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1章 卖豆芽 进入腊月,寒风啸啸。 大夏朝京都东城菜市巷子,西北风穿堂而过,吹到脸上跟刀割一样,纪容锦双手哈气揉着发僵的脸颊出了摊棚,朝巷子首尾看了看,天太冷,往常热闹的巷子没几个人。 缩回头,朝邻摊几个卖萝卜菠菜的大爷大娘笑笑:“太冷了,我收摊了。”把余下的几斤豆芽分给了他们。 大爷大妈都是熟人也不跟她客气收了她的豆芽,可没等纪容锦收拾好摊子,空筐里被塞了各种蔬菜。 都是朴实人不喜欢白占人便宜,她无奈的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客气,靠近的大爷赶紧挥手,“眼看就要下雪了,锦娘赶紧回去,莫被风雪困住。” “林大爷,那你也早点回……” …… 一阵寒喧之后,箩筐挂到小毛驴身上,纪容锦拉着小毛驴出菜市巷子,一边走一边看各式食材摊子,天气不好要下雪,她不打算出摊,顺便把吃的用的都备好。 身后,大爷大娘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个个叹气,“女小娘不容易啊!” “是啊,孤身一人,每天靠卖几十斤豆芽过活,真心不容易!” 唉声叹气中,有位婶子忽然道,“要不,给锦娘介绍门亲事,有男人养活,这日子就好过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跟着挥了下手,“快别,莫瞎操心。” 大婶一脸不解,“张家大娘,怎能说这样的话,大家有缘一起卖菜,互相帮衬一下也没啥打紧的吧!” 张大娘要笑不笑,没了刚才与纪容锦客气时的和善,“李家的,你才跟我们一起卖十多天菜,还不知道吧?” “……”李婶子一脸八卦的看向张大娘。 张大娘摇摇头。 “张大姐,你倒说呀!”李婶子一脸着急。 被大家注视,张大娘有些拿乔的清了清喉咙,“锦娘立了女户,这辈子不打算嫁人。” “啥……”李婶子显然被吓到了,“这……不嫁人怎么可能……那日怎么过?” 天空昏暗,大街上,行人无几,几辆马车疾驰在风雪中。 “驾驾驾……”马车夫甩马鞭的声音响在空旷的街道上,无人注意。 骑马的侍卫贴到马车厢边拱手,有些犹豫道,“爷……”似想劝说什么。 “桂花巷。” “是,爷。”侍卫腰身一直,行了一个军礼,马上朝前面开路的同伴挥了个手势。 年轻将官无奈扯了嘴角,双手一拉缰绳子,打道朝着桂花巷而去。 出了长长的巷子,零星雪花落到鼻尖上,还没等纪容锦拂去已经化作水渍,一半水气被皮肤吸收,一半被她素手拭去。 零星雪花渐渐稠密,扬扬洒洒,慢慢的,白茫茫一片竟照亮了天地。 纪锦锦没着急回家,拉着备好的食材,骑在小毛驴身上,任由小毛驴慢慢悠悠,恬适淡然的欣赏着漫天飞雪,雪花在空中舞动,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像是森林里的小精灵。 兴致来了,伸手接住晶莹的雪花,可刚到手里就不见了,变成了小水珠。 莞尔一笑,伸手握住缰绳,抬头朝临街各式铺子屋檐看过去,灰顶黛瓦都被染白了,充满烟火气的京都繁华市井瞬间像一幅雅致的水墨画,美极了。 有马车从身边嘚嘚而过,纪容锦瞄了一下,继续欣赏飘雪美景,思绪却不知不觉发散到三年前,那时,她还是天朝一名社畜,谈不上功成名就,却也凭着自身不懈努力,从小镇做题家到在京都买了安身立命的小公寓站稳脚脚,终于在超极内卷中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曾想,一个不小心,猝死在加班的凌晨,看向渐渐被白雪裹住的街市,一晃眼,她从穷山恶水之地醒来到京城生活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一睁眼,野草丛生,纪容锦居然穿越到荒野一具女尸身上,头破血流,浑身衣衫没一片好的,她试着挣扎起来,却没半分力气。 难道刚得到的生命又要消逝?就在纪容锦没搜索到本尊一丝记忆时,一对砍柴老夫妻路过救了她。 “姑娘,你姓啥,叫什么?”大娘很慈祥的问。 “我……”她指指头,“撞到石头上,什么也想不起了。” 老夫妻顺着血迹发现她是从旁边小山上滚落下来,确实撞到了石头。 “可怜的小娘子。”二人合力把她救了回去。 从头到脚,都是伤,大娘费了半天劲才把血渍打理干净,看着就要发脓的伤口,转头叫道,“老头子,要不去老郎中哪拿几幅药?” 老汉蹲在门槛边吸着旱烟,半天才挤一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那有东西换药。”望了眼自己从山上找来的草药,意思就用这个得了。 纪容锦躺在一块破旧的板床上,朝四处漏风的茅草屋看了看,一张污黑小方桌,两个树墩小凳,还有墙角的柴禾担子,再没有其它家什。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纪容锦歉意的笑笑:“不用了,大娘。” “那……那我就用老头子采来的草药给你敷上?” 纪容锦充满感激的点点头,悠悠的叹口气,世上还是好人多呐。 接下来几天,吃食虽然很匮乏,大娘却很尽心尽力,甚至为了她,把刚出嫁女儿唯一一套新衣拿来给她换了。 当然,给她穿时,她并不知道这是刚出嫁女子唯一的一套新衣,直到半个月后,她能从床上起来走动几步,本来以为老夫妻出去砍柴了,她扶着泥墙出来晒太阳补补骨伤钙质时,却听到屋前坡下窃窃私语。 别人说话,作为现代人,有回避的素养,一来食物匮乏,她饿,二来身上的伤动一下也疼的要命,挪到外面已经费了浑身力气,实在不想动,没想到让她听到了晴天霹雳之话。 “娘,要是不能卖个大价钱,我那身新衣可就亏了,俺婆家可饶不了我。” “知道,放心,只要把她身上的伤养好了,那细皮白肉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 救她竟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可老夫妻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啊,他们上山下河,采来的果子,逮到的鱼,大多数都进了她的肚子,难道这些情宜都是假的,骗人的? 脑袋一阵嗡嗡,纪容锦只觉头疼的厉害,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强忍着昏沉又躺回屋内破木板上。 没一会儿,老夫妻带着一个陌生小妇人进了屋子。 老妇人面带笑容:“锦娘子,今天怎么样,好点了吗?” 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纪容锦看这笑容定是慈祥和蔼的,可是此刻……作为现代精英,职场上练就的不动声色也不是盖的。 她露出淡淡笑意,“还好,辛苦大娘了。” “不辛苦不辛苦。”说着就接过她女儿手上拿的野果递给她,“今天中午只能拿这个当饭了。”说完,无不愁畅的叹口气,“再等两天,等秋粮下来就给你熬小米粥。” 不知为何,‘再等两天’像是一道咒语一样朝纪容锦铺天盖天扑过来,让她喘不过气来,难道他们就要下手了? 年轻妇人进屋一直没开口,一双发黄的眼珠一直在纪容锦身上转来转去,就像在待估物件。 纪容锦强忍着不适,歪过头吃果子。 老妇人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捣了下女儿,又拉着老伴,笑眯眯的道,“我们去砍柴了,你小心点,要是想啥,等我们回来哈。” 听到这话,她又歪过头来,乖巧的点了点,不能让他们看出她知道了什么。 老妇人以为小娘子什么都不知道,以她身上的伤,也没防备,一脸高兴的出了门。 纪容锦浑身带伤,想顺利逃走,没那么容易,她在老夫妻出门砍柴后,先把茅草屋前后看了一遍,这时她才发现,这小屋根本不在村子里,这时她才意识到,也许这是村人们为了打猎方便在山上修的落脚点。 落脚点里什么也没有,很正常,可是老夫妻却营造了这是他们可怜家的假象。 穷山恶水出刁民吗?他们这么狡诈吗? 一直以来,在纪容锦的人生观念里,普通人都是朴实的,他们是勤劳善良的象征,可是一个穿越,让她发现原来这些人比她在商场上遇到的对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该怎么样才能顺利逃走呢? 小毛驴的叫声把纪容锦从回忆中拉回,抬眼一看,她居然到家了。 识途的不仅有老马,还有她家的小毛驴,纪绵容亲昵的摸摸小毛驴的耳朵,“今天晚食加倍。” 小毛驴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欢快的仰脖子叫起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她顺利的逃了出来,还想哪些干嘛呢! 纪容锦收拾好心情,愉悦的从小毛驴身上跳下,捋顺短衫,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没锁。 不会吧,难道家里进贼了?纪容锦顺手抄起扁担,小心翼翼的推门而进。 门内,左右各站了护卫。 “你们是……”看他们衣服像官府巡差之人,出了什么事,纪容锦想不明白。 左右护卫瞬间并列到中间,拿刀阻拦:“你是何人?” 这不是她问的话吗,怎么又抛回来了? ------------ 第2章 羊肉汤 “是熏兰吗?”正堂有人听到声音迎出来。 来人穿着很体面,看到纪容锦一愣,“你是谁?”面前站着一个腊黄的女子,打扮似妇人又不似。 怎么回事?早上出去卖个豆芽,这家就易主了? 纪容锦内心无名火突突往上蹿,冷哼一声,“我是谁?我是房主,要看房契吗?抱歉,我得先看官府凭文才能给你看。” 体面年轻人被腊黄妇人的话惊住了,“这是你家?” “难道是你家?”纪容锦手中扁担一横,气势十足,直朝院子里闯。 “门口左侧小耳房养了一只狗……” 刚才侍卫是点晕了一只乱叫的小狗,难道不是守院老头养的狗?体面年轻人连忙伸手挥退拔刀的侍卫。 “……廊下有六口发豆芽的水缸……”,体面年轻人伸头一瞧,果然缸底还有残留的豆芽,难道…… 腊黄妇人在他一闪神之际已经进入正堂,“正堂屋内挂着梅兰竹菊……” “这位……”大嫂还是小娘子…… 进入正堂正要数其它物件时,一眼瞄到旁边小厢房,纪容锦惊呆了,居然有人吃了她煨了半天的羊蝎子煲。 老天,大夏朝的羊肉有多贵,他不知道吗? 无名火烧成有名火。 铿铿走到小厢房,“这位公子,撬锁入院,登堂入室也就罢了,居然还偷吃别人的东西,你是觉得京城的巡捕都是吃干饭的吗?” 燕韬一边吃,一边被迫听外面闲言杂语。 这处别院实在太差了,入院门到正堂居然只有半截路,连门口的声音都听得到,要不是一锅羊汤好喝,解了他一身寒意,他早已起身去其它别院了。 听到妇人声音近在咫尺,抬眸。 熟悉的人都发现他眸中有愠,这是发怒的迹像,难道一路而回积压的怒气要在这里发作? 体面年轻人急死了,这可怎么办? “看什么看,谁让你喝我的羊肉汤?” 冬天寒冷,又加上今天早上乌蒙蒙的要下雪,出摊之前,纪容锦在火炉上煨了一锅羊蝎子,中午下摊到家马上就能吃饱喝足暖好身体。 没想到被别人喝了,纪容锦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好好的家被陌生人占了,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粗鄙腊黄的女人,如泼妇一般站在燕韬面前,他一点食欲都没了,放下筷子。 不会吧,爷要发作? 仆从小心翼翼送上打手巾,燕韬慢条斯理的净好脸手才抬眼。 “康泰……” 被叫康泰的正是刚才迎出去的体面年轻人,这会他已经弄明白了,一脸心惊胆颤,外加尴尬笑容,“爷……爷……好像隔壁才是我们的院子……” 隐隐发怒的眸光几不可见的变为诧异:走错地? 纪容锦双手一抱,好整以暇的看向这群来历不明、看起来身份还不低的大夏朝贵族,居然能走错家门,真够可以的。 四目相对。 矜贵骄持的贵公子面不改色。 进错地,吃错人家东西,居然还这么拽,腊黄小娘子气的发笑,用下巴点点被吃过的砂锅,意思是问,你说怎么办吧! 矜贵公子眸光随着腊黄小妇人下巴落到砂锅,终于启口,“康泰!”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叫康泰的体面年轻人马上从仆从手中接过十两银元宝,“这是补偿给小娘子的羊肉汤银子。” 纪容锦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好走,不送。”直接赶人。 燕韬披上大氅,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盖是龙章凤姿,矜贵天成。 可惜腊黄小妇人见钱眼开,目光粘在十两银宝上一动不动,根本没发觉面前的年轻贵公子有多英俊迷人。 腊黄小妇人市侩模样落在燕韬眼里,轻扯嘴角,拔起大长腿潇洒离去。 羊肉汤、精神损失费,十两银子不多,不过手中的银元宝,穿过大夏朝三年以来,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银子,不管是外观,还是手掂的成色都是顶级的好,看来年轻人的身份还真是不一般。 下意识抬头,发现贵公子已经到门口,连忙拔腿跟过去。 康泰见腊黄小妇人跑过来,还以为要讹他们,正要暗自挥手让侍卫拦人,门啪一下合上,搞得像是送瘟神一般。 这…… 他转头就朝自家主子看过去,主子背影顿了下,转头不耐烦的看了他眼,“还不开门?” “是是……”康泰连忙去开隔避的门。 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信关好了,纪容锦才松口气,不要看她刚才跟泼妇一般,实际上内心早已怕的发颤了。 对于古代权贵,律法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狗屁,他们想要什么,文雅一点的暗抢,蛮横的都是真接开抢,她刚才真以为他们看上院子要抢了去。 拍拍心口,这才想起来没有吼叫的看门狗,连忙去狗窝,还没走到,就发现大狗闭眼歪在地上。 杀千刀的,不会把她的狗打死了吧,她心疼的赶紧去试狗鼻子,咦,好像有气,突然的,她就松了口气。 一个女人独居,可离不开看门狗。 老天保佑,没死就好。 纪容锦把狗窝打理了一番,发现没冷风透进来,这才发现回屋。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就像给京都盖了一件雪白的大毯子,世界一片纯洁。 回到有暖笼的厢房,纪容锦彻底放松下来,慢慢当当收拾自己,一把脸洗完,要是刚才那群人还在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呼出声。 刚才明明腊黄的脸,瞬间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细滑,一身短褐葛衫没有半点饰物,连耳坠都没有,也掩饰不住她迭丽清绮的容颜。 “啊……” 卸去所有伪装,不论是容貌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纪容锦整个人放松下来,看了眼被人吃了一半的羊肉汤,纠结要不要倒掉重新煮来东西来吃。 “倒了吧,太可惜了。”抱臂,指头敲着下巴,实在舍不得。 “不倒吧,刚才那个家伙没什么传染病吧……”敲着下巴,“看着干净清爽的样子,应当……没有吧!”纪容锦后知后觉的开始想刚才贵公子的模样。 “倒不倒?” ------------ 第3章 蕈油面 纪容锦围着小桌子绕了N圈,最后还是决定不浪费。 屋外飞雪连天,屋内温暖如春。 桌上,小泥炉上羊汤翻滚,纪容锦洗了些蔬菜放在里面涮,,蘸一蘸自己做的麻酱,美味又惬意,简直就是神仙般的小日子。 要是有个音乐,那人生就更美妙了。 美中总有不足啊。 不知躲在那个犄角旮旯的小橘猫寻味过来,钻进她怀里,半蹲着,盯着桌上的美味,蓄势待发。 “不要淘气。”纪容锦伸手拍了小橘猫,粘人的小东西,老娘出去寻生活,你们在家里享受,哼,才不给你吃。 直到把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纪容绵才放过自己,赶走粘人的小东西,揉揉肚皮,“真是太饱了。” 起身。 一边消食,一边收拾锅碗瓢盘,等一切收拾好了,食也消的差不多了。 打个哈欠,钻进房间暖暖的土炕上,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房间门外,狗子不知啥时醒过来了,正在屋檐下啃骨头,时不时抬头看眼房间,满眼忠诚。 一猫,在厢房桌底下吃饱喝足,从门缝里钻出来,来到狗子身边伸伸懒腰,舔舔毛,一直到狗子吃完,它才抬起高贵的爪子挤开主人的房门赤溜一下钻了进去。 猫手猫脚上了主人炕,窝在炕角,与主人一起睡懒觉。 啃完骨头,狗子瞄了眼门缝,用爪子洗了把脸,倚着温暖的门板半躺,眯眼打盹。 一人,一狗,一猫。 在雪落寒冷的冬天里,温暖的窝着。 三年来,纪容锦享受着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以前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 宁静悠闲隔壁是兵荒马乱,看守院子的老夫妻以为主人明天才会到,准备是都准备了,就是没起火,冷锅冷灶冷房间。 “韩叔,你这是……”康泰一脸无奈,他是王爷的老奴,他都不好意思说重话。 “是老奴的不对……请王爷责罚老奴……” 燕韬伸手捏住眉心,连日赶路,就是为了在见到父皇之前小小休整一番,没想到……“罢了!”他起身,“回宫。” 康泰连忙上前,“王爷,要……要不先回王府?……” 燕韬放下捏眉心的手,扫了眼贴身侍卫官,面色渐冷。 康泰吓得连连弯腰,“是是,小的这就让人去宫里。” 一刻钟后,乘风雪而来的马车又乘风雪而去。 轱辘轱辘的声音,并没有吵醒正在午睡的纪容锦,她买的这一处小院,前有大理寺,后是国子监,前有重兵,后是文人,治安怎么说都是极好的。 这么好的地段,她一个孤女子竟能在这里安身立命? 呃……地段是极好的,但是院子嘛,无论是名声还是结构,却是这一条巷子里最差的,要不然也轮不到她捡漏。 不过就算是个漏,也花了纪容锦很多心思,攒了很多钱才买到的。 一觉醒来,仰在床上,看着房顶,中午陌生人闯进来的事,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幸好是个乌龙,要是真有人打她房子的主意呢? 京城权贵多如牛毛,特权也泛滥成灾,普通人想在这里立足平稳的生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该怎么办? 一骨碌起身,拍拍脸,完全醒过神,推开房门,看向外面,院子,巷子,屋顶,白茫茫一片,她想,年节马上就要到了,一个女人不被打扰隐隐于市独立生活,也是要搞好关系的,也是要有人罩着的。 一边洗洗漱漱,一边想着啥时去见人,见人带什么礼,人家又需要什么样的礼,洗漱好,她心里也有成算了。 手脚麻利的检查了一遍院子,又检查了一下屋顶压雪,发现没问题,悠悠闲闲的上了连廊,一边扫身上的落雪,一边想着晚饭吃什么。 中午吃了羊肉煲汤锅子,胃里的油水很足,晚上就来个蕈油面吧!汤清无油但又鲜味十足,就它了。 心动,行动。 蕈油面是前世苏南一带的名面,那里人吃面讲究一个“鲜”字,蕈油面便是如此,用了一种生于松树根边的菌菇——松蕈,将其熬成油状,浇在清面上,便可以让普普通通的清水面变得异常鲜美,所以被当地人戏称“一碗蕈油面,三日不思荤。” 锅中烧开水,下入面条煮熟,捞出盛入碗中,再盛少许面汤,然后烫几片大爷大娘们回礼给的青菜,也盛入碗中,最后浇上蕈油,一碗即清又鲜的面就成了,但面的表面一定要漂上一层蕈油才够味。 蕈油是她秋季买的干货回来下油锅熬制好装在罐里的,大夏朝大概处于小冰河时期,天气偏寒,就算没有冰箱,蕈油也不容易坏,不论是做白水面,还是炖蛋时淋上一调羹蕈油碎,不要太美味啊! 寒冷的冬天,吃完一大碗蕈油面后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 “汪汪……” “喵喵……” 家里两个小崽子不满意了:妈妈,你只管自己吃饱,就不管我们了吗? 纪容锦哈哈大笑,连忙给两个小崽子投食。 “汪汪……” “喵喵……” 主人,你还是我们的好妈妈! 油灯初上,静谧的雪夜,一手拿书,一手撸猫,还有一只狗子在炕边挨挨挤挤,安宁中透出热闹。 不管是人,还是小狗小猫,陪伴是一种力量,让人心境安宁无忧。 放下书,纪容锦钻进了暖和的被窝,舒服的喟了口气,“晚安,我的小宝贝们。” “喵!”小橘猫一个跳跃,压住了她脚底的被子。 “汪汪!”狗子伸爪拉门出了房间,出去后,又把门给拉上,还用力推了推,发现门没开,才去门边狗窝看家守门。 嘿,这狗子成精了。 小院外,大雪依旧纷飞,漆黑的夜被照的亮如白昼。 李婶回家,一顿不够吃饱的晚饭之后,唠唠叨叨,把一天中遇到的人和事都倒给了自家男人。 男人坐在床边,一边发呆,一边听婆娘闲杂唠叨,听到婆娘说要做媒,兴趣马上来了,“长的咋样?” “一般性,只是身段看着不错。”李婶回味的想了想。 “有嫁妆吗?”男人问。 ------------ 第4章 照烧鸡腿饭 一起卖菜十多天,李婶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这小娘看着憨憨的,嘴可紧的很,问她家里有几口人,她就说房子是租的,问在哪里,说是大理寺附近……” “大理寺?”男人一惊,“住那里非富即贵,咋她还卖菜?” “她也许是哪个权贵仆从的亲戚跟着沾光了。” 看来是这样了,要不然一个卖豆芽的怎么能住到那么好的地方,可但凡亲戚拉一把,也不至于抛头露面卖这么贱的豆芽。 男人心思活络,“贪慕虚荣吗?” “穿的干净倒是挺干净的,衣裳嘛……一身短布葛衫……”李婶又摇头,“好像并不是个心气高想上爬的人。” 男人拍拍床上的破絮垫子,“银娇说他有个主顾想找个手脚勤快的小妾,事成能给二两酬金。” “二两?”李婶双眼比外面的雪天还亮。 下了一天一夜大雪,屋顶上,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 纪容锦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两顿并一顿,准备做个照烧鸡腿饭。 小厨房靠着烧炕的火灶,即便是下雪天,也很暖和,套上围裙,心情愉悦的进入了厨房。 厨房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在这三年中,被她捣鼓了不少现代锅具,做起美食来简直得心应手。 哼着小曲,拿出鸡腿去冻,趁去冻的功夫,先把白米饭做起,铁锅土灶煮出的白米饭,不仅香还有劲道的锅巴,有时直接吃,有时下油锅炸成酥脆的小锅巴,一口下去嘎嘣脆,滋味别挺多美了。 言归正传,赶紧把鸡腿洗净,剔骨切断筋膜,用刀尖戳些小洞,腌制的时候方便入味,放入姜片、料酒、盐等作料,用手抓匀,腌制时调个碗汁,搅拌均匀。 腌制好的鸡肉鸡皮朝下放入平底锅煎,煎至金黄翻面,两面煎好后倒入调好的料汁,两面烧入味,烧至汤汁粘稠就可以了,切成小块配上白米饭,美味的照烧鸡腿饭就好啦! 暖暖的灶台边,一桌,一椅,忙完美食的纪容锦颇有仪式感的坐到桌前,“旺财、招财,妈妈开动啦!” “汪汪……” “喵喵……” 一狗一猫,得到示意,马上欢快的埋到自己的食盆里吧咂吧砸大块朵颐,兴奋满足。 纪容锦笑眯眯的低头,鸡皮焦黄,挂着酱汁在门口白雪的映射下闪闪发光,伸筷夹一块送入口中,上层鸡肉鲜嫩松软,肉汁饱满,下层酱汁丰富把米饭浸泡得软硬适中,这色香味她毫不自谦的评价,……嗯……简直绝了! 美美的饱餐一顿后,她带着旺财、招财堆雪人。 白雪皑皑的小院内,一人,一狗,一猫,玩的不亦乐呼。 关上门过日子,院内一个世界,屋外一个世界。 一直在家里窝了五天,明天就是腊八,就在纪容锦准备出门补给时,院门响了。 大概是京兆府例行公事检查吧!她这样想。 穿越到大夏朝,醒在荒郊野外,一路走来,也没交什么朋友,没人会来蹿门,敲门的一般都是衙门公职人员,要么让注意水火,要么是问有没有见过通报上的江洋大盗,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大部分都是在重要节日前检查有无人口瞒报。 马上要过年了,这种例行检查当然少不了。 拔了门栓,开了院门。 “怎么是你?” 一身得体的靛蓝锦服,镶银乌木簪束发,清俊成稳,看到纪容锦就客气的拱手,“纪娘子——” 都知道她姓了,纪容锦眼皮一跳,“公……” “在下只是位管事,姓康——” “康管事,请问有什么事?”难道他们还是看中了她的房子? 这是康泰第二次没在腊黄妇人眼中看到低卑慌乱的神色,好像站在她面前的锦衣华服并没有表达出贵重的身份。 康泰拱手道,“五天前,我等不小心走错门……” “我并没有计较。” 看康管事的穿着与通身气派,主人的身份怕是已经不仅仅是贵了,纪容锦想起五天前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冲,古代权贵并没有‘私闯民宅’的律法意识,不会得罪小人吧? 康泰一愣,他不是这个意思啊,他要顺口而出的话突然就被阻了,他很想说你计较也没用,可想到有求于人,为作齐王燕韬的第一管事,康泰第一次没以势压人。 “多谢纪娘子大度!” 态度这么好?纪容锦有些讶异,难道不是来抢房子的? 康泰笑脸相对:“也不小心喝了纪娘子的羊肉汤……” 纪容锦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我家爷说汤味不错。” 所以呢? “劳烦纪娘子为我家爷备一顿晚餐,除了羊肉汤以外,其余的全凭纪娘子作主。” 转头,看向隔壁,二进二出的院子可比纪容锦一进一出的小院子大多了,而且里面似乎还很精致,平时只遇到一对老夫妻进出,以为二进二出的大宅子就是他们的,现在看来竟是一处别院。 不抢她的房子,但把她当厨娘,纪容锦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轻轻一点头,“食材都有吗?” “有。”康泰笑容满面,“纪娘子是现在就去看看,还是傍晚……” 纪容锦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去外面买些东西回来再过去,康管事你看可以吧?” “好的。”康泰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了隔壁。 纪容锦骑着小毛驴先去了菜市场,买了几天的食材,又淘了些调料,正准备出市场时,有人叫她。 “锦娘子……绵娘子……” 李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你咋几天没出来卖豆芽了?” “天太冷,豆芽不好发。”家里有暖间,有暖炕,这都是借口,纪容锦就是不想动。 “没了豆芽,那你生计怎么办?”李婶一脸关心之意。 纪容锦不动色的挪了步,挡住了小毛驴身上的箩筐,两个箩筐装满了食材,大吃大喝十天八日都没问题。 “还……还行吧!”她被关心的有些心虚,想快些离开。 李婶却没放过她,“真是可怜的小娘,你看这面黄肌瘦的,你爷娘不心疼你,李婶可看不下去……”她伸手就掏出一把铜子要塞给纪容锦。 ------------ 第5章 水煮牛肉 纪容锦吓得连忙塞回去,“李婶子使不得使不得,你赶紧回摊吧,我……我先回去了。” 李婶看着瘦,手劲却很大,纪容锦好不容易才脱身跑了。 雪后,天气寒冷,底层讨生活的老百姓,皮肤粗糙口子裂的一道一道的,诉说着日子不容易。 李婶盯着小娘身影半天没动,一张脸虽腊黄,手皮倒细嫩,嘿笑一声,只要灯一吹,这滋味怕也是错不了。 转身时,眼里闪光。 纪容锦又去杂货店,连熬粥带零食,买了一堆,又能宅在家里一段时光了。 回到家里时,隔壁大娘听到开门声,连忙出来,笑脸迎上来,“纪娘子回来啦!” 纪容锦刚搬到这边时,有送吃食和周围邻居打过招呼,平时没什么走动,只是偶尔在门口遇到,不熟,只能说官府有什么事时能知道周围住的人长的什么样,仅此而以。 纪容锦笑笑:“我把毛驴牵进去,大娘等我一下。” “不急不急。”韩氏站在门口等,要不是主人不让透露身份,她何至于站在冷风里等一个黄脸小娘。 门口有人等着,纪容锦也没办法收拾归置买回来的东西,只能等回来再弄了,收拾一下,又对着镜子看了下脸上的妆容,又黄又腊,没掉妆,连忙出来跟韩大娘进了隔壁。 隔壁食材丰富,纪容锦大致打听了一下主人的口味爱好,便动手做了六菜一汤,还带一甜食、甜饮。 有人打下手处理食材,这顿晚饭做起来也挺快的,油灯初上时便好了。 解下围裙,纪容锦朝韩大娘笑笑,“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纪娘子等下。”韩氏伸手摁了她手一下,说完,她自己转身出去了。 齐王燕韬从南方回来五日,进宫、回府,见臣僚,抚属下,连个打盹醒神的功夫都没有,一怒之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罐羊肉汤,来到这处什么都不满意的小别院。 六菜一汤端上桌,热气升腾,温暖如春的房间瞬间被饭菜的香气萦绕,引得人口生涎水。 “王爷……”康泰小心翼翼的上前请人。 燕韬放下手中书,望了眼不远处的桌子。 康泰连忙报菜名,“回爷,有水煮牛肉……” 燕韬的目光落在名为水煮牛肉的菜上,此菜白、红、绿、黄四色相映,看色,还真是引人食欲,他的眉头倏然松开。 吃饭的兴致来了。 主人放松了,仆从跟着轻松起来,康泰眼见的高兴,“爷,纪娘子说这道菜要趁热吃才够劲道,要不……” 燕韬放下书,踱到桌前坐下,优雅的著起筷子。 康泰连忙布菜。 本奔着羊肉汤而来,没想到水煮的牛肉竟如此出人意料,明明看汤面油乎乎的,竟叫水煮,燕韬还没来得及细想,入口的牛肉肉质细嫩,鲜香可口,油而不腻,犹其是那股子酸辣味,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味蕾,味香浓烈,没几口,身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畅快,一洗回京的郁闷。 “赏。” “是,爷。” 康泰又让人赏了纪容锦十两银元宝。 韩大娘高兴的拿着银元宝到了厨房,“纪娘子,这是我家主人赏你的。” 纪容锦本想不要的,倒不是为了客气,而是觉得这别院主人的身份不低,她想为日后留下余地,可是韩大娘根本不容她推辞,塞到她怀里,“我就不留你在这里吃了,还请纪娘子不要嫌我不近人情。” “没有没有……”对方不给纪容锦留人情的机会,她只能笑笑出了贵人别院。 韩大娘又到了前院,轻手轻脚进了厢房,站在桌子不远处回道,“回王爷,开始纪娘子不要银元宝。” 燕韬目光扫向康泰。 他连忙道,“平安查过了,没问题。” “出去吧。” “是,王爷。” 韩大娘与丈夫一道站在厢房门口,她朝屋内看了眼,小声道:“王爷正吃的欢呢!” 韩大叔点点头,“光闻这味就不比大酒楼差,没想到隔壁小娘子的手艺这么好。” 韩大娘有点疑惑,“这等手艺随便到那个府上做个厨娘,这辈子也可过活了,为何偏偏去卖那么便宜的豆芽?” “要不是王爷走错门,谁知道她有这等手艺。” “也是。”韩大娘更不解了,“为何要藏拙?”这年头,手艺人可金贵着呢,要不是纪容锦买房子在先,韩大娘都要怀疑她别有用心接近王爷。 房间内,燕韬又一一偿过其它几道菜,有水煮牛肉在前,其它菜虽好吃,总是没它酣畅淋漓,最后一道是羊蝎子,就是天喝到的,不过…… 康泰头皮一紧:“纪娘子说今天的羊蝎子汤煲的时辰没那天久,口感上会略差些……王爷,要不明……” “算了。”他也不是重口欲之人。 来别院半日,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燕韬烦燥的心平静下来,“马上就要过年了,让吴为等人少去喝酒呷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是,王爷。”康泰转身之前问了句:“爷,隔壁纪娘子没问题,要雇她为厨娘吗?” 燕韬脑海里突然现出那天情形——粗鄙、财迷,还无礼。 “财迷却不要银子,不用。”他说。 “是,小的知道了。”康泰出去办事。 纪容锦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查了个底朝天,回到家里,连忙把箩筐里的食材归置好,又淘好八宝粥的食材,放到灶头大锅里煮上。 水开后,往灶膛里架了半埋半烧的柴火,小火慢炖,只等一夜过后,一锅糯香甜口的八宝粥就好了。 夜色渐浓,燕韬出别院赴约,路过小院门口,下意识揭帘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小院,门后传来狗吠声,“汪汪……” 康泰见主人感兴趣,连忙附到车厢旁边,小声道,“目前没查出跟任何一派有关系,是个清白的。” “是妇人还是……”不知为何,燕韬问了这样一句。 “回爷,是个小娘子。” 车窗帘布从骨节分明的指间跌落,燕韬后倚,闭目养神。 ------------ 第6章 辣子鸡 车窗帘布从骨节分明的指间跌落,燕韬后倚,闭目养神。 大夏建朝时间并不长,从太祖燕嵘到现在皇帝燕佶才四代,前后不到百年,本应鼎盛之期,却因先帝晚年沉迷求仙问道不理朝政,让当奸人当道,贪腐成灾,引起民愤,动乱不断。 十年前,先帝吃丹药驾崩后,燕韬的父皇,也就是当今圣上,在五子夺嫡中以雷庭手段登基,上位后迅速肃奸党,明政令,历经图治,大夏国终于迎来昌盛之运。 却不曾想,五年前,南疆北边天灾肆行,引得异族纷纷入侵大夏,战争再起,当今圣上永宁帝让皇子跟将军上战场。 不以嫡庶封亲王号,以战功赏封富庶广域之地,而大夏朝富庶广域之地从南到北,依次为赵、楚、吴、齐、秦、魏、韩、燕等。 燕韬十五岁上战场,到今年年初弱冠,被永宁帝封为齐王,为第四亲王位,刚好占个中间,用他外祖父文国公的话来说,处在一个中庸之道,恰好合适。 他中庸吗?不论是南疆夷人、东吴之地前亲王判乱,还是秦地之西羌戎蛮族,他的战绩赫赫。 “王爷,到了!” 马车停下,燕韬放下捏眉心的手,理了下前袍,下了马车。 今天晚上邀请他的楚王,在兄弟中列三,他是继皇后的嫡长子,当今圣上最讨厌结党营私,最怕这些皇子臣子有事没事搞聚餐,可楚王打的名号是兄友弟恭。 他能不来? 夜,有人沉醉其中,纸醉金迷;有人暖意融融、安然入梦。 京都最繁华最尊贵的酒楼包间里,有人附在楚王耳侧,低声语,“回王爷,齐王是从桂花巷别院过来的。” “里面藏娇了?”楚王一字眉高高抬起,“老七沾女色了?” 侍从轻声道,“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 “回王爷,齐王大概还是讨厌女色,只让那小娘子住在隔避,只是傍晚让她过去了一会。” “一会啊……”楚王意味深长的拖了腔调。 侍从小声道,“王爷只要有开始,后面就都好办了。” 楚王双眉一动。 包间门拉开,侍奴跪在门口,“禀殿下,齐王殿下到了。” “快快坐……”楚王屁股没动,胳膊伸的很长,招呼会打仗的七弟坐下,“外面很冷吧。” “还好。”燕韬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回道。 “赶紧上好酒。” …… 第二天,纪容锦没有睡懒觉,今天她要出去拜访人,把昨天晚上准备好的礼物挂到小毛驴身上,又盛了新鲜热呼的八宝到保温桶里,叮嘱旺财好好看家,再三检查了门锁才出发。 腊八天气还不错,阳光普照,就是风寒,刮在脸上生疼。坐在小毛驴身上,随着小毛驴走动一晃一颠,脚冷的发僵。 看到路上马车,纪容锦心痒痒的就想办个马车,这样就不受西北风荼毒了,可惜马车买得起养不起,养马不仅费钱,还要雇马车夫,花钱又麻烦,想想还是算了,就小毛驴骑骑也不错。 大半个时辰之后,进入了大夏朝京都主街区,小毛驴悠悠的驶到酒楼后门巷子,到了门口,看门的认识她,“原来是纪娘子啊,方大掌事正念叨你,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 “有劳了。”纪容锦把挂在小毛驴身上的礼物拿下,守门人接过替她拿着。 这时辰正是早餐过后,午饭还未起之时,福顺楼大掌事方兆尧听说锦娘来了,连忙让人领进掌事房,“外面冷吧,来暖和暖和。” 外面确实冷,手脚都被冻僵了,纪容锦坐到火笼边烘了一会才缓过来,赶紧把带过来的八宝粥拿出来,“纪叔,今年的八宝粥偿偿。” “最近怎么样?”方兆尧饶家常般开头,笑意盈盈,平易近人。 纪容锦笑回道,“一切还好,这不要过年了嘛,过来看看方伯。” “你这孩子,非得过年才来看我吗?”方兆尧仿佛不满的朝她吐槽,带着亲人般的亲近。 纪容锦傻笑笑,“这不是怕打扰方伯嘛。” “分明你是懒得动。” “嘿嘿。”被人说中,纪容锦也不心虚。 方兆尧接过小碗,吃了几口八宝粥,“嗯,好吃,怎么熬的,粘稠但口感却又清爽,一点也不齁也不腻。” 说完,一股幽怨的看向纪容锦:“也不早点送过来,酒楼今天早上要是供这八宝粥,保证卖的精光。” 纪容锦笑嘻嘻的转开话题:“方伯,最近我又琢磨了一道重口味菜式……”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兆尧就抢过来,“什么重口味的,快做来让我偿偿。”也不吃八宝粥了,迫不急待就带她去厨房。 两人认识三年了,又像爷孙般相处,还真不搞虚头巴脑的客气,纪容锦把带来的各式作料带着跟他去厨房。 三个大厨看到她来,个个跟接待祖师爷一般上前,“纪娘子你来啦……” “纪娘子我最近琢磨出一道新……” “纪娘子快来偿偿我新做的驴打滚,你看味道……” 三大厨争先恐后的拉着纪容锦,她无奈的举起手中作料袋,“难道你们不想学新菜?” 哗一下,三人齐齐后退,把主台让给了纪容锦,“纪娘子你请……你请……”恭敬慎重的模样让纪容锦哭笑不得。 方伯赶紧催道,“这些老家伙都把台子让你了,锦娘啊,赶紧,方伯嘴馋的很。” “好吧。”她今天带来的是一道川味菜——辣子鸡。 辣子鸡是一道经典的川菜,一般以整鸡为主料,加上葱、干辣椒、花椒、盐等多种材料精制而成,菜色泽棕红油亮,麻辣味浓,大冬天吃来,快意淋漓。 大夏朝还没有辣椒,去年逛花市时无意中淘到一棵,立即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回来,像供祖宗一样养着,由于发现的晚,快到秋天了,没结多少,她一个没舍得吃,全部拿来做种子。 今年春天院子里所有的空地都种满了,还搭了花架子,连花盆里都种了,一个籽都没浪费,晒了一大一小两麻袋干辣椒,大麻袋准备给方伯做辣子鸡,小麻袋里好的全部留种。 ------------ 第7章 辣椒 一盆辣子鸡,方伯从开始辣到张不开嘴,到越吃越带劲都停不了,“鲜,够味,好吃……”他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今年过年的主打菜就它了。”放下筷子,方伯意犹味尽,看了眼纪容锦,笑容可掬、像是看财神爷。 纪容锦点点头,“也只能卖个过年了。” “……”方伯一愣,“不能持续卖下去?” “要等明年辣椒上市后才能持续卖下去。” “你说的这种辣椒现在有多少?”精明的生意人马上拎出重点。 “一麻袋。” “种呢?”果然是懂行的大掌柜。 “有。”纪容锦说,“我今天来找大掌柜就是关于明年种辣椒之事。” 方伯一刻也不耽搁,马上对厨房里的大厨道,“锦娘刚才做的菜,你们都学会了吧,谁做的味最好,就用谁的,加工钱加赏钱。” 厨房里的三个大厨,马上整鸡露活。 纪、方二人又回到了掌事房,坐在火笼边一边烤火一边规划明年的辣椒怎么种。 方掌事背后的东家是权贵,有的是庄子长辣椒,纪容锦一点也不用担心,没一会儿就说妥了,她起身回家。 “吃顿饭再走。”方伯不让。 纪容锦没肯留,“年节,酒楼里也忙,再说我也要到街上逛逛,淘年货。” 方伯也不客气了,“托你特色菜的福,生意确实不错,那我就不留你了。”说完,从桌上算盘下拿了一张银票递给纪容锦。 她推辞不要。 方伯唬脸,“我要是东家,给你五千两都嫌少,可我现在只是个掌事,只能做主给你一千两,拿着吧,该你得的。” “方伯,我……” 方兆尧明白她的意思:“锦娘你放心,就算不用东家的名号,我方某人的面子京城人也是给几分的。” 纪容锦今天这一趟献出稀有的辣椒,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看了眼银票,“那我就不客气。” “该得的。”方伯一把塞到她手里,“收好。” “嗯。”纪容锦点点头转身下楼。 方兆尧一直把她送到酒楼后门口,看她上了小毛驴才转身回酒楼,找到得力管事,附在他耳边,“要过年了,你拿我的贴请京兆府曹司参到大酒楼吃顿饭。” “是,大掌事。”管事明白,这是请曹司参关照纪娘子,连忙去办了。 骑着小毛驴随意行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悠闲自得。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冬日绚烂的阳光普洒在黛瓦灰墙之间,飞檐突兀横出,商铺招牌旗帜随风飘扬。 街道中间,马车粼粼而行,行人络绎不绝,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纪容锦感觉置身于一幅古色古香的绝美画卷之中,忍不住再次放慢小毛驴的脚步,迎面而来的那一张张为年而备的笑脸绽放在冬日里。 好一个慢节奏的古代生活啊!让人不由的跟着心生惬意。 “纪娘子……纪娘子……”有人打破了这美妙画卷。 纪容锦寻着声音望过去,眉心一动,怎么又是她。 李婶气喘吁吁的从街道对面跑过来,“这么巧啊!” 她没有回李婶的话,望向她身后跟过来的妇人,妇人走路不望脚,一双眼珠骨碌骨碌转,把她从头看到脚,眼神与三年前那个年轻妇人毫无二样。 纪容锦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看向站在小毛驴身边的李婶,“你也来买年货?” “是啊!” 实际上,李婶根本不是来买年货的,才腊月初八,现在就买,回去还不够家里的孩子嚯嚯,穷人的年货都要等到腊月二十八、九才敢买。 今天她是陪小姑子银娇给富人相看小妾,可惜送去的女人,富人没看中,嫌腰太粗,他喜欢小蛮腰。 李婶目光不知觉的扫向纪容锦的细腰。 纪容锦以为她看小毛驴身侧挂着的箩筐,东西都给方伯了,此刻箩筐是空的。 “李婶你忙,我就不打扰了。”要不是她目光太让人不舒服,纪容锦要下毛驴打招呼的,可是现在嘛,纪容锦也不管礼貌只想躲的远远的。 姑嫂二人目光一直粘着越走越远的豆芽女。 “银娇啊,你觉得她怎么样?” “身段不错,腰也细,不错不错……”银娇很满意。 李婶却叹气:“可她看着不像是肯给人做妾的。” 银娇轻嗤一声:“看她这身衣裳,干净是干净,却是粗棉布,穷鬼的很,要是拿绫罗绸缎还怕吸引不了她?” 李婶却不乐观。 银娇冷哼:“你们要是胆子大一点,何至于过得这么穷。” “……”李婶被大姑子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了眼她的穿着,一身红绸绿缎,手带金镯子,面敷粉、头簪金钗,唉,确实富气的很,可这些银钱怎么得来的,她不敢想了。 银娇眼珠一转,招招手,身后丑婆连忙跑过来,“娘子啥事?” “叫瘦猴跟上前面骑毛驴的女人,把她打听仔细。” “好咧。”丑婆夹起一身赘肉连忙找人去了。 “银娇你干什么?”李婶一惊。 银娇眼一撇:“没什么,看看她好不好下手,要是好下手,咱们把富人的财礼钱都拿过来。” 李婶刚想说什么,银娇一扭头,头上黄灿灿的金钗直晃向她嫂子,李婶被晃的口舌打结,“那……那你可得小心点。” 走了好长一段路,纪容锦的心情才好一点,在现代,一个女人单独生活,因为有工作,只要平时晚上回家、或是点外卖小心些,基本上没问题。 可是古代不同,一个女人单独生活,要注意防范的东西太多了,三年前,从老夫妻一家逃出生天后,她准备隐居山野或是某个小村落,现实却容不得她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物质太匮乏。 虽然她会种一些简单的蔬果瓜菜,勉强也能养些鸡,可是生活仅这些吗?当然不止,所以她放弃了。 后来也试着到一些小镇、小县,相对好购买,可一个外来单身女人在小镇、小县里太打眼了,总有不怀好意之人盯上门,只能再次放弃。 最后选择了最繁华的京都隐隐于市,再加上她努力经营,做到了吃穿不愁,还买了房子,终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 第8章 馎饦 被人走错门,路遇卖菜大婶,平静的生活好像被打破了,纪容锦心想最近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要不要去拜拜神? 一个腊黄女人,穿着粗布葛衫,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好像没人在意。 纪容锦还是忽略了,她所认为的低调隐于市井,根本经不起推敲,没人注意就罢了,一旦引起人注意,她被现代文明与物质养成的自由平等气息,根本不同于现在的小娘子,很难让人忽略。 一夜纸醉金迷,直睡到中午,燕韬才从昨夜的宿醉中清醒,一翻收拾坐马车回府。 康泰没想到遇到桂花巷别院隔壁小娘子,骑着小毛驴,一眼就看到了,他以为小娘子会过来打招呼,谁知她竟点了个头就避开了。 “……”康泰看了眼大街上的行人,他们有这么泯然于众?失笑摇头,目光无意中扫到小娘子身后,禁不住拉直了缰绳,侍卫见头儿警觉,连忙靠过来,“侍卫长,怎么了?” 燕韬听到外面声音伸手揭开车窗帘,顺着康泰目光看过去,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人悄悄拔着人群:“何人?” 听到主人声音,康泰连忙靠近回答,“有人跟踪隔壁纪娘子。” 纪娘子?燕韬朝远处望过去,一个女人骑着小毛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天街上骑毛驴的是她?” 康泰一愣,“是,爷。” 原来回京那天,在雪中骑毛驴慢悠悠的就是纪娘子啊,除了走错门,他们竟已经在大街上相遇过,还真是有缘。 “爷,晚上赵王之约?” 听到这个,燕韬就头疼,既然个个想见他,那就索性全都见了。 见主人同意,康泰连忙挥指马车,“先回王府,让王爷休息一会。” “慢着。”燕韬问,“表妹还在王府?” “是的,爷。” 燕韬捏捏眉心,“随她去,去桂花巷,傍晚去见二哥。” “是,王爷。” 没人再提起小毛驴被跟踪之事,低调奢华的马车粼粼而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难得到市中心来一趟,纪容锦没急着回去,找了家小食肆,买了碗馎饦,简单的吃了点。 馎饦,古代水煮面食,名字出自贾思勰《齐民要术·饼法》:“馎饦,挼如大指许,二寸一断,著水盆中浸。宜以手向盆旁挼使极薄,皆急火逐沸熟煮。非直光白可爱,亦自滑美殊常”。跟现代的面片汤差不多。 吃的暖暖的逛街,把两个空箩筐都装满了,平时用的吃的,还有过年要用到的节日用品,又添置了不少。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开门刚要进院,隔避院门有人出来。 一转头,竟是那个吃她羊肉汤的年轻贵公子,上次在屋内,一方面担心房子,另一方面古代房间窗子不是玻璃,光线不是那么好,未曾注意其长啥样。 现下白天,黄昏将至,院门朝东,西山霞光从屋檐倾洒而下,落在锦衣玉服的贵公子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朦胧光影,越发衬的他身姿挺拨,风姿特秀,好似谪仙下凡。 二人目光相遇。 纪容锦颔首微笑,对于一个认识但不熟的人来说,这是最合适的礼貌方式。 燕韬矜贵扫了眼,随即收回目光,负手弯腰上了上马车,落坐,背后靠,目光穿过车厢门,睥睨众生。 很多时候,人向后靠椅背表示某种傲慢,一直估计他身份不低,此刻清晰而见,把‘估计’二字去掉,确实身份不低。 竟成了她的邻居,微扯嘴角目光移动,遇到那个康管事,再次颔首微笑,礼貌以对。 客气过后,她把小毛驴拉进院内给别人腾道。 门缝合上时,好巧不巧,那贵公子目光穿过马车车窗又与她遇上了。 双手一带劲,门合上,阻隔了好奇的目光。 三年来,隔避院子倒是听说转过两次手,但除了遇过一对老夫妻以外,没别人,没想到竟是一位贵公子的别院。 据说京城富人的别院一般有两种作用,一种是给女儿作陪嫁用,一种是男人在外面养妾室,难道这位贵公子要养妾室? 也许吧! 这种可能纪容锦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只要不打扰她的生活,跟她没关系。 归置好东西天已经黑了,做了份简单的晚饭,与猫狗一起吃,并不知道有人一直跟着她到了巷子,看着她进了院子。 冬夜静悄悄,睡觉之前,纪容锦把今天得来的一千两银票藏到秘密的地方,又拿了床前的账薄,马上就要过年了,城北一处小院、东城靠河小铺子也要到期了,要找租客谈谈明年租住情况。 她的收入看着并不费劲,就是隔三差五的去卖卖豆芽,收收一房一铺的租子,偶尔再去卖一两份食谱,足够她一个人简单过日子了。 其实可以不卖豆芽,但整天窝在家里会跟社会脱轨,她还是坚持去菜市场,最近不去,因为冬天靠自然温度没办法发豆芽,她懒得去弄,就当给自己放假了。 真正的收入就是靠一房一铺,每年一百多两银子,对于大夏朝的平民来说足够生活了,甚至可以存下养老钱。 第二天,由于要去谈收租之事,纪容锦并没有睡太久的懒觉,早早的就起来弄早餐,吃过之后,又骑上她的小毛驴出发了。 先去东城铺子,铺子并不大,租给一家从北方过来的流民,他们做中、晚饭生意,一年多以来,凭着实诚的手艺,慢慢有了回头客,生意还不错。 纪容锦没打算加租,就看他们要不要扩大生意换铺子了,要是想扩大,估计会不租,要是不想,那就还老样子,她也不必费神重新招租。 跟她料想的差不多,租家有换铺子的打算,可又不太敢盲目扩大,还是继续租,“东……东家,你不会涨租吧?” 租客还是挺担心的。 纪容锦笑笑,“只要你们继续租就不涨。”要是他们不租了,她就会跟着行情上涨。 租客一听不涨挺高兴的,要留她吃午饭。 “不了,我还有事。”继续下站。 ------------ 第9章 鸡蛋炖肉沫 租客付了下年第一季度的房租高高兴兴的把她送出了门,“东家,有空过来坐坐啊……” 骑上小毛驴,纪容锦挥挥手,悠悠闲闲的离开了。 租家小媳妇道,“要是我也有这样的铺子收租就好了,就不要抛头露面了。” “谁说不是呢?”租家婆婆附合。 …… 一家人叹完,转身进屋做生意。 一个贼头贼脑的瘦子进了店里,装着吃饭的样子,问道,“刚才那小娘子咋不吃饭就走了?没钱?” 小媳妇说:“她是我们房……” 被婆婆捣了一把拉到身后,笑道:“客官,有馎饦、有扁食,你要吃什么?” 瘦子眼珠一转,“给我来碗扁食。”话刚吃完,眼珠又一转,“原来她是你们房东呀,那是收租来了?” 一边说一边注意年轻小媳妇神色,看那样子他猜对了,等小媳妇端碗上桌,“收租这些事,不都是男人们干的嘛,怎么她一个小娘子……” 小媳妇被婆婆点拔过,不再随意搭话:“客官,要是汤不够叫俺啊!”说完去旁边擦桌子。 瘦子暗自嘀咕骂了句,老子就不信打听不出几口人。 北城院子租给了逃难到京城的郎中之家,一进一出,进门的天井开阔展得开,病人来了不嫌挤,价格又公道,没有意外,他们会继续租。 租了两年,老郎中发现每次都是小娘子过来收租,租契上也是小娘子的名字,心思不免活络,趁着喝茶的功夫,“纪娘子,这宅子要是卖大概多少钱?” 纪容锦正低头喝茶,听到这话,顿了下,慢慢抬头,“姚老爷想买宅子?” 姚郎中老脸皱纹如花开,“是啊,到京城两年了,攒了些钱,想买个院子,可是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不知纪娘子这院子打不打算卖?” 纪容锦摇摇头,“不卖的,还请姚老爷见谅。” 姚郎中笑道,“纪娘子客气了,我也就是一问,不妨的不妨的,租着也挺好。”连忙让长子把下年的租金给了她。 她收了租子起身,“不打扰姚老爷了,我先走了。” “老大,送送纪娘子。” “是,父亲。” 姚家老大客气的把纪容锦送到大门口。 纪容锦一边走一边悄悄留意了下,发现姚郎中的孙子从隔壁跑出来,眉一动,故意走慢了几步,不一会儿,姚郎中的大媳妇从院子里追出来。 她明白了,隔壁被姚郎中买了下来,他这是想连排买,可被她拒绝了,现在只能租,他会死心吗? 收完租,对于纪容锦来说,就没什么外边事了,她又关上门窝在小院里与一狗一猫过小日子。 坐窗前看雪落,在朝阳的走廊里晒太阳看书,做美食,剪梅枝,溜狗、撸猫,一天又一天,从除夕直到来年正月十五。 一大早,吃了芝麻汤圆,中午,又做了三菜一汤,这三菜可不是在锅里一个一个做起来的,而是一起蒸煮的,一锅下,简单又方便。 冬天冷,她窝在家里,天天要烧炕,烧炕的灶锅被她充分利用了,在烧柴火墙内,放入了铁条隔火,中心放了有门的方铁箱,跟现代的蒸烤箱差不多了,里面可以同时蒸煮好几个菜。 今天中午,蒸了小排、鸡蛋炖肉沫、鳕鱼块,米饭、山药筒骨汤也放在里面蒸,妥妥的一锅端。 木托盘端到小桌上,调好料的小排蒸的就跟在锅里红烧过一样,色亮味鲜,入嘴软烂,就两字,好吃;拿调羹舀一勺鸡蛋炖肉沫,蛋滑肉嫩,营养又美味;再夹一块雪白鲜香的鳕雪,嗯,入嘴那叫一个鲜嫩回甘,太好吃了。 山药筒骨汤上枸杞与葱花飘浮,红绿相间,像是一帧绝美的屏保图片,可惜没有手机,只能吃喝干净了。 心满意足的靠到倚背上,看狗子与猫争吃,欢快而热闹。 “快点吃哟,吃慢了,可没人给你们洗碗。” “汪汪……” “喵喵……” 狗子噌到她腿边,“汪汪……”望着桌上主人吃完肉的骨头。 “哈哈……”纪容锦乐了,伸手把骨盘里的骨头都倒到狗盘里,它欢快的低头啃起来,“有肉的还不满意。” “喵喵……”小猫也来讨要,她把鳕鱼汤汁、余下的鸡蛋炖肉沫都倒到小猫的碗里,它这才满意的吃起来。 小小灶间里,一人,一狗,一猫,吃的心满意足。 古代平民能参与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大部分以节日之名才有的,元宵节是除了过年与冬至以外最大的节了。 纪容锦当然不会错过这项全民参与的娱乐活动了。 没有准备晚饭,今天晚上,她准备奢侈一把,在外面吃过再回家。 天气晴好,早上洗了衣裳晒了棉被,下午三点多时,太阳西移,纪容锦把衣裳棉被收好后就出门了。 今天出去玩,没骑小毛驴,第一个是不方便,第二个就算方便,她怕人多被人顺走了,养了两三年,舍不得。 狗子与猫也没带,人太多,也不适合带他们。 桂花巷子出来,是一条不算大的街道,街道避角处,瘦子与银娇看着远走的纪容锦,两人小声嘀咕,“银姑,那罩你的人真说可以吃了这绝户?” “只要你的消息打听没错,肯定没问题。” 瘦子贼眼心虚的转了两下,“肯定没问题。” 银娇点点头:“你跟着,我去安排钱大富见人。” “好咧。” 今天晚上,京都大部分街道都有灯,但大部分都是应景挂着,并不能形成规模能让人们参观,只有靠近皇城的御正街才是真正的观灯街道。 住的地方离御正街有点远,但去观灯的人挺多,有搭伙的出租马车,纪容锦碰到一个,花了十文乘到御正街。 到时,天色刚上黑,花灯次第亮起来,一时之间,美伦美焕,犹如天上人间。 一边走一边看,各种形状的灯笼都有,不仅如此,灯笼面上还有谜语可猜,猜对了还能免费得一盏,纪容锦对自己的古文水平没有信心,几乎没怎么看灯谜。 可是前后左右连小孩子们都能猜中,她忍不住了,每过一盏,必要上前去看看能不能猜中。 “小娘子,想要灯笼?” 突然,一声油腻的中年男音响在纪容锦耳侧。 ------------ 第10章 灯会 纪容锦心一紧,面上不动声色,转过头,一个男人直朝身前凑,她连忙后退,后面有人,没法退,只好绕到灯笼另一侧离开,可是她被裹在人群中间走不了。 “这位老爷,我并不认识你,麻烦让一下。” 油腻男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小娘子好细的腰呀!”边说边伸手搂上来。 纪容锦心咯噔一下,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舒服的日子果然让人心生懈怠,她就差打自己一顿,不过面上不显。 忍着油腻男的恶心目光,朝人群里挤。人多,明目上,他也不敢怎么样。 钱大富见细腰娘子被自己的人裹着朝前走,胖的只余眼缝的小眼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细腰还有钱有房,吃了这绝户,他的钱财怕是又要变很多,想想都美啊。朝手下使眼色,把人朝黑灯黑火的巷子里带。 纪容锦看明了,周围几个壮汉都是他的人,以前只听说拐小孩的,没想到还抢成年女子。 怎么办?她不停的想办法。 突然,双眼一亮,连忙朝远处执刀的年青人喊过去,“康管事……” 康泰护着主人马车行在人群拥挤的御正街,元宵节有规定不得扰民看灯会,他不能让护卫大张旗鼓开道,只能徐徐而行。 齐王出行没有特意开道,可是马车边上的护卫个个带刀,平民百姓一看就知道是权贵,个个自动朝边上让,看灯的人群显得更拥挤了。 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坏人得逞之时。 钱大富和手下正高兴呢,没想到小娘们有认识的人,个个一慌,紧盯着她,等街中心的马车应不应声。 看灯会的人太多,康泰并没有听到纪容锦喊声,他仍骑马而行。 管不管小娘们认不认识,贵人没听到,钱大富命人赶紧收紧裹挟圈。 眼看就要没机会,纪容锦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顶,撞开一条口子,攀着人群就朝街道中心挤过去,“康管事……康管事……” 声音洪大,让人无法忽略。 隐隐有人叫他,康泰朝街边人群看过来,看到有人挥手,但只看到一个头顶。 谁?他本欲不搭理,车窗帘布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揭开,“救她。” “……”泰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耳边再次响起小娘子的唤救声,这下听到了,好像隔避的纪娘子,“是,殿下。” 连忙打马过去。 纪容锦已经被一粗汉子抱住,他嘻嘻哈哈对周围的人讲,“我婆娘跟我耍小脾气呢,大伙别见怪,别见怪……” 纪容锦没跟路人解释自己不是他婆娘,她抓紧机会挥臂,以期引起康泰注意,可是粗汉力气太大,她急的又蹬又撕。 就在人群被打马而来的康泰吸引时,另外两个汉子帮忙制住了纪容锦,眼见要被拖走,她快要绝望时,人群让出一道口子。 “纪娘子?”康泰带刀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像救世菩萨一般出现在几人面前。 钱大富等人吓得扔人就逃。 纪容锦被摔得龇牙眼泪涮涮直流。 康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挥手,要逃的汉子个个都被他手下的侍卫逮住了。 康泰上前扶起纪容锦,“纪娘子,你这是……” “我说我不认识他们,康管事相信吗?” 想起前一段时间看到有人跟踪她,康泰点点头,转头朝马车看过去,主人让他救人,要管到底吗? 远远的,燕韬轻点头。 康泰明白了,朝被抓的几人看了眼,“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我派人送纪娘子。” “会不会打扰?” “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 “纪娘子客气了。”说完转身对手下轻声说了句什么,手下便离开了。 他对纪容锦说,“纪娘子,请跟我来。” 康泰下了马,走到马车边,“爷,人带到了。” 纪容锦这才注意到贵公子的马车,福身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马车门帘被侍卫揭起。 纪容锦以为贵公子有什么话要讲,那知侍卫轻声道,“纪娘子,请——” “……”让她上马车? 不是来自现代的纪容锦忘了人人平等妄自菲薄,大夏朝等级观念很分明,让一个粗布葛衫的小娘子乘坐权贵马车,并不合常理。 康泰却没给纪容锦思考时间,“纪娘子请——” 纪容锦连忙推却:“不……不麻烦公子了,我自己回去。” 走错门时,她的态度可不友好,请她烧羊肉汤时也没少收银子,今天能救她,纪容锦觉得贵公子已经很大度了,她不想得寸进尺,甚至在想怎么感谢他。 燕韬垂眼。 康泰拱手笑道,“纪娘子,刚才抓的人还没来得及审,万一……” 难道这个闲事他们会管到底?纪容锦倒是不好意思了,大脑一放松,就顺着侍卫的手臂上了马车。 “公子……”进了车厢,面对古代权贵,是行礼坐下,还是……纪容锦有几分无所适从。 贵公子倚着靠背,坐的懒散,视线落在她身上,漆黑的眸让人看不清情绪,纪容锦觉得浑身不自在,面上忍着不动声色。 他要看就看吧,反正一脸腊黄,就算为了看灯会穿了襦裙,裙子的颜色也很老气,配得她整个人暮气沉沉不像十八九岁的小娘子。 马车启动,惯性让纪容锦迅速坐下以免摔倒,一手扶住凳子,一手摸到马车厢的拉手环,等人都稳当下来时,她才发现贵公子还盯着她,长睫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 不知为啥,纪容锦被他盯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低头掩饰。 她听到了一声轻笑,倏然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一张脸俊如朗月、矜贵天成,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燕韬却移动了目光,“康泰——” “爷——”马车外迅速回应。 “去天澜阁。” 纪容锦明显感觉外面的康泰愣了一下。 天澜阁,纪容锦知道,是京城顶级的绣衣、珠宝铺子,一套衣裳、一件首饰,最便宜的都要上百两银子,多则就没上限了,一般人根本不敢进去。 果然是‘贵公子。’ 纪容锦心想,等到铺子门口下车,她就辞行回家。 ------------ 第11章 露馅 一刻钟后到了天澜阁,“殿下——”门口,掌柜亲自迎出来。 殿下?以纪容锦的了解,好像只有亲王、公主才有资格被这样称呼,‘贵公子’竟是位王爷?那他是大夏朝几王爷?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是她现在能想的,纪容锦连忙靠到康泰身边:“康管事,多谢救命之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麻烦……”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燕韬转头淡漠的看了她眼。 康泰满脸带笑,“纪娘子,请……” 这不太好吧,纪容锦朝身后夜色看了看,“我应该回……” 燕韬抬起大长腿进了天澜阁,康泰再次作请势:“纪娘子,请……” 竟非要她跟着,怎么有种出了虎窝又进狼窝的感觉,犹豫不决中,纪容锦跟着他们到了三楼,一个体面富态的中年妇人接待了‘殿下’。 “殿下能来,真是稀客,您……” “给她置办一身。”燕韬不耐烦的打断了女管事的话,负手就坐到主位,一副马上快点给我办好不办好就办人的味道。 女管事心有戚戚,连忙向齐王管事确认,“是……” “麻烦卢夫人快些。” 卢夫人显然不敢相信,朝又黄又瘦的小娘子又看了眼,“她?” “是,卢夫人。”康泰再次示意她快点。 纪容锦被眼前王爷主仆的一番操作搞蒙了,救命还能赠送价值不斐的衣物?这是什么剧本子? 她正要上前拒绝,被卢夫人连拉带拽进了内间,七八个小娘子拥上来,“夫人……” “赶紧给……”卢夫人问纪容锦,“小娘子,你姓——” “不是,夫人,你等下,我出去跟公……殿下讲一下……”她不要他的衣裳,她得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卢夫人那听她的,赶紧让七八个小丫头围了上来,上手就倒挫。 “先换衣服,后洗面,最后上头饰。”卢夫人站在一边指挥,显然对业务很熟,丫头们看似七手八脚,可是混而不乱,各司其职。 纪容锦心突一下,那她腊黄的妆容岂不是露馅了? 怎么会这样?纪容锦被人群簇拥着,想动手打人把人挥开,又觉得不合适,在她还没想好对策之时,传出小丫头的惊呼声,“天啊,夫人,你看……” 卢夫人朝被丫头擦过的脸看过去,一截脸皮像是剥过壳的鸡蛋,肌肤如玉瓷般粉嫩白皙,“竟有人把自己扮丑?”她简直不敢相信。 纪容锦倏然惊醒,手捂脸腾一下起身夺路而走。 被惊住的卢夫人和丫头连忙追出来。 纪容锦被护卫拦住,“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她手捂住被拭去黄粉的一块肌肤,一双明眸含水映光,薄怒之间,盈润灵动。 变故猝不及防,燕韬也没想到,平淡无奇的小娘子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眉目微转之间,看向追出来的卢夫人,“怎么回事?”上位者的气势,不怒而威。 卢夫人与丫头们立即跪下,“禀殿下,我们正在洗去小娘子脸上的黄粉,她就自己跑出来了。” 燕韬看向捂脸的纪容锦,压脸的指缝露白晳的皮肤,腊黄的脸原来是故意抹的,眸光深幽,不动声色:“动作快些。” “是,殿下。”卢夫人连忙起身过来拉纪容锦。 被她避开了,“殿下,你救了我的命,应当我买一套衣裳送给你才是。” “……”众人被她说蒙了。 燕韬蹙眉。 主人有话要讲,康泰一挥手,卢夫人等人如潮水一般退去,整个客厅内只余燕韬等人。 他薄唇轻启,“纪娘子不会以为我很闲吧。” 什么意思?纪容锦心一紧。 他说:“刚好有人想见见我的外室,而我恰好路过‘救了我的外室’,顺便带着一起去参加个聚宴。” 什么?这就是救她的原因?纪容锦都不知想气还是想笑。 “我这么丑,怎么配做王爷的外室。”纪容锦一口气憋在胸口,该死的权贵,她只能自贬自话。 真的是有自知自明还是欲迎还拒,燕韬并不动声色,“过个场面,我帮你解决今晚之事。” 今天晚上差点被人拐走,纪容锦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可她准备回去请方伯帮忙。 对面女人犹豫的眼神没有逃过燕韬,非常了然道:“福顺楼是文国公的产业。” 查过她?纪容锦惊悚,她醒来时并没有本尊记忆,能在京城立脚,完全是大夏朝对流民的宽松政策,只要在京城住满三个月,有人证明无犯罪记录身家清白就能补到户籍,如果有能力买房买铺子,就能取得京城户籍。 她的户籍身份是七拼八凑得来的,老家地址、自已的年龄、家里人口,都是套用别人的信息上报的,上报时谎称家人都在途中被山贼杀了,只有她一人死里逃生,好不容易立了个女户。 他们要是追根究查,那岂不是要穿邦? 要命了,怎么会跟王爷为邻,他现在究竟查到什么地方了? 康泰上前一步,说道:“纪娘子的靠山福顺楼是文国公的产业,只要殿下一句话,方管事是不敢帮衬纪娘子的。” 该死的权贵,这是逼她不得不为:“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假扮你外室?” 燕韬勾唇,“不要想着攀上来,我对女人向来不客气。” 要不是权势压人,纪容锦早就送他几个大白眼了,谁稀罕。 纪容锦大脑一时之间转过无数念头,目前能做的只有先答应:“好。” 识时务就好,燕韬示意,康泰连忙把卢夫人等人叫进来。 纪容锦也不扭捏,跟卢夫人进入内间,配合她们打扮。 半个时辰之后,纪容锦从衣妆间出来。 要不是确定里间就是纪容锦,康泰根本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轻浅的橙红马面长裙子,外套玫红锦缎小袄,领缝、袖口都镶着雪白狐狸毛,一条橙红色锻带围在腰间,让细腰盈盈不及一握。 洗去腊黄的鹅蛋脸白晳粉嫩,明眸皓齿被灯光点缀的如同画中仙,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燕韬眸光一动。 “殿下,妾身给美人打扮的还不错吧!”看到齐王殿下的神色,卢夫人知道这是满意的,连忙邀功。 燕韬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敛睑隐去眸中情绪,淡漠的起身离开。 ------------ 第12章 红豆糕 康泰一挥手,小管事拿出银票递给卢夫人。卢夫人一看票面,那叫一个欢喜,连忙讨好的送人下楼。 纪容锦没看到银票上的数字,看到卢夫人的神情,知道肯定少不了,吁口气,看来她一定得去庙里拜拜神了,这都叫什么事。 自从穿到大夏朝,没有电子产品,纪容锦早就习惯日出而醒、日落而睡,出了天澜阁,估计都有九点了,还要参加什么宴会,那不得到十一、二点去? 半刻钟后,纪容锦跟着燕韬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酒楼,人影绰绰,热闹非凡,上了顶楼最豪华包间,进门之前,燕韬转头,“不要随便说话,懂吗?” 要是她不懂呢?现在才来提醒是不是太晚了?被迫营业的纪容锦很想不配合,可想到被他查了个底朝天,知道律法对他来说就是狗屁,也不做无谓挣扎。 乖巧的应声,“是,殿下。”她的态度没出燕韬意料。 门一推,一屋子公子哥们,个个身边都有环肥燕瘦,真是纸醉金迷、腐朽不堪的上流社会,纪容锦悄悄隐到燕韬背影里,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众人可不会让纪容锦如意,个个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绝色倾城才能把不好女色的老七拿下。 八皇子魏王一把拉开七哥,“哟,七哥,你还宝贝着啊,让我们看看,你喜欢啥口味?” 直到这一刻纪容锦才明白她的邻居是谁?原来是大夏国战神七皇子——燕韬,瞅了他眼,暗暗撇嘴也不过如此。 普通人常把一个人的能力与人品看作一回事,认为能力好的人品必定高尚,有高尚人品的人能力肯定不会差,可是事实是历史上很多名人才华横溢、能力卓著,用现代眼光来看却是妥妥的渣男。 才华能力有时候并不等于人品。 纪容锦立于人前,在满屋花团锦簇中,显得犹为清新淡雅,肌肤白晳腰肢纤细,长着一张线条流畅饱满的鹅蛋脸,水灵大眼看人的时候落落大方,并不似包间内其它女子那般娇柔羞涩。 “哟哟哟……七哥你看,小娘子舍不得你,眼神一直粘着你呢……” 纪容锦被这暧昧的调笑吓得赶紧低头,这么多人,她居然开小差,要命了! 笑容甜美,明眸乌发,点点朱唇,最是那一低头的娇俏。 二王与三王齐齐朝老七看过去,果然是要么没有,有的就是上品,个个意味深长的看向齐王燕韬。 燕韬眸光微动,忽然唇角微扬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一把拉过纪容锦,把她掩于身后,“酒呢,怎么不喝?” “这不是等你嘛!”魏王年纪小些,一股少年意气,连忙让侍人搬上好酒,“来来来,难得兄弟聚宴,今天晚上一定要尽兴而归……” …… 纪容锦没想到一次被迫营业,让她几乎见到了大夏朝所有皇子,二皇子赵王,据说是元配皇后所生,继皇后生的是三皇子楚王。 其它包括齐王燕韬在内,都是永宁帝的妃子所生,四皇子封的是吴王,秦王是五皇子,六皇子韩王,七皇子齐王就是他的邻居,今天桌上最热闹搞气氛的是八皇子魏王。 这些皇子几乎都带女人了,燕燕莺莺还不够,还叫了大群的舞女助兴,有女伴坐在某皇子的怀里喂喂小酒或是夹个菜什么的,好一个纸醉金迷。 纪容锦跟燕韬是临时搭档,哪有这种兴趣,齐王与她之间有一段距离,对于纪容锦来说,这样最好。 吵闹声可以忽略,打瞌睡也能忍住,可是晚饭没吃,看向一桌子美食,纪容锦饿的很难受,本尊有低血糖,饿的时候不是发抖就是冒冷汗。 非常难受。 跟身体相比,面子不值几个钱吧!纪容锦实在忍不住了。 燕韬一边看歌舞,一边应付四哥、八弟的打听。 “无华,正月过,你准备去哪?” 无华是燕韬的字,大夏朝男子弱冠后一般都用字,实际上,贵族子弟拜师入座,名师都会早早就给他们取好字,不一定非得等到二十弱冠。 燕韬装着没听见的样子,八皇子刚要追问,燕韬转头看向腰后,一只葱白指尖正轻扯他衣袖, 指尖触到他手腕,微微凉意传到他皮肤,像是扑愣的小雪花飞入心里,眸光闪动,低声而问:“何事?”淡漠低音里有些温柔。 “殿下……”纪容锦指向他面前那碟红豆糕,含糖的东西能解低血糖。 燕韬双眉一动,薄唇勾着笑,牵出左边唇角一个极浅的梨涡。 不达眼底的笑意,让纪容锦心生惊意。 几位皇子明着在看歌舞,逗怀里的女人,实际上目光都落在老七与他女人身上。 片刻后,燕韬伸手拿了红豆糕递给女人。 “多谢殿下。”纪容锦接过立即塞到嘴里吃到肚里,发抖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两口一个,吃完了。 燕韬看她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轻扯嘴角,又拿了一个递给她。 纪容锦朝他感激一笑,直接往嘴里送,顾不得与她客气,狼吞虎咽,像没见过世面的村姑,那些倚在皇子怀里的女人都暗自嘲笑。 燕韬垂眼,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又拿了果子饮递给纪容锦。 魏王双眼带愠,看着老七给外室投食。 一个,两个……还拿了果子饮。 “还想吃什么?”投食的人投的兴趣来了,索性连歌舞都不看了,直接半转身子问她。 三个红豆糕,一杯果饮下肚跟没感觉似的,反应已经让他拿了,那就…… “那盘汤好像还热乎……”纪容纪故作不好意思小声道。 几位皇子连歌舞都不看了,个个齐齐看向燕韬,看他与外室打情骂俏。 二皇子身边坐着四皇子,他们一母胞,坐一起,没人说闲话,四皇子低声道,“据说文国公正准备请折子,想圣上给老七赐婚。” 二皇子笑眯眯的看着让老七端汤的外室女,“查到了?” 四皇子又靠近了点,声音更低了,“查了,是吴地平江府湖溪村人,姓纪,排三,立女户时,请户曹取了名字,叫容锦。” ------------ 第13章 豆酥糕 三皇子身边围坐着六皇子、八皇子,两人时不时瞧过来,三人眉眼传话,个个满眼兴味。 五皇子秦王端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看包间中间的歌舞,仿佛没有注意到所有目光都是老七外室身上,他好像根本不八卦似的,甚至点了中间领舞的到跟前喂他喝酒。 旁人都在看七皇子与外室,‘外室’却手扯七皇子袖子,“殿下你看,那个领舞好美。” 燕韬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美人已经坐到秦王怀里,正娇滴滴的喂秦王美酒,秦王一口酒并未吞下,俯身…… 喂酒,以下少儿不宜。 纪容锦没被少儿不宜吓到,现代年轻人当街亲热的都有,她不觉得有什么,一边喝汤,一边抽空看一眼,帅哥美人还挺养眼的。 是不是当今皇帝也是美男子呀,她环顾了一圈,发现几位皇子抛开身份的光环,样貌还真称得上各有千秋。 有人开头闹起来,那些跳舞的美人纷纷往皇子们的怀里钻,有来者不拒的,有只让她们斟酒的,还有拒绝的。 拒绝的当然是七皇子燕韬,他冷冷的瞥了眼凑上前的美人,美人当即停了脚步,颤颤魏魏的又到中间跳舞。 八皇子一边搂美人一边歪过身子,“七哥,二月里踏青去不去……” 燕韬又拿了块豆酥递给纪容锦,一大盘肉汤下肚已经很饱了,她朝燕韬笑笑,“殿下,我饱了。” 笑容甜美娇憨,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可刚才看男女嬉戏不仅不差涩还津津有味,是真憨还是演戏……燕韬慢条斯理的放回豆酥糕,“看天气吧。” 他这是回了老八的话。 看天气?八皇子没想到等半天竟这等到这答案,难道父皇单独召见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就是老子见见儿子这么简单? 其它女人使出浑身懈数讨好皇子皇孙时,纪容锦吃饱喝足开始泛困了,用力掐掐手面,还是解了不困意,燕韬正在和皇兄皇弟聊天没注意身后,她暗暗挪了挪隐到他挺拔的背影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双腿侧在一边,上身端直,不看她双眼,席坐姿势端庄优雅。 看她双眼,都不知啥时睡着了。 燕韬一边与兄弟聊天,一边端杯浅酌,灯光落下,透过他挺拔的身躯朦朦胧胧,落在纪容锦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光晕,鸦羽似的长睫细密而翘投下翦影。 避魏王话坑,燕韬转身看向身后。 桃腮杏面,闭眼瞌睡,纸醉金迷也掩不住她昳丽清绮的容颜,纤细的肩胛、柔弱的双臂,美的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珍玉,不似真人。 燕韬目光停住了。 包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喧闹不止。他耳边跟静音了一般,满目都是‘外室’。 随着秦、燕北方天灾好转,西戎、北狄蛮人西迁,大夏朝将没什么仗可打,边疆重镇将会有固定军将守卫,能不能保住手中兵权,就看会被分到那些边疆重镇。 魏王刚想问他想守哪里,又被女人打断,还是个睡着的女人,双眼一眯,瞧老七这样被迷得不轻啊! 目前,大夏朝拥兵权最多的皇子是齐王燕韬,他支持谁,谁的胜算就大,目光与三皇子对上,两人不动声色。 “七哥……七哥?”魏王笑眯眯的叫人。 燕韬目光回神,扫了眼闹轰轰的包间,起身。 “七哥,这是要回去?” “天色不早了。”声音低沉。 本能的,纪容锦在燕韬起身时睁开了眼,“殿下……”人还没完全清楚,带着睡意鼻音,连忙拄手起身。 燕韬伸手帮衬。 纪容锦睡的软乎乎的,大脑没什么思考能力,没拒绝燕韬伸过来的手,甚至很自然的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手劲站起来。 “多谢殿下。”礼貌也是一种本能,她与他毕竟不熟,说完也自然的要松手。 手却被燕韬反握住。 纪容锦一愣,刚想说不合适,顺着燕韬目光看向包间内的众皇子,哦,她明白了,这是做戏。 行,她配合。 嫣然一笑,“殿下,我们这是回家吗?” “嗯。”燕韬朝各位兄弟辞别,“天色不早,无华先走一步,告辞!”说完微微颔首,转身便拉着纪容锦出了包间。 最后一个到,第一个离开。所有皇子都知道,只因老七的兵权最多。 刚出包间,纪容锦就被人甩了手,她就说嘛,果然是演戏,要是多演一会多好,男人的手还怪暖和的。 估计得有十一、二点了,正月十五,还是冬天天气,那叫一个冷,纪容锦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胳膊。 男人跟没看到一般,她暗暗撇嘴,看来是个直男,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燕韬长腿快步。 纪容锦就差小跑才跟上。 很快就出了酒楼,齐王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这么晚还能雇到马车吗?纪容锦朝周围看了看,今天是元宵节,应当有马车可以雇吧。 “纪娘子……” “……”纪容锦看向康管事。 “爷已经上马车了。” 她知道啊,“你们……”回哪里? 康泰也不知,朝主人讨示意。 “桂花巷。”马车里,燕韬的话简洁明了。 纪容锦双眼一亮,连忙提裙上了马车,“多谢殿下,等到家我就把衣裳首饰还给你。”省得她再找机会还东西。 燕韬皱眉,并耐烦回她话,“康泰,怎么还不起车?” “是是。”康泰连忙让马车动起来。 燕韬倚背,闭目养神。 贵人的心情似乎不好,纪容锦识趣的闭上嘴,心想他不搭理,那就还给康泰,反正她不会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一摇一晃,不知不觉,她坐着又睡着了。 感觉到小女人又睡着了,燕韬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小女人的身上,幽幽暗暗。 元宵节过了,年也算过得差不多了。 那天晚上回来太晚,纪容锦没来得及还衣裳首饰,第二天敲门还时,齐王主仆已经离开,就余看门守院的韩氏老夫妻,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替主人收回衣裳首饰。 那就只能等齐王主仆过来时再还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气寒冷,除了外出补给生活用口,纪容锦基本上都窝在小院里,一个人关上门过小日子。 ------------ 第14章 胡羊焖饼 一直到三月,天气回暖,院子里的地被纪容锦倒腾了一遍,能播上种的全部播上种,她才出门卖豆芽。 脸依旧涂得蜡黄,穿短褐粗衫,一副地道的市井小娘子打扮。 “纪娘子这是……”韩氏听到隔壁门响,推门出来,看到小毛驴上套着四个箩筐,里面装满了豆芽。 纪容锦笑回:“天气暖和,该做生意了。” “哦。”韩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眼,隔壁情况,康泰已经跟他们夫妻讲了,让留意隔壁动静。 没想到窝了近两个月竟还去卖豆芽,她现在可是王爷名义上的外室。 关好门,纪容锦拉小毛驴去菜市巷子。 “纪娘子,等一下。” “韩大娘有事?” “……这些豆芽能卖多少钱?”她问。 纪容锦以为对方好奇,笑道,“也没多少钱。” “没多少是多少?”韩氏不苟言笑,她可不想让人拖累王爷名声。 对方态度莫名其妙,纪容锦也不太高兴,“不管多少跟韩大娘没关系吧!” 没想到小娘子敢甩脸色给她看,韩氏从袖管里掏出二银子甩到箩筐里,“不要去卖了,这四框我全买了。” “……” 虽然四箩筐豆芽都卖了,也没二两银子,可大娘的态度着实让纪容锦不爽,她还就不卖了,从豆芽里拿出二两塞到韩氏手里,“对不起大娘,豆芽我不卖。”转身就拉毛驴走了。 “喂……你……你给我站住……”韩大娘气的直跺脚。 春暖花开,再次见到一起卖菜的大爷大娘,感觉还挺亲切的,出来买菜的人挺多,都来不及打招呼便开始了今年的第一天生意。 从去年回来到现在三月,宫廷礼节、兄友弟亲、王候贵胃……齐王燕韬的日子就没消停过。 春回大地,人间芳菲。 文国公府邸幽静的凭栏阁内,祖孙二人一边对奕,一边分析大夏国宫内外行情。 “西戎、北狄,一方面灾情缓和,一方面被镇国大将军攻打驱逐,基本都西迁了,大夏朝边关也算太平。”文国公问:“你有什么想法?九卿六部,你想去哪?” 燕韬并没有立即回外祖的话,思索片刻,落下一子,目光停在棋子上:“做富贵闲人不好吗?” 文国公没想到外孙如此回答,拿棋的手顿住了,望着外孙久久不知怎么开口。 当今圣上,娶元、继两位皇后,每位皇后都生有儿子,元、继嫡子共计三人,无论是立嫡不立庶,还是立贤不立长,都论不到妃子们生的皇子。 按常理来说,袁家爵位到文国公已经到头了,除非齐王手握重权或是一起站队太子,只要太子登上龙椅,那么文国公府的昌盛就能往下延续。 “年前年后,你与诸位皇兄皇弟吃饭、赛马,最后就是这样想的?”文国公无限感慨。 燕韬抬眼,目光与外公相对。 文公国摇摇头,“只要兵权在手,只要你还在京城,你想独善其身怕是没这么简单。” “兵权?”燕韬嘲讽般一笑。 文公国大吃一惊,“你这笑是何意?” 燕韬敛起情绪:“外祖父不是问我九卿六部想去哪里吗?” “是啊,你想去哪?” “手握兵权,除了兵部,我还能去哪?” “这……”文国公被外孙问住了。 暖风吹动,阁外花香扑面而来。 “表哥,祖父……”女娥娇声转眼及至,打破了阁内沉重的气氛,“祖父,表哥,你们谁赢啦!” 袁紫芝看向王爷表哥,满面娇欢。 文国公看了眼娇滴滴的孙女,“我们正在下棋,别来打扰我们。” “祖父……”袁紫芝站到祖父身侧撒娇,“表哥难得来一趟,您老就不要一个人霸着表哥了,哥哥们要找表哥讨教箭艺呢。” “那也得等我们一盘棋下完。”文国公唬了眼娇惯的孙女,真拿她没办法。 “那我帮你呀!” “那叫我帮我?我看你是帮你表哥吧。” “祖父……” 孙女少女般的心事就差写在脸上,文国公悄悄瞥了眼皇外孙,也不知是不是打仗打傻了,看到娇俏的小娘子竟一点心思都没有。 他暗暗摇头,要不是他斟酌皇帝的意思,大儿媳妇早就向女儿提亲了。 亲上加亲,不管对女儿——文淑妃,还是文国公府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的,文国公摸摸下巴胡子,外孙二十,孙女十七,现在就差皇帝一个态度。 十点多,纪容锦的豆芽全都卖完了,与大爷大娘们打了招呼收好箩筐回家。临走时,又扫了一圈菜市场,她确定没有李婶。 元宵那天那几个贼人跟李婶的亲戚有关吗?那些人落在齐王手里应当没什么好吧! 出了一趟事,纪容锦现在警觉多了,骑在小毛驴上,时不时注意身后有没有跟踪,可不能再被安逸搞昏头了。 不知是不是疑神疑鬼,好像还真有人盯她。 纪容锦去买食材,下了小毛驴,故意在摊子前左挑右捡,后面人好像也停下,作模作样的挑东西。 又试了两个摊子,她确定了,确实有人盯她。 买好所有食材,纪容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福顺大酒楼。 方兆尧听说她来了,高兴的不得了,亲自迎上来,“今年又开始卖豆芽了?” 纪容锦笑笑,“姚伯最近怎么样,忙吗?” 二人见面,熟恁的打招呼。 “过年是挺忙的,可是二月一过,酒楼的生意就没那么好了。” “三月了,生意跟天气一样回暖了吧。” 方兆尧摇摇头,“今年还没什么特色菜上,生意不太好。”说完,可怜巴巴的样子,“要被东家说话罗。” 方伯故意露出小心思,纪容锦无奈的笑笑,“最近有什么特色食材?” 方兆尧一听这话,知道小娘子肯给特色菜谱了,高兴的连忙带她去食材间。 去年,纪容锦就进过福顺楼的食材间,今年进来看,没啥特别。 见小娘子没看到中意的,方兆尧连忙道:“要是没有,你说,我去买。” 酒楼里的食材,基本都是根据现有的食谱买的,要是创新菜式,还真要现买。 在方伯提出特色菜时,纪容锦想到了一道胡羊焖饼,“胡”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胡”,羊自然指的是羊肉,这是一种起源于胡人的美食,后来随着丝绸之路连通西域,这种美食做法也和汉文化融合,逐渐流传下来,成为有名的民间美食。 ------------ 第15章 腌笃鲜 只是现在是春天,她更想用时令菜,既符合时节,也有特色,一举两得。 可是食材间的食材实在……等等,堆在角落泥乎乎脏兮兮东西是什么,纪容锦连忙伸手够出来,大夏朝京都偏北方,很难见到新鲜的竹笋,“哪来的?” 说起这个方兆尧就气,“我让他们买些特色食材回来,结果林三就给我弄回了一堆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南方竹笋回来,都不知道做什么菜,气死我了。” “南方?”纪容锦一惊,这些年,大夏朝不是洪水就是旱灾,漕运早就紧张的不得了,只能运粮食与必要的军需用品,怎么会运北方人不太会吃的竹笋? “运河水位恢复,南边过来的小漕船带到京城来的。”方兆尧叹气。 看着竹笋,纪容锦大脑瞬间跳出竹笋N种吃法,红烧的,油焖的,清炖的,腌制的、晒干的……太多种了。 小娘子双眼晶晶亮,方兆尧一下子从颓废到兴奋,“锦娘子,你能做出美食?” “试试看!”她狡黠一笑。 每当这时,方兆尧就知道福顺楼又要火了,赶紧供宝一样供上锦娘子。 纪容锦先把一堆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竹笋分类,胖头冬笋用来红烧、炖汤,中等春笋用来炒肉丝,又细又瘦的当然用来腌酸竹笋,腌好后再来炒肉,不要太美味哟。 一大堆,除了坏的,没一个浪费的,灰头土脸的竹笋在纪容锦手里瞬间变成了舌尖美味。 文国公到底没留住外孙在府中吃饭,嫡孙袁紫芝急的脸都红了,又不敢在祖父面前发,憋着气陪祖父吃好午饭。 一回到院子,就让人去查,“快去查查,今天到底是谁这么没眼见力,都敢跟我祖父抢人。” “是,大娘子。”大丫头领了命赶紧去打听,要是消息送迟了,轻则扣月银,重要要挨板,一点也不敢懈怠。 马车行在大街上,晃晃悠悠。 没人敢跟文国公抢人,是燕韬不想在文国公府吃午饭,特意让侍从在吃饭时进来回禀有事离开。 祖父与母妃都有意表妹紫芝为燕韬的王妃,可是燕韬并不想,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政治联姻上,都不想。 刚才侍从在他耳边看似回的神神秘秘,实际上就是一桩小事,别院老韩让人带话给康泰,隔避小娘子顶着他‘外室’的名头去卖豆芽了。 “一斤豆芽多少钱?”燕韬好奇原问。 康泰忍住笑意:“回殿下,二文钱。” “那她一天能卖多少钱?” “大概一百文左右。” “一百?”燕韬思索片刻:“芳味斋的一个糕点多少钱?” “回殿下,最便宜的要五十文一个。” 一天就卖两个糕点钱,却把他随手送的锦衣华裳、金银头钗一个不落的还了回来,是真傲骨,还是……修长的手节关节在腿面上有节奏的敲击。 主人迟迟没再问话,康泰打马刚要稍离马车,燕韬开口,“现在回去了?” “回殿下,刚才有消息传过来纪娘子去了福顺楼。” 燕韬扬眉,“找方掌事帮忙?” “应该是。”康泰回道,“又有泼皮盯上她了。”一个女户可不是那么好生存的,这世道想吃绝户的太多了。 燕韬想了想道,“去福顺楼。” “是,殿下。”康泰愣了一下,难道主子还想多管闲事?他马上让人查那些泼皮的后台。 福顺楼厨房菜香诱人,三位主厨围着纪容锦一眼不错的学菜。 纪容锦一边告诉他们怎么除去竹笋的涩味,一边告诉他们怎么搭配不同的竹笋,半个时辰之后,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油闷笋先出锅了,个个拿筷子过来抢。 “鲜香脆嫩口口留香,太好吃了,太美味了!”方兆尧赞不绝口,“真没想到这么貌不其扬的东西能做出这么美味的佳肴。” 貌不其扬?怕是对竹笋有什么误会,在现代,一到春天,可是家家都要争抢购食的时令美味。 纪容锦没管他们怎么抢红烧笋、油闷笋,她的心思都在一锅汤里——腌笃鲜。 苏南的一道名菜,主要是笋和鲜、咸肉一起煮的汤。‘腌’就是指腌制过的咸肉;‘鲜’是新鲜的肉类(鸡、蹄髈、小排骨等都可以);‘笃’用小火焖炖的意思。 揭开砂锅盖子,热气升腾,咕噜咕噜冒泡的汤汁浓白跟牛奶一般,锅中的久炖的肉软烂酥肥、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喝一口,不要太有满足感哟! 方兆尧刚想过来偿味道,外面跑堂的小二急匆匆叫道,“方掌事,齐王殿下来了。” “……”众人一愣。 不亏是大掌事,方兆尧第一个回神,井然有序的安排厨房活计,“麻烦锦娘来桌竹笋宴。” 纪容锦点点头,“好。” 一个时辰之后,全笋宴好了,原本等特色菜做完,纪容锦想请方伯帮忙什么人跟踪她,现下齐王在,她也不好开口,准备离开。 “李师傅,方伯忙,麻烦你跟他讲一下,我先……”走字还没有说完,跑堂小二跟旋风一样进来,“纪娘子,齐王殿下要见你。”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难道是方伯说的? “纪娘子?”小二催促。 好吧,要见就见吧。 福顺楼最好的包间里,方伯站在齐王身边,“三年前,老奴探亲回来,在京郊遇到被人打劫的纪小娘子,顺手救了她一把,见她无处可去,便让她在后厨洗碗,没想到她还会做美食,这三年,我们酒楼主打的特色菜,有一半食谱是她给的。” 燕韬慢慢悠悠吃笋席,细嚼慢咽,食欲渐渐上来,倒是吃了不少,特别是那道腌笃鲜,荤素搭配,笋清淡、肉咸香,很合他口味,喝了一整碗汤。 门被推动。 燕韬抬眸。 恭敬乖巧的纪容锦被小二哥催进来。 燕韬眉微蹙,放下筷子,长年打仗的身体端直而严谨,压迫感扑面而来。 “殿下……”吓得纪容锦跟只鹌鹑一般,低垂着一张腊黄的脸。 ------------ 第16章 桂花饭 半个时辰之后,齐王燕韬午餐结束。 纪容锦以为他会喜欢那一道菜或是问几句关于竹笋宴之事,结果他啥话也没问,起身走人。 方兆尧请他稍歇片刻喝杯茶再走都没能留住,“殿下,请走好。”连忙跟着送人。 人都走了,只留纪容锦发呆,难道竹笋菜不好吃?望向桌上几乎都动过筷子的菜也不像不好吃啊!突然别是腌笃鲜,一砂锅都去掉一半了。 好吃,但不想给赏银?影视剧中有钱人吃到好吃的东西都会给赏钱,难道是误解? 下了三级楼梯,没听到后面动静,齐王顿住,朝后看。 方兆尧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连忙恭敬的弯腰:“殿下……”满眼询问。 “人呢?”燕韬眉微蹙。 方兆尧先是一愣,马上回过味,赶紧调头叫道,“锦娘……” 纪容锦想等他们都走了再离开,刚想找个凳子歇一下,就听到叫,连忙出来,“方伯,什么事?” 居高临下,目光与齐王燕韬相遇——他神情琚傲漠然。 矜贵的距离感让她不自觉的悄然移开,望向方伯。 “是殿下找你。” 目光只好再次移向齐王燕韬,“殿下叫民女?” 齐王转身下楼。 “……”不知道齐王什么意思,方兆尧与纪容锦相视一眼,都没明白。 不管明不明白,方兆尧都示意她赶紧跟上,小心翼翼总没错,要是贵人一个不高兴,那下场可不好收拾。 一行人一声不发到了酒楼门口,燕韬上了马车。 康泰接到主人示意,让纪容锦上车。 让她上齐王的马车?纪容锦挺震惊的,元宵节那天情况特殊,今天呢?顺路?难道齐王去桂花巷别院? 纪容锦挤出拒绝的笑容,“多谢殿下,民女的小毛驴还在后巷。” 康泰望向马车内,主人背倚车厢,坐姿随意,没有多少表情的眉间隐隐透着一丝不耐烦,连忙拱手道,“纪娘子放心,我会让人把小毛驴带到桂花巷。” 还真是顺路。 但,一个王爷会顺路带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平民小娘子?难道,齐王还想让她假装‘外室’?带着疑惑,纪容锦坐上了齐王殿下的马车。 马车驶出视线,方兆尧还是没搞明白,殿下竟然让一个平民小娘子上他的马车?作为文国公府的大管事之一,他都没资格坐王爷马车。 殿下这是…… 元宵节‘外室’之事,文国公可能知道,但作为文国公府的一个管事,方兆尧就未必知道了。 他连忙让人打听,“查一下,怎么回事?” 同情小娘子,领着小娘子在京城落脚,没用拥有资源的手对锦娘巧取豪夺,甚至与她的美食互惠互利,这些都是方兆尧的善良。 要是齐王与绵娘子有什么不太好的瓜葛,那他的同情与善良就给文国公府添堵了,要是让府中大小姐——袁紫芝知道,那可就真不妙了。 方兆尧很急,手下很快打到:“齐王殿下有别院在纪娘子隔避。” “这么巧?”方兆尧问出关键,“谁先买的院子?” “纪娘子。” 那就不是锦娘有意接近殿下,方兆尧松口气,“齐王去年腊月才回来,桂花巷住过几次?怎么会认识锦娘?” 手下笑道:“听闻殿下从南边回京城没直接回王府,也没去文国公府,而是去了桂花巷,由于别院买了两年从未住过,一下子走错了门。” “什么?走错门?”方兆尧失笑,“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啊。”手下附合笑道,“门走错了还不算,还把纪娘子炖的一锅羊肉汤吃了。” 好像想到了什么,方兆尧感到好笑,“后来齐王殿下还让锦娘做过饭?” “还真被您猜着了。”手下人笑道。 “原来殿下也欣赏锦娘厨艺。”了解二人缘由,方兆尧放心了,锦娘长的一般般,齐王殿下应当不会看上她。 没有男女关系,只有美食,方兆尧不担心了,当府中大小姐袁紫芝的人打听到他这里时,他一点也没隐瞒都告诉了来打听的小管事。 纪容锦不明白,尊贵的齐王殿下为何让一个平民女子坐他的马车,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之事,刚好碰到她,要敲打一番? 马上就要到家了,齐王燕韬一直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更不要说开口说话了。 “殿下……”马车停了,纪容锦轻呼:“我……” 燕韬倏然睁开眼。 他剑眉星目,身姿修长挺拔,坐在车厢主位,上位者的天然冷感扑面而来,纪容锦吓得心一跳,后背蓦然紧贴车厢。 一双眼如逃蹿的小鹿,黑白分明无辜单纯紧紧的盯着他。 燕韬敛目,一双丹凤眼微瞌,长睫拓下淡淡阴翳,“不要再抛头露面。” “啊……”什么意思?纪容锦大脑迅速转动,“殿下知道我又被人跟踪了?” 燕韬抬眸,“下去吧。” “……”还没说明白呢,什么意思啊? 男人不耐烦,纪容锦也不是个讨人厌的,行了礼,跳下马车。 马车驶向隔壁,一直到齐王燕韬进门,大门关上了,纪容锦都没进院子。 ‘不要再抛头露面’?她没想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出门就有人跟踪,豆芽是不能卖了,只能窝居在家了。 回到家里没再发豆芽,拾掇拾掇,一晃眼,太阳快要落山了。 有人敲门,纪容锦开门一看,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是隔避的韩大娘,让她过去做晚饭。 没错,是让,不是请,有一种理所当然,这态度搞得纪容锦就很窝火。 她很不想去。 想起上次差点被贼人掠走,虽然齐王救她的目的不纯,但毕竟救了,还抓了那些人,现下,她又被人跟踪了,或许…… 想到这里,心中的火突然就散了,纪容锦不仅不生气,还拿了家里的调味料带过去,今天晚上她得做顿好吃的给齐王殿下。 这个大腿可以抱一抱吗?她想。 大周朝好像介于古代唐与宋之间,受物质各方面限制,炒菜并不多见,大多数以蒸煮炖为主,但此时的蒸煮炖也并不如现代那么丰富多彩,其味要么咸重,要么寡淡,滋味不太好。 今天晚上,纪容锦煮了米饭,外加三菜一汤。 米饭为大小米混合加桂花,香菇肉沫,小黄鱼、火腿片豌豆苗三个菜都是清蒸的,还有一个海带小排汤。 大小米加一小撮桂花蒸熟后,揭开锅内,大米白、小米黄,黄白相间,卖相绝佳,不要掀手,饭中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 第17章 清蒸小黄鱼 正在剁肉沫时,听着“县主到——”还没等纪容锦反应过来,从厨房外面涌进一群人,她刚转身,厨房里一干人纷纷行礼退到一边。 她被晾于人前。 与人群前的漂亮女子视线对个正着——她目光好奇而警戒,像是看一只侵犯她领地的动物。 纪容锦目询韩大娘,她是……穿得如此锦绣华服,怎么会到厨房油污之地? 韩大娘也没想到文国公府嫡孙女会来齐王别院,悄悄望了眼厨房门口,她男人悄悄给了个‘县主自己冲进来’的眼神后,连忙去前院书房回禀了。 她连忙跪到袁紫芝面前,“老奴给县主请安。” “这就是方管事得用的小厨娘——纪小娘子?” “回县主,是!” 袁紫芝轻移莲步。 大丫头连忙小意伸手挽她胳膊,“县主,可别让油烟污了你漂亮的裙子。”一边扶一边劝。 面前小娘子脸色腊黄,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姿色极为平常,大动干戈的袁紫芝没有来由的心底一松,目光中少了警戒。 面上多了些和颜悦色,走到纪容锦身边,“中午,表哥吃了你做的饭,晚上,还让你来做,看来厨艺确实不错。” 哦!原来是表哥表妹啊……纪容锦秒懂。 为了免除被别人假想敌,她连忙露出让人讨厌的谄媚笑容,“贵人缪赞了,一点讨巧的小手艺罢了。” 有自知自明就好。 袁紫芝满意的点了下头,“晚上准备给表哥做什么菜?” 从古到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拥有美貌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在现代人人平等的情况下可能还好些,但在等级森严女子地位低下的大夏朝绝对不是件好事。 纪容锦很明白这个道理,一直把自己打扮的泯于众人,看到‘表妹’的神情,她明白在容貌这关是过了。 “回贵人,蒸三菜炖一个汤。”纪容锦目光投向案台上的猪肉与小黄鱼。 “怎么这么少?”袁紫芝很不满,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竟让表哥吃便宜的猪肉,还有腥味十足的海货,这能讨好到表哥? 一想到表哥生气对厨娘心生不满的样子,袁紫芝面上苛刻不满,内心高兴,做吧做吧,早点让表哥厌恶了才好。 纪容锦胆小慎微的连忙回道,“回……回贵人,小的脑中就那么些菜谱,要是……”做多了,就没了。 话没说完,意思众人都听懂了。 大丫头刚要呵斥,被袁紫芝挡住,“就这么点本事还敢给表哥做厨娘,也就表哥宽容。” “是是,多谢贵人宽容。”纪容锦表现的小心翼翼,一副要被杀头的样子。 “罢了!”姿色平常,还没啥本事,袁紫芝一下子就不担心了,甚至施舍般道,“赶紧给表哥做饭。” “是,贵人。” 袁紫芝剑拔弩张而来,施施然而走。 一直到外面没一点声音,纪容锦才抬起腰,装模装样的抹抹汗,开始做晚饭。 蒸香菇肉沫之前,在肉沫中间敲一个咸鸭蛋,蒸好后端上桌,咸蛋黄点缀在方方正正的香菇肉沫中间,就像在欣赏一幅红日之画,唯美之极。 热油淋过的小黄鱼,其上点缀几丝绿葱、几粒红辣椒,简单明了,色泽鲜亮,引人食欲。 火腿从排骨汤中捞中切片待用,三月间,正是各种新嫩苗菜上市之时,她从家里带了一把豌豆苗过来,放入翻滚的排骨汤,稍停片刻便捞出装盘。 快速烫熟的豌豆苗像是被清晨第一滴露水点缀过一样嫩绿,配上如玉的白瓷盘,白绿相映,犹如一帧清雅的小画,在上面铺一层咸香火腿片,色与味相融,简直绝了。 前院书房,袁紫芝站在齐王表哥面前,撅着小嘴,“表哥,我去看了,就两三个菜,寡味的很,要不你同我一起回府用饭吧,祖父还等着你呢?” 燕韬十岁学武,十五岁入军,为人利落,行事果断,几乎没有跟小娘子们打过交待,也不擅常与小娘子打交道。 一点没感到表妹是在撒娇,甚至很不耐烦,听到外祖父,收敛了眸中情绪,抬眼,淡淡而道,“平安有事要报,你先……” “让平安去府里报……”一个报字还没说完,袁紫芝就被表哥端肃的目光盯得不敢出声了,委屈的揪着手中帕子,脚尖在裙摆内就差抠出一个洞。 燕韬收敛了身上的凌厉之气,“康泰,送县主回府。” “是,殿下。” “表哥……”袁紫芝心有不甘,想把他带回府。 燕韬垂眸看书。 “表哥……”纵有不甘,袁紫芝也不敢对齐王表哥撒泼,只好悻悻的走了,只能提醒康泰,“表哥可是金贵之躯,别什么贱民糙物都往上凑。” “是是是……”康泰能回什么呢,只能诺诺。 “还有桂花巷的院子多破啊,你下次别把表哥往这里带。” “是是是……”主子的脚步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左右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县主,康泰连忙回到主人身边。 厢房内,主人已经吃上了。 三菜一汤,还有一个米饭。 看似简单,却色是色,香是香,康泰不自觉的噎了口涎水,估计味道肯定也很美。 赌/吃/*/玩,据说男人至少好一样,甚至有的男人全好。 生于皇家,学于大儒,行于军中,齐王燕韬一直立于食物链最顶端,人间繁华、尔虞我诈,生死之战基本都经历过,他像一个步入晚年的老者,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木托盘内,桂花饭配三菜一汤,简单却不失色香味,突然就入了他的眼。 抬眸。 “汤里放了什么,这么鲜?” 站在桌边跟隐形人一般的纪容锦突然被发问:“啊……”她正在开小差,要是下次齐王还让她来做饭,再被‘表妹’捉住,她该怎么办? “哦,回殿下,放了……”纪容锦闭嘴,大夏朝没有味精,她用土方法做了一些,只够平常用,偶尔给一些福顺大酒楼,方兆尧都当宝似的有贵客了才用。 齐王是贵客,当然享受到了。 燕韬眉微扬,又望向点缀了几丝小葱的小黄鱼,“虽然有红有绿点缀挺好看的,但让两条光溜溜的小黄鱼入味,是这暗色的汤汁吧?” ------------ 第18章 蒸鱼豉油 “殿下英明,确实是。”没有蒸鱼豉油,清蒸小黄鱼就失去了灵魂。 “汤汁怎么调的?” “……”这道清蒸小黄鱼,她都没敢给福顺楼,就怕被问蒸鱼豉油。 为了抱大腿,秘密是不是泄漏的太多了?纪容锦突生悔意。 小厨娘一脸懊恼之意,燕韬看得眼里,扬了扬眉,确认了简单的菜肴味道并不简单后,他不再多问,低头吃饭。 三菜一汤,一人份,等他放下筷子时,碗、盘、汤盅全都空了。 “殿下,不够我再去做点。”纪容锦想借机离开,看着人吃饭,她实在不习惯,浑身不自在,别扭。 燕韬对纪容锦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望向她。 “殿……殿下……”她被盯得心虚,眼神飘移。 康泰却跟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脸惊恐的看向他家主子,这笑怎么跟……悄悄捂嘴,没敢想下去。 房间内,突然静悄悄。 纪容锦内心突突,又不敢抬眼,浑身难受,一桌空盘空碗居然没人来收拾,这些人想干什么。 吃饱喝足,背靠椅背,修长的手指点着腿面,燕韬神情惬意,一点也不着急让下人收拾桌子。 康泰挥手,悄悄带下人出厢房。 纪容锦一直盯着下人,见下人都动了,也装着燕韬没看她的样子,悄悄后退。 刚到门口,最后一个出去的康泰顺手就把门关上,纪容锦急的扒门,“康管事……”小声而急切,希望他打开门。 一想到主人的神情,康泰怎么可能让她出来,甚至都想让她把脸上的黄粉洗了,没得到主人确切的意思,到底没敢。 转眼间,房间内只余燕、纪二人。 最后,纪容锦没办法,只能自己解决了,福了福身:“殿下天色不早,我要回有去了……” 燕韬手指仍旧敲着腿面,盯着她,神情淡然。 “殿下……”感觉自己像一条待宰的小黄鱼,已经跳到齐王燕韬的盘中,纪容锦心慌的一批。 不会吧,刚才的‘表妹’长得可比她漂亮多了,又自己送上门,为何不朝她下手? 因为‘表妹’身份不好下手,所以对她一个孤女子下手?想到这里,纪容锦脸都白了,唰的看向他。 目光与齐王燕韬撞上。 墨色深瞳,男人的眸,像是幽深的大海,深不见底。 “殿……下……”纪容锦紧张的要命。 “你说我会干什么?” 不会吃了她吧,纪容锦恨不得变成一只小飞虫从门缝钻出去。 燕韬轻嗤一声,眼神轻蔑的扫了一遍,就差在脸上写‘就这等姿色也敢想’! 纪容锦脸腾一下红了,好吧,她承认臆想过头了。 “最近一段时间,你的身份仍是我的‘外室’,不要干出与身份不符之事。” 什么‘外室’,还与身份不符?她干什么了?纪容锦很不服气,“我不是殿下‘外室’。” “你确定?”燕韬好看的眉高高扬起,“能解决跟踪之事的人除了方兆尧以外,怕是没有了吧。” 为了隐隐于市做条咸鱼,三年来,纪容锦在确认了方伯为人磊落可靠后,并没有再花心思去经营其它,确实没什么人脉,这男人捏住了她的七寸呀! 她很后悔,早知道多经营点人脉,也不至于受制于人。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人脉能与齐王相提并论呢?她总不能去攀二皇子、三皇子吧。 小娘子什么心路,燕韬门清,抬眉。 “是,殿下。”纪容锦如一条咸鱼,放弃挣扎,反正他又不会动真格,他说是就是吧。 齐王站在食物链顶端,几乎每天都施令御下,所有人都得臣服于他,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就是一件很平常之事。 可是今天,小娘子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他脱口而出,“不会亏待你。” “……”纪容锦不解。 “康泰——” 康泰迅速推门而入,“殿下——” “西门街那个小铺子给她。” 康泰一愣,却也马上拱手,“是,殿下。” “殿下,你这是……”纪容锦隐隐感觉自己抱上齐王大腿了,用力压着内心透出的兴奋。 “找人经营,不要再抛头露面卖豆芽了。” 原来‘抛头露面’是这个意思啊! 某人得寸进尺,欢快跑到齐王面前,“多谢殿下。” 担个‘外室’之名,竟有这等好处,可以,真的可以,纪容锦高兴的合不拢嘴,“那我啥时可以去看看铺子?” 可真够猴急的,燕韬似笑非笑,“不相信本王?” “没……没有,绝对没……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纪容锦逃也似的跑了。 平安第一次来桂花巷别院,竟被一个女人撞了。 “对……对不起……”纪容锦额头被撞的不轻,一边揉一边逃也似的跑了。 进了屋,平安目询康泰,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康泰不自然的咳了一下,“还是先回事吧。” 燕韬起身去书房。 平安进了进去,“回殿下,年前年后两个月,除了圣上赏银,户部饷银一两没发。” 六部九卿,管户部的是三皇子楚王,有仗可打时,在圣上调拔下还有饷银发,现在没仗打了,圣上不管了,让楚王拿银子出来,怕是天方夜谭。 “齐地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燕韬封邑——齐地包括山东大部分地区以及河南、河北等周边小部地区,属于中原东部地区,临海,风调雨顺,收邑还是可以的,但由于临海最近几年,不管是洪灾还是旱情都挺严重的,他又经常在南疆打仗,疏于管理,收邑并不太好。 平安摇头。 三月朝堂如农人种田,日夕月变,看似春光烂漫、花团锦簇,实际暗涛汹涌。 修长的手指节再次落在大长腿上,双眼微眯,不知燕韬在想着什么。 古人办事效率,纪容锦深有体味,就在她觉得齐王燕韬或许可能给她画大饼时,康泰倒是让人把她叫到府衙,办好了一切手续。 前后两天,还挺快的,大腿果然就是不一样。 拿就契约,纪容锦早就忘了被人跟踪之事,骑着小毛驴,带着她的旺财去看铺子了,一路想着铺子多大,能作何用途,还是继续出租做咸鱼? 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人跟踪。跟踪之人发现身后有齐王的人,三弯两拐,一晃眼不见了。 ------------ 第19章 黄豆芽 纪容锦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人跟踪。跟踪之人发现身后有齐王的人,三弯两拐,一晃眼不见了。 石头挠挠后脑勺,糟了糟了,要挨师傅骂了。 齐王口中‘小铺子’比纪容锦现有的铺子大了近三倍,一点也不小,所以说有钱人跟没钱人口中的‘大小’都是不一样。 纪容锦偷着乐,围着铺子心道干些什么好呢? 西街靠近皇城,环境没得说,干净整齐,可是朝左看看,不是高大上的酒楼,就是让人望而却步的珠宝绣坊、书画铺子,还有豪华气派的当铺。 她一市井小民怎么有本钱搞这些高档铺子,算了,还是出租吧。 开门进铺子,纪容锦想看看里面要雇多少人花多少钱收拾一下,还没看完,就有妇人闯进来,指着她就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贱蹄子,就知道下……”唾沫腥子直朝她脸上飞。 妇人骨架粗大,脾性又野,没搞清她来意,纪容锦并没还手,迅速转身朝门口走,后面竟又涌进几个妇人。 就在她想要出手自卫时,后面几个妇人竟是来劝阻的,她赶紧趁机出了铺子,站在开阔的门口,让自己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 泼辣妇人显然不听劝,扯过众人追到门口,继续指着纪容锦大骂:“小贱蹄子,你凭什么抢我们铺子,赶紧给老娘还回来……” “芬她娘,快别说了,要是让小娘子告到殿下面前可就不好了。” “芬她娘……” …… 门口乱轰轰的,引路人围观上来。 石头躲在人群中,直拍心口,暗道,糟了糟了,坏事了……紧紧注意王爷外室的动静。 妇人们闹轰轰的,倒让纪容锦听懂了,原来齐王属下想这个铺子,这些妇人便是家属,听说铺子被她得了不服气来闹事。 她又不知道铺子还有这前传,有胆量闹到齐王面前啊,跑到跟她闹算什么。摇摇头,纪容锦相当无语,心道,还有比她悲催的嘛,大人物赏个铺子还要被人堵在门口骂。 妇人甩开劝架人,再次跑到她面前,直指她脑门:“你叹什么气,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样,长得跟腊白菜一样,殿下肯定是喝醉了才会把铺子赏给你,赶紧滚回去对殿下说你没资格得这个铺子,赶紧还回给我们。” 纪容锦站定,目光冷冷。 妇人被她盯着心一晃,面显凶样,“看什么看,就你这黄豆芽的长相,还敢往殿下跟前凑,明摆着赶抬胎。”妇人伸手要打人,被另一个妇人拦住了,她朝纪容锦道,“小娘子,你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不要跟我们抢铺子,就回去跟殿下说你不要这个铺子了,芬她娘也就不会骂你了……” “是啊,小娘子,就你一个人,这么大一铺子怎么打理,就让给我们算了……”第三个妇人帮腔。 “我们男人可都是将军、校尉,一大帮人,肯定比你一个强。” …… 几个妇人明劝暗警,实际就是——你一个人,怎么搞得过我们一帮人。 一个人?确实是。 穿到大夏朝三年,只要钱够用能够活下去,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能不多交一个朋友就少交往一人,能宅在家里的就绝不随意外出。 没想到这样的生活方式竟成了别人威胁她的手段,且,她这条咸鱼一时之间竟无以反驳。 铺子门也不关,转身走人。 妇人们一愣。 有个精明的妇人马上追上她,拉住她:“小娘子,这铺子……”她惊喜而又小心翼翼。 纪容锦看看天,“你们想做什么生意就做吧。”她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让殿下收回?” “殿下的决定不是我一个豆芽菜能左右的。” “那你的意思?”妇人不解,追着问。 “铺契我先收着,你们有本事让殿下找我收回。” 几个妇人面面相视,小娘子什么意思? “虽然她有铺契,但铺子给我们随意用?是这个意思吧?” “好像是这个意思……” …… 几个妇人站在铺面门口半天,最后决定,“不管了,咱们赶紧拾起来做生意,你说是这个理吧?” “对对对,再不开张,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王室外室还挺识相,石头松口事转身悄悄跟上。 回到桂花巷,一直等了两天,石头发现小娘子既没外出,也没找王爷告状,放下心,赶紧跑到师傅跟前,“师傅没事。” 乔校尉不太敢信:“真没?就连康侍卫都没找?” “肯定没。” “那还真是孤家小娘子。”真好欺负,乔校尉得意的手捋油头,“走,咱们把生意做起来,有王爷做靠山,那银子肯定是大把的挣。” “师傅,你做啥生意啊?” 乔校尉朝周围大手一挥,“没看见嘛,这里的酒楼多红火啊,这赚钱啊!” 石头望了眼街道两侧繁华迷人眼的大酒楼,哈哈傻笑,“师傅,那我能进去做一次贵客吗?” “能,当然能。” 石头高兴死了,把师傅好一顿吹捧。 乔校尉拍他脑瓜子,“还不去护卫王爷外室去。” “好咧。”石头高兴的跑了。 豆芽不能卖,纪容锦只能窝在家里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铺子扔出去后,她就没再关心过,想要铺子的人,总会主动找她。 他们不急,她更不急。 那天以后,齐王燕韬也很久没来桂花巷别院,没人打扰她生活,又过上了平静的宅女生活。 四月中旬,下了好几天雨,家里粮菜差不多光了,就连一些常备的调味品也得买食材回来做,纪容锦不得不出门大采购。 一清早开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从门槛上倒跌进门内,头咕嘟一声,听着都觉得疼。 “大娘……大娘……”浑身湿潞潞的,像刚才河里爬上来一样。 “小……小娘子,救救……我……”老妇人一头昏死过去。 “大……”纪容锦朝外面巷子看了看,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青石板的水渍还没有被风吹干,低头,伸手摸大娘额头,“老天,也太烫了吧。” 先救人! 纪容锦本来想把大娘扶上小毛驴带去医馆,人昏迷不醒,她根本弄不上小毛驴,又想让隔壁韩大伯帮忙,敲了半天,没人在家。 她只能把人拖到家里请郎中过来医治。 ------------ 第20章 酒楼 两天后,大娘才能开口说话,“多……多谢小娘子……”声音嘶哑就差说不出话。 断断续续七八天,大娘病才好利索,好了之后,跪在纪容锦面前要给她做牛做马,“我原先是大户人家的粗使婆子,现在主家外放,我年纪大了,跟不动他们,他们就把抛弃了,原本有几个铜子准备回老家,结果全叫人抢了,我……” 大娘捂嘴,死命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纪容锦一声叹息。 大娘害怕她不收留,嗵嗵直磕头,“小娘子,我看你平时活计挺多,以后所有的杂活粗活都让我来,只要给口饭,我一个铜子都不要。” 夏季马上到了,食材丰富,这个时候纪容锦确实忙,真要留下她?以前三年,她一个人也过来了呀? 最后,纪容锦还是留下了大娘。家里多一个人,确实不一样了。活是轻省了,饭菜也多了,无意之中,她竟要多养活一个人,那这钱是不是要多赚点? 就在纪容锦想办法赚钱时,竟有债主上门讨债。 “你们说什么?”纪容锦示意旺财不要叫,旺财如一头要吃人的狼仔子死死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讨债的掌事被吓得避在门框边,“西正街一百八十九号是不是你的铺子?” 一个多月前,齐王燕韬赏给了她,确实是她的铺子,点头。 “那你把十天的海货钱结了。” 后面人跟着涌上前抢话,“还有我的面粉钱。” “我的青菜……” …… 这是什么情况?纪容锦骑上小毛驴到了西正街铺子,大开间三层铺子已经变成了酒楼,正是午饭时间,零零落落几乎见不到客人。 小二脖子上耷着手巾没精打彩的坐门边长凳上,看到一群供菜的掌事、贩子,吓得直朝后厨逃,“我就是伙计,我什么也不知道,干了一个月,我工钱一文还没得呢。” 纪容锦跟进了后厨,厨房油渍冲天,那像皇城边的大酒楼,简直比路边摊还不如。 身后,供应商问她要食材钱。 她愣了片刻,又把酒楼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有些想法。 “东家,你倒开口说句话啊,再不说,我们可要把你告上衙门了。”领头海鲜掌软硬兼施。 纪容锦望他眼,眯眯一笑。 海鲜掌事瞳孔一动,小娘子跟他想的不一样。 她抬眼,面前大概有五六个人,“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结不结你们款,自有定论。” “要是你不结呢?” 纪容锦一眉高高抬起,“你想跟我较真?” “你是东……” “酒楼什么情况,大掌事现在想必比我清楚的很,为何还来找我,不过是想死马当活马医,我说的没错吧。”被小娘子说中,海鲜掌事噎住了。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 酒楼后台是战神王爷齐王殿下,他们闹了几天,个个都溜之不见,只抛了个铺子东家给他们,他们也打听了,小娘子是王爷外室,这铺子也是王爷赏的,结果被王爷手下校尉抢来做酒楼生意。 一边是跟随王爷南征北战的爱将,一边是长得普通的外室,熟轻熟重,一眼明了。 柿子挑软的捏,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纪容锦淡淡一笑,负手踱步,“话我说在这里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难不成真把王爷外室给告了?也就是吓唬吓唬,动真格的,他们也不敢。 几人只能自认倒霉,“行,三天就三天。” 幸好酒楼生意不好倒的快,要不然他们可就惨了,个个唉声叹气的离开了酒楼。 店小二没想到东家小娘子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哄走了,暗暗惊奇,怪不得能做东家。 “我脸上有花?” “啊……”店小二心一羞,不好思的别开眼。 小伙计还挺好玩的。 “三层,就你一个伙计?”纪容锦一边检查酒楼装潢一边问话。 “其……其它的都是乔校尉的小兵,就我一个做过跑堂。” “人家有路退,你没地方去了?” 小伙计默认了。 “后面三个大厨情况跟你一样?” “嗯。”小伙计实诚的点点。 三层大开间,就用了四个专业的,其余看来都是什么乔校尉的手下,一群不专业的人开酒楼,不倒也难。 装潢看上去很土,却真材实料的壕,都是好东西啊,估计大几千两花掉了,有这些钱做什么不好呢,学人家创业,简直就是送人头送GDP啊! 纪容锦就差笑出猪声,忍住了,清咳一声,“小伙子,把里面三个大厨叫出来。” “啊……”小伙计纳闷。 “商量今天工钱的事。” “啊……”小伙计惊呆了。 “跑堂一天五十文工价不低吧?” 小伙计连忙摆手:“不低不低……” “那还不去叫人,不想拿工钱啦?” 不管小娘子想干什么,今天的工钱有着了,小伙计连忙跑进后厨叫人。 纪容锦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边等人一边琢磨关于铺子的事事非非。 几息功夫,三个大厨都跑出来,最高最胖的那个问,“你付我们工钱?” 纪容锦微微一笑,“从此刻起,你们听我的,干一天发一天工钱,日结。” “酒楼都倒了,干什么?” “比如说,我让你们做饭,比如说,晚上让你住在酒楼里看老鼠,不要毁了酒楼里的一物一什。” 酒楼倒了,一时间会他们也没去处,给东家烧饭不丢人,住酒楼里还省房租,大厨欣然答应,“行,让我们做多少天?” “我也不知道。”纪容锦坦然而言,“但今天晚上,我肯定付你七十五文,不少吧!” “不少不少!”要是三十天都干满,都二两多呢。 纪容锦点点头,“厨房还有余菜吧?” “有。” “那就好。” 纪容锦让三个大厨做了五个人的饭,吃完午饭,让他们打扫卫生。 “就这……” 在纪容锦出去逛逛时,三个厨子并一个跑堂的小声嘀咕,“她晚上真能付我们今天的工钱?” 不知为何,跑堂的小伙相信,“我觉得会。” 厨子们不太相信,可是马上就要到晚上,再等一会儿又何防呢? ------------ 第21章 桂花巷 一直到傍晚,纪容锦才回来,大厨们挺有眼力见做了晚饭,她满意的点点头,吃好晚饭,很爽利的把今天的工钱结了。 他们还准备干白活呢,掂着手中沉甸甸的一串铜子面面相觑,半天没转过神。 古代不比现代有各种律法律规约束不能欠工钱,很多工钱不是月结,而是年结,甚至几年一结,平时东家最多给点生活费,这已经算不错了。 “东家,那明天……”跑堂小伙先愣过神。 纪容锦微笑:“跟今天一样。” 四人高兴之余互相瞅着,其中有人悄悄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大堂大厅,神情复杂。 纪容锦顺着某厨师的目光看了眼,不动声色,转头朝门外喊道,“小伙子,进来吧。” 门外,石头一惊,她……她发现他啦?吓得拔腿就要跑。 纪容锦出了门,抱臂站着。 跑了一段,石头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走到纪容锦跟前,“夫……夫人……” “……”这下轮到纪容锦惊讶了,干嘛这样叫,转念间,她又明白了,果然是齐王的人,内心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夫……夫人,总有人跟踪你,所以王爷就让小的……” “我知道。”纪容锦清咳一声转身进了铺子。 石头就这样过了明路。 “夫人,你找小的有什么事?” 纪容锦当着四人面问,“这两天我想见王爷,能帮我带个信给康管事吗?” 石头点点头,“可以。” 纪容锦笑着问跑堂的伙计,“你叫什么?” “钱来柱。” “好姓好名字。”这名字生来好像就要跟生意经营有关,纪容锦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钱来柱缅腆的笑笑。 “识字吗?” “识几个,不多。” “明天早上过来,我带本识字书给你,得闲时多认字。” 这个时代,知识掌控在权贵手里,低层人很难接触到,钱来柱听到可以识字,那就一个兴奋高兴,“东家,你……你有啥事,尽管叫我跑腿,我年轻,有劲。”小伙计感恩想报答。 纪容锦暗暗点头,“有事再说。” “好咧,东家。”钱来柱高兴的已经合不拢嘴了。 三个厨子见小娘子连王爷都见得了,又相互瞅了眼。 在大厂高层做管理,纪容锦是有两把刷子的,四个人,小伙年轻心思单纯,愁没了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三个厨子都上了点年纪,有社会阅历,酒楼倒了,供应商来要钱还没溜,要说他们没什么心思,她是不信的。 转了一天,除了了解周围行情,还真把身后盯梢的人给揪了出来,只诈了一句,小伙子就供出自己是齐王殿下的人。 能被她轻易识破,不外乎是被盯的人不值得更专业的人来盯。 这确实就是一个名义外室的待遇,很符合她的身份,纪容锦不仅没生气,甚至很高兴,利用齐王把三个厨子收拾妥当,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铺子这一头算是暂时没事了,余下的就是见齐王,还有她想干什么。 西正街铺子被手下人抢,齐王燕韬送了铺子半月后知道的,乔校尉装潢铺子大张旗鼓,他想不知道都不行,因为此事,二皇子赵王以为抓到了把柄。 南征东战,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的仗打的越多,那么战利品也越多,燕韬打的仗最多,也就意味着他的战利品也最多,这也是管户部的三皇子楚王不肯拔饷银的原因。 两位皇子争储,一个以此为把柄,一个以饷银拿捏,都想拉拢他。 燕韬最近深居简出。 乔庆余酒楼办不下去,一方面是他确实不在行,另一方面也知道大手笔装潢给殿下带来大麻烦,他怕了,遁了,把锅甩给了纪容锦。 康泰站在主人书桌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 乔庆余八品校尉,品秩不高,跟齐王燕韬出生入死打了不少胜仗,对王爷一根筋的忠诚,没人能比得上,可是不懂拐弯惹事生非也不是假的,搞得战功赫赫到现在还没捞到将军头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成也二楞子,败也二楞子。 手节骨敲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 庭院深阔,厚墙廊柱,五月天里,房间内,凉气许许,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来,晰走凉气,温熏醉人。 许久没听到动静,以为主人眯着了,康泰抬眼,刚想去拿毯子。 “这两天,她在干嘛?” 康泰一直以为主人在思考如何避开两位争储的殿下,没想到竟还想着小娘子约见之事,他还以为跟其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样,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出自动过滤了。 “回殿下,早去酒楼,晚归回家,大白天就在酒楼附近溜达。”康泰也不知道孤身小娘子这是想干嘛。 燕韬敲桌的手停了,望向康泰,“明天去桂花巷。” “要不小的让人把纪小娘子叫过来,省得劳烦殿下。” 笃笃……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了两下,“桂花巷。” “是,殿下。” 家里有个人还是有好处的,回到家里,郭大娘把什么事都弄好了,纪容锦吃现成的,就是郭大娘的厨艺不咋的,当然这个不咋地的相对她而言,跟大夏朝的人比,还是不差的,加了她做的调味料,还行吧。 纪容锦又不是挑剔的主,吃饱喝足,也不跟郭大娘客气,回卧室,拿笔写写划划,做自己的事。 郭大娘收拾屋里屋外,擦了手,走到小娘子窗脚前,窗台上的猫咪认识她并不叫唤,她越过猫朝窗内看过去。 小娘子穿着雪白古怪的中衣坐在桌前,拿着眉黛在纸上写写画画,低眉垂眼,从她这角度看过去,小娘子温婉姝丽,十会动人。 看向她侧露的脸颊,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捂嘴。 “喵喵……”她不安的情绪影响到了团在窗台上打盹的猫,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腾一下跳进卧房,钻到主人怀里。 纪容锦伸手圈住猫,发现郭大娘站在窗口,“大娘有事?” ------------ 第22章 桃胶炖银耳 “有小飞虫,要不要我把纱窗放下来?” 细看之下,还真有,纪容锦点点,“麻烦大娘了。” “锦娘总这样客气。”郭大娘伸手够卷起来的纱窗,手臂挡住了不自然的表情。 纪容锦并没有留意到郭大娘的小动作,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对了,大娘,帮我盛一碗桃胶炖银耳凉凉,等下我想吃。” “好的,老……我马上来。” 郭大娘发现小娘子没注意到,暗暗拍心口,去厨房盛桃胶银耳。 第二日,纪容锦没有外出,石头带消息给她,下午齐王殿下会来桂花巷,上午十点多,她被韩大娘叫到隔避做午饭时。 不是说下午过来吗?还要备饭?是她中午与下午分不清吗? 想到下午约见的内容,纪容锦马上收起不情不愿的小情绪,把齐王殿下当大腿对待,这次还是给他备了三菜一汤一饭,简单又营养。 五月间,茭白与马兰头正当季,来个茭白枸杞排骨汤,马兰头春笋炒菇片,荤菜就来个下饭的红焖小排、清蒸梅童鱼,排骨分了一些出来做排骨芋头煲仔饭。 马兰春笋炒菇片,马兰头一小把,春笋一个,杏鲍菇两个,带了秘制的酱油,做法简单,主要是处理食材,马兰头、春笋都要焯水,且马兰要攥干水分切碎,春笋拍松切成条,有次顺放入食材煸炒,倒入酱油再加水淀粉勾个薄薄的芡汁,一道素炒就成了,清淡爽口,开味。 梅童鱼肉嫩刺软,清蒸能最大限度的保持鱼肉本身的鲜美,配上蒸鱼豉油,再撒一层咸鲜的雪里荭小腌菜,鲜嫩咸香,妥妥的味觉享受。 红焖小排是一道大众化的色香味俱全名肴,色泽鲜亮,咸中带甜,进入五月,北方夏季干燥,味蕾泛力,来一道浓油赤酱,绝对错不了。 会到饭桌前,方方正正的木托盘里,刚好放下三菜一汤,圆的方的小盘子,高的低的汤盅饭碗,极简而精致。 荤素搭配,鱼肉相佐,绿色的葱花、红色的椒丝点缀其上,在香气四溢中显得淡雅温情。 抬眸。 以为他有话要说,迎眸而上。 四目相对。 对面齐王殿下五官俊挺,矜贵清冷,双瞳墨色如幽不见底的深潭令人畏敬,纪容锦不是没见过丰裁峻厉的执掌者,可像燕韬这么年轻的很少,大概跟现代教育年限长古人过早独立有关。 她垂眼,避其眸光。 小娘子依旧一身棉衣素色,把脸涂得腊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垂首,看似敬意,实际随意。 没多少规规,燕韬嘴角微扯,再次看了眼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动手吃饭。 纪容锦的视线里,男人抬臂伸手拿筷子,衣袖轻移,划过桌边,行云流水优雅之极,如手机屏幕上一帧唯美的古装美男图。 她正暗暗可惜没手机、相机,视线扫向对面。 哼。 很微弱,几不可察。纪容锦还是听到了,像是被对面看穿一般,心一突,后耳根突然就红了,这下真不好意思抬眼了。 人家吃饭,盯着确实不礼貌。 呃……不对,他吃饭,干嘛把她叫在桌前,怎么避免得了嘛。 果然是贵族,吃一顿跟画一幅画似的,明明十分钟、半刻钟就能解决的三菜一汤,生生吃了半个小时,这么慢,打仗时怎么办,难道敌人还能等? 无聊着,纪容锦又开小差了。 “纪娘子?” 一抬头,纪容锦发现对面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康泰正在叫她,见她愣头愣脑,连忙示意,“殿下问你话呢?” 开小差开出天际了,真窘,慢节奏生活连脑子都转得慢了。 “殿……殿下……” 燕韬似笑非笑。 纪容锦更窘了,“对……对不起,殿下……”地上有洞,她能一头扎进去。 小娘子羞的要裁地了,燕韬唇角轻扬,“找我何事?”不逗她了。 说正事,纪容锦连忙端正身体,腊黄的小脸变得很严肃:“殿下,酒楼之事,您知道了?” “嗯。”燕韬回得漫不经心。 三天时间,足够纪容锦打听到很多事,也想了很多事,跟齐王爱将相比,一个担名外室实在微不足道,可既然她有机会与王爷打交道,那这个大腿不抱白不抱,这个钱嘛不赚白不赚。 她略作沉思道,“殿下,铺子既然已经装好,我有些想法……” 想法?燕韬不动声色。 对方一点没想听的意思,纪容锦强按住抠地的脚趾,挤出笑意:“我的想法就是铺子是殿下送给我的,但里面是乔校尉装修的,也就是说铺子我们三个人都有份……” 生于皇家,长于朝野,又南征北战多年,当容锦纪让石头请见时,即便城府之深燕韬还真没猜出她想干什么,实在是在铺子被抢、乔庆余把烂摊子甩给她时,她太过镇静,一切表现的不像个女人。 可这几句话一说,燕韬又觉这才像个女人嘛。 嘿,不要说女人,男人抓住这样的机会也是这样嘛,纪容锦表示自己很冤。 所以呢? 纪容锦发现齐王感兴趣,一甩忐忑神情,整个人神彩奕奕,“殿下送铺子给我,要是赚钱了,我分殿下三层,乔校尉辛辛苦苦装修,我也分他一层,余下的算我自己的,殿下,你觉得怎么样?” “在丰泰楼、千禧楼、百味楼中间开酒楼?” “回殿下,不开酒楼,是早茶。” 大夏朝的茶楼基本都是下午开始营业,早上喝茶?能赚钱?女人的小打小闹,燕韬根本没当回事,很轻易的就允了。 “多谢殿下。”纪容锦马上从袖袋里拿出写好的分层协议,递给燕韬之前,她欲言又止。 燕韬抬眉,比豆芽多不了几百文的生意,她还有什么想说的,手节骨敲在桌面上,惬意悠闲。 康泰明白主人意思,转头笑道,“纪娘子想说什么?” “希望乔尉校别插手我的生意。” 早茶能有什么生意,乔校尉不可能看上。 康泰肯定的表示,“纪娘子放心,乔校尉肯定不会。” “那他或是他婆娘来插手呢,怎么办?”纪容锦要齐王给出保证,她可不想经营中受人指手划脚没办法做生意。 ------------ 第23章 早茶楼 康泰还真不敢替浑不吝的乔校尉保证,看向自家主子。 西正街铺子小,是相对于齐王这些权贵手中的产业,可是跟一般铺子相比一点也不小,一间开阔且三层,实际上很不‘小’,用来做早茶生意,简直跟卖豆芽差不多。 乔庆余会眼浅百十文钱? 燕韬肯定的说出“不会。”二字。 得到齐王保证,纪容锦放心了,马上把协议书递给燕韬,“我会按协议按时给殿下与乔校尉送银子。” 燕韬主仆根本没把这事放在眼里,协议也被随手扔了厢角边角桌上。 送茶端水的仆人鱼贯而入,伺候主人净面洗手,井然有序。按理说,这个时候,有些人应当有眼力见告退。 偏偏有些人没有,康泰想提醒,奈何纪小娘子就是不接受他提示的眼神,眯眯带笑杵在主人面前。 洗手、净面,漱口,慢慢悠悠,纪容锦耐心等待,一直到仆人鱼贯退出,齐王要离开时,她连忙狗腿的跑到他身侧,伸手作恭请状。 燕韬侧头,垂眼瞧那作请姿态:“无事献殷勤,非……”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纪容锦吓得连忙打断。 “那我是老态龙钟,还是摔了跌了?” 纪容锦顺着燕韬的目光看向自己殷勤抬起的双臂,这马屁拍的……她倏一下放下双臂,贴着身侧,“殿……殿下……” 燕韬抬脚,大步而出。 纪容锦连忙追上去:“殿……殿下,民女还有事相求。” “康泰!” “纪娘子,铺子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其它事跟殿下无关。” “……”啊,给铺子题个名也不行吗?这样的大腿也不给抱吗?纪容锦顿住了,这怎么玩? 身后,小娘子没再跟上来,燕韬忍住回望,弯过回廊进了书房。 决定接手西正街铺子,以后的日子肯定没那么咸鱼,第二天开始就一头扎进了早茶楼,开始了忙碌而充实的创业日子。 五月转眼而过,迎来炎炎六月。 大夏朝正四品以上需上朝的官员五日一朝,公务员十日一旬假,不管是需要上朝的朝臣,还是去署衙办公的公务员(除大理寺之外),基本上都要经过西正街。 这段时日,很多官卿府邸当家主母发现自家当家男人都不用早餐就去上朝(署衙)了。 “皇城有备朝食?” “回夫人,没有。” “那老爷去酒楼了?”酒楼也没这么早吧,夫人们难免想歪,难道是有外室了? “回夫人,早茶楼有朝食。” “早茶楼?”夫人们第一次听说:“每天从家里出发的时辰差不多,还有空坐在茶楼里喝茶,再说早上空腹吃茶要伤身子。” “回夫人,此早茶楼非茶楼。” “……”夫人们听糊涂了。 小厮也回不清楚,“夫人,早茶楼有女眷专用包厢,您可以去试试。” 夫人双眉一动,能有女眷专用早茶楼倒是有几分档次,“打听了,后台是谁?”新开的茶楼,能让自家大人给面子赏光,必然跟背后之人有关。 “回夫人,是齐王殿下。” 原来如此。 半个月前,当今圣上下旨封齐王燕韬为兵部侍郎,这可是真正掌有实权的实职肥差,是很多仕途之人一生之望。 逢他之迎,拍他之马,挺人之常情的。 夫人当下决定,“去看看。” 七月初,屋外烈日如火,热气蒸腾,大街上,青石板上都能煮鸡蛋;屋内,置放了冰块,凉爽宜人。 乔庆余站在齐王面前哭穷,“殿下,自从去年腊月进京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一两饷银没发,小的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再不发,小的可要饿死了。” 铁塔般的汉子,跟一要糖的熊孩子一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可怜兮兮。 康泰都看不下去替他害臊。 燕韬翻书的手突然顿住,乔庆余吓的嗝一下梗住了,“殿……殿……”使劲捶自己胸口,康泰从后面捶了一下,一口气才提上来。 燕韬终于抬眸。 “殿下……”乔庆余跟迷路的孩子看到家长一般哭得更伤心了:“求殿下为小的们做主啊!” 自己的手下,自己清楚,乔庆余想什么,燕韬门清,目光清冷,“有什么屁赶紧放。” 刚才还哭的跟熊孩子的铁塔汉子马上龇牙咧嘴一笑:“还是殿下了解俺的心思。” 修长的手节骨敲在桌面上,笃……笃……,悠悠的一下又一下,听得乔庆余心惊胆颤,心道不会吧,他可打听好了,自从那小娘们接手酒楼后,殿下可一次也没去过桂花巷,难道……没失宠? 从来就没宠过,康泰替这铁塔担心,他这脑袋还能塞到娘肚里回炉重造么? 燕韬扫了他眼,一副你再不说我逐你出门的眼神。 “我说,我说……”乔庆余吓得直倒豆子,“殿下,你就把早茶楼赏给俺,足够养活一个营了。” 大夏朝校尉领两旅,一旅一百人,两旅二百人,乔庆余手下有二百号人等着他养活,再加上他一家老小也带进京城,日子着实不好过。 可齐王燕韬手下就这么点人吗?当然不是,他手握十万大军,有八万留在封地,带了两万在京畿,而两万人马中能驻留在京城之中的不到一万。 乔庆余是燕韬忠将,当然跟着进京了,可这家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进京后,身上的金软细银够他在京城吃两年。 可他到好,过个年就折腾没了,燕韬以朝庭没发饷之名扣着他军饷不发,没想到居然把手伸到女子身上,还是一个他认为一天只赚几百文的女子。 简直头疼之极。 “你就盯着她一个薅?”燕韬被气笑了。 乔庆余一看主子的脸色好看了,马上打蛇随棍上:“那铺子本就是殿下,就她那姿色配不上殿下,我替殿下拿回铺子,有什么不对。” 说起姿色,大热天,康泰感觉牙缝丝凉,纪小娘子顶着一张腊黄脸生生把早茶铺子开成了京城第一早餐铺子,每日客坐满盈,钱赚的哗哗响。 有殿下的原因,可殿下名下的铺子也有好多不赚钱,这怎么说? “要回来,你能赚钱?”燕韬淡漠的问。 ------------ 第24章 肠粉 乔庆余大言不惭:“她一个女人能赚,我当然也能赚。” “酒楼呢?”燕韬给他翻旧账。 乔庆余糙皮一红,“那是因为有人找殿下麻烦,我……没来得经营……” “现在就没人找了?” “谁找?”铁塔不觉得,“我看小娘子开得很顺啊,没人找茬啊!” 燕韬抚额。 康泰无语。 一品亲王是天意,只怪燕韬投胎好是皇帝的儿子,二品镇国大将军是燕韬身经百战得来的,无可争议;现在又兼实职正四品兵部侍郎,任谁都看出来齐王燕韬前景不可估量,想追随的人巴不得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之抗衡的人那心思就不好说了,把他当对手的,就更不可言说了。 位有多高,险就有多大。 一个卖豆芽的小娘子把早茶楼经营的风生水起,没有两把刷子,恁谁都不信,除了四肢发达的乔庆余。 早茶楼,纪容锦借鉴了现代广式早茶,一壶茶配几个点心,三五个好友围坐一桌聊天,是广省人的社交方式。作为早茶的灵魂,广式点心极为精致,花样也很多,在皇城附近开很合适。 当然,逢五,朝官天未亮就要上朝,她特地为这些官员准备了凌晨早食,只要他们路过,店小二马上送到马车上,一点也不耽误他们一边上早朝一边享用早食。 刚开业十天,她就这样带着伙计站在门口给各官员派送精致早点,有水晶虾饺、蟹黄包、干蒸烧卖、叉烧包、肠粉等,每样都精致可口,吃了还想再吃。 十天之后,三层楼都不够用的,来吃的人很多,生意一下子就上来了,终于步入正轨。 十天时间,既是等待顾客认可的时间,也是纪容锦扩招人手的时间,以石头、钱来柱三个大厨等人为圆心,让他们介绍靠谱的人过来,很快招满了可以营业的人手。 六月底、七月初,正是结账之时,纪容锦结算各类支出,统计盈亏,忙得飞起,连门口有人进来都没注意到。 古代没有计算器,幸好父母给她报过珠算培训,搞得好像知道她要穿越古代一样。 算盘打的啪啪响,一边打一边还问前面算明细账的三个账房,“张师傅,把这个月面粉的流水重新算一遍,有两处不对。” 三个账房看到齐王殿下到了,都到门口行礼,被齐王一个手势制止,听到小娘子头也不抬的使唤,示意账房回坐算账。 “多谢殿下!” 殿下?纪容锦蓦的抬头,乌发束玉簪,身穿宽大玄色滚边长袍,负手而立,英武肃然,挺拔潇洒,目光中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摄人气势。 “殿下……” 燕韬逆光而立,转头看向来行礼的小娘子,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点高光,视线凝着,黑眸清亮,微垂眼睫看她,长睫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 “殿下……”开业一个多月以来,齐王从未踏足茶楼,但茶楼里每出一款新品点心,纪容锦都有让石头送到齐王府,营业以来,困难有,但都能解决,她明白,那是因为所有人都默认她的后台是齐王行了方便。 燕韬负手踱步。 看了眼小娘子的账房,一大排格子柜贴着后墙,左边是走道,右边贴墙一排放了五张桌子,最前面一张桌子空着,最后一张是小娘子本人坐的。 他踱到桌前,垂眼看桌上账本,面前一本,手边一摞有十来本,伸手拿了一本,捻开看了看,才开业一个多月竟记了如此多,看这熟练程度,竟不比老账房差。 会做美食,能经营铺子,还懂审账,这是一个一天只卖一百多文豆芽的小娘子? 纪容锦刚要猜想齐王为何大驾光临,突然看到了齐王身后的乔校尉,心里一突,不会吧! 仿佛听到了她所想,铁塔般的乔校尉撇了他眼,得意的很,甩了个‘你的茶楼就要成了我的啦!’的眼神。 不会给别人做嫁衣吧!纪容锦轻轻抿嘴,手尖紧捏发白,虽然齐王把铺子送给了她,可他要是想干什么,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她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低眉敛目,纪容锦看脚尖,一时之间意难平。 燕韬坐到小女人的桌后,倚到靠背,大长腿透过桌底,冒出长长一截,笔直有形。 “有什么好吃的?”他抬眸。 纪容锦倏的抬眼望向过去。 与他视线相接。 身材挺拔端正,肤色冷白,眉眼深邃,一管高鼻从山根拔起,从侧面看,轮廓极为清晰,弧度堪称完美,眉峰凌厉,眉骨线条却意外柔和。 “嗯?没有?” 开美色的小差,纪容锦老脸一红,慌乱移开目光,“有有……”逃也似的离开了账房。 “石头呢?”目光从小娘子狼狈的背影收回,燕韬压下微翘的唇角,薄唇轻启。 殿下来了,石头正候在门口,等东家下了梯口,他才进来:“殿下,小的在——” “把这里的情况跟乔校尉讲讲。” 为何跟乔……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又想要抢东家的铺子,石头生气了,一脸愤慨:“回殿下,刚才京兆尹火队还来找茬,说我们的防火措施不到位,要罚款。” 燕韬神情淡然,目光落在桌上的账薄上。 康泰瞄了眼主人,搭了石头的话,“还有呢?” “昨天食品行的人来说有人吃了我们的小笼包子肚子疼,今天早上差点不让我们营业,还有前天,水管行的人说我们排的污水太多要多缴纳排污费……” 小石头一口气说了很多,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事。 “……”乔校尉一脸想信又不相信的样子,急得直张嘴,却又不敢打断康泰问话。 小小的铺子能开得风声水起,简单吗?当然很不容易。 除了有后台,具体细节处理起来,也很考验人,不可能每件小事都要把齐王的名头拿出来用吧,这也不现实。 皇城边上,别的没有,权贵一抓一把,齐王得罪不起,难道楚王、赵王就好惹了? 康泰悄悄瞄了主人,顺着主人的意思对乔校尉语重心长道,“你也听到了,要是你,你怎么处理?” ------------ 第25章 绿豆冰沙 乔庆余说:“老子揍死他。” 就知道这样,石头不屑:“东家拎着礼品找到食品行的人,给肚子疼的送赔礼还找仵作……” “等等,赔礼我懂,不是找郎中吗,怎么找仵作?” 石头得意抬起下巴,“这就不懂了吧!” “不会把肚子疼的人给敲死吧。” “当然不会真敲死,这就是诈人的一种手段,可那食品行的人一听吓得要死,脸都白了,说听错了,或许没这回事,然后事情就解决了。” 就解决了? “吓唬人,我也会啊!”乔庆余不服气。 三人齐齐望向他。 “我……”除了伸拳头,他好像是想不出这招儿,乔庆余讪讪的不敢逞能了。 竟能想出仵作一出,纪娘子有才啊!康泰听得兴趣来了,“那水管行呢?” 石头小心翼翼的看向主人。 燕韬眼神薄薄看过去。 石头吓得缩头,“魏王来吃早茶,东家没让进门,然……然后……下午水管行的人就提礼过来赔礼道歉了,说是搞错了。” 咋跟魏王扯上了?气压骤底,康泰不敢问了。 纪容锦端着木托盘站门口,门口侍卫行礼通报,“殿下,纪娘子送茶点过来。” 燕韬徐徐望过去:“进来。” 小娘子逆光而来,门廊下的光线打进门内,照在她瘦弱的后背上,温婉端方:“是,殿下——”行礼时,抬眼一笑,腊黄的小脸跟没长开的小娘子,没有世故感和精明感,看着清淡舒适。 康泰连忙接过托盘放到主人面前。 燕韬目光微动。 他读懂了主人的意思,连忙带石头等人退出了账房。 房间更静了,屋外树上的蝉鸣清晰的传进来,齐王目光从纪容锦身上移走,她暗暗松了口气,挤出不冷场的微笑,“殿下,天气炎热,请喝点冰镇寒瓜汁解暑。” 寒瓜就是现代西瓜,刚从域外传到大夏,品种比较原始,瓜内红瓤颜色浅且能吃的部分并不多,像现代品种不好长残了的瓜。 即便如此这样的寒瓜,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她花了高价买了两个准备带回去晚上吃,结果齐王来了,只能拿来招待大人物了。 燕韬并没有拿冰镇寒瓜汁,而是拿了边上的绿豆冰沙,修长手指捏着雪白的小勺子,映入眼帘,犹如一幅画赏心悦目。 绿豆冰沙主要食材是绿豆、冰糖,熬好后加入打碎好的冰块,淋入蜂蜜、糖桂花即可,清凉爽口,香甜解暑,是一道夏天必不可少的消暑美食。 齐王殿下端着小碗,悠然享用美食。 夏风从门廊穿过,徐徐吹进账房,带走夏日热浪。门口与窗口的光映入房间,交汇到纪容锦的办公桌上,像给一个小小的舞台打上了明明暗暗的光线。 燕韬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点高光,长睫微垂,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 不知为何,纪容锦想起前世网络段子:睫毛上荡秋千、锁骨里游泳、鼻梁上滑滑梯……怀里撒个…… 感觉某人视线,燕韬头微抬,与某人目光相遇,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呃,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纪容锦心虚的眼神发飘。 放下小白勺,背靠到椅上,燕韬薄唇勾着笑。 这个笑容好像不太友好。 “殿下……”纪容锦脸忽如血泼一般红了。 燕韬薄唇轻启:“打着早茶的幌子做着早食的生意,剑走偏峰,倒是让你成了。” 此茶不是彼茶。 纪容锦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能挤出丝丝笑容,“多谢殿下夸奖。” 燕韬眉头扬声,倒是不谦虚,手节骨轻轻敲在桌面上,“看这样子,第一个月就赚钱了。” 除了一些小本或是无本的生意第一个月可能赚钱,但凡有前期投入的生意,第一个月、甚至三个月半年不赚钱的多的是。 “铺子是殿下赠予的,里面的装潢是乔校尉搞的,要是这样再不赚钱,那还不如回家种地。” 回家种地?燕韬再次勾了勾唇角,“是么?” 阴阳怪气的做什么?纪容锦内心大警,他要收回铺子? “殿……殿下,我们有协议的,你有分层,乔校尉也有……” 燕韬抬手。 纪容锦的话戛然而止,不让她说话,什么意思? 燕韬捏眉心,“乔校尉精力旺力,比狗还讨嫌,你有什么办法让他消停消停?” 接手铺子快两个月了,整天在市面上跑,京城的风土人情、市井八卦纪容锦还是有所了解的,再加石头与钱来柱为在她面前表现,就差把他们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倒给她。 乔校尉其人也算知道一些。 “殿下的意思找点事让他做消散他的精力?” 聪明。 他突然感觉跟她说话很省心。 纪容纪看着对面笑容叵测的齐王殿下,怎么就认为他是‘谪仙人’呢。 小娘子一副什么话也不反驳但眼神又分外抗拒的样子,引得燕韬忍不住一笑,她又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有种心有灵…… 燕韬蓦然阻断脑中所想,淡淡的望向她,“要是没什么办法,他来抢你的铺子,我也是……” “殿下……”纪容锦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以为早茶楼很好开吗?她的压力也很大的好吧。 燕韬淡淡而笑:“城东也有个这么大的铺子……” 纪容锦再次毫不客气的打断:“殿下,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开这种早茶楼的。” “这种不能开,可以换个其它能开的。” 纪容锦话中的重点被他轻易捕捉到,堵得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来。 燕韬好看的眉高高扬起:“嗯?” 她能说什么,抿嘴跟自己较劲。 “你已经想到城东铺子适合做什么。”燕韬目光落在她肤色腊黄五官却精致生动有趣的小脸上。 城东啊,要是她去做,肯定能赚钱,可是乔校尉就不一定了。 她唇抿得更紧了。 燕韬后背又朝椅子上靠了靠,整个人显得更漫不经心了。 发束紫玉冠,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眼眸顺着眉上挑,透出一泓清透的眸光,宽大的白色滚边长袍,笼在他的身上,既爽朗又高贵。 正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看向她。 “殿下,一个茶楼就够我忙的了。”纪容锦试着拒绝。 ------------ 第26章 蓉儿 燕韬对纪容锦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微角微扬似笑非笑。 纪容锦的心在这笑意里发沉,不管是齐王闭眼不管乔校尉抢早茶楼,还是他不让乔校尉干预茶楼,最后结果吃亏的只有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 思忖片刻,她道:“生意到是有,就怕乔校尉看不上眼。” 燕韬感兴趣的抬眉,看她踟蹰不定,又往椅子上靠了靠,耐心的等她说出是什么生意。 窗口风吹动了齐王鬓边一缕发丝,乌发与冷白肌肤相映成画,俊美的犹如谪仙人。 “卖豆芽。”目光仿佛被灼过一般,纪容锦垂眼而回。 黑铁塔去卖豆芽?没等燕韬笑出声,乔校尉如一阵风旋进账房,“嘿,你竟敢让老子卖豆芽?” 豆芽谁没卖过,这值几个钱。 康泰见乔校尉私自闯进来,连忙跟着进来,“殿下……”他出声阻止差点捞袖子闹事的乔校尉。 “殿下……”他面朝主子一脸委屈:“一家老小可都指望我养活呢!” 燕韬忍不住笑意,起身,负手而行,“这主意不错,城东那个铺子送给你了,以后就卖豆芽。” “殿下……”乔校尉惊得声音高了三度,“殿下……”他连忙追上去,“一天几文钱,这日子咋过啊!” 眼看就要跨出门槛,燕韬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小娘子。 纪容锦微微福一礼,“恭送殿下!” 燕韬收回含有笑意的目光,看向乔庆余。 “殿下!”就开个豆芽铺,那他岂不是要被同僚、下属笑话死,乔庆余心想不如撞墙死了算了。 “好好干。”燕韬眸含笑意,再次抬眼,“康泰。” “殿下。”连忙过来伺候主人出门。 “去桂花巷。” 康泰愣了一下后马上转头看向纪娘子。 纪容锦心道他去桂花巷跟她有什么关系。 康泰微微一笑,“还请纪娘子今天晚上早点回。” “……”为什么?纪容锦很想不客气的反驳一句,在目光与燕韬相遇后,瞬间怂了,甚至马上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她是他的‘外室’,大概要配合演戏迷惑什么人,低头间,她想到齐王为何要去桂花巷。 齐王离开,乔校尉借故有事没跟一起走,等到马车不见,他连忙爬回三楼账房找纪容锦算账,“你竟让老子卖豆芽,信不信老子让你生意不安生。” 齐王离开,账房们都回账房办公,此刻情晃,他们纷纷要出账房,被纪容锦制止,“算你们的账。”说完,离开办公桌,到了外面走廊。 乔校尉气呼呼的跟出来,“你想干什么?惹怒老子,老子连女人都打。” 纪容锦想翻白眼,忍住性子,“你手下有师爷吗?” “师……什么师爷?”这话问得他摸不着头脑。 “就是平时给你出意,帮你办笔头事情的文官文吏。” “你想干什么?”他一脸警觉。 纪容锦语气淡淡:“想赚钱就让他过来找我。” “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乔庆余性格莽的不行,那听得懂纪容锦的话。 她转身回账房,“他过来我就会告诉他卖什么药。”说完,拿起笔办公,理也不理他。 乔庆余咬住牙忍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早茶楼。 终于把这些祖宗大神都请走了,纪容锦赶紧手中账,就在她要下班回桂花巷时,乔校尉带着他的师爷来了。 没想到他这么急。 看长相跟铁塔似的乔校尉不同,来的年轻小伙子高高瘦瘦,给人感觉就是个读书人。 “在下姓周,名义道,不知纪娘子找在下有何事?”说话文皱皱的。 齐王在桂花巷等她回去做晚饭,纪容锦没拐弯抹角,直接道,“殿下让乔校尉卖豆……” “分明是你让我卖豆芽,你竟敢摊到殿下头上,看我不告诉殿下。”乔庆余说着说着就要闹起来。 周义道当然也看不上卖豆芽,可他是乔校尉头脑,既然殿下都同意了,这其中的道道他虽没完全搞明白,但不妨碍他顺着殿下的意思去办,连忙劝阻了老大。 纪容锦不管他是真心劝人还是假腥腥做人,只要姓乔的不闹事,她无所谓,把怎么卖豆芽跟他说了一遍,“我听石头说有不少家眷跟王爷进京?” “是。”周义道点点头。 “你来。” 有种领导者的气势,周义道愣了一下,还真坐到她桌对面。 她说,“不要小看豆芽,做好了,照样能赚大钱。” “放你娘……”骂到一半,被师爷制止了,乔庆余憋屈的蹲在地上。 纪容锦瞄了眼,当他不存在,把自己的想法跟姓周的说了一遍,最后道,“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了。” 没想到卖个豆芽还有这么多讲究,周义道陷入了沉思。 夕阳西下,眼看天就要晚了,一个多月以来,纪容锦还是第一次着急火忙的回家。 某街道巷子口,郭大娘手挎竹篮,悄悄的左顾右盼,发现周围没情况,侧身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没一会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内,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轮椅上,听到脚步声,抬头。 郭大娘连忙行礼,“大公子——” “嗯。”他望了眼,“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来?” 郭大娘又朝门口看了眼,小心翼翼道,“齐王今天来别院了。” “为蓉儿而来?” 郭大娘点点头,“那看门婆子亲自过来对我讲的,让小姐回来赶紧去隔避。” 年轻男子微仰头,神情激动:“没想到蓉儿竟真的做到了,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 郭大娘却不太高兴。 年轻男子注意到了:“她还是没认出你?” “她认不出我了。” “难……难道她不是蓉儿?”年轻男子一阵失落。 郭大娘肯定的说,“她是。” “那怎么会这么久还没与你相认?” 郭大娘沮丧道,“我旁敲侧击知道为何了。” “为何?”难道蓉儿不想报仇了? 郭大娘回道:“小姐被劫后跌落山下,好像撞到头了,把以前的人和事都忘了。” “什么?怎么可能……”大公子不相信,激动的抓住扶手,双目晕红,“不可能……” ------------ 第27章 香茹鸡翅 天色渐沉,日暮四合。 油灯初点之时,纪容锦终于赶回桂花巷,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隔壁见齐王殿下。 书房门口,韩大娘刚从里面出来,看到她面带怒色,纪容锦拎着食盒,微微弯腰颔首,“大娘——” “有没有规规,竟让殿下等。” 她低眉敛眼。 “纪娘子……”韩大娘还要教训两句,康泰出来,面带微笑,侧到一边,请她进去。 韩大娘一噎,吓得连忙行礼,不敢再造次。 纪容锦颔首致谢,穿过光线暗淡的过道,双手提着食盒进子燕韬书房,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 “殿下……”忙的这么晚回来,让大人物等,纪容锦内心确实很忐忑,双手提着食盒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燕韬放下手中书,目光淡淡的望过去。 一身简单蘆(lu)灰麻布裙,浅棕色长腰带斜边松系,衬出小腰不盈一握,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连耳坠都没有,墙灯光线从她头顶漫漫而下,形成一笼浅浅光帘,纤细瘦弱的小娘子被罩于其间极不真实。 纪容锦怕食盒里的饭菜时间长了不可口,顶着某人目光抬眼,“殿下,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为了能多做点事,在茶楼里,她让厨师们按她的要求先把食材处理好,该腌渍的先腌渍,该调的料汁先调好,她进行最后的配菜与调味,放入蒸箱内一锅端。 有粉丝大河虾,河虾挑的不仅个头差不多大,而且还是刚脱壳的类似基围虾软软的感觉,这样的虾放在粉丝上清蒸才更有口感,蒸熟放入调好的料汁,再撒上小葱花、红辣椒,用滚油一浇,色香味就全出来了。 为了保证色相,最后一道滚油还没上,准备等一下拿到厨房烧滚油浇。 金针菇秋葵,在大夏周能找到金针茹,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她有人每天去淘新鲜奇特的食材才让她有机会找到了。 金针茹铺在雪白的瓷盘里,放下秋葵一起蒸,蒸熟后浇上辣椒沫与蒜沫,白绿相间,点缀上红的辣椒,不仅仅是菜,还是一副清新的小画。 香茹鸡翅看似简单,就在温润的青白里摆一层香茹,然后把鸡翅放在上面,好像就是一道菜了,实际上,所有的味道都在腌渍过的鸡翅上,很多人腌鸡翅时喜欢划两刀让其腌渍时更入味,不划刀整个腌,待蒸熟出锅后,筷子轻轻一戳,鸡翅会爆出鲜嫩的汁水,那个味道简直就是极致的享受。 炎炎夏季又怎么能少了拍黄瓜呢,吃完荤菜后,再来一口爽口的黄瓜,不要太赞哟。 今天的汤是一个甜汤,南瓜莲子银耳汤,放凉后,清清甜甜,爽口之极,给晚饭来个圆满的收官。 干嘛老盯着她呀,一张腊黄的脸有这么好看?纪容锦刚想再次提醒,对面齐王殿下幽幽开口,“摆饭吧。” “殿下,等一下!” 刚要起身的某人一顿,目光直直的看向对面的小娘子。 灯光朦胧,与她腊黄的小脸融为一体,分不清是光晕,还是她的脸黄。 “是这样的,殿下,我怕你等,所以在茶楼先把饭菜备好,但有两道菜为了保证口味,还需要滚一下油。” 原来是这样,燕韬靠到椅背上。 这就是等她的意思了,纪容锦看明白了,冲他嫣然一笑:“很快的,马上就好。”快速的把食盒摆到侧边半桌上,拿出不需要滚油的菜,拎着粉丝大河虾,金针菇秋葵去厨房滚油了。 燕韬的目光跟着她纤细的背影一直到消失不见才悠悠收回。 半桌上,饭菜香气升腾,慢慢充满书房,萦绕在人的鼻端,勾人食欲。 康泰轻轻上前一步,“殿下,刚上手的铺子就赚钱,要不把几个亏本的铺子放到她手里试试?” 燕韬目光落在甜汤盅里,雪白的汤里煨着几片橙黄南瓜,上头飘着几粒红色的枸杞,红白橙黄,清淡精致,看着就有食欲。 康泰连忙帮主人盛了一小碗递过去,“殿下——” 燕韬接过舀了口吃,入口清甜,轻轻一抿,南瓜、银耳化于齿间,瞬间涌入喉咙而下,两个字——舒坦。 忍不住低头,没一会儿,一小碗见低。 康泰连忙接过来,又要盛,他轻轻一抬手,“是,殿下。”康泰放下碗小心退到一边。 燕韬这才慢慢道,“不急,看看乔余庆的豆芽怎么样。” “小的急燥了,还是殿下思虑的是。” 主仆二人还没说几句话,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康管事,纪娘子回来了。” 康泰亲自迎出去,“妃娘子辛苦了。” “康管事客气了。”纪容锦走到半桌前快速的摆饭菜,发现汤少了些,自然而然的朝燕韬望过去。 燕韬起身,故意忽略小娘子的目光。 还不好意思,纪容锦暗暗笑一声,连忙退到一边,“殿下,晚饭好了。” 燕韬望了她眼。 怎么有种幽怨的感觉,再细一瞧,齐王殿下淡漠如常,矜贵的坐到半桌前,吃饭的样子雅致的极至,赏心悦目。 暗暗撇嘴,她也不想这么晚回来嘛,还不是他给她找了个麻烦,让什么精力旺盛的乔校尉赚钱,一个下午光忙姓乔的事了,自己的事都没做完,她容易嘛。 明明二人没有说话,可是康泰却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互动,突然感觉自己多余,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纪容锦根本没发现康管事溜了,大人物吃上饭,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下子松懈下来,找了个角落凳子坐下,一边休息一边捶腿。 真累。 脑子却没停,明天有哪些事需要解决,这两天客坐率好像降了些,早茶楼是不是要出新品了……?纪容锦恨不得一个人变成几个人用。 燕韬一边享用美食,一边余光里,小娘子左捶一下,右想一下,聚精会神,好像忘了房间里还有人。 “给你两个得用的管事?”突然,他开口。 纪容锦想也不想的就接上了他的话,“我需要坐堂大掌事、采购食材的大管事。” “对坐堂大掌事有什么要求?” ------------ 第28章 西瓜冰棍 “最好是那种京城通做事八面玲珑的二三十岁的男子……”纪容锦一边想一边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接话接的那么自然,自然的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 燕韬优雅吃饭,根本看不出他情绪变动,好像这个世道跟前世一样,男女平等,人人可有事做。 “这样的人很难找吧!”她感慨一声,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刚想问这样的人薪酬大概要多少,发现齐王殿下饭还在吃饭,闭口不说了。 燕韬抬眸,“书房之地,不算正餐,无妨。” 这人真是成精了,只一眼就知道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厉害!纪容锦轻轻一笑,“不急,等殿下吃好。” 燕韬没在说什么,安安静静一顿饭吃完。 康泰跟在房间内装了摄像头一般,主人放下筷子他带着仆从进了书房,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井然有序,没一会儿,他们又退出了出去。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安静的让人侷促,纪容锦才意识到没经过权贵就自己坐下,会不会治罪?她自为悄悄的站起来,趟到中间,“殿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晚饭还没吃。 燕韬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两个管事明天就拔给你。” 拔?什么意思?纪容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男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呀,还皇子殿下呢?剥削起人来比周扒皮还激棍。 “殿下……”她声音都高了八度,看到铺子赚钱就要拘为已有,这跟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燕韬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铺子你已经送给我了,还有契书。”纪容锦原以为市井之地艰难,没想到更难的是这些大人物,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打入尘埃。 “这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不需要她提醒?那他拔人什么意思,她很想直接反问一句,可在绝对权威面前,纪容锦很怂,“那你拔人……” “我不染指你的铺子,人白送给你。” 还有这等好事?纪容锦不相信,天就不会无故的掉馅饼。 燕韬嘴角翘起,垂眸,掩饰眼中笑意,再次抬眸,神情淡淡,“我不喜欢一顿饭要等一个半时辰。” 今天下午确实是纪容锦不对,人家已经提前预约,她还忙到天黑才回来,确实是她的不对。 等等,有什么在脑际掠过,“殿下意思是,送给我两个人手,让我腾出手来给你做饭?” 燕韬一副你说对了的模样。 不会吧,纪容纪狐疑的看向齐王,以为她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吗?这种理由她信? “真的……”不是来抢铺子? 燕韬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茶,轻啜一口,“如果你希望我抢回来,也可以。” “不不……多谢殿下……”纪容锦连忙狗腿的笑道,“那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 不管她相不相信,她没得选,纪容锦只能接受,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那殿下明天想吃什么呢?”希望他明天最好别来桂花巷,但马屁不得不拍。 燕韬俊朗的面庞向着光亮处,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点高光,视线凝着,黑眸清亮。头微抬,下颚线条绷的有点紧,看起来莫名性感。 四目相对,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心口没有来由一跳,纪容锦心虚垂眼,“天气炎热,明天我为殿下备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 “下去吧。”燕韬收回目光,神情漠然。 这语气跟房间内的冰块有的一拼,纪容锦的心一突,莫不是犯了什么冲? “是,殿下。”她躬身福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燕韬目光幽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黑色之中。 康泰听不到小娘子脚步声后才进了书房,“殿下,拔哪两个管事?” “挑两个实诚的。” “是,殿下。” 忙碌而又紧张的一天,纪容锦回到家里连饭都不想吃,“大娘你先吃吧,我歇口气。” 郭大娘紧张的上前,“是不是外头有人为难你?”神色充满关切。 纪容锦触动,心一暖,有个人在家里等着的感觉还真不错,“多谢大娘,咱们一起吃。” 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大。 见小娘子精神好起来,郭大娘挺高兴,“蓉娘你是主子,你先吃。” “大娘,我不是说了嘛,这家里就我们两个,就不要分什么尊卑长幼了。” 纪容锦还以为此‘蓉娘’是彼‘容娘’,她被人叫做‘纪娘子、锦娘子’再被人取中间一字也不觉得奇怪,拉着郭大娘一起吃饭。 郭大娘死活不肯,直到她拿出杀手锏——不一起吃饭就解雇她,郭大娘才没办法坐下来与她一起吃晚饭。 她并没有因为小主子平等的对待而生什么感激之心,她满脑子都是小主子怎么还没认出她,再不认出她,大公子让她传达的事情,她该怎么说呢? 纪容锦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从齐王燕韬闯错院子,她隐隐于市的普通人生活就结束了,她的人生拐入了另一个走道。 第二日,齐王殿下的人就到了,开始纪容锦各种担心、不安,用他们时小心翼翼,一天下来,整个人身心俱疲。 这才一日就这样,那以后得多累啊。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大夏朝,她已经有一铺一院出租完全可以养活自己,齐王给的铺子只是意外之财,多赚就多花点,少赚就少花点,要是齐王实在想变相的收回去,也无所谓,就这样吧,她可不想把自己累死。 想通了这一点,纪容锦不去提防这二人了,放开手脚让他们干。 过渡了几天,除了新品早点,早茶铺里其余的事她基本上放手不管了,到七月底时,她基本上都宅在家里了,而那个让她腾出手给他做饭的齐王殿下,这个月连影子都没见一个。 果然就是司马昭之心,她冷哼! 坐在葡萄架下,纪容锦一边吃西瓜冰棍,一边嚼无骨鸡爪,有凉有辣,冰火两重天,这滋味太上头了。 西瓜冰棍做起来并不难,主要是西瓜,大夏朝叫寒瓜,这东西难得,昨天齐王殿下不知抽什么风,竟给她送来了五六个过来,一气之下,她都拿来做冰棍了。 冷冻了一夜,现在拿出来吃,味道正好。 ------------ 第29章 鸡丝冷面 北方夏天跟火笼似的,热起来那个劲跟上战场有的一拼,按理说魁梧的乔庆余应当最怕热,可奇了怪了整天热的跟在水里捞上来的人却一句热都没说过,甚至比上战场还干的热火朝天。 一连十多天没来烦燕韬,他都不习惯,“豆芽卖上了?” 康泰忍住笑意,“是的,殿下,不仅卖上了,还卖得起劲。” 燕韬一只眉高高抬起。 主人感兴趣,康泰连忙道,“每天有几两进账。” “一斤一文能卖几两,那岂不是有几千斤?”燕韬有些不相信,有那么多人吃? 小小豆芽一文一斤,一天就能卖出乔校尉两个月的月俸,开始康泰也不相信,可周义道说了售销渠道,他不得不信。 “回殿下,京城不比其它地方,很多官署衙门、校武禁卫都是管饭的,还有众多的酒楼,乔校尉随随便便卖卖五六千斤就没了。” “本钱多少?”他问。 “回殿下,五谷杂粮中最不值钱的就是黄豆、绿豆,买过来时几斤才一文,但是一斤能发八、九斤豆芽,简直不需要什么本钱。” 十斤八斤豆芽看不出赚钱,但几千斤就可观了。乔庆余八品校尉月俸三两,一天卖他两个月的俸禄,不起劲才怪。 怪不得不来他面前晃悠了,燕韬手指轻轻击着腿面,“早茶楼怎么样?” “七月底的账已经出来了。” “多少?”他淡淡的问。 康泰道,“盈利近万两。” 燕韬手指停住了。 谁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茶楼这么赚钱,康泰看到两位管事呈上来的账单也是大吃一惊,可管事们说,纪娘子好像有方法让早茶楼更赚钱,这话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告诉王爷。 燕韬抬手按了按额头,“那份协议呢?” “……”康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燕韬瞥过去。 “哦……”康泰吓得一哆索,马上想起来,“还在桂花巷别院。” “按协议把银票给她。” 那岂不是五千多两,“殿下,”康泰轻声提醒:“齐地收邑不景气,京畿、京中军卒的日子过都比较紧,要不拿早茶楼的银子贴着些?” “我燕韬什么时候要女人来贴银子了?” 他声音并不重,却听的康泰心惊胆颤,“是是,殿下,小的这就去办。”吓得后背都湿了,连忙转身出去办事。 “算了……” 刚要抬脚的康泰愣住了,“殿下……”早茶楼的银子又不给纪娘子?他就说嘛,一个女人有殿下养着要什么银子,停住脚,坐等主人吩咐银子送到哪里。 燕韬起身,“银子准备好,去桂花巷。” “……”刚才不说是‘算了’吗? 走到门口,身后近侍一动不动,燕韬不耐烦的转头,“杵在那干什么?” 呃……康泰一惊,连忙跟上主人的脚步,他终于想懂了,原来主人‘算了’的意思是自己亲自去分层。 一个月能赚一百多两,乔校尉想想就美,浑身干劲十足,收豆子,卖豆芽,一天不偷懒,这种兴奋的劲头子在早茶楼大掌事来传话后戛然而止。 “你……你说什么……”他懵的脚底打飘。 乔校尉在京中的情况,以及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曹掌事是了解的,知道这一千两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笑眯眯道,“殿下怕你乱花,帮你存着。” “我……”乔校尉半天没眨的眼终于动了一下,“早茶楼真这么赚钱?” 这话听的曹掌事眼皮一跳,“乔校尉,你不会还想抢铺子吧?”他连忙道,“这铺子到你手中指定不赚钱,你就别打主意了。”说完怕被他讹上似的,逃也似的跑了。 乔校尉跟被钉住了似的,站着半天没动,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念叨的是啥。 鸡爪啃完,纪容锦准备去药店再买些硝石回来制冰,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 刚收拾好出了院门,一辆黑色马车驶过来,她认识,是齐王的坐驾,大热天的,这人怎么来了? “纪娘子——”康泰从马上跳下,给纪容锦行礼。 燕韬听到属下声音,揭开车窗帘,小娘子荆钗布裙、腊黄小脸,一副出门的打扮,感觉到他目光,朝车窗看过来。 目光相遇。 她连忙过来行礼,“民女见过殿下。” “去哪里?”他问。 大夏朝介于唐宋之间,按道理来说人们应当会用硝石制冰了,但纪容锦发现大夏还没有人用硝来制冰,所以齐王问她干什么去,她没说到药馆买硝,而是直接说去买冰。 燕韬直接说不用了,让康泰取些冰送到隔壁。 “那……怎么好意思?”纪容锦不想要,找借口推辞,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 燕韬似笑非笑,“非要在门口说话?” 不知为何,纪容锦老脸一红,“对不……” 燕韬下了马车,直接道:“过来。”负手进了自己的院子。 又要她做饭给他吃?纪容锦很有自觉性赶紧让郭大娘拿调味料。 郭大娘神情复杂的回家拿调味料跟着去了隔壁院子,给自家小娘子打下手。 天气炎热,纪容锦也没弄多复杂,搞了个鸡丝冷面,配了清蒸螃蟹,煮了个绿叶菜汤,一顿中餐就解决了。 纪容锦做的鸡丝冷面好吃主要在调料汁上,有她秘制的酱油、芝麻酱,还有特有的小米辣,用姜葱蒜在锅里热油拌好,加上黑木耳、黄瓜丝、腐竹、红萝卜丝等一拌,红绿相间,光颜色就让人食欲大开。 纪容锦站在燕韬桌侧一边,低头,静静的听他吃饭,一边暗自猜测他来何目的,一边暗暗唾弃封建特权者巧取豪夺不干人事。 面清凉爽口,拌料麻辣鲜香,冷与辣交叠在口中,口齿生津,最近没食欲的齐王吃得很香,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一小盘,吃完后,又喝了一小盅温温的绿叶汤,冷热适中,清口宜人,刚好中和了余留下的香辣冷面味。 简单但满足。 燕韬吃到这种感觉。 吃饱喝足目光掠过一脸苦瓜相的小娘子,燕韬平平的嘴角突然就翘起,一脸兴味,靠到椅背上,慵懒的盯着她。 诶!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纪容锦认命的从发散的思绪中回过神,齐王殿下应当吃好了吧! 一抬眼,目光跌进某人黑漆深邃的眼眸里。 ------------ 第30章 木樨清露 纪容锦睫毛轻颤,快速行礼:“殿下……”敛去眸中慌乱,强制镇定。 哒哒!燕韬手指敲击桌面,如同敲在她心上,压迫心跳惴惴不安。 不就一个铺子吗?想拿回去就拿回去呀,她一个平民小女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值得这样连敲带吓吗? 就在纪容锦准备主动放弃铺子时,齐王殿下终开尊口,“收拾一下,晚上有个宴。” 什么宴,让谁收拾?如果不是房间里只有她与齐王殿下,纪容锦还以为这话是对其他人讲的。 “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她不相信也不想去。 燕韬面上漠然,眼眸里清清冷冷,半点情绪都无,不咸不淡看着他,也不说话。 “可是上次我们不是已经……” 燕韬抬眸一瞥,而后靠回椅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跟踪之事一直没完,石头在早茶楼里帮忙,听说康管事又找了一个小伙子暗暗守护不让人跟踪,也就是说她与齐王殿下的契约一直存续。 她还是他的‘外室’,所以有什么活动、宴会,她还得冲锋陷阵。 好吧,她再次认命! 低头看身上的粗布钗裙:“可我没……” “来人……”燕韬唤人。 康泰连忙进来,“殿下……” 他微抬下颌。 康泰从袖袋里拿出银票,“这是早茶楼七月份的分层,按纪娘子的契约是五千两,纪娘子请拿好。” 纪容锦都做好物归原主的准备了,就在她失望放弃时,竟拿到了分层,她惊呆了! “可……可是殿下,从七月下半个月起,除了食谱我就没去过了……”她都没再出力了,还能拿到大头六层? 燕韬伸手制止,“早茶楼是从你手里发起,又用了你管理的手法,这个银子是你该得的。” 没什么比付出得到肯定了,纪容锦欣喜难抑,“多谢殿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银票握在手里,她觉得生活更有安全感了。 康泰微微一笑,说道:“衣裳首饰已经送到纪娘子家里了,还麻烦你换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好。” 手中有银,万事好办。纪容锦高高兴兴的回家换装准备跟齐王参宴。 隔壁,郭大娘子送走京城最大绣楼的伙计,转身站在八仙桌前,看着满桌子的锦衣玉翠,神情复杂,抿抿嘴,朝门口看看,大黄狗欢快的跳到门口,她连忙跑过去开门,“蓉娘,你回来啦。” 纪容锦点点头,“我先回房间趟。”她要把银票藏好。 郭大娘子看着满面春风的小娘子,“堂屋桌上……” “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娘子打断了。 她竟知道,郭大娘抿抿嘴,转身去关门,关门之前,探身到门外看了两圈才进来关门。 隔壁,康泰站在主人面前,轻声道,“殿下,要不今天晚上就……” “最应该没耐心的人却最有耐心,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燕韬轻扯嘴角,面如冠玉,乌发朗眉,瞳孔微束,一切似在掌控之中。 上次穿着繁琐有人帮衬,这次可怎么办?纪容锦站在衣饰前发愁。 “蓉娘这些……”郭大娘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试着确认。 “齐王殿下让我跟他一道参加晚宴,这是他让人送过来的,可惜我都不会穿、不会戴。” 果然被她猜中了,没想到小主人这么有能耐竟能跟齐王一起出入,她笑意欣慰:“大娘我会,我来帮你。” 郭大娘说会,纪容锦没多想,她以为古代人都会这些繁琐的衣裳首饰,很高兴的带她回房间帮衬。 当郭大娘给她盘了个漂亮的百合髻,簪上金钗玉翠,她还真就是个地道的古代小娘子。 “多谢大娘。” “蓉娘客气了,老身就怕打扮的不好,让齐王殿下不满意,要是他不满意,你的日子怕是……” “大娘,你想多了。”纪容锦安慰她,“今天晚上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就不要等我了,困了就先睡。” 郭大娘满脸不放心,“要不是我年纪太大,我就跟蓉娘去了,真让人不放心。” 被人关心总是窝心的,纪容锦再次安慰她,“大娘放心,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不死必有后福。” 郭大娘并没有被纪容锦安慰到,面上的愁容甚至更强烈了。 纪容锦被郭大娘父母般的过度关心吓得逃也似的出了院子,与齐王殿下一起参加宴会。 上次是晚上,大酒楼看上去纸醉金迷让人感觉不真实,今天到时,黄昏未至,又是夏日,富丽奢华的古代酒楼立在青石板路边,更像文化古迹。 纪容锦像游客一般跟在齐王身后,左环又顾,欣赏酒楼的雕花镂刻、飞檐五脊。 酒楼内的客人华衣锦服、金冠玉簪,身份地位皆不凡。 纪容锦暗道,不过比起走在她前面的齐王殿下还是差一截,所有遇到的人都主动对他行礼,她连背景板都不想当,悄悄隐到齐王高大颀长的背影里,不留意,都发现不了她这个人。 一直爬到顶层,一个开阔的大包间朝中间围座,已坐了好几个人,这些人,纪容锦有幸见过一次,都是大夏朝的皇子们。 燕韬居然又带她来见所有的皇子,难道大夏朝皇子出门宴席都流行带‘外室’? 纪容锦迅速朝各位皇子身边瞄了一眼,有皇子身边有女人,有的没有,也就是说可带可不带,燕韬却把她带上了。 挡什么呢? 大夏天,走了小半天,纪容锦渴了,燕韬落座,面前桌上放了茶水、冰镇梅子汤……她嗅了嗅,好像闻到了桂花香。 八月还没到呢,居然有桂花,她寻着香气悄悄朝桌上找过去。 燕韬面带微笑与邻坐二皇子一颔首,伸手端起一杯茶轻轻啜了口。 二皇子赵王目光朝七弟身后瞄了下,随即不动声色收回,亦端起茶水吹了口,轻轻啜饮。 燕韬后背被人轻轻点了下,他转头,“嗯?” 纪容锦指了指那杯乌龙色茶水,轻声问,“那是什么?” 他顺着她目光看向茶水,一杯木樨清露素雅的立于其上。 “你想喝?” 纪容锦实诚的点点,“一股桂花香,好闻。”实际上是口渴了,找着借口想喝茶。 燕韬放下手中茶水,亲自端了木樨清露转身给她,“倒是会挑。”嘴角上扬,一抹宠溺溢于唇间。 ------------ 第31章 纸条 木樨即桂花,木樨清露也就是桂花香露,为桂花蒸馏所得香液,在大夏朝,蒸馏技术撑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所得桂花香液基本上用于进贡。 能在今天晚宴上见到御用之品,完全是因为这座大酒楼是大夏朝最顶级的酒楼,皇帝曾亲临过,允许此酒楼出售木樨清露。 淳香含甜,非常适合女子口味,纪容锦心道怪不得齐王说她会挑,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女子不就喜欢香香甜甜的东西嘛。 她并没注意到齐王燕韬唇间那抹与他们关系不符的宠溺意味,低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终于解了渴,整个人舒畅多了。 抬眼打量四周,发现围栏中间有个天井,一直通到底,伸头能看到底下大堂里人来来往,他们坐在三楼,对面二楼有伸出的舞台,三面围了绡粉绢纱随风吹动,如梦似幻。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醉生梦死乡吧,纪容锦暗暗摇头,正要低头喝桂花水,余光里,感觉有人盯她,寻着目光找过去。 齐王隔壁坐着二皇子赵王,当今圣上还是亲王时,先帝赐婚娶了工部侍郎郑明瀚嫡女郑明兰为王妃,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王妃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元配皇后还真个福浅的,不到一年生病去逝,留下一儿一女,娘家是四品侍郎帮衬不了二皇子多少,据说二皇子赵王老实厚重,不善言辞,并不得圣上多少欢喜。 穿到大夏朝四年,纪容锦基本都宅在家里,对大夏朝皇家秘辛根本不了解,现在脑中出现的这些东西,完全是经营早茶楼后得来的八卦。 八卦这种东西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她觉得作为齐王燕韬的外室,已经在各位皇子面前晾过一次相,赵王应当不会对她一个寂寂无名的外室感兴趣。 那目光似有若无,纪容锦并没有捕捉到,原本以为路人般存在的‘外室’,突然之间她有种进龙潭虎穴的感觉。 “还想喝什么?”燕韬转身,声音柔和,像是恋人之间悄悄私语。 纪容锦倏的回过神,对上齐王温润的目光。 从走错门到如今,纪容锦与齐王面对面相处的次数用手都数得过来,他们之间只比陌生好一点,一点也不熟,可他所表现出来的熟恁亲切令她迷惑不解。 齐王为何要这样?他想干什么? 纪容锦样子呆呆的,燕韬勾唇一笑,伸手端了杯给她。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娘子,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齐王算计的,最多就是几道食谱,他想要就给他吧,想通了这一点,纪容锦不再忧心,展颜一笑,“多谢殿下。” 燕韬温和一笑,转身,与他的兄弟打招呼说话。 纪容锦的目光被二楼舞台上鱼贯而上的美人吸引住了,她们穿绫戴纱踏着琴瑟箫声穿过纱帘袅袅而入,细臂挥舞,细腰如柳摆,跳得美极了。 一边看,一边喝茶饮水,没一会竟想去如厕,这就尴尬了。 开始时,纪容锦还能憋,可谁让她茶水喝多了呢,实在憋不住了,没敢点齐王后背,悄悄挪到角落找酒楼侍应,侍应倒也客气告诉了她。 纪容锦捂着肚子躬身就下楼,她记性不错,疾步如飞去如了厕,解决了轮回大事,肚子终于舒服了,步履轻松的往回走,走到小拱门处被人挡住了,“这位小娘子请让一下。” 她往右让,侥幸的想,可能人家跟她一样急着去恭房,拦路的人也往右。她往左,拦路的人也往左。 此人是刻意的。 纪容锦面带微笑的看向拦路人。 拦路的美人很冷,“好本事啊,蔡蓉儿!” 本尊体被人认出了?纪容锦惊的就差失态,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捏紧,不要慌、不要乱,死顶着不承认就行。 暗吸一口气,面上,展开牲畜无害的甜美笑容,“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完,再次咧嘴一笑,挤人过道。 美人也不是好忽悠的,伸手扯住她胳膊,“不要以为假千金身份逃过一死,你就能重回天潢贵胄的圈子,我告诉你蔡蓉儿——少做梦。” “我真不知你在说什么,这位美人姐姐,我姓纪不姓蔡。”扯她手离开。 结果没扯动,她半真半假的笑道,“美人姐姐,喝醉酒认错人,我不怪你,可你总拉着我也不是事呀?” 美人死死的盯着她、扯着她,“蔡蓉儿,肯定是你。” 纪容锦一副无语望天的表情,“再说一次,我姓纪,纪律的纪,真不是你说的什么蔡蓉儿。”说完,用力一扯甩开美人手,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 美人皱眉,“我怎么可能认错死对头?”夜色回廊里,小娘子背影在幽幽暗暗的灯光笼罩下纤细瘦弱,与记忆中的样子还真不太像。 “不能确定?”男声暗沉,负手立在漆黑的廊柱下,吓人一跳。 美人连忙行礼,“殿下!” “是前太尉家那个假千金吗?” 美人抿抿嘴:“回殿下,论长相,奴家肯定她就是蔡蓉儿,可是神态举止……” 融在夜色中的男人幽幽而道,“从娇宠无双的千金小姐到落䁛的乡野村姑,是你,你会变吗?” “奴知道了。” 蔡蓉儿?纪容锦暗暗回味这个名字,难道郭大娘叫的是‘蓉娘’而不是‘容娘’?不会吧?难道郭大娘她……她不敢朝下想,也许就是凑巧了呢!她都躲到熙熙攘攘的京城了,还会有人认出她吗? 如果本尊就是京城人呢?那可就说不定了。 感觉到生活不能掌控,纪容锦心烦心乱,边走边想,就在她要上楼时,楼上有人急步而下,她避到一边等人过去再上。 下楼男子走的急,撞到了纪容锦,要不是她伸手抓住扶栏都能摔倒,用力稳住后,朝急走的人不满瞪了眼,心道急着投胎呀。 松手整理被撞的衣裳,有东西从手掌落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纪容锦迅速蹲下捡起小纸条,拉开一看:蓉儿,三楼楼梯拐角廊柱后见。 纸条上的内容跟火一样,吓得她顺手就扔,可是瞬间,她又跟做贼一般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捏起纸条提裙快速上楼。 ------------ 第32章 美酒 小娘子借故离开在燕韬意料之中,歌舞喧哗,三楼少了谁,他也不动声色,左胳膊抻在矮几边拄着腮鬓,宽大的袖子半垂,朦胧灯光里,墨发束顶簪了一只紫玉钗,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眼眸顺着眉上挑,透出一泓清透的眸光,下颌线干净流畅,俊美矜贵。绯色滚边长袍笼在他的身上,风流雅致而又高贵,散发着沉稳内敛的魅力。 纪容锦咚咚上楼,不管什么拐不拐角,她才不会赴约,本尊是谁又有怎样的过往,都跟她无关,她现在叫纪容锦,就是个平民小女子。 提着裙子,上了三楼,忽略‘拐角’,穿过走道,就到最大包间大厅了,马上就能坐回齐王身后了,她就是他的‘外室’,其它,她什么都不知道,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纪容锦刚上了三楼,还没来得及转进回廊被人拦住了,侍应低眉垂眼,声音更低,“蔡娘子这边请——” “我不是蔡……”纪容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手捂住嘴一手拖着她进了被回廊挡住的拐角。 “唔唔……”她拼命挣脱来人钳制,越挣越紧,简直就像火灾逃生时打的死结越用力越紧,都让她喘不过气。 纪容锦现在终于懂得什么叫机械性窒息,被人压紧脖子动弹不得,肺根本没法张合,怎么喘气? 就在她心想是要不要挂了时,挟持她的人年轻人松了手,“殿下,人带到了。” 终于喘得上气了,眼际不冒火星,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面前湖蓝背影变得精晰,这衣裳颜色不就是齐王身侧的赵王嘛。 她记性很好。 身后平静下来,赵王燕皓转身,手中摇动的折扇优雅的合上,“蓉儿,好久不见。” 咋一股子竹马叫青梅的感觉呢?听说赵王都二十七、八了,大本尊十岁呢,纪容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不知道本尊叫什么,是不是认识赵王,但纪容锦只有一个信念‘打死也不承认。’ “您是……赵王?”纪容锦先确定他的身份,“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姓纪,吴地平江府湖溪村人,在家排三,立女户时,请户曹取了名字,叫容锦。” 八卦传闻中老实少言的赵王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小娘子,“听说户曹也是在你的提醒之下才取了这么贵气的名字。” 名字还有贵不贵气的?纪容锦还真是第一次说,面上不显,福了福礼,“不管殿下怎么想,民女姓纪,你认错人了。” 说完,转身就离开。 她以为赵王会让人拦住她,刚才抓她的小侍应却没有拦住她,她毫无阻挡的离开了。 这么容易? 越是容易越让人心惊,纪容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拐角,赵王朝她温柔缱绻一笑,吓得她魂差点飞了,拔腿就跑。 老天爷,这是给她开了个什么玩笑?开盲盒吗?不能呀,她不喜欢这么玩啊! 纪容锦弯腰伏身蹑走蹑脚坐到燕韬身后,连气都不敢大喘,小心翼翼观察了下齐王,他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美人跳舞,好像没注意到她离开。 吓死了!松口气,她暗暗拍了拍心口,谁认识她都没用,反正她就认识齐王,等齐王离开她就跟着离开,本尊是谁又有怎样的过往,都跟她无关,她现在叫纪容锦,就是个平民小女子。 半刻钟之后,赵王施施然坐到了原位,齐王燕韬转头朝他颔首一笑。 “美人舞怎么样?”赵王笑的敦厚,亲切的问七弟。 燕韬撩眼看了下二楼的美人,“还行。” “那就好。”好像问功课一样,赵王点点头,余光瞄了眼躲到七弟那一身侧的小娘子,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左侧过道另一边。 三皇子楚王燕旭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几个弟弟正围着他说话,刻意讨好、插科打诨,无一不把他捧得高高在上。 一边享受尊宠,一边漫不经心的目光朝右边望过来,与老二相遇,连招呼都懒的打,悠悠的挪开了,望向手握重兵的七弟。 当今圣上十多个儿子,除了两个嫡子,就属齐王燕韬最有助力,他的外祖是皇上身边的重臣文公国——袁重元,要是圣上无意两个嫡子,那么储君之位必然是燕韬的。 无论是拉拢或是当成对手,每个争储的皇子都避不开燕韬。该拿他怎么办呢? 舞台上,美人云袖轻摆、纤腰慢拧飘丝绦,随着音乐舞动曼妙身姿、风情万种妩媚勾人,二楼、三楼,一些男人忍不住了,让小厮去舞台领美人到身边伺候。 声色犬马,纪容锦算是明白齐王为何带她来了,原来是挡美人。 舞台中间最漂亮的美人,头顶一圆盘,圆盘里放了三杯琥珀色的美酒,婀娜多姿的上了三楼,到了三皇子楚王跟前,双膝落跪,一手扶着头顶圆盘,一手落地行礼,“奴,瑶碧见过殿下。” 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连纪容锦这样的女人都觉得她漂亮。 有一句古话叫‘楚王好细腰’,此楚王也喜欢细腰美人? 楚王燕旭撩了眼风情万种的美人,转头:“七弟——” 燕韬长胳膊一伸,纪容锦被他捞上前跌在他怀中,“无华谢过三哥。”直接打断了楚王的意图。 楚王燕旭看了眼七弟,目光移向他中人,浓黑的眸深不见底:“新鲜劲还没过?” 燕韬一笑。 楚王瞳孔几不可见紧束一下,又倏然松开,脸露笑意,他身侧侍卫连忙上前从美人头顶端下一杯美酒双手捧给他。 “可惜了。”他伸手把杯中酒泼向美人,洒了美人一脸。 三层楼间,气氛瞬间滞住,哑雀无声。 楚王发难齐王? 纪容锦心道,她这只小池鱼会遭殃吗? “叫什么来着?” 楚王幽幽的声音传到她耳侧,吓得纪空锦心跳加速,不会吧,想什么来什么。 所有人目光齐唰唰看向燕韬怀中。 ------------ 第33章 水煮毛豆 楚王母亲是皇后,他外家是成国公,与文国公比肩,从去年齐王回京到现在大半年,不说兄友弟恭像现在这样当着所有人面不给齐王面子的事好像也没有。 侍应从美人头顶又拿了杯酒双手恭敬的送到楚王面前,所有人目光都盯着这杯酒,楚王会拿吗?拿了以后会怎么样呢? 若大的三层酒楼,愣是哑雀无声,小人物害怕不让自己有存感,大人物们各怀心思。 齐王一手掌揽在纪容锦肩膀,一手放下茶杯,淡然一笑:“天色不早,无华先行一步。”边说边起身,起身时带起他的‘外室。’ 楚王目光幽幽,伸手接过侍应捧着的酒杯,虚虚抿了口,微抬下巴,看手握重兵的七弟揽着外室扬扬洒洒的离开。 “老七——”他开口。 燕韬顿住脚步,转头面带笑意:“二哥……” “跟你换个美人。” 来了,来了! 纪容锦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居然把她当物件换,真是万恶的封建特权,等等,她又不是青楼贱籍、被人买卖的奴婢,他凭什么换人? 仰头就说,“殿下,我是平……” 燕韬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目光淡然,像是有种无声的力量,纪容锦竟一点也没有迟疑就闭上了嘴,把个人安危托付给了一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点的男人。 燕韬轻轻一笑,“二哥,她是良民。” “是嘛!”楚王笑的意味不明,“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眼熟?又一个认识本尊?且还是一位皇子?纪容锦内心惊骇,面上不显,微微伏在齐王燕韬的胸口,明明两人没怎么挨近,可是从侧边角度看过来,他们俩好像紧紧的贴在一起。 楚王起身,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负后,一步一摇晃到了燕韬跟前,目光似笑非笑,在二人身上转了转,“老八,你说,是吧。” “啊……”被点到名的皇八子魏王干笑一声,故意想了一下,“恕小弟年纪轻,还真不记得京中那个小娘子像她。” 魏王燕辰站在楚王一派,可大半个月前,自从他去早茶楼吃了一顿早饭后就经常去找纪容锦,比起燕韬,他与纪容锦更熟。 楚王勾嘴一笑,又问:“二哥,你说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二皇子赵王闻声抬眼,这场火终于还是波及到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孤极少参加京中宴席,不曾有什么机会见过后院的小娘子。” 看似温吞,却四两拔千斤,不动声色的把话挡了出去。 “呵呵……”楚王讥讽一笑,伸手就泼酒,动作快的都没让人反应过来。 纪容锦在他泼酒之时,把脸转到燕韬的胸口以避开泼洒过来的酒水,在她转脸埋人心口时,燕韬的反应也挺敏锐,他一个侧身把泼向小娘子的酒水全部挡住了,酒水全都撒在他侧肩,嘀嘀哒哒顺着华服朝下。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燕韬一脸不满,松了揽纪容锦肩膀的手,直接面对楚王。 “一个小小的外室,看到本王竟不行礼,泼她杯酒算小的了。”楚王第三次接过侍应手中的酒,再次酒向纪容锦。 这次又被齐王挡住了。 纪容锦捂嘴惊叹,这妥妥的是要打架的节奏啊!她心里冒出这样想法时,燕韬已经出手了。 “七弟……” “三哥……” 皇子在大酒楼大打出手,这场面……嗯,怎么形容呢? 纪容锦不是真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是生于信息闭塞的古代,现代影视、小说、历史,她没系统看过,也被动接受过很多。 打架,真是为了一个不懂礼的小外室? 她纪容锦算齐王哪门子外室,不过是一个用来做挡箭牌的小棋子,但她也不去猜测这二人为何要在公共场合翻脸,这也不是她一个‘外室’需要知道的事。 趁着乱轰轰无人注意时,纪容锦溜了。一直到半夜才到家,到家后,她也没慌张,洗洗漱漱,躺到床上就睡。 郭大娘伺候小娘子睡着,关灯熄火,她也准备去睡觉,结果有人来找她,她悄悄的到了后门。 “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 来人低语问道:“小主人回来问你什么了吗?” “没啊!”郭大娘很惊讶,“怎么回事?” 来人神色凝重,“今天大酒楼里发生了很多事,蓉娘真的一个字都没提?” 郭大娘点头:“是一个字没提。” “也没问你什么?” 郭大娘摇头,“更没问一个字。” 来人虽然纳闷,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交待了些事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齐王燕韬没来找纪容锦,也没派人交待或是提醒什么,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就好,对于平民的她来说,这是最好的。 酒楼之事没找纪容锦的麻烦,她还是被麻烦缠上了,乔庆余拿到了早茶楼的一层分红——一千两,见识过赚银子之后,整天缠着她出个月入过万的生意。 每个人都希望赚大钱,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得上赚来的大钱。 事实上,百分之九十几的人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有百分之几的人可能运气爆朋赚到了大钱,但他们花钱的能力匹配不了赚到的钱,根本承受不住自我膨胀与外来的麻烦,会让生活一团糟、甚至万怯不复。 乔庆余就是这类型人,不会花钱,不懂如何守住财富,赚再多的钱都是徒劳,纪容锦不想做无用功,无论他怎么求就是不帮。 “你就适合卖卖豆芽,真的,我不骗你。” “一天几千斤豆芽才几两,我怎么养活二百多号人,你说,我怎么养活……”乔庆余就差给她跪了,哭得稀里哗啦。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毛豆上市之时,最原始最朴素的吃法莫不过于水煮。 纪容锦端着一碗水煮毛豆当零钱吃,开了半边门,挡着半边不让乔庆余进来,对他的嚎啕大哭一点感觉都没有。 毫不在意的回道:“那就辞职,这样不就不需要养活二百多人了?” “亲娘啊……”乔庆余苦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少牛的力气才爬到校尉之职吗?” 看他如铁塔身的身材,纪容锦摇头,“我看你这人吧,只适合做个武教头,其余的……算了吧!”说完关门送客。 “纪娘子……纪娘子……”乔庆余好不容易才让她开的门,怎么会让她轻易溜走,“我求你了,真的,求你给个赚钱的生意吧。” ------------ 第34章 百合莲子汤 齐王燕韬让乔校尉好好卖豆芽,纪容锦跟他不熟,当然更不会管这些闲事,关上门,凭他鬼哭狼嚎都不予理解。 有钱有房,小日子不愁,纪容锦窝在小院子里,或是整理菜地,或是打理花畦,或是做做美食,田园般的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哟。 八月份是人体阳气渐消、阴气开始上涨的时候,而且这个时候仍然有暑气的余热,所以八月份的饮食最好是多吃能够去余暑的食物。 对于女子来说,百合莲子汤必不可少,百合浸水一夜后,冲洗干净。莲子浸泡三四个小时,冲洗干净。将百合、莲子置入清水锅内,大火煮沸后,加入冰糖,改文火续煮半小时即可食用。 下午倒腾小菜园后,坐在廊下吹风,来一碗百合莲子汤,安神养心,健脾和胃,既美味又养容,那个不爱! 宅在家里,既不能吃得太多,又不能不解馋,茭白炒肉丝,花甲粉丝、麻婆豆腐再配上院子里摘的大冬瓜煮的海带汤,妥妥的既控制体重又美味解馋。 如果不是吃的用的需要补纷,纪容锦能宅在家里一直不出门。可惜如果只是如果,只要人需要吃喝拉撒,这门还真得不得不出。 直到五天后,看不到希望的乔校尉终于再也没来敲门,纪容锦才敢出门,没想到刚出巷子口就被逮住了。 “你……”一根筋的铁塔莽汉居然懂得迂回了,“可以啊!”纪容锦又气又好笑。 乔校尉摸摸油腻腻的头顶,竟如毛头小子一般羞涊:“夫……夫人,你终于肯出来啦。” 纪容锦还没来得及取笑乔校尉,街道边停了辆奢华的马车,有贵公子从上面下来,看清来人,她笑眯眯的脸色冷却,淡淡福了福身,行礼之后也不管贵公子径直出了胡同口,上了街道。 郭大娘挎着篮子战战兢兢的给贵公子行了礼,连忙追上自家小主子。 八皇子燕辰两道远山眉高高抬起,对着她背影道:“纪娘子就不怕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这种事这家伙还真能干得出来,纪容锦顿住脚,转身,皮笑肉不笑:“不知魏王殿下找民女何事?” “天气炎热,带你去游湖。” 不会吧!纪容锦跟见鬼似的看向他,“殿下,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可是齐王‘外室’,难道他不应该避嫌吗? 魏王燕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青天白日,游湖而以。” 喔,他也知道现在‘青天白日’,纪容锦内心冷冷一笑,面上假笑,“多谢殿下美意,民女还有事要做。” 燕辰抬脚跟上来。 这家伙想干什么?纪容锦警铃大作,以前在早茶楼她以工作为由不予理解,现在呢?大脑飞速转动,目光不经意扫到对面。 乔校尉人高马大站在路边像个木头桩子,气得纪容锦暗骂,人家都来勾搭你主人‘外室’了,怎么还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活该这辈子穷命。 纪容锦突然找到推脱理由,“我跟乔校尉约好了去豆芽铺子看看。” 终于轮到他了,乔校尉那就一个高兴,连忙站到纪容锦身侧,“夫人,那咱们赶紧。”说完就朝魏王抱拳,“对不住了殿下,小的带夫人先行一步。” 说完,不管八皇子什么脸色,促拥着纪容锦离开了八皇子的视线。 魏王燕辰站在路口久久未动,盯着离开背影一动不动。 近侍靠近他,低声:“殿下,齐王跟这女人根本没有首尾,分明拿她做挡箭牌,对她没半点好处,竟还不想另攀高枝,真是奇怪?” 燕辰行八,与燕韬同年,都是二十岁,按理说都应当成婚有王妃了,可是大夏朝这几年天灾人祸,皇帝没心思给儿子娶媳妇,皇子们的婚事基本都迟了。 眼看天下慢慢太平,皇子们年纪渐长,几个未婚的皇子婚事已提上日程,朝野上下热闹的跟赶集一样,京中有适龄小娘子的贵族之家,基本上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把女儿推上王妃之位,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从王妃变成了皇后,成为一国之母,对于家族来说那多荣光啊。 “女人不贪心还叫女人嘛。”近侍忍不住嘀咕。 燕辰收回目光扫了眼近侍,“有些女人容易满足。”说完,转身回马车。 侍卫眼一眨,“殿下你的意思是这女人拿到早茶楼的分红就满足了?” 燕辰勾嘴一笑。 对于贵族之女来说,一月分红五千两也是不少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平民,大概是满足了。 近侍发愁:“殿下,她不贪钱,又不恋权势,又没有女儿家的痴情妄念,那你……” “找人跟着,看看她给乔校尉出什么主意赚钱?”燕辰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他想知道早茶楼之后会是什么。 早知道一根筋的乔校尉会躲在巷口等,纪容锦今天就不会出门,写了清单让郭大娘出来采办一样的。 真是出门不利。 纪容锦一边暗暗生气,一边与乔庆余聊天,没聊两句,她就听出弦外之声,“你的意思是,守在巷子口的主意是魏王给你出的?” “是呀!”一根筋说话连脑子都不过。 唔!纪容锦感觉很热,用手扇面门,虽然平时都宅在家里,可她毕竟不是地道的古人,只要出门总会打听到一些消息。 比如知道八皇子站队楚王,夺储之战,有人说当今圣上念旧,想立老实忠厚的二皇子赵王,又有人说楚王现在才是嫡子,应当立他为储;又人说,十多个皇子之中,今圣最喜欢的是能打善战的七皇子齐王,又有人说皇帝不想立嫡,想立贤…… 不管立谁,大夏朝的争储之路必不平静。 明明大热气,可想到大夏朝还没太平呢竟又起一波,什么国运啊,才一百多年就这么千疮百孔了? “天府,南斗之主星,与北极紫微相对,紫微星是天……”街道拐角一处算卦摊子,一个顾客都没有,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相士闭目抚须,兀自念念有词。 纪容锦忍不住一笑。 老相士听到笑声睁开眼,捋须的手未停,双眼却紧盯着脸色腊黄的小娘子,一脸肃容。 ------------ 第35章 一模一样 纪容锦被看得毛毛的,却是她笑人家在先,觉得理背,伸手掏了一把铜子丢到桌上,小跑逃了。 老相师站起一把按在铜钱上,伸头看向跑远的小娘子,嘴中念念有词,却没人能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到了东城河边豆芽铺子,纪容锦累得瘫坐在长凳上歇气。 乔校尉急的不得了,不停的问,“夫人,是不是用豆芽铺子早茶楼?” “你觉得朝庭官员会跑到东城河边来吃早茶?” “可……可以卖给其……其它人?” “你是说这些人?”纪容锦呶呶街道上的行人。 乔校尉一看,行人看起来比他都穷,他舔笑:“那让殿下再送一个正西街的铺子?” “你可去试试。” 乔校尉心火不息,“那……那还有什么能月入万两?” 纪容锦很想打击他,让他消停,可是望向他亢奋的双眼,知道他不会轻易死心,下巴朝前抬了下,“呶,就这!” 乔庆余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只有大泾河在面前流淌,河面上飘着各式或样的船只,“船?” “差不多。”跑的口干舌燥,纪容锦目寻一圈,很快找到卖水摊起身就过去买了一碗水咕掉,终于活过来了。 乔庆余一手一脚跟着她,“船很贵的,我买不起。” 逡了他眼,还有自知自明。 没等纪容锦收回目光,他又道,“跑船能赚什么钱,没听人讲嘛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俺不想做个跑船的。” 就这眼界还想赚月入过万的银子,纪容锦抚额,“铺子不忙吗?赶紧回去该干嘛干嘛。” 好不容易才把人等出来,乔校尉那能放弃,紧紧的盯着她,走哪跟哪,又跟回了纪容锦的家。 不敢轻易进她家门,毕竟家里只有一老一少两妇人,乔庆余只站在门口等,“反正我不管,日出我来,日落我回,直等到夫人你答应为止。” 乔校尉很有决心。 纪容锦本想冷笑一声该干嘛干嘛,也不知是不是生活太无聊,还是觉得门口堵着一尊神不是事,忍不住开口:“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乔校尉不解的回道,“你刚才在铺子里买的东西呀!” 很好。 纪容锦嗤鼻:“一路走来,你一个大男人就没想过帮我提?” “啊!”乔庆余像个犯错的孩子,挠挠头,“你……你也没让俺提啊!” 纪容锦无语望天,就这种二愣子能赚到大钱?他要是能赚到,纪容锦跟他姓,“回吧回吧!” 乔庆余不知道提东西跟月赚万两有什么关系,可他不会轻易放弃,扑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夫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没升官的命,再没发财的本事,俺咋衣锦回乡,咋光宗耀祖,俺这辈子还有啥脸面去见死去爹……” 跪在门口,边哭边说,从三岁尿裤子一直说到跟齐王进京,鸡零狗碎一大堆,没电视、没手机,纪容锦坐在门口居然一直听到天黑。 听完铁塔大汉的小半生,怎么说呢,纪容锦觉得可怜可笑,可怜的是从小没父,成长缺失,可笑的是为护寡母只会动手打架。 纪容锦突然问:“铺子里豆芽生意谁在打理?” 乔校尉吸吸鼻子,“义道。” 哦,就是他的书吏。 “真想赚大钱?” “肯定的。”乔校尉瞬间有劲,那像个刚哭过的糟汉子。 纪容锦点点头,“从明天起,先跟着我……” “太好了……”乔庆余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纪容锦抱臂倚在门口,咸咸的道:“跳,再跳高点。” 一米八几二百多斤的汉子生生定住了,“夫……夫人……” 冷哼一声,纪容锦放下手,“想跟着我混,第一就是要有眼力见,一个七尺男儿看到女子拿东西居然不知道帮忙提一下,还真是……” “不敢了,不敢了,从明天起,我就给夫人打下手。” “哼!”纪容锦转身关门。 嘭一声,大门合上。 乔庆余被挡在门外,他不仅没生气,还傻傻的笑,“我的第二贵人出现了,嘻嘻……” 代替石头防止纪娘了被跟踪的水生附到他身边,“乔校尉,你的第一贵人是谁?” “当然是殿下。” 哦!水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笑。 乔庆余伸手就拍他头,“还不机灵点,说不定就有石头的造化了。” “啊,真的呀?”水生高兴死了,“纪娘子又要开早茶楼?” “这我那知道,反正有钱赚就行。”乔庆余高兴的跑回家了。 水生看看门,又看看跑远的乔校尉,“殿下又没再给铺子,拿什么赚钱?”摇摇头,“钱那是这么好赚的。” 京城暗流涌动,齐王与楚王打了一架后势同水火,除了皇宫以外,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场所,这一动作,像是揭开了争储序幕。 纪容锦一直宅在家里并不知道。 夏夜星光闪烁,纱窗口清风徐来,惬意极了,纪容锦准备熄灯睡觉。 郭大娘站在房门口欲言又止。 “大娘想问什么?”这几天,郭大娘的神情总是不太对,纪容锦以为她听到了齐楚打架之事担心她。 郭大娘嗫嚅,想问什么又好像不敢问。 “大娘不说我就睡了。”她抬身,准备熄灯,“帮我房门带上。” 郭大娘是把门带上了,可她人没出去,反而是走到小娘子床前,小心翼翼的问,“蓉娘,还没记起老奴吗?” 她惊的差点失色,幸好灯光朦胧,掩应了她的慌乱,强制镇定,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郭大娘你在说什么?” “上次衙门里的公差上门查户口,你对他们说头撞过,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我是说过这话,可这跟郭大娘有什么关系呢?” 前几天酒楼里有人叫她‘蔡蓉儿’,能进入大夏朝第一酒楼的人肯定非富即贵,根本不可能是个平民,此刻,郭大娘又自称老奴,那本尊身份岂不是非富即贵? 可她只想做个隐隐于市的小市民啊,打死她也不承认。 “老奴的小主子跟蓉娘长得一模一样。” “世上这么多人,长得像有什么奇怪。”纪容锦坚决不承认。 郭大娘神情复杂,目光有意无意朝纪容锦后背扫过去,小主人不让人近身侍候,她一直都没机会看到后背。 ------------ 第36章 黄茶 纪容锦下意识侧了一下身,笑道,“愿大娘早日找到你的小主人,天色不早了,赶紧去睡吧。” 论容貌郭大娘真得的能肯定她就是小主人,可要是论性情她还真不敢肯定,难道摔一下不仅会忘记些什么,还能把人性情变了? 她站着未动,纪容锦内心紧张故意面露不悦,皱起脑门,“大娘……” 害怕被赶走,郭大娘不敢再停留,行了一礼,匆匆出门,小心翼翼的关上门。 纪容锦的目光停在门上很久,一直到脚步远走了,她才下床,拿了镜子,端着小油灯进了床帏, 床帏合上后,她端着小油灯,背对着镜子,看后背是胎记还是痣,结果竟是蝴蝶骨上有副类似小鸟的画,吓得手中的油灯差点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乔庆余就来敲门,搞得纪容锦懒觉都没法睡,气的就差放鸽子,想想这人执着的性子,算了,还是起吧! 半个时辰后,乔庆余终于等到了纪容锦,“夫人……” 纪容锦懒懒道,“呶,都拿着。”指着门口一堆东西。 “这是什么?” “不认识吗?”纪容锦气的一个一个的指着:“喝的水,遮阳的伞、放零碎的包包,还有小憩的小折凳。” “咋跟贵人似的?”乔庆余惊讶,昨天出门还没这些东西呢! “你不都叫我夫人?” 就这狗眼还想赚钱?纪容锦忍着性子,“还不走。”说完气呼呼的先走了。 “这……”没什么‘这’想人家赚钱的法子,大男人主义且一根筋的乔校尉第一次屈服给人拎东西。 八月份早晚凉,但是中午还是挺热的,纪容锦带着铁塔大汉开始了大夏京城游。 齐王府里,康泰站在燕韬面前回事,仔细一听,竟是乔校尉与纪娘子之事。 “早、晚凉快时逛街,中午最炎热时找食肆吃饭,从八月初十逛到今天八月二十五……” “半个月了?”燕韬抬眉,“乔庆余还能跟着她逛?” 说到这里,康泰笑了,“乔校尉第二天就闹了,可是纪娘子根本不怕他闹,他闹她就不出门,乔校尉拿她没办法,为了能早早的得到赚钱的方法只好妥协。” 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敲击,最近,适婚皇子都在选妃,外公、母妃也为他选妃,隔三差五相看王妃人选,兵部又有一团事等着处理,燕韬最近过得很不消停,其实没心情听闲人杂事。 可听到这两活宝之事时,他的心不自觉的松泛下来,嘴角上翘,静静的倾听着下人说道二人闲事。 康泰继续:“乔校尉跟着纪娘子简直就是斗鸡走狗、打架斗殴什么都干……” 燕韬抬眉,兴味十足。 康泰看懂主人的意思,连忙道:“回殿下,他们并没有以齐王的名头横行街头。” “能没尾巴?”这可是京城,权臣贵胄一抓一把,有时候就连他都要思量几分。 康泰笑笑,“还真是奇怪,二人没尾巴让小的擦。” 他兴味的眼眸慢慢冷却,敲击桌面的声音越发沉淀,“去查查是谁?” 康泰脸上也没了笑意,一脸严肃:“是,殿下。”他拱手退出,走了两步,想想又停下,“殿下……” 燕韬的眸光冷冷的看过来。 “乔校尉与纪娘子两人整天形影不离,殿下的名声其实不必以这样的……” 他抬手。 康泰噤声。 “去吧!” “是殿下。”康泰弯腰退了出来。 燕韬再次勾唇,一个本以为身份寻常却不寻常的小娘子,还真是好巧不巧被他撞到了,让乔校尉这个简单的一根筋跟着她,简直就是天意的合适。 京城某小院里,郭大娘提着菜篮子小心紧慎的进了房间,“大公子——”行了一礼。 坐在轮椅里的年青男子凝重的神情中透出期待,“今天蓉儿与姓乔的干了什么?” “回大公子,今天坐在茶楼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事也没惹。” “那家茶楼?” “徐记茶楼。” “楚王外家——成国公世子媳妇的嫁妆铺子?” “是的,大公子。” “她是齐王的人,怎么去了楚王家的茶楼?”年轻人蹙眉沉思。 郭大娘静静的站在主人面前。 好一会儿,年轻人才开口,“我要跟她见一面。” “大公子……”郭大娘吃一惊,“我试探多次,蓉娘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年轻人面色一沉,“不管她承不承认,她都流着蔡家的血。” “可……可是……蓉娘十岁才从边疆换回,与大公子相处两年,紧接着就发生了那样的意外……蓉娘十四岁一个人潜回京城,这三年来都以普通人身份过活,她好像不想再做蔡家女怎么办?” 蔡容承常年深居,过分苍白的脸色因怒色更显阴沉,“由不得她。” 郭大娘福礼,“是,大公子,老奴这就去安排。” 坐在茶楼里,纪容锦一边听说书,悠闲的喝着黄茶。 此黄茶非后代的黄茶,后代黄茶属轻发酵茶类,加工工艺近似绿茶,只是在干燥过程的前或后,增加一道‘闷黄’工艺,促使其多酚叶绿素等物质部分氧化,让茶色形成黄色。 此时黄茶是天然的黄茶,茶树生长的芽叶自然显露黄色,泡出来的茶水就是黄色,口感与绿茶差不多,入口更显温和。 白瓷杯配上清亮的黄色茶水,入口一线喉,纪容锦挺喜欢,眯眼享受。 耳侧,都是都是几位皇子选妃的八卦,听到了她认识的齐王。 “据说正在相看宣平候嫡女——陆秀儿。” “是不是那个跟前忠勇候蔡家抱错的小娘子?” “正是。” 中年男人意味深长的捋了捋胡须,“一个幕僚居然平步青云到二品候,厉害厉害啊!” “谁叫人家抓到了忠勇候通敌的把柄呢?” “可惜了蔡家。” 有旁桌人插嘴过来,“你以为蔡家的荣华怎么来的,有什么可惜的。”鄙视的目光一点也不吝啬。 自从上次有人叫她‘蔡蓉儿’,纪容锦每次听到姓蔡的都格外留意,难道茶客口中的蔡家跟本尊有关? 其实,只要她在郭大娘面前承认是她认识的人,或许,她就会知道本尊所有信息,可是……她摔一跤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那现在她所会的东西又怎么解释呢? ------------ 第37章 蟹黄汤包 一方面解释不通,另一方面,纪容锦觉得承认本尊身份会打扰到简单的生活。 “夫人……夫人……”乔庆余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眼。 “咱们来茶楼的目的是什么?”乔庆余现在可自觉了,只要来个地方就觉得是来学东西的,已经学会提问了。 “你说呢?”纪容锦端起茶杯,悠闲自在的喝茶水。 乔庆余朝周围看看,又听了听,凑近她,小声说:“打听八卦,从中听出什么能赚钱。” 纪容锦竖起大拇指,悄声问:“那你听到什么能赚钱了吗?” 乔庆余生气的道,“没。”都是皇子们娶亲的八卦消息,他才不要听。 纪容锦朝他翻了个白眼,“明明万两银子在你面前晃,你却看不到。” “啊……”乔庆余惊呆了,刚要乍乍乎乎,又想到赚钱的法子不能让别人听到,连忙凑近她,“什么,是什么,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纪容锦并不回他,转头,听说书。 乔庆余心痒的挠肝,“夫人,江湖混了,架也打了,我已经有耐心了,你咋还要考验我?” 十五天就能学会耐心?纯属天方夜谭。纪容锦不过是想让他开开窍而以,懂得什么叫三思而后行。 就不能对这家伙有什么指望,纪容锦看到生意契机,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风险、做事的人她都没有,还是要找人入股。 她起身:“走吧。” “是什么?”乔庆余急死了。 出了茶楼,纪容锦问,“你们在南边打仗时有战船吗?” “你问这个……”乔庆余突然想到第一天让他看河面之事,“你真要做船生意啊!” “仗不打了,那些战船怎么处理的?”纪容锦直接问他。 “这种事我哪知道。” “就这脑子还整天想发财。”纪容锦都不想理他了,“有没有办法让我见见康管事?” “有有。”他也算殿下亲兵,见康管事还是没问题的,“你想什么时候见?” “现在,你能做到吗?” 宰相门前七品官,古代权贵身边贴身的管事、幕僚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乔庆余先愣了一下,马上张牙舞爪的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能。” 行叭! “我在早茶楼等你们。”说完走人。 “那乔校尉你赶紧。”跟在后面的水生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茶杯、雨伞、包跟上纪容锦。 “……”乔庆余凌乱的站在街道边,望着两人背影越走越远,咋有种被人抢了饭碗的感觉。 刚好到了要提供新早点的时候,纪容锦到了早茶楼,大掌事跟接待贵客一般迎上前,“纪娘子,请——”把她往贵客室引。 纪容锦伸手制止,“去后厨。”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河鲜成熟上市之时,怎能少得了大虾、黄鳝,还有后世有名的大闸蟹。 先说内河大虾,八九月正是成熟孕育了一肚虾籽之时,用虾籽做成馄饨,是淮扬地区早茶中极富特色的早点,精面加蛋清由碱水揉熟做成馄饨皮,馅心拌入虾籽和猪油,简直就是人间极至美味,一旦入口,能鲜掉眉毛。 其次是游走于民间田头沟渠里的野味黄鳝,一碗白汤里盛上二三两龙须面,面上再放上一堆一寸长油炸鳝丝作浇头,再撒些葱段葱白,白金绿相间,配上醇厚的汤底,软硬适度的面条、香脆的鳝丝,色香味绝对上乘,让人回味无穷。 最后,压轴的当然是蟹黄汤包,几乎是每个淮扬特色早茶铺的招牌点心。 小小蒸笼里,放一大大的蟹黄汤包,皮薄如纸,立似瘪塌,看上去貌不其扬,实际上用料讲究,吃法更奇特,不能直接入口,要用筷子小心提溜起来,瘪塌的汤包瞬时变成了一个‘小灯笼’,做的地道的,透过光能看到汤水在里面摇晃。 老饕鬄们都是‘先开窗、后喝汤’,因这汤包里近大半都是汤水,剩下的才是蟹黄蟹肉。把吸管插进包子中,待热气散发少许,再小口小口地吸取汤汁,肉皮冻的胶质使得汤汁黏稠、肉香浓郁。余下的部分皮薄筋软,可以蘸点醋、就点姜丝,蟹之鲜味就被充分激发出来了。 简直就是美味中的美味,说一句天上人间也不为过! 大夏朝京都处于中原地带,能有大闸蟹做蟹黄汤包,纪容锦得特别感谢贵人方兆尧,来到京城第二年,她就请方大管事在南方一边养殖一边收购野生的,到今年终于形成规模往京城运送,大半部被她要过来做早茶楼生意了。 滋溜一口,喝完所有汤汁,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原来美食真的可以治愈人心,这段时间空洞迷茫没有方向的纪容锦,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明天早上开始限量供应,先到先得,每天五十份,多一份都不要出,明白吗?”她对大掌事讲。 “是,纪娘子,老朽一定照办。” 齐王燕韬身边的人,除了有求于她的乔校尉,所有人都叫她纪娘子,原来大家都是她是个挡箭牌,这样挺好。 纪容锦心情不错,马上把三个点心的精髓都告诉了大厨,“一定要好做精,就算有人模仿,我们也要做到‘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明白吗?” “明白。”三个大厨是在纪容锦手底下重生焕发了人生价值,且,她把点心配方毫无保留的给了他们,他们怎么能不用心。 三个人跟打仗的先锋营兵卒一样,不成功便成仁。 五花八门的包子、点心、淳香的肴肉,酸辣爽口的开味小腌菜,配上各式绿的、红的、花茶,吃的是份自在闲适,这才是早茶楼存在的意义。 纪容锦没想到请康泰竟把齐王请过来了。 齐王殿下一身淡紫华服,立于大堂门口,乌发簪玉,剑眉英挺,黑眸细长、矜贵清冷,浑身都散发着沉稳内敛的魅力。 不光是门口的行人,就连楼上包间里的贵女听到齐王来了,个个都围在二楼栏杆朝下望,惹得不少芳心乱窜。 高富帅到哪里都惹人注目啊! 纪容锦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民女见过齐王殿下。” 自从上次吃过她做的晚餐,燕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 第38章 坚果 她仍是那副打扮,腊黄的脸色,纤瘦的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是一普通小娘子,可他见过腊黄粉底下的肤色白细如凝脂、吹弹可破。 “什么味?”他抬眸,突然问。 纪容锦一直在厨房做面点,身上或许染了些虾蟹的鲜腥味,她甜甜一笑,“殿下来的巧了,民女刚出了三个新品面点,要不要偿偿?” 燕韬负手上楼,路过纪容锦身边,倾身靠近,“你说呢?”声音低沉,像是初醒时的慵懒,极为放松。 他眼里有笑意,很碎,映着门口照进来的光线,带着清朗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纪容锦下意识头往后避。 他眸色一动。 糟了,意识到自己嫌弃的动作幅度过大,果然听到了对方鼻之以嗤的声音,呃……她是他的‘外室’,这个时候应当是好好做挡箭牌的时候,她这样明显的避开,好像是不太好。 二楼围栏处,贵女们还在偷瞧丰神朗逸的齐王殿下,没想到他竟当众与小娘子调笑,这还是那个英勇善战,舍身忘死为大夏朝血洒疆场的大将军齐王殿下吗?她们的心当真碎了一地,个个失魂落魄掩面回了包间。 燕韬抬眼,楼上围栏处的贵女们都散了,不动声色,抬脚上楼。 纪容锦心虚的赶紧让大掌事把三个特色早点拿过来招待齐王。 三楼贵宾包间,齐王坐在主位品偿时令小点,康泰站一边,小声问:“纪娘子找在下有何事?” 纪容锦悄悄看了眼正在品偿美食的燕韬,“会不会打扰到殿下?” 燕韬抬眸:“无妨。”又不是正餐,只是偿偿点心而以。 “多谢殿下。”纪容纪也不客气:“殿下大部分时间在南边打仗,南边水多,有战船吧!” “有。”康管事好奇的问:“纪娘子想要战船做生意?” “是,”她点头问道:“除了归还的民船,还有闲置的官船吗?”古代打仗,船只不够用时,朝庭没那么多钱制造,会征用民间船只。 康康抬眼望主人。 燕韬低头品美食,从纪容锦这个角度看过去,羊脂玉簪下发如墨,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修长手指执银筷,优雅的吸着蟹黄汤包,一贯透着矜贵之气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皇子,也就吃饭时被人间烟火拉下神坛。 让纪容锦有了点真实感,觑到康管事目光,她心道,这做船的生意或许也会赚到齐王的银子。 二人静静的立在一边,等待齐王偿点心尽兴,没想到三个点心,齐王赏脸竟都偿完了。 “不错。”吃干抹净,燕韬没吝啬赞美之词。 经过多少代人创新才成就后世淮扬经典早点,能不好吃嘛! 吐槽归吐槽,钱还是要赚的,没听到康管事问话,纪容锦只好自己问,“殿下,有搁置不用的战船吗?” 燕韬淡淡扫了她眼,“准备做什么生意?” “婚庆。” 包间内几人显然没听懂纪容锦说的生意。 乔庆余最忍不住,第一个提出疑问,“夫人,你刚才不是说船嘛,怎么又说到婚庆了,婚庆又是什么?” 燕韬与康泰显然也想这么问。 纪容锦咧嘴一笑。 每当看到小娘子这个笑容时,燕韬总能感到她胸中有丘壑之感,背靠圈椅,双手耷在圈椅扶手上,淡然悠适的等小娘子道出船与婚庆之间有啥联系。 纪容锦在众人注目中,先甜甜一笑,然后才开口,“据说京中有不少儿郎将要成婚,殿下是吧!” 明明想说几位皇子,却绕了一道,燕韬嘴角翘起,没否认,“嗯。” “近十多年,由于内患外忧,南方的漆木家具、假山石、盆裁等大件都没办法运到偏北的京都,现在天下太平了,京中成婚的天潢贵胃也多,家具、假山石用量必然加大,如果殿下有闲置的船只,可以以官府的名义租给需要的商户,让他们把这些东西运到京城来。” “官府?”燕韬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纪容锦听出弦外之间,“也可以用来补养军卒,一举三得。” 燕韬抬眉。 康泰瞧了眼主人,替他问出:“何以一举三得?” “一得,当然不需要保养不用的战船;二得,是用船养活驻地兵卒,三得,当然是能租到船的商户,并不是什么商家都能造得起船。” 燕韬敲桌面的手顿住了。 康泰内心一惊,难道纪娘子知道这一年来朝庭、户部对殿下手下兵卒军饷苛扣?可她要么呆在家里,要么心思在早茶楼里,什么时候知道殿下的难处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不动声色。 纪容锦并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以为他们没听明白为何能赚钱,继续说道,“一两个月,船只必然会到达京中,到时与之接洽的铺子必会赚得钵满盆满。” 看她信心满满笑容满面的样子,燕韬好看的手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就这两样?” 目光相对。 纪容锦没遮掩,“婚庆用品当然很多,两个大件搞定,其它小件随便顺带一下都能赚到大把的钱。” “比如……” “新人身上穿的、床上用的绫罗绸缎、以及新房布置和各式坚果莲枣等。”只要结婚用的喜庆东西都可以做,以家具为中心,可以形成一整套周边。 燕韬手指仍旧敲着桌面,“如何租给商户,商户又如何进入京城,你又如何确定他们的货会进入你铺子?” 这可不是件小工程,一旦操作不当,兵部侍郎之职都能被父皇卸了,可要是运作的好,那真是解了他养军之困。 太阳西移,燕韬坐在窗口,光线照进来,半明半暗,他一手敲桌,一手扶在圈椅扶上,狭长的丹凤眼拓下淡淡阴翳,此刻半眯着眼深深的望着面前的小娘子。 纪容锦被他看得发毛,难道这生意做不起来?那还真是可惜了,原本她还想大赚一笔呢! “具体有什么章程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神色一轻,抬眸问道。 吁!纪容锦几不可见的松口气,余光里,太阳西下,窗口的光线暗淡下来,都快要天晚了。 “我回家把计划细节写好,明天让乔校尉呈给殿下。” “我今晚去桂花巷。” ------------ 第39章 桂花山药 纪容锦心莫名一跳,刚松的气又紧提上来,“不劳烦殿下,民女今天晚上回去就写,保证明天一早就送到殿下手中。” 燕韬扫了眼,面上漠然,眼眸里清清冷冷,半点情绪都无径直起身往外,气宇轩昂,骨子里透着高雅翩然,引人心神荡漾,又不容人有半分肖想。 “……”去就去呗!桂花巷又不只她一家。 天色将晚,晚风徐来,白日暑气尽散,迎面而吹,清爽宜人。 “纪娘子,请——”康泰伸手,满面笑意。 望了望早茶楼,即使到了晚上,门口仍然人来人往,纪容锦真不想跟齐王乘一辆马车,太招摇了! 但,大人物端坐在马车里,一双丹凤眼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望向她,她跟被赶的鸭子一样不得不上了架。 得了,坐就坐呗! 小娘子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落在燕韬眼里,垂眼,嘴角上扬。 早茶楼里,一个使女模样的女子,手里提着大小蒸抽,望着齐王殿下远去的马车,一脸愤恨的模样,尖薄的嘴唇上下一合,不知暗自吐了句什么,快速上了一辆小油车,催促马车跑了。 门外,石头与采办掌事进门,问门童,“刚才那个女使娘子是宣平候陆家的人?” 小伙子点点头,“是的,石掌事,给陆家大娘子买了很多点心。” 大晚上的来买点心?石头有些纳闷。 小伙子笑着提醒,“殿下刚才来过了。” 哦,原来如此!圣上有意齐王与陆家联姻,陆家巴不得,可是殿下那边…… 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巷子角落冒出蟋蟀的叫声,八月桂花香气弥漫在空中,与月光交织,天地万物都被罩在其中。 一路拘谨,下了马车,纪容锦挤出微笑:“那民女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关于租战船的具体计划明天一早就送过来。”说完就跑向自家门口。 “晚饭呢?” 背后传来齐王殿下淡淡的追问。 纪容锦骤然刹住脚步,很想转身反问一句,没有她,难道他就吃不上晚饭了?可惜有贼心没贼胆,倏然转身,一脸怂笑,“那殿下想吃什么?” “随便!”燕韬负手拾级跨入门槛,只留给她一个颀长闲适的背影。 拍拍脸,纪容锦打起精神,“康管事,我先回家拿点食材。” “劳烦纪娘子了。” “客气了。” 纪容锦回家想拿些食材到隔避做,发现家里正囤着大闸蟹,隔壁灶头没有她改良的灶头好用,便让郭大娘去隔壁讲一下,她会把做好的饭菜拎过去。 郭大娘不太敢。 “没事,就说我家灶头好用,做起晚饭快。” 郭大娘一直等到小娘子蟹蒸熟才战战兢兢去隔壁。 小小厨房里,油灯暖光。 纪容锦站在油灯前做饭,今天晚上主要以蟹为主,做个清蒸蟹,顺便用蟹黄做四个狮子头、再拌个饭,一蟹三吃,既美味又省事。 素菜就是院子刚摘下的秋葵,来个白煮秋葵、桂花山药,配个排骨冬瓜汤,就齐活了。 改良灶头像个烤箱,米饭、蟹、秋葵、山药、排骨冬瓜汤来了个一锅端,只等出锅后,将大闸蟹的头壳和身躯分离,挑捡最美味的蟹黄拌入蒸好的白米饭内,淋入少量酱油、醋、料酒,一道蟹黄拌饭就好了; 蟹黄狮子头是一道传统名菜,属于淮扬菜,主要原料有猪五花、蟹黄、马蹄等,将五花肉切丁,马蹄去皮拍碎,蟹黄蟹肉备好,放调入味品、蛋清等做成肉丸放入锅入蒸好,端出来撒些青葱点缀一下,清香扑鼻,蟹鲜肉嫩,爽口软糯。 桂花山药属于粤菜系,香甜爽口,外焦里嫩,太适合秋干气燥之时食用了,润肺去火,清爽宜人。 白煮秋葵就更简单了,从蒸锅内端出,倒入自己酿的鲜酱油,简直不要太赞。 饭菜下肚,最后来碗清淡的冬瓜排骨汤,一整天就圆满了。 昏黄的油灯下,看着美食,闻着香气,纪容锦感觉特别充实,幸福感在小小的厨房内丝滑流动。 “好了吗?” 突然,一声低沉的男声袭来,惊得纪容锦差点落了手中食盒。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怕再不来,这饭菜就要被你偷吃光了。” 她只是偿偿菜的味道好不好。 好像哪里不对。 “殿……殿下……”刚才偿菜被他看到了,不会嫌弃沾到口水了吧,这可真尴尬! 燕韬好像没有注意到她青红交白的脸色,长身玉立,爽朗清举,小小厨房昏暗的空间因他的到来突然之间‘蓬荜生辉’。 原来成语是这么来的。 “你不饿?” “……”呆愣的纪容锦恍然醒过神,尴尬的抹了下鼻端,拿起桌上的菜放到食盒里,燕韬出声制止,“不需要提到隔壁。” “……” 燕韬好像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看我看饱了?” “……”这话尬的,纪容锦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燕韬转身出了厨房。 郭大娘收到康泰的眼色连忙进来伺候,“蓉娘,你招待殿下,这里老奴来。” 认识齐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他做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跟他坐一桌吃饭还是第一次。 古人的等级制度不是挺严格的嘛,怎么就允许她一个平民之女与他一起吃饭呢? 纪容锦的思维陷在这里,根本没想到另一层:她是齐王燕韬的‘外室’,如果有这层关系在,男与女坐一桌吃饭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顿饭,齐王吃的怎么样,纪容锦不知道,反正她吃的囫囵吞枣不知啥滋味。 饭吃完了,桌子也收拾了,但齐王还是没有要走的迹像,纪容锦的心不再莫名跳了,而是胆颤了,心道这家伙不会把假的‘外室’变成真的外室吧! 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纪容锦指指外面的月亮,“天色好像不早了。” “你也知道天色不早了?”燕韬一副老神在、似笑非笑的神情。 “……”什么意思?纪容锦的心莫名一颤。 小娘子巴眨巴眨,燕韬靠到椅背,双手放在圈椅扶手上,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这是干嘛?纪容锦想装傻充愣,可是智商不允许,清咳一声,“殿……殿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嗯?”燕韬一脸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看向她。 ------------ 第40章 留下 不会真让她说出来吧,纪容锦吸口气,“难道……殿下今晚准备留下?” 齐王殿下回味一般,“原来等你写好战船之事竟要留下?” 纪容锦眉心狠狠一跳,羞恼吐出一句:“殿下……” “也不是不可。”燕韬露出近乎玩味的浅笑,闲闲的靠在椅背上,让人看不出心思。 不对,绝对不对,纪容锦内心警惕,面上一副无所谓,“那请殿下稍等片刻。”起身去书房。 燕韬亦起身。 她没邀请他去呀,“殿下……”转身,明晃晃一副让他就在这里等的眼神。 “看着你写比较稳妥。” “……”还怕她作弊? 行叭!强者定律,你说什么都对。纪容锦只好带他去了书房。 “殿下请随意坐。”她赶紧到书桌后写战船出租计划书,原本想写详细的,现在这尊大神杵在她面前,只能快快写好打发他离开。 仿佛听到她所想,燕韬一边环视书房,一边幽幽出口,“若是敷衍,绝不轻饶。” “……”这人莫不是会读心术,纪容锦算是见识了这些皇家子弟的厉害。 前世,纪容锦练过毛笔字,偶尔写写还行,像钢笔、圆珠笔一样写大量的文字有些吃力,写得很慢,犹其在齐王警告她不能敷衍后,有些抓狂。 扔了几次纸团后,纪容锦决定用表格、统计等方式配合文字,以最简单又明了的方法把计划写出来。 燕韬懒懒的歪坐在圈椅里,一胳膊垂落在圈椅扶手上,一胳膊抵在圈椅扶手上拄着头,目光穿过幽幽暗暗的油灯看向斜对面的小娘子。 坐在灯光里,一身粗布葛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物,灯光昏黄,映在她腊黄的脸色上,浮起一层朦胧光晕,竟有些美人韵味,低头书写,纸团扔了又写,写了又扔,认真而执着,微抿的唇角,有些男孩子的倔强。 纪容锦拿眉黛、直尺画表格时才发现齐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也许是等的无聊了吧,正在参观她的书房,她撇了下嘴,没管他,继续她的画表格大业。 小娘子有书房,还有整墙的书,就算在贵女中,燕韬几乎没听说过几个藏书这么多的,慢慢踱步,一排排看过去,历史、地理、人文,还有科考等八股书籍,难不成她还想像男人一样科举做官?燕韬转头看了她眼,她正拿尺,画船? 有文有画,看来这个租船提议很有看头!轻轻一笑,继续踱步,有了八股,对于工匠、劝农之书,他也不惊讶了。 扫到书架最后一排,正想猜测这几层放的是什么书时,被其中一排吸引住了,《大侠客××》、《与师哥一起修仙的日子》、《茅山小道的江湖人生》《书生××与小娘子××》…… 好像是市井里的话本子吧!刚觉得某人不同于闺阁小娘子,燕韬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这些话本子究竟写了什么,忍不住好奇伸手抽了一本,随手翻了翻,目光定在某一页:小娘子揣着×哥哥的情书,心如小鹿乱撞,淌着月色与××约在花树下,××一把搂住小娘子,低头便…… 倏一下,燕韬合上了话本子。 深夜,万籁俱静,合书的声音惊到了纪容锦。 她寻声转头,齐王站在书架最北端,“殿下……” 燕韬目光与她相遇,神色复杂。 这什么表情,不喜欢就别翻人家书呀! 等等,他站的地方是……纪容锦跟蚂蚱一样扔下笔就蹿到他眼前,转眼就抢过他手中书,“不经过别人同意,怎么能随便翻别人的书。” 她心虚慌乱的朝书架最里面塞,“大娘……大娘……” “老奴在……”郭大娘听到小主人的叫声连忙进来。 “给殿下倒茶。 “……”郭大娘悄悄瞅了眼齐王,“是,蓉娘。”转身出门。 “殿……殿下请坐。”纪容锦挡住了放言情小说的书架,“要是等的无聊,最前面有《历朝简史》。”一边说一边暗戳戳的赶他离开言情书架。 “纪娘子涉猎颇广啊!”燕韬尾音余余、意味深长。 纪容锦假笑一声,“还行吧。” 自从赚到一院一铺出租,她就实现了财务自由,没事闲在家里就看书,不拘什书都看,有了解用的,有解闷用的,想到什么看什么。 大夏朝的话本子,对于现代人来说没什么,不就是情情爱爱外加一些不可描述嘛,可在古代就不行了,这种书只能偷偷看,没想到竟被齐王发现了。 丢人是小,尴尬是真。 好不容易把齐王连哄带骗离开书架,“殿下先喝杯茶,我马上就好,马上……” 真是大写的社死现场。 每一次与‘外室’接触,她总能给他带来‘惊喜’,从蜡黄的肤色、一手好厨艺到月赚万两的铺子,再到复杂的身世,还有手中这份战船出租章程。 从古到今,知识一直撑握在小部分人手中,燕韬又是小部分人中的佼佼者,谁让他是皇子呢,接受的绝对是最顶级的教育,接触到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幕僚小吏,基本都是最优秀的,不优秀的也没资格站到他面前。 可见过那么多人,看过那么多折子、官贴、名士纳谏,都不及面前小娘子写的层次分明、简洁明了。 如果今晚他没来这里,不在她书房里亲眼看到她写出,明天早上他收到这样的出租章程,或许不会相信是她写的,肯定认为是她背后之人。 但背后之人绝不会想出有益于他燕韬的出租法子。 “殿下,怎么样?”齐王面色淡淡,根本看不出他对计划书是什么态度,“难道……触犯了现在的律法或朝庭条文?” 燕韬抬眸,“今晚,借你书房一用。” 还真不走了?纪容锦瞳孔差点炸了。 他轻轻一笑,“你可以回房休息了。” “……”这是她家好不好。 燕韬微微挑眉,好像说‘我把这院子收了都可以。’ 又是强者定论,你厉害,行了吧。 算了,又不是睡一张床,他爱留就留吧。 齐王留下的一晚,纪容锦最大的猜测是又拿她当挡箭牌了。 行叭! 他拿她当挡箭牌,她靠他大树好赚钱,各取所需,挺公平的。 齐王拿走战船出租计划后,就再也没让纪容锦插手过,一直缠着她赚大钱的乔校尉也没再来找过她,她好像被过河拆桥了。 ------------ 第41章 真容 为何说好像? 自从拿走战船出租计划书,隔三差五,齐王不是让人送金钗、金镯子就是动辄上千两的华丽衣裳,还包顶级戏楼陪她去看戏,‘宠’的她在京都一时风头无两。 西北风南下,一路横行到大夏朝京都,城里城外,枝头残留的最后一片倔强的叶子终于飘落,尘归于土。 与现代相比,古代平民的娱乐方式真的很少,能看戏,纪容锦其实挺感兴趣,她很想去,却不想和齐王燕韬一起。 一排丫头婆子捧着鲜亮的衣裳首饰站在院子门口,巷子里好奇的人都快挤满了,对齐王殿下来说,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风花雪月,但世俗对于纪容锦来说,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假扮他外室,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十月末,温度零下,青石路上的青苔都被冻住了,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能摔一跤,为了不让人围观,纪容锦低头提裙小心翼翼的上了齐王奢华的马车。 车厢外,寒风啸啸,吹到人脸上如刀割一般,坐进马车,温暖如春,人瞬间缓了过来,手脚不再僵硬,纪容锦一副十七八岁小姑娘什么也不懂的样子,笑容满面,“殿下……”给他行了一礼。 一个眼神,燕韬示意她坐下。 她‘拘紧’的坐在马车厢门边,离燕韬远远的,这男人拿她做挡箭牌上隐了,她该如何撇去‘外室’的身份呢? 马车嘚嘚,行驶在繁华的街市中。 马厢内,二人没有说话,小小空间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到。 “不喜欢看戏?” “回殿下,没有。”纪容锦非常有礼仪的回了他的话。 “那是送去的珠宝衣裳不喜欢?” 语气虽淡,纪容锦却听出了愠意,内心一紧,倒不是怕他,为了减少麻烦,面上一副柔弱无措的模样,“是殿下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民女惶恐。” 燕韬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食指搓着大拇指上的平扳指,磕眼而道:“跟踪你的人一拔又一拔,打你房产主意的人也不是没有……” 谁打她房产的主意?纪容锦迅速转动大脑,忽略了‘一拔又一拔’,试探的问:“殿下说的房产指是……”她觉的齐王有贼喊捉贼的嫌疑。 仿佛听懂了她所想,燕韬勾嘴,深瞳凉眸,似笑非笑。 难道真不是他?那会是谁?纪容锦想托方大掌事帮她查查。 对面小娘子听到他的话,一不紧张,二不慌乱,低头,在寻思着什么,燕韬轻哂,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纪容锦跟着齐王殿下高调的进了戏楼,三层大戏楼,拾级而上,遇到了很多年轻的贵公子,他们都是来看戏的,遇到燕韬打招呼,一边寒喧,一边余光全都落在齐王身边小娘子身上。 肤白如瓷,俏丽清素,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色长锦衣,外套桃红色小袄,长长十二幅裙摆一直垂落到地,一根滚桃红素色腰带系在细腰上,更显出身段窈窕,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 与人目光相遇时,轻轻一颔首,浅笑迷人,自带优雅气质。 走远后,后背传来轻轻的询问声,“难道这位就是宣平候家的陆小娘子?” “是吗?闺中小娘子我没见过。” 齐王带她外出,不让她涂黄粉,今天来戏楼看戏,纪容锦以真容示人,居然把她认成齐王的议亲对象陆家人? 难道她跟陆家小娘子长得很像? 如果就她一个人来看戏,或许纪容锦会认认真真的看,但是齐王带她来的目的,以及跟这些天潢贵胄一起看戏,到处都不自在,简直就是受罪。 纪容锦明面上双眼一直盯着戏台,实际上早就开小差了,而这个小差就是关于身边贵公子燕韬的,她预设了与他有关的以后,想到哪都觉得不妥,该怎么抽身呢? 第一想到的是搬家,搬到哪里才能让他‘不方便’呢? “小娘子……小娘子……” 正想的入神,纪容锦被人唤醒。 她瞬间从迷朦转换到清醒,“你叫我?” “是,小娘子,奴婢是戏楼里的茶水侍应。” 小丫头笑的甜甜的,“有位公子想见你,托奴婢带话,他在二楼菊字间等你。” 小丫头声音不大,手里拿着空茶盘,一副左看右顾小心紧慎的样子,“小娘子,奴婢的话带到了,还请你尽快过去。”说完,轻手轻脚的退下去,瞬间消失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去寻齐王,这才发现,他的坐位已经空了。 抚额,老天,这种状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三年隐隐于市宅在家里的生活,让纪容锦一下子竟适应不了此刻。 拍拍额头,纪容锦啊纪容锦,好不容易捡条小命,可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丢了。 她不准备赴约,刚端起茶杯,发现茶杯下有东西,捻开一看,吓得连忙拢到袖子里,心扑嗵扑嗵直跳。 怎么办?要去吗?如果不去,会怎么样?纪容锦最后还是去赴了约。 二楼菊字包间里,一青年贵公子坐在暖炉前烤火喝茶,静悄悄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突然,门被推开,随侍把人带进来后讯速又关上了门。 “又是你。”上次在酒楼拐角处,纪容锦见过,“我都说过我不是……” “不,你就是。”青年贵公子微笑打断了她的话。 纪容锦根本不会承认:“京兆府里有我的身份籍贯……” “如果不是文国公府的方掌事,根本没人证明你就是平江府湖溪村人。” 面前的男人要是想查,纪容锦的身份确实立不住脚,她双唇抿成一条线,言多必失,不开口。 青年男人轻蔑一笑,“蔡蓉儿,你成为谁的女人,都不应该成为齐王燕韬的女人,作为盅惑先帝的国师蔡家,被文国府打压成最大的反派,你难道不恨?” 可她又不是真蔡蓉儿,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个孤塊野鬼,再说了,又不真是齐王的‘外室’,互相利用罢了。 面前小娘子久久不说话,青年男子轻轻一笑,“听说租战船的主意是你出的?” ------------ 第42章 相认 纪容锦暗暗一惊,面上淡然:“民女不过是个卖豆芽的,殿下太看得起我了!” 她不承认,在赵王燕昊的意料之中,知道这个消息,他也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想出来,但暗查的结果就是她。 他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出‘战船民用’的主意?” “史书上都有,殿下没看过?” 战争停息,天下太平,难道要让那些战船停在港湾里被风吹雨打变成腐木一堆吗? 家里一墙的书不是摆着做样子的,纪容锦读到过这样的事例,她并不觉得这个主意有什么特别。 史书?赵王也算博览群书,怎么没看过? “是……” “通年史之汉梁里有一段记录战争征用的马匹、荒废的田地,不都是这样以租的方式回归于民了吗?” 读史,是每个皇子的必修课,纪容锦所说的通年史就是前朝某大儒留下的,燕昊读过,但他可没把闲置的战船联系到这上面。 他几不可见的捏了捏茶杯,面带微笑,“小娘子果然不似京中闺阁女子,这些都是在北地练就的吗?” 纪容锦听不懂他的话,微微一笑,“民女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如果没别的事,民女告辞了,”说完便要转身出门。 门口两个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王笑而不语。 纪容锦火气隐隐的升上来,要强行出门。 “妹妹——”随着男声而来的是木轮滚地的声音。 她寻声望过去。 一白衣男子坐着轮椅被人推了出来,见到她,哀伤神色中透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纪容锦目光并没有停在白衣男子身上,而是那个推轮椅的老妇人,“郭大娘?” 平时生活中,郭大娘对她失忆之事一直旁敲侧击,纪容锦猜她与本尊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竟出现在赵王出现的场合。 如果她真姓蔡,是前蔡国师孙女,想要参与夺嫡的赵王难道不该避嫌? 纪容锦知道赵王肯定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可也没想到他竟明目张胆的与圣上打压的蔡家混在一道。 什么意思? “妹妹……”白衣男子声音哽咽,“是哥哥的错,没能护你周全,让你受困于燕韬。” “对不起,我不认……”纪容锦的话还没拒绝完,就被郭大娘打断。 她跑到小主人面前,双膝一跪,“蓉娘,你骗得了别人,但绝对骗不了我,自从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是我的小主子——蓉娘。” “天下长的像的人到处都是,你凭什么就认定我呢?” “蓉娘,你可是我奶大的呀!”郭大娘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说了很多关于本尊的事情。 “可是……”纪容锦不想面对现实,却找不到像样的理由,“三年前,我在坡石山摔下来后,忘了很多人和事,这三年以来,我学了很多东西,看了很多书,终于凭借美食食谱活了下来。” “妹妹……”白衣男子激动的推着自己的轮椅到她面前,“都怪我,要不是我,你怎么去吸引那些山匪,怎么会摔下山坡,都是哥哥的错……” 他泣不成声,“蔡家完了,在这世上,只有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了。”他伸手便要握纪容锦的手,被她躲开了。 “对……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赵王派出过三拔人马摸过纪容锦的底,三年前,三百里之外平矶县偏僻的小山村里,确实有一对老夫妻救过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原本他们打算养好后卖钱,结果被她逃了,逃出没几天就遇到了文国公府的酒楼掌事。 一个人撞得什么都忘记了,却偏偏记得食谱,还用食谱养活了自己,赵王和大多数人一样发出疑问,摔了后会改性情,就连会做美食也成了另一种天赋? 主仆三人相认,不,确切的说,是蔡容承主仆与蔡蓉儿相认。 二人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他们的心终于圆满踏实。 “小主子,大公子担心你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这下好了,你们终于相认了,他对老爷夫人也有了交待,终于能安心了。” 纪容锦心有嘁嘁,内心狂喊,我跟你们没关系啊,别认亲了行么? “那……那个我离开太久了,齐王殿下会找我,我得走了。”纪容锦恨不得飞出去。 被郭大娘一把拉住,“小主子,齐王与你根本没有关系,他一直利用你,大公子一直在想办法,终于请到了赵王殿下,他会帮你离开齐王。” 齐王跟赵王有什么区别?甚至赵王是嫡出皇子,他更有资格与楚王争储,她为何要从一个危险走向另一个更危险的坑呢? 不,她绝不犯第二次。 “可……”纪容锦眨眨眼,眸中泛出水雾,“我……”一副女儿家羞涩的表情。 只要有眼,谁都看出面前小娘子爱慕齐王燕韬。 蔡容承瘦削的面庞苍白,“怪我!” “……”怪他什么,纪容锦纳闷抬头,遇到他目光,‘受惊’一般躲闪开。 赵王坐在一边,不慌不忙喝茶水,如老僧入定般淡定。 “我因该早些来京城,早些与你相认,齐王就不会有机会了。” “……”纪容锦垂头。 蔡容承伤心的握紧扶手,望向赵王,“殿下……” 赵王放下杯子,伸手制止了蔡容承的话,“也许这也不是坏事,你说呢,容承老弟?” 蔡容承瞬间明白了赵王的意思。 纪容锦先是一愣,脑中突然涌现出许多影视剧中的桥段,我去,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目光正在二人之间逡寻。 蔡容承朝郭大娘看了眼,她马上心领神会,“蓉娘,老奴给你开门。” “……”就这样把她打发了?认亲的气氛这么快就散了?确定是亲生妹妹吗? 最好不是。 纪容锦暗暗祈祷,乐得不要再面对这些令人尴尬的场景。 郭大娘把她送出门口,小声说,“具体的事,等蓉娘回桂花巷,老奴再细细讲给你听。” 说完,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关上了包间房门。 纪容锦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才上三楼。 齐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去了,看到她过来,目光投过来。 “殿下!”纪容锦上前行礼。 “去哪里了?” “如厕时,遇到做早茶楼生意时的客人,与他寒喧了几句。” ------------ 第43章 金子 纪容锦以为他会再问,结果齐王殿下转过头去看戏,什么也没问,她轻手轻脚坐回位子。 这出刚完,心还没来及调整,就感觉有人在看她,连忙看向齐王,他正聚精会神看戏,好像并没有看她,那是谁呢? 目光搜寻过去。 一圈下来,围形看台,若大的三层,没找到盯她的目光,会是谁呢? 刚才的赵王?还是刚认亲的‘哥哥’蔡容承?想想觉得不像,刚才那目光像是淬了什么,阴森森的,让人生寒。 一直以来,纪容锦都认为自己是繁华京都里一只无人在意自由自在活着的小虾米,可是随着本尊身份初扒,她这只小虾米将无所遁行。 她不喜欢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是时候给自己添点人手了。 “纪娘子?”康泰喊了几遍。 纪容锦从沉思中惊醒,一转眼,与齐王的目光对上,“殿下?” 燕韬勾嘴,目光飘向戏台。 戏结束了,戏台上哪还有人。 纪容锦大窘,期期艾艾的起身,“殿……殿下……”低眉垂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糗大了。 康泰神情复杂,望眼主人,面带笑容走到她面前,“纪娘子,晚饭时间到了,殿下带你去丰泰楼吃饭。” 她不想去,可是这些皇子贵胄没人给她机会,被迫营业的小娘子只好上线。 不管是戏楼门口上马车,还是酒楼门口下马车,齐王燕韬都跟绅士一般,扶她上马车,扶她下马车。 纪容锦在大夏朝生活三年多了,街市、酒楼、府邸,豪门贵族们出行,她也不是没见过,以男权为主的大夏朝真的很难见到权贵男子扶女子下马车,齐王这么高调的‘宠’外室,在挡什么呢? 坐在大夏朝七星级酒楼,吃着大夏朝最顶级的山珍海味,纪容锦食不知味,她总觉得一股暴风骤雨向自己砸过来,连目光什么时候落在燕韬身上多久没移开都不自知。 “容儿,看我看饱了?”他的声音清越温润,看起来像风流雅致的贵公子。 “……”纪容锦窘迫的收回目光,耳根都红了。 自从戏楼里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后,她的神色就凝重慌张,时不时发呆,燕韬心知肚名,面上的微笑越发倜傥温柔,“多吃些,我不喜欢太瘦的。” “……”连这种话都脱口而出,纪容锦抬眼,神情复杂。 燕韬干脆放下筷子,微靠到椅背,大有让她看个饱的架势。 意识到对面男人的意图,纪容锦再次大窘:“对……对不起殿下,你……你赶紧吃吧!” “难道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说?” 这又说的什么?今天的齐王太奇怪了,不是说什么期是在春天的吗?现在都十一月了,冷的噶噶的,还有这心情。 纪容锦直起身子,清咳一声:“殿下,您最近遇到喜事了吗?”这么欢脱,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婚事将近? 燕韬好看的剑眉高扬,“确实。” “恭喜殿下。”纪容锦假笑,抱拳作拱。 “不问是什么就恭喜?” 这还要问吗?娶了媳妇好过年,虽然这是民间谚语,讲的是普通百姓为了少钱,喜欢在年前把新媳妇娶回家,虽然皇家不缺钱,但也不排除皇子们也喜欢年前成婚啊! 不是这个,那就是:“殿下的意思是出租的战船已经运着大批婚庆用品到京了?” 历经两个月,南边的家具、奇石等婚庆用品应当进入他的铺子被各世家订购一空了吧! “你很聪明。”燕韬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撩起眼皮赞了一句。 聪明?纪容锦差点嗤鼻出声,要是真聪明,怎么会被人过河拆桥还当挡箭牌用,想到本尊复杂的身份,压下心头怒意,绽开笑意,“多谢殿下夸奖,天色不早,我想回去了。” 燕韬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面上一丝一毫微变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小娘子什么心思都有,唯独没有迷恋。 垂眼,起身。 “我送你。” 纪容锦闻言,连忙堆起虚假的谦恭笑意:“殿下,你贵人事忙,要是可以,让康管事随便找辆车载我回去便可。” “看了我半天,难道不想多看一会?” 谁看他半天了? 纪容锦一下子没管理好表情,“殿下……”她承认,他器宇轩昂矜贵不凡,帅的一方神物惹人心神荡漾,可这能当饭吃吗? 最近,他确实送了好多金银首饰,哪天跑路,好像能当饭吃,想到这里,纪容锦双眼一下子亮了。 小娘子波澜不惊的小脸突然活泼生动,看得燕韬唇角飞扬,负手,抬脚出了酒楼包间。 纪容锦跟在他身后,一边拾级而下,一边欢喜而问,“殿下,前两回,你送了我一对金老鼠,隔几天又送了一对小金牛,难道要送完十二生肖?” “你喜欢?”燕韬脚步未停,转头望了她眼。 “是金子啊,还是可爱的十二生肖,谁不爱?”纪容锦开心的双眼差点眯成缝。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下了楼,出了丰泰楼。 三楼,临街包间,窗扇开了一条缝隙,一位扮相明艳的小娘子阴沉的站在窗口,目光盯着被齐王呵护上车的小娘子,怒意翻滚。 边上老嬷嬷道,“乡君,她就是那个与你互调身份,差点让你再回北地的蔡家女,不过为了苟命,她现在给自己弄了个女户,姓纪,名容锦。” “她为何没死?”装扮明艳的小娘子说出的话却似阴曹地府里冒出一般,让人脊背寒意直往上冒。 老嬷嬷一脸褶子,挂皮耷眼,“要老奴来说,她生来大概就是来……”克乡君,老太婆的话没说完。 陆秀儿的怒意已然达到顶峰,“这次无论如何都给我杀了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嬷嬷担心的提醒,“齐王殿下的人一直跟着保护她,我们的人一直没机会。” “不会想办法吗?”陆秀儿彻底失去耐心,“是谁说三年前她就死了?啊啊!” 老婆子吓得扑嗵一下跪下,“要不是那王三自大非说杀……” “够了!”陆秀儿并不想听这些推脱之词,“奶娘,这次武哥要是再办不好这事,你可别怪我捋了他大管事之职。” “是是,老奴定让他办好此事。” ------------ 第44章 得用 丰泰酒楼对面亦是酒楼,有人透过窗缝隙,目送大街上一对男女热络坐进马车,消失在眼前。 赵王燕昊伸手推上窗扇,“现在的蔡蓉儿比之三年前看到的大不相同,容承老弟,你说呢?” 蔡容承没有否认,伸手推轮椅,“出生第二日便被那贼婆陆氏换去大西北,直到十二岁才得以回京,回京两年又逢家中巨变,三年前又与我失散,她这十七来的日子……”已经不能用倒霉二字概适,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燕昊意味深长的瞄了他眼,“你确定她真的就是你的妹妹?” “虽然我们不是一母所生,但我敢肯定,他就是蔡家嫡女——蔡蓉儿。” 燕昊点点头,踱步而行:“摔到头,忘了很多事,好像把你也忘了,那还能听你的去打击陆家吗?” 蔡容承眉心微促,“这样九死一生的人生是陆家所赐,蓉娘定然不会放过陆家。” 燕昊又走到酒楼窗口,轻轻推开窗,目光透过窄窄的缝隙望向对面,不知何时,对面的窗户已经关上了,他嘴角不知不觉擒上抹笑意,伸手再次合上窗扉。 坐到圈椅上,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模样,“战船民用,老七这两个月赚的盘满钵满,没有影响到容承你的生意吧!” “如果不是齐王插手,南方漆木家具这块已经被我拿下了。”说起生意,蔡容承脸色不太好:“殿下,这一次损失,你也心痛吧?” 燕昊的微笑顿在嘴角,“这可是你那好妹妹的主意。” 战船民用之事,蔡容承当然也打听了,“我觉得不像。” 二人相视。 “虽然嫡妹与我相处时间不长,只有一两年,但我觉得以嫡妹的能力想不出这法子,”他说,“我觉得齐王在利用嫡妹。” 燕昊眯眼,沉思,半晌才道,“什么事都拿你嫡妹做挡箭牌,老七这是想干什么?” 寒风啸啸,一日冷似一日,纪容锦却没像往常一样窝在家里,那日,齐王燕韬送她回来之后,她闷在家里好几日才敢出来。 出来时,郭大娘要跟,她没让。 穿着厚实的袄子,披着齐王送的厚实披风,骑上小毛驴,带一狗一猫上了街市。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太阳高照,寒风也不猛,街市上的人比往常多了很多,大概是冬至要到了吧,人们都到街市铺子里采买过冬用的东西。 纪容锦一手拽着套绳,一手抱着小花狸,手里还捏着大黄狗的套绳,感觉到大黄太兴奋时便会拉上一拉,“别调皮哈,回去给你吃鸡腿。” 对着行人嗷嗷叫,吓得行人离得八丈远的大黄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更兴奋了,就差跳上小毛驴,与主人同乘一骑。 “乖啊!” 纪容锦把猫放在驴背上,伸手挠抚大黄,大黄越发听话了。 一人,一驴、一猫,还有一狗,吸引了街市上无数人的目光,既好奇,又觉得好笑,特别是半大小子们,有的甚至追在小毛驴的屁后面,“哇,要是我也有这样乖的小毛驴就好了,我也可以骑着它上街,太有意思了。” “那蹲在驴背上的猫也有意思……” 街边朝南的巷子口,算命先生抄着袖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听到街市热闹的嬉戏声,睁开眼,转头,眸色陡然一紧。 抄袖的双手瞬间松开,人也跟着站起来,几步就到了街道路,一张瘦长脸堆满笑容,朝街中心小毛驴挥过去,“小娘子,小娘子,算卦不要钱……” 纪容锦转头,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子尽头,与大街相连的拐角处,站着一位穿着黑衣袍的算命先生。 “真不要钱?”她莞尔的笑容中藏着市井气的狡黠。 “真的。”算命先生恨不得伸手把她的小毛驴拽过来。 “好呀,有便宜当然得赚。” “就是……就是……”算命先生笑的那叫一个猥琐,要是一般小娘子早就被吓跑了。 纪容锦没有,紧拉了一下套缰,小毛驴马上改变放向,进了巷子口,她从上面跳下来,看向算相的幌子:测字、看手相、面相、问凶吉、代写家书…… “业务还挺广啊,先生!” “没办法,生计所迫。”算命先生客气的很,拿了一个小凳子用袖子擦了又擦,才给小娘子坐。 纪容锦没客气,一屁股坐到小凳上,“那先生就帮我算算吧。” 算命先生笑呵呵坐下,“小娘子今天所有求,马某可以帮你解决。” 齐王燕韬的读心术,纪容锦已经领教过了,难不成大夏朝还真有神棍? “那先生认为我有什么相求呢?” 算命先生得意的指着猫与狗说道,“想买个丫头,找个跑腿的小子。” “先生昨天晚上钻过我的梦吧?”这事她连郭大娘都没说,可以说内心的想法,谁也不知道,竟被神棍说得明明白白。 算命先生嘿嘿一笑,这样子好像真是从她梦里钻出来一般。 纪容锦撇撇嘴,没什么担心害怕的,她自己还是从异世穿过来的鬼魂呢。 “既然先生这么厉害,那能帮我找两个打听消息的高手吗?” “可以。” “这么容易就答应?”纪容锦皱眉:“就不怕我不敢找你帮忙?” 算命先生又是嘿嘿一笑,“从小娘子敢下小毛驴站到我面前,实际上就已经信任我了。” 纪容锦原本准备去找牙行买人的,但牙行的人跟面前的算命先生都陌生人,没有区别,一抬眼,算命先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慈祥、带着亲切。 这单生意就给他做了。 水生把纪娘子雇了小丫头、小厮的事禀到了齐王府。 没给纪容锦配丫头小厮,不是燕韬忘了,而他故意忽略了。 “从哪买的人?”燕韬闲闲散散的靠在圈椅上,闭目,双手揉着发酸的眼角。 “回殿下,买的流浪儿。”康泰回道:“我已经让人打听了,丫头与小子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世清白。” “既然她买了,那就给她配齐。” “配什么样的?”康泰不懂主人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多问一句。 燕韬默了默,半晌才道,“能得她用的。” “小的明了。” ------------ 第45章 冬至 小小院子,一下子配了三人,纪容锦还没来得及感叹地小人多,齐王居然也送了六个过来,“是不是搞错了?” 她指着隔壁,问前来的管事。 中年管事回的很谦恭,“回夫人,没有。” 除了乔校尉之外,齐王手下第二个称她为‘夫人’,纪容锦秀气的眉高抬,“殿下呢?” 中年管事继续回道:“回夫人,马上就要冬至了,殿下比较忙。” 纪容锦脸上的微笑未变。 中年管事却感觉到了她的不高兴,连忙拱手:“回夫人,院中所有丫头婆子小厮的月银,皆由齐王府出。” 又有什么箭需要挡?齐王燕韬养‘外室’还来劲了,纪容锦侧身,对管事道,“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院子太小,我买的小丫头和郭大娘一起住,小子住在腾出来的杂货间,没别的地方安这些人了。” 中年管事面露笑容,“夫人放心,这些事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纪容锦顺着管事目光望向隔壁,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真如她想的那样,齐王命人打通了隔壁院子,一大一小合二为一,且合并后的房产证上写的是她名字,中年管事成了新院管家,无功不受䘵,齐王这次拿她当的箭一定很锋锐吧! 穿金戴银、吃喝拉撒有人伺候,每月还有银子拿,简直就是‘外室’标配,对于攀龙附凤的虚荣女子来说,简直就是梦中想要的日子。 可她并不是好吃懒做还虚荣的女人,她有能力过踏实而又平凡的小日子,人生突然被别人主宰,简直每天如履薄冰。 这还不算,自从在轮椅男与郭大娘面前默认自己就是蔡蓉儿后,郭大娘一逮到机会就跟她讲前国师蔡家,还讲现任宣平候如何狡诈,如何让她从小受尽苦难,掇促她攀上大夏朝皇子扳倒叛变蔡国师的陆大人。 让她做间谍? “大……” “叫嬷嬷。”郭大娘一脸严肃的纠正。 “……”纪容锦盯着她。 老太太一点也不怕,仍旧挺首昂胸,“老奴要是蓉娘,不说别的,光在兵荒马乱的北地生活十二年,就该恨陆家入骨,现在那陆秀儿竟还想嫁给兵权在握的齐王,让她做梦。” 那是本尊,并不是她纪容锦,她什么恨意都没有好不好。 纪容锦揉揉青筋突突的太阳穴,“大……嬷嬷,有人不想齐王娶陆秀儿,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我们呢,就做个渔翁,淡定……淡定。” “蓉娘说的是齐王的表妹袁月娇?” 上次在算命先生那里偷偷雇了两个打听消息的高手,纪容锦现在不是睁眼瞎了,对于大夏朝朝庭中的波谲云诡也有所了解。 那知郭嬷嬷连忙否定,“蓉娘怕是不知道,要是淑妃想让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妇,怎么还会有陆家的事,她阻止不了的。” 纪容锦当然知道儿女心思与政治联姻相比,简直就是狗屁,她这不是找借口逃避这些跟自己无关的破事嘛。 “话也不能这样说,据说袁家千金可不是一般心仪自己表哥,现在都在府里帮着打理冬至与过年之事。” “蓉娘可是听紫苏那丫头讲的?” “不是她们是谁?”齐王派过来的丫头怎么会讲齐王府的事,纪容锦打哈哈,“嬷嬷啊,我累了,想睡一会。”边说边故意打哈欠。 郭大娘还有事没交待完,“明天冬至,大公子让你去榆钱巷一起吃顿饭。” “身边的丫头都是齐王的人,就不去了吧。” 齐王拿她当挡箭牌,蔡家大公子让她报仇,身边的人和事,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纪容锦现在是能避一时是一时。 郭大娘还想劝,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齐王派来的大丫头紫苏叫门,“夫人,殿下派人赏东西来了。” 齐王的人来了,郭大娘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好打开门,朝门口一看,站了一大排丫头,个个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绫罗绸缎、金钗玉佩,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好家伙,过个冬至,竟赏这么多东西,看得纪容锦眼皮直跳。 吴管家站在最前面,拱手道,“三日后,殿下带夫人去梅亭轩赏梅,这是给夫人的衣裳首饰。” 哦,原来不仅仅是过节,现在收这些东西,她还觉得安心些。 冬至,对于大夏朝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对于从现代而来的纪容锦就不怎么样了,所有的事都是丫头婆子们弄的,她就在书房里看看书、练练字,并没有随郭大娘去榆钱巷。 “她不肯来,对于陆家,也不想报仇。”郭大娘把情况如实回给了主人。 蔡容承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手抓着扶手,手背的青筋都冒出来,“难道十二年的苦就这样白吃了?她就甘心?” 郭大娘撇撇嘴。 ‘啪’一下,蔡容承猛得击轮椅扶手,“我看她是被燕韬迷昏头了。” 蓉娘有没有被燕韬迷昏头,郭大娘还真没看出,但齐王燕韬隔三差五不是赏东西就是亲自来见她,像是被迷得三道五津。 “父亲用全族人的性命才担下我和她的性命,她竟苟且偷日,就算她想,我也容不得。”此刻,蔡容承那还像个至亲兄长,阴沉的脸色,发红的瞳孔,活像一个要吃人的妖魔。 “那大公子有什么办法让蓉娘报仇?” 蔡容承抬起发红的双眸,对郭大娘轻语几句,“就这样,懂了吗?” 转眼间就到了去梅亭轩赏梅的日子,早上起来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纪容锦很不想出去,齐王派来的大丫头紫苏左哄右劝,她本着不让这些丫头难做的心情终于洗漱出门。 没想到齐王居然已经等在门口了。 “怎么不早对我说?”她转身问紫苏。 紫苏得体一笑,福了一礼,“是殿下不让奴婢透露。” 燕韬坐在骄中,小厮打着门帘,一袭黑色镶金华服,眉如远山,目似朗星,清灵毓秀的贵公子扑面而来。 “殿下——”纪容锦上前行礼,明明不是恋人,还搞小情调,她垂眼暗暗吐槽一句,这家伙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影帝。 燕韬伸手。 纪容锦很想装着看不见,可她不瞎,容不得她看不见,只好把手放到他掌心,被他轻轻一拉,上了马车,简直妥妥的“温柔版总裁”本人。 ------------ 第46章 赏梅 梅亭轩类似于私宅式园林花园,进去后,里面有很多常青树,立于小道或是亭台楼阁左右,这在寒冷的北方是不多见的。 来时,纪容锦还曾奇怪,梅花开放一般是冬末春初,大概在来年二月左右了,现在十一月赏什么梅啊!看来就是借赏梅的名头游玩罢了。 果然,穿过常青林荫道,到了一处亭子,亭子北面成片枝杆蝤蛴嶙峋的梅树,小小花骨朵立在寒风中,幽幽香气在空气中暗暗流动。 还真不错。 齐王一行被园子随侍恭敬的迎进亭子,这是一处双子亭,空间很大,除了入口,其它面都被厚帘遮挡,里面生了火盆,碳火红通通的,热气散发,温暖如春。 踏上台阶,纪容锦发现亭子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边聚集着男客,一边聚集着女客,见到齐王来,除了赵王与楚王,其余都起身过来行礼。 有几个男客纪容锦认识,比如赵王等人,但另一处女客她就一个不认识了,而且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她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表哥……”两字充满了娇蛮任性、撒娇讨好,听得纪容锦暗暗竖大拇指,一个字‘牛’不动声色的看向来人,这就是传闻中文国府嫡孙女——袁紫芝了吧。 燕韬皱眉,话还没来得说,八皇子笑着开口,“芝娘最近辛苦了,理当出来游玩游玩,你说是吧,三哥?” 众人望向主坐楚王燕旭,他一副我是大哥大的做派,扫了眼老七,对他带‘外室’来很不满,没给好脸色。 楚王? 上次楚王与齐王在酒楼打架不是不在同一场合出现的吗?怎么又同时出现了?纪容锦暗自猜测,最近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打听到的消息吗? 燕韬当没看到,除了眸中不耐烦,微微一笑。 众人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袁紫芝像是得寸进尺,“表哥……”目光黏着燕韬能把人给化了。 燕韬淡淡扫了她眼:“坐吧。” 表哥对她不冷不热,袁紫芝委屈,刚想鼓嘴。 燕韬目光几不可见瞥过了,袁紫芝心头一惊瞬间不敢再撒娇卖乖,乖巧的站到他身边,偏偏这‘身边’站着‘外室’纪容锦。 明目张胆的挤她。 纪容锦刚想怎么应对‘合适’燕韬抬步,身边瞬间空了。 纪容锦暗暗拍拍心口,看来她这个‘外室’是袁千金的眼中刺啊,诶,今天白出来了。 她根本没注意到在行礼的人群尾,同样有位小娘子恶毒的目光藏在低眉垂眼里,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纪容锦随大流,或行礼,或点头微笑,只要不出大错就行。 随侍恭谨候在燕韬身边,像是等着什么,纪容锦以为等齐王点茶水,结果齐王盯着她。 她差点说我喝绿茶,一想不对,古代等级森严,可没什么绅士会让女士先点茶,颇为不解的目询他,殿下什么事? 小娘子一点伺候人的自觉都没有,对于未成婚的小娘子不懂伺候人,有两种情况,一种出生乡野没人教过;二是曾经泼天富贵过不懂怎么伺候人。 恰巧,这两种她都曾经历过,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她的人生可真精彩,燕韬嘴角轻挑,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这么多人看着,康泰见纪娘子一点没有为殿下解下大氅的意思,急的直朝她使颜色。 可怜纪容锦生在*旗下,长在*旗下,那做过伺候人的事,根本没意识到,作为‘妾’,出门在外,要跟仆从一般给男人解衣、递手巾等。 “……”纪容锦感觉到康泰的眼神了,悄悄目问,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康泰顶着众人目光,抬起左手宽大的衣袖挡住右手,指了指燕韬身上的大氅,赶紧给殿下解下给侍应挂好。 纪容锦终于看懂了,帮他脱走披风,岂不是要近距离接触?要演到这程度?她犹豫没有动手。 时间很慢,好像静止了一般;又似很快,快到燕韬伸手拉了纪容锦扑一把,她都没来得眨眼,便扑到了燕韬怀里。 呃……两人之间从三步远瞬间变成了贴合无间。 按常理,纪容锦应当本能的推开某男,事实是,她马上领悟了燕韬带她来的目的——演戏,挡他表妹这支‘爱情之箭’,要让她死心,表哥是不能嫁的。 现代人都知道表哥表妹属于近亲根本不能结成夫妻,只有古人认为亲上加亲是件天大的好事,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强强联手,就是不知道隐藏的生育危害。 当着众人,纪容锦双手轻抬温柔如水的解了齐王燕韬的黑色貂毛大氅,清纯清新却又不失明艳,立在丰神俊朗的齐王面前,明眸乌发,点点朱唇,最是那一低头的娇俏。 齐王燕韬的眼一直低垂,目光一直落在面前‘外室’身上,温和、耐心。 亭子里,男男女女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了,齐王一袭紫衣,长身玉立,明明是极具压迫感和侵略性的英气长相,站在小娘子面前,眉骨线条却意外柔和,配合着小娘子解大氅,像是温柔稳重的暖男,散发着沉稳内敛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二人之间的举动,落在外人眼里,就似打情骂俏,看得亭子内的小娘子们酸意横生,醋意翻涌。 人群后,陆秀儿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甲就差掐断,贱人……贱人……怎么就死不了! 狗粮终于当着众人面撒完了,纪容锦觉得她该拿着最佳表演奖,她容易嘛。 站在燕韬身边角落,听亭子内热闹,纪容锦有些不明白,明明这些人都没有带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或是外室,他为何要带? 按大夏朝的规矩,他这种行为要被御史台弹核,齐王燕韬到底想她干什么? 听着听着,纪容锦好像明白楚王为何出现在今天的赏梅亭子里,战船民用,齐王借着皇子要成婚一事不仅赚的盆满钵满,还让归于民用的战船合理化的回到他手中,成为他生财工具。 楚王掌户部,原本进项要过他手,但现在不过了。 赵王掌工部,原本不用的战船会到工部,但现在没戏了。 大夏朝两位嫡子又坐到了一起。 小娘子们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男人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她们被男人约束着,都不敢叽叽喳喳,有人提议出去赏梅。 ------------ 第47章 剪梅 小娘子们陆陆续续都出了亭子,双子亭一下子清净了很多,纪容锦心想这下可以暗暗养神了吧,没想到八皇子魏王出声了:“纪夫人不出去赏梅?” 北风呼呼,冷的要死,枯枝败叶有什么好看的,当然,这话纪容锦没资格说,故作扭捏的望了眼燕韬,“殿下……”眼神拉丝,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齐王燕韬伸手捏住她小手,“剪些梅枝回去养,到过年时刚好开放,岂不美哉!” 美哉个屁,纪容锦真不想出去吹冷风,可是‘金主’都发话了,她还能咋的,福了下身,“是,殿下,民女这就去。” 今天跟她来的两个小丫头,一个是齐王送的紫苏,一个是自己买的招喜,二人立刻跟上,拥着她离开了双子亭。 赵王、楚王等人目光都落在老七外室身上,传闻、调查,官船民用的主意都来自这个小小的平民女子——纪容锦。 她是什么来头,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还是老七拿她当掩护眼忽悠朝野上下,拿女人当幌子,老七也做得出来?他什么时候这么厚颜无耻了。 纪容锦并不知道随着她离开亭子,众皇子神情各异心怀鬼胎。 古代的冬天比现代冷多了,犹其是北方,走出来,寒风跟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纪容锦根本不想逛梅林,吩咐小丫头,“招喜,你去剪一把回来。” 招喜是主人自己招的丫头,有什么好事主人都想着她,紫苏没想到把苦活给了她,有些纳闷,不过面上不喜,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 寒风啸啸,招喜也没料到主人让她去剪梅枝,“锦娘……”小嘴委屈。 “你不是经常说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河摸鱼的嘛,那你肯定一会儿就剪完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一听能显示特长,招喜不觉得冷了,连忙欢天喜地的去剪梅枝了。 紫苏忍住笑意,低眉垂眼跟在主人身后。 小丫头的举动当然没有逃过纪容锦的眼,她不动声色转到一片小假山前,假山挡去了凛冽的寒风,面前太阳还挺暖和。 还没站定一分钟,有人挡住了阳光。 纪容锦一点也不意外,转头,干净明媚的小脸一脸疑惑,好像在问你是谁啊,干嘛挡我太阳。 袁紫芝可不吃小白莲这一套,冷哼一声,“纪氏……” 不知为何,纪容锦感觉这个千金大小姐接下来会说,‘给你多少银子离开我表哥’。她张眼,一眨不眨等着,说啊,赶紧说啊!突然有种谈恋家被豪门亲妈发现并扔银票的感觉。 “明明姿色平常竟有脸呆在表哥身边,简直就是丢表哥的脸,来人……” 文国公府没银子吗?居然不能让骄纵的大小姐拿银子砸她,不能让她‘乖乖’离开燕韬吗?居然没有,太让她失望了。 袁紫芝被她漫不经心的神气惹怒了,“我说不对吗?就这姿色还敢赖在表哥身边,来人,给我把她打出去。” 她身后一众丫头蜂涌而至。 ×××(一种草。) 纪容锦嘴里骂着一种草,侧身就逃,往假山上爬。 “都死人呐,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贱人。” 紫苏是齐王府培养的丫头,京城贵圈的人几乎都认识,当然更认识这位赖在齐王府主持家务的文国公家的小娘子。 “芝娘,纪娘子是殿下的夫人,你这样……”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紫家甩了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 对方是主人的表妹,又是文国公的嫡孙女,紫苏再委屈也不敢有所示,捂脸含泪苟在一旁,纪容锦蹬上假山一侧,准备继续爬高,看到袁紫芝出手这么狠,刚想转身下来,余光里又有人过来。 连忙抬眼,竟是那个在亭子里就对她充满恶意的小娘子,没猜错的话,她就是燕韬的联姻对象——宣平候嫡女陆秀儿。 表妹、联姻对象,还有没有爱慕者,一起来,她一起解决了,抬眼,一群贵女聚集而来。 纪容锦既没有下来,也没有再往上爬,而是顺势坐在假山上,双手环臂,坐定看戏。 女人多了,戏也多。 “哟,这不是齐王殿下的宠妾嘛,怎么大刀阔马的坐石头上去了,不冷啊!” 朝南的石头被太阳晒的暖和和的还真不冷,纪容锦勾嘴,这位是嫌事不够大啊,还在这里挑拔事非。 “你给我闭嘴。”袁紫芝朝刚来的贵女大喝一声。 贵女却并不怕她,笑道,“云沁,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被称作云沁的小娘子温温雅雅,目光扫了一遍,落在假山石上,“纪氏莫要怕,上面危险,你下来,我敢保证没人敢为难你。” 一群贵女以她为中心,她出声,连袁紫芝都没有反驳,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的身份比文国公府的袁紫芝还高,二个怕是未婚夫的地位高。 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纪容锦并没有着急,她刚想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那个曾与本尊互换身份的陆秀儿开口了。 “我恍惚听说什么侧室……” 刚刚为纪容锦发声的贵女脸色唰一下白了。 她瞬间知道此人是谁了,原来是兵部郎中王家的姑娘,据说已婚的楚王凑了皇弟们的热闹,他也请旨得了一门侧室。 燕韬主管兵部,楚王就娶兵部从五品郎中家的小娘子为侧室,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了。 陆秀儿得意微抬下巴,“身为殿下妾室,目无尊卑,言行粗鲁,来人,把她拉下教训。”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 纪容锦抬头看天。 齐王母妃——淑妃,有意于宣平候陆家,但是文国公、齐王都不同意,要不然怎么会默许袁紫芝在齐王府当家理事。 今天,别的皇子贵孙都没有带‘外室’,只有齐王带了,还当着她的面撒狗粮,难道还没点数吗? 到底是家族让她一定要赖上齐王,还是陆秀儿自己迷恋齐王?或者两者都不是,她已经认出纪容锦是谁了? 一想到这里,纪容锦心一突。 如果她认出来了,会去衙门告发吗?一直有什么盘旋在纪容锦的心头,可她一直没弄明白,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 第48章 泡椒酸辣乳黄瓜 作为获罪的蔡家,如果被告发了,她还没有命吗?纪容锦瞬间没了看戏的心情,撑手从假山上跳下来,连皱的衣服都没拍就走人了。 紫苏朝袁紫芝行了一礼,连忙跟上去,“夫人……夫人……” 一众贵女还等看笑话呢,咋这女人就走了呢? 王云沁朝陆秀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阴阳怪气道:“到底是半路来京城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主母的范就端上了,也不怕人笑语。” “就是……”楚王争储胜算最大,只要有点眼力见的贵女都附和姓王的,簇拥着她热闹而去。 袁紫芝训外室还没过瘾,就被这个北边来的土包子给搅和了,一脸阴翳,冷嗤一声,昂头就走,彻底无视了陆秀儿。 “乡君……”丫头吓得低呼。 乡君,低于县主,一般只封给郡王的孙女,因宣平候守边扳判,当今皇帝破格开恩封了陆秀儿为乡君,非皇室之女不能得这样的封号,规格已经相当高了。 袁紫芝听到这封号,转头瞧眼姓陆的,冷笑一声,什么‘乡君’连食邑都没有,不过是个虚名封号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再次昂头离开。 蔡蓉儿十二岁之前在北边,十三岁被蔡家认回时并不适应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府,一年后,她刚适应,蔡家准备带她出门时出事了,所以京城贵女对蔡家被换的嫡女没什么印象,再加上纪容锦穿越过来三年多了,改变了本尊的气质。 所以这么多贵女,就算曾有人见过蔡蓉儿,到现在也认不出她了,只有富贵人生差点被换的陆秀儿就算对方化成灰都认识。 贱人,怎么不去死! 来梅亭轩时,纪容锦觉得还能散散心,一想到本尊身份,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找了个避风的大石块冥思,顶着‘蔡蓉儿’的身份,以后该怎么生活呢? 快到正午,太阳当头照,寒风渐小,园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呆在双子亭的男人们也出来活动,有去跑马的,有去射击的,还有围一张小桌下围棋的。 招喜剪了几把梅枝过来邀功,“锦娘,你看,这么多够不够?” 纪容锦抛去焦虑,笑骂,“你想把园子的梅枝薅光啊!”都有一捆了,也太夸张了。 紫苏望了眼梅枝形状,“估计只能挑出一瓶出来。” 纪容锦听懂了,招喜不懂插花,胡乱剪的,摇头失笑,“紫苏,你帮挑一下,能放瓶里的再带回去。” “是,锦娘。” 招喜瘪瘪嘴,“绵娘,都中午了。”她都饿了。 纪容锦朝远处成群结队的皇子贵孙们看过去,这些人不饿吗?也不知齐王怎么安排的,“紫苏,你去问问康管事,看我们午饭怎么安排的。” “是,锦娘。” 大石块前只余纪容锦主仆二人,她无聊的倚在被太阳晒热的大石块前晒太阳,一空闲,她又陷入身份焦虑之中,该如何与齐王撇清关系? 他什么时候能不‘宠’她呀,或者换个人‘宠’放过她呀。 “殿下……” 纪容锦仰头闭眼晒太阳,突然听到招喜的声音,还以为是燕韬来了,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结果一抬眼,竟是八皇子魏王。 她纳闷怎么又是他,面上不显,客客气气的行礼,“民女见过殿下。” 魏王一手负后,一手拿着暖手炉,一双眼含笑盯着她,“无聊?” “没。”纪容锦指着地上被紫苏挑剩的梅枝道,“正想着怎么不浪废呢。” “夫人一直这样精打细算会赚钱吗?” 一个梅枝怎么扯上这了?纪容锦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了,笑道,“早茶楼,殿下不是天天跑过去看嘛,就那样啊!” “每月盈利万两,居然就‘那样’?夫人也太谦虚了。”魏王眸光发亮,露出精明世故的精光。 食谱的功劳有、纪容锦懂得经营也有,但在皇宫边上开早茶楼,除她占了一个先机外,其余都是狗屁,最重要的是背后之人是齐王燕韬。 要不是有燕韬坐镇,竖十个铺子能被败十一个。 月入万两,纪容锦从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所以当燕韬找管事过来帮忙,她很识趣的退了出来,事实证明,就算是天潢贵胄也缺钱,他们也想把赚钱的工具搂在手里。 她假假一笑,反问:“要不是齐王殿下坐镇,八殿下你觉得早茶楼能月入过万吗?” “哈哈……”魏王燕辰大笑,“对我来说,都是夫人食谱的功劳。” 同是皇子,同有皇城边上的铺子,那余下的可不就是食谱与先机的差别嘛,这个时候纪容锦就有价值了,说不定还是香饽饽。 “哪里……哪里……”纪容锦打太极。 小娘子应付回话,魏王燕辰哪里听不懂,换个手握暖炉,笑道,“最近胃口不是太好,夫人有什么开味小菜推荐?” “早茶楼。” “……” 纪容锦面带笑意,“早茶里有一款泡椒酸辣乳黄瓜挺适合殿下。” “听说一两银子一小碟,简直抢钱啊。”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是抢钱,可对于皇帝的儿子,纪容锦还嫌卖的便宜呢? 泡椒酸辣乳黄瓜,听听名字,当中的泡椒、乳黄瓜这两样东西,大夏朝的京都现在能买得到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先不说泡椒是纪容锦特制的,就算嫩黄瓜也是暖棚里新长的,天越冷,腌制乳黄瓜越容易成功,酸辣爽脆又开胃,用黄瓜腌制咸酱菜,挑选黄瓜也是有讲究的,首选嫩黄瓜,就是我们俗称的乳黄瓜。 这种乳黄瓜不仅没有瓜籽还果肉多口感好,可以说非常适合腌制,腌好后,等上个半个月二十天,开坛即食,不要太赞哟。 说着,纪容锦口里生津,她也想吃,不耐烦八皇子拦着人叽叽歪歪,“八殿下要是没什么事,民女去找殿下了。”说着就敛衽一礼,随即抬脚走人。 燕辰伸手就拦她。 纪容锦都没反应过来,向前走的惯性被挡住,结果是什么?她好像摔在了燕辰的怀里。 这不是重点。 一群男男女女,从奇石后面绕过来。 有女生尖叫,“啊!” ------------ 第49章 消息 纪容锦都来不及站稳,本能的后退,面前,八皇子养尊处优的手指正捏着她披风系带的毛毛球,从傍边人看来,就好像两人在嬉戏调情。 燕韬站在楚王身侧,负手而立,目光瞟了眼八弟手指,矜贵清冷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纪容锦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殿下……”伸手就拍魏王的手,那厮不放,她干脆上手掐。 “嘶……”魏王吃疼的缩回手,“咋还掐人?” 宅斗、宫斗……不管什么斗,纪容锦统统不感兴趣,对魏王故意咋乎的话根本无感,当着一群人,丛丛容容站到燕韬面前,“殿下,我饿了。”笑容甜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本来就没什么事。 燕韬微微低头,看向面前笑颜如花的小娘子,男高女低,站的一近,便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他的身影之中。 贱人,该死的贱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当众勾引男人,陆秀儿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心里头咬牙切齿,面上却不能显示半分,一副大度端庄的模样,一动不动。 袁紫芝一张粉白的小脸都憋红了,两只杏仁眼更是瞪得老大,愤怒的盯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差点叫出声,初身边的大丫头一把捂住了嘴。 齐王宠外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但那都是传言,今天一众人终于亲眼所见。 阳光下,俊男美女四目相对。 纪容锦能听到风从她耳边吹过的声音,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齐王殿下的容颜,墨画似的长眉因她一句‘我饿了’舒展开,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几许愉悦。 “走吧。”他说,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牵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楚王瞳孔紧束,几不可见的又倏然松开了,移向魏王。 魏王立刻会意,“七哥,你表妹、未婚妻可都在这呢?这要是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不太好吧!” 燕韬停步,转头:“二位哥哥,无华失礼,先走一步。”目光又转向魏王,轻轻一笑,“要是御史台的人吃饱了没事干想找点事干,没什么不行。” “……” 这还是那个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七皇子燕韬吗?怎么好似一纨绔?京城贵女们的心碎了一地,一边羡慕,一边暗戳戳看了眼袁、陆二人,等她失宠下场肯定会很惨,毕竟一得罪就得罪两个女人。 别人怎么想,纪容锦不管,也管不着,燕韬要她配合撒狗粮演宠戏,她配合就是了,反正事后齐王不是以金银珠宝作补偿,就是会送大把的银票,多好啊! 剪来的梅花都养活了,放在梳妆台上,香气萦绕,飘满整个房间,纪容锦看着大黄从外面叼回来的信件,一边拆一边问招喜,“没让人看见吧。” 招喜拍心脯保证,“肯定没有。” 她又道,“你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是,绵娘。”招喜高高兴兴出去把门关上,守着不让人近。 打开信件,里面几张纸,密密麻麻都是字,这是花钱雇人打听的各式消息,没要紧事,大黄几天去叼一次,要是有新鲜消息,隔天就有。 为了不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这两打听消息的人,纪容锦避着齐王所有的人,每次取消息都让大黄干,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隐秘而伟大。 前几天,未成婚皇子该选的妻子都订了下来,都开始成婚的第一个流程——纳采。 纳采就是今天的提亲,当男方属意女方时,男方会请媒人带着礼物向女家求婚。女家同意后,再收纳男家送来的订婚礼物,谓之纳采。 不出纪容锦所料,齐王妻子人选没有订下来,还在征仪当中。 ------------ 第50章 弱点 齐王燕韬到底想娶什么样的贵女为妻,纪容锦没兴趣知道,赏梅之后,他确实出手阔绰又赏了很多衣裳首饰,并且到月底就送来早茶楼的分红。 不管身在何处,钱财就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最大保障,有了这,纪容锦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小日子。 冬月过,进入腊月,今年不同于往常一个人过年,丫头婆子一大堆,早早就开始以大夏朝的习俗备年货,纪容锦一边悠闲度日一边看丫头婆子们忙里忙外,近距离的了解大夏过年备什么年货,重要的日子有什么流程,正享受的津津有味。 难得来桂花巷的齐王燕韬居然住着不走了,过年前后不正是这些天潢贵胄最忙的时候吗?他居然还能闲? 因没选定妻子人选,他那皇上老爹生气了?纪容锦赶紧让人打听,一天后,得到了消息,确实有人生气了,却不是皇帝老爹,而是他老娘——淑妃娘娘。 据说淑妃铁了心让他娶宣平候的女儿——陆秀儿。 纪容锦还没来得及可怜婚姻无法自由的齐王殿下,她被齐王当成了小厨娘,一日三餐点名让她亲自做,不仅如此,晚上看书还要吃宵夜,一下子从悠闲的小日子进入了加班狗的状态。 一日四顿做也做了,齐王殿下时不时还来个赏雪围炉煮茶、亦或去个小寺庙、逛个戏楼,什么地方都要她陪,她居然成了二十四小时女侍。 二十四小时女侍,纪容锦也能忍,不就是母亲跟儿子生气,儿子非得跟母亲反着来,‘宠’着外室横行京城,让母亲拿他没办法嘛。 问题是二十四小时啊!这不是连睡觉都在一起了嘛。 第一天晚上,燕韬示意她留下时,她惊得上下颌差点没合上,“殿下,咱们可是有言在先……” 燕韬伸手制了她,“你担心的事不存在。”漫不经心的扫了她眼:“我对臃肿的豆芽菜不感兴趣。” 大夏朝的冬天很冷,前一段时间,燕韬没来时,她呆在有碳火的房间不出门,衣服穿得并不多,现在不是在做饭的路上,就是在跟他一起出去的路上,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碳火,所以多穿了些,人显得有些臃肿。 豆芽菜?还臃肿,纪容锦都无语了,这是感不感兴趣的事吗?这是与他演戏的关系啊。 她不同意。 燕韬老神在的开口,“城北小院那一家与衙门里的户曹勾结,准备夺了你的小院。” 纪容锦猛然一惊,不敢置信的望向他,她可是齐王‘受宠的外室’啊,这些底层胥吏竟还敢这样对她,“难道有人暗地里支持他夺我房产?” “你很聪明。”燕韬没否认,面带淡淡微笑。 “既然缘起殿下,那请殿下帮民女解决。” “你确定缘起于我?”燕韬似笑非笑,对她的小伎俩心知肚明。 纪容锦抿唇,年初时,姓姚的郎中就起了野心想夺她的小院,因为她成了齐王的‘外室’,她还以为他消停了,没想到有人暗地里支持他,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说白了,就算她不认识齐王,她都得有这遭糟心事。 果然是权贵,知道她不同意,随便甩出件小事就把她这个平民拿捏的死死的,权衡利弊后,纪容锦同意了。 “我打地铺。” 燕韬勾嘴:“知道我身边有多少双眼晴盯着吗?” 明白了,这次为了气他老妈,燕韬要把戏往真里做了。 妈呀,饶了她吧,要是她忍不住扑了他怎么办?会要她负责吗? 小娘子掩面而逃,燕韬垂眼掩下得逞的眸光,嘴角上扬。 突然,太突然了。 纪容锦对做燕韬‘外室’不感兴趣,可她不介意扑一下古代超级帅哥啊,尤其是这种肩宽窄腰还长相绝色的大长腿欧巴,她早就垂涎欲滴了,耐何身份不允许,她一介小有资产的平民女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吃了绝户,还真没敢对大夏朝的男子动过色心。 第一个晚上同床,可想而知,简直就是人间折磨,跟烙饼似的,一直到天亮才迷迷乎乎睡着。 一觉醒来时,都大中午了,燕韬早就没睡在她身边了,拍拍脸颊,门外丫头婆子听到声音推门而入,“夫人……” 郭大娘神情复杂,看了眼床上皱巴巴的被褥,甚至想掀开被子看看,到底没敢造次,不管怎么样,两人都睡到了一张床,她的小主子就是齐王的女人了。 紫苏高兴,“夫人,奴婢伺候你穿衣。”终于被殿下收房,也就意味着,她主人的荣华富贵又多了一层保障,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纪容锦想自己穿,想想作罢,这是燕韬的房间,做戏就做全吧。 最高兴的人是招喜,她杵到纪容锦面前,小声道,“刚才在走廊里遇到殿下,给他行礼,他竟然朝我笑了,一脸温气,我竟不怕了。” “……”纪容锦被招喜说的一脸懵。 招喜见主人没懂她说的意思,想不出怎么容形自己的意思,急的抓耳挠腮,“反正……反正就是殿下心情很好的意思。” 他那天不好,每天对着她演戏,不就是一副温润贵公子的模样嘛,纪容锦不以为然,赶紧起床洗漱。 从这天起,燕韬不让她亲自做饭了,带着她满京城跑,不是酒楼就是戏楼,或是出城爬山看日出、进寺庙烧香吃斋食。 纪容锦却没心情,一直想问北城小院姚郎中解决的怎么样了,可是燕韬跟会读心术似的,每当她要提,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好吧,你是老大,你牛! 小主子成了齐王真外室,郭大娘第一时间把消息带给了蔡容承,“大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齐王把生米做成熟饭,蓉娘真成他的人了,现在怎么办?” 蔡容承坐在轮椅上,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束起,凝眉神思,不知道他双腿折断的人,定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可惜了。 “作为女儿家,走到这一步必不可免!”他却没有可惜妹妹。 郭大娘一脸愁容:“可是蓉娘不可能为蔡家刺杀齐王的。” “身为蔡家女,这是她的责任,由不得她。”蔡容承的脸色沉下来:“你去暗示她,要是她不听话,就杀了她的小麦哥。” ------------ 第51章 怀中 郭大娘摇头,“大公子,蓉娘早把她的生死竹马小麦哥忘了个精光,怕是威胁不到她。” 制御人,最怕拿不到对方的弱点,那么就无法让对方听从自己。 “只要是人,肯定有弱点。”蔡容承眯眼,“我不相信蓉儿没有弱点。” 郭大娘叹气,“失了忆的蓉娘最在意的就是一狗一猫,能抵齐王的命?” 过了很久,蔡容承才幽幽开口,“郭氏——” “大公子,老奴在!” 齐王燕韬从腊月初八一直到腊月二十二,都呆在桂花巷,开始,文国公府的人三五天来请一次,后来,天天来。 老管事跪在燕韬书房门口,“殿下,你要是再不离开桂花巷,老国公今晚上就亲自来请了。” 纪容锦站在燕韬身侧,正在磨墨,她总感到燕韬大半个月不回府,也不回皇宫,不单单与淑妃斗气,怕是跟争储有关,有一种藏锋隐芒的感觉。 官三民四船五,腊月二十三是官宦之家的小年,不管燕韬如何置气,这个时候都该回府了。 燕韬瞥了眼纪容锦,她放下墨条,退到一边,非常有默契,尽管老管事低眉垂眼,余光仍扫到二人相视的眼神,暗暗一惊,心道不是吧,齐王殿下竟真的被此女迷住了? 燕韬收回眼神,轻轻放下笔,“知道了!” “是,那老奴先行告退。”老管事弓身后退离开了。 燕韬要离开,纪容锦暗自高兴,终于解放了,“那民女也不打扰殿下回去了,也先行告退。”说完敛衽一礼准备离开。 蓦然,眼前有什么一晃,细腰被人一捞,瞬间跌坐在齐王殿下修长有力的大腿上,“殿下……”纪容锦受惊,双手寻找平衡,扯住了燕韬前襟,一双眼圆瞪,不可思议的盯着对方。 燕韬掐了下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些,唇角微勾,“同床共枕也未见你如此,怕什么?” 这话说的……纪容锦差点送他个白眼,第一、二天,齐王燕韬与她差不多同时上床休息,搞得她跟烙饼似的一连两天都没睡好,差点成了熊猫眼。 第三天开始,燕韬都让她先睡,心想总算有点良心,没把挡箭牌折腾出神经衰弱,一直等到睡着了也没见人影,要不是天亮时丫头婆子进来送洗漱水,看到他坐在床边穿靴子,又摸了摸身边被窝里有热气确实睡过人,她都觉得这家伙夜里根本没回来睡。 每天如此,挡箭牌实锤。 “殿下,管事都走了,你这演给谁看呢?” 燕韬轻笑,抬手。 纪容锦下意识避开。 他的手顿在她耳侧。 “殿……下……”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难道还有什么更难的箭要挡?纪容锦面上一副小娘子不谙世事的样子,一边内心戒心加严。 窗外,寒风啸啸,屋内,碳火如春。 燕韬坐在太师椅上,办公桌上油灯火花嗤嗤作响,他向着光亮处,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点高光,视线凝着,黑眸清亮,垂眼看她,长睫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 房间内寂静无声。 他半边脸落在明亮的灯光之中,恍若神祇,纪容锦竟看得有些呆了,靠在他前襟,听到他心跳,扑通,扑通,坚实而有力,散发着属于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纪容锦敛下眼睫,明明要警惕的心,现在跟小鹿一般怦怦乱跳,一股想要扑倒某人的邪火乱窜,她艰难的挪开目光,看别的东西分散不轨之心的注意力。 小娘子有趣极了,燕韬愈发兴致盎然,唇畔带笑,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每一丝气息都明明白白写满了‘老子就是有点儿不明意图’,一股骚包味儿。 可惜,某小娘子没看到,她正暗暗抠手指,寻思是‘赶紧离开某人怀抱’还是再揩一会儿油,毕竟像这样级别的帅哥不是她一个‘平民小娘子’敢撩的,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嗯?”这男人连声音都带桃花。 “啊!”正在享受温暖胸膛的某女目光再次与某男对上。 四目相对,暧昧肆意横生。 小娘子白皙的脸颊微红,眼睛在暖黄色的油灯下晶亮温润,黑瞳里,都是他的影子,突然之间,燕韬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拉扯了一下,带起一阵细微颤动,没等他细察,门口,有人提醒,“殿下,你该回府了。” 像道咒符,打破了寂静,阻隔了刚刚滋生的暗夜情愫。 燕韬松开她,扶了她一把,纪容锦借着他的力站起身,离他三步远,“恭送殿下……” 他起身。 高大颀长,立于她面前,修长挺拔,站在那里有一种天然冷感,神情温和又淡漠。 她抬眸。 他微微一笑,笑容如桌上暖暖的灯光,温柔又缱绻。 她回以一笑,莫名的就抬手轻轻挥了挥,“殿下,走好。”温婉又纯真。 燕韬眸光一动,心中悸动。 转身,出了房间。 寒风夜色中,燕韬穿着他华贵锦绣的镶黑色貂毛大氅离去,马车奔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很快消失不见。 纪容锦紧了紧身上的湘色镶白狐狸毛披风,朝手哈了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子,终于自由了,可以安安心心的睡大觉了。 纪容锦属于平民,这小年得在腊月二十四过,她与丫头婆子们一起吃了顿热闹的晚饭,算是老板与员工的团圆饭吧。 晚饭吃完,她买回来的小厮——旺财要放炮杖,大过年的,原本就要这样,纪容锦凑热闹也站在院子看旺财放炮杖。 门口,突然来了一群丫头婆子,为首的丫头,一脸凌厉,大叫,“贵人来了,赶紧上来跪拜。” 院内一众丫头婆子被吓得纷纷静了音。 大黄腾一下起身,要往外蹿,被纪容锦喝止,“别动,大黄。” “汪汪……”狗吠声响得整条巷子都听到。 纪容锦认出那个趾高气昂的丫头是那家丫头了,静静的立着,淡淡的看着门口。 没一会儿,文国公府的嫡孙女——袁紫芝,在众丫头的簇拥下出现在她眼中。 ------------ 第52章 为什么 梅亭轩看梅之后,纪容锦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看到袁紫芝时,她一点也不吃惊,淡淡一笑,拾级而下。 “贱人,放肆。”袁紫芝的大丫头喝止。 纪容锦并没停,面上依旧带笑,缓缓而行,大丫头示意婆子上前教训她,招喜一赤溜挡在主人面前,左挥一胳膊,右手推一下,拥上前的婆子眨眼之间就被她挥到一边。 袁紫芝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孙女,倒是沉得住气,伸手,让再次拥上去打人的婆子退到一边。 夜色寒冷,门口灯笼晕黄。 袁紫芝一身玫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流苏髻,头上簪珠戴金,耳上红宝耳坠摇曳生光,贵气雍容。 果然富贵养人。 纪容锦着一身淡紫色衣裙绣有几小朵淡淡的小花,外套藕荷色棉比甲,肩上披了件银白色镶白貂毛披风,头发随意挽了一个松松的丸子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淡淡而笑。 二人对立,相视,一院子寂静无声。 说她是大家闺秀吧,没那神韵,说是市井女吧又不失典雅,骨子里有一种让袁紫芝说不出来的东西,很吸引人,却让她心生不舒服。 袁紫芝扯了扯嘴角,朝院子看了一圈,微抬下巴,朝前走了一步,傲慢的说道:“一进小院变成了二进二出的大院子,纪氏,难道你的目光就这么长?” 不是因为把燕韬勾在这里半个月来兴师问罪的?纪容锦双眉一动,葫芦里卖的药好像有些不同呀。 “不知道贵人何意?”她表现的很市侩。 袁紫芝内心厌恶,面上却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王府里除了我,表哥连半个妾都没有,你要是有上进心,我完全可以让表哥把你纳进王府抬作贵妾,将来的荣华富贵享也享不尽。” 她说完,故意停顿,等纪容锦上套。 纪容锦既不是小姑娘,也不会给古人作妾,怎么会上她的套路,故意表现的迷恋荣华富贵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袁紫芝到底是国公府养的嫡女,几番思索,发现面前的女人除了会勾引表哥,还挺有心机,竟不上套,眉眼微沉,忽然苦口婆心道,“现在正是殿下娶妻的关键时刻,你不能把殿下勾在这里,要是影响了殿下妻娶,这罪过可大了,你懂吗?” 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夏朝皇子,岂是她一介普通女子能勾引得了的?还真是看得起她。 想到这里,纪容锦突然明白淑妃为何不肯让侄女嫁给儿子了,就一个‘外室’她都能亲自跑上门,那将来内三妻四妾,外上青楼、养外室,岂不是要让她忙昏头? 这女人还给她装聋作哑,袁紫芝脸色一沉,直接开口,“纪氏,别仗着表哥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 她什么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了? 袁紫芝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嗤一声,“那就等着吧。”说完,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纪容锦都没说上话,袁紫芝一行人如潮水一般退去。 那个大丫头扭头走时,看她的笑容阴森森的,纪容锦感觉浑身冷嗖嗖的。 难道袁紫芝是个话不多人狠的角色?会怎么狠呢? 纪容锦赶紧让人关门,烟花炮杖也没心情看了,窝到床上,手拿一本书发呆,也不知道啥时睡着的。 一觉醒来,油灯亮着,她下意识去摸枕边,摸来摸去,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难道招喜或是紫苏拿走了? 纪容锦坐起身,准备下地去方便一下,揭被子时发现了不对劲,被子颜色根本就不是她睡觉时盖的秋香色,而是缁色,而这种颜色在大夏朝基本上都是男性用的。 她以为在燕韬的卧房,他不是回去了吗?什么时候又来桂花巷了?还把她抱过来睡,她披衣下地,这一下地,蓦然发现这里根本不是燕韬的卧室,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 大概是听到房内声音,有人推门进来。 “郭大娘?”纪容锦惊叫。 郭大娘一脸不自在,“小主子,你怎么醒了?” “这是哪里?”纪容锦明白是谁劫了她。 “夜里冷,先把衣服穿好。”郭大娘拿了衣裳站到小主人边上。 确实冷,搞明白事情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纪容锦穿戴整齐,问:“招喜她们呢?” 郭大娘没回她话。 在意料之中,“你的主人呢?”也不兜圈子,纪容锦直接问。 门外有轮椅的声音,没一会儿,蔡容承被仆人推进房间,“蓉儿——”一脸温和,声音还有些哽咽。 纪容锦不是蔡蓉儿,无法回应他的亲情,闷声低头。 “蓉儿……”蔡容承推着轮椅靠近她,控制住情绪,充满慈爱的看着她,“蓉儿,我们兄妹终于可以一起过个年了。” 过年?还有好几天吧。 “齐王会来找我的。”和一个陌生人过年,纪容锦很别扭,但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借口张口就来。 蔡容承先是一愣,继而轻笑不止。 纪容锦被他笑的心慌,看向郭大娘,她与燕韬同床共枕,她应当不知道与燕韬没发生什么吧?难道古人还会看有没有发生关系? 郭大娘也被她看得心虚,“小……小主子对不住了,老奴首先忠诚于蔡家、忠诚于大公子。” 这还要她强调吗?纪容锦懒得计较。 蔡容承一收刚才和沐的脸色,很是正襟危严,“蓉儿……”语气严肃。 纪容锦看向他。 “我蔡家没落,文国公首当其中,你不仅跟燕韬绝无可能,还要替蔡家报仇血恨杀了燕韬。” “文国公做的事,为何要杀燕韬?”纪容锦最讨厌古代这种父仇子还的戏码,再说,她也不是蔡蓉儿,不会成为别人杀人的工具。 蔡容承一改亲情面目,一张脸因长年见不到太阳,苍白阴翳,因愤怒眼尾通红,伸手就掐住了纪容锦脖子,“你知道为何很多人认出你了,而没去举报吗?” “……”纪容锦都快被她掐得断气了,不过他的话她还是听到了,这个问题令她每天如履薄冰,为什么,她也想知道。 ------------ 第53章 疯批 一双阴鸷的眼仿佛能把人看穿,蔡容承冷笑:“那是因为很多人想借你的手杀了燕韬。”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已经成了一枚杀人的棋子。 纪容锦一口气眼看就要吸不进,蔡容承终于松了手,纪容锦一下子得了自由,踉跄的扶住桌边,“咳咳……”大口喘气。 “你不要怪哥哥手重。”一改刚才疯批阴鸷,声音柔柔,好似世上最温柔的哥哥伸手就要抚她后背。 她受惊如蚂蚱一般躲开,“我……我知道……我知道……”一直只在影视剧中看过人格分裂的疯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亲身经历。 可怕,太可怕了。 寒冬腊月,蔡容承一身白衣,黑发垂至腰际,一根雪缎,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下,五官阴柔,皮肤苍白,嘴唇殷红,身形很瘦。 单单薄薄坐在轮椅上,如果没有刚才那一遭,乍然看到如此孱而不弱的男子,纪容锦说不定还能赞叹几分,可如今拿她当挡箭牌的燕韬都比他好。 “你怕我?”蔡容承刚温和下来的脸色,看到一直朝后缩的妹妹瞬间又变得阴鸷,抓轮椅扶手的手节骨苍白无血色。 真是看哪哪都吓人,为了不引起对方撕裂人格,纪容锦让自己镇定下来,挤出笑容,“天亮了么?”她朝门口看过去,天光从门缝中透进来,带来深深寒冷,好像下雪了。 蔡容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外面下雪了。” “昨天晚上还晴天呢?” 听到这话,蔡容承轻轻一笑,“这是又一夜。” 又一夜?纪容锦猛的看向郭大娘,“我睡了一天两夜?” 郭大娘怯怯的朝蔡大公子看过去。 蔡容承背靠轮椅,浑身懒洋洋的,一副带笑不笑的样子。 该死的私闯民宅,要是在现代,这些人早被拘留了,怎么还能这么猖狂。 倏一下,纪容锦打开房间,雪白夹着寒气扑面而来,她面色容凛,“我早就说过,前尘往事尽数已忘,我内心没有仇恨,怎么帮你杀人?” 蔡容承冷冷勾唇。 纪容锦不惧他阴鸷眼神,坦然道,“就算让我去杀燕韬,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拿什么杀得了他?” “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抓住机会往他饭食茶水里放毒,见血封喉的毒药我都有。” “……”纪容锦失语。 该死的,这坑挖的。 “怎么,以为我买不起毒药?”得意显现在蔡容承苍白的脸上,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冷。 纪容锦跨出房间,走到回廊栏杆边,伸手抓了一把冰冷冷的白雪,“非杀不可?” “他该死。”蔡容承推着轮椅跟出来,停在她身后。 白雪在温热的掌心慢慢融化,变成一汪透心凉的雪水,她倾手,雪水从掌心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倏然转身,纪容锦站着比坐着的蔡容承高不了多少,她说,“是不是我不答应你杀他,就将永远被你囚禁在此?” “果然是我妹妹,聪明。” 聪明个屁。 纪容锦压下想骂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行,杀就杀,毒药给我。” “蓉娘?”郭大娘吓一跳,惊恐的看向蔡容承,“大公子?” 蔡容承眯眼,目光如鹰,像是能把她琢透。 纪容锦镇定若闲,任由他探究,无拘无惧。 回廊外,枝头上,挂重的雪,风一吹,簌簌落下来,扬扬洒洒,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郭氏,把毒药给她。” “大公子……”郭氏不知道是担心大公子还是不相信纪容锦,犹豫不决。 “拿给她。”蔡容承声音低缓,作为上位者的命令却不容置疑,郭氏不敢拒绝,伸手从袖内掏出如一粒黄豆大小的东西递给了小主人。 纪容锦没敢立即接,见血封喉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毒死她。 蔡容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苍白脸色再次切换温柔大哥,“哥哥教你怎么用。”说完,从郭氏手中拿过毒药,教她怎么样牵引机关。 纪容锦拿毒药的目的是换取自由,至于毒不毒燕韬…… “最晚正月底,这颗毒药就要起作用,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纪容锦抬眼看他。 只见眼前一晃,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喉咙一凉,竟有东西滑下了肚,“你……你……”她死劲的抠嗓子,不管怎么吐,不管怎么呕,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王八蛋……混蛋……”纪容锦从没像现在这样骂过人。 蔡容承一脸悠闲自得,“郭氏,带她回去。” “……是……”郭氏看着仍在抠嗓子的小主人,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蓉娘,你放心,只要你杀了齐王,大公子自然会给你解了毒。” 自从穿到大夏朝,纪容锦还从没像现在这一刻生无可恋,“为了报仇,你竟连亲妹妹都下得了手?”他娘的,还兄妹,兄他个头。 简直就是恶鬼。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身白鬼蔡容承幽幽而道,“只有杀了陆、袁两族,方能解我蔡家之恨。” 寒风飘雪迎面而来,蔡容承跟个白鬼似的,纪容锦吓呆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桂花巷的,回来时,招喜他们都以为她去早茶楼盘账了。 纪容锦没心思管蔡容承以什么借口挡了早茶楼那边,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逃跑。 跑到哪呢?她钻到书房里,什么人也不让进,找书看舆图,找一个既不被燕韬抓住,也不要被他人格分裂的便宜哥哥找到的地方。 翻了两三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纪容锦愁的直捋头发,捋的跟鸡窝似的。 ‘啪!’书桌上的书都被她气挥到地上。 “啊啊啊……”烦死了! 纪容锦像条死鱼一样瘫在椅子上,仰头看房梁,蔡容承说很多人都认出本尊了,很多人……指哪些人? 突然,她猛的坐起身,“他的意思是燕韬也知道她是谁?” 那她还能把他‘勾来’下毒吗?如果他不来,她该怎么办? 虽然想了很多,纪容锦倒是没焦虑,也没内耗,她的小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到了正月底要是杀不了燕韬,大不了毒发身亡。 丫头婆子小厮一大群人,纪容锦决定开开心心过个年,什么杂七杂八之事以后再说。 冬雪,转眼又是一年。 ------------ 第54章 孤单 吃吃喝喝,一路到了正月十五,期间,除了送了些金银首饰与早茶楼分红,燕韬一次也没来过桂花巷,自从小年分开,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年节,对于贵圈的人来说本来就是忙的,纪容锦也不急,丫头婆子们提议去看花灯,她也不反对。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听丫头婆子在身边说说笑笑,一切都显得那么热闹、繁华。 穿入大夏四年,小院合并成大院,从一个人居住到一群人住在一起;‘亲哥’找上门,从孤单一人到有‘血缘’相连,好像有了更好的生活。 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身边人群熙攘而过,一个人过日子并不意味着孤单寂寞,只有一贯平静的生活被打破,陷入到无法解除的危机中才让人显得孤单无助。 ‘正月底’三个字一直在脑中徘徊,她该如何排除这个危机呢? “容娘……容娘……”招喜欣喜的叫她。 “……”她转头。 “不是看我。”招喜急死了,“看上面,上面……” 纪容锦顺着招喜目光抬眼望过去,高高的酒楼窗前,燕韬站在窗前。 烂若白昼的灯火下,他长身玉立,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和田美玉腰佩,冠面如玉,墨眉似剑,一手端杯,一手负背,远远看着,年轻,矜贵。 如果穿越只是一场梦,那么这些人都是梦中的幻影,这一刻,纪容锦没一点心情与这些人虚与委蛇,淡淡的瞥了眼,便转开目光。 燕韬的笑意凝在唇边,面色清冷,目光紧盯着穿行于人群中的小娘子,刚才她那一眼,好像他们之间从没认识过一样。 这不是他认识的小娘子,他认识的小娘子见钱眼开,听到赚钱的事都会往里钻。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她就只喜欢赚钱,连与他睡到一张床上,他没主动,她也能呼呼大睡,最开始他也只是想看看这个蔡蓉儿接近他想干什么,可是除了赚钱,她什么也不感兴趣。 主人身上气势骤冷,康泰吓得大气不敢喘。 燕韬转身。 包间内,一众官吏幕宾个个笑脸相迎,“殿下……” 康泰连忙上前接过主人酒杯,躬身跟着他出了房间,下楼梯前,他不得不提醒,“殿下,大街上人挤人,不太适合您看灯,要不……小的把纪娘子叫上来?” 燕韬负手,拾级而下。 能做到齐王殿下身边第一管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回殿下,年前年后,该送的礼,该分的红,一分也没少给纪娘子。” 燕韬顿住脚步,转头淡漠的瞄了眼手下,回过去,抬步,继续下楼梯。 康泰马上跟上,声音很小,“殿下,年前纪娘子与那位‘大公子’已经见上了,你这样冒然去见她,怕是……” 主人的脚步仍旧未停,没消一会,便到了楼下,酒楼门口,立即有人开道,人流瞬间被引到路两侧,空出中间街道。 大夏朝南方还是一片瘴气之地,要不然逃到南方,四季如春,找一城乡结合处,既可以田园如诗又能物质充沛,小日子不要太赞哟。 “纪娘子……纪娘子……” 贵人驾临,所有人静立在街道两侧,偷偷瞧着贵人,大气不敢喘。 招喜等人看到齐王殿下,吓得连忙让到一边行礼,“殿下……”她想伸手扯主人衣袖,可惜主人自顾自的行走,根本没发现身后齐王殿下的到来。 乍然听到有人叫,走神的纪容锦停下脚步,蓦然回首。 自从成为齐王‘受宠的外室’之后,纪容锦没再涂过暗黄的粉,出来看灯会,脸上化着淡淡的妆,面容温婉纯真,简单的发髻,圆润的珍珠头钗,简单的丁香色长锦衣,于灯火阑珊处回头望过来,所谓不食人间烟火,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一个本该消失的家族嫡女跋山涉水隐隐于市千方百计接近他,给了她同床共枕的机会,他没主动,她竟也能忍住不勾引,看起来只爱银子,却以超出男人的智慧解决了战船困境。 接下来她会干什么? 天潢贵公子,丰神俊朗立于人群之中,矜贵清冷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不光是街道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连不远处酒楼窗口的贵族千金,那个不偷瞄两眼,惹得她们芳心乱窜。 不瞒你说,满街漂亮的花灯都不及燕韬一人耀眼,甚至有那么一刻,纪容锦心想,天南海北的帅哥一定没京城的多,燕韬又是京城帅哥中的绝品,要是以后遇不到如此绝品,而这个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绝品,她竟没把他睡了,是不是太吃亏了? 万一……要是中招了,说不定还能生个漂亮的娃子,那么以后的人生是不是不会再孤单? 纪容锦不是个扭捏之人,心动不如行动,笑脸蓦然绽开,如同头顶蓦然绽放的烟花,璀璨而夺目。 “殿下,怎么是你?”纪容锦一脸惊喜的转身跑向他。 今年的奥某卡奖非她莫属了! “……”如果不是刚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一眼过于深刻,燕韬都怀疑见到的不是同一人。 这女人变脸的功夫未免太……他眸色微动,不动声色收敛起情绪,唇角微扬,一抹笑意染上唇角眉梢。 “殿下!” 欣喜,欢快,明媚,什么神色都有,唯独没有刚才在楼上见到的那一眼陌生。 “有喜欢的灯笼吗?”他问,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把她笼于怀前。 纪容锦故意歪头思索,“殿下是用强权还是豪金得到灯笼?” “有什么区别吗?”他微微前倾,街边灯笼的光影在鼻梁两侧落下半寸暗影,眉峰凌厉,眉骨线条却意外柔和,目光柔和的落在她身上,锋芒尽敛。 “我希望殿下猜出灯谜,这样得到的灯笼才好玩,殿下你说是不是?” 燕韬双眉一动,高高扬起,“有点意思。” 男人微微弯腰,几乎与她贴身而立,带着笑意的低音竟衬出几分雅痞禁欲之感。 酒楼某个窗缝后,一男子伸手合上窗缝,轻哂一声,“蔡大公子,没想到你妹妹勾引男人的手段这么高明。” ------------ 第55章 机会 蔡容承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银色丝绦,一头墨色长发挽在头顶。一双乌黑眸子冷冷的看着窗边,直到窗户合上。 赵王落坐,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幽幽的望向他,“什么时候?” “快了!”蔡容承把放在腿上的黑色披衣罩到身上,披衣帽子也拉上头,瞬间,只余一双阴柔的双眼,双手推起轮椅离开。 赵王捏杯眯眼,不动声色,任由他离开。 门,吱呱一声合上。 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附在赵王耳边,“回殿下,事已妥了,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他噗一下像是什么炸了一样。 赵王蛰伏多年,听到手下人的回禀并未动声色,“千万不要大意。” “是,殿下。” 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纪容锦与燕韬肩并肩围着某片漂亮的灯,中间挂着今年元宵节最漂亮华贵的灯笼,只要谁能猜中灯谜就能免费拿走这盏最贵最漂亮的灯笼。 猜灯谜是件雅事,本来围观的人就多,现在又多了燕韬与纪容锦这对俊男靓女,那就更热闹了,甚至有些文人墨客想在七皇子面前露脸,更愿卖弄,气氛搞得非常热烈。 纪容锦仰着雪白的小脸等着燕韬猜出灯谜,一脸笑盈盈,灯光明亮,落在她胜雪的面庞上,一双明眸含水映光,盈润灵动,让人不自觉沉迷。 灯谜啊,燕韬喉结轻滚,目光移向高挂的灯笼,他身材高大,肤色冷白,高眉基,眼睛深邃,一管高鼻从山根拔起,从侧面看,轮廓极为清晰,弧度堪称完美。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能和这样的男人春风一度,怎么也不算亏,纪容锦目光笑盈盈的转向人群。 人群中,有人见她目光掠过来,慌乱的低头,隐入人流,瞬间消失在人海。 中年算命先生目光与小娘子遇上,颔首一笑,捋了把山羊胡,转身离开了围观的人群。 纪容锦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落在丰神俊朗的七皇子燕韬身上,“殿下,猜出来了吗?” 燕韬负手而立,听到小娘子的问话,对着漂亮的灯笼复述了一遍谜面,“细雨春灯夜色新,酒楼花市不胜春;和风欲动千门月,醉倒东西南北人。”①引用网络 她一副洗耳恭听答案的调皮神情。 “美人……”人群中有人高喊。 老板摇头,“不是……” “燕子?” “也不是……” “那是什么……” 不亏是灯谜王,果然难猜,很多人都没猜对。 纪容绵双目盈盈的盯着燕韬,一副他猜不出来幸灾乐祸的模样。 燕韬薄唇勾着笑,朝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赶紧哈腰上前,“贵人……” 燕韬附在康泰耳边说了什么,康泰连忙又附到老板耳边回了什么,然后问,“殿下猜的对吗?” 老板一副震惊不敢相信的模样,“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没错,就是这个谜底。”转身就拿竹挑子把最漂亮的那盏挑了下来,双手虔诚的递给了康泰。 康泰连忙捧到燕韬跟前,“殿下……” 他朝纪容锦点了一下,“给她。” 纪容锦跟众多围观的人一样等着听谜底,结果这家伙居然不揭答案,这得多吊人胃口。 “殿下……”一副是不是你不会,用特权欺压了老板。 燕韬轻哼一声,抬手就给了个爆粟子,“走。” 纪容锦吃疼,双手捂脸门,一边看康泰手上的漂亮灯笼,一边生气不想拿这漂亮的灯笼,很是纠结。 燕韬气质潇洒的离开,“再不走,灯笼送给别人。” “那可不行。”纪容锦生气的一把抓过康泰手中的灯笼追了上去,“殿下,这是为我猜的灯笼,凭什么给别人。” 燕韬侧脸,微微挑眉:“就凭我高兴。” “……”该死的特权,纪容锦鼓嘴。 气鼓鼓的腮邦子像生气的小花猫,燕韬差点伸出手掐一把,意识到手指节的动作,他转过头,清咳一声,“想吃什么,本殿请你吃夜宵美食。” “真的?”纪容锦漂亮的双眼盈满笑容,实测上,心猛的一揪,不会吧,这就有机会了? 今天晚上出来看灯会,她真没想到能遇到燕韬,更没想到还能一起吃饭,简直就是天砸的机会。 堂堂一个皇子,一言九鼎,燕韬一副不与她计较的矜贵模样,负手而行。 意识到情绪不对劲,纪容锦傻傻一笑连忙跟上,“既然这样,那本姑娘就不客气了,就去最好的酒楼。” 燕韬目光睨过来,薄唇勾着笑,笑意却未过眼底,眸光深深,见不到底。 随着俊男靓女的离开,街市两侧人群迅速涌入街中心,挡住了陆秀儿的视线。 “听到了吗?”她的声音从牙缝内挤出来,恨之入骨,“让她去死。” 随从吓得心直跳,“回乡君,齐王殿下宠她入骨,里里外外都有人保护,我……我们怎么能动手。” “没机会,不会造创机会吗?你们是死人嘛。” 此刻,陆秀儿感觉浑身像是浸在阴曹地府一般,贱人,该死的贱人,从出生就挡她的气术,一直挡,一直挡,挡得她差点享受不了荣华富贵。 “听到了吗?” “是是。”下人们吓得战战兢兢。 皇宫内,袁紫芝打听到表哥一直没回宫的原因,气的小脸发白,忍不住到淑妃面前告状,“娘娘,那贱人勾得表哥都不回来陪你吃汤团。” 儿子在外面养了外室,淑妃知道的,不过她没放在心上,男人嘛,犹其像他儿子这样优秀的儿郎,身边十个八个女人都稀松平常。 但如果儿子从开始有女人一直到现在,一直不换女人,作为老娘,她担心了,“这么狐媚子?” 姑姑终于认同她说的话,袁紫芝高兴的要死,连连点头,“是的,可会勾着表哥了。” 淑妃美眉微蹙,现在什么时候,韬儿不知道吗?竟有心情留连在女人身上,“来人……” “娘娘,老奴在……” 元宵节的灯火灿如白昼,站在高高的楼宇望下来,犹如天上的街市。 “主子,他们来了!” 楼宇连着楼宇,京都的繁华,犹其正月十五的热闹,达到了一年以来的之最,夜色阑珊中,某个窗口后,“殿下,他们去了。” ------------ 第56章 刺杀 蓦然,头顶有烟花绽放,绚烂之极,渲染着天空中的繁星美妙之极。 多好的节日,多美的夜晚,纪容锦身子朝窗外微微探出,一脸看到美好事物的激动欣喜之情,“好美!” 实际上藏着毒药的手镯,因她手扶住窗台正安静露出手腕,扶窗框的手指紧的指腹都发白了,隐在裙内的小腿更是瑟瑟发抖,怎么办?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机会吗? 生于皇家,长于繁华,燕韬对满天绽放的烟火无甚感触,他余光落在小娘子身上,除那冷漠一眼,此刻的小娘子跟他见到过的小娘子别无二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美好的事物都一样的向往、憧憬。 烟花燃放告一段落,纪容锦也吃了一嘴冷风,转身向内抬起双手在嘴边哈气,“哇,好看是好看,咝,太冷了……” 她这边说冷,那边燕韬示意侍卫把窗关上。 瞬间,隔绝了寒气,还有街市上热闹的人声,房间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纪容锦以几不可察的速度扫了下桌子,有茶水,点心,有下手借助物了,要下吗?她暗暗问自己。 燕韬负手,与她一起朝内走。 “殿下,我饿了。”突然,她转脸仰头,一脸明媚,语气一股子撒娇味。 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神态举止,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燕韬早了然于眼,像今天晚上这样一副懵懂撒娇的娇小娘,这是从没有过的。 他唇角微扬,不动声色,落坐到主位,伸手,杯子还没触到,小娘子突然殷勤的拦过杯子,“茶水冷了,我给殿下换杯热的。” 燕韬随她殷勤。 纪容锦拎起茶壶就给燕韬冲了一杯,“殿下,请——”冲好后,马上双手捧给燕韬。 他并没有伸手接,身子朝后,靠在圈椅背,一手耷在椅扶上,一手搭在桌边,手指轻轻击着桌面。 不接杯子的齐王,神情淡淡,冷漠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种无法跨越阶层的无视让纪容锦尴尬的放下了杯子。 脚轻轻的蹬着地,暗暗把屁股下的椅子推离了燕韬,一直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她才停止,伸手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一口饮光。 燕韬就那样看着她局促,掩饰。 真的好累,这一刻,纪容锦不想跟这些家伙周旋了,她想离开,不管以什么方式。 纪容锦低头沉默。 包间门被推开,有侍从急急进来,附到燕韬耳侧说了什么。 声音太低,低到就在一张桌子不远处的地方都没有听到,她仍旧低头,看桌下的露出裙摆的脚尖。 燕韬一边听属下回事,一边顺着她的目光望了眼她的足尖。 突然,他耳廓一动,双眸猛抬。 临街能看烟火、灯盏的窗子猛的开了,有黑衣人冲进来。 刺杀发生的很突然,突然到纪容锦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燕韬一把拉起挡到了身后,冷兵器的刺杀很残酷,这场面比纪容锦看到的影视剧还血腥。 ------------ 第57章 跳下 打斗从房间到了走廊,又从走廊到了酒楼露天阁楼,纪容锦被燕韬一路护在身后,甚至,他的胳膊受伤了都没有甩掉她。 穿越大夏朝近四年,纪容锦看似随遇而安与人和善相处,实际上心门紧闭,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不曾为别人无偿付出过什么,也从未曾想过,有一天这个拿她当挡箭牌的皇子没甩了她独自逃跑。 内心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露天阁楼下,街市上的人群被酒楼上的杀戮吓得东逃西蹿,整条街市混乱不堪,巡城的兵马持刀朝酒楼挤过来,却根本没办法靠近酒楼,他们被一群黑衣人截拦了。 纪容锦躲在燕韬身后,看到此景,明白了,今天晚上这一场刺杀怕是善不了,又冷又怕,她已经抖得不行了,双腿一软跌在栏杆边,被黑衣人抓住了机会。 眼看黑衣人的剑就要朝她命门刺过来,她吓得闭眼,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死了!结果被人猛的一拉,燕韬挺到了她身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闷哼,一股血腥味冲鼻而来。 她猛的睁眼,“殿下……”黑衣人刺中了他的肩胛,鲜血直流。 纪容锦慌的大叫,“殿下……殿下……”她想堵住血口。 “别动。”燕韬低吼,根本无视血口,继续挥剑杀刺客。 康泰贴到他身侧,“殿下,我们的人被阻,没办法靠近酒楼。” 燕韬望了眼露天阁楼,他身边只剩两侍卫,还有一个蔡蓉儿,团团包围他们的黑衣人有二三十个。 寒风夜色中,两拔人对恃。 燕韬又望了望楼下,混乱不堪的街市好像被对手控制了,慢慢抬头,朝对面酒楼看过去,一间没有灯光的包间窗口正开着,站着一人,兜着一身黑,只露了两只眼珠子。 透过人声吵杂,燕韬仿佛听到了对面人轻轻的冷笑声,眼眸微动,他亦露出轻蔑一笑。 对窗露眼黑衣人抬起手,朝他指了指。 燕韬转头看向身后,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个坐轮椅的白衣男子,“你也来了。”他仍旧轻蔑一笑,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蔡容承无视他的轻蔑,“为了这一天,我整整等了五年。” 燕韬再次望了对街窗口,窗口那人已经消失了,他直接转身,“就凭你,能杀得了我?”他根本无惧被团团围住的黑衣人。 蔡容承指了指他的胳膊、肩胛,“还差心口一刀。” 燕韬冷冷的看向他,“五年前,圣上放过你一马,让你僵而不死为蔡家续个香火,竟来自寻死路。” “我这个僵人死不死,没人感兴趣,可是齐王殿下的命却很多人想要。”蔡容承阴阳怪气道,“我不过是渔翁来捡个漏而以。” 耳边,北风吹过呼呼作响,皇家争储自古以来就血腥残酷,只是让纪容锦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被牵连进来。 内心的纷乱自是不必说,刀剑对恃,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难熬,太难熬了。 “蓉儿!” 纪容锦被点名,大惊失色望向疯批,什么渔翁不渔翁,就是个被别人借刀杀人的工具好不好。 她咬唇,就是不回应。 “正月底,你忘了?”蔡容承阴嗖嗖的提醒。 她下意识看向腕上有机关的金镯子,抬眼,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 蔡容承声厉:“杀了他。” 燕韬微微一眯眼,扫了眼蔡蓉儿,站的笔直,一动不动,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一样。 纪容锦吁气,朝楼下大街看过去,巡城兵马与黑衣人对战,人们吓得到处乱逃,人挤人,竟有人被踩踏丧命,明明高高兴兴来看灯会,结果…… 她心一揪,猛的捋下手腕金镯,打开机关,捏起毒药,“用它杀死齐王吗?” 康泰惊恐的看向自家主子,几十个黑衣人再加毒药,难道他们今天……简直不敢想下去,“殿……殿下……” 燕韬轻轻转过头,“蔡蓉儿……” 果然,他果然知道本尊的身份,纪容锦摇头一笑,朝天空看了眼,“不,我是纪容锦。”说完,手中的毒药就扔进了嘴里。 “蓉儿……”蔡容承厉声嘶吼。 谁都没有料到,纪容锦会吞了毒药,不仅如此,她猛的转身,翻身就跳下了酒楼,动作快到燕韬都没来得去拉她。 康泰与另一个侍卫却借助这片刻混乱,护着自家主子杀出重围。 “杀,给我杀!”白衣蔡容承跟吃人的僵尸白鬼一样,推着轮椅就爬到栏杆朝下望去。 酒楼地上,吃毒药跳下楼的女人,渍在一滩汪血中。 妹妹,他的妹妹…… 街道上,杀戮不绝,逃的逃,蹿的蹿,那还有人去看死去的纪容锦。 随着齐王逃脱,街道终于没了巡城兵马与黑衣人对杀,人群从挤压中解脱,他们没命似的跑回家。 月朗星稀的上元节,突然下起了大雨。 子夜,漆黑一团。 大街上,空空荡荡,漂亮的灯笼,被雨水打湿,落在地面上,狼籍一片。 酒楼前,突然来了辆马车,有人跳下马车,像是找什么,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脸色着急发白,敲酒楼的门。 酒楼内的人战战兢兢开了门。 “门口那女人呢?” 店小二顺着问声朝一摊血水望过去,“刚才还在呢?”他也奇怪,赶紧出来,左看右看,“就小半刻之前,管事还问我衙门的人有没有拖走。”他突拍脑袋,“可能被巡城的拖走了。” 丫头连忙到马车边,“乡君,被衙差拖走了。” “赶紧去打听一下,拖到哪里了。” “是,乡君。” 马车还没来得及调头,大街上,巡差大叫,“宵禁宵禁,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在酉时出门,违者一律抓入大牢。” 一夜大雨。 第二天,天气放晴,那条挂满灯笼的街市,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但那些有家属被踩踏而死的家庭随着人亡而慢慢衰败。 酒楼门口地上,消失的齐王‘宠妾’与这场灾难比起来微不足道,好像不曾出现在京城。 那一晚,齐王被刺杀之事,明明很多人看到了,却也没有人敢提起,公开的秘密,没人敢八卦,只有恐惧留在人们内心。 ------------ 第58章 被救 再次醒来,入目依旧是一片茅草屋顶,纪容锦用力的眨了眨眼,她又幸运的穿越了? 想起身看看这次穿的是什么朝代,会不会再遇到要卖她的坏人,结果刚动一下,浑身疼得跟被车碾过一般,“咝……”疼的想喊妈。 “姑娘……姑娘……”门口端碗小哥迅速跑进来,放下碗就扶她,“你受伤了,不能乱动。” “这是哪?”纪容锦迫切的想知道又穿到了什么朝代。 小哥挠挠头,有些委屈,“蓉娘,你把我忘了吗?” 蓉娘?难道还是蔡蓉儿的身体?不可能啊,吃了两次毒药,还从三楼跳下,再大的命也不可能活着吧! 她眨眨眼,面前和善的小哥又是本尊什么人? “四年前,从山上摔下来,把什么都忘了。”老一套借口。 小哥不委屈了,一脸伤心难过,“蓉……” “蔡家是罪臣。”她不想顶着蔡蓉儿的身份生活。 “哦哦。”小哥哥很好哄,马上改口,“锦儿,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吧。”他一手端药,一手扶纪容锦。 唉! 毒药、跳楼都不死,是本尊的命大,还是她的命大,纪容锦也不去想了,既然活着,那就好好的活着吧,看小哥的面相不像坏人。 犹豫了一下,就着小哥的手坐起,“你叫……” “你的小麦哥啊!”小哥笑容阳光,“在北地时,你一直这么叫我。” “哦!”好像是本尊的小竹马,放下心,纪容锦莞尔一笑,身子虚,没力气问更多的事,一口气喝了药,先好好休息,以后有的是时间聊本尊以前的事。 “谢谢啊。”她躺下,脑袋沉沉的,睡着之前,表示了感谢。 麦小吉给锦娘盖好,拿着空碗出来。 茅草屋门口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要是纪容锦看到,一定会惊讶的大叫,不就是一直给她算命还介绍丫头小厮的中年男嘛。 “先生,锦儿醒来了。”他笑的开心。 司徒来坐在小凳上,面前摆了舂药的小石碾正在碾药,“给她熬些山药当归粥补补元气。” “是,先生。”找到小青梅,麦小吉整个人跟浸在蜜罐子里似的,做什么都活力满满。 司徒来摇头笑笑,转头朝屋内望了眼,微微一笑,满目慈祥,又抬头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叨了句,“京城变天了罗。” 不远处,正在临时搭的简易厨房里熬粥的小伙子接嘴道,“要不是那天夜里的一场大雨,咱们还真不好把锦儿弄出来。” 司徒来笑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舂药。 也不知是不是主角光环,吃毒药,又从那么高跳下,休息两三天居然就能走动了,好像只是摔疼了,既没骨折又没伤筋。 这也太不科学了。 不科学的事好像也不止这一件,纪容锦不再纠结此事,再次见到算命先生,看到他舂药,她很惊讶:“难道是先生救了我?” “不是我,还有谁?” “还有我。”麦小吉端来野鸡汤,“锦儿,趁热喝。” 望着面前两男人,纪容锦很感激,用大夏朝的感谢方式准备给他们跪下,被麦小吉拉住了,“想感谢我们,就赶紧把身体养好。” 司徒来赞同的点点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你养好了,我们得赶紧往更远的地方躲。” 他们说的没错,这里离京城不远,确实危险,一边喝鸡汤,一边与他们聊天,看先生仍在舂药,忍不住问道,“先生,我身上的毒药……” “已经解了。” 真是出乎纪容锦的意外,“多谢先生。” 司徒来道:“并不是我。” “……”她不解。 司徒来抬眼,“第一次吃的是解药,第二是毒药。” “毒药还没吃呢,怎么解?”纪容锦真是没想到蔡容承喂她的居然不是毒药,“正月底不会发作?” “会发作。” “……”把她说糊涂了。 “会引起你身体疼痛难忍,貌像毒药。” “……”也许血缘就是血缘,蔡容承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阴狠,或许,他怕‘妹妹’真的喜欢齐王,会替齐王挡了毒药吧,竟一举两得,既‘威胁’了妹妹,又暗暗保护了‘妹妹。’ 此刻,纪容锦的心情有些复杂。 与他们聊天,纪容锦了解自己是如何‘假死’,如何被他们从京城偷偷运出来了,金镯子里的毒药遇到身体里的解药,让她喷了一滩血,因为冬天,身上的衣服厚实,落地时,几乎没受什么损伤,但喷的一滩血,在那种慌乱的情景下,不管谁看了都觉得必死无疑。 “没人发现?” 司徒来道:“这种毒药与解药相遇时,会造成暂时性闭气,一般人都会以为你死了。” 纪容锦没想到亲身体验了一把影视剧中的假死,玄幻,太玄幻了! 京城变天早有迹像,当今圣上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为了不让成年皇子猜忌夺位,硬是封锁了所有消息,可是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齐王燕韬一直拿文国公府的仇人之女做挡箭牌,明则保身,暗则伺机而动,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次宫变最大的赢家居然是当今圣上,他有病不假,可也通过病危迅速摸出了哪个儿子野心最大,这一招真够狠辣的。 二皇子赵王被废,永远圈禁。 七皇子燕王最无辜,差点被刺杀,加封邑。 最终三皇子楚王被立太子,跟他一派的都鸡犬升天。 当然,这些消息,纪容锦并不知道,躲在山旮旯里,不知世事已变。 再次来到桂花巷,合并的大小院冷冷清清,燕韬如第一次走错门时一样进了纪容锦曾住过的地方,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跟她在时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紫苏上前,“殿下……” 跟在纪容锦身边的郭婆子消失了,招喜与旺财不是齐王的人,吓得跪在院子里,连气都不敢喘。 一狗一猫,跟没生气一般趴在院子门口,一直盯着巷子口,好像它们主人猛不丁会出现一样。 燕韬负手,从卧室踱到书房,站在一墙书架前,久久未动。 ------------ 第59章 远走 正月十五以后,陆秀儿几乎把京城及相关地方翻遍了,活没见到人,死也没见到尸体。 “难不成变成水气晒干了?”陆秀儿不甘心,“见不到她尸体,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狠狠的摔了手中的杯子。 房间内的丫头个个吓得跟瘪狗瘟一般不敢动弹。 门口,有回事婆子硬着头皮进来,“乡君……” 陆秀儿掀起眼皮,“何事?” 婆子缩头夹颈不敢说。 “把她嘴撬开。” 婆子吓得扑嗵跪倒,“回乡君,宫里传消息出来了,说……” 陆秀儿阴森森的目光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婆子吓得上下牙直打颤,“说……淑妃娘娘答应齐王殿下重新择妃了。” “嘭!”陆秀儿面前小桌子被她掀翻,一地狼籍。 所有丫头婆子齐齐扑跪,二月倒春寒里,个个冷汗直往下滴。 陆秀儿眯起眼,“又不只有他一个皇子,他不娶,自然有别的人娶。”语气幽幽,手指捋着垂在耳前的鬓发,“既然这样,那就将就将就做个良娣吧。” 太子侧妃?丫头婆子个个惊得大气不敢喘,这可不是随便想嫁就能嫁的,她们家姑娘凭什么认为楚王会娶她为侧妃? 对于京城,纪容锦说不留恋是假的,第一个就是她近四年的家当一个子都没机会带走,简直心疼死了;第二,她的一狗一猫啊,那可是陪着她度过孤单岁月的毛孩子啊,怎么舍得;最后不管去哪里,再没有比京城生活更方便的地方了。 “走不走?”司徒来问站在小山顶上的小娘子。 纪容锦一直望着京城方向,“我的毛孩子怎么办,他们会不会饿死?” “放心,不是有招喜与旺财嘛,他们会照顾好你的狗和猫的。” “你确定官府不会要两毛孩子?”纪容锦还是不放心。 “他们只想要你的家产,狗啊猫的不会要的。”司徒来道,“我敢肯定它们会被招喜与旺财带走。” “哦……”纪容锦还是不太相信,可她也没办法回去把它们带走,“行吧,那咱们走吧。” 纪容锦动了。 司徒来却不动了,“你确定去那?” “确定。”纪容锦拄着竹仗下山。 “那可是夷荒之地,只有冬天和夏天,春和秋几乎没有,你确定?” “是,司徒先生。”纪容锦没精打采道,“赶紧下山吧,看看小吉哥都弄好了没。” 小娘子拄着竹仗,纤细的肩胛、柔弱的双臂,怎么看都是小小一只,竟然改变了…… “司徒先生,你走不走啊?”身后没动静,纪容锦停下脚步,转头,“刚才一直催我,现在又不走,什么意思?” 司徒来收起思绪,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走过来,“走,去看看麦小哥准备妥当没有。” 纪容锦不满的哼了声,一边走一边道:“先生大可不必跟我去夷荒之地。” “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游历四方刚好要去那个方向。” 神神叨叨的,纪容锦才不相信他刚好去,算了,管他想什么,又要做什么,反正她出门身边跟个懂医的郎中挺好的。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山脚小茅屋,麦小吉已经收拾好一切,“锦娘,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二月中旬,西南风慢慢吹过来,天气回暖,纪容锦的伤在正月底时已经彻底好了,要不是为了订做一辆行路舒服的骡车,二月初他们就可以出发。 纪容锦订做了一辆类似于现代房车一样的骡车,不仅如此,吃饭的家伙什、账篷、防身器械一应具有,简直就像带了个小家。 司徒来叹为观止,“锦姑娘太会享受了。” 纪容锦瞄了眼还没现代电动三轮房车好的骡车,撇撇嘴,心道,要是把你们送到现代,还不得吓死。 算了,要是能送到现代,她还在大夏朝受什么罪啊。 一行三人做了最后的准备,第二天一早天色将亮未亮,他们就出发了。 从京城逃出,大难不死,纪容锦的小命是保住了,却身无分文,现在吃喝拉撒全靠司徒算命,还有麦小吉的存的老本。 离京城近时,路途中县城、村落有赚钱的机会,纪容锦觉得自己是小人物,应当不会被追辑,结果在某个小县城门口有人拿着她的画像打听,吓得她再也不敢提赚钱之事了。 蔡容承啊蔡容承,可把她害苦了,要不是他,她怎么会被齐王燕韬追辑,真是……气得牙痒。 离京越远,条件越艰苦,越没有赚钱的机会,身无一文,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作为独立的现代女性,纪容锦很惭愧。 每每这个时候,麦小吉就道,“锦娘啊,大不了你嫁给我,我养你。” 每每这样纪容锦头就疼炸了,苦兮兮的笑劝:“小吉哥,你很好,可我真把你当亲哥哥,嫁不了你。” 麦小吉一脸苦巴,“我想一辈子对你好啊。” “做妹妹,也能一辈子好啊。” 司徒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当我是谁啊?” “……”二人齐齐望向他,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司徒气的拿出算命的家伙什。 “哦……”二人瞬间明白了。 但纪容锦不相信。 可麦小吉是古人啊,他信的不得了,连忙求司徒算一卦,“看看我跟锦儿姻缘好不好?” 司徒来嗤鼻:“你跟她这辈子只有兄妹情,没有姻缘线。” 麦小吉一听这卦就差哭了,“我从北地一路南下京城,找了一年多才找到蓉儿,我说过的,此生非蓉儿不娶。” 纪容锦捂脸。 麦小吉人很好,也很阳光,积极向上,可她只把他当弟弟,呃,明面上他比本尊大,实际上纪容锦比他大好几岁呢,真把他当弟弟看。 司徒来一脸高深莫测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天意如此,麦小哥不可强求。” “我……”麦小吉不舍的盯着纪容锦。 她只能傻笑以对。 司徒来不再多言。 二人都知道,要给麦小哥时间去调整心态。 二十天后,骡车晃晃悠悠出了燕地,朝东北方向行驶,这个时候,有个奇怪的现象,一路上经常遇到成群结队之人,却找不到村庄补给,一目多少里地,没有人烟。 三人的骡车经过近一个月颠簸,再加上为了迷惑人,外面厢体放了破烂的草掩饰,灰败破落,可就这样,在一路人流中,仍旧醒目。 “要不问问这些人,他们朝东去哪里?”纪容锦提议。 ------------ 第60章 流徙 麦小吉连忙跳下车,为了能吓住路途中不诡之人,纪容锦把他的脸、胳膊画的很凶神恶煞,还真吓住了小鬼小贼。 没一会,他就回来说道:“大部分是从陇西与凉州一带流徙而来。” “司徒先生,这是西戎与北狄活动的地盘吧。” 司徒来点点头,“没错,最近两年,大夏与边疆停战,包括西北这一大段。” 这事纪容锦知道,并不是两国不想打,实在是天灾太多,物质匮乏到不得不休战。 “既然都不打仗了,这些人干嘛还往夷东莽荒之地流徙呢?难不成西边又打起来了?” 卖小吉道,“西边大旱,很多草地变成了荒漠。” 原来是这样。 三月过了一半,太平洋季候风吹过,昨天还千里枯黄一片萧瑟,夜里一场小雨扬扬洒洒,第二日,地上便泛起了绿意,很多人挖草根、掐刚出土的嫩草心裹腹。 纪容锦三人与大多数人一样,沿着干涸的河道一直往东走,直到看到河床上有水哗哗流过。 “要跟他们一样停下来吗?”一个多月风餐露宿骡子都累得走不动了。 麦小吉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的只余脚底几缕,看到很多流浪之人都沿河而停,他也拎着竹筒、竹篮去补水、挖草根。 纪容锦站在骡车上眺望远方,寻找最终的落脚点,看到远处茫茫中有山恋,“不,翻过前面那座大山。” 司徒一惊,“至少还得二三百里,得走三四天。”可骡车上藏的干粮只够两天了。 纪容锦当然知道,风吹日晒的小脸本就变黄变黑,又涂了一层黄粉,简直跟叫化子一模一样,龇牙一笑,雪白的牙齿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司徒先生放心,咱们饿不着。” 饿不着?司徒极目远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荒野蛮荒之地,连个村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县城小镇了,没任何东西补给,咱们跟他们一样就喝水吃草根?”他指了指远处围河道而停的人群。 “相信我,司徒先生。”纪容锦狡黠一笑。 司徒神情复杂的望了眼面前小娘子,又朝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骡车的几个壮汉,心道,不为别的,就为这显眼的骡子他们就该远离这群人。 “好吧。”他点点头,看到麦小吉补水回来。 骡车厢底下藏着干粮,三人没招摇,跟其它人一样喝水嚼草根,只是他们喝的水是煮开的水,一路上,三人没生病,就是白开水的功劳。 麦小吉很快吃好,又赶紧割草喂骡,让它稍作休息,下午两点左右三人又上路了。 一直想抢骡子的几个壮汉望着越走越远的三人,“要不要跟上他们夜里偷袭?” “他们有弓箭。” 在这个时代,铁制用品不仅稀缺,而且管制很严,十家之中有五家能有一把切菜的刀就不错了,这三人居然有弓箭,看起来不简单。 但那头骡子实在太诱人了,“走,跟上去。” 夕阳西下,天色慢慢暗下来,麦小吉问:“前面找块平整的地方我们就停下来。”他驾骡车。 纪容锦说,“今夜,我们不停。” “啊……”麦小吉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她坐在车厢口,仰望星空:“今天月色很好,不影响行路。” “可……骡子累的呀!” 纪容锦从骡车上跳下,“那我们就步行。” 司徒来见她跳下,他也从麦小吉身边跳下,“你担心那几个壮汉?” “嗯。”纪容锦没否认。 “原来是这样啊。”麦小吉也从车上跳下,拉着骡车走。 她说道:“越是到终点,人心越浮动。” 司徒来捋须,“从未知走到终点,终点也不过就是多了条河流,其它什么也没有,一头有生产价值的骡车值得他们杀人放火。” “什么,他们还要杀人?”麦小吉吓得连连朝后看,好像看到鬼火一般,脚步越发快了。 有人理解,真好。 纪容锦舒服的叹口气,“我有一种直觉,翻过前面那座山,肯定有村庄、城镇。” 三人拿了些干饼边走边吃,不敢停下来。 一直到半夜,实在走不动了。 “锦娘,要不歇一下?” 纪容锦停下,但没有坐到骡车上休息,只是喝了口水,“我感觉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麦小吉与司徒两人屏气凝息,听后面,夜风从耳边吹过时夹着簌簌声,那是踩踏荒草野路之声音。 麦小吉惊的靠近纪容锦,“绵娘,怎么办?”要杀人吗? “按我教你们的,尽量不伤人命,但他们要穷图末路,我们也绝不手软。” “好。” 月朗星稀。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风吹草动,影影绰绰。 几个壮汉飞步疾奔,跑着跑着,有人叫道,“咦,刚才还看到骡车影呢,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一行人猛的顿住脚,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个一人多高的骡车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真是邪门了,不可能啊!” 几人分头找。 野木灌被拔拉的哗哗响,眼看藏身的车厢就要被人找到,突然,一声尖啸,“哎呀!”有人被绊倒。 “二狗?” “济哥,救我!” “嘭嗵。” “谁……” “哪来的绳子?” 夜色中,声间彼此此伏。 纪容锦与司徒拉绳拦人,一拉一个准,麦小吉跟军中的人学过招式,捆绑几人根本不在话下。 小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整了五个人,大获全胜。危险解除,纪容锦爬上骡车厢内就呼呼大睡。 麦小吉与司徒二人轮流拿大刀守值,后半夜,一晃眼而过。 第二天天亮,纪容锦精神抖擞的站在五个壮汉面前,抱臂,居高临下。 五人看到个细脚伶仃的小娘们,个个恨得挣扎,要揍人。 “越挣绳越紧。”纪容锦好意提醒。 “呸,臭娘们,竟玩阴的。” 纪容锦笑容烂灿,“甭管什么招,抓到人就是好招,这位壮汉,你说是不是?” “你……”最壮、胡子最旺的家伙眼看就嘣哒起,被麦小吉一脚踢跪,“看你还老不老实。”这一脚踢的壮汉麻筋就差断了,疼得嗷嗷叫。 纪容锦扫了五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你读过书?” ------------ 第61章 终点 五对三,听说话的声音,三人当中还有一个小娘子,他们居然一败涂地,就好像他的人生,李济一直低头沉默。 听到声音就在面前,他蹙眉抬眸,晨光中,说话的小娘子灰头土脸,破衣烂衫,明明跟路上见过的逃荒者没什么区别,却又那么与众不同。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与众不同是什么,是光,她眼中的光熠熠生辉,如同茫茫荒野上空的星辰,如此耀眼夺目照亮了他的人生。 逃荒(亡)路上,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日子,前一刻还在喘气,后一刻倒下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所有人都黯淡无光,苟且一日是一日,如同形尸走肉。 年青人很冷漠,无视她的问话,纪容锦淡淡一笑,放下双臂,手负到身后,转身看向远处绵延的群山,“先生,小吉哥,我们继续。” 司徒来正等待小娘子如何解决这五人,没想到竟把他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抬脚就走人,微愣之后又哂然一笑,惩戒但不伤人命,但凡能留有余地的绝不痛下杀手,是她的行事风格。 “走。”他爽脆跟随。 麦小吉舍不得麻绳,“都绑人用了,以后我们没得用了。” “再有两天我们就可以补给了,没关系。”纪容锦笑着拍拍骡头,“辛苦你啦,骡大哥!”说完,抓了一把草籽给骡,爬上骡车,歪到里面,“走罗!” 司徒又朝身后五个壮汉看了眼,上了坐驾副位。 麦小吉没忍住,跑到后车厢,朝厢内低声问了句,“这五人要是挣了绳子怎么办?” “等他们挣脱了,我们也到了。”纪容锦看向不远处的群山。 麦小吉顺着她望过去的地方,不确信:“真有村庄?” 纪容锦一笑,“两天后不就知道了嘛。” “也是。”远处,迷茫一片,啥也看不到,麦小吉只能选择相信她。 眼看骡车越走越远,最壮的汉子气不服,“五哥,你快想想办法呀!” 从肩膀一直绑到脚踝,李济扭动身体好不容易在同伴的帮衬下才挣扎站起来,眺望越走越小的骡车,到底是是妇仁之仁,就不怕他们追上去反杀了她? “五哥……五哥……?”一个中年汉子如法附到他身边,“听那小娘子的口气,好像前面有村庄,要不,我们也跟去?” 瘫在地上三人听到有村庄,个个喜上眉梢,“老天爷,太好了,我们可以大干一场,抢它个够。” 李济转头扫了眼地上三人,面色端沉,“相互解绑,跟上去。” “好咧!”老三高兴极了,“臭娘们,等老子们解了绑,看怎么反绑她。” 麦小吉一直担心,“锦娘,要是他们追上来反绑了我们怎么办?” 纪容锦却很笃定的说,“时差半天,等他们追上时,我们也到前面那座山了。” 麦小吉有些担心:“万一要是他们碰巧会解那种绳结怎么办?” 纪容锦躺在车厢里慢慢嚼着草根补充食物。“那就是天意。” 麦小吉吓得差点从坐驾上掉下来,“啊不是,锦娘……” 司待对她的打结法很有信心,“放心吧,没那么巧的事。” 麦小吉还是担心,都没心思赶车了。 纪容锦只能充当知心大姐姐安慰他,“放心,再不济,我们车上还有刀与弓箭。” 也对,麦小吉终于放下一半的心,他一直宝贝骡子,一路当中,除了特殊情况,每天晚上都让骡子吃饱休息好,一点也舍不得作贱。 正如纪容锦预料的一样,等他们到了山脚下,那五个人还没追上来。 三月下旬,面前的大山不仅光秃秃的一点绿意都没有,还被白雪覆盖,皑皑一片,沿着山脚又走了一天,不要说村庄了,就连鸟都看不到一只。 “锦娘……”麦小吉一脸苦闷,他们身上的干粮已经吃光了,再找不到吃的,离饿死不远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风吹来,冷嗖嗖的,司待来也忍不住想要劝纪容锦,刚想开口,前面小娘子惊喜的叫出声,“看,这里蜿蜒而上的地方有被踩踏的痕迹。” 颓丧的麦小吉精神一振,“我来看看。”他虽不是山里长大,可是一路南下找纪容锦,爬山涉水,对这些也有经验,“对,没错。”一下子兴奋起来,“我来找路。” 纪容锦小时候在山里外婆家长大,一直到小学毕业才去城里与父母生活,所以对山,她不陌生,甚至能达到野外生存。 为何选择逃往夷东,因为这块地方相当于后世东北,不仅有山有水,还有黑土地,只要在春夏储存好足够的粮食,就能在漫长的冬季里跟动物一样冬眠,过够了现代社畜的日子,纪容锦想想这样悠闲的小日子就觉得爽。 “要是有大型野兽怎么办?”看着二人兴冲冲的往山上爬,司徒提醒。 看看天色,纪容锦道,“爬不了多高,但是山高林深,可以隐藏我们踪迹,避免被后面的五人追上。” 这倒也是,司徒不再反对,三人带着骡车沿着踩踏的路径盘旋而上。 半个时辰之后,天完全的黑了。 就在三人准备在崎岖的小山腰上找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宿营时,纪容锦看到一块大石后面有个茅草屋,他们喜不自禁的连忙攀过去。 喊了没人,推开门看也没人。 “应当是猎人为自己预备的落脚点。”纪容锦高兴极了,实际上大晚上她坚持上山,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五个追上来的壮汉,主是为了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猎人的茅草屋。 果然穿越有光环,真被她遇到了。 小小茅草屋内散落了些山野之货,有板粟,还有一些干菌,骡车上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三人马上动手烧水煮吃的。 杂七杂八的山货,在纪容锦的手里,按顺序落到锅里,没过多久,就飘起来香气。 为了防止吸引野兽过来,茅草屋前点了一大堆火,连房内都烘得热气腾腾,舀了一碗山菌汤,剥了在火堆里烤熟的板粟,流浪三十多天,像是到了终点。 “这味太鲜美了。” 能不鲜吗?那可是干鸡枞菌啊! ------------ 第62章 本钱 茫茫黑夜,半山腰空寂,柴火呲呲声盖住了穿山而过的夜风,吃饱喝足,两个男人把茅草屋让给了纪容锦睡,他们两个,一个睡骡车厢,一个靠火堆坐着放哨,自从出行,司待来与麦小吉两人一直轮流守值,从未懈怠过。 第二日一早,三人拉着骡车拿着弓箭、大刀,沿着被踩踏过的山恋雪地一直往上爬,幸好山坡蜿蜒并不陡峭,要不然没办法带骡车上山。 运气不错,还能保住最大的财产——骡车。 山上白雪皑皑,寒气逼人,三人生生爬出了满身汗。 麦小吉听到锦娘与先生艰难的喘气声:“要不,歇下再走。” “不了。”眼看就要爬到山坡顶,纪容锦咬牙坚持,继续往上爬。 司待来是个文人,爬了半天山,也吃不消,很想休息,可小娘子都没休息,他也坚持。 终于在黄昏时分,三人连滚带爬终于登上了山坡顶,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极目远眺,一览无余。群山另一侧地势由高蜿蜒而低,山脚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呈现在他们眼前。 “老天爷,真的有村庄诶!”麦小吉激动的大叫。 纪容锦手搭凉棚,一直朝远方望过去,“先生,你看,那是大海。”平原的尽头,海天相接,像是没有边际。 “真的有村庄、城镇。”司待来万分感慨,“你说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对于现代人纪容锦来说,她当然知道夷东与那些国家相邻,平原的北边是某俄、东边是某朝、再南是某日,不过她是不会讲的,淡淡一笑。 司徒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小娘子,也笑笑并不多言。 “在山顶休息一夜,明天下山。”纪容锦从车厢里拿家伙什,准备做晚饭。 麦小吉问:“山下就是我们此行目地的了吧。” 她笑道,“差不多。” 麦小吉叹口气,“既高兴又不高兴。” 纪、司徒二人齐齐看向他,“这话怎么讲?” “下山后,我们拿什么吃饭呢?”他问二人。 司徒捋须,“我仍旧做老本行。” “这……倒也是。”他咋就忘了这事,“那……”他思考片刻,“我就找需要苦力的,只要活着总有办法的。” 南下找纪容锦,一路颠沛流离,这些也算难不倒她了。 他真诚的笑道,“锦儿,我养你。” “……”又来了。 纪容锦无奈,“我也有办法养活自己。” 这下轮到两个男人看她,“做生意?”毕竟在京城时,她就是以生意为生。 “没错。”纪容锦也不否认。 “可你现在身上连一文铜钱本钱都没有,拿什么做生意?” 纪容锦指了指大山,“它们就是最好的本钱。” 二人不解。 纪容锦扬眉指了指车厢,“刚才爬山时,我可捡了不少东西。” “那些掉落的板栗、枯树上的黑木耳、灌木下的香菇?” “对,没错。”要不是怕山林里有野生兽,纪容锦都想钻出去捡个一大车厢,现在边走边捡,每样只捡几了斤。 “我还以为你捡来当口粮,原来早就打算上了。” “口粮要当,钱也要赚。”纪容锦点点头:“跟我们以什么为生相比,我现在更担心这里的人能不能接受外来的我们,当地有什么风俗,要怎么避开才能融入到当地人们中。” ------------ 第63章 惊变 第二日,麦小吉听说野货可以卖钱,连山都不想下,非要把车厢装满,纪容锦没有阻止,与他一道挖开厚厚的雪层寻找秋季掉落的野货,还逮到了山鸡和野兔。 司徒先生惊讶:“拔开雪就能找到山果野货,看来此地没什么灾情啊!” 纪容锦站定,朝山脚下看过去:“两到三年前,这里一定有过灾害。” 麦小吉与司徒一起问?“你怎么知道?” 一路走来,这里与有人烟的地方相隔至少五百里荒野,不要说想找个人问路了,就连天空的鸟都没几只。 纪容锦抬起满手板粟与山楂果,“山上植被能生出这么多果子掉落,不管是旱还是涝,至少需要一到两年的缓和时间才能长的掉落一地,这么多掉落的野货,山脚下的人居然没上来捡掉,在吃食极度缺乏的年代里,只有灾害让人口锐减,减到没什么人来山上捡野货。” “或者是山下的人怕野兽不敢上来呢?” 纪容锦摇头一笑,“要真有大型野兽,我们三人还能全须全尾在这里聊天?” 司徒来捋捋一字胡,“有道理。”深以为然。 “走,咱们下山。” 刚才,纪容锦并没说是天灾,而是说灾害,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就要等到山下见分晓了。 要是天灾,没什么好说的,大夏朝这几年跟触犯了天怒一样,到处都是天灾,不是干旱就是洪涝,就没消停过,这地方有也不稀奇。 若是人祸呢?那会是什么样的人祸。 纪容锦一行在次日中午终于走到了山脚下,与预想的一样,山脚下,村庄沿着山溪蜿蜒散落,形成了自然民居。 麦小吉牵着骡车沿着最宽的一条土路一直朝前走,路上行人看到他们跟看到鬼一样,个个吓得躲到家里关上门。 纪容锦想问问这里的情况都没机会。 “锦儿,他们怎么会这样?”他又不是吃人的鬼。 纪容锦问司徒,“先生,你看出些什么了吗?” 司徒来叹气,“遇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或者是妇人,青壮男人几乎见不到。” 纪容锦说:“没错,这就是我们为何能捡到那么多山野之货的原因。” 麦小吉猜测:“难道因为这里太穷,所以男人们都外出赚钱了?” “或许有这种可能。” 纪容锦一边走一边看散落的村庄,“今天晚上,或许能找到个有客栈的小镇。” “真的?”多少日没进客栈睡上个好觉,麦小吉激动极了。 果然,日落之时,他们找到了一个小镇,很快找到了镇上唯一的客栈,订了房间,吃到了窝窝头,喝上了有油的菘菜汤。 吃饱吃足,麦小吉耐不住问,“锦娘,你是怎么确定一定有小镇?” 纪容锦故意卖了个关子:“先生你觉得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徒沉吟半刻,“是什么?”他没猜出。 她笑回:“路。” “路?” “对。”她说,“夯实过的宽土路。” “哦。”麦小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只有官道才会夯,而有官道的地方必然有镇城。” “照锦娘的意思,山脚下这条官道一直往南延伸,如果我们继续走下去会找到县城?” 纪容锦点点头:“应当是。” “那锦娘……” 她咧嘴一笑,“县城是要找的,但我觉得这里更适合落脚。” “为何?”麦小吉问完就想明白了,自答道,“我知道了,锦娘舍不得身后这座大山。” 纪容锦竖起大拇指,“不亏是我的小吉哥。” 麦小吉被夸的不好意了,面腆的连连挠头。 司徒先生坐在桌前,透过面前昏黄的小油灯看向对面小娘子,长期旅途,人倦疲怠,小脸又黄又脏兮兮,跟叫化子没两样,可一双眼有光,精神奕奕,朝气蓬勃,让跟着她的人觉得未来可期。 这一晚,客栈里唯一一拔客人把客栈一家忙得兵慌马乱,光洗澡水就烧了几大锅,一直折腾到半夜。 客栈老板弯腰鬼鬼祟祟的从骡厩进了灶间,“那三人睡了没?” 女儿罗银凤冷哼一声,“没呢,那女的都用了三澡桶的水还没完,比咱这里杀年猪还耗水,也不知道穷讲究啥。” 婆娘罗方道,“你管她怎么折腾,只要给铜钱就行。” 罗老板抿抿削唇,“那头骡子要是拿到县城去卖,估计有小二两。” 罗银凤担心,“爹,怕不是好吧!” 罗老板斥了声:“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懂什么,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家客栈一年到头都没几个客人,不宰个把客,日子怎么过。” 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把自己洗干净,纪容锦拿了一块毛巾,坐在床边一边擦头发,一边想留下来后的各项杂事。 窗外,月光清冷,光秃秃的树枝被东南风吹过沙沙作响,独自一人在静谧的夜里听到,不禁让人害怕。 纪容锦皱眉,起身,站到门口,盯着老旧的板门静听外面动静,耳廓一动,不对劲,她手一伸,差点拉开门,想想转身,吹熄了床前小灯,再次轻手轻脚靠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面看过去,黑影重重,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轻扯嘴角,不动声色,回到床上,手摸了下枕边匕首,淡淡一笑,闭上眼,没一会便睡着了。 三月春雷,万象更新,大夏朝皇帝突然驾朋,楚王燕旭宣布登基,国号泰兴,老皇帝的丧事还没办完,他便给兄弟重新封王封职。 燕韬由原来的齐王变成了辽东王,原封邑收回,新的封邑变成了荒无人烟的东北地区,从兵部侍郎变成镇国将军,看似兵权更大,实际上就是一个头衔,他手中有一半的兵被泰兴帝以分别镇守四方国土为由夺了一大半。 “殿下——”手下人气不过。 燕韬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殿下……”一众跟着他的幕僚臣子个个急眼,等待他给出说法。 他缓缓抬眼,“舆图拿过来。” 众人大惊,“殿下,难道你……” 远在千里之外的纪容锦并不知道大夏朝换了皇帝,年号变成了新的年号。 第二天一早,她还未醒,就听到了麦小吉与客栈老板的争吵声,“我的骡子怎么可能自己跑了,肯定被你们这里的人偷走了。” 纪容锦捂脸,这黑店。 ------------ 第64章 买房子 刚到一陌生地方,摸不清此地风气的情况下,还是先吃哑巴亏吧! 纪容锦收拾好,从房间出来,“小吉哥——”制止他与客栈老板吵无用功的架。 “锦娘,骡子不仅是我们最贵的家什,还跟我们走了近两个月,它丢了,我心里难受。”麦小吉人高马大一小伙子蹲下来就抹眼泪。 纪容锦何偿不跟他一样,可他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没摸清情况冒然出手,一个不小心会吃大亏。 “我知道。”她温和的笑笑。 骡子丢了,司徒来也不免伤感,习惯性捋他的一字胡,淡淡的站在走廊下,看小娘子如何处理这事。 纪容锦面朝老板,压下心头怒气,拱手,朝他微微一笑,“老板,骡子丢了就丢了吧。” “……”罗老板差点惊出声,二两银子的牲口呢,这小娘子好大的口气。 她装着没看到老板神色,“反正我们准备在这里落脚,也用不着骡车。” “这……”罗老板眨眨小眼,“你们……”他扫了三人,看向年纪最长的司徒,“大哥,你们要在这里落脚?”他认为此为是三人中的当家的。 司徒来和气一笑,对着纪容锦道,“她是我们东家,一切都听她的。” 纪容锦没想到司徒先生会这样介绍她,刚想否认,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没想到一次小小的默认,让她这条咸鱼被迫在大夏朝营业,简直比现代社畜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她来东北这嘎达,真的是冲着漫长的冬季而来的呀,她是真的要做一条名副其实的小咸鱼呀! 罗老板还真没想到小娘子居然是东家,诧异的看向她。 三月下旬,夷东地区刚刚从隆冬苏醒,天亮的不算晚,太阳升起,地上冷硬的积雪层开始慢慢变薄,化开的雪水渍湿了地面。 昨天晚上要了六锅水洗了三次澡的小娘子亭亭立在走廊下,一身短褐葛衫没有半点饰物,连耳坠都没有,东升的阳光从天漫漫而下,仿佛被屋脊折过,形成一笼浅浅纱光,恰好落在她雪白细腻的面庞上,俏丽明媚,跟昨天晚上灰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司徒来与麦小吉都等她开口,纪容锦想做甩手掌柜也不成了,只好说道:“是的,老板,要是镇上有空置的院子帮我们介绍一个,我们想租。” 老板小眼眨呀眼,一副要把他们三人送走的样子。 偷了他们的骡车,当然不希望他们留下,一旦留下,将来知道这骡车是他偷的,可不就尴尬了嘛。 纪容锦装着没看到他的心思,转身对麦小吉说话:“小吉哥,骡丢了,车厢还在吧?” “在在……”麦小吉早已站起,恨声说道,“要是车厢被一起偷了,你以为我会蹲在这里难过呀,我早拿大刀架在老板脖子上了。” 一听这话,罗老板吓得一哆索,昨天晚上他还真想把车厢一起拉走的,可是车轱辘声实在太大,他只好舍了车厢,只偷了骡子。 这也是纪容锦昨天晚上能忍住没拿刀出来的原因。 “拿上山货,咱们去卖钱,卖到钱就买个院子住下来。”她说。 麦小吉没什么信心,“一个小镇,怕是没什么人买?要是卖不了,拿什么买房子。” 纪容锦倒是不担心,“大不了我们拿去县城……”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客栈老板打断了,“我祖上留下一个院子,就是有点破,要是你们不嫌弃,我拿它跟你们换车厢里的山货?” 昨天三人进客栈时锁车厢前,他可瞧见里面有野鸡、野兔,还有不少山货,让婆娘与女儿去撬,结果这两娘们撬了半夜也没撬开,气死他了。 现在这些人居然想去县城卖山货,那岂不是要碰到他去卖骡子,那可不行,反正祖上那院子破的不能住了,就换给他们,省得偷的骡子让他们发现。 三人相视一眼,麦小吉懵圈。 司徒与纪容锦好像明白了什么。 纪容锦不动声色,“那就麻烦老板带我们去……” “不急……不急……”罗老板连忙摆手,“你们一路风尘仆仆,今天就休息一天,明天我再你们去看看。”偷来的骡子就差在祖屋,怎么能带他们去看房子,赶紧制止。 麦小吉不拿主意,他看向纪容锦。 司徒轻轻一笑,也等她决定。 客栈老板想打什么算盘,纪容锦当然看懂了,将计就计,“老板说的对。” “就是嘛。”罗老板一双小眼骨碌碌转,“刚好今天我要去县城,要不……你们的山货我就……” 没得到他所说的‘破院子’,纪容锦怎么可能撒手一车厢山货,她不急不徐道,“货是可以给老板带去县城,可我们跟老板毕竟不熟,要是你把山货卖了,我们又没得到房子,岂不是……” “这样啊……”罗老板故意眨眨眼,思索一翻,“要不,我把房子过户给你们?” “镇上有衙门?” “镇上当然没有衙门。”罗老板毫不在意道,“朝庭管不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事亭长说了算,只要在他手里办过了,这房子就是你们的了。” 于是,三人在罗老板的带领下,连房子都没去看,就过户了房子,拿到房契,罗老板拖走山货后,麦小吉才反应过来。 “锦娘,我们还没看那房子能不能住呢?” 司徒忍不住仰头大笑:“你这小子,要不是跟着我们,被人骗卖了都不知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麦小吉脸红了,他一路南下去找小青梅,确实被人卖过,最后运气好逃了出来。 纪容锦笑道,“房子是次要的,主要是宅基地。”一车厢山果子就算加了几只野鸡、野兔也不可能买到院子。 “……”麦小吉的思维根本跟不上这俩人。 司徒与纪容锦相视一笑,乍到一个地方,没钱没物,除了凭运气,当然还需要脑子,整件事,看似被偷了骡子,被忽悠了一车山货,实际上,不管房子怎么破,那怕地皮上只有一块砖,那也是房产,他们利用对方做贼心虚的心态,轻轻松松拥了融入本地的房产。 房子能不能住人,三人大活人,还能整不出个能住人的房子? ------------ 第65章 银子 两日后,纪容锦三人见到了客栈老板家的祖屋,除了宅基地,就剩房子地基光秃秃的立着,破败的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罗老板把人送到就溜了,破院子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小镇居民,这里地处僻偏,一年到头难得有外人来,没想到外人一来就被罗老板家给骗了,个个既觉得三人倒霉又有些同情,低声交头接耳。 麦小吉大怒,要找客栈老板算账,“这怎么能住人。”捋起袖子拿起长枪就要去揍人。 纪容锦拉住他,“咱们去找亭长。” “找他有用?”麦小吉实际上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但每每只要纪容锦一开口,他就能压住一肚子火气。 她浅浅一笑,神态悠闲,一点不像被人骗找人主持公道的样子。 司徒先生伸手捋胡须,眯眯带笑,也跟着她去亭长家。 “……”只有麦小吉摸不着头脑,咋像去喝茶? 围观人当中早有人飞奔去亭长家报信了,是以当纪容锦到时,东升小镇邬亭长穿着棉袍抄手四方板正的坐在门口,朝阳的土墙边,太阳晒的正暖和,看到外乡人来,很轻蔑的瞄了眼,又收回目光。 纪容锦瞄了眼院子,从袖袋里掏出几粒炒好的板粟,对院子里一个大眼小娃叫道,“小家伙,借你小凳坐坐。” 夷东的冬天漫长而又冷,马上快四月了,人们将将才敢从屋子里出来,猫了一冬,家里能吃的快吃光了,更不要说零食了。 小屁孩那抵挡得了这个诱惑,抹了一把鼻涕,马上把屁股下的小凳送给纪容锦,伸着又黑又脏的小手就抢了她手上的板粟,三两下就剥了吃,“好吃,太好吃了。” 围观的人群本来以为这女人来跟亭长吵架的,没想到竟给小孩子零嘴,个个馋的直咽口水。 邬亭长一脸不解的看向面前小娘子,说实话,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简直比庙里的菩萨还要美。 纪容锦坐在亭长面前,又从袖管里掏出一角碎银子放在邬亭长身边的八仙桌上。 刚才轻蔑无视的邬亭长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伸手就要抢银角子,活了五六十年,真是难得见到银子,银子啊! 纪容锦另一手拿着匕首挡住了他皱皮巴巴的手,“找人帮我修房子。” 邬亭长眉头一蹙,冷哼一声,“你到想得美。”那么破的房子,半两怎么够。 “那你要多少?” “至少得二两五。”实际上二两也能弄好,邬亭长滑头,多说了半两,到时房子砌好了这半两就归他。 这下轮到纪容锦皱眉了。 “哼,不修拉倒。”邬亭长笃定她会修房子,不修住哪里,总不能一直住客栈吧。 “我的意思是二两五少了。” 邬亭长根本没想到对面小娘子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惊呆了,从来只听人把价讲低的,没听说过把价往高了说的。 难不成遇到了个傻子? “那……那你说应当多少?”邬亭长看不透小娘子,摸着她口气说话。 她竖起一根手指。 “再加一两,三两五?”这么多银子能把房子修的很好了。 纪容锦摇头:“不,十两。” “咝咝……” “咝……” 抽气声彼此起伏。 十两啊!众人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这都能到县城买个小院了。他们都被外乡小娘子财大气粗吓到了,个个要报名帮她修房子。 邬亭长浑浊的老眼跟天上的太阳一样亮,老天爷,发了,这下发了,马上像供菩萨一样供着纪容锦,连忙招集人手给她修房子。 邬亭长开始时有多激动兴奋到最后时就有多失望,他以为能在外乡人身上捞一把,到最后差点没把自家的木材石料都搭上。 他根本没想到外乡人的房子修的比县城的衙门还豪华气派。 一个月后,房子完工,结算完了所有的人工费,材料费、后勤费,其他人都欢天喜地的回家庆祝了,就邬亭长赖在纪容锦家的门口不走,“不补钱给我,以后就住你家。” 纪容锦笑笑,最近忙房子,她雇了本镇一小娘子给工人做饭,叫翠芬,“你先做饭,再打二两小酒,今天请亭长吃饭。” “别以为二两小酒就能收买了我。”听到有小酒,邬亭长内心一喜,面上依旧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副你不给钱老子就不干的模样。 纪容锦笑兮兮的道,“银子没有……” 邬亭长蹲在地上,听到这话,跳起来就要够门楼上的瓦块,“那我就拆你大门!” 这小老头,纪容锦无奈了,“我的银子真的用光了,没钱付给你。” “你个小娘子的,居然骗我一个老头,你良……”邬亭长气的就要掀瓦,被纪容锦抓住手,他刚要甩手,掌心被硌到了。 伸手一看,一根小金钗子躺在他手心。 “这根小金钗至少值五两,够你为我房子操心一个月的辛苦费吧。” “……”够,当然够,邬亭长一双老眼当下笑开了花,像他们这样僻偏的小镇,几乎都是以物换物,难得用到铜子,银子本就见不到,更不要说金子了。 跳下酒楼那晚是元宵节,纪容锦出来游玩,不仅带了银子、浑身上下的首饰也不少,受伤醒来之后,这些东西都没有看到,还以为被人扒了,一直到买房子,麦小吉才说出来她身上的银子与首饰被他藏在掏空的车厢梁柱里。 当然,身上也就带了十多两,全部都用在修房子上了,她修的房子不是一般的五间石砌瓦屋,而是类似现代的东北民房,为了更舒服的猫冬,五间房全部都通了暖气烟道,不仅花人工还费材料,加班加点整整倒腾了一个多月。 金子有了,小酒也喝上了,邬亭长此刻的心情美到了极顶,桌中间放了满满一大盆烩菜,冒着热气,他伸手夹了一筷子:“好吃,真是好滋味。” 司徒先生与麦小吉陪着他时不时咪一口。 纪容锦觉得他喝得差不多上头了,问了句:“老亭长,我的房子修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啊!”她夹了块干豆皮放到口中,纯天然大豆做的,比现代加了高科技的不知好吃多少,满口香。 ------------ 第66章 野猪肉 邬亭长高兴道:“大家在你这里赚到钱,都去县城买麦种了,今年只要老天爷赏脸,咱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在东升镇落脚也有一个多月了,这里最常见的粮食是高梁,此时人们叫它为红粮,是人们的主食,那吃在嘴里的口感真是要多糙有多糙,现代几乎没人吃了,都用作家畜司料。 纪容锦想想都觉得粗糙,这一个多月,她都是吃的小米,小米量少口感比高梁好,很贵,普通人难得吃一次,没办法,她现在只能吃老本。 听邬亭长说种麦,那叫一个高兴,甚至开口提醒,“再买些稻种子,等到秋天就可以吃上大米饭了。” 有米有面,窝冬的小日子岂不是爽歪歪! “啥?”邬亭长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 “大米啊!”东北大米闻名于世,他们不会不知道吧! 直到多日后,纪容锦才知道,此时的夷东地区根本没长过水稻,就算有稻,也是旱稻,当地人叫粳子,磨出来的米叫粳米,只能种在旱地上,株高不超过一米,生长期也比较短,产量也非常低,但是这种粳子加工出来的粳米,是非常好吃的。 可是此时的老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那敢贪口腹之欲,这种产量低的旱稻也只有地主老财家才舍得种来自己吃。 纪容锦了解到此时主要的农作物是红粮(高粱),其次是小米,要是赶上年景好,再种上一片小麦,已经是最好的光景了。 “可我看到每家每户的大豆都有很多,难道不是主粮?” “这个呀!”邬亭长毫不在意道,“每家每户都会寻很多野地空林来种,以备大灾之年或者养的牲口吃。” “不拿来做豆腐?” “唉!”说到这个,邬亭长就伤心,“我们镇子曾出资让人去南边学做豆腐,没想到蒯三这家伙学到手艺在县城不回来了,搞得我们小镇连个豆腐都吃不到。” 纪容锦这才想起,现代网络泛滥的知识对于古人来说简直就是难以企及的天书。 “我会做。”想了想,她说。 “……”喝的醉熏熏的邬亭长像是一下子清醒,“真的?” 纪容锦点点头,“不过,要有一样东西,缺了它,我也做不出来。” “什么东西?”邬亭长小酒也不喝了,两只小眼发亮盯着如天仙的小娘子。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没听过?” 邬亭长摇摇头。 “石膏也行。” 卤水点的豆腐比石膏点的相对老一些,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老豆腐嫩豆腐,但是相对来说,还是卤水点出来的更有豆香味,更贴近味道的本真。 “石膏是药,我知道,能用来做豆腐?”邬亭长感到不可思议。 不对,等等,石膏好像有生、熟之分,“做豆腐的要用熟石膏。” “好好好,熟的就熟的。”邬亭长连小酒都不喝了,连忙起身,“我明天早上就去县城买熟石膏。”一边说一边出了门,还不忘回头,“买回来你就给我们做一锅。” “……”纪容锦眨眨眼,她本意是想买些豆子来做干豆皮,这东西便宜实惠好存放,更适合这里的老百姓,怎么就岔上豆腐了呢? 对她来说,豆腐也太平常了吧,再说,它不好存放,更不好运输,不利于规模化啊,不规模化,怎么赚到钱? 麦子要种,豆腐也安排上,纪容锦来者不拒,她把金手镯当了买了几亩地种小麦、旱稻,又用豆腐技术换了帮她种田的人家。 为了这事,麦小吉还跟她生气,田他要种,说省钱。 纪容锦怎么会让他种,她可是把他当管事培养的,还等着他跑腿带人赚大钱呢! 忙忙碌碌之中五月也过去了,田里的小麦苗吸着雨水,滋滋往上长。 青黄不接的时节到了,人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山这时郁郁郁葱葱起来,里面长满了东西,但敢上山的人不多,里面的野兽挺多,纪容锦亲眼看到野猪跑下山来,要不是麦小吉手中的箭,差点有小孩被咬死。 纪容锦这时才后怕,三月份从冰雪覆盖的山那边爬到这里没遇到一个野兽简直就是奇迹。 跑下山的野猪遇到有弓箭的麦小吉算它倒霉,被射死后,纪容锦让邬亭长找了杀猪匠杀了,一半分给了小镇上的人,一半被她跟麦小吉拿去县城卖钱。 林春县离东升镇挺远,有一百多里,不管是步行还是牛车都要从天未亮就出发,一直到晚上六七点才能到,一般都要在城外过夜,等第二天一早才能进城。 林春县相对东升镇是繁华,纵横有两个主街道,还有几条小街,街上的铺子、房子虽然灰扑扑的老旧但胜在高大,有些底韵。 纪容锦一行三人带了半头野猪过来,当然是坐了镇上的牛车过来的,一到县城,司徒先生便要在街口摆摊,甚至说以后隔三差五要来赚钱养活自己。 这是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担当,纪容锦一时无话可说,直到走了几步,她才反应过来,“我想聘先生为账房先生呢?”她回头,站在他摊位前。 司徒坐在小凳上,仰头:“那司某就等纪姑娘生意做成了。” “……”最后,纪容锦实在开不了口,好吧,那就等生意做成吧。 绕了林春县一圈,基本情况了解了一下,纪容锦交了五文钱在菜市口摆了摊子。 对于现代人来说,野生的猪肉肯定一抢而光,可对于古人来说,家养的牲畜同样美味,甚至因为野物腥气大,他们不爱吃。 这一点,东升小镇居民小声嘀咕时被纪容锦听到了,所以乘牛车来县城时,她带了一套家伙什,在街口就卤猪脸、猪尾巴,又用另一个锅红烧蹄膀,香气飘飘,引得众人围观,里三层外三层。 “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各位父老乡亲,看一看哩,偿一偿了。” 众人被皮肤虽黄但面容清秀的小娘子叫卖声引得口水都留下来了。 “怎么卖?”有人忍不住。 纪容锦看了眼中年男,“不管是卤肉还是红烧的,都是三文钱一两,大哥,要不要称二两偿偿,要是你家里有小酒,那滋味就更美了。” ------------ 第67章 配方 猪瘦肉五文一斤,肥的八文,像什么内脏、猪脸之类的就论个卖了,反正都挺便宜的,没想到小娘子卖的这么贵。 中年男一下子犹豫了。 纪容锦甜甜一笑,用竹签戳了一块切好的猪头肉递给对方,“大哥你偿偿,好吃你就买,不好吃就不要,啥损失也没,是不?” 是这个理,中年男伸手接过竹签吃到嘴里,入口神色变了,愣了一下,一口就吞了,“好吃好吃,赶紧给我二……不……来个十文……” 闻着香,那些兜里有钱的早就蠢蠢欲动了,又有人带头买,个个掏出铜子大喊,“给我来二两……” “给我来五文……” 小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纪容锦的身影全被挡住,完全看不到了。 街角处,几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围着一年轻小伙躲到一边,“是那小娘们……” “没错,我看的真真的,就是她。” “没想到她居然还逃到林春县了,还卖起猪肉,瞧这样子怕是赚的不少。”老三一脸兴奋,“五哥,等她卖完,咱们就把钱抢过来。” 李济身量瘦长,斯文矜弱,倚在墙角,一只脚微屈抵在墙边,透出几分随性痞气,转头看向拥挤的人群,一脸淡漠冷色又透出几许威严。 乍一看就是个瘦高清俊的年青小伙,多看两眼,这小伙自带贵气,目光随意一逡都是故事。 “五哥,五哥……” 胡三见他一直盯着不吭声,着急的讨主意,“咱们赶紧商量一下怎么抢钱啊!” 纪容锦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大半个时辰不到,半头野猪就卖了,有小二两。 麦小吉高兴的不得了,“明天还去猎野猪。” 纪容锦没空理他的兴奋劲,猪肉卖完了,摊子前人也散了,一个微胖中年男却没离开,她只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故意装着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大哥,所有的都卖完了。” 微胖中年男穿着一身九层新的靛蓝长衫,头簪玉,足穿靴,通身富贵打扮,一看就是有身份之人。 他微微一笑,看向两个小木盆,盆中肉卖完了,只余薄薄一层卤水、红烧汤汁,“这汤汁卖吗?” 纪容锦很大方,“老板要是不嫌弃,都送给你,只是这木盆……” 小娘子这般大方,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微胖中年男略抬眉梢,面不改微笑,从袖袋里掏出半角碎银子,“算木盆的钱,姑娘看可不可?” 纪容锦甜甜一笑:“老板大气。”说完,也不客气,直接拿了过来,“多谢老板。” 微胖中年男微笑不改,点点头,让下人把两个木盆端走了。 直到中年男走远,麦小吉才傻愣愣的问:“锦娘,他要这些汤汁干什么?” “你说呢?” 麦小吉挠头:“也做出跟我们一样的卤菜、红烧肉?” 纪容锦竖起大拇指,“小吉哥就是聪明。” 麦小吉慌了,“那你还给他,我们还怎么赚钱。” 纪容锦却不慌不忙,“走了,去吃午饭,吃好后,找个客栈住下,过两天再回去。” “什么?”麦小吉更震惊,朝手中的铜钱袋子看看:“岂不是要花钱?” “赚来就是花的。” “肉都卖完了,咱们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赚来又花掉,那要赚钱干嘛。 麦小吉实在不解,可他又是个什么都听纪容锦的性子,嘴上一路叨,实际上纪容锦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又去叫了司徒来一起到食肆吃饭,饭后找了个中等客栈住下。 五个大男人没想到那三人居然住下不走了,且住的客栈还靠近县衙,他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看来只能等他们离开才有机会了。” 晚上,睡觉前,司徒来笑问:“是不是还想赚什么钱?” “还是先生了解我。”纪容锦没否认。 “你想拿县城的东西回去卖?” 纪容锦摇头:“相反,我想把东升镇后山的东西拿过来卖。” 司待来眉心微蹙:“那为何不回去?” 她笑的一脸神秘,转身进房间,“等钱。”眉宇间自信满满。 等钱?难道有什么认识的人来救济她?不可能啊,也不对,或许有认识的人,要不然她怎么什么地方不逃,偏往这里逃呢? 司徒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第二日,纪容锦睡了个自然醒,到大厅吃早饭时,都有九点多了,麦小吉早已吃过,看到她,嘴一撅,“锦娘,太阳都晒到……”后面两个字实在不好意思讲。 嘴上唠叨,手上勤快,店小二端来的托盘,他连忙帮她摆好,让她吃早饭。 司徒来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坐在桌侧,悠悠闲闲的等纪容锦吃饱喝足才开口,“我要去摆摊了,你准备……” “很多日常用口在东升买不到,我准备把家里缺的东西淘齐。” “有小吉陪你,我就先去摆难了。” 司徒去摆摊,纪容锦带着麦小吉去购物,除了生活用品,还买了东升小镇没有的菜种,还找石匠订磨,找铁匠打锅。 出了铁匠铺,麦小吉一脸紧张,“锦娘,咱们昨天赚来的钱都花光了,到时你那有钱来拿这么多锅?”石匠铺、铁匠铺都是交的订金,东西要等半个月后才能来拿。 “钱总会有的,不要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麦小吉都愁死了,“你的金银首饰都当完啦,那有那么多银子来取东西?” “你不是说回去后打野猪的么?” 哦,他怎么把这个忘了,麦小吉瞬间不焦虑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对,我多打几头野猪就能取这些石磨铁锅了。” 诶,这小哥咋就这么好骗呢?野猪是那么好打的吗?要是好打,那大山周围的人岂不是全都是暴发户了。 二人收获满满的回到客栈。 客栈门口站着一讲究的中年男。 不出纪容锦所料,看到他时,她咧嘴笑了,装着偶遇惊喜的样子,“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微胖中年男神情颇为复杂,几不可见的瞄了眼身后壮小伙。 麦小吉左腰挎大刀,后背背弓箭,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不好惹。 微胖中年男收回了闪过的各路小心思,伸头就笑,“姑娘,晚饭还没吃吧?” “嗯,是没吃。” 微胖中年男双手一拱:“庞某人请姑娘吃顿便饭,还请姑娘赏脸。” 纪容锦淡然一笑,态度从容,“庞老板是为卤水配方、红烧肉食谱而来的吧!” 庞老板没拐弯:“明人不说暗话,确实是。” ------------ 第68章 二十两 二人进了客栈大堂,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谈,“庞老板准备给多少?” “姑娘想要多少?”果然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姓庞的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不过纪容锦从这话看到了他的态度,心理有数了,不再跟他兜圈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天晚上你们家厨子试了一个晚上都没试出配方吧!” 庞老板默然,没否认。 “既然这样,我想庞老板在决定找我时就已经想好给多少银子了吧。”纪容锦淡然从容。 没想到小娘子谈生意这么老道,早上出门时合计了两个价格,现在看来都不能用了,转瞬间,庞老板重新思量了配方价格,竖起两指头。 “二十两?” “两个方子,各十两,方子只能卖给我一人,而且你……” “等一下老板。”纪容锦打断,“两个方子二十两可以卖给你,从此也不卖给别人,但我想摆摊、开食肆,这方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要是不反对,咱们成交,你要是反对,对不起,那我不卖了。” 二十两对于林春县城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两年收入,真心不低了! 要不是看到她身后站了一个腰别大刀的汉子,他还真不会给这么多银子,给了这么多居然还不能买断,庞老板皱眉,收起两指头,一脸不渝,神色很不好,一副要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纪容锦微微一笑,“生意嘛,这家不成,再找下家,庞老板再考虑考虑,我就不陪老板了。”她起身拱手辞别。 庞老板做生意多年,当然听出小娘子的言下之意,下家……林春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酒楼有两三个,上次春杏酒楼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个酒配方,抢了他不少生意,这次…… 蓦然,肉疼银子的庞老板终于下定决心,“行,我同意。” 钱来了!纪容锦笑了。 这时正好司徒先生回来,纪庞二人很快签了契约书,一手交钱一手交配方。 油灯初上时,一切搞定,庞老板带着卤水方、红烧肉食谱要回去。 纪容锦笑着:“庞老板,且慢一步。” “难道姑娘还有什么配方要卖与我?” 方子是有,但她现在不卖,而是说道:“如果有山货,庞老板收不收?” “什么样的山货?” “食材类的山货。” 庞老板想了下道,“会收一些,但不多。” “多谢老板。”当然不会卖给他一家,但多一个客户就多一份销售嘛,二人又客气一翻才相互辞别。 二十两纹银白花花的,看得麦小吉一愣一愣的,“锦娘,这就发财了?” “这叫什么发财。”纪容锦莞尔一笑,“好好干,真正发财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司徒来算是明白昨天晚上她那句‘等钱’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卖猪肉不仅仅是卖肉,你还钓鱼。” “是啊。”纪容锦笑的可开心了,“县城不大,总算有识货之人。” 司徒摇摇头,“这下明天该回东升了吧。” 纪容锦沉思片刻:“明天再呆一天。” 司徒想了想道,“是为了以后山货的销路?” 纪容锦点点头:“大山是个宝库,什么样的山货都有,有食材,还有药材这些东西,如果收到了一并拿来卖。” “锦娘说的没错。”司徒道:“这样吧,明天与你一起了解一趟,完了,你和小吉回东升,我就留在县城。” “为什么?”麦小吉惊讶,“你不回去,我咋跟锦娘住一道啊!” 人生地不熟,有司徒先生在县城结识人脉了解渠道,其实挺不错的,她同意了:“多谢先生,明天给你租个小院。” “那就让锦娘费心了。” “先生……”纪容锦道,“咱们相互扶持,就不要这么客气啦。” 三人一起习惯了,先生不跟他们回东升,麦小吉不习惯,“锦娘,先生干嘛留下呀,一个人孤零零,跟我们回去多好,还能帮我们干活。” 司徒来笑了:“我一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只能在县城算算命认识认识人。” “锦娘……”麦小吉劝不动,委屈的瘪嘴。 “小吉哥,不要劝了,先生留下的意义你以后就懂了。” “那你现在讲给我听听嘛。” “自己动脑筋去想。”纪容锦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去买个骡子。”说完,回屋睡觉了。 一听买骡子,麦小吉连人都不劝了,高兴的拉着先生唠叨什么样的骡子才是好骡子。 第二日,纪容锦与司徒先生逛遍了林春县城,铺子、杂货店、商行……但凡跟以后生意有关的地方,他们都去了解。 下午,纪容锦帮先生租了一小院,又去集市买了骡子,晚上又住了一夜,次日天一亮,纪容锦带着麦小吉回去收山货。 林春县城到东升镇之间近百里,路途实在不近,有村庄,更有荒野,纪容锦坐在骡背上,麦小吉牵着骡子, 二人被五个汉子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壮老三手扬一大棒,凶神恶煞。 大白天,五人又没有蒙面,纪容锦当然认出这五人曾是她的手下败将,没想到他们阴魂不散,居然又来打劫她。 “这次没地方藏绳子了吧,哈哈……”壮老三乐得手舞足蹈,挥着棒子就要上前。 纪容锦从后背拿过弓箭搭上就瞄准他,“没绳子也比你手中的木棒强。”箭心直指他心脏。 麦小吉也已抽出大刀,双手抱举大刀挡在骡子前,开刃的刀背,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李济站在中间,看这二人架势,眉头一凝。 壮老三急的咆哮,“上,都给我上,这娘们身上有十多两呢,抢了她,咱们就发财了。” 纪容锦嗤笑:“区区十多两银子就发财了,简直就是鼠目寸光。” 壮老三被她讥讽的恼羞成怒,“我打死你这个臭娘们!”挥棒就上。 纪容锦松弦就是一箭。 “啊!”壮老三跌倒。 四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拥上前,壮老三脚面被射了一箭,跌倒在地,抱着脚嗷嗷直叫。 纪容锦不会箭,可是在逃亡的路上,有一次自保时,她无意识拿起弓箭射击,发现拉弓射击,跟吃饭一样,好像天生就会。 可能是本尊学过箭,她问了麦小吉,果然如此,不仅学过而且还跟一个非常有名的射箭手学过,她的意念竟跟本尊在这件事上毫无缝隙的匹配上了。 真是神奇! ------------ 第69章 五哥 李济抬头看向骡背上的小娘子,箭射在老三脚上,是她手下留情,又扫向那张紧的弓弩,十年战乱,除了粮食,最值钱的东西非刀枪箭戢非莫了。 五条汉子,浑身上下,不要说刀枪了,连把像样的匕首都没有,一路东逃,全靠抢劫才勉强活了下来,今天要是再抢不到钱,就要饿晕在这路上了。 麦小吉一手拉骡子缰绳,一手扬刀挡在骡子前,绕过几个汉子直接上路回家。 三个汉子见猎物要逃,示意老大——五哥想办法。 李济不仅没有想办法,甚至朝路边让了让。 “五哥——”脚差点被射穿的壮老三急的大吼,“他们就两人,再有刀箭又能什么样!”说着就要起身扑向移动的骡子。 被李济一把捺住。 “五哥……”壮老三叫的嘶心裂肺。 两个人怎么样?他们吃饱喝足有精神,手中还有利器,饿得两眼发花的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五人眼睁睁的看着小伙拉着骡子离开了。 “五哥……”壮老三伏地大哭。 行了几十步,纪容锦收起弓箭。 麦小吉一直头朝后,防着他们偷袭,一边又有些同情:“锦娘,你看他们衣服烂的都快碎了。” 纪容锦怎会没看到,目光落在骡背驮着的竹筐,略一思索,弯腰,从中拿出一包东西,又从布袋里拿出五串铜板,转身就朝后面扔过去。 “大山上什么都有,随便弄点什么拿到县城去卖都饿不死人。” 她只能帮到这里了,去不去山里找山货养活自己,那就是他们五人的事了,纪容锦喊完一句,与麦小吉悠哉悠哉回东升小镇了。 小娘子一句话喊的壮三停住了吼哭声,那四人也是一愣,老四没忍住跑到前面捡起路上的油纸包,还有五串铜钱。 “五哥,五哥,你看五百文。”把钱塞到李济手中,他打开了油包纸,肉香气扑鼻而来。 五、六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呈现在几人眼前,老天啊!是白面粉啊,几人惊呆了! 远处,骡子与人越走越完,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低头,李济看向老四双手捧着的肉包子,伸手拿了一个,“走,跟上去。” 年纪最大的老大也伸手拿了个包子,却没舍得吃,听到老五的话,忍不住开口劝道:“五哥,人家都给我们吃的,你还去打劫人家啊!” 李济的脚步越走越快,“谁说去打劫。” “那你是……”老二不解的问。 李济却没有回他,而是说道,“老大、老二,你们两个抬起老三跟上来。” “……”这是干什么?抢不过人家,难道还要去讹人家? 手拿包子的老四不知道五哥啥意思,下意识跟上他,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连忙把手中的包子分给了大家,多的一个,追上前给了领头的五哥。 未动的三人,见前面二人越走越快,也顾不得为啥要这样了,连忙抬起老三跟上去。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纪容锦与麦小吉才回到东升镇,回来后,烧饭的翠芬不在,热了热从县城带回来的包子,吃好后,洗洗漱漱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翠芬知道东家回来,赶紧过来煮早饭,没想到院门口坐着五个成年男子,吓了一跳。 自从五年前,西边大战,有军队过来抢壮丁,东升镇少了不少男丁,满目看过去没多少成年男子,猛不丁看到这么汉子,连忙小心的从后门绕到纪容锦房间,“锦娘……锦娘……” 纪容锦睡得正香,被她叫醒,“芬姐,怎么啦?” 翠芬比她大,二十出头,在现代来说,正是最好的年华,可在古代,她已经是老姑娘没人要了。 “院门口一坨男人。” “一……什么……”坨,她没听错吧。 “一坨男的,怪吓人的。”翠芬走到窗户前,推开一条缝朝外看过去,可惜被围墙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东升镇里的男人老的老,小的小,没什么成年男子,居然有一坨…… 等等,纪容锦好像想到了什么,“老天,不会是那几个家伙吧。”她连忙下地梳头洗脸。 “锦娘,你认识他们?”翠芬连忙过来拿手巾、拿衣服递给她。 没一会,纪容锦收拾停当出了房门,下了走廊,穿过小道,到了门口,目光一扫,可不就是那几个家伙嘛。 李济听到脚步声,从墙跟脚起身,走到纪容锦面前,弯腰行了一大礼,“姑娘——” 纪容锦抱臂冷冷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李济直起身,目光与她对上,从从容容,“无家可归,一身力气除了打家劫舍,不知还能干什么,如果姑娘不嫌弃,我等愿为姑娘卖力。” 生产力低下,劳动力确实是稀缺资源,特别在被抓过壮丁的东升镇,满山的山货,还真要人。 麦小吉正睡得香,听到外面有动静,也到了院子外,刚好听到李济的话,他没吭声,看向锦娘,拿主意这块,他向来懒得动脑筋,反正锦娘什么都会弄妥,不需要他操心。 “收下你们可以。” 她居然同意了!除了李济,其余四人个个一喜,他们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李济露出笑意,“多谢姑娘,请问现在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的?”卖身于人就要有卖身于人的自觉。 纪容锦淡淡的开口:“第一,用昨天给你们的钱换了这身脏衣;第二,去山上采木,在院子西头搭一间屋子,就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其三,房子建好后与麦小哥一起去后打猎,之后嘛,等这三件事做好,我自有交待。” “是姑娘。” “我姓纪。” “多谢纪姑娘。” 纪容锦转身:“芬姐,他们几个不知道到哪里买衣服,你领着他们去。” “哦。”翠芬刚要走,“我还没给你做早饭呢!” “没事,去吧。” “是,锦娘。” 一个时辰之后,五人换了衣服剃了须回来,终于从叫化子变成了正常人,看起来干净顺眼多了。 五个男人年纪不等,最大的有三十多,最小的就是那个跟纪容锦对话的年青男子,大概二十左右,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眉眼之间斯文有气度,像是大家子弟。 纪容锦发现,明明最小,但四个年长的男人都叫最小的‘五哥’,很有意思。 ------------ 第70章 辽东王 东升镇背靠的大山被当地人叫做峰谷山,顾名思义有高高的山峰也有深深的峡谷,纪容锦三人穿过来的山头刚好是群峰与峡谷相交的地方,既不高也不深,是普通人常活动区域。 据说五年前村子里的壮丁也是被军队从这里掳走的,一掳走就没了音讯,到目前没有人逃回来过。 靠近小镇最高的一座山峰有一座小寺庙,据说到了六月十九观音诞这天,周围所有的人都会上山举行隆重的仪式祈福。 纪容锦数数日子,“还有十多天。” 翠芬点头,“是哩,锦娘,你去吗?” “去。”以前她不信这些,可自从魂穿大夏朝,纪容锦也不确定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神明了,反正没事,爬山就当锻炼身体了。 “太好了。”翠芬道,“那我有空就把拜祭用的香火腊烛等供品先备起来。” 这些事纪容锦向来不在意,由翠芬去打点。 六月初,天气热,她坐在走廊下看书,身边有个小茶几,上面煮了薄荷茶,放井水里镇过,喝起来凉爽沁心,穿堂风从走廊里吹过,整个人舒服的不得了。 翠芬看了眼惬意的东家,收拾好走廊,她去厨房准备晚饭,近十个人的晚饭,还是费些功夫,可对一向缺少吃食的翠芬来说,东家厨房里食材充裕,就算再忙再累,她仍旧高兴,顿顿能饱,那真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走廊里一下子清静下来,纪容锦放下书,躺在竹椅上,双手枕在脑勺,抬眼,大山就在眼际,离这么远都能瞧见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麦小吉一大早就带着五个汉子与村民一道上山了,倒不是她偷懒,大姨妈来了不方便,一个人静静的躺着吹风。 一个多月时间,隔王差五就把东升收来的山货卖到林春县城,短短的时间,她账上有一、二百两银子,成了此地有名的暴发户。 十里八村的人只知道羡慕她短短时间内赚了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那想到纪容锦遭遇的瓶颈。 林春县城还是太小了,收到的山货林春县根本消化不完,林春县到是有商行,可是他们心太黑,她连五层都赚不了,这下搞下去,就算有再好的山货收到手里也浪费,可她还没到组建商队的程度。 新鲜的山货,漫长的运输,压价的商行……她手指敲着竹椅扶手,一下两下…… 傍晚时分,翠芬到院子里摘菜掐小葱,又从地窖里拿出野鸡、野猪肉,开始做晚饭。 看到这里,纪容锦朝院墙角鸡舍、猪圈看了眼,起身,拿了葫芦瓢给鸡喂食,又去看了看没抓回来多久的小猪。 吃多了野物,纪容锦现在反而更想吃家养的鸡鸭猪肉,还是觉得吃自己养的没有心里负担,虽然麦小吉他们打猎一直保证不打小的、母的野物,可她总感觉破坏了生态环境。 还是山林可持续生长吧,她不想做千古罪人。 晚饭有一会,纪容锦散步,出了院门,沿着小道迎着夕阳的地方走,刚走了一段,目光落在院子西头的木屋前,有三间,都关着门,简单的竖了一圈栅栏,跟有院子一般,她没推开栅栏门,就在站在门口。 院子内,两根竹竿拉着一条晾衣绳,一群汉子的衣服晾在上面,结过一天日晒,此刻已经干了,她抬头看了眼夕阳,最后一抹余光隐入地平线。 没了日光,暮色中的水气瞬间凝聚而落,落在干燥的衣服上。 纪容锦正要纠结要不要帮他们收衣服,前方有喧闹声传过来,她转头望过去,麦小吉与李济等人下山了,抬的抬,扛的扛,个个收获满满。 “锦娘……锦娘……”麦小吉背上獐子,两手野兔,一身野物,看到她兴奋的举起四只白兔,“今年冬天你有兔毛坎肩、围脖、披衣啦。” 再看看另外五个汉子,比麦小吉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村民,个个收获颇丰。 纪容锦抚额,“从明天起,不允打猎了。” “为什么?”麦小吉打猎上瘾了,一天不逮野物回来就手痒。 “六月十九是观音诞,这个月就不能再杀生了。”纪容锦瞬间找到借口。 “什么?一个月不能打,那岂不是坐吃山空?”麦小吉一脸不甘心。 李济站在麦小吉身后,虽然他比麦小吉高不少,暮色光线暗淡,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也隐藏了他的目光。 纪容锦无奈的摇头,瞥了他眼:“只要你不懒,赚钱的东西又不止打猎。” 只要有钱赚,麦小吉就来劲,连忙凑到她身侧,笑嘻嘻的问:“你又有什么赚钱门道了?” “当然有。”纪容锦故意卖关子。 麦小吉果然被她吊的心痒,“好锦娘,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晚饭都不吃下。” “呵!”一说这个,纪容锦斜瞄他眼,“你是整的我吃不成。” 后面几个汉子听到这,个个会心一笑,纪姑娘比爷们还果断有能力,可碰到吉小弟,那整个就是无可奈何。 李济垂眼,只看脚下,他什么时候也能像麦小吉一样与她随意说说笑笑呢!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山脚下的村庄静静的立在夏日晚风中,一派平和,让人心生宁静。 烧好晚饭,翠芬出来,发现木屋前晾衣绳上的衣服还没有收,连忙出了院子去收,与门口回来的人撞上。 “锦娘,晚饭好了。”她说,“你们先放猎物,我去收下衣服。” 李济这才发现门口的衣服没有收,目光下意识瞄了眼纪容锦,难道刚才她站在木屋前是想帮他们收衣服?想到这里,暗淡的目光生出几许明亮。 纪容锦笑着扬手,“知道了,快去吧。”大步跨进屋,“赶紧放进地窖。” 靠近大山还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四月间山顶还有没化完的冰块,纪容锦抢在融化前砸了很多放在地窖,这也是她山货卖的好的原因,有冰块镇着不易坏。 打到猎物的村民没把猎物带回家,直接进了院子,把野物卖给了纪东家。 六月天,越向北越热,马车行驶在失修的官道上,颠簸不堪。 天色完全暗下来,前行已经打点好,康泰走到马车前,“殿下,驿站到了。” 马车里,燕韬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向马车外,小小的驿站连齐王府的马厩都不如。 哦,他忘了,现在叫辽东王。 ------------ 第71章 观音诞 第二日,纪容锦带着麦小吉、李济去县城卖野货,让李老大等四人留下开荒,准备天凉种大白菜、萝卜等蔬菜,等冬天到了好做腌菜。 其实她想做辣白菜或是泡菜,奈何没有辣椒,离开京城,她什么都不想,唯一遗憾的是没把辣椒种子带上,对她来说,那可就是软黄金啊! 夷东不管与南方还是西部都相隔太远,少有商人走动,货物几乎没有流动性,全靠内部消化,一个县城酒楼铺子就那么多,能吃得起的也就那么多,卤菜、红烧吃腻了,买野货的人并不多,最后,大部分山货都卖给了商行,商行再到别的地方售卖。 一次比一次卖的银子少,麦小吉撅嘴不高兴,“要不,我跟李济哥去南边府郡去卖,反正我们有骡车。” 纪容锦摇摇头,“这事到明年再说。” “哦。”麦小吉没精打彩。 李济隔着麦小吉悄悄看了眼小娘子,生意不好,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好像都在意料之中,无论做什么事都跟男人一样胸有成竹。 不,很多男人也过着稀里糊涂今日不知明天的日子,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果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吃饭赶路回家,而是说道:“十几天之后就是观音诞,我们拿些小商品摆在山脚或是山顶去卖。” “都拿什么?”只要有活干、有钱赚,麦小吉立马精神抖擞。 纪容锦微微一笑,“针头线脑,布匹扇子,只要老百姓能用到的都拿些货。” “还有十几天呢,会不会早了?”麦小吉舍不得口袋里的钱变成商品不动。 “再晚就被别人拿掉了。” “哦……也是。” 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所以谁舍得压钱,谁就赢得先机,麦小吉不再嘟嘟囔囔了,三人一起选择好卖的小商品,自己的骡车没够用,又雇了一辆,弄了两车货回东升镇。 回来后,纪容锦又在东升镇周围收大豆,做干豆皮、腐竹,这两样不仅好存放,还实惠,应当好卖。 一直到观音诞那天,纪容锦就没闲过,只要能想到的能卖的都被她想到了,就等那天能大赚一番。 今年的年景不错,人们的日子相对平静,大家都有心情爬上山顶到观音庙烧香祈福。 人很多,络绎不绝!纪容锦的生意从山下一直到山顶,排了一路。 山下是针头线脑布匹、干豆皮、腐竹,吃的用的全有,半山腰卖凉茶、花茶,山顶上卖香、蜡烛、还有馍馍杂粮饼、面条等填肚子的食物,完全按照人们行为习惯一网打尽,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想他们做不到的。 康泰拥着辽东王微服到了玉灵山山脚下,看人来人往,“一路过来野旷人稀,没想到这里到是热闹。” 一眼望上去,窄窄的山道蜿蜒向上都是人,接踵摩肩,相当有人气。 长史郝大人捋须,“殿下,你看,这条山脉狭长,从南一直绵延到此,北边是大峡谷,东边一百多里之外是大海,简直就是易守难攻的好地盘。” 辽东王燕韬心情并没有军师开解而好几分,他望了眼连绵的山恋,又朝东边一望无际的平原看了看,“就这里。” 郝大人微微一笑,“殿下决定了?” “嗯。”燕韬负手,拾级而上。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面容棱角分明,目光锐利深邃,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观音菩萨要拜,驻军的位置也要定,这是他们一行来玉灵山的目的。既然殿下已做决定,郝大人心一松,步子轻松,往山上走。 自从新帝登基,殿下处处受打压,心情一直不好,康泰赶紧小心翼翼的跟上去。 快到中午了,要上山的基本都上山了,摊子前的客人少了很多,下拔生意要等人们下山。 麦小吉松口气,理好摊子上被人翻乱的商品,抬头转身拿竹筒喝水解暑气,余光里,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可惜只看到了背影。 “李济哥,刚才是不是有几个穿着贵气的人上山了?” 李济早已留意到那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公子,眼神孤傲,唯我独尊,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气场,让与他近距离接触的人感到怯懦、自卑。 林春县一带有这样的人?这一个多月隔三差五去林春县城,甚至偶遇过县太爷的公子,通身也没这样的气度。 他是谁? 自从部落被金人吞并,李济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除了从小到大的贴身护卫老四,已经无人可用,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就如睁眼瞎,抬头望向通向山顶的山道,难道要跟这些上山的善男信女一样过一辈子? 石头看守马车,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停在一处避角处,想喝杯水都不方便,“真是渴死了,水生,你去前面小摊前买筒水来。” 水生朝远处山道看了眼:“行吧”。 他没敢朝人堆里扎,就在最边上一个老妇人小摊前买了两筒水,付了铜子转身就走,刚走一步停住了,下意识躲到一棵树后。 不远处,有个算命先生,正捋须摇头晃脑给人算卦,“小娘子的姻缘线来了,最迟明年就能成婚。” 小娘子显然不相信,“我们镇上是来了几个壮汉,可我家老娘托人说媒了,他们不肯,那来的姻缘线?” 司徒笑道:“不要让他们入赘就能成。” 小娘子生气了,“不入赘?那他们拿什么娶我?没房没地,还没户籍,难道要我嫁一流氓?” 流氓现代一般是指不务正业、经常寻衅闹事调戏良家妇女的人,但在古代流氓并不是说人的人品问题,它代表的是出生地位,古人把没有田地的人叫流,没有房子的叫氓,没地没户的人叫流氓。 司徒捋须而笑,抬望眼。 这人给纪娘子算过卦,他记得清清楚楚,见他看过来,水生吓得躲在树后一动不动,内心暗惊,殿下是因为新帝打压,他来夷东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六月十九,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一大清早,纪容锦安排好麦小吉等人的摊子就到菩萨前拜过了,不到八点就下山了,九点钟就躺在自家廊下竹椅上吹风,好不悠闲。 她根本不知道夷东的地主变了人,而这个人曾经与她有过交集,她对此一无所知,脑子里都是还需要准备什么才能富足的窝冬。 ------------ 第72章 封邑 观音诞前后三天时间,纪容锦从县城拿回来的货、以及自制的货基本上都卖完了,除了成本净利润七八十两,没有值钱的东西,都是小商品能赚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忙碌过后,纪容锦不让打猎,麦小吉闲不住:“锦娘,我们现在干什么?” “与李大哥他们一起开荒。” “啊……”麦小吉有点不相信,“就干这?” 纪容锦点头,“去吧,我和司徒先生聊聊。” “哦。”他听话乖乖的走了。 李济落在最后一个,看了眼司徒先生才转身离开,他阿父曾说中原的文人可抵军马,能帮夺天下,如果把他请到身边,李氏部落会不会重新壮大? 五六个大男人去东边旷野开荒,东升镇周边百姓也跟着去,一时之间,旷野里人头影动很热闹。 司徒端起一杯清凉的竹叶茶慢慢啜饮,“半个月前,府郡有行文下来,让各县镇呈报最新的人口与田亩数,看你这架势,邬亭长已经把你们都报上去了?” “报是报了,不过有代价。”纪容锦看向远处,开荒的地方有些远,几人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狮子大开口?”小娘子在这一带很出名,个个都知道她会赚钱有钱。 她摇摇头,笑着反问:“先生猜猜看,是什么?” “让你多开几亩荒地?” 她又摇头。 “那是……”除了钱财就是土地,司徒先生还真猜不出来。 “我估计先生你猜不出。”纪容锦感慨笑一声,“让李氏几兄弟或娶、或是入赘东升。” 司徒恍然大悟,不由敬佩:“一个小小的亭长竟如此远虑,可敬可敬。” 繁衍生息是人类的本能,纪容锦倒没像司徒先生那样敬佩,她道:“除李济与李小四外,其余三人都同意了。” “那小麦呢?” 纪容锦无奈一笑,“他说等我嫁人了才肯找婆娘。” “这小子!”司徒来挺喜欢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可惜他没儿没女,要是有,倒是可当女婿,“那你呢,想嫁什么样的人?林春、东升这一带可没什么优秀的年轻公子。” 纪容锦心道,身体健康财务自由,一辈子不嫁都没关系,“随缘。”怕被别人劝,随便应付了一句。 司徒来一双漆眸扫了眼桌另一边小娘子,天气炎热,坐在廊栏边吹风,一手托杏腮,眼帘低垂,一手端着白瓷杯饮茶,悠适自得。 一身麻布衩裙都掩不住迭丽清绮的容颜,阳光从廊檐倾泻而下,落到她雪白细腻的面庞上,紫气萦绕、红鸾星动。 “还是用现在的名字登记户口?”司徒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嗯。”纪容锦有想另胡编一个名字,一来东升此地很偏应当没人注意,二来,习惯了用本名。 司徒来放下杯子,面露忧色,纪容锦感觉到了,目光移到先生这:“先生想说什么?” 他本不想说,可锦娘不同于普通闺阁女子,她是要出门做生意的,就算他不说,以后她也会知道。 “三月份,新皇登基……” “这事我知道啊,在逃亡的路上就听说了。” “泰兴帝夺了齐王的封号。” “什么时候的事?”除了像新皇登基这种召告天下之事,其余事情,不是京城的百姓,很难听到关于皇家朝庭之事。 “四月份。” 哦!纪容锦端起杯子喝茶,一个曾经认识的天潢贵胄而以,跟她八杆子打不着了。 司徒来缓缓道:“重新封邑地。” 本来纪容锦不感兴趣,可是先生跟她聊天,她只能作倾听的样子。 “封号叫辽东。” 辽东?漫不经心的纪容锦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卧艹,不就是后世的东北嘛! “先生,辽东是哪里?”她突然紧张。 司徒先生幽幽一语:“就是现在的夷东。” “夷东就夷东,怎么变成辽东了?” 司徒先生捋须道,“泰兴帝以辽河上游为界一直到东边大海,这片区域都封给他七弟燕韬了。” 辽河上游就是他们东进的路线,几乎没有人烟,要不是峰谷山脉东部太远没怎么受战争侵蚀,否则,燕韬的封地简直就是荒无人烟。 “大夏朝有封邑的王爷是留在京城,还是需要在封地?” 每个朝代皇帝对皇子、亲王的要求不一样,有的不许去封地,有的无事不许随意进京,她没留意过大夏朝什么情况。 司徒道:“封邑自有人管理,一般都是留在京城,但也有不得皇帝喜欢的皇子、亲王会被赐到封地。” “先生的意思是燕韬有可能会来上林府郡?” 夷东很大,峰谷山脉以西,几十年前也是有人居住的,后来因为战争与灾害几乎赤地千里没有人烟,峰谷山脉以东,因为大山阻挡隔绝了战火,既便有自然灾害,人们还是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从这一点说,人祸大过灾害。 司徒回道,“不是有可能,他已经离开京城朝封邑来了,说不定已经到了。” 纪容锦脑门皱的能夹死苍蝇:“听到这消息多久了?” “大半个月前。” 古代信息传递的慢,说不定燕韬已经到上林郡了,那次麦小吉要去府郡卖山货,幸好没让他去,要是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上林郡离这里有近二百里,且路不好走,这里又这么僻静,纪容锦觉得她只要窝在这里,遇到燕韬的可能性不大。 就算她去上林,一个平民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一个封地的王爷,她觉得这种概率微乎其乎,把心放在肚子里,专心搞事业。 六月份一直开荒、呕肥,在邬亭长的催促下,为李大等三人订了亲事,既然要成婚,邬亭长也大气,挥手就批了五块宅基,连不想成家的李济都沾了光,终于不再是流氓。 秋地收拾好,纪容锦又找到了一项搞钱的事业——蓝莓。 她一直以为这东西产于北美,没想到锋谷山居然也有,不过此地人不叫蓝莓,叫黑豆树,6~7月份,真是成熟之时,小孩子们摘了当零食吃,并不知道把它们做成果汁、果酒、果酱等。 多好的赚钱机会啊! 就在她放言收购蓝莓之时,东升与春林县之间有一段山岭上突然驻了两三万军队,吓得当地老百姓关门上锁,在家里不敢出来。 纪容锦让麦小吉与李济绕路去林春县城找司徒先生,“打听清楚是什么军队,顺便把家里要用的日常用品都买些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麦小吉背箭,李济拿刀,二人驾上骡车从东边绕路去林春。 ------------ 第73章 小陆 观音诞之后,麦小吉等人已经半个月没来林春县,以前只要交两文钱就能随意进城,门口守门的差役只有两个光顾收钱,根本没人值岗。 可今天没人收钱,但有四个差役值岗,且四人都穿着整齐的官差服,整齐肃穆立在门内外。 二人相视一眼,难道县城被人占领了?内心一突,甚至想转身出城,麦小吉到底记挂司徒先生,大着胆子进了城。 小半个时辰之后见到了司徒先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司徒长叹,“辽东王来了。” 麦小吉并不知道齐王燕韬成了辽东王,“我说呢,原来是来了大人物。”这些大人物跟他这个小人物没关系,他心一松,又道,“先生,东升南边来了好多兵卒,锦娘让我问问你,他们是谁的麾下。” 司徒先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还要问嘛,当然是辽东王的驻兵。” “哦哦……”麦小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家都以为要打仗了,不是担心嘛。” 李济沉默稳重,站在一旁并不多言,就算奇怪先生今天为何没出摊,也没问出口。 打听到要打听的事,麦小吉心头一松,这才发现:“先生,这个时辰了,你咋还在家里没出摊?” 司徒余光望了眼李济:“并不是每天都出摊,饿了吧,我请你们去食肆吃午饭。” 绕路,行了一天半路才到县城,麦小吉确实饿了,也没客气,三人一起出门找了家小食肆吃午饭。 七月天,就算北方也很热。 快到中午,事情办得差不多,旺财从县衙后街绕出来,脚步轻快,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带到客栈。 “快吃,吃好后,我们退房搬家。” 春喜一喜,“康管事真的帮我们买好了房子?” “那还有假。”旺财三两口吃了午饭。 “房子在哪里?” “离衙门两条街。” “太好了。” 一路颠簸,终于安定下来,二人兴奋的很,不顾大中午就把行李搬到骡车上到了康泰帮买的小院子,关上门就开始收拾。 收拾到最后,春喜发现一个布包没收拾到,“旺财哥,是你收的吗?” “啥?”旺财正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 “就是那一包辣椒种子。”东家在世时宝贝的很,春喜一直惦念着死去的东家,离京时带了一包,现在找不到了。 “刚才在客栈是我拿到骡车上的,难不成掉地上了?”旺财也知道辣椒,东家调味,基本离不开这东西,连忙找,顺着进来的路线找到院门口也没看到。 刚推开一条门缝,门口有人路过,门口有道,路过人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其中一个竟是介绍他们到东家干活的算命先生。 他倏一下打开门,“先生——”大叫一声。 司徒被吓了一跳,转头,也很惊喜:“小陆?”他曾救济过的流浪儿。 旺财是个流浪儿,只知道自己姓陆,连名字都没有,到了纪容锦家做长工才有名字。 “怪不得我在京城找不到先生,原来先生在这里。”遇到恩人,旺财欣喜又亲切,连忙跑到他们面前。 春喜听到‘先生’也跑出来,发现那包辣椒种子就落在门槛边,连忙弯腰拾起抱在怀里,今天先是有房子,再是遇到恩人,又找到了东家宝贝的种子,喜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先生……”她也激动的跑到先生面前。 “你们……”司徒来心情复杂。 遇到恩人,旺财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 司徒来这才知道,原来元宵节之后,纪容锦的家被抄收了,由于他俩并不是卖身奴隶,罚了几两银子就被放了,之后便想找到纪容锦的‘尸体’安葬好,结果不管怎么打听都没有找到。 “先生,你知道吗?” “……”司徒来这一生鲜少有被问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心虚的朝麦小吉看了眼。 麦小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俩,一副看风景的样子。 不了解纪容锦过往的李济倒是意外的知道了些东家的过往,原来她来自大夏京城,遇到什么意外‘跳’下了酒楼,‘死无尸首。’ 谁能想到她竟好端端的在东升镇呢?不仅如此,还活得比男人更洒脱。 “你刚才说在往北的路途中遇到了殿下?” 旺财点头,“我和春喜听人说东家是在西北长大的,准备到她长大的地方给她立个衣冠冢,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东边来了,还遇到了殿下,就跟着殿下来到了这里。” 还真是有缘,算命先生司徒差点语塞。 “殿下的府邸在上林郡,你们现在……”他指了指了两人身后的院子。 旺财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是东家,我们那有机会接触到殿下这样的大人物,原本是想在上林落脚的,结果殿下来林春巡查,我们觉得林春也挺好,就留在这里了,这不,半个时辰之前刚进的院子。” 春林是挺好的,山清水秀,春末夏初婉如江南,寒冬腊月是塞外风光,平原地段又似蜀中盆地,土肥地沃,只要风调雨顺就能民安富足。 ‘要不是东家,那有机会接触到殿下……’这句话砸的李济脑袋嗡嗡响,他们口中的‘殿下’是辽东王吧,锦娘认识辽东王? 一时之间,司徒来几个心思,最后归于不动声色,“挺好,挺好!” “先生,你现在……”旺财想问你现在还在街头摆摊子算命吗?想想没好意思。 “还干老本行。”这是事实,他没撒谎。 “那先生,你从这里过,是住在这里?” 司徒也没否认,指着前面不远处,“过去三家,就是我租的院子。” “太好了,先生。”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竟和熟人做了邻居,旺财很高兴,邀请恩人有空过来做客,“先生,我和春喜成亲了,你就是我们的长辈了。” 终于打发了热情的小两口,一行三人才回到司徒先生的出租小院。 他抬眼,“李济老弟,刚才那一段你也听到了,我不想小陆知道锦娘还活着,希望你……” “我知道。”李济回的很干脆,他并不想锦娘认识什么‘殿下’,当然不希望与‘殿下’有瓜葛的人知道锦娘还活着。 麦小吉就更不会让辽东王知道锦娘活着,虽然他不知道辽东王就是以前的齐王,但他觉得不管是什么王还是什么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人,那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救活的小青梅再落险境。 两个普通的下人而以,康泰处理这种小事,辽东王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现在要解决两件事,第一,养活手中仅余的三万五千人马,第二,若大的辽东,占了大夏五分之一,人口还没大夏京畿一个县城的人口多。 没有人口就没有生产,没有生产就没有银子,他拿什么养活军队。 头疼! ------------ 第74章 粮食 司徒先生与麦小吉一起回了东升镇,其实不要先生回来告诉纪容锦,她也猜了个大差不离,她没紧张害怕,主要是打听清楚让东升镇的居民安心,让他们继续上山摘蓝莓,只有收到了大批量蓝莓,才能把生意做起来。 没曾想先生居然暂时不回林春县,“难道辽东王在林春?” “你猜的没错。”司徒先生躺在廊下吹风,悠闲自得,安适的很。 “那先生觉得他会来东升吗?”纪容锦有些担心。 司徒先生道,“林春县城条件好,离驻军地更近,按道理来说,没有特别的事应当不会来。” “哦!”先生的安慰并没有让纪容锦安心,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司徒先生游历过京城,又断文识字,邬亭长很敬重他,听说他从林春县城回来,过来找他打听南边山上驻军的事情。 作为一镇亭长,他知道消息的时间并不比司徒先生早,“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你们来,东升小镇就像个被世人遗忘的村子,难得收到上面派来的公文。” “不要担心,让居民该干嘛干嘛。”司徒与他闲聊,安抚两句。 “来之前,刚收到公文,我跟他们讲了。”邬亭长还是担心,“就怕这些军卒过来打扰居民的生活啊!” 他正跟人吐槽,那边就有十一二岁的男娃子跑过来,“爷爷……爷爷……南边有好几十个壮年男子朝我们这里来。” 邬亭长吓得霍一下站起来,脸色都变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刚住下肯定差很多东西,肯定是过来抢东西的。” 双腿颤颤就要去叫居民关门上锁,被纪容锦一把拉住,“老亭长别慌。” “不慌不行,他们马上就要来抢东西了。” 五十几岁老头,像惊弓之鸟,让人看了心生不忍,纪容锦安慰:“他们是要长期驻在这里的,现在刚到,应当不会一上来就抢,估计是来买的。” “真的?”老亭长不相信。 不能怪老亭长不相信,实在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就算是为保家卫国的兵卒他们没得吃喝时照样要抢老百姓的粮食与财产。 自从四月份齐王殿下被新帝贬为辽东王后,乔庆余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南征西战,什么没见过,猜想过夷东贫脊,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还要穷。 先说上林府城吧,一个若大的府郡连京畿的一个县城都不如,就不要说林春县城了,在南边充其量就是个小镇。 “将军,听说北边这个是小镇。” “去它巴子的,什么小镇。”乔庆余朝前方望了望,“在俺们老家就是一个大点的村子。” 一眼望过去,矮不隆冬的房子灰扑扑的,好像被烟熏过一般,又旧又破,“要不是吃的短了,老子才不想来。” 一行十几个带刀挂弓,脚步踏踏,声音挺响的,要在平时,肯定引来人群围观,可是今天,东升小镇口啥人也没有。 “将军,难道镇里的人没看到我们?” 乔庆余也纳闷,“先不管了,赶紧去找粮食。” “是,将军。” 村子口内,邬亭长的长孙邬智伯看到十几个壮汉就要到眼前,一个猫转,连跑边喊,“他们来了,来了……” 邬亭长吓得手发抖,五年前抢壮丁的场景依旧常常惊入梦中,“纪……” 纪容锦拍拍邬亭长的肩膀,“信我的,他们肯定是来买粮食的。” “要是抢……抢……怎么办?” “不会。”纪容锦刚安慰好邬亭长,一个抬眸,竟看到了熟人,下意识就要躲起来,可是看到浑身发抖的老亭长她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让乔庆余看到了她。 方圆一百里之内县城、村镇寥寥无几,她根本不可像在京城一样隐隐于市,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纪娘子?”乔庆余惊讶的就差弹出眼珠子,“你没死?” “你希望我死?”纪容锦给了他个大白眼。 身如铁塔的汉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囧的脸都红了:“纪……纪娘子……” “说,干什么来了?” 吓得脸色发青的邬亭长发现凶神恶煞的壮汉子在纪娘子面前竟像个犯错的孩子,事情咋变这样了? 不知为何,邬亭长想起纪娘子来东升的头天夜里他做的一个梦,梦到峰谷山落了一只金凤凰,金凤凰双翅一扇,他们村庄被金元宝淹没了。 乔庆余心情沉重:“粮不多了,过来买粮食。” 纪容锦冷笑一声:“整个东升镇,男女老少都在内不过千人,能有多少粮食提供给你们。” “那……那怎么办?”乔庆余曾是纪容锦的跟屁虫,知道她的能耐,想也不想就把问题抛给了她。 大军驻扎才一个星期,就粮食不多了,燕韬被他哥贬压的够可怜呀! 现在是七月份,越地之南第一季水稻收了,吴地的冬季小麦也收了,真当时,要是这时过去收购肯定能收到粮食。 她能想到的问题,燕韬与他的幕僚团肯定也想到了,那么他们去做了吗? 纪容锦把乔庆余拉到一边,问出心中所想。 乔庆余对机要事情知道的并不多,“殿下要我撑半个月,其它我不知道,可我看粮食最多能过五天。” 半个月?五天? 纪容锦眉梢一动,“要是我帮你撑到十五天,你怎么报答我?” 乔庆余对纪容锦的能力深信不疑:“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不需要。”纪容锦道,“不过,我需要你帮我两个忙。” “什么?”乔庆余担心自己做不到。 “放心,不难。” “……”那就好。 “第一,不要让殿下知道我还活着。” “……”好难。乔庆余脑门能夹起苍蝇。 “做不到?那……” “不不,能做到。”只要他紧闭嘴巴,应当能瞒住。 “第二点嘛……”纪容锦感觉到赚大钱的机会来了。 燕韬在林春驻地没停几天,急匆匆的回到府郡暗自调动人手去江南采办粮食,“要快,十五天之后粮食不到会饿死人。” “是,殿下。”平安是燕韬身边专管庶务的管事,是四大管事之一,转身,带着殿下的重咐一边飞鸽传书,一边带人八百里加急亲去江南。 眼看半个月过去,不管是北边还是南边竟都没了消息,午睡之时,燕韬惊醒,“康泰……” “殿下……”康泰端着凉茶进来。 燕韬挥手,“平安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 第75章 相见 康泰轻轻摇了摇头。 燕韬深吸一口气,“那北边驻地呢?” “赵、吴两位将军说粮食已经没了,与乔将军一起打猎吃野菜,还能撑个一两天。” 最后的三万五千军卒啊,是他手中最后的王牌,要是把他们饿死了,他燕韬…… “这几天没出乱子吧!” 没粮吃,营中会乱。 “回殿下,没有。”康泰一直与赵、吴两位将军联系,驻地没出乱子。 太安静了,安静的令燕韬心神不宁,他嚯一下起身,负手出了书房。 “殿下……殿下……”康泰连忙追出来。 纪容锦最近忙疯了,一边帮助乔庆余安排怎样才能让三万多人熬到粮食到,一边又借用人手进行蓝莓赚钱大业。 蓝莓被她分了三部分,全熟的拿来酿果酒,半熟的做果脯,不熟的做果酱,没一个蓝莓能逃过她的手。 前前后后半个多月,第一批果酒已经出坛,不知是不是穿越有金手指,她这个在现代只看过视频酿果酒的小白居然指挥人做成了。 当然这个被指挥的士兵人家祖传酿酒,本身就有技艺,估计就算她瞎指挥,人家也能做成。 看着清亮、透明给人一种清澈感的蓝莓酒,纪容锦豪爽对酿酒小哥道,“以后你就是纪记酒坊大师傅,每月薪水保底二两,售卖超过一百两,你就得一两。” 打下手、围观的士兵个个被纪东家的话惊到了,“岂不是比当兵还划算?” “那是自然。”纪容锦得意。 宋晓朋笑笑:“能不能来纪东家这里,俺可做不了主。” 也是哟,纪容锦摸摸鼻子讪讪一笑,赶紧岔开话题,“去看看果酱怎么样?” 果酱没什么人会做,在现代纪容锦跟视频学做过,曾做成过草莓酱,她手把手教会了翠芬,由翠芬领着东升镇的小娘子小媳妇一起做的。 开坛偿了一下,由于糖太稀少,很贵,纪容锦只能象征性的放一点点,完全凭果子中自己的甜味,甜味不是很足,但味道很浓醇,很好吃,算是成了,要是拿出去卖的话,完全没问题。 帮忙做果脯的人是东升小镇里的方大娘,靠山吃山,她从她娘那里学会了怎么做果脯,曾经做过各式果脯,就是不知道黑豆树的果子居然也能做,带着镇上的老年妇人不仅做了蓝莓果脯,但凡山里能吃的野果子都被她做了果脯,晾好的成品,堆了两三个房间,数量还真是惊人。 产品出来了,现在就等卖了。 果脯只要不受潮,能存放很久,不着急卖,可是蓝莓酒、蓝莓酱没有防腐剂,现在又是七月底,要不是放在冰窖里,没几天就会坏。 去哪里卖,卖给谁,卖多少钱,其实纪容锦早已想好了,现在嘛就等…… 邬亭长的长孙邬智伯领着一群小屁孩跑过来,大叫“乔将军,乔将军……吴大将军来了……” “老吴怎么又来了!”乔庆余正准备问纪容锦这些东西怎么赚钱呢,极不耐烦。 手无寸铁的村民只能在山脚边摘蓝莓,根本摘不了多少,虽然说军士去深山有一半是为了打猎,但他们几乎每人都帮忙摘蓝莓送到东升镇,纪容锦还是很感激的。 听到军中老大过来,连忙穿过人群,准备感谢,顺便请大将军喝杯果子酒。 可有谁告诉她,走在吴老将军前头的那个人是谁,她没眼花吧,转身就溜。 乔庆余当然也看到殿下来了,连忙朝手下使颜色,他们迅速聚拢挡住了纪容锦,上前给辽东王行礼,“殿下——” “属下乔庆余见过殿下!”他拱手单膝跪下。 身后也跪了茫茫一片。 东升镇居民们看到贵人来临,诚惶诚恐齐齐跪下。 都跪下了,李济等人显得很突兀,他朝兄几个看了眼,也跟东升镇居民一样双膝跪下。 纪容锦在李济犹豫时已经果断跪下了,而且是拉着麦小吉,他身量宽,躲在他身后,暗暗祈祷,没看到,他没看到她,就算看到,她这么个小人物,他也应当早忘了。 阿弥佗佛,就当陌生人啊! 用了一天半时间从府郡上林来到东升小镇,这一路,燕韬思绪万千,从先帝想到皇帝,又从儿时想到现在,还有人生中遇到的一些特别的人和事。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潜意识里让他想了很多,神情恹恹,在属下面前却不能露出丝毫情绪。 小镇灰蒙,山却是绿的,萧瑟又生机勃勃,相悖又和谐,说不出的感觉,直到某个小娘子笑靥如花扑面而来时,与皇帝较量而失宁的心绪像是被春风抚平。 掘了京城三尺地都没有找到的‘尸体’居然在夷东犄角嘎啦里出现了。 八月初,天气炎热。山风穿林淌溪带着凉爽一路而来,吹去了人们身上的汗渍热意。 燕韬负手而立,英武肃然,挺拔潇洒,目光中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摄人气势。 小小的东升镇像是陷入了沉静的黑夜,除了山风,什么声音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呢?越是安静,越让纪容锦不安,不会吧,燕韬都从齐王变成辽东王了,还想杀她?不会吧,还记着刺客杀他呀!她都自己吞了毒药,还想她怎么样。 忍不住,纪容锦悄悄抬眼。 毫不意外。 四目相接。 气氛瞬间停滞。 燕韬透过跪拜的人群正垂眸看她,长睫细细密密,漆黑如鸦羽,薄唇勾着笑,牵出左边唇角一个极浅的梨涡,笑意却未过眼底,漆黑的眸藏着深浓幽光和冷漠嘲意。 这个笑容好像不太友好。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突然,“殿下……殿下……”一声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压迫的沉静。 东升镇邬亭长哆哆嗦嗦过来拜见顶头上司,“殿下远道而来,小民未曾以礼迎接,还请殿下治罪。” 老天爷,终于有人挡住了燕韬令人胆颤的目光,纪容锦垂头暗暗吸气,妈呀,刚才她惊的差点憋过去。 他开口了,“准备迎我去哪坐?” “……”邬亭长惊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燕韬抬眼。 目光终于从某人身上移开,某人刚要松口气,他说:“一眼看过去,除了那座小院还入眼,邬亭长是打算请本殿下去那坐?” 那座?众人忍不住偷偷顺着辽东王的视线望过去。 东升镇最新最大的小院子耸立在八月明媚的阳光下,崭新而亮眼。 ------------ 第76章 登堂 喧宾夺主?不,人根本没当自己是客,也对,辽东是他的地盘,他想住哪就住哪,谁还敢说个不字? 翠芬看着院内外站满了护卫,小声对东家道:“要不,你住我家?” 纪容锦满目幽怨还没想好怎么回翠芬,某人颀长背影静立,吓得身后一群人大气不敢喘一个。 康泰一脸笑的转头,“纪娘子,殿下赶路,还没吃午饭。” 没吃午饭跟她有什么关系,纪容锦很想忿一句,可想到在他的地盘上瞬间歇了菜,挤出笑容,“这样啊,不早说,那你们坐,我这就去厨房做饭。”说完,跟一阵风似的溜了。 某人余光里尽是小娘子俏丽的身影,抬眼,明亮的堂屋就在眼前,拾级信步而上。 作为一镇之长,邬亭长连忙招呼手下人回去拿粮拿菜,“赶紧的,不能有一丝丝怠慢,否则……”他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手下人吓得直缩脖子,连忙跑回去。 小小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燕韬心烦。 康泰连忙拱手,“吴大将军,乔将军,天气炎热,殿下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过来回禀。” 吴大将军忍不住问道,“殿下,那粮食……”刚才在驻地时他就想问的,结果殿下要找乔将军,他只好陪人过来了。 燕韬坐在堂屋主位,闭目,手抵脑门,一身上位者的气势,明明八月大热天,让立在堂屋内的人后脊生凉。 郝长史微笑朝吴大将军拱了下手,“大将军莫急,粮食快要到了。” 快要?吴大将军不是个傻子,可他也知道皇帝对主人的打压,慢慢叹口气,拱手行礼,莫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乔庆余巴不得离殿下远远的,连忙跟着吴大将军退走。 燕韬睁眼,抬眸望过来。 康泰连忙叫道,“乔将军留步。” 吴大将军脚一顿。 乔庆余调头,傻乎乎假笑,“康管事,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明天再回的嘛。” 燕韬一眼望过来,上位者威严尽现。 乔庆余吓得一哆嗦,“是,殿下。”马上就怂到了主人面前。 吴大将军不着痕迹的抬步离开,康泰轻手轻脚出了堂屋,主人留下,他得把一切安排妥当。 郝大人一脸温和笑容,“乔将军,说说吧这十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吧。” 乔庆余眨眨眼,“都是吴、赵二位将军领导有方啊!” 刚才气压还冷得能冻死人,此刻,燕韬没忍住嗤笑出声,淡淡望向他,一副看你怎么忽悠老子的样子。 “……”乔庆余期期艾艾像个扭捏的小媳妇。 厨房里,纪容锦正在利用现有食材给燕大爷整饭菜,康泰进来,“纪娘子,麻烦给殿下先整些茶水。” 她盯着康泰顿了下,差点说出“不给钱就没茶喝”的话,想想这是人家的地盘生生憋住了,飘了句,“翠芬,把井水里镇的凉茶、冰窖里的盐水棒冰拿出几支。” “是,锦娘。”翠芬出去了。 “还有殿下住的地方……”以前走错门,现在直接上门抢人院子,康泰也不好意思。 “哼。”纪容锦冷哼一声,“知道,午饭搞好我就搬。” 免费厨娘不算,还要腾出自己的房屋,她这是作了什么孽,纪容锦气的锅铲子敲的梆梆响,吃吃吃,总有一天老娘一口吃了你。 五间屋子的院子能有多大,堂屋里的人也听到厨房里发出的锅铲声,燕韬垂眼,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 第77章 入室 过了饭点,也没什么食材,纪容锦就着前两天弄好的叉烧肉,做了道叉烧饭给辽东王燕韬。 当然,受条件限制,她做的叉烧肉达不到前世水准,不过对于食材紧缺、吃法匮乏的年代,这道叉烧肉一出来就受大家追捧,配了道木耳蛋丝汤放到托盘里,纪容锦亲自端到了堂屋。 堂屋内,乔将军站在辽东王面前不知叽叽呱呱说啥,一看到她出现在门口,立马住了嘴,嘻嘻笑道,“殿下,小的可以退了吧。” 燕韬掀了下眼皮。 他马上接收到示意,忙不迭迭的溜走了,跟背后有虫咬他似的。 纪容锦撇撇嘴,把木托盘放在八仙桌上,假模假样福了一礼,“殿下,请用饭,民女就不打扰您了。”说完转身就走。 燕韬耷着眼皮,目光落在白瓷盘里,大米饭一边偎着色泽油亮的肉片、绿菜、半个鸡蛋、几片黄瓜,饭的另一片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酱色料汁,荤菜搭配色香俱全,光看着就觉得口生涎水。 康泰忍住口水,帮主人摆筷:“殿下,都快下晌了,赶紧吃点吧。” 初到辽东,燕韬心绪一直不太好,除了眼前的粮食危机,还有未来会怎么样,一直困扰着他,此刻,看到一盘饭、一碗汤,明明很简单的东西,却精致的跟在王府没什么不同。 拿起筷子,低头,一顿迟来的午饭,被他吃的精光,对于一个出生宫庭的皇子,这种行为实在不可取,可是天高皇帝远,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吃饱喝足,燕韬恹恹的神情不见了,靠在圈椅背上,“公务上的东西都搬到这里。” “殿下……”看着小小五间房,“怕是放不下。” “想办法塞进来。” “……”除了照办,康泰能怎么办法,他连忙出门安排。 “等下。”他说。 康泰停下,“殿下?” “她不要搬走。” “……”郝大人与康泰相视一眼,谁也没料到殿下在这个节骨眼还有心情找女人。 纪容锦并不知道燕韬想要怎么样?她已经去收拾东西了,一边收拾,一边想是暂住在翠芬家,还是到镇上唯一的客栈住一段日子,等姓燕的离开再搬回来? 一个包裹还没收拾好,康泰敲门,“纪娘子……” 她站到门口:“我正在收拾,到晚上差不……” 康泰拱手很有礼:“纪娘子不需要搬,其它人搬走就可以。” “……”纪容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康泰微笑道:“殿下很多天没吃好饭,还请纪娘子留下为殿下做些可口的饭菜。”他说的很委婉,借着做饭把人留下。 纪娘子应当懂的吧! 纪容锦第一反应:“我可没粮没菜招待殿下。”先保住钱袋子。 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只要留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康管事连忙保证:“这个纪娘子放心,一切都有王府供应。” “那厨娘不是白做吧?” “那是自然。”康泰心道,都是殿下的女人了,想要什么没有。 说老实话,小小院子被纪容锦倒腾的舒服宜人,她还真不想离开自己的小窝,正舍不得呢,居然可以留下,内心几乎没挣扎就同意了。 “那你去忙吧,其它人那边我来讲。” “多谢纪娘子。” 傍晚时分,除了纪容锦,其余都搬走了,李济等人原本就分了田地与房地,这段时间,房子也造得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就能住。 李济与李阿四住一起,李阿四的那两间屋子借给了麦小吉与司徒先生。 “反正离的不远,大家天天都能看到,不要担心哈!”纪容锦安慰依依不舍的几人。 我们要你担心吗?麦小吉很想大吼一声,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怎么能跟辽东王抢人,瘪着嘴,就差大哭一场。 李济低头闷闷的,没人在意他,更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情绪。 只有司徒觉得纪容锦反常,按常理来说,纪娘子不是个随便的人,也不是个能屈于权势的人,难道真因为燕韬是天潢,所以她不作挣扎屈从了? 明明一个回合都没过,不应该啊!司徒先生带着满肚子不解搬去新地方。 送走同伴,纪容锦找到翠芬,两人一同回到家里七捣八鼓。 纪容锦造的小院子,五间中间的一间是堂屋,就是平常待客的地方,堂屋东边有两间,最东间就是她的卧室,卧室很大,有隔断,一边是睡觉的地方,一边是简易书房,相当于两小间,东次间格局跟东间差不多,靠北墙的地方隔了一小间,相当于卫生间,可以洗漱,还有厕所,把厕所建在屋内时,当时可被匠人嘲笑了好一阵。 纪容锦暗道,漫长的冬季,零下二三十度,她不相信这些人能出去方便,哼,等以后他们就知道室内厕所有多香了。 不过为了不放需要倒的马桶,而是做冲水马桶,光蓄水池、化糞池就花了纪容锦不少银子,被板隔开的另大半,靠墙除了顶天的衣柜,其余什么也没有,挺奇怪的。 堂屋西边两间格局跟东边差不多,一间是先生住,一间是麦小吉住,当时纪容锦要给他们做卫生间的,结果二人死活不肯花这个冤枉钱,如厕只能到外面了,现在他们被赶走了,一间成了燕韬的书房兼公务房,一间成了他幕僚办公的地方。 三小间厨房建在东屋卧室前方,一直延伸到院门口围墙处,靠近卧室的是烧火煮饭的地方,中间是餐厅,最外面一间连着围墙放杂物柴火。由于相对于五间大屋子,三小间叫做灶间,大家都以五间大房来称呼这个院子。 院子外,李济他们住的地方,成了燕韬护卫的住处,幕僚们没地方住,临时住到了客栈。 辽东王下属办事的能力杠杠的,夜幕降临时,他需要的东西已经用马车运过来了,等康泰把主人的东西搬进最东间时,发现床、衣柜、书架上啥也没有。 不是说不搬走的嘛,她的东西呢? 正在厨房做晚饭的纪容锦,见康泰搬着燕韬的东西来了,连忙进了走廊,笑道,“东边最主屋给殿下腾出来了,放不下吗?” 透过次间的窗户,康泰这才发现,纪娘子已经搬到次间了,她的被褥放在干净如洗的地板上。 “纪娘子,你……”目光透过纪娘子看向她身后的殿下,一张可以冻死人的脸,老天爷,他可以对天发誓,绝没透出一分一毫让纪娘子做丫头的意思。 ------------ 第78章 洗澡 夜色中,食物香气从小小的院子飘向远方,院内,灯火通明,厨房内小娘子还在忙碌,“翠芬,等下你把司徒先生他们的晚饭送过去。” “纪娘子,以后每天都这样吗?”翠芬从灶膛出来。 正要端木托盘的纪容锦顿住了,想了下,“上次你说李大媳妇厨艺不错?” 并不是她不愿给先生们带饭,而是辽东王住的地方戒备森严,出来进去盘查麻烦,谁让人家是一地之王呢,小命当然比谁都值钱。 翠芬点头:“嗯。” “那以后让她给先生们做饭,工钱一个月五百文。” 在几乎以物换物的东升镇,亭长姚老爹的月俸不过一千二百文,且听说并不是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有时能拖半年才发。 比翠芬低一百文,“行,我明天去讲,她肯定高兴死了。” 纪容锦端起木托盘,心道明天白天亲自跟先生们打个招呼,要不然先生们还以为她攀上什么富贵把他们给抛弃了。 燕韬坐在卧室小书房里,不大的书桌上堆满了待处理事务,郝大人跟两个幕僚正一本一本说给他听。 “老太妃的生辰到了,留在京城的王大人给太妃备了一尊玉观音,价值……” 从院内拾级上了走廊台阶,纪容锦站在廊下,小声问道,“康管事,晚饭摆哪里?” 在只有冬夏的古代东北,大米是吃不起的,今天晚上用荞麦面做了一份冷面,就是后世出名的朝鲜冷面。 首先把面在凉水中浸泡半小时,再准备鸡蛋,酸白菜,肘子肉,开水锅里焯熟的小青菜,然后在锅中烧开水下入冷面煮个一两分钟,煮好的冷面过凉开水,倒入冷藏过的野鸡汤中,加酱油,香醋等料调好,最后把准备好的配菜倒到面上,撒少许熟芝麻即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冷面就成了。 小书房内,殿下与大人们正在处理事务,康泰正犹豫,就听到脚步声从内到外。 郝大人带着两个幕僚出来,“纪娘子,殿下让你端进去。” 康泰端不行吗?还真会使唤人,纪容锦忍住不快,假笑道,“是。”走了两步,又道,“大人,你们的面在厨房餐桌上。” 王府有专门的厨子,只是殿下突然留下,还没来得过来,“辛苦纪娘子了。”郝大人长的微胖,皮肤显白,一笑,整个人一团和气,像个温和的老好人。 能在辽东王身边做长史的人,能简单和气到哪,不过,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呢,纪容锦笑容真诚多了,“郝大人客气了。” 说完,转身进了小书房,“殿下,晚饭来了。”真诚笑容变得假兮兮的。 燕韬背靠圈椅,松松懒懒,正等着呢! 四目相遇。 纪容锦没作停留,走到书桌前,书桌被收拾过,她把木托盘放在上面,放好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好歹曾经比邻而居又给他做饭,知道要干什么,摆筷,挪碗到适中的地方。 “殿下,请用吧!”布好后,站到一旁。 燕韬一动不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淡淡然然,好像还曾在京城桂花巷,他来,未见欢喜,他离开,亦无失落之意。 想到这里,燕韬眉梢微微一动,坐起身,低头,吃饭,神态从容得仿若他们之间不曾分开过半年之久。 好家伙,纪容锦感觉差点被他盯出个洞,见他终于吃了,暗暗松口气,福了一礼,“民女先退下了。”没等他回应,便转身出了房间。 燕韬抬眼,只看到小娘子瘦弱的背影,那就要出口的话忽然就压了下去,垂下眼帘,静听离开的脚步声。 门外,廊下,纪容锦走到康泰身边,小声道:“殿下吃了,我去厨房了,等下是我来收碗筷,还是……” “我来吧。”康泰侧身朝卧室小书房看过去,殿下正低头吃饭,也暗暗松口气,莫名的压力少了很多。 “那我就不客气了,饭菜我给你留着。” “多谢纪娘子。” 回到厨房,三位大人已经吃好了,翠芬也回来了,正在收拾碗筷,“先吃吧,吃完了再弄。” “好。”翠芬连忙上灶台盛面。 兵慌马乱累了一天,吃完饭,翠芬收拾,纪容锦回到新房间,夏天天气热,屋顶蓄水池里的水晒的很热,放了水,舒舒服服洗了一把澡,倒到地铺上,差点落枕就睡。 门廊下,康泰看着纪娘子紧闭的房门,笑的比哭还难看,这可怎么办?硬着头皮进了主人房间收拾碗筷,“殿下……” 燕韬起身,“准备洗漱。” 居然放过了纪娘子,康泰内心一喜,面上轻松:“是,小的马上让人打洗……” “康管事……”纪容锦裹着长长的外袍,撘着拖鞋开了门,人在门内,头伸到门外,对着主卧叫道,“殿下,卧室床对面有道小门,推开就是洗漱间,里面洗漱一应俱全,你只拿洗漱用品就行了。” “……”猝不及防,主仆二人都呆住了。 不会用?好吧,纪容锦只好裹着外袍出了门,进了燕韬房间,“殿下,跟我来。” 呃……纪娘子这身打扮好像不是他能看的吧,康管小心肝一缩连忙退了出来。 离开京城,逃亡太久,随性惯了,纪容锦跟在现代一样,当自己跟室友同住呢,都忘了眼前男人是古代权贵,且是最贵的那种。 在他面前随性,简直就像在明示‘咱俩可是能在对方面前穿着随意的人’,冷淡了一个晚上的燕韬,眉峰线条瞬间柔和,一路跟着小娘子推门进了洗漱间。 “这是洗澡的大木桶,上方这里有个竹管,扭一下这个小把手,外面屋顶蓄水池里热水就可以放进来,洗好后,木桶下面也有个水阀,拧一下,水就通过竹管排到外面下水道了。” 燕韬目光落在水桶水迹上,没动声色。 对方沉默,纪容锦突然意识到对方是位王爷,能用她洗过的澡桶吗? “对……对不起,那个……”她不知说什么。 “无妨。”燕韬伸手拧开上方水阀把手,“这样,是吧?” 哗哗……水直往下流。 “是的,殿下,你真聪明。”看一遍就会。 他看起来像白痴吗?拧一下水阀都不会,唇角上扬,似乎非笑的盯着她。 她怎么夸出这么白痴的话,简直就是社死现场,“那……那个殿下,这边木水槽就是洗脸、涮牙的地方,殿下洗洗休息吧。” 说完就溜,根本没发现,宽大的外袍边落在地上,随着她转身拌住了她的一只脚,刚刚洗过澡,青石铺的地面还没风干,打滑。 眼看就撞到通向她房间的门框,“啊……”吓得双手直挥,就是没找到着力点,就在她以为要摔痛且丢人时,被人一把揽住。 “殿下……”劫后余生,纪容锦目光与燕韬相对。 ------------ 第79章 粮到 他微低头,深色眼瞳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幽幽燃起的一簇火,鼻息近在咫尺温热袭卷而来,窜入纪容锦的四肢百骸。 时间犹如静止。 小娘子惊慌失措的模样映在燕韬眸底,温热的手心里她的后背纤细柔软,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背心细痒,惊醒了发愣的纪容锦,默然发现自己正倒在某人臂弯里,呃……这画风令她耳一热,倏一下立起身,转身就跨进自己房间,反手就把门给死死的关住。 幸好当时怕有女客来,两个房间都有通向卫生间的门,要不然还不知有多尴尬,纪容锦拍心口,直接仰到地铺上。 燕韬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抬眸,目光落在紧闭的木门上。 尴尬,太尴尬了,姓燕的不会以为她要投怀送抱勾引他吧!纪容锦拿起蒲扇直呼,过了好了会儿,耳热才缓缓退去。 算了,管他怎么想,忙了一天,她也累了,卫生间水声响起时,她已经睡着了。 燕韬是个行过军打过仗的人,即便是将领,打仗时也不可能随便随地都有仆人侍伺,小小卫生间内,没人伺候,一个人洗漱的很利索。 半刻钟后,他披着湿发回到了卧室小书房,坐在窗口书桌前,一边迎着晚风擦头发,一边放空心思,看向窗外墨蓝的星空。 闲适安宁,就如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走廊里有急而轻的脚步声,刚刚放空的思绪,随着肢脚步而慢慢归拢。 康泰轻轻推开房门,欣喜的小声道,“殿下,平安回来了。” 燕韬倏一下起身,“带了多少粮回来?” 康泰二个食指一交叉。 “十万两?” “是的,殿下。” 燕韬扔了毛巾,拿了外袍就走。 康泰连忙跟上。 走到次间门口时,燕韬顿住脚步,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间,夜色中,唇角飞扬。 康泰声音很小很小,“殿下,纪娘子是您的福星。” 他负手,转头看向廊外夜空,今夜月色真好! 纪容锦并不知道燕韬半夜离开了小院,一觉呼到自然醒,推开门一看辰光,怕是有八九点了,奇怪,怎么没人?难不成一个王爷也睡懒觉? 她正疑惑,院门打开,某人踩着日光而来。 “殿下……”看他神彩奕奕气色不错,纪容锦以为他晨练回来,连忙下了走廊台阶。 燕韬身量颀长,穿着玄色圆领袍,负手而立,宽肩窄腰,清清朗朗,日光之下,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迎上纪容锦目光时,眼底一派清隽从容,渊渟岳峙。 纪容锦随意的福了一下,看向他身后,院门外,一群兵卒提的提、扛的扛,好像都是粮食。 “这是……”她问向康泰。 康泰笑道:“昨天来的匆忙没来得及,今天都拿过来了,放哪里?纪娘子……” 纪容锦正寻思怎么开口让他们拿粮过来,没想到燕韬挺上道的,都把粮食拿过来了,笑得眼如月牙,“跟我来。”高兴的把他们引向厨房杂物间。 郝大人站在殿下身后,殿下目光一直落在小娘子身上,笑意温和而有耐心,主人心情好,他们也跟着心情好。 “去书房。” “是,殿下。” 半刻钟后,纪容锦才知道辽东王从南边调了粮过来,后来从乔庆余口中得知,这些调过来的粮食都是燕韬以商人的名义偷偷从南方买过来的。 “朝庭不养兵?”她感到奇怪。 乔庆余道:“按理说应当由朝庭调粮、发兵饷,实际上各朝各代都这样,隶属于那个王爷,一般就由那个王府邑地上的收成养活。” 辽东一穷二白,能有活人就已经很对得起辽东王了,想在要辽东收税养活军队怕是不容易。 “所以殿下在吃老本?” “这样下去,老本也不够吃的。” 确实是,此时的东北还没有生产水稻,只长一季小麦,小麦的产量又低,只能维持地方及百姓过活,根本没有多余的养活三万多兵卒子。 这是辽东王燕韬要愁的事情,她纪容锦才不会瞎操心,眉心一动,“乔将军……” 小娘子轻声细语,吓得乔庆余一哆嗦,“纪娘子,你干嘛这么说话?” “……”她怎么说话,有什么不对吗?纪容锦不明白的盯着乔庆余。 明明大热天,乔庆余感觉背心凉嗖嗖的:“平时对我大呼小叫的,甚至还用脚踢我,今天咋……跟用对殿下说话的语气对我,怪……怪不习惯的。” 一百八十斤的汉子扭捏的像个小媳妇。 “呕……”纪容锦差点被他整吐,伸脚就踢他,“去南方采买的管事是谁,帮我引见一下。” “这个你可以找殿下啊!”乔庆余揉着被踢的腿面,一脸委屈。 “我要是敢找殿下,还需得着你?” “怎么就不敢了。”乔庆余小声嘀咕,“你们女人家吹枕头风比什么都有用。” 我去!纪容锦又是三脚上去,“让你胡说八道。” 乔庆余转身就逃,没经殿下同意的事,他可不敢讲。 院子太小,院子外发生的事,康泰在走廊里看得清清楚楚,但声音太小,没太听全。 纪容锦从院外回来,一边走一边发愁,她的果酒、果子酱、果脯,还有山珍奇药如果让燕韬的手下帮带到南方卖掉,他会同意吗? 看到书房门口值班的康泰,纪容锦连忙轻手轻脚靠近他,“康管事,要不要到厨房喝些薄荷茶?” 喝茶是假,有事是真!康泰朝书房看了眼,点点头,“多谢纪娘子。” 二人下了走廊台阶去了厨房。 求人办事,还要把利益最大化,纪容锦没直接开口,而是说了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康管事,听说粮食以后就稳定了,是吧!” “差不多吧。” “那这些军卒吃饱喝足以后,除了校练以外没别的事做?” 打仗时上战场,不打仗时操练,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纪娘子的意思……”康泰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纪容锦清咳一声,故意板正道,“康管事,你不觉得吃饱喝足后会无事生非吗?” “会吗?”康泰有些不以为然,殿下治军严谨,一般军卒子不敢造次。 纪容锦从他神色上多少猜到了点:“还有,辽东若大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就上林郡到林春县城这一段,其他地方,上百里才几户人家,这些课税能养活三万多大军吗?” 这也是殿下一直发愁的地方,康泰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纪娘子的意思是……” ------------ 第80章 何处不生意 纪容锦却绕开了话:“我能见见去江南的主事吗?” “这……”与乔庆余一样,康泰也不敢说出平安之事,转身,与她一样岔开了话:“我给殿下端些薄荷茶。”端起茶盘离开了厨房餐厅。 辽东王燕韬身边有四个与他一般大的年青人,分别是康泰、平安、乐年、来福,康泰是贴身管事,相当于后代的私人秘书,不管公事生活都管;平安是燕韬的庶务管事,当然这里庶务基本上是明面上的管事不能做的,比如以商人的身份去江南采办食粮、刀械等物,乐年是燕韬的暗卫统领,护卫他的安危,第四位来福是辽东王的耳报神,相当于后世的情报部门,什么消息都要让燕韬第一时间知晓。 纪容锦当然不知道这四个人的存在,不过一个王爷相当于一个集团老板,身边当然什么人才都有了,有一个能在江南弄到这么多粮食过来的人也不是稀罕事。 她相信刚才半遮半掩的话,燕韬应当会感兴趣,不出意外会来找她,那她等着就好了。 没出纪容锦意料,康泰端茶进书房确实把她的话回禀给了主人,“殿下,纪娘子想拿主意换带货去南边卖。” 燕韬坐在书案后,半靠在椅背上,眉眼狭长,透着清冷。 郝大人失笑:“殿下刚刚收到闵大人的信,老大人在信上提到了三万多军卒,让殿下学汉高宗武皇时霍将军屯田,一是不让他们无事生非,二个可以自给自足,要不然殿下再有钱也会被吃穷的。” 纪娘子话没说完,应当是这个意思吧。 也是,一个小娘子能想到的,殿下身边的人当然也能想到,康泰暗暗叹道,要让纪娘子失望了默默的退了出去。 郝大人想了下问道:“殿下会让人带纪娘子的货去南边卖吗?” 燕韬眼如深潭,神色晦暗不明,那搭在书桌上的手指轻轻的敲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纪容锦并不知道计划落空了,为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在等,天气转凉,很多菜可以种了,她忙碌起来,收购了方圆一二百里之地上所有农人手中闲散的菜种子,光菘菜种子就收了几麻袋,还有萝卜、波菜、大蒜,只要秋天能长的蔬菜都找过来种。 “再等一个多月,你们要把方圆三百里地之内的大豆全都收过来。” “锦娘,收这么多能卖完吗?”麦小吉担心。 “我就怕不够,你还担心卖不完。”纪容锦气的要拍麦小吉脑袋瓜子,“李济,告诉他,卖不卖得完。” 小娘子连生气都这么生动,李济掩下眸中笑意,朝镇南山上指了指,“那里有三万多人。” 实际上说完后,麦小吉就想到了,可谁叫他嘴比脑快呢,瘪着嘴巴,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纪容锦瞥了他眼:“可别给我装可怜样了,赶紧跟我去找姚亭长。” “找他干嘛?”麦小吉又蒙圈了。 纪容锦伸手就去拍他脑袋瓜子,被他逃了,“我知道了,请他找人帮我们种菜。” “想到了还问,真是欠打。” 二人如兄妹一样打打闹闹,李济敛下心绪,走在他们身后,抬头看天高云淡。 一直到上百亩菜地种完,都没等来燕韬找她,相反,在东升镇前面几十里地之处,燕韬的兵卒垦地屯田。 合着,她的蓝莓大业就这样夭折了? 生气?有一点,可是她能想到的,作为一地之王的燕韬,先不要说他本人了,就算他是个傻瓜,人家身边还有智囊团呢! 好吧,她该收收作为现代人的优越感了,俗话说得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还是自力更生好啊! 不就是果酒、果子酱嘛,也不一定非要往南方销嘛,站在小山顶上,望着黑压压的一片‘劳动人民’,生意不就来了嘛。 纪容锦招聘了东升镇十来个手脚麻利的大媳妇小娘子,傍晚时分,让她们拎着竹篮子去军卒劳作的地方兜卖,劳作了一天,下工回山,买坛果子酒、或是带回几个抹了果子酱的馍馍、杂粮煎饼、烤肉串,边喝边吃边吹风,不要太惬意哟。 没过几天,一地窖的果子酒、果子酱就卖完了,不仅如此,还顺带卖了很多少干豆皮、豆腐等产品,一个多月时间,燕韬三万多兵卒身上的小碎银,基本都被她赚光了。 司徒先生终于成了有钱可数的账房先生,看到暗房里几个箱子的铜子、碎银,他无奈的笑了,“辽东王知道你赚了近两万两吗?” “什么叫赚了两万两,我也有成本的好不好。”纪容锦故意高抬下巴,“大豆、人工、那样不要钱?” “是是是……”司徒先生笑着敷衍,成本是有,蓝莓是野货,只有大豆与人工,全算起来不过几百两银子,被她一倒腾,净赚近两万两,不知道辽东王作何感想。 “先生,我可没偷没抢,你这是什么态度。” “是是是……”司徒先生憋着笑,“这地下又闷又黑,咱们还是赶紧上去吧。” 九月底,十月初,西北风呼呼而来,只要能上身的衣裳全都上身了,仍旧抵不了寒气。 辽东王的幕僚团正在发愁,“殿下,现在就开始砍树,照这样发展下去,驻兵的地方明年就成秃山了。” 不是现代人有环保意识,古人比现代人更注重生态的持续性,无论是上山挖野菜,还是上山打猎,一般人都只挑成熟的,那些幼仔、嫩芽,人们都会留下来,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很少有人不遵守。 辽东王愁怎么过冬时,纪容锦已经在她的小房间里开始窝冬了。 现下就要说说这间没有床只能睡在地板上的房间了,这间房是有玄机的,东卧室廊下就是厨房,厨房里有个灶头在夏天几乎没有用过,现在冷了,终于开始烧木材或是煤碳了。 灶头下铺了石头砌成的暖气道,一直到东次间,东次间木地板下纵横铺着石暖道,暖道上铺了石板,石板上面又铺了木地板。 简直不要太暖和哟! 李济等五个人的房子也用了纪容锦这种通着厨房灶头烧暖的暖道,不仅省柴禾,还暖和,只要食物充足,窝一个冬天都没关系。 ------------ 第81章 降贵 整个东升镇,这一年来因纪容锦和辽东王先后到来,居民生活水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备的粮食、食材可以富足的过完整个严寒的酷冬。 纪容锦躺在热乎乎的地板上,翘着脚,嗑着松子,小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哟!忍不住哼起了歌儿。 燕韬回卧室,路过东次间,听到里面小曲声,停在窗前,透过朦胧的窗户,虽看不清人影,但那模糊的影子还是能瞧见几分的。 他没注意影子啥样,透过窗户传出来的热度吸引了他。 “康泰,叫门。” “啊……”大晚上叫一个小娘子的门不好吧,既然她不肯成为殿下的女人,非要做一个厨娘丫头,殿下不会对一个丫头下手吧! 一个睨眼,康泰吓得一哆嗦,连忙抬手敲门,“纪娘子……纪娘子……” 哼曲声停了,纪容锦放下翘起的腿坐起身,一只手撑在地板上,纳闷的看向紧闭的房门,这段时间她忙得早出晚归,连饭都是没给燕韬做过几回,虽住在同一屋檐下,连面都没照过几回,跟现代小年轻为了省房租合住差不多,彼此不熟悉不打扰,该干嘛干嘛。 燕韬找她什么事?没吃晚饭,让她去厨房弄晚餐? “康管事,何事?” 他也不知道什么事呀,康泰悄悄看了眼主人。 廊下灯笼发出昏黄幽暗的光芒,长长的走廊被整幅整幅油布遮住,挡住了席卷而来的北风,虽没外面冷,但跟烧碳的屋内相比还是冷的。 燕韬负手而立,威严清冷。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有事找纪娘子,还请纪娘子开门。” 不是做晚饭?纪容锦起身,“请康管事等下,我穿下外套。” 她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伸手拉开了房门,人出来,顺手就要关上门,不让寒气进房间,那曾想,燕韬伸手推门。 手与手狭路相逢在门把上。 男人手心温热,手指节微凉,在接触的刹那,纪容锦居然分辨出他手各个部分不同的温度,真是活见鬼了,意识到什么时,倏一下缩回手。 “殿下,你……”想干什么?不会抢她温暖如春的房间吧!吓得杏眼瞪得老圆了。 燕韬今日穿了一身深墨色锦袍,披着鹤氅,站在夜色中,身上早已沾了寒气,淡淡瞥了她眼,抬脚进了房间。 怕他踩脏睡觉的地方,连忙跟进去,顺手关上门。 “……”康泰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 纪容锦连忙弯腰在门口脱了拖鞋,“殿下……”无力的看向他足下,一双黑色长靴赫然踩在她干净的地板上。 燕韬没注意到小娘子幽怨的目光,他在找碳火盆,看遍了整个房间都没看到,那房间的热度哪来的? 一双疑惑的目光与小娘子相接。 纪容锦伸手指点点他双脚,“殿下,要么请您脱下靴子坐下喝杯茶,要么有什么想问的,就请您站在门口问,好吗?” 燕韬垂眼看了眼她穿着布袜子的双足,玲珑秀气,几不可见的轻咳一声,走到门口,纪容锦以为他要出去,正要伸手开门,他弯腰脱了靴子。 “……”他就没听出她在赶人?纪容锦就差拍额,认命拉过小茶几,放在房间中间,然后打开防止暖道没热的应急供暖壁柜。 里面有个小火炉,上面正放着热水壶,火炉透气口被封了只留一条缝,保证里面的碳火只热不烧,这温度相当于给热水壶保温,随时随地都有开水喝。 这么小的火炉还不如他房间放的一个碳火盆大,能让房间温暖如春? 纪容锦抬眼,“殿下,请用茶。” 深更半夜的,请一个男人在房间喝茶,估计除了她纪容锦没别人。 燕韬看了眼她眼,席地坐到小茶几前,端起茶杯,还真饮,修长白晳的手指节在房间晕黄的灯光下更显好看。 纪容锦收回目光,坐到他对面,想想又朝侧边挪了挪,她没什么,可古人讲究啊,她一平民女子还是不要造次吧,省得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燕韬慢条斯理的喝茶水。 纪容锦便耐着性子等。 简单陋室,燕韬身上的清贵之气半分没减,却偏偏奇异地融进了这片平凡之中,与对面小娘子共处一室,竟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自然之感。 突然,他抬眼,问道:“最近很忙?” 再忙也没你辽东王忙啊!当然这话纪容锦不敢说出来,假笑一声:“奔波劳碌为碎银二两,还行吧!” 她听到了某人鼻嗤声,也不心虚,小脸笑得像一朵花。 能不笑得像朵花吗?库房里的银子可都姓燕呢! 燕韬放下茶杯,“上次你提议军卒屯田?” 这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才来找她?纪容锦脸色差点没崩住,虚假的不得了,“提议?我怎么不知道?”装傻。 燕韬眉梢一动,“以后每天中、晚饭……” “等一下,殿下!”为了不做小厨娘,某人觉得她还能苟一下。 燕韬推过空杯,纪容锦马上狗腿的倒上,甚至还放了些金银花,“殿下,请——”杯子推到他面前。 他没接杯子,一双眸含星带点。 纪容锦还能怎么办,反问:“田都屯好了,殿下想问的应该是别的吧!” “那你说我想问什么?”燕韬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望着小娘子。 狐狸,狡猾的狐狸,就怕她提条件,要不是当着他面,纪容锦的大白眼能翻到屋顶,故意一脸可叹的样子:“殿下,该不是为那三万多军卒怎么过冬而发愁吧?” 他垂眼,吹了吹浮在茶水上面的金银花,从容,淡然。 纪容锦看他一副权柄在握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来气,凭什么她的点子就要白出。 “嗯?”他抬眸,尾音上扬,带着一点醇酒般醉人的腔调,突然就很盅惑人心。 明明喝的是茶,好不好? 纪容锦耳根一热,清咳一声,像个酸腐先生:“殿下,不是我说你,不要整天光想着怎么保住三万五千人,难道你就不想让三万五千人变成五万人,甚至十万人吗?” “喔,纪东家有何高见?”燕韬眸光一亮,瞬间又恢复如常,配合对面的小娘子,像在向大儒讨教学问。 “当然是……”纪容锦清咳,“突然觉得口渴。”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茶几上的空杯子。 燕韬对某小娘子的小伎俩心知肚明,一边伸手拿杯、拿热水壶,一边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纪东家还真渴的是时候。” 小娘子故意傲娇的微抬下巴:“那殿下肯不肯降贵给民女倒一杯嘛!” 赚不到好处,使唤一回尊贵的辽东王也算解点气。 ------------ 第82章 化整为零 从走错院子到元宵节跳酒楼,从年初生离死别到半年后见面,纪容锦与燕韬之间,在未知身份之前就是权贵与平民小娘子的关系,在知道小娘子是罪臣之女之后,就是权贵与别有心计的落难贵女之间的戒备与试探。 当然,这只是燕韬单方面的‘戒备与试探’,纪容锦并不是真正的落难贵女,根本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复仇勾引的心思,她只想实现财务自由过惬意自在的人生。 喝完辽东王纡尊降贵倒的茶水,纪容锦把心中的想法娓娓道来,最后,她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要不要采纳,那是殿下的事了,对吧?” 燕韬一边听小娘子长篇大论,一边手指腹轻轻点在小茶几桌边上,另一只手轻拄下额,头微抬,双眸微敛,目光落在小娘子俏生生的小脸上。 看她小嘴巴拉巴拉,清冷的脸上不自觉染上笑意,听完她最后一句陈词总结,手指腹停住,放下拄在下颌的手,又给小娘子倒了一杯茶水。 “纪东家所言即是。” 不发表意见就是最大的意见,纪容锦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不听拉倒,此刻,她想起东升镇姚亭长,暗道,连一个老头都比你有远见,都知道拉郎配生息人口。 不听就不听呗,她故意打了个大哈欠,“殿下,这么晚了,民女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起身福了一礼,明晃晃的赶人。 “还没说房间为何这么暖?” “民女刚才没讲吗?”纪容锦再次装傻。 一个站,一个坐。 一个满眼‘真挚’。 一个抬眸,噙着几许似笑非笑的眼神,平平和和的,又似蕴蓄着无尽深意。 流光在深的夜里无限流淌。 纪容锦败北,蓦然耷下脑袋,“回殿下,明天早上就把暖道的图纸给你,行了吧!” 辽东王燕韬像是终于满意某人的态度,起身,理了理衣袍,到门口穿上靴子,拉门出了房间。 “殿下慢走!”纪容锦嘴上慢悠悠甜丝丝的送着燕韬,实则几步就走到门口,只等人脚一跨出去就关上了房门。 门声虽没到‘嘭’一下的程度,也差不多了。 怕主人发怒,康泰小心的靠近主人,轻声提醒,“殿下,夜深了。” 燕韬扭头看向夜色中紧闭的房间,半晌没动。 对于燕韬听不听建议,或者听了又采纳多少,纪容锦一点也不感兴趣,十月份的东北都是零下很多度真的很冷,她几乎窝在房间不出去。 两面墙全都是到顶的柜子,与东间相邻的一面放了衣服、被褥,与堂屋相邻的一边放了粮食与各样不需要冰冻的食材,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吃。 不仅如此,翠芬几乎每天都过来帮她拿地窖里的食材,帮她做了很多事,她就跟一个有人伺候的地主老财一样,过着神仙般的小日子。 翠芬天天从外面过来,会把外面的消息带进来,充当她的耳报神。 离那个晚上七天后,翠芬一脸惊奇的跟纪容锦说起军卒与地方女子联姻之事。 “东家,你知道辽东王跟我们老百姓说什么嘛?” “什么?”明明建议就是她提的,纪容锦没扫翠芬的兴,故意感兴趣的问她。 “他说,只要与军卒成婚,都可以得到五两银子的彩礼,如果女方能提供房子,那怕只有一间屋子的再加五两,十两啊……东家,就算是姚亭长家里都不一定有十两的家底。” 定居这里也有几个月了,这个纪容锦深有体会。 “那本地愿意嫁给军卒的女子多吗?” 翠芬兴奋的神情有点难言。 纪容锦抬眉,“没人嫁?”不会吧,她还真有些担心。 翠芬摇头,“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神情?” “就是……就是……”翠芬有些不好意思讲。 “什么?倒是讲啊!”纪容锦的心被她吊的悬悬的,心想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就是寡妇们已经上山抢疯了。” 纪容锦先是一愣,继而止不住大笑,笑的一口气就差憋过去。 翠芬一脸苦涩,“东家,你是不知道,就李大他们刚过来时,要不是你们手中有刀枪,镇上没有劳动力的寡妇早就过来抢人了。” “你的意思是要不是军卒手中有刀枪,这些妇人……” 翠芬点点头。 什么狗屁的‘一女不嫁二夫……贞洁牌坊’在夷东这块朴素的黑土上根本不存在,这才是生存啊! 纪容锦大松一口气,“看来要等妇人们抢完才能等到未出门的小娘子们,殿下有的忙啦!” 正如纪容锦预见的一样,辽东王很忙,不过再怎么忙,兵卒成婚这样的事,还轮不到一地之王亲自上阵,他在忙别的。 平安又从江南回来,又带回了很多粮食,只是这次,他要提醒主人:“殿下,像这样采买下去,我们的储银最多撑到明年年底。” 上林郡王府的账面上一两银子都入不进来,辽东贫脊的让人望而生畏。 郝大人叹道,“撑不到明年年底了。” 平安惊讶:“最近有大开支?” “你刚回来不知道。”郝大人道,“殿下为了长久之计,拿银子给军卒成家了。” “……”成家能要多少,平安还是不解。 郝大人似乎知道他理解不了,“能跟过来的军卒几乎都没家业。” 平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就算这样,一时之间那来这么多女人?” “上林郡这一带,五年前人口并不稀少,可是宣武候过来抓过壮丁,十六到四十岁的男子几乎都被他抢光,至少失去了五、六万人口。” “大人的意思是,留下的妇人成了寡妇,殿下允许军中人娶她们?” “嗯。”郝大人心情沉重,“为了不砍光山林,殿下听取了‘化整为零’的建议。” “化整为零?”虽然这不应当是平安应该触及的话题,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就是闲时分散军队,让他们归家,等天气变暖,或是有重要事发生时再‘化零为整’”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对于陷于困境的辽东王来说是非常实用的。 ------------ 第83章 炭 郝先生曾问主人这是不是闵老大人的意思,主人只说了句:“如果是他的建议,书信你应当会看到。” 当时他下意识想到了那个屯田的主意,“难道是纪娘子?” 殿下默认了。 郝先生甚是惊讶,一个小娘子啊! “那明年的粮食……?”平安心想是不是要的更多了,或者成家了的军卒,军中不再供应粮食?如果是前者,钱从哪里来;如果是后者,那岂不是解了殿下之忧? 几人齐齐看向燕韬。 燕韬却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今年的年应当好过了。” “……”众人没明白什么意思。 燕韬起身,康泰连忙拿起大氅给他披上,他抬步出了公务书房。 郝先生捋须沉思,突然双眼一亮,笑道:“还真是!”好一个化整为零,这烟幕实在太好了。 “大人,殿下的意思是?”两个幕僚没理解,虚心请教。 郝先生指了指京城,“要是圣上知道殿下的军队没了,会怎么样?” 那还要说,肯定高兴啊!两个幕僚当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齐齐会意的笑了。 辽东军卒娶到贴房屋的寡妇之事闹得很大,连皇帝都知道了,他问帝师,“老七连三万人马都养不起了?” 帝师抬了眼,沉默没回话。 尚书省老大人拱手道:“辽东冻土长不出粮食,要想有粮就得到外地买,辽东王怕是负担不起。” 老七派人去了几次江南,花了多少银子,皇帝一肚子数,面带微笑,“今年户部呈结早点递上来。”就此揭过此话。 也就在这一刻,皇帝放松了对以军队起家的七弟,武略优秀又能怎么样,现在是太平年间,燕韬已无用武之地。 到十一月中旬,三万五千人军队只余下了年纪比较小的五千人驻守在山上,其余都散到民间,跟寡妇、小娘子成家造娃去了。 拿着暖道图纸,军卒们顶着严寒为自家改建屋子,通上了暖气,到十一月底时,辽东一带户外几乎没有人迹,几乎所有人都在温暖的小屋里窝冬。 几乎所有人里不包括辽东王燕韬,还有实现财务自由的纪某人。 六七月往林春县卖野味时,东升镇最北边小村——靠山屯,有个小男孩拿了几个黑块过来,问能不能卖钱,当时,纪容锦一看到时就惊呆了,这不就是煤炭嘛! 大夏朝京城冬天也有煤炭卖,且很多冶金炉的燃料也是煤炭,但东升小镇没人认识,一个因为绵延的峰谷山木材太多了,随人们怎么取用,有生火的燃料了也就没人想别的心思;二是东升小镇地处偏僻,人口几乎不流动,致使他们的认知有限,所以一时之间没人认识,而这个只穿一件遮羞破衫的小男孩以为这个小黑块是干木耳,拿过来换铜子。 天冷不能出门之前,她让麦小吉与李济等人去北边山谷拉了很多回来,放在草棚里,够用一冬,这个细节被燕韬发现了。 你说他能放过纪容锦嘛! 寒冬腊月,与他一起去北边山谷,站在煤炭露层口,燕韬抚额,“为何不早点说?”早点说出来,他怎么会担心山林被军队砍光,怎么会…… 纪容锦心虚的摸摸鼻子,姚亭长为人口生息打了李大三人的主意,自从燕韬军队驻扎下来,她就起了成全那些失去男人的妇人之心,也想过就算她不干预,三万多男人与成片失夫的女人最终也会走到一起,但这个过程太长了。 不管对燕韬养军,还是明年开春妇人种田来说,都是一种看不见的浪费,她想只要燕韬来找她,她就推波助澜。 而这个波澜终于是成了。 纪容锦心虚,笑意带着几分讨好:“殿下,平原可屯田,山川可挖矿,你在辽东大有可为啊!” 燕韬斜睨过来,“你倒说说怎么个大有可为。” 纪容锦眨眨眼,从私心里说,既然选择停在这里安家,那么她就想在本地做生意,可是林春县一带的购买力不如后世一个小镇,她的生意要想开展就得去上林郡,甚至更远的地方,这是她所不愿意的。 原本的计划是过了年后规划去哪里,可是现在,目光与燕韬对上,她的计划完全变了。 “殿下……”站在小山头,她指向东边辽阔的黑土地,“明年我会种植上千亩水稻,水田边池塘养鱼、高势地没水的地方长棉花,只要能吃能卖钱的我都要做,你呢?要不要一起试试?” 作为长史,郝先生一来就把辽东了解了个彻底,“从没听说过辽东可以长水稻啊!” “没听说过并不代表不可行。”纪容锦道:“既然殿下把我拉出来,那我就请殿下去江南买粮时带各种种子回来,我会付银子。” 听到银子,燕韬他长眸微睐,唇露笑意,意味深长。 “咳……”纪容锦被他看得心虚,“没错,是从殿下那里赚来的银子,殿下也可以从我这里赚嘛,稻种、棉花种你说多少钱,我付多少钱给你。” 平安今天跟着殿下一同出行,听到她这席话,突然感悟,“我从江南购来各式种子也可以卖给农户,那……”殿下为军卒娶妻的彩礼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又回到殿下手中了? 他满眼兴奋。 燕韬与郝大人相视一眼,银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纪容锦当然看到二人互动,淡然一笑,要是来年经济发展势头好,银子何止转一圈,它可以转数圈,且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手上的钱多了,日子好过了,这也是为何人们会在经济萧条期发出感慨:你省我省,大家都不用钱,那钱到底到哪里了? 不是钱变少了,而是钱流动的速度变慢了,最终停滞在那些拥有资源人的手里,所以感觉口袋里没钱了。 如果水稻真长成了,养军的难题就解决了,燕韬当然愿意试,“平安,年后去江南,要买的种子清单找纪东家要。” “是,殿下。”平安应道。 原来他就是燕韬的庶务大管事,终于让她见到了,暗暗撇嘴,燕韬可真够小气紧慎的。 “这里除了煤炭还有别的矿?”燕韬任何关注点都不会放过。 纪容锦连忙摆手,“回殿下,要不是这些煤炭自己露出来,我可不知道,你要想知道这些大山里有什么矿,得找相关专业人士来探。” ------------ 第84章 备年 漫雪飞天万径人踪灭,夷东零下三十几度,近乎原始的房屋几乎都陷在深深的雪层中,有了男人的严冬,妇人们不再惧怕屋顶被雪压踏,只要天放一晴,男人们就会铲除积雪,露出小屋,不会让房子崩塌于雪中。 泰兴元年冬,林春县地方志记载整个冬季只死了十几人,而往年多则上千少则几百人,创下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 这些数据纪容锦并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推波助澜’带来的现实效应,不仅保护了人口的流失,甚至一个冬季孕造出数以千计人口,为夷东未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北山归来后,燕韬跟以前一样忙碌,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房间靠房间,他们两人也很少见面。 燕韬作息很规律,每天早起锻炼,接着吃早饭,然后开始公务,再吃中饭,午饭后好像有午休,但他有时回房间有时不回,窝在房间不出来的纪容锦并不太清楚。 下午仍旧办公务,傍晚到晚饭之前有一段时间,听康泰说读书练字,夷东进入十月以后,下午三四点天就黑了,所以燕韬下午公办的时间长不了。 只要燕韬不主动来找纪容锦,纪容锦就跟冬眼的小松鼠一样,窝在小房间内吃喝拉撒、看书、做瑜伽,甚至跟翠芬捣鼓吃食、面霜面膜,反正睡到自然醒后,她就会找事情消磨掉一天的时间,直到三四点天黑再窝入被子里睡大觉。 从下午三四点睡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睡眠长达十四到十六个小时,跟婴儿有的一拼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睡得着,不仅如此,除了被尿憋醒,没有睡不着的,就算睡这么多时间,起来腰不酸腿不疼,简直神了。 眼见就要过年,纪容锦开始忙霍起来,实际上也不是她忙,主要是她指挥翠芬跟麦小吉等人买猪杀准备过大年。 沾了燕韬的光,粮食充足,没有土豆、红薯等外来物种,只好用绿豆做粉丝,准备来个最经典的东北大菜——大白菜猪肉粉丝,大家坐一起过个热闹的年。 除了准备这个,怎么能少了大东北的血肠、红肠之物,还有锅包肉、小鸡炖蘑菇、羊肉锅、五香糖熏兔肉 、炖兔肉萝卜丝汤、皮冻等菜,都赶紧造起来。 每个人都进入了忙年的快乐当中。 因燕韬的身份与地位,忙年的地点没有选择在五间屋大院,而是选了司徒先生与麦小吉住的两间小屋,在他们小屋前现搭了个大棚子,上下周围全都用草帘子围上挡风挡寒气,又在棚子中间挖了个地灶,直接架了两口大铁锅在上面烧,热闹的不行,连邬亭长都过来商量让全镇人参加。 “放心,每家每户都会拿食材过来,不会白吃你的。”今年冬天镇上没人冻死,大家的日子好过,他太高兴了,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当然吃是一方面,邬亭长主要是想让全镇人沾沾小福娘的好运,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东升小镇的人朴实,在秋季卖果子酒时大娘大婶们也帮了她不少,纪容锦怎么会拒绝,笑着一口答应,“行,都听老亭长的。” 她卖了老亭长的人情,毕竟她要生活下去,怎么能不跟东升镇的人打好交道呢! 互惠互利,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 第85章 备年2 上林郡知府一直来信请辽东王回上林过年,都被燕韬驳回了,他连林春县城都不愿去,连郝大人劝都没用。 离过年还有六天,上林郡知府、林春县知县冒着严寒陡路亲自跑到东升镇来迎辽东王回上林过年,再不济,也到林春县过个年。 二人齐齐跪在燕韬面前,痛哭流涕请求王爷回府,“殿下,您要是再不回,小人怎么向圣上交待啊!” “那就不要交待。”燕韬坐在书桌后悠闲自得的看书,回的漫不经心。 一句话堵住了哀嚎的知府,“这……这……”两眼珠转了一圈,朝郝大人摆可怜,“还请大人帮下官劝劝殿下,你看这地方巴掌大,啥也没有怎么过年啊!” 郝大人笑着摇摇头,“徐大人,趁今天没有下雪,你还是赶紧回上林吧。” “殿下不回,小人怎么能独回啊!”说罢一脸苦相又要哭。 没人回应他的话,房间内静的针落可闻,只有燕韬翻书页的轻响。 这…… 徐大人暗示林春县的马县令,让他赶紧出声。 辽东王把驻军地落在林春,又让军卒娶了林春一带所有的寡妇,按理说,这些都在马大人的管辖之地,他该高兴才是,可是辖区内的资源被辽东王用了,他的课税却一分不敢收,相当于东西白白送人了,他肉疼的多少宿都没睡好,巴不得知府赶紧把这位大神请走,好让他明年收课税,根本不想把人请到县府过年。 不过……面子上的活还是要做的,挤出三分笑容,“上林路途遥远,不如殿下就到县府过年吧,条件总比这里五间屋子强,还请郝大人劝劝殿下……” 其实郝大人也没料到燕韬会留在这里过年,但这段时间,为了明年各项事务能有序展开,不知不觉忙到了现在,按理说可以赶到上林,可那里的王府冷清、知府不作为,还不如就在这里清清静静的过个年。 算了,这个老好人还是他来做吧,“辽东冰地雪地,简陋的条件与殿下贵体相比不足为道,二位大人还是回去吧!” “这……”徐马二人面面相觑,被郝大人赶到了门口,杵在门口进退不得,“这……这五间屋子也太小了,太委屈殿下了……” 纪容锦从外面回来拿调料,看到两个穿着较好的陌生人,还没猜是什么人,听到这话,笑着接一句,“那就拔点银子给殿下多造几间啊,让殿下住的舒服些,对吧?” 她一边说一边进了院子,朝院子内外看了看,“难道你们过来看殿下还空手?” “……”徐马二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辽东贫瘠不是嘴上说说的,就算贵为知县、知府那也是清水衙门,除了山野之货能拿出几样,别的还真拿不出,但是山野之货,早被他们拿去京城孝敬皇帝、宗室了,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封赏。 可不就是空手来的嘛,甚至二人因为每个军卒娶媳妇花十两,他们期待辽东王赏些银子给他们过年呢,那有什么年货送给辽东王。 …… 徐马二人实在没脸面呆下去了,落荒而逃! 纪容锦眨眨眼,“郝大人,我……没说错话吧!” 郝大人刚才一直憋着,见徐马二人走了,实在忍不住大笑,“纪娘子还真是说出了郝某人不好意思说的话。” 纪容锦眉毛一扬,“那郝大人该感谢我罗!” “……”小娘子不会有什么坑等着他跳吧! 书房里,燕韬许久没听到长史回小娘子的话,唇角飞扬,忍不住笑了,放下书,负手站到书房门口。 屋顶白雪铺陈,廊下滴水一串串成柱,燕韬一身浅青长袍简单,有一点闲云隐鹤的味道,一条银丝革带束腰,偏又俊朗挺拔。 他仍是天潢贵胄,长眉墨画,眸若漆点,矜贵不凡。 在瞧见纪容锦的那一刹那,他一潭深墨似平静的眼底,在寒冷的天气里忽然掠过些许温度,这样的温度是一种缭绕无尽的力量,默默的蔓延、晕染,空气中多了一种新的名为温柔的成分。 院子门口,纪容锦看到他出来,连忙跑上走廊,“殿下,我们正在杀年猪,连邬亭长都参份子,你要不要参份子?” “要什么,对康泰讲。” 燕韬眸中,小娘子如瀑乌发都藏在灰红色狐狸毛帽子中,合身的长棉袍用腰带束着,勾勒出少女细腰翘臀,一张白晳透粉的小脸,在白雪莹莹的反照下,眉若远山之黛,唇似含朱之丹,雪肌盈透,身姿婀娜,她再也不是那个隐隐于京都之中的腊黄小娘子,山长原阔,她活的肆意。 “多谢殿下。”纪容锦高兴的福了一礼,欢快的像只小兔子。 康泰连忙配合纪小娘子忙年菜,只听她感叹,“要是有辣椒就好了,这些美食的味道会更美。” 不知想到了什么,康泰脱口而出,“你的一个丫头、一个小厮没看见吗?” 正在挑选食材的纪容锦跟着愣住了,“康管事说的是春喜与旺财?他们也来辽东了?” “是啊!”康泰想了想,“好像住在上林县衙附近。” 天啊! 纪容锦拔腿就朝外跑。 “纪娘子……纪娘子……”康泰喊都没喊住。 在书房里喝茶水的燕韬连忙出来,“怎么回事?”眉头紧蹙。 “我……就说了春喜与旺财,然后纪娘子她就激动的……”康泰感觉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 纪容锦一口气跑到了麦小吉跟前,“小……小吉……”跑的气都喘不上来。 “怎么了?”麦小吉正在处理刚猎来的野兔,见她这样,慌得扔了肉就过来。 “帮……帮我去县城找两个人?” 司徒先生正在地灶前烤火喝茶,听到小娘子找人,恍然一拍头,“纪娘子是找春喜与旺财?” “是啊,先生,你见过他们?” “他们俩跟我住一条巷子。” “你怎么不告诉我?”纪容锦都急的哭了。 司徒与麦小吉面面相觑。 “我以为你说了。” “我以为先生说了……” 结果二人都没讲。 “啊……”纪容锦大吼。 麦小吉连忙去套车,“我马上去县城把他们接过来。” ------------ 第86章 不嫁人 三天后,纪容锦见到了春喜与旺财,见面的场景感染的很多人都哭了。 燕韬披着大氅站在草棚外与众人一起见证了主仆深情,小娘子搂着春喜又哭又跳,好像这个买来不过半年的女仆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一样。 论认识时间,他比丫头小厮认识她时间更长一点吧!可她对他呢?明明知道他来辽东了,明知道军队就驻在东升 ------------ 第87章 冬去 来到辽东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来临了,杀猪菜早几天就准备了,就等大年三十这一天尽尽兴兴的吃个满足。 纪容锦请燕韬参席,结果人家爱搭不理,好吧,人是尊贵的王爷,怎么会与平头百姓坐一张桌子吃饭,不来就不来吧。 拿人手短,纪容锦还是给燕韬每样备了一盘,亲自拎到他桌前,由于急着去跟大家伙热 ------------ 第88章 夏来 翠芬火急火燎的到田头叫人:“东家,康管事对我讲,殿下午饭还没吃,让你快点呢!” 快啥快,她就不信了,一个王爷想吃午饭还会没得吃?纪容锦正在瞧郎中为猪去势,一个弄不好要发炎的。 “小吉哥……”她叫。 麦小吉跑过来:“锦娘,你回去,放心,我会盯着的。” “天气热,一定要时不时的给 ------------ 第89章 王府 收容纪容锦的一狗一猫,来辽东之时还把它们带上,燕韬当时没想那么多,直到此刻,小娘子对着他又哭又笑时,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嗯……”他想了想道,“等我想起再说吧。” “……”纪容锦没想到燕韬这么认真的对待‘感谢’,一时之间,她倒是愣住了,感谢是真心要感谢的,可是这种感谢细究起来,好像也只是 ------------ 第90章 窝冬之下棋 喊了半天不应声,纪容锦索性也不管了,要待就待着吧!幸好靠枕多,她又捞了两个过来,一个垫在腰后,一个抱在怀里,看起话本子。 小娘子终于放弃不让他出去了,燕韬余光瞄了眼小娘子,眸光湛满笑意。 贴着透明高丽纸的大窗外,寒风从廊下吹过,簌簌风声穿过窗子传进屋内,燕韬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窗外,耳 ------------ 第91章 窝冬之晚饭 五步棋子让三步,哥,莫不是讲笑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纪容锦又朝小桌子挪了挪,下个小小的五子棋难不成还能输? 事实是,还真输了! 五子棋啊,就是把五个同样颜色的棋子连成一条直线,多简单啊,纪容锦把袖子管捋到膀根也没赢一把,没天理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纪容锦一双大杏眼 ------------ 第92章 窝冬之睡觉 从早上待到吃晚饭,纪容锦心道,天黑了,要睡觉了,燕某人总该离开她房间了吧,结果……康泰把他的铺盖送了过来。 “殿下……”纪容锦的声音高八度,惊得外面的寒鸦都飞走了。 康泰跟兔子一般快速溜走了。 “殿下,你不能这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要失火的呀! 燕韬像是没看到乍毛的小娘子,起 ------------ 第93章 又一年 大雪纷飞,山峦、旷野格外寂静,只听见雪花簌簌不断往下落,偶尔咯吱一声响,树木的枯枝被积雪压断了。 大概是快要过年庶务多,辽东王燕韬终于离开纪容锦的小窝,离开了五间小院,不知干嘛去了,纪容锦乐得自在,本想叫来春喜与翠芬捣鼓吃食,裁剪新年衣裳,结果与翠芬她们聊天发现了一门好生意,连忙叫来麦小吉等人 ------------ 第94章 辽东王妃 纪容锦的小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却不如第一年得闲,这一冬,那怕零下二三十度她都在为生意奔波,地窖里都快堆满了银子。 司徒先生开玩笑:“锦姑娘,你不嫁人,将来这些银子留给谁?” “我二十岁还不到,等到银子堆满地窖,我就放手,然后游遍大夏朝岂不快哉。” “那老夫就沾锦姑娘的光也来个大夏朝 ------------ 第95章 大结局 纪容锦被燕韬的话震得恍恍乎乎:“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燕韬眉眼含情正脉脉望向小娘子,似要把小娘子溺在自己温柔的目光里。 她怔怔的望向面如冠面的男人,她……她好像没听错:“可是……” 廊外,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满天飞雪中,山峦、旷野,被村庄里飘出的袅袅炊烟浸染,红色对联在皑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