和慕相是最好的方法。”古湛不甘心地叫道。
古漠没有理会古湛的激动,他转身关上窗户,徐徐解释道,“微云,她是我的表妹。”
这绝不是理由,但古湛还来不及细想,另一个问题已让他惊讶至极。
“表妹?六哥,你。。。你不是只有一个表妹吗?”
“你可知慕相的妻子是谁?”古漠走到桌边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不答反问。
“六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古湛心急,忙跟着古漠也在桌旁坐下。
古漠笑了笑,“微云的母亲叫苏夜凉。”
“苏夜凉。”听到这个名字,古湛马上想到当今皇后的名讳,“苏夜凉,苏夜雪,难道说她跟皇后是。。。是姐妹?”
“苏夜凉就是平国公的二女儿,当年的上昭郡主。”
“上昭郡主,她。。。她不是很早就病死了吗?”
小时候古湛就听旁人说过,当年的上昭郡主,是才情绝世,名动天下的美人,只可惜刚过及笄便香消玉殒了,母妃也曾说过,若不是上昭郡主早夭,皇后是谁还未可知。
古漠望了一眼古湛,缓缓说道,“上昭郡主是死了,但是苏夜凉却没有死。”
古湛越听越迷惑,偏偏此时古漠却站了起来,打开窗户向外看去,似不欲再说。
“六哥,你接着说呀。”古湛催促道。
“苏家禁忌,你真的想知道么?”古漠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禁忌,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上昭郡主的事情总是显得无比神秘,纵是有人敢问,旁人也未必说的清楚。
“既是禁忌,那便算了。”古湛一时有些丧气,却也不敢再问。
谁知古漠却忽然回头,一声轻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你真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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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言(二)
“哎呀,真对不起,叶公子,香衣正给别的客人唱着呢,奴家叫杏衣给两位公子唱曲儿,好么?”徐娘一脸歉笑着向微云解释。
微云看了一眼徐娘身后的女子,笑着道,“没有关系,徐娘安排着便好。”
徐娘一把将身后的杏衣拉到微云身前,连声夸道,“公子,杏衣在千伊阁可有十几年了,不是奴家自吹,若单说弹唱功夫,全京城还没有人能及得上我们杏衣呢!”
眼前的女子一身淡黄衣裙,低头立在那,不笑不语,简约净爽,倒没有一般青楼女子的娇颜媚态。
一旁的徐娘心里还想着去伺候六爷,又见微云并无不快,便说道,“那就让杏衣好好给两位公子唱唱曲儿,奴家先退下了。”
微云点头,徐娘转身又叮嘱了杏衣一番,才放心离去。
杏衣怀抱琵琶,屈身行礼,“杏衣见过两位公子。”
微云扬起纸扇,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你不必拘礼,坐下吧。”
杏衣坐下,轻轻拨了拨弦,这才抬头看向微云,一见之下不由一怔,但她马上又转过目光,看了看坐在微云身旁冷着脸的慕谦,随后轻声问道,“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姑娘想唱什么曲子都行。”
杏衣低头沉默,良久才拨动琴弦,轻启歌喉,于是琵琶声起,清音流泻,似梅林丛中,落英纷扬,若雪且柔且飘,似酒欲醉欲梦。恍惚间,只觉有寒香沁入肺腑,孤高现于指下。
一曲结束,连慕谦也沉醉其中,微云禁不住赞道,“这曲《梅花三弄》,曲音清幽,音节舒畅,你弹得好,唱得也好。”
杏衣轻淡道,“公子谬赞了,杏衣弹唱的还不够好。”
“哦,这样说来,还有人比你弹唱的更好?”
杏衣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问道,“公子可曾听说过念奴?”
“念奴?你是说天下第一歌妓念奴。”再次听到念奴的名字,微云心中一动。
杏衣抬头,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仿佛是因为有人还记得念奴,“念奴自然是天下第一,这曲《梅花三弄》便是念奴的成名之作,只是杏衣弹唱的还及不上念奴姐姐三分。”
记得当年,念奴一唱,千金难买,念奴一弹,万人空巷,而如今,天下已是再无念奴,绝唱封尘,亦不能被复制。
杏衣的笑容又垂了下去,神色黯黯。
虽然一直知道念奴的弹唱之美,冠绝当时,但杏衣颇为自豪的言语还是让微云忍不住开口问道,“杏衣姑娘何以这么推崇念奴?”
杏衣扬起了声音,“我看公子年龄不大,不知是否听说过上昭郡主?”
上昭郡主,微云心神一震。
杏衣抱紧了琵琶,未等微云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说当年,上昭郡主艳绝天下,才情非凡,若果真如此,我想念奴姐姐也是不输于她的,杏衣十岁起就跟着念奴姐姐,光是念奴姐姐的风仪,气度,旁人再怎样,也是学不来。”
这番话说完,微云似也被惊住,从小到大,她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是再没有女子比得上娘亲,而如今,就算是有人说这世间还有一个跟娘亲不分高下的女子,她仍旧是不相信。
“姑娘也未必见过上昭郡主,却将念奴说的这样好,不是太过武断了吗?”
杏衣一怔,再看微云脸上已无笑容,才觉察自己说的太多太露,她不甚在意地笑笑,“公子说的是,杏衣没有见过上昭郡主,也只是这样想想,便这样说了。”
微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语有些激动,心中不禁一阵苦笑,人人都道她性子凉薄,殊不知她的浓和热只为她在乎的人,例如娘亲,例如阿梧。
杏衣沉默不语,显然不欲再说念奴,微云知道,多问无益,纵然是好奇念奴的最终结局,但若惹人怀疑自己的身份却为不妙。
微云转头四处望着,没有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好不容易背着阿梧出来,她不希望自己空手而归。
“听说这儿的荷衣姑娘唱曲儿也是一流,不知比你如何?”微云用纸扇轻轻点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认真问道。
“荷衣?!”杏衣叫出声,似受到了某种惊吓,她盯住微云,半晌才低头勉强笑道,“公子记错了,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叫荷衣的姑娘。”
杏衣不敢抬头,她必须将自己的激动和慌乱紧紧掩藏,这个美得让人汗颜的公子竟然知道荷衣,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份,他的意图,杏衣的心突然极不安稳,不能说啊,纵然荷衣已经不在了,但她仍然要为她保留一份宁静,她守着这个秘密,只是希望有一天,那个人会知道。
“姑娘真的不认识荷衣?”微云紧紧盯住眼前低头的女子。
“公子不相信杏衣么?”杏衣仍旧低着头,语声却已变得平稳。
微云将目光停在了杏衣紧紧抱住的琵琶上,心中已有所了悟,杏衣欲盖弥彰的否认和匆匆躲闪的表情让她有了相信的理由,在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叫荷衣的女子,她猜想杏衣也定然熟识她。她是阿梧的娘亲吗?她的过去是否牵连着阿梧的身世?微云很想知道关于荷衣的一切,只是她却不能再逼迫面前的女子,或许,这真的是一个不能暴露于世的天大秘密。
突然,大门处响起了一阵喧哗,微云转头望去,却被一群从楼上蜂涌而下的莺莺燕燕挡住了视线,花衣招展的女子们满脸兴奋,都是迫不及待,娇笑推搡着向门口跑去,“快点呀,沈公子来了。”
一旁的慕谦低声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慕谦,我倒想见见这个沈公子。”微云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这个让千伊阁众多女子为之倾倒的沈公子到底是何模样,她居然不知道在京城竟还有这么一个出彩的人物。
慕谦拽住微云的胳膊,竟有些急了,他低头附在微云耳畔,“小姐,此处人多眼杂,若是暴露了身份便不好了。”
微云疑惑地看着慕谦,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平常的慕谦是不会这样急着不顺从她的意思。
“慕谦。。。”
正说着,喧哗的人群已经向她这边移来,微云不由自主地朝人群望去,只见白光耀眼,周围霎时黯然,逆光而立的白衣公子,手持玉笛,翩翩潇洒,眉目如画,风流蕴藉。
华雅之中,贵傲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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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沈言(三)
白衣公子朝微云走来,慕谦连忙低下头去,身子瞬然紧绷。
白衣公子走近微云身旁,突然纵身一跃,从壁灯上捉下来一只猎隼,被抓住脚的猎隼马上低头,尖利的喙狠狠啄在白衣公子的手背上,血珠立刻渗出。
白衣公子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汩汩外冒的血珠,面无改色道,“好一个厉害的家伙儿,倒不知是哪个更厉害的主子教出来的?”
“沈公子,好久不见了。”一道极优雅的声音忽然从微云身后飘出。那道微云过耳不忘的声音,令她的心瞬间颤动,她想回头,却被随之而来的紧张和不安生生僵住身躯。
白衣公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古漠站在楼梯旁,晃了晃手中的纸扇,猎鹰者奋力蹬开白衣公子的手背,飞向古漠,停在了他的肩上。
古漠轻抚猎鹰者的羽毛,“我的猎鹰者可有得罪沈公子吗?”
“六公子的猎鹰者一向听话,做眼线也能一丝不苟,只怕是得罪了这位公子。”白衣公子并未望向微云,但却是意有所指。
古漠伸手逗弄着猎鹰者,语气倒仿佛有些无奈,“你呀你,意图竟这样明显,倒教沈公子捉住了把柄。”
微云听着两人不明所以的对话,有些无措,她想离开,却更觉为难。
周围窃窃私语之声不断,女子们含羞带怯,都难掩兴奋激动之情,毕竟,能同时见到好几个绝世风采的出色人物,这种机会是极难得的。
白衣公子清眸如水,淡泽无澜,他看了一眼微云,有一丝慵懒地开口,“你经常来这里么?”
这样突兀直白的问话令微云一时有些怔愣,但马上心中便泛出一丝紧张,她看向白衣公子,笑答道,“我和哥哥第一次到京城,听说这里极有名,便来看看。”
白衣公子对微云的回答并无表情,他沉默而立,显得漫不经心。
微云蓦地生出担心,这个男子,目光清泽如水,虽然无锋无光,无温无绪,但却仿佛要看透她的一切,又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微云不敢有多的表情和话语,只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叫眼前这个孤傲清冷的男子揭穿了性别。
古漠走到桌旁,抬手示意杏衣离开,杏衣不敢耽误,连忙抱紧琵琶起身匆匆离开。
古漠在微云身边自行坐下,伸手拿起微云的茶杯,一口喝尽。
微云惊愕,定定地望住古漠,心有些慌乱。古漠望着她,眼中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透着淡淡的温暖,安定人心。
慕谦变了脸色,他再管不了许多,当即决定带微云离开。他刚一站起,却是对上了沈言含谑带嘲的眼眸,慕谦一阵懊恼。
突然,明亮的大厅灯光俱暗,浓烟四起,霎时间,女子的尖叫声,桌椅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微云站起,却看不清一个人影,混乱声中,她仿佛听见了慕谦的呼喊,却又被其他纷杂的声音盖过。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腕,她知道,那不是慕谦的手。
“别怕,跟我走。”轻柔的声音仿佛魅惑般让微云的心一颤,她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跟着那人走进茫茫迷雾。
不知走了多远,古漠已将微云紧紧抱在怀中,而微云始终闭着眼,只知道有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正包覆着她。
“为什么一直闭着眼,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微云感觉古漠停了下来,呼出的热气打在了自己脸上。
微云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古漠略带笑意的俊颜,她赶忙偏过头去,才发现这好像是千伊阁的后巷,一辆华丽的马车就停在旁边。
“放我下来。”微云轻声道。
古漠仿若未闻般,更抱紧了微云,朝马车走去。
“六哥,怎么这样长时间。”古湛走了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朝古漠怀中飘去。
古漠将微云的脸按向自己胸前,越过古湛,上了马车。
“去王府。”
古湛撇撇唇角,一脸遗憾,身旁的车夫已经扬起了马鞭,他才急忙钻进车里。
马车一路平缓的向前驶去,微云的心却渐渐变得并不平静。
原应是陌生之人,原应是心存芥蒂,皇后深恨于她,苏家无视于她,那么古漠又是怀有怎样的心思接近于她?那轻轻的触摸,深深的眸光,温温的笑意,暖暖的怀抱,这可是世人眼中的长信王?而这又存着几分真,几分假?多少实,多少虚?
迷惑可是有这般肆意?而一念之间的清醒与困惘又怎会显露它或许深藏,或许空无的界限呢?
微云猜不透古漠的意图,便索性不再去猜,她现在只是担心慕谦,找不到她,一定是急坏了。
古湛自从上了马车,一双眼睛便直瞅着微云瞧,从头到脚,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他呆赤的目光,让微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轻轻别过头去。
古漠伸手将微云揽进怀中,冷冽的目光朝向古湛,“方才不是说见一面终身不忘,这么快便忘记了吗?”
古湛不甘心地转开目光,像没得到满足的孩子,“我不是没见过她着男装的样子嘛。。。”
古漠的亲近让微云无法适从,她轻轻挣开古漠的怀抱,低眸向一旁靠去。
古湛在一旁不由得心生佩服,他暗想,大概全天下女子也就只有她在面对古漠时,敢于拒绝,想要拒绝。
古漠蹙眉望定微云,,神情有几分不悦,好一会儿才说道,“微云,我们之间从不曾生疏。”
古漠语声淡淡,却透着某种坚定,“也许,对你而言,我是陌生的,但是,对我来说,你一直都在我的生活之中。”
微云震惊抬头,努力维持的平静已然瓦解,她迷茫不解地望着古漠,似欲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古漠拥住微云,将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微云,记住我的话,以后你便会明白。”
古漠这般亲昵的举动让微云不禁潮红了脸颊,她不得不开口,“殿下。。。”
“除了王爷和殿下,随你喜欢叫什么。”
叫什么,除了王爷和殿下,她还能叫什么。
“微云不敢。”她绝不敢放任自己这样信任他,况且,她还从未清楚过古漠的心思。
古漠放开微云,极精致的面容蒙上了一层冷色,“怎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不是。。。”微云赶紧开口,但却没有更好的说辞,怎样也想不出下一句,她从未如此理屈词穷,唯独面对古漠。
古漠沉默无言,好久,他终于转过身子,此后一路,车内都安静极了,古漠再未看微云,也再未说话,然而,微云的思绪却不知翻转了几重几道。
马车停在了佑安王府门前,古漠先下了马车,把手伸给微云,微云正有些犹豫,古漠却忽然倾身向前,将她抱下了马车。
微云还来不及拒绝,双脚便已经踩上了地面,那只猎隼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她头顶盘旋了一阵,落在古漠的肩头。
微云轻声开口,“谢谢。。。你。”不管古漠对她的行为和态度是否是有意为之,但他今天毕竟是帮了自己。
古湛凑上前来,俊朗英锐的脸上挂着一抹稚气的笑容,“嫂子别忘了我呀,放烟雾可也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谢谢八王爷。”微云唇角扬起一抹盈盈的笑意,看得古湛又是一脸呆愣。
古漠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放进了微云手中,“福中记的杏仁糕。”
只是轻轻的几个字,却让微云几乎不敢相信。她低头有些愣愣地看着手中纸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覆盖,看不清楚,不能分辨。
福中记的杏仁糕,是她一直都喜欢吃的。
古漠抬手整理着微云被风扬起的发丝,邪魅轻柔的声音却仿若誓言般郑重,“微云,改日我会带你回我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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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困惑
微云一路抱着杏仁糕走进王府,脑海中只不断浮现出古漠那双魅惑莫测的眼眸,是谜,却没有谜底。微云不敢触碰,她怕那是一个漩涡,会将自己深深吸附,如果可以,她宁愿远远地避开,然而有些事情却像早已注定一般,逃都逃不掉。
很小的时候微云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表哥,但是,自从娘亲为了爹爹背弃家族后,他们再未和平国公府有过往来,所以微云出生以后,关于古漠的事情,她多半是听来的。
微云第一次见到古漠是在她刚刚及笄后,随爹爹参加的一次宫廷宴会上,爹爹告诉她,那个人便是长信王。于是,穿过喧嚣嘈杂的人群,透过辉煌绚烂的灯火,微云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圣朝第一美男子,果真是极致的华丽,无比的优雅,只一眼,她便记住了他。长信王古漠,天生就是一个让人过目不能忘的男子。
尔后,听得旁人说起长信王的城府手段,狡谲诡诈,冷酷阴狠,朝堂内外,血雨腥风,再多厉害的人物也是不敢动他,更是算计不了他,但是,却不知有多少人的前途和生命终于他手。爹爹曾说过,帝王之位,古漠比古漓更适合。
从前,古漠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的过往与自己无关,只是现在,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条无法扯断的丝,虽然细,却坚韧,极细的丝,不知要绵延多长,看不见头,也见不着尾。
微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杏仁糕,不禁想起古漠说的话,难道真如他所说般,自己一直都在他的生活之中吗?
微云困惑,不得其解的东西太多,也不知从哪里解起了。她还是庆幸古漠将她从千伊阁及时带走,否则,她倒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白衣男子。如风般突然出现的男子,也如风般捉摸不定。
微云不禁叹了一口气,恍惚间,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参见王妃。”
微云骤然抬头,文漾和古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看见微云身着男装,文漾有些惊讶,而古漓则是一脸漠然,他一言不发地盯了微云一会儿,便越过她,匆匆向前走去。
文漾随即向微云点头示意后,也快步跟上。
微云转头看向身旁一簇簇盛艳怒放的白芍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进了白园,自那日她第一次见到古漓之后,她再次走进了白园,只是这次她身着男装,这次她也少了一些从容。
回到静园,慕谦已经回来了,他倚着园门,神情异常严肃,微云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冷气蒙罩的脸。
看见微云,慕谦直起身子,转身向回走去。
“慕谦。。。”微云叫住他,一开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慕谦转身,望住微云,恳切道,“小姐,现在局势越发复杂,朝堂内外,六党和七党斗得你死我活,长信王亦是危险至极,绝非善类的人物,小姐以后不要再和他往来。”
“慕谦。。。”微云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她害慕谦焦急担忧了。她猜想,慕谦一定是一路紧追马车,飞驰回来的,他的脸上还有着深深的自责,无论怎样,慕谦从来都不会责怪她,如同以往。
“长信王,是我的表哥。”微云平静地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她和古漠和平国公府的关系,那些陈年往事,小时候,娘亲总是一件一件细细地向她讲述。
微云轻轻道出前尘旧事,当年太小,有些事情她也并不十分懂得,只是娘亲要讲,她便记得。娘亲总说,檀儿,那是我们三个人的故事,所以你要知道。如今,微云明白,那终究是一段只属于爹爹和娘亲的年华,是一个只有慕劭和苏夜凉的故事,任何人都只是配角。
娘亲从不曾怨恨过外公或是其他的人,微云也不曾怨恨,她对苏家的人从未有过情感,当然也不包括恨。
慕谦沉默不语,只静静地听微云说完,一个字都没有漏过。他无比震惊,但绝不怀疑,这是最好最合适的理由了,来解释他在千伊阁内和后巷看到的一些事情,长信王是微云的表哥,原来有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慕谦,这些事情我从未对旁人说过,你是第一个。”
“小姐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说起。”慕谦顿了顿,又道,“可是,长信王的心思一向莫测,小姐还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
微云无奈地一笑,她又何尝想与他亲近,只是,她似乎已经逃不开了。
“还有那个沈言,也不是旁人能掌控的,小姐以后不要再去千伊阁了。”慕谦面容冷硬起来。
“沈言?他叫沈言么?”微云疑问地看向慕谦。
“请小姐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慕谦转身避开微云探究的目光,再没有多余的解释,便匆匆离开。
沈言,又是一个神秘复杂的男子,微云仿佛觉得有一张网已经悄悄织好,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遮住了她头顶自由的天空。
微云踏进房门,便听见一阵清扬舒缓的琴声,她一惊,快步走进内室,就见阿梧抱着她的琵琶,靠着床头,低头正弹得认真,一颗颗清灵的音符从阿梧的小手中流泻而出。熟悉的曲子,却是不一样的清韵,还是那首《梅花三弄》,却多了一份无以言喻的空灵之气。
“阿梧,你会弹《梅花三弄》?”微云无比惊讶。
曲声停下,阿梧抬头望着微云,“是我娘教我的曲子。”
你娘可是念奴?差一点,微云就要脱口问出,那不是猜测,而是一种强烈奇特的感觉。
“娘弹得曲子是世间最好听的曲子。”阿梧的脸上闪动着些许自豪。
微云望着阿梧,内心无法平静,她好想告诉他,就是这首曲子曾经让一个女子名动天下。
“阿梧,你知道念奴吗?”微云压抑着激动,小心地问道。
“念奴?我不知道。”阿梧摇了摇头。他将琴放下,又追问微云,“念奴是谁?”
微云没有回答阿梧的追问,她走近阿梧身旁坐下,看他良久,才轻轻说道,“阿梧,这首曲子你弹得很好。”
微云终还是无法开口告诉阿梧,也许念奴就是你娘,也许念奴就是荷衣。
“阿梧,你若喜欢弹琴,我请个名师教你,可好?”
阿梧黑亮清透的眼睛闪现着光彩,“云云不能教我吗?”
微云笑着摇了摇头,“你娘传给你的技艺已经很好了,我怕把你教坏了。”
微云把手中的纸包打开,递给阿梧,“你喜欢吃的杏仁糕,快吃吧。”
阿梧和她一样,也喜欢吃福中记的杏仁糕。
此后的一些天,微云总想着再去一次千伊阁,找到杏衣问个清楚,只是慕谦却再不答应,甚至毫无商量的余地,更不允许微云单独一人出去。微云无法,这么多年,慕谦在她身边,其实就像哥哥一般,若他真的管束自己,她也只能听从兄长的话。
微云没能再去千伊阁,但她相信,答案是永远存在的,终有一天,真相会出现在她和阿梧面前,强求不若静待吧。
微云带阿梧去见了古漓,正如古漓当初所允诺的一样,他不会干涉微云想要做的事情。古漓没有反对阿梧留在王府,甚至都不曾过问阿梧的身世来历,他只说,王妃的事情,与本王无关。
阿梧在王府生活,微云为他请了好几个博学多识全国闻名的学士。阿梧是个极聪慧的孩子,无论是多么艰涩难懂的文章,他都可以过目不忘,师傅讲一遍,便能理解个七八分,许多师傅都不敢再教,佑安王府的神童可是真的不敢教。于是,微云请来了紫华殿大学士杨缜为阿梧授课,杨缜是爹爹的老师,如今也是年过古稀了。
琴棋书画,御剑骑射,无论是哪一样,阿梧都极有天赋,学得极快极好,微云欣喜极了,更加广寻天下名师,她要给阿梧最好的一切,让他成长。在微云心中,阿梧天生就应该是优秀出色的,而阿梧也是真的没有辜负微云的愿望。
进入六月,朝堂上的纷争愈演愈烈,有人弹劾贵兴郡呈州府知府胡振中贪污军饷,暗中招兵买马,皇上大怒,命古漓亲查此案,天洪二十六年夏天的大幕由此事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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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刺杀(一)
天气越发的热了,微云觉得王府的水香榭倒是个好地方,像极了相府的夜原居,炎炎夏日,临湖而憩,水风清凉,人也沁爽了许多。
小凝端上凉茶,拿起团扇静静站在一旁,望着小姐清丽绝伦的侧颜,她不禁暗自感慨,是呀,小姐是真的很美,美得能让万物沉醉,美得大概也只有佑安王依旧能不为所动吧。
又有半个多月没见着王爷了,她不明白自家小姐到底是哪一点不好,竟让佑安王如此冷落,小姐就好像是一个与他根本无关的人。要说才容品性,天下是再没有女子可以比得上小姐,可就是这样完美的小姐却依然无法得到王爷的任何注意,更别说是关心和怜爱了。传说佑安王不近女色,甚至是厌恶女人,难道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小凝,小凝。。。”
“哦。。。是,小姐。”听见微云的声音,小凝赶紧回神,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微云以为小凝又在想慕谦,心中想着是应该快些把他们的事情给办了,也免得小凝日日牵肠,只是这些日子慕谦一直少见人影,倒没机会好好和他商量他与小凝的婚事。
“小凝,阿梧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阿梧也很喜欢这个水香榭,最常在这里兜兜转转,有时就只是静静地盯着湖面,也能花去好半天的时间。
“阿梧在静园跟杨师傅念书呢。”小凝咕哝道,心中有些不满小姐总是把心思放在阿梧身上。
“走吧,小凝,我们去看看他。”
微云起身,正欲离开,王府的秦管家却匆匆进了水香榭,行礼参拜。
秦管家是古漓信任的人,据说他是看着古漓长大的。秦管家年过五旬,身子健朗,他办事向来利索,十几年来,王府中的大小事务均是他在操持。秦管家平日里很少找微云,今日匆匆前来,应是有什么事吧。
微云瞧着满头大汗的秦管家,示意小凝为他端上凉茶,秦管家连连推辞说不敢,只垂手站在一旁。微云开口问道,“秦管家有什么事吗?”
秦管家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恭敬回道,“禀王妃,昨晚贵兴郡呈州府的胡大人派人向王爷敬献了十名美女,王爷说,将这些女子交给王妃处理。”
秦管家心中也是苦恼,好些年没遇着这样的事了,昨日,却碰上了这个孤陋寡闻的胡大人,居然送美女进王府,王爷看也没看,只说交给王妃处理。秦管家不敢耽误,只恐不能尽快处理掉那些女人,会惹王爷不快。
没有想到古漓竟会交给自己一件这样的事情,微云觉得好笑,“王爷他不能自己处理这些女人吗?”
秦管家正经回道,“宫中端妃娘娘病了,王爷一早就进宫了,临走前交代,把这些女人按王妃的意思处理。”秦管家抬头看了一眼微云,又补充道,“王爷许是今晚不会回来了,这些女人,王妃只要处置了便好。”
微云大概懂古漓的意思了,他或许并不是想试探自己,只是真的觉得麻烦,便索性丢给她处理,顺便也做了样子。
微云喝了一口凉茶,向秦管家问道,“往日里这些人是怎么处置的?”
“前几年,有官员给王爷送美女,不管是谁送的,一概都会送回去,这些年,基本上也没有人送了,只是这个胡大人好像还不太了解咱们王爷的喜恶。”
“既是这样,那便送还回去。”微云从不喜欢将事情变得复杂。
“是。”秦管家领命正准备出去,微云突然又叫住了他,“秦管家,还是先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愿吧。”
“是,属下知道了。”
秦管家刚走,小凝便抱怨开,“什么佑安王爷,自己的王妃不理会,却急火火地赶进宫去看端妃娘娘。。。”
微云笑道,“小凝,端妃娘娘对王爷是有养育之恩的,王爷的亲身母妃去得早,所以王爷便在端妃娘娘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如今端妃娘娘病了,王爷进宫探望,理应如此。”
“小姐,王爷这样冷落你,你还为他开脱。”小凝不满地叫道,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还能如此悠闲。
“小凝,其实这样的生活不也挺好吗,以前你还总担心,怕王府的规矩太多,现下没人管你,约束你,自在些不好吗?”
“可是这样对小姐不好。”想到往后可能一辈子,小姐就这样过下去,小凝就禁不住地满心担忧。
“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微云淡淡笑开。
小凝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秦管家带着一名低着头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回禀王妃,其他人属下都已按照她们的意愿安排人送她们回去了,可是这位姑娘却说她想要留下来。”
秦管家心中也是颇为无奈,先前已是跟她们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留下来是决不会有机会见到王爷,即便是留在府中做事,打扫庭院,照顾花花草草,她们也未必吃得消,可这位女子却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决不肯离开。
秦管家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示意她上前行礼。
跟着秦管家进来的那位女子在微云面前跪伏了下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奴婢小媛。。。叩见王妃。”
微云想仔细看看这个叫小媛的女子,但她却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碰到微云的脚面,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微云在看她,下一刻,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贵兴郡呈州府人氏。”女子的声音低低的,手指紧紧攥住袖口。
“你的京城话说得很好。”微云轻声笑道。
女子的身形仿佛狠狠一僵,好一会儿才出声解释,“奴婢小时候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十岁时才跟着姐姐回了呈州。”
微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媛,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眸色逐渐变得幽深,似在思索什么。她背着小媛,沉声问道,“你真的想留下来?”
跪在地上的女子没有答话,周围安静极了,空气也越发变得潮热。
陡然间,有银光闪过,旁人还未看清,就见小媛一跃而起,飞快地扑向微云,下一刻,便紧紧掐住了微云的脖子,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她袖口滑出,直抵微云咽喉。
秦管家,小凝大惊失色,
“王妃!”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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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刺杀(二)
小凝被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对着小媛张口大呼,“你快放了小姐,放了小姐!”
小媛本来姣好的面容此时变得狰狞,她看了一眼正欲过来的秦管家,刀锋更贴近了微云白皙的脖子,嘶声大喊,“你们别过来,我不放,绝不放!”
秦管家紧紧盯住被小媛用匕首抵住咽喉的微云,汗如雨下,面如死灰,却不敢再动。
小媛看着面色泰然的微云,不觉加大了手劲,她喃喃自语,“我当然要留下来,留下来,杀了你!”
见此情景,一旁的小凝几乎要哭了出来,“你别伤害小姐。。。”
“我也不想伤害她,但不杀她祭我冯家一百一十三条人命,我无颜去地下见爷爷和爹爹,无颜见冯家的列祖列宗。”小媛瞪着小凝激动地叫喊,手中的匕首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媛儿,你是媛儿妹妹。。。”微云顾不得匕首,困难地扭头,努力望向小媛。
听见儿时那句熟悉的叫唤,小媛突然安静下来,身体仿佛被记忆的碎片击中,一时竟不能动弹,她定定望住微云,“什么。。。”
“你是媛儿妹妹,对吗?”
小媛有些恍惚,“云姐姐,你真的。。。真的还记得媛儿?”
“媛儿妹妹活泼可爱,婵儿姐姐温柔善良,我怎么会忘记。”想起儿时常常一起玩耍的伙伴,微云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婵儿姐姐,蝉儿姐姐已经死了。。。”
小媛眼中涌出泪水,她颤抖着哽咽,“云姐姐,媛儿。。。媛儿不恨你,也不想杀你,媛儿想死,但媛儿不敢。。。不敢一个人去地下见爷爷和爹爹,云姐姐,媛儿知道云姐姐很好,所以,云姐姐就陪着媛儿一起去吧。。。”
“媛儿,你真傻,婵儿姐姐死了,你更应该好好活着呀。。。”
“我活不下去了,再也活不下去了。。。”小媛拼命地摇头,绝望地哭叫着。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毅力了。
风断断续续地吹进水香榭,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秦管家此时已是冷汗浸透衣衫,他恨不能受胁迫的是自己,也好过现下的煎熬,虽然王爷并不爱王妃,但王妃的性命却是万不能有闪失。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铛响声,小凝霍然抬头,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微云身后,一个手刀下去,快如闪电,还未让人看清楚动作,小媛已倒在了地上,脸上还犹有泪痕。微云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媛,眸光无比复杂。
“小姐,你的脖子流血了。”小凝慌忙跑上前,为微云擦拭。一道殷红的血迹蜿蜒而下,已染红了一片衣领。
慕谦抽出腰间短剑,毫无迟疑,上前就欲往小媛的胸膛刺去。
“慕谦,你别伤她。”微云连忙阻止。
“此人欲伤害小姐,罪无可恕,我决不能容忍!”慕谦声音寒似冰霜,说罢又要往下刺去。
“你不能杀她,她是冯媛儿。”
冯媛儿,敬阳侯冯世嵩的孙女。
天洪二十年,左都御史萧岑上疏弹劾当朝太尉敬阳侯冯世嵩私通外族,图谋不轨,贪污军饷,收受贿赂等八条罪状。古焱震怒,命慕相亲查此案。一月之后,敬阳侯冯世嵩罪证查实,古焱下旨削去其爵位官职,抄其家产,三日后处斩。当夜,冯世嵩和长子冯英在狱中自尽。冯家子孙下人,全部获罪,男子充军,女子入乐籍,至此显赫两朝的冯氏一族就此衰败。
六年前轰动朝野的冯世嵩一案,可以说是父亲一手主导的结果,只是那场让冯家一百一十三口丧命的大火却是意外。
冯世嵩被抓入狱,父亲并未把冯家其他人也关入地牢,只是把他们全部拘禁在敬阳侯府内的西院,派禁军就地看管。在冯世嵩自尽的当晚,关押冯家人的西院却突然起火,火光冲天,浓烟升腾,将天空映染的一片鲜红。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百名禁军将士竟无一人前去救援,任凭疯狂的烈火吞没西院,冯家一百一十三口人全部命丧火海。
事后,皇上和慕相都没有追查失火原因,但许多人都猜测或者相信,此事也是慕相一手策划,灭门冯家,报当年之仇。
是呀,父亲从未忘记过,祖父当年正是遭冯世嵩陷害,才被先帝廷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最终惨死异乡。
但是,那场惨烈的大火却不是父亲所为,虽然父亲他从未澄清。父亲很少跟微云提及六年前的那件事,他只说,冯世嵩是罪有应得,至于那场大火,父亲从不置一词,任凭其他人默默怀疑。
六年前的生活对微云来说几乎是平静的,如果不是突然少了两个儿时的玩伴,她或许根本不会知道冯家的事情。
儿童时的媛儿很顽皮,经常会拉着姐姐婵儿,躲避开家中的侍卫和丫鬟乳母,偷来相府与微云玩耍。那时的父亲对待冯家姐妹的态度总是很冷漠,微云知道父亲不喜欢见到她们,可父亲也从未阻止过自己与她们玩耍。
许多年后,微云才知道原因,朝堂的纷争,父辈的冤仇,在父亲心中,很多事情都比不上让他的女儿快乐。
“小姐,你不能见她,她的情绪还很不稳定。”慕谦蹙眉,态度有些强硬。
微云半躺着,靠着身后的凉竹软垫,轻轻闭眼,“没有关系,慕谦,你带她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慕谦沉着脸,纵有千般不愿,却还是不能违背小姐的命令。把小媛带了进来,慕谦随手一甩,便将她丢在了微云的细竹躺椅下,毫无怜惜之意。微云责怪地看了慕谦一眼,而慕谦却毫无悔歉之意,站在微云身旁,冷冷地望着脚边的女子。
小媛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头发凌乱散落,了无生气,微云心中有些酸涩,六年前的冯媛儿是多么活泼朝气呀。
“媛儿,”微云试着开口,但地上的冯媛儿却毫无反应,没有任何声响。
微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媛儿,六年前敬阳侯一案确是我父亲一手主导,你祖父和父亲也是罪有应得,但那场令你们冯家一百一十三口丧命的大火却跟家父毫无关系。”
微云了解自己的父亲,纵然是因为娘亲的过世,那几年父亲的行事作风变得更加狠绝诡异,但却也不会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父亲从不愿承认,他其实是善良的。
小媛动了动脊背,缓缓抬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微云,哑声道,“不是慕相放的火?”
“父亲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微云不顾慕谦的阻拦,上前将小媛扶起。
她盯着冯媛儿,认真说道,“媛儿,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还是要肯定地告诉你,那不是父亲的原则。”
“呵呵。。。”冯媛儿突然用力甩开微云的手,仰头冷笑,“陷害,那么陷害是慕相的原则,对吗?”
“媛儿,父亲他这么做。。。”
冯媛儿一口截断微云的话,“云姐姐,你也知道,我爷爷他根本就没有私通外族。”
“父亲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微云笑得有些无奈,“我的祖父,当年便是因为冯世嵩的一句‘私通外族,图谋不轨’,而被流放三千里,身死异乡的。”
六年前,任何一条罪名,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置冯世嵩于死地,然而父亲却执意要给他捏造私通外族的罪名,只因父亲终还是对祖父的死无法释怀。
“媛儿,无论怎样,你的祖父和父亲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败坏朝纲,终是死罪难逃。”微云平静地说着当年的事情。
冯媛儿的面孔逐渐苍白,她瞪大一双眼睛,似想知道更多,又似再不想听下去。
“媛儿,你可知你们冯家的家产有多少,你爷爷贪了大半生的钱是可以养活全国百姓整整五年的!”
冯媛儿怔怔望住微云,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是这样,这是她该相信的真相吗?
微云转眸,看向桌上那簇隐隐跳跃的火光,“媛儿,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若你硬要把我和父亲看作是你冯家的仇人,我无话可说。只是媛儿,别再做傻事了,既然你都逃过了那场大火,那么就应该珍惜生的机会,好好活着,好好爱惜自己,这是报复仇人的最好方法,活得比她好,活得比她长。”
活得好,冯媛儿突然觉得无比悲哀,任何人都有资格比她活得好,身陷风尘,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活得好。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将自己和姐姐急急交给乳母和三个侍卫,连夜匆忙出逃,后来虽侥幸逃过那场大火,但终究还是逃不掉冯家女子入乐籍的命运。被强盗霸占,一夜失身,忍辱苟活,被卖入青楼,曲意谄媚,送往迎来,这就是属于她冯媛儿的命。
冯媛儿似哭似笑,眼中若隐若现的水珠实则悲凉无比。
“媛儿,我会帮你脱离乐籍,不管你是选择留下或者离开,我都会帮你。”仿佛是知道冯媛儿在想什么,微云已轻柔开口。
冯媛儿鼻子一酸,眼前已是水光一片,她嘤嘤泣道,“云姐姐,我怎么可能活得好。。。”
微云转身看她,幽幽说道,“媛儿,没有什么不可能,其实,我也未必。。。就活得比你好。”
她的自由无限高远,只是现在,她还有一半不自由的身和心。
微云伸手抹去冯媛儿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这是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女子,但是,她以后的人生却还有无限希望。
微云将冯媛儿交给慕谦,温和地开口,“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罢,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冯媛儿立在原地,有些愣愣地望着微云,一旁的慕谦不耐,上前抓住冯媛儿的胳膊,把她带向门口。
慕谦拉开房门,却发现古漓竟站在门口,而且似乎已经站了很久。门外月辉清雅,柔泽如水,映在古漓修俊的身形上,更显一种高贵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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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刺杀(三)
微云有些惊愕地看着古漓,她不知道古漓站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微云不喜欢古漓了解自己太多,有些事情和情感她并不愿让旁人知晓。
慕谦有些担忧地回头,却见微云已经转身向内室走去,慕谦无法,只得先带冯媛儿离开。
古漓进了房间,随后跟着两个侍从,搬进来一大盆冰。
微云半躺在床上,看了一眼摆在桌旁那盆冒着气的冰,轻声开口,“王爷不是说今晚不会回来了?”
古漓示意两名侍从退下,自行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语声平淡,“听说王妃今日遭遇刺客受伤,本王回来看看,王妃伤无大碍吧?”
古漓的目光停在微云颈间的白布上,白布上的那丝鲜红仿佛是刚刚渗出的血迹。
“只是一条小口子,并不要紧。”微云淡淡回道,随后便低头不语。
幽暗之中,古漓看不大清微云的神情,只是觉得今晚的她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围的气氛也似乎变得幽暗起来。
“刺客一事,本王事先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让王妃处理那些女人,王妃此番受了惊吓,是本王的错。”古漓开口解释,语气依旧平淡,但却多了点诚恳的意味。
“我没有怪王爷。”微云低眸,再无多余的话语,她纤长的睫毛隐没在若明若暗的火光里,仿佛有一种淡淡的郁愁。
古漓平静如湖水般的心终起了一丝微澜,这样的微云实在让人移不开目光。刚才站在门口,他并非要偷听什么,他想离开,只是双腿却异常的固执,固执到让他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双腿。他惊奇于这个女子,就算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依然会让人无法忽视,甚至是让人莫名地被吸引,就如同现在。
古漓一向是淡漠之人,尤其是对女人,但是这份淡漠在微云身上却仿佛是变成了某种刻意,古漓厌恶这样的刻意,因为它似乎在慢慢改变一些早已确定的事情。
微云捂唇轻咳,这一声使古漓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竟一直盯着她看。古漓顿时有些烦躁,匆忙地站起,“王妃好好休养,本王便不打扰了,若有什么需要,尽可跟秦管家说。”
古漓转身,迈步离开,可是刚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他缓缓回头,“刺客一事,王妃无须担心,本王定会查清楚。”
微云直起身子,抬头直视古漓,“请王爷不要追查此事。”
古漓挑眉,颇有深意道,“哦,王妃是想为刚才那名刺客求情,还是说,王妃想放过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微云心里一紧,手指不由自主地扣住床沿。他已经知道了吗?
古漓凝眸,似乎看透了微云的不安,没等她回答,已经轻缓下语气,“算了,王妃也不必为此事多虑,安心休养着便好。”说罢,古漓离开了房间。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微云心底升起阵阵哀凉,她怎会不知,多少年来,呈州一直是为苏家牢牢掌控,而呈州知府胡振中更是平国公苏胥的门生。冯媛儿能去呈州大概也不会是巧合,而若不是旁人的精心策划,暗中密谋,冯媛儿又怎会不清事实,只一心认定父亲便是她冯家的仇人,更不会就如此顺利地进入王府行刺她。这个背后的人,是平国公还是皇后,微云不愿去想,无论是谁,想要她死的事实都令她禁不住悲愤。
三十年的时间过去,娘亲也早已离开人世,任何瓜葛都没有了,还是说,是她忘记了什么吗。。。
“你不配做我苏家人,从今以后,我苏胥再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吧,永远,永远也不准再进这个门,我就当你。。。当你死了。。。”
“苏夜凉,我恨你。。。你夺走了劭,还令我囚锁深宫一辈子,用我的一生年华,成全你的幸福,我不甘,不甘。。。”
当年的往事,在娘亲口中已变得平淡,娘亲说,无怪乎爹爹怨她,姐姐恨她,身为苏家的女儿,是她执意选择自己的人生,而枉顾了家族的责任和荣耀,苏家生养了她,她却无以为报,这一生,终还是她欠了苏家。
若这真的是欠苏家的债,母债女还,她会为娘亲还债,但若这只是,只是那个人的报复,微云不由得抓紧了床沿,眼中有冷芒闪过。
华丽的房间布置精雅,高贵却不奢靡,一位男子立于桌旁,黑发未束,如墨,如缎,静静垂落。
桌上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画作,男子拾笔缀墨,细细描绘,目中隐有光彩,唇边也含轻轻笑意。
一道灰色人影无声无息地降落房中,“属下参见殿下。”
男子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桌上的画作。
灰衣人望向男子,不觉惊愕,他几乎是从未见过神情如此认真的殿下,仿佛摒弃了周遭所有,只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是错觉吗,但他已有些不敢再开口说话。
“什么事?”男子依旧不曾抬头,出口的声音是一贯的冰冷。
灰衣人对此似乎是早已习惯,开口答道,“今日上午,佑安王府出现一名女刺客,刺客挟持了王妃。”
“她受伤了吗?”男子的身影瞬间已经站在了灰衣人面前。
“王妃颈部受了一点轻伤,应该是被划了一条口子。”
男子不语,灰衣人不敢抬头,连忙继续说道,“刺客已被抓获,据属下探知,刺客是罪臣冯世嵩的孙女冯媛儿,是呈州府胡振中送给佑安王的美女之一。”
“胡振中,他是活腻了。”男子开口,极轻的一句话却让六月夜晚的闷热透出一丝丝冬月的冰意。
“殿下,要怎么处理胡振中和冯媛儿?王妃让慕谦安排冯媛儿在佑安王府住下,似乎并不准备追究。”
“冯媛儿么,一个已经破废的工具,若是杀掉,她可能会不高兴,至于胡振中,那还不需要我们动手,军饷一案,他必死无疑,慕相不会放过他,古漓也不会放过他。”男子优雅的声音如夜风般低沉,充斥着嗜血的气息。
男子转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一个小瓶,递给灰衣人,“这个给她。”
灰衣人恭敬地接过瓶子,“属下明白。”
男子双眸如黑夜星辰,璨泽光亮,他盯着灰衣人,一字一句道,“你记好了,我不许她,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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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受罚(一)
清晨,小凝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微云的房门。她走进内室,看向床帐,意外地发现小姐已经掀开帐子,坐了起来。
小凝走了过去,惊讶道,“小姐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微云一向不喜欢早起,小凝也从不打扰,只是今日看见小姐这么早起床,倒还真的不习惯。
“小姐,伤口还疼吗?”小凝一晚上都没睡好,总担心着小姐,不知道老爷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定会心疼不已。
微云伸手轻触伤口,笑着道,“已经不疼了。”
其实微云曾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已不在相府了,若是爹爹在身边,那必定是要叨叨许久的,慕劭在微云面前,永远只是一个爱她胜过一切的父亲,而不是权倾天下的慕相。
“小姐,阿梧昨天硬要来看你,被慕大哥给拦了下来,晚上赌气连饭也没有吃。”小凝想起昨天晚上阿梧决然的样子,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竟是这么的固执。
微云是知道阿梧的固执,他的固执就像是一道铜墙铁壁,出于一种本能,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内心。
“小凝,柜子里还有一些糕点,你拿出来放在桌上,一会儿叫阿梧过来,想必这孩子也是饿坏了的。”
小凝从柜子里拿出糕点走到桌边,正打理着,突然发现桌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淡蓝色的花纹,似乎还泛着莹莹的光泽。她拿起小瓷瓶,凑近闻了闻,转身望着微云笑道,“小姐,这可是王爷昨晚送来的天山雪莲露?”
微云疑惑道,“什么天山雪莲露?”
小凝一脸欣喜,“小姐可别不好意思,王爷关心小姐这是好事呀,这么珍贵的天山雪莲露都给小姐送来了,想必王爷心中还是记挂着小姐的。”
微云走过来,从小凝手中接过小瓷瓶,仔细打量着,神情变得严肃,“小凝,这不是王爷送来的,而且,这样东西,昨晚我也并没有看见它出现在桌子上。”
“什么。。。”小凝当即听明白了微云的意思,吓了一跳,“小姐,你的意思。。。意思是说昨晚。。。昨晚有人偷偷进来。。。”
微云没有说话,一脸沉思,小凝慌了神,马上就要去找慕谦。
微云拉住一脸惊慌的小凝,“小凝,别自己吓唬自己,我想若真是有人进来,他也应该没有恶意,你看,那人并没有做别的事情,他只是来送药的。”
“可是,小姐,如果真的有人半夜偷偷进来,那就太不安全了。”想到守卫森严的王府之中竟然有如此武艺高强的人,小凝的心便不能踏实。
微云安慰道,“小凝,你别担心,我想那人并不想伤害我们。”
小凝还是不安,正想着一会儿要把这事告诉慕谦,微云又道,“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慕谦,也不要告诉爹爹,免得生出事端。”
小凝望着微云犹豫不定,却碍于小姐那道清洌不容拒绝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
微云又拿起瓷瓶反复看着,她打开盖子,一股清新淡雅的幽香便丝丝缕缕的浸在了空气中,撩人神思。
真的是名贵天下的天山雪莲露。
天山雪莲是治伤养病的名药,它生长在几千米高的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本就是极不易寻得之宝物,但若是要制成一小瓶的天山雪莲露,那更是需要十几颗的天山雪莲,所以整个圣朝也没有几瓶。记得当年,爹爹为了治好娘亲的病,遍寻天下名药,其中就包括三瓶极其珍贵的天山雪莲露。
如今,拥有天山雪莲露的人也是极其稀少的了,微云知道,相府中还有一瓶,皇宫之中应该也有一两瓶,剩下的几瓶却不知在何人手中。但能拥有天山雪莲露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物,若不是极尊贵之人,那也是极有本事的能人。
微云猜不出到底是谁给她送来了这瓶药,皇宫之中是不可能的,若是爹爹送药,也不会这样偷偷摸摸,若是古漓,微云突然想到了这个连她自己都要发笑的答案。一定不会是他了,即便是古漓有一瓶天山雪莲露想要送给她治伤祛疤,那他也没有道理不当面给她而要在半夜偷偷送进来,虽然在王府之中,他是最能轻易办到这件事的。
不是爹爹,也不是古漓,微云心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若隐若现,微云知道,那是个真实的存在,他在暗处,时时关注着她的全部,然而她却看不真切。是什么一闪而过,叫人抓不住,也忘不了。
“云云,你的伤好些了吗?”
听见阿梧的声音,微云从沉思中回神。
阿梧走到微云身前,从背后拿出一小截带花瓣的树枝,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这个是。。。是桃花?”微云接过树枝,有些不敢置信,在王府之中,她从未见过桃花,况且这个时候,桃花也应早已凋谢了才对。
“云云,这株桃花最配你。”很少有笑容的阿梧忽然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格外炫目的笑容似乎也染上了桃花的清灵。
微云知道阿梧不喜欢满院子的白芍药,但王府之中也并没有桃花可以让他摘呀,想到此,微云心中涌出阵阵不安,她把桃花放在桌上,将阿梧拉近身旁,问道,“阿梧,这株桃花你是从哪里折来的?”
阿梧想了想,“一个荒旧的园子,也没有人,好像是在王府的东边。。。”
“咣当”,门突然被推开,古漓一脸寒霜地出现在门口,他如冰似火般的目光紧紧盯住桌上的那株桃花,眼中仿佛有一种再也遏制不住的悲愤,就要喷薄而出。
微云印象中的古漓从来都是淡漠的,冰冷的,甚至是没有情绪的,她从未见过像今天这个样子的古漓,即使是古漓刻意压抑,但微云还是看见了他即将要爆发的怒火,她不由得将阿梧更拉近身旁。
“文漾,将他拖出去,笞五十。”古漓怒声开口。
微云一惊,忙问道,“王爷,阿梧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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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受罚(二)
“犯了什么错?”古漓将目光转向阿梧,冷冷道,“文漾,你听不见本王的命令吗,还不照做。”
“是。”文漾无奈地看了一眼微云,上前欲带走阿梧。
“等一下。”微云制止,“请王爷告诉我,阿梧到底犯了什么错?”微云护住阿梧,直直看向古漓。当初留下阿梧,古漓也并没有反对。
古漓上前几步,从桌上拿起那株还是鲜艳的桃花,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轻润,仿若有了回忆和遐想,然而下一刻,他的脸却更加阴沉。古漓将桃花举在微云眼前,“擅入檀园者,笞五十,而他更是擅自摘了我珍爱之物,笞五十,本王已经很仁慈了。”
是檀园,微云终于明白了那株桃花的由来,看来责罚已是不可避免,“王爷,阿梧还小,笞五十,他会受不住的,况且我也不曾告诉过他檀园是王府禁地,所以阿梧擅入檀园终究还是我的过错,王爷若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阿梧站在微云身边,抬头望住古漓,“花是我摘的,王爷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与云云无关。”
古漓冷眼扫过微云,无情地说道,“文漾,将他拖出去。”
文漾抱住阿梧,将他拽离微云身边。
微云一急,慌忙也抱住阿梧,语声变得有些激动,“阿梧是为我摘的花,王爷怎能如此不明事理,责罚一个孩子。”
古漓黑眸牢牢盯住微云,一字一句,如寒夜风声,清晰无比,“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罚你?”
微云眸光清亮坦然,无惧地与古漓对视,“请王爷责罚微云。”
古漓深黑透亮的眸光一刻不放地锁住微云,似要一眼将她看透,却又只看得到那一抹惑人沉醉的清澈。突然,古漓快速撇开目光,一脸阴沉地转头向文漾喝令,“将王妃带出去,笞五十。”
阿梧被两个侍从紧紧按住身子,挣扎不得,他抬头死死盯住古漓,将眼中的愤恨掩去,只牢记在心里。
文漾拿着竹条,站在微云身后,一脸难色。古漓在一旁催促,“怎么还不动手?”
文漾丢掉竹条,单膝跪下,“王爷,属下不能对王妃动手。”
“那本王还要亲自动手不成么?”
“可是,王妃昨天还受了伤。。。”
“动手。”古漓打断文漾的话,漠然转身。
文漾慢慢捡起竹条,望着微云平静无澜的面容,迟迟举不起手。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毫无反应的古漓,终是一咬牙,挥动了手臂,竹条落在了微云身上。虽然文漾只使了五分力气,但突然落在身上的疼痛还是让微云忍不住轻轻哼出声。
竹条又是一挥,微云的身子有些颤抖,但她尽力维持着平静,不发出声音。
文漾尽可能地放轻力道,可竹条带出的风声仍然格外清晰,一声声,震动着古漓的心,更仿佛是笞在他心里某个未知的角落上,忽然之间,他没有了愤怒,也忘记了那株被折走的桃花,所有的感觉都仿佛淡去,只剩下心口微微的涩。
当竹条挥到第七下时,古漓似再也忍不住,突然转身,一言不发的快步朝园门外走去,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漠然依旧。
文漾见古漓离开,连忙抛下手中的竹条,上前扶住微云,“王妃,没事吧!”
微云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文漾捡起地上的竹条,塞进微云手中,“王妃,你快打我几下。”
微云疑惑地望着文漾,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文漾解释,“王妃打我几下,属下才得心安。”
微云不禁失笑,她第一次发现古漓的侍卫竟是个这么有趣的人。
“你不必介怀。”
文漾苦着脸认真道,“王妃还是打我几下吧,他日若被慕谦修理,也好有个减刑的可能。”
微云笑出声来,“你的本事还打不过慕谦吗?”
“他若不怒,属下自有法子赢他,可他要是真怒了,这天下怕也没有几个人赢得了他。”
文漾有些不甘,却也无法,十几岁时,他便和慕谦相识,每次过招,文漾都未占到多少便宜,慕谦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实在是寡言的厉害,光气势文漾就没法赢过慕谦。但文漾总算是知道慕谦的要害,很早以前就知道。
不远处,不再被钳制的阿梧仍是呆立不动,微云刚走到他身前,就被阿梧紧紧抱住了身子。微云柔声安慰,“好了,已经没事了。”
阿梧仰头,眼中仿佛有晶亮的水光,“云云,等我长大,我会保护你的孩子,永远保护她。”
誓言就这样许下,无比郑重,以生命之名,碧落黄泉,永不负。
微云一愣,随后笑道,“傻孩子,你还小。”这么小,你可知承诺的分量和涵义,怎能轻易就对人许下。
阿梧不知微云内心所想,坚定道,“云云,你放心吧,现在你保护我,但以后,我决不会让你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文漾在一旁见阿梧一直紧抱着微云不放,忍不住提醒,“阿梧公子要小心,王妃身上还有伤。”
阿梧闻言连忙放开了微云,当他看到微云已经破损的衣袖和里面微红的肌肤,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这样执着地护着他,但他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没有虚假。
就像他刚才也是真心实意地许下自己的承诺,没有虚假。
文漾没有离开,仿佛是有意宽慰微云,一直和她说着有趣儿的事,只闭口不提古漓,阿梧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文漾告诉微云,慕谦是他的师兄,十几岁在一处学艺时,他总是变着法儿地惹怒慕谦,谁料慕谦就是天塌地陷了也是一副冷脸,反倒是自己常常被他修理。
文漾不停地说着,像是要为自家王爷赎罪似的,只想多说一些有趣的事,仿佛这样,微云心中的淡伤浓愁就能少一些,他极不愿看到微云哀忧,他是真的为这位女子折服,也为她不平。
微云知道文漾善意的安慰,想他虽是古漓身边之人,却还愿意和自己亲络,便感到欣慰。事实上,对于古漓的责罚,微云不觉得委屈,也没有什么不甘愿。她好奇古漓对那株桃花的珍爱,但她也不想贸然开口问文漾。
直到小凝端药过来,文漾才告辞离开。微云自然是没有打文漾,她笑着跟他保证,一定不会让慕谦去找他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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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受罚(三)
一上午,小凝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想不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小姐就又受了伤。
小凝捧着微云的手臂,将那瓶天山雪莲露直往上面倒,微云劝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伤,这么好的药别浪费了。”
微云皮肤白皙若凝脂,文漾使的力道不大,却依然在微云身上留下了几条淡淡的血痕,小凝又是难受又是生气,“往日在相府,小姐何曾受过伤害和委屈,现下到了王府,小姐又是被刺客伤,又是被王爷打的,咱们又没有招惹谁,小姐干么要受这些委屈和疼痛。”
小凝只管把天山雪莲露往微云的伤处抹,好像要倒完才干休似的,一抬头,又瞧见了微云脖子上的纱布,忍不住又哽咽起来,“好好的身子,平白无故的多这么些伤。。。”
“小凝,你何时变成了老嬷嬷,这么絮叨。”微云伸手抹去小凝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快别哭了。”
门“咣”的一声被推开,慕谦大步飞快地踏进内室,一眼便看见了微云手臂上的伤痕,霎时,慕谦寒霜般的面孔愈发冰冷,眼神却又似要冒出火来,他更抓紧了手中的短剑,转身就欲往门外冲去。
微云连忙叫住慕谦,“你别为难文漾,他只是奉命而为。”
“我不管是谁的命令,谁伤了你,谁就要付出代价。”慕谦激动不已,手中的剑仿佛在铿铿作响,他怎能容忍微云再三的受伤。
微云上前拉住慕谦的胳膊,执意不让他去找文漾,“文漾既是你的师弟,你又为何总是对他冷着个脸,为难他?”
慕谦回头,讶异地看着微云,好一会儿才问,“是文漾说的?”
微云笑着点头,“做你的师弟,还真是苦了他。”
慕谦不语,半晌才转身将短剑扔向桌面,“假正经,他逃不过下次。”
慕谦低下头,心疼地执起微云的手臂,轻轻抚着上面一道一道的血痕,声音愧疚且坚定,“再不会有下次了,决不会有了。”
昭庆宫内,宫灯晕黄,一圈一圈映在苏皇后的脸上更显昏暗无光。
纱帐若隐若现地轻轻浮动,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殿厅之中。
苏后转头,一直焦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柔和,她禁不住出声唤道,“漠儿。”
古漠走近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母后这么晚召儿臣前来有什么事吗?”
“漠儿,”苏后叹了口气,“你真的就不管胡振中的案子了吗?”
闻言,古漠唇边浮起一丝优雅的笑意,“那是古漓的事,我为何要管?”
“漠儿,”苏后有些急了,“胡振中不能出事,他若被定罪,苏家也难稳固。”苏后顿了顿,眼中恼怒之色渐起,“还有呈州,更不能拱手让给古漓。”
呈州靠山临水,四方通衢,是入京之咽喉要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呈州苏氏,权势显赫,自太祖开国至今,呈州一直为苏氏一门紧握在手。圣朝百姓曾笑言,天子坐拥京城,而苏家却扼有京城之喉。
今日早晨,古漓下令押解胡振中进京,苏后闻讯慌乱不已,一旦胡振中被交由刑部受审,必然是会牵连到苏家。还有那些多年来在苏家授意下暗中招买的兵马,本是要作为与古漓对抗的势力,如今暴露了,已是不妙,而若是被古漓接收,那局势就更为不利了。
古漠依旧毫不在意,慢慢踱近香炉,用纸扇扇了扇,“母后这是什么香,真难闻。”
“漠儿,你。。。”苏后又气又急,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古漠转头睨了一眼苏后,缓缓道,“母后多忧了,你的地位还很稳固。”说着纸扇一扫,灭了香炉,屋中的香气也渐渐散去。
“至于呈州,母后放心,它一直都会是我的,古漓要夺,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胡振中被审,我们苏家会脱得了干系么?你父皇偏心,有意让古漓查这个案子,难道他就不会趁机对我们加以打击吗?”苏后连声发问,意在向古漠寻求一个解决办法。
古漠嘴角冷冷挑起,终于有了一丝不耐,“胡振中,便是古漓不治他,我也不会放过他,一个废物,留他何用。”
没有料到古漠会说出这番话,苏后仿佛受到惊吓般,她瞪着古漠,二十六年,她依旧是无法猜懂他的心思,根本是从未猜懂过。
古漠不想再与苏后纠缠这个问题,干脆把话说尽,“胡振中贪污获罪,是自食其果,母后若是觉得他还有用,就自己想办法救他。”
“至于那些兵马,”古漠冷笑一声,“多谢母后为我费心了,但那些废人烂铁在我眼中根本无用,正好丢给古漓,省事。”
“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古漠出声打断苏后,“母后还是担心一下自己该怎样脱身才好。”
苏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古漠,“漠儿,你的意思是。。。是不管母后的死活。。。”
古漠瞥了一眼苏后,邪魅的笑意缓缓溢出,“该怎样做,母后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么,哪里还需要儿臣来管呢?”
苏后惊恐地盯着古漠,她无比清楚地看到了他优雅笑容覆盖下的至极冷酷,那原是自己对古漠从小就灌输的情感,然而苏后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连她自己也要颤颤面对。
忽然,古漠逼近苏后,语声低沉嘲讽,“母后,下次想要刺杀谁,就别再找像胡振中和冯媛儿这样的蠢人了,免得落人把柄。”
苏后浑身一震,凉意蓦地爬上背脊,古漠不等苏后开口,又逼近了些,声音也一丝一丝逐渐冰冷,“还有一点,请母后一定要记清楚了,微云,她是我的表妹。”
苏后面色陡然一变,连连退后几步,才站稳身躯,“漠儿,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母后清楚,望母后好自为之。”古漠冷冷说完,再无多余的话,带着眼中的一丝阴寒转身离开。
大殿之上,苏后直直站着,晕黄的灯光,敷在她煞白的脸上,只显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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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盛宴(一)
冯媛儿终于还是选择离开,离开京城,不回呈州,告别曾经的生活和记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天地之大,总会有一处地方能让她停留,那就是属于她的天空,她的自由,她的生活,任何人也无法再掌控。有时候,活着也许并不容易,但只要好好活着就会有希望,因为只有活着的生命才能有未来,这是云姐姐告诉她的。
微云将冯媛儿带到马车前,慕谦早已在一旁等候。外观简朴素净的马车,前头站着的却是两匹高大健美,日行千里的骏马。
冯媛儿拉着微云的手,轻轻笑着,“谢谢你,云姐姐。”
微云柔声道,“媛儿,你不要害怕,慕谦会一直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喜欢哪,就在哪住下来。”
媛儿展开大大的笑容,几天之内,她仿佛已变得坚强,“云姐姐,我不担心,我的命不可能更差了,若真要被灭口,那也是命中注定,天涯海角都是躲不掉的。”
闻言,微云笑了,是呀,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坎坷磨难,她记忆中的媛儿就应该是这样乐观坚强的,灰暗与沧桑没有沉淀,她的心底依然还保有儿时的那份澄净。
媛儿扬起头,盛夏的炙阳刺眼,扎进心里,什么发霉毒烂的东西都被烤干蒸发了,她恍然明白,原来不是没有希望,也不是不能从新开始,只是曾经,她从未想过。
媛儿登上马车,从窗口探出身来,冲着微云招手,“云姐姐,再见了。”
也许是再也不见了。
马车渐渐驶离,微云则立在原地,好久,好久。
对于冯媛儿,微云总还是心有歉疚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保证媛儿的平安,保证她日后生活无虞。把冯媛儿交给慕谦,微云是放心的,不必担心苏后或其他人暗下杀手,慕谦根本就不会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因此旁人也不会知道冯媛儿最后究竟是在哪里停留。让媛儿从京城悄悄消失,从苏后和认识她的人眼中彻底消失,这是微云所能为她做到的最好安排。
在王府短暂生活的日子里,冯媛儿向微云讲述了她不堪回首的六年往事。
两年前,婵儿姐姐被强盗蹂躏**至死后,她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但是茫茫人海,举目无亲,她没有一技之长,比乞丐不如,破落潦倒,沿街流浪,饥寒交迫,居无定所。直到那日,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挡住,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冯媛儿?”
她停下虚浮的步子,抬头望着他,眼中迷乱无神。
男人也望着她,却似乎在笑,“跟我走。”
似乎是没有选择,她跟着那个男人,进了呈州,入了青楼。从此,她将自己的人生交与了旁人。那个男人,她不曾完全清楚过关于他的事情,但却任他凭他掌控着自己的一切。他告诉她,她的爷爷父亲被陷害入狱,自尽身亡,家人族亲全部葬身火海;他又告诉她,无法手刃慕相,刺杀佑安王妃便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报仇的机会。
“愿意吗?你若点头,也许便再也无法回来,回到我身边。”
冯媛儿默然闭眼,轻轻点头,被封住的热泪流回心里,她依旧是没有选择。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踏进佑安王府,却未料到上天给她安排了另一个结局。。。
或许幸运,或许更不幸。
如果忘记很难,那就离开,让新的回忆覆盖旧有的梦魇,那么,一切便可能重新开始。
一把绸伞突然出现在微云头顶,在她脚底投下一团黑影。
“太阳毒辣,王妃快进去吧。”文漾不知何时站在了微云身旁,声音有些焦急。
慕谦走前,将照护微云的职责交给了文漾,他对文漾耳提面命,若是微云少了根头发,唯他是问。
文漾万万不敢懈怠,时时盯着微云,生怕有所闪失。照护王妃,这不光是慕谦的嘱托,也是王爷的命令。
微云转头,“胡振中昨晚在狱中自尽了?”
“是的,服毒自尽。”
结束了,微云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转身向王府走去。
文漾撑着伞,连忙跟上。
朝堂之上,胡振中一案的风声已渐渐消散,胡振中贪污军饷,招兵买马,罪证查实,抄其家产,全充国库。而胡振中已在被押解进京后的当晚服毒,畏罪自尽。
皇上亲自下旨任命天洪二十年的状元蔡复为新任呈州知府。呈州已不再是苏家掌中之物,胡振中暗中招买的兵马也被解散。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六月二十日,是皇上五十寿辰,宫中举行盛宴,天下同庆。
一大早起来,小凝就开始为微云梳妆打扮,她兴奋不已,忙碌了一上午,立志要将平时没有机会显现的身手全部施展出来。然而微云却心情恹恹。
“好了,小凝,我的脖子都动不了。”微云无奈地伸手拔掉满头钗环,如瀑的黑发就这样铺散下来。
“小姐,这可是我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呀。”小凝叫道。十八般武艺还只来得及用了一样,就没有机会使了。
“小凝,就盘个简单的发式吧。”
小凝无奈,只得重新拿起梳子,她这实在微小的愿望又落空了。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文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微云起身,拿起一支银钗插入发间,小凝匆忙叫道,“小姐,等一下,再抹点胭脂。”
微云赶紧捉住小凝欲往自己脸上抹的手,认真道,“小凝,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吧。”
闻言,小凝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跑向一旁,低声嗫嚅道,“小姐,我还是不要去了,你知道的,那样的大场合,我会。。。会紧张的。”
微云笑笑,也不再继续勉强,“既是这样,那你就在家照顾好阿梧,等你的慕大哥回来吧。”
“小姐,你又取笑我。”小凝的脸登时通红,转身又要将胭脂往微云脸上抹去,可房里早已没了微云的身影。
文漾扶微云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古漓已经坐在了车内。
马车内极其宽敞,一旁角落的铜盆里堆着高高的冰块,车内一点热气也无,是格外的舒服,四面的车壁包括车窗帘和坐垫也都是细竹席,精雅舒适,清凉透气,微云靠着窗边坐了下来。
古漓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外低声吩咐,“文漾,可以走了。”
一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微云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团扇,面对古漓,她总觉得无话可说。
“王妃的伤可好了么?”古漓突然开口问道。
闻言,微云抬头,才发现古漓正盯着自己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微云知他指的是上次在静园对她的责罚,自那日古漓匆匆离开静园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话,一时有些尴尬,微云拉上衣袖,盖住手臂,淡声道,“已经好了。”
微云淡漠的态度让车内的气氛又有些凝固,古漓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两人之间再无话语了,而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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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盛宴(二)
长长的官道上,已经停了许多辆华丽的马车,古漓刚下车,就有官员围拢过来,谄媚问好。
微云扶着文漾的手也踏下马车,再一次进入皇宫,心境已然不同。
微云跟着古漓一路行来,官员的问候声不断,或恭敬,或小心,无一不凸显着古漓尊贵非凡的地位和炙手可热的权势,他不是嫡子,但他却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古漓对这样的情景是一贯的淡漠,甚至眉眼之间还浮上了些许不耐,他大步走出人群,身后的文漾急忙护着微云,快步跟上,不敢落后太远。
正午的骄阳热辣辣地烤在人身上,周围处处都似有火炉。古漓看了一眼一旁的微云,转身向一边的凉亭走去,“文漾,去弄盆冰来。”
“是。”文漾领命迅速离开。
亭子内的二人一时还是相对无语,微云轻轻挥着扇子,然而热气却似乎不减,她脸上的潮红越来越明显。
古漓拇指不停地抚着手中的一样物件,然而视线却不知停在哪一处地方,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定,但这样的表情看在微云眼中却是一派深沉莫测,让人无法摸清他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奴才参见七王爷,七王妃。”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微云转眸,只见一个身形细瘦,穿着内侍服的人站在亭外,低头俯身。
“是张公公。”古漓抬眼看向来人,认出他是皇后身边极得信的内侍张崖。
“奴才冒昧打扰,还请王爷,王妃不要怪罪。”张崖细声细气的音调,让人听了颇不舒服。
“有事吗?”古漓淡淡问道。
张崖抬眼,精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微云所在的方向,才慢慢开口道,“皇后娘娘想请七王妃去昭庆宫坐一坐,喝喝茶,闲话家常。”
微云心头涌起一阵无奈,她并不愿去见那个只对她含恨带怨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女人,但是此时,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微云正欲起身,身旁的古漓已经开口,“本王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可惜今日微云身体不适,陪皇后闲聊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见古漓拒绝的如此干脆,张崖脸色有些难看,但仍是说道,“可是皇后娘娘命令奴才务必要请到七王妃,否则。。。”
“没有否则,”古漓冷声截断张崖的话,“改日本王会亲自带微云前往昭庆宫请安,但是今日,微云不会去。”
“王爷这可为难奴才了。。。”张崖皱着眉,暗自抱怨,是谁说佑安王对王妃冷落不管,看来传言不实,这明明就是保护的要紧。
古漓脸上明显有了不耐,“本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请张公公把本王的话转给皇后即可。”古漓摆了摆手,“若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见状,张崖不敢再惹怒古漓,抬头又睨了一眼微云,才悻悻告退。
张崖一走,古漓也站起身子,似欲离开,他望了一眼亭外,见文漾已经抱着一盆冰过来了,才迈开步子,往凉亭外走去,只是步伐却仿佛有些犹豫。
“以后皇后召见,你不用理会,更不要去见她。”古漓背着微云站在亭外,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话音一落,他便匆匆离去,再未有一刻停留。
微云应该是感激古漓的,但萦绕在她心头更多的却是疑惑和不解,她没有想到古漓会出言帮她,而且还。。。难道说,他已经知道,皇后就是胡振中,冯媛儿刺杀她的幕后主使。古漓一直都没再跟她提起刺客的事情,甚至也没有阻拦她放冯媛儿离开,但微云猜想,古漓应该已经查清刺客事件的始末,或许还知道了她和皇后和苏家的关系,若果真如此,那他就太神通广大了。
当年,平国公亲口对外宣称,上昭郡主突发恶疾,不治而亡,苏家从此便是再没有了苏夜凉这个人,关于她的事情也再没有人提起,除了苏家人,不会有人知道慕丞相夫人便是当年早夭的上昭郡主。有时微云不禁会想,到底古漠和古滢是怎样知道自己身世的,如果不是他们的提醒,她真的以为自己和苏家一点瓜葛也无了。
微云也站起身子,往亭外走去。
文漾忙问,“王妃要去哪里?”
“这里太闷了,去别处逛逛罢。”微云拿起团扇,走出了亭子。
文漾连忙跟上,“属下陪王妃去湖边走走,那里凉爽。”
今日皇宫热闹非凡,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还有诸国使节也都来了,一路上,各样的目光都朝微云投来,或惊叹,或嫉妒,时而还有几句议论传入微云耳中。微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和议论,不习惯的只是这份热闹。
文漾紧紧跟在微云身旁,神情异常严肃,王爷去见皇上,还未回来,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毕竟,王爷和慕谦的命令嘱托实在是太重大了。
湖边果然是凉爽之地,少了嘈杂的人声和纷扰的身影,微风拂面,让人的心也清透了些许。远远地,微云就看见一抹青色修俊的身影朝她走来,微云脸上瞬时扬起绚烂的笑容,她提起裙摆,向那人飞奔过去,“爹爹。”
“檀儿。”慕劭将微云紧紧搂进怀中,爱怜地轻抚她如云的秀发。
微云仰头,无比满足地抱着父亲,父亲的怀抱一如往昔,宽厚温暖,父亲的模样也一如往昔,温雅清润,只有眼角多了几道淡淡的细纹。
慕劭细细地审视着微云的脖子,上面已无痕迹,他又低头将微云的手臂拿近眼前,柔声问,“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微云重新将脸埋入父亲的怀抱,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有女儿家的娇态。
“檀儿,若在王府觉得委屈,就回家住吧,古漓不会拦你。”慕劭心疼地看着微云,她在王府生活的一点一滴他又怎会不知晓。
“爹爹怎会这样说,檀儿在王府过得很好。”微云放开父亲,微扬的脸上有静静的笑容。
“檀儿,你不必瞒我,”慕劭抚上微云的面颊,目中似悔又忧,“若将你嫁与古漓是一个错误,那么爹爹绝不会一错再错。”
“王爷对我,其实。。。还是不错的。”微云想到先前古漓的言行,话便不由地脱口而出了。
“不错么?”慕劭仔细盯看着微云,似想看出端倪,好一会儿才凛声道,“也罢,谅古漓也不敢真的亏待于你,否则,他这个王爷也甭想做安稳了。”
微云心中忽然有些沉重,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使父亲和古漓反目相斗。父亲和古漓或许不是真正的盟友,但她也不希望他们变成真正的敌人。
只是瞬间,慕劭的声音已然变得极致温柔,“檀儿,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若是想家便回来吧。”说着他又笑叹了口气,“檀儿,爹爹现在已经后悔极了,真不该把你嫁出去。。。”
“爹爹想檀儿,檀儿便回来陪爹爹。”微云翘起嘴角,娇声说道。
“爹爹怎么舍得让我们的宝贝檀儿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呢。。。”
微云伸出手指,轻轻拨动着父亲鬓旁一缕微白的发,笑容甜美,“爹爹哪里老,一点都不老。”
慕劭没有问微云放走冯媛儿的原因,他的女儿做任何事情都有她的道理,慕劭更不愿提关于幕后主使的事,这些年,他虽很少插手朝堂后宫的诡谲斗争了,但那个皇后娘娘,若是再敢伤害檀儿,他便决不会再容忍。
湖边微风轻扬,空气中有淡淡莲香,文漾远远地站着,只远远地看着偎依在慕相怀中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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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盛宴(三)
“佑安王真这么说,不让她来见我?”苏后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被大力掀开的珠帘“哗啦”作响不停。
张崖极恭敬地跪在台阶下,“奴才无能,请娘娘恕罪。”
苏后慢慢握紧拳头,耳畔又回响起古漠冰冷的声音,心中愤厉的火焰不禁越聚越烈,“慕微云,你真有本事啊,古漓竟然上心了,可我决不会让你好过的。别怪本宫狠心,要怪就怪你是苏夜凉的女儿,要怪就怪你娘死得太早。”
张崖抬头,望着苏后,“奴才要做什么,请娘娘尽管吩咐。”
苏后看了张崖一眼,“你起来吧,此事本宫自有打算,这次她运气不错,下一次便看她有没有命再逃脱了。”
“下一次,奴才会考虑万全,不敢再出纰漏。”此次没有为皇后娘娘除去心头最恨最厌之人,张崖也是懊恼自责。
苏后扶着张崖的手转身走上台阶,“冯媛儿果然是个废物,没刺伤成功,跑得倒快,有消息了吗?”
“他们出了京城便不见踪迹,奴才已又派出了二十个人去查探,应该过几日就有回信。”张崖先后派出几十名杀手跟在冯媛儿乘坐的马车后,并且守住出城的各条通路,但是,只一夜时间,一大半杀手便被一剑封喉,死于非命。
苏后嘴角边现出冷笑,“算了,本宫看你也别费心了,慕谦如果能让你查到什么,便不是慕谦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就这样放她逃。。。”
“逃?她最好能逃得远远的,还有残骁,都千万别叫本宫抓到,否则便是生不如死了。”苏后轻嘲的声音,透着冷酷,带着狠厉。
听苏后提到那个已快一个月未曾现身的残骁,张崖啐道,“残骁那个死奴才,此次冯媛儿刺杀失败,大半责任其实都在他身上,皇后娘娘是怎样待他的,他却忘恩负义,藏匿行踪,不回来复命领罚,真是该死。日后若让奴才见到他,一定把他抓到娘娘面前。”
苏后转头睇笑张崖,“别说大话,以你的能耐如何去抓他,况且,你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他了,除非他想见你。”苏后了解残骁,他既敢逃,他既决心要逃,便不会留机会让人找到。
被苏后这样一提醒,张崖顿时噤声,这才想到残骁的本事,又想起以前他私下对残骁的种种言行,背上猛然升起一阵寒意。
瞧着张崖一脸紧张惊惧,苏后笑了笑,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个金边锦盒,“好了,不过是吓吓你,残骁若真想来见你,也还要权衡许多,你并不是那个他可以用自由来赌注的人。”苏后将锦盒递给张崖,“胡振中的事你办的不错,这四颗南海珍珠是给你的。”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锦盒,张崖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担忧,惊喜不及,连忙跪地叩谢道,“奴才,奴才谢皇后娘娘赏赐。”
午宴时分,古漓终于姗姗来迟。
微云站在大殿门前,就仿佛是吸聚了所有的阳光,也吸聚了四面八方的各式眼神和各种议论,微云泰然自若,远远地看着古漓和诸位皇子一起走来,古漓走在最前面。诸皇子们今日俱身着银白色窄袖龙纹锦袍,金线绣边,夺目耀眼。
古漓大步迈上台阶,似没有看到微云一般,直接朝大殿走去。微云立在原地,看着古漓淡漠地越过她,有些无措,然而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手已被牵住,身子也突然被一个力道带向前方,微云惊愣偏头,身旁的古漓依旧还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他没有看微云,也没有说话,只有那只牵着她的手握得有些紧。
微云被古漓牵着进了大殿,入了坐席。周围的议论声又纷纷响起,伴着一阵强过一阵探研的目光,微云头一次在这种盛大的场合感到了不自在。
微云不敢四处张望,只微低着头。一旁的古漓轻轻瞟了微云一眼,拿起桌上的团扇放进她手中。微云下意识地摇动着扇子,才蓦地觉察到,自己脸上竟有着厚厚如胭脂色般的热度。
“长信王到。”
内侍长长的声调引得众人目光全都往大殿门口聚去,微云也不由自主地转头,却正对上了一双深如夜空的眼眸,那双一进门就只朝着一个方向的眼眸,此刻正闪着温柔的色彩,黑色的温柔,因为微云而有了光亮。
古漠一身黑色龙纹绣金边锦袍,玉冠束发,他手握纸扇,唇角噙笑,一步一步走进大殿,朝微云走来。
微云赶紧转回目光,越发地不自在了。
古漠在微云身旁的空桌坐下,优雅的笑意不减分毫,他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将扇子慢慢打开。
微云不敢看他,但却觉得他的每一个笑容和动作都仿佛是在自己眼前一般,清楚无比。
更清楚无比的是身旁那道耀亮的光芒,从头至尾都罩在她身上,微云觉得脸上的胭脂色更厚了。
内侍又一次长声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瞬时静了下来,只见皇上一脸笑容地走上主座,皇后则盛装华服,施施然地跟在后面落座。主座两旁则分别坐着端妃章氏,容妃惠氏,萧妃杨氏及昭仪元氏。
殿内诸人俱起身跪下,高呼万岁。
宴席间,各国使节都向皇上敬献寿礼,古焱看起来心情颇好,当场就将礼物分赐给了诸位皇子公主。
大皇子古泓,身形高壮,为昭仪元氏所出,皇上将一条紫金牛皮马鞭赐给了他。
二皇子古清,人如其名,清清如许,是端妃章氏所生,皇上拿起了一方北岭国敬献的端砚,笑语道,“清儿,这方端砚配你正好。”
众人都知义庆王古清一向对政事无意,只爱诗词曲赋,书画琴棋,而且造诣非凡,于是乎,天下名贵的端砚似乎也只有他才配得起。
五公主古沁,仪容端雅,韶华正好,也是端妃所生。古焱身为帝王,后宫妃嫔却为数寥寥,子女也不多,在古滢出生的前十年里,古焱膝下只有一位昌华公主,便是古沁,因此对她十分疼宠,一直关爱有加。此时,古焱将东灵国敬献的一条轻暖鲜丽的集翠裘给了她。
在这些寿礼中,西望国敬献的一把玄铁绣金匕首堪为真正的稀世珍宝,它由千年玄铁打造,通身青黑,寒光凛凛。但最让人惊叹的是,这把匕首的尖端竟然有一朵用金线镶刻的桃花,灵小清新,栩栩如生,仿若一颗最美最亮光泽永恒的星,点燃了深深夜空。
这把匕首名之曰:“陌星”,轻美精巧,尊贵非凡,天下仅此一把。
古焱的目光停在“陌星”上,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他要将这把匕首留给古漓。
古焱叫六皇子古漠上前,伸手拿起了一旁晶莹剔透,古朴典雅的古凤夜光杯,正欲开口,不料此时,古漠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无比坚定,无比郑重,“父皇,儿臣想要‘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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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陌星(一)
“父皇,儿臣只要‘陌星’。”古漠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
他优雅的声音在失去笑语后沉静诡异的大殿内清楚地回荡,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屏声静气,调转目光。
许久,皇上终于出声打破沉静,他举起手中的夜光杯,勉强笑道,“漠儿,这只古凤夜光杯是南卫国的镇国之宝,世间罕有,高贵至极,只有你才配得上。”
古漠的唇角也泛起一丝笑,他伸出纸扇指着“陌星”道,“那么父皇认为,这天下仅此一把的匕首又是谁配得上?”
此话犹如惊雷,乍然响起,让几乎所有人不敢再有动作,有人大胆,偷偷将目光溜向古漓,而有人连目光都不敢再动,生怕一动就触燃了渐渐聚集在大殿之中的火药。六月的暑气已经有了硝烟的味道。
古焱直直盯着古漠,脸上的为难和尴尬带起隐隐恼怒。
而古漠却毫不在意众人的各式目光,也不管古焱愈来愈差的脸色,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径自拿起了桌上那把千年玄铁绣金匕首“陌星”,他将“陌星”紧紧握在手中,黑色的瞳仁流光溢彩。
古漠转身,目光定定,似对着所有人,又似只对着一人,他缓缓开口,“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配得上‘陌星’,也只有一人要得起‘陌星’。”
古漠眼中轻轻绽放出一丝绝美的笑意,“‘陌星’,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大殿之上,再无一丝声响,所有人都被震撼住,普天之下,这狂傲至极,肆邪无边的话语,大概也只有长信王说得出口。那样的神情,仿若天下也不在他眼中。
古焱脸上已是青黑一片,“砰”的一声,他手边的酒杯滚落桌案,琼浆四溅。
古漠在这时回身,面对古焱,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恭敬之色,他将“陌星”握在手中,低头行礼,“父皇,儿臣活了二十六年,‘陌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儿臣一见之下就深深喜爱的东西,儿臣无意冒犯谁,只是想请父皇将‘陌星’赐予儿臣。”
似变了一个人般,古漠恭敬有礼的话语不仅使众人受到惊吓,也让御座之上的皇上和皇后无比讶然,古焱紧抿的唇角松了些许,恼怒和不悦也散了一半,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古漠如此恭敬地向他请求一样东西,心中不禁触动。虽然,他将一个父亲大部分的宠爱都给了古漓,但他也不忍拒绝另一个儿子如此诚恳的请求。
苏后在一旁笑着出声,“皇上,漠儿还是第一次开口向皇上请求要一样东西呢,可见漠儿是真的很喜欢这把匕首,陛下就将‘陌星’赐给漠儿吧,别扫了孩子的兴致。”
古焱犹豫不决,半晌不语,他转眸看向古漓,然而古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目光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不很在意“陌星”的归属。
古焱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他转向古漠,温和地开口,“漠儿,既然你如此真心喜爱此物,这把‘陌星’就给你了。”
“儿臣谢父皇。”古漠俯身拜谢,依旧恭敬,只有唇角忍不住泄露了一丝得意和欢喜。
本已浓烈的硝烟就这样悄悄飘散,宴席之中重又有了欢笑声,欢笑之下,夹杂着新的议论,覆盖了诸般表情和心绪。
午宴散后,古漓又突然不见了踪影,微云被王公大臣的女眷们拉拥着到了御花园,微云并不想和她们相处,她寻着一个机会,独自一人走到了僻静处,远离了喧笑,微云才感到一丝自如。
“喜欢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在微云身前响起,如春风点上水面,轻柔地触起微小的涟漪。
微云蓦然抬头,眼前是那个熟悉的人和一把,一把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的匕首,那是,那是“陌星”。
微云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陌星”,有些惊讶不解,古漠再次轻声问道,“喜欢吗?”
“殿下的这把匕首很好看。”微云认真地回答,并没有恭维之意,只因这把匕首是真的很好看。
金色的桃花清灵绝艳,甘愿眷恋地融进这片暗寂的深海之中。仿若倾尽所有,也仿若无怨无悔。
并不理会微云的答非所问,古漠将手中的“陌星”更伸近了微云眼前,执意问道,“你喜欢它吗?”
微云垂眸,无法逃避,也愈发为难,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回答仿佛就要决定什么。
“微云,你喜不喜欢它?”古漠此时就像是一个固执却有耐心的孩子,锲而不舍地追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喜欢。”
终于,古漠一直有所期待的眸中涌出阵阵让人不易觉察的欢喜,他拉起微云的左手,将“陌星”放进她的手心,“从此以后,‘陌星’就是你的,微云,答应我,无论怎样,以后你都一定要将‘陌星’时时刻刻放在身上,千万不能弄丢了它。”
古漠认真的神情让微云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她顿时更加茫然不解,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推拒着手中的“陌星”,“不。。。它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微云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夺人所爱吗?”古漠笑谑着打断微云拒绝的话语,一把将她的手合拢,连同“陌星”一起握紧,“你既知道这是我心爱之物,那就要好好珍藏,防身之物,你定要时时带着。”
手中的冰凉紧紧贴着肌肤,一丝一寸地蔓延渗入,微云知道自己是应该拒绝的,但此时,她竟想不出拒绝的话语。
“为什么。。。”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微云口中轻轻飘出,但古漠仍是听见了。
“为什么?”古漠俊眉微蹙,不由得将手握得更紧,不容微云逃脱,“微云,我在大殿之上说的话你若不记得了,我可以再说一次。”
大殿之上的话语,微云猛然想起那些话语,心一惊,唇微动,更加说不出话来。
望着微云惊愕的表情,古漠轻笑一声,笃定道,“微云,你还记得。”他放开了微云的手,似松了口气般,“那么,也不枉费我辛苦为你求来‘陌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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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陌星(二)
微云低头,将手微微展开,“陌星”安静地躺在她手心里,千年玄铁打造的“陌星”,轻巧非凡,精美至极,但此刻,微云握住的却仿佛真的是一块千年玄铁,沉重无比。
在忽然之间,她与他相遇,从此,他便在她心间种下了一个影子,也撒满了困惑,迷乱。她看不清,想不透,不愿猜,也不敢信,她不愿,亦不能再陷入另一个棋局,成为另一个人的棋子。
是不是今日,她收了这把匕首,从此以后,就会有什么东西变得同以往不再一样,还是说,有些东西早已改变,就在某个她不曾留意的时间或地点。
“殿下将‘陌星’送给了我,不会后悔么?”
古漠伸出手,抚上微云愈来愈红的面颊,温宠的语声中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傻丫头,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它不是叫‘陌星’么?”
“陌星”,它叫“陌星”。。。
微云抬头,望进了古漠眸中那道愈聚愈亮旋转流溢的光华,在暗夜中静静绽放的光华,仿佛要将她完全包融。
“殿下。。。”微云刚轻声开口,身子却忽然被古漠拥住,古漠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微云,今日你总共叫了我四次‘殿下’,该罚。”说罢,古漠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轻柔的吻便落在微云的眉心,鼻尖,颊边,唇角。
凉软的唇带着淡淡清香,停在微云的唇角,轻缓温柔地摩挲,细致珍怜地含吮。
微云瞬时僵住,无所反应,任凭自己在那深潭般的气息中慢慢窒息。
许久,古漠才放开微云,语声中还有一丝来不及消退的沙哑,“微云,不许再叫‘殿下’了,那是外人叫的。”
古漠轻轻捏了捏微云红透的脸颊,“你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可不就是内人吗?六弟,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内人?”女子调侃的笑声突然从微云身后的树丛间传了出来。
古漠不慌不忙地将微云搂进怀中,才看向来人,笑道,“五姐可真是了解我,我心里想什么五姐都知道。”
古沁走近古漠身前,偏头直往他怀中看去,“是哪家的大家闺秀,竟让你护得这么严实,还不让我看么?”
古沁一脸好奇和惊讶,古漠的性子她一向了解的清楚,用她自己的话说便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他眼中。女人从来就只是他脚底的尘埃,他甚至都不愿去踩,唯怕脏了自己华丽的鞋。
她与古漠同龄,古漠对她还算是有礼,喊她一声五姐已是莫大的荣耀了。
而现在,古漠的态度却是极不寻常,他把怀中女子的脸紧实又温柔地摁在自己胸前,一手搂住她的头,一手又圈住她的腰,生怕旁人瞧着。古沁还从未见过古漠如此尽心尽力地护着一名女子。
没有会被认出身份的担忧,也没有会被目光审视的不安,微云放纵自己静静地靠在古漠怀中。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耳畔只传来他清晰有力的心跳。稳稳地,定定地,包围着她,隔绝了所有。此刻,微云竟陡然生出一个愿望,一个在她看来无比荒诞且奢侈的愿望。
是呀,这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怎会是她永远的庇佑呢?就如同云和海隔着天与地,而她只是他怀中的一个影子。
微云伸手轻推古漠胸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古漠松开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仍是圈住微云的腰。
微云将“陌星”捏在手心,用衣袖遮好,才转身略略行礼,“见过昌华公主。”
微云抬头的一刹那,古沁怔住,几片花瓣从空中自如飘下。
落英飞散,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际,虽染了几丝凡气,却仍不是人间之物。
“真美。。。”古沁不禁喃喃出声。
也难怪,能让古漠心之向往的,必定是比他更美的人。
突然,古沁瞪大了双眼,惊讶地叫出声,“你。。。你是。。。”
古沁闭了嘴,飞快地看一眼古漠,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是。。。可是七弟的王妃?”
周围有股安静的燥热,古沁有些紧张地盯住眼前的女子,然而,她却没有回答,也似乎是没有表情,她的脸上只有一丝微红,若隐若现的微红,不知是刚刚才浮上还是本就未消退。
古漠低头看向怀中的微云,伸手理了理她鬓旁稍乱的发丝,声音又轻又冷,“昌华公主认错人了。”
轻飘生疏的声音透着阵阵阴冷,古沁周身蓦地升起一阵寒气,她猛地意识到,这才是世人眼中真实的古漠。
古沁赶紧转开目光,再不敢看古漠面容。她将眸中惊疑复杂之色悄悄掩去,认真看了一会儿微云,才挤出一丝讪讪的笑容。
“我真是①38看書网,”古沁仿佛自嘲般轻声说道,“也是了,七王妃又怎会和六弟在一起呢。。。”
古沁本是直爽之人,但此时她竟不敢再对微云的身份继续探问,虽然她很好奇且充满了兴趣。七弟的王妃呵,那个据说是圣朝最美的女子,那个她只见过几面的女子,或许是太美,光芒耀眼,古沁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看清楚过她的样貌。但是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或是出于直觉,或是出于印象,她认定眼前的女子就是七王妃,毕竟,那样姿容绝艳,美到极致的女子,世间又岂会有第二个。
一阵急促的“锵锵”声突然破空而来,打断了古沁的思绪。靴子撞在地面上,携着莫名紧张的气息愈来愈近。
古沁倏地转头,只见远处连廊上,两队侍卫整齐飞速地奔过,衣甲与佩剑相磨出令人心慌的震耳声,四周瞬时嘈杂,御花园里的女眷们惶惶四散。
“是禁军羽林卫,出了什么事吗?”古沁不安地张望。
一旁有内侍低头慌慌张张跑来,“六王爷,五公主,宫里出现了刺客,陛下让二位殿下尽快各自回宫,宫中已有羽林卫保护。”
“有刺客?”古沁惊叫出声,她抓住内侍的胳膊,连声问,“刺客在哪?父皇在哪?”
内侍抬头,满脸是汗,“陛下。。。陛下去了毓仁宫,刺客好像。。。是在毓仁宫出现的。。。”
“什么?”古沁大骇。
毓仁宫,那个多少年没有人住的宫殿,父皇竟不顾自身安危了。
“我去毓仁宫,六弟你去不去?”古沁脸上有无法掩盖的焦急,心里也是越发担忧。她深深记得母妃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父皇他是个痴情的人,毓仁宫之于他,其实就是今生全部的想念。
“毓仁宫。”古漠轻轻一笑,他低头偏向微云,轻松问道,“微云,你想不想去看看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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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陌星(三)
再次踏进毓仁宫,微云记忆中的鲜红喜庆已是不复存在,灰色的荒凉让人几乎忘记了这里是皇宫,即使是炎炎夏日,毓仁宫内也找不到一丝郁葱的痕迹。不过四个月的时间,这里再不像当日,再不华丽,唯剩空凉。
微云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应该才是真实的毓仁宫,没有她最爱的绿色,一排排羽林卫坚甲长剑,面容肃整。
“废物,全是一群废物,连一个刺客都抓不到,朕养你们何用?”古焱怒声震吼,脸都有些扭曲,他的脚边赫然是碎成两半的“毓仁宫”匾额。
苏皇后站在一旁,低头看了一眼从中间断裂成两半的匾额,“臣妾早就说过了,这个毓仁宫风水不好,煞气重,皇上偏偏不信,如今可好,招来了刺客竟还找不着影子。。。”
“你闭嘴!”古焱回头厉声叱咤,眼中怒潮汹涌。
苏后似岸边的礁石被浊浪狠狠砸中,瞬时变了脸色,她不再说话,只是腰却挺得直直,神情依旧嘲讽。
“就算是掘地三尺,你们也要把刺客给朕找出来!”古焱万万不能容忍刺客竟然劈碎了“毓仁宫”的匾额,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劈碎了。
“是,属下谨遵圣命!”长剑重重磕向青砖地面,整齐而沉闷。铁甲又一次“哗哗”相撞,羽林卫已经迅速四处奔开。
“吴藻!”古焱大喊。
“是,是,陛下,老奴在。”身形微胖的内侍从一旁慌忙跑到古焱身前,背部是一大片被汗水浸透的黑色,黑得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深紫。
“三天以内,朕要看到全新的匾额。”
“是,老奴记下了。”吴藻头也不抬,无比恭敬地回答。
汗一滴一滴地垂下,随即便渗入地面不见踪影。吴藻弓着腰一动不动,只等着皇上的下一句吩咐,然而,身前却突然再没有任何声响了,好久,似乎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炙阳快把背上的汗水蒸干了,就在吴藻忍不住要抬头时,古焱的声音缓缓传了下来,“旧的,补好了送来。”
吴藻倏地抬头,只见皇上僵直的身躯立在烈阳之下一动不动,目光盯着地上的碎匾,似要凝固。
“是,老奴这就去办。”吴藻垂下头,抱起地上的碎匾,转身快速离开。多少年了,每当此时,皇上那双悲切的目光都让吴藻不忍再看。在皇上身边四十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贵妃娘娘和皇上之间的爱恨情仇,皇上一生真情痴心,到头来却还是只能换得贵妃娘娘至死的绝情狠心。
“天气炎热,父皇早些回宫吧。”古沁走过来,挽住古焱的手臂。
古焱转头,见是古沁站在身旁,额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沁儿先回去吧,别热坏了身子。”说完便又望向毓仁宫敞开的大门,幽暗深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看不清也望不尽。
“刺客还未抓到,这里也不安全。”古焱皱着眉,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毓仁宫的大门。
正因如此,是父皇更应回去啊。古沁见父皇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有些着急,正准备继续劝说,却被古焱突然开口打断。
“漓儿,”
古沁顺着古焱的目光望去,便见古漓快步从毓仁宫里走了出来。
“漓儿,有不见什么东西吗?”古焱走上前关心地询问。
“没有。”古漓缓缓停下了步子,眸光直直定在古沁背后,阳光刺得他微微眯了眼睛。
不远处,古漠手执团扇,轻轻摇动。明明是女子的扇子,可是拿在他手中却是无比自然,自然的仿佛他天生便是只为身边的这位女子摇扇。
烈阳下的光景不知为何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古漓眼前,不受控制般执意要钻入他的脑海,此时此地,古漓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个紧紧挨着古漠身边站着的女子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
阳光越发地刺眼了,刺得古漓微微生疼。
“没有便好。”古焱似松了口气,一转眸却发现古漓异常阴沉紧绷的面容,想他定是因母妃的寝宫被刺客闯入而心情不佳,“漓儿,你放心,朕一定会抓住那个刺客,交由你处置。”
“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了。”古漓强迫自己闭了①38看書网速离去。
望着古漓匆匆隐入烈阳之中的背影,古沁下意识地悄悄回头,于是,便有了那个深深定格在她脑海之中的画面,以至于许多许多年后,都无法忘记。
俊美尊贵的男子,眉梢眼底是淡淡的温柔,他手中的团扇一下一下优雅地摇动,带起一缕缕的发丝轻轻飞扬,飘过他眼前那张秀雅清丽的面容。再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人了,此刻,任何风景亦是多余。
“微云,这里没有树荫,我们去别处吧。”古漠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情况,只盯着微云淡红的面颊,摇动着手中的扇子。
微云不语,静静地望着古漓消失的方向,就在刚才,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仿佛看到了古漓眼中的一丝一闪而过的愤怒。
一直以来,微云都觉得自己应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可也就在刚才,她突然明白,自己和古漓似乎也并不是那样的无关。
微云轻轻挣脱开古漠扶在她腰上的手,无论如何,她是古漓名义上的妻,她不应该与他之外的男子如此亲密,就算这名男子是她的表哥。
“微云,失望了么?”古漠又伸手勾住微云柔软的腰肢,不让她离开。
微云缓缓回头,目光停在古漠略带笑意的眼上。古漠稍一使劲,将微云更拉近自己怀中,他笑着解释,“没见到刺客,你失望了么?”
热气在两人紧密相挨的身体间升腾,微云强自稳住不平的心跳,镇定开口,“请放开我。”
闻言,古漠脸上的笑意却更加魅人,勾魂摄魄的笑容,在微云眼前渐渐放大。美至极则诱惑,面对古漠,微云的挣扎总显得那样无力。
突然,一个黑影自头上快速掠过,微云抬头,便见一只猎隼嘴衔一支绿玉笛,稳稳落在古漠的肩上。微云想了起来,在千伊阁中,古漠曾叫它猎鹰者。
古漠放开微云,伸手取出猎鹰者嘴中的绿玉笛,颇有兴味地把玩着,“你这东西,还真是记仇呀!”
古漠用玉笛敲了敲猎鹰者的脑袋,“不过,你的胆子倒真是越来越大了。”
微云听着古漠似有深意的话语,目光不自觉地停在那支玉笛上,翠绿清透,温泽无瑕,这样绝无仅有的独特,虽然只见过一眼,但还是不会忘记。
独山绿玉笛是并不亚于‘陌星’的稀世名贵之物。
微云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此物是在千伊阁中,在那个孤傲冷漠的白衣男子手中。
他叫沈言,神秘如风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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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绿(一)
“小绿姑娘,这是你要的核桃糕,枣泥馅饼,香酥鱼干,翠玉葡萄。”四个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碟碟食物摆上宽大的圆桌,其中一名侍女有礼温笑道,“还有这杯花蜜橘汁是萤姑娘特地吩咐膳房为小绿姑娘做的。”
“哇,好棒耶,这里真的有这些好吃的东西呀,看起来好好吃,小福爷爷,你也快来尝尝看。”身着绿衣的小女孩盈盈灵秀,翩翩乖巧,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瞅着满桌的食物,话未说完,那只白嫩的小手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伸了过去。
一旁年纪看起来不小却仍是一副娃娃脸的男子连忙捧住小女孩的手,满脸紧张和惊惧,“小绿,别吃。这。。。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哦,万一食物有什么问题,万一。。。万一你出了什么差池,少爷,少爷是一定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福公公,你怎么这样多疑呢?”伴着轻笑,一名气质华冶,面容俊美的黑衣男子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身旁安静地站着一个娇小女子,纯净无瑕,清秀如玉,一身犹赛冰雪的皮肤白的耀眼。
沈福霍得转头,一下子憋红了脸,圆目直瞪着已慢慢走到他们身前的男子,“我,我不是公公。。。”
“见过夜公子,萤姑娘。”屋内的侍女们纷纷屈身行礼。
暗夜径自走到桌旁,伸手从盘中拿起一块核桃糕,咬了一口咽下,“不愧是我家殿下钦点的王府御厨,手艺果真极好。”
说罢,他牵过身旁的女子,将糕点递到她唇边,“虫虫,难怪你总喜欢吃这核桃糕,今晚我叫他们再做些,送到房里来。”
被唤作虫虫的女子仿佛有些羞赧,白净若初雪的脸颊上忽而现出了淡淡的胭脂色,但她仍是张口含住了那半块核桃糕,温软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满齿留香。
暗夜温怜地注视小萤将那半块核桃糕吃完,随即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抹掉她唇角边残余的糕点。周围的侍女们虽是早已见惯这样的场景,但此时还是禁不住各自小声轻叹,羡慕却不敢嫉妒。
极得殿下信任的暗夜公子,正如他的名字般,神秘若夜,三分阴柔,三分妖邪,还有三分飘然风流。暗夜公子,他这一身不知系了多少府中女子的芳心,侍女丫鬟们自不必说,也许还有殿下的姬妾也未可知。暗夜公子并不像殿下时刻令人胆寒心惧,不敢靠近,他待人不坏,可是他把唯一的好只留给那个叫小萤的女子。小萤是谁,是暗夜公子的丫鬟,还是暗夜公子的妹妹,更或许是暗夜公子的女人,府内众人倒不清楚,但却无人敢轻怠。暗夜公子在府中有十多年了,小萤便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
“小绿,”沈福一声惊叫,引得众人目光全都朝桌前的小女孩望去,娇盈清秀的小姑娘,嘴里含着核桃糕,两只小手分别抓着鱼干和馅饼,眼睛还直望着一旁的水晶葡萄和花蜜橘汁。
“小绿,你,你快吐出来。。。”沈福吓得脸上汗珠一颗颗迸出,他上前一把抢过小绿手上的食物,丢到一旁,又见小绿口中的核桃糕已经要咽下,急忙伸手。
小绿灵巧地偏头,避开了沈福要伸进她嘴里的手,她蹦下圆凳,赶紧将口中的核桃糕咽下,连连摇头,“小绿很饿了。。。”
沈福的圆脸一瞬间耷耸下来,欲哭无泪。
小萤走上前,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轻轻摆手,又拿起花蜜橘汁递给小绿,温笑着点头示意她接过。一旁有侍女向小绿解释,“萤姑娘说,这食物没有问题,小绿姑娘可以安心吃。”
小绿瞪亮了眼睛,欢喜地就要伸手接过那杯花蜜橘汁,却被沈福大力夺过,掷在了地上,“你说没有问题就没有吗?”
眼见小绿已吃下那些核桃糕,沈福又急又恼,再也不顾忌,大有豁命出去的架势,他转头瞪着暗夜大声道,“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鬼祟的把我们抓来,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
新鲜的橘汁淌了一地,空气里的花蜜清香也渐渐散开。暗夜将似乎受到惊吓的小萤揽进怀里,嘴角虽仍有笑意,但眼中冷色却在慢慢凝聚。
沈福撑着胆子,心一横,继续道,“快点。。。快点把我们送回去,否则等少爷来了,不管你们主子,殿下的是谁,日子都。。。都不会过得舒服。”
“沈福,你这一字一句可都要想好了再说啊,千万别说多了,说错了,给你家少爷添麻烦。”暗夜抚着怀里女子乌亮的发,声音似漫不经心,然而眸中只有冷色。
“鬼祟?我暗夜从不做鬼祟的事。不安好心?对旁人,我自然没有好心,但若是我一不注意有了坏心,你沈福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而你们家少爷的头发怕也是会一夜急白。”暗夜唇边浮起缓缓加深的笑意。
偌大的房间再没有一点声响,侍女们都知道,她们的暗夜公子一向是锋芒不露的,可若是真将锋芒露了出来,那周围之人的处境便到了危险的程度。
沈福一向胆小怕事,此时更是冷汗一阵阵往外冒,双腿都似乎有些发软,他大概猜得出是谁这样挑衅威胁少爷了,普天之下,除了那个人,怕是再没有旁人敢了,连属下的气势也是这样骇人。
一脸黑沉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房中,他迅速来到暗夜身前,低声道,“夜公子,殿下回来了。”
暗夜俊眉一挑,转眸扫过桌旁的侍女们,“好好服侍殿下的贵客,若是懈怠了,你们的日子可不会过得舒服。”沈福耳旁飘过一声清晰的笑,似讥似讽,令他不由得一阵哆嗦。
暗夜牵着小萤转身离开房间,房间外一阵热风袭来,夹杂着夏日夜晚的闷燥。
“虫虫,跟着我一起去见殿下吗?”
小萤轻轻摇了摇头,白净的小脸上似乎有丝惧意。
暗夜在廊下站定,双手捧着小萤的细腰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温声道,“不去也罢,我送你回房,今天晚上你乖乖的不要出去,若是无聊,就先睡觉,不用等我,知道了吗?”
小萤靠在暗夜胸前轻轻点头,无比乖顺。
暗夜在她唇间印上一吻,“一会儿我叫他们送核桃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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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小绿(二)
微云在被古漠抱下马车时便醒了,周围的夜已经黑得彻底。微云转头,不远处一座金漆大门完全敞开,门前灯火辉煌,她不自觉地抬头,却仿佛被惊到,不可置信地出声,“长信王府?”
古漠语声含笑,“是呀,微云,我说的话你又忘记了吗?”
今日的皇宫盛宴因刺客的突然到访而仓促结束,皇上心情受到影响,不再露面,热闹的贺寿人群也慢慢散去。古漓自从毓仁宫离开后,便再未出现在微云面前。
傍晚时分,微云隐隐感觉有些不舒服,头昏昏沉沉,全身乏力,迷糊之中也不知被古漠抱到哪处宫殿,不一会儿便有人来为她把脉。帐外隐约有道恭敬惶恐的声音,“中暑”,“休息”几个词传了进来,微云撑得艰难,终于还是任意识渐渐消退,昏睡了过去。可是现在,她怎么会,她竟会站在长信王府门前,原来,一时松懈和信任的后果,便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送我回去。”
古漠仿佛无比熟稔般,将手扣在微云纤细的腰上,他的手自是温柔,但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迫着微云和他一起走进王府。
“微云,今晚就住我的房间,可好?”
“古漠,送我回佑安王府。”微云强停住步子,一字一字清楚异常,望向古漠的双眸清清亮亮,盛着黑夜也掩不了分毫的冷硬和坚决。
古漠也停下步子,依旧是不怒不恼,他语声缓缓,“微云,我到底是什么人,我这长信王府又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你这样抗拒呢?”
微云心中一颤,这样的话和语气令她有种错觉,仿佛那开口之人并不是睥睨万物的长信王,那话里隐约藏着的一丝淡淡悲切,不知是真是假,却让微云的心一瞬间轻软了。
“属下暗夜,参见王妃。”一道冷静的声音突然在微云身旁响起,不亢不卑。
黑夜沉沉,与大门口的通明相比,这条道路显得灰暗,没有月光,空气闷燥,连斑驳树影也悄然隐匿。微云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知他身形修俊,风度不凡。
“殿下回来的很早。”暗夜抬头看了一眼微云,便走到古漠身旁,样子似很随意。
“若是回来迟了,怕你的麻烦太大。”古漠唇边挑起一抹笑,揽着微云继续向前走。
“属下为殿下做事,自是应当。”暗夜的回答也略带笑意。
空气里有凉风流过,一丝又急又快的白光刹时划破沉寂的夜幕,周围瞬明瞬暗,滚滚闷雷由远及近,铺天盖地的袭来。
又是一道白光锋利刺眼,狰狞张狂,带着厉风,仿佛要把黑夜生生劈开。猎猎夜风里,一个修长身影立在前方巨大的房檐上,白衣飘拂,黑发轻扬,若仙若妖。
闪电隐,雷声退,只有风声畅快,驱散了闷热的空气,凉意渐渐降临。
周围突然大亮,一众侍卫拿着火把,整齐快速地出现在道路两旁,白衣男子身姿优雅迅灵,转眼之间已然从屋檐之上翩翩落下,站在了古漠面前。
“沈公子,又见面了。”古漠并无惊讶,望着三步之外的沈言。
沈言一身白衣,站在两排侍卫之间,俊美的容颜映在明亮的火光里,纵是面无表情,却独有一种妖冶的华贵。
“古漠,你想见我吗?”沈言面容平静。
周围众侍卫不由得都寒意遍身,想这天下,有几人能直呼长信王其名,又有几人敢在长信王面前这样目中无人,而这位公子却随意自如,仿若理所当然般,一字一句竟是轻傲和冷漠,气势骇然。
“沈公子你大可放心,小绿在本王府中很好。”古漠唇边微微现出一丝弧度,似并不在意沈言的高傲无礼,反又引出另一个话题。
“你该知道,我不是为她来的。”沈言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那沈公子定是为了这样东西而来。”古漠轻笑着伸出左手,猎鹰者从一旁的黑暗中飞出,稳稳停在他的手背上,口里衔着一支绿玉笛。古漠一抬手,猎鹰者展翅向前飞去。
银光闪过,一阵劲风直直扫向猎鹰者头顶,只见沈言手腕轻甩,一根银鞭划出优美的弧线,那只绿玉笛便已完好地回到了他手中。
猎鹰者受到惊吓,凄厉地叫出声,快速扑腾着翅膀转身向回飞去,空中盘旋落下了几根灰白的羽毛。
“皇家之物。”古漠安抚着肩上的猎鹰者,沉沉吐出四字,深意难懂。
微云的惊疑,自沈言出现起便未断过。她想起在千伊阁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白衣玉笛,冷漠无温,沉静高傲,如同现在。
若微云没有猜错,沈言便应是今日毓仁宫中的刺客,从皇宫到长信王府,再是森严的地方,他也能而且敢来去自如,这个神秘莫测的男子,真是至极厉害,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而古漠明显与他早已相识,言谈之间透着诡异,几番较量传递,似乎暗藏玄机。古漠说皇家之物,微云的目光不由得停在沈言手中的绿玉笛上。
沈言低头看了一眼绿玉笛,“是皇家之物么,你的眼神真是好。”
“沈公子也真的厉害,好胆魄,本王这长信王府和那皇宫都是不入眼的。”
沈言望向古漠,双眸微闪,声音缓慢而清晰,“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古漠唇边又有冷笑,“你是什么人,沈公子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可还真的需要本王来提醒?”
沈言面容仿若冰雕,阵阵寒气溢出,他微微抬臂,一直紧握的绿玉笛映在了火光里。
“阿泽,阿泽。。。”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带着无比的喜悦和兴奋,传进光亮里,一下子打散了周围的僵冷。
“小绿,这么黑,你慢点跑。。。别叫,别叫少爷骂我啊。。。”沈福拖着略微发福的身体,一边追着欢快的女孩,一边连连大喊。
“阿泽。”一个娇小的绿色身影从一旁的连廊里奔出,飞快地穿过一排侍卫,停在了沈言身前。她牵住那只慢慢垂下来的修长手臂,仰头望着沈言的小脸上恬笑盈盈。
沈言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低头轻轻抚顺小绿披散着的漂亮乌发。夜风里,柔密的发丝顽皮飞舞,在沈言的指尖上翩翩打着转。
“少爷。”沈福追在后头也跑到沈言身边,他的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惊慌失措的侍女。就在刚才,原本听话的女孩不知为何突然就只要向外冲,精灵一般的小身子轻轻巧巧便逃过她们的诱哄阻拦,奔出房外。侍女们一路追跑,停在廊下,此时连气也不敢喘,惴惴望向古漠所在的地方,一旁的暗夜扬了扬手,唯恐被责罚的侍女们连忙退下。
沈福抬眼偷觑着少爷的脸色,摸不准少爷到底是因为什么冷意慑人,额上细汗冒出,再不敢出声。
“绿儿,你有没有乖乖的。”沈言嗓音温沉。
“绿儿很乖。”
古漠偏头望向微云,一直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些,映着火光的侧颜浮起令人迷惑的笑意,“沈言,你该感谢本王,否则你的后顾之忧可要怎么办?”
“古漠,看好自己的后顾之忧罢。”沈言冷哼,无温的双眸终于淡淡扫过古漠身边的微云。
一模一样的神情,在微云脑海中迅速与千伊阁中的那一眼重叠,几乎不用再怀疑,微云知道,他认出她了。
“绿儿,我们走吧。”沈言转身。
“是。”小绿语声欢快,跟在沈言身旁,沈福慢了半拍才连忙追上。
雨终于落了下来,大颗大颗,越来越多,火光簇簇跳动,渐渐微弱。周围的侍卫从始至终一直安静,毫无动作。
微云转头望向古漠,那丝笑的痕迹还隐约留在他的唇边,华丽魅惑,莫测变幻。忽然之间,她觉得不再陌生,那笑,见多了,便印在了心里。
大雨倾盆而下,浇熄了火光,周围侍卫整齐迅速地退离,沈言和那个叫绿儿的女孩早已不见了身影。
古漠举着伞,揽紧微云走上连廊,“吩咐膳房,煮些姜汤。”
“是。”暗夜在接过雨伞收拢,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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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宛棠(一)
“不用担心,他认出你便认出了,无妨。”古漠轻轻揉着微云冰凉的手,“一会儿喝碗姜汤。”
温热的气息近得就在颊畔流动,暖意汩汩涌出,融化了僵冷,一丝一寸占据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微云忽然豁然开朗,是呀,什么阴谋权斗,目的危险,她不用问,不用知道,她根本不用去理会,在他身旁,她就不用理会,不是么?就算是猜不懂,看不透,但那是好,是一直在让直觉告诉她,不用怀疑的好。
微云将脸颊贴紧古漠胸口,周围是他的味道,她想要安心的轻松,哪怕一刻也好。手也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原来,他的腰并不厚实,但也不单薄,恰好契合自己的手臂。
“谢谢你。”微云语声轻轻。
“什么?”
“天山雪莲露。”微云仰头,空气里似乎有顽皮的笑意。
没有一丝光亮,但古漠却能望见微云眼中那闪闪灵动的清光,他收紧手臂,鼻尖贴上微云的脸颊,“傻丫头,再不要对我说‘谢谢’。”
“是,不要‘殿下’,也不要‘谢谢’,我记着了,溟汐哥哥。”微云笑出声,铃铃地,像孩子般。
夏夜的雷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就如同今夜突然出现在长信王府中的神秘白衣男子,闪电过了,雨停了,便没有人提起。
微云不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这一晚,抛开所有杂乱的思绪,其实真的很安心,也许这便是她曾经一直压抑的向往,除了父亲,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男子,可以让她自如地流露真性。放纵,疯狂,又有什么;原因和结果,困惑和顾忌,她一向是厌恶为难和束缚的人啊。就算是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她也想在此刻顺从自己的心,如若这是命运的选择,那便也是她的选择。
今夜,微云乖乖听从古漠的每一句吩咐,占了他的浴池,占了他的床铺,占了他的怀抱,也或许占了他的梦。他如此大方地付与,她更加大方地承接,理所当然。
一夜安稳。
“还想睡吗?”
朦胧中,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微云轻轻应了一声,手无意识地抓着古漠胸前的衣襟。
“懒丫头,真的这么喜欢我的床吗?”笑意加深,温湿的气息愈来愈近,袭上她的面庞,融入她的唇间。
微云逐渐转醒,偏开头,躲闪着贴在她脸颊上不停摩挲流连的唇。她睁开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眸子。
“溟汐哥哥。”这一句,叫得气恼且无奈,却有微云不曾发觉的顺口和自然。
古漠眸色蓦地变深,一股炽热映入微云①38看書网速染上了她的面颊。下一刻,炙软的唇毫不犹疑地便欺上微云细白的脖颈,肆意含舐,重重吸吮。酥麻的刺痛不可抑制地侵袭蔓延,在微云身体里搅出阵阵燥热,渗出肌肤。
“不能。。。”微云似突然惊觉,用力想要推开身上的古漠。
古漠停下动作,慢慢抬起脸,幽深氤氲的黑眸情潮汹涌,牢牢盯住微云,一直紧紧扣住她的手臂此时更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贴着她的那副身躯仍是烫人,但脖子上瞬时升起的凉意却将一丝清醒打入微云脑中,“不可以,会。。。”
眼前似乎有笑,清惑魅人,一闪而过,只是瞬间,微云便被封住了呼吸。激烈不容抗拒的吻仿若海浪,忽的涌来,将她淹没,灼热的气息又沉又重,霸道纠缠,狠厉侵占。微云仿佛要窒息,却无力不能挣扎,失了意识般沉溺在古漠怀中,那丝还未成形的清醒被狠狠掐碎。
淡绿色的水纹薄锦,轻纱织金广袖,领口处一朵娇艳怒放的桃花正巧遮住了颈边那抹嫣红的肌肤。微云又一次低头看着这套衣衫,轻轻欢喜。
古漠伸指抚过那朵形似真物的桃花,唇边又有那抹魅人的笑意。不再探究,不再逃拒那笑的深意,那是微云已然熟悉的笑。
今日阳光炙烈,比之昨日似乎更甚,古漠牵着微云走出房门,抬头看时,微微眯了眼。静候一旁的殷白会意,连忙从侍从手中接过绸伞,在微云头顶撑开。
古漠拿过绸伞,将微云密密圈在怀中,“马车备好了?”
殷白恭敬答道,“回殿下,已经备好了。”
“微云,我送你回去可好?”古漠一手举着伞,一手搂着怀中女子,步子缓慢,朝王府大门走去。
“不好。”微云偏头躲开耳畔边湿热的气息,那阵恼人的气息已习惯了将她逗弄。
“我让暗夜送你回去可好?”
“不好。”微云答得干脆,在古漠面前她似乎总是不自觉的想要撒娇或耍赖。
“那坐我的马车回去,嗯?”古漠耐心地继续问。
“好。”不再拒绝,微云唇边有淡淡的笑,顽皮娇俏。
无尽的包容与纵容,温柔的安抚和诱哄,饶是跟在古漠身边近二十年,万事不变声色的殷白此时也不禁朝微云多看了两眼,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让从来冷漠高傲,轻视女人的殿下呵护珍怜至此。
王府里姬妾众多,个个貌美,才艺不凡,均是万里挑一的人。殿下自十二岁封王开始,便有了侍妾,十四年来,女人之于殿下便如衣物常换常新。现在,殷白终于知道,在殿下眼中,那么多的女子都不过是毫无颜色的尘土,永远无法企及更替代不了星辰的光芒。她们只是一个个的工具而已,她,才是殿下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真的是清美过月,华艳胜花,古人所云,闭月羞花,便是如此吧。殷白一边想,一边匆匆低下了头。
马车前,古漠抚着微云的面颊,流连不舍,“微云,今日我还要去趟皇宫,这段日子你要乖乖的,天气太热,别经常出门,等我有了空闲,便去接你过来住,好么?”
微云含着笑,应了一声,古漠盯着她愈红的脸颊,情不自禁地勾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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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宛棠(二)
热闹嘈杂的集市,行人们纷纷避让两旁,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一辆豪华宽大的马车正缓慢平稳地行驶,四周两队侍从和兵士紧紧跟随。
“奶奶,尝尝这杏仁糕。”车内说话的女子正值妙龄,衣着鲜亮,鹅蛋脸,柳叶眉,面容姣好,明艳清爽。
“这福中记杏仁糕的味道据说是京城一绝,声誉极好。大早上,得喜便去站队,等了近一个时辰才买着。”宛棠打开小桌上的纸包,淡淡清新的香甜散开在空气里。
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慢慢转过了头,“棠儿,怎么想着去福中记买杏仁糕了?”
“听得喜说,这些日子表哥常派人去这家订杏仁糕,所以也想着买回来尝尝看。”一向不喜甜食的古漠竟然去买杏仁糕,倒是奇事一件。但宛棠真正感兴趣的,却是这杏仁糕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般极好的味道。
宛棠把杏仁糕递上前,“奶奶,快尝尝看。”
苏老夫人拿起一块杏仁糕,咬了一小口,神情有些凄然,“三十年了,还是这个味道啊。”
一旁的宛棠似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的表情,自顾自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嗯,味道还真的不错。”
苏老夫人望着宛棠专心吃糕点的俏美模样,现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她伸手轻轻抚上宛棠的秀发,“到底是苏家人,也爱吃这玩意儿。”
“奶奶不爱吃么,我觉得很好吃啊。”宛棠又拿了一块。
“馋猫丫头,就是这么爱吃。一会儿进了宫,叫你姑姑好好请你吃一顿。”
宛棠咽下口中的糕点,“今天才听得喜说,原来姑姑也很爱吃杏仁糕,早知便多买一些,给姑姑带去一盒。”
“什么。。。得喜说什么。。。”老夫人浑身一震,手中的半块杏仁糕掉落。
“三十年了,难为他还记得啊。。。”
宛棠有些疑惑地看着奶奶,正欲开口问,车外的得贵猛然大喊出声。
“让开,前面那辆马车快点让开。。。”
“怎么了,得贵?”宛棠掀起车帘问道。
得贵回头,“郡主,前面有辆马车挡住了路,不肯后退。”
“是吗?”宛棠走出车外,只见不宽的路中间,一辆浅绿色的马车稳稳停着,金线镶顶,灿黄流苏,车上只一名车夫,面色黒沉地望着他们。
见对方毫无反应,得贵不耐,正要招呼四周的侍卫上前,却被宛棠伸手拦住。
“小喜子机灵,好多年了,你却连他的半分也学不到,听力记性不好便算了,怎么眼神也变差了?”宛棠轻轻笑出声,“如今也就只比冀安强一点了,不是?”
听见郡主把他与府中一个痴傻奴才相比,得贵心中不舒坦,他自是比不上得喜聪明,但再如何也比一个傻子好十分百分,怎只是强一点呢?
“那是长信王的马车。”宛棠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周围之人都听得清楚。身旁的得贵张着嘴,直愣愣地望着宛棠,而所有的兵士和侍从们只顿了一秒,便已翻身到马下跪地,金属兵器与地面撞出整齐响亮的声音。
“是漠儿吗?”苏老夫人掀开车帘,也走了出来。
宛棠转身扶住老夫人的手,“奶奶,您进去罢,外面正是晒。”
苏老夫人膝下子孙不多,平时也只有宛棠一人常在眼前,对于唯一的外孙古漠,想见上一面更是不易,所以有时也是念得很。老夫人心中欣喜,挽着宛棠的手便要下车,“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哥哥了,昨日也是没瞧着他。。。”
宛棠其实有些疑惑,早上得喜还说今日长信王会进宫,现下迎面相遇,难道古漠这么快便出宫了吗?她转头望了一眼那辆依旧没有动静的马车,微微沉吟,“这是表哥的马车不错,但未必是表哥坐在里面。”
老夫人一愣,随即笑出声,似笑宛棠怎么忘了她哥哥的性情,“漠儿那孩子呀,怎会让旁人坐他的车呢?”
“殷白,回头走别的道吧。”微云靠着车壁,淡淡吩咐。
“是。”殷白拉起缰绳,调转马头。狭窄的街道,往哪个方向都是困难,连马也不愿意迈出蹄子。
“殷白大管家,我们一来便急着要走么?”宛棠扶着老夫人已然走到了马车前。
殷白放开缰绳,跳下马车,“属下殷白,参见平国夫人,慜荣郡主。”
“不用多礼。”老夫人满面笑容,上前正要掀开车帘,却被殷白立刻伸手拦住。
“老夫人,殿下并不在车内。”
殷白强硬阻拦的态度令老夫人有些始料不及,“这是什么胡话,车内除了漠儿还能是谁?”
殷白沉默不语,横在车帘前的手臂并没有丝毫要放下的意思,老夫人脸上顿生不悦,“还不让开么,我这个姥姥要见外孙难道竟要问你许或不许?宛棠,把车帘掀开。”
见宛棠上前,殷白迅速挡在车帘前,“请恕属下无礼,今日老夫人和郡主都不能掀开此帘。”
“殷白,你在弄什么鬼,表哥何曾不能见人了?”宛棠怀疑的目光紧紧盯住殷白,大声斥问。
殷白低下了头,“殷白不敢弄鬼,殿下真的不在车内。。。”
“我们走吧。”忽然马车内传出一道轻轻淡淡的声音,打断了殷白的话语。
微微飘起的车帘扬起了一丝弧度,夏日热风拂过眼前,带过一张若隐若现的容颜,比湖水更沉静,清冷绝艳。宛棠惊愣不及,殷白则早已跳上马车,马头掉转,再无一刻停留,急驰离去。
马车离去的烟尘在眼前扬起一片滚热的昏黄,平国夫人突然踉跄地向前迈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
“奶奶。”宛棠急忙搀住老夫人。
伸手前触,只剩一片空无,马车越来越远,终至慢慢消失在街角,平国夫人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眸光久久不动,带着惊悲。
三十年了,一直都是这么近,又那样远,相见不能,想念熬心。
“凉儿,是。。。是凉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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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冀安(一)
幸福的代价,我愿承之;忤逆的惩罚,我亦愿承之。
“夜凉,我再问一次,这真是你最后的决定。。。。。。”
夜凉长跪叩拜,“母亲大人,请原谅夜凉的不忠不孝,这是我愿意用剩下的全部生命去交换的决定。”
“凉儿,你这是真的。。。真的要让我从此以后失去你吗。。。你知道你父亲已经。。。已经宣布你重疾不治。。。”苏夫人声音颤颤,再也说不下去。她满颊沾泪,心痛得无力,无力改变夫君的决定,也无力改变女儿的决定。
“娘亲。。。对不起,父母大人的养育重恩,女儿只有来生偿报。”夜凉依旧坚定的声音里,流出最后的哽咽。
这是她艰难又坚定的决定,她选择慕劭和幸福,选择一生背负罪责愧疚,绝不后悔。
* * *
皇宫的气氛因为昨日的刺客事件而异常紧闷沉肃,一队队的士兵装备齐整,频繁地穿梭于皇宫的各个角落。
刺客查无行迹完全不见踪影的事实令皇上恼怒不已,“白衣人,一天时间,所有的线索都是这个,当朕眼睛瞎了,识不得颜色?”
相关官员跪在地上,全都埋着头,不敢出一点声响。一直站在皇上身旁的吴藻开口出声,“陛下,老奴觉得昨晚七殿下说的有道理,这个刺客绝非普通人,除非他再次出现,否则我们想抓他,怕是非常困难。而且。。。”
“而且什么?”皇上不耐地皱眉。
“陛下忘了吗?七殿下说,这个刺客的目的也许不是伤人,而是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毓仁宫里的一样东西。
昭庆宫里,空气也是沉闷,内侍和宫女都早已退下,而剩下的人则端着沉默各怀心思。
“都不说话么?那好,明日我便让陛下下旨赐婚。”
静默,还是静默,尽管苏皇后提高了音量,但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只是寂寞的回荡,消散。
古漠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望也没望苏后,而苏宛棠则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是毫无所谓。苏后笃定原应会有的反抗声音一个也没有响起。
苏老夫人开了口,“夜雪,你也别太心急了,这两个孩子虽说是表兄妹,但从小到大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漠儿难得回府一次,而宛棠又总爱呆在府里,这立时便让他们成亲,不适应也是难免,先让他们多培养一下感情也不迟啊。”
“感情?母亲真是说笑了,那种东西,对皇族之人来说最是多余,多情多伤,多情多败。”苏后一字一字迸出齿间,疼痛又从潜藏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上一点一点泛出。
掩去眸中痛恨,苏后望了一眼古漠,心中戚然,那种再也无力不能掌控他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是啊,她该是最了解她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够掌控古漠呢?她早就应结束自己的一厢情愿。
苏后收住情绪,转头望向另一个也出乎意料平静不语的人,“宛棠,你可有准备好成为长信王妃?”
宛棠听见有人叫她,猛得回神,下意识地脱口道,“红烩肉好了么?”
苏老夫人面色一吓,“棠儿。。。你这孩子就爱开玩笑。。。”
苏后嘴角似乎有一抹轻蔑的笑,她并未朝宛棠动怒,只慢慢转向古漠,“红烩肉?漠儿你连红烩肉都不如了。。。”
古漠抬眸,一丝讥讽流转,“母后不用试探了,计算再多未必都能如愿。”他缓缓站起,“母后费力说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累了,儿臣告辞,母后好好休息罢。”
古漠毫不在意苏后愈恼愈差的脸色,唇角轻挑,“希望下一次,母后叫儿臣进宫,便别再浪费时间了。”
古漠转身步出了昭庆宫,他的身后,苏后恨恨闭眼。
* * *
马车绕了一大圈,等到王府时,已是中午。
“王妃,王妃您回来了。”马车还未停稳,文漾已经激动地扯住缰绳,不待殷白先有动作,他急忙伸手扶微云踏下马车。
一大早上,文漾便等在王府门前,来来回回不知踱了多少步,他不敢回府看古漓阴冷沉默的脸,更是躲着今天早晨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慕谦。
昨天午宴后,文漾稍一闪神,就在人群中丢了微云的身影,他急急地转了大半个皇宫,尔后又听说宫中出现了刺客,心里更急。待他慌忙赶到毓仁宫,竟发现微云的身边杵着长信王,文漾又惊又吓,绝不敢上前,他默默地跟了他们好久,等了好久,却一直不见长信王离开。文漾正是发愁,眼见着微云昏倒,天也渐黑,却不知要怎么办,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微云被长信王抱上了马车,离开皇宫。
这时,文漾才恍然惊觉,王爷,他家王爷在哪?
“文漾,抱歉。”微云心知昨夜自己的未归让文漾着急了。
“王妃回来便好了。”文漾终于能缓一口气了,他转身向立在一旁的殷白挥了挥手,扬高声音,“殷白大管家好走,不送。”
殷白沉默的向微云行礼,然后跳上马车,迅速离去。
王府门前,骄阳似火,微云静静站着,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文漾不敢打扰,只一直望着微云,好一会儿,才见她慢慢转身准备踏进王府。这时,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微云回头,一旁的文漾已经激动地叫出声,“王爷,王爷,王妃回来了。。”
黑色的骏马烈蹄四扬,风一般急驰而过,快得只剩土尘在微云面前停留坠落,而马背上的黑色人影早已望不到。
文漾还未来得及追出几步,已被马尾扫了一鼻子灰,惊愣在原地。
“文漾,备车。”
“呃,王妃,您要备车?”文漾听见微云叫他的名字,立刻回了神,转身快速奔至微云身边。
“我忽然想去一个地方。”微云唇角有笑,“快去准备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 * *
宛棠眉梢眼底竟是笑,拜古漠所赐,她和奶奶也可以不用在昭庆宫继续待下去,临走之时,心情极差的苏后还是让人给她端上了皇宫御厨秘制的红烩肉。宛棠直到上了马车都还兴奋不已,如宝贝般将装着红烩肉的食篮捧在手中,动也不动,只怕洒出一点。
苏老夫人叹道,“棠儿,这样抱一路回去不累么,得胜驾车还算平稳,你便把篮子放在一旁也洒不出多少。”
宛棠侧身,虽未说话,却准确地避开了老夫人伸过来的手。
“唉,你这孩子。。。”老夫人笑叹了口气,“先前在皇宫真是吓到我了,你姑姑自来是个刚傲的人,今天没跟你计较,可下次一定不许这样说话了。”
宛棠撇了撇唇角,“姑姑想计较的人从来不是我,又何必担心。”
“宛棠,你担心你的婚事吗?”隔了一会儿,老夫人突然认真关切地问,“你的婚事,无论我还是你父母,甚至是你爷爷都做不了主,不过若是嫁给漠儿总是不错的,终归是自家人,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老夫人心中有苦结,刚才那辆马车绝尘而去的影子又在眼前浮过,凉儿与她母女缘浅,那唯一的外孙女也真的是与她永远无缘了么?苏家豪门烜赫,可她膝下伶仃无人,真正只有宛棠能让她孤独地疼,她也把宛棠放在心尖上,只怕给不够她关爱,老夫人最不愿见的便是,宛棠不幸福。
“姑姑不会把我嫁给古漠。”宛棠慢慢开口。
苏老夫人笑了,“那难道还要把你嫁给旁人么?你姑姑可一直是想把你嫁给漠儿的。”
宛棠终于不再只盯着手中的食篮,她轻轻抬眸,声音幽幽,“多好的两步棋啊,姑姑怎么舍得合成一步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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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冀安(二)
慜荣郡主居住的海棠苑偏僻却明媚,虽然早已过了暮春,但满院各种各样的海棠花依然艳亮似锦,芳姿妩人。西府海棠娇艳潇洒,垂丝海棠可爱玲珑,贴梗海棠俏丽灵动,所谓花中尤物,轻美风流,无香若有香,淡香藏浓馥。
宛棠自小伴着海棠长大,最爱那一阵一阵的风儿拂过,无数片纷扬飘洒的花瓣将自己包围淹没。
此时,海棠苑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宛棠带着一身花香穿过偌大的前院,边走边轻唤,“冀安。。。”
宛棠一手抱着食篮,一手推开房门,又轻柔地叫了一声,“冀安。”
裙角被人轻轻拉住,宛棠转头,一个大概刚及弱冠,面容白皙的少年缩着身子坐在门边,紧紧靠着墙。
宛棠蹲下身将食篮放在一旁,“冀安,怎么坐在这里?”
“宛。。。宛,你去哪里了。。。”轻软的声音慢慢响起,藏了许久的不安和害怕也似乎终于能一点一点地流释出来。
宛棠环住冀安的身子,像安抚孩子般,“傻冀安,怕什么。。。”
冀安双臂紧紧抱住宛棠,将脸埋在她胸前,只是轻轻出声,似撒娇,似耍赖,“宛宛。。。我想你。。。”
冀安含糊不清地说着,抬头张口吮住了宛棠细白的脖子,顽皮地伸舌舐舔。
颈边升起一阵阵的麻痒,宛棠似早已习惯,她无奈地轻拧冀安面颊,“你是小狗吗,总爱这样。”
冀安憨笑出声,将宛棠抱得更紧,还咬上了她柔嫩的耳垂。
宛棠低头吻了一下冀安的额头,声音比水轻柔,“好了,冀安,别折腾我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宛棠随手理了理胸口被冀安磨蹭凌乱的衣襟,然后将一旁食篮里的罐子打开,“香么,你不是吵了好几天要吃这红烩肉吗,快尝尝看。”
冀安瞪亮了好看的眸子,惊喜不已,连声欢嚷,“好,好。。。”
宛棠笑着用勺子挑起一块鲜滑香滋的肉,“冀安,张嘴。”
“好吃,好吃。。。”冀安开心地嚼着肉块,还未咽下,又迫不及待的朝宛棠张开嘴。
“咽下再吃,当心噎着了。”
“宛宛,喂,喂我。。。”冀安边咽边说,将嘴张得大大。
“别说话,好好吃。”宛棠用手帕擦去冀安唇边的油渍,又喂了他好几口。
“宛宛,你也吃。”冀安忽然凑到宛棠唇上,将口中刚咬了一口的肉哺进她嘴里。
“好吃吗?”冀安满脸期待地望着宛棠。
一丝红晕浮上宛棠面颊,她慢慢咽下口中的肉,轻声道,“好吃。”
* * *
这是一条文漾再熟悉不过的巷子,一条他不知来过多少次的巷子。并不宽的路,两旁总有些零零落落的摊贩在吆喝,马车并不容易进去。
“文漾,我们刚刚经过的聚香楼。。。”
“王妃饿了吗?”文漾边拉住缰绳边回头,想想已快到晌午,也不知王妃用过早膳没有。
“我不饿,只是阿梧那孩子喜欢吃聚香楼的脆皮鸭,你去买一些带回去。”
“是,文漾这就去买,王妃在车上等我便好。”
文漾跳下车,正要离去却被微云叫住,“我在这里下车,半个时辰便回来。”
文漾急忙问,“王妃要去哪里,文漾陪您。”
“不用了,我只去前面看看。”微云笑笑,“你快去买脆皮鸭吧,一会儿人多便要排长队了。”
不等文漾再开口说话,微云已经下了马车,独自向前走去。文漾犹豫不定地望着微云走入小巷中的身影,脚步差一点就要不由自主地跟上。
是晴生巷啊。
应该是巧合吧,文漾默默地想,只是不知王妃去这条巷子做什么呢?文漾忍不住向前追上几步,定定望着,终于还是咬唇转身,快速向聚香楼奔去。
微云一步一步认真地感受着脚下的路,她有多少年没有来这里了呢?头顶仿佛感受不到阳光的炙热,只有地面的热度透过薄薄的鞋底传上身体,传到心口。曾经每天都走的路,多年后,已经被重重叠叠的新生记忆淹没,以为是忘了,可是当你再次踏上它时,那清晰的熟悉感会瞬间从身体某个不知的角落里冲出来,揭开你的过去。曾经占据你生活的路,它其实从未消失。
晴生巷并不大,但常有一些小商贩在这里兜售他们的商品,这样的场景在十年前微云曾熟悉不已,如今,她又从这一家一家的小摊前走过,那一张一张的面孔有些还依稀记得。微云在一家小摊前面停下步子,小时候,她最喜欢停在这家小摊前。
“小姐,您拿的这支兰花簪子最好了,乌木雕刻的,不是我吹啊,我家老头子的手艺那真是,真是绝好的。。。”卖簪子的老妇人见微云并不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兰花簪子,不禁有些担忧着急,“姑娘,买一支吧,这支乌木兰花簪子以后就是绝品了。。。”
“我知道。”微云从小就喜欢这家小摊的木簪子,小时候,她常会跑来这里,选几只中意的,送给娘亲或是放在自己的小妆奁里。小摊并不出名,但卖的木簪子是真的好看,简单精致,娘亲也说,是真的好手艺。
“这支簪子我要了。”微云拔下头上的金簪,递给老妇人,“我没有带钱,用这支金簪来换可以吗?”
老妇人双目盯着在阳光下不停闪耀的金簪,呆愣不已,“小姐,小姐的金簪太。。。太贵重了,这支木簪子不值这么多钱的。”
“没有关系,你收下它罢,我还想再挑一支簪子。”说着微云将金簪放进老妇人手中,又拿起最里面一排的一支簪子。
“小姐,那支是男人用的。”
微云拿近鼻子前闻了闻,询问道,“这是檀香木的吗?”
“是啊,”老妇人满面笑容,她打量着微云,知道她定是出身贵富人家,但却不是夫人的装扮,于是开口道,“小姐是要买给心上人的吧,这支簪子是我老头子三年前雕刻成的,是上好的檀香木,现在也还有香味呢。”
手心里的檀香木簪通体光滑,粗细适中,上面是简单的水纹图案,而在簪子最粗的一头则精致雕刻着深深的流云纹,轻巧秀美。
微云轻轻露出笑,抬手把两支簪子都插入了发髻中。从巷子尽头有马蹄声传来,面前的老妇人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微云的胳膊拉向前,与此同时,一阵疾风扫过,震耳的马蹄声贴着微云背后急驰飞扬而去。
“小姐,真危险啊。”老妇人放开微云的手,转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灰尘。
一旁的小摊上也有声音在说,“哪家的贵公子吧,这么好的马。。。”
“谢谢你了。”微云道完谢,转身继续向晴生巷尽头走去。
* * *
芙蓉帐内春情动,双双交缠人影溶。
女子轻喘吟哦,“不要。。。不要太。。。太用力了。。。嗯。。。”
“啊。。。冀,冀安。。。”
冀安慢慢停下了动作,伏在宛棠胸前,痴痴笑出声,“宛宛,是,是你昨天说,要,要我用力些的啊。。。”
宛棠困难地抬起头,一口咬上冀安的肩膀,“坏冀安,你欺负我。。。下次再不给你买杏仁糕吃。”
“呜。。。宛宛,杏仁糕,我要杏仁糕。。。”冀安边喊边抓住自己一缕汗湿的黑发,顽皮的用发梢在宛棠白嫩的胸前扫弄。宛棠受不了痒,娇笑着抱住冀安宽阔的背,尽管黏腻不已,但宛棠仍是紧紧贴在冀安怀里,一边抚着他黑亮的长发,一边蹭着他优美的下颚。
冀安浑身又是一阵激动难耐,他迫不及待地吸吮住宛棠洁白的脖子,近乎粗蛮地舐啃。
“冀,冀安,轻一点。。。明天又会有印子。。。”宛棠双臂紧紧搂住冀安的脖子,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
“躲,躲起来。。。你躲起来。。。”冀安双手捧起宛棠那张沾满他汗水的秀美脸颊,狠狠堵住眼前两片柔嫩的艳唇。
宛棠推开冀安不停在她脸上肆虐的唇,“我不能。。。不能像你一样总是躲在门后的。。。”
“笨,宛宛笨。。。”冀安用指尖轻轻戳着宛棠俏挺的鼻尖,“宛宛,要。。。要躲在我怀里。”
清清楚楚的几个字瞬间撞进心门,宛棠望住眼前那双黑亮的眸子,热意混着一阵一阵的酸苦滚烫地涌出胸口,眼前突然朦胧起来,她将脸慢慢埋入冀安颈边,轻声问,“可以。。。可以一辈子吗?”
“永远哦。”冀安答得无比认真。
“有一天,我,我会出嫁,也许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宛棠的泪滴落冀安胸前,溶入他的汗水之中。
冀安将宛棠牢牢抱在怀里,“不怕,宛宛不怕,冀安会陪你,宛宛嫁,冀安陪宛宛一起嫁。”
“好,我的冀安,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嫁。”宛棠缩在冀安怀里,笑着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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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疑情(一)
枯燥的夜,虫声整晚都在院落里起伏,扰着人心。从昨天开始,古漓所有的烦躁都是她,无论睁眼闭眼,他的脑中都是那个挥不去也捏不碎的影子,真是可恶啊。
慕微云,她是谁?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昨天和谁在一起?在意是谁揽着她的腰,为她摇扇?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昨晚在哪里过的夜?在意是谁带她离开皇宫,去到哪里?
还有那件水纹金线绿裙裳,是谁亲手替她穿上,他又为什么要在意呢?
她一直都做得很好,真的从不过问他的事,而他也能做得很好,只是不过问而已,不闻不见,无比简单。可困难的是,慕微云,她是古漓的王妃,古漓的妻子。
文漾走进书房,把一碗冰镇莲子汤放在古漓的书桌上,“王爷,今晚热得很,王妃特意为您准备了清冰莲子汤。”
古漓头也未抬,继续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端一盆冰来。”
“是。”文漾迅速行动,只一会儿便端回来一大盆冰。他将冰盆摆在书桌旁,一抬头,看见桌上的莲子汤一动未动,而王爷也似乎一动未动,维持着和先前一样的姿势。
“王爷,您尝尝。”文漾将莲子汤向古漓面前推了推。
“拿走。”古漓还是未看一眼,只吐出两个字。
“王妃一番心意,王爷不要辜负了才好。。。”
古漓睁开双眸,瞟了一眼面前的莲子汤,才慢慢盯住文漾的脸,“是你告诉王妃,我喜欢锦味斋的清冰莲子汤?”
“不是,哦不不,是。。。”文漾一急,舌头也有些乱,他拍了一下头,才解释道,“下午回来时,经过锦味斋,我是告诉王妃,王爷您喜欢这里的清冰莲子汤,王妃开口说‘王爷喜欢喝,回去我煮给王爷喝罢’。于是一下午的时间,王妃都在膳房里亲手煮莲子汤,虽满脸是汗,却一步也不离开,所以这莲子汤并不是锦味斋的,而是王妃精心为王爷准备的。”
“是吗?”古漓的目光终于移到那碗莲子汤上。
“文漾怎会骗王爷,王妃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好,还嘱咐我不要告诉王爷这汤是她煮的。”
古漓端起莲子汤轻轻喝了一口,“文漾,听说昨日在皇宫,王妃晕倒了?”
一听王爷提到皇宫的事,文漾不禁有些紧张,不过自从王妃回来后,王爷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否则现在他是绝不敢踏进这里的。
“昨日傍晚,王妃确实晕倒了,幸好长信王在一旁,及时叫来了御医诊治。后来属下问过御医,他说王妃因体质较弱,而天气又过于炎热,所以有轻微中暑的症状,需要多喝水和休息。”
“再去给王妃的房间送盆冰。”古漓端着莲子汤又喝了几口,“另外明日,你去把王太医请来,开个补身的方子。”
心里有些偷乐,文漾当然知道这补身的方子是开给谁的,他也不会假装白目地追问,挑衅他家王爷高傲的自尊,“是,文漾谨记王爷吩咐。”
古漓放下碗,抬头又盯住文漾,“今日你去晴生巷了?”
晴生巷,这三个字在文漾脑中一震,他才猛然想起原本要向王爷禀报的事情,“王爷,属下今日陪王妃去了晴生巷。”
* * *
娘亲,我好像找到了幸福的方向,我好像摸到了幸福的形状,我好像触到了幸福的温度,我好像。。。好像什么呢。。。
娘亲,我好像正在幸福,我好像爱上了,爱上了幸福的感觉,爱上了给我幸福感觉的那个人。爱上怎会如此简单呢,没有原因,没有道理,就是无法抗拒,他要我爱上,我便真的爱上了。
娘亲,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上爹爹的呢,忽然就满心欢喜,忽然就心甘情愿,忽然就想一生一世,看着他,想着他,守着他,只是他。
娘亲,你看,这是他送我的“陌星”。陌星,陌星,是不是他的心呢?这是他送我的裙裳。绿色,桃花,是不是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呢?
娘亲,我可以容忍自己的陷溺吗,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吗,可以相信自己的心动吗。。。
娘亲,我顺着自己的心,好吗?
娘亲,我爱他,好吗?
微云靠着院落里那棵已经很多年不再开花的桃树,轻轻微笑。又回到这所房子了,荒木,灰土,空屋,蛛网,知了声从墙外传来,叽喳的麻雀偶尔停落,这里欢笑不再,九年时间,只剩孤寂,可家是这里,微云记忆中的家永远是这里。小时候,娘亲总在这棵桃树下跟她说着悄悄话,现在,娘亲你听见我的悄悄话了么?
古漓站在床前,眼前的睡颜静详带着浅笑,是梦吧,梦见什么了呢?会是自己吗?古漓黑眸渐渐迷蒙,柔意流动,他弯下腰,单手伸出,指尖慢慢碰上了微云柔美无比的侧颊。突然,仿佛被什么刺醒,古漓迅速收回了手,远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阵一阵的厌恶上涌,他真厌恶自己这样自作多情。
古漓转身走出房间,离开静园,心中纷乱不已。今日,当他望见那辆熟悉的马车时,他绝想不到去晴生巷的是他的王妃,刚才文漾的话令他狠狠震惊,慕微云,她明明是站在王府门前,为什么会去晴生巷?古漓怨责文漾没能跟好王妃,但其实他更有些怨责自己,是他的马太快,还是太慢呢?
在晴生巷口,他看见了自家马车,却忘记回头看见她。
是擦肩而过,还是转身错过,他带着浑身的烦躁快马奔去奔回,却仿佛放过了一次重要的相遇。
是夜,古漓有了梦,晴生巷的尽头,他又一次推开那扇门,桃花树下的女孩伸手接住自头顶飘落的花瓣,翩翩而笑。是檀儿么,古漓大步奔向前,不敢闭眼,不敢停下,他只怕自己不够快,可是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更沉重。眼前渐渐模糊,不要,千万不要,古漓痛苦地张口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树下的女孩被桃花包围,消溶不见,轻风扬起花瓣四散,桃花树下一个绿衣女子静静独坐,清艳绝美,不染尘俗。是她,古漓慢慢停下步子,双目定定,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微云。”
古漓犹豫地伸出手,伸向眼前的女子,微云也伸出双臂,轻轻娇笑,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俯身抱起微云,走出纷扬的花瓣海。
古漓的手仍然伸在那,仿佛被带满尖刺的荆棘紧紧缚住,动弹不能,痛意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心纠结成一团。
不准,是古漠。古漓大叫着惊醒,坐在床上,热汗淋漓。而在静园中,微云抓着枕下的“陌星”,一夜酣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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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疑情(二)
窗外,大雨滂沱,地面成河,淋漓纷乱的声音持续不停,透进室内,一丝一缕的空气也染上了轻淡雨意。七月已过大半,终于有一场大雨能让这狂烈肆意许久的燥热平静了些。
今日的昭南宫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平常总是说笑连连的少女此时正站在书桌前认真地拾笔描绘。
“云姐姐,你不要动,马上就好了。”
“昌宁公主画得真好,真像王妃。”站在一旁专心看古滢作画的文漾不由得赞叹出声。
“文大侍卫过奖了。”古滢放下笔,唇角扬起一个俏皮的笑。
“属下不敢夸大其词,公主是真的好才华。”
古滢看着自己花了近两个时辰完成的画作,一手插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甚满意,“唔,不太像,没有哥哥画得像。。。”
“昌宁,是什么没有我画得像?”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微云猛得回头,那个一直心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参见长信王。”文漾低头行礼。
“哥哥,”看见来人,古滢惊喜不已,连忙跑过来拉着古漠向她的书桌走去,“哥哥来得正好,看看滢儿这画画得好不好?”
墨迹未干的画作平展于桌面上,画中佳人盈盈而笑,艳容如花。
古漠只看了一眼,“画得微云么?”
“正是云姐姐。”古滢顽皮道。
“不好。”
“果然不好么,”古滢又看向画中的微云,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也难怪,云姐姐是真的太美了。。。我这张似乎是形太浓,遮了神韵。”古滢转头望向古漠,“哥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画得神形兼俱啊?”
“昌宁,母后叫你过去。”古漠离开书桌,直接略过古滢的问题。
“母后叫我,是什么事?”古滢追问。
古漠唇角浮现出意味不明的轻笑,“昌宁,你还不知道吗,母后就要把你嫁人了。”
“。。。什么?!”古滢大惊大骇。
“这昭南宫,你大概住不长了。”
古滢慌乱忐忑地问道,“要,要嫁给谁。。。”
古漠又笑了笑,“那要看母后如何选择和决定了,最迟下个月,便能知晓。”
古滢再未问一词,急急匆匆迈开了步子,刚到宫门,似想到什么,又返回身拽住文漾,“文侍卫,你帮我举伞,雨,雨太大了。。。”
文漾瞥了眼古漠,一脸不情愿地被古滢拖出了昭南宫。
古漠走到微云身边,笑着张开双臂,“不想我么?”
微云从椅子中站起,慢慢扬起笑,她双手抱住他的腰,靠上他宽阔的胸膛。原来,想念是这样的,多少期盼说不出口,多少情意藏在心间,等待不迟,相见不晚,只愿我的耳朵听着你的心跳,即是欢喜。
“在怪我这些天都没来看你吗,嗯?”古漠一手轻抚着微云的秀发,柔声解释,“我去了趟呈州,今日才回来。”
微云抬头望着古漠,“你不用解释的。”
“如果你不感兴趣,我便不说了。”古漠魅然一笑,倾前吻住微云柔嫩的唇瓣。
微云踮起脚尖,闭上双眸,不由自主地吞纳着他愈来愈热切的气息。
“一会儿。。。一会儿跟我回王府,嗯?”古漠捧着微云脸颊,在她唇间缓缓吮舐。
越来越少的理智终于从本能中挣扎出来,姗姗来迟。微云轻轻推开古漠,双眼迷蒙,鲜红的唇瓣晶亮湿润,“。。。不行。”
“古漓昨日去了妙阳。”
一连几日不见古漓身影,昨日文漾突然告诉微云,王爷奉旨,前往妙阳。古漓离开了她身边,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加不行,微云强迫自己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对这样毫无顾忌的放肆上瘾,太可耻,也太可怕。
“坏丫头,你在折磨我么?”古漠舍不得生气,只能恨恨出声。
“。。。这个,补偿你。”微云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支木簪,她将木簪向前送出,轻轻偏开目光,心跳得有些快。
一分一秒仿佛过得很慢,手中的木簪没有任何动静,微云忍不住转过眸光,却忽然被古漠一把抱起,稳稳安置在怀中,“替我插好。”
微云望着古漠完美无瑕的侧颜,心中柔软非常,娇声说了一个字,“好。”
“流云和水纹,你特意挑选的?”
微云取下古漠的玉冠,将木簪插入他的发髻间,“溟汐哥哥,真聪明。”
“是檀香木。”
“是。”微云甜笑出声。
古漠把脸埋入微云颈间,轻声道,“乖檀儿。。。我喜欢。”
微云紧紧勾住古漠脖子,将心中一直的疑惑问出口,“我见过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不是,溟汐哥哥?”
“你说呢?”古漠张口吮住微云洁白的耳垂。
“三岁。。。”微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儿时的记忆,依稀有一个少年牵住了她的小手,很遥远却很明亮。
她的迷茫,她的遗忘,都在那个月圆之夜被他牵住;她的孤独,她的无助,都在那个好景之时被他带走。
他将手伸给她,牵住我的手,我带你走。
她抬头,怔愣无措,疑惑不敢。
而他,只是笑。轻轻地笑,魅惑地笑。
他真的牵着她的手,一刻不放,带她穿过拥挤的人潮,走过喧嚣的街口,来到夜深人静,月澜如水的地方。
他问她,这是你的家么?
她笑着点头,是。
他也笑,记住我,来找我,古溟汐。
时光荏苒,无数张记忆被一页一页翻回到相遇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是迷路的女孩,娇小清秀,他是出宫的皇子,华贵俊美,宿命之缘如约降临,她在人群中回头,他在马车上看见,刚好没有错过,刚好是她和他。从此,她铭刻进他的心里,于是,永世不忘。
“你忘了我的话,忘了我。”古漠用力咬住微云下唇。
微云扭头,有些委屈地嘟嘴,耳畔又听古漠低语,“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可你却真的把我忘了,可恶的坏丫头,竟然还把自己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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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寻画(一)
手指轻轻抚着下唇上的伤口,脑中全是他的身影,从皇宫出来,一直没有消失过。心有些不能控制了,理智的细丝也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崩断,微云不觉笑叹了口气,甜蜜的无奈。她摸了摸怀中猎鹰者的头,这家伙儿,突然就飞窜出来,硬是赖在她的肩头跟着她上了马车。
雨渐渐停了,地面上满是积水,轻小精丽的马车平缓驶过,四周仍是水花四溅。
“小绿,小心,小心啊!”眼见前方有马车驶来,沈福惊呼,急忙拉住纯白的骏马,护定坐在马背上的女孩。
“小福爷爷,是三叔叔。”小绿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突然大叫。
沈福扭过身子,马车在他身旁慢慢停了下来,“是漾公子啊,好久不见了。”
文漾拉住缰绳,面有惊讶,“小绿,怎么在这里?”
“刚才雨下得好大,小福爷爷带我在千伊阁避雨呢。”
“小绿,别。。。别说。。。”沈福阻止不及,脸上一片尴尬和慌乱。
见此情景,文漾忍不住笑出声,“沈福,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说你带小绿去过千伊阁的。”
沈福盯着文漾,有些孩子气地叫道,“这是你答应的,不许反悔,否则,否则晚上变成大乌龟驮我家小绿睡觉。”
文漾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变成乌龟倒无所谓,但要是真敢驮小绿睡觉,那他这只乌龟的下场绝不比沈福好过。
沈福相信文漾会说到做到,心里也安稳了些。他带小绿去千伊阁的次数不多,但多半会被少爷抓住,如果这次又被少爷知道,那他的结果,真是,真是不敢想象。
“小绿,我们走。”沈福牵起麟的金色缰绳,准备离开。
“小绿,跟我回佑安王府吧,今晚我让王府大厨做你喜欢吃的东西。”文漾冲小绿眨了一下右眼。
“好耶,”小绿欢笑起来,“三叔叔,有鲜酥蛋饼,翠香鱼丸吗?”
“当然有,小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文漾保证道。
小绿无比期待地望向沈福,“小福爷爷,我们去佑安王府,好不好?”
“小绿呀,少爷说了,这几天你都要乖乖呆在家里等他回来。今天悄悄带你出来,我可是揪紧了一身的皮,这已经耽误大半天功夫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小绿嘟起小嘴,“可是我饿了。”
“小绿,上次因为你被请去了长信王府,我差点老命不保,这次你再去佑安王府,我可真会。。。真会被少爷要了命的。。。”沈福哭丧着脸,几欲掉下男儿泪。
“不会的,小福爷爷总是这样说吓人。”小绿笑着拍了拍沈福的肩膀。
“沈福,你还信不过我么,佑安王府比长信王府可正派多了,今日我是真心请你们去做客的。”
沈福转头狠狠瞪了文漾一眼,啐道,“这京城的什么什么王府都是一路货色,隔三差五就蹦出一个惦记着请我们小绿去做客。”
闻言,文漾哈哈大笑,扬起了鞭子,“小绿,走咯。”
“麟,我们去佑安王府。”高大漂亮的神驹听话地迈出精致的蹄子,开始平缓地前进。
沈福只能耷着脸,认命地跟在后面,嘴里哀叹,心里祈祷。
文漾自作主张请小绿和沈福到了王府,一下马车,他就为微云和小绿介绍。
小绿高兴地站在微云身前,“我记得这个姐姐,是长信王府里的姐姐,对不对,小福爷爷。”
“好像是的。”沈福看了一眼微云,有点印象,又不太清楚,他的眼睛再多长几只,都装不够小绿,哪还有功夫看旁的人物。
“这是佑安王妃。”文漾一字一字介绍的清楚。
小绿乖巧的朝微云招了招手,“佑安王妃好。”她不曾学过礼仪,只用着自己的方式向微云问候。
微云也记得这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女孩,那一晚的她像个不知尘烟的精灵,翩翩降临,清甜一笑,便带走了雷暴。
她是沈言的后顾之忧?那个神秘狂傲的白衣男子?微云回想着那夜长信王府中的情景,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女孩。
猎鹰者似乎也记得小绿,扑腾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尖叫。
“走开。”沈福从怀中掏出一物,打向猎鹰者。
猎鹰者迅捷地闪避开,稳稳停在微云肩头,尖利的眸光挑衅地望着沈福。
沈福打了个空,手中的物件也飞甩出去,落在微云鞋尖前。微云低头看去,竟是一把折扇,好眼熟的东西,是那把曾被她带去千伊阁的折扇。她不是不知道那天掉忘了扇子,只是侥幸不成,原来捡到扇子的人竟真是她最不愿意的那个人。
“少爷说了,这是佑安王妃的东西,现在还给你。”少爷没说怎样处理这把扇子,一开始沈福看它精致漂亮,便揣在身上好多天,但后来就对它失了兴趣,也觉得累赘。现下最热的时候已过去了,不用常常拿它出来给小绿扇风,他乐意得很把它还给原主人。
微云捡起纸扇,盯着它略显灰旧的样子,仿佛感觉到一种来自白色迷雾中的提醒和窥探。
一向沉闷的晚膳今日格外不同,古漓不在,最感轻松的是文漾,毕竟前几日王府的气氛实在是压抑紧绷。
“真的很好吃,三叔叔果然。。。果然没有骗小绿。”对食物格外痴迷的小绿好不容易让嘴巴腾了个空。
满桌的人都被纯真可爱的小绿带出了笑意,就连阿梧也难得地动了动嘴角,只除了一个人。
“二叔叔,这个鱼丸很好吃呢!”小绿拿起一个鱼丸,甜笑着递向坐在微云身旁一直面色沉冷的人。
小绿口中的二叔叔--慕谦,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绿一眼,既不说话,也无动作,令小绿伸出去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福一把捞回小绿的手,轻蔑地出声,“慕谦,慕公子,我们小绿递给你东西吃是你几百年修来的福分,你倒是哪位大人,还敢不领情?”
“他不领情,我领小绿的情。”文漾满脸笑意地拿过小绿手上的鱼丸,丢进嘴里,“嗯,慕谦,是真的好吃,你可以尝尝看。”
慕谦盯着文漾,心中异常不快。傍晚时分,他刚回到王府,便看见一匹毛色纯白的畜生在庭中无聊地甩着蹄子,金色的眸子冷傲地扫过他。慕谦知道,麟会出现在这里,最可能的缘由便是文漾做了什么事情。
“文漾,晚膳后,你送他们回去。”
文漾毫不畏惧慕谦的冷眼,又伸筷给小绿夹了些青菜,“外面这天就快要有雷暴了,你这么着急地送人走,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小凝虽不知小绿是谁家的女儿,但相处了不多会儿,便格外喜欢,此时也不禁拉住慕谦的衣袖央求道,“是呀,慕大哥,就让他们多住几日吧,小绿这么乖巧可爱,刚好给阿梧做个伴儿,说不定能缓缓他冷漠少言的性子呢!”
慕谦一把抽出被小凝拽住的衣袖,冷冷一哼,“雷暴?文漾,你最好祈祷,今晚的佑安王府不会有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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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寻画(二)
晚膳过后,天已全黑,文漾拿着灯笼小心地为微云照着路。最近,对于继续探查朝中官员家庭情况一事,王爷少见的没有催促,也没有提醒,文漾自然就乐得不去自寻麻烦。并非他不愿为王爷做事,只是他觉得,与其费尽心神地去找一个不过是十年前记忆中的女孩,王爷还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在他心里,王妃胜过世上任何一个女子。
他偏头悄悄看了看微云,心头又喜又愁,他家王妃是越来越美了,黑夜中更是多了一番妖娆怒放的风华。可是他却不禁为王爷担忧,这样的风华佑安王府还没藏住,恐怕就已被旁人看了个尽。那个一向视女人衣鞋不如的长信王竟对他家王妃别有心意,文漾心想,王爷如果再耽误下去,他只怕佑安王妃就要被换上另一个封号。
“王妃,今晚在白园休息吧。”
“什么?”微云仿佛有些没听清楚,疑惑地望向文漾。
文漾扬笑仔细解释,“昨日王爷离府前,特别命令要我找来一些挖土凿池的工匠,把静园的白芍药全除了,在空地上修造一个荷花池。虽然今年夏天快过了,但王爷说,池子造好了,再移种上荷花名品,明年初夏,便可以看荷花美景了。虽然今日下了雨,但那些工匠不敢耽误工期,已把静园的白芍药挖走了大半。属下想,雨水才过,这个时候,静园的庭院里到处都有泥泞,只怕会脏了王妃的鞋袜。所以,王妃这几日就住在白园吧。”
“荷花池?”微云喃喃自语,“怎么突然就要修荷花池了?”
“这个属下倒不十分清楚,不过,王爷说了一句。。。”
“说了一句什么?”见文漾突然打住,微云问道。
王爷说,这满府的白芍药看着也腻了,种些荷花换换风景。
“王爷说,王妃喜欢就好。属下听说相府里的清水湖种满了各式名品荷花,王爷大概是想在静园里也造一个跟相府相似的荷花池吧。”文漾才不相信换换风景之类的话,直接为古漓编织出真实的缘由,只盼着他家王爷和王妃能快些增进情意。
喜欢就好,喜欢?其实,微云并没有多喜欢荷花,她最爱的是桃花。
小时候,娘亲常会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下,纤素的手指穿过纷扬的花瓣,轻抚上她乌长的发,“我家檀儿是只小桃妖呢,不知道以后会宜谁室家?”
记忆中,桃花树下的娘亲好美,真正的清灵妩艳。可是后来,桃花树下,再没有娘亲的身影,而新相府中也再不见桃花树。晴生巷尽头,那棵凋枯的桃花树,孤零安静地守着这座早已空荡无人的老宅子。
这一生,娘亲只爱桃花,但爹爹却再不种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娘亲,你是爹爹的桃妖;而我,到底是谁的桃妖呢?
脑中回荡着文漾刚才的话,微云慢慢停下。她看着眼前的路,迟迟迈不出步子,前行左转,就会回到静园,而右边的路则通向白园。
文漾见微云还在犹豫不决,不禁着急,他拉住微云的胳膊,稍稍使劲,“王妃这边走。”
微云心中叹气,终是抬脚随着文漾朝右走去。最近,侍女好像又多了些,不光如此,还有那一盅接一盅的补养良药,一件又一件的锦衣华服,一样换一样的奇珍异宝。。。都接连不断地被送进她的房间,静园没有了原先的平静。
不管古漓出于什么意图,都让微云漠视不了。她失了原来的坦然,或者说她本就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洒脱,突生的矛盾一寸一寸缠紧了她的心。
她无法抗拒对古漠的日益情深,也无法摆脱对古漓的日益愧疚。
这是微云第一次踏进古漓的卧房,四下望去,房间虽大,却没有古漠卧房那样奢华豪丽,简单不多的陈设处处透着一种莫名的疏离。
微云转眸,书架旁边的墙上,一幅画作映入眼帘。偌大的卧房里,独独只有这一张画挂在墙上,尤为显目。
华雅婉丽的女子,温慈如水的目光满含爱意地看着怀中婴孩,大概刚及半岁的婴孩,身穿极地雪狐皮衣帽,美得耀眼,眉目之中,还有淡淡贵傲。额心处,一朵妖红冶艳的梅花静静怒放。
真美,人美,画美,这幅画作不仅技艺精湛非凡,情感亦深重浓烈,微云心中不禁感叹,人间极品便是如此了吧。
“这是贵妃娘娘和王爷。”文漾见微云的目光一直停在这幅画上,于是开口说明。
“这个婴孩,是王爷?”微云认真地盯着那个婴孩,盯着那对精致的眼眸。
“是呀,贵妃娘娘去得早,留下的遗物也不多,王爷很是珍惜这幅画。”
“这幅画是谁画的?”干净平滑的画面上,左下角处有一个不太明显,似乎是被抹刮过的痕迹,那里应是章印题名的位置吧。除此之外,整张画上,并没有任何关于画作者的信息。
“自然是皇上画的,皇上一直非常宠爱贵妃娘娘,王爷出生后,更是高兴至极,便作了此画。”
“皇上画的,是王爷说的?”微云转头望向文漾。
“王爷未曾说过,但若不是皇上,还能是谁?属下看此画不仅技艺极好,更是倾注了无比浓厚的情感和爱意,当然不是旁人能画出来的。”圣朝的官员和百姓很少有不知道的,当朝皇帝古焱正有一手好画艺。
微云笑了笑,又问道,“王爷从小便把这幅画带在身边吗?”
“原先王爷并不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后来有一次,无意中在毓仁宫里发现了它,才带回来,一直挂在这里,再没取下过。”
文漾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微云,突然扬起笑容,凑近微云道,“王妃觉得王爷小时候,是不是很漂亮?”
微云再次抬目望向画中的婴孩,那朵额心的梅花艳红似血,竟微微刺目。
“这个婴孩,确是很漂亮。”微云声音轻轻,似乎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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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寻画(三)
客人们夜游王府,逛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些累了,文漾亲自安排他们住进风园。沈福扬头看着桌子前的一排侍女,算是满意,“还是漾公子客气,慕谦那副嘴脸可是被墙撞了,还是被门夹了,真是够硬够臭的。”
闻言,文漾哈哈大笑,也难怪慕谦脸色难看,他定是恼自己硬抢了护送微云的工作,而让他带小绿沈福游逛王府。
“你别介意,慕谦若是喜笑颜开,那定是被旁人付了身。”
“哼,少爷来了,看他还敢这样冷颜冷语。”沈福忿声出完胸中怨气,转身朝向小绿时,脸上立刻换了浅色,“小绿乖,先去后面的浴池洗澡,再上床睡觉。”
“嗯,好。”
* * *
一场雷暴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消失无踪。
微云躺在这张宽大且无比陌生的床上,并不能安稳,愈多的心事一个一个在脑中翻腾,这边浮起古漠轻笑的眉目,那边却又闪过古漓沉冷的面容。她睡意淡淡。
房门被人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书桌上纸页翻飞。是谁?古漓吗?修长的身影步入房内,带进一道刺目的白光。
微云睁开双眼,周围安静如初,只是空气中似乎有风在聚拢。耳畔隐约有猎鹰者的厉声尖叫传来。微云坐起身,“是谁?”
房内无声,风在暗涌。窗外,一道白影飞掠而过。
“来人。”微云披衣下床,高喊出声。
她不敢耽误,匆匆瞥了一眼整个房间,疾步朝房外走去,又喊了一声,“来人啊。”白园渐渐有了躁动,由远及近。
微云踏出房门,月亮终于露出真容,银色光芒,如水温泽,染满庭院。
白衣男子翩翩从容而立,华雅俊美,冶艳近妖,那对漠然无温的眸子里有轻淡睨视。
是他,微云望着庭院中间的白衣男子。
“保护王妃!”文漾急奔而来,一同出现的王府侍卫迅速围住白衣男子,几十把刀剑对准了他。
白衣男子看也未看周围侍卫,只轻挑唇角,缓缓转身,似欲离去。
“沈公子留步。”微云一字一字清楚开口,“请沈公子放下画再走。”就在刚才,微云瞥见书架旁原本挂着那幅画的墙面,已是一片空白。
侍卫们纷纷上前,逼近沈言,一道又一道的兵器寒光凛凛慑人。
文漾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沈言,一只手悄悄拉了拉身旁微云的衣袖。
微云正欲转头,却突觉脖子前一阵冰凉,瞬时,痛意升起。
“王妃!”文漾惊呼,飞快伸出去的手只来得急碰上银色剑身。
仿佛鬼魅般,比风还快,侍卫们眼前只是一道白光闪过,再回头时,沈言已经站在微云面前,手中软剑直抵住她的咽喉。
“不,不要伤害王妃。。。”文漾双手紧紧握住剑身,鲜血立刻从他指缝中迸出,流下手背。
“多管闲事的女人真令人讨厌。”毫无温度的字词从沈言无比优美的唇间一个一个吐出,亮白的月光映在他冷漠的双眸里,泛起了丝丝金色,却是冰寒慑人。
文漾几乎用着全力抓住剑身,浑身紧张地盯着那个仍旧面无表情的男子。他太了解沈言,只怕自己稍有一点放松,锋利的剑尖便会真的刺穿微云的咽喉。
“文漾。。。”微云望着眼前已经被染红的衣袖,张唇轻叫。
“王妃不要担心。。。我没事。”文漾出声安慰着微云,手中又是使力,咬着牙再次试着把剑尖从微云的脖子前推开,可是依然徒劳。那把神天剑虽软,却仿佛有灵性般,只听沈言一人的命令,此时,它正毫无缝隙地贴住微云肌肤,随时准备一刺穿喉。文漾深知,沈言从不轻易出剑,但只要藏在腰间的神天剑一出,必定是见血才回,而且,神天剑既出,那便无人能动。文漾强稳住心神,知道自己只有抓定剑身,无论如何都决不能放手。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回身又围住沈言,但都僵硬地举着兵器,立在原地,谁也不敢有动作,眼前的变化太迅速也太让人预料不及。
微云看了一眼文漾愈现痛苦的脸,抬眸望住沈言,面无惧色,“看来今夜,沈公子是一定要从佑安王府中拿走这幅画了,前些日子,沈公子出现在毓仁宫,也是为了寻找这样东西吧。只是不知,王爷的画到底有什么地方如此吸引沈公子呢?”
“王妃,不要说了。。。”文漾心急如焚,却阻止不及,剑尖毫无停顿地向前一推,稳稳没入微云咽喉处的肌肤里,艳红的血急速渗出。
文漾不顾手中一直在滴落的血,仍死死抓住剑身不放,拼尽全身力气阻止着剑尖继续前进,“求您,大师兄。。。不要伤害王妃。。。”
“自以为是的女人更令人讨厌。”沈言轻眯双眸,唇边似乎浮起一丝冷笑。
“文漾,还不松手么,当真想要我废了你这双手?”
“大师兄此时便是要。。。要废了我的命,我也决不松手。”流淌下地的血越来越多,疼痛已毫无知觉,剑似乎穿透皮肤,卡嵌进了骨缝中。
阴暗处的树叶里隐隐有动静,猎鹰者凄厉的叫声猛地响起,一阵突然疾风袭来。沈言单手挥出,迅捷一扬,一枚星形暗器出现在他手指间。
微云望向那枚暗器,星形的暗器制作精致,玄黑发亮。她还想再看仔细些,沈言却突然松开了手指,暗器落在地上,响声清晰且伴着回音。
文漾心知一旁的树上暗藏有人,但此时他完全不能顾虑其他,因为抓在手中的剑似乎又要蠢蠢欲动。
“古漠的人都喜欢多管闲事,我,很讨厌。”沈言盯着微云的冷眸中闪过凌厉锋芒。
看见沈言手腕轻动,文漾惊慌地大喊,“不要!”
“沈言,住手。”一道沉冷的声音蓦地划破凌厉而起的风,在庭院中稳稳响起。
文漾抬起目光,慕谦不知何时出现在沈言身后,臂弯中安静地躺着一个绿衣女孩。
“立刻放了微云,否则,微云流多少血,小绿便会流多少血,一滴也不会少。”慕谦抽出短剑,毫不迟疑地贴住小绿咽喉。
“慕谦,慕谦,你不要命了吗?快。。。快放下小绿啊。。。”
沈福踉跄地追来,刚赶至慕谦身旁,便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吓不已,身子不由自主地抖颤,“少。。。爷。。。”
“沈言,我只数三下,你立刻拿下剑,否则,后果自负。”慕谦一秒也不想耽误,微云脖子上不停流下的鲜血一道道正刺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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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寻画(四)
文漾头皮阵阵发麻,此时,完全不敢移动目光去看沈言的脸。这个慕谦,真的好敢,他太不了解沈言,也太了解沈言。文漾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情形,绷紧了全身神经,随时准备应变,但只怕沈言万一真的出手,他连挡剑的机会也没有。
“一,”慕谦高声喊出。
沈言慢慢转过目光,看向慕谦,面若静湖。
“二,”慕谦紧紧握住短剑,掌心全是汗水,他知道手中的女孩是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筹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保微云安全无虞。
沈言依然声色不动,抵住微云咽喉的剑也没有要放下的迹象。
“三。”声音坚定出口,臂弯中的女孩也同时被大力扔向半空,夜风中,她绿色的衣裙飘飘飞扬,小小的身影急速上升。
微云只觉脖子上的压力瞬时消失,眼前白光一闪,沈言已消失不见。
比风还快,沈言一个跳跃,直飞上十几米的空中,左臂一展,稳稳将小绿抱在怀中。
“慕谦,你想死吗?”寒冰般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透着骇人的绝冷杀意。银色长鞭随风亮出,在夜空中飞舞出怒炽的火花。
慕谦急速推开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微云,未避未闪,生生被巨大的力道甩中。
“啪!”血肉飞溅。
慕谦无法抵抗地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一条巨大的口子瞬间在他身上裂翻开来,从肩头到腹部,血肉已碎,白骨可见。
“慕谦。。。”这残忍血腥的一幕几乎震撼住所有人,微云不由自主地捂唇叫出声。
沈言怀抱小绿翩翩落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脚下满身是血的慕谦,脸上若无其事般,只有眼中全是冷酷。神天软剑不知何时已被收进腰带中,热烫的血珠正从他右手扬起的银鞭上颗颗坠落。
文漾扑上前跪到慕谦身旁,用全是伤痕,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抓住沈言又要挥下的鞭子,“大师兄,你真的要杀了慕谦吗?看在我们师出同门的份上,你留他一命吧。”
“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去过毓仁宫,劈断了牌匾,皇上很是震怒,定要抓住刺客。现在,你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就快点离开吧。你是沈言,于千军万马之中都能来去自如,安然无恙,可是小绿却不行。你虽从来不怕被旁人追踪,可万一叫人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小绿的处境便很是危险。”
文漾要赌,慕谦能用小绿为王妃赌来平安,他也要为慕谦赌来一个存命的机会。
沈言眸中的杀意渐渐淡去,怀里的女孩睁开了朦胧的睡眼,轻软地叫着,“阿泽。。。”
小绿抬起头,有些迷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一一看过文漾,慕谦和微云,才望向沈言,“阿泽,小绿好困,想回家。。。”
沈言手腕一动,鞭子立刻从文漾掌中抽出,如银龙般在空中一阵急速飞腾旋舞,待血珠散尽,便在沈言衣袖间消失不见。
沈言用刚空出的右手把小绿的脑袋轻轻按向自己的肩膀,再不看面前诸人,沉默转身。
仿佛确实很困,小绿乖巧地抱着沈言的脖子,枕住他的肩膀,在真的闭眼睡去前,小嘴还喃喃念出声,“阿泽,还有麟。”
“沈福,去牵麟。”
一旁的沈福终于听见少爷对自己说话,而且声音还似乎平静,感激的就要落泪,他边跑边回头叫道,“是,少爷,我马上去把麟带过来。”
文漾慢慢站起身,垂到身侧的两只手仍然血流不止,他望着沈言转身迈步离去的背影,身上所有快崩断的神经,倏地松垮下来。他知道,今夜佑安王府被慕谦一语说中的雷暴终于要过去了。
微云轻轻扶起慕谦的头,颤抖的手不知要抚上他身上的哪一处。慕谦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扩裂,血水漫过翻出的皮肉汩汩外涌,一直没有停歇。
“是我的错。。。”微云无比责怪自己,明知那样的男子不可挑衅,她偏偏自以为是了,如果一开始就让沈言带着画离去,便没有这前因后果,慕谦也不会这般重伤危急性命。
“没。。。没事的,我不会死。。。”慕谦艰难地睁开双眼,抓住微云的手安慰着。
庭院里那些如摆设般的侍卫们,仿佛一直没有脱离开惊心震撼的牢笼,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动静。沈言无锋亦成威的冷冽气势咄咄逼人,迫得他们无意识地退开一旁,只望着那个白衣男子踏着细碎的月光,抱着已经甜睡的女孩走出白园,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感觉怎么样?”文漾转头,俯身查看慕谦的伤势,并不敢轻易移动他。
“还。。。好。。。”慕谦轻缓吃力地答出两个字,接着突然重重一咳,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迅速盖满了他的半张脸。
“慕谦!”微云焦急不已,强稳住慌乱的心,“慕谦。。。你坚持住,我马上叫人去请王太医。。。”
“王妃,不可。”文漾出声阻止,“宫中太医万不能请,虽然王太医是太医院院令,但并非可信任之人。”
微云抬头望着文漾坚定的面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夜之事确是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了。宫中太医有的已归属党派,请宫中太医前来,慕谦为何受伤有疑,难保不会消息外传。沈言是皇宫正在极力追捕的人,如若日后被证实他就是刺客,且和佑安王府有过联系,此事倘被有心之人利用,那王府便不得安宁了。
“文漾,那怎么办。。。”微云心急如焚,“你可知现在京城医术高明的大夫是谁?”
文漾皱起眉,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慕谦的情况必须尽快止血,否则,性命难保。再说,即便大夫来了,他的办法也未必有用。”
文漾蹲下身,靠近气息微弱的慕谦,“慕谦,你还记得师父教过我们的缝合术吗?三人之中,我学的最不好,你曾说,被我缝合伤口的人大概宁愿死,也不愿变成一个难看的怪物罢。但是今日,就算以后会被你念恨一辈子,我也要对你行缝合之术了,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拜托了。。。”慕谦慢慢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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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书信
“慕大哥,该喝药了。”小凝端着药碗,舀起一小匙黑褐色的汁液,轻轻吹凉。
慕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不动不语。
小凝知道他没有睡,只是不愿喝这极苦的汤药,不禁心急又心疼道,“今天又是小姐亲自熬的药,慕大哥要按时喝药,早些痊愈才能让小姐放心呀。”
慕谦睁开眼,目光越过小凝身旁,圆桌前,微云正困乏地支着额头,似乎在浅眠。慕谦双手使力,艰难地撑起上身,顿时,伤口被阵阵撕扯,剧烈的疼痛如火烧一样。
“慕大哥,你躺着别动啊,我喂你就好。”小凝焦急地出声,阻止不及,慕谦已经咬着牙快速直起了身子。
“我自己来。”慕谦伸手拿过药碗,仰头一口吞尽。
看见慕谦胸前的纱布又被染红了一层,昨日清晨把小凝狠狠震吓住的场景浮现了出来,周围似乎又弥漫开血腥味。
“慕大哥,你伤口又在流血,我去叫。。。叫文大哥来。。。”小凝惊慌地转身往屋外跑去,连慕谦手中的空碗都忘了。
“小冒失鬼,你的慕大哥又怎么了?”文漾及时扶住直冲过来的人影,才没有让她跌下台阶。
小凝抬头望着文漾哽咽道,“文大哥,你快去看看吧,他伤口又。。。又流血了。。。”
文漾大步走进房中,来到慕谦床前,审视了一下他胸前染红的纱布,撇了撇嘴道,“慕谦,你就不能少折腾点吗,好好平躺着是有多难受?”文漾一把拿过慕谦手里的空碗,继续道,“前晚,我可是顾不上自己的手伤,忍痛为你缝合了足有十五寸长的伤口,现在,你就是这样蔑视我的劳动,这样蔑视你的生命?”
“你别怪他了。。。是我的错,我,我应该阻止他起来。。。”小凝望着慕谦强忍痛苦躺下去的样子,又是揪心,又是着急,“文大哥,你想想办法吧。”
“他喜欢让自己流血,那就等着流完吧,我的什么法子都不管用。”
“好了,文漾,慕谦是个受伤的人,你别总故意说他,还有小凝,你看,都被你吓哭了。”微云走了过来,安慰着小凝,“你别担心,他没事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偶尔有渗血的情况,不会有大碍。”
文漾叹了叹气,举起自己缠满纱布的双手瞅了瞅,仿佛抱怨,“王妃一向偏心,我明明也是个受伤的人啊。。。”
小凝在一旁打断文漾的话,忍不住为微云低声叫屈,“小姐才不偏心,那最后半瓶天山雪莲露可是一人一半的分给你们了。”
“所以呀,王妃现在一定很后悔,这么好的治伤良药应该给伤重的人多用些才是的。”
微云轻轻弯唇一笑,已然习惯文漾时而略显顽皮的言行。
“文漾,那些侍卫可都嘱咐好了?”
闻言,文漾立刻严肃了脸色,回道,“此事属下已经办好,他们绝不敢将前夜之事对外泄露一分。”
微云点了点头,“如此很好。至于那晚藏在暗处的人,你尽力去查,这枚星形暗器是很好的线索。”微云摊开手,掌心中是前晚沈言丢在地上的东西,那个藏在黑暗树影中的人扔出的暗器。虽然那人似乎是有意出手帮他们,但放任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周围,微云总觉得不踏实。
“是,王妃的话,我记下了。”文漾从微云手中拿过暗器。
“文漾,你还记得那晚沈言说的一句话吗?”这两天,微云心中一直萦绕着这个疑问,“就是他在接住暗器之后说的那句话。”
文漾沉思,记忆倒回,在那晚的一片混乱之中搜索着,“王妃说的是这句,‘古漠的人都喜欢多管闲事’?”
微云想的确实是这句,以她所见所知,沈言和古漠的关系看起来玄妙异常,两人似乎互有了解,现在想来,沈言那句话很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古漠的人”是指她,也是指暗影之中的人?难道,真的是古漠的人吗?
“如果真的是长信王派来的人,那他便是居心不良。”最后四个字文漾重重吐出,怨愤之气明显。文漾已把长信王古漠看作是自家王爷的头号敌人,以前用种种手段打击王爷暂不说,现在他还对王妃多有心思,实在可恶。
细细一想,文漾便可料到,其实那扔暗器之人最有可能一直藏身于王府之中,而且时间已久,“长信王在王府中安排了奸细,属下定会把那人揪出来,决不能让他如愿。”
文漾义愤填膺的样子令微云蓦地有些心虚,她轻轻低下眼。
正在此时,秦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手上的东西恭敬地递给微云,“刚刚门卫送来一张请柬和一封书信,请王妃过目。”
微云接过秦管家手中的两样东西,目光停在那张请柬上,“是哪里送来的请柬?”
“是平国公府。”
文漾一把抽过那张请柬,自行打开快速看完,眉头轻皱。
“秦管家,三日后平国公七十寿辰,你将那幅镶玉金边百子送桃屏风送去即可,王妃便不必去了。”
这么快就被文漾做了决定,秦管家有些犹豫地看向微云,“王妃的意思如何?”
“这件事不用过问王妃的意思,秦管家按我的话做便好。”文漾不等微云回答,直接开口,语气强硬。
文漾这样坚决代替王妃做决定的态度令秦管家不解又为难,一时并不敢轻易遵令执行。
“秦管家,就按文漾说的办吧,平国公的寿诞我不会去。”微云淡淡出声,并未因文漾的私自决定而不悦。
“是。”得到王妃亲口吩咐,秦管家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文漾这才看向微云的脸色,想着该如何开口说明他刚才的自作主张,“王妃恕罪,此事文漾擅作决定,僭越了,可是。。。可是为王妃着想,凡与皇后或平国公府有关的事情,文漾不得不如此为之。”
“是王爷的意思吧。”微云心里已是明白,一语说中。
文漾一惊,又忧又喜,暗自思量后便决定,既然王妃都已猜到,索性也不用再按王爷的叮嘱费神隐瞒下去了,日后王爷若要责罚,他也认了。
“是,是王爷意思。因为上次冯媛儿刺杀王妃的事情,幕后主使正是皇后,平国公府也脱不了干系。王爷一心为王妃好,因此对文漾再三吩咐命令,决不可让王妃碰触皇后和平国公府,还有与他们相关的一切事物。”文漾字字强调,向王妃说明王爷的心意。
古漓确实是为她着想了,可是就算古漓不做如此安排决定,微云也应该不会去平国公府。去见他们,其实,她做不到真的坦然,何苦为难自己,无法预料去了会发生什么,又何苦自添烦恼。
微云自顾沉思,不察手中的信又被文漾抽走,耳畔响起一道兴奋的声音,“是王爷的家信,王妃快看看。”
微云在文漾催促的眼神下,拆开了被塞回手中的信,信上只挥洒着短短四个字,三日后,归。
“三日后,那便是比原定的提前了五天。”文漾突然状似愁眉苦脸了起来,目光移到微云的脖颈处。
微云被文漾瞧得不解,不知他又想到什么。
“王妃的伤好些了吗?”文漾越发苦恼,“若王爷果真三日后回来,我可要怎么向王爷解释呢?”
一旁的小凝被逗笑了,掩着嘴偏头望向微云,的确,最近一段时间,王爷好像越来越在意小姐了。那些个金钗玉簪,珍珠琉璃,小姐都送给她①38看書网,这些个东西,是留存着还是拿到外面当换金银,都随她喜欢。
这个小姐啊,好不容易王爷有些上心了,她自己却毫不有心,当旁人提起王爷时,她也只是表情淡淡,仿若未闻,就像现在。
“也不用解释什么,小伤而已,再过两三天便会好了。”微云觉得文漾有些过于夸张了,古漓真的会在乎她的伤吗?
* * *
白园,古漓卧房内,宽大舒适的凉藤卧榻上,微云静静沉睡。一阵轻风飘进房内,一遍又一遍撩动起微云耳畔的丝丝细发,仿若不舍这缕缕幽沁美人香。
窗外阳光媚好,夏意渐淡。一只猎隼快速飞进内室,安静地停在微云肩头,尖硬的嘴轻轻贴上微云柔软的脸颊。
榻上美人渐渐转醒,微云偏头,几根灰白的羽毛映入眼帘。
“原来是你这家伙儿弄出动静,让人不得安睡。。。”微云嘴上轻责,手却轻柔地摸了摸猎鹰者的脑袋。这几日,每每夜晚,猎鹰者便会出现在微云安寝的房间里,同床睡,同床醒,不离半步,有时一旁无人,猎鹰者也会从不知哪个地方飞窜出来,围绕在微云身边,乖巧至极。
猎鹰者长叫一声,仿佛欢快,从肩头跳到微云胸前,眸光锐亮地望着她。
微云伸手解下了绑在猎鹰者腿上的纸条,展开,上面仅有简单的四个字,三日后,见。
相思毒,毒浸骨,只盼君见心有期。
微云唇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唔,是谁让你送来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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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寿诞(一)
三日后,当朝国舅平国公七十寿辰,京城各王公大臣均派人前去贺寿,地方高官也都悉数赶来。佑安王古漓去往妙阳未归,王妃也没有露面,佑安王府只派了管家秦时前去送礼。
白园内,一众侍女正在服侍微云洗漱,微云轻轻扬手,制止了要为她梳发的侍女,“好了,退下吧。”
住进白园的这几天,微云不得不习惯比在静园更多的侍女,白天黑夜地包围着她,无奈也无法。微云起身,挑了件淡黄素纹衣裙穿上,将头发随意挽起便拉开了房门。门外秋意朗朗,天高云清。
出了白园,朝西走去,微云走到了一条平时并不常来的偏僻小路上。周围不见人影,只有鸟声清脆。
猎鹰者在树丛枝干间兴奋地穿梭,时而又飞回微云身边,盘旋一阵,仿佛是担心微云没有跟上自己这个带路者。
微云一路跟着猎鹰者,期待和矛盾也一路交织碰撞,她做不到情能自控,也做不到满心坦然,真是厌恶这种感觉。微云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嫁给古漓。。。
然而只是一瞬,便再没有这样的想法,慕微云,从小到大,不言后悔。
微云知道是她想多了,才让自己陷足泥沼,其实,何必纠结,又何苦自扰,心之所愿的那条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走,心之所愿的方向,也许顷刻就是咫尺天涯。
如果真的能不管结局,那么我希望如我所愿。
想到此,微云豁然开朗,步伐顿时轻快了许多。
前方传来猎鹰者的尖叫,微云抬头,王府围墙出现在眼前。这里是佑安王府的西侧门,往常总会有的两三个侍从,此刻不见人影,偏僻的西侧门比平时更安静。
微云望着这扇越来越近紧紧关闭的门,它的后面,会是什么在等着她呢?
猎鹰者在门前不停盘旋,又是一声尖叫,门被缓缓推开。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门边,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唇畔带着炫目却有礼的微笑。
他朝微云微微弯身,“属下暗夜,参见王妃殿下。”
是古漠的近侍,微云记得,那晚黑夜之中的他充满了阒暗之息,而在白日之下,他全身却隐隐透着贵族之气,仿若豪门公子。果真也只有古漠才配得上这样极出色的侍卫吧。
“属下奉我家殿下之命,特来接王妃,请王妃上车。”
微云走出门外,墙边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琉璃金线镶顶,车虽不大,却极精致。
暗夜上前打开车门,一个女子安静地坐在里面,白净清秀的脸庞,一双似乎有些羞涩的眸子正望向微云。
暗夜扶微云踏上马车,扬起笑,“我家小萤内向惧生,请王妃多多照顾。”
暗夜是从来舍不得放小萤独自一人,无论去哪里,如果可以,总会将小萤带在身边。
佳人清纯,可人倾心,不曾想到这样优魅风流的男子已心有所属。微云弯唇笑道,“暗夜公子,请放心。”
小萤朝微云露出一丝拘谨的笑,暗夜拉起她抓住裙褶的小手,柔声安抚,“虫虫,王妃是自己人,不要紧的,嗯?”
小萤乖巧地点了点头,暗夜这才放心地松开她的手,温宠一笑,关上了车门。
车外,暗夜伸手一把抓住正从他身旁快速掠过的猎鹰者,戏谑道,“你这家伙儿,还想进去么,就在这里和我一起驾车罢。”
暗夜把猎鹰者放上肩头,一扯缰绳,马车离开了佑安王府。
马车飞驰如风,却如履平地,很快的,便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古漠站在车下,眸光深切,含笑凝视。
微云微笑着朝古漠伸出一只手,古漠握住那只手,忽然用力一拉,微云惊叫不及,已从马车上飞入古漠怀中,被紧紧搂抱住。
微云不禁轻捶古漠肩膀,轻嗔低怨,“吓死我了。。。”
古漠目光如火,在微云咽喉处还未好全的伤口上略停,便一手捧住她的脸颊,含吮住她柔软的唇瓣,激切纠缠,深深探凿。
古漠单手牢牢将微云举抱在怀中,微云双脚不曾沾地,不得不抱住古漠脖子,承接吞含着他狂烈炽人的气息。
“。。。还。。。还有人。。。”意识到身后是暗夜和小萤,微云从古漠唇间困难地抽出自己的呼吸,细喘低语。
古漠盯着微云艳红的唇,眸光更炙,又啄吻上她鬓间,耳垂被热烫的舌尖触上,微云只觉一阵颤栗,酥麻乱窜。
“属下告退了。”暗夜忍住唇边的笑意,从车上抱起小萤,自觉转身离开。
古漠终于把微云放下地,但手仍贪婪地流连在她腰间,古漠轻抵住微云额头,倾诉着无限情意,“我好想你。。。”
微云靠在古漠怀中,胸中春潮,如蜜泛滥,昏沉的脑中仅留着一丝清醒,提醒着她耳畔热闹至极的嘈杂之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平国公府。”略带笑意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头顶的空气,一字一字落入微云耳中,瞬时,周围的嘈杂声音也一并清晰起来。
微云慢慢抬头,定定望住古漠那双含笑的眼眸,惊讶,震吓,疑虑,不解,冲开了刚才情迷缭乱的气氛。猛的一下,清醒裂开,扩散蔓延。
“生气了么?”古漠一手握住微云光洁的下颚,拇指抚过微云唇畔,似乎想抹去那丝渐凝渐浓的清冷。
偏偏真的来到了平国公府,是轻愤,还是慨叹,微云心头涌上诸般情绪理不清,她拿掉颊边的那只手,缓缓退开一步。
古漠连忙拉住微云的手,阻止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微云,如果你不愿意,任何人都不用去见,只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古漠将微云拉进怀里,唇贴近她耳畔,“不过今日,会有一场好看的戏,如果你喜欢,我便陪你去看看。”
* * *
“宛宛,快,快点。。。要,要爱爱。。。”矮树丛中,冀安腻在宛棠怀里,双手急躁地在她身上抚摸。
“冀安,你乖,我们回房去好不好?”宛棠一边抽出冀安直往她胸口衣襟里钻的手,一边有些担忧地四下看着。
“不要。。。”冀安任性地叫出声,把脸紧紧埋在宛棠小腹下,重重吸嗅,胡乱磨蹭,一只手又伸进宛棠裙中,使劲儿拉扯着她的亵裤。
宛棠顾不上亵裤已被扯下一半,伸手抹去冀安额前,鼻尖上不断渗出的细汗,见他难受,她心中不忍极了。宛棠倾身吻了吻冀安唇瓣,轻语安抚,“乖冀安,今日府中人多,我们回房去,在这里会被旁人瞧见的。。。”
“不管,不管。。。”冀安打断宛棠的话,一把扯掉宛棠亵裤,伸手就往她身下探去。
宛棠阻止不及,敏感处突然被冀安手指侵入,浑身顿生酥麻,“不,不要,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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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寿诞(二)
“这场戏一定精彩万分,哥哥可要好好看了。”
“妹妹说好看的戏一定好看,真是期待佑安王身败名裂,身陷囹圄后的样子。”
苏后冷冷一笑,“这次妙阳大水发的真好,便是冲不走古漓,也会将他死死围困,本宫要让他无处求生,从此以后,再碰不了那把龙椅。”
苏祉一向佩服自己这个妹妹,掌心翻动之间,便是生死决断。苏家如果没有她,早已权势失落,不若今日显赫。与她相比,苏祉自叹不如,其实,便是十个男子也比她不得。
“妹妹好计谋,佑安王此次再难翻身了,那皇位注定是咱们漠儿的。”
苏后越发得意,“哥哥说的不错,古漓孤身一人,四面洪水,皇上远在岸边,想救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困死在这一片洪流之中。”
* * *
“冀,冀安,不要咬那儿。。。”宛棠困难地偏头,从冀安口中撤出自己的下巴。
“别又留下印子了,今日可没法子躲。。。”
冀安极不愿意地发出“呜呜”声,只能伸出舌头,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宛棠光洁柔润的下巴。火热的唇舌一路上行,冀安忍不住又含住宛棠的唇瓣,重重吸吮起来。
“这里也不能再折腾了。。。”宛棠强迫自己离开冀安的唇,她可以想象自己的唇已是怎样的红肿不堪了。
“冀安想让许多人都盯着我的唇看吗?”
“不准,都不准看我的宛宛,宛宛是我一个人的。”冀安生气地大喊出声,紧紧抱住宛棠,大力一挺,再次侵入他的专属地带。
不远处的连廊上,有说话声传来,宛棠咬唇忍下呻吟,一手轻轻掩住冀安口中粗重的叫喘,“。。。冀安,有,有人来了。。。乖乖别出声。。。”
“贺楼冀平是北魏国的威定大将军,父亲是当世百战名将,北魏国一等定国公贺楼恪,母亲是北魏国永宁长公主,而他的姑姑,是二十多年前皇上宠爱一时的和妃娘娘。贺楼冀平如此身份,宛棠嫁给他也不委屈。”
“身为苏家人,当以家族荣耀利益为己责,远嫁北魏,棠儿理应义不容辞,我和她母亲纵是不舍也要狠心舍得了。下个月,我会亲自送棠儿出嫁。”
“哥哥能如此作想甚好,与贺楼冀平联姻本宫势在必得,自从胡振中一案后,苏氏渐失呈州势力,若能获得北魏贺楼氏的力量,对我们苏家利好良多。本宫派的人已从北魏回来,贺楼冀平亲口同意娶宛棠为妻,下个月,贺楼冀平亲自来朝,皇上会下旨赐婚,本宫不希望出现阻碍。”
“我明白,棠儿的性子实则有些刚倔,无论如何,我会想法子。。。”
人声渐渐远去,宛棠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冀安胸前,听着耳下传来的心跳。
多想时间从此静止,就这样一生一世啊,只在冀安怀里,只听冀安心跳,只让冀安占有,只是冀安,只要冀安。。。
胸前隐隐感受到点点湿意,冀安抚着宛棠已披散开来的柔滑黑发,“宛宛,我,我刚才让你疼了吗?”
宛棠将唇贴上冀安敞开的胸口,缓缓移动到左上方,停在那里,久久不动。
冀安笑起来,“宛宛,那你是不是还想要?”
“想,我想要冀安一辈子,只要冀安。”宛棠哽咽出声。
冀安吻上宛棠发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好多好多辈子。。。我只让宛宛要我,我只属于宛宛一个人。”
“不嫁。。。我不嫁。。。”宛棠哭出声音,也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我不会嫁任何人,我只嫁给我的冀安。”
* * *
四周轻纱翩翩撩动,玲珑精致的两层亭台上,视野独好。
“微云,这金绫茶色泽金灿,入口醇滑,我大圣国内,一年不过只能采百余斤。我手上这杯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杯金绫茶了,你若不喝,再想喝时可就真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了。”
丝丝甘香,袅袅浮动,清爽悠韵,沁入鼻中,确是诱人尝饮。微云终于低眸,古漠手中那杯金绫茶早已递至她唇边。
“还在生气么?”古漠笑道,“好了,是我招惹你,别迁怒了这杯茶,你不喝它,是真可惜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不再有先前的期待和兴奋,仿佛有一场急雨浇熄了愈盛的恋火,浇醒了沉睡的理智,微云忽然意识到,她还不敢,不,是不能让自己在古漠的怀抱中完全沦陷,那样的后果之于她一定危险。古漠的心思深沉莫测,她无法预料的事情太多,此时,微云也不想去猜度古漠的目的意图了。
只是有几个字一直在微云脑中回荡--“好看的戏”,微云隐隐感觉和她有关,不安升起。
身旁的古漠黑眸灼灼地盯着她,那慑她心魂的眼眸太深太亮,光泽幽邃,让微云不敢直触,只怕真的彻底沉溺,再留不住半分清醒。
微云把住古漠的手,轻轻喝了一口茶,微凉的茶淡苦沁舌,一下子滑到心尖。
古漠眉眼含笑,望着微云喝完最后一口金绫茶,才满意地拿开茶杯,转头望向亭外,“这里视线最好,不用去前院,也能将那里看的清楚。”
古漠伸手将垂下的轻纱帘撩起,前院中人声起伏。
微云抬目只看了一眼,不远处,人影攒动,仿佛越聚越多。
“六哥,你果真在这里。”古湛一脸笑容,大步迈上二楼。
“六哥,”古湛英朗的声音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古漓已到平国公府,精彩好戏就要开始了。。。”
心中骤惊,微云霍然站起,古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呃,嫂子。。。嫂子也在啊。。。”古湛的笑僵在嘴角,目光瞟向古漠。
微云转身走向古湛,“八王爷,是什么好戏精彩,能否提前告诉我呢?”
“呃,精彩好戏。。。”古湛又看了看站在微云身后,似乎不准备开口说话的古漠,只得硬着头皮道,“这。。。这要嫂子自己看看,才能知道。。。”
古湛话未说完,微云已快步走过他身边,一刻不停留,直下楼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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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寿诞(三)
“真想不到,佑安王竟克扣贪污赈响,致妙阳大堤不能及时修筑完善,三天前被洪水冲垮,村庄,良田毁于一旦,上万百姓丧生。”
“刘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马大人,你刚过来,未曾听见内侍宣旨,此事确真。皇上似乎很是震怒,令佑安王即刻进宫,不得违抗。”
“难怪此时会有羽林卫出现。。。”
高大健美的黑色骏马上,古漓一脸静肃,双眸深沉。
“七王爷,请不要为难老奴,尽快随老奴进宫吧。”吴藻低着头,已站在马下许久,身后一排羽林卫手持长剑,整齐默立。
古漓依旧不动不语,任周围声音纷纷议论,任众多目光频频审望,冷傲不变。他只一直盯着前方,似在等待什么人。
微云急步穿过连廊,一心朝着那个人群聚集的地方,她正要迈下台阶,手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得抓住。
“不要去。”
“放开我。”微云的步子被迫停下。
古漠将微云的手抓的更紧,用力一拉,迫她转身面对自己,“我说了,不许去。”
“他,是我的夫君。”曾经以为,古漓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可真的当他成为旁人的“好戏”,身处危局,微云做不到自私无情,毫不关心,她无法说服自己只冷眼视之。
古漠紧紧盯着微云,眼中射出微云从未见过的阴寒厉光,“你若爱上他,我会让你爱无所爱。”
一字一字,每个字都带着无比绝狠,如冰凌敲在微云心上。
手腕处传来阵阵痛意,微云握紧了拳头,心中无比坚定,“溟汐哥哥,放开我。”
权势的斗争,不谈是非,只论成败,这一点微云亦是明白,而有些事也无关爱与不爱,只是此时她应该要去到古漓身边。
微云全力想要挣脱古漠的掌控,但手腕却仿佛嵌在他的手心般,无法动弹,只有痛意越深。
古漠寒如冰霜的面容上怒意愈浓,手指不由自主地继续收拢,然而下一刻,却突然松开,手臂垂下。
手腕上的力道一消失,微云顾不得其他,立刻将目光从古漠脸上移开,转身跑下台阶。
人群中,马背之上的古漓显得孤独也无畏,微云隐隐望见他脸上的疲惫。身旁传来的声音多是“妙阳大水”,“贪污赈响”。。。微云一一看过前方的羽林卫和内侍,心中已然大概明白。
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微云徐步走到黑色骏马旁,一抬头,便被那道状似认真的眸光触到,心不禁轻轻一震。
沉淡的声音响起,仿佛已等了许久,“为什么不听话,乖乖呆在家里,过来这里做什么?”
“我。。。”微云有些怔住。
古漓跳下马,不待微云回答,便一把抱起她,安放上自己的坐骑,拉过缰绳,正要缠上她的手,突然,一道明显的淡红痕印刺入古漓眼中,“这是怎么回事?”
微云拿衣袖盖上手腕,“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古漓盯着微云微垂的脸,阴沉的眸光一闪,伸手快速抚住她白皙脖子上的一处结痂伤口,森冷地问,“这也是不小心?”
微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伤口的由来,尤其是在这种情景之下,此时,她更关心的是。。。
见古漓一心专注的只在微云身上,一旁的吴藻又开口说道,“请七王爷随老奴进宫,羽林卫身受圣命,七王爷再耽误下去,他们恐怕。。。”
“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小心。”古漓的语声突然变得和缓了些,他皱着眉放下了手,垂低目光,把缰绳放进微云手中,让她牢牢抓住,又弯腰仔细地将马镫套进她的脚。
吴藻张着唇,望着古漓的动作,剩下的话生生卡住。
古漓起身,轻轻整理好微云的裙边,才看向她道,“现在马上回王府,嗯?”
“王爷。。。”
“本王此刻要进宫一趟,晚上便不回府了。”古漓打断微云的话,淡淡交待,似乎一如平常,说罢,他扬手拍上马背,螭澐听话地迈开蹄子,带着微云转身离去。
“吴公公,走吧,想必父皇也是等急了。”古漓大步朝平国公府的大门走去,怔愣半晌的吴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羽林卫也迅速沉默离开。
“好戏”落幕,只余看“好戏”的人,有的散,有的留,而有的似乎意犹未尽。
苏后和平国公,苏祉等人一同坐在二层楼台上,居高临下,仿佛真的看戏般,面带欣赏。
“父亲大人,您说,夜雪准备的这份寿礼好不好?”
平国公抚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增添了热闹,看着总是高兴的,只是辛苦夜雪了。”
“若有回报,便费尽心神也是值得。”
平国公转头看了苏后一眼,笑容敛去,似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天已安排,命已注定,强求未必有用,尽力就好。”
苏后不以为然,眸光坚狠地笑,“事在人为,我苏夜雪不信天,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 * *
“属下有负殿下重托,未能保护好王妃,让殿下又见王妃受伤,属下愿自断一臂以谢罪。”
站在连廊下的男子转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深深俯身的灰衣人,“沈言追到了?”
“属下无能,自前日一时松懈跟丢了他的踪迹,至今还没有再查到他的任何消息。”
“是么,那你便留着这条胳膊对付沈言罢。虽然他要的东西已拿到手了,但他一定会再回来的。”男子阴寒的嗓音带着愠怒的杀气,“沈言那一剑,日后,我一定会亲手还给他,不,我会亲手刺到小绿身上,让他也尝尝与我相同的锥心之痛。”
男子望着灰衣人,“不用追沈言了,你回去吧,现在的佑安王府应该已经有些乱了。”
“是,属下定会保护好王妃。”
男子语气不禁加重,“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殿下放心,属下已拿回那枚星形暗器,文漾那家伙,再怎样劳心费神,在佑安王府也绝查不到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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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软禁(一)
螭澐一路平稳快驰,很快载着微云回到了佑安王府。
朱红漆金的王府大门,大敞大开,不如平时,两列手持兵械的羽林卫分立两旁,一片肃重笼罩。
文漾一脸郁愤之色,快步走出王府,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官服的朝廷官员,刑部尚书郑镶。
“我们佑安王府可容得你们这样胡乱搜查,郑大人,你这是在抄家么?”
“文公子,得罪了,本官也是谨奉圣命。”
“郑大人,这样兴师动众,可有搜到什么吗?”一道清冷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文漾转眸,脸上渐渐现出晴朗。
“王妃。”文漾赶到马下,先牵住螭澐,再稳稳将微云扶下马。
这就是名动天下的佑安王妃,果真是极美,美得光芒耀眼,那样直慑人心,郑镶今日终于看了清楚,却不敢再望下去,他低下头,“七王妃言重了,本官奉旨行事,只是。。。查查而已。”
“那么,查完了吗?”
“已经查完。”
“既如此,郑大人慢走,不送。”不轻不重的声音飘落郑镶身前,微云抬步走进王府,文漾转身跟上。
* * *
七月,妙阳洪水迅猛,皇上古焱拨银五十万,派佑安王古漓亲赴妙阳,修固大堤,安抚百姓。
三日前,古漓监督大堤修缮完毕,便离开妙阳,回赶京城,不料,妙阳大堤在第二天即被汹汹洪水冲垮,不堪一击,良田淹没,百姓丧生。
随行的户部侍郎钟义在古漓行宫中发现赈银二十五万,立即上急书奏报皇上,弹劾佑安王古漓克扣贪污赈响,监督不力,致大堤缺工少料,修缮不全,残破不固,洪水泛滥,良田百姓均毁,佑安王于此罪责不贷。
证据确实,皇上大怒,圣旨一下,佑安王古漓被软禁于毓仁宫。
已过三日,古漓仍然未回。微云看着眼前的一支金簪,面色冷凝而复杂。
三日前,她骑着螭澐回到王府,照旧走进白园,这支精美华贵的金簪便摆在她的妆镜旁。简单的镂空流云花纹,簪子的一头是一朵金芒耀眼,形态静雅的荷花。
文漾说,王爷从妙阳一路快马赶回王府,径直进了白园,后又匆匆出来,只问了他一句,王妃在哪?
文漾亲眼看见一辆黑色马车自王府门前快速驰过,驾车的人正是长信王府的暗夜,王妃既不在王府,很有可能是被暗夜带走,至于是去哪,他不敢猜断。
文漾心中发抖,硬着头皮将自己所见如实禀报古漓,古漓未说一词,迅速跨上螭澐,扬尘离开。
微云无意识地拿起那支荷花金簪,灿灿光亮映照上她沉忧的心。这支金簪是古漓想送给她的吧,但现在,他却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明。微云无法不担忧古漓,他性格孤傲,囚困毓仁宫,自然郁忿不平。
文漾道,“王妃,你要相信王爷,王爷定是被陷害的。”
微云怎会不知,古漓是被算计进一个阴谋陷阱里。施展黑手的人,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暗箭袭来,又快又利,直中古漓,令他反抗不得,更是止血不及。贪污赈响,且事实确凿,更造成严重后果,这次危机,古漓要如何脱身呢?
那个亲手布局,制造“好戏”的人,一定在为计划顺利达成,正窃然自喜吧。
“王妃,沈将军来了。”文漾推开门,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威肃的男人大步踏进微云的房间,毫无避嫌之意。
微云放下手中的簪子,走出内室,“将军请坐。”
“你到现在还叫我‘将军’,看来是真没有把漓儿放进心里。”
迎上那道强声厉责,微云面色平静,“将军。。。舅舅多心了,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沈庭声音冷冽,“七王妃与长信王在一起倒是很习惯。”有些传闻并不是无根无据,沈庭未想试探,只是心中有愤有怨,已不想顾忌微云佑安王妃和慕相千金的身份。
自与古漓成亲以来,微云见到沈庭的次数并不多,印象中的沈庭威严沉稳,少言语,不似今日这样气焰咄咄。
微云垂下目光,“舅舅此时前来,是为了王爷的事吧。”她能理解沈庭的焦虑不安,并不怨怪他出言斥人,“舅舅放心,一会儿我便进宫看望王爷。”
沈庭盯了微云一眼,走到桌旁坐下,“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古漓的妻子。”
“微云不会忘。”就是因为记得太牢,所以才矛盾重重,顾虑深深。
沈庭似叹了口气,看着微云,语声变得意味深长,“以后,你莫要再接触长信王,离他远一些。”沈庭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古漓一直对你冷淡无情,是他于你有愧欠,但是这次前去妙阳,古漓竟是一心想着赶回京城,如此才忘了防备,少了警觉,未能及时发现旁人的阴谋算计。你敢说古漓不是因为记挂着你,才这样魂不守舍,而你又如何能与陷害自己夫君的人暧昧不清。。。”
微云微低着头,沈庭的话从耳畔飘过,又在心间落脚,每一个字仿佛模糊又清楚。
她不想去懂古漓的心意,不想被另一张网牵绊束缚。
“。。。唉,现在也只有你能去看望古漓了。”沈庭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无比焦急担忧,这样的困局要如何去解,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沈庭找过慕相,可是慕相却一脸平静淡然,似并不关心,又似心中早有底,他看不懂那样无澜无谓的神情,只知道现在的慕劭越来越不愿理会权谋斗争了。
不能预料这件事终会以何种方式结局,沈庭亦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还有三万忠心耿耿,优良精锐的沈家铁骑,无论如何,他都会力护古漓平安。最终不过鱼死网破,拼命而已。
“长信王也不要太得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沈庭站起身,转头望着微云,似提醒,似强调,“古漓是你的夫君,不要负他。”
微云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将沈庭送到门口,“舅舅,慢走。”
夫君或良人,本不应相负,但是有些事情她却无法掌控,只是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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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软禁(二)
苏后轻轻搅着手中的汤药,“皇上,该喝药了。”
巨大的金色龙床上,那个紧闭双眸的明黄身影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偏着头,仿佛睡着,只是呼吸并不均匀。
“皇上,喝了药,才能快些好呢。”苏后不急不徐,又道。
“快些好?”古焱终于转过头,憔悴几近苍老的双眸中涌动着悲愤的光,“你盼不得朕快些死吧。。。”
“皇上说的是什么话,臣妾与皇上夫妻三十年,从未有此盼。”
古焱用力盯住苏后那张妆容精致,美艳平静的脸,许久,才放弃似地移开目光,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古焱伸手示意苏后扶他起来,仰靠进身后软垫里,他无力地叹息,“夜雪,你可满意了?”
“满意什么?”苏后唇边带起笑,“皇上若立漠儿为太子,臣妾才真的满意呢。”
“太子?”古焱冷哼出声,拿过苏后手中的药碗,仰头喝下,“朕这把老骨头虽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但只要朕活一天,便决不会放弃立漓儿为太子。”
“真是顽固呢,”苏后接过药碗,眉眼露讽,“皇上怎么还不明白,如此一意孤行,对佑安王又有多好?妙阳大水,上万人淹死,即便是贪污赈响一事不实,佑安王也难辞其咎,难逃罪责。立这样一个视百姓生命如无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的人为太子,皇上要如何说服文武百官,如何向天下黎民交代。”
“你说。。。什么。。。”古焱重重咳了几声,抚着胸口拼力直起身,“夜雪,你心里清楚,漓儿何其无辜,那些淹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古焱脸色痛苦道,“真正视百姓生命如无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的人是你。。。你堂堂一国皇后,竟将百姓,江山当成你玩弄权谋,陷害漓儿的工具。。。”
“证据。”苏后冷静的面容下暗藏着一丝得意,“皇上没有证据,便不能说臣妾是幕后之人。”
“证据。。。”古焱声音颤颤,激动道,“证据已被你毁了,朕只恨晚了一步,让你杀了潘伦灭口,朕更恨竟派潘伦随漓儿前去妙阳,监管赈银,他早就被你收买了。是他未将赈银全部用于修缮大堤,偷放到漓儿的行宫卧房里。。。”
“臣妾猜是潘伦在大堤上动了手脚,否则,即使是大堤并不坚固,也不会如此容易地垮毁。”苏后靠近古焱,轻轻笑着,“皇上认为臣妾猜的好不好?”
苏后望上古焱惊怒交加的双眸,笑意一点一点加深,“皇上既然喜欢猜,还可以猜一猜另一个人。”
“璟王古炎。”媚中带冷,苏后清清楚楚吐出的四个字,仿佛魔咒,瞬间印刻上古焱的心,深埋的记忆被狠狠劈开,烈焰熔浆急速滚烫奔出,古焱脸色遽变。
“住口!”古焱目眦欲裂,声音撕裂。
璟王古炎,这是一个犹如剧毒噬肉,炙火焚肤的名字,三十年来,就像一根尖刺深扎在古焱心里,不曾亦无法拔除。
苏后大胆地直视古焱,丝毫无惧他勃然大怒,继续道,“皇上应该不知道吧,此次弹劾佑安王的户部侍郎钟义,乃是先帝朝丞相钟誉的孙子。钟氏一门,三代忠烈,从未生过异心,只侍奉先帝和先帝嫡子璟王。皇上不妨猜猜,钟义的目的为何?皇上只盯着臣妾的动机,却忘了还有旁人或许还有旁的动机。”
“够了。”古焱嘶声大喊,再也听不下去,再也忍受不了,每一个字都尖如利刀刺在心上,划开陈暗的伤口,里面血肉模糊,溃烂黑腐。
璟王古炎,是古焱无法挣脱的旧梦恶魇,不能打破的心魂桎梏。
苏后拿着药碗,静静看着痛苦倒在床上的古焱,唇角弯起,美艳嘲冷的笑容缓缓绽放。
* * *
“怎么回事?”快速行进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回王妃,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
微云掀开车窗帘,向前望去,一辆金灿耀眼,宽大华丽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前方不远处,皇家的尊威,无可抵挡。车下仅站了一个人,一个并不陌生的黑色身影。
微云放下帘子,轻轻的声音似乎略带着叹息,“我们走西边的落霞门进宫吧。”
“是,属下知道了。”陈朴拉起缰绳,调转马头。
陈朴是王府里驾车很有经验的师傅,最近,慕谦重伤未愈,文漾又因古漓被软禁,四处奔波探查消息,于是,便是陈朴驾车带微云前来皇宫。
“陈朴,再快一些。”微云出声吩咐,默默提醒着自己,此时她应该一心着急进宫探望古漓,并不要想旁的人。
“是。”车外的陈朴应了一声,连连将鞭子甩在马背上,“王妃,您坐稳了。。。”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猛烈摇晃,车外响起车轮急速的滚动声,以及惊恐的嘶鸣声。
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紧贴一旁飞快超越,裹挟着疾风已追至微云乘坐的马车前。
陈朴勉强镇定,急急扯紧缰绳,拉住了慌乱躁动的马匹,马车终于被迫停下。
微云推开车门,只见暗夜已从对面的马车上跳下,朝她走来。
“王妃,请下车。”暗夜无视陈朴的拦阻,直接走到微云面前,伸出手,唇畔扬着他惯有的笑,“殿下想见您。”
“不必了。”微云并未看那停在眼前的马车,望向陈朴道,“我们走。。。”
“这么着急进宫么?”声随人至,带着讽意。
“慕微云,我是这么令你避之不及的人吗?”古漠站在微云的马车下,面色沉冷,黑眸之中闪着丝丝冰寒。
仿佛有痛淡淡萦绕,是他的,还是她的?
微云控制不住地转头,望上那张漠漠容颜,不是避之不及,她只是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沈庭说,你如何能与陷害自己夫君的人暧昧不清。。。
陷害,微云心里清楚,古漠或许不是那个真正陷害古漓的主使之人,但他却脱离不了一身干系,他与古漓,永远都会站在对立的位置,为了那个皇座,以命相搏,亲眼见证你死我活。
微云不能逆转地身处他们之间,她可以自私,可以不管不顾,冷心冷情,继续欺骗自己,古漓,与她无关罢了,然而,她却做不到,从在平国公府被古漓抱上马的那一刻起,微云便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她尝试过,可终究扯不掉那身束缚。
心之所愿的方向,她无比想望,亦曾无限接近,甚至毅然迈出了脚步,可是就在刚才,她终于不得不停下,生生转身,放弃。她是佑安王妃,从此以后,愿意身不由己。断了暧昧,断了相念。
话在舌尖上兜兜转转,出口时,终只变成这一句,“殿下,有事吗?”
“殿下,有事吗?”古漠一字一字重复,唇角忽然浮起愈来愈浓烈的笑。
微云只觉脸上仿佛被针刺一般,她堪堪偏头,移开目光,淡声道,“殿下若是无事,微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微云关上车门,“陈朴,走吧。”
这一次,马车顺利离开,车外平静无声。微云没有最后看一眼古漠的面容,是真的着急离开,还是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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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的情感很复杂,很矛盾,茸也让她弄得头疼,不知有没有说明清楚云云内心的转变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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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探望
毓仁宫大门紧闭,重重羽林卫把守森严,滴水不渗。比起上一次所见,此时的毓仁宫枯木更枯,瑟风更瑟。
微云轻轻推开宫门,一眼望去,并没有预想中的满目灰尘,摆设亦不陈旧,与外面的寂凉截然不同,她猛然想起成婚时的情景,一切都仿佛还是那晚的模样,不曾有变化。
“王爷。”微云声音轻轻,四周并无一人。
珠帘被掀开,一个人影从内殿里缓缓走出,正是古漓。
古漓面容平静如往常,没有焦虑,没有忧愤,只是削瘦了些,望着微云,竟似有笑。走近微云身前,古漓抬起手,不能抑制地触上她的脸颊,轻柔抚摸。
微云不习惯被古漓这样对待,更不习惯那道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的沉沉目光,正想转头,古漓似疑惑又似不满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这样瘦,没有好好吃饭么?”
呃?微云怔愣,仿佛听错了,又或者是他说错了,可是紧接而来的下一句却更清晰,“补药还在喝吗?”古漓认真地问。
“。。。补药。。。我在喝。。。”那些难闻难咽的东西,微云的舌尖自然发苦,差一点开口向古漓要求,再不要喝它们。。。
可是,好像不对,此时此地,他们怎会在为这样一个古怪的话题费时?
古漓抚上微云的秀发,叮嘱道,“你的身子弱,一定要乖乖的每天坚持喝。。。”
微云终于忍不住打断古漓,打断这个让她极觉别扭的话题,“王爷,不知道这几天王爷吃的好不好,”微云举起手中的提篮,“膳房做了些王爷爱吃的东西。”
古漓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提篮,他接过,打开看了看,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本王想喝王妃做的莲子羹,没有么?”
“莲。。。莲子羹。。。”古漓的要求,微云显然毫无准备,“王爷。。。王爷若想喝,下一次我做了带来。。。”
“不用了,”古漓竟然一笑,那是微云几乎不曾见过的笑,俊雅的面容清润温和,“不用下一次再送来了,过几日本王回府,王妃就可以做给本王喝。”
“王爷过几日就可以回府?”
“王妃不希望么?”古漓盯着微云稍显惊诧的眸子,笑意渐浓,脸上更是一派自信轻松,“你无需担心,三日之内,我必会回家。”
* * *
古漓自信又轻松的表情,令微云也不由得轻松了些许,事情似乎并没有那样危机,不可挽救,是呢,佑安王古漓又怎会坐以待毙?
官道上,来往之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的动静。
“砸,狠狠地砸,敢挡着皇后娘娘的路,不是找死么。。。”
“住。。。住手,。。。这是。。。七王妃。。。的车。。。”
三四个内侍强硬将陈朴按在地上,大力的拳脚接连伺候,旁边的马车已是支离破碎。高大的马匹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艰难地吸着气,鲜红的液体从肚腹上的几个血洞里不断涌出,缓缓蔓延,流淌成河。
“住手。”一片狼藉映入眼帘,微云震惊出声。
“哟,是七王妃啊。”张崖转头,看向出现在身后的微云,嘴角挑起一抹阴笑,他抬手挥了挥,其他内侍停下动作向旁退开。
“陈朴,你怎么样?”微云快步走到陈朴身旁,蹲身询问。
“王妃。。。属下没事。。。”陈朴困难地弓着腰起身,一抬头,脸上大半都是青紫,尤其嘴角处更是血迹斑斑。
“七王妃,您的马车真不巧挡着皇后娘娘的路了,奴才奉娘娘的命令,清除障碍。”张崖不等微云开口,尖细的嗓音已慢悠悠地开始说明。
“原来是清除障碍。”微云站起,抬眸冷冷望向张崖,“张公公做的可真好。”
“哎呀,”张崖突然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奴才倒忘了,七王妃没了马,没了车,没了驾马车的人,可没法回去了,这怎么办呀?”张崖藏起得意的笑容,“只怕七王妃是要慢慢走回去了,路不短呢。。。”
“王妃坐我家殿下的马车回去,可好?”不知何时,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已停在一旁,暗夜走到微云身前,还是一派笑意。
“奴才见过暗夜公子。”看见暗夜,张崖连忙低身行礼。
“我家殿下听说王妃没有马车回府,特意命我送王妃回府。”
他,不是生气了吗?不是正气她冷淡,气她薄情。。。溟汐哥哥,你怎知此时我正被一个内侍欺嘲地狼狈,逼迫地无助。
微云看着那辆熟悉,就是刚才还在眼前出现过的马车,心中隐隐发热。
暗夜见微云仿佛犹豫,于是上前单臂伸出,稍许欠身,“王妃快上车吧,若是不能把王妃安好地送回王府,属下可是逃不脱殿下的责罚。”
微云默默低头,暗夜一把扶住微云的手,不容她再迟疑,“王妃请上车。”说罢,便将微云扶上马车,关好车门,又将陈朴扶到车门旁靠着,这才拉起缰绳。
暗夜略略含笑扫了一眼茫然惊愣的张崖,也不多话,随即驾车离去。
微云坐在华贵舒适的马车内,心潮不平,她应该拒绝的,可是,她应该怎样拒绝呢?
微云狠狠提醒自己,暧昧要断便要断的干净,拒绝再难,也要学会。三年之后,一身自由,再无束缚,她才有资格去走那条心之所愿的路。而现在,她是佑安王妃,不能自私,不能寡情,更要无比清醒。
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刚好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两匹高大华美的白色骏马昂首平缓前行,路人纷纷低头避让不及,这样的马车尊贵的如同太阳般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一身杏黄衣裙的女子直直跪在路中间,俯身叩首。
暗夜慢慢扯紧缰绳,令马车缓缓停下,“你不知道么,挡殿下路者,死。”轻笑般的话语,透着隐隐冷酷。
“民女愿一死,只求见长信王一面。”女子并未抬头,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暗夜挑了挑眉,真是有意思的事,只可惜今日他却不能浪费时间看结果了,“让开吧,殿下不会见你。”
“民女会一直跪在这里,见不到长信王,绝不离开。”身形单薄的女子毫无畏惧地开口,似乎已抱定了决心,生死并不在乎了。
“我暗夜很少放必死之人生路,现在既给了你,便不要浪费了。”
女子抬头看了暗夜一眼,又深深磕下头去,扬高声音,“民女杏衣求见长信王。”
“真是自找死路。”暗夜的耐心并非极好,如若此时马车内果真是长信王,他早已驾车过去,根本不会开口费话,现在要他再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第二次机会,是决不可能。暗夜一抖缰绳,马已迈开了蹄子。
“暗夜,让她进来。”马车内忽然传出微云的声音。
高大的骏马继续扬蹄缓缓前行,“王妃,此人身份不明。。。”
“我认识她,让她进来罢。”
“是,属下遵令。”暗夜拉住缰绳,两匹白马同时整齐听话地在杏衣身前停住了步伐。
杏衣无比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绝美倾国的女子,她端雅地坐在那儿,清澈的眸光柔和沉静,未施脂粉的脸清艳动人,轻婉一笑,胜却人间无数佳人。杏衣猛然想到念奴,但只怕念奴姐姐也比她不过吧。
“是你。。。你是女子。。。”讶然的声音更多带着慨叹,杏衣无法忘记那个曾出现在千伊阁中的男子,那个曾向她提起荷衣的“男子”此时正在眼前,虽装束已换,却容颜不变,仍是无双。
“又见面了,杏衣姑娘。”微云看着杏衣,淡淡微笑。
“长信王。。。长信王不在马车里。。。”杏衣脸上突然现出更大的惊讶,甚至带着失落和焦急。
“你要见长信王?”
杏衣咬着唇,在马车里跪下,“叶。。。不,应该是王妃吧。。。”虽未曾听说长信王已成婚娶妃,但杏衣看微云优雅缠起的发髻,华丽精致的衣着,这样气质的女子,必定只能是贵族之妻无疑。
杏衣急切磕头,“杏衣求王妃带我去见长信王。。。”
“杏衣姑娘先起来。。。”微云扶起杏衣,“我不是长信王妃。。。只是,今日碰巧借他的马车罢了。”
若是在几日前,微云会没有迟疑地答应她的请求,可是现在,她必须要犹豫能不能做出承允。
“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微云不想也不能再沾染与古漠有关的事情。
杏衣哀声道,“求您。。。”
“杏衣,对不起。”清晰肯定的三个字响在杏衣耳畔,眼前的女子慢慢偏开眸光,并不像是无情,仿佛是被迫无奈。杏衣望着微云,她要赌吗?
杏衣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见到长信王的机会,如果有,那又是何时呢?她不能再等了。
荷衣姐姐,我能以你为赌注,去进行这场不知成败的赌局吗?
“。。。夫人,听我讲个故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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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身世
她,是天下第一歌妓,她的声音清透如仙泉,润泽若甘霖,萦绕了千年,人间最美,不过此音。
她是念奴,念奴之名,名满京城。
她是荷衣,荷衣之名,却早已消逝。
她常凄然自语,荷衣,荷衣,何所依。。。
她是浮萍,无所归依,她是落叶,无所依傍。她没有恩客,亦没有良人,只有一夜明亮的记忆,或许不是春宵,也不是美景,仿若那支《梅花三弄》,她弹唱,他赏听,不过曲终人散罢了。本是无情,何来未央?
多少世家公子,豪族少爷,手捧黄金,一掷千万,只求与念奴相度一夜,只盼见念奴倾颜一笑。相隔人海,偏偏她望见了他,偏偏他看到了她,那样华冶艳魅,无一处不精致的男子,只一个慢慢回身,轻轻勾唇,便带走了念奴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男人的承欢相许。
她告诉他,她叫荷衣,他亦说了他的名字。
红绫纱帐渐缭乱,一夜放纵未成眠。
他翩翩起身,从容离开,只在床畔遗留了一条白色汗巾。念奴知道,他不是故意要送给她,不过忘了带走而已。
古楼阁中,何歌何舞,伊人甘醉,莫怨风尘。念奴将这十六个紫色小字绣上汗巾,以为纪念,此时,她并不知道,更好的纪念已然悄悄降临在她腹中。
从此以后,念奴再未见过他,她只是一场春风玉露,满足他的***愉,她没有权利留恋,没有资格不舍,连回望,都是自嘲。
她不曾后悔,甚至自觉无比幸运,上天赐予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愿望,一份可盼可期,一份足够走完余生的莫大力量和坚持。
为了小小的他,念奴告别过往,抛舍一切,散尽千金,赎身离开。她的生活从此平凡,繁华落尽,艳光已断,再无金钗珠环,纱衣绸裙。
从此世间,再无念奴,琵琶声隐,天音难寻。荷衣新的人生,为他开始。
“荷衣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瞬时便听懂了这个故事,脑海中一一浮起阿梧曾对她说过的话,微云的心无法抑制地愈跳愈快。
“他叫阿梧,是荷衣姐姐为他取的名字。。。”
“阿梧。。。真的是。。。”轻细的声音从微云唇畔间慢慢飘出。
杏衣无暇注意微云不平常的神情,急急说道,“荷衣姐姐辛苦抚养阿梧,却身染重病,临终之时,将阿梧托付于我。可是现在,哪里都找不到阿梧,已经一个月了,我没有其他法子,求夫人。。。带我去见长信王。。。”虽然荷衣绝不希望长信王知道阿梧的存在,但阿梧不见,杏衣焦急无比,考虑不了太多前因后果,为了找到阿梧,她不得不违背荷衣姐姐的心愿。
荷衣用全部的积蓄换取了自由,离开千伊阁前,她将仅剩的一些首饰都留给了杏衣。七八年时间,杏衣拼力攒存,当她知道荷衣姐姐离开人世,阿梧无人照顾时,更是心急如焚。一个月前,杏衣如愿赎身自由,她匆匆来到荷衣居住的房子,然而,这所寂静的房子空荡无人,只有一座孤坟独立屋后。
“你想要长信王帮助找到阿梧,因为他是阿梧的父亲?”没有太多震惊,没有太多疑惑,当答案真的出现在微云面前,她的心比她的人更平静自然,更快地接受相信这个事实。古漠是阿梧的父亲。
秘密被拉出水面,杏衣孤注一掷地抬头,“是,夫人曾向我问起过荷衣,若夫人认得荷衣,请帮她一次,阿梧是荷衣姐姐此生最珍爱的人,他一定不能有事。。。”
“他很好,我带你去见他。”微云望着杏衣惊愣无比的脸,柔和地笑开。
“王妃,王府到了。”车外传来暗夜的声音。
微云推开车门,踏下马车,看向静立一旁的暗夜,“你都听到了?”
“我的听力,眼力和我的乐射御书一样,都是极好的。”暗夜说得毫不心虚,不容他人置疑。
微云的心情有些犹豫复杂,那么这件事,是任暗夜直接告诉古漠,还是。。。
似是知道微云所想,暗夜已然开口说明,“这种事,我不会感兴趣,殿下更不会感兴趣。”
“。。。不会感兴趣?”微云重复道,眉目间浮起惊疑。
“那是自然,”暗夜望着微云,无比肯定地笑了笑,“王妃不必不相信,此事殿下一定不会有兴趣,也不会理会。”
暗夜将昏沉的陈朴扶下马车,交给已走过来的王府侍从后,对似欲言又止的微云开口道,“王妃不用为此事多虑,尽可去做想做的事情,只是千万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殿下担心。”
“属下告辞。”暗夜向微云低头行礼,转身驾车离去。
* * *
杏衣默默地跟着微云踏进佑安王府,偌大的王府,略显安静,人影并不多,但每个走到她们身前的侍卫和侍女都会恭敬行礼。她果真是王妃,但竟是佑安王妃。
杏衣抬头又望了望身前不远处的微云,快步跟上,“王。。。王妃,阿梧真的在这里吗。。。”仍是不敢相信,她真的要见到阿梧了,无数的焦急和担忧之后,突然来临的希望仿若梦一样,不真实。
微云笑而不答,只继续向前走。
静园旁一处清新雅致的小院落里,一个男孩坐在石桌旁,澄清的眸光正凝视着身旁的梧桐树,仿佛沉思,乌黑的长发偶尔被风扬起一缕,自然优美。
微云唇畔不自觉地浮起微笑,她对阿梧,一直有着莫名的心疼和喜欢,从相遇始,这样的情感便潜在心底,留下他,照顾他,原来上天早已注定,他们是亲人,将她和阿梧连在一起的东西是那条血脉。阿梧,他是溟汐哥哥的孩子。从小至今,除了爹爹和娘亲,还有溟汐哥哥,不曾有过其它亲人的微云,格外欣慰和珍惜,她已是姑姑了。不管她和古漠的关系会去往哪个方向,有些事怕是已很难改变,阿梧这个小侄儿,她认定了。
至于刚才暗夜的意思,微云收下了,或许古漠的态度真的会冷漠难测,为了阿梧着想,她才不能“不用多虑”,而是要认真思虑。
“阿梧,”微云开口叫道。
“云云。”阿梧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微云。
“你认得她么?”微云让身后的杏衣走到阿梧身前。
阿梧转眸,静静地望着面前那个神情激动的女子,好一会儿才道,“你去看过我娘亲?”
“是。。。阿梧,你还记得我。。。”杏衣点头道,“终于,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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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阿梧这个较大包袱打开,荷衣的故事,大概会写个小番,再详尽些。前面大包袱,小包袱又扔又摆,现在捡包袱,拆包袱,包袱数量不清,子茸忙昏,若有逻辑或其他行文问题,大家指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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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庭审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佑安王罪责重大,陛下若不能秉公裁决,姑息宽贷,只怕百官不服,更是无法向那些流离失所,葬身汪洋的百姓交代。”章太傅坚定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皇座之上的古焱瞪目咬牙,双手在桌案下紧紧握成了拳。“章太傅你看,应如何裁决?”
章太傅高声道,“妙阳大堤垮毁一案,刑部已经查清事实,佑安王贪污渎职,损害社稷,罪当问斩。”
“大胆,”古焱怒极难忍,手大力拍上桌案,“你竟敢要朕处死皇子!”
章太傅毫无畏惧之色,继续面对古焱道,“我大圣律法,乃太祖开国之初,亲自制定颁布,后世子孙都必须遵循,不可违背。七皇子古漓所犯,确是死罪无疑。”
“无疑?”古焱盯着章太傅,冷冷一哼,“此事证据不足,尚待查明,不能定罪。”
“在妙阳佑安王行宫里发现的二十五万赈银便是物证,一行官员均亲眼看见,不容抵赖。监管赈银的潘伦自尽,畏罪之意明显。。。”
“够了,章太傅,你如何能断定潘伦是畏罪自尽?”古焱指着章太傅,厉声斥问。
“陛下,臣能断定,”一道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从群臣之中飘扬传出。
慕相一派从容,温雅的面容上淡淡轻笑若隐若现。众人目光望向前排左首,只听慕相道,“佑安王贪污赈响一事,潘伦虽已自尽,但臣正好寻到另一个人证,可否让他上殿,陛下亲自审问。”
* * *
只住了三日,杏衣便决定离开,她来到微云的房间,向她告辞。
“你真的要离开,不想再多住几日,或者也可以留在这里,一直陪伴阿梧,如果你愿意。”
“我看见阿梧安好,心愿便了,并没有其他所求。”杏衣知道,阿梧不能跟着她颠沛流离,艰难谋生,他应该拥有更多更好的照顾,阿梧是属于这里的,他终将踏上命定之路。
微云微笑,“那么,我不强留你了,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找我,若是想念阿梧,也可随时来看他。”
杏衣在微云身前跪下,俯身重重一拜,“王妃大恩,杏衣没齿不忘,阿梧在这里被王妃照顾,我很放心,我想荷衣姐姐也会放心。”
“快起来,你不需如此,”微云扶起杏衣,“照顾阿梧也是顺应我自己的心。”
杏衣抬头,那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光,真美,她大概会永远记住。杏衣相信这个女子会待阿梧很好,会一直照顾阿梧长大成人,她不用再去找长信王,关于荷衣的故事,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就让阿梧在这里平安安静地生活。
* * *
“奴才王护,叩见皇上。”一身灰色内侍服的小太监俯身跪在大殿中央,声音清扬,“奴才可以证明佑安王是遭人陷害,潘公公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杀灭口。”
“大胆,”章太傅一声厉喝,转头怒瞪王护,“小小内侍竟敢在大殿之上,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让他说下去。”古焱面容严肃,冷声开口。
“是。”王护不曾抬头,继续道,“潘公公在临去妙阳前,曾对奴才说过,若他此行不能回宫,必是被人所害。他还嘱咐奴才,尽快带他的母亲悄悄离开京城。这里有书信一封,是潘公公在离开京城的前一晚亲自交给奴才的,并说,若他未回,则拆开此信。”
王护抬起身,双手将信呈过头顶,“潘公公在信中说明,妙阳之行,他受人威胁指使,将赈银二十五万放进佑安王的行宫之中,如此之为,大概已凶多吉少,若他没有平安回来,便是被人暗杀灭口。这信中内容即能证明奴才刚才所言不假。”
吴藻将书信呈至古焱面前,薄薄的一张纸,短短的几句话,古焱迅速看完,眉头紧皱。一旁的吴藻迅速在桌案上找出几本奏折,展开。
“潘伦曾替朕批阅过奏折,朕能断定,这上面是潘伦的笔迹无疑。”古焱将信纸紧紧按在桌案上,眸中怒火愈盛,“王护,你若知道是谁威胁指使潘伦陷害佑安王,便说出来,不必畏惧。”
王护抬起略黝黑的脸,一双英眉斜飞,“奴才从不畏惧,只是。。。不知道谁是这幕后之人,潘公公不曾提及。”
“皇上,”王护叩头,朗声道,“奴才受潘公公大恩,只求皇上查明真相,还佑安王清白,还潘公公身后公道。”
* * *
离开千伊阁,她能看的风景无比多,她能走的路无比宽,没有了心的束缚,到哪里都是自由。
杏衣踏出佑安王府的大门,阿梧在身后叫住了她,“谢谢你。”阿梧记得,在那段满世界只有他和娘的日子里,是她始终带来关心,温暖,没有将他们遗忘。
杏衣转身,笑意轻轻撒落在眼角唇畔,真像荷衣姐姐,除了那双黑亮幽深的眸子,哪一处都像,荷衣姐姐也总是这样平静又带着孤冷。阿梧很好,杏衣已足够欣慰,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阿梧,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阿梧的脸瞬间冷了几分,生硬的话快速脱口而出,“不需要。”
杏衣点了点头,道,“阿梧,你一定要安安好好,这是你娘最大的心愿。”
有些事情或许就像阿梧认为的那样,知道或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了。那个长信王,大概真的不会理会,不会在乎阿梧吧。
* * *
御花园中,慕劭已经在这个幽静雅致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周围全不见宫女太监,一个人影也无。他默默起身,正要走出亭子。
“不过只迟了一会儿,慕相便等不下去了,要走么?”
慕劭转身,望向朝他缓缓走来的苏后,“我一向不浪费时间。”
苏后艳妆华服,鲜亮胭脂点唇,金线宽袖曳地,高贵华丽的牡丹髻上一支凤凰金钗光彩夺目,她一步一步走进亭子,“本宫倒忘了,慕相向来只会为一个人,不,是只会为两个人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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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心执
并不理会苏后的话,慕劭淡声道,“皇后娘娘命臣前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苏后看着慕劭,轻轻冷笑,“真难得,慕相竟没有对本宫的命令置若罔闻,其实与我见面,你心里一定不乐意极了吧。”
“皇后娘娘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苏后高声道,“慕相真厉害,一个人,一封信,便破了这死局,叫人佩服。王护在潘伦身边,你早就安排好的吧。”苏后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能小觑轻视。她以为这次古漓毫无翻盘的可能,却不料在即将赢得胜利时,被瞬间逆转,无力还手,输得彻底,输得狼狈。
慕劭看了苏后一眼,眸中无温,“我若真厉害,皇后娘娘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苏后似平静地笑了笑,“我知道。”慕劭若真决定不放过一个人,那人便真的没有机会。“这么多年,你已变了太多,却总有一点变不了,就是无法真的狠心。”
慕劭转开眸光,静静望着亭外一片片飘落的树叶,“有些事情,我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计较太多。不过,底线之下,绝不手软。”慕劭伸手抓住正好落到他手边的一片树叶,紧紧捏碎,慢慢放开。
慕劭转过头,又睨向苏后,“珍惜你的机会,下一次便没有了。”
“臣告退。”淡淡说完这三个字,慕劭转身大步走出了亭子。
苏后不发一言,牙齿已深深陷进鲜红如血的唇瓣中,那双精致无比的眼眸中凝着愤恨无奈,不甘悲哀,一半划溢出眼角是疼痛,一半回流进心里是苦涩。慕劭,清柔中带着冷漠,淡雅里透着绝狠,三十年了,他依旧如此,那样多的情,却不肯给她分毫。
好一个“珍惜机会”,他在提醒他,在警告她,他说的清清楚楚,她又怎会不明白,并不是因她陷害佑安王,而是上次她派人刺杀佑安王妃,慕劭的底线即是慕微云。
原来,苏夜雪这一辈子都丢不掉名为“慕劭”的愚蠢。她忍不住见他,忍不住想问他,为什么这次要放过她,为什么没有让王护直接说出她就是陷害佑安王的幕后之人。她小心地捧着那簇微弱至极的火苗,走到他面前,却被他轻轻一挥手,幻想瞬间成灰烬。不是心软,更不是舍不得,只是底线之上,他不想计较。
恨他至流血,她宁愿一步一步踩在尖刺上,也要恨他,宁愿一路走来,满脚是血,也不肯放下这孤妄的执念。
慕劭,是苏夜雪眼前的一杯鸩酒,她甘之如饴,却醉不了,也醒不了,更永远解不了渴。
毒不尽,痛不止,我一世之伤又要怎样愈合?愈合不了,只有用手紧紧抓碎她,重重捏破她,看她迸出泪,溅出血,才能消缓我心头恨殇。我要亲手剪断你的底线,一切都不会结束。
* * *
“王妃,王妃。。。”文漾急步奔入慕谦卧房,兴奋地大喊,“王爷回来了。。。”
“真的吗?王爷回来了。”首先惊喜的是小凝,相比之下,微云的神情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王妃,快跟我走。。。”文漾迫不及待地拉住微云的胳膊。
微云不得不站起,问文漾道,“王爷要见我?”
“呃。。。王爷刚进府,虽未说要见王妃,但心里一定是想的。”文漾万分确定道。
“小姐,你快去吧。我来照顾慕大哥就好。”小凝也是万分乐见小姐和王爷能情意日增。
微云转头看向慕谦,只见慕谦点了点头,少见笑容的脸上现出柔和。这几日,慕谦的伤势渐渐好转,复原的速度也渐快,虽然身上仍缠着白布,但比之开始,行动自如了些,痛苦的神情亦少了些。
“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小姐不要担心,很快,我就能好了。”
卧房里,除了古漓,沈庭也在,微云一出现在门口,古漓和沈庭便都立刻朝她望来。
沈庭笑着道,“王妃来了,赶快进来罢,古漓正要去看你呢。”
微云走进卧房,在离古漓和沈庭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着该说些什么,却听沈庭道,“离那么远做什么,近来些,古漓可是牵肠挂肚了好些日子。”
闻言,微云脸上升起热意,古漓看着她,既未反驳,也不说话。
沈庭站起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古漓,笑笑道,“看来你是早盼着我离开了,既如此,我先走了。”
沈庭大步朝外走去,经过微云身边,也看了她一眼,颇为和善,和上次来时冷硬的态度完全不同。微云想,大概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听文漾说了。
微云站起身走近古漓,“不知道王爷今日回来,莲子羹还没有做,王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做。”
“不着急,”古漓开口叫住已经转身的微云,“以后有很多时间,你现在就坐在这儿,陪我。”
微云顿了顿,还是转过身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在看什么?”古漓看着微云问。
微云的目光停在一面空白的墙上,仿佛没有听见古漓的问话。
“嗯?在看什么?”古漓又问了一遍,声音竟柔和。
望着那面空白的墙,微云突然想到一件事,是了,这件事应该要告诉古漓,“王爷。。。墙上原来的那幅画。。。”
“那幅画么,文漾已经告诉我了,”古漓顺着微云的目光看去,书架旁的那面墙上已然空无一物。他转过头,似并不在意,淡淡道,“丢便丢了,没什么要紧。”
“那幅画,是被。。。”
古漓再次打断微云的话,“被谁拿走都没关系,一幅画而已。”
“我听文漾说,王爷很珍惜那幅画。”如果那幅画是古漓母妃留给古漓的东西,那么此时,古漓略显平静漠然的表情让微云不免有些奇怪。其实,微云第一次在古漓房间见到那幅画时,心中便有疑惑,她没有见过沈贵妃,不能判断画中的女子是不是沈贵妃,但那个婴孩,仿佛,并不是古漓,那样清冷的眉眼,那样孤傲的神情,却像另一个人。
文漾曾说,他的大师兄沈言热衷于收寻天下名画,尤其是章印为“王景”的画作,凡是沈言看中的画,最终一定会到他的手中,任何人的阻拦都是无用,想要争夺,更是妄想。沈言孤身一人,闯皇宫,来王府,全是为了这幅没有章印题名的画,也许他只是想得到帝王的画作,也许。。。联想之前与沈言有关的种种,微云猜测,也许,这幅画中藏有着一个秘密。。。
“珍惜?”古漓的声音猛得拉回微云的沉思,“其实本王想珍惜的,是人。”古漓凝望着微云,唇畔似乎有浅淡轻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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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联姻(一)
“王妃,王妃。。。”文漾一路小跑,从后面追上微云,“属下送您回去。”
微云停了停步子,并未说话,脑中有些纷乱,沈言与那幅画的关系还未理清,刚才古漓突然的一些话让她的思绪顿时乱了。
“王爷。。。刚才好像有些生气。”文漾跟在微云身后,一边走一边说明道。
微云依旧没有言语,脸色平静,继续向前走。
“王妃应该就在白园住下的,还回静园做什么?”文漾抱着微云的一些物品,继续咕哝着,“这样来回搬东西不是麻烦么。。。”
“王爷回来了,我自然要回到静园,”微云望了文漾一眼,唇边露出浅笑,“再说,荷花池已修好了,既没了雨水,也没了泥迹,我不是应该搬回来吗?”
是,没了雨水,也没了泥迹,但也没了,王爷啊。。。文漾在心里暗暗道,当初他找的牵强理由,好歹将王妃留在了白园,可是现在,又要再想个什么理由呢?
古漓生气了,是因她不想去懂他的心意?
“那支簪子,你喜欢吗?”古漓突然抬眸,望了一眼微云的头顶,简单的发髻上,只簪着两枚桃花金钿。
“。。。很好看。”微云轻轻点了点头。
古漓不语,转开眸光,过了一会儿,又道,“这个白园,你喜欢吗?”
微云望着古漓,有些不明其意,他是想把白园送给她?
“你若是喜欢,以后就在白园住下也无妨。”
。。。。。。
“我还是喜欢静园。”
简单的几个字,令古漓脸色迅即变得又青又冷,“那么,随便你。”古漓起身走进内室,“一会儿文漾会把王妃的东西送过去。”
“王妃,王爷的心意你怎会不懂?”更不该拒绝啊,文漾替古漓懊恼。
“什么不懂?”微云问。
“又装不懂。”文漾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说不下去。
跟着微云回到静园,文漾一脸沉闷,默默地把手中的几样衣物放到桌面上,才拿出一样用淡红绣花手帕包住的东西。
“这是。。。”微云看着文漾手里的帕子,依稀眼熟。
文漾将那块手帕连同里面的物件一起塞到微云手中,“王爷看见卧床上有这样东西,便叫我捡起,还给王妃。”
“这是我的东西。”微云握住手帕,她知道了,手帕里面是那块已陪了她许久的羊脂龙纹玉佩,原来,她竟不留意将它遗忘在古漓的床上,而不自知。
这样曾经的“聘礼”,如今的意义仅只是怀念罢,怀念,不知何时也慢慢淡去,淡到近乎遗忘了。微云转身,将用手帕包着的玉佩放进了妆奁的抽屉里,“文漾,替我谢谢王爷。”
* * *
八月间,京城热闹非常,一队队阵仗颇大的外邦使节车马走过繁华的街道,引得周围百姓纷纷翘首观望,议论不止。今日一大早,小凝便兴致盎然的跟着文漾一起去看热闹,北魏国大将军和南夷王一同进京朝贺,盛况空前。
“小姐,你是没看见,那个北魏国的大将军,听说是北魏皇上的表哥,叫贺楼。。。贺楼什么。。。”
“贺楼冀平。”
“对,就是贺楼冀平,我原以为北方荒蛮之地的人,都是粗壮黒武的样子,没有想到,这个大将军虽一身铠甲,长剑佩身,但却是儒雅翩翩,长得好看极了。他皮肤略白,眉眼英俊,尤其是那双眸子,竟带着淡淡碧色。。。文大哥也说,果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比王爷和他大师兄略差些。。。”
“那比你的慕大哥又如何?”微云笑看着小凝。
“那自然,自然是比不过慕大哥。”小凝心中,永远慕谦第一,其他任何好看的男子一齐排第二。
“还有那个南夷王,小姐猜猜他什么模样?”小凝继续说着今天的诸多见闻。
“什么模样?”微云笑问。
“黑熊模样。”小凝摆出当时被惊吓的表情,“那个南夷王满脸虬髯,粗蛮壮实,坐在车辇里,表情黑森森的,一个野莽的大汉,却穿着华贵鲜亮的王服,好不滑稽。传闻说,南夷王邪美妖娆,艳秀风流,哪里是这个样子。”
“多半传闻其实并不可信,北魏国便是如此,你总听说那边的人粗野凶悍,残暴无情,时常上边境抢烧掳虐,但事实上,北魏国自立国以来,经过近百年的发展,早已不是传闻中的那种景象,现在的北魏国,文明昌盛,国力日强,精兵良将数十万,足以和我朝对抗。”
“对抗?”微云一番话说完,最后两个字让小凝起了惊讶,“北魏国是我们的臣属之国,为什么会和我朝对抗?”
“小狮子长大了,自然不愿再被大狮子摆布,听从大狮子的命令,何况这只长大成年的小狮子不仅有野心,更有能力和魄力。所以,北魏国突然发兵攻打我朝也不是不可能。这次北魏国大将军前来京城,说不定便是查探信息,窥证虚实。”
“什么?我听说他是过来联姻的。”小凝叫道。
“联姻大概只是个虚名。”微云若有所思,慢慢道。其实,无论是贺楼冀平,还是那个南夷王,他们此次来京城的意图和目的,或许都不单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 * *
大殿之中,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气氛愉悦。皇上宴请今日入朝觐见的北魏国大将军和南夷王,文武官员携眷在场,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也盛装出席。
宴席过半,皇上已微醺,高兴之意不减。
贺楼冀平此番出使大圣,早已表明结姻之意,且大圣与北魏也有结姻先例。二十多年前,北魏著名的第一美人贺楼雪,即贺楼冀平的姑姑,离开家国,南入圣朝,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古焱,古焱登基即位,贺楼雪被封为和妃,生有皇三子古浔。但因后来种种,和妃和古浔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
“贺楼将军年少才俊,儒雅风流,却还未娶妻,大殿上这么多王孙小姐,贺楼将军可有看上哪个?”
皇上此话一出,在座的有些未婚女眷不禁期待又紧张,有的害羞,却还是忍不住朝那个英俊威武的北魏国大将军看去一眼。
贺楼冀平望着古焱,只顿了一会儿,便坚定地大声道,“臣求尚慜荣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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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浔,还有贺楼雪是另一个故事了,仅此处挂名一次,下文不再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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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联姻(二)
周围响起声声议论,不时有目光投向坐在苏祉身后,平静默然的慜荣郡主苏宛棠。
“贺楼将军看上了慜荣郡主,真是好眼光,苏家女儿,容姿艳美,天下闻名。”古焱笑道,“好,就是慜荣郡主,朕允了。”
贺楼冀平在殿前单膝跪下,朗声道,“贺楼冀平谢皇上恩典。”
此时,一直少有言语只在大口喝酒的南夷王突然开口,声音粗浑,“皇上,臣也看中了一个女子。”
大殿上顿时静了些许,贺楼冀平的求亲显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但没有想到这个有些神秘的南夷王竟也有此意。南夷国一直是大圣的臣属之国,也一直忠诚,南夷王每两年入京觐见朝贺,多年来从未提及联姻,今年前来却突然有了求亲之意。
未婚女眷们又惊吓又担忧,纷纷将脸朝下,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一点,只怕被那个凶壮野莽的汉子看中。
南夷王毫不在意周围动静不小的变化,双眸直望着古焱。
皇上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于是道,“朕记得南夷王三十有二,但一直不曾娶妃,那么是哪个王孙小姐入了南夷王的眼,你说出来。”
南夷王转身从跟随他的侍从手中取过一个画轴,朝古焱道,“臣无意中得到了这幅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臣看中的即是这画中女子,但却不知道她是哪家小姐,所以,臣恳求皇上派人帮助找出画中女子,并允许臣娶为南夷王妃。”
未婚女眷们有的抬头,有的稍稍松了口气,有的还是紧张,宴席间响起好奇的议论私语声,大多数人都被南夷王手中的画轴吸引。
古焱也好奇起来,这个被南夷王看中的,到底会是怎样美貌的女子?
古焱带着微醺的醉意道,“你打开画轴,让朕瞧瞧。朕应允你,若这画中女子是京城之人,并且是活生生的,朕一定派人帮你把她找出来,赐与你为南夷王妃。”
“臣谢皇上。”南夷王平静拜谢。
南夷王将画轴交给侍从,侍从走到殿前,画轴被缓缓打开,画中女子正一点一点呈现在众人眼前。
如是嫣然色,人间绝艳光,万千风情中,唯此最娇娆。
当所有人都望清楚画中女子,大殿上渐渐寂静无声,气氛越显诡异。
皇上仿佛酒醒,骤然沉默,皇后一直藏在艳眸之中的冷笑,此时终于不受控制地露出。
诸皇子公主一片惊诧震愕,古滢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啊”,随后立刻抬手捂住双唇,这不是她画的。。。
慕相皱眉,只看了那幅画一眼,便向皇上身旁的那个人望去,眸光若冰。
手中的纯银酒杯几乎要被古漓捏碎,他一把抓住微云的手,紧握不放。
画中的女子,眸如夜星,唇若桃瓣,盈盈一笑,婉然生姿。正是微云。
微云从沉思中变得有一瞬间的怔愣茫然,那画中女子,竟是她。这张画,竟在南夷王手中?
大殿上响起一道声音,带着轻笑,划破沉静,缓缓在众人耳边弥散开来,无比清晰,“原来南夷王看中的是昌宁公主,公主的画像竟无意中到了南夷王手里,缘分,果然早已注定。”古漠手一抬,正指着身旁的古滢。
南夷王的目光顺着古漠手指的方向,转到一脸不明所以的古滢身上,看了一会儿,点头赞同道,“真的是画中女子,真的是一模一样,没想到我的南夷王妃原来是昌宁公主。”
苏后脸色巨变,手边的酒杯猛然“咣当”倾倒滚落,响声回荡在更加寂静诡异的大殿上。
无人出声,或惊疑,或震吓,这场“指鹿为马”的戏,大概早已策谋好,所有的观众其实都是棋子。
“南夷王,恭喜了,父皇刚才已经赐婚。”古漠转眸看向南夷王,唇边轻笑不减。
“皇上,画中人不是。。。”苏后突然朝古焱急叫道。
古焱抬手制止苏后继续出声,开口道,“南夷王,你可知昌宁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
闻言,南夷王脸上略显不满,望着古焱道,“皇上难道是舍不得,想要出尔反尔?”
古焱沉着脸,没有言语,他望了一眼古漓,又望向古滢,沉吟良久,“滢儿,舍得离家,舍得离开父皇母后吗?”
古滢仍是愣愣地,双目茫然,仿佛还弄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又仿佛她所听所见,只是梦境。
“父皇。。。”古滢呆呆地望着古焱,再说不出其他字词。
古焱慢慢转开眸光,似不忍,似揪痛,终于还是狠下心,强迫声音出口,“三个月后,昌宁公主出降南夷。”
君王一诺,再无更改。一句话,从此决定了古滢的人生。
古焱拿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尽,仍冲不淡胸口的闷疼。
今晚的事太诡异,太出乎意料,古焱还来不及思索判断这背后种种,便不得不做出决定。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亦要顾全大局,不得不成全,不得不放手,不得不牺牲宝贝滢儿。。。
滢儿,对不起,是父皇的错,是他的疏忽,皇族女眷的画像不能外传,他在应允南夷王,出口赐婚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南夷王手中的画像竟是佑安王妃。
古漠的心思,他看不清楚,古漠下的这步棋破了这场死局,却布造出另一个非解不可的局,逼着他只能接着走下去,只有走出这唯一可走的一步棋。
滢儿无辜,偏偏是他的滢儿要背负这种无辜,他是皇上,却也要苦咽下这样的无奈,再也盼不得滢儿在他膝前的天伦之乐,再难看见滢儿的笑颜,再难听见滢儿的欢语,过了这三个月,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到滢儿几次呢。。。
从未想过,滢儿有一天会远嫁,其实让她出嫁,古焱也许都舍不得,到头来,却是他亲手将滢儿送到那样远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的地方。那个蛮野冷面的南夷王可会对滢儿好?那个遥远偏僻的南夷国可会让滢儿生活的下去?一切都不再是他能掌控。。。
“臣等贺喜皇上,贺喜昌宁公主,南夷王。。。”
耳边再没有声音,眼前愈渐灰浑,古滢的世界乱了,暗了,不清了。。。
心瞬间成空。
谁是昌宁公主,谁是南夷王,南夷又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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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交易(一)
南夷之地,自古神秘,青山秀水,物资丰饶,并不是传说中那般荒凉蛮无。二百年前,南夷贵族阒楚倾力助太祖开国,太祖亲封南夷王,为南夷之主,世袭至今。南夷国永为大圣的臣属之国。
灯光轻暗的书房里,古漠半躺在金丝凉纱软榻里,微阖双眸。夜已静深,长信王府的客人才刚到。
“近来南夷王的身体还好么?”
“谢谢六殿下的关心,王的身体还是和原来一样,不多好也不多坏。”
古漠缓缓睁开眼,“你放心,本王不会食言,明日你回南夷前,本王会让人把天山雪莲露送到你手里。”
“臣万分感激六殿下,六殿下的莫大恩意,臣永世不敢忘。”
古漠笑了笑,“南夷王虽身体不好,但有你这样赤胆忠心,赴汤蹈火的属下,也是幸运。”
“属下心甘情愿为王做任何事情,只要是王的吩咐,属下万死不辞。”满脸虬髯,粗壮蛮野的大汉,一字一句全是认真坚定。他正是今日身着王服,入朝觐见,在刚才的宫宴上展示画像求尚昌宁公主的“南夷王”。
十年前,自新南夷王继位后,每次入京朝贺觐见的,其实都是南夷王的这个属下,真正的南夷王身体有疾,一次也没有来过京城。
“你倒真的在冒死,假替南夷王,是欺君大罪,若被父皇知晓,你只有死路一条,南夷王也会重罪难逃。”
“属下生死都是王的,为了王,这不算什么。不过,也幸好六殿下相助隐瞒,所以每次入朝,才从来没有人怀疑臣的身份。”
“本王自然是有目的的。”
“是,王让臣带来他的承诺,南夷国等候六殿下的命令。”
古漠唇边挑起轻笑,“如此,本王不会客气。”
“请六殿下尽管吩咐。”
“本王的吩咐你已经完成了,而且做的不错。”
“六殿下是指刚才在宫宴上,臣向皇上求娶昌宁公主一事吗?其实,臣有些不明白,既然六殿下是要让昌宁公主远嫁南夷,那么为何不让臣换掉佑安王妃的画像,直接拿昌宁公主的画像在殿上展示给皇上看?”
古漠冷笑,“用刀伤人再简单不过,刺进血出,给那人留下痛和疤,可是本王担心受伤的人痛的太浅,疤亦不够深,记不住痛,又忘了疤,所以,稍稍撒点盐,加点力。”
“原来是这样。”
“本王知道,南夷王还无意娶妃,那么昌宁入了南夷,随便南夷王怎样处置。”
* * *
次日,昌宁公主赐降南夷王和慜荣郡主赐降北魏贺楼冀平的旨意一同颁下,南夷王入朝谢恩后,便启程回南夷,允诺一月后备齐聘礼呈送。而贺楼冀平向皇上提出要带慜荣郡主一齐北归,寻常百姓家的嫁娶,也要筹备数月,更何况是皇家郡主,怎能如此匆忙地完成婚聘六礼?然而皇上只淡淡道,“慜荣郡主是苏家嫡孙女,若苏家没有意见,朕也没有意见。”
古焱本是决定册封苏宛棠为公主,以皇家之女的身份出降北魏,贺楼冀平虽不是北魏皇室宇文一族,但却是威名显赫,声望不凡的贺楼家族掌门人,且极得北魏新皇的赏识和信赖。据说,如果没有贺楼冀平的强力支持,倾力相助,北魏新皇恐怕不能顺利继位。在北魏,若说贺楼冀平尊贵崇高的身份地位仅次于皇上宇文宥,实属不假。
古焱原并不想让苏氏一门获得如此重要的依靠和力量,以皇族公主之名嫁出苏宛棠,将她与苏家划开,倒明白地向贺楼冀平说清,他是与皇家结亲,料想贺楼冀平也不会故意装作糊涂。
但现在,古焱满心都因古滢的事变得木然,没有心力理会其他,若苏家真与贺楼冀平有了协定,也随他们去吧。
看来,他是真老了,有些事太在乎,太计较,而有些事已不在乎,不想计较。一个皇上,心老比身老更可怕,渐渐的,他失了掌控力,一个皇上,一旦失去皇上该有的心,失去掌控力,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皇上没有意见,苏家自是没有意见,当即允诺贺楼冀平,一月之后,让宛棠跟随他回北魏成婚。贺楼冀平同意,他在京城停留一月,便带宛棠启程北归。
贺楼冀平此番前来是诚挚十足,黄金珍宝,绫罗绸缎数十箱,还有各式玲珑玉器,大小不等光华明亮的夜明珠,以为聘。
* * *
昭南宫已几日死寂,不知是旁人将它遗忘,还是它的主人将它封闭。
“听说,五公主两次前去昭南宫,滢儿都闭门拒不见,这样下去,妹妹你不担心吗,可要想想办法。。。”
苏后无奈地闭上眼,“担心又能怎样,她谁也不见,不开宫门,哥哥,你说本宫有什么办法?”
苏祉摇头叹息,“也不怪滢儿伤心,她自小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突然要被嫁到那样离家国遥远的地方,嫁给那个长相莽野的南夷王,怎么能接受?”苏祉看了一眼苏后,犹豫着道,“事到如今。。。还可以去找找他,或许有用。。。”
“去找慕相?”苏后转眸,瞪得苏祉一骇,“皇上都毫无办法,他又会有什么法子,况且。。。”苏后凄冷一笑,“慕相正乐意在看这场戏呢,他不会手软留情,因为。。。我碰了他的底线。”
苏后牢牢记得他说的话,记得他决绝的表情,可惜啊,差一点就剪断了,还是没有结束。。。
最后时刻,他的底线被人生生抢下,古漠,她的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那根线,然后,毫不犹豫伸手,竟将自己的妹妹推入装虎的牢笼。
“张崖。”苏后厉声叫道。
“是,奴才在。”张崖连忙站到苏后身旁。
“长信王还是不来见本宫?”
“长信王。。。长信王说身体不适,不便出府。。。”张崖已去请了几次,每次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
“张崖,传本宫懿旨,令长信王即刻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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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交易(二)
这几日,微云心间一直闷沉着,仿佛有重石紧紧压在心头。有些事情,清楚了,明白了,更觉悲哀。
不难猜想,那张古滢为她画的画像,正是皇后娘娘送到南夷王手中。皇后想见她困迫,彷徨的样子,想推她入泥沼,见她狼狈无措,惊惧慌乱。可是,却没有想到,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最终掉进漩涡,不能挣扎出来的,是古滢。
微云内疚,毕竟是因她而起,从此剥夺了古滢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让她走入未来的迷茫,不知的世界。
“文漾,备车,我要进宫。”
“进。。。进宫。。。”文漾一惊,连忙阻止,“不行,王妃不能进宫。”
微云不理会文漾的着急阻拦,继续朝王府大门走去,“除了你,慕谦,陈朴师傅,王府里总还有人会驾车。。。”
“他们都不敢。”文漾大声道,“王爷的命令,王妃不许出府,王府之中,谁敢违抗。”从宫宴回来后,古漓一脸阴沉晦暗,未多说旁的话,即刻下了此令。
微云停下步子,“王爷说过,我的事情,他都不会过问。”
“王妃居然相信?”文漾双眉挑高,“这种听起来无关痛痒的话,出自男人之口,怎能相信,尤其是王爷这样面上冷,腹中闷的男人。”
自解除软禁,回府之后,古漓对微云的态度倒变得像开始那样,但却又透着古怪。古漓几乎不与微云见面,一定逃脱不掉的见面,也只见面,不说话,而一定要说的话,就让文漾转达。
微云已不想探究古漓的心思,也不想究清文漾的话中内意,她转头望着文漾道,“王爷的命令,你不敢违抗,我敢。王府之外,王爷不会也下了命令吧,我想雇辆车,总是不难的。”
微云大步踏出王府大门,仿佛想证明什么似的,她不喜欢极了文漾刚才说的一句话,“王爷的命令,不许出府?”
不,她偏要,她一定要出府,她的自由,谁也不许干涉。
“王妃。。。”文漾驾着马车,匆忙赶到王府大门,“王妃请快上车,趁王爷还不知道。”
微云严肃道,“你敢违抗王爷的命令带我出府?”
文漾脸上布满无奈,“跟在王妃身边,不敢也得好敢,不过回来受罚而已,可若王妃遇到危险,受到伤害,或出了什么事,文漾只怕以后没命再陪王妃做好敢的事情了。”
微云唇边渐渐展出笑,快步登上了马车,文漾扬起鞭子,马车迅即离开王府。
* * *
昭庆宫里,苏后终于等到姗姗迟来的长信王,她疾步走到古漠面前,狠力扬起右手臂,那只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颤抖不已,生生挥不下去。
“古漠,那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怎么能将她。。。”
古漠轻蔑一笑,缓缓拨开面旁那只僵硬的手臂,“昌宁的画像可是母后拿给南夷王的,一切都是母后的安排和决定。”
“那明明是。。。明明是。。。”那几个字含在口中,苏后恨不得咬碎生嚼。
“明明是谁?”古漠冷笑,“南夷王都认定是昌宁公主,还能是谁?”
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苏后脸色青白扭曲。南夷王进京当日,她派人将佑安王妃的画像作为礼物送给南夷王,并告诉南夷王,这是天下第一美女。南夷王看了画,仿若痴呆似地点头,只说了四个字,真是仙女。
当苏后看到南夷王果真在大殿之上求娶画中女子,并展开那幅画,满心都是欢慰快意,她要看慕微云惊惧狼狈,慌乱无措的样子,她要看佑安王妃如何摆脱这困迫,她要看佑安王如何解决这难题?但是,苏后的自信得意只持续了一刻,便被大声地嘲笑猛地击碎。她一直视为期望的亲生儿子,竟亲自导演了这场背叛,她措手不及,无法相信。
“。。。古漠,你好狠的心,只为了一个外人,便放逐亲妹。。。”苏后满面悲恨交加,却显得无力衰弱。
“外人?母后又记错了,我说过,微云是我的表妹,只可惜母后一直记不住。”古漠冰厉的眸光里竟似透出笑,盯得苏后全身蓦然生寒。
“那么,我现在再说一遍,说的更清楚一些,请母后一字一句仔细听好了,记好了。”古漠开口,声音静缓却无比坚冷,“慕微云是我的表妹,是我的女人,将来,她还会是我的皇后。”
一字一字都仿佛尖利的刺,直插入心脏,苏后几乎撑立不住身体,满眼都是愤恨的光。
“。。。你爱上了她,那个。。。那个贱人的女儿。。。”苏后决不接受这个事实,凄狠地笑出声,“好,真好。。。母女的功力都是一样厉害,总能勾到一个男人,甘愿为她费尽心机,用尽手段。。。”
古漠一把抓住苏后的胳膊,靠近她身畔,唇角轻弯,“母后,你不必羡妒,也不必嫉恨,母后盼不来那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没那个命。”
心底的伤疤被狠狠撕开,痛意混着血“滋”地迸出,苏后全身颤抖,牙齿仿佛要被咬断,“古漠,你该清楚,慕微云是古漓的妻子,是佑安王妃,她早已属于另一个男人。”
“母后不必激我,最多一年,这世上再没有佑安王,微云将完整地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会带微云共享这天下。母后便是不愿,也要将凤印交给你厌恶,憎恨的人了。”
他早已不受她掌控,她睥睨天下的儿子,只为了一个女人,利用亲妹,违逆生母。
苏后好恨,苏夜凉,三十年前,她抢走她爱的人,三十年后,她的女儿又夺走她的儿子,让她继续痛苦,继续失去,越来越恨,永无止境。
她决不放过这恨,决不放过这让她恨的人。
“凤印。。。她休想。。。”
古漠松开苏后的胳膊,眸中无比阴寒,“母后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自作自受的滋味还没尝到吗?”
“。。。自作自受。。。”苏后怒瞪着古漠,几乎说不出话来。
古漠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前,最后道,“昌宁出降南夷,事已定局,装病,装死,或李代桃僵,母后如有兴趣,不妨一试。不过,母后一向乐意背靠大山,南夷这座大山,给母后靠着,也算稳固舒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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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交心
仿佛一夜时间,便都懂了什么是单纯,天真,昌宁公主古滢被深深印刻在这四字之间,这四个字蓦然已死,原来那个无忧烂漫的昌宁公主也消失在人世间。
她是一泓清澈见底,纯净无杂的泉水,滢滢晶透,她欢快恣意地流下山涧,却未想到,山脚之下,顷刻变色,再不若山中花树,艳美华丽。轰然倒塌的山石外,是一片浑浊污秽,她无法自主地汇入,随之一齐流向未知的远方。她,已不再是清泉滢滢。
身旁传来脚步声,古滢慢慢转头,双眼还是茫然,“。。。云姐姐,你怎么会进来。。。”
有文漾在,自然没有打不开的门。微云端着食盘走到古滢身边,“公主,听宫女说,你今天还没有吃东西,我带进来了。”
古滢坐在床边的地上,望着微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
微云将食盘里的一碗细肉豆腐粥,一盘酸甜脆笋,一盘酥炸鱼丸一一摆到古滢面前,又将银筷放进她手中,“很多很多事情,是不值得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快吃吧。”
“。。。我不是想绝食,只是真的不饿。。。”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又或许是很多感觉混杂在一起,她无法一一体会清晰。
“什么都要不想,就会感觉到饿了,”微云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样的话,毕竟,你现在的困境和茫然是因我而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任何时候,都要坚强,勇敢地面对现实。”
“云姐姐。。。”泪水猛地从古滢双眸中涌出,“我不怪你,这是我的命。。。我会。。。会坚强勇敢。。。”
古滢的泪水直淌进了微云的心,她的心仿佛感受到那样咸酸的滋味,对古滢微云无法不愧疚,她无意,却对她的命运做了改变。
“。。。这是命。。。但我仍是。。。仍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是我。。。”古滢双目噙着泪花,望着微云,轻轻啜泣,“可是刚才,当我看见云姐姐朝我走来时,我突然明白了,其实,哥哥是无所谓的。。。是谁嫁给南夷王,他都无所谓,我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他的心里,只在乎云姐姐,哥哥爱云姐姐,是不是。。。”
“。。。对不起。”微云不知要辩解什么,她料想不到古漠的决定,拦阻不了,她帮不了古滢,只能缓缓道出这三个字。
“我也不怪哥哥,昌宁公主总是要出嫁的,或早或晚,没有分别,晚一点,也未必能很好。”古滢突然笑了,愈加灿然的笑伴着点点滢美泪光。
“我还没有遇见心仪或喜欢的人,所以,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如果嫁给南夷王,能帮到云姐姐,哥哥,帮到父皇母后,我并不委屈。我只是害怕,南夷好遥远,在那里孤独一人,会想念父皇母后,想念家。。。云姐姐,你知不知道,南夷国是什么样子的。。。”
微云心疼地抱住古滢,这个女孩还是纯善,宁愿也将自己看做是一样工具,也不懂怨恨,“滢儿,我没有去过南夷,但我猜想,那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云姐姐说很美,我相信一定很美,”古滢牢牢抱住微云的肩,声音轻轻,“云姐姐,以后去看我,好吗?”
微云决不会拒绝那道似乎悲切,又带着期待的声音,“滢儿,我答应你,我会去看你。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善待自己,未来未必毫无希望,命运未必不能逆转。”
“谢谢你,云姐姐。”泪水止不住地滑下面颊,古滢却笑得满足安慰。
记得幼时,她在外祖母房中贪玩,无意中发现了一幅画,端丽绝艳的女子,怀抱一个清灵秀美的小女娃。她好奇又兴奋,拿着画跑去问外祖母,这画里是不是母后和滢儿?
外祖母脸上似乎有悲伤,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坚定摇头,外祖母轻轻告诉她,这是你姨娘和云姐姐。
从此,古滢知道了她还有一个姨娘和姐姐,原来,知道这个世间有一个云姐姐,果真是她一生的幸运。
微云回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昭南宫大门,心里明白,古滢并非不想见任何人,她只是想守着这最后属于自己的宁静,在宁静中默默准备着,准备走入风霜雨雪。娇贵无邪的小苍兰正在努力学会坚强,她惧怕冬日,却会在冬末春初,开出最美最艳的花。
微云慢慢回头,正要踏下台阶的脚蓦然一顿,台阶之下,有人正凝眸望着她,这,是她熟悉的古漠,但他脸上却不再有她熟悉的笑容。
微云垂下目光,迈出僵硬的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过古漠身旁。一个大力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容她再移动半步,“微云,我从不知道你竟如此善变,真像在玩弄我的感情。”古漠轻冷一笑,仿佛有淡淡自嘲。
心被一刺,微云立刻转眸望住古漠,不由自主地为自己反驳,“不。。。我没有。。。”
“那是你变得胆小了,不敢看我,不敢同我说话,更不敢和我在一起。”古漠眸光厉亮,盯住微云不放,一字一句逼问进她的心里。
微云张唇,却发不出声音,反驳不了,似乎是她真的胆小了,有些事情,她已不敢做,不敢想,她变得不像是以前那个无拘无束,洒脱自如的她,是什么让她顾虑不已,矛盾重重?是什么困住了她?
轻轻的叹息出口,终还是心软,不忍见她迷顿,困茫的模样,古漠放开微云的手臂,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声音清柔,再不似刚才那般冷严,“你可以顾虑,可以矛盾,可以对我逃避,对我冷淡,可以对我视而不见,漠而不理,甚至,我允许你待在古漓身边。微云,我向你保证,一年时间,我定会让所有束缚你心的东西全部消失。现在,你只要将你的心交给我,乖乖等我解决一切。”
微云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古漠,心不可抑制地发热,他了解她,他懂她,她的心情,她的想法,一点一滴,她的溟汐哥哥都清楚明白。
她的溟汐哥哥,纵然她“善变”,“视而不见,漠而不理”,依然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保护她。微云情不自禁地靠在古漠胸前,在他怀里,她无所遁形,逃不掉,避不开,更装不下去冷淡。其实,那颗心是不是早已交给了他,为他动,为他跳,他轻轻一触碰,便柔软如水。她的心,好听他的话。
“溟汐。。。哥哥,你真的想要我的心。”
古漠贴在微云耳畔,声音温柔,“微云,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最想要的,是你的心。”
“我的心,交给溟汐哥哥。”微云的心如是决定。
古漠吻上微云脸颊,轻笑道,“那么,作为交换,我把我的生命交给微云,你不能耍赖不要。”
“好。”微云也笑,“那么,作为公平,我也把我的生命交给溟汐哥哥。”
“不行,”古漠忽然变了脸色,他望住微云,黑亮幽深的眸光无比严肃认真,“微云,向我起誓,决不许把你的生命交给任何人,你的生命只属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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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逼迫
“宛宛,快,快跳。。。”围墙之下,冀安张着双臂,抬头望着宛棠焦急地轻呼。
围墙之上,宛棠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被幽暗夜幕笼罩的平国公府一片寂静。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对不起,她终还是要选择自私,不孝女苏宛棠来世再报还苏家的生养之恩。迅速回头,宛棠不再停留,轻轻向前一跃。
“唉。。。”一声闷哼,冀安紧紧抱住宛棠,跌倒在地上。
“冀安,你有没有事,哪儿摔疼了。。。”宛棠赶紧从冀安怀里起身退到一旁,担心地问。没有光亮的黑夜之中,她看不清冀安是否正蹙着眉,皱着脸,唯只看见他双眸中那两簇淡蓝的光微微闪动。
“我。。。没事,宛宛,你有没有摔到?”冀安坐起身,紧张地用双手在宛棠身上到处摸着。
“我很好,”宛棠拉住冀安的手,又捡起一旁的包袱,“冀安,你坚持一下,我们要先离开这里,快走。”宛棠知道,她的冀安最怕疼,但他们不能耽误时间,这里还是平国公府的高墙之外,多停留一分,便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还想走到哪里?”突然一声大喝,周围瞬间明亮,众多家仆侍卫拿着灯笼迅速出现。宛棠惊惧抬头,只见苏祉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苏祉一脸怒气,“宛棠,你太让我失望了,从始至终,你对嫁给贺楼冀平一事,都未言拒绝,我以为不用我多说,你自是明白利害关系,心中自是记着家族的责任和荣耀。皇上亲口承允贺楼冀平,赐婚圣旨已下,可是,你竟然逃婚,完全不管不顾家族的生死。”
苏祉看向缩在宛棠胸前的冀安,眼中腾起的怒火更盛,“你果然早就决定计划好了,要和这个野小子私奔,背弃家族。”
宛棠双手抱住冀安,将他护在怀里,既然被发现,他们已无处可逃。宛棠无惧地望着苏祉,“爹爹,我不会嫁给贺楼冀平,我要和冀安在一起,谁也阻拦不了,什么也不能分开我们,生或死都不能。”
“宛棠,从小到大,你要这个奴才,要护着他,要宠着他,我都顺着你,不曾阻拦,但现在,是万万不能了,你们一定要分开。”苏祉厉声道,“来人,将楼得安带回府。”
* * *
海棠和少年,仿佛没有开始,自开始,他们便在一起,她是娇美玲珑,清丽多姿的海棠,她迎风飘落,落上他的眉眼,落在他的指尖,落进他的手中,落入他的怀里,他是孤独安静,清冷优美的少年,他每每站在海棠树下,扬起淡淡幽蓝的俊美眼眸,望着她,等着她。她围绕着他,痴缠不休,一生一世,他保护着她,不离不弃,天涯海角。
最幸运,她喜欢的是他,
最幸运,是她喜欢了他,
年华如瓣,刹那绽放,瓣瓣都是他们的见证,她柔柔地说,他痴痴地笑,允诺相爱,今生来世。
宛棠和冀安,亦没有结束,自结束,他们也要在一起。
苏氏权贵,长子苏祉,风流有名,身边美姬艳妾环绕,争相邀宠,独有一人,她的故事是特殊。
二十年前,圣朝派兵助北魏平定叛乱,,苏祉带兵南归时,一同带回来一名北魏女子。一身异族气质的女子,眸碧如湖,肤白若雪,“娇艳”二字形容不够,府中众美妾见之,都自叹不如,又羡妒万分。苏祉对她喜爱异常,亲封魏夫人。魏夫人似乎姓楼,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
半年之后,魏夫人诞下一个男婴,还未得一儿半女的苏祉十分高兴,对魏夫人更是宠爱有加。然而,又是半年之后,魏夫人却突然举剑自刎,从此香消玉殒。
这时,府中有传言,魏夫人生下并取名为冀安的男孩,并不是苏祉的孩子,而是异族之人早留在魏夫人身上的野种,在被苏祉带回朝时,其实魏夫人楼氏便已身怀有孕,否则,何以解释只是半年,就生下婴孩的怪闻奇谈。此事越传越实,苏祉大怒,降冀安为平国公府家奴,另取名得安,一直至今。
刚刚出生的冀安无人照顾,无人疼护,整日整夜被丢弃在阴暗的柴房里。府中的一个老嬷嬷见之不忍,找来米浆,旧衣,将他喂养长大。身份不明的冀安从小在府中受尽欺辱压迫,人人可讥嘲,人人能指使。
七岁的冀安,被人推下台阶,摔伤脑袋,此后神智不清,逐渐痴傻,更是被人嘲笑鄙夷。
五岁的宛棠,是苏氏嫡女,生下即被皇上亲封为慜荣郡主,身份高贵尊荣,她站在庭院之中,对着所有家仆还有父亲的的姬妾,大声清楚道,“谁也不许嘲笑欺辱楼冀安,更不准伤害他,谁若敢,便立刻滚出府。”
彼时的宛棠像个小狮子,利眸凶狠,亮出利爪,拼力保护着她心爱的男孩。
可是现在,她看着她的冀安遍体鳞伤,痛苦抽搐,却护不了他,救不了他。。。
宛棠被两个身材高大的家仆紧紧箍住胳膊,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离冀安近一步。
“爹。。。女儿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再打冀安。。。他很怕疼。。。”宛棠泣不成声,满脸溢着泪水,痛苦地哀求。
“打,狠狠地打。”苏祉转头,冷冷看了一眼被粗绳捆缚在刑架上的冀安,无情地吐出话语。
得苏祉的命令,两个家仆毫不手软,一鞭接连一鞭狠力抽在冀安身上,“啪啪”的声音清脆又悠长,冀安双眸微阖,头垂倒在一边,身上皮肉裂开,血花绽放。
宛棠的心一下一下被利刃剜着,生生地疼,她已望不清冀安的脸,眼前只见一片艳红。
“女儿错了。。。爹,我嫁。。。您让我嫁谁,我都嫁。。。”宛棠望着苏祉,凄哀地叫出声。泪水一滴一滴坠落,落进心里,全部化成血。
她知道夜凉姑姑的故事,并以此为激励,可是,这世间终究只有一个上昭郡主,苏宛棠不是她,也成不了她。
一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的冀安抬起了双眸,艰难地张唇,朝着宛棠的方向,叫了两个字,“。。。宛宛。。。”
那声隐隐悲恨的低嚎几乎震碎了宛棠的心。对不起,冀安,她全部的坚定和坚持只能走到这里,从此,她愿屈从于家族,顺服于命运,她愿抛舍一切,再不奢求幸福,冀安,只愿你安好。
苏祉抬手,身后的两个家仆停止了动作,“棠儿,这么快就想清楚了?”
宛棠含着泪,“爹爹,女儿只有一个要求。”
“你是要我饶这个野小子不死?”
“宛棠要冀安安好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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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生离
秋叶,落成灰;心枯,只剩苦。
长长的车队绵延望不尽,大红喜色飞扬在每一丝空气里,仪仗鼓乐亦准备齐妥,那样多的东西将陪她一路走到北魏,可是,她唯一想要的那个人,却不能在她身边,与她一起。
宛棠再一次回头,望过人群,望过身后她走过的每一步,望过她灰凉的心,却仍然望不见他。父亲的承诺马上就要兑现,待她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冀安会被放出那间阴暗的柴房。
那一日,她跪地嘶声哀求父亲,让冀安陪她这最后一月,然而,父亲只是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冀安被关进那间是他儿时最大噩梦的柴房里。
“你若敢去见他,见一面,二十鞭。”苏祉冷冷说完,转身离去。
宛棠伏地痛哭,她不敢,不敢去见他,她只能心魂撕痛地想念他。
她倒入床幔里,想着她和冀安曾在这里云雨缠绵;她沉进浴池底,想着她和冀安曾在这里嬉笑玩闹,她站在海棠树下,想着顽皮的冀安曾把片片花瓣撒上她的脸,紧紧抱住她,隔着花瓣,吻进她的唇。
她的冀安,怕疼,怕黑,怕孤独,她想着冀安蜷缩在柴房的墙角里,全身颤抖,轻喃“宛宛”的模样,泪水滚滚不绝断。
她今天穿上了最美的嫁衣,比血还要鲜艳的红裳,珠环交错嵌缀,金线蜿蜒镶绣,宽厚的裙裾曳地逶迤,包裹着她冰冷的身躯。
她今天好美,精致的妆容,浓彩繁复,亮艳明媚,今天的慜荣郡主,艳光慑人,美若神女,震撼着悲凄的秋之离情。
再看不到那翩翩起舞的海棠花,或许也再看不到那个永远站在海棠树下等她的清美少年。
冀安,好想让你看一眼我最美的样子,这世上最美的宛宛只是属于冀安。
冀安,你会好喜欢好喜欢最美的宛宛吗?
宛棠慢慢转回目光,脸上被风吹起点点冰凉,她又流泪了么?心都枯萎,泪还未枯吗?
马蹄声“哒哒”传来,贺楼冀平骑马走近宛棠身旁,“时辰到了,请郡主上车启程吧。”
宛棠抬眸,望向白色骏马之上的贺楼冀平,今日今时她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那张英俊清美的面容,好像。。。好想是冀安。
宛棠垂下目光,双手紧紧按住胸口,缓缓抬脚。
贺楼冀平看着宛棠将双手放到胸口的那个动作,唇边一笑,“郡主不用伤心,亦不用留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贺楼家族的女人。”
听到贺楼冀平的话,泪又淌下宛棠的面颊,伤心一世,留恋不绝。
贺楼家族的女人?是啊,冀安,我的心永远陪伴你。
宛棠再未回头,走进了马车。
贺楼冀平抬头望了一眼那块金光闪烁的匾额,扬手一挥,骏马迅速转身前去。再见了,“平国公府”。
鼓乐响起,仪仗煌然尽显尊威,九月初十,慜荣郡主的车驾随贺楼冀平前往北魏,离家去国。
* * *
十月的天气,凉意越来越重,秋叶还未落尽,冬日的寒冷似乎已匆匆而来。
“王妃,您太任性了。”
微云一笑,“只是三条街而已,不太远。”
暗夜极不认同道,“我家虫虫多走一条街,我都是舍不得,若殿下知道王妃未坐马车,吹着寒风,徒步走来长信王府,定会心疼不已。”
微云连忙望着暗夜道,“你不要告诉他。”
暗夜犹豫了一会儿,道,“王妃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但下一次,我会带着小莹前去接王妃,只要叫猎鹰者传信给属下便好。”
暗夜伸手从微云身后一把抓出猎鹰者,“这个家伙儿此次未尽职责,属下要拔它几根羽毛,以为惩罚。”
猎鹰者连连发出尖叫,急速扑扇着翅膀,却没有办法逃脱出暗夜的钳制。
“不要怪猎鹰者,是我没有让它传信。”微云从暗夜手中抱过惊惶不安的猎鹰者,轻柔地拍了拍。
两个时辰前,猎鹰者突然出现在静园,它直扑腾着翅膀,在微云面前飞窜不停。
微云疑虑又猜测,但猎鹰者腿上却没有绑书信。刚好此时,慕谦,文漾,小凝都不在身旁,微云趁机匆匆跟着猎鹰者一路悄然走出王府,不知不觉走过三条街,走到了长信王府。其实,还是无法不想念,无法不担心。
“暗夜,殿下有什么事吗?”
“殿下只是身体小恙,并没有其他什么事。”
“小恙?是染了风寒吗?要不要紧?”微云连声问道。
“殿下并无大碍,此时若是知道王妃来了,定然非常高兴。”暗夜带着微云继续向古漠居住的云苑走去。
微云心中担忧古漠,脚步快了许多,刚走进云苑,便看见前方站着一个靓紫衣袍的年轻女子,正侧身靠着廊柱,轻仰着头。
“紫笙,这是王妃。”暗夜开口,艳媚又沉冷的女子闻声,朝他们望来。
紫笙站在原地,不动不语,只用锐利的眸光慢慢又仔细地审视着已走近她的微云。
“还不行礼?”暗夜扬声道。
紫笙收回愈显冰冷的目光,低头行礼,“紫笙见过佑安王妃。”
“你如此称呼,殿下会不高兴的。”暗夜挑了挑眉。
“请暗夜师兄赐教,紫笙该如何称呼?”
暗夜唇角轻弯,“紫笙,如果有些事情你不清楚,那么,我说的明白点,在殿下面前永远没有‘佑安王妃’或‘七王妃’。以后,你不需再自作聪明或自装愚笨。”
“我记住了。”紫笙抬眸又扫了微云一眼,道,“王妃,暗夜师兄,紫笙还有事,先行告退。”紫笙稍一欠身,便快速迈开步子,走出了云苑。
微云回头,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云苑之外。刚刚走过她身旁的女子,衣带飞扬间,隐隐有着某种气息,仿佛是那种接近厌恶的气息。
“紫笙一向自诩冷艳,请王妃不要介意。”暗夜解释道。
“果真是冷艳的女子。。。”
暗夜继续解释,“她与我师出同门,自小跟着殿下,近几年她为殿下在外做事,并不常在王府,她不是殿下的侍妾,只是从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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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棠和冀安的故事到此为止,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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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探病(一)
烟雾淡淡朦胧弥漫,檀香袅袅轻盈缭绕,华丽精美的卧房,不见人影。床前,炭火通红,烧得暖热,帐幔垂下一半,里面安静无息。
微云小心地掀开帐幔,细细凝眸,望上古漠略显苍白的面容,那对纤长优美的眼睫正沉寂垂落。
微云不自觉地伸出手,盖上他的额头,少许热意透进手心,心中蓦地不安。
正想收回的手突然被握住,微倦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
看着在她面前缓缓睁开的幽黑双眸,微云柔声道,“溟汐哥哥,你好些了么?”
古漠将微云冰凉的手拿进被中,更加握紧,声音轻软又轻责,“手都是冷的,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微云回握住那只温厚的手掌,“溟汐哥哥才没有照顾好自己,竟生病了。”
古漠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其实,如果生病能让你来看我,我很愿意,很高兴。。。”
“胡说,你要再生病,我才不来看你。”微云抽出自己的手,神情认真。
古漠唇边笑意更深,“那么,我不生病,你会来看我?”
“。。。是。”
“不再疏远我,逃避我,冷淡我。。。”
望着古漠略带调侃的眼神,微云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心都已经交给了溟汐哥哥,再逃避,再冷淡,好像也是无用呢。”
古漠从床上坐起,轻笑出声,“你这丫头,终于清楚了,早晚有一天,你总是要回到我身边的,是不是。”
这些日子,微云已想的清楚,她对古漠,放不下,舍不掉,注定如此,哪有他法。那么,她不再做无力地挣扎,刻意地扭转,所有顾虑,矛盾,就让它们静静地停在那,消不消失,做不做乱,亦由它们去,一切顺其自然罢。
“是啊,是啊,就是溟汐哥哥最聪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微云浅笑的颊畔带起轻娇。
微云拿起软垫仔细放在古漠身后,一转眸,瞥见旁边圆桌上面的一碗黑色汤药。她走过去,伸手拿起还有余温的白色瓷碗,又坐到床边,“溟汐哥哥,药怎么还没喝呢,都凉了。”
“太苦,我不想喝。。。”
微云舀起一匙药,不容拒绝地送至古漠唇边,“张嘴。”
古漠微偏开头,倒真像一个孩子般轻蹙起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微云的眸光黯然了些,缓缓道,“溟汐哥哥,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最不喜欢喂人吃药。小时候,娘亲也总说药太苦,不愿喝。爹爹心疼娘亲,从不舍得逼迫。但娘亲却总会喝下我喂的药,她总笑着说,檀儿的手是甜的,所以檀儿喂的药也是甜的。我信以为真,日夜跑到娘亲床前喂娘亲吃药,不敢忘记。可是,我喂的药越多,娘亲的身体越是不好,我喂了那么多的药,终究还是让娘亲离开了我和爹爹。后来,我再也没有喂人吃过药。。。”
古漠抬手抚上微云的脸,柔声道,“傻丫头,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我不会离开你,至少,现在不会。”古漠握住微云拿着药匙,已有些轻抖的手,慢慢将那匙药送进自己口中,毫不犹豫地吞下。
“你娘亲说的没错,檀儿喂的药果真是甜的,好甜。”古漠从微云手中接过瓷碗,仰头一口喝下全部的汤药。
“和娘亲一样,都在骗我。。。”
“我的微云不信么,那你尝尝。。。”古漠将微云一把拉进自己怀中,带着药味的吻袭进微云唇内,由涩苦渐甘甜,在微云舌齿间流转,蔓延,滑淌至酥颤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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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茸的速度无力,以后尽量保持每天更,但不能保证2000+~子茸慢慢写,大家慢慢看~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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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探病(二)
“表哥,你一向不好喝酒的,我记得大概只是九年前,你狠狠地喝醉过一次,似乎还悲伤地流泪了,爹担心你整夜,说你是太想念月白姑姑。自那次以后,再没见你喝过酒,今日倒怎么想起要喝酒了?最近,朝堂还算平静,皇后或长信王也似乎没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表哥是因为什么事这么闷闷不乐呢?”
古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不屑道,“你哪里看到我闷闷不乐?”
沈寒又将古漓的脸从上至下仔细审视一遍,肯定地下了结论,“郁燥,烦怒。”其实就是又硬又臭,不过这四个字,沈寒可不敢说。
“你看错了。”古漓冷声否定,仰头又吞下一口酒,手中的琉璃酒杯已见底。锦味斋有名的“惑心”,醇香悠长,滑入喉间,轻绵的醉意萦绕在胸口,缓缓灼热,渐渐透到四肢百骸。
“好吧,好吧,算我看错。”沈寒笑了笑,也喝了口酒,说起另一件事,“表哥,上次妙阳大堤一事,皇上和慕相虽未再深究下去,但确是皇后娘娘在陷害你无疑。表面上看来皇后没有实现目的,实际上,‘贪污’之事虽假,但已在百姓中间留下了影响。苏后黑棋先行,表哥已然落后一步。而且,苏后此人一向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一直将表哥视为最大的眼中钉,总是时刻想着要置你于死地。我想表哥不能在只守不攻了,皇上的身体自昌宁公主出降南夷一事后,日渐衰弱,表哥可不能再给旁人留下机会了,最好是能抓住苏后的把柄,强力反击,一击致命。”
古漓蔑声道,“一个女人,任她搅起再大的风浪,不过烟雾,手一挥便散了。”
“表哥还是自负又自信,不过表哥不要忘了十年前的‘玉山刺杀’,那可是苏后一手策划谋导,你差一点便命归玉山,我爹直至现在还是不敢去想当时的情景,想到就后怕。”
“玉山。。。刺杀。。。那件事,我永远不会忘。”古漓声音幽幽,眼中浮起想恋的情愫,仿佛陷入当年当时那段深刻无比的记忆。
一辆华丽精巧的黑色马车停在了锦味斋前,暗夜回身,将车门打开了一些,朝里面道,“王妃请稍等一会儿,属下去买一壶热柚蜜茶。”
“好。”车内传出应允声。暗夜关好车门,阻隔住向内透进的轻凛寒风,才转身大步走入锦味斋。
微云望向坐在她身旁的小莹,“你喜欢喝热柚蜜茶?”
小莹白净的面容上浮起羞红,轻轻点了下头。
“暗夜是真的很珍护爱惜你。”微云微笑。其实,她会想羡慕这样幸福的女子,能在最爱之人的怀抱里,被他独一无二地最爱着,没有其他顾虑,没有重多矛盾。他喜欢她柔弱,纯真,她便安心地让他守护着柔弱纯真的她。
* * *
“表哥,你看,那是长信王的马车。”刚走出锦味斋,沈寒一眼便认出了停在路边的黑色马车。
古漓静静地看着身旁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脸色沉冷,仿佛蕴藏着丝丝愤懑。
“听说这几日长信王身体染恙,闭府不出,怎么这样快便好了?”
“沈少将军,你这是在咒我家殿下么?”一道冰凉的声音从古漓和沈寒身后直穿而出。
沈寒猛得回头,只见一袭黑衣,长身玉立,手捧瓷盅的男子缓缓走到他们面前,这是长信王身边最得信任的侍从。沈寒被暗夜冷眼一瞥,脸色一白,语塞。
古漓眸色阴晦,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朝沈寒道,“我们走。”
暗夜也未再多说话,跳上马车,挑唇道,“七王爷,少将军,慢走,不送。”说罢,拉起缰绳,驾车从古漓和沈寒身边快速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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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探病(三)
“王妃,你可去哪儿了?”文漾满脸忧急,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抓住微云的胳膊。
微云刚回到静园,就被等候已久的文漾截住了路,“我出去走了走。。。”
“王爷一回来,便要找您,脸色正差。”文漾赶紧说道。
“。。。是吗?”微云轻轻自语,“他先回来了。。。”
微云一路忐忑,终于走到了饭厅门口,她定了定心,伸手推开微掩的门。
古漓正在用膳,满桌菜色丰富多样,香味四溢,微云抬眸看了一眼,慢慢走近桌旁,古漓眸光未转未偏,继续平静地专注于眼前的饭菜。
一名侍女上前为微云盛好饭,放在古漓身旁的位置上。古漓依然没有看微云,更无言语,微云默默地坐下,开始用膳,只是送进口中的饭菜却嚼不出什么滋味。
在锦味斋门口,他仿佛真的看见她了,又或者他真的知道那辆马车里的人是她。可能他并不在意,又或许正是生气,微云无法看懂古漓现在深沉莫测的神情。当她坐在马车上,透过身旁恰好敞开少许的车窗,看见车外古漓的身影,心瞬间跳快,身体蓦地有些僵硬,眸光不敢再朝外看一眼。这种紧张直延续到此时此刻,明明可以坦然,无谓,但微云却被心虚占住了心。
“今天出去了?”古漓的声音突然响起,又冷又淡,打断了微云的沉思。
“。。。是。”微云下意识地回答。
古漓冷冷一哼,“看来本王的命令王妃是没有放在心上,又或者是没有听清楚。”古漓终于看向微云,眼底一丝温度也无,“那么,本王再说一遍,以后没有本王的命令,王妃不许出府。”
“王爷,”微云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不快,“王爷说过,我的事情,不会过问。”
“王妃的事情,本王从不想过问,但是,你现在身住佑安王府,是我佑安王古漓的人,自然要遵本王的命令。”古漓端起瓷碗,慢慢喝了一口汤,“王妃今日出府,慕谦和小凝看护失职,各自领鞭笞二十下,而慕谦自愿替代小凝领下二十鞭笞,所以。。。”
“王爷凭什么这样做,”微云望向古漓,惊愤交加,“他们都是我的人。。。”
“凭什么?”古漓冷笑,转眸睨向微云,“所有在佑安王府的人或事,本王都有权处置。”
“好,真好,在这佑安王府之中,王爷的权力确实好大。”微云压住心头愤气,缓缓站起,直视古漓,“三十日,我会出府送昌宁公主远嫁,慕谦和小凝也会和我同去,王爷若要处置,便等我们回来,尽管处置微云一人。”再没有别的话,微云转身,衣袖拂过,快步走出了饭厅。
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那碗饭基本未动,古漓收回目光,端起面前剩下的半碗汤,然而,瓷碗在手中停了好久,却迟迟送不进口。突然,古漓眸光一凛,向旁大力一掷,瓷碗飞出,汤汁四溅,染脏了大片地面。侍女们匆匆进出,忙乱起来,周围只有窸窣的脚步来回和器物收拾的声音。
她是真的敢,忘记她的身份,忘记她是谁的王妃,一敢再敢,真敢忘记将他放进心里。是什么时候开始,古漓已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他的喜怒,因她而起,他的情绪,因她而变。当他在锦味斋二楼,居高而下,望向窗外,望见那辆黑色的马车,望见微开的车门里,望见她,心瞬间被刺痛,无法缓解的清晰痛意蔓延至全身,默默啃噬着他的肉和血。
他可以不过问,亦可以不在意,但却身不由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已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双带着怒意又清冷的眸子,古漓心头郁燥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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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扭的古小漓,再别扭,自动降为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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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玉山(一)
玉山之姿,不显巍峨,拂开淡淡缭绕的云烟面纱,玉山的容颜如清如秀。但在深秋近初冬阴沉灰霾的天空下,清秀的玉山透展出一片迷暗的冰冷。
矗立在京城之外的玉山,从来与京城不可分割,望见玉山,即望见京城,告别京城,亦要告别玉山。
十月三十日,昌宁公主的鸾驾从昭南宫至万年殿,拜别先祖,再至启元殿,殿上三叩首,行大礼叩别皇上,皇后。昌宁公主古滢,凤冠如金阳耀美,嫁衣若灿霞华艳,身后不远处,一众彩衣宫娥齐整跟随,她眸光凝静,一步一步踏下启元殿的台阶,迎着袭袭冷风,登上马车。
时至午后,昌宁公主的车驾走到了玉山,玉山一过,从此千山万水,再望不见京城。
微云推开车门,向前望去,面纱下的绝艳容颜略带凄清,玉山一到,她便不能再送了。
古漓骑马走近微云,“既都来了,你不前去说最后几句话?”
微云依然望着前方鲜红又金艳的鸾驾,轻声道,“不用了。”她要说的话,古滢应该都会记得。
古漓唇边突然挑起一抹冷笑,“当初和旁人联手设计她出嫁南夷,现在却又心里不舒服了。”
“王爷是什么意思?”感觉仿佛被嘲弄般,微云缓缓转头,望向古漓的眸光锐利又冰冷。
古漓看了一眼微云,“本王的意思,王妃自然清楚,真要让本王字字说清吗?”
古漓的意思,微云不用再多想即明白了,可笑,可悲,令人惊愣不及,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怀疑她,“王爷是这样认为,我和长信王携手演了一场好戏?”
古漓阴沉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冷声道,“是或不是,答案在王妃心里。”古漓驱马转身离去,似乎是不想再听微云的回答。
微云从未向古漓解释过南夷王拿着她的画像向皇上求亲一事,她从未想到过,古漓会如此怀疑,如此认为。微云蓦地觉得有些委屈,回想当时,她并不知道古漠早已做好安排,她不动声色,强自镇静,其实心中真的震惊,慌乱。事隔三月,古漓虽没有提及此事,竟是心中从未卸除怀疑。
古漓策马急奔,心中异常烦乱,他知道他的怀疑并不是事实,明明不想那样说,但刚才,话便脱口而出,快速且不受控制。
清晨,古漓快马追上微云已离开王府的马车,遣回慕谦和小凝,只留下车夫陈朴和几个护卫,连文漾也未带。一路上,古漓默默跟陪在微云的马车旁,几乎没有说话,直到玉山,他一开口,却大概又令她生气了。
古漓大力拉紧缰绳,螭澐嘶叫一声,疾奔不止的蹄子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玉山脚下,古漓仰头凝望,这座古老美丽的山,铭刻了他浓烈的爱恋,留藏了他甜美的回忆。
相遇,仿佛如昨,美梦如幻,却短暂不可追。梦醒了,纵他念念不忘,辗转难眠,却无法回到当初的梦里,断梦难续,情深独寂,这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梦呢?梦一次,念一生。
檀儿,我要怎样找回当初的相遇,我到底要去往哪个方向寻你呢。。。
古漓虽从未放弃心中的想望,但眼前却渐渐迷茫,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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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漓继续别扭中~子茸自觉也写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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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玉山(二)
“谢谢你,湛哥哥,除了云姐姐,也只有你来送我。”浓彩华丽的艳妆下,古滢的面容似乎是一片平静,她轻轻向回望去,身后不远处,那辆马车从皇宫一路伴着她走到这里。沁姐姐最难忍离情伤痛,流着泪将她送至皇宫大门,便挥手作别,匆匆转身。还有七哥,他本冷心淡情,一路跟随,大概只是来陪护云姐姐的,与她无关。其他兄弟大概无暇去关心这个离家远去,也许再也不能归来的人,昌宁公主之名在皇宫中,将随着时间流逝,成为水中越沉越深的过往,她只是一片落叶,飘走了,留不下曾经存在的痕迹。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古湛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
“只是遵从父皇的圣旨?”古滢转眸,那双眼睛金艳耀美,凤尾高扬,从眼角周围直飞挑入发鬓间。
“除了遵父皇旨意,送你至南夷。。。我还是来传话的,六哥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古滢无谓地笑了笑,“哥哥要对我说什么?”
古湛开口,清楚地将一句话传至古滢耳内,只见古滢唇边浮起丝丝凄苦,笑不成笑,哀然一片。
“你若要恨,便恨我;随你恨谁都好,不要恨微云,我不许。”
古滢喃喃自语,“哥哥。。。是真的很爱云姐姐。。。”一点一滴都是为云姐姐想着,一颗心里,大概只装着云姐姐一个人。
而她,奢望恐怕永远是奢望。从小到大,至最后的告别,她被自己的亲生哥哥冷待,利用,背叛,舍弃,终究盼不来唯一丁点的安慰或怜悯。强求亦是难堪,古滢心中一空,希愿斩断,再不保留。
古滢看向古湛,展出一个艳冷的笑,“湛哥哥从南夷回朝后,代我告诉哥哥,我不恨他,他尽管放心,我谁也不恨。”最后凝眸回望,只是一眼便转身,古滢走进鸾驾,车门关上。
云姐姐,我会记得你的话,一直记得。
昌宁公主的鸾驾和浩大的车队仪仗又开始缓缓行进,一千羽林卫将兵紧紧跟随两侧,护送昌宁公主平安到达南夷。
马车下,微云静静肃立,目望远方,风吹起面纱,一层冰凉覆上脸颊,散不去。
许久,直至眼前再望不见一人一物,微云才终于转身走向马车,朝陈朴道,“上玉山。”
天空愈见阴沉晦暗,萧瑟风起,一阵一阵卷起尘土落叶飞扬,人声远去后的玉山,荒凉笼罩,枯寂的骇人。
“王妃要上。。。上玉山。。。这个时候,玉山上很冷。。。”
“我想去看看。”微云似乎浅笑。
陈朴为难又着急地回头望了望,空旷的官道上,王爷依旧不见身影,劝阻不敢,犹豫无用,陈朴默默点头。
微云回到马车内,阿梧正抬着漂亮的眼睛望着她。清晨,当古漓一马超前拦住微云的马车,冷脸推开车门时,聪明的阿梧已灵巧地躲在微云身后,并未让古漓发现他也在马车内,也因此没有像慕谦和小凝一样,被勒令回王府。
阿梧坐在座位上,有些期待,微云曾允诺,要带他去玉山上看看,“云云,玉山上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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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玉山(三)
“玉山上,有树,有花,有湖,也许还有传说中的雪狐,但是现在,树只剩枯枝,花也已凋零,湖水冰冷冰冷,至于雪狐,不知它的身影在哪呢?”微云轻声叹息,不过随即望着阿梧微笑道,“阿梧,等明年春暖花开,我再带你来看玉山,那时的玉山会很美,很美。”
其实,任何时候的玉山都是很美,一直是很美,春清艳,夏葳蕤,秋秀娆,初冬的玉山,寂凉妖骨穿透繁丽霓裳,灰冷的面纱垂下,已是另一种寥美风华。
阿梧转身,伸手推开车窗向外望去,目光好奇又希盼,“雪狐是什么样子?云云见过吗?”
古书中美丽又神秘的雪狐,皮毛光洁,亮白如雪,身体盈盈一跃,比风更轻灵。玉山雪狐是一个古老神秘的传说,传说它是玉山神女的化身,美丽不可方物,凡人很难得见,能见到玉山雪狐的人,必会荣贵不可敌,而谁若能得到玉山雪狐,更是会得天地的眷顾和庇佑。
“我没有见过。”微云声音轻轻,透出些许遗憾。幼时,她曾对玉山雪狐的传说深信不疑,常背着爹爹和娘亲,只带一个老嬷嬷,偷来玉山,寻找雪狐。
如果能捉到一只玉山雪狐,带回去送给娘亲,那么天地神灵会护佑娘亲多福多寿,日日安康无病。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在玉山上见到雪狐,她的心愿不曾实现,也再没有机会实现了。
“玉山雪狐,其实并没有人真的见过它的身影,不知阿梧能不能见到呢?”微云扬起笑,不想告诉阿梧,也许玉山雪狐真的只是前人杜撰的一个传说,世间本没有这样的神灵之物。
“我若真能见到玉山雪狐,便好了,那一定是很美的动物。”阿梧的声音带着期待。
山路越来越崎岖,马车行进的也越发困难,颠簸不止。微云朝外道,“陈朴,就在这儿停下吧,再往上,马车也不能去了。”
“是。”陈朴小心地停稳车,打开车门。
微云带着阿梧走出马车,制止陈朴和数十个护卫跟随,“你们就在这里罢,不用跟着我们。”
陈朴动了动唇,还欲说什么,微云已牵着阿梧快步走远。一阵冷风大力袭来,所有立在原地的人都不禁抬手拢衣,阴暗的天空自头顶沉沉压下,似乎要下雪了。
“阿梧,冷不冷?”微云停下步子,替阿梧拢紧身上的狐白裘。
“我不冷,云云,你冷不冷?你的手很冰。”阿梧手上还留着刚才微云牵他时传来的冰凉温度。
凛凛寒风紧接而来,卷起微云雪白繁厚的衣裙,面纱亦飘飞扬起,“不要紧,不太冷。”
阿梧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道,“云云,已经走了这么远,今天大概是不能见到玉山雪狐了,我们回去吧。”
微云凝目朝前方望去,不远处就是玉山玫瑰湖了,玉山之中有着她最深最重记忆的地方,静静望了一会儿,微云缓缓道,“好,我们回去。”
正要转身,突然,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道雪白光影盈盈跃过,“阿梧,你看,那是什么?”微云忍不住惊叫出声。
阿梧转头,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朝前飞快追向那道仿若小雪球般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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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玉山(四)
“阿梧。。。”
“是雪狐,我一定会将它捉回来。。。”
“你要小心。。。”微云的声音随着阿梧一起很快消失在山道的转角处。
真会是玉山雪狐吗?微云心中震撼又怀疑,但那个小东西盈盈奔跃,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样子,确实美丽充满灵气。
微云坐在玫瑰湖旁的白石上,静静等待阿梧回来。冷风瑟瑟吹过,周围枯枝猛厉乱响,沉寂的湖面隐约凝着薄薄的冰,灰白一片,看不清原来的淡粉清透。
美丽的玫瑰湖又是一个美丽的传说,玉山神女曾在这里滴下一颗血泪,于是山石碎裂,波澜涌出,湖水鲜艳若花瓣绽放。千年时光,玫瑰湖盈盈静静,血痕已干,只余淡红近粉的光华,不曾褪去。
微云目光凝然,望着浅浅冰凇漂动的湖面,回忆一幕一幕浮起,缓缓在眼前展开。
曾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白衣温柔的柒柒哥哥,一场相遇,一个承诺,从此十年念想,始终不舍忘记。
曾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鲜红如血的玫瑰湖,晚风中,凄艳的湖水滚滚漫起,惊骇飞溅,花树染色。
这里。。。这里的记忆从懵懂变得模糊而平淡,其实只剩一副空空躯壳留在心里。
微云轻轻仰头,吁出一口气,将幽然往事付还于它的起始之地。风猛地强烈起来,阵阵冷意透身,微云脸上的白色面纱被勾起翻飞,一个旋扬,挂上旁边的枯树枝头。
见状,微云起身踩上湖边的一块大石,顶着冷风,勉强站稳身体。她抬头一望,踮起脚尖,伸手够向枯枝上的面纱,然而,仍不停飘飞的面纱并不容易拿下来,几次从她指尖滑过。微云脚下挪动一步,可是兔绒软靴却并未踩稳,她身体一晃,瞬时朝湖面倒去。
“啊。。。”微云脱口轻叫,心中惊呼糟糕。
刹那间,腰突然被一只手大力扣住,面前覆上一件黑色的大氅,微云有些眩晕,只感觉有人将她抱住,飞转一圈,落在地面。微云抬眸,一张惊怒的脸映入眼帘。
“你在做什么?”古漓放开微云,一声厉喝响起。
“。。。我的面纱在树枝上。。。”
古漓蹙着眉转头一看,身体跃出,不过眨眼功夫,回来时,手上已捏着微云的白色面纱。
古漓盯着微云,心有余悸地大声责问,“这样的冷风天气,为什么要上玉山?为什么要到湖边?既闲着无事,为什么不在山脚下等我?”
“我。。。”一句接一句的逼问让微云不知从何回答。
未待微云回答,古漓快速将面纱替她戴好,不由分说,抱起微云,一跃上马。
立刻明白了古漓的意图,微云连忙按住古漓已拉起缰绳的手,“王爷,我还要在这里等阿梧。。。”
“谁也不许等,现在就跟我回王府。”古漓口气无比强硬。
“不行,我要带阿梧一起下山。”微云挣开古漓的怀抱,跳下螭澐。
古漓望着微云,强忍不悦,妥协一步,“叫陈朴他们来找阿梧,你跟本王回府。”他向微云伸出手。
微云看了一眼古漓停在她面前的手,坚定摇头,“我不放心,王爷请先回吧。。。一会儿,我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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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雪夜(一)
古漓眸寒似冰,收回的手在身前暗暗握成拳,心头怒意翻腾又不断渗出酸,终于扯出冷笑,“好,王妃喜欢留在这里那便留在这里,愿意等谁那便继续等吧。若是碰到山贼,淋了雪,遇上狼,一切与本王无干。”黑色大氅在微云眼前扫过,螭澐高声嘶叫,转头扬蹄,疾奔而去,一人一马很快在山道上消失无踪。
微云叹了口气,古漓这样急怒,应该是关心她吧,心中不禁一柔,如果不是因为真的不放心阿梧,她会跟他一起回府。想到刚才在玉山脚下,古漓对她的出言讽刺,此时也不觉得介意了,或许是他救了她的缘故。
“云云。。。云云,你看,我捉到了。。。”
微云闻声回头,只见阿梧一脸激动地朝她跑来,怀中正抱着那个浑身雪白的小家伙儿。
阿梧奔到微云身前,高兴地举起缩成一团,真像一个小雪球的小家伙儿,“云云,它是玉山雪狐吗?”
微云惊讶又欣喜,忍不住伸手摸上它的脑袋,舒软柔腻极了,“好美丽可爱的小东西,也许,真的是玉山雪狐呢。。。”微云轻轻一笑,默默承认,这样无比美丽秀灵之物,确是真的存在,可遇不可求。
小家伙儿紧紧攀着阿梧的手臂,低低发出“唔”的一声,两只小尖耳灵锐地动了动,它转头睨了一眼微云,清亮的眸子神气又带丝慵懒,仿佛还透出淡淡贵傲。
“它还好小,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吧。”柔柔软软,令人怜爱的小家伙儿不过小手臂长短,大概两只手便能托住。
阿梧看着四只小爪抱住他手臂不放的小雪狐,“但是现在,它要离开父母,离开玉山,从此以后我就是它的主人了。”
淡淡的语气,透着不容违抗的傲然强势,像极了那个人,微云心中不由失笑,果真是父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小雪狐仿佛听懂了似的,一跃跳上阿梧胸前,钻进他的衣襟里,只余一截厚暖的尾巴在外轻轻摇摆。
阿梧唇角一弯,露出浅浅笑意,回想刚才,他一直追着它,没有跑多远,便见它突然跃上一块大石,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阿梧以为它会伺机逃跑,可是它却一动不动,似乎等待着他稳稳抱住它,带它走。阿梧毫不犹豫地伸手,捉住它,从此,它的命运由他定。
小小的雪狐和阿梧相处不过一会儿,竟如此依赖他,真是奇妙。如果这真是传说中的玉山雪狐,那样神灵的动物,却对阿梧乖巧柔顺,微云想,这就是阿梧与生俱来不似凡人的神魅之力吧。
一望见微云和阿梧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陈朴便着急地迎了过去,“王妃,快点上车回府吧,这天看样子就要下雪了。”陈朴不敢再耽误,不久之前,王爷还将他和护卫们厉声训斥,现在若不能快些送王妃安好回去,恐怕责罚一定难逃。
陈朴没有走官道,另走了一条靠近树林的偏僻小路,周围几乎未有人烟,这路陈朴走过几次,回京城佑安王府,比官道近很多。
荒寂的路上,只有一辆马车和数十个护卫骑马飞奔,四周风声呼啸,天际隐隐开始飘下雪花,天阴暗极了,越来越黑。
马车里,火炉已经熄灭,没有一点亮光,寒意慢慢凝聚。微云疲累地靠在软垫上,耳中传进有规律的车轮转动声,可是,渐渐的,有纷乱的马蹄声夹杂进来,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
马车猛地慢下速度,马嘶声紧接而起,车外响起嘈杂人声。
“陈朴,出了什么事?”心突地一跳,微云有不好的预感。
“王妃。。。您不要出来。。。”陈朴的声音有些紧张。
一道凶厉的声音在车外高喊,“车,马,人,全部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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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雪夜(二)
原本通顺的道路被截断,十几个骑马之人突然出现,个个面露凶光,手持兵器。最前面一人身形粗壮魁梧,裹着兽皮,正是刚才高声喊话的人。
“怎么,还要本大王再说一遍吗?”带头山贼提起手中的大刀,在风中一挥,指向惊吓不已的陈朴。
“我劝你们不要。。。不要招惹我们主子,赶快。。。赶快让开路。。。”
“哟,你们家主子是谁?”带头山贼收回刀,咧嘴笑开,其他山贼也纷纷在马上跟着起哄大笑,“本大王原以为劫的是富商,这样看来,碰上的倒是贵族了,哈哈。。。有意思。。。”带头山贼双眼迸出利光,扫过华丽带金色图腾的马车,和围拢在马车四周装备齐整的护卫,确定了他的判断。
“本大王很少劫贵族,但本大王一向来者不拒,也从不空手而归,”带头山贼看向一旁背着弓箭的小个子山贼,“小九子说的果真不错啊,大雪之前,必有猎物。”
小九子嘻笑道,“老大,我猜这马车里头一定是个女的,我闻到香味了,可香咧。。。”
山贼们发出哄笑,带头山贼道,“好,小九子,你把车门射开,本大王看看你说的对不对?若说对了,里面那个女人就归你了。”
“好嘞,交给我。”小九子眼中一亮,取下弓,搭上箭,迅速对准陈朴身后。
“大胆山贼。。。若是。。。若是敢过来一步。。。全部都是死路一条。。。”陈朴的声音抖得厉害。
带头山贼冷声大笑,“不过就是哪个王爷公主的亲戚,不要以为本大王不敢。噢,对了,本大王的规矩忘了说,劫商劫财物,劫贵劫人命,别怪本大王心狠手辣,若留你们人命,留下线索,哪日不知何人带兵前来围剿,我们倒真没活路了。”
“你们。。。你们可知道。。。我们主子是谁。。。”
带头山贼不耐烦地打断陈朴的话,“京城这么多王爷公主,本大王哪里知道你们是谁个王爷公主的亲戚,反正不是本大王的亲戚。”手中大刀快速一扬,挥开面前飘落的雪花,“不要啰嗦了,如果你们不配合地交出本大王想要的东西,那么,我们就自己动手了。这天已经全黑,雪也越下越大,冷得厉害,就给你们一个爽快吧,本大王想快些回去抱娘子了。”
带头山贼大喝一声,举刀朝马车冲去,身后一众山贼吆喊着紧跟而上。
一直紧张严肃的王府护卫亮出兵器,同时驱马前去迎敌,誓死保护王妃。
打斗声激烈响起,兵器猛烈相撞,刺耳无比。
马车内,微云不再犹豫,一下子掀开脚下厚软的地毯,双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某个位置用力推下,一个方形小洞赫然出现,“快点,阿梧,快点走,就趁现在。”
微云知道,外面的山贼是一群亡命之徒,不惧威胁,不怕武力,既然连皇室贵族的马车都敢劫,已然是抱定将他们全部灭口,不留一点痕迹的信念,若不逃,便没有路走,没有生机。
“阿梧,别耽误了,立刻走,带上小家伙儿,下车以后,记得朝树林跑,不要回头,一直跑,如果能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是最好。等天亮了,你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回京城,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微云快速地交待完,拉过阿梧,令他跳下车。
“云云,你跟我一起走。”阿梧拉着微云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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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雪夜(三)
“你先走,不要管我。”微云拿起座位上的黑色斗篷,严实地包住阿梧的身子。
“你不走,我也不走。”阿梧不依道。
“阿梧,你听话,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车外接连传来凄惨痛苦的哀叫声,微云仿佛已感觉到正不断靠近他们的杀气。她不知道王府护卫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这是微云十七年岁的生命中第一次真正遭遇死亡危机,她是如此心慌,又如此镇定,她惊骇无措,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唯一清晰,无论如何,她定要让阿梧平安脱险,生命无虞。
“云云,你不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阿梧反问。
“阿梧,我未必会死,两个人一起走,容易被发现,见你安全,我才能放心,没有后顾。所以阿梧,你先走,不许再多话,马上走。”微云的声音无比焦急,似乎还带着祈求。
山贼们的喊杀笑喝声逼近车门,不时有刀剑从外砍上马车,马车震晃不断,车顶四个角落挂着的四盏小灯笼已经灭了两盏。
阿梧静静地望着微云,想了想,终于伸手抱起趴在座位上,蜷成一团正熟睡的小雪狐,不再多说一句话,从地板上的方形小洞跳下马车,黑色的斗篷迅即融入漆黑无光的地面。
微云立刻抓过地毯盖上地板,铺平,与此同时,“噗”的一声,一支利箭穿透进马车门。
微云的心乱跳不止,不敢去望那面摇摇欲倒的车门,灯又灭了一盏,她退到车内唯一亮着的灯笼下,靠着车壁,想象着阿梧已经跑进树林,没有人发现他,而她,并不能走。微云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在山贼的眼皮下安然逃脱,其实,她是更不能抛下那些还在车外为保护她正拼出性命的护卫,独自逃生。
微云暗暗鼓励自己,不要惧怕,不要怯懦,纵然恐惧,也要勇敢面对,她从腰间拿出“陌星”,紧紧攥在手心里,这把匕首她一直是带在身上,何时何地都带着。
马车门终于被“咣”地推开,雪花裹着浓重的血腥味猛地飘进,直扑到微云身上,一支火把朝她伸来,“老大,小九子真说对了啊,里面是个娘们。”
“熊胡子,你的火把举近她的脸,让我瞧清楚她的模样。”小九子兴奋地嚷道。
“直接拖出来,马车烧了,”带头山贼开口道,“小九子,今日你的功劳最大,大半护卫都是你射死的,况且,本大王刚才答应过你,是女人就交给你,现在,人是你的了,你自己想法子处理。”
“谢谢老大。”小九子一边嘻笑,一边钻进马车,伸手朝微云抓去。
“住手,不要碰我,”微云厉声道,“我自己会出来。”
微云慢慢走出马车,走进随风簇跃的火光里,脚边,陈朴横倒在车门外,满身是血,已没有了声息。雪花一片片从眼前落下,落满地面,沾染上鲜红的色彩,遮盖住浓艳的血迹,数十个王府护卫全部四散躺倒,多半人胸前或额上都深深插着一支箭,看的出来,射箭之人的箭法又准又狠。
这是微云第二次身临血腥杀戮,十年前的玉山,她的记忆已然模糊,只依稀记得那凉凉晚风中,花瓣一样散落的鲜红,而此时,这凄凄冷风中,这漫天雪花下,这深浓黑夜里,死亡这么近,这么清晰,这么安静,这么悲凉。。。
她的生命也会终止于这个寒冷的雪夜吗。。。
微云抬起眸光,裙裳洁白如雪,发丝乌黑如夜,同身畔头顶的雪花一起飘舞飞扬在寒风中。
“好。。。好漂亮。。。”小九子瞪圆了双眼。
“是天仙吧。。。”熊胡子手中的火把有些握不稳。
微弱的火光中,尽管微云带着面纱,但一双清亮艳美的眸子已足够让众山贼惊愣不已。
一个面有长疤的山贼伸出满是血污的手,伸向微云的面纱,“老大,让我把她的面纱拉下来,兄弟们好看看清楚她的脸。。。”
“谁敢!”长疤山贼的话音未落,一声厉喝从天而降,踩落纷扬雪花,一个灰色人影越风而至,快速飞落在微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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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雪夜(四)
银色剑光一闪,雪花碎散,鲜血迸射,肉裂骨断的声音清晰响彻夜空。
“啊。。。啊。。。我。。。我的手。。。”长疤山贼哀嚎出声,无比凄惨。一只断手从空中掉落在雪地上,大片鲜红迅速渗染开来。
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如鬼魅之影,身形修长,容貌清秀,但双眼之中却凝着冰一样的冷酷,他任凭血花飞溅到他的身上,脸上,面色不变,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直指向满脸扭曲,痛苦哀叫的长疤山贼。
“谁敢碰一下王妃,一只手碰,我断他一只手,两只手碰,我断他双手。谁想试一试?”
寒冰般的嗓音穿透风雪扫向目瞪口呆的山贼,山贼们似乎是被那快如闪电的出手惊住,又似乎是被那鲜血淋漓的断臂吓住,这变化太令人反应不及,待他们纷纷回过神来,长疤山贼早已痛的昏厥倒地,没有了声响。
带头山贼眯起眼审视着灰衣男子,“来了个充英雄不怕死的,这么狂妄,本大王倒想看看你比先前的那些护卫要厉害多少。”说罢手一挥,一众山贼都迅速拿起武器。
灰衣男子稍稍偏头,朝身后的微云道,“属下保护来迟,请王妃恕罪。王妃可有受伤?”
“。。。我。。。我没有。。。”微云的声音有些轻抖,尽管有人挡在身前,但那残忍血腥的一幕仍是惊骇入眼。
不想让微云再被接下来的场景吓住,灰衣男子道,“王妃先回车内,待属下处理完这些山贼,再送王妃回去。”
微云默默转身走回车内,车门被关上,车外剑声尖鸣呼啸,一声又一声的哀嚎紧接响起,无比凄厉。微云将“陌星”握紧在胸前,闭上双眼,平复着经历恐惧,惊吓的心。
很快的,车外渐至无声,车门再次打开时,灰衣男子已恭敬地站在车门旁,“让王妃受惊了,属下该死。”
微云睁眸,借着车内唯一的微弱亮光,望向他若明若暗的脸,会是她心中猜测的那样么,“你是谁,是谁的属下?”
“王妃不记得属下了吗?”灰衣男子抬头看向微云不确定又显得有些怀疑的眼神,声音扬高了些,“属下暗影参见王妃。”
暗影?这个名字,似乎并不完全陌生,似乎是在哪个地点或哪个时刻曾留下过痕迹。
微云一点一点回想,在脑中找寻,清理着线索。。。
“在佑安王府里,属下曾为王妃指过路,那个花匠莫影便是属下。”
“是你。”微云恍然,记忆中那印象深刻的身影瞬间清晰起来,“那时,我记得,你的脸上有。。。”
“有一条恐怖的长疤,是吗?”暗影徐徐解释道,“那只是伪装身份所用。”
“是这样。”那么沈言来佑安王府取画,拿剑抵住她咽喉的夜里,在暗中扔出星形暗器的应该也是他了。“你早就藏在佑安王府之中了。”
“保护王妃,是属下职责。”暗影曾想,化名改颜藏身佑安王府,自己或许还有别的任务,但殿下却从未吩咐过。
“是。。。是他的命令吧。”心中流溢出丝丝舒暖,缓缓柔意,她知道,是她的溟汐哥哥。
暗影并没有回答是否,只道,“雪越下越大了,属下送王妃回去。”
微云不语,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门缓缓被关上,微云突然喊道,“等一下,暗影。”
暗影停下关门的动作,微云抬起的脸上浮现焦急担忧,“还有阿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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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小茸很抱歉默默地停更了好几天~传上以前写的现代小短篇,向大家say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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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狼影(一)
“属下奉殿下之命保护王妃,旁人的安危生死与我无关。”暗影听完微云语声匆忙的叙述,脸上竟是一片漠然。
“阿梧不是旁人,他是。。。”微云看着暗影冷淡的面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脱口道,“阿梧的父亲是你家殿下,长信王古漠。”
暗影没有露出明显惊讶或怀疑的表情,只是眉头略略一动,他沉吟道,“那样一个孩子在殿下眼里并不重要。”
“什么?”微云记得,暗夜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古漠的属下都这样分毫不差地了解他吗?
“属下如是认为。”暗影清楚道。
微云大概想象的出古漠那颗冷酷绝狠的心,或许暗夜,暗影他们都没有说错,古漠真的不会在乎,也不会关心阿梧,但是,她不会,她会尽力去保护他,她会带他一起回去。
“我知道你只遵古漠之命,那么,你若不愿去找他,我去找他,我想阿梧在树林里并没有跑很远,应该不难找到。”微云起身走出马车。
车外风雪呼啸,风扑进衣襟,雪打上脸颊,浓厚的血腥味堆积在马车的正前方,冰冷刺鼻,山贼们凄惨恐怖的死状被周围深黑不见任何光亮的夜静静淹没。
“王妃,”暗影终于有丝着急和为难,他快速伸手拦住欲跳下马车的微云,“不可以去。”
“放下手。”微云坚决道。
暗影犹豫着,却并未放下手,“王妃,您进马车去,外面雪大风冷。”
“是啊,这样雪大风冷的天气,阿梧不知怎样呢。。。”让阿梧跳下马车是情况危急,迫不得已,如有可能,微云决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在寒冷的夜晚中,深黑的树林里孤零无助,受冻挨饿。
微云不顾暗影的拦阻,“。。。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阿梧,带他一起回去。”
“属下去找。”暗影蹙眉,略强硬地拉住微云,并将她半抱进马车里,“王妃请一定在车内等属下回来,决不可以走出马车。”
暗影说完,不再耽误片刻,关好车门,转身朝树林飞跃而去,灰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微云猛地睁开双眼,车外风声凄狠地刮过枯枝,阴森地厉嚎。头顶那盏唯一的灯光轻轻摇晃,微云有些昏沉,全身冰冷冰冷,她睡了多久,暗影和阿梧还没有回来么?微云有些担心,但不作坏想,她相信暗影的本事,相信暗影一定能找到阿梧。
微云轻轻活动着麻木的手脚和僵硬的身躯,车外的风声越来越厉,响在耳畔,隐隐带来几声嘶嚎。
心头忽然涌上不安,嘶嚎声渐渐清晰,缓缓逼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马车,包围马车。
微云心神紧张地站起,不敢去碰车门,只将车窗小心地推开一点缝,迎着灌进来的风雪,她快速朝外望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便立刻颤抖着拉紧车窗,心跳骤快,车窗外,几对锐亮的绿珠子在黑暗中露出尖利光芒。
是狼,真的是狼。。。
微云的心狂跳不止,她不清楚有多少只狼正在车外,这是比面对山贼更让她无法控制的危险,恐惧在身体里每一处地方飞快乱窜,浑身冷得厉害,她要怎么办。。。
应该是车外的血腥将狼群吸引来,风雪交加的夜晚,寻找食物非常不易,狼群不会放过任何能填饱它们肚子的东西。微云不知狼群是否已发现马车里的她,在数十只狼的围攻之下,她是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她做不到去等待那样绝望的后果,在恐惧中等待被命运选择生或死,是一种可怕的凌迟,每一分一秒都是。
微云深吸一口气,走向车门,不再犹豫,一把推开,她快速跳下马车,朝没有绿色光芒的地方跑去,拼命地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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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狼影(二)
双腿无比僵硬,脚下淌着松软的雪,力气仿佛被禁锢住,每迈出一步都是艰难,但微云不敢慢下,不敢回头,只抱着一个念想,跑快些,再快些,一直跑,腿就不僵了,脚就不冷了。。。
寒风快厉地划刺过脸畔,生疼不已,雪花簌簌扑落到身上,微云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的面纱,大口喘气呼吸,眼前是一片迷蒙不清的黑暗,周围树影幢幢,幽森阴厉袭来,仿佛正凄狠怒嚎,要将她一口吞噬。
微云在黑夜风雪中拼命奔跑,用出全部的力气,不管不顾,一步不停。身后隐约有嘶嚎声渐渐迫近,携着狂啸的冷风紧紧追赶着她,越来越近了,是不是马上就要触到她的裙边?
双脚已沉重不堪,几乎陷在雪里,微云拼力拔出脚,又朝前迈出,每一步都愈发摇晃,似乎要支持不住。不能放弃,努力跑,跑下去,才会有一线生机,才能够最终侥幸。
“啊。。。”一股巨大的疼痛从脚底猛地涌上,微云膝盖一软,踉跄着向前磕倒在雪地里。
好疼,疼意又炙又烈,穿进肉,透进血,她踩上什么东西了吗?
微云挣扎着起身,却似乎一脚踏住了泥泞湿滑的裙裳下摆,又是向前一跌,重重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又仿佛被冻住,双脚如被火烧,又似被浸在冰里,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怎样都动弹不了丝毫,漫天雪花飘洒下来,将她慢慢淹没。
一声长嚎凄厉响起,划破烈风,穿透冷雪,直抵身畔,微云转头,惊恐地望上那对绿宝石般尖利锐亮的眸子,被雪光清楚映照勾勒出的黑灰狼影一跃而起,朝她扑来。
“不要。。。”微云大喊,下意识地抬手狠力向前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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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园微云的房间里,小凝急得快要落泪,外面的雪花如鹅毛般在深浓黑夜中肆意纷飞飘扬,满地雪光微亮。远远的,只望见风夹着雪片不断吹涌进静园,而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小凝坐立难安,干脆守在门旁,双眼巴盼,忧心无比。
房内的灯火又被风刮灭了一盏,盆中的炭也快烧尽,渐凉无温。
“小凝,门边正冷,你进来罢。”在房内反复踱着步子的文漾走到小凝身旁,叹了口气道。
小凝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文漾,“文大哥,这样坏的天气,小姐会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天黑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
“别乱想,王妃不会出事的,也许是今晚风大雪厚,路不好走,陈朴为求安稳,驾车慢些,此时还在路上,王妃应该很快。。。很快就会回来了。。。”文漾口中说着安慰小凝的话,内心却也是急躁不安。半个时辰前,他骑快马沿着官道直奔到玉山,一路找寻,并没有发现王妃的身影,包括陈朴,马车,王府护卫全不见任何踪影。
今日清晨,王爷不让他跟随,只带了几个护卫,亲自陪王妃去玉山送昌宁公主远嫁,文漾自然是知道王爷的心思,也乐见王爷得偿所愿。但天黑时分,王爷却一脸阴沉地回到王府,直接快步进了檀园,再未出来,文漾偷想,这大概是又闹了别扭,撇下王妃,独自闷声闷气先回来了。从玉山到王府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应该过一会儿,王妃便也会回来了。可是,不曾料想,“这一会儿”竟是两个时辰,冷风猛起,雪片纷飞,仍不见王妃回来,这样狂风大雪里,王妃会在哪里呢?
起初文漾还想,难道王妃又是让长信王带走,所以一直不敢向王爷禀报王妃未归一事,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心中越来越不安,如果王妃是被长信王带走,那么不应该连陈朴,一个王府护卫也不回来。古漠的性格一向懒于理会未有兴趣的人或事,若真带走了王妃,他根本不会去管旁人,此时扣押住佑安王府的车夫和护卫,也并没有道理。
始终紧绷着脸,深蹙着眉,一言不发的慕谦再也忍不住,站起离开座椅,疾步朝门外走去,文漾连忙拉住他,“你去哪里?”
“去找你家王爷。”慕谦声音冰寒,透着愤怒,“找他要我家小姐。”慕谦愤厉地甩开文漾的手,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误,大步飞奔出风雪笼罩的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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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狼影(三)
慕谦重伤才愈不久,已身形如飞,文漾在后追赶不上,只得大喊,“慕谦,檀园不可擅闯。。。”
慕谦仿若未闻,一路直奔进檀园,大力推开房门。
古漓坐在一张普通木质,样式简单的方桌前,微阖双目,手中拿着一个淡雅素花的青瓷酒杯,一室清浅的酒香流溢。
“谁准你进来檀园?”古漓缓缓睁眸,未看慕谦,冷酷的声音透出怒意。
“我家小姐在哪?”慕谦直问古漓,一字一句皆冰冷带愤。
“哦,你家小姐不见了,”古漓转眸看向慕谦,唇边浮现淡淡嗤笑,“真是好笑,王妃有腿有脚,愿意在哪便在哪,本王怎会知道?”
“王爷会不知道?今日不是王爷陪我家小姐去玉山的吗?”慕谦抑制不住心头的忧急和愤意,“王爷独自先回来了,但小姐到此时却还未归。。。”
“你说什么?!”心猛地一震,古漓脸色骤变,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盯住慕谦,“你是说王妃还没有从玉山回来,这不可能。。。”
“王爷,是真的,”文漾焦急地赶来,出现在门口,“王爷回来后,王妃一直没有回来,属下刚才出府去玉山一路寻找过,并不见王妃的身影。。。”
“为什么现在才来禀报,”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古漓急步走出卧房,高扬的声音有丝轻抖,“去牵螭澐。”
他以为她早就回来了,等到她要等的人,欢喜地回到王府,她不来见他,不愿和他说些什么话,仍是将他撇在一旁,撇在她的生活和心意之外,似乎一个轻易便忘了。他在檀园里喝着闷酒,满嘴是辛辣,满心是苦涩,满脑子是她,他明明不是想她,但恼人的是,无论他想什么终都会出现她的影子,仿佛怎样摆脱,都转不出她的包围,各种滋味混乱一团,理不清,难下咽。那时,古漓没有料到,还有一种更难咽的滋味在等着他。
心不断抽紧,莫名的慌乱像一支竹条连连笞在他身上,皮肉微微裂开,渗出痛意。仿佛感觉不到划过耳畔的冷风,也感觉不到迎到眼前的雪花,到底是什么在揪扯着他的心,是紧张,是愤怒,是忧急,还是那点点从心底泛上的悔意。。。
十几匹骏马在风雪中疾驰,马蹄扬起,踏碎积雪,如墨的黑夜里,几束火光飞速穿梭而过。最前面一人狠力挥着马鞭,似恨不得胯下的马跑得快些,再快些,最好下一刻就能跑完这条路。。。
“王爷,王爷。。。”文漾举着火把,从后追上古漓,连连喊了几声,古漓终于降慢马速,阴郁地转头,“王爷,属下想起来这条官道附近还有一条小路,陈朴驾车回王府,走了那条路也说不定。。。”
古漓沉默不言,紧抓缰绳,只略一想,便拉转马头,朝文漾说的那条隐僻在树林旁的小路急速奔去,那条路,他知道,那条路,听闻有山贼出没。
螭澐一声长嘶,急急刹住蹄子,停在路中,躁动起来,古漓大声道,“文漾,拿火把来。”
周围凝固着诡异的气息,风声凄嚎,雪花寒凉,白茫茫的地面上隐隐透出异常,有血腥味或浓或淡散出弥漫。
跟在古漓身后的侍卫都纷纷勒马停下,文漾下马,走到古漓身侧,举起火把,照亮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雪地上,四只轮子均有一半陷在雪地里,而车顶几乎被雪全盖住,垂在两侧的流苏乱飞不已,敞开的马车门被风刮得不断摇晃。
“王爷,是王妃的马车。”文漾惊声道,慌忙向前跑去,脚底却被什么东西一绊。文漾弯身查看,匆匆拨开雪面,一张双眸恐惧圆睁,满是血迹的脸赫然出现。
残酷,杀戮,死亡,尸体,每一个山贼几乎都是被一剑穿喉毙命,甚至还来不及挥动武器反抗或抵挡,便已被人狠厉出剑挑落马下,当场而亡,喷涌出的热血,融进雪中,冰冷地绽放成一朵朵艳红刺目的花。
死状惨烈的不光是山贼,还有王府护卫,多半是被一箭射杀,有的已血肉模糊,肢体残缺,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撕咬啃吃过,甚至白骨可见。
侍卫已将雪面大半拨开,眼前的场景惨不忍睹,文漾毛骨寒栗,说不出话来,心抖得厉害,完全不敢回头看古漓,他大略扫看了一遍,确定雪地上的全部是男人,王妃不在这里。
马车内空无一人,连一盏灯亮也没有。文漾快步绕着马车走了一圈,举着火把仔细观察着马车周围,强迫自己镇定,什么生死未仆,王妃如此聪慧,定不会有事。
“这是什么?”马车旁的雪地上,隐约半埋着一样白色物件,被火光浅浅映亮,文漾伸手捡起那块质地坚硬的东西,拿近眼前,火把一照,竟是一块羊脂龙纹玉佩,一条精致尊贵的龙狂傲硬霸,飞踞在玉佩中间。
“这是。。。这是小姐的东西。。。”慕谦认出文漾手中的玉佩,“小姐从不离身的。。。”
古漓大力抓过玉佩,脑中轰然空茫,仿佛被抽了魂,拔了魄,几乎颤抖,他双眸怔怔地盯住安静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块玉,无意识地喃声道,“是她,是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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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然悔悟的古小漓还能找回他的檀儿吗。。。
自觉写的总有些不如意,但子小茸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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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狼影(四)
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文漾脑中猛地一震,一个念头快速涌出凝聚,难道。。。难道说王妃就是王爷寻找了,想恋了十年之久的那个“檀儿”吗?
谁会知道“檀儿”之名,谁会见到那块玉佩惊愣失魂,慕谦心中也隐隐明白,原来。。。原来佑安王古漓竟是赠小姐玉佩,令小姐用十年时间空挂念的人。
古漓捏紧手中的玉佩,冰凉的玉佩渐渐有了浅淡的温度,仿佛是桃花树下她浅浅的笑容烙印于心,又仿佛是芍药花中她淡淡的眸光印刻在眼。他不敢相信,真的不能相信,她是他的檀儿,他的檀儿是她,胸腔里有东西在剧烈相撞,直撞得他呼吸困窒,骨肉断裂,他来不及惊喜,已被悔痛淹没。
“啊。。。”古漓一声厉愤长吼,发足朝树林里狂奔而去。
檀儿,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不要有事。
雪渐渐落得慢了,飘得小了,文漾举着火把和慕谦一路追在古漓身后,不敢去猜测那场惨烈的杀戮,也不敢去猜想此时王妃的遭遇,心里只默默祈求,祈求着王妃平安无事,祈求着能快些找到王妃。
静静的雪面上,只有三种颜色,黑是古漓的风氅,是地上的狼影,还有雪中那若隐若现如瀑铺散的乌发;点点鲜红在雪地上零星蜿蜒,不,是刺洒在一件洁白的衣裙上,几乎被雪覆没的裙裳,轻轻飞扬在凄寥的黑夜中,仿佛透明,片片花瓣绽放其上,艳美犹胜白雪。
“王妃。”文漾震惊失色。
“小姐。”慕谦嘶声痛呼。
两人同时向前奔去。
古漓跪在雪面上,颤抖着伸出手触上那满脸满身是血的人影,她的脸比雪更冰冷,冰冷刺骨,直透血肉,连心都似乎要被这无底的冰冷狠狠刺碎。
“檀儿。。。檀儿。。。”古漓将微云冰凉的身体缓缓抱起,紧紧抱进怀里,恨不能抱进自己心里,用他全部的热血做她温暖的外衣,“檀儿。。。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食言了。。。”古漓贴在微云耳畔,轻柔诉说,无比悔恨。
慕谦心痛地不能自持,看着被古漓抱在怀中无知无觉的微云,哑声唤着,“小姐。。。”
文漾脚边那只黑灰色的狼早已死去,无声无息,躺倒在雪地里,颈间一条豁开的口子染着一大片红,而微云垂落身侧的右手中紧紧握住不放的东西,是一把黑色玄铁匕首。只是狼的血飞溅到王妃身上了,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
“王妃。。。王妃怎么样。。。”文漾看着微云阖住不睁的双眸,几乎不敢开口问。
古漓解下黑色风氅,包住微云的身子,抱着她站起,语声平静,“我不会让她有事,文漾,你骑螭澐先回王府,令王府御医全部在白园等候,慕谦,你去驾车。”
微微火光下,古漓的脸如地上这片雪,深深寒冷,仿若凝固。
风停了,雪不再落下,古漓抱着微云飞奔离去。
檀儿,别怕,从此以后,我会永远保护你,再不食言。
十年前的承诺,我从未忘记。
十年前的相遇,我一直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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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相遇(一)
相遇是一种宿命。
如果他是柒柒哥哥,她是檀儿,便注定逃脱不掉那个开始。
在那个地点,那个时刻,她的降临,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过往,最盼想的未来。
天洪十六年,玉山的春天格外艳,格外美,一层层清绿堆染山间,一叠叠淡粉散缀路边,蝶儿顽皮飞转,鸟儿欢悦吟叫,春色和媚,一派盎然。
玫瑰湖,水清微凉,风柔轻暖。
一支利箭飞速而来,穿破风,掠过湖,一声闷响,没入湖边的桃花树后。
“啊。。。”树后传来一声惊叫,似乎轻软。
他握紧手中的弓箭,大步奔到桃花树后,片片花瓣纷扬落下,眼前竟是一个女孩,大概只有六,七岁模样,清丽的眉目正皱着,秀美的小脸苍白浮现,一朵艳花在她胸前的白衣上缓缓绽开。
“好疼。。。”
他蓦地惊慌,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胸口深深埋入的那支箭,看着她倒靠在树旁轻轻哼痛,他张弓搭箭,射向树后的一只白鹿,却为何是射中了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不要紧。。。”十四岁的少年有些语无伦次,装不出他平时惯有的淡漠冷情。
只见她微微低下头,伸手碰向胸前的箭,似乎是想将它拔出。
“不行。。。现在不可以拔出箭。”他紧张地制止,连忙抓住她已沾上鲜血的小手,“你坚持一下。”不再犹豫,他丢下弓箭,一把抱起几欲要昏厥过去的女孩,飞奔离去。
她慢慢睁开眼,仿佛觉得自己睡了很久,胸前传来一阵阵刺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疼。。。”
“伤口还是很疼吗。。。”一道似乎温柔,又略带紧张焦急的声音迅速在耳边响起,眼前依稀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离她很近,慢慢地,清晰了些。
淡淡金色的辉芒从外洒进,一双深黑明亮如墨玉似的眼眸轻轻闪动,眉鬓如裁,鼻唇若刻,与爹爹一样,都是好看。
这是他在她心中留下的第一眼印象,白衣少年,容颜正好。
脑中逐渐理清,她大概知道自己是受伤了,她原本站在湖边的桃花树下等顾嬷嬷,看桃花娇艳,偶尔轻落,却不料突然有一道利风直冲她眼前飞来,下一刻,胸口便袭上剧痛。她低下头,眼前模糊,只见白衣嫣红,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被箭射中了吗。。。
“对不起。。。”他开口说出十四年生命中从未说过的三个字,犹不自觉,“是我不小心一箭射中你,让你受伤了。。。”轻傲淡漠的少年从不曾这样柔声细语,满怀愧疚,仿佛面对清清艳艳,盈盈秀秀的她,一切都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我已经拔出你胸口的箭,已经上药包扎好,并没有伤到要害,你不会有事的。这里是一个树屋,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正是清晨了。”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他一股脑儿地全告知她,一点也不愿让她费神费力思考。
看她转头睁着清亮的眸子望向周围,他赶紧拿过一个水壶,那是他随身携带刻有龙纹的银制水壶,里面剩下的水并不多了。昨日抱她来到这里后,他没有走出这间树屋一步,没有去找食物,也没有去找水,他不敢,也不愿抛下她一人在树屋里,他想,这些水,若他不喝,便够她喝了。
“喝点水吧。。。”那对略略干裂的唇瓣,仿佛娇艳的嫩花失去了呵护,枯萎渐凋,令人心疼。他小心地扶起她,将水壶贴到她唇边。
清凉的水缓缓流淌进喉,喉中的干疼有了淡意,她发出声音,“顾。。。顾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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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夜,奉上柒柒哥哥对小檀儿一见钟情片段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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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相遇(二)
“顾嬷嬷。。。是谁?”他听见她细弱的声音。
“顾嬷嬷。。。”她仍是轻唤着。桃花树下,顾嬷嬷去马车上取水回来,见不到她,定会又慌又急,一天一夜寻她不到,怕是要慌乱焦急疯了。她要让顾嬷嬷知道,此时她正平安无事。
“你别急。。。我帮你去找那个顾嬷嬷,告诉她,你现在平安无事。”不忍见她心急,他连忙开口。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查看了一遍伤口,似乎不放心又舍不得,“你乖乖的,很快,很快我就会回来。”
他离开树屋,快奔而去,他并不清楚那个顾嬷嬷长的什么模样,不是他忘记问,其实他心中根本不在意是否能找到那个顾嬷嬷,找到或未找到,都是一样的,他不会让任何人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一种强烈的独占欲突然窜生,如燎原烈火越烧越猖狂,不可遏制地蔓延至他的心。
他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不是没看见那一队队正在山路间上四处寻人的侍卫,轻轻扬唇,只是冷冷一嗤,他大概猜到他们是在寻谁,但恐怕他们要一直这样漫无方向地寻找下去了,他伸手再摘下一个果子,转身跳下树,飞速向树屋奔去。
他将一个一个甜润的鲜果认真地用锦帕擦干净,放到她手边,他摸摸她的脸,温柔地扬起笑。
他说,我已经告诉顾嬷嬷,你现在很好。
他又说,这棵树太高,她上来看你并不方便。
他还说,你安心留在这里,等你的伤全好了,我再送你回家。
他独断,他霸道,他理所当然地骗她,毫不觉羞耻。
谎言其实蹩脚,彼时七岁的她却不曾存心辨清,她不问他,为何这样快便找到了顾嬷嬷,也不怀疑,顾嬷嬷没有见到她,却相信了他的话,甚至不担心,他留下她,会不会有什么目的意图。
她只想着,若顾嬷嬷知道她平安便好,只想着,若等伤好些再回家也好,免得爹爹娘亲为她心疼担忧。
她点头,唇角轻轻弯起,这样的单纯,仅仅只留在那时。
“谢谢你。。。”
“你可以叫我。。。柒柒哥哥。”
“柒柒。。。哥哥。”
“那么你呢,我应该叫你什么?”
“檀儿,爹爹娘亲,还有顾嬷嬷都叫我檀儿。”
“檀儿。。。”他欢喜地叫出这个名字,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她或许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但不管是谁家的女儿都不重要,从此以后,她会是他的檀儿。
柒柒哥哥的檀儿,他的小檀儿好乖,好听话,他看她一口一口吃下鲜果,他为她换衣,换药,他抱她躺在那张小木床上,一起望着树屋外叶缝间的灿美星光,他抚上她恬恬的笑颜,慢慢入睡,入梦。他紧紧抓着这一刻的时光,怎样都不愿放手。
身份高贵,旁人难匹的七殿下古漓,自幼失恃,背负着母妃不能释忘的半生悲伤,怀载着母妃亲口相告的巨大秘密,心凉如残火燃灭后的灰烬,片片零落。纵父皇给了再多的宠爱怜护,也只觉是一件覆在身上的厚厚外衣,或沉重或华丽,炽烈的热度却达不到心底的冰冷。他一个人走在深夜的黑寂中,前路茫茫,不见光亮,沿途阴谋算计暗藏,陷阱危险四伏,他一步一步漠然踩过。
然而,玫瑰湖畔,一箭射出,桃花纷扬,她蓦然坠入他眼中,瞬间点燃了他的心火,淡淡温暖,轻轻柔软,他的心呵,缓缓融化,渐渐欢喜。
十四岁的少年,或许是孤独太久,渴望太久,她一降临,便填满了他的心。他的心蠢蠢欲动,有了生机,有了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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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相遇(三)
夕阳温暖,霞光红亮,细风若丝语,撩起轻波浅漪,吹落点点桃花沾上湖面,原本淡粉诱人的湖水,透染上余晖的艳彩,仿佛一件略略飘动的鲜红盖头,遮住出嫁姑娘娇羞的脸庞。
“檀儿,不要站在石头上。。。”目光里终于出现那个一会儿不见便心念的人影儿,来不及欣喜,脸色已大变,他立刻抛下手中的鲜果,大步飞奔到她身旁。
“檀儿,快下来,”不由分说,他快速将她抱离湖边的大石,抬起一只手,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轻皱起眉,“真是不乖。”
她望着他,只是露出盈盈的笑,“柒柒哥哥,檀儿没有不乖。”
他的心被撩拨的柔软无比,再说不出旁的话,终仅能叹了口气,唇边溢出无奈的笑“你呀,日后定会让我揉碎了心不止。。。”
到底是年少纯真,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她只是偏头笑道, “才不会。”
湖边扬起碎风,夕日慢慢隐没,艳霞渐渐褪散,他抱着她慢慢朝树屋走去,她说,她喜欢玫瑰湖,她喜欢那间小树屋,喜欢里面的小桌小凳,喜欢枝干蔽顶,绿叶遮窗,喜欢白日的阳光穿过叶片细碎地洒进,喜欢夜晚的星辰透过枝缝灿亮的闪烁,而他,也好喜欢,喜欢看她,喜欢陪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只有他和她,没有憎恶的阴谋,没有厌烦的算计,不觉疲累,不觉冰冷。。。
树屋离玫瑰湖并不远,但他会走更偏僻的路,远一点也无所谓,他会带她避开那些仍在玉山上日夜寻人的侍卫,参天古柏上的树屋离地近十米,位置甚隐蔽,回到树屋,他自信没有人能找到他们。
她的伤日日渐好,他乐见她不再受疼,却也心中生出不快,听她说起回家的事,见她想着她的顾嬷嬷,爹爹和娘亲,更是闷燥,再一天,再过一天,他再送她回去,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山路暗了许多,他不觉加快步伐,周围异常安静,湖畔的凉风追着直吹到他身后,他警惕,停步转身。
刹那间,白光闪过,黑影跳出,他迅速将她稳稳护在怀里,轻声道,“乖,不要怕。”
两个蒙面黑衣人从玫瑰湖方向现身,扬手亮剑,一句话未说,直朝他们挥来。
杀意,并不是不曾见到过,不曾遇到过,没有惊愕,没有恐慌,已然熟悉了,他冷冷勾唇,眸中覆上冰寒,竟然追他到玉山,那个女人真是有心了。
但是,七殿下古漓的命会这样好取么,既然她乐此不疲,那么他也奉陪到底。。。
从腰间拔出剑,他一手抱紧她,飞跃而起,身形如风疾快,狠厉出手。。。
。。。。。。
玫瑰湖畔,晚风凉凉,鲜血像花瓣一样漫天散落,那样的艳,艳得刺眼。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稠的腥味,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才刚刚结束。
他抬手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抱得更紧。平静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就如同未曾经历过刚才的血腥搏杀,那样的温和,仿若春风一般拂过她的耳畔,“檀儿,别怕,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柒柒哥哥以后不在我身边,便不能保护我了。”
“我会永远在檀儿身边,永远保护檀儿的。”
“永远?”
“十年之后,檀儿长大了,我便要檀儿做我的妻子,这样,我便能永远在檀儿身边,永远保护檀儿了。”
“真的吗?”
“檀儿,此生唯你。你一定要等我来娶你。”
他低下头,温柔地凝视着她,那盈盈清澈的眸光,淡淡恬美的笑靥,是深深烙刻在他心底的眷恋,是他一生一世都无法离开的美好。
他拿出怀中的一块玉佩,放到她手心,“檀儿,拿了我的聘礼,便不许反悔了。”
他又扯断挂在她腰间的白玉香囊,握入手心,轻轻地笑了,“檀儿,这是约定,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绝不会让你嫁与旁人。”说罢他吻上她的眉心,淡淡的,柔柔的吻,却让时光也驻足回望,那一刻,是属于他们的永恒。
那一年,玫瑰湖畔,他们相遇,彼时,她七岁,他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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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这章写完,一些一些不如己意,先这样吧,头疼。。
“顾嬷嬷”这三字真是随意一想,随手码上,绝不是有意为之,后来才发现居然和古小漠谐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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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悔痛(一)
那一年,那一夜,玉山惊变。
当朝大将军沈庭得获密报,有杀手藏伏玉山刺杀七殿下古漓,沈庭大惊,急命沈家铁骑连夜驰往玉山,几乎要将整座山翻转过来,但玉山之上,寂凉无人,只有碎风阵阵,沈庭站在玉山顶,静月清冷,淡光投下,脚边是两具早已毙命的尸体,遍寻不到古漓,沈庭的心沉入寒潭冰窖。
古漓连夜策马疾驰带檀儿回到京城,玉山已不可久留,若他仍是留在玉山,皇后未必会轻易放过他,抓住机会再次派人来行刺也很有可能,他并不惧怕那个兴风作浪的女人,但不可不顾忌檀儿的安危,他才刚刚对她郑重许下承诺,他会永远保护她,所以,他定不会让她身陷危险,更不会让她受半分伤害和疼痛。
晴生巷,原来她的家是在这里,古漓记住了巷子尽头的那座房子,两天后,最多五天后,等他把这次“玉山刺杀”事件收尾,他就会回来,或许告知她的父母,或许直接带她走,她的身上注定会刻上他古漓之名,她注定是他古漓之人,任何人或事都无法阻止和改变。
“柒柒哥哥,再见。”她仍是那样盈盈的笑,几乎让他迈不开离去的步子。
“檀儿,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他抱起她,从她柔滑的发顶一路往下,吻至她柔软的唇瓣,恋恋不舍。
她圈着他的脖子,相信地点头,“嗯。”
他放下她,看她走入那扇门,而她最后回望一眼,淡凉如水,清澈渐亮的月光里,那抹高大挺拔的白衣人影泛着温玉般的光泽,深深印在了她那时的脑海中。
古漓终于移开目光,驱马离去,如果他知道这“很快”的见面,不是两天,五天,竟是十年之久,他决不会放她走进那座房子。
往后十年,他无数次地懊恨,每次来到这条巷子,望着这座房子,都更是懊恨不已,若是那晚他朝前走一步,同她一起走进那扇门,问清楚她的名字,家世,他便不用这样枯枯耗费十年时间还是寻她无踪,他的心,或许也不用这般空荡煎熬,死寂无温。
他的心,不再懊恨,却悔痛无比,此刻,他盼想,想恋了十年的檀儿正在他的怀里,然而,他看不见她盈盈的笑,看不见她清亮的眸光,她的身子安静无力,冰冷冰冷,直冷到他的心里。
古漓将微云紧紧包在自己的风氅里,恨那风氅不够厚,不够暖,没有温度,也是冰凉。他用指尖抚上她苍白的脸,那张脸依然秀美清艳,世间哪有女子可比,可那张脸却白的几乎透明,仿若一触即融的雪花,从云间飘落,落在他手心,他护住她,又护不住她,手心颤抖,不敢乱动。
他竟然说过,他会永远保护她,古漓真是这天下最大的骗子,无良无耻的骗子。他是这样保护她,让她碰到山贼,让她淋了雪,遇上狼,让她惊吓,恐惧,差点葬身狼口,孤零地倒在雪中,他竟让他此生唯一心爱的女人躺在他怀中,仿佛已无声息。
“慕谦,再快些。”古漓朝外大喊,声音几欲哀嚎。
慕谦疯狂地抽着鞭子,完全不顾马车是怎样剧烈地颠簸,雪面上,一道如风急飞的车影在深黑的夜里冲过。摇晃不止的马车里,仅有火炉重新点燃后的那点微光,古漓眸光痛凝,一刻不动地凝望着微云雪白的脸,他紧握她的手,再冰再冷也不放手,心颠簸地生疼,剧烈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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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悔痛(二)
白园中,灯火通亮,人影来去,或端进火盆,或拿进热水。。。疾步匆匆。
雪静风止,雪色泛着清微的光,遍染庭院,地上积雪被踏的纷乱狼藉,濡湿的脚印沾着碎雪,直延进佑安王古漓的卧房中。
古漓发鬓微乱,衣袍不整,神色哀然地跪伏在床边,他仍旧紧紧握着微云的手,眸光凝在她的脸上,一刻也未离开。
“。。。疼。。。”细弱的哼叫叩击着古漓的心。
“哪里疼。。。檀儿,你哪里疼。。。”古漓倾身贴近微云颊畔,满目慌急,声音缭乱。
“好。。。疼。。。”微云似乎极不舒服,轻皱起脸,但那双眼眸却不睁开。
古漓转头,眸光扫向床尾,床尾站着的三位御医虽正低着头,但都不约而同感受到那道直逼过来的寒厉目光,手中动作均不免战兢一顿,御医们面色紧张地望向古漓,其中一名发须花白的老御医惶恐道,“王爷。。。王妃,王妃右脚心中扎进了半截断裂的枯枝,枯枝尖利,扎穿了鞋底,扎进肉中一寸。。。一寸有余,臣等刚刚已将那半截枯枝取出,但还有一些小碎木枝和木刺与血肉粘连,若不完全拔出清理干净,只怕日后不好痊愈。。。王妃此时疼一些,是定然的。。。”
一旁地上,是那只被血浸透的软靴,还有那半截连皮带肉被拔出的枯枝,古漓目光一偏,终于望上微云那只已血肉模糊的右脚,沾染大片鲜红的裙裳下摆,像一朵凄美有生命的艳花,姿态妖凉地展开在她腿边,他只看了一①38看書网速转开头,还是不敢看,似有尖刀猛力扎进心,心狠狠抽痛。
他一直知道她受伤了,从雪地上将她抱起,便一眼瞥见那混着碎雪,鲜红濡湿,淋漓不堪的裙裳下摆,他无法说服自己,侥幸期望着这也是狼血溅染。他不敢碰,不敢看,甚至不敢想是怎样的伤涌出了鲜血。原来是这样的伤,她的脚底被枯枝刺穿了一个洞,风雪中,她是那样惶急恐惧地奔跑,身后的狼追近她,她不察雪面下埋藏的枯枝,一步踩上,痛苦地摔倒,他的心似乎也被刺穿了一个洞,汩汩不断,涌出鲜血。
好痛,她被枯枝扎进脚底,是不是也是这样痛,如果他此时的痛能换回她当时的痛,他愿意痛下去,一直痛下去。
“檀儿,你乖,只忍一会儿。。。便好了。。。”古漓声音低哑,说不下去,轻轻拨开微云眼角旁一缕还浸着雪水湿意的发,他将食指放入她唇间,只盼她疼了,便狠狠咬他。
御医们心中惴惴,揣测着王爷的意思是不是他们可以继续处理王妃的伤口,“你们轻些。。。”只听得王爷抛出这句话,便再未言语,再未看他们。
微云仍是轻轻呻吟出声,不自觉地咬住了古漓的手指,齿间一用力,咬了下去。
“檀儿,好乖。。。”古漓仿佛感觉不到手指上的痛,此时才有点点慰意浮上心间。
御医们用细针挑出微云脚底伤口里残留的碎小枯枝,清洗干净伤口周围,再上药包扎好。年纪较大的老御医抬头望向古漓,忐忑又严肃地开口,“王爷,臣等已将王妃脚底的伤上药包扎好,这伤虽疼,却未伤及要害,王妃身上更严重的伤其实是寒气侵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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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悔痛(三)
“你说什么。。。”古漓转头望向御医,面容冰冷一片。
卧房里,放了不止两盆炭火,烧得正热烈,但仍仿佛冷意弥漫,“王妃在冷雪中受寒,寒气积聚体内脏腑,于是气血不足,气息衰弱,若不能及时驱除,恐怕损害身体,更会留下病根。。。”
老御医声音发颤,低着头不敢去看古漓,“臣已开出药方,今夜让王妃喝下此药,若明日醒来,则无大碍,如不能醒。。。则生命堪忧。。。”
“住口!”古漓一声悲喝,无法忍受听到这四个字。
“王爷。。。王爷也不必焦心太甚,宫中太医院还有一两瓶天山雪莲露,可做救命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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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谦,你去哪。。。”
“回相府,取天山雪莲露。”
文漾快步追到慕谦身后,一把拉住他,“你不用去了,王爷命我去太医院取天山雪莲露回来,你和我一同去吧。”
慕谦头也不回地甩开文漾的手,继续急步迈出,朝白园外走去,“古漓命你去哪做什么与我何干,我要回相府取天山雪莲露来救我家小姐。”
知道慕谦心伤和怨愤,文漾起身一跃落至慕谦身前,严肃高声道,“她不仅是你的小姐,更是我们佑安王府的王妃,王妃受伤,我们心中都是焦忧,你不该如此说话发泄。。。”
慕谦停步,冷冷开口,“我从未承认小姐是佑安王妃,她仍旧只是我的小姐,明日无论小姐是否醒来,我都会带她回相府。”
没有料到慕谦竟存着这样的打算,文漾大惊,“慕谦你怎能这样做,王爷是绝不会允许的。。。”
“他不允许,凭什么?”慕谦不再吝啬自己的话语,不再压抑自己的痛心和愤厉,“他根本没有资格留下小姐,他不曾将小姐看作是他的妻子,否则如何会抛下小姐一人在玉山,风雪之夜,孤零无助,遇上那样多危险,浑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直至现在还是昏迷。而他,更是那个空许承诺,令小姐空等空想了十年,负了小姐十年的人,我一定要带小姐离开这里,我不会再违背我的承诺,从此以后我会保护好小姐。”
“留王妃一人在玉山,遇上山贼和狼,王爷已无比愧疚后悔。慕谦,是你看不出来,还是不愿承认,王爷其实早就爱上王妃,在不知道她就是‘檀儿’之前,如今王爷终于知道他朝思暮想,日夜期盼十年的人就是王妃,他是决不会放手的,你想要带王妃离开佑安王府,根本是异想天开。”文漾了解古漓对檀儿的情感,对王妃心意,他从不曾见过古漓今夜心痛至此的模样,仿佛一只受重伤的狮子,心被猛击而碎,哀哀无声,却是无比地痛。
慕谦听不下去,伸手大力拨开文漾,“就算是异想天开我也要试一试,你让开。”他抬步快速飞奔离去,自微云来佑安王府后,竟一次接一次地受伤,看见她白衣染血,躺在雪地中的那一刻,他全身颤抖,心如刀割。慕谦真的无法容忍,再一次看微云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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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悔痛(四)
御医退下后,偌大的卧房空空安静,火盆里偶尔轻轻蹦出小火星,“啪啦”一响后,又是安静垂落。重重帐幔里,微暗朦胧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寂寥哀戚的人影伏在床边,仿佛不闻呼吸。
小凝红肿着眼睛,悄悄走进卧房,脚下一个虚浮,步子踉跄不稳,手中端着的水盆跟着一晃,热水溅洒出一些。
“王爷。。。我来为小姐擦身。。。”小凝低低的声音似乎含着未褪的哽咽。
“放下。”床边只传来两个字。
小凝抬头看了一眼,以为自己未说清楚,心中虽有怯意,仍是开口,“王爷,小姐。。。小姐不喜欢不干净,我。。。我来为小姐擦洗身子,换件衣服。。。”
“放下,出去。”同样没有起伏的声音,只是多了两个字。
小凝听得清楚,抖着手将水盆放在帐幔外,纵是多想去看一眼小姐,此时也不敢上前,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她默默转身,离开卧房,心头难受不已。
古漓又一次抚摸上微云清美的脸,那张脸虽柔腻若羊脂,却苍白的骇人,安静的惊心,指尖颤颤几次从她鼻尖前滑过,拼命感受着那细弱的气息。
手指顺着她光洁的脖子移下,停在她胸前,古漓解开那件沾染血迹的雪色裙裳,一层一层褪掉被雪水浸透的冰凉厚衣,瓷白的皮肤渐渐绽露,娇滑柔嫩,触之心动。
真正的心动,心痛,古漓压抑着所有翻腾汹涌的情感,眸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微云胸口处,那处地方,一片淡粉花瓣在薄薄水光中晶莹如梦幻,梦幻中,又如一小枚箭簇,直刺他眼,刺得他眼中酸热,湿意涌动,终浮上艳色,当年在她胸前染开的那片鲜红艳色。
就是这道浅浅疤痕,十年前,他亲手烙刻在她胸口,他曾对她说,往后每一天,她都会带着这个疤痕,而且注定是会带着一辈子了。。。他还曾偷偷地想,这是她属于他的痕迹,永不会褪的痕迹。
那时,她笑说,有了这个疤痕,以后也不怕柒柒哥哥找不到我,认不出我。。。
古漓伸手,轻轻抚上微云胸口的疤痕,缓缓低头,泪水滴落,落在那个箭簇印痕上,他以唇覆之,吻住那个箭痕,久久吻住不放开。古漓将微云紧紧抱入怀中,吻上她枯凉没有颜色的唇,吞咽着那苦涩的药味,情难自禁,心被狠狠撕扯,一刻不停歇。
是他无用,十年之后才找到她,是他无知,半年之后才认出她,是他无心,十年前让她受伤,十年后又让她受伤,是他咎由自取这痛彻心扉的惩罚。
古漓仔细擦拭着微云的身子,动作轻柔小心,从发至脚,每一处地方,每一点或大或小的污迹都被他擦拭干净。他拿起她的手,微云的手心始终握着一把黑色匕首,握得很紧,不曾放开过。古漓试图掰开她的手指,想将她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却几次都没有掰开,没能从她手中取走那把匕首。
耳畔忽然响起了模糊微弱的轻呼声,古漓心中一震,忙抬头唤着,“檀儿,檀儿。。。你醒了么。。。”
“古漠。。。溟汐。。。溟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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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岳父(一)
“檀儿。。。檀儿。。。还想睡啊,还不愿醒来么。。。”
一道温柔慈爱的声音隐约正萦绕着她,忽远忽近,仿佛梦中,始终在她周围飘转,眼皮异常沉重,微云万分艰难地睁开双眼,努力望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爹爹。。。”干哑的喉中终于挤出一丝声音,伴随着剧烈地涩疼,微云眼中涌入大片光亮,光亮里一个熟悉的面容正微微含笑。
“乖檀儿。。。”慕劭伸手抚了抚微云的脸颊,唇边虽有那抹如沐春风的笑,但眸中满满是心疼和担忧。
旁边的小凝呜呜哭出声,断续道,“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喝了。。。喝了两瓶天山雪莲露。。。你。。。你吓死我们了。。。”
微云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明亮,头还是昏疼,一些记忆片段在脑中依次闪过,拼接。
“檀儿,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慕劭细细盯着微云轻皱的脸,柔声问道。
“我。。。我没事的。。。”那晚的记忆终是在微云脑中清晰完整,枯白的唇勉强弯起一丝微弱的笑,“让爹爹担心了。。。”
古漓疾步匆匆迈进白园,满脸焦急中亦渗出欣喜之意,他刚回到王府,便从文漾口中得知微云已经醒来的消息,心中激动无比,恨不得立时立刻便见到她。
他奔上台阶,正要推开卧房的门,有人伸手拦住了他的胳膊。古漓一心只在房内的微云身上,并不察房门外竟站着一个人,他愕然转头,欲生不悦,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心情蓦地复杂起来。
清瘦的身躯,俊雅的面容,年过五旬,依旧翩翩风度,神采丰朗。
“。。。岳父大人。”古漓只顿了一会儿,便如是开口。
极陌生的四个字响得突然,慕劭眉头微蹙,唇角冷淡勾起,“好像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我。”
“今后小婿会常这样称呼,岳父大人要早日习惯才好。”
古漓往日与慕相见面,只是点头致意,表情冷淡,话语亦不多,今日的转变不可谓不大。
慕劭似乎并不将古漓的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不惊不疑,只冷冷开口,“你不必如此,我也无需习惯,今日我便要带微云回相府,‘岳父大人’四个字我受不起。”
“回相府?”古漓心中骤惊,面上仿佛被人大力一扇,半晌,他咬牙迸出三字,字字强硬含怒,“我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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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快张嘴,”小凝手拿药匙递到微云唇边,“这药虽苦,却是对身体复原极好。”
微云靠在软垫上,轻轻低眸,那满一匙的黑色汤汁就在眼前,浓郁的药味直窜鼻尖。
小凝不管微云一脸为难,认真说道,“这药小姐不可不喝,御医说小姐虽生命无忧,但体内寒气未全褪,气血亦不足,整个冬天都是要日日喝药,逃脱不掉的。”
微云略显虚弱的声音透出浅浅笑意,“小凝,你别真把自己当成老嬷嬷了,我喝就是。”
“小姐当然要喝,这药是王爷亲手煎的,小姐可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是他煎的药。。。”微云望向小凝,唇边笑容渐淡。
“正是王爷煎的,小姐这两天喝的药王爷都是亲自煎,亲自喂,决不许旁人插手一点。今晨,王爷有事出去,也是煎好了药,放在炉子上才离开,若不是王爷此时未回,我哪有机会喂小姐吃药呢?”
“是吗。。。”微云低低出声,一种不清不明的滋味自心间浮起,慢慢撩动。
小凝继续道,“小姐昏迷的这两天两夜,王爷也不眠不休,一直守在小姐床边,为小姐擦身,换衣,喂药。。。一刻都不曾离开,只是今日似乎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情,才匆匆出府,若王爷知道小姐醒来,定会高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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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岳父(二)
听着小凝的话,微云垂下眸光,脸上泛起点点红晕,苍白之中那抹颜色尤为艳亮,小凝看得仔细,眼睛弯弯,“小姐害羞了么。。。王爷爱上小姐是天大的好事呢。。。”
“不要胡说。”微云脱口道,声音轻轻。
“小凝才不是胡说,小姐昏迷不醒,王爷几乎不吃不喝,痛心欲绝,那癫狂的模样把文大哥吓坏了,府里人都说从未见过王爷这个样子。。。”小凝只怕微云不明不信古漓的心意,遂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如数叙述,一时倒忘了手中的药。
小凝纷纷不止的话在耳中进入进出,一句一句搅得微云心潮不定,思绪乱翻。
周围陡然安静,小凝不知何时突然止住了声音,微云下意识地抬头,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匆匆而来,一把掀开了帐幔。
古漓急步奔入内室,脸上焦急覆罩,激动起伏,他快速掀开帐幔,终于望到那对清亮的眸子,心颤难抑,唇畔不自觉微扬,墨玉似的眸中闪动着欣喜的光华。
停在床前,古漓定定凝望着眼前那抹恬盈人影,双眸不眨,似乎不敢动一下,好久,才慢慢走完那几步的距离,他拿过小凝手中的药碗,坐到床边,小凝知趣,连忙悄悄退下。
“是。。。这药太苦了吗。。。”古漓几次动唇,好多话在齿间流转,渴望跳出,然而终于启口,却是这一句,真是太普通的一句话,他暗自懊恼。
“是。。。是有些苦。。。”微云轻轻偏头,避开古漓热切灼人的眸光。
“良药苦口却利于病,喝了药,身体才会快些好。”古漓唇边有温柔的笑,他动手舀起一匙药,递到微云唇边,“我准备了梅干,喝完药,我拿给你吃。”
微云愣愣不解地望上古漓,望上他满布血丝的双眼,望上他疲惫不堪的面容,望上他唇边展露的笑,那笑轻如水,柔如风,不嘲不讽,不冷不淡,明明是他不错,却仿佛换了灵魂,各处都透着不同。尤其是,他的声音,古漓与往常格外不同的声音,似乎是温柔至极,似乎是她听错了。。。
可那道声音又缓缓响起,不减温柔,清晰地飘进耳中,是更令微云惊疑不止的话,“乖,快些吞,只是苦一下。。。”
药被送入唇间,流进口中,苦意顿时泛开,微云仿佛是被古漓的这份温柔震吓住,竟未拒绝他的喂药,只是一口一口默默吞下所有入口的药,任涩苦肆意弥漫。
“檀儿,好乖。。。”淡蓝色的瓷碗慢慢见底,古漓唇边一直含着笑意,看微云吞下最后一匙药,他终情不自禁地轻柔出声。
微云没有漏听那两个字,心中蓦然一惊,他叫她檀儿,脑中快速回想,她似乎不曾告诉过他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他口中逸出,裹挟着他温柔如春风的声音,沁入心间,仿佛熟悉又遥远,意外又温暖。
“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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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岳父(三)
“。。。我,我听岳父这样叫你,檀儿,我也这样叫你,好吗。。。”古漓心动难止,声音发颤,几欲脱口告诉微云,他就是柒柒哥哥,十年前在玉山一箭射伤她,对她许下承诺,又违背承诺的柒柒哥哥。话到嘴边,生生咽下,他不是担心她怨怪他,气愤他,却害怕她早已记不得他,忘了他。
他无法求回过往十年与檀儿在一起的记忆,但从今往后,他定要她将古漓此人深深刻印在心里,除他之外,她的心里不许留有旁人。
“你喜欢我叫你檀儿吗。。。”
喜欢,微云无法不承认她喜欢他这样叫她,他柔柔声音,唤出这两个字,轻轻勾出她心中的怀念。
微云不习惯古漓突生的温柔,却愿意听他温柔启口,叫她的乳名。
微云缓缓点头,唇边不自觉浮起浅浅的笑,默认她的喜欢,默许古漓这样叫她。
古漓心悦如花,瞬间绽放的灿烂,眼中凝亮着的光全是那点点笑容,他将药碗扔置一旁,伸手抚上微云虽苍白却已渐有温度的脸,摩挲不止,竟忘了梅干一事。
微云脸上渐升热度,古漓不言不语,只是这样一直笑看着她,令她不适应极了。
“爹爹,他回去了吗?”微云开口,打破这无所适从的尴尬。
闻言,古漓脸上笑意敛去一些,望着微云,眸光之中有轻微沉黯,他的手依旧在微云颊畔流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岳父要带你回相府。”
微云脸上显出惊讶之色,“爹爹要带我回相府,为什么?”话一出口,她便立刻想到爹爹的初衷定是心疼担忧她。
似乎因微云的表情和话语而一扫阴郁,古漓抓住她的手,忙问道,“你不愿回去?”
古漓急切不安又憔悴的眉目映入微云眼中,她的心不禁溢出丝丝柔软,“是不是爹爹怨责王爷了。。。”
古漓脸上浮起痛悔,哑声道,“岳父的怨责是对的,是我的错,是我害你遇险受伤了。。。”
。。。。。。
“七王爷,你凭什么不许,檀儿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我不会再让她留在这里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自然凭檀儿是七王妃,是我的妻子,我不求岳父大人原谅我,只求岳父给我一次机会,照顾她,保护她。”
慕劭目光深沉,扫过古漓手中紧紧握着的一样东西,“我若不给呢?”
古漓坚狠道,“我只求一次,若岳父不给,这次机会我夺也要夺来,我定要檀儿在我身边,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
“我没有怪王爷。”微云纤长的睫毛轻轻扬起。
似曾相识的话,划过耳畔,如薄纱柔软拂上古漓心头,轻抚着他被荆棘捆缚仍刺痛不已的心,“你真的不怪我,不怪我将你一人抛在玉山。。。”
微云摇头,“王爷不用自责内疚,那时是我执意要留在玉山等阿梧,后来出现的危险王爷也不能预料的。。。”
话说到此,微云突然顿住,脸色一变,急忙问古漓,“阿梧,阿梧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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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宠爱(一)
微云自昏迷中醒来,生活之于她仿佛已变了太多,小凝并没有夸大事实,古漓是真的对她极好,可以说是极尽宠爱,不厌其烦。他日日亲自煎药,喂药,甚至亲手为她擦身,换衣,握着她的手,看她入睡,看她睁眼。
朝中无事,府中亦无事,旁的任何事都不是事,古漓几乎不离开微云一步,她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或唯一。
微云不知自己是如何同意古漓如此待她,只知她的拒绝和反抗都是完全无用,徒费口舌罢了。不得不迫自己习惯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习惯他温柔的声音,灼热的眸光,依恋的神情。。。绵绵不绝。
“王爷,你不用愧疚,更不用因愧疚而。。。”
话未说完,已被古漓一口截断,“我确实万分愧疚,甚至无比悔痛,但你认为我是因为愧疚而如此呵护宠爱你吗,你认为我是想要弥补你吗。。。”
不是吗。。。若不是因为愧疚,那是。。。
微云不愿去猜其他原因,望着古漓笑意暖柔,再不见半分淡漠的面容,迷惑纷扰,她亦不愿去想他真正的心意。
“笨檀儿。。。”古漓弯身在微云唇间留下一吻。
古漓种种亲昵的行为令微云无奈又无法,尴尬久了,似乎也麻木了。
“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古漓抚了抚微云的脸,那张盈盈秀美的脸虽仍是苍白,却已没有那锥心刺骨的冰冷,再不会有,古漓暗暗发誓。
“不用了,王爷也快去休息吧。”这两天,无论微云何时醒来,总会见古漓正伏在床边,紧握她的手,目光温柔又沉静,他看着她,脸上虽噙着笑,却也挂着或浓或淡的疲惫,不曾褪去。难道他竟是一直留在这里,度过长夜?
古漓唇边勾起一笑,似乎略带谑意,“王妃要我去哪里休息呢,我的床就在这里啊。。。”
微云面上迅即一热,顿时羞窘又惭愧,原来正是她这个鸠占鹊巢尚不自觉的人,害他不能好好休息安睡。
“很抱歉。。。占了王爷的床,明日我便回静园。。。”
“回静园做什么,以后你便住在这里,睡在这里,这是我的床,当然也是你的床。。。”
暧昧流转,翩翩萦绕耳旁,微云只觉身下这张舒软宽大的床生出细小针萜,她再回不了话,堪堪偏头避开古漓唇边谑意更甚的笑。
灯火跃动中,微云净若白瓷的双颊泛出浅浅粉意,娇美如花,古漓看的痴迷,柔情荡漾,又轻声道,“笨檀儿。。。”
屋内灯火暗弱不灭,浅淡的光亮铺洒在床边,投到古漓闭阖的双眸上,密长的眼睫垂落,他似乎已熟睡。微云试着小心地动了动手,可那只被古漓握在手心里的手,竟挣脱不了丝毫。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古漓立即惊醒抬头,忧虑的目光急忙在微云脸上审视了一遍,又往她包缠着厚厚纱布的右脚移去。
微云轻轻摇头。
“那是睡不着吗?”
微云只是盯着古漓,隐有愁绪,半晌,她开口道,“王爷,明日叫文漾去长信王府把阿梧接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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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宠爱(二)
“脚疼不疼。。。明日御医会来换药。。。”
“王爷。。。”
古漓伸手替微云盖好锦被,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火盆,盆中炭火依旧燃得通红。
“快睡吧。。。”
“王爷,好不好。。。”微云不放弃,几乎用上撒娇的口吻。
古漓确实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唯独这件事,要么不闻,要么敷衍,就是不允。自从知道有人送来消息,告知阿梧此时正在长信王府,一切安好,微云虽放心了些,但仍是希望能尽快将阿梧接回来,毕竟在长信王府,离古漠那样近,她不能预料在阿梧身上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如何对待他,他是不是真的安好,她无法不担心。
原本微云是可以让慕谦跑一趟长信王府,去接阿梧回来,但是,两天来她却根本见不到慕谦的身影,有几次她让小凝把慕谦叫来,然小凝只是慌忙摇头,满脸畏惧之意,似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微云心里着急却无奈,不知这次的恳求是否会让古漓应允,但总要再试一次。
“不好。”古漓还是不允,甚至一跃翻上床,贴着微云躺下,单臂直接圈上她的腰,“我不管旁人,只管你。”
这一夜,灯烛不灭,炭火未熄,古漓睡得安稳又甜暖,而微云浑身僵硬,燥热蹿升,连呼吸都是紧张,几乎没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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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无需担心,王妃脚底的伤正在好转,只是完全复原还要些时日。”老御医拆开微云右脚上的纱布,仔细察看完伤口,声音恭敬地下了结论。
“还要多久?”古漓坐在床边软凳上,手中正握着微云的手。
“一月有余,若是还有天山雪莲露涂抹伤口,会好的快些。。。”
古漓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色小瓶递给御医,“这是天山雪莲露。”
老御医脸上现出惊讶,“王爷。。。王爷是从何得到?”
微云受伤被古漓抱回白园的当晚,文漾和慕谦分别从太医院和相府各拿回一瓶天山雪莲露,微云昏迷不醒,古漓已是将两瓶天山雪莲露都喂她服下,佑安王府中再无此药了。
此药天下稀有,名贵之至,难寻无比,纵有千金也未必买得到。
两天前,微云仍是昏迷未醒,古漓匆匆出府,以千金在一个西望国商人手中换得此药,为换微云生命无忧,平安醒来,千金算什么,任何代价他都甘愿付出,在所不惜。
古漓并未回答御医的疑问,只示意他快些上药。
老御医双手接过小瓷瓶,打开瓶盖闻了闻,欣喜地肯定道,“果真是天山雪莲露。”说罢立即着手把药涂抹上微云脚底的伤口。
“这药既可内服,也可外用,治病疗伤的效果甚好无比,不出半月,王妃的右脚便能痊愈,只需注意这半月之内不要沾水,不要行走。”
阵阵丝凉从脚底泛开,微云缓缓睁眼,昨夜未曾睡好,白天一直睡得迷糊,此时才逐渐转醒,古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檀儿,你醒了,脚底伤口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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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宠爱(三)
目光看到站在床边正弯身为她的脚缠上纱布的御医,微云摇头,脚底未有疼意,反而有一种舒凉透心的感觉,她记得这个感觉,“是。。。天山雪莲露?”
古漓点头,唇边扬笑,一开口便是最温柔的声音,“抹了天上雪莲露,你脚底的伤才能快些好,也不会留下疤痕。”
“王府里还有天山雪莲露吗?小凝说我已经喝了两瓶天山雪莲露了。”微云心中疑问,她自是清楚天山雪莲露珍贵无比,全京城若有三瓶已是稀奇,她难以相信佑安王府中独独就藏有三瓶。
古漓抚上微云的脸颊,望着她的眸光中有心悸又有欣慰,“是呀,你已经喝了两瓶天山雪莲露了,若还不醒来,这一瓶也要给你喝了,还好。。。你醒了。。。”
若她未醒,那又会怎样,古漓不知道,他没有去想。
古漓接着笑道,语声转为豪气,“王府里确是没有天山雪莲露了,但是我有。檀儿,你要相信你的夫君神通广大,本领高强,你需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寻来夺来。”
这句话太重,重的压上心头,微云垂下目光,刻意忽略这句近似于承诺的话。
一旁的御医已经包扎好微云脚底的伤口,“王妃好好养伤,半月之后便可下地行走。但是老臣开的药一定要每天喝,此时又是冬日,王妃体质本不强,若身内寒气不祛净,恐怕留下病根,往后的冬日就难过了。”
微云点头,浅浅一笑,“谢谢你。”
老御医白须微动,也回以一笑,恭敬地告辞离开。
“不要对旁人笑,我不喜欢。”古漓的声音既软又硬,心里又酸且涩。他喜欢她的笑,却决不乐见她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展露笑颜。
“旁人。。。”
“除我以外,都是旁人。。。”
“可是。。。”
“你不准对他们笑。。。”
“檀儿,爹爹也是旁人吗?”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外室传来。
微云惊喜地望去,“爹爹。”
古漓也随之回头,正是慕劭走了进来。
一袭青衣,发鬓微白,清容俊颜,尔雅不凡。慕劭缓缓走到床边,淡声对古漓道,“王爷先出去吧。”
听到慕劭的话,从来高傲的古漓竟没有流露出不满和愤怒,他未看慕劭,只俯身贴近微云,低声温柔道,“先和岳父说说话,我一会儿回来喂你吃药。”他站起,转身离开了卧房。
慕劭在软凳上坐下,仔细看着微云,温和的语声里仍旧满是担忧, “檀儿,这几天,身子好不好,伤口还疼吗?”
微云坐起身,慕劭拿过软垫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好。
“我很好。”
“古漓对你好不好?”
“他,对我很好。”
慕劭一笑,摸了摸微云垂散至腰的秀发,“有多好?”
有多好?微云心中一赧,只是低声道,“很好,很好。。。”好到她不能想象,也无法说出,没有哪一时哪一刻不好,她身上的每件事他都亲力为之,就连头发他都要亲手帮她洗净擦干,他待她如此,确是纡尊降贵,好到极致了。
“爹爹,你呢,好不好?”微云甩开脑中困扰她的事情,突然认真地问。
“爹爹为什么不好,当然很好。”
微云望着慕劭,声音变得轻轻,“爹爹当然不好。。。前日是娘亲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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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宠爱(四)
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爹爹当然更不会忘记。
心死之日,永难忘。
慕劭眼中蓦地一黯,不再言语,微云本不想触动爹爹的心伤处,但只怕爹爹将哀凉凝在心里,不肯放出,独自任悲痛猛噬血肉,撕扯心魂。
“爹爹,去看娘亲了。”微云握住慕劭微凉的手。
黯凄之色只在眸中短短停留,便被拂开,慕劭唇边漾出轻浅的笑,“哪有去看你娘亲,我不是来看你了么。。。”
微云恍然想起,那天正是爹爹守在床边,唤着她的名字,她在昏迷中听见爹爹温和如春风的声音。
“那天正是你娘亲在保佑你呢,保佑你平安地醒来。。。 ”慕劭眸光含笑,无比坚信,“我从未怀疑过,你会醒来。。。”
“对不起,爹爹,因为我,让你没有时间去看娘亲。。。”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慕劭捏了捏微云的鼻尖,“其实,每年的那一天,我都是心死如灰,静静悲痛,但唯独今年,我心有欣慰,你娘亲怎会怪我未去看她,更不会怪你。你平安无事地醒来,你娘亲定也欢喜。”
爹爹的声音仿佛清流既柔且凉,平静略略含笑的面容并不似往常那样在提到娘亲时,陷入深深的哀伤不能自已。
慕劭反握紧微云的手,“等你身子好了,我再带你去看你娘亲,你娘亲可是念着你,入梦总是与我说你的事情。。。”
“娘亲说了什么?”微云好奇地问道。
“你娘亲告诉我,我们的小檀儿有心上人了,有想爱想恋的人了。。。”
微云心一颤,猛地跳快,脱口道,“才没有呢。。。”
慕劭看着微云羞急欲掩的神色,只当不察,继续道,“爹爹问你娘亲,那天下最幸运最好命的人是谁,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竟让我们檀儿上了心,许了心?可你娘亲却支吾不说,只道这是檀儿的秘密,她要替你保守秘密。”
“檀儿,你也不肯告诉爹爹吗?”慕劭扬眉,故意问道。
“既是秘密,怎能告诉爹爹。”微云口中俏皮地答道,心里却不免猜想,爹爹提及这个问题,是真的察觉知晓什么,还是仅仅只是笑语?
“那爹爹只能自己猜了,只怕猜的人并不是檀儿心里想的那个人。”慕劭似玩笑又似认真道,“若是猜错,留下后果,爹爹可不管。。。”
“爹爹尽管猜就是,后果我负。。。”微云清声笑道。
微云和父亲开心地说笑,偶尔提到娘亲,爹爹也并没有太悲凄,只是柔笑而过。从始至终,爹爹未提带她回相府一事,回想刚才,古漓和爹爹之间的态度古怪似乎又是默契,但微云不想去深究。
慕劭坐了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叮嘱微云好好休息养伤,按时吃药,微云笑着点头,目送爹爹的背影走出卧房。
古漓还没有回来,微云心下虽轻松却也有些奇怪,但她未多想,慢慢躺下身,轻阖双眸。
“小姐。。。小姐。。。”小凝焦急的声音突然冲了进来,随着她的人影直扑微云床前。
“小凝,怎么了?”微云坐起身,望着小凝正滑下泪水的脸颊。
“小姐。。。你去救救慕大哥吧。。。只有你能救他了。。。”小凝话不成句,慌乱无比,“王爷命令。。。命令鞭笞慕大哥五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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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鞭笞(一)
“王爷要鞭笞慕谦,为什么?”微云大惊。
“王爷。。。王爷说慕大哥先是擅闯檀园,再是剿灭山贼无功而返。。。定要鞭笞五十以为惩戒。。。”小凝哭着望向微云,“可是。。。可是慕大哥擅闯檀园是因为心急小姐,而那些山贼。。。慕大哥赶到时,他们已不知被何人全部杀完,王爷怎么能怪慕大哥。。。”
“你说那些山贼。。。”难道是那晚的。。。
“就是小姐昏倒在雪地里那晚意图伤害小姐的山贼,王爷查到他们的山寨,里面还剩下一些病弱妇孺,王爷命慕大哥带一千兵士前去剿杀,一个不留。。。”小凝语焉不详地说着,但微云已然大致明白。
古漓一直未和她提及有关那晚山贼的事,原来他却已默默暗中处理。慕谦赶到山寨,剩下的人已不知被何人全部杀完?微云想着小凝的话,疑惑浮上又浮下,心里有了猜测,那个夜晚,暗影及时出现的身影在脑中闪过。
“小凝,慕谦在哪?”微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小姐。。。要做什么。。。”见微云要下地,小凝一心慌忙阻止,“你不能下地行走的。。。”
“我不去,怎样救慕谦?”微云双脚踩地,已是站起身。
“可是。。。”小凝站在一旁犹豫不决,又是心急慕谦,又是担心微云。
微云脚步不停直向外走去,“小凝,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再磨蹭,你的慕大哥可就有事了。”
“小姐,我扶你。。。”微云的身影转眼已出内室,小凝不再多想,抓过软榻上的狐裘坎肩,追了上去。
昨夜,似乎飘了小雪,地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微云忍着脚底的冰冷和刺痛,抓着小凝的手,一步一步踩出脚印,走出白园,走过连廊,不断加快着步伐。
前庭中,慕谦被捆缚在刑架上,两个侍从分立两旁,轮流挥鞭,鞭声响亮,带起寒风重重抽在慕谦身上,慕谦身上已是血痕斑斑,黑衣大片裂开,鲜红透出。
“住手。”望见眼前这惊骇一幕,微云离开小凝的搀扶,跑向庭中。
古漓转头,原本漠然的脸色在看见那个正奔向慕谦的白色身影时,瞬间惊变。
“谁准你下地行走的?”古漓着急万分又心疼不已,快步走到微云身前,将她拽进怀里,不准她再前行,这些天他第一次对她说话不再温柔。
目光瞥见微云过来的路面上沾着点点鲜红印迹,古漓一低头,赫然看到她双足竟未穿鞋袜,缠在右脚上的纱布更是浸着雪水,又染着血水,再不见本来面目,心仿佛被利刃猛地一划,重重地痛,古漓顿时怒了,高声喝斥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你不要这只脚了吗。。。”话未说完,他一把横抱起她,快速朝白园走回去。
“慕谦。。。”微云在古漓怀中挣扎,古漓却把她抱得更紧,脚步不停,只冷冷丢出一句话,“文漾,送他回去,剩下的明日打完。”
两个侍从听令收起鞭子,一直站在旁边焦急又无奈的文漾终于松了口气,立刻上前解开绳索,暂不管明日怎样,今日先把慕谦送回房,请御医来为他治伤要紧。
慕谦任文漾将他扶下刑架,双眸定定只望着微云离去的方向,口中无力地喃声,“小姐。。。”
小凝跑到慕谦身边,想伸手去扶,又不知可碰哪里,望着他满身伤痕,她满心难受,不住地啜泣,“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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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鞭笞(二)
“王爷凭什么这样惩罚慕谦?”微云无惧地盯看着古漓阴寒的脸。
古漓不语,抱着微云继续朝白园走去,半晌,他低眸看了一眼她不满的神情,冷哼道,“我自然有我的缘由,五十鞭算轻了。。。”
“什么缘由都不是慕谦的错,王爷心知肚明。”此两件事如何能怪慕谦,分明是借口,微云暗想,古漓是否私心对慕谦有所不满,因而总是借机借故惩罚他,上一次也是如此。
古漓当然心知肚明,心知肚明慕谦对微云的心思,竟力劝慕劭接微云回相府,真是妄想,莫怪他借机借故惩戒慕谦,这是他自找的。
其实,古漓更恼他的檀儿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为了旁人与他争执,甚至生气,几日不理他,他不由得想到上一次,她因他鞭笞慕谦,而生气了好些天。
“檀儿,你也应当心知肚明,你唯一能管的男人是你的夫君我,旁的男人,不准管,不准提,更不准放在心里想。”古漓俯近微云耳畔,一字一句清楚告知。
只管他,微云扭开头不语,只怕管不了,首先便管不了他的霸道蛮横。
抱着微云大步走进白园卧房,将她稳稳放到床上,替她脱去狐裘坎肩,盖好锦被,古漓似乎余怒未消,眉头紧蹙,声音仍然有些硬,“不准下地,等我端药回来。”转身走出房门,他又吩咐侍从,“去叫御医过来。”
微云坐在床上,心中又恼又无法,古漓完全不理会她各种方式的求情,坚持慕谦明日定要领完剩下的鞭笞,此事决不商量,今日没有让慕谦一起领完五十鞭笞已是妥协。
古漓说,他不怕她同他生气,他自有办法令她理他。
微云气闷,将被子掀到一旁,开始动手解掉右脚上的纱布,此时,冷至麻木的脚才有了知觉,湿漉的纱布粘连在脚底伤口处,轻轻一拉,便是阵阵撕疼。
微云咬牙,干脆大力一扯,也不管伤口皮肉裂开,将扯掉的纱布掷到地上。
古漓自持有办法,那么,她也有办法令他不能鞭笞慕谦。
微云用帕子擦净脚面,并不碰脚底伤口,任血不断溢漫而出,凝不住。自玉山雪夜后,有些事情就如这狰狞伤口中肆意涌出的鲜血,断不开,凝不住,不由她控制,心里似空又似满,而她所惦所想则仿佛被生生关在心门之内。。。
“嫂子。”似乎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屋内,急促无比。
微云惊讶抬头,眼前匆忙向她走来的人竟是八王爷古湛。
“八王爷。。。”微云刚启唇,疑问还未出口,古湛看似异常焦急,已几步迈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嫂子快跟我走,去见六哥。。。”
“溟汐哥哥,他怎么了?”看古湛焦虑甚急的面容,仿佛是不好的事,微云的心蓦地慌紧。
“六哥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数个日夜,你若不去,只怕六哥醒不了了。。。”
“什么。。。怎么会。。。”微云大骇,双目瞠望着古湛,不能相信地脱口道。
“我并未骗你,”古湛没有时间详说,只快速道,“我先带嫂子出府上马车,暗夜正在外等候,再一会儿古漓便回来了。。。”
微云的心已如麻线,乱成一团,她脸色忧急,慌忙下地,古湛看了一眼微云的脚,直接抱起她,疾奔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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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昏迷(一)
通向佑安王府西侧门的路,暗夜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古湛抱着微云一路快步离开王府,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出现,一如他进来时那般。
马车前,一向面容常含笑意的暗夜竟是脸色严肃,沉默不言,待古湛抱着微云进入马车一坐定,他便扯动缰绳,马车即刻飞速前行而去。
“那一日,你去玉山送昌宁公主出嫁,六哥派暗影一路跟随,保护于你。当晚,狂风暴雪骤袭,可却一直没有得到暗影带你平安回来的消息,六哥便执意要去玉山亲自寻你,暗夜几度劝阻无用,你知道吗,那时,六哥风寒刚愈,身体尚虚。。。”古湛转头望向微云,似乎面有犹豫,停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六哥其实,身子并不好。。。”
双眸尽露凄痛,唇上被咬出一丝血痕,微云并不自觉,心兀自乱跳,愈发厉害。
寒风狂啸,飞雪漫舞,古漠冒着急风暴雪连夜出府,骑快马一路飞驰不停,直往玉山赶去,暗夜紧跟随行,一众士兵在他们身后策马扬鞭,落的很远很远。
马匹沉重的喘息声融在厉风里,断续传来,黑夜如墨,雪片乱卷,依稀见人影微晃,暗夜加快马速向前急奔,喊了一声,“殿下,”
还未来得及赶到,前方那个人影仿佛彻底失了力气,再支撑不住,一个绵软,瞬间从马上翻落,坠入茫茫风雪之中。
“殿下。。。”暗夜急声大喊。
“殿下还是未醒吗。。。”
“各位夫人请回吧,若是殿下醒来,愿见你们,我会派人请各位夫人前来。”殷白站在云苑门前,一脸沉冷。
原都是容貌绮艳的女子,此时却纷纷不见往常亮丽神采,只有忧心罩面,纵再不能走近一步,也并不肯离开,站在原地,频频抬目望向寂然无声的云苑之内,一颗芳心全然系挂,却盼不得亲见殿下一眼。
曾经一眼,她们便将那样倾世风华的男子放进心里,然而从始至终,殿下不曾将她们放进眼里,一时一刻都不曾,她们都痴痴地盼过,直至如今,有的依旧甘愿抱着妄念。
“全部给我让开。”一声厉吼伴着急虑的身影直冲云苑,殷白一见,立刻抬手挥开门前数人,侧身低头迅速让开一条路。
古湛抱着一个长发未梳,白衣赤足的女子快步迈进云苑,暗夜随后紧跟。
只觉有清艳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或惊或楞,或疑或呆,终于,有人问,“她是谁。。。”
她第二次看他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眸闭阖,如睡着一般,可是却睡了很久很久。。。
“我是微云,溟汐哥哥,我来了。。。”
微云跪伏在床前,轻轻出声,手指慢慢抚过他披散的黑发,再贴住他苍白的脸,终触上他微凉的唇瓣,轻颤的指尖上仿佛正凝着一颗将融欲散的露珠,是他又淡又薄的呼吸,她克制着不敢动,心紧揪而痛。
“这几天,六哥从未完全清醒,偶尔模糊出声,唤的都是你的名字。。。”古湛站在微云身后,声音缓缓,“六哥,是真的一直将你放在心里。。。”
那个风雪之夜,古漠刚出京城,便昏厥坠马,御医连夜赶来,整个长信王府骤然慌乱。古湛虽知古漠时有身体不适,却没有想到过,他会性命危急。御医不敢吐露凶言,只颤声道,若高热退去,醒来便无事。然而,天山雪莲露已是服完两瓶,古漠仍不见有清醒的迹象,古湛慌急无比,不管不顾,直奔佑安王府而去。
六哥,你想见嫂子,我便将嫂子带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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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昏迷(二)
“六哥一定是想睁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所以你不来,他便不肯醒。。。嫂子,你既来了,六哥定要醒了。。。”
御医支吾说不清古漠因何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许是过度疲累,许是过甚忧急,加上寒风冷雪,便发了重病。。。
什么重病,都是鬼话,古湛愤力挥开御医,好端端的六哥会有什么重病,只要醒来便无事了。。。
古湛望着金纱帐幔里那个伏在古漠身旁,静静不动的人影,默默恳求,拜托了,你一定要让他醒来,六哥一定不能有事,他决不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事实。
原来那一夜,不仅是她失去意识,他也同样陷入昏迷,只因没有得到她平安的消息。。。
心忽然有一瞬间的后悔,回想那时,若她什么也不管,只尽快随暗影回来,是不是他便不会受风淋雪,昏厥坠马,她没有想到啊,他的身子不好,也要去寻她。。。
是她忘了,忘了他总会在她身后,静静地看她,默默地护她。。。如果时间倒回,她会牢记不忘她的身后永远有他,她会不要他担心,不要他焦急,她会选择要他安好,她愿意交出任何东西,付出任何代价以换他生命无忧,不后悔。
“溟汐哥哥,我都来了,你还不肯醒么。。。你若再不醒,我再也不来看你。。。”微云双手捧着古漠的脸,唇贴近他的耳畔,慢慢柔柔地告诉他。
脑海中净是他扬笑的唇,含笑的眼,全不习惯他这样安静地沉睡,唤之无声,微云心底蓦地升起害怕。手中并不是那样炙烫的温度,却令她掌心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汗,微云将手移开古漠的脸,拿出一个青色小瓶,这是古湛抱她匆匆离开白园卧房时,她顺手从桌上抓过的那瓶天山雪莲露。
微云屏息静气,把药缓缓倒入古漠唇间,药瓶见底,一滴不剩,她抬手抹掉他唇边流下的药渍,凝眸倾身,吻上他的唇,清凉的药味逐渐散开,他的气息愈来愈清晰,是温暖的。。。
“微云。。。你来了么。。。”微弱轻缓的声音如细流淌过耳畔,微云浑身一震,猛地抬身,“溟汐哥哥。。。”
那双幽黑如夜的眸子在她眼前慢慢睁开,虽覆着疲黯,却蕴着她熟悉的情愫,动人心魂。
“溟汐哥哥,”微云又叫了一声,语含激动。
“六哥。”古湛大步走来,掀开帐幔,满脸惊喜,暗夜则转身朝外走去,“来人,传御医。”
御医匆忙而来,诊脉过后,出言道,“殿下此时无事了。。。”古湛喜悦不及,也未问什么,只扬手一挥,让御医离去。
“嫂子,可是你的功劳。”古湛脸上终于又现出英朗的笑,直冲微云。
微云的手被古漠紧握着,而她也是回握住,目光正要转向古湛,却望见古漠面容似乎将要不悦,她便不再动,恬恬而笑,只认真地看着他。
古漠瞥了一眼古湛,古湛连忙识趣地准备离开,“好嫂子,你多陪陪六哥,今天便不要走了,一切交我安排。。。”话一顿,古湛又大笑,“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安排的。。。”
察觉到古漠的目光似又要瞟过来,古湛赶紧道出一句,“六哥,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一转身,快速退出情暖意浓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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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昏迷(三)
“其实,是我的错,”哪里是她的功劳,微云深深凝望着古漠病容虚弱,心仿佛被枯枝勾住,“是我害你。。。”
“确实是你害我,害我日夜想念,相思成病。。。”古漠苍白的脸上勾出轻轻的笑,虽显无力,却灿亮炫目,映在微云眼中如冬日暖阳温煦。
心无法不柔情似水。
微云扬唇亦轻轻笑开,“是呀,果真是我这个勾心摄魂的小桃妖害溟汐哥哥大病一场。。。”
“你这丫头。。。”古漠失笑出声,朝坐在床边的微云勉力伸出手,“过来,上床上来,躺到我身边。。。”
微云一怔,笑容微僵,“不,不用了。”
“微云。。。”古漠脸上和暖的笑容渐渐敛去,纵有些吃力,仍是坐起身,双眸聚起犀光,牢牢锁住微云的脸。
微云望着古漠在她面前缓缓坐起,尽力使表情自然,迎向他的探究,她不敢偏开目光,只怕一动,便令他更加怀疑。
“你。。。瘦了,瘦了很多。。。”古漠细细研判着微云似乎透着病弱的面容,“那晚是不是淋雪生病了?”
“。。。淋了一些,并没有什么事情。。。”微云牵唇一笑,低下头替古漠盖好锦被,正要伸向旁边拿过软垫的手却蓦然被钳,已被古漠抓在胸前。
“淋了多少?”古漠语气不觉加重,病后沙哑的声音完全透出,他不等微云思考回答,又急问,“那晚,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受伤了。。。”
“没有,”微云任古漠将她的手紧握,展出笑容,“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那晚。。。只不过迷了路,回去晚了些。。。”
“暗夜,”古漠冰冷开口,暗夜的身影即刻出现在房间里。
“暗影在哪?”
“暗影一直跪在殿下的房间外,等候领罪受罚。”
微云没有瞒过古漠自己受伤昏迷一事,暗夜仿佛对那个雪夜和后来的所有事情了若指掌,一一向古漠详细禀告。
“那些山贼余孽,属下已派人斩杀干净,山寨亦全部烧毁。”
“那片林子全部烧了,一根枯枝都不留。”古漠抱着微云,声音低冷,一片冰寒,然而手却是轻柔地握住她的脚放到他的腿上。
微云再遮掩不住,未穿鞋袜的双足落入古漠眼中。
“传御医。”咬牙吐出声音,古漠盯着微云肿胀亦凝着血渍的右脚,双眸泛红,怜惜之中涌出痛苦。
微云靠在古漠怀里,腰间紧紧缠着他的双臂,御医正仔细清理她的右脚,并上药缠好纱布。
“王妃再不可这样任意拆下纱布,而又对伤口不管不顾。。。”服侍古漠多年的御医神情严肃,清楚说明。
身后的人沉默不言,微云仰头,却望不到他的神情,她覆上他骨节分明的手,微笑道,“溟汐哥哥,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你还敢说没事,你如何要我不担心,”古漠的脸贴住微云额角,语声压抑,“差一点。。。你便葬身狼口,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差一点,便醒不过来。。。”他说不下去,后怕又心疼,只将微云拥得更紧,双臂似乎颤抖。
暗夜站在一旁沉声开口,“暗影自知未尽保护王妃的职责,已自断一臂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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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昏迷(四)
天空渐暗渐沉,又飘下轻细的雪片,一个灰色人影直直地跪在云苑之内,萧肃寂寥,苍凉孤痛,若刀剑雕出的石像般,面染寒霜,背刻残雪,已跪了很久很久,仿佛是被时间遗弃,又或是他将时间遗忘。冷风低嚎掠过,扬起他碎乱的发,扬起他空荡无物的左袖。
玉山风雪之夜,暗影在树林里四处寻觅,找到阿梧已费时不少,待他匆匆赶回,却只见马车黑暗,周围狼啸长嚎,再没有王妃人影。
风雪茫茫,黑夜深深,暗影急奔,再入树林,他亲眼见佑安王从雪地上抱起受伤昏倒的王妃飞奔而去,他满心悔愧却不能做什么,他知道,他终负了殿下的重托。
他带阿梧回到长信王府,莫大噩耗如惊雷炸响在耳旁,殿下冒雪出府,寻找王妃,昏厥坠马,此时正高烧不醒。。。他几乎站立不住,震恸袭来,悲恨涌出,这是他莫大罪过,暗影仰面长嚎,挥剑断臂,长跪不起。
“你起来吧,殿下不惩罚你。”暗夜缓步走到暗影身前。
暗影静静抬头,眸光黯定,清秀的面容枯残无神,仿佛被抽尽魂魄。
暗夜似乎轻轻叹出一口气,几不可闻,“你回去好好休息罢,我已令人准备好了热水和食物放在你房间,”他目光移向暗影透凝暗红的左袖,神情有些复杂,“御医会去看你的伤口。”
暗夜知道暗影不会愿意有人去服侍他,但他不可能放任他自虐不止。
“不可能。。。”暗影僵直地跪在地上,声音干裂破碎,近乎喑哑,“殿下怎会不惩罚我。。。我是这样不可饶恕。。。”
“王妃不允。”暗夜弯下腰,伸手扶住暗影的右臂。
隔着帐幔,阿梧安静地站着,那只纯白雪狐乖顺地伏在他怀里。
微云惊喜,从古漠怀里离开,脚还未踏下地,已被身后微阖双目,倚靠在软垫上的人拽住胳膊,微云无奈,开口唤道,“阿梧,你过来吧。。。”
阿梧抱着雪狐,一步一步朝帐幔中的两个人影走过去,他停在帐幔外,再未前行。
“阿梧,这几日你好不好?”微云温柔地问。
“没什么不好。”
平淡的声音穿进帐幔,微云看不清阿梧脸上的神情,惊喜被突然涌上的惊疑漫过,有件事情她不可不记得,那件事情已是被越多人知道了的秘密,那么,阿梧知不知道呢?
阿梧是这样敏锐聪明的孩子,种种蛛丝马迹,不会不怀疑,他只是不愿去面对。但如果他真要探究自己的身世,这个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一语结束,帐幔外又是安静,阿梧本是不愿说话的孩子,在这里,更是沉默,他,会不会已经知道?
微云心里忐忑,不由得担心,担心阿梧的心情,亦担心古漠的态度。
“阿梧,一会儿随我一起回去吧。。。”不知暗影或暗夜对阿梧说明了什么,微云并不敢问旁的事情。
“好。”阿梧没有旁的疑问,只平静地回答了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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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檀园(一)
微云望着阿梧静静离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是血脉紧连的亲生父子,但却仿佛不曾知道对方,谁也未看向谁,一个低头转身,神色不明,另一个双目闭阖,不动不语,帐幔垂落,咫尺之隔,天涯相距。
差一点,便张口说出事实,她欢喜见到他们父子相认,欢喜见到阿梧开心,古漠心慰,但却也害怕是另外不同的结果。
“你喜欢这个孩子?”身后蓦地覆上熟悉的气息,古漠双臂环住微云的身子,唇贴上她的脸颊,缓缓摩挲。
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态度,似是随意,却令微云有种清晰的错觉,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已是知道阿梧是谁。
微云定下心神,慢慢答道,“是啊,对他,我总有亲人的感觉,阿梧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
“你喜欢便好。。。”古漠并不听微云说完,轻声开口,似乎透着笑。
微云在古漠怀里转过头,他的侧颜近在咫尺,“溟汐哥哥,你喜不喜欢他。。。”她压下小心又不确定的口吻,亦装作随意一问。
古漠啄吮上微云的唇,轻轻笑道,“你喜欢,我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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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微云抱到马车上放好,古湛心里仍是怨念,口中更是咕哝不止,“嫂子留在这里陪六哥,不好么,还要回佑安王府做什么?”他一脸不乐意地坐上座位,不觉提高声音,“嫂子就是一直留在这里,古漓又能怎样,我让暗夜守着大门,他便硬闯也不成。”
微云听着古湛的话,并未言语,她有千万个理由想留在这里,却还是拼力说服了自己回去佑安王府。将那里的那个人完全抛除?她做不到罢。转眸看身旁的阿梧也抱着雪狐默默坐定,微云朝车外轻声道,“走吧。”
“暗夜,可以走了。”古湛高声道,重重关上车门。
马车平稳前行,离开了长信王府。
“六哥此时大病刚醒,正是身子虚弱,嫂子不应该照顾六哥吗?”古湛对着微云继续道出自己的不满,“嫂子可一直是六哥的人,去理那个古漓,岂不是有负六哥。。。”
“云云受伤身弱,尚需人照顾,又哪能照顾旁人。”阿梧低着头,手指轻抚趴在他腿上的那只小雪狐,淡淡开了口。
古湛一愣,转首瞪住未曾抬头的阿梧,不悦顿生,“六哥是旁人?你才是旁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本王说话,哪容你回嘴。。。”
微云急忙打断古湛渐升的恼怒,拦住他已伸出去的手,“八王爷,阿梧还是一个孩子,不要和他计较。”
“嫂子,你何故要维护他,他是何人?”古湛忿然不甘地甩下手,终是没有去硬扳起阿梧那张沉冷又精美的脸。阿梧在长信王府留住的几日,侍女侍从们均是尽心伺候,古湛对这个来历不明,性格难测叫阿梧的孩子自然有疑问,只是几天来一直心系六哥的情况,没有细究。方才才知晓,原来他是暗影在那个慌乱的风雪之夜带回来的,竟和微云有关。难怪六哥不曾问什么,说什么。
他是何人,若说出来,你也不信或是吓一大跳吧,微云默默地想。
“他,是我的一个亲人。”
微云看向阿梧,在心底叹了口气,自那个遇险的风雪之夜后,她几日不知他的情况,在长信王府里又见到的阿梧,平静却不曾开口多说几句话,总显得比往常更漠然,但刚才偏偏说出那样一句话,只怕并不是无缘无故,大概他是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了。若果真如此,想来古漠也不会不知道阿梧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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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檀园(二)
微云不能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断,却也有九分肯定。
“你喜欢,我便喜欢。”他这样说。
微云无意去探究古漠或阿梧是如何知道,何时知道这个已不再是秘密的秘密。她只愿古漠是真的喜欢阿梧,同她一样,那便再好不过。一个孩子若生来便被生身父亲不予理会,已是可怜,她不愿阿梧更被古漠无情无视,怀揣伤悲。
但阿梧似乎是抱定这份伤悲不放,他不完全表露,却也令微云看的清楚,他的沉默或安静不是不计较,不在乎,而大概是深恶痛绝,他对古漠心存芥蒂,对他的父亲甚至心怀怨怼。阿梧仿佛不能拔除在心底深深扎根的那枚尖刺,他宁愿含着那份痛,冷情冷视。
微云叹息,无能为力,这盘无解的棋局,只有阿梧亲手丢掉棋子,抛开棋盘,才有新的转机。她冀盼那一天会早些到来。
天微黑时,马车停在佑安王府大门前,古湛下车,将微云从车里抱出,转身大步迈向大门。
“这样不好,放我下来。”未曾想到古湛竟有这样胆大的意图,微云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出声。
“什么不好?六哥的命令,我向来照做,半分不误。”纵然古湛极不情愿送微云回到佑安王府,但古漠出口的话,他定要做到,“六哥说了,将嫂子送去王府,一直送到房间为止,要安好无事。”特意强调这四个字,古湛步子不停,“嫂子脚底有伤,行走不便,我怎么敢出差错,让六哥不放心?”
“从西侧门进。”微云无法让古湛放她下来,只得慌急道。
“六哥还说了,定要从佑安王府大门进。”古湛已然踏进大门,丝毫不体谅微云的重重顾虑,更是扬高声音,似盼着有人听见,看见,甚至朝他们迎面过来,若那人是古漓。。。古湛脸上不免露出兴奋又期待的表情。
“不行,你快放我下来。。。”若是古漓迎面而来,微云不敢想象他脸上的表情,慌乱的在古湛怀中挣扎,急切想要下地。
古湛双手稳稳维持着横抱微云的姿势,不为所动,唇边扬起一抹隐约戏谑的笑,用着少见的轻佻口吻,“嫂子这样不好,若古漓看见,误会更大了。”
误会,只怕古漓所想绝不止是误会,本已想好了说辞来解释她一下午的失踪,但如果是这副情景让古漓生生碰见,她又该如何说明?微云安抚不了又快又乱的心跳,若是以前,她何至如此,不至惶恐,不至心虚,不至不敢面对他。。。她与古漓原应是两两不相干,她不在意,他亦不在乎,可是突然之间,仿佛从她醒来开始,他变了,他的眸光变得灼热,他的语声变得温柔,他的神情变得认真,她于困惑不解,无可奈何中,心境再难假装坦然。。。
是,她的心系在古漠那里,然而古漓手握一根扯不断的线,又牵住她的心。
“站住,放下她。”沉冷的声音骤然响喝,隐含威厉。
微云的心猛震,千万不要是他,是谁她都觉已无所谓,只要不是古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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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檀园(三)
“八王爷,你还不放下我家王妃么?”文漾自连廊上现身,目光如锥,拦住古湛的去路。
古湛终于停下步子,眸光懒懒一转,不屑又挑衅地望向站到他身前的文漾,“文侍卫的眼力这样不好么,我家嫂子脚伤未愈,如何能放下。。。”
文漾眉头皱起,不待古湛说完,大步上前,一把抱过他怀中的微云,硬声道,“八王爷送此为止,请回罢。”
眨眼间,古湛的臂弯内已空空如也,他放下手臂,看着文漾带微云快速离开的背影,倒也未计较他的无礼不尊,亦未追上去或多说什么,只在唇角处挑起轻讽般的笑。
文漾目视前方,抱着微云走的极快,先前的慌乱被此时的局促盖过,微云避开不看文漾异常沉默的脸,轻声开了口,“慕谦,他的伤怎么样?”
脚步顿住,文漾双眉紧蹙,脸上一片强忍之色,他严肃甚至略带愤责地看定微云,“七王妃,此时你想的,关心的,询问的人竟是慕谦?”
其实刚才的话,微云一问出口,便觉不该,她本想掩饰她的不自然,不曾想却将她的不自然展露的更彻底。
“我并不是故意。。。让王爷。。。我,我今日下午。。。”微云不由得张口说明,然而有些词却仿佛缠着舌,卡在齿,艰难地连不成句,想好的谎言竟说不出口。
“云云今日下午去接我了。”一直默默随微云走进王府的阿梧平淡道,替微云说出要说的话。
文漾转头看了一眼阿梧,又将目光投向前方,继续迈开步子,一道略略清冷的声音落在微云耳旁,“王妃,你要解释的人不是属下。”
微云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暮色褪尽,月颜浮出,眼前这扇园门,掩映在僻静深幽之中,覆着树枝枯凉的颜色,平凡至简,甚至粗陋,微云有些惊愣,这里不是静园,也不是白园,是。。。
“是檀园。”文漾慢慢将微云放下地,“王妃,你推开门进去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微云惊讶又疑惑地看向文漾。
“王爷一直在里面等王妃。”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有十年之久,文漾望着微云,默默无声。
微云下意识道,“可是,王爷下令旁人不许进檀园。。。”
“所以属下只能送王妃到此,不能进去,这扇园门,除了王爷,只有王妃可以进,王妃不是旁人,王妃是‘檀儿’。。。”文漾欲言又止,转开眸光,抓住阿梧的胳膊准备离去。
“檀园,是王爷为‘檀儿’而造。”终是留下这句话,文漾带着阿梧消失在夜幕之中。
头顶的月,遥挂天际,圆圆满满,清清亮亮,只是不大。
月光淡淡,如水柔凉,投到那扇不大的门扉上,又映入微云眼中。
微云抬手,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伸向前,推开门。
门扉之后,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染着月之柔凉,凝着似乎是灼亮又是冷黯的光,正静静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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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
月圆之夜,古小漓和小檀儿可会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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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檀园(四)
微云垂下眸光,轻轻地,“王爷。”
古漓抬手握住微云的下巴,稍稍使力,迫得微云不能抗拒和逃避地仰起脸,她的脸映在他光泽闪动的双眸里,比盈白之月更皎美。古漓深深望着微云,仿佛想望进她的心,“你若不愿叫我夫君或涵澈,叫我古漓。”
“王爷”二字自她口中出,无比刺耳,刺心,此时更甚,不再是以前,他再听不惯,听不得她叫他“王爷”,他的忍耐已至尽头。
“叫我古漓”,这四个字似乎吐得艰难,夹杂着沉郁,克制,还有期盼,清楚地响在她耳边。
下巴上传来浅浅疼意,微云望着咫尺之外古漓如玉润泽,却隐泛寒光的脸,不知所措地出声,“王爷。。。”面前快速俯下阴影,毫无迟疑地封住她未完的声音和呼吸。
这是古漓第一次吻她,却近乎暴虐,她被一个狠力按贴在他身前,微云只觉唇间不断强硬地涌进热烫的气息,而自己口中的空气却仿佛要被攫夺地一息不剩,胸腔内渐渐升起窒痛。
古漓紧握微云的下巴,将她的唇瓣狠狠含进自己的唇齿间,一刻不放,不停吮舐,吞咽着她的柔软,他不给她任何拒绝逃脱的机会,用舌撞,用齿咬,甚至最终发力咬下。。。
“疼。。。”微云嘤嘤发声,唇上又麻又热,舌尖尝到丝丝腥味,她艰难地将双手抵在古漓的胸前,用力推拒。
古漓握着微云下巴的手终于松开,却更紧地扣住她的腰,不容她离开他身体半分,他将她横抱进怀里,转身走进檀园。古漓的狂躁似乎平缓了些,但仍旧抵住微云的唇瓣吻着,并不放开,他伸舌舔过她唇上的伤口,吮走漫出的血珠。
直至走进房间,古漓才慢慢从微云的唇上离开,喘息渐平。微云颊染烟霞,两片唇瓣湿亮晶莹,嫣红似要坠血,她转开目光,避不看那双燃着光,蕴着热的专注眸子。
古漓抱着微云走到桌边,将她放到凳子上。桌上摆着一碗药,一碗粥,还有一壶酒。
古漓坐到微云身旁,将那碗黑色汤药拿到她面前,“喝了它。”
微云没有犹豫,默默端起了那碗药,放到唇边,不顾强烈苦意,大口吞咽下去。
她记得他说过,等他端药回来。。。
他在等,她却未等,心里总是有内疚,微云将那极苦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搁下了碗。
慢慢平静了些,微云想,她该开口解释,却又觉得不再有必要,心里的疑惑亦问不出,微云盯着桌上的那碗粥,声音不大道,“你吃饭了吗?”
古漓目光不再只盯着微云,移向那个空药碗,“你关心我?”飘忽的四个字慢慢出口,略略嘲讽,又仿佛透着阵阵哀怨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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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花好(一)
心仿若被细小的尖刺猛地一扎,泛出淡淡的酸,凝结成一个疙瘩,堵在心口,微云难以抑制地转过头。古漓的侧颜不若古漠优美妖冶,俊雅的弧度在满室明亮中,显得微微落寞,淡淡孤凉,他不像是在讽刺她,而更像是将这四个字说给自己听,那种似乎抛却骄傲的自嘲,令人不忍再闻。
“我。。。我是关心你的。。。”微云声音仍旧不大,却格外清楚,然而古漓的脸仿佛没有波澜,他没有转过眸光看到她认真的表情。
关心他?明明是那样迟疑不确定的口吻,怕他听不清楚吗?
他整个下午惶乱怒躁地等待终还是换来她的这一句话,却显得如此可悲可怜。
她可知何谓关心?她不会知道,她喝下的那碗药,他花去三个时辰,熬过五遍。药熬好了,凉了,倒掉,又熬好了,又凉了,毫无犹豫地又倒掉。。。他笃定的做着这件事,但如果再一次,熬好,凉了,倒掉,他会不会再也遏制不住已经疯狂的心。。。
她回来了,他反复期盼,等待,绝望后,此时她又在他的身旁,如此近,亦觉得如此远,她的心不在这里,他双手张开,用尽全力,朝着她的方向,却碰不到,抓不住,他的手心空空如也,一片虚无。。。
古漓紧紧闭口,不问微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怕听到他最害怕的事实,他可以遮住眼,却蒙不住心,她睡梦中呼唤的名字,她手心里紧握的匕首,任古漓再怎样自欺欺人,也掩盖不了一个明晰的事实,他的檀儿,是真的心系旁人,冰刃深深划入心间,这份痛难以下咽,每咽一次,都剜骨剐心。
他不怨她,是他的错,是他给了旁人机会,是他没有牢牢抓住她不放手,但从此刻开始,他决不会再犯错,他决不会再给旁人机会,他会牢牢抓住她,决不放手。。。
“你不用关心我,让我关心你就好了,”古漓转过头,伸手抚住微云柔软的脸颊,双眸之中隐去所有复杂情愫,只余深情难掩,“你亦不用爱我,让我爱你就好了。”
这是一句近乎是请求的告白,每一个字都含着古漓专有的霸道。
微云有些怔怔的,仿佛瞬间被名之为言灵的东西束缚困住,望着古漓的眸光动不了,声音动不了,身体动不了,心亦动不了,连呼吸都似乎要窒住。
古漓略过不看微云错愕至极的神情,目光投向窗外,他将手移开微云的脸,轻轻发出笑,声音缓慢又清晰,“今夜月圆,正该花好。檀儿,今夜我便要你,要你真正成为我古漓的女人。”
一只银色的龙纹酒杯递到微云面前,里面清色轻荡,映出一双惊惶的眸子,微云倏地抬眸,猛地发觉周围竟是一片红,嫣红朦胧的帐幔,殷红华彩的床铺,甚至身旁那张小圆桌上也盖着艳红锦缎,一圈金灿流苏垂落,还有窗台上那一对正燃烧的描金龙凤喜烛,亦是大红的颜色。。。
这是什么。。。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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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花好(二)
这是一座笼子,她不知情地被带入,不知觉地被困住,微云几欲站起,如果门能在她所见之处,她一定逃走,可是,面前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久久伫立,不留一丝缝隙,挡住她的生路,他是认真的,决不像是玩笑,微云抱着点滴侥幸不放,这世上会不会确有幻境,若她此时身陷一般,一切都是虚假,错误。。。
然而,唇间突然覆上不容抗拒的灼热,唇瓣被强硬地挑开,辛辣的液体蛮横地直冲入喉。
微云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抵住古漓倾贴过来的身子,但纤细的手指在宽阔的胸膛下柔弱无力极了,他大手发力扣紧她的腰,她便困在他怀中,挣脱不了。
古漓久久见不到微云接过那杯合卺酒,耐心已被心伤淹没,他仰头将自己手中的酒灌入口中,她不喝,他便喂她喝,逼她喝,他已经下定决心,纵使要用强硬的手段,蛮横的态度,他也要在今夜完成他的心愿,他的檀儿只属于他,他等不及,不敢等,他要彻底拥她入怀。
他宁为赌徒,出尽筹码,只为赢得留她在身边,与她在一起的机会,哪怕会惹来她的厌恨,亦决不罢手。
钳制暂时松了些,微云剧烈地呛咳,已然流下咽喉的酒液却无法咳出来。
“古漓。。。”
“这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羹不吃也罢,想来也不会好吃。。。”古漓仿若不闻微云茫然慌乱的声音,一把抱起她,自顾自地说道,他的手艺能有多好,而她也未必会在乎他的辛劳和心意。
古漓转身,将微云更紧地嵌入怀里,大步走向床铺,一只镶花红瓷碗满满盛着东西,留在身后的桌面上。
微云彻底害怕,全身恐惧挣扎,“古漓,不可以。。。”
古漓的步子坚定万分,在这个并不大的房间里,他们很快便来到了床前,他将微云放躺到床上,按住她急欲起来的身子,俯低看她,“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哪里需要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不是他。。。
微云启唇,却发不出声音,一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事实赫然在脑中清楚浮出,古漓是她的夫君无疑,她嫁他,他娶她,夫妻同房是天经地义,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我不可以,还有谁可以?”古漓以指腹抚过微云饱满艳亮的双唇,眸色深亮地逼近她。
微云无力挣扎,无力抵抗,身子瞬间软弱,是的,他有权利这样对她,而她,终究是心软,心疼。如果他没有那样真诚又低微地说出“让我爱你”,她或许还能将“我不爱你”说出口,但现在,她绝然说不出一个字,更说不出“我爱的,是他。。。”
“王爷曾经说过,不会爱我。。。”瑰丽华锦如艳花盛开,映衬着微云的黑发白衣,背下仿佛是寒冰,冰刺扎着骨肉,而紧紧覆在她身上的血肉之躯,又仿佛是炙火,火焰焚着心魂,她不再指望能逃过今夜,最后的抉择,拒绝还是顺从。。。无论是哪个抉择,她都已失去了力气,是命中注定吧,是他,不是他。。。
“你也知道,那是‘曾经’,现在,古漓爱慕微云,无论天地怎样翻覆荒老,这句话都不会变。”古漓将脸埋进微云胸口,手在她腰间摸索,奋力一扯,素白裙裳如雪片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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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花好(三)
古漓自微云柔嫩的雪胸一路不停,直吻上她纤白的脖颈,剥下她双肩余剩的衣物,双眸之中燃烧着热烈的火苗,爱欲氤氲。
身上裙衫尽去,被抛掷床下,柔美的身躯如花娇月盈,白玉无瑕,纤秾有度,不掩分毫,急切的手难耐地在她胸前腰腹游走抚摸,热烫的唇肆情地在她耳畔肩颈留下湿润的痕迹。。。
冷热阵阵交错,倾吞着她的意识,微云面如死灰,克制不住地簌簌发抖,声音更轻更哑,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放我自由。。。 你必不食言。。。”
古漓的吮吻骤然停在微云下巴处,她唇内嘤嘤发出的微弱字词,他听了清楚。缓缓抬头,古漓双手牢牢捧住微云苍白之中显出晕红的脸颊,重重咬牙道,“我决不放你自由,今生来世都不会放,你是我古漓的女人,是我古家媳妇。”
“是,我是你古家媳妇。”微云急急在古漓手中偏开目光,不能看他薄汗沾染的面容,不能看他赤红噬人的眼睛,不看,是不是能把他当做他,是他正抱着她。。。
不是没有遐想过她生命中这美妙的时刻,她想象过他冶艳魅人带暖的容颜,妖美惑心含笑的眼眸,她想象过她双臂娇柔地缠绕上他汗涔的脖颈,十指依恋地环抱住他澳热的肩背,她想象过他在她唇边柔唤爱昵,她在他耳边轻吟甜溺。。。
“不是我的女人?”微云的回答令古漓心中隐隐郁结,他用力扳过她的脸,紧紧盯住她迷蒙似乎浮动着水光的双眸。
“。。。。是。。。也,也是你的女人。。。”微云在那逃不掉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眸,慢慢的,抬起僵硬的手,环住古漓的背,脸靠进他的肩颈,不让他看见她已经漫出眼眶的泪珠。
窗外,月圆,房内,花好。。。
这一夜,窗外的寒风阵阵漫舞,房内的炭火簇簇旋跃,冷意不散,热意不褪。。。
靡艳之色如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透过嫣红朦胧的纱帐,两个人影相贴相嵌,交缠不休,男子的喘息粗重清晰,女子的呻吟轻软模糊,交叠不止。
古漓一缕缕汗湿的黑发流泻在微云秀洁如玉的肩头上,仿佛纯白光滑的画绢沾染了深浓蜿蜒的墨迹,他身体猛鸷驰骋,她无法抑制地弓起纤细的腰,承接着铺天盖地的浪潮。
微云手指紧紧抓住龙凤双枕,双目毅然闭阖,几丝不知是他还是她的发甩到唇间,她死死咬住,然而,断续的嘤咛仍是从齿缝中绵软逸出。
黛眉轻婉蹙,粉颊浅媚生,这般万千娇娆风情,激得古漓气血急涌,浑身躁动,低吼一声,不能克制地冲撞得更烈,侵占得更深,双掌亦是大力捧托住微云滑腻如缎的腰背,紧紧扣进怀里,恨不能揉进自己身体里。
“疼。。。”时重时轻的疼意不曾一刻离开微云的意识,从一记火热利刃毫不留情地划刺进她的身体开始,纯洁绝美的身体被撕裂破碎,剧痛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如花片片绽放。微云浑身颤抖,完全抵抗不了古漓不停不休的狠厉刚猛,似在惊涛中摇晃起浮,又在热焰里煎熬挣扎,一切随他,她只能呜咽着呼痛。。。
身体被大火燃烧般的疼痛淹没,而心仿佛沉入深冷的痛海。。。
“若疼,便叫出来,”纵是心疼,亦决不心软,古漓的动作没有慢下,甚至愈加激烈,他伸指探进微云牙间,将她渗血的朱唇与战栗的白齿隔开,“我想听你叫我。。。叫我柒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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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生辰(一)
“叫我柒柒哥哥。。。”那一刻,微云在古漓疯狂地挺进中晕厥过去。。。
那几个字令她如坠幼时梦中,那几个字将一直停留沉睡在她脑海里的记忆片段唤醒。。。
“你可以叫我。。。柒柒哥哥。”是谁将那纷扬的桃花挥散,眼前的面容依稀与那年的白衣少年重合,依稀是相同的清眉俊目,他伏在她耳畔,说着相同的话。
“柒柒哥哥。。。”微云猛惊而醒。酸疼从身体各处漫上来,禁锢着她动一下手指都是乏累无力。
天已大亮,窗台上的红烛燃了一夜,蜡泪残留,身旁是大片空无,不留人影。
微云撑着腰,艰难又痛苦地坐起,床脚边摆放的炭火仍旧烧得通红旺盛,尽管她全身未着寸缕,却不觉得冷。
“王妃,你醒了吗?”有人在房内发出轻轻的询问。
这声音熟悉又带着些陌生,“。。。是小凝吗。。。”微云微弱地开口问。
小凝从床尾的帐幔后走出,满脸挂着欣喜的笑容走到微云面前,屈身行礼道,“小凝贺喜王妃。”
“小凝。。。你这是。。。”微云惊窘交加,涩羞交杂,说不出话来。
小凝笑眼弯弯,“小凝贺喜王妃自然没有错呀。。。”
“为什么叫我‘王妃’,”微云打断小凝的话,轻轻偏开目光,出口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不是一不向习惯和不喜欢。。。”
“若我再不改口,就再不能伺候王妃了。王爷是最不高兴听到我们叫王妃‘小姐’,差点因此赶我出府。”小凝神情认真,回想起昨日古漓森寒得厉害的脸仍然有些后怕,所以现在每每开口,“王妃”二字都咬得极重,唯恐自己不注意再叫错了。
“小凝,你没有必要。。。”
微云还未说完,小凝连连点头,急忙开口,“王妃,我已经习惯了,也喜欢叫你‘王妃’。”
微云望向小凝,望见她满目真心的喜悦,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若连她周围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认定了她已是佑安王妃,她又如何逃避得掉这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夜之间,她的生活不由自主地转变到另一个方向,另一条路,回不了头。
小凝不会知道微云心中复杂难解的情绪,只谨记着王爷的吩咐,见微云沉默不语,似乎怔怔出神,她不敢再耽误,于是上前欲扶微云下床。
一直拥在身上的锦被窸窣扯动,微云陡然一惊,立刻回神,紧张地盯住面前的小凝,手指抓住锦被不放,继续将身子包裹的严实,包裹住遍布全身深浅不一的痕迹。
小凝不禁笑道,“王妃勿需害羞,小凝扶你下床沐浴吧,兰汤可是王爷亲自准备好的,王爷临走前特命小凝进来檀园,等王妃醒来,便伺候王妃沐浴穿衣,莫让王妃受凉。”
沐浴,全身各处粘腻的感觉一下子涌出,微云此时才发觉万分难受,尤其是腿间,更有浓稠的液体缓缓滑出。。。 她确实迫切地想要沐浴。
“小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微云裹着被子动了动。
小凝一脸不苟同,“王妃怎能自己来,王妃脚上还有伤呢,况且。。。”
况且,她浑身酸软地动哪,哪里都是疼,微云只刚移了移腿,便知道,自己应是不可能单独完成沐浴穿衣这项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的任务了。
微云垂下眸光,缓缓将一条满是紫淤红痕的纤白臂膀伸出锦被,递向小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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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生辰(二)
小凝双颊通红,又是惊窘又是不忍,不敢去多看一眼微云满布凌乱痕迹的身子,这样雪白娇美,玉润无暇的身躯,纵是疼爱,也应怜惜啊。。。小凝早已瞥见微云下巴处一抹嫣红如花的痕迹,锦被也遮盖不住,她害羞又小心地扶着微云慢慢来到浴池边,当锦被滑落,却没想到是这样怵目惊心,一片狼藉的惨况。。。
袅袅热气,缕缕幽香,一方不大的浴池里,微云轻靠池壁,微阖双目,黑发如墨迹在水中散开,撩动着水面漂浮的花瓣,她任小凝拿锦帕擦拭着她的身体,仿佛并无知觉,被徘徊不定的思绪牵引,种种心事沉沉地搁不下。
热水淋到肩膀上一处尤带血痕的齿印,微云不自觉地一颤,小凝忙停下动作,瞅着那处正有点点血迹渗出的伤痕,“王妃,是不是很疼。。。”
微云慢慢张开眼,朝小凝回以轻轻的一丝笑容,“没事的。。。”
柔嫩细腻的皮肤上,从肩颈至腿腹,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无损的,小凝捏着锦帕,再次放轻动作,擦过痕迹重叠的胸前,本是对古漓的看法渐渐改观,但现在因为微云这一身累累伤痕不禁腹诽。。。
小凝扶微云踏出浴池,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细心地擦干微云身上的水珠,正要为她穿衣,却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罐,“差点忘了,这是王爷专门留下的药,定是给王妃用的。”古漓临走之时,将这个白色小罐拿给小凝,也未说什么,小凝疑惑,却不敢多问,小心地接下,此时倒不用多想,她便明白了这应该是药,明白了这药的用途。
“小凝为王妃抹上。”小凝急忙打开盖子,伸指在罐中沾取了一些膏体,凑到鼻前闻了闻,更确定了是药无疑,熟悉的味道,昨日文大哥还悄悄地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小瓶让御医给慕大哥治伤。
小凝上前,见微云只盯着自己指尖上的药,似乎在想什么,以为她不愿上药,“王妃,这药虽不是天山雪莲露,但也是治伤祛瘀的珍贵良药,抹上了好歹舒服些,於痕也好的快些。。。”
“好。”微云并未不愿,甚至微偏过头,配合小凝将药涂抹上她的脖颈。
“小凝,王爷今日出府了吗?”
小凝动作不停,一边将药膏抹遍微云身上各处於痕,一边答道,“王爷哪里舍得出府,今日早晨,宫里的吴公公在前院等了许久,王爷才随他进宫。”
“宫里有事?”微云隐去眸中惊疑,语声显得淡淡。
“应是有事吧,吴公公看似着急异常,直催促着文大哥来檀园传了好几次话。”想起早上那身形圆胖的吴公公在前院中团团转,而文大哥又是一脸极苦恼为难的样子站在檀园门前,小凝又忍不住笑出来。
“是吗。。。”吴藻亲来,必是皇上有事要见古漓,会是什么事呢?可与古漠有关?古漠也会去吗?微云心里蓦地不安。
“不过王爷特别说了,最迟下午,一定会回来,命小凝看好王妃,决不能让王妃出府。”
出府?她这个样子又能去哪里,微云默默苦笑。
“王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小凝抬脸对微云扬出笑。
“什么日子?”微云心不在焉,只下意识地接口道。
“今天是冬月初六,王妃的生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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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生辰(三)
微云猝然一震,猛地对上小凝那张欢快的笑脸。
生辰?你的生辰?
“放我回去。”
“不放。”
“你若不放,也许以后我都不能来见你。”
“我若不放,以后你日日都能见我。”
“日日有期待不好吗?”
“我时时刻刻都有期待,期待看见你,抱住你,吻着你。”
“油嘴滑舌。”
“真心实意。”
“放我回去。”
“微云,答应我,明日过来。”
“好。”
“不许忘记,不去骗我。”
“好。”
“你若不来,我便亲自去抓你这枝出墙的小红杏。”
“溟汐哥哥,你颠倒是非。”
“为了你,颠倒天地又如何呢。”
“不要。”她霍然正色,脱口出声。她宁愿他颠倒千万个是非,也不要他去颠倒天地,她要他好好的。
“要。”他将她抱进怀中,温柔地笑着,“明日你一定要来,让我陪你。。。”
最后的话音在他绵密诱惑的吻中传入她唇内,融化在她的舌尖上。。。
懊恼,焦忧急剧涌上,漫出心房,她怎能忘记,怎能骗他,怎能不知他的心意,他想陪她过这个生辰啊。。。
微云恨不能立时飞奔到古漠面前,但她又如何能面对他,以她这般不堪的模样,带着一身旁的男人的痕迹?
小凝拿过衣物的手突然被拂开,她愕然见微云一脸慌急地站起,不顾罗裙未穿,珠履未着,似欲迈步奔出,却双腿无力支撑,身子绵软地歪向一旁。小凝赶紧伸手扶住她,不解又担心地问,“王妃,你怎么了。。。”
“小凝。。。你帮我。。。”她的手被微云一把抓住,握紧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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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凝站在房门口,嗫嚅着迈不出步子,“王妃。。。这。。。若,若王爷知道了。。。”
“你快去,不要耽误,王爷不会知道。”微云连连将小凝推向门外,心急地催促,若再迟一些,也许古漠真会亲自过来。她决不能让他看见她此时的这副模样,她已不知伤痛,愤怒,却害怕他伤痛,愤怒,那是她无法抚慰的,那才是令她真的痛心。。。
溟汐哥哥,对不起,我只能骗你,不是不敢见你,是不能过去见你,在你面前,统统无法隐瞒,我的难受,你的。。。
而古漓,亦对不起,她只能不忠,她给了他她的身子,却许不了她的心,她真的没有办法背叛自己的心。
微云彻底陷入两个男人为她编织的情网,一个个情结左右交错,将她死死缠绕,挣脱不出来。
小凝在微云近乎乞求的目光中,一咬牙,大步奔出檀园,双手牢牢捂在胸前,那里是小姐的恳切请托,是小姐的心愿希望。一方镶绣着两朵桃花的素洁手帕,里面包着小凝见微云亲手割下的一缕秀发。
不能让文漾或其他王府之人看见她出府,不能坐王府的马车,她要悄悄雇车,不能耗费太长时间,她要赶在古漓回来之前回到微云身边,她必须尽快亲手将这样东西交给长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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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生辰(四)
目送着小凝的身影一路跑远,直至消失在檀园外,微云才慢慢转身,似乎凄然,她恍惚地向房内挪动着步子,脚底的裂痛,腿间的撕痛,身上的酸痛。。。种种痛交相混杂,侵袭着她,她却仿佛无知无觉,辨不出,察不到,继续怔怔地迈着步子。。。
喜色大床上,红绫翻皱,靡乱的痕迹纵横铺洒,一朵绽开的鲜艳血花刺进她眼,虚软的身子终于伏倒在床边,泪水滚滚溢出,淌下面颊,迅即变得无温冰凉,微云用力呜咽出声。
从昨夜至此刻,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悲酸便无法抽离,仿佛最柔最软,最希冀的部分已被一把掐住,狠力捏碎,碎片纷纷嵌在心内,生生难受。。。
泪越涌越多,坠落不止,沾湿衣襟,微云低声哭泣,古漓看不到她的伤心,古漠看不到她的狼狈,此时此地,无人可知她的无奈空落,她尽情倾泄,不是不甘却是委屈,不是后悔却是遗憾,为她失去的,为她或许再也不能拥有的。。。
身为女子,总是愿望将自己全部身心都完整地奉献给她心之所爱的那个男人,任慕微云再是洒脱淡然的女子,她也一直是怀抱着这样的愿望,可是如今,她再也实现不了,她的愿望一夜破碎,溅洒出一朵血花。
自由?三年之约,成一句空言,古漓大概真的不会放开她的手,她大概只能在他怀中堪堪转头,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念念不忘,却奔不到。。。
她纠缠在两个男人之间,她和他可还有未来,她和他又会有怎样的未来?或许,她再也留不住他们的刹那夙梦,或许,她再也斩不断他们的无限牵绊。。。
未来的路,她不再能确定,她将何去何从?或许,上天已为她安排。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微云喃喃出声,沉沉昏睡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她落进一个紧实的怀抱,温热的宽厚风氅包覆住她的身子,鼻尖涌进风尘仆仆的味道。
“真不乖,哪里能这样睡觉。。。”古漓抱着微云坐到床上,手指轻轻拨开她颊边的细发,怜爱的怨责。
一张带着泪痕的小脸自风氅中露出,古漓皱眉,指腹探上微云略肿的眼。
脸上一阵阵骚动持续不停,总有东西轻柔地滑过这里,又抚过那里,微云的意识由模糊转至清醒,慢慢睁开眼,眼前渐渐清明,一张俊颜浓浓专注,正盯着她。
“檀儿,昨晚真把你累坏了么,连穿衣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古漓手指滑至微云下巴处,抚了抚那抹嫣红的痕迹,唇角勾出一笑,戏谑又含着担忧。从皇宫急急赶回,他匆忙踏进房内,看见的是一身单薄纱衣的微云伏在床边,黑发垂散,他一惊一吓,飞快奔过去抱起她,幸好,只是睡着了,转头一看,脚旁的炭火仍是燃着。
睡意消散完全,微云脸上浮起羞赧,古漓将包住她的风氅拢得更严密,不让一丁点冷意灌进来,倾袭她沐浴完毕的身子。
“再不许这样睡觉,受凉了怎么办呢?”唇替换手指,缓缓在微云娇粉如花的颊畔摩挲,风氅之内飘出的清恬幽香,密密萦绕在古漓鼻尖,酥酥撩动着他的心,躁意涌动,欲念难耐,仅几个时辰未见,他便想她想得浑身发疼,恨不得立刻再埋入她的身体,撷取她的甜美,让她的温暖紧紧包裹他。。。
古漓的唇从微云秀挺的鼻尖往上移至白润的额头,啄吻越来越重,理智在挣扎,他唇间翕动,贴着她洁软的耳垂,嗓音沙哑地问出声,“为什么哭,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怨我弄疼了你,是不是怪我不够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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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生辰(五)
微云惊觉,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却被古漓快速捉住手指,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回答我,为什么哭?”
“或许。。。或许是做梦了的缘故。。。”微云对着古漓迫视的目光,尽力使出口的声音不虚怯。
“梦见了谁。。。”梦见了谁,令她泪流满面,会是他吗?还是。。。他。古漓握紧微云的手放到胸口,不禁咬紧牙关。
“梦见。。。梦见了娘亲。。。”微云垂下眸光,往古漓怀里靠去,轻轻地,仿若几不可闻,“我想娘亲。。。我想她。。。”
古漓抵住微云额角鬓发轻轻吁出如鲠在喉的气息,是骗他吧,她骗他也好,在即将听她开口的一瞬间,他便宁愿她不要诚实坦白,像这样柔柔地骗他,也好。
“明日我带你去看岳母大人好吗?”古漓的吻又重重落下,落在微云下巴处,覆住那抹已有的红痕,流连吸吮,似乎不再有停止的迹象。
风氅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热意阵阵侵袭,愈紧地包裹着微云的身子,一只大掌已探进她单薄的纱衣,直抵胸前。
“。。。古漓,有。。。有两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微云及时出声,在疯狂浪潮来临前,淹没她之前,她不想再糊涂,或再装糊涂,她定要清楚她心中所想的答案。
“说说看。。。”古漓伏在微云颈间,声音几乎喑哑的彻底,手掌抚上她胸前柔软,细腻绵滑的感觉立刻蛊惑般吸附着他的手,令他贪婪地反复揉弄。
微云没有阻止古漓的动作,只忍住身子的颤抖,一口气问出声,“匕首,那把匕首在哪?”
匕首!古漓倏地一顿,缓缓抬头,眸中情欲之色蒙上一片阴沉,“你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那把匕首在哪里?”胸前猛地一疼,微云并不退缩,直言道。她珍贵的,失去已无法要回,她珍爱的,决不能再失去,定要寻回。纵然会惹怒他,刺伤他,她也要让“陌星”回到自己手中。
古漓脸色铁青,用力抓紧微云的手指隐隐发颤,“你说什么匕首?”
“那把玄铁绣金匕首‘陌星’,我昏倒在树林里的那一晚,手里握着它。。。”微云继续说得清楚明白,迎着古漓仿佛受伤的眼神,压下于心不忍,不改要回“陌星”的初衷。她知道,“陌星”在他那里无疑,自她醒来,便不见“陌星”,手中空落许久,但她一直未向他提出要回它,现在,她将自己珍贵的东西给了他无怨言,也只想换回自己珍爱的东西。
“那种东西。。。”眼前浮现出微云紧紧握住它不放的手,古漓并不曾留意四个月之前的那场寿宴上,父皇赏赐给古漠的物品,与他无关的一样东西,不曾想,却与微云有关。古漠是何时把此物送给了她,她又把此物带在身边有了多久,令人厌恶的东西,古漓决不愿回想那一日,古漠在大殿之上,向父皇求得“陌星”的历历音容。那把匕首就像古漠的影子,横亘在他和她之间,远远扔掉也无济于事,到底怎样才能拔除,捏碎。。。
那种东西,不存在。。。
若是“陌星”从不曾存在,他们之间,若是古漠也从不曾存在。。。
“。。。在白园。”
古漓恨恨俯下脸,狠狠吻住微云的唇。
“还有。。。还有一个问题。。。”微云在古漓狂烈的气息里艰难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柒柒哥哥。。。你是不是柒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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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生辰(六)
古漓一个震颤,浑身骤僵,连呼吸都仿佛不由自主地停顿。
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不动不语,只安静地唇贴着她的唇,微云用双手慢慢托起那张神情复杂的脸庞,对着自己的眼睛。
“柒柒哥哥,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是,我知道他是谁。”古漓终于哑然出声。
“我想知道答案。。。”不,是要确定这个答案。
“檀儿。。。”古漓猛地将微云紧拥入怀,声音难以控制地哽咽,“你还记得我么,记得我这个空许承诺,让你等待了十年的柒柒哥哥。。。”
“怎会不记得?”微云在古漓怀中仰头,伸指缓缓滑过他激动深情的眉眼,唇角浮起一丝极浅若柔的笑,她怎会没发现,这就是当年留在她记忆里好看的眉目啊。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记得那间小树屋,记得。。。我的香囊,你的玉佩。”
一块龙纹玉佩掉出古漓轻乱微敞的衣襟,微云拿过它,连着抽带出与玉佩系在一起的一只香囊。一根红绳,一头是她曾带在身上许久的龙纹玉佩,另一头,便是那只她曾幼时不离身的白玉香囊。
她的白玉香囊,十年不见,再见时,竟是和那块雪夜失踪的龙纹玉佩一同出现。微云认真看着手里的香囊,翻到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檀”字,心潮跌宕,思绪辗转。
这大概便是她与古漓难断牵绊的一个原因,原来,她与他早已注定牵绊彼此,十年前“香玉”的故事,从未结束,即使回忆渐渐平淡,归于模糊,但心底烙下的痕迹却从未消失。
可能永远都无法抹去吧。
古漓大手合拢微云的手指,连同她手里的香囊和玉佩一并握紧,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吻上,近乎虔诚,清光闪动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尽是无限的怜爱。
“檀儿,对不起,”
对不起,我曾冷落你,
对不起,我未曾认出你,
对不起,我认出你,却没有勇气告诉你事实,
“我就是柒柒哥哥。”
十年前,玉山惊变之夜,大将军沈庭终于等到古漓回府,忧心如焚后则定下决心,为避皇后持续加害,第二日清晨沈庭便带古漓一同前往边关,奉旨平叛驻守。古漓来不及和他心中认定的小妻子告别,已被沈庭推上战马,扬鞭启程。一去数年,远离京城。冬去春来,待他回返,快马加鞭直奔晴生巷,然而尽头的那座宅子,人走楼空,唯剩欲谢的桃花,纷纷坠落,坠满他孤寥的身,落入他凄惶的眼。
那一年暮春时节,料峭寒意似乎仍未褪尽,佑安王古漓夜宿锦味斋,酩酊大醉,喃喃醉语,反反复复,找不到,如何找。。。他丢魂失魄,他丢失了自己心爱的女孩。。。
失而复得,是上天给他的幸赐,
重新拥有,是命运给他的恩泽,
往昔十年,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香囊,日日想念,夜夜难眠。
如今此时,她就在他的怀中,他怎能放手,抓定她,从此偕老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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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生辰(七)
纱帐翩翩,红绫乱,
喘息沉沉,娇吟生,
古漓半卧床上,汗液密布的胸膛上枕着微云无力承欢,娇粉盈盈的小脸,俊雅如玉的面容一直噙着满足又快慰的笑意。
黑眸深亮,古漓久久欣赏着眼前美妙景色,闭合双眸,静静休憩的女子与他紧密相贴,雪白柔嫩的肌肤上,新印下鲜艳红痕,和旧有的痕迹交错重叠,似层层花瓣,娆美绽放。黑发如缎,一丝一缕缠绕着他光裸精健的身躯,而她的蜜蜜春泽正浸润着他复又炽硬的下身。
这般旖旎景致,只他能看,这个绝美人儿,只属于他。
锦被下,古漓手掌抚摸过那条平放在他腰间的滑腻臂膀,不禁气息不稳,胸膛起伏,热血再次冲涌,可是,他知道,他的檀儿再禁不起云雨,他又把她累坏了,况且,还有一事他须得亲自去做。强自忍下欲望,古漓轻轻拿开微云的胳膊,小心地将她熟睡的脸庞放到龙凤双枕上,弯腰在她艳亮无比的唇上留下一吻,才悄悄起身,随手捡过外袍自行穿上,简单打理后,走出卧房。
微云缓缓睁开眼,晶亮的眸中一片清醒,不见睡意。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不能控制。
不能控制的,还有她的爱情,她已无力亦无法做出选择了,古漠的笑容,古漓的眸光,一幕幕在脑海中转换交替,柒柒哥哥或溟汐哥哥,她不能亦不想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他们都是真心爱她的人,为她付出,只愿看她安好和笑颜。他们都已融进她的生命,占据她的生活,她若能将自己一分为二,只为他们,也甘愿。
今天,她知道了“陌星”的下落,知道了“柒柒哥哥”是谁,那么,往后的一切,便随命运选择吧。
当古漓走进房内,微云已拥着锦被坐在床边,他快步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不冷吗?”
微云顺从地靠着古漓胸膛,轻轻摇了摇头,古漓认真看着她,从发顶看到脚尖,柔声开口确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两天他彻底放纵,不曾收敛,只怕她身子不适,脚底未愈的伤被他碰坏。
“没有,我很好。”微云将双脚缩进被里,更靠向古漓,仿佛他胸前暖意让她不自觉地依偎。
“怎么不见小凝进来伺候?”古漓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我让她出府买一些杏仁糕。”微云出声。
“我的檀儿是不是饿了,”闻言,古漓并未怀疑继续细问,反而轻柔一笑,将端在手中的红瓷碗拿到微云眼前,“这是我第一次煮面,也许味道并不好,但今天是你的生辰,要吃长寿面才好。”
微云惊诧地从古漓怀中抬头,眸光投向他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清汤之上,浮着几片青菜叶子,飘出淡淡的香气。从昨夜至现在,被古漓狠狠需索两次,还水米未进,这香气勾引出微云的食欲,原来她确是很饿了,肚子空瘪至极。
“古漓。。。你不用如此的。。。”微云声音轻颤,不可能不感动,他堂堂王爷,帝之爱子,降尊走进膳房,更纡贵为她亲手煮了这碗面,他不用做到这样。
“没有人可以让我做到如此,只有你,在你面前,我只是你的夫君,或许我做不到日日为你做出好吃丰盛的饭菜,但为你煮一碗生辰面,我想我可以,而且可以一辈子,以后你每年生辰,我都会为你煮这碗面,那么,作为回报,檀儿你答应我,以后只吃我煮的生辰面,好不好?”
这是古漓,是她的柒柒哥哥,是他的夫君,他是真的宠爱他的妻子,她还能说什么,以前所有想说的已不想说,她默默地认他为夫。微云凝看着古漓,许久,才似乎略带哽咽地答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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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端妃(一)
那碗生辰面,古漓期待地一口一口喂微云吃下,淡得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面,不够糯软,不够爽滑,入口有些硬,有些涩,微云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完,连清水一般的面汤,也喝完不剩,是她这样饿吗?她抬头,望着古漓满脸喜悦,不觉露出轻轻笑容,由衷出声,很好吃。
好吃的生辰面,于她而言是一份悲伤的回忆。八岁前,每年生辰,娘亲总会为她煮这个世上最好吃的生辰面,然而,八岁之后,再没有人可以为她煮出好吃的生辰面,所以,她不再过生辰,不再吃生辰面。小凝抱怨,小姐嫌她煮的面不好吃,她不知,她是再没有那份吃下生辰面期待又快乐的心。
娘亲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等到再为她煮一碗生辰面,她记得,娘亲用最后的力气对她发出最后温柔的声音,檀儿。。。对不起。。。娘亲可能等不到再为你煮一碗生辰面了,以后也都不能了。。。以后,如果有一个男子,肯为你煮生辰面,你不要错过他。。。如果他肯为你煮一辈子。。。檀儿,你不要放过。。。认他为夫。。。
娘亲,真的有这样的男子,为她煮“好吃”的生辰面,哄她吃下,他说,会为她煮一辈子生辰面,这样的男子早已是她的夫君,她已认他为夫。
张开眼,微云仍有些许迷蒙的眸光似乎渐渐清明,见面前的女子徐徐醒来,小凝递上沁香的暖柚茶,“王妃,再一会儿便到皇宫了。”
微云接过茶,浅浅喝下一口,清甜的热茶滋润了干涩的咽喉,全身虽为之一暖,却不解酸乏。这几日,古漓日夜需索,无时无刻不想抱她入怀,她的生辰过后,古漓抱她回到白园,微云便几乎未踏出白园一步,除了古漓带她去宗庙。当日成婚之时未完成的庙见之礼,他定要带她完成。那时未做的,现在,他都要一一做完,决不遗漏。
微云无奈却全依他,今晨,古漓要她和他一起去皇宫,她懒懒地不愿下床。
古漓离开前,轻捏她晕红的小脸,“好好睡,睡醒了文漾会送你去皇宫,我等你。”
皇宫之地,她并不想踏进,或许会碰到她不想见面的人,又或许会遇见她现在难以面对的人,但是,她不愿扫古漓的兴。
文漾驾车驶进皇宫,并未在官道上停下,而是直接停在昭懿宫前。
微云还未起身,车门已被推开,古漓一脸笑意地踏进车厢,抱起微云,“檀儿,母妃在等我们。”
昭懿宫是端妃住所,比不上昭庆宫之金艳耀眼,却也是华贵不凡。小凝此时不用担心去扶着王妃,便顾着四下张望,一脸惊奇兴奋,上一次没有和王妃进宫看看,这一次可要仔细瞧瞧,小凝睁大双眼,一双大眼好像不够呢。
古漓抱着微云,大步走进宫门,意气风发,心情极好的样子让宫女太监们不免惊奇,一路走来,微云羞红了脸,她的悄悄抗议不被理睬,只好扭头将脸藏在古漓怀里,尽管眸光不抬,却仍感觉到有纷纷目光朝她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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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端妃(二)
“瞧瞧我们的七王妃,果真不负天下第一美人的艳名,娇花含蕊,凝露盛放的人儿,难怪漓儿疼爱得紧,珍宝一样的呵护,一时一刻也离不了。。。”端妃拉着微云的手,一句句赞美不绝,也不顾及微云脸红不止。
“上次总算进宫一趟,他父皇找他说完事情,本宫留他吃饭,这孩子人影都不过来,直接心急火燎地出宫而去。”端妃笑看着微云继续道,“本宫早就说想见见你,他却一直拖延,一副断舍不得让旁人瞧一眼的样子,昨日才终于点头同意。”
眼前娴雅端坐,微微低首的女子,双颊细润水灵,粉艳之中透着丝**人妩媚,厚暖纯白的雪狐裘衣难掩那副玲珑精致的身子。端妃笑眼通亮,看得明白,“想来这几日可是让漓儿累坏了吧,瞧这眉眼间的倦乏,本宫让御厨熬煮了人参百味鸡汤,一会儿送来了你就喝一碗,剩下的便带回去,听漓儿说,前些时候,你还受伤昏倒,在雪中受了寒,这定要多补补了,身子若是太娇弱,日后怀了孩子,可是难过。。。”
“好了,母妃,你不是这样唠叨的人,怎么现在话便不停了?”古漓贴着微云而站,将双颊愈红的她揽入怀里,口中已颇不满地出声打断端妃的话。
“你这孩子,若不是你这几日狠劲儿地折腾她,不顾她受伤体虚,本宫可需这样心急地嘱咐她喝汤补身么?你们男人总是顾着自己快活欢愉,向来不管女人的感受,你倒知道她现在有多少不适吗?”
端妃不客气地数落完古漓,又转向微云,“漓儿这孩子,情虽纯,欲却野,你是她爱极的人,偏偏他这只熊从小就只抱着你这只蜜罐,现在终于能打开盖子,他哪里收得住大饮大啖?你不用勉强自己,若不愿便拒绝,若他强迫,对你不好,你便来我这里住着,他定无法。”
端妃自然是了解古漓的,一番话说得浅白形象,听得古漓眉头直蹙,却不语。
“古漓对我很好。”微云开口说出在端妃面前的第一句话,羞浅一笑。她已慢慢习惯这位明艳慑人,尊贵高雅的端妃娘娘的直率直言,想来五公主古沁直爽的性格源自她的母亲。
端妃望了古漓一眼,笑得别有意味,她所指的“不好”,哪里是真的不好的意思,只怕这世上全部的女子,古漓只想对她好,也只会对她好。
“你这句话,只怕就是对漓儿下了一辈子的咒,一辈子对你好的咒,心被你揉碎了都甘愿。”端妃果然是了解古漓的,此时的古漓默默无声,心中想的却是为她一切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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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端妃(三)
“老奴参见端妃娘娘,参见七王爷,七王妃。”珠帘外传来恭敬的声音,一道紫色身影隔着珠帘弯身请安。
一见吴藻,端妃不禁挑眉,翘唇而笑,古漓则刹时脸色变换。
“七王爷,陛下命老奴前来。。。”
“何事?”古漓不悦地出声。
“何事?自然是有重要的国事了。”端妃笑着,“既然你父皇有事找你,你便快去吧。七王妃放在本宫这里,本宫替你好好照顾着,定不会饿着,冷着。”
古漓俊颜生硬,既不看吴藻,也不回端妃,只盯着微云,似想开口。
吴藻一路而来都惴惴极了,此时更是头皮发紧,最近皇上时常召见七王爷有事,每次他前来说明来意,无一例外,都是见七王爷脸色阴郁。吴藻心知,七王爷是恼他打断了和七王妃在一起的时光,但皇上的旨意怎能违背,于是,纵然七王爷对他是恨中又恨了,吴藻仍是颤声开口,“七王爷,陛下正在等您。。。”
“漓儿,只不过就半天时间,就这么舍不得吗?你快些去吧,快去才能快回,莫要让你父皇等。”端妃将微云的双手拿到自己手中。
古漓掌中一空,终不发一言,恨恨拂袖转身,快步走向吴藻,珠帘“哗啦”作响乱晃,古漓身影已走出内殿。
“最近,确有一些国事繁乱,皇上的身子也不甚好,少不得和古漓商量探讨,你也知道,皇上心中,漓儿从小是储君人选,你的夫君是要担重任大责的人,往后说不定会更忙,本宫知道你们现在正是甜蜜,你不要抱怨他没有时间陪你才好。”端妃徐徐对微云说明。
微云微笑摇头,心中想的却是端妃最先提及的一句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可有哪些国事令皇上操劳。”
微云问得直接,端妃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慢慢褪去,犹豫了一会儿,才吐出实情,“也许会有战争了。北方乌奴族勾结北魏叛臣,在我朝边关作乱,皇上正在考虑派大军前往。。。”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微云心情沉沉,端妃的话还萦绕耳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三十万大军正在整饬,而大军统帅很可能就是你的夫君--佑安王古漓。”
他也许会上战场,而他却不曾透露或表露出丝毫消息,每日他一见她,脸上永远都是温柔怜惜的笑,只怕给不够她他的爱,这个消息,他准备何时,怎样告诉她呢?
“王妃,王妃。。。”小凝终于唤回想着心事的微云。
“什么事?”微云回头。
“你真的不等王爷。。。”在端妃那里喝完补汤,微云便起身告辞,端妃也不强留她,只嘱咐小凝照顾好你家王妃,小凝连连点头,扶着微云走出昭懿宫,上了马车,离开皇宫。
“小凝还没有看够昭懿宫么?”微云唇边一笑。
“我是怕。。。怕。。。”
“怕王爷回去又摆臭脸?”
可不就是这样,小凝心中嘀咕。
“他也许会很晚才会回来呢。”微云仿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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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端妃(四)
会有多晚呢?半年,一年,两年,还是很多年后。。。
“啊。。。”一声惊呼伴着小凝的身子突然向前倾去,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紧急刹停,微云也跌靠进一旁的软垫中。
“文大哥,怎么了?”小凝重新坐稳,不由得朝外问道。
车外在一阵马声嘶鸣后便静了下来,安静地似乎没有任何声响,显得异常。
“文漾,出了什么事?”微云让小凝走至车门边,小凝伸手却发现车门很难打开,正被车外的一个大力牢牢抵住。
“王妃,不要开门,不要出来。”文漾的声音传了进来,紧张中透着严肃。
微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出现了什么人?正欲再问,车外一个高声响彻,“慕微云,我问你,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蓝衣金冠的俊朗公子骑着高大健马,停在道路中央,拦住双匹骏马的去路,文漾眉头蹙得厉害,却不敢强硬前进,八王爷古湛千贵之体,若有损伤,他罪责重大。
但是,他决不会让古湛见王妃,拼命也不惜。
“文漾,开门。”
“王妃,你不可以出来。。。”
“开门。”仅有的两个字已含着淡淡严厉,不容违抗。
车门无奈打开,微云缓缓走出,平静的面容下只有她自己知道藏着多少涌动的情绪,望着满脸强烈控诉,无比愤慨的古湛,微云甚至慢慢扬起唇角,对他露出轻轻一笑,“八王爷。”
“八王爷?是不是下次你遇见六哥,也要叫他六王爷?”古湛站在马下,略讽刺地看着微云。
佑安王府后巷,并无来往之人,远远地,文漾和小凝只能站在原地,焦急担忧地看向这边。
“我永远不会叫他六王爷。”微云在心里坚定告诉自己,他永远是她的溟汐哥哥。
“哼,那六哥在你心中算什么?”古湛接着问出口。
“是。。。溟汐哥哥。”微云一字一字答出。
“好,我就当你这个回答是你仍旧爱着六哥,我现在要你另一个答案,你到底是谁的女人?”古湛紧盯住微云,再次问出这句话。
是谁的女人?她到底是谁的女人?微云也想知道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又如何能回答古湛?
微云双唇紧抿,发不出一个字,神情显得有些恍惚凄然,心中掩盖住的痛被揭开,酸涩漫出,不能抚慰。
久久地,眼前的女子不发一词,古湛越发失去耐心,越发愤怒。他恨不得抓住微云双肩,逼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溟汐哥哥的女人。”
“慕微云,你知道吗,今日六哥也进宫了,看见你和古漓情意绵绵,六哥当场。。。”古湛再也忍不住,要告诉她今日之事,可是话到一半还是生生打住。
“溟汐哥哥他怎么了?”微云觉察到古湛神色的变化,急声追问道。
“六哥他,他转身就走。。。”六哥当场脸色煞白,一口鲜血直冲出口。古湛终是吞下这些话,不能告诉她,这是六哥吐血后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微云情绪游离,愣愣所思。
“随我回长信王府,从此一心一意只跟着六哥,再不见古漓。。。”这是古湛来见微云最希望达成的目的,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微云猛地惊醒,“不,不可以,我现在是古漓的妻子。。。”
“嫂子,你知不知道,”古湛突然凑近微云,英朗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恶意的笑,“古漓,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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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玉离(一)
“古漓,命不久矣。。。”
一把匕首,扬高举起,银光骤闪,凛凛生寒,瞬时直直朝他心口落下,又快又狠,利刃“噗”的没入胸膛,只见刀柄在外。
鲜热的血迸溅而出,像一朵朵凄美的花,刹那之间,绽放的盛烈灿烂,大片艳红仿佛被注入生命,遏止不住地在银白色龙纹锦袍上妖娆淌开,急剧蔓延。。。
“不。。。不要。。。”微云大喊出声,猛地睁眼。
“檀儿,怎么了。。。”古漓立刻随之而醒,半撑起身,伸手摸上怀中人儿的脸颊,触手一片涔涔凉意。房内炭炉里的微亮模糊映出微云惊惶苍白的脸庞。
“是做噩梦了吗?”古漓将微云僵冷的身子更紧地搂进自己怀里,轻抚她的背,柔柔道,“不怕,我在这里。”
隔着薄衫,背后被他手掌抚过的地方传来真切的温度,微云的心仍旧颤抖不已,双手突然摸上古漓胸前,在那片光滑带着体温的胸膛上来回反复移动,不断确定着。
古漓捉住微云颤抖的手,放到唇边,放进唇内,慢慢摩挲,含吮,以他唇内的温润安抚她指上的冰冷。他让她的脸贴到自己胸前,贴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音低沉坚定,“檀儿,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云后的月,终于现出一抹银色清凉的光,投进卧房内,投过纱帐,投上床头,投入古漓幽黑如墨玉的眸中,泛出浅亮的光泽,柔情如水。
白日在后巷中,听得古湛如惊雷炸响在耳旁的那六个字,微云被骇然震住,仿若晴天霹雳。
眼前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只梨,外表鲜黄光滑的梨正握在古湛手中,只见古湛慢慢握拢手掌,狠狠发力握下去,那只梨生生裂迸而碎,果肉散开,汁水溅洒。
古湛展开手掌,伸向一旁,一直安静在他身后的高大骏马探头过来,将他手中碎开成一块一块的白色果肉全部吃了干净。
古湛抽出锦帕,缓缓擦净手面,跃跨马上,居高临下,“嫂子现在不愿回长信王府,是想等到古漓彻底覆灭消失的那一天再回去么?我期待,那一天很快很快到来。”
“古漓。。。”微云双臂环上古漓脖颈,环紧不放,终于发出虚弱的两个字。此时,她格外需要他身体的温暖,为她驱散已潜藏进心里各个角落,模样可怖的害怕。
“乖,快睡吧。。。”古漓吻了吻微云仍是沁凉的额头,环抱紧她,让她躺在自己胸前,让他的心跳伴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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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洪二十六年,冬月,圣朝皇帝古焱下旨,封佑安王古漓为威神大将军,领军三十万,十日后,前往边关,剿灭乌奴。
“乌奴族太可恨了,简直匪徒一般,烧杀抢掠,太敢小瞧我们天朝,表哥此番出征,大灭他们威风,然后得胜归来,储君之位,定然是表哥的囊中之物了。”
“寒儿,此次你跟你表哥一同前往,一来护卫你表哥安全,二来你也需历练,我沈氏将门之子,还未有不经战场洗礼之人,你不想成为这个例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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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玉离(二)
沈庭生有三子,长子和次子都早已跟着父亲去过边关驻守,上过战场杀敌,唯独沈寒这个幼子,一直长在京城之中,从未接触过刀光剑影,鲜血杀伐。沈门公子向来英贵之气十足,威扬之姿傲人,但沈三公子潇洒倜傥,尊贵飞扬,闻名京城,偏偏少了些将门之子会有的英气和威姿。
沈庭教子甚严,却对沈寒格外偏怜,未曾强制苛刻他行为威肃,英武过人。
但爱护过分,亦不利于其成长,雏鸟不放出手心,它终不会展翅高飞,让他失去翱翔天际的机会,于父母而言,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更何况,比起在将军府出生的两个哥哥,沈寒是真正生于战场之人,边关卢州城是他的降生之地。
数十年前,边关外族番邦多有叛乱,沈夫人瑛琬随夫出征,白甲金盔,跃马扬鞭,剑舞如花,阵前斩杀敌将,巾帼风姿不输男儿,将军夫人名扬边关诸城。沈寒于军帐中出生,圣朝军队胜利回师的号角声伴随着他的“哇哇”啼哭,军中众口相传,少将军是“幸运之子”。然而,这个为卢州城带来幸运的“沈少将军”只在这里度过周岁,便从此离开,再未回来。
“父亲真的愿意让我跟随表哥前往边关,不怕我给父亲母亲丢脸?”闻听此言,沈寒大为惊异,俊眉不禁高挑。
沈庭似无奈地笑叹了口气,“丢便丢了,你从小到大在京城给我们丢的脸还少吗?我和你母亲何曾训责过你一句。”
说到此,沈庭慢慢敛起笑,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寒儿,你在京城玩戏惯了,须知战场不同儿戏,若真正上了战场,可不能再闲散怠惰,你闲散怠惰之时,便是敌人取你性命之时。你好好跟着你表哥,学习用兵布阵之道,杀敌破城之法,不要任性妄为,逞强装英雄。。。”
沈庭到底是不放心这个第一次离家远征,即将出边关,临战事的幼子,一句句叮咛恨不能挂在他胸前,只怕这个一向心思随性的孩子听不进,记不住。
“不做英雄,那上战场为何?我上阵杀敌,攻城掠地,自然是要扬名四海,英雄传世的。。。”
从小,沈寒总是羡慕又期待地望着父亲和哥哥们自战场上归来,威严神武,赫赫荣耀的身影,踏遍硝烟,骁勇欲血的战马之上是真的英雄,接受满城欢呼,万人拥戴。他曾不断想象着自己跨上战马,铠甲披身的样子,但往后许多年里,父亲却一次又一次将这样的机会给予两个哥哥,仿佛忘了他一般,渐渐地,他也将这个仿佛越来越空的梦藏进心底。
“胡闹,做什么英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小兵。”沈庭正色厉言截断沈寒的话,斥道,“不准任性,若你敢胡来,这种机会,你休想再有下一次。”
沈寒撇过头,根本不打算把父亲的话放进心里,满不在乎道,“好了,我知道了。。。”
“你母亲也是踌躇了许久才同意你这次出征,还对我百般抱怨,你便在前方乖一些,安好归来,也好让我对你母亲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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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离(三)
下一刻,沈庭转过脸,更是严肃地望着静默一旁,未曾开口说话的古漓,“漓儿,你更是不能出事,定要安好归来,否则,我无法向月白交待。”
“我知道了,舅舅。”古漓淡淡应声。自在启元殿上,文武百官前接旨之时起,他的神情一直都是掩藏不了的沉闷空落,没有即将踏上战场,扬剑杀敌的兴奋或紧张,满脸满目只有浓浓的担心和挂怀,深深的不舍和心痛。
“漓儿,明敌不可惧,暗敌却难防,你需处处谨慎,以妙阳一事为戒。此番出征,除去危机暗藏,也是机会绝好,就像寒儿说得那样,你获胜归来,储君之位可得矣。”沈庭心知,皇上钦定漓儿挂帅出征,冀望他剿灭乌奴,载功而归,是想要给他最重的一块筹码,但心狠手辣的苏后和心机极深的长信王会甘心失去这块分量最重的筹码吗,会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储君之位吗?
沈庭心中是忐忑的,甚至隐隐不安,仍是嘱咐,“漓儿,总之凡事小心,除了寒儿,不可轻信任何人。一万沈家军是你贴身亲卫,只听你的命令,护卫你的安全。我在京城等你得胜归来。”
古漓不语,仅是一点头。沈庭知道,他的话,他听进了。
古漓心思重重,他不惧怕任何明枪暗箭,明敌暗敌统统齐来,他也定要让自己安好,他怎么可能会不归来,不是为了储君之位,是为了对檀儿一生一世的承诺。
这一天终于到来,不可推延,不可逃避,
只是离别,这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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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温煦和美,穿过枯枝残叶,一缕缕洒满庭院。昨日留下的薄雪闪烁着晶莹玉润的光泽,冬雪为被,雪被之下的白芍药已经睡了许久,恐怕还要沉睡许久,冬天才刚刚开始啊。
有人说,明年春天,要将满园白芍换成满庭桃花,他说,他喜欢看桃花娇艳,柔颜盈美,他要在桃花缤纷,轻扬飘舞中吻她,一直吻她。。。
“檀儿。。。”一声柔柔轻唤,唤醒了卧榻安睡的美人儿。
“唔。。。你回来了。。。”微云缓缓睁开眼,一对渐渐清醒的眸子下,粉颊娇盈可人,诱人心怜,心醉。
古漓在卧榻上坐下,不能自已地将那个占据了他全部心思的女子搂进怀中,无声叹息,久久地,才低哑地吐出字词,“檀儿。。。”
纤柔的指尖盖住古漓的唇,封住他的声音,清美的眸子仰起,“我知道。。。”
古漓抓住微云温热渐凉的手,深深看着她,无比郑重,无限柔情,“檀儿,我会平安回来,你等我。”
微云静静地回望着古漓,似认真,似撒娇,“无论平安与否,你都要回来。一年时间,若是迟了,我便不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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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玉离(四)
寒风瑟瑟,天空阴沉灰霾得露不出一丝晴,一片碎雪飘飞中,佑安王大军缓缓行过玉山,纷纷马蹄扬踏声在玉山前回荡消失,京城大门早已望不见。
古漓金甲金盔,金龙盘踞的金丝风氅迎风飞扬,他的身前身后,漫漫旌旗与雪花共舞,给京城,给玉山留下最后的光影,告别已完成,他真正离开。
古漓僵直的身子坐在螭澐上,一路行来,眸色深沉,面容微哀,不曾开口说过一个词,一个字。跟随在旁的慕谦也是一脸冷凝,漠然无温。
“螭澐极有灵性,就让它留在王府陪你。。。”
“我不要,螭澐是你的坐骑,你的战马,它应该伴你踏上战场。”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不放心你,多担心你吗?从离开你身边,走出王府的那一刻起,直至归来再见到你的那个瞬间,都不会停止。”
“你不是让文漾留下来保护我吗?不要这样不放心,担心,这样我会不安。答应我,当你走上战场的那一刻,便再不要想我。。。”
“檀儿,不要强我所难,不要我想你,我做不到。。。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我不会不想你。。。”
“想我吗?”身后响起的声音优雅如魅。
微云没有回头,静静站在原地,听着那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身子僵硬至不能动。
一双修长的手臂自她背后穿过腰侧,慢慢将她环住,渐渐抱紧,淡暖的气息紧紧贴上她,微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溟汐哥哥,她咬唇,叫不出声。
“不想我吗?”那个声音依旧低沉,不疾不徐,带着轻笑,带着温宠。
交迭的双掌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稍稍使力,微云一低头,便看见他苍白瘦削的手指,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盖上他略凉的手。
“。。。对不起。。。”微云的声音轻轻不稳。溟汐哥哥,她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出口这三个字。
“对不起什么?”古漠嗓音含笑,低头将唇贴到微云耳畔,“对不起古漓?若他知道,你并不去送他是为了与我相会,他会不会心痛坠马。。。”
“不,不是。。。”微云转过身,望上古漠戏谑的唇,黑亮的眼,尽管万般控制,心仍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为他颤动。
微云狠狠压灭心口重燃的火焰,神情认真地再次开口,“我不去送他,并不是为了和你相会。。。那三个字也不是对古漓而说,而是。。。给你的。。。”
“溟汐哥哥,对不起,那天我没有遵守承诺过去长信王府,”微云垂下眸光,一口气说出,“以后,我都要辜负你的心意。。。”再承受不起你珍贵的心意。。。
“微云,是我要跟你说对不起,”古漠叹了口气,认真开口,“是我让你矛盾深深,让你顾虑重重,但我发誓,以后再不会了,你决不会再难以抉择,最多一年时间,我会令所有让你挣扎,难过的东西统统消失,再不存在。。。”
“不,”微云惊骇抬头,听明白古漠的话中之意,“我也许会恨你,如若你伤害古漓。。。”
“不,你不会恨我,因为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古漠抬起手,缓缓展开在微云眼前,他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帕,依旧素洁的绢帕,精巧秀美的两朵桃花熠熠夺目,一小截柔滑黑发从里面露出,“这世间只有我懂你的心意,结发绾同心,白首不相离,对不对?”
微云哽咽不语,颤颤将古漠的手推开,“不。。。我心决然,我会等他回来。。。”
我会回来,檀儿,你等我,古漓握紧手中紧紧系在一起的香囊和玉佩,坚定决心,扬鞭策马,疾驰远去。
你说,你不来送我,却会在城墙之上迎接我回来。
这,就是我全部的信念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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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完
啰啰嗦嗦的伏笔大多已写上,下部再揪出来折腾~若有硬伤,请指出,若有意见,请提出,子小茸状态头昏眼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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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星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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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骨肉(一)
京城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一个月来,不曾完全停歇。屋顶的的雪已积了许久,道旁的雪融了又堆上新的,马车辚辚驶过,溅起碎雪纷飞,迷乱人眼。
九重宫阙,幽深寂阔,似乎安宁;或沉肃,或金辉的重重殿阁被厚重的雪色装裹得苍白冰冷,一直绵延,似乎不尽。。。
昭懿宫内,珠帘层层垂落,此时无人掀动,大部分寒气被阻隔在外,内殿暖炉通亮火热,暖意如春,翠色花瓯里正盛开着簇簇鲜花,淡淡幽雅的清香缭绕,却撩拨得微云眼皮愈沉,不觉得身子软软地倚进靠垫里。
“怎么了,这孩子,怎么这样倦乏呢?”端妃拉过微云的手,这双白皙纤细的手越发凝脂玉润,触之如婴儿般柔嫩滑腻。
“是哪里不舒服吗?可是雪夜受寒后身子还是虚弱?本宫派人送去的补汤可有日日都喝?”端妃关切地问。
“可能是没睡好罢。”微云抬起眼皮,唇角现出一丝笑。
“难不成是太想漓儿,夜不能寐?”端妃清眉一挑,笑语道。
微云莞尔一笑,心中轻轻摇头,她不是夜不能寐,而似乎是难得睡醒。最近这些时日,微云常常困倦,亦懒懒地不愿动,呆在暖房内,拥着厚软裘衣,卧于貂绒锦塌中,便再不想起,昏昏沉沉地睡去。
小凝将暖柚茶放到微云手中,回端妃道,“王妃倒不是夜不能寐,反而常常困倦,常常想睡,并且胃口不好,吃得很少。端妃娘娘派人送去的补汤,王妃有时喝不了几口,便再喝不下去,有几次甚至刚喝上一口,便吐了出来。。。”
“小凝,你说的这样夸张,我很好。。。”微云打断小凝的话。
端妃担忧地接口,“身子不舒服,叫御医来瞧了没?”
微云不语,小凝又回道,“王妃总不肯叫御医来瞧。”
“这哪里行?”端妃似猛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化,立刻正色朝身旁的贴身宫女翠儿吩咐道,“翠儿,立刻传太医。”
寂冷偌大的宫殿,沉暗了多年的壁炉燃着烈火,暖意渐渐散开。欢快的女孩,身披淡绿轻纱镶绣着金丝线的暖柔斗篷,乌密的发未曾扎起,翩翩飞扬,如缎柔滑。
“小绿,你别乱跑,这里可是皇宫禁地,少爷会骂我的。。。”沈福压低声音喊道,圆胖的身子焦急地追向那个雀跃跑着的娇小身影。
小绿停下步子,回身一笑,“小福爷爷,阿泽说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所以你要在这里乖乖等少爷回来,若外面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你,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小绿漂亮的眼睛怔然地望着沈福,摇头。
“你会被当成刺客抓进大牢,你进过大牢吗?皇宫大牢暗无天日,恶臭无比,老鼠蟑螂会围着你转,啃你的小脚。。。”这是你的后果,而我的后果就是被少爷一剑刺死。。。沈福一想到此,不禁恶寒连连。
小绿似乎被吓到,但仍无比确定地开口道,“阿泽会来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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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骨肉(二)
“少爷当然会去救你,”沈福暗想,每一次你身陷危险,下一刻少爷一定会赶来,没有哪一次,少爷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但如果可以不麻烦少爷,你当然要尽量不去麻烦少爷啊。。。”虽然少爷从不认为你麻烦他,甚至似乎是对你的小麻烦,不厌其烦。
“嗯,我知道了。”小绿点头,也觉得自己总是麻烦阿泽。
沈福继续喋喋发言,“就好比这次,你知道皇宫有多危险吗?你又知道少爷对皇宫有多厌恶憎恨吗?如果不是你嚷出一句‘想去看看皇宫’,少爷会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带你来皇宫吗?”
“我也只是随便一说的,没有一定要来,没有想到阿泽真的带我进来了。”小绿向沈福解释。
“你没有想到?”沈福突然有些为他家少爷付出的心意不值,“你难道不知道,不管是你随口一说,还是无意一提,少爷都很认真地放在心里,定要为你办到,不畏困难,不惜任何代价,决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吗?”小绿问的天真。
“你这个小丫头,偏偏少爷对你这样上心,你竟然不懂少爷的心。”沈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盼望她快快长大,同时决定把有些话说明,“你知道什么叫‘掌中宝,心头肉’吗?你知道什么叫‘宠爱’吗?”
“掌中宝,心头肉。。。宠爱?”小绿偏头想着,喃喃有声。
沈福见状又问,“你见过少爷的笑吗?
”见过。“小绿肯定地回答,唇畔甜甜笑开,虽然阿泽很少笑,但偶尔会对她温柔一笑。
”想我沈福服侍少爷几十年,照顾少爷长大,却从来没有看见少爷的笑,这再明显不过了,小绿,所谓少爷的掌中宝,心头肉,被少爷唯一宠爱的人,就是你。“
须发微白的王太医,为太医院院令,医术高超,他收好药箱,起身看向一旁有些紧张的端妃,终于无波无澜地开口,言简意赅,”回端妃娘娘,七王妃是喜脉。“
”真,真的吗。。。王太医,你确定无误?“端妃惊喜不自禁,先前猜想着微云的症状也许是有孕,但她知道,古漓和微云其实圆房并没有多久,没有想到会这样快,端妃不敢完全相信。
”老臣确定无误,七王妃已有孕快至两个月,“王太医拿笔蘸墨,不待端妃开口,已在纸上写下药方,”七王妃体质较弱,气血不足,需服药进补,且七王妃腹中胎儿尚不稳定,这段时日更要格外注意,这三服安胎药喝下,应该无恙。“
”翠儿,翠儿,快拿着药方去太医院抓药,马上熬好送来给七王妃服下。。。“端妃满脸紧张,慌忙命令。
翠儿拿着王太医写好的药方,匆忙而去,小凝在一旁喜悦的直挂着大大的笑容,”王妃。。。王妃。。。你就要当娘亲了。。。“
王太医默默告退,端妃不断念叨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古漓,小凝则围在微云身边,从头问到脚,唯恐她哪里不适。。。
只有微云半卧在锦塌上,神情淡淡,似乎不甚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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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骨肉(三)
“端妃娘娘,您放心,小凝一定照顾好王妃。”小凝站在端妃面前,万分郑重地保证,但这却不足以让端妃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她满面又是喜色又是愁容,拉住微云的手不肯放,叮嘱千万好像都不够,“还是。。。还是就留下来,住在这里罢,让本宫亲自照顾你,否则本宫无法安心,若万一你有个不好,漓儿回来是会来找本宫拼命的。。。”
“端妃娘娘,我没有那样虚弱不堪,”微云望着端妃,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这个孩子会安好地在我身体里,直至她出世。”
“还叫‘端妃娘娘’,真是见外,你该随着漓儿叫我一声母妃才好。”端妃还从未听微云叫过她“母妃”。
“是,母妃。”微云婉然一笑,从善如流。
端妃满意地笑开,抚了又抚微云的手,终是放下,“本宫知道,你不愿住在宫里,那么回去定要好好休养着,这一两个月便尽量不要下床,出房了,过些日子,本宫去看你,你就不要出府了。还有那剩下的两服药,记得按时喝,本宫没有看着你,一顿都不许落下。”
端妃话声不停,仿佛总觉得还有什么忘记叮嘱,微云点头,笑着应声,“是,母妃的话微云记住了。”
端妃对微云这个儿媳喜爱非常,慈爱尽显,她一路送她慢慢步出昭懿宫,抬头望了一眼就停在宫门外的马车和等在车下的文漾,依依不舍,又不放心,“让翠儿跟你一起回王府,照顾你起居饮食。。。”
“这如何可以,”微云连忙拒绝,“翠儿是母妃的贴身宫女,服侍了母妃上十年,一直是母妃需要的人。。。”
“正因为翠儿是本宫最信赖的人,所以让她去王府照顾你,况且你现在身边离不了人,听说你只有小凝一个侍女,多一个人总是好些。”
见微云仍欲拒绝,端妃状似严厉了些面容,“你拒绝留住在昭懿宫,拒绝把你有身孕的消息告诉古漓,本宫让翠儿去王府,你不准再拒绝。”
微云无奈推辞不了,只得同意,“母妃快些回宫去罢,外面天寒地冻。”
端妃不理会微云的话,坚持亲手扶微云踏上马车,生怕旁人不小心。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漓儿这件事?”方才在宫内端妃说了许久,都被微云一口回绝,此时,她不放弃地再确认一遍。
“不,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分心。”微云脸上不再有笑,语声确定万分。
“阿泽。。。阿泽。。。去了好久,怎么还不回来呢?”已将整个毓仁宫大半转遍的小绿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青龙木圆桌上,轻晃着穿着淡金色厚软绒靴的双脚,口中念念有声。
“小绿,别吵了。”沈福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圆脸上不免有担忧。少爷一向冷颜少语,甚少解释他去做什么事情,而总会将小绿留在一个确定安全的地方,办完事情,再来接她,但这次确实去了好久,已经一两个时辰了,这个空旷死寂的宫殿真让人待不下去。
会出什么事情么?沈福不敢想,那是藐视他家少爷的本事。
“小绿,我带你去找他,可好?”突然一个声音从殿外传进,骇得沈福浑身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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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骨肉(四)
小绿立刻扭头,循声望去,厚重灰旧的朱红雕花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人影逆光徐步踏进毓仁宫,一张俊颜,一双清目逐渐清晰地出现在小绿和沈福面前。
“三叔叔。”小绿惊喜地叫道。
文漾不无讶异,看着小绿,又看向沈福,“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沈福立即呛声回道。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若是你们出现在这里不仅奇怪,更显得异常了,文漾心想,口中回答沈福道,“我送我家王妃出宫回府,驾车经过这里,无意扫了一眼,偏巧眼尖地看见这座安静宫殿外,那颗高枯老树下,有一只白毛金眸的畜生正无聊地甩着蹄子,当然便想进来瞧瞧。”
毓仁宫无人居住,空冷寂寥,此时却出现了这只格外显眼独特的“麟”,那么,和它很少分开的主人也会在这里吗?
文漾当即停车下来,一探究竟的答案,正是如此。
这只畜生,早该想到,再安分也总是发懒去藏住自己,还偏偏乐意呆在外面招摇,暴露行踪可不是早晚的事,沈福暗暗抱怨着恼。
“现在瞧完了,你可以走了。”沈福一脸紧张防备,半点都不希望文漾多留在这里,时不时警戒地望向他身后大开的殿门。
文漾笑了笑,对沈福的不友好不以为意,“我想你们大概是在这里等沈言,我从来都想做好人,毓仁宫未必万分安全,未必不会有下一个人看见‘麟’,发现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沈言。”
“不需要。”只稍一想,沈福便硬声回绝。先不论文漾会不会真想做好人,若跟他离开这里,一旦未找到少爷,而少爷又回来这里,不见小绿,他沈福的老命堪忧。权衡一二,他宁愿冒着一点点危险,在这里等少爷回来。
“好。”有人偏就不解他的担虑,小绿眉目欢喜地盯着文漾,直兴奋地叫道,“三叔叔带我去找阿泽。”
“好嘞,我就带你去找你家阿泽。”文漾从圆桌上抱起小绿,暂时使用一下沈言的专有特权,转身走向殿外。如无意外,小绿在这里,那么沈言也一定在皇宫之中。
沈福圆脸一怔,随即臃肿的身子忙不迭地跟上追出殿外,焦急喊道,“小绿,不要跟他去,少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宽敞温暖的马车内,小绿乖巧地坐在小凝和翠儿之间,小凝又见这个漂亮秀致的女孩,与她说笑连连,翠儿也忙碌地拿过车上的点心和热茶,一样样摆放在她面前的矮桌上。
微云倚在软垫里,望着小绿灿阳般暖亮的小脸,眉目舒展,不觉露出轻轻笑容,不知是为她感染还是想到正在自己腹中孕育着的小小婴孩。
只有沈福,坐立不安,终于硬着头皮在一圈女人中坐下,总想拉开车窗,探看外面的情形。
“你放心好了,文大哥向来眼神极好,若是看见你家少爷,定会告诉你的。”小凝起身关好车窗,不让寒风灌进。
“他怎么会知道少爷在哪。。。”沈福又是咕哝出这句话。
还未说完,车外的文漾出声道,“沈福,你家少爷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两名凝聚了此世间万般风华,千种旖情的男子同时走来,俱身形修俊优雅,一位白衣光洁无瑕,衣带金泽迎风而起,另一位披着黑色金丝狐裘斗篷,更显面容苍白如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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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骨肉(五)
沈言大步走到马车下,双臂伸前,衣袖展开,正欢欣跑出马车,急急唤着“阿泽,阿泽。。。”的绿衣女孩稳稳落进他的怀抱。依然冷漠的冰颜之下,却隐约有丝丝柔软温情对怀中的小小人儿现出。
单手慢慢拂开小绿额前微落的细发,又轻轻抚顺她肩头略散的长发,“毓仁宫不好玩么?”
小绿看着沈言,双眸不眨,清亮娇盈,只回答他,“我想来找阿泽。”
文漾在一旁望向沈言,似调侃道,“你家宝贝可是一心念着你,那个空冷的宫殿,你倒真放心把她放在那里。”
沈言仿佛唇角一挑,淡淡冷哼一声,目光毫无移动的意思,望也不望文漾。
知道他想套话吗?文漾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也并未指望能听到什么真相。沈言此番来皇宫,不顾身份被人窥伺探查,究竟意欲为何,引人发疑。这个皇宫里,还有什么物,什么人或什么事是他感兴趣的吗?文漾想不到,却又隐隐有了猜想的方向,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当他目光望见不远处身姿静默,容颜轻冷的长信王。
当小绿迫不及待地朝车外跑去,微云也不知被何牵引,下意识起身步出车外,双脚静了一会儿,终是不由自主地朝阶梯踏下,只是一个虚软,身子瞬间不稳,朝前倾倒。
文漾和小凝同时惊慌急速地伸出手,然而,却有一双手比他们更慌更急,风一般的黑色身影闪掠过众人①38看書网地稳稳托住有些惊乱失措的女子。
“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古漠血色淡淡的薄唇展出温怜一笑,只有担心,不见责备。
微云怔怔抬头,下意识抓紧盖住她手臂的玄色狐裘,另一只手,在他宽厚的斗篷下,在他淡暖的怀抱里,缓缓覆上自己的小腹,他知道,这么快他便知道了,微云没有想到其他,只想到他会不会难过心痛,与她的心连在一起的他的心,因她有孕,会是什么滋味?曾经,她真的想过是为他生儿育女,但转眼之间,她已然正孕育着的小生命,却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古漠依然眸色深亮,浅笑魅然,“下车做什么,快进去,外面冷。”
微云的目光凝在古漠温柔如常的脸上,步子仿佛挪不动,下一刻,古漠横抱起她,走进马车。
放她坐好,为她拢好裘衣,为她摆好火炉,最后抚了抚她丰润柔软的脸颊,他的掌心微微沁凉。微云抬起手,还未触到他的手背,还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古漠已抽离手掌,转身走出马车。微云望着他很快消失的黑色背影,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他最后眷恋认真的眸光。她与他,只能如此吗,他给尽她爱的眸光和心意,而她只能默默望着他离去决然的寂凉背影?
“沈公子,慢走,本王不送了。”古漠经过沈言身边,别有意味地睇了他一眼,迈步离开。
沈言唇边似乎露出一抹轻轻讽笑,只一闪而过,面色如常,冰冷无温,抱着小绿也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沈福不见少爷说什么,心也放下一半,口中一声短哨,连廊后面快速奔出一匹神采非凡的纯白骏马,跟随他们而去。
不必去想沈言怎样离开皇宫,他的本事和他的身份一样厉害,文漾重新慢慢平稳地驾车前行,心里有不好的担忧,一向行事莫测,心思难料的沈言会和长信王暗中达成什么默契吗,是否会是对远在边关的他家王爷不利危险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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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远去(一)
冬日的江面,清透粼粼,如光滑柔软的锦缎,不起波皱,平静地延展向远方,仅有的微澜是寒风吹舞,带起裙纱轻曳。
江岸边,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慢慢转身,温雅清润的面容刻下了过往岁月的点滴痕迹,也留下了那抹依旧暖如春风的笑,“檀儿,你回去吧,让爹爹看着你转身离开的背影。”
微云说不出话来,目光凝然,流转着丝丝哀伤,最后一次拉住爹爹温热的大手,拨动爹爹微白的鬓发,风撩起她的发丝,长长发丝飞扬而起,遮上她眼前的渐渐朦胧。
“檀儿,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世事难料,顺心而为,不要太执拗,多想想腹中的骨肉。”语重心长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包含了慕劭的深深关心,柔柔爱怜,“无论爹爹在哪里,都会一直祝福你,我们最宝贝的檀儿。”
“爹爹,无论在哪里,都要保重。。。”微云哽咽出声,心中亦清楚,今日分离,不知何年何月何时才能再见到爹爹,或许此生都再难见爹爹一面。
慕劭清朗一笑,“那是当然,往后许多年,我要带你娘亲走遍各处山水,看遍各处风景,檀儿不要担心我。”
这是爹爹一直的愿望,如今终于能去实现,娘亲曾说过,天下这么大,若有一天,和爹爹一起去各处走走,看看,多好。那时娘亲已在床上躺了两月有余,柔美清婉的容颜病弱苍白,爹爹久久抚着娘亲冰凉的脸颊,只笑着答了一个字,好。
这是娘亲的愿望,若不是因为她,爹爹早就能去兑现对娘亲的承诺,只陪伴娘亲,天涯海角,走过繁华的城市,踏过荒凉的戈壁,看人世间细水长流。
如今,她已长大,已成婚,也即将生子为母,爹爹放开了她的手,放开权势地位,朝堂争斗,放开其实并不存在的野心志向,放开了一切,只牵娘亲,从此远去,淡泊半生。
“檀儿,也不要伤心,若你伤心,你娘亲可会怨怪我的,爹爹也走得不安心。”慕劭为微云擦去眼角泛出的泪光,那颗冰凉的水珠融入他的指尖,刻进他的心里。他决然远去,檀儿却是他唯一的不舍和牵挂。
“是,檀儿为爹爹高兴。”微云展颜而笑。爹爹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和娘亲永远相伴相守,日出日落,贴心一起,再不受其他俗事纷扰,而她也不能让爹爹还有牵挂。
“檀儿,”慕劭心中有割舍不掉的留恋和担忧,“从此以后,爹爹不在你身边,诸般事情,突变复杂,风浪危险,方向道路,只能由你自己去应对,去抉择,爹爹相信,你会好好的,必将荣华万千,尊贵一世。”
慕劭的话中有话让微云不由想到,此后决不能避免的一场储君帝位争夺,两个均是与她亲密连系的男人终将会如何对峙厮杀,她又会如何应对抉择,她不敢想,不愿想,那样一刻,她情愿不要荣华,不要尊贵,逃避一世。但是,不可能吧。。。
“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的。”微云轻轻地回答。
慕劭点头,知晓她内心的不安和挣扎,最后道,“檀儿,有些事情,人力不可逆转,佑安王和长信王,注定不可共存,你死我活,那个帝王之位究竟属谁,最后的答案,在上天手中。”
微云恍然明白父亲对她说那九个字的深意,顺心而为,不要太执拗,她牢牢记下。
放开了父亲的手,微云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离开,离父亲越来越远,眼中最后留下的是父亲那一袭深靛的衫袍,衣袂翩翩;静静孤凉的身影,驻留原地,久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天洪二十六年末,当朝丞相慕劭请辞致仕,离开京城,归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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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远去(二)
微云留不住父亲,不能留,不愿留,父亲为她,已经留下来这许多许多年,她感动又心疼,为父亲那颗日夜不断想念娘亲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心。
父亲说,我的心已经很老很老了,老的也许下一刻就会彻底枯萎,死去。。。
檀儿,原谅父亲不能再陪伴你,照护你,以后的路你需自己去走,勇敢坚强地走下去。你是苏夜凉和慕劭的女儿,任世事如何,不会惧怕,不会怯退。
是的,父亲,微云按上自己的小腹,仿佛可以感觉到里面淡淡的温度,轻轻的动静,这个小生命如此急切地到来,尽情地依附她啊,与她一体,血肉紧连。
父亲,你要放心,不要牵挂我,檀儿只愿你半生心安,不再受悲痛的折磨。
“檀儿,有三件事,你需记下,其一,你要有心理准备,古漓此去边关战场,实则危机重重,未必能平安归来,但生死天定,你勿要悲伤。”
“其二,是长信王,他野心勃勃,心机深,算计多,不可令你全心相托,真心信赖。他的计划已经开始,日将陨,天将变,风暴怒雪将来。”
“其三,便是苏后,若她心怀歹毒,对你不利,你不必留情,狠狠反击,你不是那种柔弱无力的女子,你也有办法手段去对付她。”
父亲是了解她的,她的心情和性情。
马车突然缓缓停下,车外紧接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有请七王妃进宫叙话。”
这么快,父亲刚离开远去,苏后便派人请她入宫。叙话,她们会有什么话可叙,只有厌吧,她厌恨她,而她厌烦她。
“张公公,我身子不适,进宫不便,这就要回王府休息,恕难从命。”淡冷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张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毫不委婉的拒绝,嗓音放的更高,“七王妃,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想抗旨不成?”
“抗旨便怎样?”文漾坐在马车上,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扬鞭指向张崖,硬声喝道,“我家王妃要回府,哪容得你阻碍,还不让开,不怕被这两匹马踏过去吗?”
“文漾。。。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张崖只敢瞠目圆瞪,发颤出声,而身旁和他一起前来的内侍都不觉退后几步,面露惧色。
“你才好大的胆子,竟敢路中拦停佑安王妃的马车,再不退下,我可挥鞭了。。。”文漾一向厌恶这个为虎作伥的太监总管,自听说上次,王妃的车马在宫中被他带人砸坏,刺死,更是心中存着怒气,今日他竟拦车挡道,送上门来,那不管他是谁的手下,借谁的权,仗谁的威,他文漾斥骂狠打,随时可行。
“文漾,走吧,不用多言。”
“是,属下遵令。”文漾手中的长鞭挥到马背上,两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扬蹄前行,张崖惊吓不及,连连退避,众内侍也急急躲让。
宽大精美的马车平稳驰过道路中央,朝近在前方的佑安王府驶去,被扬起的碎雪扑扫上脸面,张崖狠盯着那辆渐渐消失的马车,咬牙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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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远去(三)
“王妃,这样直接地拒绝,要不要紧,刚才那个传旨公公的声音听起来好凶。。。”小凝不无担心,张崖一句“皇后懿旨,抗旨不成”令她不安极了,皇后会不会怀恨在心?
“不要紧,小凝,”微云看向她一脸戚色,笑了笑,“你不必担心皇后会因此怀恨在心。”苏后一早便对我怀着深恨,年年日日,从未减淡。若她真想做什么,也无需借口,且现在确是最好的时机,爹爹离开,古漓不在,苏后大概一直都在等这个时刻。但慕微云可是柔弱无力的女子?她可会让她轻易得逞如愿?微云清亮的眸中闪过异常坚定的光。
小凝并不因微云的话而放心,她心里模糊地知晓那个身份尊贵,权势极大的皇后是对她家王妃无好感,不安地叹道,“王爷去了边关,老爷也离开京城,王妃又身怀有孕,若那皇后娘娘暗中使出什么手段。。。”
“她有手段,我便没有手段么?”微云秀眉一挑,笑意更深,“我可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不。。。不是。。。”小凝似乎因她家王妃自信中又透着狠意的笑容怔住,“王妃。。。王妃不是属羊的。。。”
微云因小凝的话浅浅笑出声来,笑声渐歇,她神情认真地缓缓道,“纵苏后编借口,排诡计,于我不利,我却有理由要保护自己,保护你们。”
微云回到王府,端妃已来了好一会儿,带来的衣食用品,侍从们正一一搬进白园。
见微云走进白园,端妃走向她,并未因她出府而责备,只笑吟吟领她进屋,“快进来,前日新进贡了几件貂裘,色彩鲜丽,华美保暖,本宫一早便看中,特意先留下来,可没让别的妃嫔有机会选走,你看看,喜不喜欢。”
端妃把微云轻按到软榻上坐着,一边示意翠儿上前伺候,一边令人将那几件绯红,淡紫,雪白的貂裘衣展开在她的眼前。
“谢谢母妃。”微云看着这几件簇新好看的裘衣,心头一暖。从小失去娘亲,爹爹也刚离她而去,端妃的关怀让她感动。
“这孩子,谢什么,漓儿不在,你在王府里若缺什么,尽管派人来和本宫说,宫里有的好东西,本宫都叫人给你送来。”端妃转头,又叫人把还是温热的人参鸡汤端到微云面前,“这补药用的是百年老参,你赶紧趁热喝下,今日奔波了半日,可要补补。”
微云接过汤碗,在端妃温慈的目光下,舀起一勺,慢慢送进口中。
端妃在微云身旁坐下,含笑看着她将参汤喝完,“慕相辞官远去,你不要太伤心,宫中还有本宫照护你,皇后也不敢把你怎样。”
端妃对微云周围的情况知道的清楚,温言的安慰想让她宽心,“对了,今日可是有好消息,定要说给你听的。”
微云抬头,看向端妃,端妃拿过她手上的空碗,递给一旁的翠儿,才笑着开口道,“刚刚从边关传来消息,漓儿带兵追击叛军,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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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远去(四)
“大获全胜?真的吗?”
“你不相信么?”端妃瞅着微云一脸惊诧,详细道来,“真的是大获全胜啊。你的夫君好生厉害,一月之内,夜夜急行军赶到边关不说,只稍作整顿,便直破乌奴占领的城池,一箭射伤乌奴首领,乌奴军队大乱,仓皇北逃,漓儿带数万兵马追击,又令乌奴人死伤大半。。。皇上得知这个消息,高兴不已呢。”
“是吗,果真如此。。。”微云脸上并无明显的喜悦之色,仿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般出声,“穷寇莫追才好,北边已然是大地冰封,雪厚数米,且是北魏的地盘,去远了怕是不好呢。。。”
端妃心中其实也不曾完全放心过,但她向来相信古漓,相信古漓能从狂风暴雪中归来。端妃抚着微云的手,“你别担心,漓儿是心中有数的,他这样做也是希望探明真相,你可知,皇上和漓儿都怀疑此次乌奴作乱边关,也许是北魏的阴谋。”
阴谋,未必是北魏的阴谋,却也许是他的阴谋,微云暗暗的想。
“况且,无论是长信王还是皇后,都暂无动作,长信王亲军也似乎安静。”
不,他早已开始计划行动了。檀儿,你可知,为什么此次剿灭乌奴定是佑安王去?
佑安王古漓是皇上最心爱的皇子,一块储君筹码比得上古漓的性命吗,纵然皇上迫切希望古漓能继承皇位,但他宁愿不冒这个风险,护古漓安好。派古漓出征,皇上既是有期望的,又是无奈不愿的,日日在祈祷担忧中度过,并不好受。种种缘由,只因另一位有能力可出征的皇子长信王古漠突然染恙,身体尚虚,并不能出征,所以古漓是唯一的人选。
父亲最后的坦言相告只让微云想到一个事实,她被古漠利用了,她能这么想么,古漠利用了那个雪夜,冒雪出府寻她,继而坠马昏厥,是他早已计划好的,是他阴谋的一部分,她能这么曲解他对她的心意么?
假若这是事实,听父亲缓缓道出,微云却并不感到愤怒痛苦,因此怪古漠,只是心中蓦地更加担忧古漓。古漠是有万全的准备和安排,才让古漓远去边关,拿那块最后的储君筹码,可是他大概不会允许他将筹码拿回京城。
耳旁传来端妃的话,“漓儿会回来的,必会得胜回来。妙阳一事虽皇上昭告朝堂天下,佑安王是遭人陷害,清白无辜,但造成的不好影响已然不能全部补回,此次漓儿拿回这最重的筹码,被立为太子,便无人敢异议。”
端妃轻拍微云心绪不宁的脸颊,“你呀,就等着漓儿回来带你入住东宫吧,那时可就是太子妃了,也许不要一年,那时漓儿回来,若得知自己就要做父亲,定会高兴疯了,时时守着你,说不定还会怪我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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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紫笙(一)
“殿下的消息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冷眉艳目,丽质绰约的女子,一身紫色衫裙,浅紫的厚锦纱袖,深紫的软绒马甲,连束起长发的发带藏在一片黑亮中时而现出轻娆姿态,也是金紫耀眼。
“殿下病得这样重,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妖红如罂粟的唇瓣连连吐出冰冷的质问。刚回来京城,乍闻殿下病弱卧床,几日未起的消息,她的心猛骇而冰凉,仿佛正从天际飘落的雪花直落进她的心里。
然而,快速行驶的马车里,仅有的男子坐在她身旁稍远的地方,一直缄默,一袭深黑贵气的锦衣映得一张俊美优雅的容颜仿佛显得淡冷,深沉,心思重重。
“回答我,暗夜师兄。”
“紫笙,殿下命你办的事情可都办好了?”暗夜并不回答紫笙的厉声质问,也不看她焦忧面容,只缓缓问出另一个问题。
“殿下没有不放心的,北边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古漓必死无疑,决回不来京城。”殿下吩咐的事情紫笙从来是尽百分百的心力,若未办好,是不回来复命的。
“万无一失?这样敢说大话,不担心有‘万一’么?”暗夜冷哼一声。
“暗夜,我现在担心的是殿下的身体,”紫笙心急不已,为她想知道的答案,为暗夜一直的回避,“你告诉我,殿下身体到底怎样?是不是因为那个‘七王妃’。。。”
“殿下的身体不需你担心,”暗夜打断紫笙的话,冷睇她一眼,“还有紫笙,这一点,我再次提醒你,回到王府,在殿下面前,千万不要说出‘七王妃’或‘佑安王妃’几个字,你若不想殿下病情加重的话。”
紫笙脸色狠狠一僵,越发冷得厉害,话冲出喉间,拼命想要迸出齿缝,这么说,真的是。。。是因为她。。。
“好了,紫笙,我想再确认一遍,你的布置可有纰漏?”暗夜回到先前的话题,面色严肃,“你亦知,成败胜负就要决出,我不希望殿下多操心,甚至最后有遗憾。”
紫笙一点头,眸光确定,“不会有纰漏,我相信朱阮姐姐。”
暗夜轻嘲,似乎对朱阮不无怀疑,“美人计,对古漓会管用么?真是愚蠢,只怕朱阮还未来得及献出美色,已先为古漓诱惑。朱阮没有你一半狠硬冷情,这样的任务若换由你来做,恐怕更合适一些。”
“不,朱阮姐姐从来不使美人计。朱阮纵然性子慈柔温情,但她不会爱上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除了他。”紫笙万分肯定道。她深知朱阮的心事情恋,朱阮的心早在数年前已给了那个战场上于千军万马中救她性命的男子。
金黑盔甲的战神,在下马弯腰牵起朱阮满是血污的手的那一刻,英挺俊雅的眉目便深深烙印进她的心里,如永远不落的星辰熠熠生辉。从此,再没有其他男子可以入她的眼,进她的心。
“世事难料,你又如何能确定古漓不是朱阮心中爱慕许久的那个男人,这万分之一的几率就是纰漏,就是古漓逃过死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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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紫笙(二)
可能?他暗夜决不允许存在这种分毫可能,阻碍殿下的帝业之路,漆黑的眸中泛出严厉又森寒的光,望着一旁轻怔的紫笙。
不会有这种可能,她紫笙也决不允许有这种可能,那帝座是属于殿下的,这天下也将尽归殿下所有。这条路一步步按照殿下的计划安排走来,任何出现的障碍都会被他们一一清除,古漓也成不了那个意外。
紫笙脸色由怔然变得肃冷,“古漓没有那个好运,你也知道朱阮的能力,只有她可以办成这件事,她会带引古漓走进属于佑安王的最后坟墓。朱阮姐姐不会背叛殿下。”
朱阮和紫笙这对姐妹从小受殿下大恩,自当为殿下竭尽全部心力,付出一切不言悔。
“‘万事皆能算,唯有人心难算,若人心无情,我亦可以算计天下人心。’这是殿下曾说过的话,人心有情,从来不准,就连你有一天会不会背叛殿下也未可知。”
“不会,永远不会。”紫笙仿佛受辱般,下一刻即朝暗夜愤吼出声。她可以为殿下身死,亦决不会背叛殿下。
暗夜唇边轻轻不屑地笑了笑,移开目光,没再说话。紫笙怒潮渐平,神色又是一片冰冷,默默回想一遍她在北边的一切布置,确认无错。她并不很担心朱阮能否走好这最后一步棋,却排不开心中那道不断出现的清艳光影,那个罪魁祸首究竟怎样害殿下卧床不起,令她心头如刺扎进,酸疼阵阵。
殿下的身体到底怎样了,暗夜回避不答,暗影沉默不语,紫笙也不再问,只恨不能快些,马车再快些回到王府,让她亲眼看一看殿下,无论她身在何处,永远都心念切切的殿下。
“暗影,停车。”紫笙突然拍了拍车厢,凉凉的声音不大不小。
马车逐渐停下来,紫笙起身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暗影坐在车外,单手握着缰绳,转头看了一眼她紫色的背影快步向街旁店铺走去,大雪飘飞,簌簌落到她的肩头,落上她的黑发,暗影收回淡冷无温的目光,等她回来。
紫笙怀中抱住一个牛皮纸包,顶着飞雪很快回到马车中坐好,马车再次疾驰而去。
被紫笙带进的雪花纷纷抖落在燃亮的火炉周围,迅即消融不见。暗夜转眸看了一眼紫笙捧在手中的纸包,一抹轻笑挑起,“福中记的杏仁糕,是准备给殿下的吗?”
紫笙不语,脸上冷凝。
暗夜轻笑不减,缓缓道出事实,“你不知道么,殿下并不喜欢吃杏仁糕。”
“殿下不是常常令殷白去买福中记的杏仁糕么?”紫笙扬声反问,殿下的事情,她即使不在京城王府,也会想方设法知道的清楚。
暗夜终于轻笑出声,似嘲笑紫笙无知多情,“看来你费心得知的消息不准确,殿下若要买福中记的杏仁糕,总是自己去,并不曾让殷白替买。”暗夜看向紫笙显出不小惊讶的脸,徐徐接下去道,“你也知道,殿下的身份如此尊贵,如何会亲自去街旁店铺买杏仁糕,当然只有一个缘由,那是因为王妃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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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紫笙(三)
王妃?哪个王妃,在殿下面前能说出的王妃还有谁?
紫笙手中原本牢牢捧住的纸包蓦然掉落在地,暗夜似没看见紫笙刹时刷白寒透的脸,继续笑笑道,“也难怪殿下总会亲自去买杏仁糕,我家虫虫喜欢吃的东西,天南地北,风霜雨雪我也会亲自去为她买回来。”
紫笙唇上艳红渐褪,只泛冷紫,隐隐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
暗夜伸手捡起脚旁地毯上的杏仁糕纸包,轻轻拍了拍,放进怀里,“看来你是不准备给殿下了。不过这福中记杏仁糕的味道确实独特,就让我拿回去给虫虫吧。”神容丰俊,美至诱惑的精致脸庞流溢出温柔似水的笑,“我家那只虫虫最近食欲大好,总也是喂不饱,尤其是对甜软的小糕点更是馋得紧,想吃得不行,倒又不是怀了身孕。。。”
暗夜絮叨不止地念着自己心爱的小佳人,上午出城接紫笙,他本是要带她一块儿去的,却不忍吵醒正在温暖锦被里甜美熟睡的她,于是作罢。一向习惯去哪里都带着小萤的暗夜,此时不见她半天,便想她想得紧,想她懒洋洋的模样,想她醒来后不见他会是怎样的无措,想她娇憨白润的小脸染着诱人心动的扑扑红粉,想她可起床了,可用膳了,还是仍傻傻地呆在床上等他回来伺候她呢?
暗夜心怀温宠,想着虫虫又暖又甜,而紫笙的心如被冰水浇过一样,一粒粒冰渣融进肉里,又疼又冷,一时无法缓解。
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王府,紫笙大步踏进,紫色纤挑的身影倏地消失进朱红金灿的大门内。
这次大概可以留在这里久一些,往日里,她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多留不了十天半月,但天知道,她又有多想留在长信王府,留在殿下身边。。。但若殿下再次有吩咐,她仍旧会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毫不拖延地离开,带着深藏的不舍,留恋,将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得妥当无错再回来。
直奔云苑的紫笙在门口被一脸沉肃的殷白拦住,她被迫停下忧急的步子,不悦冰冷的眼神望向伫立不动的殷白,无声质疑。
“紫笙小姐回来了,便请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晚一些,殿下会传你面见。”
“这是殿下的吩咐?”
“这自不需殿下吩咐。”殷白回以紫笙一个这很明显,是你无知的眼神。
紫笙无法等到晚一些,晚一刻都等不到,“让我进去,我只看一眼殿下便走。”她从不违背殿下的吩咐,但她却抗不过日夜都想着殿下的那颗心。
殷白不允,肃冷的面容不变,抬起的手臂不曾有丝毫动摇,仍是那句话,“紫笙小姐请回。”
紫笙迫切地想要见到殿下,正欲不管不顾,直闯而进,一抬眸,望见一名发须微白,已有些年纪的人从殿下卧房中退出,转身向云苑门口走来,神情严肃。
暗夜自紫笙身后大步越过她,直停在那人面前,“王太医,殿下的病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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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紫笙(四)
暗夜声音不高,却足够沉厉。
王太医抬头,双目洞彻,直言相答,“回暗夜公子,殿下的身体一向不强欠好,其原因是血气损缺,这些时日来,更是严重衰弱了。。。”
暗夜皱眉,并无顾忌,剥开了直问关键,要听最分明的答案,“你只说这病治不治得好,可危及性命?”
王太医脸上隐约显露一丝无力,顿了一会儿,才艰难沉重地吐出几个字音,“难治,而且。。。性命可忧。。。”
“你说什么?简直胡言乱语。。。”紫笙顿时狂乱地逼近王太医,玉手大力攫抓住他的胳膊,只因“性命可忧”四个字。
暗夜抬手隔掉紫笙的手,警告地回望她一眼,“不许对王太医无礼。”太医院院令王太医向来得殿下信任尊重,殿下身体不适都是传他来诊治。
暗夜又将目光缓缓投向静立原地的王太医,一字一句,面含厉色,无比严肃地开口,“王太医,你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若有一字为假,皆是杀头之罪,你想清楚了?你敢确定么?”
“老臣不敢欺瞒暗夜公子,老臣倒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刚才所说字句为假。。。”
“好了,我知道了,”暗夜截断他的话,“王太医,辛苦你了,往后的时间,就劳你日日前来长信王府,看诊殿下的身体。”
“是,老臣定会尽心竭力,不需吩咐,自当日日前来为殿下诊治调养身体。”
暗夜点头,面色依然严厉,“还有,王太医,我家殿下身体如何,出了长信王府,只有你最清楚,其他人断不会知道一点,你说呢?”
“暗夜公子请放心,皇上皇后,宫里宫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一点。”王太医低头俯身道,完全明白暗夜的交待。
暗夜目光含威带利,一一扫过不说话的紫笙和殷白,亦无声提醒。
天空阴霾无边,雪花轻盈漫撒,一片片转舞飘旋,落上翠瓦飞檐,坠落灰枯枝头,渐渐铺满青色石砖,莹白绵延如玉缎。
“暗影,你恨她吗?”紫笙背靠着廊柱,轻仰着头,冰凝的目光对着天际,有雪片飘进廊下,沾上她长翘的眼睫。
暗影如石雕站立廊下,空空无物的左袖迎着风,不断飞扬,同他长长灰色衣带交错在一起,他望了一眼紫笙,知道“她”是王妃,“为什么要恨?”
“是她令你失去了一臂,永不能复原。”
暗影不语,目光移向廊外纷纷落坠的雪,涌出一阵沉痛,似冰块般凝固不化,许久,他缓缓开口,“永远复原不了的是殿下,其实,我是恨,恨我自己。。。”恨自己在那个雪夜里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和罪,与王妃无关。正是从那个雪夜开始,殿下虽自昏迷中醒来,状况却一日比一日差,身子愈显瘦薄,脸色愈显苍白,偶尔会吐出一口血,有时仿佛站立不稳。
他自断一臂的惩罚弥补不了他的错,亦抵消不了他的罪。
“我不信殿下会得不治之症,殿下的身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紫笙对天吐出坚定的话音。
真希望这样,暗影默默望天,你若能让殿下安康,他愿以命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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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紫笙(五)
暗影久久不收回目光,久久僵立,看着大雪在眼前倾下,将全部庭院染成白茫一片。
“暗影公子。”
暗影回头,王太医已走上连廊,走近他身旁,“王太医,要回去了吗?我送你出府。”暗影说罢转过身。
“不劳暗影公子了,到王府大门的路老臣是熟悉的。”这条路常来常去已数不清走过多少回了。
“那么,王太医慢走,我不送了。”暗影声音清冷,俊秀的面容淡漠不变。
王太医没有即刻告辞,反而再走近暗影一步,“老臣还想再看一看暗影公子的断臂之处,快近两月,伤口可已好全。。。”
“我的伤口已好,不需王太医费心了。”暗影声音更冷,转身迈步站到一旁。
王太医仍是关怀道,“听暗夜公子说,你很少按时吃药。。。”
“哥哥真是啰嗦聒噪,我不需吃药。”暗影冷哼,目光直视廊外,任寒风吹起他空荡的左袖,毫不在意里面曾经历过怎样惨烈的肉裂骨断。
王太医摇头,不赞同道,“纵然你身体强健,但断臂乃大伤,若不及时补回元气,只怕日后。。。”
“日后我照样能为殿下赴汤蹈火,”暗影终于回视王太医,似严厉道,“王太医应该关心的是殿下可已按时吃药,在我这多费唇舌做什么?”
王太医不觉心里叹了口气,为暗影像个固执的孩子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断臂后更是对伤口置之不理,不加治护,放任它随便愈合也好,恶化也好,对它比对人更冷漠。
“殿下已经喝过药了。”王太医答道,他正是亲手煎好药,送进殿下卧房,亲眼看着殿下喝完药,才动身跪安离去。
“殿下可有说过什么吗?”一直沉默的紫笙突然转头,迈步上前,抓住王太医的胳膊急问,除了服侍殿下的侍女,现在大概只有他能最常见到殿下。自回到王府,紫笙一直没能踏进云苑一步,忧心殿下的她,如能从王太医口中知道关于殿下的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殿下不曾说过什么,只是问了王妃的情况,嘱咐老臣要亲自煎好补药送去。。。”
“殿下正是因她才生了大病,为什么还要问她。。。”紫笙激动喊出,维持不了自己的冷静,咬牙咽下更激愤却不能说出口的话,那个女人怎样,殿下为什么还要管她。。。
“紫笙小姐,殿下身体内本潜有病根,不能怪任何人,还有暗影公子,不需一直自责。”王太医解释的明白,特意想让暗影能够释怀,不要再深陷悔恨的泥潭。
紫笙已了解那个雪夜的事情,她已认定佑安王妃是害殿下生病的根源,殿下为寻她坠马,昏迷,高烧不醒。。。她如何能逃脱责任。
而暗影,无论旁人怎样安慰,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连廊上,一个面色黑沉的中年男子匆匆而来,正是殷白,他快步走到紫笙面前,“紫笙小姐,殿下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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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阴谋(一)
白雪松软如糕点堆彻石阶,细小的雪粒,颗颗晶莹,泛着浅润的光泽,一脚踏上,雪面立刻低塌,留下深深印迹。
好久不见的阳光灿灿洒满白园。
小凝将双脚踩上卧房门前的绒毯,擦净鞋底湿漉的雪水,才掀开厚厚的门帘,“王妃,你想吃的辣子软糕来咯。”
微云倚靠卧榻上,长发斜散身前,一片墨色映衬着洁白的裘衣。她懒懒地抬眸,望向走进内室的小凝和她手中端着的一个银盘。
小凝走到微云身旁,弯眼笑道,“王妃又想睡觉了么?”房内暖意融融,淡香幽幽,装饰雅致,帐幔朦胧,引人安睡的气氛,令怀有身孕的微云困乏连连。
微云将轻眯着的双眸睁开,似努力驱散睡意,慢慢坐起身,一手伸向小凝端着的银盘。
小凝不禁眼睛更弯,她家王妃不仅嗜睡,而且更贪吃了呢,她将整盘糕点捧到微云面前,方便她进食。
“翠儿姐姐的手艺是不是很好?王妃若喜欢吃,翠儿姐姐在膳房做了好多呢,我再去拿。”
银盘中一块块糕点切放得方正整齐,松软如白雪堆彻,颗颗细小的辣子,点缀其间,似瑰红的花蕊。这辣子软糕甜中带辣,糯软绵滑,模样更是做的精巧,诱人食欲大增。
微云像孩子般津津有味地吃着,口中糕点还未全吞下,又从盘中拿起第二块。美人贪吃,粉颊微鼓,红唇轻嚼,清眸中显出欣悦之色。
“王妃这样嗜辣,我猜王妃肚子里一定是个小公主。”小凝俏声道。
闻言,微云望向小凝,神情转瞬不见欣悦,她吞下口中的糕点,也不再去拿下一块。
小凝似知道微云要说什么,不待她开口,已出声道,“端妃娘娘说,不要一年,王爷得胜归来,便会被立为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王妃也就是皇后了,那么当然不是小郡主,是小公主没错呀。”小凝颇是认真地说明,却让微云脸上浮起一层复杂之色。
微云没有责备小凝胆大妄语,沉思半晌,才突然问,“小凝,你会不会怪我让慕谦跟随古漓出边关,上战场?”她也许是独断自私的,那时未曾考虑慕谦的意愿和小凝的感受,便做出这个决定。
听到慕谦的名字,小凝原本神采活跃的眼眸中黯了些,想念不假,相思熬人,但她满怀希望等待。小凝摇头,“慕大哥的本事我不用担心,再说不久,慕大哥便能跟随王爷一起回来。”她早已想好,那一天她定要去城门口迎接他。
微云垂下眸光,不让怀抱希望的小凝看到她的忧虑不安,回来,不会是不久,恐怕是很久。。。
很久,古漓的信已没有送回王府,最后一封写满多多添衣,好好吃饭,乖乖睡觉。。。的家书日期是十几天前。端妃偶尔会来,只是嘱咐她安心养好身子,没有再提起过古漓或战事的任何消息。皇后也没有再派人来传她进宫叙话。
而古漠,又在做什么呢。。。自那日宫中,他转身走出她的马车,他的身影只出现在她的梦中。。。
还有那遥远的北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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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阴谋(二)
遥远的边关外,皑皑白雪将这座城的每一样事物,每一个角落的本来面貌都覆盖得彻底。放眼望去,只见厚厚雪色绵延无边,直连着天际,随着呼啸而过的风,飞卷扬起,散发着重重寒冷。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人声,这里只有踏入城内的一万铁骑身影孤茫,只有马匹或铠甲偶尔发出轻轻的喘息声和窣窣的摩擦声。
传说中会有琼花遍地开放的琼城是一座几乎将被雪掩埋的城,这是一座空城,遍地寂冷。
“表哥,看来乌奴主力不会在这里,此地荒冷无人烟,我们还是尽快退出,回去关内吧。”琼城是北边大城,亦是北魏重城,却仿佛一夕之间,生命的痕迹不复存在。沈寒白羽铠甲,骑在一匹色泽如雪白亮的骏马之上,隐有不安。
沈寒身旁,金甲金盔的古漓和他胯下乌黑墨亮的螭澐在茫茫白雪之中,格外耀眼醒目。
沉默片刻,古漓冷肃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唇角微微一挑,“不,我想乌奴主力一定在这里。”
古漓攻破乌奴占领的城池,令大军主力留在关内,只带一万精锐沈家铁骑快速深入北魏境地,日夜不停,一路斩杀乌奴残将弱兵,直追乌奴主力。然而,一场彻夜暴雪过后,近在咫尺的乌奴军顷刻之间消失的不见影踪,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眼前只出现这座屹立在风雪之中的琼城。
“可是这里并没有军队来过的迹象,刚才慕谦也回报,城内各处均无一人可见。”在古漓带军踏进琼城前,慕谦已迅速领数十人马将琼城各处巡查完毕,除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房屋,只有雪。
寒风猛烈,又是一阵呼啸,矮房上的堆雪四散飞扬。
“你看到的只是雪面之上,雪面之下,谁又知道深藏着什么?”古漓盯着前方的雪面,声音融进冷风里。
“如果雪面之下有什么,那一定是个陷阱,是个阴谋,表哥你不能以身涉险。”沈寒的不安源于这座城的诡异,这座偌大的空城仿佛是早已准备好的巨网,网口张开朝向他们,等待着他们一步一步踏进其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漓俊雅英挺的面容显得坚定,金色头盔在风雪中光芒灿灿。他不仅要把乌奴赶出关外,还要探明真相,乌奴作乱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到此,他不甘放弃。
他亦知,越接近真相,越危险,但佑安王古漓从来都是自负的。
“王妃,你不吃了吗?”小凝看着银盘中还剩大半的辣子软糕,有些讶异,王妃明明很喜欢这种甜甜辣辣的滋味,不知为何好像突然没有了兴致和胃口,“膳房里还有很多呢。”
微云轻轻摇头,似乎又倦了,身子朝后又倚靠回卧榻里,“你和翠儿吃了吧,再拿一些给阿梧送过去。”
阿梧?这孩子不知此时在哪儿做什么呢?最近这些日子,在王府里整日难见他的身影,小凝悄声咕哝,不想说给微云知道,以免她多操心。
见微云又眯上双眸,不欲再说话,小凝为她盖好锦被,看了一眼燃烧正好的火炉,悄悄退出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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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阴谋(三)
阴谋像一支利箭,已在破风飞行,而危险则像一个黑影,倏尔闪过,捕捉不到它的样子。
微云这样想着,想着古漓,想着古漠,想着他们终会对决,想着父亲的话,想着自己定下的决心,一日一日平静中,不安累增,却无法改变,无力阻止,似乎只能带着担忧甚至害怕等待黑夜暴雪突然降临的那一刻。
曾经以为,他们既不是真的夫君,也不是真的兄长,但现在,他们真的不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爹爹远去后,他们是最与她共呼吸,同脉搏的男人。。。微云不想睁开眼,昏沉睡去。
华贵精美的宫灯一圈圈散出幽黄光晕,映亮富丽堂皇的寝殿,一道绰约华艳的人影徐步走过,锦服长袖曳地,披帛衣带生风,一层层纱帐隐隐浮动。
最里面一层明黄鲛纱帐幔里,古焱半躺在巨大的龙床上,龙纹金丝锦被滑下胸口,他单手抚胸,重重咳了几声,似耗出不少力气。
“皇上又喝不进药了吗?”一道媚亮嗓音随着帐幔掀起传至床畔。
古焱抬头,一双凹陷憔悴的眼望向丽颜轻笑的苏后,“怎么是你,端妃呢?”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低缓。
“皇上只想着端妃,就不想见到臣妾么?”苏后形状优美,艳如丹寇的红唇一挑,手中端着药碗,风情万种地走至古焱身旁坐下,语声含笑。
古焱又咳了一声,越发提不起力气说话,“你。。。你出去。。。朕不需要。。。你来伺候。。。”
“怎么不需要?”苏后将药碗搁置一边,丰润玉手移到古焱胸前,握住他枯瘦的手,拿进锦被里放好,“臣妾可是皇上的结发之妻,几十年伺候皇上,这宫里有哪一个妃嫔会比臣妾伺候的更周到?”
往日情分犹在,却因她擅权弄谋,狠心算计,渐凉无温。古焱苍白毫无血色的双唇似乎颤抖,吐出的字音仍是,“你出去。。。”
苏后并无不悦,望着古焱曾经英挺倜傥的容颜如今满布深浅不一的纹路,仍是笑,笑得一派云淡风轻,“臣妾若出去,谁来喂皇上喝药,端妃此时身子不爽呢。”苏后转首又端起药碗,舀起一勺黑色汤汁,送递至古焱唇边。
古焱盯着苏后,双唇紧抿,任那勺汤药久久停在唇边。
苏后见状笑道,“皇上放心,这药是王太医亲自熬的,臣妾进来寝殿才接手,吴藻一直在旁,臣妾来不及加什么东西的。”
古焱脸色一变,苏后倾身离他近了些,笑意更深,眸中仿佛有诡艳的光,“况且臣妾怎会做这样的事情,臣妾还等着皇上立漠儿为太子。。。”
“你休想。。。”古焱发怒扬手,掀翻苏后手中的黄玉药碗,黑褐色汤药泼洒上她的裙裾,瞬间将一片金色妖丽的牡丹花瓣染成异色。
苏后低眸看了一眼裙上脏污,再抬眸时笑意渐渐变冷,“皇上,你也不用想了,不必盼了,佑安王古漓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古焱攥住苏后手腕,挣扎起身。
“皇上可曾听说过北魏琼城,传说那里遍地琼花如白雪盛开,煞是美丽,而那里便是古漓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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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阴谋(四)
“你做了什么?”古焱攥紧苏后皓雪般的手腕,枯槁般的脸狰狞地逼近她。
苏后不在意手腕上传来的阵阵刺痛,眉眼俱笑地望住古焱,“臣妾哪里能做什么,皇上不是层层手段防范着臣妾吗?”
自古漓离京后,古焱以强硬手段陆续将朝中一些重臣官员或揪罪处死,或论错贬谪,或勒令致仕,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依附或所属六党一派。古焱不再手软留情,以快刀之势强力剪断拔除长信王和苏后羽翼。
平国公和章太傅实权不复,长信王被拒召冷落,闭府不出,而苏后则时时有人监视,古焱做万全之备,不允任何人暗中酝酿阴谋,设下陷阱,只为护古漓安好归来,然而,他还是漏掉什么了吗。。。
“苏夜雪,你若敢做什么,朕不会让你留命。。。”古焱无比愤厉地盯住苏后,提着气哑声嘶吼。
苏后迎着古焱恨不能射出利箭的目光,只笑吟吟道,“臣妾说了,臣妾做不了什么,一切都是皇上做的,难道不是皇上亲封古漓为龙章大将军,‘前往边关,剿灭乌奴’?可是皇上亲自送古漓离京,换言之,是皇上亲手送古漓去琼城,去往那黄泉路。”
古焱双目瞠大,突然手指一松,放开苏后,他似耗尽全部力气,浑身颤抖不止,苏后若无其事将烙上红印的手腕缓缓收回衣袖里,继续笑道,“看来皇上还不清楚琼城的玄秘,那让臣妾说的明白些,皇上便知古漓之死究竟是不是臣妾所做。”
夕阳余晖漫过天际,映上白园的雪,晶莹的雪面一片橙黄金泽。
“王太医,您怎么来了?”小凝惊讶地望着出现在白园的白袍身影,而且还是和阿梧一同出现,更令人惊讶不已。
王太医有礼一笑,“小凝姑娘,老臣重责在身,不能不来。”殿下的遵遵嘱咐,他不能不放在心上。王太医转头,示意阿梧将药盅给小凝,“这是老臣亲自熬的汤药,一定要让王妃喝下,补身养胎,大有裨益,还有这些衣食用品,殿下说,都是王妃喜欢的,令老臣一并带来。”
三两个跟着王太医而来的侍从正将一样样物品小心地拿进白园。
小凝有些怔怔地接过阿梧递来的药盅,看向行动迅捷,训练有素的侍从,看了看神容平和的王太医,又看了看不言不语,似面无表情的阿梧,心里升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有些话启口却问不出。
王太医又问,“王妃可好?”
小凝回神忙道,“王妃很好,只是仍常常困倦。”
“老臣想为王妃诊脉一看。”如此回到长信王府,才能对殿下有交代。
“嗯,好。”小凝点头,自是信任王太医,领他走进微云卧房,阿梧也迈步跟随。
“这时候,王妃大概已经醒了。”小凝掀开厚厚门帘。
余晖隐没,冬日的天迅速暗下来,很快不留一点光亮,黑夜瞬时降临。皇上的寝殿一片慌乱,人影纷纷穿梭不止,俱是步履仓惶。
吴藻再次大喊,“快,快传王太医,皇上昏过去了。。。”
一名内侍跑近吴藻身前,气息慌喘,“回。。。回吴公公。。。这会儿王太医不在。。。不在太医院。。。”
“赶紧去找,多些人去找,一定要把王太医找回来。。。”吴藻厉声急吼,汗珠自脸上坠落在地。
古焱倒在龙床之上,嘴唇苍白如纸,脸如灰木,仿佛没有生气,然而仅有的最后一丝意识却不肯彻底陷入昏迷,仍缠绕着苏后离去前的一段话。
“琼城又名雪城,冬日酷寒,雪飘万里,雪厚几十尺,所以冬日的琼城是一座空城,不会有任何人,因为琼城的人都知道,在不知有多厚的雪面之下,不知何处潜藏着巨大流雪,那是任何人一脚踏上,都会瞬间雪面塌陷,将人淹没埋葬的陷阱,皇上你说,这样的陷阱,可是臣妾能做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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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噩梦(一)
黑夜像巨大的羽翼,携着阴沉狂嚣的风,铺盖下来,光亮被吞噬的不留一丝影子,天地之间,灰暗彻底笼罩。
“表哥,不要再往前去了。”沈寒突然抬手制止,警觉出声,并率先停下。
古漓也慢慢停下,偏头望向他,目光生疑。
沈寒严肃地望着前方的雪面,光秃无垠的雪面泛着凛凛雪光,如锃亮的刀面,寒气丛生弥漫。不安像一根坚韧的线不停急促扯动他的意识,“前方雪面古怪,表哥莫要往前。”比上一次更加重肯定的语气。
确实古怪万分,一路行来,此前偶尔可见雪面之上矮房零散分布,然而此处却连矮房屋顶一砖一瓦都见不到,难道是被雪完全覆没了吗?只剩白茫,隐隐透出诡异的白茫,没有任何事物。
胯下的螭澐发出轻哼声,似乎也不愿再迈出蹄子,古漓低眸看了一眼,轻嗤道,“这畜生倒随你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
沈寒见古漓欲扬手挥鞭,并没有后退回去的想法,急道,“表哥,小心为上,此地肯定没有乌奴主力,我们不必在这里逗留或前行。”被古漓说成胆小也没关系,天生对危险超乎凡人的敏感,常令沈寒做出最正确的“胆小”决定。
古漓对沈寒的话置若罔闻,不发一语,抬头直视前方,唇角一抹冷嘲浮现又隐没,他挥出鞭子,狠狠甩向螭澐,迫它即便不愿也要迈出蹄子。
螭澐又轻哼了一声,终于还是缓缓扬蹄前行,纵然是面对陷阱,也绝对服从主人。
“表哥,”沈寒大喊道,却阻止不了古漓已经继续向前的身影,他无奈地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唯古漓是从,毫不犹豫跟随他前进的沈家铁骑,又望了一眼面容冷凝,已跟着古漓向前而去的慕谦,叹息一声,亦驱马快速追向古漓。
风猛烈呼啸,如锋利刀片,削过他们的脸和发,将雪面削去一层又一层,雪粒卷起又坠落。
前方究竟是什么,古漓带领一万沈家军踏上那片光秃白茫的雪面,他偏不信危险,只因太自信,他抛开不了天生帝王之子的骄荣。
而沈寒却知,他们的命运将交由上天决定。
“啊。。。不要。。。”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快醒醒。。。”小凝轻摇眉目紧蹙,冷汗泛出的微云,将她唤醒。
微云睁开双眼,眸中尽是惊骇恐惧,许久不褪。
“王妃,你做噩梦了吗?”小凝一下一下抚过微云气息不平的胸口,又转身倒来一杯热茶,递到她唇边。
微云脸颊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仿佛在瞬间变得无色。
“天已经黑了吗?”微云顾不上喝一口热茶压惊,只慌乱地问小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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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噩梦(二)
小凝连忙扶住身子虚软的微云,让她慢慢下地,“王妃,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黑了么,已经黑了。。。”微云望着外室夜明珠散出的亮光,喃喃出声。
小凝见微云的样子仍是惊魂未定,又显出一些茫然,想她定是做了极不好甚至可怕的梦,“王妃,喝口热茶吧,压压惊。”
微云接过小凝递来的茶杯,不料手指一抖,差点握不住,幸好小凝一直没有放开茶杯,热茶才未泼洒出来。
“王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小凝担忧地连声问。
微云似有所回神,再次从小凝手中接过茶杯,稳稳握住,喝下一口,暖茶滑下咽喉,她神色又复平常模样,只是脸仍然苍白。
微云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小凝,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吓到了。”
小凝这才呼出一口气,“王妃,你真是吓到我了。刚才在梦中直喊王爷的名字,纵是不好的梦,王妃也不必放在心上,慕大哥说梦是反的。。。”慕谦的话对小凝来说向来没有错的。
“我喊他的名字?”微云本就浅淡的笑容消失,轻轻地问,没有疑惑,只是下意识地开口,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是刚才梦中的画面,那画面太清晰真实,就像发生过或即将发生一般,她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相信小凝的话,梦是反的。。。
“是啊,不是长信王古漠,而是古漓。”小凝略有调笑的意味,偏头望着微云,她的听力从来不差,当然不会听错。
微云没有应声,兀自沉浸在遐想中,脸色异常凝重不安。
小凝倒未细心觉察,想着向微云回报先前的事情,“王妃这一觉睡得这样长,中间王太医来看过王妃,为王妃诊过脉,王太医说王妃要养强身体,日后生产时才会顺利,才不会太痛苦。”
小凝又伸手一指,指向床边摆放着的东西,俱是新添的,“这些东西是长信王送来的,说都是王妃喜欢的,我瞧了瞧,果真不假,杏仁糕,酸梅干都有,还有不少裘衣绒鞋,都是王妃喜爱的颜色和样式,看来长信王很了解王妃呢。。。”小凝这样说着,心里不由替微云犹豫矛盾。
自从上次为王妃送绢帕去长信王府,她隐约知道了王妃的心思,原来,虽身为佑安王妃,心中却是有长信王的。那日长信王亲手收下王妃的东西,现在又送来王妃喜欢的东西,想必心中也是存着王妃的,不比佑安王存得浅。两个身份尊贵,样貌非凡的男子都对她家王妃极好。小凝想,微云大概是对两个男子都有情,这两份情,难以理清,都不能放下吧。
微云弯身一样样慢慢翻看着床边的东西,看了许久,脸上隐隐浮起一丝“忧”,小凝不由得问,“王妃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不,我喜欢。”微云拿起一件金线镶出艳凰图腾的软罗小衣,细细地看着,这样精致优美的做工无疑出自皇家绣坊,这样秀巧可爱的样式会是他亲选的吗?送给她未来的孩子,他怎知会是一个女孩?
微云将那件婴孩穿的软罗小衣捧至胸前,缓缓闭眸。溟汐哥哥,她倒希望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千万不要分给阴谋,如果古漓真的身入陷阱,被雪埋没,她该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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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噩梦(三)
梦中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平静的雪面瞬间急速地大片大片塌陷,像裂开的玻璃,无法阻止地最终破碎。一个巨大的漩涡陷坑将挣扎地人和马全部吸附容纳,拽入无底深渊吞噬。白雪如烟尘,肆扬而起,将一切覆没,埋葬。。。
端妃撑着病中的身体,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步履急促地迈过长长的殿廊,赶到灯光通明的古焱寝殿,最里面一层帐幔里,太医们身影忙乱,帐幔外,内侍们表情慌乱,冬日的夜严寒尤甚,而吴藻却不停伸手抹去额上汗珠,频频朝帐幔里探望。
端妃顾不上气息微喘,直走到皇后面前,不惧其尊威,目光如炬地叱问,“你做了什么,皇上为何会突然昏迷?”
苏后本已离开皇上寝殿,不多时又折返而回,仪态高雅,神容倨傲地立在帐幔外,瞧着这里的一片乱。她瞧着端妃,冷笑一声,“端妃和皇上一样,都爱问‘你做了什么?’只可惜本宫什么也没做,早知会这样遭人冤枉,本宫倒不如真做些什么好了。。。”
“皇后娘娘不必推脱,你若没做什么,便定是说了什么,”端妃自是清楚苏后的伎俩,“你明知,近些日子皇上身子越发不好,却出言故意刺激。。。”这个女人真的这样狠毒,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她抛得干净,竟可以一丝不留?
苏后唇角挑起,“端妃,本宫不过是比你诚实,你不告诉皇上的消息,本宫来告诉皇上,如此而已。”
“你到底说了什么?”端妃气得唇色发青。
“本宫见皇上好几日未曾收到佑安王的消息,应是心中着急,便实情相告。佑安王在边关外行踪不明,失去联系,这个消息端妃不早已知晓了吗,可端妃却对皇上多加隐瞒,这可是欺君啊。”苏后看着端妃连脸色也发青,几要站不稳的样子,心情大好,唇角扬的更高,“看来端妃和皇上一样都是承受不住,那端妃可保重身体了,明日真的噩耗传来,还等着端妃去告诉佑安王妃呢,若端妃去不成,本宫亲自去倒也行,毕竟佑安王妃是本宫的亲外甥,听说她有身孕了,本宫也想去关心一下。”
苏后讽蔑地笑,徐徐转身离去,皇上是否能醒,她也不想瞧下去了,本就不在乎。
端妃望着苏后映在明亮灯光里的华艳背影,身子颤颤不稳,宫女忙上前扶住。
噩耗?真的会传来噩耗?端妃不敢想下去,漓儿此刻处境危险仿佛是真,她要如何告诉微云这个消息?苏后或长信王究竟做了什么。。。
夜,如此难过,无法成眠。
床边火炉散出氤氲幽光,映出帐幔上的一个模糊人影。
“是谁?”微云惊恐发出声音,欲起身,却被人轻柔按住,蓦然发现自己的手已被他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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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噩梦(四)
指尖传来熟悉的淡冷温度,将微云的手紧实又温柔地包覆住,不容她挣脱,不允她离开。昏暗的灯火在帐幔上勾勒出的人影是模糊的,微云睁大双眸,却看的清清楚楚,他披散的发,瘦削的脸,修长单薄的身形。。。
“溟汐。。。哥哥。”微云用另一只手一把扯开帐幔,阻隔消失,古漠幽幽而笑,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睡不着吗?”古漠从锦凳上挪坐到床畔,伸手抚过微云铺散在他外衣上的柔软黑发。
微云怔怔望着古漠,双眸不眨,仿佛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就这样进来佑安王府,出现在她眼前,外面已是深夜了,更是寒冷。
“你怎么来了?”微云不自觉反握紧古漠冰凉的手,拿进自己温暖的被中。
“想你了,便来了。”古漠一瞬不瞬地盯着微云,轻柔的声音溢着笑。
想念盖过一切疑虑,迅速不可抑制地涌出,涨满微云的心,原来在他面前,绵绵想念总是最先占据她的意识的,让她抛开其他。
“你呢,想不想我?”古漠俯低脸,靠近微云唇畔,仿佛要听她最清晰的答案。
“想。”微云曾说服自己,要把全部的想念给远方的古漓,不要违背定下的决心,等他回来,但其实,她不曾做到。偶尔地,经常地,她会悄悄地,默默地想念她的溟汐哥哥,此刻,她无法掩盖。
古漠的唇贴上微云的鼻尖,摩挲片刻,缓缓移下,纠缠上她柔软的唇瓣,深深吮吻,喘息间,他在她唇间发出沙哑声音,“是不是在怨我这些日子未曾来看你?嗯。。。”
微云一口一口吞咽下古漠的气息,似乎确有抱怨,又含着贪恋,明知不能这样,却拒绝不了,她在反复挣扎中终是猛地伸出手推开他,偏开头。
古漠慢慢抬起头,不在意微云的拒绝,理了理她鬓旁被他揉乱的发丝,又问,“那些东西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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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章明日会补至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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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变(一)
这一夜,安稳又极不安稳。
古漠一直紧握着微云的手,牢牢拥抱住她在怀中,伴她入眠。关于阴谋或古漓,微云没能发出探问,质问的话,已在古漠胸前困倦睡去。古漠满含深情眷念地看着她的睡颜,始终不愿闭眼。
京畿羽林卫连夜入宫,宫中已大乱。皇上病危不醒,王太医沉重简短地告诉吴藻三个字,“看天意。”
天意既定,人力难逆。
吴藻悲恸,扑跪到皇上床边,连连哭唤,却唤不醒命数将尽的帝王。除了皇后和几日未曾入宫的六皇子,还有几日没有消息传来的七皇子,端妃,容妃,萧妃等妃嫔,诸皇子公主都赶到寝殿,面色焦忧哀伤。
整座大殿,宫灯俱亮,映进明黄鲛纱帐里,龙床上的人紧闭双目,如枯木死灰,游丝一般的气息,只见出不见进,太医们束手无策,垂首立于一旁。
铁靴急促地叩响冰冷坚硬的地面,一名铠甲士兵大步奔进大殿,跪地道,“刚从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端妃死盯着来人双手呈上的那封信,颤颤伸不出手,五公主拿过信,快速拆开,扫过信中内容,顿时捂唇震惊呼出声。
端妃心剧跳不止,终是接过信,只看了一眼,脸色遽变,再支持不住,无力瘫倒。
古沁扶住端妃,已泪水夺眶,“母妃,保重身体。。。”
佑安王古漓带领一万铁骑,深入北魏境地,追击乌奴主力,进琼城,遇流雪,被厚雪埋没,和一万铁骑均不见身还。。。
天已明,身旁空无人影,微云有些恍惚地起身,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梦,她又梦见了他。然而穿在身上的那件簇新肚兜却如此真实地告诉她,古漠真的来过,与她贴身缠吻不休,同床共枕而眠。
微云不禁恼恨自己,却无可奈何。
低头细细看着身上这件浅绿色肚兜,贵气的锦缎,柔滑细腻,样式不显艳俗,精雅有余,两朵金艳的桃花,娇俏玲珑,秀盈清灵,巧丽地镶绣在左下角的位置。微云忍不住伸指触上恰好贴合她身子的肚兜,犹豫半晌,终还是不想脱下。
“王妃,王妃。。。”小凝惶急跑进内室,顾不上喘一口气,“宫中出大事了。。。”
“今晨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外面的天已经飘起了雪,渐渐飘得愈大,天际阴暗一片,似乎暴雪将要来临。
“你说什么?”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微云耳旁。
“文大哥今晨匆忙出府,又匆忙回来,就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还有,还有。。。”小凝突然语声变得哀弱哽咽,张口想说什么却吐不出话音。
“还有什么?”微云急声问道,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必须要知道。
小凝此时已呜呜哭出声,“还有边关传来消息。。。王爷。。。王爷在琼城遇流雪。。。被雪埋没了。。。”
脑中轰然一个震响,微云浑身一颤。
天,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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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变(二)
噩梦不再,却成真实。
风狂烈起来,仿佛要吹断窗棂,刮裂房梁,凄厉呼啸声直抵微云耳内。
微云匆匆穿上裘衣,套上珠履,离开床畔,素着脸,散着发,便欲急步走出房门。
“王妃,你不可以出去。。。”小凝抹掉泪水,追上去拉住微云衣袖,“文大哥专门交待过。。。”
文漾的交待字字郑重甚至严厉,小凝,你要一刻不离地陪着王妃,不可以让王妃走出房门一步。
皇上驾崩,京城瞬然变天,宫中更是天翻地覆,王爷生死不明,佑安王府危机重重,苏后和长信王会有什么行动?文漾管不了许多,他此时必须要做到的是护王妃安好,不顾一切,拼之以命,不能辜负王爷将他留在王妃身边的深重嘱托。
微云回头,望着小凝布满哀伤,泪痕连连的面颊,“小凝,对不起。。。”
似乎是没来由的道歉,小凝却明白,她的泪又涌出不断,一串串滑落脸庞,只哽咽摇头。
“但是小凝,你不是一直相信慕谦的本事吗?我也相信,所以,他会回来的。”而古漓也会回来的,微云脑中源源涌出这样的意识,他允诺过她,无论平安与否,都会回来。
微云不顾小凝拦阻,快步坚决走出卧房。
大雪纷飞肆意,沉沉自天际压下来,迅速将周围一切事物染成茫茫白色。
文漾立在白园门口,满身沾着雪花,抬高手臂,无比严肃,“王妃,你决不能出府。”
“文漾,我们在王府什么也做不了,我做不到只是等待,等待未知的命运。”微云沉凝肃然,发丝和衣袂被凛冽寒风无情地吹得翻飞,与扑落的雪花纠缠交融。
“王妃要去哪里,此时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宫中更是去不得。”文漾语声提高,焦急道。
“我不去宫中,我去长信王府。”微云直接说出她要去的地方,纵然他不在那里,她也会一直等他回来,问出昨日没有问出的话--你,究竟安排了什么阴谋?
“万万不可。”文漾慌急脱口道。长信王府或许是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
“文漾,你若不送我去,我便出府雇车,若没有车,我便走去,不过三条街而已。”微云似乎心意已决。
“这样的大雪天气,王妃怎能走去?”略含浅笑的声音响起,文漾惊诧回头,只见一位黑色锦衣,身材颇高的男子自如穿过风雪,迈步走到微云身前,“幸好我来早一步,若果真让王妃徒步走去长信王府,暗夜则深重对不起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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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变(三)
如暗之魅光,夜中风流,始终跟随长信王左右的暗夜,京城之中,凡有见识,有眼力的人都会识得他。
“你如何进来的?”文漾瞪着暗夜,见他一副如进自家后园,一派嚣张模样,怒气横生。佑安王府可是这样守卫疏漏?文漾不知,正是昨夜,暗夜的主子如入无人之境,进来王妃的卧房。
暗夜目光淡冷瞥向文漾,似嘲他多此一问,“佑安王府,普通宅院一座,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未经王爷允许,旁人不可擅入内园,你立刻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文漾声色俱厉,如视仇人般,双目冒火。
王爷生死未明,他肯定是长信王暗中策谋,此刻见到长信王的手下,悲愤之气难掩。
暗夜冷笑一声,“这个地方,你留我,我也不会多待片刻,全是枯枝败花,破园灰房,我家虫虫一进来就直摇头。”毫不客气地评断完半分不入他眼的佑安王府,暗夜朝没有开口说话的微云欠身道,“我奉殿下之命来接王妃回长信王府。”
回长信王府?真是敢说无耻,文漾怒火腾起,咬牙高声强调道,“我家王妃决不会离开佑安王府。”
“文漾,”微云出声,拦住他几欲想和暗夜动手的冲动念头,平静道,“我会随暗夜去长信王府一趟,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跟来,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你不能去。”文漾焦急得顾不上用敬辞,“若王爷在,定是不准的。”
不准暗夜这样大胆地进来白园,如此放肆地说出谬语,更不准王妃离开他身边一步,更何况是去另一个爱恋她的男人那里。
“此刻王爷不在。我去长信王府就是要问长信王一句话。”古漓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微云不顾文漾苦心劝拦,万般阻止,毅然随暗夜走出白园,踏上就停在白园之外的轻小精丽的马车,将泪眼朦胧不住挽留她的小凝也撇在白园里。
你不要跟来,照顾好小凝。微云一句命令断了文漾欲一路跟追马车,同去长信王府的意图。
佑安王府大门前空旷寂寥,载着微云的马车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漫天落雪迅速覆盖住车辙痕迹,猛厉寒风卷起雪尘遮挡住文漾无奈焦忧的目光。
马车刚停稳,微云便立即推开车门,身后的小萤还来不及扶她,微云已匆匆几步踏下马车,一抬头,古漠正走出王府大门,向她走来。
见微云下车,古漠走得更急,几个大步来到她身前,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面容虽显出担心,唇角却扬起,轻轻笑谑道,“这样想我么,匆匆忙忙地赶着下车,也不小心身子,可是有孩子的人了,喜欢让我担心么?”
马车旁,暗夜将小萤抱下车,转身望向古漠,殿下这样快就从宫中回来了?大概是刚回府又出来,仅着单薄的锦衣,连风氅也未披,雪花落满黑发,暗夜眉微蹙。
“古漠,我来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听你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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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变(四)
微云直视古漠笑颜,目光清冷,蕴着缕缕寒气。
古漠对微云显得咄咄的态度不以为意,仍是轻笑着,伸手细心抹掉沾在她脸颊上的几片雪花,“你这丫头,想问的问题,我何时不听你问,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哪时不告诉你,不需这样着急莽撞。”
他心知肚明她因何着急,却埋怨她莽撞?
“我怎能不着急,我的夫君此时正生死未仆。”清楚的话一下子蹦出微云口中。
古漠的笑意缓缓黯下去,深黑的眸中渐渐失去光彩,雪花扑扑落下,在他们之间隔住她与他对视的目光,与古漠的容颜同样晶莹。微云这才发现古漠的脸格外苍白,唇毫无颜色。
从王府里跑出两个慌急的侍从,快速跑近古漠,一个把捧在手中的厚厚风氅披上他身,一个迅速在他们头顶撑起伞。
暗夜走到古漠和微云身旁,看了微云一眼,脸色略沉,他低头对古漠开口,“殿下,府外风冷雪急,请殿下回府,保重身子。”
古漠仿若不闻暗夜隐含忧急的劝语,只紧紧箍住微云的身子,目光凝在她脸上不移不动。
“况且,王妃的身子也受不了寒冷。”暗夜语气不变地又补上这一句。
古漠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发一语,迅速横抱起微云,转身向王府里走去。
暗夜盯着古漠大步踏进王府的背影,牵住小萤快速跟上,他不会漏看,殿下的手臂隐约吃力,轻微颤抖。
古漠一直抱住微云,一路不停,回到云苑,待他慢慢放下微云,脸色更是如纸一般,苍白无比。
两名跟着古漠的侍从立刻上前褪下他的风氅,在房内火炉里加进更多的炭。
炭火燃得愈旺,房内暖意阵阵,将微云的脸颊烘出轻红,却融化不了古漠眸光中凝结的冰。
“古漓进琼城遇流雪是不是你所为?”微云被古漠放到软榻上,不见他开口说出一词,受不了那似乎要刺伤她的目光,她直接问出心中疑问。这个疑问,自听小凝说完古漓的遭遇,微云便想了许多遍,她私心不愿将这个巨大的阴谋与她的溟汐哥哥联系在一起,她迫切想要亲自确认。
古漠深黑的眸中有了一丝变化,冰裂开一丝缝,仿佛是因为痛,不是痛她对他的怀疑,而是痛她对古漓的在乎,她在乎那个她一口称为夫君的男人,她关心他的生死。
“生死由命,上天已定,我妄改不了。古漓进琼城,遇流雪,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的命。”古漠的声音淡冷无温。
“至于他是活着回来,还是永远被埋雪下,那是上天的安排,我不会插手。”古漠直接告诉微云想知道的答案,亦对她做出保证。
不做犹豫出口的保证违背了他的初衷和原则,但他愿意为了她即刻改变,并不再改变,无论是否会有遗憾和后果。
“但是,若他回来京城,他的命便在我的手中。”
“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帝王的野心不允任何人成为他的绊脚之石。
“野心?”古漠弯腰,抚上微云的下巴,灼灼盯着她的双眼,“这天下,古漓赢不了我,你,他更赢不了。我最大的野心,其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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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天变(五)
男人的野心不允任何人觊觎他心爱的女人。
微云被古漠狠厉决然的宣告震颤住心,仿佛从他幽黑深邃的眸中看见她的宿命归属,不可逆转。
垂低眸,偏开头,下一刻却让古漠勾起下巴,她的目光再次对上那张令她心旌摇曳的容颜。
“微云,你想听的答案,我已告诉你,可还满意?”古漠片刻不许微云的眸光离开他的视线。
微云望着古漠,静静不语,她听明白了他的答案,他告诉她,古漓在琼城遇流雪与他无关,他更允诺她,古漓若不回来,他亦不落井下石,他若回来,他会赶尽杀绝。这大概是古漠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是那样一个狠心不留情,做事绝不留隐患的人,但却这样说,字字皆不显假。
她该相信他的,相信他即使安排了阴谋,却未曾对古漓设下身死陷阱。帝位之争,步步要命,他肯给古漓一线生机,她不能也不该奢求更多。生死相斗,是他们的命运啊。微云只祈求上天,让古漓平安,冥冥中,有一股意念让她相信古漓此时并没有死。
微云不再问什么,说什么,今日,她为了古漓,直言逼问古漠,想必他是心伤的,而她心里也不好受。
“殿下,宫中张公公来了,传皇后懿旨,召殿下回宫。”殷白在房门外,恭敬回禀。
皇上暴毙,国无君王,苏后急切希望古漠留在宫中主持大局,以继皇位,然而古漠只是匆匆现身,又匆匆离开宫中,似有什么事情比在这紧要关头,抓住时机即刻继承大统更为重要。
张崖在庭院中急得走动不止,雪大把大把撒上他的衣帽,他也顾不上到廊下暂躲,雪地上留下一串他踩出的鞋印。
雪花纷飞中,长信王终于走出云苑,越风踏雪而来,一身深黑色狐裘风氅下摆至地,在洁白雪色中格外醒目。
张崖急急迎上去,“六王爷,皇后娘娘即要当众宣布皇上遗诏,请六王爷尽快回宫。”
回宫继承帝位,苏后在古焱死后当晚,已拿出遗诏,朝中七党官员质疑她手中遗诏真伪,但苏后艳容一笑,迅速有大批羽林卫奔进大殿,扬刀挥下,鲜血四溅,染红层层帐幔,屠杀就在古焱的尸身前。
今晨,再没有人不信服皇上遗诏,毕竟皇上驾崩前,见的最后一人即是苏后。苏后展开遗诏,鲜红的玉玺印迹醒目,“先皇遗诏,传位长信王。”高扬的声音传遍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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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逼殉(一)
缟素如雪,盖满京城的街道房舍,皇上崩逝的消息传出,天下举丧。
古漠已经两日没有回府了,而微云也已两日不能回府了,文漾和小凝会急疯了罢,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暗影昼夜立守在古漠卧房门口,分毫不动,身形不动,声色不动,如一尊石像般。卧房内,小萤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看着她,偶尔对她直摆手摇头,当微云偶尔提出“让我回府”。。。
从昨日十分着急至此时万般无奈的语气,微云想,大概偶尔提出都不用了,再怎么试,也是毫无用处啊。她只能留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回佑安王府。这里的所有人都听令于古漠,不会让她离开,但她定是要回去的。
“王妃若觉得太闷,小萤姑娘可以带王妃在王府四处转转,今日雪停了,王府的雪景很好看。”一旁伺候微云的侍女看着小萤用手比划的动作,向微云传述小萤想说的话。
微云叹了口气,“不用了。”她并没有这个心情,并不安定的心记挂着古漓的生死,佑安王府的安危。
小萤将桌面上的瓷碗又朝微云推近了些,连连示意她要快些喝。早些时候,膳房送来一盅香气四溢的人参鸡汤,侍女舀出一碗,稍稍吹凉些,送至王妃唇边,王妃淡淡说喝不下。这两日,王妃吃得很少,补药补汤也都不曾动过,小萤不免担忧王妃的身体,侍女们也都害怕,若殿下回来,见王妃有丁点不好,她们是一定会被严厉惩罚。
小萤望着微云,急急比划,“王妃有小宝宝了,定要多多吃好,好好补身。”
“是你夫君告诉你的?”微云一时惊诧小萤知道她有孩子的事情,只想到是暗夜告诉她的。暗夜会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并不奇怪。
小萤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秀白的小脸一红,点点头,又轻轻摇头,抬手想比划又似乎顾忌还有众多侍女在旁。一位侍女上前在桌面上铺平一张纸,摆好笔墨,小萤拿起笔,清楚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夜兮哥哥不是我夫君。
见微云面露疑惑,小萤又继续写道,我们还没有成亲。
“为什么?”微云不由脱口问道,小萤和暗夜明明是那样彼此亲密无间,相互眷爱无比,他叫她“虫虫”,她称他“夜兮哥哥”,却为何还未成亲?她见过他们相处的情景,看得出来,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他的眼里满满装着她,旁若无人,而她对他则是满心依赖,不掩丝毫,那种挚烈纯真,深浓不变的情感令微云羡慕。
小萤在纸上认真写下又一行小字,夜兮哥哥说,殿下尚未成亲,他不可以先成亲。
她的夜兮哥哥总爱在无人之时,咬着她的耳朵轻笑又魅惑道,虫虫,你不会等不及想嫁我成为曲夫人吧,我现在的名号是欧阳小萤的男人,就让我再多做几年,好不好。。。我们总该先要等殿下成婚。。。
暗夜自跟随殿下以来,在成亲一事上始终也奉守着跟随殿下的原则不变。小萤也认为应当如此,并无抱怨。其实,暗夜对她百般呵护疼宠,珍爱怜惜,他们的生活与平常夫妻无异,成亲与否,真的只是一个名号变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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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逼殉(二)
古漠成婚?这个事实还未曾在微云的意识里出现过,小萤一提,立刻钻进心里,引出轻酸淡涩,慢慢泛开在她心房之内。
是啊,小萤和暗夜终会成亲,正如古漠终有一天会成婚娶妃,不,应是娶后了。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先皇遗诏,传位长信王,他即将登基即位,君临天下,新皇势必要立后纳妃。
微云不敢想她和他还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她没有资格期盼,没有立场向往,她站在人群之后,只默默看着他王者睥睨,一步一步走上帝座,再看一眼就足够了。
佑安王妃在世人眼中已是丧夫寡居,佑安王府此后门庭若空,人烟凋零。
慕微云的名号是佑安王妃,她自当尽全部努力保护佑安王府不被颠覆,保全佑安王府所有一切。她不知古漓是否还存于世,是否还有归期,她依然会守着与古漓的一年之约,会平安生下孩子,为他留住完整的家。
微云自沉沉思绪中回神,抬起眸,眼前站着一位靓紫衣裙,黑发扎起的艳冷女子。“请王妃跟紫笙进宫,殿下正在宫中等你。”
微云认得这名女子,记得她冷然无波的声音,记得她似乎是厌憎的眼神,记得暗夜曾向她介绍,她不是殿下的侍妾,只是从属。
紫笙第二次出现在微云面前,仍旧是那样的声音,却因略低下的头,而看不见她的眼神。
“古漠要我此时进宫见他?”微云不无疑惑,甚至显出怀疑,小萤也露出奇怪的神情。
“是。”紫笙只回答了一个字,用着平静肯定的声调,仍是没有抬头。
微云没有再次开口询问心中的怀疑,她的溟汐哥哥若要她进宫,必会亲自来接她,纵脱不开身,也会让暗夜或暗影送她进宫,而不会是她--紫笙,微云从不熟悉,古漠从未对她提起过的女子。
“殿下还在等王妃,请王妃不要耽搁,尽快随紫笙进宫。”坐在桌旁之人不动不语,紫笙忍不住抬头,再次出声,正对上微云审度猜断的清透眸光。
一瞬间,微云仿佛看见紫笙目光里的某种坚定,她抬手抚了一下自己腰腹,缓缓起身,轻轻一笑,“好。”
小萤见微云真的欲随紫笙进宫,慌急地站到微云面前,摆手不止。
“小萤,是殿下要我进宫。”微云朝小萤露出微微笑容,安慰她放心。
小萤回头望了一眼面容冰冷的紫笙,上前拉住微云双臂,还是拼命摇头,莹雪般的脸颊浮现一片红潮,十分着急。
紫笙探臂一把拽开小萤,“你敢违抗殿下的命令,暗夜也救不了你。”
细肩被一个大力猛地抓向一旁,小萤娇小的身子有些摇晃,在侍女们急忙扶稳她之前,一抹瘦高人影蓦然闪现,灰色的衣袖拂过,拿掉紫笙的手臂,“你敢弄伤小萤,暗夜不会放过你。”
小萤雪白柔嫩的肩膀大概已留下指印,暗夜会怎生暴怒,紫笙似无所谓,她淡冷转眸,睇向暗影,“殿下令你即刻出京城,接管骠骑大营,虎符我已经带给你,你还不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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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逼殉(三)
暗影双目盯住紫笙不动,严肃且放出探寻的光。就在刚才,紫笙突然带来殿下的命令,交给他虎符半块,暗影本少语寡言,未作多问,拿紧虎符,迟疑着迈步离去,却还是没能走出云苑,即迅速折身返回,恰听到卧房内紫笙说要王妃随她进宫,这可是大事。
“我先送王妃进宫到殿下身边,再去骠骑大营。”暗影忖度紫笙的说辞,沉吟开口。殿下出府之前的严厉命令,他字字谨记在心,守护好王妃,决不能让王妃离开王府。那么若要王妃离府,也要亲眼见她到殿下身边,暗影才会消除惊疑,心有所安。
紫笙冷笑一声,“你不信任我,是怕我假传殿下命令,还是怕我别有心计,谋害王妃?”
“你敢谋害王妃,除非你想死?”暗影料想紫笙没有这样大胆妄为。
“哼。。。”紫笙口中发出似有似无的轻哼,缓缓收回放在暗影脸上的目光,“所以,暗影师兄不必不放心,还是先遵从殿下的命令,若你去晚一步,骠骑大营被沈家军接管,你该知道后果,殿下可希望见到这种后果?”
暗影又犹豫不已,确实,接管骠骑大营事关重要,不可耽误,十万军队若早些为殿下控制掌握,利好诸多,七党独剩沈庭,亦再无翻身的机会。
“暗影,我随紫笙进宫,不会有事的。”见暗影为难至极,微云微笑出声,那“不会有事的”五个字似乎有自信确定的意味,说给暗影听,亦或也说给旁人听,自己听。
“紫笙,小心照护王妃。”暗影重声强调,终是一咬牙,离开微云身边,不再回头,明明有怀疑,他仍做出了并不正确的判断。因为暗影没有想的更深,他没有想到,这世间任何重要的事都不会及上王妃在殿下心中的重要。
微云决定随紫笙进宫,紫笙亲自驾车,一路上都是沉默,微云不问她任何话,紫笙也始终闭口不语。小萤强烈要求跟微云一起进宫,却被微云制止。颠簸的马车里,仅有微云一人静静坐着,显得孤零无助,她轻轻闭眸,面容苍白无澜,听着车轮飞速地转动声。
宫中整片白色,覆盖着各处殿阁,分不清是积雪还是缟素,来回穿梭的内侍宫女俱低着头,神情肃穆。
紫笙的步伐很快,微云一直按照自己的步率行走不变。
“是谁在等我?”紫笙身后的微云,突然开口,打破这一路行来的沉默。
紫笙步子一顿,缓缓回头,看微云慢慢走近她,神情不忧不惧。
“不是殿下在等你吗?”紫笙反问。
“溟汐哥哥会等我,但不会等着要我去见他,他若想见我,便会亲自来见我。”微云自是笃定。
紫笙心肉仿佛被利刃狠力一刮,唇边却隐隐挑起冷笑,“这样自信确定我家殿下爱你么?不过佑安王妃好聪明,那不妨猜猜是谁在等你?”
“是苏后。”微云心中叹了口气,她知道没有别人了,这宫中日日不忘她,日日想见她的人只有苏后。
紫笙笑出声,艳媚的眉眼好似愉悦,“是皇后娘娘不错,当然还有满朝文武百官正在等着佑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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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逼殉(四)
启元大殿果真站满了文武官员,丧服连成一片,无声说明着正是大丧期间。人群自动分开两旁,空出一条路,让跟随紫笙的佑安王妃走进大殿内。
真是人间百年,无此绝色,白衣素颜,不沾芳泽,黑发垂散,不加缀饰,依然艳光摄人,风华绝世。佑安王妃真不负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令众里粉黛即便不愿,也黯然失色。
微云穿过点滴轻声的唏嘘,步履同走来时的每一步一样,不快不慢,一步步走向那个傲然立在台阶之上,帝座之旁的尊荣女人。
一身如深浓黑夜般的长裙,黑的耀眼,逶迤垂下台阶,波浪似的裙尾处,一朵金色的牡丹无比妖艳,狞美,正斜斜盛开,金芒夺目,映衬着苏后艳容高贵,美颜精致。昔日艳美之名传遍京城的风采,并未减褪许多。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划下极快老去的创伤,却为她刻下曰为“恨”的伤疤,旁人或许看不见,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伤疤有多深刻,有多丑陋,三十年无法消淡,这疤痕之下,是烈焰焚烧般剧痛。她是恨的,极恨的,恨苏夜凉,恨慕劭,恨他们的女儿;恨古焱,恨沈月白,还恨古漓。。。
如今,终于,那些给过她痛的人都不在了,而那些在她溃烂伤口里再刺上一刀的人,也即将全部消失于世间。
“佑安王妃,你终于来了。”苏后扬声开口,透出藏不住的某种期待。
“今日文武官员在此,本宫要宣布皇上的另一份遗诏。”苏后举起手中的橙黄绢帛,“众位大臣都知道,皇上一直是极尽宠爱佑安王古漓,此番佑安王前往边关,剿灭乌奴,皇上日夜担忧挂怀,绝不希望佑安王遭遇不测,立此诏只因万一,但不曾想偏偏这万分之一成真,佑安王在琼城遇流雪,被厚雪埋葬,不见身还,死讯不假,那么这份皇上的遗诏,不可不执行。”
苏后目光滑过微云苍白无色的面庞,徐徐展开绢帛,“若佑安王身遇不幸,着即命佑安王妃身死相殉。”
清楚有力的声音字字掷地,响彻大殿,群臣哗然一片。
微云直直望着苏后,骇然极快地闪过,即消沉不见,平静无澜的面容,只是白如雪色。
相殉,她说相殉。
微云是做了最不好的打算而来,带着足够的勇敢不惧,但此时看来,她做的打算还不够坏,她还要拿出更多的勇敢。她原想苏后要见她,许是想羞辱她,甚至伤害她,但原来她还不了解苏后,不了解苏后的心恨真的汹涌如恶潮,定要将她完全淹没才罢休。所以,她直接将她推向通往黄泉的路,不留一丝退路。
微云目光上移,这才看见苏后头顶悬于高梁之上的一段白绫,殿内没有风,而那白绫却像有生命一样,如流云轻轻飘向她。。。
“佑安王妃,本宫想你不会违背皇上的遗愿,不会让皇上地下不安吧?”苏后睨向微云,隔着数级台阶,微云遥遥看见她严肃神情之下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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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逼殉(五)
“母妃,不喝药也要吃点东西吧,您这样下去,不论是父皇还是七弟在地下都会不安的。”
两天来,端妃无泪无声,只是不吃不喝,毫无力气地半躺在床上,但古沁知道,她是伤心欲绝,悲痛难忍。
自古漓死讯传来,皇上驾崩,古沁一直在昭懿宫陪伴母妃,眼见母妃的病越发沉重,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哄得母妃哪怕喝下一口药,吃下一口粥也好。
端妃并不看古沁送到她唇边的粥,勉强抬了抬手,发出轻轻字音,“撤下吧。。。”
偏开头,黑发垂落胸口,未绾未梳,隐约看得见几根花白发丝参杂其间,仿佛是一夜之间生出。那头如瀑青丝曾被皇上珍爱,如今,失去了珍爱它的人,它宁愿染霜成雪。
“母妃。。。”古沁焦忧无奈地唤道,心中亦是悲伤无比。
端妃缓缓又阖上眸,似没听见古沁的声音,她的心仿佛瞬间苍老的失去了许多能力。古焱离开,终于能了一生心愿,追寻月白,他大概并不知道古漓最终遭遇不幸,否则这该是多巨大的痛憾啊;古漓也不再回来,而他就这样甘心舍得抛下心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吗?
端妃眼角溢出泪,她要如何告诉微云这个消息,或许她已经知道,那她现在还好吗?
“不好了。。。”一名内侍慌张地奔进内殿,停在帐幔外回禀,“端妃娘娘,皇后娘娘此时正在启元殿逼。。。逼佑安王妃殉葬。。。”
“你说什么?”端妃猛地坐起身,惊骇无比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内侍,声音颤抖,“你。。。你再说一遍。。。”
“皇后娘娘召集了文武官员在启元殿,正逼佑安王妃为佑安王殉葬。”
“她。。。她怎么敢。。。”端妃翻身下床踏地,却站不稳,古沁慌忙扶住她。
“皇后娘娘手上有皇上的遗诏,命佑安王妃殉葬是皇上的意思。”端妃的心腹内侍在启元殿外探得消息,立刻飞快赶来禀报。
“遗诏?又是矫诏,苏夜雪,你不怕遭报应吗。。。”古漓已经回不来了,你还要谋害微云才肯罢休吗?端妃悲愤,强挺着虚弱的身体,任古沁搀扶,快步赶往启元殿,昭懿宫离启元殿隔着几座殿阁连廊,她一定要赶到,即使拼了命也不能让苏后胡来,伤害微云。
“佑安王妃,你还不肯动手么?”苏后走近微云,挑起唇角,脸上快意的笑只有微云看得见。
微云站在白绫之下,踩在帝座之上,苏后说,这是给她的最后荣耀,这应是给她的最后嘲讽吧。
满朝官员尽是苏后的人,是不会违背皇上遗诏,更不会违抗苏后。他们静静站在那里,亲眼见证佑安王妃踏上黄泉。
“你在等漠儿吗?”苏后靠近微云身前,笑道,“不用等了,他不会来,就在你踏进大殿之前,他可是刚收到消息,‘王妃身体不适’,他便匆匆忙忙地出宫回府,这会儿应该快到王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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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逼殉(六)
微云将目光缓缓从大殿门口收回,移到苏后脸上,慢慢地溢出清美绝伦的笑,“溟汐哥哥从来不会让我等他,倒是母后,不用等了,即使等完这一世,再等一世又一世,父亲也永远不会来,来到你身边。”
“你。。。”微云轻轻的声音只够苏后听了清楚,那轻飘如云的话仿佛一把利剑,瞬间插进苏后的心口,令她脸色骤变。
最痛的伤又被刺中,三十年不曾愈合的伤疤血淋淋地裂开。
“不怕死?”苏后咬牙切齿,手指伸向前,恨不能扼住微云细白的脖颈,黑色的广袖停在微云胸前,狠狠甩下,“你若求饶,本宫也许能给你一条生路,可你却选择激怒我,挑衅我,你让我痛,你的下场可会好过?”
“怕或不怕,你都不会给我活路。”微云站在皇椅上,目光朝下,坦然直视苏后。
“不,本宫很想给你一条活路,以便日后还能继续折磨你,看你痛苦,这样让你一死了却所有,本宫以后会很不爽快的,毕竟你的爹娘折磨了本宫三十年。”三十年痛和恨,仿佛地狱烈火,日夜焚烧着苏夜雪的心,正如微云刚才出口的话,慕劭不会来,纵使她在无人看见的空茫黑夜发疯般地想望他,他却连一个背影都啬于让她望见,他以出现在她眼前为厌,以看见她一眼为恶。
微云唇角似乎浮现一抹轻嘲,“母后,你若想让我赴死,今日此时是唯一最好的机会,所以你即便有所想,也不会真的给我活路。”
苏后眼中又浮出一层更深的厌恶,因微云料中自己真实想法,她说的不错,错过今日此时,往后若想再让她赴死,只怕难寻借口,更恐怕古漠也不会再留任何机会让慕微云被算计。
是的,即便苏后想再折磨微云,但若想让她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你娘亲把你生的这样颖悟,只可惜以后都无用了,你动手吧。”苏后不想再和微云言语多说,这样结束吧,抚慰一下她痛楚不已的心头伤口。
动手,动手去抓那条白绫,套上自己的脖子?微云仰头看了一眼,真的动手去抓头顶的白绫,柔软的白绫滑过指尖。
“不准动。”
一直银箭从人群之后出现,飞快地穿越大殿,直狠力射中微云指尖上的白绫。白绫断裂开,落入微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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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逼殉(七)
殿上群臣惶恐慌急地分让两侧,纷纷跪下,俯身叩首。即将成为新皇的男人仿佛从地狱而来,遍身染满撒旦的怒焰,黑色绣金的风氅因步履甚急,猎猎飞扬,如张狂的恶魔羽翼,一路扫过,金光四射。
微云目光定定,望着他大步不停地向她走来,熟悉的容颜离她越来越近,这一刻,所有的害怕都离她远去,因为他来了,他会来到她身边,即使下一刻让她赴死,她也不再害怕。
古漠满目急切,满脸担心,几乎是大步朝微云奔来,下一刻,已将微云从皇椅上抱下,双臂紧紧箍住她在怀里。
“微云,我的微云。。。怪我来晚了吗。。。”古漠用自己的心跳感受着微云的呼吸,胸口起伏难平,他深深在微云发间吁出害怕,又吸进心安。
怨我未曾来看你。。。怪我来晚了吗。。。
他总爱这样问,也许他知道或者不知,她从未怨怪过他,微云在古漠胸前摇头,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他的衣襟。这不受控制的泪是害怕吧,害怕没有最后再见他一眼,微云轻轻啜泣,在他怀里,她不需要再坚强勇敢。
“谁准你去碰那东西?”古漠一手扯掉还握在微云手中的半截白绫,出口的语气是无比的担心,而不是怒责。
手中没有了东西,微云抬臂抱紧古漠的脖子,泪涌的更多,仿佛是委屈。
微云的泪一滴滴落在古漠心上,他的心涩疼得难受。古漠转眸望向一旁的苏后,眸中是无比的深恶痛绝,毫不掩饰。
苏后在古漠忽然现身的那一刻,面容刷白,身躯僵硬,一切都来不及。
“父皇在临终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母后,想必心中是最念着母后,母后头上的白绫不妨还能一用,我想母后去地下陪伴父皇,父皇才真的安心呢。”
“你。。。”苏后惊窒望住古漠,美目浮现恐惧,“你怎敢。。。”
古漠仍将微云紧紧抱在怀里,柔柔抚过她的秀发,“是母后逼我的,我早就说过的话,母后大概是忘记了,既然母后敢逼殉我的皇后,那么一切后果自负。”
古漠转身,抬臂指向殿中群臣,“还有你们,全部去陪伴先帝!”
帝王气势傲然,冷酷地宣判他们的命运。
沉重的殿门被关上,群臣惊恐回头,暗夜手持银色长弓,冷严地站在殿门前,任何人想出去都是妄想。
端妃站在启元殿外,清楚的听到古漠说出那四个字,我的皇后,她惊愣地停下步子,看着殿门缓缓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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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逼殉(八)
“古漠,不要,你不可以这样做。。。”微云自古漠怀中抬起头,眼角尤带泪珠。
古漠闻声低眸,抬手温怜地拭去微云脸上泪花,神情认真地注视她,“我没有什么不能做。”为了她,不管是毁天灭地,抑或是开天辟地,他都能做到。
“不可以。。。”微云望着古漠连连摇头,“她是你的生身母后。。。”弑母之罪如何能犯?
“我不能容忍她要伤害你,任何人意图伤害你,我都决不能容忍。”古漠流露出坚决狠厉的神色。
话说到此,古漠目光转到紫笙站的方向,寒芒锋利,“紫笙,背叛我的下场,你该知道。”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紫笙听得清楚,她一身倨傲,直直站着,深深望着古漠,自他出现在大殿里,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他,他从皇椅上抱下那个女人,无论是他抚过她的发,还是他为她擦去泪水,隔着几级台阶,紫笙都看的清清楚楚。
紫笙决不承认她背叛殿下,遵从苏后指令,将佑安王妃带至启元殿上,没有人逼她,她不后悔她做的事情,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殿下。
暗夜手握银弓利箭,走过群臣面前,并不担心那些簌簌发抖的人敢有逃生的胆子,他们不会敢动步子,无人能越过他手中的弓箭,离殿门近一步。暗夜来到紫笙面前,“紫笙,你向天借了胆子么,怎敢假传殿下命令,背叛殿下?”你明知道王妃在殿下心中是怎样的地位,竟敢做皇后的帮凶,真是愚蠢,疯狂。暗夜无温严厉的眼神无声厉斥。
紫笙依旧不畏不惧,一身傲然如霜,立在台阶下,目光不动分毫地凝望着古漠。是,她紫笙此生此世只为殿下犯蠢,发疯,即使拼了这命,也要清除殿下身边的,怀里的那个祸水女人,那个女人害殿下身受重病,却凭什么在殿下心中占据最珍贵的地位?更何况慕微云腹中还有一个极大的祸根。
“紫笙从未背叛过殿下,”紫笙昂然道,“那个女人不能留,她是佑安王之妃,她腹中还有佑安王的骨肉,留下她们,势必会威胁殿下的帝业,损害殿下的生命,终会是祸患。。。”
“住口,”古漠冷冷打断紫笙,双臂用力,更搂紧了怀里的微云,“皇后腹中的孩子,若生下为男,即为储君,将来会继承帝位,若生下是女,那她就是朕的公主,你敢说朕的孩子是祸患?”
大殿里有一瞬间,人人如死般沉默,古漠说的话,声音清晰冷冽地令整个大殿听得明白,在场的文武官员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字句,仿佛被眼前的帝王宣判死刑时也不及此刻震惊。
苏后惊窒地说不出完整的一个词,踉跄的似要瘫倒,“你。。。你。。。”
紫笙满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身体僵硬至不能动弹一分,一旁的暗夜也不由得俊眉微挑。
微云凝视着古漠,久久不移开目光,他缓缓又看向她,眼中又有了温柔深亮的光,与她贴近,他轻轻地问,“微云,这样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她。。。她不是。。。你的孩子。。。”微云下意识的虚弱出声,说出了在场之人都知道的事实和无比巨大的疑惑。
“谁说不是,你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古漠唇边溢出轻柔无比的笑。
只觉心中有某一处地方急速地绵软地塌陷,不受控制,就这样塌在他紧固的怀抱里,陷在他深柔的眸光里,无措,无言,无力,无法应对抉择。。。仿佛是因为惊吓太重,意识渐渐远去,眼前慢慢昏暗,微云双眼闭上的那一刹,古漠牢牢抱起她,疾步朝大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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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新后(一)
天洪二十六年的结束伴随着圣朝新帝的登基,长信王古漠继帝位,承大统。
新皇铁腕,不容任何人置喙,驳论,第一件事是立为国捐躯的佑安王古漓的寡妃,致仕归隐的前丞相慕劭之独女慕微云为后。紧接着第二件事便是勒令在先帝崩逝当晚拿出遗诏的太后苏氏迁居重晔宫,紫笙随侍,二人都终身不得踏出重晔宫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曾经辉芒四射,奢华万千,金艳如牡丹一般的昭庆宫空闲了下来,琉璃水晶皆黯淡了下来。因为新后不喜昭庆宫,所以昭明宫成为皇后的寝宫。昭明宫殿,华丽且雅致,精美亦高贵,无限清艳的风华,像极了它的主人,是整个皇宫中耀眼的明珠,长信王幼时居住的寝宫正是昭明宫。
此时昭明宫里,暖意融融,如春降临,正值新年和帝后大婚,彩灯华艳,璀璨夺目,雕梁金灿辉煌,绫绸鲜红喜庆,一簇簇桃枝缀满粉嫩清灵,盈盈如云的花瓣,被放入白色瓷瓶里,在宫殿各处热烈的开放,姿态娇艳,幽香飘沁。
微云倚靠在洁白如雪的貂绒卧榻上,静静看着一众宫女穿梭忙碌,为桃花浇水,给炉中添炭,又有人上前摆好甜点瓜果,端来补药参汤,这一切在眼前真实的发生着,不是梦幻,是古漠若誓言般的话语,“微云,你是我的皇后。”
“皇后娘娘万安。”当微云从长长昏睡中醒来,满殿宫女内侍齐齐跪伏在床前,恭敬无比地向她请安。
“永不会变。”古漠的声音慢慢俯下,抵到微云耳畔,温柔无比且异常坚定。
她的肩被他紧揽住,她的身子被他环抱在怀里,不容反抗,亦无法抗拒啊。微云垂目,默默无言。
他罢黜朝中重臣,囚禁生身母后。凡反对她为后,意欲对她不利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有任何可能伤害她的行动。章太傅、平国公等人声声厉斥,“此女不洁不祥,若为新后,定会误江山,害社稷。。。”
那日,古漠抽出随身佩带的利剑,剑鸣啸,银芒闪,遥遥指向章太傅胸口。古漠几乎从不佩剑,无论何时何地,但却在他的登基大典时,佩剑走上帝座。
古漠从来是狂傲邪肆之人,章太傅是他老师,那又怎样,平国公是他外公,那又如何,他为她可以毁天灭地,那么罢黜,杀戮又算什么?他不怕下地狱,他是地狱之主。
章太傅惊瞪着古漠,满脸尽是完全不能相信,“你怎么。。。怎么敢。。。”
古漠缓缓放下手臂,幽黑的双眸之中似凝着千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情感,“朕没有什么不敢。。。”唯一的不敢,是不敢不爱她。
始终跟随古漠,不离左右的暗夜早已举起长弓,搭好利箭,对准皇座之下,不仅是章太傅,更是所有人,他锐利的目光朝向章太傅,“皇后娘娘还昏睡未醒,陛下心情正是不佳,太傅大人莫要再多说一字了,我手中的箭是不能见陛下生气的。”
章太傅昂首,“小小侍从,立后一事你无权插嘴。。。”
银色箭芒,比风更快,直直钉入章太傅脚前的地上,“太傅大人,今后便在家好好休息罢,陛下不会想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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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新后(二)
古漠冷漠地转身,坐上皇座,不置一词,天生的王者气势,极致的高贵优雅,透出的是至极冰冷,他注视着满殿群臣,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一片死寂。
暗夜简单的一句话轻易地决定了三朝重臣的命运,谁也不敢挑战新皇给他的信任。又一支白羽银箭搭上长弓,箭尖咄咄,凛凛生寒,仿佛随时会离弦飞出。
“没人再敢反对皇后娘娘,说一个‘不’字,暗夜师兄手中的箭不会放过他们。”青琴清清甜甜的嗓音,轻轻淡淡地透着一种骨子深处的冷酷,与她唇边甜美的笑容不甚相符。
除了古漠,新任昭明宫女官青琴是这些时日最常陪在微云身旁的人。年龄不大,大约十四 五岁的青琴眉清眼秀,肌肤粉白,颊畔两枚梨涡,浅浅盈盈,一张净瓷般的小脸比之初绽的娇花嫩蕊丝毫不差。
若说暗夜,暗影是古漠第一、第二信任之人,那么青琴自是古漠第三信任的人。微云昏倒当天,匆匆进宫的不是服侍了微云近十年的小凝,是被古漠从雾渺山急召而回的青琴,古漠的命令万分严厉,青琴信心满满,郑重承诺定当服侍好皇后娘娘,以命起誓,断不会出半分差错。
还未到及笄之年,身子娇小玲珑的青琴,有些老成,有些啰嗦,对其他宫女和内侍有些严厉,似乎任何事情都擅长拿手,难不倒她,一个聪灵慧黠的女孩。
“娘娘可要多笑笑才好,陛下最不爱见您不甚开心的模样,”青琴在微云身后为她轻柔地梳着发,片刻工夫,乌黑柔滑的如缎发丝在青琴手中服帖地变成一个精致丽婉的发髻,“娘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美人一笑倾城国,不知有多少男子如痴如狂,但娘娘不笑,才是令陛下掏心掏肝,娘娘就当心疼陛下,时常为陛下展颜一笑。。。”
青琴絮叨的话语微云已然习惯了,随着时间一日日累积,她已然习惯周围众人皆称她“皇后娘娘”,已然习惯她再嫁古漠的这个事实。习惯是被施了咒语,将人缠绕不放的坚韧丝线,很难斩断,摆脱束缚,终顺应它的意志,成为它的傀儡。。。却不得不习惯啊,因为没有办法改变。
不笑,从天翻地覆,黑白交错的那一梦醒来,她仿佛是不会笑了,因何而笑,为她前任夫君的生死未知,还是因她成为这座昭明宫的主人。。。
微云仍是默默无言,青琴禁不住小脸皱起,娇唇微嘟,“娘娘若真的总这样郁郁寡欢,暗影哥哥和琴儿少不得要被陛下处罚。。。”
少女的心事情怀纯真挚烈,不加掩饰,抱怨忧恼且暗含心疼的情绪清楚地现在青琴脸上,微云望向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放心,少不得我要拦阻陛下,必不让他处罚你的暗影哥哥。。。”
“娘娘,你取笑我。。。”不同于寻常女子,毫无羞怯,青琴开心地回笑。
“琴姑娘,这是太医院刚送来的皇后娘娘的补药。”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手中端着一个白色镶花瓷碗,弱声打断青琴和微云说话,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
青琴接过药碗,仅看了一眼,稍稍一闻,已确定这碗药并无异样,她朝向微云,娇粉若花的小脸上又扬起甜美无比的清清笑容,“皇后娘娘,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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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新后(三)
微云一口一口吞咽下青琴喂过来的汤药,几天相处,早已知晓,纵然青琴似乎永远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却是百分百的恪尽职守,尤其在皇后娘娘喝药一事上,决不退让一分,微云无论如何是拗不过她的。
每一口药,微云都逼迫自己生生咽下,浓重的味道蔓延过喉咙,在心间翻滚升腾,秀眉不觉轻轻蹙起。
“王太医说过了,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又正是孕中,补药参汤不能断,这药是王太医开方,亲手熬制,特意没有用苦味重的药材,娘娘觉得难以下咽,是因为内心总在抗拒它吧。。。”碗中不见一滴黑褐色的药汁,青琴才停下喂药的工作,将空碗递给一旁的宫女,又吩咐她拿来蜜枣,“娘娘不要抗拒,这珍贵和唯一;况且补药总是要日日咽下,逃不掉的。”
逃不掉。。。这丫头是能看透人心吗?微云抬眸看了一眼那张依然甜笑着的面容,心中深深地叹息,青琴明白的事实,她又何尝不明白。
逃不掉的,再是试图挣扎,也是徒劳无用,其实,她早已深陷他为她编织的情网,早已注定逃不掉。。。
一名内侍走进内殿,恭声禀报,“皇后娘娘,端太妃来了。。。”身前的话音渐渐不闻,仅这五个字已在微云心中搅起阵阵波澜。
青琴轻笑着开口,“终于想到要来昭明宫了,她若再不来看望咱们娘娘,我可要去昭懿宫走一趟了。”
古漠登基为帝,第一张圣旨即是昭告天下,立微云为后,尚在昏睡中的微云已是六宫之主,独一无二,最是尊荣的身份,无人超越的地位。新皇手段狠厉果决,既能除掉一切众议,立同父异母弟弟的寡妃为后,自然决不允任何人对新后不敬。先帝的妃嫔容太妃,萧太妃等陆续过来昭明宫,只有端太妃,一直未曾露面。
“端妃娘娘身体不太好,原该我去看她的。”先帝的骤崩,古漓的噩耗,一重接一重的打击,令端妃伤痛不已,一直闭宫不出。曾因为对古漓爱屋及乌,端妃对微云是真心的关护,只是现在,她已背叛古漓,不忠不贞,有何面目和资格见她。想来端妃也不愿见她的罢。
青琴上前轻轻按住微云似乎犹豫着要下地的身子,为她整理好衣饰鬓发,清声笑语道,“端太妃还未老到走不动,倒是娘娘可不能走动,安胎需日日坐卧,娘娘怎么忘记了。”一回头,唤来两名稍显稚气的宫女,“青若,青兰,好好服侍皇后娘娘,不能让娘娘双脚沾地,一盏茶时间后,便请端太妃回宫,别让娘娘累着,记住了吗?”
青若,青兰齐声应是,青琴满意点头,又看向微云,一双明眸如水晶透亮,“琴儿要去看暗影哥哥了,他一定还是像石像那般守在昭明宫外,晚膳也不会记得吃,总是让人担心。。。”青琴朝微云一眨①38看書网地离去。
这丫头,好一颗玲珑剔透心,诸事安排妥当,才放心离去。她想见暗影时,必不会隐瞒,要回避时,也必不会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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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新后(四)
夜风隐隐,潜入深寂的寝宫,宫灯发出晕晕摇曳的光影,艳红的薄纱一层层轻轻浮动,撩起幽幽暗香,萦绕满殿,为寂静的夜染上瑰丽之色。大殿深处的金色纱帐里,宽大龙床上,一双人影,相拥而卧,缠绵的气息,丝丝缕缕,不散不离。
“古漓在哪。。。”
“古漓是不是活着。。。”
“古漓能不能回来。。。”
。。。
“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句句凄声质问,逼迫的微云满面苍白,说不出一个字,胸口又仿佛被某种东西压迫的阵阵发疼,疼的呼吸都越发困难。
微云睡得不安极了,这是一个要将她扼住不放的梦。
“不。。。我。。。不知道。。。”微弱的声音终于从她口中冲出。
“微云,做噩梦了吗?”一只带着轻微温热的手掌抚上她渗出些许冷汗的脸颊。
微云缓缓转醒,朦胧的光亮中,那张熟悉的面容正俯在她眼前。
“身子不舒服吗?”沉嗓轻柔如水,掩盖不住担忧。
身侧被紧握住的手抽不出,微云又轻轻偏头,避开那在深夜中灼灼盯着她的目光,“你。。。回来了。。。”
真像极了成亲许久的平常夫妻,丈夫因公事繁忙晚归,妻子一梦醒来,晚归的人已然牵着她的手,静静躺在她的身边,她轻声道一句,你回来了,而他柔笑俯首,吻上她的面颊。。。
明明不是想说这句话,话音却不由自主地从唇间溢出。微云来不及后悔,下颔已被一个不大却坚定的力道握住勾回,灼热的吻快速覆了下来,密密纠缠住她的唇舌,激烈地吸吮,迫她逃不开。
“为夫回来了。。。”含着低沉笑意的声音自两人交融濡湿的唇间传出,字字如丝,缠紧她的意识,微云猛地推开古漠紧贴住她的胸膛,喘息着,不直视他。
唇上温暖不再,令他眷恋的气息骤然触不到,古漠不恼不怒,将微云困在怀里,眸光深深,不离开她娇美的容颜,那张在氤氲光亮中隐隐泛红的容颜一刻不停地勾动他的心,“傻丫头,不累么。。。何苦难为自己,强迫自己坚持要逃开我,想看我就看,想爱我就爱,以后漫长时光里,我未必还能日日就在你眼前。。。”
这样似玩笑般的话语说中了微云的心事,但最后一句听在她心里颇不舒服,拧成一个疙瘩,“你在告诉我,我注定逃不开你吗?”她在他怀里抬眸,看见他脸上的一抹轻笑。
“永远逃不开。”古漠再次低头,用唇摩挲着微云的额头,“是你永远不会想逃开我,离开我。”
毫无保留的自信,甚至有些狂妄的话深深地嵌刻进她心里一处凹陷下去的地方,无比契合。
微云无法回答,她不知道他是否说得对,或许,她知道答案。
时光漫长,她想要珍惜,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
“古漓。。。还活着吗。。。”微云在沉默之后突然问出声,声音没有退怯,“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端妃哀伤的面容盖过刚才梦中狰狞的神色,这才是真正的端妃,“我不怪你,那天我得知苏后要逼你殉葬,匆匆赶到大殿门口,震惊万分地听到古漠说的话,便明白有些事情已不能挽回,无法改变。。。现在我只想知道漓儿是不是还活着,我知道,你能告诉我答案。。。”
不怪她,不怪她带着古漓的孩子再嫁古漠,嫁给了那个也许是夺了古漓皇位,甚至是生命的人。她背叛了古漓,成为了新后,端妃不怪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可能是唯一的安慰,可能是更大的伤悲。
“今日端太妃向你要答案了吗?”古漠将微云环抱进怀里,缓缓抚过她背后的长发。
“是我向你要答案。”微云躺在古漠胸前,清楚出声。
“微云,你可知得到这个答案要付出的代价?”
“我。。。已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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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生机(二)
来不及闭紧唇齿,苦涩浓浓的药已灌入他的喉咙,被他吞下大半。沈寒不顾自己贵公子的形象,不驯服地将口中还有的药生生逼吐出唇外,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形状优美的唇角和下颔,滑落枕畔,流进衣领。
霜儿见此状不禁轻恼,双手大力按下沈寒的伤腿,这不识好歹,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半死不活,伤痕累累的模样被她家小姐带回来,殊不知小姐为了救活他性命,保住他的双腿,用完了多少珍贵的药材,整株天山雪莲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小姐冒着狂风暴雪出门,不畏北地酷寒,不顾自身安危,用心尽力地寻齐每一味需要的药。
更何况这是她家小姐第一次亲手喂人吃药,他竟敢毫不领情,把小姐辛苦熬好的药吐了出来。。。霜儿想着想着越发气愤,不觉又一次加力按下,还又弄脏了床铺和衣衫,又害她要为他换洗一次。。。
“啊啊。。。”沈寒疼得“哇哇”大叫,俊秀的面容一阵扭曲惨白,额头不断冒出汗,别说挣扎,他的双腿完全动不得一下。
白衣少女再把一匙药喂进了他的口中,一转眸轻瞥霜儿,秀眉似乎微蹙:“霜儿,好了,不要再用力按了,他额头上正在出汗,流进伤口便不好了。”她从怀里拿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抹去他额上的冷汗,接着素手移下,擦净他唇边和下颔的药渍。
抗不过剧烈的疼意,眼眸慢慢要闭上,在意识彻底消失前,沈寒猛地抓住即要离开他颊畔的那只冰凉却纤柔的小手,仿佛悲愤地,绝望地发出低哑轻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寒终是闭上双眸,缓缓抽出被他微热的手掌紧抓着的手,声音清寒如霜,似对自己又似对他道:“不是我要救你,是上天安排让我碰巧遇见你,又让你偏偏碰到我,是上天注定要我救你性命。”
白衣少女将手中的药碗交给霜儿:“他已经昏厥过去了,不会再反抗,你把剩下的药喂他喝完吧。”
霜儿接过药碗,点头应是,面对一个昏过去的人总比对付他醒时手打脚踢要容易多了,虽然喂昏迷的人喝药不好办,但霜儿总有办法完成小姐交给的任务。
白衣少女起身为沈寒重新整理好腿伤之处,仔细盖好锦被,才转身离开。
翩翩丽影消失在轻轻晃动的珠帘外,带走一片清雅幽芳的白芷香。
昭明宫外的积雪都渐渐开始融化了,但有一尊俊美无俦的石像却立在昭明宫外不动不语已经好久好久。。。
真的好久了哦,青琴不禁在心里深深叹息,她的暗影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石像,却也是最顽固的男人。
“琴儿真的好饿呢!”青琴坐在暗影脚旁的台阶上,双手托香腮,两眼望晴空,嗓音轻脆,带着娇叹。
身旁没有一点响动,青琴也不再开口说话,依然将眸光投向高远的天空,正午已过,日光不知何时藏到了云层之后,她心里正默默计数,一、二、三。。。
还未数到三十,那个格外熟悉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响起,略生硬地吐出几个字:“你去用膳。”
轮到青琴不言不语,不动不响,她继续盯着天空中云层后那道已隐约露出金泽的光芒。
再默数到五十,那道仍显生硬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我带你去。”
青琴仍是稳稳坐在台阶上,不动声色,全不答理旁边那尊好不容易对她开口说话的石像。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她停放在脸上的柔软小手,将她稳稳拉起身,青琴转过眸光,盈盈双眸里有藏不住的娇甜笑意,面前似乎响起无可奈何的淡淡叹息,她果然如愿地听到他改口道:“我陪你去。”
好不欢喜的青琴挽住暗影空空如也的左边袖管,立即走下台阶,她从小便习惯了拉着他的左手,纵然此时只剩一只空袖,也没有关系,那里依然会是永远属于她的地方。
青琴和暗影的身影已然走远,一名男子拉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子谨慎地现身,四下张顾后,两条人影快速地闪进昭明宫的大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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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生机(三)
午膳被宫女们撤下已许久,微云靠在软榻上,许久对着一旁那张圆桌出神,清艳娇美的脸上隐隐浮现着一丝落寞。。。他说,我会回来陪你用膳,可最终只是话到人未到。。。
那场令人几乎窒息的大婚过去了两个月时间,冬去春将来,而她竟也习惯了日日在这里等他回来。但这些时日,古漠总是难见人影,不用旁人说,她亦知道,国事繁忙,他即位不久,有些事情不得不及时处理。多半是晚上,盏盏宫灯华彩绽亮时,他才会带着一身难掩的疲惫回到她身边,优雅展颜,对她轻轻而笑。
他果真是很忙,很累吧,身子越发瘦削单薄,脸上越发苍白无色,她看在眼里,难忍心疼。。。心疼他?仿佛不知不觉她已完完全全是心疼夫君的妻子了。。。
两个月前那晚,她说,我已付出了代价。。。话音未落完,身上的薄衣在胸前被解开剥落,温热的手掌毫未迟疑地紧密贴上她光滑柔腻的肌肤,他的指尖按住她心脏的位置,那里猛地腾起一簇火焰。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知道,他有些生气了,像个孩子般任性,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吻著她不放。从发顶开始,又深又重的吻在她唇上反复蹂躏,在她胸前执拗吸吮,甚至在她腹部久久停驻,在她腿上,脚尖上缓缓摩挲。。。
她一丝不挂躺在他身下,真切地感受到他每一丝痴狂不稳的气息。她动不了手去推拒他,也发不出任何反抗的声音,身体里那股火焰越发炽热燃烧,不断肆烈蔓延,又仿佛有一阵接一阵呼啸的海浪漫过她的意识,淹没她的身体。。。
她模模糊糊想到古漓,古漓曾给她的感觉,那般狂暴却不甚真实。。。
一丝轻喘难忍,娇软嘤咛逸出唇外,她的身子不觉绵绵颤栗,缠缠沉溺,接纳着他的给予。。。
这一晚,他倾其所有,给予她最细致抚慰。他的喘息时急时沉,薄汗染面,双眸噬人,却始终没有真正要了她,最后,她双手环抱住他发烫疲累的身躯,任他孩子一样伏在她胸前,紧紧贴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她知道,他要的代价是什么,她已付出的还不是他全部心愿,可是现在,她好像给不了他。。。
终是没有要到答案,可心中却似乎有了什么答案,她没有付完全部代价,要不起他的答案,但如果再问一次,再伤一次他的心,那么,她不愿。。。
“王妃。。。”一声熟悉的叫唤拉回了微云的思绪,不远处纱幔一动,一个急切担忧的身影朝她扑来。
微云连忙转头望去,不禁一惊:“小凝。。。”在她身后放下纱幔,快步走进内殿的男子正是同样忧急的文漾。
“王妃。。。你还好么。。。终于又见到了。。。”小凝扑到微云身边时已是泪眼婆娑,不住哽咽,抓住她的手便不放。
宫女们不知何时已全不见了身影,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人相见。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有被人发现吗?”古漠早就有令,不准佑安王府任何一人出现在微云面前,那么他们是如何逃过重重森严守卫,避开暗影和青琴,进来昭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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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 生机(四)
“王妃不用担心,暗影和青琴自是未看到我们,至于那些宫女太监,属下让他们在偏殿里休息。”文漾为了能顺利进来昭明宫,见到微云,已计划并探察了好久,今日正午过后是很好的时间,他瞅准古漠不回,料定暗影会和青琴同去用午膳,剩下的宫女太监当然不会阻碍他。
微云并不放心,抬头四处看了一下,才将目光慢慢投到文漾身上,面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下一阵涩然,半晌,艰难启口:“王府。。。还好么?”
怎么会好?没有了男主人,也失去了女主人,这座佑安王府凄冷萧瑟,已不现生机,严冬里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几乎将整个王府覆没,许久不化的冰雪中是一片灰霾枯败。
文漾望定微云,沉默摇头。
微云大概知道他心里的话,那样忧愤,不甘,无奈。。。一层层透过他的目光,传达给她。
“王妃,你好不好,身体有不适吗。。。”小凝一直记挂的是微云的身体,她抓紧时间,连声询问。
微云垂眸看她,无声点头。
时间没有很多,他和小凝被视为决不准出现在此的入侵者,可能下一刻暗影和青琴便会回来,带人将他们驱逐或囚禁,文漾朝微云的方向上前一步,开了口,他突破重围,来见王妃,很多话想要说,但此时只能急迫地问一句:“你可知王爷下落的消息?”
王爷未死,这是文漾越发坚信的,两个月来,王府的探子,沈家军的情报都没有从北地琼城带回更不幸的消息,王爷只是下落不明。文漾告诉自己,管不了其他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一定要比古漠的人马先找到王爷,竭尽全力确保王爷安然。
“不,我不知道。”深深的愧疚,微云目光停在小凝身上,低低的声音在这座略显清静的大殿里清楚地散开。
“那王爷是不是还活着?”
又是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她理所当然的应该知道答案么?可是,她不知道,他们来向她要这个答案,而她没有答案。
微云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摇头。
不知道?不关心?还是。。。王爷。。。不再活着。。。
文漾原本是抱着期待的,他相信王妃对他家王爷是有情义的,他想,在这过去的两个月里,她总会想方设法知道王爷的下落安危,至少会弄清王爷的生死。古湛刚从琼城回来,她不会一点线索都未听闻。
然而她摇头的事实如一桶冰水,将文漾从头淋到脚,满心悲愤涌出,却无话可说。
真快啊,她这么快便能完全抛弃佑安王妃的名衔,忘记曾是谁的妻子,忘记了王爷对她的深情重爱,踏实坐在古漠为她打造的宫殿里,做她的皇朝新后。
那样漠然,短短几个字,一个摇头,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他,文漾沉默地站在离微云不远的地方,双手握拳,牙关咬紧。
挨着微云的小凝不管旁的许多,只顾不停上下打量着微云,频频问着关心的话,微云恍惚答她,心头被一片纷乱搅紧。
突然,殿中响起飞禽尖厉的叫声,微云急忙抬头,正看到一只猎隼,眸光锐利凶狠,不知从何处现身,直朝文漾和小凝的方向快速俯冲下来。
微云急声催促:“文漾,快带着小凝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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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章 生机(五)
文漾扬手一挥,力道极大的掌风袭向冲到他面前的那只畜生,猎鹰者双翅一振,迅捷地躲过攻击,接连发出更尖更厉的叫声,随之它折转方向,飞到微云身旁头顶不断盘旋着,不允旁人侵犯,保护主人的意味极其明显。
“可恶的畜生!”文漾愤极猎鹰者那高傲挑衅的姿态,大步迈来,急欲将它擒住。
微云急急拦住文漾,将小凝推向他:“别管猎鹰者,你们快走!”
他们进来昭明宫未被人认出,却未逃过猎鹰者厉害的双眸。猎鹰者现在是微云的宠物,若古漠不在她身边,那么猎鹰者定会尽职尽责地守在她身旁,不离左右。偶尔不见它,只是不知这家伙儿又藏到宫殿的哪一处地方。
文漾和小凝进来已有一会儿,猎鹰者藏在隐蔽处,也许早就发现了入侵者,此时才现身,说不准便是已找来了帮手。被猎鹰者发现颇为不妙,再耽误下去,不知何人会回来,文漾和小凝的处境更是危险。
分开来得这样没有准备,似乎才是刚见上面,便不得不快速离开。小凝被微云推着挪向殿外,又开始啜泣:“。。。王妃。。。”泪光闪烁的双目一直不肯离开微云,无声说着,她想要留下来,留在微云身边。
“小凝,今日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让你再来陪在我身边。”微云匆匆抚去她淌下面颊的泪珠,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皇后娘娘留步吧,请保重身体。”文漾制止微云要送他们出宫门,称谓变了,语声也变得疏冷。
进来时,他叫她“王妃”,出去时,他称她“皇后娘娘”,短短时间,几乎判若两人,不怪他对她心生怨怼,是她的背叛显得那样无情。
微云停步在宫门内,叫住文漾即要离去的身影:“文漾,照顾好王府,如有王爷的消息,我会告诉你。”她送出她的承诺,她应该完成的事情。
文漾撇开脸,沉默着听下了这句话,他拉起小凝,腾身一跃,翻上殿顶,很快消失在殿阁宫阙间。
“文大哥,你生王妃的气了吗?”跟着文漾跳出宫墙,一落地,小凝便这样问他。
文漾不答,只是拉着她快步朝王府的方向回赶。
“你在怪王妃不知道,不关心王爷的生死,是吗?”冷风阵阵刮过他们的脸庞,小凝盯着文漾显得青硬的侧颜,看得明白他脸上的沉郁。
文漾依旧不说话,目视前方,拉着小凝走得步履匆匆。
“我相信慕大哥会回来的,王妃告诉过我她相信慕大哥的本事,所以他会回来的,那么同样,王爷定会回来的,不是吗?”
文漾蓦然顿足,回身盯住小凝,黑眸盯着她眼中的坚定,好久,才出声,却是一个提醒:“再不要称她‘王妃’了,她已不是我们的‘王妃’,如果你还想进宫,还想见她,记得称她‘皇后娘娘’。”
说完,文漾又转过身,拉着一时有些怔愣的小凝继续赶回佑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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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章 生机(六)
一盏盏宫灯又被点亮,金色柔和的光亮穿过一层层垂下的纱幔,均匀铺洒进宽敞无比,华丽非凡的寝殿。
妆台前,青琴手持骨梳,一下一下轻轻梳着那一头黑密柔滑的发。镜中女子因为有孕显得丰腴的面容,如光润细腻的上好白玉,只添娇美姿韵,不减清艳气质。真真是所有女子都艳羡不来的倾世绝美的容颜。青琴站在微云身后,看着镜中美人好久,不禁这样想着。
“娘娘,您早些休息吧。”青琴放下骨梳,慢慢扶起微云向床边走去。
微云下意识一转头,看了眼重重纱幔后,殿门的那个方向。
青琴顺着她的目光向没有动静的殿门处也看去一眼,斟酌片刻,道:“陛下今晚许是国事繁重,一时还回不来,娘娘先歇息安寝,免去陛下担心。”
微云目光移到青琴甜笑望着她的脸上,又无声移开,随她走到床边。又是国事繁重,是怎样的国事?可是真的繁重?是与古漓有关的事吗,或是一个不见她的借口,微云撇开这些繁重思绪,不愿去想。
青琴服侍微云躺下,为她盖好锦被,见她秀眉轻皱,依稀还有愁虑,于是道:“娘娘嫌琴儿的服侍不如小凝好么,这样不舒爽的样子。。。”
微云闻言一怔,盯着青琴玩笑的眉眼,听她又道:“娘娘放心,他们已经顺利回到了佑安王府,暗影哥哥没有加以为难。”
青琴的话,微云立刻便明白了,想来也是瞒他们不过,文漾和小凝的行踪他们已全然清楚。微云眉头轻轻展开了些,暗影他们到底是抬手了,那么古漠不会不知。。。
“除了他们来见了她,还有什么,她今天吃的好不好?补药参汤都喝了吗?”古漠靠在软榻上,洁白的厚厚貂裘盖在他身上,却不及他脸上的如纸苍白。
盆中火炭旺盛通红,但古漠双唇许久显着淡青,王太医躬身来到卧榻旁,手中又端着一碗浓黑药汁。
古漠抬手接过药碗,不看一眼,边听进暗影说的每一字句,边仰头喝尽药汁。
“王太医,朕什么时候会看起来没事?”古漠听完暗影事无巨细地汇报微云的情况,突然调转目光,朝向站在一旁始终垂头,忧心忡忡的王太医。
“陛下这几日过多劳累,气血损失得厉害,定要好好休养一些时日才可以。”王太医一言蔽之,有些话并不说开,那个极不好的,甚至很难改变的事实,他万万不愿触碰。
“明日朕会看起来好些吗?”能去见她,而她看不出来他的疲累憔悴,衰弱病容吗?
“陛下还是不想告诉皇后娘娘吗?”王太医抬头望着古漠,回想今日午间,陛下处理完政务,匆匆欲赶回昭明宫,却突然昏倒,昏迷中咳出鲜血,仍无意识喃喃发出声音。
“不要让她知道。。。”
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肯定坚决。
古漠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空空的药碗,深黑无底,幽暗无温的眸中凝透着一丝哀伤,似乎没有生机的光,他久久缄默。
不愿,他决不愿让她知道,让她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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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治病(一)
北地的阳光,连着几日都出奇明媚,冰雪封盖的琼城,大小房舍,高矮屋顶,四处遍布着明灿金泽。琼城深处的这座石块垒砌的宅院覆着一层安静柔雪,犹如披着一层耀眼金纱。
霜儿端着药碗走进小姐的卧房,来到床边:“沈公子,今日你还有一碗药未喝。”
沈寒麻木地接过霜儿递来的药碗,目光黯然地举碗便喝,大口大口吞下,似对这苦味极浓的药汁已毫无感觉。
霜儿不在意沈寒显出莫大悲伤的神情,只关心他喝下药,便没有辜负自家小姐的辛苦,能让小姐安心。
空药碗自沈寒手中掉落床畔,霜儿弯身拾起,又听见他唇中似自言自语发出那句话:“为什么要救我。。。只救我。。。你不是医者吗,为什么不救我表哥。。。”
霜儿闻言不满极了,抬起身转头直视沈寒道:“你在怪我家小姐救人不够多吗?你可知小姐为了救你,尽了多大的心力,要不是你命好,恰好碰到小姐,外面这样恶劣的天气,你早被风雪埋在地下,冻成冰块。。。”
埋在地下,冻成冰块。。。表哥会那样吗。。。
“不会,不会那样。。。”沈寒突然猛烈地摇头,痛苦地大喊出声。
霜儿慌忙上前,按住他的肩颈,想制止他发狂:“你脖子上还有伤,不能乱动。。。”小姐不在,她得遵小姐的交待,照顾好他。
“伤了算什么,残了又算什么。。。”沈寒又开始乱踢重伤未愈的双腿:“表哥生死都不知道。。。”
霜儿见他这般不珍惜身体的模样,不禁恼了:“你伤了,残了算什么,但你对不起小姐的付出和心意到底算什么,你知道吗,小姐连着几日都出门为你探寻你表哥的消息,你却在这里自暴自弃。。。”
“真的吗?”沈寒猛地坐直身体,打断霜儿的话,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神情现出一丝振奋:“她有没有探寻到什么,我表哥还活着吗?”
霜儿看着他点头又摇头,沈寒祈求般地望着霜儿,半晌却听不到一丝回答。他终颓然放开她,无力向后瘫倒。
圣朝龙章大将军带领上万士兵追击乌奴军,却在琼城不幸突遇流雪,全军覆没。小姐大概知道了沈寒的遭遇,便开始多加留心城内的情况,但上万士兵似乎真的消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流雪确是无比恐怖的死亡陷阱,一脚踏入,不见生还,但如有人像沈寒一般幸运,未被厚雪盖满全身,则还可能被人发现,救起。可是严冬里的琼城,是茫茫冰雪的世界,渺渺空城,几乎难有人烟,不会有商旅路过,只也许会有猎户出没,当然,还有小姐和她。
小姐出生在琼城,在琼城长大,自小随母学医,早已立下誓言,年年月月不离开琼城,将守着这座母亲留给她的宅院。
“小姐说,若有人救了你表哥,定还在琼城之内,不等到春来雪化,是很难出城;但若你表哥真是被雪全部埋没,也要等到雪化之后,才可能寻到他的尸骨。”
没有消息,至少不是坏消息,在琼城并非如此,或许琼城的雪早已湮没了一切消息,等不到消息,便是已等不到人回。沈寒默默哀求,哪怕她带回一点消息说给他听也好。
“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闻言,霜儿脸上露笑,这个笨公子总算是想到了要问小姐的闺名。
“荇蕴,我家小姐芳名荇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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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治病(二)
“荇蕴小姐,请留步。”眼前是她那座灰石覆着白雪的宅院,身后有人正叫她的名字。
荇蕴在雪地上停步,回身望向出声之人,一个身形福胖,个子不高,穿着厚厚绒衣的男子,迈着臃肿的步伐朝她走来。
“你是谁?”荇蕴冷冷看着不曾见过面的来人。
“你。。。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淌着厚雪,好不容易走到荇蕴身前的男子,有些气喘。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淡金色的小盒子,交给她,以交待的口气道:“这药给你房里的那个病人吃了。”
荇蕴接过那个盒子,低头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晶莹如雪的药丸,清香芬溢。一支千年雪参最多只能提炼出三枚雪参丸,而一枚雪参丸更胜过一整株天山雪莲,是百年难遇,千金不寻的治病圣药,救命延寿,疗伤养身,唯它最好。
疑问一个个浮起,此人是谁,如何知道她那里有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正需要此药?这珍贵至极的雪参丸,他奉谁之意要给她?
荇蕴盖上盒盖,将药盒握紧在手中,抬起头:“是谁让你送来此药?”她不认为送药之举是出自眼前人的意愿。
“我家少爷。”扬高的声音,言简意赅的回答。
“请替荇蕴谢谢你家少爷,这雪参丸我收下了。”荇蕴的声音不改清冷,没再继续问“他家少爷”是谁,她料想他也不会继续说出答案。
“沈寒日后若还记得这送药之恩,他便亲自来谢我家少爷。”沈福哼了一声,见荇蕴识货收下了雪参丸,他不多停留一刻,转身迈着臃肿的步子离去。
这能冻死人的鬼地方,满眼都是雪,连一块石头都不见,他一点也不想再来下一次,沈福一路咕哝。。。小绿小丫头善良,少爷也跟着她好心,这样无比珍贵的雪参丸,一支千年雪参只能炼出三颗,少爷却把三颗药丸都送了出去,还是那些。。。人。。。真不知道少爷如何作想。。。
“小福爷爷。。。”不远处,小绿坐在麟上,朝走过来的人招手,她依然是一身精致好看的绿衣裳,外罩一件金泽熠熠的狐裘,厚绒短靴,貂皮软帽亦是金线缝制,在绵延连天的雪中格外显眼,白衣长袂,俊美若贵公子的沈言站在她身边。沈福望见他们,加快步子走过去。
“少爷,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
沈言不发一语,冷漠转身,迈开步子。
麟缓缓行进在雪地上,朝琼城外走去,就可以离开这个实在不讨喜的地方,远离那些个不讨喜的人,沈福不禁欢跃,但小绿却似不安,偏头问沈言:“阿泽,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绿儿不愿离开这里吗?”沈言走在小绿身旁,淡声道。
小绿想了想,望着沈言,声音柔软透出十分肯定:“阿泽去哪,绿儿去哪。”
沈言不说话,面容沉静如水,却隐约有一丝轻动的微澜。
“可是,那个人。。。不知道他得救了没有。。。”小绿又开口,不无忧虑道,原来她还记想着前些日子在这附近发现的好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男子,那男子几乎全部身体都被埋在雪地里,仅一小截金丝风氅露出雪面。当时,小绿跳下麟,过去抓住风氅一角,拽了一阵,随即惊讶叫道:“这里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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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章 治病(三)
“你关心他?”沈言一转眸,眸光轻凉,看向小绿。
“唔。。。我觉得,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孤零零地被雪埋着,冻着,生死不知。
“那人死不了。”沈福瞥见沈言的脸色已愈现阴冷,插嘴道:“少爷不是拗不过你,让我又挖又拖,把他从雪里弄了出来,并给他吃了一颗保命的雪参丸吗?”可怜?那个人有什么可怜?
“但是,如果他一直躺在雪地上,会被冻死啊。。。”
“会有人救他离开。”沈言语声如冰,冷冷说明。
沈福心知少爷是决不愿提那个人一字,更不愿与他有一点交集,可是还是没能避免。
“小绿,你别太任性了,你说你想看雪,少爷就带你来琼城,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离开也是少爷怕你受不住北地严寒。。。”
小绿望着沈言沉冷缄默的侧颜,知道他不高兴了,便紧紧闭口再不提那个男子。
只有沈福继续絮叨发言:“小绿呀,还有你怎么能老想着别人,可不能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知道吗。。。”当然什么时候都只能想着少爷,把心放在少爷身上。
沈言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面上,将琼城留在身后,将那个受伤昏迷的男子留在这孤冷琼城。
太医院药房里,药香飘溢,上百种药材散放在长桌上,抽屉里,地面上也铺着白纸,摆放有数十味药材。一名不过八岁,衣饰精致贵气的男孩穿梭其间,正低头认真察看着这些药材,清妍优美的面容显出些许严肃,许久不曾抬起。
“殿下,已是酉时了,您不过去昭明宫陪皇后娘娘用晚膳吗?”王太医进来药房,有礼地对阿梧道:“青琴姑娘先前专门过来传了话,说皇后娘娘几日未见你面,想看看你好不好。”
阿梧的身份在古漠信任的人之中不是秘密了,暗夜,暗影,王太医,包括青琴都已知晓他的身世,他是古漠目前唯一的亲子,虽说生母不明,但他们没有怠慢看低他。不清楚阿梧身世的人当他是与皇后娘娘亲络异常的孩子,皇后非常喜欢他,而当今皇上又是极其宠爱皇后,所以众人自是对他恭敬有礼。阿梧在皇宫中的地位亦是旁人不敢小看的高贵。
宫中众人视他为主子,暗夜,暗影,青琴,王太医称他为殿下。
阿梧目光慢慢离开桌面上的药材,他抬起头转眸望向王太医:“不了,请先生替我告诉青琴姐姐,我不去昭明宫陪皇后娘娘用晚膳了,这些药材今日还未认全。”
“你这孩子,我并未给你布置功课,今日认不全,明日再认也是一样的。”王太医脸上浮起一道笑,十分慈和,阿梧跟他学医以来,总是认真又刻苦,日夜钻研不休。
王太医是圣朝医术极高明的医者,很早便进了太医院,服务皇家,服侍古漠。他一生从未收徒,但却收下了这个身份特殊的弟子。皇后娘娘曾亲自前来太医院,请求他收下阿梧为弟子,教授阿梧医术。王太医未过多沉思,不能不应允,除去其他原因,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阿梧在医术上确是天赋极高。早些日子,阿梧总自愿跟在他身旁,那时王太医便发现了,无意说出口的一味药材,阿梧会记住不忘,并翻阅药书,能完全弄清此药材的特质药性,且准确无误,真正是一个聪灵慧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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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章 治病(四)
王太医乐意将毕生所学所识,全部医术本领都传授给阿梧,如果学好医是阿梧的愿望,那么教好他则是王太医的愿望。想来他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
阿梧摇头:“早一日认全药材,才能早一日学习替人开方,替人治病,先生不是这样说过吗?”
王太医徐步走到阿梧身旁,似一位爱惜孩子的长者:“你对着这些药材已经好几天了,今晚便不要看了,去陪陪皇后娘娘,然后回宫早些休息。”
阿梧还是摇头道:“今晚便可以认全这些药材,明日我再去陪皇后娘娘用膳。”说罢,又低下头去,继续专注于桌上的药材。
王太医与阿梧相处时间还不很长,却也知晓了他是一个浑身透着冷漠疏离的孩子,寡言少语,骨子里深埋着一份固执。他认定的,便不会改变。
王太医隐隐猜到阿梧此时对那些药材固执的缘由,笑意渐退,不禁叹息:“殿下,医药之学,不可急于求成,治病亦是强求不能。陛下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能治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见阿梧再次抬起头望向他,王太医继续道:“医者做久了,我越发相信,尽人事,听天命;而殿下正当年少,相信人力会胜天意,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梧终是过来昭明宫,陪微云用晚膳,微云很高兴,牵着他坐到自己身边,青琴站在一旁,一边替他盛饭布菜,一边笑道:“皇后娘娘先前还说殿下会不会不想过来,琴儿就说,殿下再固执,先生的话总还是听的,不是么?”
阿梧面无表情,端起碗,默默喝下一口汤。
“咱们殿下的性子看来是改不了这沉冷漠然。”自从微云再未回到佑安王府,阿梧也住进皇宫,青琴对这唯一的皇子接触不少,也了解了不少。她惊奇赞叹的是,这位殿下虽然出生市井,长于宫外,但是出现在她面前时,浑身上下已然具有了贵族之气,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姿势均是优雅,仪态不凡,凛冽不侵,这孩子仿佛天生就带着皇族的贵和傲。
“不过这样的冷傲,才是真正的贵族呢!”青琴显然喜欢看阿梧冷傲的模样。
是啊,这孩子自进宫并决心学习医术后,更显得冷漠了,沉默了,对她也换了称呼,竟疏离地称她“皇后娘娘”。。。是有什么心事吗?微云盯着他,越觉得看不透他的心思。
那日,阿梧突然说他想要学习治病的本事,微云有些惊讶,却没有问他原因,此后一日一日,他整日待在太医院,真的愈发用心。
“听王太医说,最近你很是用功刻苦,阿梧,不要太辛苦了,要记得吃饭。”微云心疼道,伸手抚了抚阿梧乌黑的长发,他和他父亲一样,也不喜欢束发,只让它们这么整齐散开垂落。
阿梧不应微云的话,蓦然拉住她正收回的手,手指按住她的手腕处,好一会儿才放开。
见阿梧为微云诊完脉,却一字不说,青琴自知他跟着王太医已学了一些本领,便探问:“殿下,如何?”
“小公主很好。”阿梧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真是小公主么?”青琴大为惊奇,难道仅仅诊脉还真能辨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吗?
微云微笑:“哪里能知道,阿梧应是猜的。”
闻言,阿梧没有再说话。
不是猜的,是感觉的,很特别,很强烈的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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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怀疑(一)
夜深了,灯火俱暗,只余昏弱光影映入纱帐中。微云翻了个身,难以成眠,这些日子,每每深夜时分,脑海中思绪便如万千丝线纷乱交结,斩不断,理不清。。。
想古漓,想他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想她和他的情可能要断了,曾经的许诺和决心都要断了;想古漠,想他是醒是睡,正在做何,想她和他的爱大概辨不清,如今的纠缠和陷溺都辨不清。。。
一个模糊的影子透过纱帐,出现在微云睁开的双眸里,轻得仿佛没有声息,淡得仿佛没有轮廓,仿佛只是烟云凝聚,但她还是立刻感觉到他的存在。
“溟汐。。。”微云坐起身,猛地扯开纱帐,帐外正是那个她其实一直在等在盼的人。
“还没有睡吗?”古漠坐到床边,依旧带着笑意的嗓音放的极轻柔,却没有能完全掩盖住语声中的一丝虚弱。
“你回来了。”这句话已然说成顺口,时间比微云想象的更加强大,一日一日,很快地,渐渐抚平了她逃避的念头。
微云一把握住古漠并没有伸过来抚住她脸颊,或是握住她手的手掌,换她来握住他也是一样的。
但是,一阵刺骨的冷意瞬时透进她的掌心,直传抵到心间,他的手好冷,冷的骇人,微弱的灯光令微云看不清古漠的脸色,她仍然紧紧盯住他的脸不放,忽然紧张不安:“你生病了吗?”
想要避免她触到他的手已是来不及,古漠反握紧微云的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夜深风稍寒,一路过来,手凉一些也是正常。”
微云连忙掀开被子:“快进来。”
古漠脱了鞋,解下风氅裘衣,抱住微云躺下,牵过锦被替他们盖好,笑语道:“还是抱着我的微云是最暖和的。”
微云一只手环抱住古漠单薄的腰身,另一只手不放心地抚上他的脸,他的脸也是冰凉冰凉,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而且似乎更瘦削了些:“最近还是很忙很累吗?变的这样瘦,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古漠拉下微云在他脸上不停担忧抚摸的手,握着那只温热纤柔的小手,穿过自己衣襟,放到胸膛上:“你今日好不好?孩子让你受累了吗?”
“你只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怎样了,是不是生病了?”微云完全不理会古漠的转移话题,语声不禁高了些。
古漠轻笑出声,吻上微云发顶,让她感觉不到他唇上的凉意:“这样担心你的夫君吗?不过是最近受了点轻寒,过几日便好了。。。”
“真的只是染了风寒?”
“那不然还会是得了什么不治重病么?”古漠将微云抱的紧了一些,轻松道:“别胡思乱想,我现在好好的在你身边。。。”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古漠一向身体不好,他常常的深夜晚归让微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感觉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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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怀疑(二)
“你。。。最近回来的很晚。。。”很多时候,她甚至没有看到他回来。
“唔。。。皇后在怀疑朕什么呢?”
若是平时,微云会接着古漠的戏谑,答一句:“臣妾怀疑皇上又立新妃”,但此刻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微云在古漠怀里仰起头,纵然昏弱光影映不清他的面容,她仍是认真地望着他幽暗模糊的脸:“溟汐,不要敷衍我,我真的。。。”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古漠终于用力吻住微云的唇,不顾一切地用力吻下去:“我不会有其他女人,更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声不再噙着玩笑,而是满含安慰,在她唇间流转,她终于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微云启口含住,咽下,不断索要,甚至忍不住主动探取。。。
“这是你说的。。。”双臂缠紧古漠的脖子,濡湿的唇贴着他颊边,她轻喘而语:“我不要你有其他女人,更不要你有任何的事。。。”
如果是从前,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能为她做到,但现在,他怕他已出口却再也做不到的承诺,是她日后莫大的哀痛。
“我不会有其他任何女人,全部的古溟汐都属于你,今生来世只属于你。”古漠更紧紧地抱着微云,久久地将她箍在怀里不放手。
微云执着地强调他已出口的另一个承诺:“你答应我,你会好好的。”
“是,皇后的命令岂敢不遵,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所有物,不让这个身体忙碌,劳累。”
“不能。。。”
“我的微云竟成了啰嗦的小媳妇儿。”古漠一笑:“我的小媳妇儿不知良宵苦短,不能浪费么?”语落,他再次覆住她的唇,不让她有机会再出声。
渴切的吻如骤雨倾覆,不停不断,微云缩在古漠怀里,将全部身体都投向他,贴着他,密密地,不留一丝空隙,这一刻,只觉他的气息仿佛永远不会干涸,会温暖地与她缠绵至老。。。
然而,天明转醒,身畔已空。
古湛大步踏进内殿,看到软榻上的古漠,第一句话便是问:“六哥,身体可好了些?”
古漠端着金釉瓷茶杯,喝下一口热茶,眉目不抬:“既早已回来了,为何今日才来?”
“臣弟。。。臣弟一回来便听说六哥的身体又有不好了,只怕那些破事扰了六哥休养,所以。。。”
“所以你就日日待在千伊阁,不肯进宫。”古漠轻抬目光。
“是。。。不是。。。臣弟是。。。”古湛望着古漠急忙开口,却颓然说不清,他不是不肯进宫,只是六哥不见好转,更加严重的病令他心烦意乱,心情沉重,不肯面对。
古漠唇角轻轻一动,现出一丝笑:“是想念的紧么,如此是为兄的过错了,命你前去琼城,令你们有情人日日相互担忧挂怀。”
古湛明白古漠所说何意,俊脸很少见地突然一红,张口还未说出一词,又听古漠道:“你认定了蓝衣,便接她回你的王府,你府中金帛珍宝无数,为区区一名歌妓赎身,不会办不到吧。你若要立她为王妃,也没有什么不可,朕不会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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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怀疑(三)
古漠几乎不会多管古湛的私事,此时出言嘱咐,令古湛多感奇怪,但关于蓝衣,古漠的话确是说准了他的心事。掩去尴尬,古湛只说了四个字:“谢谢六哥。”
“有情人相伴至老才是真正的美事,朕无心成他人之美,但是你,则不同。”
古漠笑着站起身,古湛不禁怔愣,这哪里是平日里冷漠无情的六哥,除开一丝若隐若现极淡的哀凉,那样的笑真正带着暖意,含着温情,这是只与嫂子相关的笑容。
古湛不眨双眼,看着古漠慢慢走过来,脸上笑容褪去,容颜渐冷:“闲话不说了,你说说北地的情况吧。”
这才是他的六哥,一身冷厉,散出寒意,古湛连忙回神,正色回禀:“臣弟此去北地,见到了卢州城城守陆行,陆行是兵部尚书陆鸿的同父异母弟弟,陆鸿是七党一派,已被。。。被太后斩杀殿前,所以臣弟认为陆行恐怕不会真心遵从我们的指示,他多有异心。”
先帝驾崩那晚,陆鸿第一个昂首站出,大声质疑苏后手中的遗诏,愤叱之语还未来得及说完,已被快速挥来的屠刀击中,顷刻身首异处,血淌满地,屠杀由此开始,终至殿前血流成河。
“陆氏也是将门,一向与沈氏交好,陆行自离京驻守卢州,二十多年从未回来京城,他的异心多是对陆鸿或陆家,他若会真心听从谁,那应是沈庭。”
古漠一番淡淡说明,令古湛连连点头:“六哥说得极对,陆行在卢州会非常碍事。”
“依你之意,换掉他?”古漠走近古湛,一旁暗夜上前接过他手中茶杯。
“让他再回不了卢州城是最好,那么古漓也永远回不来了。”古湛毫不掩狠意。
边关重城卢州是从关外回朝或通向京城的必经要塞,将卢州城牢牢握在手中,那么古漓便是有命侥幸出得了琼城,也决逃不出他们的掌握。进不了卢州,他永远回不来,他若能进卢州,也不会是他的幸运。
古湛本是最欲前去关外,探清古漓的生死,不料古漠却在他临行前出口吩咐:“你不用去琼城,古漓生死有命,都由他,但他若进了卢州,便命不由他。”
给他一个生机,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在琼城或生或灭?他们谋划布置了多年,即是要古漓这条命,如今大好机会正在眼前,伸手可握,何需一放再放,早一些,彻底地解决古漓,不是更好?古漠的最后“手软”令古湛大为惊愕不解,这太不像他的六哥了,但古湛仍是依令行事,只到卢州察访,不去那座风雪空城,不去管里面的人是生是死。
“回不来。。。回来。。。也许上天已注定。。。”古漠突然轻声开口,目光显得幽凉恍惚。
“他定没命回来。”古湛一口肯定道。
古湛不愿见古漠已然愈发信命的样子,一丝轻愁流转而出,笼罩全身。他的六哥是自信的,自傲的,是睥睨天下,单手乾坤的,人命,天命都尽在他的掌中。可是现在竟仿佛无力地将命运交由天意,他命如此,己命。。。也是。。。
古漠一笑:“人力定胜天么?不妨一试。”
“六哥放心。”古湛咬牙,坚决道:“只要你一句吩咐,我立刻去办好此事,除掉陆行,在卢州布妥一切,古漓有命出琼城,也没命过卢州,只叫他前行一步,便进天罗地网,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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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怀疑(四)
古漠静静站在原地,半晌后才出声问,“你想好派谁再去驻守卢州?”
卢州十分重要,古漓的葬身之地,不容有失。暗夜,暗影能力超众,任何一人去守卢州都可做到万无一失,毫不用担心。但古湛心知,现在,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会愿意离开六哥身边,而六哥也需要他们。
“章珙。”古湛说出一人。
“哦?”古漠唇角一挑,“他又调戏蓝衣,令你不快。”
心事又被说中,古湛干脆不遮掩,“他在京城,看着碍眼。虽然打发他去,不过是一个草包摆设,但卢州城守是一个摆设也并非不行。六哥若觉得可以,就让他去。”
“你还是孩子气,居然想到要让一个贵族公子去偏远严寒的北地吃雪喝风,让他对你怒恨也在所不惜。”
“我早就对他又怒又恨。”一提到章珙,古湛无比忿然,恨不得此人在他眼前永远消失。
“虽说他并不会完全听从我们,但要控制一个草包摆设也不难。”古漠笑笑,“那就让章珙…”
“我讨厌他…”很冷的声音,真的满透着深深的厌恶,突然响起在殿中。
古湛略惊疑地回头,一名男孩白衣玉冠,容颜精致,虽是跟在王太医身旁走过来,但那一身冷傲尊贵,俨然已有不容忽视的皇家风仪和气质。
“小孩子,没规矩。”古湛随口斥道,不满阿梧的插嘴,他对这个半路出现的“皇子”仍做不到十分友好。乍然得知阿梧的身世,古湛吓了一大跳,简直惊呆了,拉过暗夜暗影不停确认,终才暂且相信他是古漠的亲生子,而亲生母亲并不是微云。回想以前种种,古湛仍保留怀疑,但也不敢多问古漠。
阿梧不理古湛,径直走到古漠身前,抬头直直盯着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我讨厌他。”
古漠的回应是伸手摸了一下阿梧的头,“那么章珙从卢州回来,便交由桁儿随意处置。”
不问他原因,直接给出许诺,古漠对待阿梧并非众人预料那样完全冷漠,他默许他的身份,为他取名古桁,他对他的宽纵偶尔让人看得出一丝温情。
“六哥,你太纵容他了。”古湛叫道,似乎都有点嫉妒。
古漠看了一眼面有不认同的古湛,“如果你也想亲手处置章珙,便与桁儿商量着办。”
他才不屑与一个小孩商量,压下闷气,古湛对阿梧扬声道,“你别以为六哥是纵容你,刚好是章珙这个工具不得善终,你才有机会报私仇,你好好办妥这件事,别让六哥失望。”
古漠拔除章太傅全部羽翼,夺其实权,逼其致仕,彻底与曾经教授过他的老师反目,章珙留不留,已无关紧要。
阿梧紧紧抿唇不语,似乎已有了什么决定。
这时,王太医上前,弯下身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药举到古漠面前,“陛下,该喝药了。”
古湛这才意识到送药过来的王太医已默默站了好一会儿,一向担虑古漠的身体,他立刻结束和阿梧说话,急忙朝古漠道,“对,六哥赶紧喝药吧。”
“什么药?”古漠低眸看了一眼那碗浮动着淡淡清香的药,似无意一问。
王太医躬着的身子似乎隐隐一颤,还未张口,阿梧已接口答道,“这是儿臣亲手熬的补身汤药,放入了一枚雪参丸。”
“啪。”随着阿梧话音落下的是重重的一掌,狠狠打得他的脸偏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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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雪参(一)
“你。。。竟敢。。。敢。。。”古漠脸上瞬间阴沉一片,冷如冰,白如雪,泛出森然骇人的寒气,他死死盯住阿梧,一句话说不完整,猝然剧烈地连连重咳,似难受至极。
“陛下。。。”王太医慌忙将手中药盏交给疾步过来的暗夜,欲扶住古漠,却被他一把推开,古漠强忍呛咳,暴怒发声:“你们。。。你们大胆。。。”
“六哥,你怎么样,怎么会突然。。。”见古漠一手扶着胸口,身子仿佛失了力气般,克制不住地轻晃,古湛焦忧不已,一转头,厉眸狠狠瞪向阿梧,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王爷,不怪阿梧殿下,是老臣自作主张。。。”
“那枚雪参丸是我私自放入汤药中,与先生无关。”阿梧转过红肿的脸来,似不在乎上面如火**。
雪参丸?古湛听清了这三个字,他自然知道雪参丸是疗伤治病的圣品,救命,补身,延寿。。。世间没有比它更好的药了。一支千年雪参已遍地难寻,多少年没有人再见过它出现,而提炼雪参丸的方法似乎也早已失传,所以一颗雪参丸当真是绝世罕有,稀世珍宝。
据古湛所知,皇宫之中并无此药,古漠重病难治,他也曾全国各处散重金,想要寻获到一颗雪参丸让六哥服下,但毫无收获。此时正有一颗祈盼了许久的雪参丸,且不管是如何得来的,六哥当然要服下这大有益处的药。
古湛正欲开口,却见古漠的手掌再次扬起,又要朝阿梧的脸甩下。
阿梧直直站在原地,迎着古漠清瘦的手掌,不躲不避,一双黑眸扬起,直望着古漠,似并不畏惧。
这一掌下去,只怕要被打的嘴角出血,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古湛扶住古漠微颤不已的手臂:“六哥身子要紧,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生什么气?”他不确定古漠生气的原因,想来也许是不高兴阿梧擅自熬药,六哥喝的药向来都是王太医亲手熬制。
面容沉静地看着古漠怒极攻心,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阿梧终于开了口:“父皇气恼我擅自用了雪参丸,但请父皇想一想母后。”
“你。。。你还敢提你母后,你明明知道。。。两枚雪参丸是。。。是要给你母后。。。”又一阵呛咳急剧涌上,打断了古漠的话音。
阿梧上前双手扶住古漠,不怕他狰怒,扶他在暗夜搬来的软榻上坐下,然后缓缓道:“父皇也明知雪参丸对您的病大有益好,先生劝说了多次,父皇仍旧坚决不肯服用,那么儿臣只有擅作主张,熬制了这碗汤药。”
阿梧原本便不打算隐瞒古漠他在他服用的汤药中放入了一枚雪参丸之事,王太医看他熬好汤药,对他说,若有可能,便瞒住陛下,不让他知晓用雪参丸入药的事实,但阿梧许是已很了解古漠,又许是另有想法,淡声答道,瞒不住,便决然直接向古漠说出事实。不畏他滔天怒火,不惧他狠厉惩罚,阿梧希望古漠服下雪参丸,不是为他,而是因为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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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雪参(二)
阿梧转眸看了端在暗夜手中的那碗药一眼,冰雪晶莹的雪参丸为这碗汤药增添了清甘香气,却改不了它浓褐依旧的色泽。
“雪参丸已用了,药也熬好了,还是温热的,父皇若不喝,便真的浪费了。”阿梧拿过暗夜手中药盏,露出恭敬神情,递到古漠面前:“父皇只是想到要将两枚雪参丸留给母后生产之用,但却没有想到母后若终有一日知晓了父皇病重的实情,或是在生产之日,盼不来父皇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心伤。”
阿梧说的明白,他其实都知道,知道古漠生气的原因,知道微云可能的心情,知道古漠身患重病却辛苦隐瞒微云不让她知晓面对,而阿梧也不愿看到终有一天微云因古漠心痛难抑,心碎不堪,他看的明白,云云的心真正是在古漠身上。
天下第一名药雪参丸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功效,能否完全治得好古漠的病,阿梧不知道。他想到娘亲说过的话,无论如何,有一丝希望即是好的,哪怕微弱如烛火,摇摇欲灭,也要抱定它,走下去,不放弃。。。
是啊,这是娘亲的希望。。。
“是啊,陛下,这雪参丸您不能不服下,况且还有另一枚雪参丸,皇后娘娘生产之时服用,足够了。陛下对娘娘一番苦心,殿下也是一番心意。”王太医恳切道。雪参丸也许不能彻底治好陛下的“血损之症”,但带来一丝好转是大有可能的,他知道雪参丸的厉害,只盼会有奇迹。
古湛终于明白了古漠为何激动发怒,为了微云,为了皇嫂,六哥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现在是他明明更需要雪参丸:“六哥,雪参丸你必须服下,皇嫂不会同意你这样罔顾身体。”古湛急了,头一次不犹豫地站在小侄子这边。
古漠靠进软榻,缓缓闭上眼眸,掩去一切情绪。
两枚雪参丸是沈言的赔礼之物,本就属于微云的,她身子一向不强,又受过寒,生产之时不知会怎样吃力艰难,他要为她做好万全准备,有多少枚雪参丸,他都要为她留着,他不舍她承受身体之痛,但也更害怕她承受不了心碎之痛。
这具残破的身体,万一真的支撑不到她生产之时。。。不,他不能放她一人面对疼痛恐惧,他要在她身边,抱着她,握紧她的手,他好想陪伴她一生一世。。。上天可会允许?
古漠被诱惑了,如果这枚雪参丸是他唯一最后可能的希望,他不能放弃,哪怕以一枚雪参丸换来与她多相守一天一刻的时光也是好的,是值得的。
古漠睁开双眸,眸中幽暗平静如深夜月光下的海,不现波澜,微漾轻光,似乎前一刻的暴怒已然全数退去,他抬起手,阿梧将药盏放入他手中。
“喝下它,朕会看起来好些吗?”古漠端着药,并没有马上送到唇边,开口问王太医。
“雪参丸益气养血,补身强体,效果奇佳。。。”
“朕的脸色还会这样苍白吗?”古漠只关心这一点。
“陛下的脸色看起来自然会有血色一点。。。”
“那就够了。”古漠唇边现出轻弱一笑,仰头缓缓喝尽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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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雪参(三)
“原来皇嫂还不知道六哥的病吗?”古湛回身看着眼前非皇帝居住,并不耀眼的宫殿,方知古漠在这僻静地方的原因:“白日里待在这寂冷偏殿,每每夜晚才回去昭明宫,这些日子,六哥就是这样过的吗?”
“陛下对皇后娘娘用情至深,一片良苦之心。”王太医不止劝过一次,此处僻冷,于身体无益,还是回寝宫为好,古漠却毫不为所动,反而厉眸扫过:“朕的寝宫即是昭明宫,你想让微云看见朕这副鬼样子吗?”
“六哥担心皇嫂会突然来找他,看见他的模样,便藏着自己,这样费心辛苦地瞒着皇嫂,还不如直接告诉她,而且她应该知道实情。”
王太医抬头看了一眼古湛,似发出轻声叹息:“王爷还是顺着陛下的意愿,瞒住皇后娘娘吧。”
“要瞒到什么时候为止,你不说,不让本王说,暗夜,暗影也不说,难道皇嫂便真的永远不会知道吗?”
同床共枕的亲密之人,要如何瞒得住?
“瞒不住。”和古湛,王太医一同走出殿门,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阿梧突然开口,仍旧淡淡。
“你会去告诉皇嫂?”古湛看向他。
“我不会。”阿梧肯定回道,语罢,已迈步踏下台阶。
他不会在微云面前多提一字,但真心相爱的人,终有一天会知道对方不肯说出口的秘密,明白他深藏的心事。
王太医向古湛行礼示意后,也转身随阿梧的身影步下台阶。
古湛站在原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似满腔无奈,满腹忧虑。
“王太医。。。”王太医停步回身,只见古湛快步追上来,面有好奇:“还有一事,你可知雪参丸是如何得来?”
“那枚雪参丸,我也不知是何人送来,想必是你的亲人或朋友。”
北地琼城,灿阳穿出云层的时候越来越多,金泽铺染雪面,白雪绵绵,柔软将融。石砌宅院仍是大半被雪覆着,然屋顶上已有雪水沥沥滴落。
沈寒已能下床慢慢行走几步,此时,他站在桌旁,一手被霜儿搀着,一手扶着桌面,双眸看着立在床边的荇蕴。
“亲人,朋友?”沈寒俊秀的脸上有浓浓疑惑,划过眉峰的那道结痂伤口也微微拧起。有哪一个亲人朋友会拥有这天下名贵珍宝雪参丸,还能越过千里,送来给他,在他所熟知的人中,沈寒想不出这个人。
那日,当荇蕴在他面前打开淡金色盒盖,拿出里面的东西送到他唇边,他也是一惊一疑,晶莹如雪的药丸,散发着清甘芳香,京城第一将门的沈三公子不是孤陋寡闻,他问荇蕴,这是雪参丸?
荇蕴默默点头,示意他张开嘴,他心中一动,把头一偏,说,如若找到表哥,留给。。。话未说完,已被荇蕴轻轻用力握住了下巴,那枚雪参丸不由分说喂进了他口中,他被迫咽下。。。
雪参丸不愧是治伤第一名药,果然功效奇佳,他复原的速度变的很快,伤痛渐渐好转淡去,但疑问始终萦绕在沈寒脑海中:“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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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雪参(四)
“不管那人是谁,应该也是希望沈公子能快些好,才送来这药的,不是吗?”霜儿发表自己见解:“我猜定是沈公子的一位亲人。”
“亲人?”沈寒看她一眼,疑问更重,父母,哥哥远在京城,或许还不知道他仍活着的消息,而且雪参丸稀世珍贵,千金难得一颗,他从未听说他们手中有此药,不是他们,还有何人呢?他还有一位不知道的“亲人”吗?
荇蕴告诉他,送药之人说,他日后若还记得这送药之恩,便亲自来谢我家少爷。可沈寒并不知道不露面的“那人”究竟是谁,何谈恩谢?
霜儿见沈寒眉头紧锁,好看的脸都有些皱了,不禁道:“沈公子若想不出便别费神苦想了,好不容易好了腿,别又坏了脑袋,那样这段时间小姐便白费苦心了。”
沈寒作势着恼,要推开霜儿,刚抽出手臂,还未好全,力气亦不足的双腿顿时支撑不住身体,修长的身子站立不稳地晃了晃,略显滑稽。
霜儿赶紧又搀住他,自动赔出一个笑脸:“沈公子别介意,我贫嘴惯了。”
从小便伴在小姐身边,只因荇蕴一直不笑,霜儿学会了贫嘴,可却从未逗乐过小姐。
在霜儿心中,她家小姐自是美颜无双,是孤峭冰山上那朵唯一的雪莲,清丽傲然,风姿绝代,若露一笑,冰雪散融,该是多么的倾世绝美啊!
可惜她不曾有幸见到小姐的笑容。
霜儿语毕,还是习惯性瞧向小姐,可这一瞧,惊愕不及,已瞧得呆愣,一袭白衣,一身清冷的荇蕴唇畔那一丝浅浅的弧度,虽然模糊,却让霜儿看清了,那真是一弯淡淡的笑――笑若细瓣初绽,缓缓绽开在轻寒风中,美动人心。
可能笑是荇蕴从来不熟悉的表情,连着淡笑一同流露出的还有一抹不自然。
霜儿眨了眨眼,再想瞧清楚些,只见小姐已朝他们走来,唇角那抹极美的笑极快消失不见,脸上又复平静无绪。
“霜儿,他还是个病人,你不要欺负他,今日的行走练习就结束吧,你扶他上床休息。”
“小姐心疼沈公子了。”霜儿瞧明白了,小姐刚刚那抹笑分明是对着她身旁这个笨公子的啊。
“他的腿还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荇蕴解释。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练习一会儿。”不待霜儿要扶他走回床边,沈寒连忙出声。
沈寒的双腿被重物所压,曾一度失去知觉,经过荇蕴悉心救治,后又服下雪参丸,才终能保全,逐渐恢复。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刚能下地行走,每走一步其实都颇为艰难,甚至咬牙忍痛,但他急切地希望自己这两条腿可以尽快恢复力气,能尽快走出大门,他要出去亲自寻找表哥,他不相信,决不肯相信,表哥已死,定然还活着。
“欲速则不达,你若想出去,至少还要再过两个月。”荇蕴看着沈寒焦忧的面容。
“两个月?”沈寒等不了两个月,还是没有表哥的一点消息,他其实一天也等不下去:“其实。。。其实不用那样长时间,我想只要再过半个月。。。”
“小姐说两个月,都是为你好,你想什么半个月,也不想想这一两个月小姐为你付出的,你别觉得你好的快,是雪参丸的功效大,要我说,是小姐的功劳更高。你现在的两条破腿出去能做什么,走不了几步又得晃倒,逞强弄伤了自己,会害小姐又要为你操心。。。”霜儿最不高兴看沈寒不珍惜小姐的辛苦,时常不依不饶地念叨他,好比此时。
沈寒一句话未说完,已被霜儿驳斥不休,名门贵族沈三公子我行我素,潇洒自由惯了,何曾有人敢出言训他,连父亲母亲也不曾多说他一句。
这丫头竟在荇蕴面前,这样说他,将他说得好像废物一样无用,沈寒登时脸上涨红,话被噎住。
“你。。。闭嘴。”沈寒终于忍不住怒目相向,一使劲,再次抽回手臂,再不让她搀。
窗外突然有马匹轻轻嘶鸣声,吸引了屋中三人的注意,只听见接着有询问声传进来:“三公子,你在这里吗?”
这声音很是熟悉,沈寒猛地脸色一变,转身便令霜儿搀着,踉跄地急忙朝窗外挪去:“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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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疯魔(一)
不疯不成魔,成魔何惧疯,是疯是魔,一念间。
“…一念…一念间…”空寥无人的庭中,周围只有残雪枯枝,一名女子长发散乱,黑裙广袖,迎着瑟瑟冷风站在一株弯曲的枯树旁,轻仰着头,口中念念有声,一遍一遍不停,似痴似癫。
这座重晔宫是偌大皇宫之中最僻远荒冷的地方,草木难生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宫墙灰败,琉璃瓦破,这里的天仿佛永远都是灰霾的,仰头,看不见晴空色彩,回身,亦看不清重晔宫曾经的繁华辉煌。
不知是哪代帝王厌恶此地,便将它彻底遗忘,令它被人遗忘的干净。
“太后娘娘,您该用午膳了。”紫笙依旧一身淡紫衣裙,风带起碎雪吹动她的裙摆,一张素净的面容没有脂粉,依然艳冷如冰。
苏夜雪回身,一脸生气,瞪着向她走过来的紫笙,“胡说,本宫是皇后,谁准你乱称呼。”
紫笙对她的突然发怒无所反应,淡声说明,“新皇已登基,您现在是太后了。”
“太后…”苏夜雪喃喃道,脸上怒气不见,反倒现出些许迷茫,“漠儿已经登基了么…是太后吗…是哀家了…”
“上次我告诉过您,您又忘了吗?”
“是呵…哀家又忘了…”苏夜雪冲紫笙一笑,那笑似将要凋败的牡丹,花瓣枯萎垂落。那张昔日艳容失去丽妆修饰,不再精致,仿佛一夜之间,冷风如刀将衰老的痕迹一道道深深刻进其间。
“娘娘,回去用膳吧。”紫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怎样都挣脱不开紫笙,苏夜雪只得不太情愿地被拖带着向回走。
曾经统摄后宫,姿仪万千的苏后如今却像个孩童般,一件事,紫笙要说过几遍,她才听得进,记得住。她最喜欢跑出大殿,不分白日深夜,被寒风吹得嘴唇乌紫,也要看那株早已枯死的老树上长没长出新芽。
自住进重晔宫,苏夜雪的神智日益混乱,行径越发幼稚,紫笙慢慢习惯了,无人前来诊治,无人过来关照,送膳的宫人每日也是匆匆地来,又速速离去。皇宫其他各处已雪化春来,春景明媚,只有这里的雪仍杂乱地散在屋檐上,堆在台阶下,还不肯全部融化干净。
“娘娘小心,别滑倒了。”台阶下的石砖地面被雪水弄得湿漉难行,紫笙出声提醒。
“紫…紫笙…”苏夜雪慢慢停下步子。
再走几步就进殿门了,但身后的人却不肯再走,扯也扯不动,紫笙无奈也停下,回头问,“娘娘,什么事?”
“你看…哀家的裙子脏了…”苏夜雪正垂着眸,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裙裾,似十分难过。
紫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黑色长裙曳地的部分沾上了大块脏污雪水,上面那朵金线精巧绣成的牡丹花刚好被污迹染去大半,不复艳丽,原本耀眼的金泽此时看起来确实十分灰黯。
“娘娘,回去换一件…”
“哀家就是喜欢这一件,不要换。”苏夜雪越发像个孩子一样任性。
“那我帮您洗一洗。”紫笙耐着性子安抚。
“你骗人,哀家知道洗不掉了…”苏夜雪猛地抬头看向紫笙,似控诉她的不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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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疯魔(二)
果真是洗不掉,锦衣华丽,即便洗掉了它沾染的脏污,也洗不掉它被弃之墙隅的凄凉,牡丹金艳,洗净它身上污迹,也只是还它在角落里寂寞散发,无人理会的光彩。终究是黯然失色。
紫笙凝眸盯着苏后,看她仿佛已什么都不知道,又似分明什么都清楚的模样,却看不出她究竟遮掩了什么。
“太后娘娘,您瞧这件喜不喜欢?”深寂冷宫不知何时走进来一位韶华妙龄,笑颜清甜的少女,她徐徐走了过来,将一件同样镶有暗金牡丹的黑色华裙展开在苏夜雪面前。
苏夜雪立刻被吸引去目光,牢牢盯住那件簇新的亮丽宫装,满面顿生欢喜,她一下子挣脱开紫笙,也不管来人是谁,上前便抢了新衣抱在怀里,转身雀跃地往殿内奔去。紫笙看她一眼,没有去追。
眼前晃过飘起的黑发,里面数根白光一同闪过,望着那道消失在寂冷大殿深处的身影,青琴心中不禁唏嘘。她没有见过曾经的天洪帝皇后,却也听说过那是一个仪容非凡,高华贵雅的女子,拥有圣朝最尊荣的地位身份,无人可比。然而,谁又能想到,如今的她不仅风姿全无,更是几近疯癫。
“怎么会这样。。。”青琴站在台阶上,笑容褪了下去。不过数月光景,一个地方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紫笙似乎冷嘲一声,“在这里,疯与不疯没有区别,是疯是魔也都没有关系。”
“紫笙姐姐。。。”青琴看向她,隐有一丝恻然。小时,她与朱阮,紫笙曾一处学艺,朱阮性慈,紫笙性冷,但对年龄最小的她都常有照顾。
“你不需可怜我,”紫笙冷冷道,“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情,永不后悔。”
如果她再有一次机会,她仍会选择那样做,不计任何代价,尽一切可能,除掉那个女人,让她从陛下身边永远消失。不仅是因嫉恨,紫笙强烈预感到,慕微云的存在会给陛下带来莫大的厄运。
青琴似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再想着加害皇后娘娘了。”
紫笙厉眸扫来,聚着寒冰,“你被她收买了?”
青琴摇头,“我们从小便立誓效忠陛下,此生此世决不背叛。你也清楚,陛下唯一爱的人是皇后娘娘,你伤害她,就是伤害陛下,背叛了陛下。”
“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永远效忠,永不背叛。”她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陛下,冷弃,囚禁算什么,她生死都为了陛下。
紫笙轻仰起脸,朝向远方宫阙,美艳的双眸中寒光闪烁,映着一份毅然决然。
青琴还是了解她的,她的心一旦坚定便永不移,知道自己劝不动她,终也无奈,“紫笙姐姐,其实你只是不应该爱陛下。”
紫笙目光转到青琴脸上,唇角一勾,这是青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状似凄然的一笑,只听她开口道,“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其实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而你比我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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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疯魔(三)
青琴打开食篮,将里面一碟碟精致清香的糕点瓜果一一拿出,摆上一张已被她迅速收拾干净的桌子。
重晔宫里,没有一个宫人伺候,破陋陈旧的家具和用品大多都覆着蛛网,蒙着灰尘,紫笙也懒的去动它们,任其如此,一片整洁干净又怎样,冷宫便要有冷宫的样子,不是么?但向来勤快的青琴看不惯这些,不知从哪儿找来工具,一会儿工夫,便将椅下的蛛网扫走,桌上的灰尘清除。
“紫笙姐姐,这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这里的膳食不好,宫人个个敷衍,我是知道的,所以你别说吃不下,在哪里都要好吃好睡着,不是吗?”青琴甜笑着对紫笙道。
紫笙向摆满桌面的甜糕香果看去,“也只有你还记得我。”
其实,她带来这些东西是皇后娘娘的特意吩咐,青琴看紫笙已拿起糕点慢慢咬下,还是咽下了这句话,没有开口。
紫笙静静吃完一块糕点,抬目望向青琴,问出她最想知道也是日夜挂怀的事情,“陛下的身体怎样?”
闻言,青琴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陛下服用了雪参丸,近日身体已略有好转。”
关于古漠的病,暗影总是拗不过青琴的缠问,不得不告诉她大概,然后又反复叮嘱她,一定要瞒着皇后娘娘,也不能多嘴对旁人说,她自是牢牢记住遵守。但此时,看着紫笙其实期求的神情,青琴还是忍不住让她知道。
紫笙点头,想要再问更多些,青琴已先出声,“太后娘娘的身体看来不好,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我去向皇后娘娘说,娘娘会应允的,只需瞒住陛下。”
紫笙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你看她真是疯了么?”
青琴有些迷惑了,转头看向一直未见人影的内殿,听见里面隐约传出一阵自言自语和似孩子一样的笑声。
“你是说太后装疯?”
“她装没装我不知道,便是真疯了,太医来看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紫笙冷眼看着似有不忍的青琴,继续道,“况且疯不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与我们无干。青琴,你也是无情的,何故要变?”
无情?无情对谁?道是无情却有情。
青琴背对着紫笙,须臾,缓缓转过头来,纯真的脸上仍是她惯有的甜美笑容,“紫笙姐姐,我没有变,有些事情,学不会便不会长久,但即便学会了,也很难日夜坚持呢。我早已学不会无情,而你恐怕早已坚持不下去。当然,还有朱阮姐姐。”
“滚。。。滚开。。。”男子暴怒地挥开站在床边要为他穿衣的绯衣女子,挣扎着,翻下床,目光直直地盯着门的方向。即使滚扑到冷硬的地板上,浑身各处犹如被利刃生生切割般的剧痛无比,他仍朝着房门,完全没有一丝放弃的迹象,一刻不停下来,向那里爬去。
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意识是要回去,他要回去,是生是死都要回去。
“无论平安与否,你都要回来。一年时间,若是迟了,我便不再等你。”
一年时间,还没有迟,檀儿,你要等我,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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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疯魔(四)
被一把推开,重重摔倒的绯衣女子慌忙冲过去,双臂飞快抱住倒在地上的男子,不允他再乱动,伤害自己。
“你身上到处都是伤,怎可这样折腾自己。。。”
男子身体被禁锢住,无法再爬动一下,越发狂暴,像疯了一般,嘶声怒吼着,“放开我。。。放开我。。。”他仅着单衣,此刻厌恶极了被别人的双臂环绕住身子,他的身子被别人碰触一点都令他不能忍受,“你。。。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任凭男子怎样疯乱地手打脚踢,女子也不放手,反而将他抱的更牢,抱进自己怀里。床边火盆被他一脚踢翻,通红的火炭滚落地板四处,女子毫不理会,只不管不顾地紧紧抱着那个人,仿若他是她的挚爱。
“我是宁肯背叛,也想要帮你的人啊!”女子心疼地急喊道。
男子的狂暴慢慢停下,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字,帮?
“你要帮我?你要怎么帮我?”
他的目光终于转到她的身上,她的芙容艳颜,如仙身姿丝毫及不上一个字,他会被这个字吸引去心神,却不会是她。
心中轻哀微凉,但看着他墨黑的眸中涌出一缕希冀的光,她肯声答道,“是,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无论是帮你回到京城,夺回皇位,还是帮你再次见到。。。你想见的人。。。”
三月春来,冬雪仍覆着地面,琼城的春总是要等到四月之后,雪化尽了,才慢慢展露。
黑色骏马在一片白雪之中尤为显眼,马蹄迈动,一步一步踏进雪里,走得缓慢,而坐在马背上的人则是焦急不已。
“慕谦,你帮帮忙,叫螭澐再快些。”
沈寒满心都是急切,当慕谦找到他,狂喜过后是焦急,他急着要知道表哥的消息。慕谦定然已先找到了表哥,清楚他的下落。可是慕谦却一字不说,任他如何反复急问。
沈寒干脆也不问了,二话不说要跟慕谦走,他要亲眼去看表哥此时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霜儿不肯搀他出去,直嚷道,“你的腿伤还没好,不能出去。。。”
荇蕴却亲手扶着他出来,“他的心悬得够久了,随他去吧。”
他的手被缓缓放开,站在螭澐旁,沈寒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眼前白衣胜雪,沉静而立的荇蕴,蓦然觉得这个女子竟是明白他的,又是依顺他的。
慕谦抱沈寒坐上螭澐,毛皮黑亮的骏马慢慢迈开蹄子,跟着慕谦走远。
霜儿追出几步,大声喊着,“笨公子,你要回来啊,一定要记得。。。”沈寒再次回头,雪地上那抹丽影越来越淡,至模糊不清。。。
茫茫雪面,难辨方向,有几处矮房不再被雪全覆着,露出木质屋顶。
沈寒没有空暇去多想霜儿的话,心头是各种猜测。慕谦沉默地走在螭澐前方,似心思重重。
一句话也问不到,沈寒又不禁抱怨起螭澐走得太慢。
螭澐是能日行千里的绝世好马,偏偏在这会儿却慢腾腾,沈寒催促了几次,一次也不管用,螭澐很早便是古漓的坐骑,难道真的只听从古漓的话吗?
“螭澐也受伤了,这时能载你前行已是颇不易。”慕谦终于淡淡一转头,瞥了沈寒一眼。
“这家伙儿也受伤了?”沈寒惊道,朝身下行走异常缓慢的骏马看去,这才觉察到它的腿好像真不若以前那样灵活有力。
慕谦目光也投向螭澐,“是,而且若不是螭澐,王爷恐怕已葬身流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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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朱阮(一)
那一刻,雪面在一瞬间大片大片塌陷下去,数万将士和马匹发出连声惊嚎痛呼,来不及撤身回退,已被如巨兽张口般的流雪漩涡快速吞噬。
慕谦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微云的嘱托,是拉住身旁古漓。雪尘四起的混乱中,螭澐奋力蹬蹄窜出,不断踏上踩下其他兵士和马匹的身躯,载着古漓不放弃地拼力冲上雪面。。。
那个金色身影似摇摇欲坠,慕谦一脚蹬开胯下的马,探臂抓紧古漓,用上全身力气,腾跃而起。。。
他们都受了伤,他们都活了下来,只有他们。雪面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不曾有过疯狂的陷阱,平静之下,是许多惨烈枉死的生命,它们沉入冰雪深渊,永远不会醒来,累累血肉将化为琼城白骨。
慕谦醒来,目光中出现的是一个圆胖的身影,他认得这个人,是沈福。
“你呀,可是命好,碰上了我家少爷,少爷不计较你曾经意图伤害小绿的事,还给你吃下了一颗雪参丸。。。”
慕谦慢慢坐起身子。
“你知道雪参丸吧,最是珍贵的救命圣药。。。”
还真是喋喋不休的沈福,慕谦不想听下去,只想着一件事,“王爷在哪。。。”
“什么王爷?”沈福提高声音,“你不想着谢恩少爷,倒想着别人。。。”
慕谦不理沈福,也不管沈言因何善心救他,他挣扎着在雪地上艰难站起身。
“你。。。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伤吧。。。”沈福伸过来的手被推开,慕谦踉跄不稳地前行而去,微云的话他始终牢记在心——“保护古漓,护他安好”,他要先去找到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就在这附近,快到了。”
慕谦终于再次开口,沈寒心神一振,赶紧抬眼望去,眼前雪面渐渐下沉,形成一片低洼之地,低洼之中正立着一处矮房,原应被风雪埋没的房子,却未让雪盖住分毫。
“表哥就在这里吗。。。”
慕谦默默牵住螭澐,走下缓坡,向那处其貌普通,略显简陋的矮房走去。
“滚开。。。如果你不帮我回去。。。就滚开。。。”男子一手抓着床沿,另一只手不停乱挥,不允绯衣女子靠近他一点。
女子停在床边,不敢再走近,只怕他更加激动,再伤害了自己。
“古漓。。。”这个名字曾日日夜夜在她心间萦绕,此时她终于叫出了口,伴着哀切,“我不过来,你不要再乱动。。。”
“滚开。。。”古漓继续嘶声吼着,似一只受伤狂暴的狮子。
“你也应该知道,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连站立都没有办法,怎么能。。。我会帮你回去,但不是现在。。。”
“现在。。。现在我就要回去。。。回去。。。”古漓哀哀发声,声不成调,额头触向床沿。
皇朝三月,雪散春媚。
昭明宫里已撤下火炉,各处摆放着绽放盛开的桃花,一片淡香飘绕满殿。
桌案上一幅美人春睡图已近完成,紫毫金笔缓缓抬起,轻轻落下,一朵精妙清美,粉艳娇灵的桃花点在额心。
画中美人卧榻而眠,双眸闭合,长睫微翘,柔美的脸颊泛着淡淡酡红,比烟霞更妩媚。乌黑的发丝秀美如缎,密密袅袅,一半铺在榻边,一半洒在胸前。一袭玄色绣金龙纹风氅覆在她的身上,半截雪白的纱裳垂落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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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朱阮(二)
“陛下,”暗夜站在帘幔外低声开口。
古漠放下手中的笔,看了桌案上已经完成的画作一眼,轻柔一笑,转身走到不远处的软榻边,俯低身子在依然香甜熟睡的微云的唇上印上一吻,才起身走出帘幔。
“属下已经查清朱阮的去处,她仍在琼城,而且古漓真的在她那里。”
古漠冷声一哼,“何必查她,你太闲了吗?”
“我要确定她是否真的背叛了陛下。”
朱阮是布在琼城的关键一颗棋,假若琼城之雪带不走古漓上黄泉路,朱阮必不会让他有路回来。唯一的变数是朱阮心中恋想了十年的那个男人。
“结果呢?”古漠似不甚关心地淡问。
“她救了古漓。”暗夜恨声道,十分不甘,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竟被古漓抓到,他抓住了那唯一的生机——是朱阮的恋爱之人。
“朱阮的背叛是情理之中。”古漠唇角似轻扬起。
“陛下,属下即刻启程前往。。。”
“不必,不用管他们,”古漠抬手一摆,“朱阮若能带古漓从琼城回来,是他们的命,但回来之后,便不由他们了。”
一个月的时间,朱阮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她不复命,暗夜不作他想,唯一的可能,是朱阮选择了背叛,且她肯背叛的缘由,只有那一个——一直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十年之久的那个男人。
朱阮的背叛让古漓不仅活命,还让他继续苟延残喘,更让他们错失了一举埋葬敌人的绝好机会。而陛下就这样留他们一命,放他们一条生路,暗夜其实并不甘愿,但他却不会违背古漠的意思。
暗夜俯身点头,“是。”
“沈言那边,你也不用去管,”古漠看了一眼暗夜,“他出手救了古漓是他的事,并非意料之外。沈言从未与朕达成过什么协议,他亦不曾说过视古漓为敌人。”
“是。”暗夜再次点头应答。
“还有,不准多嘴。”古漠语声转厉。
“属下知道了。”这才是真正的命令。
微云醒来时,宫灯已点亮,柔光洒下,一片莹然。鼻尖萦绕着阵阵馥郁馨香,微云从软榻上坐起,拿开身上的风氅,她习惯性地转头朝周围望去,四下安静无人,仅有帘幔仿佛在轻轻浮动。
微云怔怔坐着不动,过了一会儿,帘幔果真被挑起,进来内殿一人,却是小凝。
“皇后。。。皇后娘娘。。。”仍是叫不习惯,但小凝不敢不叫,若出一点差错,她会失去留在王妃——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机会。
微云的要求,古漠不会不依,当她躺在他的怀里,对他开口,“我想让小凝进宫。。。”
话未说完,古漠便低头吻了吻微云的唇瓣,柔声笑开,“怕我会不允么?”他抱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她略显紧张的小脸,语声越发轻柔,“真是傻丫头。。。”
第二天早晨,小凝出现在昭明宫里,专门服侍微云。
“请。。。请皇后娘娘。。。喝药。。。”
微云看着谨慎走到她身前跪下,双手轻颤,将药碗举过头顶的小凝,似叹了口气,她接过药碗,“小凝,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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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朱阮(三)
她们是主仆,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是可以一起笑,一起哭的姐妹,小凝从不曾在微云面前如此恭谨,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说笑无忌的小凝了。
小凝闻言抬起头望向微云,脸上显得无奈迷茫。
“我没有变,你也不用变啊。”微云不希望她们之间生出隔阂和陌生。
小凝只是摇头,不说话,眼中隐有水光闪现,变了,变了好多,她们的家不再是佑安王府,她服侍的人不再是佑安王妃,小凝目光慢慢移下,停在微云已然轻隆的腹部,小公主的父亲也变了,不再是。。。
“还不起来,你这样喜欢跪着么?”见小凝仍是跪地不动,微云第一次对她语声严厉,不禁有些生气了,把药碗搁到一旁。
小凝见状慌了,急忙道,“这药。。。皇后娘娘。。。您不能不喝啊。。。”
“你不起来,我便不喝。”微云真的毫无再碰那碗药的意思。
小凝默默起身,重新端起药碗,捧至微云面前。
微云又轻叹了口气,再次接过药碗,把药喝了下去。这着实不好喝的补药微云已经喝了数月,她若不喝,只会换来古漠对她的更加柔语相慰,却会苦了所有服侍她的宫女,包括小凝。
小凝用绢帕轻轻抹净微云唇边的药渍,拿起空碗,朝微云行了一礼,无声告退。
“小凝,”微云叫住已转身走到帘幔前的小凝,“王府。。。好不好?”她无法从古漠那里得知古漓的安好与否,却不能不管佑安王府的安危。古漠曾对她说,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佑安王府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古漠的允诺,微云是信的,但许久不知王府的情况,她不免不安。
“王府里,都很好。。。”只是没有了男女主人,曾经花前月下相遇相偕的成双人影已相分天涯,不知何时才会归来再相见,或许再不会回来了,再无缘相伴了。小凝没有回头,轻轻答道。
“那文漾呢。。。”自从上次带着小凝潜进昭明宫看她后,文漾再未在微云面前现身。她知道,他气她,怨她,不原谅她,但微云担心文漾会因为古漓生死不明或许行为莽撞,而危及性命。
“文大哥。。。也很好。。。”这回小凝声音更轻,匆匆掀开了帘幔。
帘幔外正站着皇上,玄色龙袍,玉带束腰,广袖沾地,黑发披垂,脸上看起来并无什么表情。
“陛。。。陛下万安。”小凝惊惶跪拜行礼,她怕极了古漠。
古漠一挥手,大步越过小凝,径直走进了内殿。
“微云,下个月,我们去清州别苑,好么?”古漠坐在微云身边,一手揽她进怀里,一手抚上她的腹部,她有孕的身子已日渐安稳。那么,他想和她一起去到蓝天碧水间,嗅花香,闻鸟语,看云起云落,在他的生命仍然继续,还未停止的时候。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不知不觉,这已是微云最关心的事情,她认真盯着古漠的脸,看得出近些日子他的气色略略转好,也看得出那新鲜气色掩盖下其实并未完全消退的苍白。
“哪里有不好么?”古漠笑着反问,“你的夫君看起来就是这样弱不禁风的病鬼吗?”
“不。。。当然不是。”微云连忙道,唯恐伤他心高气傲的心,她的溟汐哥哥从不甘愿被人看弱,“我只是。。。”微云咬唇,脸慢慢贴上古漠的胸膛,听着他稳稳的心跳,“你真的。。。好了么。。。”
“真的好啰嗦,”古漠似一个急不可耐的孩子抱怨又催促,“微云,快答应我。”
轻轻地启唇一笑,微云靠在古漠怀里,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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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别苑(一)
出京城,过玉山,再往西便是清州了。清州皇家别苑,依玉山,傍碧池,山光水色相绕,花成片,鸟成群。
百年前,武帝在此建造行苑也是喜欢这里的环境清幽,风景宜人。但武帝之后,各代帝王越来越少来此地,以致清州别苑逐年显得冷清荒废。
古漠为帝始,即下令重修,不过数月工夫,殿阁精美,亭台玲珑,清州别苑已被整饬一新,重现光彩,更是开渠引碧池水入别苑内,清水幽幽,浮着花瓣,淌入殿阁间,环绕亭台。
“这亭子真是精巧,”碧水轻柔,落英飘散,一座二层亭**立水中央,一弯仅能容两人并行走过的石桥,连着亭子,通向连廊。
“陛下为皇后娘娘特意新造了这座亭子呢。”青琴抬头,看见一片云朵正停在亭台上方,碧水亭,白云停。
微云站在亭边,白裙皎然若晴空之上洁白的云,她专注地望着几十米外的连廊,目光只凝在一个人身上。并不近的距离,微云却仿佛看得见古漠脸上那似冷厉又似轻蔑的一抹笑。
“娘娘,您看天上那朵云真美呢。。。”青琴双手搀着微云的手,望着天空直叫嚷,但丝毫吸引不了她的半点注意。
“娘娘,娘娘。。。您快看呀。。。”青琴连连出声终于换来回应,微云开口,却是问,“暗夜在禀报什么?”
青琴把目光移向连廊,瞟了一眼,便甜笑着对微云回道,“原来又是暗夜师兄大胆和娘娘抢陛下,一会儿我就去找萤姐姐,她可要好好管着她家。。。”
“回答我的问题,我要知道他们在布置什么?”是阴谋吗?此番她和他一起来到清州别苑,古漠只令暗夜,暗影,小萤,青琴及一千骑羽林卫随行,再加上王太医,为数不多的内侍宫女。小凝也被留在昭明宫,不能上銮舆。
微云不禁有些奇怪又疑惑,她准备带着小凝,古漠却反常地没有答允,“带那么多碍事之人做什么,这些人护卫已经足够。”他抱着她,贴着她耳边笑道,“不要担心,谁敢来和朕抢皇后,碧落黄泉,神仙鬼兽,都没有谁敢和我抢你。”
在听见了这样的话后,不可能不心神震动,微云靠在古漠怀里,笑靥柔绽,美艳如花,一时忘记了一些疑惑。
山青水碧,云淡风轻的地方,微云一见便喜欢,古漠一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慢慢地将别苑逛了个遍。但此时,他却意外地留下她一人在这座亭子里。
暗夜要说的事情,有什么是不让她知道的?直觉告诉微云,是与古漓有关。。。
“布置!?。。。一定是在布置明天陛下要带娘娘去碧池边赏花。。。”
微云不听青琴说完,已甩开她的手,走出亭子。
青琴着急地追上,重新扶好微云,“娘娘要过去也需慢些,小心身子啊。”
连廊上,古漠转头便看见正走过来的微云,不自觉地有了笑容,他随手一挥,即刻朝她走去。暗夜无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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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别苑(二)
“只分开一刻,便想爷了么?”古漠很快来到了微云身前,从青琴手中接过她,一边揽住她因有孕而不显纤细的腰肢,一边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人前毫不避讳,调笑的话语,亲密的行为,微云已习惯了这样的古漠,她并未看他,没有羞赧,脸上竟毫无笑容。
“怎么了,何事不开心?”古漠注意到怀中人的沉默和严肃,“是在怨我留下你一人了吗?”他抚过她的发,软语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
“刚才暗夜向你禀报的事情,我不能听吗?”
古漠全不在意微云的语气不佳,反而加深了始终扬在唇边的笑容,“你呀,当然不能听,旁的事情,旁的人不许你操心,你只能把心放在爷身上,知道吗?”
就这样转开了话题,他明明知道她想知道的是什么,却决不吐露一字,而她的立场似真没有骨气,比琼城的雪花还要薄弱,转眼之间,已融已散,她又一次放开了坚持。她无法硬气地问他,逼他开口。
微云睡得不安稳,一整晚,梦的片段接连变化纠缠着她,一会儿是父亲的身影,伫立风中,一会儿是端妃的泪水,淌下面颊,再然后出现的是古漓墨黑氤氲,满含浓情的双眸,深深望着她,紧紧追着她。。。
“再睡会儿吧。”古漠轻轻拭去微云额头上的薄汗,她一整晚未睡好,他自是清楚。
“什么时辰了?”微云在古漠怀中发出声音。
“还早。”为她盖好锦被,季春晨间,毗近碧池,仍有些许凉意,他唯恐她身弱受凉。
“不睡了。。。”微云拿开古漠环住她的手臂,慢慢起身。晨光穿过窗棂,洒进室内,今日会是明媚。
古漠的手臂又缠上微云的身子,“再睡会儿,陪我。。。”
“你又闹我,”微云轻嗔道,这回她很难再拿开身上那只不依不放的手臂,“昨夜就是你。。。”
“我怎样呢?”古漠看着微云渐渐发红的脸颊,戏谑地问。
慵懒的男人单手撑着额头,侧倚着靠垫,丝袍半敞,黑发滑落胸口,万千妖艳,绝世娆美,他似一个任性肆意,充满魔性的王。昨夜他作乱的手抚遍她全身,而他燃情的唇更是在她身上几乎每个地方留下了痕迹。。。她明明在想着他是否真的布置了阴谋,却拒绝不了他,被他缠着,便倏尔忘了其他,任自己溺在他的怀里,连连嘤咛,数度迷醉。。。
她到底是个凡人,会被迷惑,会想沉醉,因为是他,所以顺从他的渴望,被他牵握着手,去抚触上他热烫的身体。。。
微云的脸越发红,恼自己一时失神,竟想到昨夜种种。。。
“就是你害我睡不好。。。”用力扯掉胸前那只不安分的手,微云朝帘幔外道,“青琴,服侍我梳洗。”
今日的天气果然很好,春风如纱,轻轻拂面,池水如镜,粼粼波光,这个时节,依然有桃花绽放,微云不禁欣喜。
小萤和青琴都被这美景秀色吸引去了目光和注意力,小萤欢悦地凑近池旁的那株桃花,暗夜将她的手拉得紧紧,不许她跑开他身边。青琴也盯着一朵娇小轻艳的桃花直瞧,露出甜美的笑,暗影的空空袖管被她紧拉着,他迈动步子跟着她走到桃花树下,注意力却全在周围。双目警惕,一脸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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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别苑(三)
古漠兑现承诺,带微云来看碧池桃花,桃花林中,他牵着她,漫步徜徉,天色明媚,花景美妙,一切看起来是平和的,但却隐隐不平常,馥郁芬芳,阵阵飘浮,似乎透出一股烟尘变乱的气息。
小萤,青琴沉迷花景,暗夜,暗影则严峻异常,微云的心突然涌出不安。
“溟汐。。。”微云慢慢停下步子。
“嗯?”古漠回身,温柔地望着她,语声亦是温柔。
“你有事瞒着我吗?”
手指略凉,触上轻蹙的秀眉,缓缓将之抚平,古漠拉过微云,抱进怀里,静静拥着。他的心就在她的面前,贴着她,挨着她,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可以吻到他的心热。他可以说没有,却不愿骗她,他瞒着她的事,有一些,但他对她的爱,他从不曾隐瞒。
“微云,我爱你。”他在她耳边清楚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第一次亲耳听到他出口的爱,是这样明晰,在清清碧池边,艳艳桃花下,他的深沉凝成一朵花,缱绻重重,沉入她心湖最深处,她的心,她的心震动发颤。
弓弦响动声,紧促利落,微云惊愕转头,一道银光直冲晴空,是暗夜射出的银箭。
马蹄声急,兵甲声厉,愈来愈近,以至清晰震耳,烟尘陡起,飞漫而来。
原来真有变乱。正朝他们所在的地方,来者不祥。
微云仰头,却看到古漠唇边现出的一抹冷笑,“自求死路。。。”
“。。。溟汐。。。”微云紧张又担心。
古漠一直环抱着她,低头在她唇间落下柔吻,“别怕,也不用担心。”
暗夜揽住小萤,暗影抓过青琴,迅速围拢到古漠微云的身旁,任凭马蹄猛烈袭来,踏碎桃瓣纷纷,并不见其他人前来护卫。
碧池赏花之行,古漠只让暗夜等四人随行,不见任何侍卫,微云还曾疑惑,他会这样放心么,或是会这样疏忽么?
此刻想不了其他许多,花瓣纷乱,铁甲铮铮,不是一千,两千,成千近万装备齐整的兵马涌入微云眼帘。高大的棕红马上,威严英武,铠甲整齐的身影,她并不陌生,但那霜冰一般,凛凛生寒的面容,微云第一次看见。
当一道燃着火焰,愤恨的目光扫过她时,微云心中除了惊,更浮上一层痛。
“沈将军,最近闲来无事?”古漠冷冷地笑,看也未看一眼沈庭身后的近万沈家军。
“这几个月我只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便是要取你性命。”沈庭拔剑出鞘,直指向古漠。
只因私怨私仇,古漓,沈寒流落北地,生死未卜,俱是古漠所赐,沈庭认定如此,他要古漠以命偿还。谋划,准备了许久,沈庭曾想,即便毫无胜算,也会想尽办法带领沈家军冲入皇宫,拼死一搏。但万没料到,竟有这样的机会,古漠离宫,未带羽林卫随行,清州别苑,更不见禁军守护。沈庭怀疑过,却已顾不上再想,这究竟是个绝好的机会,还是个巨大的陷阱。
“我古漠之命怎会由你取得,它可不是你的。”古漠目光停在微云脸上,一瞬间,眼中溢出热诚的笑,又清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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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别苑(四)
微云没有注意到古漠话语或笑容中的情意深长,心中是乱,是急。她不了解沈庭,却了解古漠的,叛军来得轻易,诡异,而他却泰然自若,究竟是谁算计了谁?古漠可能毫无警觉,疏于防备,任由军队马蹄直冲他面前,挑衅,威胁他吗?不可能的。
未曾出现的护卫,飞向天空的银箭,甚至是此次前来清州别苑,碧池赏花之行,似乎都是特意安排。。。一切都是古漠早已安排好的,在他掌控之中。
“沈庭,你们真是胆大妄为,可知谋反之罪罪无可恕,还不立刻退离此地!”一想明白,微云即朝沈庭厉声道。
忿恨的目光再次扫来,更是厌恶,“慕微云,你可还有脸和我说话,你贪图权荣,背信忘恩,不忠不贞,杨花。。。”
“你闭嘴,”古漠是真的怒了,满面阴冷,他将怀中身子轻颤的微云抱得更紧,“我的微云善良,想救你一命,但看来你确实不想要这条命了,竟敢言辱皇后。”接着,一声厉喝,“暗夜!”
暗夜手中银弓早已准备好,指尖迅即一松,箭光再次破空。
顷刻间,万千箭矢,铺天盖地,骤雨般袭向叛军,沈庭和沈家军众将士反应不及,无处躲避。
晴空都被遮蔽,暗沉了下来。沈庭不停挥剑,挡开纷纷利箭,是陷阱,他却已没有机会退离。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中箭落马,伴随着箭簇没入血肉,沉重的闷响。那些跟随他,同他出生入死的士兵,没有一声哀嚎,全身上下如箭靶一样插满了箭。
杀戮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见止歇,且愈发猛烈,沈庭迸出悲怒的吼声,用出全部力量,却斩不完,也劈不碎源源不断的箭,沈家军不是羸弱的,此时此刻,任人宰割,无力还手。
缭乱箭雨中,有人抽出弓箭,但还来不及搭弓,便被暗夜一箭射入咽喉,还有人拔刀向古漠冲来,更被暗影飞速上前,一剑削下头颅。。。
他们豁出性命,终究搏不到一个拼命的机会。
“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以。。。”被古漠遮住双眼,微云仍似乎听见了不远处肉裂血溅的声音。
“微云,你不用愧疚什么,”古漠冷眼瞧着沈家军一个个挣扎倒下,出声安抚着怀中人,“是沈庭不领情,不接受你的好意,他想死,便成全他。”
“古漠,不要。”微云急声道,扯下古漠覆在她眼上的手,望向他冷酷的脸。
“不论怎样,他。。。他是我腹中孩子的亲人,你当是。。。为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积福,就放过沈庭。。。”
她故意这么说,她是他的,她的孩子也会是他的,古漓争不过他,任何人阻挡不了他,他大可留下沈庭性命,“你依我这一回,好不好。。。”
“你是因古漓而想留他一命?”古漠低头看着微云,质问的声音有些冷。
“是。”微云直言相答,没有迟疑,如果她和古漓注定再也走不到一起,回不到当初,她再不能为古漓做些什么,保住沈庭的性命也许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她想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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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别苑(五)
“我没有动佑安王府,没有动文漾,也曾没有去动沈庭和沈家军,只因为你不乐见。但今日今时,是沈庭自断生路,自动求死,更何况,他对你言辞无状,我岂能容忍。沈庭是死定了,沈家军一个也不会留。”
这世上,任何一个伤你心之人,我都不会让他存在。
古漠不再看微云,目光蕴着坚冰,泛着深寒,注视着前方还未结束的屠杀。
刚才沈庭的话确实还印在微云心头,字字句句连成一条带尖刺的绳索,绞紧她的心,那份骤痛,来得猛烈。
沈庭没有说错,一字一句都没有错,那是事实,是她的罪,慕微云确实是那样的女人,他对她不饶恕,至极厌恨,都有道理,都是应该。
她大概知道沈庭有多恨古漠和她,起兵叛乱,不顾一切,可能明知没有胜算,他仍是这样做了,不在乎赌上或赔上他训练多年的精英部队沈家军,是因为心中那把火焰燃烧得无比炽烈吧。
她也知道古漠有十分理由不留沈庭的性命,她没有道理要求他应该放敌人一条生路,但她希望他为她做到,就当是在纵容她,爱怜她之余,给她的额外一次恩宠。她不能看着沈庭,古漓的舅舅死在乱箭之下。
“我...我肚子好疼...”微云突然发出轻声痛呼。
“微云,怎么了...”古漠一下子变得紧张,慌急地低头查看怀中人,见她一手捧着腹部,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紧皱双眉,似十分痛苦。
“好疼...”微云不看古漠,只紧紧倚靠在他怀里,声音越发轻弱。
“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们马上回去。”古漠一把抱起微云,此时全部心神都在她身上,再不管别的事物,立刻转身欲快步回行宫。
微云挣扎不依,“你先答应我,不杀沈庭...”
古漠只顿了一下,便答允她道,“好,我答应你,你乖,不要乱动。”他抱牢她,唯恐她真的弄疼自己。
微云果真不动了,有些惊愣地看着古漠,甚至一时忘了应该装出某种表情。
他答应得太快,超过她的想象,会这样容易么?
“你不必不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事情,定会做到。何况,君无戏言。”古漠似乎总能看进微云心里去,明了她心中所想。
“我不会不相信你,溟汐哥哥。”他因她露出的些许不信任,心伤了吧,他明明知道她骗他,也会相信她的谎言,她更不该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微云对古漠露出笑,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靠进他怀里。
古漠抱着微云继续朝回走,同时留下命令,“除了沈庭,其他的,一个不留。”
微云默默闭上双眼,这已是古漠给她的额外恩宠,她不能要求更多了吧。她将脸埋入他胸前。
看不见的杀戮,其实不用遮,遮不住,箭雨纷纷,仍在落下,满地花瓣被染成鲜红,连池水也映着红。哀嚎声越来越远,渐渐消散。他们只能留在这花林中,池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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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回宫(一)
深宫寂寂,春的气息也煨暖不了它的孤冷。宫墙之外,春快尽了,花快落了,而这里,墙角才伸出一截短小的枝芽。
紫笙用指尖抚了抚那颗嫰弱的小芽,将茶壶里残剩的水轻轻倒给了它。
只有你愿意长在这重晔宫里,倒不觉冷寂吗?
紫笙起身,身后有人奔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紫笙,哀家渴了,要喝金绫茶。”
“娘娘,这里没有金绫茶,您若要喝水,我去生火。”紫笙未回身,声音是她惯有的清冷。
“胡说,昨日才送来了今年新下的金绫茶,你藏到哪里去了?”
好几日连水都没有送来了,哪里还会有金绫茶。金绫茶天下之珍,贵胜黄金,今年新下的茶首先会被送到昭明宫,再送去各处宫殿,而不会送来这里。紫笙转眸睇了她一眼,“娘娘,您看,这里有花要开了。”
苏夜雪的视线被引到墙角,看到了那枝芽,她盯了一会儿,突然迸出惊喜,大声欢嚷道,“牡丹花要开了。”
紫笙默然地抽回自己的衣袖,任苏夜雪围着墙角那颗不知为何物的小花芽,兀自雀跃。
“明日就会开了。。。哀家要请各宫妃嫔都来赏花,瞧瞧昭庆宫的牡丹有多美。。。簪在发上,一定好看。。。”
她真是傻了,没有哪朵牡丹会开在这荒废的冷宫深处,耗费自身的美丽。而且,昭庆宫的牡丹早已凋败枯萎,最后的残容也被风雪淹没埋葬。
紫笙走进大殿,弄燃炉子,开始烧水,她用的是前天接存下的雨水,老天都没有忘记这里,送水太监却可以轻视,嘲弄她们。上次送来水已是三天前的事了,浑浊夹杂着异味的水刺着紫笙的眼,她冷冷地把水桶丢向宫门之外。
淡淡澄黄的水面,漂着几根茶叶,紫笙从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匣底找到它们,扔进了茶杯。
“太后娘娘,喝茶吧。”紫笙端着茶杯回到庭院中。
“是金绫茶吗?”玩累了的苏夜雪跑到紫笙身前,兴奋地问。
紫笙点头,她便高兴地接过茶杯,喝了下去,倒没有抱怨。
“蝴蝶,你看,是蝴蝶。。。”苏夜雪突然扔了空杯子,注意力又全部被一只飞进庭中的彩蝶吸引了去。
紫笙抬眸,一对黑褐斑纹的翅膀翩翩扇动,正掠过她眼前。
苏夜雪拖着长长裙裾,伸高手臂,直追着那只在枯枝间不停穿梭躲避的彩蝶。
紫笙上前抓住她乱挥的手,“太后娘娘,让它飞走吧,这只蝴蝶不属于这里。”
“谁说的,哀家偏要它留在这里。。。”苏夜雪顿时变了脸色,生气地叫道,“。。。抓住了它,折了它的翅膀,哀家让它再也飞不走。”
紫笙冷眼看着苏夜雪使劲要挣脱她的钳制,直到那只彩蝶寻对了路,飞向高高的宫墙之外,才松了手。
让它再也飞不走,是想让它再也飞不了吗?苏夜雪想做的是囚禁它的命。
即便傻了,也不忘折磨,不改狠毒,和一只蝴蝶较真,那并不是她恨极的人。
紫笙甩开喊闹不休的苏夜雪,漠然走回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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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回宫(二)
回宫以后,古漠既答应了微云,便果真没有杀沈庭,以谋反罪名将他投入大牢最深之处,不见天日,囚禁终身。
微云没有办法救他们,救不了沈家军,他们葬身碧池畔,救不了沈庭,只能保留下他的性命。古漓会怨她吧,但她也再做不了许多。
沈庭孤注一掷的搏命之举,终毫无半点机会,他付出的代价是上万沈家军的惨烈死亡。至此,随着古漓的不归,苏后的斩杀,沈庭的被囚,七党的势力在朝堂上,京城中,荡然无存。
有些事情无可挽回和改变,微云要自己不去想,不去想过往,不去想来日,古漠叫她只能把心放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好。
“阿梧,你父皇仍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吗?”卧榻上,微云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
“父皇于国事上也是用心的。”阿梧虽然对这位父亲没有感情,却是默默尊敬的,暗暗钦佩的。毕竟,他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尽管只是无意;又毕竟他的种种魅力,无人比得上。
“你父皇身体不好,你该学着理政治国了。”微云轻抚了一下阿梧披顺的黑发,他这样聪明,学什么都是极快的。
“我不感兴趣。”阿梧站在微云身旁,抚着怀中安静的雪狐玉儿,言语淡淡。先前,他在古漠的书房呆了一会儿,感到无趣,古漠便道,去陪陪你母后。阿梧欣然而来。
“你这孩子,不感兴趣的事,向来碰也懒得碰。”微云一笑,她了解他的,不再劝说。
阿梧若是感兴趣的,会抓住不放,像是玉儿,又像是他一心想学好的医术。但若不感兴趣的东西,他不会投去一眼。
阿梧捉出怀中雪狐,丢到肩膀上,玉儿立刻紧紧攀着他,雪白的狐尾也缠上他的脖子。阿梧拿起微云的手腕。
他并不常来昭明宫,但每次来都不忘一件事,便是为微云诊脉。
阿梧凝神,静静感受着指腹下的跳动,“她很好。”他将微云的手轻放回原处,“母后好好休息,儿臣还要回去太医院,先告退了。”
“多留会儿也无妨,今日功课你已做完了,王太医甚是满意呢。”每日上午,王太医会亲自前来看诊皇后娘娘,一向严格的太医院院令对自己唯一的学生,不过八岁的皇子古桁很是赞赏。王太医向微云不止说过一次,殿下的聪慧明悟是常人不能及的。
“几百种药材,总要反复熟悉。”阿梧执意准备离去。此时,内殿的珠帘被轻轻掀开,青若,青兰一同进来,跪地恭请微云喝药。
“娘娘恕罪。。。”两名宫女的声音有些虚,不敢抬头。
每日微云午睡醒来后,补药便会端到她面前,今日是迟了些。
“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微云自认为并不是让人畏惧之人,但昭明宫的宫女除了青琴,在她面前都是诚惶诚恐的,生怕出一点差错的模样,她们多半是害怕古漠吧,害怕因对她服侍不周,而受到惩罚。
青若,青兰这才起身,青若端着从托盘上拿起的补药走向微云卧榻。她俯首走过阿梧身前,突然一只手挥来,打翻了她手中药碗,白玉碗跌落地面,顿时碎开。
褐色药汁流溅一地,还泛着热气,阿梧看了一眼,冷声发问,“这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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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回宫(三)
青若,青兰一齐跪下,惶恐不已,青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颤声答道,“回。。。回殿下,这药。。。这药是皇后娘娘喝的补药,日日不能间断。。。”
“补药?不能间断?是谁说的?”
阿梧天生拥有的皇家贵胄风范,不怒自生威厉的气势令青若更是颤抖,不得不弱声道,“是。。。是陛下。。。”
“父皇决不会让母后喝这药。”阿梧冷哼。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微云坐起身,她没见过阿梧开玩笑,他严肃的表情不像是玩笑。
“奴婢不敢。。。”青若慌张说道,“这碗补药是琴姑娘亲手熬的,用的是王太医今天新开的方子。。。”
“先生当然不会给母后开这种药——番红花。”当青若端着药碗走近,一丝药气飘过鼻尖,阿梧立即确定出这碗药里有什么。番红花也是一种香料,气味独特明显。
被这三个字惊吓到,青若和青兰顿时面容惨白,连连伏地叩首,“不。。。奴婢没有。。。不是奴婢。。。”她们大概知道番红花是一种什么药材,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补药里。
番红花?微云震愕,她听见阿梧清楚地说出这味药,竟觉得有些后怕,如果今日今时阿梧不在这里,她便可能已喝下了这碗药,那样的后果。。。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
微云不曾怀疑过每日端到她面前的补药,古漠担虑她的身体,不许她不喝,尽管药不好喝,可她并不愿让古漠担心,每日的补药参汤,她都会听话地按时按量喝完。王太医遵令尽责,依据微云的身体状况,会改换药方,但就像阿梧说的,王太医不会在给她的药方里增加番红花,青琴同样不会如此做,那么这番红花又是谁加进她的补药里,究竟是谁想让她保不住腹中胎儿?
“娘娘开恩。。。奴婢们完全不知道啊。。。”青若和青兰已带着哭腔,求饶不止。
“本宫相信你们。”终于听到微云开口,两名宫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虽如得大赦,却仍是惶恐,害怕古漠,若皇上得知此事,她们结局不知如何。
“谢娘娘恩典。”
微云转向阿梧,“你确定这碗药里有番红花?”
“儿臣虽未尝百草,却已熟识百种药材的气味,不会辨错。”阿梧自信道。玉儿在阿梧肩膀上更发出“呜”的一声,又跳入他怀中,似也无比相信自己主人的本领。
微云垂下眸光,“这药是谁给你们的?”
青若和青兰知道皇后娘娘是在问她们,忙答道,“回禀娘娘,是一位内侍。”
“详细说来。”
最初,微云喝的补药总是王太医亲手熬制,不久前,青琴主动揽下了这个工作,在昭明宫偏殿亲手熬药,再服侍微云喝下。今日,因王太医新换了药方,青琴便前去太医院取药。
“琴姑娘说,她会在太医院熬好药,要奴婢们好好伺候娘娘,待娘娘午睡后,就去太医院端药回来,服侍娘娘醒后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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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回宫(四)
“若往常,琴姑娘会亲自端药回来,服侍娘娘喝下,但今天,琴姑娘还要去趟御膳房,看娘娘喜欢吃的糕点是否做好。”
青琴在照顾微云一事上越发认真细心,尽责尽心,几乎事事亲为,并不嫌劳累。
“琴姑娘信任奴婢们,奴婢们不敢懈怠,娘娘午休后,便前去太医院。但经过曲池连廊时,青兰不小心踩上一块湿滑青苔,掉进了池子中。奴婢拉她上来,觉得该让她先回去换衣,然后奴婢一个人赶往太医院。在太医院门外,一名内侍端着药盅,匆匆走过来,斥责奴婢,说,琴姑娘早熬好了药,已经生气了,现在才来,还不赶快把补药端回宫,伺候娘娘喝下。奴婢想着来的路上已耽误了时间,若娘娘醒来,只有小凝一人在旁服侍,便急忙接过药,赶了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青若和青兰没有在皇后娘娘的补药里放番红花。”
微云听完青若足够详细的说明,轻轻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眸中闪现清明之色,“青若,你并没有进去太医院,也并没有见到青琴,是吗?”
“是的,娘娘。”青若点头。
“那个内侍,你并不认得?”
“奴婢不认得,从没有见过那个人,见他穿着深紫色的内侍袍子,以为他或许是个总管公公。”他是谁?是在皇后娘娘的补药中放番红花的人吗?
微云不语。青若复又向微云叩头道,“是奴婢粗心了,只着急端药回来,万不该放松戒备,相信那内侍,差点害了娘娘,害娘娘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的,很可能是青琴。”微云沉吟道。寻常情况下,青琴若熬好药,断不会把药盅交给一个青若青兰并不认得,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认得的人。这药不是青琴熬的,更可能是她在熬药时遇到了。。。
突然,珠帘被猛地掀起,一阵乱响,一道身影异常急切地闯进了内殿。暗灰衣袍,宽带束腰,一边袖管空荡飘落,他单臂牢牢抱着闭眸不醒的青琴。
“娘娘。。。”暗影仓惶未定,飞速赶来昭明宫,只怕赶不及,当他看到地上打碎的药碗和泼洒的药汁,才似松了一口气。
“青琴。。。她怎么了?”果真遇到了危险吗?微云忙问。
“她无事,大概遭人偷袭了。”
暗影去太医院找青琴,竟发现她倒在药炉边,他立即丢了手中食篮,抱起了她,察明她是被人打晕,但是,药炉里的药却不见了。
有人袭击了一直守在药炉边的青琴,拿走了给皇后娘娘熬的补药,暗影稍加思索,便心知不好,他将青琴抱在怀里,疾奔出太医院。
“娘娘无恙便好,这药恐怕被人动了手脚。”
“这碗药里有番红花。”阿梧开口道。
“番红花?”暗影骇然,谁人敢动这样的手脚,“娘娘放心,属下会揪出大胆下药之人,交由陛下处置。”
“暂不要告诉陛下。”微云叫住正转身迅速离去的暗影。
暗影停步,沉声道,“有人要伤害娘娘,此事重大,娘娘做不了主,属下更做不了主,唯陛下才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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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计划(一)
曲池景致,曲曲折折,蜿蜒数里,穿梭数座宫殿楼阁,它是一弯死水,不允流向皇宫之外,仅有的微澜是清风赐予。
曲池的一头直抵矮木丛生的皇宫东墙,那面墙虽然有些陈旧斑驳,却格外高,普通宫女要完全仰起头,才能望到东墙之顶。东墙外,便是数米深的护城河。
小凝沿着曲池旁的青石窄路,快速地向前走着,不时小心扭头,四下回望,查看是否有人跟踪或发现她的行踪。
她不敢停留,匆匆而行,注意跨过掉在路中间的枯树枝,生怕踩上去一脚,发出声响,此时,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她胆颤心惊。
曲池已到尽头,眼前是高矗的宫墙,细风吹过僻静之地,只有树叶微动,小凝站在矮木林中,仓猝张望。
“小凝,我在这里。”一个白衣人影从一株矮木后转了出来。
“文大哥。”小凝向文漾跑过去。
文漾轻轻摸了摸小凝的头,“有人知道你来这里见我吗?”
小凝回头朝后又望了一眼,才道,“没有。”
“也没有告诉娘娘?”文漾再问。
小凝缓缓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背叛,小姐背叛了七王爷,但她不想背叛小姐。
她犹豫过,但仅是一下,便决定瞒着皇后娘娘来见文漾,文大哥偷偷潜进昭明宫递消息给她,已然冒着极大的危险,她不能多告诉一个人,让他更多一分危险。她知道古漠有多宠爱呵护微云,也有多讨厌憎烦佑安王府的人,决不能让他们知道文漾出现在宫中。
青琴今日去了太医院熬药,小凝服侍微云午睡后,恰巧青若青兰走了,阿梧来了,这是很好的机会,有他陪着微云,她可以离开一会儿,小凝趁无人注意,悄悄走出昭明宫。
文漾满意地一点头,“对,此事重大,谁也不能告诉。”
“是什么事?”小凝忍不住脱口问道,“真的不能告诉娘娘?我。。。”
“你不必觉得这是背叛,”文漾双手握住小凝肩膀,稍稍用力,略严厉的目光直盯住她,“而且你必须对她隐瞒,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因为,我们计划要带她离开皇宫。”
我们?计划?离开皇宫?
“什么?”小凝瞠大了双眸,似不敢相信。
“王爷还活着,你的慕大哥也回来了。”文漾继续道,解答她心头惊疑。
小凝猛然捂紧唇,怕自己呼出声来,她眼中流露出巨大的喜悦和激动。
心快跳不止,她曾经不敢去想,每每都避开那个幻想,当一直藏在心底的祈望骤然降临,她竟说不出话来,“。。。真。。。是真的。。。”
“是的,王爷还活着,我们要为王爷夺回属于他的东西。”文漾平静道,却无比坚定。
“只要顺利实现了我们的计划,王爷便能见到王妃,你也能见到慕谦了。所以,小凝,你一定要记住了,在这宫中,此事只有你知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一点。”
小凝望着文漾,眼带泪花,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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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计划(二)
短短几日,墙角的小枝芽渐渐枯了,残了,还未开,便已落,不曾盛放,便已消逝。不知是因它太幼嫩,太孱弱,还是因为拥有不了生长的力量。
“小牡丹。。。快开,快开呀。。。哀家都等急了。。。”苏夜雪蹲在墙角处,不停地哼着。这几日,她倒执着,大部分时间只盯着这颗小花芽。
“它枯了,死了,娘娘再怎样念叨,它也活不过来了。”身后响起幽淡的声音,苏夜雪毫不理睬,仍自顾自地对着她认为即将盛开的牡丹念念有声。
紫笙走过去,伸手一下子折断了墙角的枯枝,扔到一旁。这回苏夜雪没有大吵大闹,反而有些呆愣住,停下了口中自语。
“娘娘,您的计划失败了,张崖被抓,就地斩杀,晚上不会再来见您了。”紫笙睇了一眼那个仍是蹲在地上,背对她的身影,不无轻嘲地开口。
“番红花?去太医院偷得这药也真不容易,但您当旁人都不识得此药,闻不出它明显的气味么?或者您认为张崖本事通天,在这皇宫之中来去自由,不被发现吗?”紫笙早就知道,夜深之时,重晔宫里会经常出现一条小心翼翼的黑影。她懒得理会,苏夜雪不让她晚间服侍,她便不管她,她藏的秘密,她和张崖计划之事,紫笙并不关心,不过现今,不想知道都不行。
“知道吗,娘娘,今日整个皇宫很热闹,羽林卫全部出动,一个时辰,几乎将皇宫翻了过来,只为捉拿一个曾被赶出宫的太监。陛下这次是真的怒极了,他以前不动兵刃的,而且最厌恶污秽,竟亲手斩下了张崖的头颅。”
“张崖是谁?”苏夜雪突然回过了头,一脸好奇地问紫笙。
紫笙低眸又瞧了她一眼,冷嘲不减,“娘娘不认得张崖,不知道做鬼以后的张崖认不认得娘娘。装疯卖傻也没什么不好,不过眼前也保不了命了。”
紫笙话音刚落,冷宫大门便被大力撞开,一队羽林卫直冲了进来,“陛下口谕,苏夜雪图谋加害皇后,罪不可恕,就地处死。”
“你们。。。你们大胆,放开哀家。。。”两名羽林卫分别一左一右钳制住苏夜雪的胳膊,她边大喊边拼命挣扎,却被越发狠的摁倒在地面。
为首兵官大步上前,在她面前“嚯”的拔出腰间佩刀,银色刀面映着天边霞光的艳红,在夕阳下亮芒闪耀,仿佛染上了血。
刀刃锋利,不犹豫地挥起,对准了苏夜雪的脖颈。
“大胆。。。你们不知道哀家是谁吗?哀家是皇上的生身。。。”
“莫说废话,属下们奉旨行事,只知道把你处死,不管其他。”刀锋再次高高扬起,准备挥下。
苏夜雪终于止不住地颤抖,寒冷从身体各处不断窜出,完全包围了她,她望向始终站在一旁的紫笙,紫笙却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与己无关,既无动作,也不开口。
苏夜雪大吼,“你不能杀我,我要见古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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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计划(三)
“陛下不会见你,你若有什么遗言,我替你传达,如果陛下愿意听。”羽林卫自动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暗夜迈步而来,唇边带着一丝轻笑。
苏夜雪猛地抬头,望向渐渐走近的黑色人影,“遗言?哀家不会留遗言,哀家不会死。”终于装扮不下去疯傻,她咬牙迸出狠声。
“不会死?那是个笑话,人人都会死,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你不必如此执着。”
暗夜低眸冷眼看着苏夜雪被强行按着跪伏在地,却不停地竭力反抗,“其实,你有机会活得更久一些,但你竟又想伤害皇后娘娘,偏要走上死路,陛下不可能再饶过你了。本应叫紫笙替你梳洗装扮一番,可时间不够了,太阳下山之前,得送你上黄泉路。”
暗夜对恭敬立在一旁的兵官微笑道,“靳统领,辛苦你了,还是要你来挥刀。”
“是。”手中的刀再次迅速扬高,眼看便会挥下。
“暗夜。。。你胆敢。。。胆敢这样做。。。”苏夜雪发出嘶厉叫声。
刀即要落下,暗夜一抬手,刀锋在苏夜雪脖颈上方一尺处停住。
暗夜望着她,“你若真没有遗言,陛下却有话令属下带给你。陛下说,你去了下面,便安心陪伴先帝,不要再想着兴风作浪。你可以怨恨他,可以怨恨任何人,除了微云。”
“微云。。。慕微云。。。”苏夜雪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狂笑起来,“今日我若死了,今夜便去害她。。。做鬼。。。哈哈。。。做鬼更能折磨她。。。”
她不想死,但如果死后能害慕微云日夜不能安宁,她甘愿走这黄泉路。当执念太深,其实刻骨留存的已不只是爱或恨,而是深深的痛。
苏夜雪不知道,假若这世上真有鬼魂,它并非无所不能,无所顾忌,它亦有害怕的东西。
暗夜摇头,心中一叹,叹她的执念,生死都抓住不放,何苦折磨自己,让自己痛。于她而言,或许死是一种解脱。
“送她上路吧,太阳快落山了。”暗夜已无话再对苏夜雪说,仅剩完成这个任务。
残阳似血,血色映红了庭院,庭院中的人影也都似被笼罩在血阳里。
苏夜雪仍在疯狂地笑,迎着雪亮的刀锋,对着染血的天空,笑声不止不歇。
周围的人沉默地看着她,只有刀在向下落。
“住手。”一道声音蓦然响起,阻止了刀锋最终碰到血肉。
“娘娘,慢些走,小心身子。。。”微云走得并不很快,在小凝看来却是步履急匆,因而担忧不已。
暗夜有些惊诧地回头,看见微云在小凝的搀扶下已走了过来,俯身道,“属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下一刻羽林卫整齐跪地行礼,靳统领快速将兵刃收回腰间。
“暗夜,不要杀她。”
沐着柔美橙光,微云走到暗夜面前,白衣,长裙,黑发,金簪,缀着细碎温和的光辉,好似神女,美颜无双。她一字一句地清楚开口。
庭院中一阵安静,苏夜雪也停下了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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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计划(四)
“娘娘,陛下是不许您来这里的。”暗夜看一眼微云隆起的腹部,颇觉头疼,“何况您还怀着身孕,莽撞跑来这种地方,会令陛下担心。”
“我若不来,你便会真的杀了她。”微云知道,古漠会这么做,暗夜谨遵他令,也会这么做。
“娘娘,苏夜雪是数次害您的人,不杀她不能绝后患。”暗夜提醒道。
“但她也是生养古漠的人。”是曾经和她娘亲有亲缘关系的人。虽只是曾经,却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不能让古漠犯下弑母事实。”
“陛下从不在乎这些事。”为了护微云安好,古漠任何事都不会在乎,暗夜如是清楚。
“他可以不在乎,我却为他在乎。”微云道。
事实是什么?就是无论如何都存在,不得不承认之事。古漠是她的夫君,是她想依靠的人,是她爱的人,他为她可以不顾一切,她却害怕,害怕他背负罪孽,遭受报应,甚至命数因而生舛。。。
“娘娘,您可是认真的?”暗夜面容显得严肃,“您该知道,苏夜雪是早应死的,上次的事,您未说一字,陛下却懂,所以陛下留她一命,只是因为您。如今留不得她,也是为您。”
“暗夜,就照我说的做吧,不要杀她。”微云不改初衷,古漠为她可以做所有的事情,她也要为古漠做这一件事情。
暗夜望着微云坚定的神情,沉默片刻,终于道,“好,皇后娘娘,属下遵命,不会杀她。陛下曾交待属下,日落之前,不留苏夜雪性命,但若娘娘要她不死,便听娘娘的。陛下还说,杀她是宠爱您,不杀她也是宠爱您。”
果真古漠是纵容她的,微云原不确定她是否能留下苏夜雪的命,但古漠又给了她一次宠爱。他对她无条件的百依百顺让她心比春暖。
“哈哈。。。宠爱。。。看你能被宠爱到几时。。。”苏夜雪似被那两个字刺激到,又放声大笑起来。
微云淡淡转眸,她走进重晔宫后,第一次看向苏夜雪,看到的是她笑中带狠,满脸仇恨,双眸里燃烧着炽盛的火焰。
微云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活着还是死去,他都会宠爱我,而你永远得不到你爱之人的宠爱,哪怕是一时一刻,哪怕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得不到。好好活着吧,就算恨极我,抱着对我的恨过一辈子,也要活着。”便是要死,也不能与古漠有关。
“娘娘,您太善良了,”暗夜叹了口气,“苏夜雪不会记您的恩情,若有时机,她还会出手伤害您。”他看清了她的嘴脸和伎俩。
“她是记恩,还是仇恨,都与我无关。”她是生是死也与她无关,苏夜雪害她不止一次,上次逼殉之事差一点便如了她的心愿,这次又几乎成功伤害她的孩子,她为何还要施恩于她,她不是对她善良。“就让她在这里过完今生吧,不要让死给她解脱。”
微云转身,不想再看苏夜雪,“小凝,我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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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离宫(一)
重晔宫的大门被缓缓关上,闭紧,关住了里面疯魔般的笑声,关住了一个女人愤厉的面容,痛恨的眸光,还有不甘不愿的心。长长的孤冷和寂寞与之相伴。
夕阳完全隐没在天边那道红霞之后,余晖也慢慢沉了,天渐渐暗了下来。宫女们提着宫灯,八名抬辇的内侍走得格外小心。
微云来时匆急,未顾着坐辇,但当她走出重晔宫,便看见皇上的御辇停在宫门口,两排内侍宫女垂首跪在一旁。古漠在宫中很少乘辇,他的御辇多数时候都给了微云用。
暗夜亲手扶微云坐上御辇,笑道,“陛下知道娘娘又忘了乘辇,特意命人来这等着。”
古漠知道她没有坐辇来,知道她此时在哪,在做什么。。。他总是关心她的,担心她的。
暗夜没有送微云回去昭明宫,吩咐小凝服侍好皇后娘娘,便向微云行礼先告退,似是有事。
一路上,只听得行进的步履声,沉默的氛围让小凝总想开口说点什么,“娘娘,小凝以后会守着您,服侍好您。”
小凝下午回到昭明宫,才知道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心惊胆战,如果娘娘真出了什么事,她想到文漾和慕谦精心安排的计划,她哪有脸再去见文大哥,去见辛苦回来的慕大哥。若娘娘真的喝了那碗有番红花的补药,若小公主没有了,就快见到心爱之人的王爷会很心疼。
“小凝,你不必自责,谁也不知道今日有人在补药中放了番红花,幸好阿梧在一旁,否则,我也许会真的失去了孩子。”微云轻轻抚着腹部,不由得想,或许不是她幸运,而是这个孩子命大。
“阿梧殿下真厉害,他是小公主的大恩人呢。”小凝知道,即便当时她在娘娘身边,也不能判断出番红花,救不了娘娘,但她还是心有内疚,娘娘险些出了大事,她却偷偷去见了文漾,瞒着娘娘一件重要的事。
小凝望向御辇里,昏暗天色下,看不清微云的脸,她犹豫着,终咬牙,谨记文漾的话,没有透露一字。
昭明宫中,宫灯明亮,照亮了回去的路,仿佛那里是家,家里有人始终为她点亮着灯,无论是一盏还是很多盏,都代表了他在等她回来。
御辇慢慢停下,微云的心突然有些跳快,她下了辇,走进大殿,清幽的琴声从内殿传出,音韵柔柔,婉婉轻扬,如流云坠入山泉,叩触着她的心。
桌案上,古琴后,古漠优雅地坐着,手指缓缓抚触琴弦,他微微低头,浅浅而笑。
微云从未见过古漠身着红衣,他不喜黄,所穿衣服多是鸦黑或月白,此时那身赤红黑襟,金线宽袖的衣袍,比天边绯艳的云霞还要好看,是因为穿在他的身上么?
琴音止,古漠抬起了头,笑容更清艳,黑发垂落,衬得他脸白如雪,真的好美。微云不知不觉停了步子,站在原地,隔着氤氲柔光看着他,似看得痴了,直到被古漠走来抱进怀里,仍恍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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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离宫(二)
“累不累?”古漠低头吻着微云的鬓发,脸颊,柔声问。
他没有问她今日发生的事情,似已了解一切,又似不需多问。
微云也没有问他如何那样快确定是苏后,是张崖在她喝的补药里放了番红花,张崖是怎样再进了宫,羽林卫又是怎样找到了他,都不需问了。
其实有些问题不必问,有些话也不必开口,他无微不至地爱护着她,她不必有疑问,安心接受便好了。
于是微云双手环抱住古漠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摇头。
“明天开始,你都要呆在昭明宫里,不许管闲事,不许贪玩,哪里也不能去,知道吗?”古漠抚着微云的头,温柔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微云仰起脸,惊疑问道,“不能出昭明宫?为什么?”
“你若无聊,让暗影和青琴随侍,在宫里走走,也是可以的,不过皇宫大门是一步也不能迈出的。”古漠含笑望着她,“你就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微云脱口道。
“去呈州。”
微云最先想到的只是古漠的身体,不禁担忧道,“去呈州路途颠簸,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真的这样不济吗?”古漠叹了长长一口气。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害怕,莫名而生,“我只是担心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微云将脸埋入古漠胸前,深深汲取他的味道。她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忽然得知他将离开,心头还是漫上一层伤感不舍的情绪。他怎会不回来,真是多虑,微云心中自笑,却也有些难受。
“那你会等我多久呢?”
“一直一直。。。”
不问归期,她知他会回到她身边,君若不归,她便守着承诺,等待而已,无论漫长,没有尽头。
“真是傻丫头。。。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又不会离开很长时间,我明明会回来啊,倒是你,可不要偷偷离开哦。。。”古漠笑着抱紧微云。
“才不会。。。”微云嗔着,眼中已有泪。
她没有说,她不喜欢和他分别,一刻也是漫长,不见便是遥远。她不会离开他。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古漠已起身,他小心地抽出被微云紧握住一夜的手掌,为她盖好锦被,又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才走出内殿,悄无声息。微云醒来时,身畔已空,手中也是空,心里仿佛更空了一块,无所适从。
古漠清早离开,只带着暗夜和数百名羽林卫,车骑快行,赶去呈州。微云昨晚差点便开口,带她一起去,但她知道古漠大概不会同意,他更顾虑她的身体,若她没有身孕,他一定不舍留下她一人。
青若和青兰进来服侍微云穿衣梳发,她有些懒懒的,想起古漠时常会亲手为她做这些,她不肯让他做,他却说他喜欢。今天换了旁人做同样的事情,她倒真的不太习惯了。
是习惯渐深,不能摆脱,还是她已依赖成瘾,无法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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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离宫(三)
“皇后娘娘,奴婢替您梳一个惊鸿髻,好吗?”青兰站在微云身侧,手执玉梳已有一会儿,她大着胆子又开口问了一遍。然而,坐在妆台前的女子依然似只望着铜镜里的某一点,没有言语。
平时里都是青琴替微云梳发绾髻,昨日青琴受伤,青兰才暂时做这项工作,她并不十分熟悉微云的喜恶,唯恐有什么没做好,会惹皇后娘娘不悦。
青兰无措极了,正是胆怯担忧,却听得皇后娘娘淡淡开了口,“不需那样繁琐,绾一个简单的髻就好了。”
“是。”青兰恭声回道,这才敢拿梳子梳过微云乌长的发。
恍然中的微云被“惊鸿髻”拉回了神思,惊鸿髻不是不好看,只是他不在,她不想梳这惊鸿髻。
小凝端着早膳掀帘走了进来,“娘娘,请用膳。”
微云没有看托盘上的东西,“是什么?”
“是娘娘喜欢的莲子百合粥。”小凝将托盘举至微云面前。
微云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只抿了一小口,便把粥勺放回碗里,推开托盘。
小凝见状忙问,“娘娘,是这粥熬得不好吗?”这碗细粥熬了一个多时辰,粥粒糯软,清香飘溢,她记得微云以前喜欢这口味的。
微云对小凝一笑,“还是小凝的手艺,粥熬得很好,只是我吃不下。”
“娘娘是身体不舒服吗?”小凝更慌了。
“不想吃而已,没有不舒服。”不舒服的大概是心罢。她的生活少了什么,仿佛一切都淡得没有味道。
“娘娘不能不吃啊。”小凝着急。
“娘娘想吃什么,奴婢们去置办。”青若和青兰都慌得跪了下来。
微云瞧眼前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得又拿起碗,勉强喝了几口粥。小凝她们才安心了些。
整个上午,微云有些提不起精神,她说服自己静心下来,看了几页书,而小凝则无心做事,一直焦躁。
“娘娘。。。您如果觉得宫中膳食的口味腻了,小凝陪您去。。。去宫外。。。”青若和青兰去了御膳房准备开胃的梅干和糕点,小凝连忙趁时开了口。
她尽量装的像是随口询问,拼命压下心中的慌张。
“去宫外?”微云转头看向小凝。
“奴婢是想到。。。想到宫外或许有娘娘想吃的东西。。。娘娘的身体要多吃东西才好。。。”小凝低眸匆匆转过身,避开微云似探究的目光。
微云接过小凝倒来的茶水,唇边露出笑容,“我也想出宫转转,但是现在不行。”她答应了古漠不会偷偷离开,她会一直在昭明宫里等他回来。
迈出宫门,去宫外走一圈,再尽速回来,或许也没什么要紧,但她莫名地不想违背古漠的话,一字一句都想听他的。
“娘娘今日不想出去,明日或后日出宫也可以的。。。”
“小凝,你若在宫里呆得太闷了,出去转转也无妨,一会儿我让暗影给你出宫令牌。。。”
“不是的。。。娘娘。。。”
“我这还有青若青兰,你不需多虑,今日就出宫好好玩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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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离宫(四)
“我。。。”小凝张口却说不出多一个字,越发心虚惶急,冷汗一直渗出。
微云放下茶杯,握住小凝仍是抖的双手,笑她,“你一直不擅说谎,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偷溜出门,都是我向顾嬷嬷编故事。你想出宫,便与我直说,我岂会不同意,不用另想说辞,把自己弄得这样紧张。”小凝的异状她看在眼里。
“我没有。。。没有。。。”小凝慌乱地解释,“小凝不是想。。。想出宫。。。是想带娘娘一起出宫。。。”
“我知道的,你时常也想去街市上逛逛,见到好看或好吃的小玩意儿,也喜欢买一些回来。若是往常,我定和你一起溜到街上,但是这几日我都不会出宫。”微云柔笑望着小凝,心知她自从进宫后,便没有真正快乐过,她不希望如此,不希望皇宫成为她的牢笼,“你去宫外玩罢,带上钱,想买什么就买回来,开心些。”
小凝心中愧疚,已说不出任何话来,也不能再说,只怕再一张口便忍不住说出了所有真相。娘娘知道她曾经的爱好,却不知道她如今正在欺骗她;娘娘信任她,当真以为她想出宫,却不怀疑她真正的目的。
文漾对她说,她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带微云出宫。
“古漠离宫,是我们的机会,你务必要在他回来之前,寻找时机带微云出宫,最好是能摆脱掉暗影和青琴。”
文漾计划周详,若小凝甩不掉暗影和青琴,只要能带微云出宫,他和慕谦也有办法对付他们。但若最终小凝没有办法带微云出宫,他和慕谦只有冒险将微云偷出皇宫,这是最不好的安排,困难重重,甚至赌上性命,但为了王爷,值得一试,而且也未必毫无胜算。
文大哥要失望了,小凝被微云握着双手,看着她不是虚假的笑容,觉得自己终无法完成文漾交给的任务了,她做不到继续骗微云,何况微云似乎是真的决定了,她不会出宫。
一切好难,就在小凝准备放弃时,暗夜恭谨的禀报声从帘外传进来,“皇后娘娘,平国公夫人进宫来了,请求见娘娘一面。”
平国公夫人,年逾古稀的平国公之妻,古漠之亲外祖母。
当然,也是慕微云的外祖母。
微云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帘内一阵沉静不语,暗影又道,“若娘娘不想见,属下令人送她回去。”说罢便已转身。
“带她进来吧,小凝,奉茶。”诸多牵绊,不能不见。
被两名小丫鬟搀扶,踏进了帝后寝殿昭明宫,苏老夫人蓦然觉得不甚熟悉,毕竟她最熟悉的宫殿是曾经的昭庆宫,然而世事多变幻,物非昨日物,人非昨日人。曾经金碧辉煌的昭庆宫已是废宫一座,权倾后宫的苏夜雪也已沦为冷宫客,很难让她再见上一面了。
苏老夫人记得古漠少时的寝宫正是昭明宫,她印象中当年的昭明宫并非这个样子,不会这样陌生,是真的变了,还是她已年老,记忆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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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离宫(五)
青若,青兰掀起珠帘,微云缓步走出,苏老夫人一望见那个人影,便颤颤放了茶杯,站起身立即要跪下,“叩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不能这样。”微云急忙出声阻止,青若和青兰上前扶起苏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不需跪我。”微云心中一叹,原是她欠她一个跪叩。苏家老夫人终究是她娘亲的生母。
“都起来罢。”听了这四个字,仍跪在地上伏着身的两个小丫鬟才敢有动作。
微云看着两步台阶之下的苏老夫人,平静的面容不知掩盖了怎样的情绪。微云不曾想象过外祖母的样子,当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才知她是一个慈祥的人,不显冷漠。
苏老夫人激动地望着微云,双目中隐有水光晃动,眼前的清妍可人,想要触之却不及,她乌黑长发,秀眉明眸,纯白衣裙,都像极了凉儿,仿佛就是当年她面前的苏夜凉。
“娘娘。。。”苏老夫人语声颤抖,那些缠绕心间,想说想问的话终比直说来意更难开口,“能否去一趟平国公府。。。”
平国公府中,平国公已重病数日。
自古漠登基为帝,苏后被送入冷宫,苏氏被夺去实权后,平国公的身体日渐变差,大病一场后,便失了言语,只能卧床。
而病床前,没有一名儿孙。宛棠,古滢远嫁,古漠离宫,唯有微云,却不知她是否承认她是苏家儿孙。
“苏祉多日未回府,夜雪和夜凉已不可能回来了。。。他老了,心中唯一的懊憾是娘娘。。。只盼着还能看娘娘一眼。。。”苏老夫人哽咽道,祈盼地望着微云。
夜凉是否告诉过她一切,过去的一切,她的身世,她是否都知道?那些话已涌到口边。
“。。。娘娘,您其实是。。。是。。。”
“是,我知道。”微云开口,“娘亲告诉过我,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过去的事情,娘亲浅浅笑着,说着,她淡淡听着,记着。
她记得娘亲的话,原是我背弃了家族,对他们,是我愧欠了太多。。。
微云,他们总是你的外祖父母,无可改变。
“我会去。”微云迈下台阶,没有犹疑。
“不可,娘娘不能出宫。”暗影立在马车前,抬臂拦阻,一脸坚决。
“我不去别处,只去一趟平国公府,然后便回来。”
“也不可,陛下是不许您出宫门一步。”暗影不肯退开一步,挡在微云身前。
“我不得不去一趟,他会原谅我的。”微云心里明白,说不过理,逃不过情,她应该去平国公府。不得不违背古漠的话了。
“娘娘。。。”暗影着急。
小凝其实也着急,低头搀着微云欲扶她登上马车。
“退开罢,或者,跟着我去,再耽误时间,只会回来的更晚。”微云正色道。
暗影眉头紧皱,犹豫不决,但见微云不顾阻拦,执意登车,他还是侧身让开,扶她上车。
阻止不了微云出宫,暗影只得跟着上了马车,微云回头看他,浅笑,“你不放心青琴,便在宫里陪她。太医说,她需卧床休养一日,你不在她身边,她又会觉得无趣了。”
暗影似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娘娘,须在娘娘身边。”
面无表情的男子,立在马车上,明明不放心,一颗心牵挂着心中的女孩,却固执地秉持着职责。
微云不再劝说,深吸了一口气,走进车里,她也有职责。
马车缓缓前行,驶出了皇宫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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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慕谦(一)
曾经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好景不常在,再是华贵艳丽的花,过了最盛之时,凋落的命运便不可避免。
苏氏一门自圣立国始,出了四名丞相,三位皇后,苏氏百年兴盛本可延续下去,但万万想不到,当今皇上全无顾念,毫不留情,囚禁了生母,剥夺了母亲家族的各种实权,一代权贵不复昔日风光。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远远地驶来一辆黑色马车,金顶流苏,再无其他装饰,前后左右数十名羽林卫随行,并不是大阵仗。一般人很难发现车顶上的龙凤图案,但有人却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马车,车里之人的身份不平常。
对街巷子中转出一个无声无息的黑衣人影,颀长的身躯,整张脸被压低的斗笠遮掩了大半。他略略抬起头,锐亮的目光射出,直盯着驶过眼前的那辆马车。
庭院冷清,楼台寂寞,春夏之景仍在,却少了新鲜明媚,显得暗淡。
这是微云第二次走进了平国公府,记得上次,古漠没有事先告诉她,便带她进了这座大门,她对他生气了。而这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出了宫门,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所有家仆跪地伏身,无声恭迎,额头叩触地面,他们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样子,或许也不知道她本是平国公府的血脉,这里的主子小姐。
微云不愿看他们这样大礼,卑躬俯首,本欲匆匆走过,却似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她的脚步。其实,当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心跳便失了序。她不清楚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座大宅深院,是为娘亲弥补遗憾,还是还自己一个心愿。
入夏时节,房内放着的炉火显得多余,但病床上的人却离不开它。炉中炭火已经衰弱,将熄未熄,丫鬟们顾不上往里面添炭,全部都跪在地上,深深俯下身子。
微云以前不知道,她其实是有一个心愿的,她不曾拥有过外祖父母的亲情,但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见他们一面,不管他们对她又是何种态度。原来,娘亲的教导已然印在她心间。
微云慢慢走近,她终于看清了,躺在床上那个人的面容,是她的外公么?双目闭阖,一动不动,已是须发全白。
大寿那日,微云曾远远瞧见过他精神矍铄的样子,而此时竟真是个垂垂老人了。
“夫君,皇后娘娘来看你了。。。”苏老夫人俯身贴近平国公耳旁道。床上的人了无动静,似睡了,又似是不愿醒来。
“是。。。是微云来看你了。”苏老夫人哽声继续唤着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丈夫。
紧阖的双眼慢慢睁开了,苍老的面容上似被点亮了一簇火花,那道浑浊的目光定在微云身上,久久不动。
平国公已不能说话,仅是双唇翕动,苏老夫人执起他摆在床边,艰难想要抬起的手,递向微云,满是企盼地望着她。
微云接过枯枝似的手,双手握住了它,感受到那只手的轻颤。曾经没有的情感瞬间从心底升起,娘亲说得对,无论过去怎样,终是过去了的。
过去意气风发的平国公,如今已是病不能起,过去不认亲女的父亲,如今年迈,口不能言,纵有诸般情绪也说不出。
“娘亲说过,自始自终,她都是苏家的女儿,此生欠父亲母亲的债和恩,来世偿还。但如果可以,如果你们愿意,我为娘亲来还。”
苏老夫人站在旁边,清楚听得微云所说,泪一下子汹涌而落。而躺在床上的老人十分尽力地张口,却只发出模糊的一声,被微云握住的手似乎颤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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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慕谦(二)
平国公府大门外,马车已缓缓驶了过来,苏老夫人不舍地将微云的手握得更紧,不愿放她离去。
“云儿。。。要常回来看我们。。。他是认你的,无论是外孙女,还是外孙媳妇,他都认你。。。”苏老夫人望着微云,眼中蓄着泪,“今日,你终于回来了,你外公不知道有多欢喜。。。我感激上天,我盼到了。。。”
“今日,我也是替娘亲回来。”回来这里,是娘亲的遗憾和心愿。
苏老夫人的泪水忍不住地淌下脸庞,“对不起,云儿。。。我们对不起你娘亲。。。他怎会忍心呢。。。他懊悔了半辈子,当年不过是气话,他其实最疼爱的是你娘亲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微云轻轻拥抱住自己的外祖母,“娘亲从未有怨恨。”
苏老夫人更伤心地泣声道,“可是我不能释怀,你是我嫡亲的外孙女,但我却未曾照顾过你一天。。。你娘亲就这样去了,我却未能再看她一眼。。。”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时间不会给你回返当初的机会。
“没有关系,不过是过去了的。。。”微云安慰,“娘亲是一定知道您的心。”
“娘娘。。。该。。。该上车了。。。”一直随侍微云身旁的小凝低声催促。
微云放开苏老夫人,“您多保重,我会常回来,会和古漠一起回来。”
“好,好。。。”苏老夫人激动又欣慰地连连点头,“你有了身孕,更要照顾好自己,不过漠儿这样疼你,宠你,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夜雪恨夜凉大半生,偏偏古漠爱微云极深,纠葛难分,情缠不清,一切都随他们,交由上天罢。孩子们若幸福,她也无多求。苏老夫人终于放开了微云的手。
小凝赶紧搀好微云,扶她转身,迈出大门。苏老夫人站在原地,默默望着微云进了马车,马车缓缓驶走。
马车里,微云靠在软垫上,小凝倒好温茶,端起杯子,恭谨地递向前。
微云没有接过茶杯,也没有注意到小凝颤颤发抖的双手,却发现没有看见暗影。
“暗影呢?”
小凝的手越发厉害地一抖,茶水立时洒出一些,“他。。。他有事。。。”
“有事?”微云疑惑,目光似询问似怀疑地看向小凝。
小凝慌乱地将杯子放上茶盘,头低得更低,完全不敢看微云,“。。。是。。。有事。。。”
“小凝,是你有事瞒着我。”微云看明了小凝的异状,她躲闪的目光,绞紧的手指,说明了她的心虚。
“我。。。我没有。。。”小凝越说声音越小。
微云从未见过如此不对劲的小凝,心中怀疑不断俱增,甚至莫名地有了一些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暗影不会无故不在她身旁护卫。
“那我们便等暗影回来,一起回宫。”微云瞥了一眼小凝咬唇垂头的模样,也不继续盘问她,扬声道:“停车。”
马车急驰不停,似乎越来越快,微云猛地发觉这辆马车不是平缓行驶,而是在急速驰骋,速度比来时竟是飞快。不可能,是谁敢这样大胆。
“停车,快停车。”
车外驾车之人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丝毫停车的迹象。
微云听到了频频挥鞭声。“大胆,本宫命令立刻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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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慕谦(三)
马车依然急驰前行,速度不减,微云又急又怒,顾不得许多,扶着车壁站起。
小凝阻止不及,微云在不甚平稳的马车里已触到车门,并用力推开。
风猛然灌了进来,迎面刮过。一个身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人影背对着她,正扬手挥鞭。
这个背影是这样陌生,绝不是常为古漠和她驾车的侍卫,然而这个背影却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微云甚至感到惊恐。
“你。。。你是谁?”微云牢牢盯住眼前之人,不由自主问出口。
“路途颠簸,王妃请回车里坐好。”这个声音。。。略显清冷,却令微云浑身一震,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她曾听这个声音,听了很多很多年。。。
“。。。慕谦。。。”微云难以相信地叫出这个名字。驾车之人没有回头,她未见他的脸,已然确定了他是谁。
是慕谦,远离京城数月,生死兼程,他回来了,带回来一份怨责和使命。
“你怎么会。。。暗影呢。。。你要带我去哪儿。。。”
又一鞭用力甩在马背上,黑色骏马四蹄俱扬,带着马车和马车上的人飞速向前。
对身后的连声急问,慕谦似无动于衷,微云的声音被风掩盖。
风还吹乱了微云的发丝和衣裙,同样纷乱的还有她的心,疑问丛生,却没有回答。
慕谦不曾对她如此漠然,竟不像是他。。。
不确定,不确定慕谦,不确定他的目的,不确定她会被带去哪里。。。这不是回皇宫的方向。
“慕谦,我要回宫!”微云大声道,再多疑问,也不如这个重要。
“王妃回马车里坐好罢,快出城了。”
出城!前方的路果真是向着城门而去,不知是风冷,还是慕谦的声音显得冷,微云心中越来越恐慌。
马车太快,一路直冲,行人都急忙避让,城门越来越近。
小凝出来,伸手扶住微云,“娘娘,回车里吧,外面风大,也不安全。。。”
微云仿佛不闻,径自站在飞速行驶的马车上,抓住敞开的车门,直望着前方,高大坚固的城墙。
“你们,出不去京城。”
“我们不妨一试,这面城墙还拦不住我。”随着一声冷哼,鞭子扬起落下,未有一刻停顿。
对了,他是慕谦,她了解的慕谦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即便是赌,也要手中尽握筹码。
微云还是不肯相信,他真能带她出去这铜墙铁壁,心跳得飞快,她紧抱着一丝侥幸,守城禁军断不会让这辆马车出城。
“慕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守城禁军发现,拦下马车,你可知后果么?”
“没有人能拦下我驾的车,”慕谦稍稍回头,“后果,就是你会回到佑安王身边。”
说话间,马车似离弦之箭,飞一般冲出了城门,守城禁军全如景物,一晃而过。
他们全都没有看见这辆马车吗?或者,他们其实正目送慕谦驾的马车出城离去。
微云拼命地回头,却已经很快地望不见城墙,她真的被带出了京城。。。
不要,微云心中强烈呐喊,她不要,不要离开京城,不要离开古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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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离京(一)
京畿禁军大营里,一处外观不甚显眼的营帐,四周远远地立着数名禁军。
古湛慵懒地枕在蓝衣光滑的腿上,一手勾着她柔软的腰肢,一手从身旁摆着的玉盘里摸了两颗樱桃丢进嘴里。
“不若蓝儿好吃。”古湛唇角轻挑。
瓷净的肌肤,有如玉雪,娇小的身躯,秾纤有度,蓝衣清丽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淡淡羞红,妍美若樱。
“王爷,让蓝儿穿上衣裙,好吗?”
古湛伸出手指摇了摇,“蓝儿在本王一人面前不许穿衣。”
蓝衣垂眸瞧着枕在她腿上意态闲散的男子,眼中凝着温柔的笑,无奈也纵容着古湛的任性和顽皮。
古湛又拿起一颗梨,咬了一口后,递到蓝衣嘴边,“水嫩多汁,好吃。”
蓝衣却轻轻偏开了头,“我不和王爷分梨吃。”
见她笑容敛去,古湛反而笑开,“当然,我们才不会分离。”他把梨拿回,又大大咬下一口,起身吻住了蓝衣。
唇舌紧密相贴,激烈纠缠,蓝衣被迫接纳着古湛喂给她的梨肉。
古湛吻净蓝衣嘴唇周围狼藉,又俯头吮去滴落滑下她胸口的梨汁。
蓝衣轻喘,“。。。这样。。。这样不方便。。。”
“方便。”古湛头也不抬,含糊回道,继续埋首在蓝衣胸前,细细品尝着专属于他的美味。
蓝衣不忍推开专注捣乱的男子,只得抱住他的头,却有担心,“如果有人进来。。。会。。。会看见。。。”
“谁敢?”古湛抬头道,“你的模样,谁瞧见了一眼,我便挖了谁的双眼。”
话音刚落,营帐幕帘便被猛地掀开,一个灰色人影冲了进来。
古湛反应迅捷,一把抓来斗篷,为蓝衣包裹好身子,怒目看向来人。
“暗影,谁准你擅自闯进,不知本王在此处歇息吗?”古湛喝斥,十分恼然。
正因为知道古湛在此,暗影直闯而入,顾不了其他。暗影垂着目光,不曾往蓝衣的方向瞧一眼,声音甚急,“请王爷立刻令禁军出城追寻,皇后娘娘已被慕谦带出了京城。”
“什么?”古湛大惊。
“都是属下的错和罪,此刻只有全力追寻,才可能。。。”
“什么可能,你怎么能让皇嫂被那人带走!”古湛几步跨到暗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愤激道,“六哥信任你,而你却保护不力。”
暗影无数遍地责骂自己,他无颜有愧,再一次负了陛下的重托。
是他疏忽大意了,早应发现慕谦潜回了京城,并偷换了全部城门守卫。
是他掉以轻心了,早该觉察文漾的突然出现是一个计谋,诱他离开马车,离开皇后娘娘身旁。
枉他一身功夫,却不能及时摆脱文漾的阻扰;枉他一身本领,却无法最终追上慕谦的马车。
比慕谦文漾更可恶的是他,眼睁睁地望着那辆马车驶出了城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请王爷下令,虎符在此。”暗影单手奉上半枚金虎。
古漠临走之前将虎符交予暗影,又令古湛坐镇禁军大营,仅以防万一,但偏偏他的不放心和担心成了真。
古湛气急败坏,也知没有时间详问,拿了虎符,匆匆交待蓝衣,“蓝儿,我让人送你回府,你便乖乖呆在府里等我回来。”
说完,来不及见蓝衣点头,古湛急步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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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离京(二)
车轮一路飞转不停,滚动声刺入耳,心颠簸的厉害,微云靠着车壁,一个意念牢牢定在心里,她一定要回去。
“娘娘。。。您就吃点东西,好吗?”小凝捧着糕点,又递到微云面前,再次恳求道,然而微云仍是闭着双目,不动不语,毫无反应。
“您不能这样一直不吃不喝啊。。。”小凝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
“你还叫我‘娘娘’么?”微云开了口,语声冷淡极了。
“对不起。。。”小凝一下子跪倒在微云脚旁,“是小凝欺骗了您,背叛了您。。。”她带着哭音试图说明前因后果,“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文大哥和慕大哥。。。”
微云淡淡扬睫,打断小凝的话,“你不需多说。”她不想听,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
小凝,慕谦,文漾都是微云曾信任的人,如今却联手欺骗了她,他们暗中筹谋,等待时机,如愿成功,微云心中又愤又寒,他们欺骗她离开古漠,这是她不能原谅的。
茫茫夜色中,马车仍在疾驰,不见停歇,看来慕谦是下狠心定要带她离开。慕谦驾车,他有本事不让旁人追到他的行踪,那时,他就是这样送走了冯媛儿,令苏后派出的杀手毫无所获。
已经到哪里了,如果过了玉山,暗影追上她的机会是越小了。身后的路没有传来马蹄急踏的声音,也没有透出一点火光,寂静深黑。微云再次闭上双眸,强迫自己睡一下,她还有机会逃离。
马蹄遽踏而来,火光煌煌,映亮了夜空。
玉山前的两条路,一条绕玉山去向南边,一条穿玉山通往北地。数千禁军停滞在此,马声嘶鸣,古湛抬鞭指向前方道,“兵分两路。”
微云被慕谦带出了京城,古湛亲自领兵追寻,他心知,时间片刻不能耽误,多耽误一刻,慕谦便会带微云离开得越远。他不敢想象古漠知道此事的后果,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必须要带回微云,不惜一切代价。
古湛正要策马,身后训练有素的禁军突然分避两侧,让出了一条路,一辆轻车驶来,停在古湛的骏马旁。侍从恭敬地掀开车帘,一张如玉无瑕,精致俊美的脸露了出来。
火光映衬下,车中之人,白衣胜雪,黑发若夜色,眸亮似星子一般。
“你来做什么?”古湛回身看到坐在马车里怀抱着雪狐的阿梧,不禁眉一皱。
“叔叔不必兵分两路,慕谦走的一定是向南那条路。”虽面容还带着稚气,但阿梧说话已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如何知道?”这小子私自出宫,是专程来告诉他这个。
“叔叔不过没有细想,不难猜测,母后有孕,即使时间再紧迫,慕谦也是不敢去走起伏崎岖的山路,则会走绕玉山的那条路。”黑夜中,阿梧望着古湛的一双眸子极是清亮。
古湛一路只顾急追,忽略了这点,阿梧一番话不无道理,他心下也赞同。
“你对这附近的路倒也熟悉。”古湛收回目光,扬鞭驱马。
“叔叔应带兵进玉山,虽然慕谦没有走这条路,但若想追上慕谦,穿过玉山最快。”阿梧看到古湛准备绕玉山而行,又说道,“叔叔也知,慕谦不会带母后真的去南方,往北走才是他的目的。”
向南必经呈州,古漠此时所在的地方。慕谦向南走,再折转往北,而古漓正在那边。
古湛一阵懊恼,他又疏忽了,阿梧这小子的脑袋倒是灵活。古湛回头瞪一眼阿梧,“你小孩子赶紧回宫,堂堂皇子,出来只带一个侍从,成何体统。”
说罢,古湛点了五百禁军,命令道,“你们护送殿下回宫。”又令五百禁军绕玉山追寻。
古湛不放过任何方向,决不能让古漓的目的得逞。
“其余人全部进玉山,向北追。”
马蹄又纷纷扬起,急急踏进森寂幽暗的玉山深处,只有五百兵骑停在阿梧的马车周围。阿梧垂下目光,抚着玉儿,侍从放下了车帘,禁军护行,轻巧的马车一掉头,朝皇宫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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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离京(三)
清源镇。
两天两夜,马车一刻不停,不走官道,不过村落,傍晚时分,慕谦终于肯驾车进一个镇子。
清源镇不大,地处偏僻,并不热闹。镇里偶尔会有商人商队出现,镇民们对陌生面孔也无多少好奇和怀疑。慕谦驾车由南门入,他更换了普通的马车和装扮,没有引起这里人的关注。
“客官,您住店吗?”镇上最大客栈的伙计看到慕谦把马车缓缓停在客栈前,连忙出来招呼。
“最大的那间房有人住吗?”慕谦拉紧缰绳,转头问道。
“天字号上房正空着呢,您请进。”小伙计笑开了花,当慕谦是路过的商人,自是有钱。
慕谦这才跳下车,掀开车帘,抱出了微云,直接步入客栈。
“我家夫人身体不适,不便出门,每日三餐两荤一素一汤和热水,按时送来。”慕谦看也不看伙计,边走边快速交待。
“是,是,小的记住了。”伙计连声道。
跟在慕谦身后的小凝见他的目光朝她一瞟,立即把一锭金子递给伙计。
“还有,喂好我的马。”慕谦说完便抱着微云上了楼梯。
“是,您放心。”客栈伙计乐呵呵地接了金子,也不在意慕谦的冷颜冷声,兴冲冲地跑去喂马。刚才在客栈门口,小伙计头次见到这样高硕健美的骏马,他盯着瞧了好几眼,这下可有机会去摸一摸了。
慕谦熟路熟门地进了房间,他把微云放到床上,让她靠着被子,接着转身走到窗前,拉紧窗帘。房内立时阴暗了下来。
慕谦站在床前低眸看着微云,自出京城后,第一次对她说话,“你想说什么便说,想问什么便问,不需憋着自己。”
“我还能说什么,你并不曾问过我的意愿,强行带我离开京城。”微云望向慕谦,也终于开口,“你早就计划安排好了,不是么?你早计划好了路线,安排好了食宿,轻车,良驹,简便的衣物,你也早就准备好了,难道不是吗?你对这里这样熟悉,还让我说什么呢?”
“你怨我。”不是疑问,是肯定。
微云黯然转过脸去,“现在,我不怨任何人。”一开始她是怨的,怨他们要将她和古漠分开,但怨有何用。他们做了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她也会做她想做的事情。
“那想必先前你是极怨的,不过就算你怨我,我也不会改变做出的这个决定。你也不用想着逃走,我既然已将你带到这里来了,决不想功亏一篑。”
微云心中不禁苦笑,她该知道慕谦的,他决定做的事向来不半途而废,而慕谦也果真是了解她的,她的心思大概逃不过他的猜度,但是即使如此,她仍会想尽方法逃离。
“你这样了解我,该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到办法,也逃不掉。”微云自嘲地一笑。
慕谦在床边坐下,目光移到微云隆起的腹部上,缓缓问道,“这孩子,是王爷的,对吧?”
“我的孩子自然是我夫君的,慕微云只有一个夫君,就是古漠。”微云的声音清楚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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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背离(一)
慕谦嚯地站起,紧盯住微云的双眸中流露出难以置信,“…微云,你这样说,难道不问心有愧?”
她说谎,她如何能自信绝对地说着谎话,残忍地剥夺属于古漓的权利;但如果不是,这孩子…她怎能…慕谦不相信。
“慕谦,我不是没有试过,我试图压抑,试图逃避,试图割舍对古漠的感情,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试图只是徒劳,我的心早已不属于我自己,我又如何控制不属于我的东西呢?”微云认真道,“这辈子,我注定是要负古漓了,但我不后悔。”
微云没有说谎,慕谦从她柔美平静的侧脸上看见一种坚定,这让他内心腾起一丝愤怒和绝望。
“王爷如果听到你的这些话,他会多伤心…”
“他如果和不爱他的我过一生,会更伤心,一辈子伤心。”微云与古漓相遇相逢一场,对他亦有情,她不愿意是这种结局。
“不爱他…”慕谦喃声重复,不肯相信微云说的事实,“你只是一时被古漠迷惑…”
“迷惑么…”微云忽然绽出清美的一笑,眼中含着眷恋的温情,似自言自语,却显得满足甘愿,“我想,我会被他迷惑一辈子…”
慕谦脸色铁青,止住的话语再连不上,说不出,他弯身翻开微云的手掌,在她手中放进了一样东西。
慕谦转身,离开之前冷冷道,“即使你遗忘了它,他却时刻不忘地记着你,王爷不畏苦痛,只为活着回来再见你,人不能绝情无义,你好自为之。”
微云低眸,看见一支金簪躺在她手中,是支荷花簪。澄亮光洁的簪子,似乎被人反复擦拭,又反复摩挲过。她记起来了,古漓曾送给过她一支荷花簪子,可怎会在慕谦这里呢?
微云已不想去给自己释疑,她望向慕谦走出房间的身影,只暗暗握紧了这支金簪。
一辆简朴的马车匆匆驶出了卢州城,出来了,终于能回来了。琼城最美的时节,花浓云淡,他却心心念着千里之遥可能是风狂雨骤的地方,只因为她在那里。
一年之期,他还没有迟,不管有多远,不管有多艰难,他一定要回去,活着回到她身边。
卢州城是北地要塞,是由琼城回京必须要通过的关卡,这条唯一的路,他必须要走。
沈寒无不担忧,古漠即位立后都是昭告天下了的,京城的消息,他略知一二,却不敢全告诉古漓。沈寒清楚,古漓伤得十分重,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唯一支撑他坚持下来的信念和理由是“她”。沈寒可以告诉古漓帝位已被古漠夺占,却不能告诉他,“她”已是古漠的皇后。
“现在的卢州城就是一个死胡同,古漠早布置下了天罗地网。表哥,他不会可能放你回京城。”为帝为王者,不可不知不留后患的道理。以古漠的智谋,更是深谙此道。
“回京城,死路我也要活着回去。”古漓坚定无比,那是一种百死也不会改变初衷的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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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背离(二)
古漓的希望是从绝望中延生出来的,带着被重生刻上痕迹的执念,无比强大剧烈,没有什么能阻断。沈寒也只能舍生忘死,随陪到底,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也要闯过去了。
沈寒探知卢州城守陆行两个月前已被一张圣旨调派往秦州,现在卢州城的长官是京城来的章珙。提到此人,沈寒甚是鄙夷,想来古漠只把章城守当作傀儡罢了。那么,真正掌控操纵卢州城的又是谁呢?
沈寒潜入卢州城中,并未发现城内有什么异动,这座城平静安适似往常一般。但仍有秘闻在茶楼街角相传,被他带回。
“我听说,原卢州城守陆行已在去秦州路途上被暗杀。。。”
“不可能。”沈寒话未说完,即被荇蕴一口否认,“他不会死的。”
沈寒惊讶地望向荇蕴,她的神情依旧平淡,语声不显波澜,却透出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
“他说过的,他会永远在这里,永远守护着我们。”荇蕴清声道。她向来不多言,美丽的双眸总给人无温冰冷的感觉,而此时却透出一束光,显出的是相信和信任。
沈寒连连追问荇蕴,“他”是谁?但许久也得不到回答。
“他是小姐的,很重要的人。”霜儿见沈寒着急的样子,开口认真回答了他。
很重要?有多重要?她的人?到底是谁?沈寒突然懊恼极了,为自己的不明所以,为那个不露声色的她。
“当然了,沈公子对于小姐,也是很重要的人呢。”霜儿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话语一转,笑着补上这一句。
沈寒的懊恼并无好转,他默然垂下不被她理会的目光,暗自想,他只是玩笑中于她重要的人罢了。
“我会帮你,如果出卢州回京城,是你的愿望。”一阵无声的沉思后,荇蕴说出决定,语声虽淡,却蕴含了她的决心。
兀自黯伤的沈寒先是一愣,对上她清亮的目光,不禁心神一颤。
“你。。。你会。。。帮我。。。”似乎突生紧张,他的舌头变得有些不灵活。
荇蕴望着沈寒轻轻点头。
“你会如何帮我们?”猛地伸来一只手,打断了两人的凝望,一把扯住荇蕴的胳膊。
古漓似没有生机般仰靠在床上,概不关心他们说的事情,除了这一件,“回京城”三个字乍然蹦入他耳中,瞬间扯动了他的神经,令他纵然踉跄,也冲了过来。
沈寒见状,急忙把荇蕴纤细的手臂从蛮力中解救出来,朱阮也匆忙上前,扶住古漓重伤还未愈的身体。
荇蕴任沈寒捧着她的胳膊,瞥了一眼神情急切万分的古漓,“出卢州城也没有什么难的。”
难的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但她既给出了承诺,便决意遵守。荇蕴的目光停在沈寒脸上,看他深切地望着她,那对亮如寒星的双眸里似乎有依赖,也似乎有倾慕,是不肯放手的不舍,而她的善良,她内心的真情终是不让她舍弃他,哪怕她终会付出代价。
她救了他的命,她治了他的伤,他的面容被印上了不能消褪的疤痕,而她的心尖也被刻下了难以消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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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背离(三)
卢州是边关重城,凡出入者都必须持有印城守大人章的路符,但是当荇蕴站在卢州城门前,一枚挂在她颈上的琼花雪玉即令城门大开,守城士兵全恭敬垂首,迎她入城。琼花图腾是北疆铁骑“娆军”的独特标志,每个“娆军”战士的黑盔黑甲上全都有琼花图案。在北地百姓眼中,琼花是圣洁美丽的,却也是威严勇猛的。
世间仅此一块的琼花雪玉是“娆军”统帅的象征,也是荇蕴身份的证明。
荇蕴的母亲名惠娆,冰肌玉骨,容颜如雪,雪山之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是神女的发肤,似神女永不离开的证明,而阿娆仿佛是雪山神女的化身。她的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阿娆曾发誓一生不出琼城,但为救所爱之人,破了誓言,唯一一次离开琼城,也葬送了她的生命。
荇蕴的父亲一手创建了驰骋北疆,让人望而生畏的黑色骁骑——“娆军”,“娆军”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他深爱之人,与国无关。
陆荇蕴是“娆军”的公主,每一个有琼花图案的战士拼死以护。“娆军”始终跟随荇蕴,她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
沈寒在卢州城里见到了荇蕴的父亲陆行,原来的卢州城城守大人,一位身姿挺拔,皮肤黝黑,相貌英俊,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
空巷中,陆行冷眼看视来到他跟前的这些陌生人,他们是谁一点也不重要,他把唯一温柔的目光和温暖的拥抱给了他最珍爱的女儿荇蕴。
荇蕴恪守誓言,不离开琼城,陆行每月初一,十五会回琼城看她,风雪无阻,从未间断,只除了这次。皇权博弈,他被人当做棋子,卢州城已变天。陆行唯一要做的事情是守护荇蕴,其余之事,与他无关。为了不暴露自己,不让荇蕴受到伤害,陆行数月未去琼城。
这是荇蕴第一次踏出琼城,再次相聚,陆行又惊又喜,她一句话,他便点头,凡荇蕴所说,陆行必依。能帮古漓一行人出卢州城的也只有陆行。
许多人都小看了陆行,包括古漠,调令,派走,暗杀,寻常手段奈何不了他。另有人替他前往秦州,而他暗藏卢州城内,不被发现,对陆行来说很容易做到。只要他不想被利用,没有人可以操控他,只要他不想离开,没有人能让他离开这里。
五万“娆军”不露不争,比之禁军,丝毫不差。古漠不是不知“娆军”的存在,但他却轻视了这支可与他争国的护卫军。卢州城看似已不见了城守大人,真正却不曾脱离陆行的掌控,“娆军”暗中的力量外人难见其貌。章珙不仅是古漠的傀儡,更成了陆行的玩偶。
陆行是陆氏将门最特立独行的一人,功名利禄,权力地位之于他,比白纸不如。二十年前,他为了一名琼城女子,抛家离京,再不回头,而现今,他为了荇蕴,再次回京,又有何不可。荇蕴的所想所愿,就是他所要实现的。
古漓一行没有阻碍,顺利地出了卢州城。陆行亲自护送荇蕴,她想去哪里,他便送她去哪里。
阿娆因出琼城而丧命,陆行偏偏不信命,不相信阿娆是因为破了誓言而永远地离开了他,但他却曾狠狠地发誓,即使有一天他的女儿荇蕴想离开琼城,打破誓言,不管她去哪里,不管她做什么,他会永远地保护她,安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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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背离(四)
“大夫,我家夫人还好吗?”
“夫人胎气稍动,气血有损,加之精神略差,需卧床好好休养,不可疲累。”娃娃脸大夫看起来不过三十,小心翼翼地站起回答。身旁之人不苟言笑,异常严肃的冷脸实在令他禁不住战战兢兢,不敢多看一眼。
清源镇上唯一的大夫,深夜被人从被子里拉起,连拖带拽,火急火燎地拉他来这里的是镇上最大客栈的小伙计。
房间里只亮了一盏灯,显得昏暗,小大夫还迷糊着,就有一年轻女子过来引他到床边坐下。杵在床前,脸色冰冷的男子将一只手腕递给他。
小大夫几乎看得呆了,床帐放下,遮罩得严实,仅这只手露在帐外,昏黄灯火中,却仍然美得炫目,纤纤玉手,秀指如兰,仿佛有一缕清雅淡香滑过鼻尖,简直令他不敢去搭上那细腻凝柔的手腕。
小大夫猜想,这只手主人的身份必不一般,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这样美丽的手不会是属于这个普通小镇上的任何一个女子,他不敢亵渎地替床上女子把完了脉。
男子将那只手仔细地放进了床帐内,示意大夫到桌边写下药方。
在一道严肃目光的注视下,小大夫顶着压迫之感,迅速开好药方,交给这个男子,“夫人按时喝药,注意休养,身体会有好转。”
慕谦给了娃娃脸大夫诊钱,吩咐小凝拿着药方跟他去取药,自己则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床帐里的人一直很安静,似乎已经睡着了,也许真的是疲累了,从京城一路疾驰赶到这个镇,他不曾停歇。那次雪夜受伤后,微云身体里留下了病底,此时又有身孕,路途跋涉,她难免会虚弱。
先前慕谦还怀疑微云故意说腹部疼痛,借大夫来看诊的机会,找逃离的办法。然而,从大夫进来到出去,至始至终微云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慕谦突然觉得自己对她太多疑,太戒备了。他轻轻撩开床帐,看着微云的睡容,不禁心疼她,他一直都是心疼,疼惜她的。
在这次设下计谋,强行带她离开京城之前,他不会完全不顾她的意愿去行事,这是第一次他手段强硬地对她,该是寒了,伤了她的心。
但慕谦的希望是微云能在真正爱她的那个人身边,古漠心思莫测,心计难料,一层一层野心和阴谋的累积之上,他占有微云。慕谦始终不肯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古漠有多爱微云。
而跟随古漓半年时间,他的坚定,执着,是慕谦亲眼所见。他看他杀敌,看他入死,看他挣扎着求生,疼痛至死,他也生生挺过来,哪怕满身满心都是疮痍,血涌如柱。即使绝望再深,他也决不放弃回京城的意念,只为再次见到心爱之人。
慕谦也曾怨怼古漓,对小姐,他的漠然,他的冷落,他的辜负。。。曾让他憎恶。但是如今,他的无畏,他的顽强,他的悲伤,他的不悔当初,他的至死不渝,都证明他是这世上更爱微云的那个男人,慕谦自知不如。
他要带微云回到古漓身边,这是他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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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背离(五)
慕谦相信微云对古漓有情,她对他有过十年想念,一朝夫妻,总有印记留,总有恩情在。
“微云,当初是你要我跟随古漓北去,一路保护他,你不记得了吗,你心中是有他的。”慕谦轻语道。
当初?只是当初。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沿着“当初”走下去,也并不是每一个“当初”都能决定后来。
她的当初给了古漓,十年想念,一朝夫妻,印记或恩情,其实已化为淡薄的记忆,也只是当初罢了。
微云不肯承认自己的变心,她越来越明白,可能自己从来没有那样深沉,浓烈地爱过古漓。
微云静静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心中默默地道,”对不起,慕谦。”她不仅辜负了古漓,也辜负了他。
清源镇上唯一的大夫关上药铺大门,送走了取药的小凝,心想着终于可以休息了,但他没想到,事情才刚开始。
小大夫踏进内室,骤然一个尖厉的叫声在房内响起。
是谁?是什么东西?他吓了一跳,惊惶着去点灯。
房间亮堂起来,一只飞禽停在桌上,一对锐利的眼眸正牢牢盯着他。
这是一只猎隼吗?小大夫望着它不敢动,唯恐它会突然飞过来攻击他。
然而这只猎隼只是盯住他,又发出一声厉叫,小大夫这才发现猎隼脚边有一个浅灰色小布包。
桌上多出来的这样东西不是他房间里原有的。他揣测着,犹疑着上前,惴惴伸手,终拿起那个小布包,打开了它。
一支金簪换回一包药,没有什么不值,微云自感幸运,她拿出筹码去赌,还好,没有失败,猎鹰者带回了她要的东西。
猎鹰者,最是恪守职责,它认真守护着微云,古漠不在,它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微云出宫,它跟着她出宫,微云被带离京城,它随着她一起离京。微云在的地方,猎鹰者也会在。暗影没有追上慕谦的马车,但猎鹰者却悄悄藏在了马车里,不发出一点声音,从京城一路到清源镇,它没有让慕谦发现它。
微云知道慕谦是防备着她,不肯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他拿走了她原有的衣饰,日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不让她走出房间,也不让她接触别人。但他却没有想到她的身边还有猎鹰者,他还给她留下了这支荷花金簪。
猎鹰者的灵性和聪明让人惊叹,微云的意思,它竟十分领会。微云撕下一小块床布,把金簪和一张纸条包好,让猎鹰者寻机带走。
纸条是微云在马车里写的,上面所说并不是假话,京城人氏,被骗离京,囚困在此,肯请大夫相助,她无害人之心,只愿回到夫家。。。
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个大夫会不会帮助她,微云不知道,但她必须抓住每一个可以逃离的机会,任何一次孤注一掷的尝试都是值得的,至少会有一半的几率,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天还未亮,猎鹰者从窗外无声无息地飞进,魅影般灵巧迅捷地钻进了微云的床帐,睡熟的小凝,浅眠的慕谦都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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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背离(六)
微云取下猎鹰者腿上系着的小药包,吻了吻它的头顶,又抚了抚它灰白的羽毛,将它放进了被子里,猎鹰者便安静乖顺地不再有动响。
微云看着手中的药包,这药能让人立刻昏睡吗?她不确定,她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这样东西上,只能尽力一试。
慕谦非常警觉,很少走出房间,目光更是锁着微云,微云几乎找不到下药的机会,连藏些肉干喂猎鹰者她都很难做到。
可怜的家伙儿,向来吃的精贵,从没有饿着。这次跟着她,饿得厉害也只能躲藏在她睡的床上不出声。
一天一夜了,慕谦不曾流露出下一步意图,他带她来到这里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他在等,她却不能等待。慕谦有多谨慎,微云很清楚,他极擅于藏匿,暗影未必能很快追寻到这里,找到她。
微云心里越来越焦急,她有预感,如果再继续被困在这里,定会夜长梦多,她可能就真的逃不了了。必须放手一搏。
可是,当微云睡了一会儿醒来,房间里竟不见了慕谦踪影。
“小凝,慕谦呢?”微云坐在床上,似无意一问。
“慕大哥说有事要出去,傍晚便可回来。”
“是么。。。”微云语声虽淡,心中惊疑却越重。
慕谦会这样放心地离开么?留给她不受他监视的两个时辰?还是他心中有数,另有安排。
微云想不了这许多,也管不了许多。
逃,是此时强烈地在她脑中跳跃的意识。她要逃,慕谦留给她的时机是好还是坏,她管不了,只要是一个时机,她就要抓住,无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都阻止不了她逃离的决心。
“小凝,我想吃辣子软糕。”
“辣子软糕?”小凝一愣,“这个地方恐怕没有。。。”
“我想吃。”
“可是。。。”小凝一脸发愁,这个镇上没有辣子软糕,如备齐原料,她也可以做出来,可是小凝谨记着慕谦临走前的交代,“。。。可是慕大哥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能出这个房间。”
微云望着小凝,突然一笑,“慕谦总防备着我逃跑,连你也防备我吗?”
“我没有。。。只是慕大哥。。。”
“当然了,在你心中,慕谦比我重要,你更会听他的话。”
“不是。。。不是这样。。。”小凝激动又委屈,慌忙地开口,“我这就去给王妃做辣子软糕。”说完,小凝想也不想地跑出了房间,真的去亲手做微云喜欢吃的辣子软糕。
利用小凝,微云不得已为之,为了逃离,她顾不了许多了。小凝离开房间后,微云迅速下床,把头发随便绾起,匆急走到房门前,一把拉开了它。
门外赫然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门口。
“是你!”微云惊声脱口,脚步停滞,无法挪动,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挡住了她出去的路。仿佛希望被一把扼杀,微云的心如坠冰湖。
“属下见过王妃。王妃想去哪里?”白衣男子先行礼,后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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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背离(七)
“。。。我去和小凝说,新做的辣子软糕放些梅干。”
“小事一件,何需王妃亲自去说。”出现在房门口的文漾叫来小伙计,让他去厨房说一声。交代完这件事,文漾转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微云坐在桌边,心中翻腾着被戏耍的怒气,慕谦果真放心地离开,他知道她会逃,他更清楚她逃不掉。慕谦刚出去,文漾便出现在她面前,算计的真好,她仍是被监视,他根本不会给她逃离的时机。她就像被他们放在手掌中的棋子,进退不由自己,她想走出这个局,却被围困,被逼迫,她讨厌这样,**控的感觉。
文漾走到桌边,他在微云脸上已瞧不出刚才的惊诧,也瞧不出其他表情。文漾以为微云会问他点什么,但她什么话也没问,径自回身坐到凳上,沉默着不看他。
平国公府前,文漾引开拖住暗影,慕谦带着微云顺利出京城后,他即快马不停,走另一条路,赶到了这里,他的马都累坏了,他也渴极了。
文漾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直接喝下。放下杯子,他似乎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王妃,你不想问一下王爷的情况吗?你一点都不关心吗?”文漾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不是不想,是刻意不想。
被慕谦带离京城到此时,微云刻意不问一句关于古漓的事情,他在哪里?还好么?。。。她心底有淡淡的疼,她回避着,逃避着,躲避着不去触碰与他有关的这份疼痛。
她认定他们之间的结束,她不可能再回头了,关心只是多余的疼。
微云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摇头。
“王妃,你真狠心。现在你的心只在古漠的身上吗?你可知,古漠这次去呈州的目的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文漾看着微云,却突然头晕目眩,渐渐地看不清她的脸。“水,这杯水。。。”
微云站起,退后一步,看着文漾不支地扑倒在桌上。
“你放了。。。药。。。”文漾用手撑着桌面,顽强地试图站起,抗拒药力,但昏睡感一阵阵重重袭来,把他的意识捶打得越来越模糊。
“不管古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回到他的身边。文漾,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这包药微云本来是给慕谦准备的,慕谦的离开让她以为用不上这种东西了,但文漾的出现还是让这药有了用处。
“我必须要回去。”微云边说边走向门口。
文漾奋力抓住微云的衣裙,扯住她的步伐,“。。。你不能。。。走,慕谦马上就带。。。王爷来了。。。”
原来慕谦突然离开的原因是为此,古漓马上就来了,微云蓦地害怕,心跳得愈快,“我一定要走。”她还没法面对他,她不能见他。
微云使劲,却半天也拽不出来裙子,文漾死命扯着她的裙角,滚倒在地也不松手,“。。。王爷很想,见你。。。”
微云拿出怀里的匕首,这把“陌星”她一直随身带着,手起匕落,她用“陌星”毫不迟疑地割断衣裙,摆脱了文漾,快速奔离房间。
文漾倒在地上,手中只剩下被微云舍弃的半截裙布,他挣扎着,却无力阻止,双眼渐渐阖上,终让微云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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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故人(一)
清源镇上最大客栈的门前,一辆马车匆急停下,古漓被朱阮搀扶着,急切地下了车,他恨不能飞,能立刻来到微云的面前,见到她。
古漓全不顾腿伤还未愈,强行快步向客栈里走,每一步其实都带出剧烈的疼痛,他却似没有知觉般不断迈出步子。
跟在他身后的慕谦忍不住劝道,“她会等你。”
这四个字解不了古漓的渴,他的脸上有着不管不顾的激动和渴望,他早已等不及了,自他们分离,已过了这么久,仿佛久过半生。他曾用尽全部力气也没有办法来到她的面前,现在他终于能见到她了。经受苦痛换来与她相聚,对古漓来说,没有不值,是值得的。
但是,就在古漓冲进客栈那一刻,偏门处,微云匆忙逃离。
擦肩而过,之于她,是不会回头;而之于他,则是深深痛憾。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逃离,而她也不知道她的逃离令他有多伤多痛,当这么深的渴望,这样久的等待,都成空,古漓几乎心碎。
微云跑进一条窄巷里停下,扶着墙壁,她尽力将喘气放轻,唯恐发出大的声响引来注意。
她低头看了看隆起的腹部,虽不怨这个小东西拖累了她的脚步,但无奈自己沉重的身子。
微云跑得非常艰难,却几乎拼命去跑,不敢停顿一刻,她也不顾后果了,若腹中孩子终因她的莽撞而失掉,她心底会多一道加深的创痛,却不会后悔自己这个自私的决定,她不愿放弃这个孩子,但她更不能放弃的是,她与古漠的未来。微云抱紧了怀里的“陌星”,不改决心。
猎鹰者悄悄飞进巷子中,落在微云的肩头,安静无声。微云知道暂时没有人跟着追来,她慢慢蹲下身,手指沾起一点地面的泥灰抹在脸上,思索着接下来她该如何逃。
这条小巷鲜有人来,但她不能躲着,待在这里,没有逃的机会,而时间一刻也不能耽搁。慕谦一旦回来,文漾一旦醒来,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追寻她,在这个小镇上,对他们来说,找到她并不难。所以,她必须抓紧分秒,在他们追来之前,尽快离开清源镇,只要先离开这里,就会有下一步希望。
微云只歇了一会儿,便又拖着重身子,拔腿跑出巷子。
街边停着长长的一列车队,一箱一箱货物正被搬上车,一个高壮的汉子边来回巡视边扬声高喊,“快些搬,你们动作都快点,尽快出镇子,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小裘儿,你怎么回事,这会儿还下车干嘛?”高壮汉子眼神一转,正看见夫人的丫鬟从马车上跳下来。
“夫人最喜欢的金簪好像掉在客栈了。”小裘儿急道,说完便跑。
“你小丫头耽误了出发的时间,担心主爷处罚你。”
“找不回夫人喜爱的簪子,夫人难过,更会被主爷罚。”小裘儿一阵烟似的跑远,声音传来,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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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故人(二)
“快些回来。。。”
高壮汉子的尾音被一个清清女声打断,“你们的商队可以带我出镇子吗?出了清源镇就好。”
微云站在街角,观察着这支商队已经好一会儿。在客栈里,她并不敢多问一点关于这个镇子的情况,以慕谦的敏锐,她只要一开口,他便知道她的目的,而他也不会透露一点她想知道的东西。
微云清楚,不能这样不辨方向地跑,要必须快些出清源镇,才能降低被他们找到的危险。
这支商队准备马上离开这个镇子,若能让她坐上一辆车,随便哪一辆都好,跟着商队离开清源镇,不失为一个办法。
高壮汉子转过身,发现说话之人是一个荆钗布裙,身怀有孕的女子,她略低着头,发髻有些散乱。
“你。。。要出镇子?”
“是,若能让我坐上车跟着你们出了镇子,日后我必会重谢。”微云恳切道。
“谢倒不必,只是。。。”高壮汉子听得出面前女子的语声透着焦急,想她大概遇到了变故,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做不了主,“这需要我们夫人的同意,你才能跟着我们。”
高壮汉子身后的马车在整个车队中别致显眼,轻车精巧,简便舒适,两匹骏马通体幽黑,高大健美。
这就应是他们夫人的马车了,微云抬起目光,正当她看向这辆马车时,车门突然由里被推开,“云姐姐,你是云姐姐吗?”
随着这道难掩惊愕和激动的声音,一张娇颜,一双水目出现在微云眼前。
这张面容,这双眸子,一如微云记忆中的样子,多年未变,纯净,莹然。
竟会在北地异乡再遇到已为人妇的她。
“媛儿妹妹。”
商队缓缓行进,还有几百米,就能出清源镇了。
一人一骑停在道中央,挡住车队的去路。
车队被迫停下,高壮汉子大声质问,“你做什么拦我们的车队?”
“我并无恶意,只因我家夫人在镇上走失,我须在车队中找找。”
“你家夫人怎么会在我们车队里?你速速让开,不要耽误我们出镇子。”
慕谦不动如山,一身黑衣,面容肃冷,高壮汉子与他威利的目光对视一会儿,不由生出怯意。
“在不在,我查看了便知。”慕谦毫无退开的意思,似早打定主意,要搜查这支商队。他策马直接来到车队中一辆精巧的马车前。
“这是我家夫人的马车,你不能打扰。”高壮汉子急了,跳下马,一手拍在车门上,及时阻止了慕谦拉开车门的举动。
慕谦骑在马上,唇角似乎挑起一丝嘲讽的冷笑,迅捷伸手,一抓一放,他便丢开了高壮汉子挡在车门前的手。
只要一拉,便能看到马车里究竟有谁,慕谦已将车门拉开一条缝,猝然,一支马鞭甩来,划破空气,迅猛缠住慕谦手腕,把他的手臂拽离车门前。
这世上能拽得动慕谦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慕谦警惕转头。
“鸢鸢不见生人,滚开。”一个沉嗓吐出森冷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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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故人(三)
冷目冰容的男子,神情冷峻,浑身散发出寒冰一般冷酷的气息,仿佛鬼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马车旁。
高壮汉子一看到他,连忙恭敬地叫了一声,“主爷。”
男子目视前方,“还不出发,磨蹭什么。”
“车队马上出发。”高壮汉子立刻上马,带领车队重新前进。
慕谦暗道“可恶”,终于甩开缠住他手腕的马鞭,不甘心地还是要拉开车门,将里面的人一瞧清楚。这回一只手快如闪电,两下推挡,便把他触到车门的手格开了。
是个厉害人物,慕谦甚少碰到敌手,此次遇挫让他十分不快。正是追寻微云的要紧时候,偏碰到难缠的人。
慕谦跳到马车门前,一手抓过缰绳,不让马车行进,另一手强硬地再次去打开车门。
微云坐在马车里,听着车门外近在咫尺的打斗声,无法抑制地紧张,过去十八年中,她可能从未这样担惊受怕过,好像那个随时会打开车门发现她的人,不是保护陪伴了她近十年的慕谦,而是要拖她到另一个世界的阎罗。
鸢鸢,这是她夫君为她取的名字,那个男人改了她的名字,改了她的人生。不是冯媛儿,她早已不是世家名媛。
鸢鸢握住微云放在腿上冰凉且轻颤的手,递给她一杯水。
一杯水压不下微云的惊慌,她几乎握不住水杯。
“云姐姐,放心。骁哥哥不会让那人打开车门的,他不可能找到你的。”鸢鸢不知道微云遭遇了什么事,以致狼狈,她不开口,她不问。
“不能。。。我不能被他找到。。。”就在刚才,微云惶然不止,不断喃声,印象中,鸢鸢不曾见过云姐姐无助害怕的样子。回想那时,她最无助害怕的时候,是微云给了她帮助和希望,现在,她也要帮助她,帮助她避开马车外那个让她无助害怕,她不想见的人,帮助她离开这里,去到她想到的地方。
“再不放开马缰,你的这只手从此就会废掉了。”乌金马鞭缠在慕谦的手腕上,越缠越紧,直勒进皮肉里,血水迸出,浸染着男子手中的马鞭。
慕谦脸色灰白却咬牙,仍然紧紧抓住缰绳,坚持不放手。男子冷笑一声,看着一颗颗冷汗渗出慕谦额角,手腕一转,继续施加拉扯的力量,马鞭更深地嵌入,空气中仿佛都有皮肉开绽的声响。
“再坚持,你的腕骨就断了。”男子背靠着马车门,不是提醒,不是威胁,而是告诉那小看他的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只用一只手与他打斗,另一只手却抓着马缰不放,敢这样单手对抗他残骁,就必须付出代价。他向来不慈悲,对手不放手不认输,他真的会让那人肉碎骨断。
单手与此人对敌确是不智之举,慕谦想到另一只手也许会被牵制,却没料到,会这样被动,不仅落于下风,失了先机,竟难的脱困。此时他只觉抓着缰绳的那只手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连整条胳膊都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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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故人(四)
一手被马鞭几乎勒断,另一手被按在马车门上,使不出力量,他打不开车门,也夺不下马鞭,慕谦愤然无比,猛地发出一声长啸,腾身而起,发力踢向残骁的手臂。
身子轻灵地一闪一避,残骁扬手抽回马鞭,狠力甩向慕谦。
马车门依然紧关着,慕谦跌在车下,那一鞭,力道十足,正把他打中。
残骁神容冰冷,又挥一鞭,敲在马背上,他亲自驾车,马车即刻绝尘而去。
车轮在慕谦脸旁飞速滚过,纷扬的灰尘迷蒙了他的双眼。
当他困难地站立起来,眼前已没了那支商队的踪影。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不听他的使唤,抬不起腿,迈不开步子,想飞奔追去却缓不过气,终停在原地。
手腕处肉烂血流,慕谦无心去管。他无奈茫然地立着,望着空荡的路,也许他不得不接受微云逃离的事实了。
回到客栈房间里,不见微云,慕谦烦躁懊恼,却还是有大半把握能在这个镇上将她找回来,带到古漓眼前。他守在唯一出镇的道路上,自信不会功亏一篑,不会让微云离开清源镇。
而现在,他没有了找到她的大半把握,也许微云已离开清源镇了,被刚才那辆马车带走了,他的直觉对错与否,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出了清源镇,再难能找回微云,也再难有下次时机将她带回到古漓身边。
慕谦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身,他知道自己受伤不轻。
出了清源镇,不再慌张,微云的心有些空落,那份疼意又从心底渗了出来,她的胸口漫上一层窒闷。
就在上一刻,马车飞奔前行,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唤,“檀儿。。。”是谁在叫她,车窗纱帘浮动,被风带起弧度。
微云不敢向外望,连一个眸光都不敢向马车外投去,她害怕目光一偏,就看见那个唤她檀儿,为她建造“檀园”的他。
“檀儿。。。”微云任那个隐隐约约,深深浅浅的呼唤飘过耳际,融进风里,留在身后。她要离开,就要抛开那个似乎熟悉的声音。
“表哥,别望了,那辆马车里的人不会是她。。。”
载着微云的马车早已出镇消失,古漓仍痴望着,“是她,是她,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如此像她。。。”
满面尘土的她依然是她,他依然认得出她。
沈寒不知说什么可以劝慰古漓,让他不相信微云从他身边漠然离开,也许不该带他来找微云,有些事实非亲眼所见,总还能保留一丝希望和幻想。
“像她也不会是她,微云不会这样绝情残忍的。。。”沈寒扶着古漓,想让他转身回客栈休息,“表哥,回去吧。”
古漓不肯动一步,他闭上双眸,沉默好久,复又睁开,“是啊,我的檀儿不会绝情离开我,也不会残忍抛开我。”
说出这话时,古漓带着笑容,只是这浮在唇角的笑太微弱,太虚幻,似乎不是真实的。
夕阳慢慢显现容颜,镇子大门缓缓关上,镇外向南的那条路在古漓静静凝望的目光中越来越窄,最后消失在他眼前。古漓终于肯转身,落寞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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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回家(一)
黄沙弥漫,漫天飞扬,她迎着冽风,向前走着。任风沙疾猛扑来,拨乱她的黑发,擦疼她的脸颊,她不肯放弃努力和希望,不停走着,哪怕再是渺茫。
前方有一个黑色人影,几乎被风沙遮掩了面容,若隐若现,模模糊糊,仿佛随时会在风沙的笼罩中消失,随风而逝,随沙而散。。。不能不见啊,她向那个人伸出了手,手指被沙粒缠绕,始终触不到他的温度,连衣摆也够不到啊。
她拼命要加快步伐,双脚却似乎被什么拖住,她焦急无比,身子愈发沉重似被拽住,她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古漠,她知道是他,她就要走到他身边了,再等她一下,她要他带她一起消失,带她回家。
“云姐姐,做噩梦了吗?”
微云被一只轻柔的小手叫醒,眼前是鸢鸢关心的脸。
恐惧仍在微云周身弥漫,她不由伸手撩起纱帘,看向窗外,马车疾驰,车外真的是一片荒漠,像她梦中的景象。
“你睡得不踏实,才会做噩梦。”以前,冯媛儿常做噩梦,那些个夜晚,她都睡得不踏实。不过现在,鸢鸢很少记起以前的事。
并不是噩梦,有他的梦怎会是噩梦,微云害怕的是他在她面前消失,像刚刚梦中的场景,令她再也看不见他,触不到他,手中只剩一把黄沙。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不是就要见到他了么,微云心中隐然不安,只愿这梦不会是真。
一路驰骋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还是那个高壮汉子,对微云道,“主爷说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请小夫人下车,自行去前面的镇。”
“怎么能让云姐姐下车,我们要送她回京城。”鸢鸢急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送她回京城。”残骁出现在车外。
“可是云姐姐一个人,身体不便。。。”
“可是什么,你傻了吗?”残骁不客气地嘲弄自己的妻子。
他们争执之间,微云已下了马车,“鸢鸢,你不能回京城的,送我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谢谢你们。”
真的已经很好了,他们帮助她避开了慕谦,逃离了清源镇,重新拥有自由的感觉真好,她可以期待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他的身边了。
“我。。。”鸢鸢此时才想到京城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正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虽然现在京城已变了天,苏后也不再是当年呼风唤雨的苏后了,但对鸢鸢或残骁来说,京城永远是不好的回忆,厌恶的地方。
“云姐姐。。。”意识到终将分别,鸢鸢的泪已涌了出来。
“你哭什么?”残骁似乎很讨厌看到鸢鸢的泪水,“分别是必然,她根本不需你再送她,前面镇上自会有人接她回京城。”
残骁不是寻常的人。能逼退慕谦已非泛泛。
微云第一次见到残骁,他却有本事好像可以一眼看透她,预料后面情况。让微云跟着商队,残骁不为难,也不屑,他把微云当做一样物件,只因鸢鸢要带上,才带她走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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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回家(二)
鸢鸢仍是哭,残骁不耐地跳上马车,大手一抹,将她的泪水收进自己掌心,“我们朝西走,你要我带她回凛城吗?”
残骁难得多说话,但偶尔也会破例对鸢鸢说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废话,而且越说越多,“她南回京城,你也要回属于你的地方。”
告别,就像上次一样,“云姐姐,再见了。。。”她希望她们还能再见。
鸢鸢望着车下的微云,双目莹然,残骁抱她进了车里。
马车向西驶去,长长的商队跟着他们。鸢鸢,这个名字替换了她原来的名字,也替换了她原来的生活,她现在应该很幸福。
重逢,不期而至,预想不到,也让人有感欣慰。
上次分别,微云从未想过她们会再相见,这次,她相信如果有缘,也许会再见面。
微云转过身,继续走脚下这条通往南边的道路,猎鹰者扑扑翅膀,飞向前,先行探路。前方是残骁提到的镇子。
有人会在镇上接她吗?微云不敢这样想,不敢想象他就在前面接她回家。
这个镇子比清源镇大多了,也热闹多了,街道宽一些,却显得拥挤些。行人往来频繁,熙攘忙碌,各种声音充斥在微云耳旁。
她把手臂上挎着的包袱打开,里面是糕点和水果,分别之际,鸢鸢给微云路资,见她并不太愿接受,又把食物装满包袱,硬塞给她。残骁在旁露出多此一举的表情,也没阻止鸢鸢做这些事情。
微云想着不知还需走多远,才能雇到车,她身上没有值钱的物件,带上食物是必要的,她需要力气,回到京城。
微云先撕了几块肉干,喂给了猎鹰者后,才拿起一个苹果,在正午烈阳下,边走边吃。
“小夫人,进来歇会儿吧。”街边茶楼出来一位老妇人,热心地对微云喊道。
微云循声转头,犹豫了一会儿,踏进茶楼。
看起来和蔼温和,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带微云来到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又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微云确有些累了,同时想打听这个镇子的一些情况。她想好了,不在镇上停留,她也没有钱去客栈,直接去雇车,她可以先拿“陌星”作为抵押,这样东西价值连城,但对她来说,千城不换,“陌星”不属值钱的范畴,只属珍宝,她是不会将“陌星”给任何人。拿它作抵押,她是心疼的,她本不肯让“陌星”离开她身边一刻,她花费好久说服自己,只是暂时抵押,是为了回到古漠身边。
“您知道在哪里可以雇到车吗?”
“你要雇车?是去京城吗?”
微云不禁有些惊疑地望向老妇。
老妇笑笑道,“我们这个镇上,很多人其实是往来京城经商的过路人,在这里要雇车的人,多是到京城去的。这条街再走大概五百米,路边就是雇车的地方。”
微云点了点头,并未再多疑,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沁凉甘润的茶水舒缓了她头昏体乏,腹中的小家伙儿似乎也不再躁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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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回家(三)
接连又喝下了几口茶,茶杯见底,微云放下空杯,拔出发上木簪,黑发如瀑散了下来,“您收下这支木簪子,谢谢您。”她身上也只有这支簪子可以拿出来送给这位热心帮助她的老妇了。
说完,微云站起准备离开茶楼,但突然一阵眩晕让她差点站立不稳。老妇连忙扶住她,让她再坐下,“不着急走,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微云急着去雇车,但无奈身体不争气,只得决定在这间茶楼里再坐一会儿。
老妇替微云盘好头发,拿起那支木簪重新插入她的黑发中,“说什么谢呐,我们也许有缘呢,刚才我看见你挺着肚子,一个人在大太阳下走着,几乎支持不住,就想叫你进来休息。”
微云一时说不出话,在陌生的此地,一位手指温柔,面目慈祥的老妇,抚暖她此时的孤独。
一路走来,熙攘人群中,烈阳炙暑下,她辛苦的身影显得无助坚强,老妇莫名心疼这个女子,没有问她的来历,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丈夫呢,他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出来,去京城路远颠簸,你又重身子。。。可是你丈夫对你不好,你逃出来的。。。”
她是逃出来的,但绝不是因此。
“不,我夫君对我很好,”微云立刻反驳道,“他。。。他就在前面接我。。。”不知为何,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老妇面有笑容地点头,“这就好。”
他在前面接她?明明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说得好似确定一般,微云低眸,不由流露一丝苦笑。
“小夫人笑起来真好看,真是好模样呢。”老妇由衷赞叹,她早看出来,微云通身气质,举手投足,非普通人家的媳妇。
微云更低下头,不愿被太关注,进镇子前,她又抹了一些灰土在脸上,可在老妇看来,即使是褐色的脸庞也掩不住她透出的丽质本色,即使是不明朗的笑也让人觉得妍美。
“我猜啊,你肚子里的定是个女娃儿,和娘亲一样好看的仙女娃娃。”
正说着,忽然,外边街道上传来马蹄急踏的响声,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般,震叩人心。茶楼里的人纷纷探出身子张望,有人喊,“是官兵,好多官兵来了。。。”
街上人群都被这似乎有千军万马的阵仗吓到了,避让不及,惊慌踉跄。当先一匹疾驰飞奔的雪白骏马,不顾一切,朝前猛冲,速度愈快,挡路者死,惊叫声此起彼伏,人们被冲散到路两旁。
“大概是官家的兵马。。。”老妇也向外望,猜测着。这个镇上有这么多官家兵马来,也是稀奇。
马蹄声愈踏愈急,愈踏愈近,仿佛是直朝茶楼而来。一声嘶鸣,白马扬蹄,马背上的人,丢开缰绳,飞跳下马,直奔进了这间茶楼。
“微云。”
这一声呼唤,她仿佛等了半生,原来她始终盼望的,是这一声呼唤。
他的声音,是她前世的梦,今生,此刻,重温是这样奢侈。
他的身影,曾是她梦中的幻象,触碰是这样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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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四)
微云的双眼愈来愈热,炙热凝成滚烫的泪珠,一颗颗,一串串,不能抑制地流转出来。
眼前的光影已然模糊,她却不敢眨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个人,她害怕他又是幻象,眨眼就会消失。
微云在古漠飞奔过来抱紧她的那一刻,泪汹涌而下,她亦紧紧环抱住他,“凕汐哥哥。。。你真的。。。真的来了。。。”
“我怎会让你一个人。。。”古漠语声稍哽,“对不起,微云,我来晚了。。。”
深深的歉责,不只是这次。
她的泪水染湿他胸前的衣服,他的胸口狠狠灼烧,他的心也似乎被她的泪水包围,浸透。
微云的泪,是他此生的罪孽,而他却无法不让她泪流满面。
古漠的唇吻着微云因濡湿污痕斑斑的脸颊,反复流连,不舍离开。
微云伏在古漠怀里,也不愿离开,委屈,苦楚,忧虑,惊惶。。。都在他怀中消散。
他的怀抱能给她全部的安慰,是她最安心的所在。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老妇乐呵呵地看着这对团聚的小夫妻,笑弯了眼睛。
这个男人肯定是她的夫君了,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老妇第一次看见美过女子的男人,就算一身风尘,一脸憔悴也掩不住他天生高贵不已的气质。
老妇人不会想到,这位男子就是当今皇上,天下共主。她只觉他们真是相配,他对她也果真是很好,丈夫在妻子耳边,不停地轻语安慰,眸光是那样怜惜,柔情。
街上将兵全都立在原地,静默等候,暗夜也没有跟随进来,牵着白马赤心,站在茶楼外默然看着古漠和微云。
微云对古漠的依赖他看在眼里,但他相信,古漠是更爱对方的那个人。
当得到消息,微云被慕谦掳走并带出京城,古漠立刻离开呈州,开始了日夜不休的追赶。之后,不管密探送来何种消息,他的面容不曾有过变化,总是一如冰霜。直到现在,他才有了另一种神情。独属微云。
这一路上,古漠有多怒,多急,多惧,暗夜是知道的,而他的身体有多不好,他也知道。
古漠是几乎拼了命,他不在乎距离有多远,多远他也会找到她,带她回家。他追赶时间,要早一点,再早一点,赶到微云身边。
暗夜没有尝试劝古漠要珍惜身体,他更珍惜的人远比他身体重要。如何劝他不爱她呢?古漠连生命都付给了他唯一爱着的人——慕微云。
暗夜抚了抚赤心,它雪亮的皮毛都灰暗了,这家伙儿也几乎是累垮了。
时间流逝,不知过去多久,古漠稳稳站立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微云对他的依赖。微云松开手,他才松开紧抱着她的双臂。
古漠牵微云走出茶楼,他只有牵着她,微云不知道,其实他的身体根本已经无法抱她了。
上马离去之前,微云仍是取下她发上的木簪,把它送给了老妇人,连同古漠发上的那一支。
“这对乌木簪和檀香木簪送给您。”
“真是一对呢。”老妇人瞧着掌中放在一起的两支木簪,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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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回家(五)
猎鹰者停在暗夜的肩上,意外地沉静,以前它知道古漠来了,必欢快地发出叫声,而这次,古漠飞奔进茶楼,它却默默飞了出来,像完成了一个使命般。
“好乖。”暗夜拍了拍它的脑袋,带着它踏上归程。
回家的路,无比欢喜,是因为同他一起。
她弄散他的发,他笑她顽皮。
他为她擦净脸上的污痕,她抱怨他嫌她脏。
他狠狠地吻著她。
“不要再离开我。。。”
“以后,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不要跟着我。。。”千万不要。
“那我就在原地等着你,等你来找我,来接我,像现在。”
微云没有留意到古漠语声中透露出的哀伤,当他在玩笑,她兀自欢跃地回答。
“可是,你不能让我等太久。”
“可是,如果我让你等了太久太久。。。”
她曾不敢期望,他会来找她,害怕期待落空。
但这次以后,她知道了,更确定了,不管是怎样的分离,他都会来找她。
她相信他。
他曾暗发誓言,决不会让她一人在这世间,害怕,孤独。
但这次以后,他不知道,也不确定,如果真是那样的分离,他也许不会,不能再来找她了。
他不相信自己。。。也许他真的会给她那样的分离,给她那样的害怕和孤独。
“你敢让我等太久,我会恨你的。”微云张口便道,佯装认真。
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古漠环拥着微云,不让她仰起脸看到他的面容。他故意将她的娇嗔听成她的真心话。
也许,不久之后,她会恨他。
这次重逢,令微云欢喜,令古漠欣悲交加。
古湛迎候在镇外,他的身后是御驾华盖,禁军铁骑整齐跪地。
面对古漠,古湛满心愧歉,“臣弟没能守护好皇嫂,皇兄责罚,我没有怨言。”
暑风阵阵,扬起荒漠沙土,古漠抬袖为微云挡去风沙。
“我自己的女人,原当我自己守护。”如果他连守护她都做不到,他根本不配拥有她,他会好好守护微云,直到他生命终止。
“是我的错。”古湛没有漏听,也没有听错,他愣了半晌,古漠带着微云骑马越过他身旁,他才意识到这句又轻又柔的“错了”不是对他说的。
暗影站在御驾下,空空的袖管随风飘荡,他的目光跟随着古漠和微云的身影,望着他们走进车里。
他曾想,再自断一臂,双臂尽失,是他该得的惩罚。暗夜劝他,如果你的双臂都失去了,你还能为陛下做什么呢?
他能为陛下做什么?连陛下最珍视的人他都保护不好。
陛下没有想要责罚你,这次皇后娘娘被带出京城之事,陛下没有想要怪你们任何人。暗夜是了解古漠的。
“保重自己,为陛下和皇后娘娘保重自己。”暗夜道。
上次听到哥哥用这样恳切的语气说“保重自己”,还是家变之时。这次暗影似乎听懂了哥哥的话。
他收起自责自怨的情绪,跨上高马,保护御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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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真相(一)
金线纱帐,层层垂下,偌大的空间里,丝丝凉意流动,缕缕熏香缭绕,置于角落的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碧光,笼罩着这静谧世界里的两个人。
仿佛与世隔绝,没有外面的景色,没有车轮马蹄行进的声音,也没有服侍的人,只有彼此,只要彼此。眼中是他沉静的面容,耳畔是他安稳的心跳。
车顶上,一只玉龙将一只金凤紧紧围绕,那对金凤玉龙下,微云紧紧依偎在古漠的怀中。
古漠面容依然俊美魅惑,却布满憔悴,疲累异常。
手轻抚着他又瘦了的脸,微刺的感觉在她手中缓缓滑动。
他是容颜比日芒月辉还耀眼的美男子,从来注重整洁,她第一次看见他边幅未修,髭须染面。
“你才不允许自己这样呢,我也不允许。。。”微云吻上古漠的下巴,略带玩笑的语气,其实透着无比心疼。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好喜欢。只是不要再让她这样心疼。
微云伏在古漠的胸膛上,回握紧他的手,也闭上双眼,伴他入睡。
薄软的竹席上,古漠早已沉睡。
“我只睡一会儿。。。你一定要叫醒我。。。”古漠实在是太累了,沉重的昏睡感仿佛铁链,牢牢缠在他身上,终战胜了他一直想看着微云的愿望。但他仍然紧紧牵住她的手,不放开。
“你吻我。。。”古漠双眸凝视着微云,声音越来越弱。
微云不断深吮着古漠冰凉的唇,以她的柔软渡给他绵绵濡暖,她亲眼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看不见了他双眸中的光。那时,她答应他,“我一定叫醒你”,却不知道,他这一睡,睡了很久很久,无论她怎样叫喊,他都没有醒来。
昭明宫里彻夜不眠,宫灯通亮,夏夜的风穿透重重纱幔,竟带进一丝冰冷。寝殿里仿佛没有温度,因为她感受不到他的温度,恐惧围绕她不散,周身阵阵冰冷和害怕。
她紧紧抓握着他的手,呼唤他的声音都已沙哑,他却不睁开眼,不理会她,只是沉睡。
“什么是血损之症?”王太医说得每一个字都劈中微云的心,尤其这四个字。
“全身气血自行消损,直至。。。”王太医深深俯首,声音越低,不愿说出口那个事实。
“枯竭。”王太医终于吐出一个词,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枯竭谓何意,微云不敢再想,耳中回荡着这两字,她的天在破碎。
“你们早都知道了,是不是?”微云的目光从躺在龙床上昏睡不醒的男子身上移开,扫向众人。
十步之外,暗夜,暗影,青琴全都垂首,不知怎样面对微云的哀愤,面对古漠重病的事实,他们亦是心痛,深感无能。
銮舆如履平地,星夜兼程,当回到皇宫,当微云发现怎样也叫不醒古漠时,他双眸紧闭,好像没有呼吸般,从未有过的恐慌瞬时笼罩下来,包围了她,他听不到她的呼唤,微云失声叫喊。
下一刻,暗夜推开车门,抱起古漠奔向昭明宫,“快传王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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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二)
随即,王太医赶来,他似早有准备,药也已备好。古漠突然陷入昏迷,他们沉稳应对,似乎都没有特别惊讶和意外,只有微云,惊慌失措,不肯相信,前一刻还对她承诺的人,此时却毫无生气,没有任何回应。
看到王太医将一满碗浓褐汤汁喂给古漠,微云意识到了,其实古漠早已病重,而他们都知道。
只有她不知道。。。微云的心仿佛被灼烧一般,她怎么可以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却看不出他脸色苍白,疲累憔悴的背后,是他的身体已然极差。
他为她做得太多,她连他生病病重也不知道。
王太医说,古漠沉疴已久,胸口的窒痛汹涌翻滚,几乎令微云不能呼吸,她不怨旁人瞒她,只怪自己。她自认为爱古漠够深,可她对他的关心竟这样浅。
“溟汐哥哥什么时候会醒来?”掩盖不住声音的颤抖,其实微云害怕问出这个问题,最害怕听到“不会”二字。她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等待一个希望将她拉回。
“陛下昏迷是过度劳累,气血损耗太多所致,这段时间药决不能间断,待慢慢补回一些气血,陛下会醒来。”
毕竟王太医说了“会”字,微云慢慢镇定下来,只要有希望,她便守着这希望,守着他,相信这希望,相信他会醒来。
微云拿过药碗,一匙一匙舀起汤药,慢慢喂进古漠口中,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她仔细地用绢帕轻拭干净。
“他会好么。。。”虚弱的语声从微云的唇间逸出,她好像在问自己。
王太医跪伏在地,“老臣一直在寻找方法救治陛下。此病难治,可并非没有万千之幸。”
暗夜,暗影,青琴也都跪地。
“请娘娘保重身体。”
微云昏睡了两日两夜,几番周折疲累,突然知晓古漠的病情,使她的身体支持不住。微云醒来,古漠仍是沉睡不醒,她忽然希望自己不要醒来,他若不醒,她只愿就此沉睡。
阿梧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拿走罢。”
“这碗药趁热喝效果才好。”阿梧仿若不闻微云刚才的话,将药碗递上前。
“我不喝。”微云靠着软垫,轻偏着头,仍只说了三个字。
阿梧盯着微云闭上的双眸,她黯然的神情,缓缓道,“父皇喝药从不畏苦,更不会不喝。他从来不是为自己喝的。”
阿梧早不像一个孩子,他似乎能看透人心,更说中人心。
微云无法不被触动,无法再不正视这碗药,睁开双眸,她接过药碗,没有停顿,一口喝下了碗中全部的汤药。
药很苦,苦意直漫胸口,可却不及他为她喝下的苦。
“母后的身体太虚弱,补药不可断。”阿梧的眼神停留在微云胀大的腹部,漂亮的双眸里似隐藏了一丝光,这个孩子快要出生了。
“阿梧。。。”微云在阿梧转身之际叫住了他。
“父皇的病,若上天留下一线机会,我必扭转。”阿梧顿住步子,他知道微云要的答案,却还无法回答,“母后好好休息罢,儿臣告退。”
阿梧拿着空药碗,离开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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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真相(三)
启元殿中,端坐皇座之上的微云,俨然女皇。她抬眸望向台阶下跪地叩首的文武众臣,精致的眉目不显波澜。
贵重的华服,栩栩金凤,浓重的妆容,焰艳红唇。所有的隆重是为了掩盖她些许的怯。
青琴亲手替微云妆扮,捧来那支古漠令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步摇,插入微云华美的发髻中,金凤辉耀,珠玉晶莹,这支步摇为她诞生,也只与她相配。
青琴不禁道,“娘娘真是太美了,不动不笑足慑住那些大臣。”
微云没有刻意不动不笑,当她走进大殿,坐上这把龙椅的一刻起,她就仿佛被禁锢住,动不了更笑不出。层层华服遮掩了她或显臃肿的身体,是她的盔甲;厚厚妆容掩盖了她或显紧张的表情,是她的面具;而古漠,是她不畏不惧的勇气和力量。
为了古漠,她必须维持这副盔甲和面具,无所畏惧。
大殿上的煌煌灼灼,竟是一名女子端丽庄艳,风华万千的姿容,惊摄住了起身抬头的大臣们。
微云不知道她此时有多美,却清楚美是不够的,仍会有人轻看她。
“真是僭越,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皇后竟坐上了皇座?”
“一介女流,罔顾礼法,真是大胆啊。。。”
台阶下的议论自发响起,有的声音似乎有意高阔。
一支利箭骤然而至,划破略显嘈杂的人声,准确地扎入几位大臣足尖前的地面。
“谁再敢多言,我的箭便不放过他。”暗夜站在微云的侧前方,厉声开口,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臣,手中的银弓泛着光芒。“陛下口谕,朝中一切事情,都听由皇后决定。”
“陛下如此英明,怎会做这样荒唐的决定。”还有人忽视了扎入地面的箭,大胆出声道。
“暗影,你的长剑来割尚书令大人的舌头正合适。”暗夜随口吐出残酷的话语,唇角显现的一抹森冷的轻笑,令人不寒而栗。
暗夜的话音一落,立在皇座另一侧的暗影,离开微云身旁,提起长剑,步下台阶,直朝刚才说话的尚书令走来。
显得年迈的尚书令望着暗影手中的凛凛长剑距他越来越近,这才意识到深得陛下信任的两个侍从没有吓唬他,顿时面色骇变,惊惧地连连后退,却退无可退。暗影的剑尖已挑向他。
“尚书令大人耳不聪,目不明,若再口不能言,岂不残忍。”稳坐帝王之位的女子缓缓开了口。
“娘娘仁慈。”暗夜回身,恭敬道。
“尚书令大人,你还不谢恩?”暗影的长剑也停住,距尚书令的唇舌近在咫尺。
惊魂未定的老尚书令颤巍巍地跪下磕头,“谢。。。谢皇后娘娘恩典。。。”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袍,再说不出多的话。
暗夜面向一片沉默的众臣,“陛下说过,这天下是他和皇后共享的天下,这龙椅也是他和皇后共坐的龙椅。都收起你们的轻视,否则血溅大殿,我暗夜会做到。”
众臣不敢相信当今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敢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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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真相(四)
暗夜,暗影银弓长剑,狠戾决断,容不得他们不相信。
但以天下皇座相许,这样的诺言未免许得太重。
众臣的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女子,他们曾听说过她的美,知道她曾经的身份。皇上一力排除非议,不顾各方阻力,执意迎娶佑安王妃为皇后,又因她,囚禁生母,不设后宫,已让人惊讶不已。如今,皇上把朝中之事全交由她决定,许她江山,更是令人震惊不止。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呵,能得帝王这样的宠眷。
给她地位,更给她权利。几乎能给的都要给她。
女眷不得干政,这位当今皇上最爱的皇后,没有隐在垂帘之后,堂而皇之地坐龙椅,受叩拜,以帝王之态,掌帝王之权。
纵是不满,也无人再敢多言,尚书令差点被割舌,人人愕然惴惴,今日这场早朝注定特殊。
“诸位大臣,可有事情奏告?”鸦雀无声的启元殿里,暗夜再次开了口。
一位老臣大声问道,“陛下究竟怎么了?”
霹雳一样的问声问出了多数人想问未问出口的浓浓疑惑。
古漠不是怠惰的帝王,虽然行踪显得隐秘,政务却是一件不落地会处理好。
但是,连着好几日,众臣不仅见不到皇上的身影,例行早朝也未见皇上出现,而今日出现在皇座上的人竟是皇后。。。
不寻常之处不得不令人疑窦丛生。
“陛下去呈州未回。”暗夜言简意赅,“诸位还有什么怀疑?”
古漠重病昏迷不能被外人知,古漠消失不现亦不许被探究。
暗夜站立在高高御座旁,沉冷的面色,不容置疑的语气,挡住了更多想出口的怀疑。
众位大臣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奏报政事。
“臣有要事奏告,”急切的声音早想发出,此时抓住机会,“重犯沈庭昨夜从地牢中逃出,去向不明。。。”
“为何现在才报!”暗夜疾声诘责。
“昨夜臣欲进宫禀报,赶至宫门却不得入。。。”
“都已是废话了。”暗夜懊恼,不想浪费时间听,浪费时间详问犯人究竟如何逃走的,他对暗影道,“你即刻去京畿大营找八王爷调禁军,全城搜查,追拿沈庭。”
宫中的羽林卫不能动,守卫宫城的禁军也不能动,京畿大营较远,但只能去那里调兵,暗影的速度够快,暗夜只愿来得及。若沈庭逃出京城,更难追拿。
暗影一点头,迅即行动,刚才报告此事的刑部官员,也跟着他奔出大殿。
戌时过后,宫门紧闭,不得出入,禁军严守,古漠昏迷回宫,暗夜即定此令,却因而耽误得知重要消息。是他忽略了地牢中的这个人,这颗棋子。
“暗夜,他既然逃了。。。便。。。”轻声地,是微云开口。
“不行,”暗夜高声道,微云未出口的话,他似了然。“此人一定要抓回来。”
沈庭是牵制古漓的一颗重要棋子,还不能丢弃。天地之间,谁也做不到永远手握乾坤,帝王之局,多一颗棋,多一步生机。
暗夜断然的拒绝让微云说不完后面的话了,她也本不该说这些话,攸关古漠,她怎么能心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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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五)
暗夜是对的,而她失言了,动了不能够有的念想。不是早已决定了,为了古漠,她要摒弃所有那些关于古漓的念头。
今日,此时,她坐在这里,做好了全副武装,心也要武装得牢固。
听闻沈庭逃离地牢,众臣纷纷一惊,如今朝中重臣俱是古漠的拥趸,他们不禁十分赞成暗夜的话。
“是啊,必须捉拿回沈庭,沈家军虽然覆灭了,但主将一旦回归,沈家军多年的根基,未必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对,不能放虎归山。。。”
“沈庭可以逃出地牢,很可能是还残余的沈家军作祟,必须清除干净沈家余孽。”
“皇后娘娘,近日臣听见了一个消息,古漓没有命丧琼城,反而已经回来了,娘娘不下令派兵剿杀吗?”
刹时,全部议论声都停了下来,人们被这句犀利的反问吸引,或者说都被高高皇座上的那名女子吸引了。
看她精致完美的面容,没有一丝裂缝,如一尊玉石雕像。看曾经是佑安王妃的当今皇后如何回应“剿杀古漓”。人人屏息静待。
发问的大臣继续昂然道,“佑安王古漓野心勃勃,觊觎皇位,不除不足以消弭隐患,保江山安稳。如果是皇上,早已下令,决不会让古漓活着踏入京城。”
如果是慕微云呢?她会做如何决定?
微云感觉有无数目光汇集在她身上,正瞧着她,连暗夜也不作一词,目光转动,似是向她投来。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中的痛处无处可避,谁也可以踩住,而她却不能动一下,更不能让痛溢出一滴血。
“佑安王古漓,死由他死,生由他生,本宫不会下令剿杀。”
无波无澜的声音,不高不低,不重不轻,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晰。
端坐皇座之上的皇后,绝美的容颜平静得显出一丝冷,冷冷说完了这句话。她红唇刺艳,美若红花,却也再不说一个字了,无论那些大臣如何发问。
“怎么能由他,佑安王始终是个大患。。。”
“怎么能不下令剿杀,佑安王活着终会酿成大祸的。。。”
“皇后娘娘可还是对佑安王留情,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
咄咄质问直冲她来,微云只是冷然看着,默然听着,任那些异议与不满充斥这座启元殿。
大患或大祸,她大概都不会箭指古漓,除非。。。她不知道会不会有除非。
她的身份?现在的身份?总有人问她。她很清楚,否则不会在这里,说出那句话。
那句她说过的最无情的一句话,她已经说完,不能再说第二遍,也不能再说出更无情的话了。
留情?她撇开所有的情,以一句无情的话相待,已是绝情了。
她曾问古漠,古漓还活着吗,但后来再不问。他活着,是她心中静静的愿望和答案,至今不曾改变。
暗夜终于制止了大殿上越发的混乱,早朝结束。当周围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独自做出了一个决定,微云觉得盔甲和面具之下的自己多了一层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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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回来(一)
古漓真的回来了么?
曾经的等待或期待,曾经的承诺和约定,在某一刻起,变得遥远,遥远得渐至烟消云散。
他活着,是她的幸运,他回来了,却不知是不是她的幸运。
一年之期,是她弃了等待,叛了承诺,无颜以对。
清源镇上,她回避,躲避,拼命逃避和他相见,但避终避不了长久,迟早,她必须面对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那一刻,她要拿出全部的勇气。
“娘娘,您瞧,那池子里的荷花开得多好。”
身旁清甜的声音打断了微云的思绪,一阵暖风拂面,携来淡淡清香。不知不觉,竟被青琴带到了荷花池旁。
“我们回去。”微云没有心情看荷,她一眼也没有望那些一株株轻风中摇曳生姿的荷影,低眸欲转身。
青琴紧挽住微云的胳膊,迫着她继续停留在池边。
古漠依旧昏迷未醒,旷寂的昭明宫里,没有一丝响动,仿佛失了生机。微云几乎不出宫,总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久久看着床上的人,或一动不动地躺在古漠身边,闭眸轻靠着他。
古漠安静无声,她也静默无言。
每每青琴端来膳食和补药,微云主动拿起,按时吃完喝光,再未见她蹙眉或勉强的样子。她甚至不多说一个字,“吃不下”,“药太苦”,再未听到这些字眼从她口中说出。
青琴还是担心,进补不断,却似乎补不了心。不想让微云太早回到昭明宫,那里有令她郁愁忧伤的源泉,于是,带她走走看看总不错的。何况,夏日的韵池是皇宫中最美的景致之一。
清风徐来,翩然生韵。
“娘娘,荷花正是又艳又香的时候,摘一株带回宫也不错呀。”
青琴示意身后的侍卫,一众羽林卫纷纷行动,很快替皇后娘娘摘来了新鲜的荷花。
微云还是不肯看一眼那些被捧至她面前的荷花,只怕一看,会看到他的影子,那个曾为她修荷花池,又送她荷花簪的男子。
他是有心的,而她却无心,放任佑安王府里的那一池荷花凋零枯残,放任回到她手中的那支荷花簪子流落别处,再与她无关。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很喜欢荷花,他误解了。
心又微微抽痛。
“回昭明宫。”微云稍显得漠然,转过了身子,青琴拗她不过。
羽林卫随即抬步跟上,却听得娘娘留下一句,“那些荷花不要带回宫。”
“荷花这样好,皇后娘娘若不要,让母妃带回昭懿宫,可以吗?”
“青琴见过端太妃,昌华公主。”青琴搀着微云,面向从池中回韵桥缓缓走下来的两人,略一屈身,即是施礼。
跟着端太妃和昌华公主的宫女内侍们可不敢少礼,连忙向微云行大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回避,不能回避所有。
微云转身抬眸,古沁扶着端太妃已停在她的身前,正望向她。
“摘来它,又不要它,娘娘岂不是生生要这荷花凋残也盼不来你的一个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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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来(二)
古沁坦亮的双眸中有些许刺探,些许忿慨,都投向了微云。
微云自然听得出古沁话语中的隐射之意,可她却无言以对。
所有关于她叛弃古漓的指责,她都说不出一个字的回应。
“公主这话说得真没有道理,花是青琴要摘的,皇后娘娘根本不喜欢它,不要它是当然。若端太妃和昌华公主喜欢这些荷花,青琴让羽林卫一会儿送去昭懿宫。”
青琴可受不了有人指责微云,慧黠伶俐的她立时反驳。
“真是说得容易,不爱便弃之,可不自私?”古沁会有不平,也是因为端太妃为古漓伤心太多。
青琴毫不畏惧,“爱憎从未有慷慨一说。。。”
“青琴,记得一会儿把荷花送到昭懿宫。”微云听得麻木,她的脚步再不想停在这里,她只想回到昭明宫,回到古漠的身边。
“。。。娘娘。。。”端太妃似忍了许久,在微云快要离去时,匆促开了口,她有许多话想问,又似乎没有话要问了,“近来还好么。。。”
端太妃望过微云的脸,完美妆容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又望向她的腹部,艳美华服的遮盖下,几乎看不出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即要降生的小生命。
真是多此一问,她怎会不好,古漠对她疼宠至极,她拥有无人企及的尊贵地位,拥有世人艳羡的帝王爱眷,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后宫女人所要面对的威胁斗争,争宠夺嫡,她都不用面对。她生下的孩子,男孩即为储君,女孩为公主,即使那是古漓的血脉。
谁是微云腹中孩子的父亲似乎已无法更改了。
渐渐地,很多人已不认为古漓是孩子的生父,他们本也不敢这样认为。更不敢多说什么。
渐渐地,真相被掩埋地越深,是否永无重现之日呢?
她很好,只怕已忘了真相,忘了曾经。。。
端太妃矛盾的目光,一直望着微云,移不开。
微云的脚步不得不顿住,她没有忘记曾经端妃娘娘对她的关心,此时又听到她似恳切的语声,她无法忽略。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这是端太妃希望听见的话吧,或许她更想要她的另一个回答,那是微云给不了的。
不能再说了,那想避不能避之痛,就快要被提及。微云让青琴扶着,匆匆离开了荷花池畔。
她还是要逃避开。。。
端太妃遥望着微云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母妃莫再忧,古漓就快回来了,这个消息应是准确。只要七弟活着回来,一切便有转机。”端太妃为古漓伤心太久,形容憔悴,古沁一得到密报,便赶来告诉母妃。
乍一听到此消息,端太妃并不敢相信,莫大的希望突然降临,欣喜得几乎要晕厥,她精神好转,肯让古沁陪着逛韵池。可是,心情慢慢平复了些后,回韵桥下遇见微云,又有了忧虑。
“情爱之事,恐最没有转机,只怕漓儿回来了,会心痛死。。。”
爱便是爱了,不爱便已不爱,哪里还有转机?比起皇位,古漓更在乎的是微云,皇位被夺,远及不上夺妻夺子之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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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来(三)
端太妃仍是为古漓伤忧,“我不想漓儿心痛,他拼命冒死地回来,却得到微云已经改嫁古漠的事实,这让他如何承受呢?”
“这也没有办法,迟早他要知道的,要痛过一回。身为男儿,生为皇子,若连心痛都不能承受,又如何夺回帝位,夺回妻子呢?”
古沁不乐见他们兄弟相杀,但对于古漓,如果不杀出一条血路,夺回帝位,手握权力,他的回来没有任何意义,很可能只是一场赴死。如果他还想重新拥有微云,势必只有推翻古漠,夺回权势一途。
古漓,古漠注定不能共存,死斗是他们避不开的宿命,圣朝天空中只能有一颗帝王星。
他们两人对古沁来说,本一脉同生,无亲疏之别,她其实更欣赏古漠。但母妃对古漓向来视若亲子,给他的爱护不比给古清和她的少,古漓回来,母妃最是高兴,古漓受苦,母妃必然难过,毫无疑问,母妃最大的希望是古漓能得偿所愿,所以,她也应站在古漓一边。
端太妃默默叹气,微云的身影在她的目光中已远去不见,她预感,她了解的古漓,将承受的痛会很重,很深。。。
匆匆回到昭明宫里,即有宫女端着托盘上前,恭谨地向微云禀报,说王太医已经来过了,熬好了药。
每日早晚,王太医都会前来诊看古漠的情况,并留下汤药。
微云拿起托盘上的药碗,疾步进了内殿,青琴想劝她稍许休息,也来不及说,只能急忙跟上。
古漠的每次进药,微云都要亲自服侍,她要亲手喂他喝下每一匙药汁,即使他睡着,她也要亲眼看他在她面前好好地睡着。
是的,她很好,刚才对端太妃说的那句话不是假的,随着古漠沉睡地越久,微云已想得明白,只要在他身边,她就很好。
青琴捧着宫装,安静地站在纱帘外等候,微云在喂古漠喝完药之前,是不会理会任何事情,暑气闷热,她不会觉得朝服厚重,孕身疲累,她不顾自己,不顾其他,此时眼中心里只有古漠。
不假他人之手,微云为古漠仔细地清理干净唇边的药迹,他的衣襟被一块药渍沾染,她又找来干净的中衣,替他换上。
青琴始终不敢打扰,这样的画面太宁静,也莫名让人酸楚。
微云给古漠盖好薄被,倾身吻了吻他略凉的双唇,感受到他些许的气息,才徐缓放下了纱幔,转身走到纱帘外。
青琴服侍微云换上了一套薄锦细纱,对襟绣龙凤图腾,裙袂缀琉璃彩珠的宫装,宽适轻盈不失尊贵高雅。
还有好几日的奏章累堆着,正等微云去批阅。古漠的责任也是她的责任,他无法做的事,她要替他去做。古漠的江山社稷,她定当全力守护。
青琴本欲陪护着微云,却被微云吩咐了另一件事情。
那些荷花,青琴才不在意,随便让两个羽林卫送去即可,但娘娘说,你亲自送去昭懿宫为好。
“送荷花哪里有陪着娘娘重要,泡茶研墨的事,青若,青兰哪有我做得好?”青琴不乐意的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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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来(四)
“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回来泡茶研墨,可好?”微云唇边露出一笑,似被青琴孩子般的样子逗笑。
好久未见微云一笑,这忽现的笑容,极轻却美极,仿若夏夜昙花,让青琴振奋,她甜笑着一点头,“好。”
昭懿宫在韵池的另一边,青琴穿过回韵桥,走了不远,便来到端太妃所居宫殿。一辆马车正停在昭懿宫的大门前,光彩夺目。青琴打量了一眼,由不得她不投去目光,大概走过这辆马车旁的人都很难忍住不去多看几眼。
真是金光闪闪啊,连车轮都闪着点点金芒,不知是被整辆车的金色辉芒映染,还是真的点缀了黄金在其间。
通身由黄金打造的马车,青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一眼看去,也只看到金光,甚为刺眼。车前两匹高壮的白色骏马,身形健美,皮毛光亮,还悦目些,再细一看,套在它们身上的缰绳竟也是镶了金线。
是谁这么视金如无物,青琴不禁一嗤,举步越过这辆特别不同的马车。
“这孩子,真不想要命了吗?”一听古沁说古漓即要回来京城,端太妃又惊又叹又忧,“对他来说,这京城是龙潭虎穴,天罗地网,如何能回来?”
“京城,可能有古漓必须要达成的事情,所以他才甘冒此险。”古沁也知,若换了任何一个明智之人,是不会在此时走回京城这几乎会围死自己的一步棋。
但密探刚传回的消息应更准确,古漓不日将回京城。
“好不容易留下了性命,要珍惜才是啊,何苦要这么执着,非要回来京城送死么。。。”非要亲眼看见令他心痛死而碎的事实么?
端太妃不忍见古漓心痛,更不愿见他再度陷入生死险境,性命危及。她慌急对古沁道,“沁儿,你立刻传消息给古漓,叫他不要回来京城,绕路先去南边避一避,再谋对策。”
“只怕消息未必传得到。”古沁略一皱眉,“我能知古漓已要回来,古漠也一定知道,再想送出去消息,暗夜他们不会不防备阻截。而且,恐怕他们已派出禁军,围剿古漓。”
端太妃更慌了神,“那怎么办。。。”
“宫女呢,叫她们过来,我的茶杯空了,还不添茶?”
昭懿宫内殿里,除了端太妃和古沁,还有一名男子,唯一的一名男子。
他一手端着紫釉杯,另一手支着额,斜着身子,架腿而坐,翘着一脚,倚靠在降香木椅中,神情闲懒。
还是少年模样的年轻男子,乌发如锦缎,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秀美,真是世间多数女子也及不上,尤其他的眉目,清疏明澈,煞是惊艳。
刚才那句不甚合时宜的话还未有人回应,他似不耐地又开了口,“这冰都融完了,也没有人来添些?”桌旁盛装冰块的铜盆遭他的足尖踢了踢。
“要热死我么。。。”
一把折扇飞来,扔到了男子怀中,“顾崟,你要么安静,要么回去,这里不是你的顾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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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来(五)
名为顾崟的男子立刻乖乖地噤了声,连小声嘟哝也没有。古沁转身走了过来,重又拿起那把不被理会的折扇,展开,还是自动地替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扇起了风。
顾崟真的怕热,或许他更怕古沁不冷不热地同他说话。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有心没胆。
古沁总是说了一句重话后,脑海中就现出任性的他委屈不言的模样,于是便无法不心软。其实,她当然知道,顾崟最忍受不了被她忽略,撇在一旁,宁愿惹她恼,也要她注意他,训他一句,再来安慰他,他定要她眼中时时有他。
这个把戏玩了许多年,顾崟已很习惯,每每得意,暗自爽乐,古沁虽无奈,偏还是配合了他的故意,情愿纵容他,满足他。
要在以前,她会真恼,不上当,也不理他,可是随着岁月增长,她越来越不会真的恼他,她的脾性被顾崟牵得很准,他越来越会有恃妄为,一准知道古沁不会舍得他真的失望。
顾崟的唇角渐渐弯起了弧度,额上有衣袖轻轻抹过,替他拭去细汗,鼻尖飘过淡淡沁香,他贪婪地用力吸进去,享受的样子掩藏不住。
古沁低眸瞧着他一脸满足,无奈却说不出更重训斥的话,真还像个孩子,这就是她的夫君,顾家大少爷,圣朝第一驸马。
“你非要这样不懂事么,母妃正为古漓的事忧心,你在这里大喇喇地喝闲茶就算了,宫女们保不准有哪个是古漠的人,叫她们进来,若走漏了消息,古漓岂不会更危险。”古沁语声和柔,像在为似乎不明所以的笨少爷耐心解释。
顾崟的头已蹭到古沁身上,他靠着她的柔软,懒洋洋道,“你那两个笨蛋弟弟,斗来斗去,斗了那么久,也没斗个结果出来,不是浪费时间么?”
没有什么话是顾崟不敢说的,他一向没把旁人放眼里,全天下能真正入他眼的也只有那么个人儿。
古沁真后悔带这个口舌会惹祸的家伙儿出来,偏生他缠人的功夫了得,追着黏着跟她一起进了皇宫。
而端太妃似见惯不怪了,不觉顺着顾崟的话想了下去,喃声出口,“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啊。。。”
“所以,佑安王要回来京城就让他回来,回来方能斗出个结果。谁说这京城就是天罗地网,顾府三十三窟,要藏一个人还不容易么?”
这话顾崟倒没有夸张,顾府的家大业大确实遍布京城。
“驸马可有办法?”顾崟话中之意,让端太妃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希望之光。
“只要沁姐姐有赏赐,我没有什么做不到。”顾崟好看的唇一翘,眸光直直灼灼地朝上瞧向古沁,看得古沁不禁双颊生热。
“这里谈论得好热闹,青琴见大门外无人,也找不到人通报,便大胆自行进来了。”青琴迈步来到端太妃近前,行了个礼。
突然出现的声音和人影让端太妃一惊,她一转头望去,已有人直接入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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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来(六)
“大胆,谁准许你进来!”端太妃一向性子温和,对待下人也是和善,但此时难免急怒。
她遣退了一干宫女和内侍,只恐关于古漓的任何消息走漏,护犊之心让端太妃瞬时对这个身形娇小,脸上挂着笑容的昭明宫侍女有了敌意,能近身服侍微云的人,必得古漠信任,她悄无声息地进来,刚才是否听到了什么?
青琴面对厉斥,保持着浅笑不变,不慌不忙道,“青琴奉命前来送荷花,送完便走。”
跟在青琴身后的两名羽林卫,手上正捧着那些还新鲜艳丽的荷花。
端太妃还未说话,一旁有人闲懒道,“荷花拿来,我瞧瞧。”
青琴转眸望向说话之人,一身精致华贵的云锦入眼,清亮的云鹤纹,优美不凡,这件富丽典雅的月白锦服配这位男子是正好,与他秀致的容貌相得益彰。
再细看去,他的雪色妆花缎锦靴上也织着金线。“寸金换妆花”,竟被他踩在脚上。
这下,青琴可知道昭懿宫门外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是谁的了,原来他就是视金如无物的主。
没有人说不许,羽林卫上前,青琴看那依然腻在昌华公主怀中的男子,只不屑地睇了睇他说要看的荷花,一副再多说一字,多看一眼即是浪费时间的样子,下一刻,便将双眸移回到公主的身上。
这就是名号传扬京城的第一驸马,“顾王府”的当家少爷,名叫顾崟的人?
青琴未见过顾崟此人,却不难把这个名字和这位出现在昭懿宫,一直依靠着昌华公主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顾王府”和顾崟的名声同样煊赫,京城之中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的。顾氏一族不曾有人被封王拜相,家宅却享有“顾王府”之名。“顾王府”是民间百姓们对顾家的称呼,传闻顾家府宅富丽堂皇,幽邃深窈,完全比过各亲王府邸,若比皇宫,也是不差的。
顾家的产业庞大兴盛,天下之地,无处不商,无往不利,酒楼青楼,钱庄绣庄,当铺赌坊。。。连皇家也要和之做生意。
而顾崟就是天下首富,富可敌国的顾家嫡子,亦是独子。
这般狂傲,唯我,与生俱来的大少爷习性无法逆改。
青琴暗嗤,也无意浪费时间,她再次福了福身,“既然荷花已送到,青琴的任务完成,不敢打扰端太妃和昌华公主,还有驸马继续谈天了,青琴告退。”
不待其他人准许,青琴仍浅笑着,自行转身离去。两名羽林卫也自行放下了荷花,跟在青琴身后离去。
望着地上散落的荷花,端太妃一脸复杂的表情。
“母妃勿忧,她未必听见了什么。”古沁欲过去安慰母亲,却被缠着她不放的大少爷扯住了胳膊,一时挣脱不开。
“她听见了什么,又如何?她的主子此时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古沁回头,被顾崟毫无所谓的话惊吓了一跳。端太妃也是一骇,目光转向依旧一副闲态的驸马。
顾崟倒有些得意,时局朝政他是不关心的,但古沁关心的事情,他向来积极探知,比她先知道。
“君未现身,不知死活。”他不介意给急于知道事情的妻子,还有岳母做一个详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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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现身(一)
青琴快步回到昭明宫,看见暗影也回来了,立于桌案前,正禀报着什么,她听到了几个词,沈庭,禁军,捉拿。。。
暗影哥哥总这么一本正经,娘娘因为陛下已经忧愁至极,现在又要操劳国事,旁的事何必再来烦娘娘呢?
“暗影哥哥,琴儿也为你倒杯茶,好么?”青琴先是将一杯茶端到微云面前,接着转向暗影,甜笑着问。
暗影有些不敢对上青琴的目光,轻轻低了双眸,“不用了。。。”
喝一杯她亲手倒的凉茶消暑不好么?
她的暗影哥哥总是这么不懂她的心情,她说的事情,他从未毫不迟疑地答允她。不过她知道,他终会答允她,任由她,在她缠着他说上许多遍,或者佯装气闷之后。
她想为他做的事情,本不需要等他答允,他不点头,不说“好”,但从不会拒绝她。
青琴站到暗影面前,踮起双脚,抬高衣袖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暗影不说话,不经意地俯低了头。
看着眼前情意脉脉的这幅画面,微云既觉温暖,又感黯然,时光对他们来说正是好,她却似已走过了时光。
“青琴,和暗影一起出去逛逛吧,不用在这里了。”外面韶光美好,何必留在这里,陪她这个已被时光带走了美好的人呢。
“属下还有重要事情向。。。”
“娘娘都允了,暗影哥哥不用再禀报事情了。”青琴挽住暗影的一只胳膊,仰头笑看着他。
暗影迟迟不肯看一眼青琴直追着他的目光,只怕一对上她晶亮又顽皮的双眸,他的坚持会在瞬间瓦解,再固执不起来。
“你们去吧,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对微云而言,除了古漠的事情,其余一切都已不甚重要了。
“阿梧陪着我就行了。”
正午晴阳,把整条街道炙烤得火热,暑气蒸腾,烈光四射。青琴孩子一般的兴奋,迎着炎日,欢欣雀跃。
“暗影哥哥,我们去买艾叶糕。”
暗影眉头微皱,无言地任青琴拉着,走到街边一条长长队伍的后面。
一身灰袍的暗影和一袭薄锦轻纱长裙的青琴,相貌气质俱佳的他们,在嘈杂的人群中尤为显眼。
暗影完全不习惯和这么多人一起等着,只为进一家招牌都陈旧的店铺,买那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他的一只手被青琴拉着,想摸摸鼻子也不能,高大的身躯略僵硬地挨着青琴。
青琴却毫无不习惯,只要是和她心爱的暗影哥哥在一起,无论在哪,无论做什么,无论过怎样的生活,她都是习惯的,欢喜的。
“我们买二十个艾叶糕,皇后娘娘五个,阿梧殿下五个,小萤姐姐五个,青琴和暗影哥哥。。。”
“我不吃,你自己吃就好。还有,皇后娘娘身体娇贵,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就不要给娘娘带了。。。”
“只有皇宫里的东西才干净吗?”青琴回头,“必然是我先尝过了,才会给娘娘吃。”
暗影的脸色变了变,“还是。。。我先吃过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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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现身(二)
青琴捧着香气腾腾的艾叶糕,满足地走出人群。暗影还真的拿起一块糕点,先吃了一口,才递给青琴。
“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艾叶清香,糯米滑软,没有暗影想象的甜腻,只是他对这种小玩意终究不感兴趣。暗影随手把糕点塞入青琴问不停的口中。
青琴小脸鼓成包子似的,她边走边吃力咀嚼,好不容易咽下糕点,正要朝始作俑者嗔怪,却被暗影突然反手掩住唇。
被不许出声的青琴惊疑地看着暗影,那张清俊的侧颜又现冷凝,他停在原地,目光紧盯前方街角,神情警惕而严肃。
“真是快啊。。。”
“什么快?”覆在唇上的手垂了下来,青琴出声问。她跟着暗影的目光,也盯着前方,街上行人不多,她没有看见可疑的什么人或物。
身形移动得真快,未及他追过去,那个黑色人影已消失不见。“逃得真快。”暗影冷冷道。
“暗影哥哥看见了谁?”
一身黑衣,一顶斗笠,酷热的天气里,这副装束即为可疑,不想暴露真容的人似乎故意在他眼前现身,一闪而过,探察什么。这个眼熟的身影应该就是那个人。
“青琴,我们立刻回宫。”暗影抓过青琴的手,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青琴无力再开口问,她的问题一次又一次被忽视,提起步子,小跑跟着暗影,她也无心再问,只怕宫中真有什么变故。让暗影神情突变的人会是谁呢?谁又可能会在宫中掀起波澜?
夏夜风起,穿窗而入。
桌案一侧,小雪狐玉儿伏在阿梧腿上沉沉睡着,半年多时间,它身形长大了不少,皮毛依然雪亮柔软,美丽极了。
阿梧的目光从药书中抬起,移到微云腹部,那里的小生命总是莫名地吸引着他,他的心神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牵扯。
又想去抚摸一下,轻轻地感受她。半晌,阿梧收回目光,伸手抚了抚怀中玉儿,“夜深了,请母后安置。”
“无妨,还有几份奏疏。。。”
“母后,身体为重,国事次之。”阿梧不觉加重了语声,身为医者,人子,他的立场如此。
大半天时间,微云一直坐在桌案前,案上几摞堆积得厚厚的奏疏都被她一一批阅完。她令人撤下膳食,只把青琴回来递上的艾叶糕当作晚膳吃了。
阿梧安静地陪着微云,看她这样为国事用心拼命,不顾自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微云转向阿梧,这孩子的年少老成,有时她也不知如何应对,“。。。阿梧,你去歇息吧,我看完了这些。。。”
“请母后为父皇爱惜自己。”阿梧再次打断微云的话。
搬出古漠,真是最好的办法,改变微云原有的坚持。
小小年纪的阿梧,时而会露出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硬,强硬中更有一股让人不得不叹服的通透。
果真,微云终依了阿梧的话,没有错,她要为他守护国家,也要为他爱惜自己。
“罢了,依殿下的话,本宫明日再看。”微云放下了朱笔,立刻有宫女上前,扶她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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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现身(三)
风,似乎猛烈了起来,桌案上的纸张纷纷被吹乱,大殿里的宫灯也摇摆不定,有几盏已然熄了。
青琴端着一盘香梨走了进来,看到这情形,立即指挥宫人们重新点亮灯盏,她把香梨放到桌上,又去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窗户。
青琴转过身来,忽明忽暗的灯火中,她看见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微云的背后。骤然,青琴神情遽变,无比惊骇。
“暗夜公子,属下们无能,本已在城外把沈庭围困,却突然有白衣人现身,救走了他。那人武功奇高,恐是武林高手,我们。。。我们敌他不过。”
“无能?你们何止无能。武林高手?真是笑话。一百多人的禁军竟然敌不过一个人?”
“那白衣人确是厉害,出手极快,只挥一鞭,我们便倒了十几个。。。”
“你们谁看清了他的样貌?”
跪在地上的一排禁军一径低头沉默,他们之中没有人看清白衣人的样貌,凡是抬起了头,迎着月光,看清他面容的人都被一鞭毙命。
那袭白衣华美皎洁更胜月色,那根银鞭挥洒下的纷芒比月辉还耀眼,他仿若天神,自风中现身,又在月夜中如风一般的消隐。白影瞬去,容颜成迷。
“既无人看清他的面容,你们也不用再去追了。”暗夜抬眸,月光铺满他脚下的石砖,也映亮了他冷峻的面容,一丝愤恨和不甘闪现。
沈言竟然出手了,竟出手抢了这颗棋子,这弃之可惜的棋,不知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到他们手中?
暗夜握紧了手中的长弓,语声严厉,“但是今晚,你们全都打起两百分的精神,守护好昭明宫,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是。”一众禁军兵士的回应铿锵坚定。
今夜总有预感,预感会发生什么,暗夜转身快步向昭明宫走去。他另调了京畿大营的两千禁军进宫,加上宫中羽林卫,他断然不会让什么真的发生。
“娘娘!”青琴惊叫出声,急奔过去,可已经来不及。
本来搀扶着微云的宫女倒在地上,一把玄黑匕首正抵在微云的胸口,乍然出现的男人从背后将微云紧紧勒在自己怀中。
这样的变故是怎么发生的?那个男人是如何现身的?
“佑安王古漓,放开皇后娘娘!”箭随声至,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穿透桌上的一只梨,香梨瞬间碎开,梨肉四散。
暗夜的及时赶到,让大殿中惊惶失措的宫女内侍们都有了定心丸。青琴大胆地要去到微云那里,却被暗夜阻止。
“青琴,退下,倘若你被当成人质,我可不一定救得了。”话落,没有一刻停顿,暗夜疾速利落地放出了第二支银箭,这次,箭簇又稳又准地没入了横在微云胸前,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臂中。
利箭扎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十分清晰,古漓生生接受了这一箭,他的手臂从始至终没有动一下,挨着她,护着她。
然而,痛,很痛,只不过是皮肉之伤,却痛彻心扉。
痛在蔓延,令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垂落,松开了对微云的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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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现身(四)
数十名羽林卫迅速冲进了大殿,拖开并扣住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古漓,两柄大刀架上了他的双肩,冰冷的刀锋无情地贴住他的脖颈。
眼见那个危险分子被制服,青琴赶忙奔了过去,扶着微云。
“佑安王太有胆量了,就这么闯进了昭明宫,想必是觉得丢了这条命也不可惜。”暗夜拿弓的手放了下来,唇边现出一个冷笑,“我更加觉得不会可惜,那么,你这条送上门来的命,笑纳了。”
古漓是不可留之人,完全不必,也不能多留他的性命,早一日除去,早一日清除祸患。既然上苍给了他们这样容易的一个机会,暗夜决不会浪费。
要结束一个人的性命,不过一个眼神。
羽林卫得到暗夜示意,摁着古漓走向殿外。
“娘娘受惊了,此人胆敢挟持您,必被处决。您放心,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来打扰您了。”暗夜朗声告知完微云,躬身行礼,即欲离去。此刻已近子时,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祸患在月光下不复存在。
“暗夜,放他走。”
一字一字,清楚无比,令暗夜顿住转身的步子,也令羽林卫和古漓的身影在大殿门口停下。这是暗夜不愿听见的话,但他还是听见了,听到微云亲口说了出来。
暗夜眉头皱起,“娘娘,自投罗网的猎物,没有再放生的道理,而且,陛下。。。”
“放古漓离开皇宫,这是本宫的命令,你只照做,不必多说。”微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语声强硬,态度坚决。
青琴站在微云身边,听她漠然地似乎不含一丝感情地开口,又似乎,艰难地开口,包含了她太多的感情。
青琴抬眸望去,那张绝美侧颜显得冰冷,仍然没有波澜,但她知道,她并没有那样平静镇定,她正拼命从她那儿获得支撑自己站立的力量。青琴的手背都被微云握得疼了。
“皇后娘娘!”暗夜不禁急怒涌上,失去了他往日的优雅风度,“您可知他是谁?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微云不看发出连连质问的暗夜,只冷漠回应,“本宫说过,佑安王古漓,死由他死,生由他生。我不可能看着他死在这里,死在今夜。”
今夜,他从背后将她勒入怀中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了他是谁。他回来了,以如此方式与她相见,猝不及防。她心惊,心慌,心乱,想要心狠,却做不到。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能放他生,但只因那一个理由,她做不到任他死。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清楚地知道,若放他离开皇宫,意味着什么。她冒了多大的风险,下了多大的赌注,做出了这个决定,仅此一次,她只给自己这一次不顾后果而任性的机会。
今夜,她用掉这次机会,就再没有下一次了,倘若下一次相见,她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为了古漠,她会做到。
“您考虑清楚了?”暗夜的声音很冷。
“是的。放他走。”微云不改决定,哪怕她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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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现身(五)
溟汐哥哥,对不起。微云心中默默地说着。她的溟汐哥哥不会怪她,但她怨自己,明知是错,还要去犯,只因旧事。
旧有的姻,旧有的情。
过往,古漓给她的情太重,太多,用尽力气,也扔不完全部。
而她已斩断的与古漓的过往并不放过她,偏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影响着她。
微云宁愿自己真的铁石心肠,也好过现在的矛盾,煎熬。真的无情也好过假装绝情。
上一次,她拼命地逃,避开了近在咫尺的相见;这一次,未及防备的相见,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终是再相见,她选择假装。
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于是,她没有看见那个立在大殿门口的人影,也仿佛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檀儿,跟我走。。。”
羽林卫一个个都放下了扣在古漓肩上,臂上的手,大刀撤下了。不再受钳制的古漓,孤独地站立着,仿佛一尊雕像,月光笼罩下,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白亮的清辉,那样清晰,又那样模糊。
他的双眸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投去他最大的殷切,甚至哀求,但是她站在那里,一眼也没有望过来。
古漓还是望着她,望着微云漠然的侧颜,心寒至哀,心哀若死。
从他现身至此时此刻,她不肯,也不愿看他一眼,为他投来一个眼神。没有迎接,没有温暖,没有一丝安慰。
这是他心心念念,寤寐不忘的人啊,他为了她,弃死求生,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原以为。。。以为。。。
原来,她已另嫁他人,成为了那个人的皇后。
当古漓再次完整地看见微云,他激动地几乎发狂,狠狠将她勒入自己怀中不放手;可当他听到众人口中那声“皇后娘娘”,心仿佛瞬间骤停,因重重的刺痛,却不是利箭穿透手臂的痛。猛烈的痛突然降临,让他无力抱住她,他放了手,不知不觉。
不知不觉中,他发出了声音,发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包含了几分哀切,几分绝望的声音。
“檀儿,跟我走。。。”好不好。。。
毫无作用,他的声音打动不了她,他的痴望也换不来她的一个回眸,他从未如此无力,她也从不曾如此无动于衷。
“佑安王,你若还不走,我手中的箭便忍不住要追来了。”暗夜又缓缓举起弓,搭上利箭,对准了一动不动的古漓。
只要一松手指,就可以绝除后患,暗夜真的忍不住。
这时,青琴却走近古漓,挡住了他的视线。
“‘过往已矣,愿君保重。’这是皇后娘娘令我传达的话。”青琴站在古漓面前,就此隔断阻绝了他追随的视线。
“还有这把匕首,娘娘请你还给她。”青琴不客气地从古漓手中拿走还被他握着的“陌星”。任务完成,青琴转身而回。
手,空空如也,冷到木然,眼睁睁地任手上的东西被夺走,没有任何动作。
他随手从桌案上拿起的一把匕首,她一点也没有忘记,向他要回。
他在乎极了她,而她在乎的竟是这把匕首,他记得,她一向在乎此物,她的在乎已到了这么深的程度,她珍视的,她要的,只是“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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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现身(六)
他又算什么?一样物件在她心中的重量都超出他许多许多。。。
古漓呆滞地注视着微云接过“陌星”,仔细地放入怀中,他想象着“陌星”的冰冷被她胸前的温度焐暖。
暗夜的箭咄咄欲出,戾气迫来,古漓始终不肯向后转身,迈出近在脚边的一步。
他迈过千山万水回来了,但他和她之间却已不止一个千山万水,可能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他还要迈出多少步才能再次来到她身边?
古漓寂然转身,踏出宫门,由死入生的这一步,他必须走。随他一起离开这座昭明宫的,只有一颗冰冷死寂的心。
那个孩子。。。古漓当然看见了微云隆起的腹部,半年不见,她已有身孕,他却不敢再去想那里孕育着的是他的孩子。
全身各处都泛着痛,巨大的痛觉淹没了他的感觉,竟让他这样痛,恨,好恨。。。
真是好恨,竟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古漓一步一步走出了昭明宫,竟这样放他离开了。暗夜咽下愤恨,收起弓箭,转向微云道,“皇后娘娘,请不要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第二次,今晚是古漓最后一次逃生机会,下一次,我暗夜决不会再放过他。”
“愚蠢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吗。。。”微云轻轻念出声,“我记住了。”
幽暗的昭明宫内殿里瞬时大亮,数名羽林卫突然出现,内侍们提着的宫灯照亮了一个无处藏匿,无法逃脱的黑衣人影。
孤身一人的慕谦被羽林卫包围,暗影手中的长剑直指他的胸口。
“打扰父皇休息者,该斩。”开口说出此话的人是阿梧,冷静冷漠得并不像一个孩子的古桁殿下。
“但你若死了,母后总会难过,”阿梧盯着慕谦,目光清亮,“饶你一命,放你离开不难,只要你放下你手中的东西。”
慕谦拿着东西的那只手不禁握紧,眼中惊愕闪过,余下冰冷的光,这样东西的存在本是一个秘密,看来这个秘密已成为一个陷阱。
阿梧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手中捏着的只是一张废纸,但这张废纸却是父皇送给母后的一样礼物,如若丢失,母后会不开心,父皇也会责罚我。所以不能任你拿去它。”
“你说什么?送给她的礼物?”慕谦不敢相信的问出声。
“没错,你交出来吧。”这时的阿梧才像一个孩子,像一个正向他人索要东西的孩子。
何其讽刺,一份让他们冒生死之险的诏书竟是“礼物”?可恰恰由一个孩子口中说出,事实更像是事实,不像是玩笑。
但不管怎样,慕谦是万万不肯放下手中的东西的。今夜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替古漓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这份诏书,是古漓的一份希望,一丝机会,起死回生,扳倒古漠,夺回皇位。
先皇古焱在古漓出发离京,前往边关前,亲手御笔写下了这份传位于佑安王古漓的诏书,并放于端妃处,为以防不测。然而,不测风云来得又快又猛,真的遗诏没有机会现世,古漠已走上了皇位。
坐拥江山的古漠似根本不在乎这一纸诏书,无论真假,于他都算不得什么。他得到了先皇留给佑安王古漓的传位诏书,不屑销毁,反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他的皇后。
如此自信,如此信任,让慕谦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而她竟然也只把这张纸当做了“礼物”,随意搁置。
难道还能指望她会把诏书交给古漓吗?毕竟,佑安王妃,不存在了,他曾经的微云小姐早已不会回来了,在慕谦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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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现身(七)
“就算你是皇子,也不是你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这样东西,我不会给你。”慕谦将诏书握得更紧,心意坚决,他要孤注一掷地博一次。
剑尖立刻抵紧慕谦胸口,再往前进一分,即刺穿皮肉。
“殿下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暗影办得到,就会帮他得到。”
暗影的目光冷中带锋,慕谦毫无畏惧地立在原地,与他对峙。
“放下该放下的东西,你快离开皇宫吧,我说过了,饶你不死,假如你固执己见,那么暗影真的会斩下你的手。”阿梧清楚地告知慕谦这个残忍的结局。
若慕谦一直不松手,那么留下诏书的办法就是连同他的手一起留下。
“我的手,有本事就拿去。”话音落地,慕谦身形即动,一闪一避,脱离剑尖的压迫。
但是暗影的动作比他更迅速敏捷,长剑一抬,毫不犹豫,追着慕谦的手臂而去。
慕谦连连避让,被羽林卫严实包围的他,想跳脱出来并不容易,四周俱是朝向他的刀锋,还有暗影手中不依不饶的长剑,次次对准他的手腕砍下。
又是一剑飞快斩下,慕谦急速闪躲,手背擦着剑锋的寒气堪堪避开。
暗影一剑接一剑挥去,决不手软,上次,正是慕谦在他的看护下,劫走了皇后娘娘,陛下不顾身体重疾,不远千里,亲自去接回妻子,才致奔波疲累,昏迷至今。而这次,慕谦又直闯陛下寝殿,真是一个让人愤懑的祸乱,总要搅乱原本平静的一池水。
内侍护着阿梧站在一旁,唯恐尊贵的皇子受到面前打斗的波及。
剑起剑落,人影交错,阿梧不禁皱眉,在父皇寝殿里,打斗不休,母后若知道,一定会着恼。
“住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阿梧随即回头,微云已来到他身边。
暗影收了剑,慕谦也转过身,望向离他不远,面容冷然的女子。记忆中,他从不曾见过她略显阴沉的样子,这样的她,慕谦仿佛不认识般。
“既拿了你想拿的东西,就离开罢。暗影,放他走。”言简意赅,不含一丝感情的话令慕谦心里凉透了,她没有别的话要对他说,只在赶他走。她刚刚应该已经见到了古漓,也没有一点关心吗?
慕谦欲说什么,却也无话可说,她躲避,她逃离,她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再回到古漓身边,她彻底地投身于另一个身份,不自拔亦不回头,他说什么也没用了。
慕谦抬手拨开挡在他身前的几把大刀,但暗影不肯放下长剑,依旧指向他,“娘娘,不能让他拿走诏书。”
微云当然知道是什么诏书,古漠送给她的东西,她都会好好保存,可这样东西,她可能留不下。
“让他拿走,那是我欠下的东西。”
“你欠下的东西,何止这一样?难道不用一一还来吗?”慕谦忍不住目光一转,又望向微云,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情感变化,她依然双眸冷淡,面容无温。灯火映照下,她绝美无双的容颜,不再是慕谦记忆中的样子了。
“慕谦,今晚你们的计谋得逞了,母后放你走,你还不走?”微云没有回答,阿梧却开口了,“有些东西,母后原本便不欠你们。”
“阿梧殿下说得是,你凭什么斥问娘娘。”一直扶着微云的青琴也气愤不平,反驳慕谦道。
情债一说,原本便说不清谁欠了谁。
“本宫的寝殿,你们闹够了,现在都出去。阿梧你早些休息,青琴也不用来陪我了。”留下此话,微云走向层层纱幔,暗影的不甘,慕谦的斥责,今夜发生的事情,她不再理会。
慕谦咬牙不再看那个消失在纱幔之后的身影,他一把推开暗影的剑,跳出窗外,离开了昭明宫,暗影恨不能追上去,夺回诏书,却还是被青琴拉走了。羽林卫和内侍也都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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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危机(一)
一盏盏灯火渐渐远离,整个昭明宫内殿重又陷入寂暗,月光也照不进的纱幔里,是一片寥寞。
微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躺在床上,双眸不争,静静沉睡的人,无论是神采飞扬,魅惑慑人的他,还是此时了无生气,容颜无色的他,都是她深爱着的男人。
微云握着古漠冰凉的手,将那只瘦削苍白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传给他她的体温。“陌星”在她怀中都被焐热了,为什么他的手却仍是没有温度,凉得刺痛她的心。
微云慢慢伏身,靠近着古漠,感受着他的一丝呼吸,那是她的希望,她不敢吻上他的唇,只怕阻断他的一线生机。
“溟汐哥哥,你还不醒来么?你再不醒来,我要怎么办呢。。。”微云喃喃念着,“古漓回来了,我放走了他,你会生气的吧。。。都怨你不肯醒来。。。”
所以,她必须面对,做出抉择。倘若是国事政务,一堆堆奏章,她可以处理得很好,但面对的是古漓,她无法处理这份情感。
“处理好了吗?”
“已经派暗卫盯着‘顾王府’,一有异样,即刻来报,还有沈言。。。”
“不必,”暗影的话被打断,“不必盯他,他不是我们可以盯住的人,况且,古漓最可能的去处是和顾崟有关。”
“沈庭会不会在沈言那里?”
“不会,沈庭此人,随他在哪,已搅不起大风浪了,我们只需直接斩杀古漓。”暗夜狠狠说出最后几个字。
“是,我知道了。”
放古漓离开皇宫,是微云的命令,暗夜极其不甘,他安排暗卫守住每一道宫门,只要见古漓,斩立决,只要古漓踏出皇宫一步,他即取他性命。然而,走出昭明宫的古漓,却仿佛凭空消失般,突然不见任何踪影了。
“娘娘真是感情用事,否则也不会让古漓生生逃出这天罗地网。”失去了杀古漓的绝佳机会,暗夜懊恼不已。
“今晚真是让他们得逞了。”暗影愤叹,古漓死里逃生,慕谦如愿拿到诏书。他们防备万全又怎样,也终无济于事。
“他们得逞不了多久,”暗夜冷哼,“老鼠总要出来,这场捕鼠游戏开始了。暗影,你去八王爷那里,再调来五千禁军,封锁出京的每一条道路。顾府三十三窟,一窟一窟地掘,不信找不到他们的一点踪影。”
既然古漓要回来,就如他的愿,暗夜打定了主意,京城就是古漓的最后归宿,不将他围死在京城里决不罢休。
“联系朱阮,”暗夜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明白吗?”
“我明白。”暗影心领神会。
子夜月光将昭明宫大门外的玉石台阶一级一级映亮,一片清寒将暗夜和暗影笼罩。
微云伏在古漠身边已不知多久,她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就想这样陪着他,若他不醒,她就想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纱幔飘动,脚步轻缓。
“母后,也许有一样东西,可以让父皇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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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机(二)
听到这句话,仿佛黑夜独行的人蓦然看见光亮,微云心神一震,立即望向停在她身后的阿梧,“是什么,快告诉我。”
“雪参丸。”一个答案被说出。
阿梧思考了良久,是否告诉微云雪参丸的存在,是否让微云将仅剩的一枚雪参丸用在古漠身上?曾经他是那么憎恶厌恨自己的生父,不承认他的存在,不期盼他的出现,事过境迁,终究那些坚持了很长时间的强烈情感,不过是一个孩童的负气。
当古漠出现在阿梧的生命中,当他发现他就是自己的生父,他抗拒过,排斥过,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慢慢地放弃了内心的挣扎,选择了内心的服从,默默地接受并承认了,他的生父古漠。
娘亲撒手离开他后,遭遇了磨难困苦,阿梧其实是渴望着的,微云给了他一份爱,古漠给了他一个家,他们给了他悄悄渴望的依靠和保护,不遭旁人欺辱。
阿梧不愿眼看着古漠昏睡不醒,生命逐渐消逝,微云忍受煎熬,悲伤层层累积。而他唯一的私心,是为了娘亲。
所以,他开口告诉了微云“雪参丸”,也许可以用它救醒古漠。
艳阳和风,粼粼波光的水面被吹出了皱纹,青琴在微云脸上竟看见了几许舒展。
青琴扶着微云沿湖边漫步而行,这些日子,微云的面容或是被愁绪遮罩,或是被忧伤占据,她可以不说一字地处理着政务,也可以不动一下地注视着古漠,就是露不出一点笑容。
可是今日微云突然说出去走走,青琴惊诧过后,自是乐意。她瞧着微云,不禁想知道,她脸上隐约显出的一丝期待来源于何呢?
“娘娘,有什么喜事吗?”
微云心里是期待着喜事降临的,只盼着上天给她一次恩赐,古漠能快些醒来。
当阿梧告诉她雪参丸或许能救醒古漠,她毫不犹豫地亲手喂古漠吃下了雪参丸。她不关心这药的来由,放弃了这药是古漠执意留给她服用的一片心意。微云只知道,若有样东西能让他醒来,能救他性命,她是一定要紧紧抓住。
阿梧说,仅有的一颗雪参丸是父皇留给她。。。
她打断阿梧的话,说道,那么就由我决定此药的用处。她想也不想,从阿梧手中抓过来那颗雪参丸。
“我希望能有一件喜事,是我希望的那一件就够了,足够我欢喜。”
“娘娘希望的那件喜事是什么?”青琴亦期待地追问,“是希望小公主殿下快些出生吗?”
“我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之时,她的父皇能看见。”微云缓缓抚上腹部,唇边现出轻轻的笑。腹中婴孩的跃动触碰着她的掌心,轻微而明显,好想让古漠也触碰到,感受到。
“青琴,我们回宫。”微云正欲转身回去,身边的青琴不知何时已无声息地倒下。余光处紫袖翩然,微云还未来得及看清,后颈即被重重一击,痛感袭来,她也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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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危机(三)
空气中弥漫浮散着呛人的灰尘,还有一股近似腐旧的气味。
微云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后,她便身处这个地方,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后颈被狠力击中的位置仍在作痛,微云艰难地转头环顾,观察着周围。她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哪怕只来过一次,她也还有印象。
这里原应是一座贵丽喜庆的宫殿,可此时看来,雕龙金柱却覆满了灰尘,没有了原本的辉芒金耀;自房梁垂落的华锦红缎也沾染了尘埃,失去了原来的光鲜红艳。屏风,镜台,贵妃榻显得灰蒙没有颜色,摆件用品也显得陈旧黯淡。周围一切的本来面貌都被遮掩了。
微云浑身无法动弹,她的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后,两只脚和两条腿被紧紧绑在一起,连她的腹部也缠绕着一根粗粗的麻绳,她整个人被困在一张坐椅中,根本逃脱不了。
袭击她,将她像猎物一样严实捆扎,困在这座荒旧无人的毓仁宫里的人,究竟是谁?要对她做什么?不安的感觉不断加重。
微云忍不住咳了几下,长久失修的厚重宫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被推开了。
微云扭不过头去,只能等着进来宫殿的人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来到她面前。心跳得愈快,那越来越近,不断迫近她的脚步,每一步都让她感到恐惧,生出寒颤。
她似乎已猜到来人是谁了,当一个紫衣人影和一个身着黑色衣裙的女人从她身旁绕过来,出现在微云眼前的,真的是她,还有她。
“慕微云,你想到了吗?”苏后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紫笙搬来一把全是灰尘的椅子,她径直坐下,双臂搭上落满尘埃的扶手。“怎么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呢?看来这个惊喜并不让你意外啊,不过你想到是我,也太迟了。”
微云厌恶去看苏后显出种种快慰的脸,她要自己冷静,不要慌张。
“若我失踪,暗夜,暗影会立刻带大批羽林卫四处寻我,他们很快会来到这里,你抓我来,有什么用?”
“暗夜,暗影全都正在为了捉拿古漓而奔波,一时半会儿顾不到这里来呢。否则紫笙怎会这么轻易地敲晕你,再带你过来。暗夜,暗影不在你身旁,那些保护你的羽林卫都被紫笙放倒了。”苏后大笑,似在嘲笑那些羽林卫的无用,也似在嘲笑微云的无知。
“你想说我白费心机吗?你说我抓你来有什么用?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就是为了满足,抚慰一直以来被憎恨撑满的我的心啊。我的那颗心被凌迟,被蹂躏得太久太久了,日夜搅得我不得安宁,再不安慰它,真怕我死了它也要折磨我。”
苏后愉快地坦白着,对着她憎恨无比的人。曾经风华万千,美艳高贵的一代权后现今只是一个发髻散乱,衣裙褶皱,容颜显出枯瘠的妇人。她几乎丧失了所有,但她仍不失高傲,始终维持她依赖着的这份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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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机(四)
高傲得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地位,不复往日的尊贵和荣光,她也不在乎了,遭亲生儿子驱逐,被遗弃在破废的冷宫里,她也不在意了,苏后唯一不肯放手的是那种在心中,扎根血肉的恨。
此恨不绝,至死不休。
苏后自顾自继续坦白着,“也不怪我的那颗心折磨我,它受伤太久了,也受伤太深了。我怨的是你们。”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聚满了愤意,“因为苏夜凉,我失去了所爱,因为她的女儿你,我失去了儿子、权力、地位。。。你猜我会如何报复你?”
微云大声道,“你敢动我,必死无疑。”
苏后大笑,“你以为我怕死吗?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怕死?我只怕死了,还把憾恨带着。”她站起身,缓缓逼近微云的脸,“我说得够多了,现在,该是你还我的时候了。”
“我还你什么?我根本不欠你,娘亲也不欠你。”微云转过头来,勇敢地对视苏后。
“你不知道吗?你们欠我一份畅快,还给我那份畅快,我的心也就不那么疼了。”
“你是个疯子,无可救药的疯子。”
“对,对,我是疯子,在你们眼中,我可不就是个疯子。”苏后坐回椅子中,“所以,当然要做出些疯事来。”
“开始吧,我要开始好好欣赏了呢。”苏后丢下命令。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紫笙随即朝微云走来。
恐惧感猛地迫近,一脸冷酷的紫笙,满面期待的苏后,她们的目光都透出凛凛恶意,要对她做什么?
“不要过来,不准碰我!”微云想动却连挣扎都不能。
紫笙似露出一记冷笑,“皇后娘娘,我辛苦把你抓过来,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我不想白费力气。”话落,她从微云身后抽出一根麻绳,在手中握紧,接着,狠力一拽,面不改色。
“啊。。。”微云凄痛地叫出声。
被紫笙狠狠拽紧的绳子正是缠绕着微云腹部的那根麻绳。
蹂躏生命,最是残忍。
紫笙又是迅速猛力地一拉,一圈一圈的粗粗麻绳无情地收缩勒紧微云孕育着婴孩的腹部。
剧痛排山倒海而来,直接击中了她,穿透她被绑缚着的四肢,冲撞着她的血肉。微云浑身都在颤抖,抽搐。
紫笙冷漠看着微云极度痛苦,不堪忍受的神情,仍然不断拽拉着麻绳,一下比一下更加用力,任她发出惨烈的痛呼。
“痛。。。”
“你也知道痛,也知道这就叫做痛?痛的滋味怎么样?你只不过承受一时之痛,而我日日夜夜都承受着痛的折磨。”
微云痛得声音都似要断了,“。。。住。。。手。。。你们。。。会。。。遭报应的。。。”
“还能说话,说明还不够痛呢。”苏后果真像在看一场她喜欢看的好戏般,怡然自得地瞧着痛得不能自已的微云。“叫不出来的痛才够痛。”说着,她扔出了一条手帕。
紫笙拾起地上的手帕,塞进了微云口中。
见微云此时被囚在椅子中,不能动,也不能发声,苏后拍掌,“这下好了,紫笙,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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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危机(五)
不要,不可以这样,太残忍了。。。微云连连大喊,可一声也发不出来。剧烈的疼痛再次侵袭来了,缠绕着她腹部的麻绳再次搅紧,她的五脏六腑也跟着被搅紧,痛撕扯着她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苏后的身影化成一团浓墨,微云已看不清她的脸,却识出刺在她袖裙上的金线牡丹,那深黑夜色中的金光,在她眼前晃动。
耳旁隐约听见紫笙说,“为了陛下,我不怕万劫不复,我什么都下得了手,要怪就怪你确是陛下的灾星,是你害得陛下。。。”
如若是她害了古漠,那就报复她,为什么要害她的孩子。。。微云仿佛听到腹中的那个小婴孩因为疼而正在哭泣。。。
紫笙不断拉紧绳子,就像在拉扯着一根带刺的荆棘,微云腹胀如鼓,疼痛一重盖一重,一阵接一阵,每一阵痛都像似要撑破她,又像似要掏空她。渐渐地,她感觉到了有一股股热流滑出体外,濡湿了身下的衣裙。
“看着差不多了,”苏后突然发话,“紫笙,解开她腿上的绳子,去点一炷香。”
紫笙抽出短刀,首先割断了微云腹部的绳子,又去拿来香炉,点燃了一支香。
苏后瞧了一眼已经开始燃烧的那炷香,目光移到微云惨白的脸上,不无畅快道,“慕微云,就这一炷香的时间给你,让我看看你的运气。”
绑在一起的双腿被解开了绳子,可是微云已无力挪动它们一下,腹部的阵痛没有消失,反而持续,她直想大呼。
“帕子可不能拿出来,听到你大叫出来,我就不畅快了。”苏后看着面前的微云胸腔起伏,疼痛难忍的样子,似知道她所想。“我就想看你呼天无路,喊地无门。”
微云从没有想到过,会以这样的姿态,在这种境况下,对着这个世上最恨她的人,就这样生产,她没有选择,生得下来或生不下来,都不由她可以选择。她本能地用力,用力支撑着她的意识,以意识的清醒保护着她的意念——纵然万般艰难,疼痛疯狂噬咬着她,她也要拼力试一试,生下这个孩子。
“你还不快点吗?给你的时间就快没有了。”苏后一边提醒一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睇微云,她布满汗液的面容,竭尽力气的模样,痛苦挣扎得不到结束的情形,都让她颇感满意。
苏后掀起微云的裙摆看了看,状似遗憾地摇头道,“看来还差很多呢,你的运气真不好。”
微云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惊怖弥漫在她迷蒙的双眸中,她拼命摇头。
苏后无视微云的恐惧,徐徐走过她身旁,开口道,“香燃尽了,我也看完好戏了,可以走了。紫笙,离开之前,别忘了绑紧她的双腿。”
最绝望,希望原来只是绝望的影子。
双腿再次被紧紧绑在一起,苏后偏头望了微云,留下最后的媚然笑容,“我要走了,今世大概也没有什么憾恨了。你留在这里好好品尝疼痛吧,最好不要等待着谁能来救你,更不要等待着孩子能生下来,都不可能的。。。哈哈。。。”
“。。。等待,更是痛苦。”
毓仁宫的大门关上了,门外苏后疯癫的笑声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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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降临(一)
“母后,醒醒。。。”
微云勉强睁开双眼,有了些许意识,荒废无人,遍处灰尘的旷殿上,她动不了,叫不出,被囚禁在疼痛的笼子里,孤独地对抗着这只猛兽。她仿佛已被噬咬得血肉模糊,呼吸像包裹着尖刺,痛得她直至昏厥。
“。。。阿梧,你来了。。。你怎么会。。。”微云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了,但一句话说不完,声音似破碎。
“是它。”阿梧无暇多解释,微云已然看到了,明白了,那只猎隼正在她头顶上方不停盘旋,是她的守护者——猎鹰者,它知道她在这里,它带阿梧来救她了。
谁说不可能,她们料想不到一直不会离开她身边的猎鹰者。
阿梧先是把参片喂进微云口中,又迅速把缚住她手脚的绳子全部解开了。“母后,请您一定要坚持。”
没有了禁锢,微云如同一团被蹂躏了许久的软泥,不受控制地缓缓从椅子中滑落,跌倒在了地面上。
“疼。。。好疼。。。”她发出**。
阿梧飞快查看了微云的情况,她的裙摆沾满了血水,容颜白如冰雪,黑发被汗液浸透。
“母后,不要昏睡过去,我立刻叫太医来。”
“来。。。不及了。。。”微云断续吐出的话语,叫住了即要离去的阿梧,“。。。阿梧,你来接生。。。”
阿梧的手被微云冰冷的手指拉住并扣着不放,“我。。。我来接生。。。”他无不惊异。
“是。。。你可以的。。。”微云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再拖下去,她只怕腹中的孩子也坚持不住了。
“我。。。”阿梧蓦然有些慌乱,不复刚才的冷静镇定。
“快。。。快啊。。。”阵痛再次猛烈起来,微云的双腿和双手能动了,她一把抓住身旁的椅子,紧紧地握了下去。
“母后。。。”阿梧很久不曾显露出惶乱的脸上,此时显得惶乱又无措,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他不知如何去做,解除微云的痛苦,甚至去接生这个孩子。。。
“。。。阿梧,你不是一直。。。一直很期待她的出生吗。。。接她来到这世上。。。你一定要。。。保她。。。平安。。。”在被翻江搅海般的疼痛淹没前,微云拼力说完最后两个字。
异样的微光闪现在阿梧如乌金黑曜石一样的双眸中,他伸出手,颤抖地触到微云的衣裙。
不能犹豫,但他几乎不敢看,看自己是怎样做到的。
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在阿梧的怀中响起,他终于敢双目定睛看向被自己抱着的女婴,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肉团,轻微飘忽的重量,他却要用着最大的力气去抱住她,抱稳她。
他不敢相信,她已在他的怀抱中。。。
“。。。陌星。。。”躺在地面上的微云虚弱不堪,艰难发出声音,一手尽力从怀里拿出了那把玄铁匕首,朝阿梧递去。
神魂出窍,旁若无人的男孩一下子清醒过来,也意识到什么,他镇定了许多,接过微云手中的匕首,阿梧亲手割断了女婴身上与母体相连的脐带。
就像完成了一个仪式,是他做到的。
“。。。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微云几乎快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桐桐,她叫桐桐。”阿梧脱口道,似早已想好了。他怀中的女婴当然要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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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降临(二)
“。。。桐桐。。。好。。。”微云气力尽竭,仿佛很累很累了,她再也抵抗不过倦累深深。。。
在彻底失去意识,阖上双眼之前,她极力想再见一眼的并非是刚刚她生下来的小婴孩,而是他,只是他。
心里想着,不可能了,见不到了。。。眼前一瞬间却似乎出现了幻影,好模糊又好清晰,好像看到了他,她的溟汐哥哥正狂奔过来。。。是幻觉吗?
贴近她的,是那般灼痛的面容,好想告诉他,不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好想看他眸中漾柔光,唇角噙暖笑的容颜啊。。。
可是,已经沦丧的意识完全不顾她的渴望,将她与那声声呼唤隔绝,将她一直拖入彻底的黑暗中。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有人在传给她温度,有人在渡给她药汁,有人始终在她身边,不停地呼唤。。。是同一个人。周身变暖,药汁太苦,那个似乎颤抖的声音直抵她的心底,逼迫着她一定要醒来,醒过来。。。
“如何?”
“娘娘此番经历了生死大劫,幸得上苍保佑,能够醒过来,便已经渡过难关了,陛下放心。”
“朕要的是微云安然无恙,你敢再说一次吗?”
“臣敢保证,娘娘性命无忧,只是娘娘几次经历大痛大病,此次生产更是几乎耗尽元气,几番折腾,身体弱极,只怕往后再离不开补药了。。。”
古漠站在鲛绡纱帘外,远远凝望着躺在龙床上的那个让他深深牵挂的女子,静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王太医,你要照顾好皇后娘娘。”
王太医躬身道,“照顾皇后娘娘,是陛下的责任,臣只负责医病熬药。”
古漠叹了一口气,似无限怅惘,“你明知朕的病,又何必这样说。”如果他还有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机会,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凡他还有时间,他是一定会亲自照顾她。
古漠拿过青琴端着的药盏,直接喝下一口,试了试温度,接着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刚醒过来的微云,眼前还是一片朦胧,是谁朝她走来,将她抱进怀里,一匙一匙的汤药喂进她口中;是谁执她的手,与她相看,抚她容颜。
“溟汐。。。”这真的是最美最好的梦,梦里梦外都是他。
而她,所求无他了。
“。。。你终于醒来了。。。”微云微弱的语声中透出欢喜。
“傻微云。。。”古漠紧紧抱着她,想说,是你终于醒过来了,是他好怕。。。
“没有了雪参丸,差一点救不回你,为什么要给我吃呢?”
她不会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愤怒从一滩血水中抱起奄奄一息的她,当听见王太医宣判她性命垂危,他又是怀着怎样的绝望。。。他醒来,她却再醒不来,那么,他为什么要醒来呢?
“如果没有了你,我也是救不活的,你活我才能活,你看,因为你醒了,所以我也会醒来的。”
微云眉目含笑,就算此时神容憔悴,毫无力气,她也要对着古漠展露出她的笑,并不好看的笑,但他会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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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降临(三)
古漠不敢不去看微云仰起脸向他展露的笑颜,诸般滋味,不敢让她从他脸上瞧见分毫。他藏好心中苦涩,只对她温柔而笑。
“什么我活你才能活,你的命是如此珍贵啊。。。”万万不要和他这条劣命系在一起。
“对我来说,你的命最是珍贵。”胜过其他一切。一颗雪参丸,当然是要给他。
“你不要责怪阿梧,他没有任何错。”
“我责怪任何人,倘若你真的有事,我会疯狂地,让天地翻覆。”古漠怀抱着微云,认真地说出口。他心有余悸,心有怨怒,也心有感激。他责怪自己,没有能够守护好她,让她经历伤害,恐惧,痛苦。。。
让她痛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绝不放过。
“我好好的,没有事呢。。。”微云伏在古漠怀里“。。。我想看看桐桐。。。”
“我已令人新建造一座梧桐宫,她会被送去那里。”古漠缓缓抚着微云的长发。
“梧桐宫?”微云仰头,不无惊异,“我想亲自养育她。”
古漠耐心说明道,“不可,如果她是不祥之人,于你有害,我是决不允她靠近你。”
“怎会是不祥之人,她是我的孩子。。。”
“她的出生,差点害你失去性命,我怎么还会放她在你身边呢?”
“那不是她的缘故啊。。。”微云顿了一下,“现在,我并无大碍了,我不要桐桐离开我身边。”
古漠捧着微云的脸,一边吻她,一边软言哄道,“你生下孩子,大恙刚醒,不要激动,一会儿我让乳母把桐桐抱来,你瞧瞧。”
“可是,你不会让她留在我身边,不会让我养育她,是不是。”微云黯然,她知道,似乎多说也无用。
“阿梧会在她身边陪着她,乳母会养育她,那么多宫女会照顾她,我不想你辛苦。”
“是不是因为。。。”
“不是。”古漠断然截断微云的话,肯定道,“你的孩子,即是我的孩子。”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决不愿她多想。“‘朝阳’,你觉得这个封号好么?”
微云低头不语,古漠又道,“诏令已经拟好,明日便发布天下。普天同庆,大圣王朝最尊贵的公主的降临。”
“你不需如此。。。”微云淡淡垂着目光。
古漠轻轻握过微云的下巴,迫她再看向自己,“微云,子嗣我并不渴求,亦不期待,我们有阿梧和桐桐也够了。”
“什么?”听到古漠这么说,微云更是惊异,双眸瞠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身子弱,怀孕太辛苦,生产更是痛苦,我不会让你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也绝对不敢啊。”古漠太了解微云,她几乎不用开口说,她的眼神和神情已说出她心中所想。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不敢要。
“你真的不期待吗。。。”淡然如微云,此时也坦然露出她对古漠的痴心与执着。
“你为我生的孩子,是我唯一期待的子嗣。”古漠拥紧微云,吻著她的额头,“但我说过,你的生命是如此珍贵,我决不会让你冒险。”
“我甘愿冒险,只想实现心愿。”为他,生下真正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微云抱紧古漠。
古漠不再说话,以绵密炙热的吻回应着微云,两人交缠的身影躺倒在明黄纱帐里,仿佛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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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玉城(一)
这里是一座城,山中之城。
玉山之中,绵延扩展,有一座城,但并不是一座空城。没有日,也没有夜的城,黑是最亮的颜色。
走过一段黢黑的道路,前方现出耀眼的光亮。
顾崟头一次带着他的沁姐姐来到这座玉城。穿过宽阔街道,悠长小巷,顾崟依旧一副闲懒的模样,手却始终紧紧地牵着古沁。
道旁楼阁,房舍的门窗都挨次打开,花楼的歌伶,钱房的伙计全站出来,屈膝躬身,殷勤地行礼。
“公子爷好!”
“公子爷吉祥!”
顾崟勾起一串串灿烂笑容,扬声道,“这是夫人。”
“夫人吉祥。。。”
“夫人好。。。”
头一次见到他们公子爷一直宝贝至极的人儿,殷勤的行礼更甚。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当朝公主,只认她是“顾王府”的少奶奶。
古沁眉头轻皱,“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一个原本幽黑的山洞,有街巷,有楼舍,有人烟,还有纷纷追随的目光。
“‘顾王府’的没日没夜城,我和你说过的啊。”顾崟得意道,“鬼想住也住不进来。”
这个地方,一般人都进不来,甚至根本不知道。“顾王府”的三十三窟,玉城是最大也是最隐秘的一窟。谁会知道,玉山已被凿空,里面是一座城,明亮煌煌的城。
道路似已到尽头,周围不再有楼舍,人声,一块巨石凿空后建造的房屋显得十分隐蔽。顾崟带着古沁走近,一名老仆人自暗处出现,点亮了石壁上的一盏灯,藏在巨石中间的石门缓缓开启。
顾崟其实颇有不爽,好几次他都说要带古沁来看看他们家引以为豪的玉城,古沁却兴趣淡淡,不甚上心。今日主动要来这里,无非是想看她那个有其名无其实,正被全天下通缉的弟弟。
古漓到底是怎生人物,他倒要瞧一眼。
偌大的室内,软榻,桌案,书架,屏风,摆设。。。样样不少,样样精致贵气,异色烟罗笼罩着宽大的石床。古漓歪着身子,瘫倒在床下,黑发散乱,胡茬覆面,一片颓废不堪。
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烂泥一般的鬼模样,哪里能和神清气朗,风姿轩隽的他相比,顾崟暗嗤。
古沁挣开顾崟抓着她的手,急步来到古漓身旁,“你。。。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般样子。。。”她又惊又痛,“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这哪里还是从前的古漓,眼前之人像失去了所有,意志消沉,自甘堕落。
古沁去扶古漓,想让他好好坐着,却毫无作用,根本扶不起他。古沁不禁愤然斥责,“古漓,失去了微云,就是世界末日吗?你这副模样,别说夺回她,她会瞧上你一眼吗?”
“。。。她。。。她不会瞧我一眼了。。。她不跟我走。。。不爱。。。不爱我了。。。”古漓阖着双眼,喃喃出声,张口,又往里倒酒。
古沁用力拔出古漓紧抓在手中的酒壶,掷到一旁,“你到底在做什么?醉生梦死?这就是你拼了命回来,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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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玉城(二)
“一个酒鬼,何需我们‘顾王府’来藏住,明明是多此一举。不过想要喝酒,处处都有,我这玉城里也有酒楼,还有歌伶伴舞。。。“
“顾崟!”古沁朝他瞥去一眼,说话之人立刻噤声,随后又状似委屈道,“沁姐姐开了口,要我做的事,我怎么敢不做,逆古漠之意,冒谋反之险,我不是也要把人藏住了,藏住他一辈子,不是也行。”
玉城的存在不止数十年了,自建造始,能避开帝王耳目,悄然位于玉山之中,绝非偶然,“顾王府”的密探遍天下,未见得没有暗卫厉害。能在京城的范围之内,在暗夜暗影的监视之下,藏住古漓,也只有“顾王府”有这个实力做到。说藏住古漓一辈子,并不是大话。
顾崟的耍嘴皮子,有一句倒真是提醒。
“是啊,你不能一辈子藏在这里,”古沁对古漓恳声道,“你得振作起来,我们都会帮你。”
古漓似听不见顾崟的话,也听不见面前古沁的声音,昏昏欲醉的他抬臂甩开古沁握住他肩膀的手,只嚷着,“酒。。。我的酒。。。”
“母妃在宫中整日忧心忡忡,为你担虑,一直等着你,盼着你,你成了这个样子,她若知道了,该多伤心。。。”
“谁人都没有他伤心。”一名年轻的红衣女子双手捧着酒壶走到古漓身边,将不知何时已重新装满的酒壶温柔地递给了他。
古漓一把抓过酒壶,仰头便倒,带着酒味的液体冲刷过他的下颔,淌下脖颈。红衣女子只是在旁默然凝视着他,任他放纵。
“你是谁?”古沁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另一人。她容颜清亮,身姿纤柔,轻轻的艳,淡淡的冷,一袭茜色裙裳配她是格外美丽脱俗的。
“小女子名叫朱阮。”她站起来,语声也是淡淡清冷。
“朱阮,古漠的人吗?”顾崟斜倚软榻,开口发问。
还未有回答,古沁已忍不住惊叫道,“什么,你是古漠的人?”
“曾经是,也许是。”面对愕然质疑,朱阮依然面容轻冷,她朗声道,“现在,我是古漓的人,也许一直都是。”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话?”古沁仍是疑心不减,只怕她真是古漠的耳目,祸害了古漓。
“背叛了古漠,他会放过你?你既背叛了古漠,难道不会又再次背叛古漓?”顾崟瞧了个大概明白,倒有些好奇。
“背叛古漠是我的错,他要取我性命,理所当然。但如果我的命还在一日,便一日是古漓的人。永不悔改。”她清清的声音蕴含着无比的坚定。
这就是朱阮,甘愿背叛从小培养她的主人,头也不回,只为着那一眼。那一刻,四目相对时,他的容颜从此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的心从此无归宿,直到她重又遇见了他。
顾崟露出一抹轻笑而不语,古沁却半信半疑,开始不停追问朱阮,是怎么认识古漓,为什么背叛古漠,现在又怎会在古漓身边。。。
“他救了我,我救了他。”朱阮只用八个字回答了一切。接着默默拿过古漓手中已空的酒壶,走到桌旁。
古沁连忙过来制止她的动作,“你还装满酒,给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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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城(三)
“有人参、雪莲、灵芝、杜仲。。。”
“嗯?”古沁看向已来到她身后的顾崟,有些不明白。
顾崟揽过古沁的腰,“暗夜暗影,能文能武,朱阮会医,紫笙会武,古漠手下的人果真都名不虚传。这酒是你调制的吧,放了这么多的珍贵药材,喝上一壶,足够补身了。可惜刚才那壶大半被浪费掉了。”
所以,她得给他再倒一壶酒。古漓的伤还未好全,又整日不肯进膳食,只抱着酒壶不放,朱阮亦随他,却暗暗为他调制好药酒,让他喝下。不治伤不行,不补身不行,往后的日子,需要一个强大的古漓,竭尽所能,她也要让他变得强大起来。
但是,她可以治好他的外伤,却治不了他的心伤,她可以调制出为他补身的药酒,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去缝补他支离破碎的那颗心。
如果可以,如果有办法,让他不再那么心痛,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朱阮不理会顾崟的话,一言不发地再次捧着装满的酒壶走向古漓。古沁看着她这一次慢慢扶起古漓,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亲手喂他喝下了这壶药酒。
瞬时,古沁对朱阮由疑心转为钦佩,感激。
“好了,沁姐姐,我们回去吧。你也看到了,这家伙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还是活着的。”顾崟无意在此处浪费时间,揽着古沁往外走去。
“可是。。。”古沁被顾崟强带着走向屋外,目光却一直回转着,望向古漓,似还有什么没说完,还有什么不放心。
“你瞧他也是白瞧,他哪里有真正睁开眼过,现在都倒在朱阮怀里了。我这‘没日没夜城’除了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花草树木,也不缺什么,他待在这里死不了。你不用乱担心,快跟我回去。”顾崟将古沁的脸扳向自己,对着她的唇啄了一口,这才成功拉回古沁的目光。
被不由分说地带着走出石门,古沁仍念叨,“怎么没有看见文漾,慕谦,还有沈寒他们。。。”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是古漠通缉追杀令上的人,暴露即危险。
“他们都忙着在做要紧事。慕谦文漾一个忙着搜集消息,一个忙着训练兵马,而沈寒正忙着和心仪的姑娘谈情说爱,都是要紧事。只有古漓有空醉生梦死。”
“古漓是太伤心了,他那样的爱微云,却。。。”古沁叹气。
“自己爱的女人选择了别人,是他太没用了。”话到此,古沁莫名感到一股阴森的气息朝她笼罩下来,耳旁即听到顾崟冷笑的声音,“沁姐姐,你若是敢再选择别人,我立刻杀死那人,抢你回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不择手段。”
“。。。我不会选择别人的。”真是头疼,古沁只得连忙出声安抚这位一张口便是恐吓,又想象力丰富的顾家少爷。
“我决不是恐吓哦。。。”顾崟极认真地又补充道。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古沁主动挽住了顾崟的胳膊。
随着他们的离开,石壁上的灯火也缓缓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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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绝望(一)
经历了痛苦,从黑暗中醒来,微云正在度过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日出日落,白天黑夜,只要星辰不灭,他就在她身边,陪伴着她,陪伴她入眠,陪伴她睁眼,看夏阳明媚,夏花灿烂。他们都好好的,不离相守。
偶尔,她也会问起他的病,每当这时,古漠不回答一字,只将微云用力吻住,深吻缠绵,缠绵生醉。古漠直吻得微云双颊酡红,双唇艳亮,胸口起伏,喘息难停,只腻在他怀里。
古漠怀抱微云,以无限的呵宠接纳她的羞赧,“你知道吗,什么模样的你我都喜欢,我最喜欢对我撒娇的你。”
“想来这辈子,我也只会对你撒娇了。”没有别人了,连父亲她都不曾如此撒娇啊。
“我知道,微云。”也只有你拥有这样的权利和资格,古漠心中默默地说。
纱帐外有脚步声轻悄。
“端进来。”古漠道。
又来了,微云不禁叹气,她的生活很幸福,却免不了有一两件让她生怨的事。
其一就是补药。每日三次不间断,如同每日三餐,古漠亲自督促她喝完每天的补药份量。
一滴不许剩,是古漠定下的。微云就算用上撒娇,古漠也不肯让一步,绝对坚持。他会用着各种办法,哄着,骗着,威胁着,讨好着。。。定要看着她喝完每一碗药,才会罢休。
微云毫无办法,忍受着满嘴苦味,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汤。就像现在,端起药盏,甘愿一口气喝下,只为换他一脸喜悦笑颜。
还有第二件让微云有怨的事,是桐桐。又有好几日没能见着她了。微云把空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女,“溟汐哥哥,我可以见桐桐了吗?”
“不是前几日才见过?”古漠为微云拭去唇边的药渍,动作轻柔。
“你说话不算话。”一句“你喝完了药就可以见桐桐”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玩笑。
微云似嗔非嗔,并不舍得真的同他生气。
古漠只是笑笑,抱住微云,“别总念着旁人,你要见桐桐,往后时日还多着。现在就只想着我,只看着我,不好么。”
微云沉浸在古漠的甜蜜言语中,忽略了去分辨他的话。
“哪有没念着你。”微云在古漠怀中娇声嘟囔,她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几乎全部扑在了他的身上,已经很难分给旁人了。
古漓怎样,苏后又怎样了,阴谋,诡计。。。其他种种,她都不再关心。
所以,她不知道,古漓日日沉溺于酒,形容颓废。
而苏后,随着一场大火,永远地消失无踪了。
她亦不知道。
“缎儿。。。缎儿姐姐。。。我们不从这边走,好不好。。。”穿淡粉宫装,梳双垂髻的小宫女不过十三 四岁,一直拽着身前比她略大一点的宫女的衣袖。
“怎么了,绡儿,再不快些走,我们又要去迟了,殿下会不高兴的。”缎儿被迫停下步子,回头催促道。
“可是。。。”绡儿双脚似钉在地上,还是不肯挪动,“前面是毓仁宫啊。。。”
“毓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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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绝望(二)
缎儿知道那件事,就在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的当晚,毓仁宫突然火光升腾,烈焰燃烧映红了一片夜空,在这场无人来救的大火之中,毓仁宫逐渐塌毁,成为废墟。
“有什么关系?”
“我有点怕。。。”绡儿弱声答。
“你怕什么,不过是一座宫殿被烧毁了,一堆废墟而已。咱们快走吧。”缎儿急着迈开步子。
她们是宫中尚衣局专门给朝阳公主送新衣的宫女。尚衣局夜以继日地制作新衣,全部用着最好的软罗轻绸,精工巧活,不敢有一分不仔细,可送去的衣物竟有大半被皇子殿下弃若敝屣。
这件颜色太轻或太重,这件样式过繁或过简。。。皇子殿下挑来拣去,倒没有一件十分满意,于是便辛苦了刚入宫不久的缎儿和绡儿,捧着衣物来来去去,每每还要面对皇子殿下的不满。
上一回,她们顺路先去给萧太妃送去了几件新裙裳,便遭八岁皇子殿下的冷冷责斥,“来得这样迟,公主在你们眼中竟不及旁人重要。”
缎儿绡儿跪在地上慌忙求饶,连说不敢。
皇子殿下稚龄,却颇有威严和气势,一甩袖,对站在旁边的内侍道,“她们若不是专门给公主送新衣的,便让尚衣局换两个人来。”
缎儿知道,那些主子的心思一向难猜难懂,责斥也罢,换人也罢,怕只怕真的降罪于她们。
不敢再耽误,可衣袖仍被扯住,“听说。。。听说太后娘娘那夜就在毓仁宫里。。。”余下的话,绡儿不敢多说了,谣传入耳,越听越怕。
“谣传过耳不入,知道不知道。这座皇宫之中,天天有谣传,听多了可不是福。”缎儿严肃道,那双明亮如星,灿然生辉的眸中显过一丝了然。她拉住绡儿的手腕,便往前走去。
“。。。可是。。。有鬼魂啊。。。”被拖着不得不迈动步子,绡儿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若有鬼魂,何故要来找你?”缎儿不以为然,握住绡儿的手,执意从毓仁宫的废墟旁走过,赶着给小公主送去新衣物。
毓仁宫的传言,鬼魂之说,都是与她们无关的,缎儿相信,在这座皇宫里,不理会,不招惹,不多听,不多言,方能自保。
沁凉的晚风,一阵阵撩动,拂过面庞,擦过鬓发。星辰的辉芒纷纷洒落,落在一双相依相偎的人影上,璀璨夜空下,他们如画中人,却比一幅画更美,倾倒众生,绝世无双。
依偎着躺在这里,仿佛没有多的束缚,天地之大,无人来扰,那么仅这一方土地属于他们,就够了。
古漠说,想出来走走,微云欣然答应,无论他去哪里,她都会陪着他。又来到玉山,心里是沉静安然的,玫瑰湖在不远处,但对微云来说,那已不意味着什么,早已经还给回忆的东西,她无意取回,即便没有忘记,也不会刻意再记起。
微云为古漠拢紧他身上的风氅,只怕晚风侵袭,令他着凉。古漠握住搁在他胸口的那只小手,突然道,“时间就这样停住,多好。。。我不用离开,你也不用一个人。。。”
越来越轻的声音,融进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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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绝望(三)
风里似乎有一种无可逆转的哀伤。
“什么。。。”微云望住古漠的眼睛,记得当初,正是这双流转着浓情深意的眸子,满是魅惑,诱惑了她,令她从此深陷,终无法自拔。
“你说什么?”他的双眸仍是魅惑,充满柔情蜜意,依然诱惑着她,但他的声音却轻飘得模糊。
古漠只是勾住微云的纤腰,往自己怀里一带,随即吻住她娇软的唇,微云再问不出话来。
古漠每每用这一招,也偏能制得微云服帖顺从。
这时的风柔软如纱,一阵撩动,遮掩不住,阵阵缠绵。
暗夜,暗影,以及一众羽林卫伫立在远处。
微云和古漠似忘记了时间,沉溺在风中,只有彼此。
夜空中繁星闪烁,每一颗星都见证了那双恋人,在玉山环抱中,倾心相许。
还有一个人,也亲眼看着这一幕。
明明可以选择闭紧双眼,永远不看,但他偏偏要直直地看着,将不远处那对相拥交缠的身影放入双眼之中,哪怕这一过程就像有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剜过他的双目。
痛是那么清晰深切,刺进骨血,连魂魄也被这痛烙上无法复原的伤。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看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柔顺,沉醉;看她的身影与另一个男人相贴,交融。
她是甘愿的,她并不曾将如此的“甘愿”给过他。他所想要的,祈盼的,她都给了的人,是古漠。
古漓依然不肯收回目光,玉山的树丛阴影遮掩住了他,可却藏不住他的怨和恨。原来,是真的会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只因他这么爱她,不想放手。
承认微云已经属于古漠,这个事实令他绝望,但不承认又怎样,她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我们回去吧。”一直陪在古漓身边的朱阮轻轻道。
古漓无动于衷,表情木然,朱阮却知道,在他僵硬的身躯里,是蔓延不止的火焰,嫉恨的火焰,烧得狂烈。
任烈火焚身,他不动一下,连表情也不动分毫。朱阮心疼古漓如此压抑伤痛,她握紧他的手,不管有没有用处,她也要把温暖传给他。
“回去吧。”朱阮用着更轻柔的声音,并牵住古漓。树丛中更暗的地方,有一条隐秘通道,直通地下“玉城”,她要带他离开这里,远远离开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伤他的心伤得已经够狠够深了,而他承受得也已经够多够重了。
“我的回来,没有意义。。。”古漓终于开口,轻声黯然,无力哀伤。
“如何没有意义,你的回来当为自己,不为旁人。”朱阮不敢大声,引来暗夜,暗影的注意,却字字清晰表达出内心所想,“你若不回来,今生注定再见不到慕微云一眼,你回来了,才有夺回她的希望和机会。我会帮你,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所愿,我都会帮你。”
古漓慢慢转过目光,他的目光落在朱阮的脸上,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的阴暗处,他在她脸上仿佛见到了一种带着坚毅的柔美。再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隐隐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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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陪伴(一)
夏花一瓣一瓣地落了,夏风一阵一阵地褪了,时光轻悄而逝,转眼秋来。
微云一向最不喜秋,却希望这一年的秋停留得长些再长些,她与他的相伴相依能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桐桐。。。桐桐。。。”阿梧轻轻呼唤,而在他怀中的小女婴兀自睡得香甜,粉嫩洁白的小脸,如花蕊般娇艳,又如初雪般无瑕。
阿梧忍不住流连不止,但他只敢用指腹小心地碰触那份绵软。
“你看,阿梧真的很喜欢桐桐。。。”
闻言,古漠缓缓移动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梧和桐桐。
身形还是瘦小的男孩,正怀抱着一个小小软软的女婴,轻风拂过,花瓣纷落,馨香四散。
微云看得出神,而古漠却漠不关心,目光一转,又回到微云身上。
“我冷。”
只两个字,瞬间拉回微云的神思,她立刻俯身为古漠盖好锦被。
古漠倚靠在软榻上,微云像照顾孩子一样,哄他喝药,喂他吃糕点,他不乐意她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那么她只看他一人好了。她温柔地笑看着他,又坐到他身边,抱住说“冷”的他。
古漠躺在微云怀中,似满足了,又似永不餍足,他静静地望着她好久好久,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好不甘心。。。”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真想你能陪伴我一辈子。。。”
微云将他的话清楚地听在耳中,笑容不减,“我肯定会陪伴你一辈子了,无论生死,我都会永远陪伴着你。”
京城到底是京城,远离皇宫,位置偏僻的一条小街道上也是人来人往,临街茶铺的窗户打开又被关上,倒没有人特别注意这阵动静。
茶铺二楼靠窗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位年轻的男女,男子的额头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甚是明显,但也无损他依旧俊朗的面容,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一身雪白衣裳,遮住口鼻的面纱也是洁白无瑕,她眉目清丽,气质清冷。
“我只推开一条缝。。。”
荇蕴摇头,执意把窗户关得严实。他们从玉城出来,已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在这龙潭虎穴中,有一双双眼睛正寻找着他们,不知何时,他们就会被盯上,被揭露身份。他的命好不容易被她救回,又怎能送到旁人手中。
面对没有笑容的荇蕴,沈寒不禁气馁。荇蕴一向冰冰冷冷的,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她认真的样子令沈寒不觉生怯,她是他喜欢的人,也是他怕的人,只怕她不高兴,对他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沈寒是太憋闷了,在地下玉城,那种被逼迫躲藏的感觉真不好,他想出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蓝天下,日光下。。。可是还不能,此时就连推开一扇小窗也不能。
沈寒心中也清楚,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为了古漓,也不能让遍布京城的暗卫发现他们。可他仍是忍不住,于是,背着慕谦,文漾,偷偷地带荇蕴溜出玉城,而他们也只能在这个偏僻的小茶铺里,偷得半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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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陪伴(二)
“回去吧。”他们已经偷偷溜出来好一会儿了,恐怕霜儿此时正满玉城里找她,大呼小叫,扰得人人皆知了。
“不回去。”沈寒任性答三个字。周围已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荇蕴只好不再提,担心惹得他更大声地说话,吸引来更多的注意。
“那喝口茶吧。”沈寒面前的茶水还是未动。
“难喝。”这样涩口无味的茶水,沈寒是一口都喝不下去的,就算经历了磨难回来,沈三公子骨子里的娇贵仍是去不掉。
不回去,也不喝茶,那坐在这里做什么?荇蕴不禁尴尬,略略转头,避开沈寒一直望着她,坦切,专注,不动不闪的目光,她还不习惯。
沈寒却已然习惯了,总是时时地,目光追随着她。
荇蕴伸手碰向茶杯,被这太直白的目光盯着久了,她的脸颊渐渐发热。
沈寒拿走将要被荇蕴碰到的茶杯,“这喝一口都要命的茶水,别喝了。”
她的手握空,又听到他略带疑问的声音响起,“明明可以看着我,为什么不看我呢?”
荇蕴的脸更热了。
“你不敢看我么?”面对把自己逼至巷子尽头的男子,她一径低着头,步步退,直至退无可退。脚后跟已经抵着墙,再没有路了。
“朱阮,抬起头来。”一身黑衣的男子逼视着面前闭口不言的女子,她却不肯抬头,也不曾回一句话。
此时被他抓到了,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叫我一声都不肯吗?”
朱阮艰涩启口,终是发出声音,“…暗夜哥哥…”
一丝冷笑在暗夜唇边显出,他的手掌一把扣住朱阮纤细的脖颈,慢慢用力,掐了下去。
瞬时被钳制住,朱阮只觉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即将要被阻断,但她既不发声,也不挣扎,脸色青白,缓缓闭上双眼。背叛是她此生最大的罪,却不后悔。这样被暗夜处死,也是她应得的下场,她同样不后悔。
暗夜知道只要再加上一分力气,朱阮的脖子就会被他握断,香消玉殒,但此时他却拿不出那多一分的力气,朱阮毅然决然的面容让他终是松了手。
“可恶。”暗夜咬牙,朱阮曾是他看做妹妹,照料有加的人,他本不愿相信她真的选择背叛,可事实确是如此。暗夜愤恨朱阮,也愤恨自己,竟对这个背叛者下不了手除掉。
突然得到空气,朱阮一阵咳嗽。
“看来还记得我,那你还记得主人么?已是忘了吧!”
朱阮默然摇头。
暗夜盯着她,吐出话语,“杀了古漓。”
闻言,朱阮更猛烈地摇头。
“这样坚定,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回头了。”暗夜已猜到她的不肯,“既然出手救了他,便不会再杀他,是吗?你以为你能护得了他,你不杀他,古漓也必然是死定了。”最后一句,暗夜说得无比狠厉。
朱阮抬起了头,勇敢地望着暗夜,“暗夜哥哥,你是定要保护,陪伴小萤一辈子了,我也是一样,要保护,陪伴古漓。能陪伴他多久就陪伴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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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陪伴(三)
回到玉城之中,朱阮的心仍不安稳,刚才差一点,她就失了性命,更差一点,暗夜就追踪而来。
如果暗夜真的追踪她,她是甩不掉他的,想藏也没法藏住,暗夜盯上的人,若没有通天的本事,那便躲不开他的目光。
朱阮原本想着,既被暗夜发现了,她便不回玉城,无论如何也要保古漓安然。当她拔腿跑开时,暗夜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站在巷子尽头,目送她跑远离去。
暗夜没有跟上来,朱阮反而忐忑不安,他是否悄然跟踪着她,监视着她……朱阮反复确认后,才敢潜回玉城。
古漓坐在床前,一杯一杯喝着冰酒。顾崟提供的冰酒加入了玉山之巅的雪水,甘冽沁人,滑入喉间,坠入胃里,一股冰凉混着辛辣一阵阵刺激着他的神经,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一片麻木中抓住一丝清醒。
朱阮走到古漓身边,挨着他默默坐下,她把头枕在他曲起的膝盖上。她的长发垂散开来,几缕发丝落在他的手旁。
古漓下意识地指尖一动,撩起朱阮的发丝,轻轻摩挲。
石壁上嵌入的香烛,一旦点亮,长年不灭,幽幽灯火,氤氲光影,在这间石屋内悄然弥散。时光在她的发丝间游走,从他的指尖上流过。
古漓又喝了一杯酒,问道,“他们回来了吗?”
“嗯。”朱阮应了一声。
沈寒和荇蕴偷偷离开玉城,古漓没有阻拦,却也不放心,朱阮跟着他们,是他的授意。
朱阮安静地伏在古漓膝头,不再说话,没有了惊惶,没有了危险,在他身边,她很安心。
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玉城,闯入外面的腥风血雨之中。往后的日子,无处躲避,无路后退,只有携手并肩,相互依靠,踏出这条杀伐江山路。
回想他们在玉城的日子,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心。地下之城的阒暗中,她要做他的一缕阳光。在他痛的时候,给他安慰,在他无助的时候,给他依靠,守护他的生命,守护他的希冀。他是天之骄子,曾经意气高昂,纵然如今陷入困境,形容颓废,他依然是她心中的神。她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傲然天下。
陪伴,是时间许给他们的礼物,于朱阮是幸福,期盼了许久,只愿能延续到永远的幸福;于古漓是一点光亮,一丝温暖,轻轻地,淡淡地印刻进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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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博弈(一)
梧桐宫外,在灰暗的天幕下,一排排梧桐树影显得森然,这些高大的梧桐树是随着梧桐宫的建成被移植而来。
茂密的叶片未撑得长久,随着夏日转眼过去,逐渐褪去翠绿的颜色,渐而稀疏,疾风扫过,落了一片。
深秋未至,寒意已来。
“你真的放了她?”
“下不了手。”暗夜直言。“我愧对陛下。”
“天底下能让你下不了手的人屈指可数,她竟占了一个。”暗影不禁叹道,“但换做是我,同样也下不了手。”毕竟她是朱阮,善良,温柔的朱阮,是他和暗夜都曾视为妹妹,照顾有加的人。
“我已做错,再不能犯错了。”暗夜转头望向暗影,“我们已失去了诸多机会,再不能浪费机会。”
“我明白。”暗影心里清楚,他们一再地错失杀死古漓的时机,更甚至让他们拿到了遗诏。若古漓真的缓过这口气,一点一滴攒足了气力,将会后患无穷。
“通知呈州知府,全城严密搜查,若发现古漓,格杀勿论。”
在京城范围之内除掉古漓看来不行了,他们即便知道古漓藏在何处,也未必敢贸然行动。顾崟此人,不可小觑,他既藏得住古漓,便是有真本事。同样,把古漓一行人送出京城,避开重重围堵,层层追击,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他们一定会往呈州去吗?”暗影问出心中的不确定。
“若古漓想去到南方,必要途经呈州。”暗夜话语一顿,沉吟着,“除非……”
“除非什么?”暗影感到一阵紧张。
“取道东灵国。”
东灵国傍海依山,是圣朝的藩属国,很多年来,并无不臣之心的迹象。但东灵国也是古漓能否逃出生天的一个变数。
取道东灵国,暗影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却实在不敢想象此种情况真的发生。“东灵国主会答允吗?”
“若是顾崟,会有办法。”暗夜虽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
东灵国盛产裘皮,光彩鲜亮,珍贵富丽的集翠裘尤为出名。可是东灵地小人寡,期盼裘皮能换回金银,东灵人最能指望的是圣朝巨富,天下第一商贾的“顾王府”。
顾家商号遍布天南地北,多少裘皮货物交到顾家手上,不愁卖不出去,反之,若少了顾家的帮衬,东灵人则像断了一条通道,想卖掉大批的裘皮,怕会困难重重。
东灵国主自然是不敢得罪在圣朝颇有实力的“顾王府”,更不敢得罪顾崟,要不要接收东灵的裘皮货物,并付给优渥的金银,也倚赖着“顾王府”当家少爷顾崟的一句话。
“放行古漓,东灵国主竟敢违逆么?”暗影愤然道。
“阳奉阴违不是什么难事,随意说一句话诓住来使也很容易。”派出东灵的使臣带回的消息并不坏,但东灵国主的承诺却不能让暗夜完全放心,他必须做最坏的准备,如果古漓真的取道东灵国到了南方……
“我们也可以在东灵国设伏,阻击古漓他们……”
“设伏?在东灵古道?”暗夜打断暗影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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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博弈(二)
东灵古道是连接圣朝国土与东灵国的一条秘密通道,大多数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或者不知道这条古道究竟存在于哪里。由这条路可绕过呈州,经东灵国,往南方而去。
但是,东灵古道自古就是险象环生之地,深寂的树林,暗藏了诸多危机。要想穿越沼泽遍布,瘴气弥漫的树林,须得找到非常熟悉古道环境的东灵人带路,否则,没有向导,一定会在树林中迷失,不仅找不到古道,最终的结局不是被沼泽吞噬,就是被瘴气淹没,永远走不出来。
“暗影,你该知道,东灵古道是什么地方,若没有向导带路,则几乎很难找到那条唯一的路出来,更别谈什么伏击了。”
“那古漓他们……”
“他们会有人带路,如果他们……真的走上那条路。”暗夜一脸阴霾,比天空更灰暗。
“国主,您真的答应了……让他们走东灵古道,进入我们东灵的国土。”
“何乐不为。答应顾崟的要求,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反之,若不答应,我们的日子会不好过啊。”
“可如果圣朝皇帝知道了我们出尔反尔……”
“东灵古道从来无人把守,古漓他们是自行进入古道,与我们何干。况且,据说圣朝皇帝病入膏肓,恐怕已经没有精力真的出兵讨伐我们东灵。”仗着天高路远,东灵国主看来并不恐惧圣朝的威胁。
“臣下明白国主的意思了,那么您心中可已有人选,派谁前去引路呢?”
“就令姱儿去吧。”
“姱公主?”
做臣子的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但东灵国主似早有计划,唇角挑起一抹笑,“只有姱儿最熟悉东灵古道啊。”
前方已是树林,幽寂森然,烟雾缭绕,一条不过三人宽的道路若隐若现,远远望不到尽头。
“前路艰险,你要千万小心。”古沁拉着古漓的手,不肯放下。
“你不要担心,我会回来。”
“你当然要回来的,母妃还在等着你,还有帝位江山……都等着你回来夺取……”古沁语带哽咽。
“够了,够了……”顾崟终于不耐地扯过古沁的手,“还想那么多,眼下把命先夺回来就够幸运了。”
“我这条命本是他人的囊中之物,你一路助我脱困,大恩不敢忘。”古漓知道,若没有顾崟的帮助,他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里,还能继续走下去。
“所以好好护着你这条命,别让我白费了功夫。”
文漾上前道,“请公主和驸马放心,我们一定会守护好王爷,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古沁望着站在古漓身旁的三人,含泪点头,她自是相信他们的,文漾,慕谦,还有朱阮,相信他们无论多么难,也会带古漓平安归来,完成使命。
雾气流动,似一层层透而不明的纱,一名戴着笠帽,覆着面巾的白衣少女站在树林间,冷眼看着那群即将去完成使命的人,正是他们所谓的使命,令她不得不在这里等待着她的使命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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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博弈(三)
雾渐渐地浓了,飘涌而来,前方的人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隐没在茫茫的浓雾之中。
古沁立在原地,还是不愿离开。
“……不知何时,古漓才能回来……”
顾崟牵住古沁的手,带着她转身往回走,“何时能回来,就看他的运气了。”
“顾崟,你的意思是古漓的命运只能由上天来安排了么?”
“你应该清楚走呈州决不会比穿越东灵古道有更大的生机,这场博弈,我们已经用上了最大的筹码。”顾崟停下步子,握住古沁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知道了吗?”
古沁忍不住还想回头,顾崟却不给她机会,甚至有些不悦,“不要再担心古漓,你的眼睛和心只能在我的身上。”
顾崟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古沁不由得收回了些神思,她看着他,张唇想说什么。
顾崟又笑了笑,温柔地揽过古沁,继续往回走向马车,“东灵人倒没诓我,他们可是派了姱公主来引路,所以即便前路危险,看来古漓的运气也不会太差。”
“姱公主……”
“这个姱公主的传言可多了……”
顾崟领着古沁边走边说,终于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
昭明宫的大殿上跪了一排太医,他们都躬身低头,未敢多言。
“我只要你们的一个回答,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救陛下的命?”
御座上,微云容颜苍白,仿若雪砌,她语声威严,却也隐约透着疲惫和一丝哀求。
长时间的沉默后,还是王太医开口道,“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法子……”
仅这个回答,让王太医反复斟酌了才说出,但这几个字却让微云似抓住了稻草,连忙追问,“有什么法子?”
王太医顿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已至他面前的皇后娘娘,给出了答案,“除了雪参丸,千年灵芝也可以救命延寿。”
当“救命延寿”四个字被王太医说出时,在场之人俱是一惊。不是震惊皇上的身体已到了这种程度,而是惊于有人说出了这个事实。
“皇宫里有灵芝么?”微云又问,她已接受古漠身体愈弱的现实,但只要有办法能救古漠的性命,她决不放弃。
“宫中太医院有五株千年灵芝,陛下每月服用一次,可维持半年。”
“宫外哪里还有千年灵芝?”微云不相信这世上只有五株千年灵芝,更不相信,只有半年。
“宫外……”
“王太医,宫外搜寻千年灵芝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只管煎好药按时拿来给陛下服用。”站在微云身旁的暗夜扬声截断了王太医的话。
王太医噤声,微云却看出了端倪,她迫视着王太医,“不准隐瞒我,宫外到底哪里有千年灵芝?”
“是……‘顾王府’。”尽管暗夜目光如霜,王太医仍是坦然说出了本已决定告诉微云的话。“传闻‘顾王府’所藏的千年灵芝至少有十株……”
王太医还未说完,微云已有了决定,世人皆知“顾王府”富可敌国,能拥有十株千年灵芝想来也并不为虚,“那么,有劳王太医亲自去趟‘顾王府’,带着我的懿旨……”
“皇后娘娘,不可。”暗夜立即制止道。
微云的眼神扫过去,充满了疑惑以及怒意。
“‘顾王府’和顾崟一直是支持和帮助古漓,不得不除,如果此时对他们有所求,我们便会受到掣肘,铲除计划难以顺利进行。”暗夜心中愤恨,“顾王府”早就该除,古漓也不会逃出生天,但无奈“顾王府”向来根基深厚,金钱累积的势力极其庞大,想要拔除,非一日之功能办到。
“暗夜,”微云忍不住提高声音,“在我心里,没有什么重要到能敌过古漠的生命,我不在乎是不是要铲除‘顾王府’,我只要拿到千年灵芝。”
“娘娘,”暗夜尽力维持冷静,“若不除掉‘顾王府’,古漓有太大的几率会卷土回来,同样威胁着陛下。”
微云黯然,“我顾不了往后那么多了,我只求眼下他能好好的。”眼下古漠正因高烧而昏睡未醒,她如何还能考虑许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让他活下去。
“我们会把全天下的千年灵芝都带回来……”
“只除了‘顾王府’的,是么?”微云冷声道,“只怕全天下的千年灵芝加起来都不及一个‘顾王府’收藏得多。”
“皇后娘娘,请您三思。”暗夜不愿让已在进行中的铲除计划被搁浅。
“不需三思了,”微云随即下了懿旨,并对暗夜,暗影道,“你们就带着本宫的懿旨,去请昌华公主进宫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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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顾崟(一)
一年又一个冬天,桐桐已经会走路了。每日傍晚,帝后摆驾御花园,看皇子和公主在一旁玩闹,嬉笑。
桐桐总爱缠着阿梧,追在他的身后,边跑边笑,那样的笑,柔软的可以融化人心。阿梧不时回望,似故意地,身子却灵巧地一让,不让她的小手抓到他的衣衫,他距离她一会儿远一会近,但终究不敢离开她太远,只怕她跌倒,他来不及接住她。
阿梧原是个不苟言笑的孩子,微云记得,两年前初见阿梧时,他一双眸子极漂亮但却冷漠得惊人,不藏温暖,此后,他对事对人都显得淡漠了些。可现在他偏偏能对桐桐露出笑颜,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黑亮的双眸里分明就有藏不住的温暖笑意。
“你看阿梧和桐桐玩得好开心。”微云也忍不住唇边露出笑容。
古漠靠在微云怀里,缓缓睁开眼,“他们是堂兄妹吧。”
“有什么关系,只要桐桐喜欢,阿梧开心。”微云不在乎这些,就像她和古漠,并不曾畏忌过世人的眼光和非议,她爱他,便要和他在一起。
“只要微云喜欢,开心,就好。”古漠轻笑道。
微云附在古漠耳边,回答道,“只要在溟汐哥哥身边,我就是欢喜的。”就这样看着他,抱着他,她满心欢喜。
“不过,溟汐哥哥如何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微云不禁好奇。
古漠扬唇,注视着微云的双眸中有点点笑意,“我可是你的溟汐哥哥,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我现在想什么,你告诉我。”微云忽然问。
古漠望着微云似有所期待的面庞,眸中渐渐黯淡,他移开目光,看向天边夕阳余晖,“我们回宫罢,夕阳落了。”
“好。”
过去一年多时间,依赖于皇宫中和“顾王府”奉上的千年灵芝,古漠的身体未至于太坏,偶尔,微云会陪他去别苑住几日,陪他去宫外逛逛,但古漠经常做的事,是让微云陪着他看夕阳,微云总会言笑盈盈,陪着古漠做他想做的事情。
“娘娘,”暗影出现在一旁,似有事情禀报。
“什么事?”微云扶着古漠,停下步子。
“昌华公主求见娘娘。”
回到昭明宫,服侍古漠休息后,微云才出了内殿。古沁一看到微云的身影出现,便似乎激动地走过来。
“做什么?”暗影一扬手,挡住就要靠近微云的古沁。
“皇后娘娘……”古沁突然跪了下来,开口的声音泫然欲泣,“求娘娘放过我的夫君……”
“公主在说什么?”微云望着满面憔悴的古沁,疑惑道。
“娘娘要‘顾王府’的千年灵芝,已然给了,为什么还要对顾崟下手……”古沁泪水流淌下来。
“我何时对顾崟下手?”微云说完这话,不禁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暗影。
暗影站的挺直,脸上毫无表情变化,只隐约泛着冷意。
“先起来吧,”微云一声轻叹,让宫女扶起古沁坐到椅子上,“说说顾崟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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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顾崟(二)
紫藤河上,水花汹涌,一人一骑,渐渐被逼至悬崖边。
“你再往前走一步,一定会掉下去。”冷笑的声音携风而来,顾崟回头,数十名黑衣黑骑的蒙面人已疾至他眼前。为首的一名黑衣人面容冷峻,眸光森寒,他未用黑巾覆面,顾崟当然识得他。
“暗夜,你当真好大胆,好本事,我顾崟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落魄至此,竟是拜你所赐。”顾崟拉紧缰绳,已经奋力疾驰了千里的骏马扬蹄嘶鸣,停在了悬崖边。
“也不会有下一次了,顾少爷。”暗夜驱马迫近,睨视着已无路可退的顾崟。
曾经风华无限,骄贵无匹的“顾王府”当家少爷,终于被逼迫得没有了生路,暗夜当真是下了很大工夫。
“这样自信,小心是笑话一桩。你笃定我活不下来么?”顾崟下了马,转头看了看脚底汹涌翻腾的紫藤河面,那或深或浅的紫看不见底,却似乎在蛊惑着他。
“本少爷偏不信。”即使站在悬崖边,身后即是要吞噬他的紫藤河,顾崟却莫名地不相信,他的脚下一定是死路。
“若让你顾崟活了下来,我大半年精力的耗费,倒真是笑话了。”谋划筹备,日夜追击,为的就是这一刻,暗夜不相信顾崟会有天大的好运,“你不会有命活下来,除非有神仙来救你。”
“哈哈……”顾崟大笑,豪门少爷从小的骄傲和自信未减一分,“会有神仙来救我的。”说完此话,他旋即跳下悬崖,毫不犹豫。
风呼啸着,擦过耳边,紫藤河水近在咫尺。
紫藤河——暗夜带领暗卫在他身后紧紧追杀,他下意识地奔向这个地方。冥冥之中,更是有个力量牵引着他,跳下去……顾崟并不害怕,自儿时起,他总是重复地做着相同的一个梦,梦中真的有一名身穿白衣,面戴紫纱的仙女,步履轻盈,来到他的身边……
水花溅起的声音重重响起,悬崖边上,一匹失去了主人的骏马,孤独地站在原地。
“宁愿跳河,也不想死在我的剑下么?”暗夜抚着顾崟留下的那匹马,“够果决。”
几名暗卫牢牢盯着河面,许久未见有人影浮上来。
“跳下去了,就不会再浮上来。”暗夜缓缓说道,“凡掉入紫藤河中,任何东西,都会瞬间,永远,消失。”
紫藤河的传说沾染着诸多神秘色彩,这条河,河水泛紫,有时近乎透明,水波平静,有时又浑浊不堪,波涛汹涌,但无论何时,这条河总见不到底。
传说紫藤河里住着一条紫色蛟龙,会吃人,会吞掉庄稼,房子……曾经住在这条河附近的百姓们都早已举家迁走,近几十年来,紫藤河周围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
暗夜拔剑挥出,马儿哀鸣着倒地,“回去吧。”
“是,公子。”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毒烟,寻常人难以察觉,但暗夜知道,此地不能久留。紫藤河水之所以为紫,是因为有毒。
河底暗礁,水中之毒,紫藤河足够要顾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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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顾崟(三)
顾崟出京城去各地巡视顾家商号,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数十名黑衣人的袭击。“顾王府”的护卫个个也都是武艺高强,但他们拼尽全力,死伤泰半,却也敌不过对手。剩余的护卫拼死保护着顾崟突出包围,然而始终无法摆脱身后步步逼近的追杀。
“……他身边全部的护卫,还有‘顾王府’的密探都被暗卫所杀,只有两个密探九死一生地回来报信……”古沁泪水涟涟,抑制不住悲伤和绝望,她望着微云,近乎指责和控诉,“你们……为什么要害我的夫君……”
微云无言以对,她叫来青琴,令她护送昌平公主回“顾王府”。暗影向微云行礼,也要随青琴同去。
“暗影,”微云开口,叫住了他,“我有话问你。”
暗影无奈,不得不停住已经迈开的步子,转过身来,“娘娘有何事要问属下?”
“你们真的带着暗卫追杀顾崟?”
“不过是‘顾王府’密探的话,不足听之。”
“‘顾王府’的当家少爷现在生死不知,拖着半条命回来的密探会谎报这样的消息吗?而昌平公主也断然不会特意来骗我。”
“还是你们在骗我?”微云逼问,暗影沉默。
“属下不敢欺骗娘娘,”片刻之后,暗影再次开口道,“顾崟在回京城的途中被追杀,是暗夜哥哥亲自带领暗卫去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一年之前,微云不得不用了手段,以昌华公主古沁为要挟,迫使顾崟奉上“顾王府”的千年灵芝。
“他毕竟送来了救命之药……”
暗影不禁打断微云的话,“娘娘若是总顾虑这个,留他性命,那便是留下大患。”
不等微云说什么,暗影忍不住又道,“您心里也知道,这一年多来,古漓在南方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实力,沈家军起死回生,还有‘娆军’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他们步步反扑,逼近京城。正是拜顾崟所赐,古漓得以活到现在,更是不愁资金,他想买多少的兵马都可以办到。顾崟早就不该留,如今才除掉他已然是晚矣。”
微云怔然,她是清楚的,一年前,古漓手持先帝遗诏,斥古漠阴谋篡位,举兵北向,直指京城,意在遵照先帝之遗命,承继大统,夺回皇位江山。自古漓从南方起兵始,一路北进,不少城镇望风转舵,献城响应。古漓带领的军队没有遇到更多阻碍,仅用一年时间便已接近京城。
“我和哥哥对领兵打仗并不精通,否则我们一定领军平叛,亲手绞杀那群谋逆之贼……”
“暗影,想要亲手斩杀古漓,机会已经来了。即使师父未曾教我们排兵布阵,领兵打仗之道,但于千军之中,取一人首级,我暗夜还是办的到。”
暗夜大步踏进昭明宫,一手紧握长剑,另一手拿着的似乎是一封军报。
“禀皇后娘娘,呈州知府蔡复派人送来加急军报,古漓率军连夜攻城,呈州被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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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呈州(一)
“咣当”一声,浓褐色的汤汁四溅,药盏被打翻在地。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快速小心地清理地面,另一名宫女赶紧又端上来一碗汤药。
微云接过药碗,舀起一匙,先喝了一小口,试好温度,才将这匙药慢慢送到古漠嘴边。古漠扬起手,作势又要打掉这碗药,微云瞧着他,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喂药的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他喝下这匙药。
僵持片刻,终究是不肯让微云为他担心,古漠缓缓垂下手,张口吞下了微云喂给他的药。
皇上肯喝药了,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们才稍稍吁一口气。
“害怕吗?”
“怕什么?”
“我像个死人。”殿上的灯烛散发着幽微的光,映在古漠脸上,他的容颜如雪冰凉,没有一丝血色。
微云的手一颤,几欲拿不住药盏。下一刻,她仍是展出笑颜,一边继续喂药,一边轻声道,“无论你像什么,总归我会陪着你。”
古漠忽然也笑了,轻轻地,透出一丝无奈和哀戚的笑,美得仿佛虚幻。
“胆敢这样忤逆我,又威胁我的人,全天下也只有你了,微云。”
把药碗搁到一旁,微云倾身抱住古漠,适才他发怒又赌气,她亦可以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但此刻听到他轻柔地说着这些话,她再忍不住,只能心软。
“如若你真的想要去呈州,我代替你去,好么?”
“好。”不惊疑,不犹豫,他已给出答案,一个字道出他与她的心意相通。他懂她的心,她明他的意。
“娘娘,不可。”未料到皇上竟然一口答应,暗夜,暗影的反对比先前更大。
“朕不可去,皇后也不可以去吗?当真朕这个皇上是死了,领不得兵,打不了仗,连露面也不行。”古漠不无自嘲。
“陛下不去呈州,古漓也必败退。”暗夜肯声道,“呈州战场,总会有危险,娘娘更无需冒险去了。”
“你既然肯定古漓必败,又会有多少危险?”微云慢慢站起来,转身面对暗夜,扬唇一笑,“我要去呈州。”
他们或许不明了古漠的心思,但她懂,她定要遂他的心愿,决不退缩,决不认输,决不肯让任何人小看。她和他是一体的,只有她可以代替他。
御驾一路不停,在暗黑的夜色中平稳疾驰,微云端坐在车内,面容沉静,神情坚定。回想着离开皇宫前,古漠牵住她的手,亲自送她出发,他眸光温柔,吻上她的额头,“我等你回来。”
只轻轻的几个字,是他们之间无比的信任,他的许诺,也是她的期盼,给了她愈发强大的勇气和信念,不管前方将面对的是什么,战场,杀戮,还是古漓,她都不会惧怕。
“陌星”被微云紧紧握在双手之中,一刻也不肯松开,原本冰凉的兵刃已带着温热,仿佛是古漠的体温,一直在她的身边。
呈州城外,十万精兵安营扎寨,呈州之围,已有数十日。
娆军骁悍,沈家军勇猛,但都还无法攻破呈州城池。呈州一面背山,地势颇高,一面毗邻东灵国,只有南门和西门可为冲锋。古漓几次率兵强攻,均不得所获,呈州的城墙非同寻常的高大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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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呈州(二)
“朱阮姐姐,你说皇上御驾亲征?皇上真的来了吗?”
“前方探子传来消息,御驾已进了呈州城。也许是真的。”他真的来了。
站在楼车上,朱阮的艳艳红裳随风轻扬,她凝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呈州城墙,清丽的容颜显得波澜不惊,内心却波涛翻涌。曾经的主人对她并非不好,但她决意选择了古漓,选择了背叛,倘若古漠真的现身,她该如何?面对二字,于她好难。
“朱阮姐姐,”询问声又起,似乎带着一点怯懦,“你说皇后娘娘……她也会来吗?”
“皇后?”朱阮转头,看向面色有些茫然的小凝,突然明白,她跟自己一样,也有类似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
“我不知道。”朱阮淡声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其实朱阮也会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能让古漠视若珍宝,唯一宠眷;能让古漓爱之深,痛之切,忘不了,放不下……但此时,她更在意的是古漓的处境安危,不想去猜测那个女人会不会来呈州。
“小凝,你在那么高的楼车上面做什么?还不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小凝连忙回身朝下望去,“慕大哥……”
慕谦干脆腾身一跃,跳上楼车,一面替小凝披上斗篷,一面告知朱阮,“王爷在找你。”
慕谦话音一落,楼车上已不见了朱阮,一抹艳红的身影直往古漓的营帐奔去。
朱阮,一个玲珑通透的女子,但慕谦和文漾仍多有怀疑,她是古漠的人,却救了古漓的性命,并且留在古漓身边。她说她的心意永不悔改,可她的心意真有这样单纯吗?
朱阮跪坐在地毯上,纤白双手温柔地按捏着古漓又犯病症的腿,古漓从浑身是伤的模样逐渐恢复,身上难免留着种种伤痕和后遗之症。朱阮精通医术,又是亲手救回古漓,对他身体的病痛了解的十分清楚,此刻也只有她能缓解,抚慰留在古漓身体里的痛。
文漾走进营帐,端上一碗粥,朱阮接过,低头一闻,又轻轻吹了吹,才递给古漓,“王爷,这碗小米粥里加了枸杞、杜仲、当归,强身健体会有效用,快趁热喝了吧。”
古漓从朱阮手中拿过粥,大口喝了下去。
文漾在一旁忍不住道,“王爷倒是听朱阮姑娘的劝……”想他文漾跟着王爷也有十数年了,如今倒比不上一个身份有疑问的女子说话管用。
“这粥熬得火候过了。”古漓丢下一句结论。
“……属下可是按照朱阮姑娘教授的方法熬的,一步也不敢离开炉灶。”文漾第一次熬粥,自觉尽力尽心,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粥熬得时间过长,粥汤过稠,就失去了清润,我想问题出在这里。”朱阮将粥碗收拾妥当,端着托盘站起身,“后面还是我来熬粥好了。”
文漾一听,不觉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听古漓说道:“熬粥这种事情让文漾来做。”淡淡开口,却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古漓如此坚持,文漾只能暗自一叹,朱阮心中难免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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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呈州(三)
军中食物粗糙,朱阮担心古漓的身体,想法子为他做药膳粥进补。古漓看了一眼端到他面前的粥,又看了一眼朱阮端着粥碗的手,原本白皙的手背有一处烫伤的痕迹。
“你的手被弄伤了。”
“我自己不小心,并不要紧。”
古漓没有拿过那碗粥,只是道,“若你有心做这件事,下次让文漾代劳,免得你又受伤。”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可以……”
“就这样定了。”
朱阮回想着昨日古漓的话,依稀有些明白他格外坚持的理由,不愿喝她熬的粥,也许并非是真的心疼她,而是,他只愿意……
慕谦急急禀报打断了朱阮的思绪,“王爷,有人袭营。”
一千沈家军出动,袭营者冲出包围,见势而退。
“不必追击。”古漓命令。沈家军唯古漓是从,齐齐停在原地。
“王爷,他们人数不多,尽数剿灭不是困难。”文漾不甘又忿然,袭营者来去肆意,竟是过于猖狂。
“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不得而知,我们不去纠缠,一来保留精锐力量,二来也避免对方探得虚实。”古漓下马,看了看倒了一片的云梯,攻城车等器械,眉头轻皱。
对方派人来袭营,只派了数十人吗?只为损毁几件器械吗?且这数十人来的诡异,退的迅速,能在短时间内打破沈家军的包围,看来是有所准备,他们的目的并不简单。
“他们以为毁了器械,便能让我们不攻城吗?”
文漾一句话提醒了古漓,攻城器械被毁倒无关紧要,但有一样东西若被毁了,则十分要紧。
“粮草!他们的目的是粮草!”古漓脱口而出,他抬头望向空中,此时正微微起风。
十万大军若没有粮草供给,非撤退不可,如此呈州之围可解。粮草存放在西营,眼下从东营赶过去,未知还来得及否?
看守粮草的“娆军”自是强悍,但却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娆军”的公主——陆荇蕴。
“你们快点放了她……”沈寒心急如焚,声音慌乱,此刻他恨不能扑过去,立时救下荇蕴。
“若你敢再进一步,莫怪我手中的火把不长眼。”擒住荇蕴的黑衣人冷冷撂下话。沈寒真的不敢再乱动一下,生怕那燃烧着的火舌“一不小心”就贴上荇蕴的脸庞。
眼看着一支支火把丢向粮仓,火苗瞬时蹿起,沈寒却毫无办法,对方抓住荇蕴,意*烧粮草,他不能妄动,不能让荇蕴受到一丁点伤害。
古漓带沈家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所有看守粮草的“娆军”将士静立不动,连沈寒也僵站着,呆傻一般,他们都任由前方的火焰越来越大,吞噬粮草,竟仍只是看着。
“蠢材。”古漓恼怒了。
跟随而来的文漾大喊道,“快灭火啊!”
沈家军行动极快,已就近找来桶盆,盛满水,就往火势正烈的粮仓冲去,沈寒飞快一步挡在前面,“不可以,荇蕴在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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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呈州(四)
“把这些人全数拿下。”
听到古漓下了命令,沈寒慌急了,转身就要向十步之外,荇蕴所在的地方冲过去,但一旁的慕谦早已拽住了他。沈寒挣扎不掉慕谦的钳制,只能看着沈家军迅疾越过他,冲向黑衣人以及荇蕴。
他近乎绝望,“荇蕴……”
“想要这个女人,那就还给你。”扣住荇蕴的黑衣人突然将荇蕴用力一推,又将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掷,随着火把触地,地面立时燃烧起来,燎燎火势刚好阻隔住正欲过来的沈家军。
马匹嘶鸣,扬蹄止步,风裹挟着浓烟猛地袭来,遮蔽了众人视线。待风止烟散,火被浇灭,黑衣人早已撤走,不见踪影。
“荇蕴,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在黑衣人把荇蕴推过来的瞬间,沈寒亦挣脱开慕谦,冲上去牢牢接住了她,这会儿沈寒只顾抱着荇蕴,忧切询问又反复查看,唯恐她身上有哪处地方受了伤。
而沈寒身后不远处,即是一片狼藉的粮仓,火势渐灭,清点过后,太半粮草被烧毁,没法补救回来了。
古漓脸色阴沉,感觉被戏耍了一般,区区十数人,便敢在他的军营里砸器械,烧粮草,来去自如,他竟太被小瞧了。
“真是欺人太甚,”文漾抓过沈寒,“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十人左右,他们都着黑衣,且身手不凡……”
“十人?竟让他们烧毁了粮草?”文漾也是怒气难抑,不由得质问声出口。
“他们抓住了荇蕴,我没有其他办法。”沈寒仍是牵着荇蕴的手,坦然相告,“而且,当时我也顾不了其他。”
“沈寒,”古漓已来到沈寒面前。迎着他冷峻的面容,沈寒连忙把荇蕴护在身后,“你不能怪荇蕴,也不能责罚‘娆军’,沈寒愿接受军法处置。”
“王爷,来人不是一般的禁军士兵,而是暗夜亲手*的暗卫,他们个个能以一敌十,且擅用手段,确实很难抵挡。”脚边还残留着一些未燃烧的红磷粉末,朱阮一看便知,那是暗卫预先布置好的,所以,刚才地面才会遇火即燃。
文漾,慕谦亦为沈寒求情。
古漓却不理会其他人的说辞,依然决定道,“整备‘娆军’,明日黎明之前,即开始攻取呈州。”
万没料到这才是古漓的决定,众人俱是一惊。
“王爷,请三思。”
“仓促攻城,未必能攻而胜。”
“表哥……你真的决定明日攻城?”文漾,慕谦都出声力劝古漓,沈寒更是疑问。
只有朱阮默默走到古漓身边,柔声开口,“我为王爷整理盔甲,朱阮盼望王爷明日得胜归来。”
古漓本是定于三日后再次发起攻城战斗,但对方突如其来,烧毁粮草的举动令原本的计划被打乱。粮草或还可维持一些时日,亦不用明日即攻城,这样贸然的决定一点也不像久历战阵,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所做出的。
但朱阮知道,古漓并非信口一说,他是真的决心已定。因为对方太过嚣张,太过不屑,因为对方是古漠。古漓心中无法痊愈的伤口又被扯痛,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被如此轻看。所以,无所顾忌,古漓定要孤注一掷。
然而,朱阮没有告诉古漓的是,刚才发生的种种,譬如声东击西,挟持人质,火烧粮草,这些小手段却并不像是古漠的命令。倘若,呈州城内坐镇的真的不是古漠,是另一个能坐帝王御驾之人,古漓还会领兵攻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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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微云(一)
夜风吹开窗户,潜入房间内,吹得桌上灯烛簇簇跳动。青琴仔细关好窗,又走到床前,轻轻替微云将锦被盖得更严实些。
青琴瞧着微云眉目蹙紧,知她心中惦着事情,即便睡着也不能真的安稳。
蓦地,床上浅眠之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娘娘,娘娘……”青琴连忙握住微云那只似想要拼命抓住什么的手。
微云猛地睁开眼,胸口起伏,脸色惊惶。
“娘娘,您还好么?”青琴扶着微云慢慢坐起,“琴儿去给您拿杯茶。”
“青琴,不要走。”微云紧紧抓住青琴的手不放,仿佛找到一个人可以依靠,“我害怕……”
青琴任微云靠进自己怀里,抱住她簌簌发抖的单薄身躯,感受着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骇惧,惶乱,软弱……
“娘娘不过是做了噩梦,怕什么呢?青琴在这里守着,暗影哥哥在外面守着,而陛下正在皇宫里等着娘娘回去呢。”
还是青琴惯有的甜笑嗓音,但微云分明接收到她传递给她的力量。渐渐地,微云被安抚,眸色也渐渐平静,刚才梦中出现的人和事,包围着她的恐惧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微云靠回软垫,声音镇定了许多,面色也从极度苍白中恢复了一些。
“已过子时。”青琴端来一杯温茶,送至微云唇边,“这茶是陛下命王太医亲自准备的,暖身补气,安神助眠,可是比补药好喝。”
微云捧着茶杯,连喝了几口,果真暖意慢慢扩散开来,暖了她的身,暖了她的心。
“娘娘再躺下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呢。”青琴见微云只顾抱着那杯茶出神,倒没有再躺下歇息的意思。
“我睡不着。”一闭着眼,梦中的情境仿佛又涌上来,重重叠叠包围了她。窗外的夜黢黑无光,桌上的灯烛燃亮着,但微云总觉不平静的事情即将发生,许是今夜,或在明日。
“娘娘做噩梦又睡不着,定是这房间的床铺不好,明日我便让蔡知府再另准备更好的一间房。”
明知她无法入睡的原因,却一本正经地说着房间和床铺的不是。青琴的玲珑慧黠,此刻分外贴心。
“明日,应该是今日,或许他们便会攻城了。”初来呈州,微云定下计策,派暗卫袭击了古漓的营地,目的是烧毁粮草。她虽不懂军事兵法,但亦知道,军队若无粮草,即便不立时退兵,也再坚持不了多久。她不想和对方拖延僵持,消耗时间,只想尽速决战。
她的溟汐哥哥最是骄傲,向来凭恃实力,不屑用一些小手段,可她昨日偏偏用了,用了她可以想到的手段,挑衅对方,逼迫对方,只为了决战之后,能快些回到古漠身边。
“娘娘的计策逼得他们不得不来攻城,随他们何时来,都会输,且定然输得片甲不留。”青琴倒颇是自信。
然而,对于将要来临的战斗,微云却不是全然自信,诸多忐忑化为噩梦在这个夜晚侵袭着她,但是为了古漠,她也要挺直身躯,咬牙对抗,她不能输,不愿输,“谁会输……”微云转头望着青琴,铿然道,“我不要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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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微云(二)
更漏声声,此夜漫长,闭眼却无眠,不知过了多久,微云终于拥衾睡去,然而,这一觉并未能睡到天亮,遥遥传来的“轰隆”响声惊醒了微云。
一把掀开帷帐,窗外隐约看得到映亮天空的火光,像鲜血一样的红,染透了大片夜幕。
“青琴,青琴……”
青琴一直守在微云床边,“娘娘,莫怕,琴儿在这里。”
“可是他们开始攻城了?”微云抓住青琴手臂,急切问道。
青琴不慌不忙地为微云套上鞋袜,又取来狐裘替微云系好,“暗夜哥哥已在城楼上,他们断然攻不进来,娘娘不必着慌,便是不去,也无要紧。”
微云缓缓站起身子,把手伸给青琴,青琴上前搀扶住她。
桌上灯烛微亮,映照出微云强自镇定又露出毅然的面容,“我要去。”
一步一步踏上城楼,城外的叫嚷声越来越近,仿佛已穿透城墙,冲到她的身旁,砸到她的脚下。微云昂首,继续拾阶而上,没有停滞,没有胆怯,每一步都越发地坚定果敢。
天际隐隐泛出灰白,呈州城墙高大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穿过销烟漫扬,透过火光煌煌,他看见了一个立在城墙之上的身影,金色的狐裘明艳耀眼,仿佛是她特意穿了这件衣裳,夺目摄人。
古漓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抹如神女般存在的仙姿,虚妄与真实交错的刹那,周遭所有都归于宁静,如梦,似幻……
“王爷,小心飞箭!”慕谦快马赶到,迅即扬剑,挡掉朝古漓迎面射来的箭矢。
只差一寸,那支箭便要射中古漓。
统帅千军,久历战阵,焉能不知,战场之上,哪怕只是一刹那的失神,也极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古漓却在此刻乱箭飞射的城墙下,激烈拼杀的战阵中,勒停战马,静止凝望,失魂落魄。
慕谦也望见了站在呈州城墙上的那名女子,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他的小姐,一直是天下绝色,姿容无双,风华绝世;他曾经的小姐,今日今时,竟这样勇敢地站在高处,站在了他们将要攻破的这座城池上。
慕谦压抑住内心震动,拼命告诫自己,不可闪神,不可迟疑,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古漓。“你定要护他安全,只要他安然,便好。”时至今日,他仍牢牢记着当初小姐对他的嘱托,碎雪纷飞中,她声音清清,言犹在耳。
可是,此时此景又算什么?那个要他跟在古漓身边,“护古漓安全”的小姐,正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他们被围攻,被剿杀,她要他们败退,便真的不顾他们的生死了吗?
沈寒不停挥剑,奋力扫开如雨落般的箭矢,也驱马冲到古漓身旁,他连连大喊道,“表哥,你不要命了吗?到底在干什么?这是战场啊!”
隔着不远的距离,当看到古漓呆愣失神,兀自不动,以致于差点被飞箭射中,沈寒真是惊吓到马缰都脱手,恨不能立刻飞过去推开古漓,推醒古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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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微云(三)
“战场厮杀,稍有失神,便会万劫不复。这是你告诉我的。”沈寒难以相信,曾不止一次对他耳提面命,严厉教训“不可失神”的表哥,今日,竟失神至此,危及性命都不顾了,在如此冷酷的战场上。
“万劫不复?我已经万劫不复。”古漓似被这四个字刺醒,瞬间眼神变得冷厉,墨玉般的双眸中更夹杂着层层蕴积的愤恨。他拍掉沈寒握住他肩膀的手,双腿一夹马腹,即向箭雨坠落更密集的前方战阵中冲去。
拂晓既至,天色已明。微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发生,两军将士猛烈冲锋,像潮水般涌动,碰撞,汇融,兵刃鸣响,箭矢飞舞……战争带来厮杀,血腥,死亡,循环往复,仿佛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歇,直至终有一方以生命或尊严的代价宣告失败。
“娘娘,您回去罢,此处风大,切莫伤了身子。”站在城墙上的微云,容颜雪白,直看着城下战况,一动未动,纤细的身子似乎越发僵硬。一旁的暗夜看的清楚,只怕这惨烈的战场景象吓坏了她。
“青琴,服侍娘娘回房休息,”见微云毫无反应,暗夜又道,“待剿灭叛军,我们便启程回京……”
“不。”微云一口拒绝,她更向前一步,双手抓住城墙,“我不回房,我要在这里,亲自替他守住这座城。”
暗夜的目光停在微云紧紧扣住墙壁的手指上,她十指纤纤,如雪净白,却显出僵硬,明明紧张,胆怯,也不肯退缩,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坚定。
古漓跃马扬剑,不顾不停坠下的飞箭,迎着向他包围而来的呈州守军,一路朝前直冲。他的剑砍上刺向他的长戟,又斩落冲向他的兵士的头颅,沾染热血的长剑在他手中不断挥舞落下,螭澐亦扬蹄前踏,勇敢无畏。
两队沈家军护着古漓冲破战阵,一人一马,一路杀伐,他终于接近呈州城下,离她近了,更近了……
抬头望,那张凛艳容颜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覆罩了一层冰雪;那双清亮眼眸没有一分动容,仿佛蕴含了一份坚决。他日日夜夜想着的人儿,此刻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却与他不仅仅是一面墙的阻隔,几十米的距离,她与他已是咫尺天涯,殊途陌路了罢。
他一直凝视着她,目光深情又哀痛,他一直不愿承认,但事实太锋利,一次次将他的心刺穿,打破他所怀抱不放的侥幸和希冀,他还能再不承认么,他的檀儿,真的不再等他。
“无论平安与否,你都要回来。一年时间,若是迟了,我便不再等你。”
曾经她说的话,他始终牢牢记得。原来,她是骗他的,未到一年,她已改嫁,她已背叛,无论他平安与否,无论他守约与否,一年时间或是多少年时间,她都早已不再等他。她说的不是约定,原不过是一句托词,倒只有他傻傻当真。
直至现在,他仍是傻,就这样豁了性命地冲过来,冲到她的面前,他还在幻想什么呢?哪怕连一个轻轻的眼神她都吝于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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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微云(四)
茫茫天地之间,喊声震天,厮杀正烈,黑马白盔,长剑滴血,只余他一人安静凝望,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是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只望得到城墙上的她。
而她,却避之不看,不敢看,不忍看,唯恐一看,便松动了,她不允许自己的决心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暗夜举起长弓,手指扣住箭羽,利箭在弦,缓缓对准城墙下那个极其醒目的身影。
“暗夜……”微云轻弱地开口,心中有话却似说不出。
“娘娘,莫要再犯愚蠢的错误第二次,”暗夜稳稳保持着拉弓的动作,随时准备放出手中的箭,一箭射中目标。“我暗夜说过,决不会再放过他。”
曾经未能除掉古漓,一次又一次让他逃出生天,令暗夜一直愤懑不平,今日此时,这绝好的机会,他一定要亲手射杀古漓。
“如果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我必然不会再犯,”微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荡虚渺,她慢慢地,仿佛又是在对自己说,“我只是想说,再等等……好吗……”
让她再想想,好吗?
暗夜转头,只看见微云侧颜沉静,眸光凝然,她望着前方,却不知究竟望着哪一处地方。
“王爷……快回来……危险啊……”慕谦左右挥剑,不停地奋力抵挡,斩杀,仍是无法立时冲破一众呈州守军的围困,他被困在古漓身后几十米处,只能大喊提醒。
呈州城守军训练有素,阵法严密,攻城战事一开,沈家军骑兵为先锋,正面冲击敌阵,面对汹涌而来的沈家军,呈州守军不慌不乱,步步退后,直诱沈家军深入。
沈家军勇往直前,却不辨对方阵形看似薄弱,实则包藏凶险,那阵形分明如弯月状,只待敌军冲入阵形凹深处,便着即以轻骑攻击敌军两侧,同时切断敌军后路,对已进入阵中的将士形成合围剿杀之势。被阵法困住的沈家军很难逃脱,而在外围的沈家军则被对方阵形收拢的两翼凶狠地抵挡开来,前进不得。
慕谦看明白了,对方是做了万全的布置和准备,比前几次守城的准备和应对都更为充分,弯月之阵诱敌深入,攻守兼备,怕是早已演练了数遍,甚为熟稔。
先锋攻城的沈家军多数已陷在阵法中,损伤惨重,对方看准时机,间或放开一条口子,诱引着更多的沈家军冲过来,再围而攻之。
这是一个陷阱,这是一个一时难以突破的阵法,尤其是弯月弧顶处,兵力集中,防御密集,最难突破。但偏偏古漓冲开了这重重包围和防御,独独他一人冲开了这阵法,成了离呈州城墙最近的那个人,马背上他孤独的身影,暴露在万千箭矢对准的方向里。
慕谦既心惊又焦急,一边跟围困他的呈州守军缠斗,一边担心着呈州城墙上随时会有一支箭或无数支箭向古漓射出。奈何此时他却冲不到古漓身旁。
更奈何的是,此时的古漓仿佛意识不到周遭的危险,身处险境,却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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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微云(五)
天空中突然绽开火花,火星四射,铁片飞溅。
一颗蒺藜火球从后方飞来,火球爆炸溅出的铁片让围困慕谦的呈州守军来不及躲避,纷纷负伤倒地,慕谦趁机驱马冲出了包围。
原本严密的弯月阵形有了缝隙,沈寒也在沈家军的掩护下,骑马冲了出来,直冲向古漓,他急声大吼道,“表哥,你成了他们的靶子,你知不知道啊!”
“王爷,快退回去,快离开,城墙下危险!”慕谦赶到古漓身旁,急急劝道,纵然他和沈寒冲破了呈州守军的阵形,靠近城墙下,也无非是多了两个靶子而已,如若他们放箭,漫天流箭中,他没有把握能护住古漓。
“王爷!”古漓依然没有反应,慕谦一急,从旁抓过螭澐的缰绳便用力扯动,意欲让它调转方向。可是,马缰在古漓手中被牢牢按住,螭澐的蹄子听话地还停在原地。
“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不顾你的将士的安危,不顾你的皇图帝业的成败,你想弃掉之前所有艰难的努力,想弃掉现在充满希望的局面,你还想豁出去你的性命,”沈寒怒了,扬鞭一指高墙上,“而她,看你一眼了吗?她顾及你一点了吗?”
古漓的目光越过挡在他身前的沈寒,悲愤地遥望着,移不开,移不动,他的双眸里腾起一簇簇火焰,自一片墨黑中升腾,燃烧,不可抑制地席卷而来。
“我不退,我不离开,我要攻下这座城。”古漓狠狠咬牙,声音从齿间迸出,“我要她。”
“既如此,我们便攻下这座城。”沈寒亦果断,随即朝身后喊道,“蒺藜火球。”
他的命令被沈家军将士往后方传了下去,如回声般,不过片刻,一颗颗蒺藜火球在空中划出弧线,接踵飞来,飞向高高的呈州城墙。
对方袭营,损毁了云梯,攻城车等器械,却没有毁掉他们为了攻下呈州城特别准备的武器。蒺藜火球是顾崟令人依照图纸及*配方在玉城中制造的。
起初,沈寒并不相信这小小火球的威力,顾崟却道,“你以为呈州城会这么容易被攻下来么?即使古漠不在乎别的城池,但他定会在呈州布置好一切等着你们。倘若不备上这些小小的火球,别说什么攻下呈州,你们怕是连呈州的城墙都摸不到。”
果真,呈州城墙虽不是铜墙铁壁,但也差不了几分,连摸一下都冒着极大的危险,顾崟曾经的话没有说错。城上的无数箭矢肆无忌惮,兜头盖脸地飞向他们,而在城下,他们损兵折将,受制于敌军的阵法,迟迟无法突破重围。看来若真不用蒺藜火球,他们是攻不下这座城了。
“停止!快停止!不能放火球!”看着一颗接一颗不断朝呈州城墙上飞去的火球,古漓突然大喊。
“为何不能放?表哥不是要攻下此城吗?眼下情况,只有放出蒺藜火球,我们或许还有一些机会可以攻破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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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微云(六)
沈寒分外坚定,战局还未结束,成败或可扭转。几架未被毁掉的投石机尚可一用,一千枚蒺藜火球即便毁不掉呈州城墙,至少也能让城墙上的人慌于应付……
“她,她在上面!”
只有这个答案,古漓唯一的答案。
沈寒当然知道古漓口中的“她”是谁,冷笑一声道,“表哥,你别傻了,难道站在她旁边的人会不能保护她?”
“我会永远在檀儿身边,永远保护檀儿的。”
曾经的诺言在脑海中浮起,回荡,古漓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厚重的铠甲之下,是系在一起的,她的白玉香囊和他的龙纹玉佩。
终究,他忘不了,保护她,是他许给她的承诺,哪怕她已改嫁变心,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哪怕她已不再爱他,或许,从不曾爱过他,他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点可能都不行。
终究,他仍是爱她的,一直爱着,从不曾改变。
“沈寒,传令下去,立刻停止放蒺藜火球,一颗都不许放。”
“那蒺藜火球未必伤得到她,可若不放,我们便攻不下呈州了。而且,你心里想着她,想着不愿伤她,可他们却不会停止放箭。”
天空中的飞箭似乎越来越多,一部分与蒺藜火球激烈相撞,阻挡火球的飞落,另一部分更多的飞箭,骤雨般朝向他们,落向他们。
头顶,四周,火花,箭雨,古漓岿然不动,“不用多说了,立刻传令下去,不许放火球,一颗都不许放,我不会让她受一点伤。”
说过了要在她身边,他没做到,说过了要保护她,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要做到。
“即使他们会一直放箭,即使她会……”
古漓的话没有说完,慕谦的声音猛然响起,无比惊惶,“王爷,快躲开……”
上一刻还在挥剑扫开落箭的慕谦瞬间脸色巨变,他嘶声大喊,扔了手中的剑,用了自己最大的能力,蹬踏马背,腾身跃起,飞速朝古漓扑过去……
一支利箭,速度极快,携风出现,穿透硝烟,直直飞向古漓……
这支箭是从呈州城墙上飞下来,
这支箭是稳稳地对准了古漓,
这支箭是极擅长射箭的暗夜射出,
这支箭,最终是来自微云的许可。
“娘娘,您还要再等等吗?”暗夜快速地搭箭,放箭,放出的箭裹挟着力量,冲到空中,阻止着一颗颗火球飞向城墙。他们准备了蒺藜火球倒是暗夜未料到的,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出其不备的厉害招式,城下的阵形虽有松动却没有被打乱,城上的弓箭手看到突然袭来的火球,也应对有序。
呈州城墙岂是用小小火球便能攻破的,真是妄想了。暗夜一派从容,并不见着急,他的箭随时可以指向古漓,随时可以放出,随时可以射中,即便古漓转身退离,他放出的箭同样可以追上他,只等微云最终开口同意,便送给古漓这致命的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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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微云(七)
“暗夜,我懂得这个道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要完好守住呈州,使他们败退,只有这个办法,是吗?”微云的声音幽幽,终于又开口。
“要守住呈州,有很多办法,但想万无一失,便是射杀古漓。”暗夜又抽出了一支箭,搭上长弓,箭簇移动,再次朝下,对准古漓。
烟尘弥漫,渐渐遮蔽了双眼,心中一刹那的清澈明晰。
“那么,我要这万无一失。”这是微云站在高高的呈州城墙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慢,慢的当她已转身离开,最后四个字才完整地落入空气中。
暗夜的箭却极快,随着微云的话音,利箭应声而出。
离弦之箭,划破日空。
那抹金色的身影仿佛一道金芒,划过他的双眸,他望见高墙上的她蓦然转身离去,毫不留恋地转身,决绝地离去。
他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影子消失不见,直到他的眼中再不见那一抹金色,古漓才感觉到袭上胸口的剧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他的铠甲,击碎了铠甲下系在一起的,她的香囊和他的玉佩,射进了他的心口……
“不……”差一点,只差一点,慕谦尽力伸出去的手便可碰到古漓,推开他,可是,还是没有来得及……尽管慕谦拼了命地飞扑过去,却还是没有及得上这支箭的速度。
慕谦眼睁睁地看着破空而来的利箭霎时没入古漓的胸口,看着古漓缓缓后仰倒去,不肯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檀儿怎会愿意亲眼看着他被箭射中……不,她没有亲眼看着,原来,她早已知道,她竟同意了,所以她才转身离去,她连他的结局都不愿看一眼了,他的檀儿,真的……
烟尘散开,古漓眼前渐渐浮现的,是那一年桃花树下,她和他的相遇伊始,他一箭射出,她如精灵般,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出现,倒入他的怀中,却是被他一箭射中……
这一箭,此刻,她决意奉还,他从未想到过,这会是她和他相遇的结局,碎了,都碎了……如此,也算公平了罢……
眼前越来越模糊,桃花消淡,她的背影,失了颜色,也终消淡。
“表哥……”沈寒不允许自己呆愣,踉跄着翻下马,狂奔向古漓,接住了他仰倒坠下马背的身体。
古漓墨玉般的双眸没有了亮色,将要涣散,但他仍想支撑着,黯淡的眸光凝固在时空中的某一处地方,传递出他的痛极……那支箭插得极深,正中他的心口,鲜血洇开,在白色的铠甲上如一朵艳红的花,缓缓绽放……
你说,你不来送我,却会在城墙之上迎接我回来。
高高的城墙之上,她的迎接,令他痛彻心扉,生死徘徊。
螭澐仰头嘶鸣,长长的马鸣声,如悲如愤,响彻呈州城下。
微云一步一步踏下城楼的阶梯,青琴一直扶着她,扶住她几欲支撑不住的身体,所有的平静在她突然倒向青琴肩头时,失去了掩盖,当她听到弓弦响动,当她听到螭澐嘶鸣,当她听到退兵鸣金……她真的做到了,却也终无法做到平静如止水。
微云弯下了腰,仿佛是因为哪里痛,她抓紧心口的位置,狐裘下是她的“陌星”,她双手紧紧握住“陌星”,喃喃发出声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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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岁月(一)
“岁月不肯老,徒留寂与寞。”
穿过前殿,转过连廊,撩开夜风,踏碎月色。回昭明宫的路,那样漫长,一路跑去,仿佛跑了许久许久也到不了她极度渴望的那个地方,那个有他的地方。
每一盏宫灯都明煌亮起,似指引着她,也似迎接着她。微云提着长长的裙裾,一步也不曾停下,伴着喘息,带着焦急,她直奔进了昭明宫内殿。
檀香袅袅,琴音缓缓,那袭红衣映入眼中,极艳的红,仿佛只有彼世之花的颜色可以形容。
他抬头,弯唇,指尖一顿,无比的光彩刹那之间盈满了他凝视着她的双眸,满天星辰璀璨,也不及这一刻他眼中的灿华流转。
又见他穿红,灼灼的红色衣袍披在他的身上,此世间再没有谁能与之相匹。
一许艳光,无匹风华。
微云却不知道,这天底下穿着红衣最好看的男子,她的皇帝陛下,她的夫君大人,她的溟汐哥哥,从来只在她的面前穿红,所有的魅惑摄人,所有的动人心魄,只留给她。
他朝她伸出手来,他总爱这样做,而微云也最是欢喜。她凝望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内,同他并肩而坐,终于,可以依靠上他的肩膀。
古漠身躯清瘦,他的肩膀略显单薄,但却是唯一能让微云平静,安稳的依靠。
“我弹琴给你听,喜欢吗?”
“喜欢。”
清清琴音,幽幽绕耳,涓涓山泉,潺潺流淌,淌进了微云心里……
往后的许多许多年,微云一直记得这段琴音,从不曾忘记这个倾心为她抚琴的男子。
暗夜静静候着,他听见内殿之中传出琴声,他看见屏风上映出古漠抱起微云的影子。他双臂抱着已然入睡的她,朝床榻走去,他走得很慢,他瘦削的身躯似乎已经很难承受任何一点重量,但在他怀中的是微云,他牢牢地抱住她,他走得很稳,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暗夜没有上前,他知道,古漠决不会假旁人之手,因为那是他的微云。
将微云轻柔地放到床上,为她牵过锦被盖好,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古漠才出了内殿,接过暗夜手中的奏疏。
只看了一眼,古漠便把奏疏递回给暗夜,呈州一战的战报他大致了解了。
暗夜打开奏疏也看过一遍,“蔡复在这份奏疏中言明,古漓的军队全部向南撤退,陛下是否立刻派兵向南追击?”
“随他去。朕不会派兵追击。”古漠一身玄衣,负手而立,仿佛连思考都不用,便说道。
古漠这个果断的决定令暗夜甚是讶然,“陛下,属下不解。”
“被你一箭射中心口的人,可还会有活路?”
“必定不会。”暗夜是自信的。
“你的箭是为取他性命而去,他难逃一死。”古漠停住话语,再开口时,语气不无嘲讽,话中又好像带了一些认真。“但世事万变,倘若万一……倘若古漓有这万分之一的幸运,放他一条生路,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