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1章 魂归 啪! 咆哮奔腾的江水拍在岸边的巨石上,散出漫天水花,浇透趴在石上小人儿的脑瓜上,稍稍舒缓了小人儿欲裂的头痛。 啪! 林如玉费劲抬起雪白柔嫩却满是划痕的爪子,扒开粘在脸上的湿发。刚抹去脸上的水要睁开眼睛,却又拍了一脸水沫。 这特么…… “大姑娘——” 还不等林如玉骂出口,远处传来嘹亮喊声,伴着咆哮的江水,显得格外欢快。林如玉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暗对了句“我特么还小媳妇呢!” 可待她毛毛虫般向后蠕动几下,避开热情奔放的江水,侧头望向声音的方向,见到一个跟自己同样落汤鸡模样的瘦高少年打着赤脚,笨拙地高举着一只粉嫩绣花鞋向自己奔来时,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刷刷流了下来。 这少年,林如玉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但刚被塞入脑中不属于她的记忆却清晰显示出,这少年名叫林大福,是小姑娘的同姓族人。小姑娘家里人都喊他傻福,因为他是个傻子。 但就是这个傻子,在林如玉落水后奋不顾身跳进滔滔江水,把她救了起来。只不过,落水的是宣州富商林家十四岁的长房娇娇女林如玉,被救上来的却是千年后种花家因病而亡的十七岁孤女林如玉。 那个跟她同名的小姑娘,已经淹死了。在与母亲房氏和五岁的弟弟阿衡一起回外祖家省亲的路上,遇到强盗,仓皇逃命中落水淹死了。 林如玉闭上被炽烈的阳光灼疼的双眼,在内心呼唤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没有得到小姑娘的一点回应,脑中却忽然闪现傻福背着小姑娘在树林中狂奔,身后还跟着两个提刀恶人的景象。 恐惧和头痛齐袭,若不是林如玉已被折磨得习惯病痛,此时说不得就要痛呼出声了。 “大姑娘,鞋!” 啪嗒、啪嗒…… 凉凉的水珠滴落在林如玉刚被太阳晒暖的小脸上,清凉稍稍舒缓了她的头痛,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流着泪抬眸看向面前挡住阳光的憨憨少年。 皮肤黝黑的林大福咧着一口大白牙,把绣花鞋怼到林如玉脸上,兴高采烈道,“鞋。” 林如玉努力张开嘴,用嘶哑的嗓音直接吩咐道,“放我边上。” 林如玉长大的孤儿院里,有几个智商不高的弃儿,她自小便懂得如何与这样的孩子相处——说话一定直来直去,否则他们听不懂。 “哦。” 林大福憨憨应了,把湿哒哒的绣花鞋放在石头上,紧贴着林如玉的鼻子。 斗鸡眼的林如玉抽了抽嘴角。 很好,林大福听明白、也照做了,这说明他的情况用专业词汇讲便是轻度弱智,直白说就是:傻子里的聪明人。 “大姑娘,鞋。”林大福见林如玉趴着不动,憨憨提醒道。 一股不属于她的紧张羞耻感袭来,两只白嫩带伤的小脚抖了抖,林如玉咬牙忍住周身疼痛翻身,大咧咧躺在巨石上,舒了一口气,嘶哑道,“湿了,晒一晒再穿。” 小姑娘的鞋袜、钗环都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了。 冲走了……又是一阵让人忍不住骂娘的头痛中,一物自脑中闪过。林如玉抬手摸向腰间,待摸到那明显的形状,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小姑娘的路引、银票和信物都被她的母亲房氏用油纸包好,缝进衣裙系带内,没被水冲走。 半月前准备启程回外祖家探亲时,房氏让小姑娘把这条系带系上以防万一时,嫌弃沉甸甸的系带与漂亮衣裙不搭配的小姑娘,还嘟着小嘴儿不高兴了许久。 想到小姑娘的母亲,无数画面闪现,伤痛情绪再次袭来,泪奔如滔滔江水的林如玉干脆闭上眼睛,问道,“大福哥见到我母亲和阿衡了么?” 刚换了位置不遮挡阳光,让绣花鞋能尽快晒干的林大福听了林如玉的话呆愣片刻,然后腾地起身,撒开光脚丫子便跑。 “大福回来!!!” “咳,咳——” 林如玉大喊一声,扯动呛了水的肺管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到喊声,林大福又跑回来,站在巨石边直直盯着林如玉,面带急切道,“大夫人!” 林如玉压住翻腾的五脏六腑,一指旁边的位置,“坐那,先晒干衣裳,咱一块……去找。” 林大福听话地坐下,不大一会儿就呵呵笑出了声,“我叫大福,我爹说我有大福。” 因为自己喊他“大福”而非“傻福”,就开心成这样,说明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明一些。 林如玉刚勾起嘴角,脑中忽然又闪过一幕:树林中,一个恶人淫笑着,一刀砍得林大福皮开肉绽。林大福一边喊疼,一边爬向正被另一个恶人压在身下欺辱的小姑娘,徒劳想把她从恶人身下拉出来。 “嘶……”无数块记忆碎片在脑中拉扯,林如玉坐起身,疼得双手抱头。 “大姑娘?”林大福爬过来,抬手想拉林如玉的胳膊,却猛然想起被抽打胳膊的事,把手缩了回去。 片刻后,林如玉微喘着抬起头,却见林大福身后远处、江上游岸边有两个隐约可见的光点在跳动。一个记忆碎片明确地告诉她,那是恶人手里的刀在反光!林如玉心猛地一紧,刚站起来,却因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又跌趴在湿滑的石头上。 时间紧迫,林如玉看了一眼红肿的左脚脚踝,向呆愣的林大福探出双臂,果断吩咐道,“恶人来了,大福哥背我!” 林大福什么也不问,转身让林如玉趴在他背上,把她背了起来。 林如玉左手向下一按他的后脑勺,右手指出方向,“弯着点腰,向那边跑,快。” 林大福听话地弯腰朝,顺着林如玉手指的方向穿过半人多高的芦苇林,钻进林子急奔。听到林大福喘气声越来越粗重,相同的一幕在林如玉欲裂的头中闪现,接下来很快要发生的,便是令小姑娘深深恐惧的一幕了! 林如玉咬牙忍疼和恐惧,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左顾右看寻好位置,才平静吩咐道,“好了,慢慢停下,把我放下。” 呼呼直喘的林大福慢慢停住后,林如玉扶着他的肩膀,单脚落地,目光坚定。 这片树林,曾是林大福被杀、小姑娘被辱的绝望伤心地。但现在换她来到此处,此处便是两恶人的死地! ------------ 第2章 设伏 没穿鞋的林如玉拉着林大福,光脚踩着泥泞碎石,一瘸一拐躲到树后屏住呼吸向外观望。 夏日雨水足,此处林密草稀,一道道明亮的光线自树叶缝隙射下,照在一行清晰可辨的足迹上,林如玉甚至能从足印中看到丝丝暗红。 那是碎石扎破林大福的赤脚,流出的血迹,恶人很快会顺着这带血的足迹追上来。 林如玉的目光落回林大福被草屑泥巴包裹住的脚上,却看到血滴滴答答自自己的胳膊和大福的胳膊、腿上滴落,仓皇在密林急奔,他俩都被划伤了。 林如玉放下紧握在手中的绣花鞋,目光在草丛中搜寻,很快发现了目标。她向前瘸拐两步,俯身掐了一把小蓟草边缘带的叶子,快速用石头碾碎,用混着碎叶的汁液压住林大福胳膊上最深的划伤,示意他用手压住。 顾不上处理自己冒血珠的胳膊,林如玉快速脱下被树枝挂破的丁香色撒花烟罗衫铺在地上,将一块柚子大的尖棱石块包好,系在林大福身上,然后指着身旁的大树,低声沉稳吩咐道,“大福哥爬到这棵树上去,抱着石头像猫一样不出声躲好。等听我喊‘砸’,你就把石头扔下来,狠狠砸还站着的坏人脑袋,明白了吗?” 背着石头的林大福抬头,半张嘴喘息盯着大树。 林如玉压下紧张和急迫,继续沉稳道,“我让你干什么?大福哥说一遍。” 林大福回神,憨憨看向林如玉,“爬树。” “然后呢?” “砸恶人。” “用什么咂?” 与林大福大眼瞪小眼片刻,林如玉便知他没记住,立刻改变策略,“大福哥先上树。” “哦。” 林有福憨憨应了,起身稍显笨拙地往树上爬。 心中万分急切的林如玉不敢催促他,待他爬到丈余高,枝叶能遮挡身形后,才叫了停,然后一样样地吩咐道,“爬到你上边那只手抓着的树杈上去,对,就是那个……小心转身,坐下,把石头转到肚子前边来……掏出出头,把我的衣裳扔下来……不不,石头不要扔……对,抱住坐好,不准动也不准出声……等着我喊‘砸’……” 安排好敲闷棍——砸石头的后援后,林如玉捡起已经不成样子的烟罗衫重新穿上。脑中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极好的布料,一匹软烟罗纱,就要百两银子。林如玉顾不得心疼钱,立刻四下寻找趁手的“兵器”。 大福抱着石头坐在树枝上,一声不吭地直愣愣盯着她。 刚寻到“兵器”,林如玉便听远处传来用刀拨打劈砍枝叶的声音,一股深深地恐惧和悲愤自心底窜出来,她忍着颤抖,一瘸一拐回到选定好的位置蜷缩身体,并抬头示意林大福躲好,不要出声。 “六哥,这边!”一道惊喜粗哑的声音清晰传入林如玉的耳朵,她的心忍不住跟着一缩。林如玉怕这声音惊到林大福,抬头望向树上,立刻便放下了心。 那傻孩子抱着石头,两眼直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坐在树杈上,只等她喊砸。旁的人,旁的声音,对他全无意义。 “他娘的,一个小娘们竟跑出来五六里,害得六爷我出了通身汗!”另一道愤怒带喘、中气不足的声音传入林如玉耳中,脑中闪过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趴在小姑娘身上行恶事的场景。 杀了他,心底的悲痛在呐喊。 杀了他!林如玉握紧藏在衣袖里的“兵器”。 “肯定是那傻子背着小娘们儿跑的,”先开口的那道粗哑声音淫笑,“六哥别上火,待会儿抓住了小娘们儿,回去让唱春楼的春娇给六哥舔汗。” 林如玉皱眉仔细搜寻小姑娘与母亲、幼弟乘车遇劫前后的记忆片段。小姑娘的记忆虽然混乱,但除了房氏撕心裂肺喊了声“大福,快去救玉儿”外,林大福在那场祸乱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既是如此,这两个恶人怎知大福是傻子? 不待林如玉多想,又听中气不足的劫匪六哥嫌弃道,“春娇得等到什么时候,前边不就有个现成的?” “可大当家的说……” “滚犊子,大哥不在,这里老子说了算!”劫匪六哥骂道,“脑袋不转弯的蠢玩意儿,只要不破小娘们的瓜带回去就得了,咋滴,在这儿伺候了爷们,她回去还敢乱嚷嚷不成?” “还是六哥脑瓜好使!六哥爽了后,让小弟也爽一把,小弟还没碰过这么标致的小娘们呢,小弟想掐两把,看她会不会出水……”另一道声音也跟着淫笑起来,言语越发不堪入耳。 林如玉的手紧紧握住“兵器”,掌心被兵器扎破,鲜红的血迹顺着手指缝向下流。 听着脚步声和刀劈砍树枝的声音很快到了树后,林如玉低头缩身“瑟瑟发抖”,身边的草叶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哆嗦,简直不要太扎眼。 寻迹走在树另一侧的络腮胡劫匪抬手,示意六当家看树后。 山匪六当家无声淫笑,轻手轻脚绕到树后,见小姑娘若兔子般抱头捂耳哆嗦,恶趣味地弯腰凑到她面前,大吓一声,“啊!!!” “啊——”林如玉吓得“魂飞魄散”,团成一团,抖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 六当家放声大笑,振飞数只林鸟。他将明晃晃的鬼头刀伸到小可怜团成的球里,用刀尖挑起小人儿的下巴。 林如玉颤巍巍抬起头,面前果然是小姑娘记忆中拦住她们马车的强盗。无限恐惧又从记忆里涌上来,林如玉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呜咽出声。 正在寻找傻子下落的络腮胡听见这动静,也被勾起兴致,凑到六当家身后装好人哄骗道,“姑娘别怕,咱哥俩都是好人。来,乖乖告诉好哥哥们,背着你进林子的傻子去哪了?” 很好!两恶人都面对自己背对大福,只要自己先撂倒一个,就成功大半了。林如玉心中迅速盘算,表面上却颤抖双唇哽咽道,“不,不,不……” “不什么,嗯?不让好哥哥丢下你?你放心,好哥哥心肠软,舍不得……”六哥被眼前的绝色激得直喘粗气,收刀弯腰,抬手就要掐林如玉的小脸儿。 林如玉等的,就是这一刻! ------------ 第3章 杀恶人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林如玉抽出藏在左袖中的,半尺长的树枝,狠狠刺入恶人眼眶的同时大吼一声: “砸!”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声的林大福,抱着石头跳下,砸向树下站着的恶人。 “啊——拿命来!” 林如玉翻滚躲过山匪六当家大吼刺来的鬼头刀,抓起自己藏在草丛中的第二个“兵器”——另一根锋利的长树枝,狠狠刺向男人的要害部位——腹下两腿间! 眼插树枝满脸血的六当家被刺中要害后,“嗷——”地一声变调怪叫,扔刀弯腰捂向裆部。林如玉上前捡起刀,奋力刺向他的肚子。 一刀让这个恶人没了回击之力后,林如玉立刻抽刀转向,见压在络腮胡恶人身上的林大福一动不动,被他压住的络腮胡恶人的胳膊,不正常地抽搐一下,又一下。 林如玉以鬼头刀当拐杖,一瘸一拐上前拉起大福,垂眸见石头的尖棱插在络腮胡后心上,暗道一声好险。幸好,她叮嘱林大福,让他将石头的尖棱向外,否则现在插着石头的,就是林大福的肚子了。 确认络腮胡恶人必死无疑,林如玉握刀转身,却见那山匪六当家一手捂上一手护下,蹒跚踉跄欲逃。 伤成这样还能站起来,果然与千年后拦路欺凌学生的混混,不是一个档次的。林如玉一瘸一拐追上前,一刀砍在他的大腿上,“敢跑?老娘砍不死你!” 已经拔掉身上两根树枝的山匪六当家扑倒,疼得嗷嗷直叫,“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林如玉冷脸手握鬼头刀喝问,“我娘和弟弟呢?说实话,否则老……本女侠一刀刀剐了你!” 浑身冒血的六当家深刻体悟到这小娘们有多狠,哪还敢诓她,哆嗦着回道“女侠放心,我们大头家说要活的,女侠的亲人一定还活着。” 林如玉头一疼,脑中闪过小姑娘和她娘亲、弟弟抱头痛哭的画面,紧绷的心弦微松,又喝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来抓本女侠?若抓到我,将我带去哪儿?” “这……” 见他支吾不是不言,林如玉抬手便是一刀,“说!” “是,是……”六哥疼得直哆嗦,“就我俩,带回山寨……” “山寨在哪?” “马头山……骆驼岭。” 经过记忆确认他没有说谎,林如玉又追问道,“你们拦路劫财后,为何还会对我穷追不舍?” 生怕再挨刀,六哥紧捂着眼窟窿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啊,小的只是山寨里的小喽啰,大当家怎么吩咐小的怎么做,小的真不知道啊……您饶小的一命,小的回去打探清楚立刻回来告诉您……” 回去再回来? 不必了。 林如玉一刀送这个欺辱了小姑娘的恶人回老家后,转身寻林大福。却见他还站在原地,直愣愣盯着背上插着石头的络腮胡。 林大福这是,被吓到了吧。 生在新世纪,长在春风里的林如玉,刚刚亲手杀了人,她也怕,但她要强撑着。因为身为孤儿没有家人做后盾,所有挫折痛苦,都得靠她自己克服,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道理,一身狠辣手段也是一次次被霸凌后,被逼着一点点练出来的。 今天他们不杀这两个恶人,死的就是大福,受辱的就是她。林如玉手握鬼头刀,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唤道,“大福哥,过来。” 见他不动,林如玉便抬声问道,“大夫人——我娘,让你过来做什么?过来。” 听到“大夫人”三字的林大福回神,转头看向林如玉,脸上仍有惊恐和茫然。 见他有反应,林如玉松了一口气,果然如小姑娘记忆力那般,林大福最听小姑娘的母亲房氏的话。 三年前,林大福重病的爹带着他进林府,跪地哀求小姑娘的祖父给自己的傻儿子一口饭吃,当时小姑娘就在房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林家祖父乐善好施,收下林大福,让他在府中做些杂事,管他饭吃,还给了林大福的爹几两碎银子让他去治病。第二年,林家祖父过世后不久,林大福的爹也撑不住了,他临死之前反复叮嘱儿子,要他一定要听林家主母房氏的话。 自那以后,房氏让林大福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今日遇劫,小姑娘落水后,房氏喊林大福救人,他便义无反顾跳入江中救人,在奔腾的江流中奋力救起了小姑娘林如玉。 待林大福走到自己面前,林如玉现在没功夫跟他解释杀恶人是善念的大道理,只盯着的眼睛问道,“我娘让你来救我,对不对?” 大福用力点头。 “大福哥还要带着我去找娘,对不对?” 大福的眸子清明了些,急切道,“找大夫人。” 终于正常了,林如玉背靠大树,缓缓滑坐在地上,掐了一片小蓟叶,递到林大福面前,“咱们在先处理身上的伤口,才能去找我娘和弟弟。大福哥去那边,找跟这片草叶一样的叶子掐下来,掐越多越好。” “哦。”有事情做的林大福将两俱死尸和大夫人都抛到脑后,举着草叶奔向远处的草丛。 看着他的背影,林如玉露出淡淡的笑意,瘸拐着去搜两个强盗的身,却只找到几粒碎银子、十几枚铜钱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点钱,在小姑娘的记忆里都不够买一朵漂亮的绢花! 匕首是好东西。 林如玉将匕首上的血擦净别在腰间,又快速扒下络腮胡身上还算干净的鞋子和裤子,刚站起身,忽听远处传来悠长的狼嚎声,林如玉腿一软,差点没趴在络腮胡光溜溜的腿上! 狼嗅觉灵敏,此地不宜久留,这俩恶人,就交给狼来毁尸灭迹了! 林如玉抱着鞋裤起身,上前唤起全神贯注摘草叶的大福,向跑来时跨过的林中小溪走去。她和大福身上的血腥味儿不比那两俱尸体的小,须得尽快清理干净再出林子,以免被狼群围攻。 ------------ 第4章 好的开端 “牛车!” 快要走出树林时,林大福望见江对岸有一辆拉柴的牛车,喜出望外。 拄着树枝当拐杖的林如玉,摇了摇汗湿的小脑袋,“大福哥,咱们不过去。” 嗯……林大福不解地看着林如玉,“坐车。” 林家娇生惯养的娇娇嫡长女林如玉,出入必前簇后拥,车马周全。但现在脚踝肿成馒头的林如玉,首先考虑的却是安全,“咱们不坐车,赶车的是恶人。” 马头山的悍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着鬼头刀追人,就说明此处还是他们能掌控的地界。自己若爬上这辆牛车,离着被马头山的悍匪抓住就不远了。 听到赶车的也是恶人,林大福立刻瞪眼找石头。林如玉连忙唤道,“大福哥过来,咱们先不出林子,等牛车走了再赶路。” “哦。” 林大福应着走到林如玉身边,却又往旁边挪了三步,老老实实靠坐在旁边树下。 男女授受不亲。憨傻没读过书的林大福进了大户人家,也被教导得记住了规矩。 “啪!” 林如玉拍死一只趴在自己手上吸血的蚊子,又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得先捋清脑袋里的乱麻,才知怎么去救小姑娘的娘和弟弟。 待牛车走远后,林如玉扶着树起身,“大福哥,咱们再往前走一段,寻个歇脚的去处。” 林大福看了一眼林如玉被衣裙遮住的没鞋穿的左脚,又盯着自己脚上用布条绑住的,姑娘从恶人脚上脱下来的布鞋,望向江边,“找鞋。” 林如玉笑道,“水流太急,找不到了。” 打脸总是来得很快。 林如玉的话说出去还没一炷香的功夫,沿江找鞋的林大福便跑了回来,将林如玉的另一只绣花鞋,怼到了她鼻子尖上。 这运气…… 林如玉的斗鸡眼由湿哒哒的绣花鞋,转到呲着大白牙向她邀功的林大福脸上,接过鞋子夸奖道,“还真让大福哥找到了,大福哥真厉害。” 被夸奖后,林大福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林如玉也跟着露出笑容。 林大福没有如小姑娘记忆里那般被山匪砍死,曝尸荒野,她也没有被山匪欺辱了去,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的确是一个好的开端。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居然发现有匹马从树林里走了出来。马,是这个时代最好最快的交通工具! 小姑娘是会骑马的,不过她现在伤了脚踝不能驾驭马匹。林如玉低声问林大福,“大福哥会骑马么?” 林大福也盯着马,小声回道,“会骑驴。” 林如玉…… 好吧,会骑驴也行。她操纵马缰绳,大福哥把马磴子当驴蹬子踩! 话说回来,有驴镫子这玩意儿么? 林如玉让林大福上前拉住马缰绳,却见这匹枣红马背和鞍上竟有未干的血迹。 林如玉将不再滴水的绣花鞋穿上,示意林大福牵马等候,她则顺着血迹,寻找马的主人。 听到动静,手握长剑、背靠大树的黑衣短须长方脸男子张开虎目,直视从树后冒出的小脑袋,然后愣住了。 此处,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小姑娘? 林如玉的目光扫过横七竖八躺着的四人,才落在短须男子身上。这人与躺着的四个衣着有别,应该是马主人了。这马主人目光虽未散,脸色却十分苍白,应伤得不轻。 “咳……” 林如玉清了清嗓子,可还没等她开口,靠树坐着的男子却将手中剑扔了,指着余外地上的包袱,中气不足地开口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若姑娘肯帮忙,包袱里的银两和林外的马都归姑娘,充作姑娘的酬劳。” 见林如玉躲在树后,两只黑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戒备,短须男子咬牙,拼尽全力身体前倾,俯趴在地上,露出后背的伤。 林如玉这才发现,马主人后背竟有道尺余长的刀伤,伤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伤若不及时处理,此人很快便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男子转头看向林如玉,虚弱哀求道,“劳烦姑娘去趟东五里外的乌沙镇,告诉泉景典当行的东家陈景成,就说我家老爷想吃凤华楼的蟹黄包,让他多买几屉送过去。” “在下绝非恶人,若姑娘肯帮忙,这份恩情在下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还。”短须男子说到此处声音渐弱,显然是要撑不住了。 林如玉手握匕首一瘸一拐上前,先小心翼翼确认躺着的四人已死得不能再死,才打开了马主人的包袱,见包袱里除了换洗衣物、一包银子外,还有几个小瓷瓶。 短须男子断断续续道,“瓶里……是刀伤药、药酒,正可……治姑娘的……伤。” 刀伤药?林如玉打开药瓶挨个闻了闻,转眸问道,“可有针线?” 短须男子微愣,缓缓道,“无。” 林如玉快速将四俱尸体翻了一遍,也是马主人命不该绝,真让她凑齐了需要的东西。 林如玉先打开翻到的酒囊,将自己的双手、匕首和针线快速消毒,然后穿针引线,走到短须男子身边道,“你这刀伤万幸没伤及内脏,忍着些,我给你缝合伤口。” 缝?当他是块布么,破了缝上就能好?短须男子的嘴角抽了抽,劝阻道,“姑娘,嘶——” 还不等他说完,林如玉已用刀割开他背上的衣裳,用烈酒清洗伤口后,开始用针线缝合。 十七岁的林如玉,虽然只是是某知名医科大学的大一新生,又因疫情原因,一个学期大半时间都在上网课,但她却是懂得如何缝合伤口的。 因为林如玉自小便给孤儿院诊室内的医生打下手,还在线上教学软件中系统学习了外科手术技能,掌握了缝合伤口的技能。只不过,她的缝合技能是用猪肉练出来的,还没在活人身上实践过。 活人和死猪的肉差别很大,林如玉缝完最后一针后打了个三重结,再用匕首把线割断后,觉得自己手指都累得要抽筋了。 她活动几下手指,才将刀伤药均匀洒在男子伤口上,再用他包袱里的一件里裤将伤口捆绑固定,欣赏了几眼自己的劳动成果,才美滋滋对已经昏迷的男子道,“我为你缝合了伤口,也会去乌沙镇送信,作为酬劳,你的包袱和马都归我了。” ------------ 第5章 瘦高少年 暮色之中,一辆马车停在江边树林外,一个高大胖硕的中年男子跳下马车,带人快速冲入树林中,寻到四俱尸体后,男子急切道,“散开,搜!” “陈四哥?” 听到虚弱的呼唤声,胖硕男子两步蹿了过去,待用火把照见趴在草丛中男子的模样后,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打趣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鲍老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鲍励先是追问道,“四哥收到消息了?” 陈景成应了一声,吩咐人将尸首处理干净,又抓起散乱摆放在鲍励身上和四周草闻了闻,才吩咐两个手下把鲍励小心架起来,扶到马车上。 吃了几粒治疗内伤的药丸,趴在马车上的鲍励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真的捡回了一条命,不禁感概道,“我这回真是遇上活菩萨了。” 陈景城好奇凑上前,脸上的肥肉与马车共振,“什么活菩萨?给你包扎伤口,往你身上扔薄荷遮掩气味的人?” 鲍励虚弱抬眸,“谁给四哥送的信儿?” 陈景成如实道,“镇里小乞丐送来的纸条。” 鲍励闻言,闭上了眼睛。 陈景成催促道,“鲍老弟你倒是说啊,什么样活菩萨?” 什么样的?鲍励认真道,“她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她既不想让人知道,那小弟自不方便透露。四哥派去的人靠得住么?” 陈景成点头,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老爷那边?” “受了伤。” 陈景成拳头一握,骨节嘎巴巴直响,“老子迟早要将那帮畜生都剐了,一个不剩!” 马头山寨内灯火通明,大厅正中摆着山寨六当家严老六的尸首。尸首腹部被狼掏空塌陷,模样十分骇人。 山寨四当家红着眼珠子吼道,“大哥,咱们要给老六报仇啊!” “咱们兄弟几个给关二爷磕头时是发过誓的,不给老六报仇,老子誓不罢休!” “……” 虎背熊腰的大当家闫江抬起大手,厅内的嗷嗷叫的山匪们停住,抬望坐在虎皮椅上的大当家。 闫江脸上的横肉挤出悲愤的竖纹,“老三去给买家送信儿,说咱们晚几日交人。老四带人去找,就算把方圆百里翻过来,也要把那小娘们儿给老子找出来!” “是!”两匪应和,脸上皆带着杀气。 “慢着!”山寨二当家苏岩青开口,随声音不大,却令厅内得刚激动起来的众匪都禁了声。 苏岩青侧身与首座的闫江低声商量道,“林姑娘伤不得。老六已经去了,大哥还得多为众兄弟的出路考虑。” 闫江脑门的青筋憋得绷起多高,咬牙切齿吩咐道,“老四,林家那小娘们不能碰,全须全尾抓回来。” “……是。” 言老四心不甘情不愿应了一声,走出大厅后小声嘟囔,“二哥又打什么鬼主意?六弟的命都没了!” 闫老三拍了拍四弟的肩膀,“那小娘们是有人点名要的,咱们交不出人,砸的是自己的招牌。等交了人,咱再偷偷去宰了她,给老六报仇也一样。” 这是赚银子又能报仇的好计策,闫老四立刻点头,“就这么办!娘的,要不是那娘们和臭崽子已经卖出去了,老子现在就去砍他们几刀出气!这一家子究竟什么来头,这笔买卖咱们亏大了……” “马头山的山匪今天干了一笔大买卖,死了好几车人。”乌沙镇一条昏暗的小巷内,一群小乞丐围着一个瘦高的少年,正在汇报今日的最新消息。 站着的瘦高少年问道,“被劫的是什么人?” 小乞丐摇头,“只知道是有钱人家,马车就有好几辆,还请了镖师护送。” 请了镖师? 站着的瘦高少年抬眸,清凉的月光照在他高挺笔直的鼻子上,显出几分冷峻,“打的什么样的镖旗旗号?” 小乞丐回道,“蓝面红色狗牙边三角旗,上边的‘镖’字是金色的,还有俩小字儿,离得远兄弟们看没看清。” 瘦高少年挑剑眉,有些差异,“蓝面红色狗牙边,应该是正平镖局的镖旗。闫老狗劫了正平镖局的镖,这回要热闹了。” 小乞丐们望着瘦高少年,眼里都是星星,“真不愧是咱沈哥,这天下就没你不知道的事儿!” 被称作沈哥的瘦高少年敲了一下小乞丐的脑袋,递给他一个肉包子,“明日接着打探马头山的消息,机灵着点。” “是。”小乞丐快速接过肉包子,嗷呜咬了一大口,满脸幸福开饭。 肉包子的香味儿散开,余下几个小乞丐肚子叫的更响了,立刻又有人报事,“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们儿,让小弟给全景的陈胖子送了个纸条,纸条上写的字小弟认不全,大意是老爷想吃什么,还有一个人受伤了,在树林里等着接。纸条送进去不大一会儿,陈家的马车就跑出镇子,奔西去了。” 不等少年开口,急着吃包子的小乞丐继续道,“小弟让人在镇口守着,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写纸条的小娘们住进了来福客栈。对了,那小娘们儿脸上、手上都有伤,像是树枝划的,马鞍上有血迹。” 说完,小乞丐又补充了一句,“那小娘们比年画上的童女还好看,刘大疤瘌偷摸跟过去了。” 刘大疤瘌好占便宜又好色,这样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瘦高少年垂下浓密的睫毛,递给提供消息的小乞丐一个肉包子,又问道,“可有先生的消息?” 啃包子和等包子的小乞丐们,齐刷刷低下了脑袋。 瘦高少年没再说什么,将装着黑面馍馍的袋子递了出去。小乞丐们欢呼一声,扎做一堆哄抢开饭。只剩一个瘦弱的小乞丐,仍抬头望着瘦高少年。 瘦高少年把最后一个肉包子递给他,转身便走。 瘦弱小乞丐拿着热乎乎的肉包子,追了几步才小声急切道,“沈哥要离开乌沙镇去寻时先生了吧,别丢下我……” “你哥我是大丈夫,说话最是算数。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瘦高少年应下,溜溜达达走出暗巷,月亮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经过来福客栈时,少年看了一眼躲在客栈暗处的刘大疤痢,又抬起黑亮的双眸向里望了一眼。 比年画里还漂亮、身上带着划伤、马鞍上有血的姑娘么?她是正平镖局护送的人吧,树林里的人是护送她的镖师? 少年收回眸子,溜溜达达向乌沙镇口走去。 丑时过半,睡在来福客栈二楼客房床上的美人林如玉,忽然睁开了眼睛。 ------------ 第6章 黑吃黑 噩梦再现的,是小姑娘遇劫后的悲惨命运。 遇劫落水,只是噩梦的开始。林大福被杀小姑娘受辱后,她被带回山寨,遇“好心人”搭救脱离魔窟。但万万没想到这好心人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他不仅骗走了小姑娘的身心和家财、害死了她的至亲,最后还亲手挖出了她的心。 小姑娘死前已不觉疼,只余恨。恨她自己心盲眼瞎,恨她直到死都不知仇人的真实身份。她发誓便是入十八层地狱,也要替惨死的家人报仇。 坐在床上的林如玉双目通红,痛不欲生,泪如雨下。因为大夏王朝林家的小姑娘和千年后的林如玉,都是她! 千年后,她是个被扔在孤儿院门前,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弃婴,却在会开口说话后,便一遍遍磕磕巴巴地说自己叫林如玉,自己有父有母有弟弟。这早就被她遗忘的往事,方才在梦中重现。 在小姑娘死后…… 林如玉抬起颤抖的手,缓缓落在激烈跳动的心脏上。两经生死,自己又回到了噩梦开始的时刻。 但这次,还来得及补救。 不过一定要快。因为恶狼安自远已在路上,甚至已候在马头山下,等着“英雄救美”! 林如玉想通前后因果后,迅速擦泪净手,将药酒涂抹在脚踝上推拿揉开。林中受伤男子的药酒效果极好,昨晚用了一次,林如玉脚踝的崴伤便好了大半。 林如玉穿上新买的男装和硬底布鞋,将一头秀发梳做男子发式,笼在帽中,到隔壁房间叫醒了林大福,“大福哥,咱们该启程了。” 林大福蒙蒙登登起身,跟着林如玉下楼结了房钱,到后院马厩牵马时,才发现天还是黢黑黢黑的。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傻了吗?林大福开口道,“大……” 还不等他将“大姑娘”叫出口,林如玉已反问道,“大福哥该称呼‘小弟’什么?” 称呼什么?林大福想不起来,也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傻住了。 林如玉牵马,叫上林大福出客栈后,直奔乌沙镇的镇门。 刚爬到客栈墙头上的刘大疤瘌,见自己相中的肥羊竟自己跑出来了,连忙溜下墙,偷摸尾随。 乌沙镇中街道是土路,林如玉牵马走在土路上,并未惊动夜半安睡的镇中居民。 两人一马刚要转入出镇的正路,却见镇门口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林如玉立刻拉着林大福退回小巷中,小心探头向外观望。 借着火把的光,看清镇门外与守城兵说话之人的容貌后,林如玉的瞳孔便是一颤,立刻缩回黑暗里,未察觉斜对面小巷内站着的瘦高少年。 这方脸虬髯、眼大如牛的中年汉子,正是昨晚出现在她梦中的,马头山山匪的一个小头领。 林如玉稳住砰砰的心跳,低声与林大福道,“镇门有人把守,咱们出不去了。” 林大福打了个哈欠。 林如玉继续道,“再返回客栈也不安全,咱得找个稳妥的地方躲一躲。” 听到找地方,林大福左瞧右看,憨憨道,“很多房子。” 林如玉苦笑,“是有很多房子,但咱们不能冒然进去……” “二位刚进城吧,这是打算寻落脚点地方?”林如玉的话音还没落,刘大疤瘌便凑上来殷勤搭话,“这个时辰客栈都关门了,二位不如去我家凑合一晚?” 有房子睡觉了,林大福冲着林如玉咧嘴笑。 林如玉冲着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刘大疤瘌,露出傻白甜的笑容,“我们兄弟冒然前往,不会打扰大哥家里人歇息吧?” “不会不会!我家就我一个人!”刘大疤瘌一把抓住马缰绳,不容分说道,“两位小兄弟走这边,咱几步就到,一晚上只收五文钱。” 这是看他们年纪小,还说把他们当傻子哄呢?林如玉看了一眼乐呵呵的林大福,摆出与他同款的表情,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刘大疤瘌便推开巷子里的一扇木门,率先牵马入院。 将马栓在西厢房的破门框上,刘大疤瘌贪婪地摸了摸马脖子,才转身一脸假正经道,“这个时辰点灯不合适,要不两位跟我抹黑进屋,凑合一晚?” 借着月色,林如玉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嘴里却道,“大哥客气了。能有个地方落脚,我哥俩已是感激不尽。” 这俩肥羊实在太上道了! “这边请。”刘大疤瘌将他们领入满是霉味的老房子中,偷摸出藏在门后的木棍握紧,“家中简陋,两位兄弟莫嫌弃,当心门槛。” 待林如玉和林大福进门,刘大疤瘌趁黑绕到林大福身后,轮棍就砸。 林如玉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双手握住刘大疤瘌的右胳膊向上一推一拉,又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托,再将锋利冰凉的匕首微用力抵在他脖子上,“你敢动一下,本大侠立刻为民除害!” 胳膊和下巴脱臼的刘大疤瘌痛不欲生,一动不敢动。 林如玉让林大福夺了他的棍子,把人捆绑结实后,将自己用地上的湿泥搓成的泥丸塞入刘大疤瘌嘴中,恐吓道,“五毒门你可听说过?” 在小林如玉记忆中,府中管事媳妇常用“送去五毒门当试毒的药人”,吓唬府中不听话的小丫鬟们。乌沙镇离着宣州有几日的路程,想必这边也差不多。 果然,刘大疤瘌听到五毒门,吓得哆嗦着往后躲,嗓子发出喝喝声,似是在求饶命。 林如玉放心了,又阴森森吓唬道,“你刚吃下的,乃我五毒门的七日断肠散。若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七日后这个时辰,你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刘大疤瘌闻言,泪流满面。本想抓肥羊占点便宜,哪知却请来了两尊五毒门的大佛,被黑吃黑…… 他这是什么命啊! 刘大疤瘌丝毫不怀疑这小娘们儿——呸,呸,呸——什么小娘们,是五毒教毒女的话。因为除了五毒门的人,还有哪个能一上手,就让他胳膊、下巴不能动?药丸刚入嘴,就立刻肚子疼? 林如玉又吓唬两句,才抬手将他的下巴复位。这熟练的手法,是无数次拆装孤儿院诊室内那俱高仿真骨骼练出的,是林如玉防身用的杀手锏。 扯东扯西乱问几句坐实自己的毒女身份后,林如玉进入正题,“我且问你,除了方才的镇门,还能从哪偷偷出镇?” 刘大疤瘌合了合自己酸疼的下巴,哆嗦道,“西,西边高墙有个狗,狗洞。小的给,给女侠带路。” ------------ 第7章 沈戈 女扮男装想骗过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林如玉对刘大疤痢能识破自己的伪装,并不感到意外,“好,待本女侠能顺利出城平安返回五毒门,七日后定派人将解药给你送过来。院中那匹马,算是本女侠留给你的带路费,你若是敢乱说话……” “不敢,小得不敢,打死小得也不敢!!!”惜命怕死的刘大疤瘌连连保证。 林如玉让林大福给刘大疤瘌松绑,然后用刀抵着他的后心,让他带路来到西墙狗洞下,才将刘大疤瘌的胳膊复位,挥手让他滚了。 待刘大疤瘌磕了三个响头滚得没了影儿,林如玉才拉住脑袋已经钻狗洞的林大福,拉着他避入自己方才选好的破庙中。 兵不厌诈。方才那一出戏,不是为了逃走,而是让马头山的山匪以为他们已经逃走。镇外是山匪的地盘,还有安自远那畜牲守着,林如玉岂敢轻易出镇。 走是必须要走的,不过得先探听到母亲和阿衡的下落,还要筹谋周全再启程,而且必须要快。因为十五日后,此处将是一片汪洋。 正在想办法的林如玉,忽听旁边蜷缩睡着的林大福打起了呼噜,忍不住无声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他们在正殿睡下不久后,瘦高少年进入偏殿内取了件破旧蓑衣,转身离去。 天蒙蒙亮时,殿顶多破洞内钻进来一道道沉闷的雷声,雨很快由小转大,林如玉往睡得不省人事的林大福旁边缩了缩,再次感叹林大福的好运。整个破庙的屋顶,除了林大福躺的那一块上方,都在滴滴答答漏雨! 缩在林大福身边,又用药酒揉按了自己受伤的脚踝片刻,林如玉拍醒了林大福。 林大福醒后,眼大如牛地盯着林如玉。 林如玉咧嘴一笑,“是不是有点眼熟?我照着昨天那个小乞丐的模样捯饬的。大福哥躲在这儿莫动,我出去买些饭食,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林如玉披着从破庙偏殿里寻来的破蓑衣和斗笠,进入大雨中。 林如玉先到守镇口摆出破碗蹲了一会儿,便得知昨晚来寻人的那帮山匪去了来福客栈,又将刘大疤瘌找出来一顿胖揍后,钻墙上的狗洞去追人了。 她心中稍宽,又跑到全景典当行门前停了片刻,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转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门前,隔着滴滴答答的雨帘向里张望了片刻,才跑到了镇上最气派的一座房子不远处蹲着,清亮的眸子盯着进出的每一个人看。 村镇是大夏朝社会的最基本构成单位,村有里正,镇有里长,这些人都不属于官吏,而是村镇推选出来管理村镇的人员。能当上里长的,必定是有钱人,林如玉面前这座气派的宅子里住的便是乌沙镇的里长。在这座宅子附近,林如玉蹲的时间是最长的。 待雨快要停时,林如玉将买的粗面包子藏在蓑衣下,返回破庙中。 进了破庙,林如玉见林大福已经从佛像后出来了,与一个小乞丐排排蹲在破窗边,用手接着房顶滴滴答答落下来的雨水玩。 见林如玉走进来,林大福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林如玉让他到屋檐下,用雨水洗净了手,才将菜包子放在他手中,“今日的早食,吃吧。” 林大福幸福应了一声,一口便咬下了大半个包子。林如玉又递给他一个,才转头看向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的,约莫十岁上下的小乞丐。 这乞丐,她熟。 昨日她让这个小乞丐去给全景典当行送信,今日她身上这身行头也是照着这个小乞丐的模样捯饬的。 林如玉伸手正要递给他一个包子,小乞丐却翻身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恳求道,“狗儿的腿被打折了,求姑娘救救他吧,要不然他就得成瘸子了。” 林如玉挑挑眉,不过还不等她问,小乞丐已经急切道,“是沈哥让我带狗儿过来的,沈哥说姑娘会治伤。沈哥出去找您,可能是与您走叉了。姑娘看,我沈哥回来了!” 林如玉回头时,小乞丐口中的沈哥已迈步走进破庙中,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听“沈哥”两字,林如玉还以为是个三四十的大叔,却没想到是个十六七的少年。 见林如玉看过来,少年硬挺而凌厉的五官染笑,凌厉刹那间消失无踪,变成温良无害又乖巧,“在下沈戈,冒昧带人过来,打扰姑娘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你叫沈哥,我还叫林姨呢。林如玉心里腹诽一句,试探问道,“金戈铁马的戈?” “姑娘好学问,一下就猜对了。”沈戈笑得越发灿烂了。 因需要向本地人打探消息,遇到沈戈这样一看就很精明的人,林如玉也很是客气,“沈大哥过奖了,我们姓林,你怎知我会治伤?” “全景典当行的掌柜昨晚用马车拉回来一个人,那人背上长长的伤口被人用线缝起来了,给他治伤的,是姑娘吧?” 望着他含笑笃定的目光,林如玉微微点头,“我也只懂些皮毛而已。” “镇上医馆的郎中去县里出诊,不晓得哪日才会能回来,劳烦姑娘给狗儿看看腿上的伤。”沈戈看着把自己弄得满脸脏兮兮,却仍旧看得出细皮嫩肉的林如玉,非常认真地低声道,“只要姑娘肯给狗儿治伤,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林如玉抬起璀璨的眸子,“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沈戈直言不讳,“姑娘去城门口,是想探听昨晚那帮山匪的下落;去医馆,是想知道昨日林中受伤的人是否被救回来了;去里长门前,是想……探听里长与山匪是否勾结?” 果然是个聪明人!林如玉点头,“狗儿在何处?” 吃完两个包子的林大福立刻道,“在佛像后。” 整个破庙里,最干燥舒坦的地方,也就是佛像后那一块了。林如玉净手转到破庙后,见到一个身穿破烂衣裳的小乞丐躺在稻草上,右腿的小腿处用两根木棍捆绑固定着。 ------------ 第8章 登门求助 虽然只是个上了半个学期网课的大一医科学生,但对从小在诊室玩骨头长大的林如玉来说,接骨还是会的。 林如玉轻手轻脚地解开狗儿小腿上的布条,去掉树枝,发现狗儿瘦得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腿骨,果真没接正。林如玉示意沈戈和另一个名叫生子的小乞丐上前,按压住因喝下汤药后昏睡的狗儿,她则一手握住狗儿的脚踝,一手握住他的膝盖下方,用力一拉一扭一对,迅速让他的腿骨归位。 狗儿被痛醒时大喊一声,之后便抓紧了身下的稻草,哪怕疼得哆嗦冒冷汗,也紧牙关不出声,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戈,和给他接骨的林如玉的脸色。 做了十七年孤儿的林如玉,知道狗儿在想什么。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林如玉,却只能帮到这里。帮好木板固定后,林如玉道,“骨头已经接好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半月后虽然可以拆除木板,但三个月内尽量住着拐杖行走。” 狗儿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稻草,肚子里的咕噜声大得雨声都压不住。旁边的生子安慰道,“狗子接下来这仨月只管坐在路边讨饭,剩下的事儿我全包了!” 沈戈递给狗子一块粗面饼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将请林如玉到窗下说话,“昨晚马头山的闫四狗带人进镇,他们在姑娘落脚的福来客栈扑了个空,天快亮时找到了刘大疤瘌。从他嘴里套出你们兄妹俩从西墙的狗洞逃走了,便带人追了出去。不过城里还有他们的探子,姑娘出入要万分当心。” 这与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一指,林如玉点头谢过,“乌沙镇的里长与马头山的山匪可有勾连?” 沈戈凌厉的眉眼带着掩不住的冷意,“不只这镇的里长,就连祁县县令也收了他们不少好处,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白了,意料之中,非常棘手,报官也没用。林如玉再问道,“我与母亲和弟弟被山匪冲散,不知他们的下落。若我想探听马头山的底细,该找谁?” 那帮山匪拦路多为求财,但他们一旦动手杀人,就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据沈戈昨晚得到的消息,余下的人全死了。不过他们也只是探听到的,也没有亲见。 沈戈凌厉的眉眼带了丝温和,低声道,“全景典当行的东家陈景成应该有这个本事,他人品不错,与言老狗那帮山匪不是一路的。姑娘救了他的人,他就算不肯白帮姑娘的忙,姑娘在他身上花银子,也比花在别处管用。” “我明白了,多谢。”林如玉又压低声音问道,“若我想用假身份办两份真路引,该找镇里什么人,大概什么价钱?” 交浅最忌言深。沈戈不问林如玉为何要办假路引,只端着无害的笑脸回道,“在下不才,就有搭上这个门道儿。姑娘想以什么身份,去什么地界?” 与小乞丐们有交情,熟知本地的各路消息和门道儿,这沈戈虽年纪不大,但确实担得起“沈哥”这个称呼。林如玉也笑道,“那就有劳沈哥了。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禁得住盘查就成。因由是我与我哥去宣州城寻亲,寻的亲人是我表舅,宣州城穿花巷于柳连。” 林如玉用细细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窗台上写下“穿花巷于柳连”六个字。在小姑娘记忆中,于家与林家是故交,但于柳连却是恶狼安自远的走狗。 瞧着窗台上端秀工整的小字,沈戈不由想到了突然失踪的时先生,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抬手将字抹得干干净净后,眼前出现了三块碎银子,银子下边是一只满是划痕的白嫩小手。 看着这只小手,沈戈不禁愣神。 就是这只小手,刚才喀吧一声拽开狗儿的腿,又准确无比地给她接好了。这只小手还把陈胖子家那人背上的伤,像缝破衣裳一样缝起来了。 方才她的手法很是熟练,绝不是第一次接骨。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古怪的医术?莫非她吓唬刘大疤痢说的话是真的,她真是五毒教的毒女? 沈戈心里嘀咕着接过银子,转身拿起蓑衣出门。 林如玉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我偷听到马头山的山匪说,上游的卧龙堤很快要撑不住了。” 今年雨水不算多,刚修成一年的卧龙堤怎么可能撑不住?沈戈脑中千回百转,回看向林如玉的脸上却带着乖巧无害的笑容,“多谢。” 若论皮相,沈戈是林如玉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的,也是笑起来最好看的。被人剜过一次心的林如玉,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被表象干扰。 林如玉叮嘱林大福躲好,便穿上蓑衣转去侧殿,偷偷取出一张贴身收着的,从小姑娘衣带里找出的银票,放进袖袋中,然后按着沈戈说的地址,去寻陈景成。 凭借放在破口脏碗中的,林中救下男子包袱里的药瓶,小叫花子林如玉被陈家的厨娘以府中还有些剩汤饭为由,叫进家门,请入前厅。 会客厅内,趴在长榻上的虎目短须男子见林如玉身上的衣裳,比树林遇见时还惨上许多,也不多问更没嫌弃。他尽力抬身行抱拳礼,感激道,“恩人送信和救命之恩,鲍励没齿难忘。若恩人有为难之事尽管吩咐,鲍某定倾尽全力报答。” 说罢,他又解释道,“因我与陈四哥正被仇家追杀,所以不能亲到门前迎恩人入府,失礼之处,还请恩人莫怪。” 陈景成也抱拳深躬行礼,“姑娘仗义出手搭救舍弟,在下陈景成感激不尽。” 鲍励将“送信”放在“救命”之前,可见在他眼里,“他家老爷想吃凤华楼的蟹黄包”这件事,比他的命还重要,由此可知他家老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自己今日登门都不用开口,他便说“有事尽管吩咐”,让林如玉忐忑的心安稳了许多。 鲍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拿银票出来求他们办事,便不合适了。林如玉循着记忆中的礼数,举臂与肩齐,掌心向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交叠,头微低的同时微微屈膝还礼,礼毕恢复立容。 礼毕,她想说两句客气话缓缓场面,却因不善言辞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干巴巴道,“小女子林如玉,实因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垢颜登门,求二位施以援手。二位帮我这一次,咱们之间的恩情就了了,如玉日后绝不再来叨扰二位。” ------------ 第9章 狭路相逢 林如玉这有啥说啥的干脆性子,很合陈景成的胃口。他抬手请林如玉落座,“姑娘是我兄弟俩的恩人,有事尽管吩咐。” 一身邋遢的林如玉不想弄脏厅中干净的桌椅,辞座依旧站着,“昨日晌午时分,小女子与家母房氏和幼弟杜若衡在马头山下遇劫,我失足落水与家人分开后,前来追赶我的山匪说都要抓活的,所以我推测家母和幼弟应也未遇害。今日登门是想恳请二位派人,帮我探听探听他们的下落。” 鲍励立刻应下,“好,某马上派人去。若令堂和幼弟还在山匪手中,我等定将他们救出,送到乌沙镇与姑娘团聚;若他们不在,某也会派人探查他们的下落。” 林如玉眼眶忍不住红了,再次行礼道谢,“不论结果如何,有鲍爷这句话,如玉便感激不急。若鲍爷真能派人救出家母和幼弟,林如玉就欠鲍爷一条命,日后鲍爷有吩咐,林如玉定倾尽全力。” 说罢,林如玉抬起头,带着伤痕的脏兮兮小脸上尽是感激和真诚。 她这小模样,看得陈景成眼热,恨不得将自家的蠢货兔崽子一脚踹出家门,再把林如玉带回家当闺女养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旁的就是客套了。咱们也别姑娘、爷地称呼了,我和老鲍比你大辈儿,就舔着脸称你一声侄女了。侄女你哪也别去了,就在咱府中等着,我这就派人去马头山打探虚实!” 林如玉以林大福还在庙中为由,婉拒了,“我看鲍叔精神很好,伤口应没化脓,好生养七日,便可将缝合伤口的线剪开拔除。还有一事,虽不知做不做准,如玉还是想提一提:听追赶我的那个山匪说,卧龙堤快要决堤了。若着消息是假的还好,若万一是真的……陈伯和鲍叔还是留意一二为好。” 陈景成送林如玉出内院后,回厅与鲍励感慨道,“没想到救你的女菩萨竟是个小姑娘。也不知她订亲没有,我家万里虽然胖了点,但心肠不坏心眼不少……” 恩人绝色,让鲍励十分担忧,“四哥,乌沙镇这地界乱不乱?她在破庙中栖身,不会遭人惦记吧?” 陈景成却一点也不担心,“能从马头山那帮狗东西刀下逃生,还杀了闫老六、救下你,夜里吓破刘大疤瘌的胆,骗得言老四钻狗洞,这会儿又孤身登门托咱们救母的姑娘,能是一般人?哪个不开眼的惦记她,定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若是能给万里娶个这样的媳妇,我陈老四马上就能大撒手,安心养老了。” 鲍励白了他一眼,趴在榻上道,“依林姑娘的言谈举止来看,林家应是大户人家,按理应已订了亲,四哥快派人去山寨走一遭吧。” “也对,要不是大户人家,也不会遭山贼惦记……”陈景成嘟囔着出去,不大一会儿便回来了,又将肥胖的身躯挤进罗圈椅中,抓起茶杯思索道,“卧龙堤的事儿,老弟你怎么看?” 鲍励虎目微眯,“卧龙堤是朝廷拨百万白银,动用上万劳役,历时三年才修成的大堤,现如今有专人驻守巡护,按理应不出事。不过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为防万一,四哥还是派人去转一圈为好。” “这才修成一年啊!万一真决堤,包括这乌沙镇在内的几十个村镇,一个都别想保住。”陈景成忧心忡忡,“朝廷是花了重金,但修堤坝的……” 两人正议论着,管事进来报信,“四爷,鲍爷,安王世子陈炯明刚由南门进了乌沙镇。” 安王世子?陈景成纳闷,“他不在安州待着,跑到乌沙镇来作甚?” 管事回道,“世子便装来的,身边只带了四个侍卫,应该是不想惊动地方官员和百姓。” 安王乃是当今大夏国君乾昌帝的叔叔,其人谦和守礼,治下清明,安王世子行事也紧随其父,口碑甚佳。这父子俩在一众乌烟瘴气的皇亲国戚中,乃是难得一见的清流。 不过,前脚老爷遇袭、自己遇追杀九死一生,后脚安王世子突然出现,这也太凑巧了。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鲍励,最不信的就是巧合,“四哥,派人暗中盯紧他,看他来此作甚。” 因今日陈宅之行异常顺利,濛濛细雨中,端着一大碗“剩饭”的林如玉步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小曲儿,身上披的破蓑衣和旧斗笠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透着鲜活。 坐在车中,烦闷得想杀人的安王世子隔窗望见小巷中这道鲜活的背影,心中莫得流过一股清凉,轻薄的唇微挑,“逢春,寻个雅致去处停车小驻,爷要煮茶赏雨。” 这温和低沉的男声传入林如玉耳中,却似寒冬里的一把刀,刹时冻住了她全身的血脉,冻住了她的心脏。 这是安自远的声音!他曾用这声音哄骗小姑娘,说他发妻病逝、家乡被洪水淹没,世上只余她一个亲人,哄得小姑娘泪水涟涟,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他曾拿着明晃晃的匕首,用这声音告诉花颜失色的小姑娘,他要借她的心一用! 借她的心一用!!! 她失心而死,千年后转世为人,落地便因先天性心脏病被抛弃,努力活到十七岁,却还是因此而丧命。今日是她回到第一世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剜心杀亲的仇人! 林如玉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扭曲,竟硬生生抓裂了怀中的破碗,随着“咔”地一声,白的米、绿的菜、红的肉都砸在脚边浊雨中。 安王世子刚转好的情绪顿时被这一幕破坏殆尽,皱起眉头,听到动静已手握刀柄的四个随从一时无语。 赶车的安逢春回头,见素来喜洁的世子竟还盯着小巷里摔了碗的背影,便知这穿蓑衣戴斗笠的小矮子勾起了自家主子的兴致。 主子心里正不痛快,这小矮子出现得很是时候。安逢春向旁边骑马的安林春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把小矮子弄过来。 安林春会意,收刀跳下马,向林如玉走去。 ------------ 第10章 挑木棍儿 周身血液都已凝固的林如玉,被身后的人双脚落入水中的声音惊醒,她张开嘴吸入一大口湿凉的空气,告诉自己不要怕,然后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迈步向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她握紧手中的碎碗片准备反击时,前方一扇破旧的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头戴木钗身穿粗布围裙的妇人指着林如玉,劈头盖脸就骂,“泡着一大盆脏衣裳不洗,你这死丫头跑哪去了?进来!” 把林如玉薅进门中,妇人狠狠蹬瞪了一眼跟着她的青衣男人,“哐当”一声关上木门,继续骂道,“下雨也不安生在家待着,街上就那么好?老娘费钱费力拉扯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出去疯的?门外那野男人是谁?你要敢出去勾三搭四,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听着院内传出的声声叫骂,知道今日自家公子的茶是喝不成了,安林春转身离去。 双手叉腰叫骂的妇人,和靠在门廊下笑意融融的沈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逃过一劫的林如玉也跟着机械地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得极美,哪怕带着泥污,笑起来依旧鲜活动人,把对面的两人都看愣了。 沈戈先回神咳了一声,妇人才跟着回神,继续骂骂咧咧。估摸着追她的人已走远,沈戈才道,“三婶,可以了。” 林如玉开口道谢,“多谢三婶解围。” “客气啥,就是动了动嘴皮子的事儿。”马三婶啥也不问,便转身进了屋。 林如玉向沈戈感激道谢,方才若不是沈戈帮忙,林如玉都不知能不能顺利过关,太弱了!她要想办法变强才行。 “我过来与三婶商量让狗儿家里养伤的事,刚要出门就见你差点被人抓住。”沈戈身体微微前倾,在滴滴答答的落雨中低声问道,“我要回破庙一趟,姑娘可要一道回去?” “要的。”沈戈没有问方才自己身后那人的事,让林如玉很是松了一口气。 细雨,窄巷,泥路,缓行。林如玉小声问,“沈大哥……” 沈戈头也不回,“姑娘叫我沈戈就好,镇里姓沈的太多,你喊这一嗓子,十个人中会有八个回头看你。” 林如玉从善如流地改口,“沈戈,从饶州浮梁县去宣州,乌沙镇是必经之地么?” 沈戈摇头,“不是。” “那,马头山呢?” 沈戈回头,奇怪地看了林如玉一眼,“也不是,离得远着呢。” 林如玉咬唇。 上一世今日后晌,自己在马头山下被安自远救下后,他说他是乘船载货从饶州出发,因商船路经浮梁时被水匪凿破沉江,货物全失,才不得不弃船乘车,直奔宣州,路上不敢有片刻耽搁。 却原来,乌沙镇和马头山都不是浮梁到宣州的必经之地!自己前世就是个傻子,才什么都信他! “沈哥——” 两人刚到破庙门前,一个没穿蓑衣、光着脚的小乞丐跑过来气喘嘘嘘道,“沈哥!我瞧见一辆马车和三个骑马的人奔着先生家去了!” 一辆马车三匹马,难道是安自远?林如玉抬眸,正对上沈戈严肃凌厉的眼眸。 不用沈戈开口问,林如玉便回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我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十分恐惧。所以,他一定、一定,不是好人。” 沈戈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进入破庙脱下蓑衣,将裂成两半的破碗放在墙角,林如玉绕到佛像后,见林大福、生子和腿上绑着木板的狗儿坐成一个圈,正在玩挑木棍儿。 见林如玉回来了,林大福往生子身边挪了挪,拍着身边的空地,“姑……二弟,坐这。” “好。”林如玉走过去,在林大福身边坐下,看他挑木棍儿。 外边的紧绷和此处的闲在形成鲜明的对比,恍惚间,林如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还活着真好”的感慨。 是啊。 活着,健康地活着,有家人可思念、可找寻的健康活着,真好。 旁边的狗儿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林如玉,忽然道,“姐姐长得真好看,比春娇还……” “狗儿!”生子连忙喝止狗儿,小心翼翼打量林如玉的脸色,替狗儿道歉,“狗儿年纪小不懂事儿,姑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如玉笑了笑,闲聊道,“狗儿说的是唱春楼的春娇么?” 见生子眼睛瞪得溜圆,林如玉便知自己猜对了,“她很漂亮吗,出手大方不大方?” 狗儿立刻回道,“没姐姐漂亮,很大方。她坐轿子去药王庙烧香时,给了我四个铜板……” 狗儿说得兴起,直到一把木棍出现在脸前边大了眼睛,才瞪大眼睛道,“大福哥,你都挑完了?!” 林大福憨憨一笑,“嗯。” “这局又是大福哥赢了,下局让姐姐先来!”狗儿把三人面前木棍划拉到手中,在空中一撒,三十多根手掌长的小木棍杂乱堆叠在三人中间,又把稍长的一根递给林如玉。 虽然很疼很疼,但对帮她正骨的林如玉,狗儿还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因为她不想变成瘸子。 林如玉接过木棍低头,在昏暗的光线准确挑起一根小木棍,没碰动其他的,思绪则由唱春楼的春娇,转到了安自远身上。 安自远冒雨,到小小的乌沙镇来做什么? 又挑起两根木棍,林如玉轻声问,“方才在庙门前有人告诉沈戈,说是有一辆马车奔着先生家去了。他说的先生是镇里的教书先生么?” 狗儿摇了摇细细的脖子,“先生不教别人,只教我们几个读书认字儿,还给我们饭吃。先生很厉害的,姐姐一定听过他的大名,他就是——东竹先生!” “什么!”林如玉猛地抬头。 “动了!”盯着她的手的三人齐声道。 林如玉把木棍交给身边的狗儿,换她挑木棍,急切问道,“教你们读书的东竹先生,可是姓时名启青字雅望?” 狗儿笑得一脸与有荣焉,“嗯!就是雅望先生!” 时宅门前,一粗衣花发老仆躬身行礼,“先生外出访友未归,府中不便待客,请公子见谅。” 伞下的安王世子温文尔雅,“敢问老伯,先生何时归来?” 老仆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先生未言归期,小人不知。” 安王世子笑容依旧,“在下早就听闻先生与竹为邻,林中设有待客的房舍。在下冒昧,可否在竹林房舍中小住一晚?” 老仆抬手一指,“房舍就在那边,公子请自便。” 安王世子颔首谢过,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向竹林走去。还未入林,便见一穿着蓑衣的瘦高少年迎面走来。 这少年英眉剑目,稍显稚气的面容上却带着几分凌厉。安王世子微微皱眉,这张脸、这神情…… 在哪里见过呢…… 脑中忽然闪现一张令他厌恶万分的脸,安王世子温和狭长的凤眸,陡得挑起。 ------------ 第11章 油布帐篷 安王世子打量沈戈时,沈戈也在打量他,自然不会错过他眼里的杀意。 从小打到大的沈戈,最是不怕别人跟他斗狠,他翘唇挂起温良无害的笑容,快步迎上,“公子可是要去竹林?小的刚将竹林房舍打扫干净,您住多少时日,可需准备热水、饭菜?” 安王世子盯着沈戈快速变幻的脸,缓缓笑了,“我只住一日,无需小兄弟费心招待。” 沈戈满脸遗憾,“就一晚啊,公子不等先生回来么?” “我还有要事,耽搁不得。”安王世子似是闲聊,问道,“我与小兄弟虽是初见,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知小兄弟今年多大年纪,姓什么,哪里人士?” 沈戈脸上的遗憾立刻换作惊喜,“小的姓沈,今年十七,我爹叫沈二樵,是乌沙镇江汀村的猎户。我爹十三年前进山打猎再没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子看小的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我爹?他们说我长得可像我爹了。” 年纪对不上,身世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安王世子的笑容愈发温和,“或许见过,但我一时想不起在何处。” “劳烦公子仔细回想一下,想起来一定要告诉小的。”沈戈眼巴巴目送他们进入竹林,才转身进了时宅,接过老仆手中的拜帖。 “下蔡安自远……”沈戈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便问道,“塘伯,这个安自远,您以前见过或听先生提起过没?” 老仆时塘摇头。 沈戈随手把拜帖揣进怀里,皱着剑眉道,“我瞧他的做派,不像是来拜见先生,倒像来送拜帖、住一晚竹林走过场的……塘叔!” 时塘被沈戈吓了一跳小,方才的淡定从容模样一扫而光,吹胡子瞪眼骂道,“说了你这臭小子多少遍了,你再瞪老子一眼试试? 沈戈不笑时,眉眼间自带凌厉,让人心生警惕,不敢靠近。时塘教导沈戈数次,让他笑脸迎人,否则遇到硬茬铁定被揍。 此刻,沈戈顾不得挨揍不挨揍了。他拉着时塘的衣袖道,“塘叔!我觉得安自远知道先生不在家,这一趟是专门过来做样子给人看,好留作先生失踪与他无关的证据!” 时塘愣了一下,缓缓道,“那小白脸儿虚情假意又高高在上的嘴脸,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塘叔,咱们跟着他,一定能找到先生……” 时塘又吹胡子瞪眼打断沈戈的话,“先生走时怎么跟你说的?” 沈戈闭嘴鼓起腮帮子,倔强转头不看时塘,也不吭声。 时塘叹了口气,好商好量道,“戈儿啊,你才多大?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也管不了。你这年纪就该好好读书、习武,找个正经差事做,再过两年到了岁数,叔给你找媒婆给你相看个好媳妇……” 沈戈最不爱听这些,转身跑出时宅,“好,好,都听您的,我这就去找正经差事。” 时塘看他跑远,叹了口气关上木门,快步回内院向夫人报事。 雨淅淅沥沥地从早下到晚,狗儿吃过生子讨回来的晚饭后,疼得躺在地上小声哼哼,大福和生子趴在窗边,用石子砸院中积水里的月影。 月影碎了又圆,圆了又碎,在水中混乱不堪地抖着,一如林如玉此刻的心情。 鲍励派去马头山山匪窝里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和阿衡现在在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欺负?虽然在旁人眼里她与母亲和阿衡分开才一日,但两经生死归来的林如玉,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这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许是因为太久没见,林如玉脑中关于家人的记忆,好似只是电影里见到那般,没有一点真实感。她看着水中摇摇晃晃的月亮,怀疑一切都是假的,就连自己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了,她还得继续上网课,准备网考。 正在林如玉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中,向她抱拳行礼,“林姑娘。” 生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惊呆了。这人打哪来的,门口还是房顶上?林大福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专注地用石子敲月亮。 林如玉立刻站起身,请来人到角落里说话。 “在下带人寻遍马头山骆驼岭,也没找到令堂和令弟,最后从一个小喽啰口中得知,山寨的闫三狗昨日押着他们二人下山换了银子。因敌众我寡,在下不敢轻举妄动,留下眼线后赶回来复命,待有消息,再来报与姑娘。”说罢,这黑影将手里的包裹双手递给林如玉,“这应是姑娘的东西,请姑娘收好。” 接过沉甸甸的包裹,林如玉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谢过为了自己家的事,在雨中奔波一天的黑衣人。 目送他离去后,林如玉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包裹,发现里边除了自己的衣物、首饰外,还有一包银子。 林如玉此刻的心,与这包银子一样沉重。 沈戈进入破庙,缓步走到抱着包袱蹲在角落里的林如玉面前,恳求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如玉半晌才把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仰首望着挡住月光的沈戈。昏暗之中,林如玉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能从他语气和动作中,觉察到他的严肃和沉重。 破庙就这么大,借一步能借到哪去?天已经黑了,林如玉可不会轻信他,与他到别处去,“就在这儿说吧。” 在这儿?也行。 沈戈转身出去,不知从哪扛来一扇旧门板、一卷油布。他将门板斜靠在林如玉身后墙上,然后将油布搭在门板上,搭出一个小小的帐篷。 黑漆漆帐篷内的林如玉…… 这人真是…… “生子,把风。”沈戈吩咐道。 “好。”生子拉林大福就要往外走,但林大福却盯着帐篷不动。 林如玉不用探身往外看,就能想到外边发生了什么,开口吩咐道,“大哥跟生子去吧,不要出破庙,别被雨淋着。” “哦。”林大福应了一声,跟着生子走了出去。 沈戈钻进黑漆漆的油布帐篷中,在林如玉面前蹲下,才解释道,“晚上在这里点灯,会被钟楼内的值夜巡事发现,遮住光,才好给姑娘看一样东西。” 沈戈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烛光照亮了他与林如玉两张稚嫩的脸。 林如玉看到沈戈拿出的拜帖,心中已知是何事。不过,看到拜帖上的“安自远”三字,她还是被灼红了眼、灼疼了心。 ------------ 第12章 英雄所见略同 将林如玉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沈戈靠着潮湿斑驳的土墙坐下,烛火在两人中间跳动。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代带着独特的嘶哑,此刻听起来很是忧伤,“我六岁时为了一口饭差点被人打死,东竹先生府上的塘叔恰好路过,把我救了回去。先生可怜我,给我治伤,给我饭吃,还教我读书认字。因为有先生,我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今年开春,先生便不太对劲儿,进入五月后他开始着手做安排大小事务,就像……安排身后事一般。上个月初八,先生授书后,叮嘱我许多话,让我不可走斜路,要靠自己的本事谋生,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们把乌沙镇翻了个遍,却在镇外树林里找到被恶狼啃得只剩下骨头的,先生的驴子。” “三子看到先生夜半骑驴出镇后,有一辆马车在后边跟着,赶车的车夫不是乌沙镇的人。就在方才,我偷偷带着三子去认人,三子说那车夫的神情动作,跟安自远的仆从像是一伙的。虽说有些牵强,但我就是觉得先生的失踪与安自远有关。” 说到此处,沈戈盯着跳动的烛火不再吭声,直到灯芯爆了一声,他才回神,继续道,“我是个弃儿,不知自己打哪里来,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活着。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先生,我活一天就会良心不安一天。前几天我已决定离开乌沙镇去别的地方找,不管找多少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沈戈虽是烂命一条,但就算快饿死的时候也没开口求过人……” 同为孤儿,林如玉岂会不懂沈戈为什么要强撑着,在别人看来渺小可笑的自尊心过活。 所以,不用沈戈开口相求,她便说了实话,“我真的不认识安自远。今日遇到他时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昨天遇劫匪掉进江里呛水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最后死在了他手里。” 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的沈戈愣了,他盯着林如玉的侧颜反应了好半晌,才问道,“卧龙堤要撑不住的事,不是追你的山匪说的,是你‘梦到’的?” 这人真得很聪明,林如玉微一点头。 沈戈剑眉微挑,立刻精神了起来,“我就说嘛!凭你和大福的本事,怎能杀得了言六狗那家伙,原来你是得了菩萨指点,提前设好套让他们钻。那……姑娘在梦中可有听说先生的消息?” 得了菩萨指点?林如玉漂亮的眸子一亮,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不过,东竹先生并未出现在她的梦中,林如玉向着满怀期待的沈戈摇头。 眼瞅着,沈戈的星眸暗淡了下去,不过很快又亮了起来,“姑娘没有听说先生的消息,也没听闻先生的死讯,对吧?” 这……倒还真是,林如玉点头。 沈戈更高兴了,“先生这么出名。若他发生了意外或死在洪水中,肯定会有消息散开,所以姑娘没说听闻先生的死讯,说明先生一定还活着!先生肯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救他呢!林姑娘,卧龙堤哪天决堤?” 看他这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林如玉心中暗道了一声佩服,“梦中是八月初一,下游很多村镇被淹没,房屋、良田被冲毁,死了很多人。” 沈戈继续问,“下蔡也被淹了吧,安自远从乌沙镇走后没回下蔡吧,那他去了哪?” 沈戈真的很聪明,总是能问到关键点上。林如玉平静道,“他去了宣州,未来两个月他都在宣州城附近活动。不过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梦而已。” 沈戈点头,“今日打扰了,明早我会把路引给姑娘送过来。” “梦无凭据……” 还不等林如玉说完,沈戈便接过话茬,“姑娘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绝不会给姑娘招祸。安自远明早出镇,等他走了姑娘再出去,免得撞见。” 沈戈走后,林如玉以包袱做枕,睡在了这片黑暗中。 她将梦中事告诉沈戈,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清楚自己白天遇到安自远时的反应;二是希望沈戈、狗儿、生子和三婶他们能避过八月的洪水;三么……还要看沈戈怎么决定。 林如玉闭上眼睛,仔细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竹林雨声沙沙,房舍中茶香渺渺,安逢春立于桌前,汇报属下打探来的消息,“沈戈是土生土长的乌沙镇人,他父亲进山打猎失踪后,母亲跟人跑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人霸占,自那之后沈戈沦落为乞丐,靠着乞讨和东竹先生的施舍活命。” 安王世子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垂眸轻嗅茶香。 安逢春见主子不吭声,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宰了他,以绝后患。” 安王世子淡淡开口,“不必,左右他也活不了几日了。” *** 第二日一早目送安自远出城后,沈戈在街上绕了几圈,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来到观音庙,将办好的户籍和路引一并递给了林如玉。 这么快就办好了?林如玉打开,念道,“马二妹,父马庆林……” “马庆林就是三婶的男人,他是安顺镖局乌沙镇分号的镖师,后日要押一趟镖去宣州城。姑娘和大福充做他的闺女和侄子,跟去宣州城探亲。”说罢,沈戈又从怀里掏出两张路引,“我和生子也去,我是镖师,生子是打杂的。马三婶留下帮着时夫人收拾行李,然后带着狗儿与时夫人一起奔去卧龙堤上游的同安县避难。” 见林如玉开心得如同山间逮住了猎物的小狐狸,沈戈夸张叹道,“林姑娘早就料到我会与你们同行了?当真是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林如玉狡黠一笑,露出与她的年纪相符的顽皮本性,“不是技高一筹,是英雄所见略同。与其一路冒险跟踪,还不如去宣州守株待兔!” 沈戈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起去守株待兔。姑娘快些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刚收到消息,马头山的闫四狗又带着人折回来了。” 他们只是在破庙中暂住,只有两个包袱,提起来便能走。 在去马家的路上,林如玉低声问沈戈,“你可有办法让我见一见唱春楼的头牌,春娇姑娘?” ------------ 第13章 还没走 听到林如玉要见春娇,沈戈聪明的脑袋一转,就明白了,“林姑娘想从春娇口中打探马头山那边的消息?” 林如玉点头,“我想请她帮我打探母亲和弟弟的消息,酬金由她说了算。” 把一身上乞丐服的林如玉送入马家,沈戈才道,“姑娘现在不宜出门,还是我去走一遭吧。春娇早有从唱春楼赎身的打算,只是一直凑不够银子。姑娘如果能给她三十两银子,让她凑够赎身钱,她铁定能把言四狗的脑袋都掏空了。” 好一个乌沙镇万事通沈戈,连唱春楼的春娇差多少银子赎身都知道。林如玉抿唇一笑,毫不犹豫地从包袱里取出一包银子递给他。 沈戈接过银子装入袖中,刚走出小巷。一个小乞丐便凑了上来,低声道,“沈哥,昨晚有人找万三和刘大疤瘌他们打探你的身世,啥都问,问得可清楚了。” 一晚上没合眼的沈戈挑剑眉,“是什么人?” 小乞丐立刻道,“男的,生脸,三十多岁,万三说一看就不好惹,刘大疤瘌赌咒发誓说那人肯定杀过人,因为他身上带着血腥煞气。” 这样的人,昨晚乌沙镇就有四个。沈戈暗道自己的感觉没错,安自远果然想杀自己。他是把自己错认成了谁?后来又为何没动手? 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放着以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沈戈递给小乞丐一个铜板,慢悠悠晃向唱春楼。 马家院内,林如玉目瞪口呆地望着洗净了小脸的狗儿。她这幅模样把正在给狗儿剪发的马三婶逗得哈哈大笑,“咋滴,二妹也不知道狗儿是个女娃儿?” 林如玉回神,笑眯眯点头,“嗯,没想到狗儿长得这么漂亮。” “别动,剪着耳朵就成疤瘌耳了!”洗净脸后像是少了一层皮的狗儿,不自在地抓耳挠腮,马三婶吓唬着把她按住,利索剪着她脑袋上擀毡的乱发,“狗儿她爹输了钱,把她卖了抵账。这丫头逃到了咱们镇里,跟着生子和三子他们几个讨饭吃。要不是沈戈跟我说,我也不晓得她是个女娃儿,还长得这么水灵。也亏得这孩子机灵,否则……欸,春娇也是个可怜的……” 林如玉好奇问道,“三婶说的是唱春楼的春娇?” 狗儿立刻提起往事,“春娇姐给了我四个铜板,她是好人!” 马三婶一边用小笤帚利索地扫去狗儿身上剪掉的头发,一边道,“春娇也是个苦命的,摊上了跟狗儿一样的老子。锅里的水烧好了,你跟狗儿先在屋里洗着,婶儿给你们买衣裳去,一会儿就回来。” 林如玉应声,递给马三婶几粒碎银子,“劳烦三婶把大福哥和生子的一并买了,您看这些够不?” “不用,不用!”马三婶摆摆手,“沈戈已经给了。” 林如玉把银子塞进马三婶手里,不容置疑道,“三婶拿着。” 马三婶见她是真心给,也不再推辞,拿着银子出了门。 狗儿身上脏得很,林如玉也脏得跟泥猴一样,俩人足足用了三大锅热水,才把身上洗干净,换上新买的齐腰衫裙后,林如玉扶着狗儿走到院中,才发现沈戈已经回来了,林如玉便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沈戈却像被她的笑容吓到一般,立刻转开眼睛。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哎呀呀!”马三婶围着两个小姑娘转圈,嘴里不住感叹着,“如果三婶真有你们这样的俩闺女,做梦都得笑醒了!” 相比与剪了狗啃头的狗儿,散着一头乌黑秀发的林如玉更不好意。扶着狗儿坐下后,林如玉小声道,“三婶可以帮我梳头么?我不会梳。” 小姑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千年后的林如玉一直留短发,对这一头齐腰长发实在束手无策。 “好,好!婶儿给你梳!”马三婶开心得直拍巴掌,从屋里取出缺了几个齿的木梳,利落地将她林如玉的长发分成两边用红头绳固定,挽做丱发,然后上下打量,围着林如玉又是一顿狠夸。 林如玉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两个小丸子,笑道,“多谢三婶。” 看着她手上、脸上和脖子上洗净后更加明显的划伤,马三婶心疼得不行,“咱们二妹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可不能留疤,我给你找药去,你三叔带回来的药膏应该还有些。” “三婶,我有药膏。”林如玉唤住三婶,又想起是否该备点药带着上路,可她回头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林如玉眨眨眼睛,沈戈呢,不是方才还站在这里么? 靠在院墙外的沈戈用后脑勺“咚咚”磕了几下墙,又抬手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才快步向巷子外走去。 破家值万贯。林如玉、狗儿和林大福帮着马三婶收了大半日,才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好。草草用了些饭食后,马三婶便急匆匆去时家帮忙收拾行李。 与马三婶处了这半日,林如玉已知多年前,马三婶的二儿子被人冤枉险些丧命,是东竹先生出面才将他救了下来。自此之后,马家都东竹先生感恩戴德,沈戈能跟随马三叔习武,也是看在东竹先生的面子上。 马家知恩图报的脾性,这林如玉觉得自己回宣州之行,又安稳了一分。她本还计划暴露自己乃宣州富商嫡女的身份,以重金为酬,请马三叔和沈戈护送自己回宣州呢,现在看来倒不必多此一举了。 马三婶对自己这般热情,应是沈戈跟她说,自己能帮着找寻东竹先生的下落吧。 掌灯时分,沈戈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时,林如玉正在院中收自己晒干的衣裳。 见到暮色中比白天还美上三分的林如玉,沈戈又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他咳嗽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才道,“这是一些吃食和常备药材,还有你让生子摘的核桃。” 林如玉请生子去陈景成府上帮自己带句话,顺便摘些青皮核桃回来。沈戈过来时遇到生子,便顺手帮林如玉提了回来。 他已经备了药材,这让林如玉十分开心。她道谢,上前抬手要接沈戈手里的包袱,随口问道,“春娇那边可有消息?” 随着林如玉靠近,沈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生怕被林如玉听到自己慌得不像话的心跳声,退后一步道,“闫四狗还没走。” 还没走的意思是闫四狗还在唱春楼里么?林如玉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不大对劲儿,沈戈的脸腾地红透了,提着包袱转身就跑。 还没拿到包袱的林如玉看着沈戈的背影,咬唇忍笑。 没想到,万事通沈戈,还挺…… ------------ 第14章 登船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沈戈便将马车赶到了巷口,林如玉和林大福与马三婶、狗儿道别,乘车到镇外与镖队汇合。 沈戈要去赶镖似乎是乌沙镇的大事,一路上林如玉就听到车外不断有人与沈戈道别,问他何时归来,沈戈一一应答,声音没有一丝不耐。 听声音男女老少皆有之,可见沈戈在乌沙镇的人缘有多好。同为孤儿出身林如玉知道,沈戈能混到这份上,有多不容易。 “沈戈,你替咱跟马老三说几句好话,让咱跟着出趟镖呗?咱不要镖银,管饭就成。” 沈戈还没应,林如玉便听到马车外响起几声嗤笑,“大疤瘌,你是去赶镖还是避祸?我看你是怕马头山的人再折回来揍你吧你?不是想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这回傻眼了吧!” 刘大疤瘌急急道,“说什么混话,咱是那样的人嘛,还不是看她小姑娘可怜指了个路,谁知道竟糟了这么大罪!!!” 林大福听到刘大疤瘌的声音抬了抬头,林如玉偷偷把车帘挑开一线,瞧见马车边站着一个癞痢头满脸伤的瘦子,可不正是大前天晚上凑上来想占她便宜的刘大疤瘌么。 林如玉放下车帘,不再往外看。千年后身为孤儿的十七年里,这样的恶心人林如玉见多了。帮他的人,就是救中山狼的东郭先生,救冻蛇的农夫。 沈戈,可不是傻子。 不出林如玉所料,沈戈客气委婉地拒绝了刘大疤瘌,继续前行。 又有好奇的妇人问,“沈戈,车上坐的是谁啊?” 沈戈回道,“马三叔的侄子和侄女。” “呦,马老二家的,还是马老大家的?” “杨嫂子问这个干啥?说得好像你认识马三的两个哥一样。”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直到马车出了镇子,外边才安静下来,林如玉刚要挑车帘向外看,便听马车外响起一道柔得能掐出水的女声,“沈戈,你这就要走了么?” 这声音听得林如玉一激灵,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车外这人,莫不是沈戈的…… 想想也正常,沈戈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身量高挑剑眉星目嘴甜又会来事儿,没姑娘喜欢他才不对劲。 还不等林如玉向外看,马车便停住了,沈戈跳下马车,用与方才并无差别的声调回道,“是呢,娇姐也要走了?” “托你的福凑齐了赎身银,那腌臜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春娇双目含情地望着沈戈,“你哪天回来?” 沈戈笑着问道,“要是能在外边寻个好差事,我就不回来了。” 娇姐,赎身银,车外的人是唱春楼的春娇?林如玉微挑车帘,只见一个用银灰绢帕罩头,身着素朴衣裙,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正抬头望着沈戈,似是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就……不回来了?” 沈戈点头,“娇姐要去哪?” “我……”春娇的两汪秋水,由沈戈脸上转到他身后的马车上,林如玉不由得暗叹一声这乌沙镇虽不大,出彩的人物却不少,春娇的模样当得起花魁二字。 春娇盯着马车,幽幽道,“我不知道……” 沈戈闻言,帮她出主意,“娇姐不如雇辆车,跟着时家的车队先去同安县再做打算,路上也有个照应。” 春娇的含情目又移回沈戈的脸上,低声道,“你问的事,我已打听清楚了。” 沈戈惊喜回道,“娇姐稍等,这人多眼杂,咱去边上说。三子——” “来了——” 沈戈声音刚落,一个小乞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跑到了车边,“沈哥,啥事儿?” “你先把马车赶到码头去,我稍后就到。”沈戈说罢,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稳着点。” 听他这么说,春娇又将目光转向马车,那复杂的神情林如玉读懂了:唱春楼的头牌春娇姑娘心系沈戈,等在这里应是想跟他一起走。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得嘞!”三子蹿上马车抓起缰绳,赶向码头。 很快,三子便将马车停在码头边,靠在车厢边框上,甩马鞭摇晃腿,悠闲等沈戈追上来。 林如玉又将车帘挑起一条缝向外瞧,此时天已近大亮,码头上停靠着三艘大船,力工正一袋袋往上船上扛粮食。 岸边放着一张长条桌,一个穿官服的人坐在桌后吃着热腾腾的茶汤,一个穿绸衣的男子弯腰站在一旁,用手指着桌上的文书请官爷过目,不过这位官爷对文书不感兴趣,眼睛正在四处乱瞄。十几个带刀官兵分列两旁,不住打着哈欠。 看到这样的场景,结合小姑娘的记忆,林如玉知道这些粮食是朝廷向乌沙镇百姓征收的田赋——漕粮,漕粮装船后,或运到县城、州城的粮仓,或按朝廷分派,运往别处。 漕运安稳关乎国运,夺漕粮乃是重罪,朝廷派专门的漕官、漕军和漕丁负责漕粮的转运,以确保漕粮能安全运送到各地。 因漕粮有大批官家人手运输,所以安全性很高。客船、商船多会跟在漕船后航行,求个安稳。 记忆里有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林如玉凑到车帘边,睁着好奇的眸子看着眼前的鲜活的一幕。 林大福却对这些没兴趣,他手里握着狗儿送给他的小木棍,正一根根数着。他认识的数不多,数着数着就乱了,又从头开始数。一把木棍数了许久,还没能数明白。林如玉看了一会儿,便放下车帘,开始教林大福数数,马车外的三子倾耳听着,露出羡慕的神情。 直到林大福把一把木棍数明白了,沈戈的声音才在车外响起,“三叔,我把大福和二丫带过来了。” 听到这动静,林如玉连忙挑车帘探身,瞧见沈戈引着一位中等身材的壮实汉子到了车前。 还不等林如玉下车,马庆林便笑着抬手拦住,“二妹崴着脚不是还没好?别下来了,在车上坐着吧。” “多谢三叔。”林如玉说着话,偷偷拽了拽林大福的衣袖,“大哥,三叔过来了。” 林大福抬头向外望,顺着林如玉的话喊了声三叔。 马庆林笑着应了,“货物正在装船,你俩先在马车上等会儿,快开船时你们再上船。” 马庆林这次押运护送的是一艘中等型号的商船,待船家清点好人数,吆喝着众人登船时,林如玉也跟随沈戈、林大福到了船边。乌沙镇的里长正在一一认真查验登船人的路引、货物。 待轮到林如玉时,她将户籍、路引递了上去,里长诧异道,“庆林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闺女?” 马庆林毫不慌乱,笑着解释道,“是我大哥家的幺女,自小就过继给我们两口子了,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大哥家里养着。” 里长把户籍递给了林如玉,又验过林大福的,才放他们上船。 林如玉感受到两道视线紧随着她,她稳住飞快的心跳上了船,才回头看。发现这两道视线一道来自站在不远处的漕官,一道来自站在岸上的陈景成。 陈景成见林如玉发现了她,只微微点头。林如玉也微微点头辞别,便跟随沈戈钻进了船舱中。 看到林如玉进去了,陈景成才收回目光,看向此次前来押运粮草的祁县漕官,彭银。 有人到陈景成身边,低声报道,“四爷,马头山的闫四狗等人被咱们的人引入山中了,他们未发现姑娘登船。安王世子被人伏击受伤,在镇南码头登船,去往祁县。” 陈景成惊讶,“什么人干的?” 马头山的言老狗么?他最近真是见人就咬。 ------------ 第15章 祁县大人物 陈景成旁边的属下顿了顿,才低声道,“是……咱们的人。” 陈景成…… …… …… !!!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问。” 林如玉安顿好和生子、沈戈同住一间客房的林大福,被沈戈送回独属于她的狭小房间后,好奇问道,“马头山山匪的外号,怎么都带个‘狗’字?” “因为马头山的大当家闫江小名叫狗子,马头山的六个当家除了二当家苏岩青也都姓言,是闫老狗的同族,大伙私下就这么胡乱着叫了。” 林如玉这间船室狭小,放了一张窄床后,室内仅剩一人宽的地方。沈戈关上门站在床尾,向站在床头一尺见方小窗边的林如玉解释道,“给你安排的房间本在二楼,比这宽敞许多,但听了春娇的话后,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挪到了这里。这里人少,好避人耳目。” 林如玉心弦立刻绷紧,“春娇说了什么?” “你挡光了,先坐下再说。”沈戈怕林如玉受不住,让她先坐下,才继续道,“闫老狗原是本地的地痞,顶着开荒种树的名头住在骆驼岭,虽然会打劫过往客商,但多为求财,下狠手的时候并不多。你们这一趟出来,带了多少人?” 林如玉详细回道,“家中护院十人,婢仆八人,还雇了宣州正平镖局的镖师十六人。我落水之前,镖师和护院正与马头山的山匪激战。” 竟比他预料的还多! 沈戈心头更沉了,“闫老狗带人硬刚三十多人的队伍,并不是只是为了求财,还为了用你们母女,为马头山的山匪找条出路。有人许下重诱,只要闫老狗能活捉你们,就能帮他谋个官身。” 林如玉握紧拳头,“找上闫老狗的人,是官?” 大夏朝选官的方式是察举制,即为官者举荐一方德才兼备之仕,再经过简单走形式的考试查验,即可出任官职。能许以闫老狗官身的人,肯定有官方背景,而且还是有一定职权的官,否则他不可能把山匪洗白为德才兼备之仕! 沈戈见林如玉没被吓破胆,对她更加欣赏了,“闫四狗说对方是在祁县跺一脚,地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但他并不知那人的真实身份。闫六狗没把你抓回去,闫三狗把你的母亲和弟弟交过去时,因为没抓到你,对方极为不满,说若是抓不到你,交易就作废,所以马头山的人才会急了似的四处抓你。” 林如玉的大脑飞速旋转,光从小窗照射进来,照亮她柔美的侧颜上,光点在她浓密修长的眼睫毛间跳跃、流连。 沈戈被这这幅美得不似人间的画面黏住了眼睛,室内一片静谧。 “我……” “在……” 两人同时开口,沈戈抬手,示意林如玉先说。 林如玉低声道,“在梦中,我被抓回山寨的第二日,山匪要抓我去换银子,恰好安自远在山下经过救了我。我猜测是安自远,让闫老狗拦截的我家车队。” 沈戈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过还是摇了头,“祁县黑白两道的厉害人物我都见过,安自远绝不是祁县人。” 那么…… 林如玉抬眸看向站在暗处的沈戈,继续推测道,“祁县那人抓我,定不只是为了图财,否则他们该抓的是我弟弟阿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家出了内鬼,因为能调动我家商铺和钱财的印信在我身上。不管是哪一种,安自远都绝对与想抓我的人有关联。” 提到内鬼,林如玉脑海中闪过一张脸。她顿了顿,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只有我亲持印信,才有用。” 是怕他抢夺印信吗?沈戈没有生气,反而因为林如玉的警觉而高兴。有个聪明有脑子的同伴,当然是件好事,“姑娘分析得极为在理,安自远若是无关人氏,闫老狗的人不会让他轻易把你‘救走’。” 所以,安自远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与祁县那个大人物是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两人的眼睛里。 林如玉艰难开口,“我真得不知道,梦中我被安自远带回宣州后,一直被困于深宅,不知外事。” 沈戈见她脸上露出极力遮掩也藏不住的悲凉,心中跟着一痛,正要开口劝慰,却听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然后是敲门声,“马姑娘可在房中?” 林如玉和沈戈对了对眼神儿,沈戈躲在门后,握拳示意林如玉上前。 林如玉到了门边,隔门问道,“在,我是马二妹。” 门外人道,“小人是全景典当行的管事陈达,我家四爷让小人给姑娘带句口信。” 林如玉看向沈戈,见沈戈向她点头确认陈达的身份,林如玉才打了房门。 管事在门外躬身行礼,“我家四爷说,姑娘要找的人前日已被带往祁县,再具体的就打探不出来了。姑娘在船上若有难处,尽可派人到楼上地字三号房吩咐小人。” “多谢。”林如玉道谢,待管事离去后又关上了门。 门外脚步声走远后,沈戈才低声道,“这人的确是全景典当行的陈达,他是陈家的老人,信得过。咱们这趟船会在祁县停靠一日夜,装卸货物后再启程赶往宣州。” 林如玉点头,“我趁机去祁县城中打探我娘和阿衡的消息。” 沈戈言道,“祁县我也有门路,只要姑娘舍得出银子,就算是耗子进了县城,我也能把它挖出来。” 沈戈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抬手扇了一下自己的嘴,“林姑娘,我不是说……” 林如玉笑了,“我知道。沈哥以后叫我二妹就好。这份恩情我林如玉牢牢记在心里,我也会倾尽全力,帮沈哥找到东竹先生。” 沈戈被她的笑颜惊得心如捣米,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才道,“我帮你,不只是因为先生,还因为你告诉我洪水将至的事,让我在乎的人能都得活命,这是天大的恩德。” 林如玉略忐忑,“那是梦中,也不一定作准。” 沈哥眉眼一弯,露出极为乖巧无害的笑容,“不准,不是更好吗?” 林如玉眸子一亮,也跟着笑了。 她这样笑,沈戈的心跳得更快了,“二妹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出去见人为妙。” 林如玉摸上自己用核桃青皮汁染做病黄泛黑的脸,“还不行?” 沈戈万分肯定地点头。没涂抹脸前她美若天仙,涂了脸后依旧是个病美人,还是十分招人惦记。 祁县的坏人,比乌沙镇多数倍,也坏数倍。 林如玉忽然一亮,“我登船时,那个运粮的漕官一直盯着我。你说,与闫老狗勾结的祁县官员会不会是他?” ------------ 第16章 有人要见你们 沈戈分析道,“方才那漕官名叫范根元,是祁县县令董文印的侄女婿,如果跟闫老狗联络的人是他,那么……” 林如玉长而浓密的睫毛一抬,“那么,那个祁县的大人物就是祁县县令。” 县令掌一县事务,一县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他想给闫老狗洗白翻身成为官身,简直是小事一桩。 林如玉担忧道,“若是如此,我会不会给马三叔一家惹来祸事?” 没想到林如玉最先担忧的是三叔一家子,沈戈笑了,“你猜你和大福的户籍、路引,是从谁手里买来的?” 林如玉推测道,“与里长有关人?” “不错,是里长的亲侄子,户籍和路引上的印章都是真的。范根元把他的猜测报上去,县令最先做的是扣住咱们几个。就算他追究到乌沙镇,也会先找里长,你说里长会怎么说?”沈戈抱肩随意靠在墙上,“这就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马三婶明日就要随时夫人赶往同安县,出了祁县的地盘,他董文印算个……” 说得兴起的沈戈及时打住,偷抬星眸,快速看了林如玉一眼,暗自庆幸自己嘴上有个把门的,没在林如玉面前说出脏话丢人现眼。 林如玉见他如此,无声笑了。 认识不过几日,她已看到了沈戈的很多面。他不笑的时候凌厉冰寒,笑起来乖巧无害;他有时是个知书达理的君子做派,有时又似街边混不吝的小混混。这应与他虽出身微末,却因缘际会得了名士教化的成长经历,大有关联。 这样的沈戈真实鲜活,与他相处,让两世为人的林如玉觉得放松自在,便顺口问道,“三婶随时夫人去同安县,那三子他们呢?” “他们有去处的,各奔前程;没去处的要么跟着时夫人走,要么这两日启程,到祁县谋生。”沈戈一点也不担心他那帮小弟,“我费劲儿教他们认字,有了这么值钱的本事还混不下去的,不如趁早投胎去。” 小乞丐们有了这个本事,想要谋生确实不难。知道自己不会连累乌沙镇的人后,林如玉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假定范根元参与了此事,若不打消他的怀疑,莫说救人,不只我和大福出不了祁县,还会连累了马三叔。我早晨看有卖染料的商人抬货登船,得劳烦沈哥走一遭,我想要几样染料……” 沈戈起身到楼上去寻染料商时,打冷眼瞧见一艘小客船自后边驶来,船上人影虽一闪而过,但眼尖的沈戈还是认出那是安自远身边的随从。他立刻后退两步隐住身形,小心观望。 小船贴着大船驶过,沈戈从船舱中快速穿过,跑到船头,见那艘小船竟插在漕船和自己乘坐的大商船中间,随队伍前行。 紧跟漕船的这个位置,是要花钱买的,这小船跑到大船前边,这艘船上的人竟一声不吭,显然是有人打了招呼。沈戈转身回底仓叫出生子,如此这般吩咐过后,生子晃悠悠出了底仓,向上层走去。 沈戈静静看着大福坐在船板上挑了两局木棍,也理清了现在的局势。 待生子提着“摸”回的东西返回房中,沈戈叮嘱林大福不要出屋,才去找林如玉,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安自远追上来了,现在就在咱们前边的小船上。就在方才,漕船上的范根元上了安自远的小船,现在还没出来。” 林如玉抬手压了压跳动的右眼皮,凝重道,“是范根元去找安自远,而不是安自远去拜见范根元,这说明安自远的身份比范根元要高。” 安自远,究竟是什么来头? 沈戈看着林如玉脸上还没好利索的划伤,低声问,“你可通水性?” 林如玉如实道,“只是会而已,大福精通水性。” 这样也行。大不了到时自己和大福轮换拉着她。沈戈言道,“今日天黑后,咱们偷偷下水,改走旱路。” 林如玉未置可否,抬眸问道,“我让你找的染料,可找到了?” 沈戈把东西递上去,不放心道,“还是太冒险了,咱们还是……” 林如玉解释道,“现在刚到辰时,距天黑还远,我先乔装改扮一番,以防万一。” 确是如此,沈戈点头,“也好,你不要出门,饭菜待会儿让生子给你送过来。” 生子送饭菜?林如玉露出疑惑的表情。 “安自远对我起了杀机,他离开之前我也会尽少露面,因为在船上地方小,跑不开。”说完这话,沈戈露出笑容,“等上了岸,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林如玉瞪大眸子,“安自远怎会对你动杀机?” 沈戈颇有几分无奈,“许是怀疑我是他仇家的亲人吧。” 林如玉叮嘱道,“那人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劳烦你回去再叮嘱大福几遍,让他牢牢记住自己和我的身份。多跟他说几遍,他能记住。” 沈戈点头,“大福不傻,我看他玩小木棍玩得挺好,傻子可玩不好这个,三叔那边才我也得再对对词儿。” 沈戈走后,林如玉又抬手按了按跳动的右眼皮,打开包袱将几块颜色各异的调料块放在鼻尖闻了闻,迅速挑出蓼蓝和茜草块兑水加盐和几样草药浸泡调和好,然后撩起额发,用毛笔蘸调料,对着小铜镜在自己脸上勾画涂抹。 待脸上的调料风干后,林如玉又取出马三婶给她准备的劣等胭脂,在脸上一番涂抹。 涂抹完打量一番,确保能以假乱真后,林如玉便听到外边传来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她立刻将桌子收拾干净,刚抓起缝了一半的衣裳,门就被拍响了,门外传来三叔的喊声。 “二丫睡着没?没睡的话开下门,船上你方伯听说你们兄妹俩跟来了,想认认亲。” 门被拍得山响,睡着也得被拍醒。林如玉又照了照铜镜,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起身打开房门。 马三叔看到林如玉的脸,愣了一下,背着身后的人给她使眼色,“二丫,你们方伯是这船上的纲首,跟叔是老交情了,听说你俩在船上,非说要我带你们上去见见。走吧,咱上去转一圈。” 纲首即船主之意,马三叔被雇来护镖,与纲首相熟也在情理之中,认亲却有点牵强了。 林如玉假装害怕地低着头,盯着马三叔身后那四只穿黑筒军靴的脚,这两个应是跟过来监督马三叔、防备着自己逃走的。 看来,要见她和大福的不只纲首,还有漕船上的官家。 是范根元么,安自远会不会跟过来? ------------ 第17章 胎记 叫出林如玉后,马三叔又敲开隔壁林大福的门,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见林如玉向他微微点头,林大福憨憨“哦”了一声,走了出来。 转身要走时,林如玉见躲在房内的沈戈,伸出两根手指向下做了个跳水的动作,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明白,现在跳水成功逃走的几率,几乎为零。 待生子关上门,沈戈才从门后站了出来。生子不可思议地抬手摸自己的脸,“哥你看到二丫的脸没?” 沈戈点头,压低声音道,“你偷偷跟上去,有事儿给我打暗号,咱们跳水走。” 生子二话不说,打开门晃悠了出去。 这艘客货两用商船分上下两层,下层多是货物,靠近船尾的五六个窄间,是给船上的艄公、杂事、镖师等预备的,楼上才是船客住的客房。两个官差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引着林如玉三人穿过底层昏暗狭窄的货仓夹到,迈步登上二楼甲板。 船外光线明亮,低着头的林如玉眯了眯眼睛,明确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林如玉不敢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船头是几个靠在长橹边歇息的艄公,再外边满眼是泛着波纹的江水。安自远,就在不远处的小船里。 波动船摇,林如玉感到一阵猛烈地头晕,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一把抓住了大福的衣袖,心中暗恼。 林如玉!你得上苍垂青,两世为人跨越千年,用了十七年终于站在这里为命而搏,你决不能怂!林如玉用指甲狠掐掌心,一遍遍给自己鼓劲儿,跟着马三叔向前,走向客房。 “庆林老弟,这就是你侄子和闺女?” 林如玉还没进门,就听到房内传出有些紧绷的问话声。 马三叔应了一声,回头招呼林大福和林如玉,“大福、二丫,快进来给范大人、马纲首见礼。” “哦。”无所畏惧的林大福进屋,干脆利落跪地磕了一个响头,林如玉照做。 见范根元双眼紧盯林如玉,方甲寅和马庆林匆匆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不安。 “起来吧。” 林如玉跪得膝盖都疼了,才听到有人叫起。她学着林大福的动作爬起来,低头半躲在林大福身后,假装认生。 “抬头,让本将军瞧瞧。”范根元还是只盯着林如玉,略嘶哑的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兴奋。 林大福抬起脑袋,直愣愣盯着范根元;林如玉假装害怕,依旧低着头。站在旁边的马三叔低声哄道,“二丫,抬头给将军认一认,好让将军知道你不是衙门正在通缉的逃犯。” 都给自己扣上逃犯的名头了?林如玉怕怕地抬了一下头,又赶忙低下。讲将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的怕生模样,演了个十成十。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后,范根元就皱起眉头,拍桌怒喝,“放肆!抬起头来!” 马三叔连忙给范根元赔礼,心中却镇静了许多,“将军息怒,草民家这孩子因为生下来脸上带着胎记,又是个哑巴,打小就怕见人。二丫啊,快抬头让将军认一认,听话啊,待会儿三叔给你买好吃的。” 狠掐大腿疼出眼泪的林如玉,颤巍巍抬起头,假装不敢看人。 范根元上前抬手掐住林如玉的下巴仔细端详,看清她右眼用脂粉也遮不住的,鸡蛋大小的暗紫色恶心胎记后,范根元更怒了,甩手把林如玉摔在地上,迈大步走出房门。 “将军慢些,仔细脚下。”方甲寅连忙跟了出去,四个官差紧随其后。 “二丫,没摔疼吧?”马三叔抬手扶起林如玉,压低声音道,“闺女,好样的!” 林如玉也低声回话,“给三叔添麻烦了。” 经由临时搭起的长板到了小船上的范根元进入船舱,低眉顺眼躬身行礼,“是属下眼拙认错了,请公子恕罪。” 靠坐在船舱内的柔软长榻上的安自远没开口,却把范根元吓得腿软跪在地上求饶,“那丫头登船时天还没大亮,属下远看着她的身量与宣州林家的长女极为相似,才会错认。” 安自远抬手抚平衣袖的褶皱,淡淡问道,“这回没看错?” “没有。”范根元笃定道,“林家长女肤白如雪貌若天仙,船上那丫头面有胎记脸色蜡黄,差远了。” 安自远抬袖示意范根元退下后,大船上那道纤细的身影,依旧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胎记,脸色? 安自远淡笑,“本以为是只兔子,不想却是只小狐狸。有趣,有趣。” 范根元回到漕船,躺靠在床上不动了。心腹官兵上前殷勤为他捶腿,小声打听道,“将军,小船上那位是?” 范根元反问,“你不知道他是谁?” 官兵嘿嘿一笑,“小人不知。” “老子也不知道,他娘的!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小白脸,仗着令牌就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给老子等着!”范根元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又骂骂咧咧道,“一帮废物连个小娘们儿都抓不住,害得老子跟丢人现眼……” 大船底仓小房内,沈戈围着林如玉一顿猛夸,若不是林如玉还有点自知之明,这会儿真就要飘起来了,“没你说得那般厉害,我家是做布匹生意的,所以我对染色略知一二,才勉勉强强糊弄了过去。” 沈戈兴奋比划着,“等到了宣州,你帮我调点老虎色的染料,我要在胳膊上画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 林如玉…… 果然中二是不分时空的。 “这一招虽然骗了范根元,却不一定骗得过安自远。”沈戈兴奋过后,才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还是得小心些,你在房内,尽量不要冒头。” 林如玉点头,“范根元回去后没再派人过来,不管安自远信或不信,他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咱们就有喘息之机,今晚船会停靠在哪里过夜?” 沈戈回道,“在灵珠镇羊拐村的码头。既然范根元没认出你,安自远也没发现我,咱们就先不要冒险弃船,今晚我去安自远那边打探打探消息再决定,最好咱们能在祁县登岸,到了祁县就不必怕他们了。” ------------ 第18章 开蚌取珠 晚霞满天时,漕船果然停靠在了灵珠镇羊拐村的码头内,紧随漕船的六艘民船也靠边停靠。船刚停稳,船客们便迫不及待地踏上艞板登岸,或去食肆用饭,或在沿岸的货摊前闲逛。食肆的炊烟、摊贩们卖力的吆喝声,与夕阳一起勾勒出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脸有胎记、怕见生人的小哑巴林如玉,自是不会登岸的。她站在打开一条缝的窗边,向外观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摆摊卖鱼、珍珠等水货的摊子不少,还有聪明的摊贩摆出珍珠蚌,买蚌现场取珠,生意很是不错。林大福也被从没出过乌沙镇的生子拉到摊边凑热闹。 直到天光暗淡,仍不见安自远弃船登岸,林如玉的粗眉皱起,抬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隔间的木板,隔壁房内的沈戈很快便来了。 林如玉低声道,“安自远不喜乘船,但现在他还没登岸。” 安自远不喜欢乘船,也是她梦到的?她的梦有多长,怎连这样的事都知道?沈戈心中千回百转,“他或是避人耳目,等天黑透后再登岸,或是因什么缘故不便登岸,我下水去盯着他。” 林如玉见他穿着一身暗青色衣衫,便知他打算下水,躲在芦苇之中,便叮嘱道,“他身边四人的功夫都不弱,你不要靠太近。” 从小跟人打架,又跟随马三叔习武多年的沈戈对自己很有信心,“他们四个一起上,我应不敌;但单拎一个出来,绝对敌不过我。你不要出门,生子和三叔会给你带吃食。” 西天变暗后,一盏盏灯笼亮起,路边大小食肆内坐满了人,饭香飘到船上,林如玉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时,马三叔来给她送饭了。 许是还被人盯着,马三叔有模有样地叮嘱她几句,便转身离开了。身为镖头,他要带着人守好船上的货物,防备水匪登船偷摸,或凿破船底盗货。 看着热腾腾的白面馍馍和香喷喷的酱肉片,林如玉展颜露出贝齿。汤水是最易被下毒的,馍馍和酱肉才能让人放心食用,三叔做事很是周全。不过为防万一,林如玉还是取出备好的银针一一试过,才开始用饭。 她刚吃饱,便见生子意犹未尽地拉着大福回到船上。生子提着吃食,大福怀里抱着三个比巴掌还大的珍珠蚌。林如玉关窗,点燃固定在烛台上的半截蜡烛。 得知林如玉已用了饭,生子还是塞给她一个夹着油炸小鱼的粗粮饼子,林大福掏出床底下的木盆出去打水,准备开蚌。 生子向林如玉抱怨,“我跟大福哥说这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他偏不信。” 大福认死理,他与生子不熟,当然不会听他的。不过在乌沙镇时,小乞丐生子话不多,出来后倒有了十一岁孩子该有的活泼好动模样。啃饼子的林如玉指了指蚌,比划着。 “没花钱,大福掷骰子掷出三个六的豹子赢回来的,他这手气真是没谁了!”见大福端着水走进来,生子又催促道,“大福哥快打开看看,开完咱们把肉带回岸上烤着吃,可香了。我说在岸上开,你非得来船上,这么大味儿寻着二姐怎么办?” 正在跟珍珠蚌较劲儿的大福头也不抬,“开出珍珠砸碎磨粉抹脸上,治病。” 大福哥这是看到她脸上的胎记,要用他知道的方法给她治呢。林如玉心中暖流流淌,上一世大福为了救她而死,这一世她要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得安稳些。 大福费劲打开第一个蚌壳,只有肉。 打开第二个蚌壳,还是干干净净只有肉。 “看吧,珍珠哪是那么好开出来的。要这么容易,卖蚌的早发财了。”生子站起身,已经不报希望了。 站在后边的林如玉,轻拍大福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生子失望、林如玉期盼的目光中,林大福打开了最后一个珍珠蚌。 “出珠了!”生子眼珠瞪得溜圆,“还是大珠,大福哥,快掏出来看看!” 林大福取出珍珠在水里洗干净,咧嘴笑着递给林如玉。生子的眼睛随着珍珠转,嘴里不断感叹,“我的老天爷啊,我了个老天爷……” 给别的东西估价,林如玉或许没那本事,但在首饰、布匹堆里长大的小姑娘,记忆里却有这种珍珠的价格。这么大一颗圆润泛着光华的粉珍珠,少说得五十两银子! 林如玉兴奋拍了拍大福的肩膀,大福这回赚翻了!开盲盒太有趣了! “砸碎,磨粉,治病。”大福憨憨道。 “哥,我滴个亲哥!这么大的珠子哪能磨粉啊!”生子迫不及待地拉起大福,“走走,走!咱继续掷骰子开蚌去!” 林如玉一把拉住生子,抬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 “二姐放心,我又不傻。”生子急吼吼地一手报蚌,一手拽着林大福跑出船室。 林如玉关上房门吹灭蜡烛,手握圆润的粉珍珠笑了,重活一次,大福的运道当真是好得不得了呢。 生子和大福上蹿下跳吸引着范根元和安自远的注意力时,沈戈趁着夜色入水,潜到芦苇和蒲草中,透过草叶间的缝隙,盯着不远处的小船。 七月雨后,天气依旧闷热,但安自远船上的窗户却一直是关闭的,烛光映在窗上,久久不见人影晃动。就算有青蛙在他身边欢唱,沈戈也一动不动地潜伏着,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一个时辰后,众人回船或去客栈安歇,热闹散尽只剩蛙鸣虫唱时,安自远的船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仆从从船舱内走出来,将水洒在距沈戈不远江面上,处在下风口的沈戈,敏锐地捕捉到了血腥气。 安自远受伤了?他躲在船上不露面,是伤得不轻么?这可是个大好消息!沈戈咧嘴,无声笑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过子时。安自远船上的灯早已熄灭,沈戈偷偷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返回船上睡觉时,忽见一只手臂无声从水中探出,一把抓住了安自远的船舷! ------------ 第19章 祁县林氏药材行 沈戈睡意全无,悄无声息地又向水下沉了沉,屏吸盯着这只惨白的手。 另一只手也从水里伸出来,将什么东西扔进船舱片刻后,三条黑影破水而出,提刀跳入船中,船身一阵剧烈晃动。不久之后,跳上去的三条黑影被人像破布一样掀入江中,捡起的水浪冲到芦苇边,荡开一片波纹。 三个大活人,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全成了水漂儿。沈戈再望向江中黑洞洞的小船,心中越发沉了。 “前边船上的兄弟,怎这么大动静,没事儿吧?”远处停在歪脖老柳树下,大商船上值夜的镖师听到这边的动静,扯着嗓子喊话。 “没事儿。”小船上没人站出来,只在船舱内高声回了一句,声音极为平静。 “没事儿半夜就别整出这么大动静,听着闹心!”大船上的镖师回了一嗓子,江面恢复平静。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沈戈撤走,回到大船边,被马三叔拉上船。回到房中,沈戈快速换上干衣裳,又灌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才捧着汤碗道,“三个人刚上船就被杀了扔到江里,一点也不怕惊动人。三叔,安自远绝不是一般人。” 马三叔也赞同,疑惑道,“这样的人不缺钱也不缺权,他抓先生图啥?戈儿是不是猜错了,再跟下去,你不怕把命搭进去?” 沈戈坚决摇头,“三子的鼻子比狗还灵,我的感觉也从没出过错,先生失踪肯定跟他有关。只有安自远这样有本事的人,才能把先生消没声息地抓走。再说现在除了跟着他顺藤摸瓜,我也没更好的,找先生的线索了。想拿我的命,他还没这个本事!” 马三叔对东竹先生心怀感恩,否则也不会帮这次忙,带着林如玉登船。他拍了拍沈戈的肩膀,感叹道,“好小子,长大准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沈戈不高兴,“我本来就是条汉子。” “毛还没长齐呢,屁的汉子!”马三叔抓过布巾,粗鲁地给沈戈揉了揉湿着的头发,压低声音问道,“戈啊,你猜范根元为啥要抓那丫头?” “为啥?” 马三叔继续道,“你马伯常跑宣州这条水路,他说宣州城东有一家林姓大户,主做丝绸和药材生意,家资巨富。二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姑娘,没准她就是那家的闺女。” 沈戈垂眸,“八九不离十。” 马三叔看着沈戈的表情,终是没心里话说出口,“不早了,快去睡会儿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船队便收绳扬帆,继续前行。 又做了一夜前世噩梦的林如玉起身,坐在床上理顺乱糟糟的脑子。 睡了一个多时辰的沈戈给林如玉送来早食,并将昨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然后道,“现在我也摸不清安自远是受伤了,还是装受伤。不过不管哪种,他现在都没空来找你的麻烦,咱们先乘船到祁县直奔祁县再说。” 林如玉小口吃完野菜肉包,点头,问道,“他们敢肆无忌惮地杀人,定有倚仗,你不要再去盯着小船,免得出事儿。咱们今天后晌就能到祁县?” “看风向,天黑之前肯定能到。”沈戈回道。 林如玉低声道,“我昨晚忽然记起我家在祁县有店铺,登岸后我打算过去走一遭。” 沈戈在脑子里把祁县的大商号过了一遍,才问道,“是林记药材行还是林记绸缎庄?” “都是。”林如玉眸子明亮,“待到了祁县,沈哥帮我打听打听周边的村庄,看是否有能望见呈山字型排列的三座山峰的。我娘在梦里说她和阿衡被劫后醒来,在能望见那样山峰的小屋里关了很长时间。那周围很是安静,只能听到遥远的鸡鸣狗叫,还有山里的狼嚎,我猜测应该是在山边村庄里。” 今日一帆风顺,太阳刚西转,船队便停在了祁县城外的码头。范根元指挥人搬运漕粮,商船也靠岸,卸货、落客。 林如玉乘坐的大船会在此停靠过夜,明早启程,赶往宣州。留给他们打探消息的时间,很是紧迫。 沈戈换上破草鞋和补丁衣裳,卷起半截裤腿扮作脚夫,帮人扛着货物混进城;生子换上了乞丐服,举着破碗拄着破木棍,追着马车乞讨,顺利入城;林如玉与大福一起登岸,凭着路引进了城门。 小船内,安逢春低声道,“公子,那小姑娘进城了。” 安自远眼里露出狩猎的光芒,“寻个风光雅致之处,安排一出英雄救美。” 安逢春顿了顿,“公子的伤?” “无妨。” 进城后,四人分头行事。林如玉带着大福,按着沈戈告诉她的方向,赶往祁县最热闹的正街,寻找林氏药材行的匾额。 不久之后,林如玉站在一家两边门框挂着“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的对联,上悬“林记药材行”的匾额的店门不远处的小巷内,暗中观察。 这,是她林家的店铺,她要的人可能就在里边。 林如玉塞给大块银子,指着药材行的门,叮嘱道,“大哥进去买一瓶芷香露,店里人问你什么话你都不要说,买了药就回这条巷子里找我。” 大福哦了一声,抓着银子便去了林记药材行,约半柱香的工夫,才走出来。 躲在暗处的林如玉瞧见鬼鬼祟祟跟在大福身后的小伙计,冷冷一笑。她要找的人,果然在这里。 大福进了巷子后,林如玉拉着他快速闪进一扇破木门,又将门关紧,然后迅速爬上靠墙放着的三条腿破长凳,向外一看,正巧望见跟着大福的伙计转身跑了。 站在破凳下的林大福举起手,把精致的小药瓶和剩余的碎银递给林如玉。林如玉取过药瓶,打开闻到记忆深处熟悉的味道,眼睛便红了。 这是父亲专门为她配制的,驱蚊止痒香露的香气。 林如玉如此这般吩咐大福几句,让他提着木棒等在门后。 很快,一个身穿深蓝色管事服留短须的矮胖中年男人矮胖走进巷子,看到此人,林如玉险些将药瓶握碎! 此人站到破门前,面部表情几次变幻,才装出急切的模样,颤抖问道,“大姑娘可在里边?小人房才旺。” 听到这个声音,林大福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二管家?!” “大福,果然是你。方才伙计说我还不敢信……”破门外,本还有些忐忑的林府二管家房才旺听到大福的声音,小眼滴溜溜乱转,声音却透着哽咽,“小人来迟,让大姑娘受苦了……” 林如玉确认无人跟进来后,跳下破凳打开院门。 看到林如玉的脸,正酝酿情绪准备掉几滴眼泪的房才旺愣了,“大,大姑娘的脸……” 林如玉小嘴儿一撇,捂脸就往里走,房才旺连忙跟进院子。 “大哥,关门。”林如玉回眸见大福还愣在原地,立刻喊了一声。 听到院门“哐当”一声关上,房才旺心生不妙,刚回身要逃,却被林如玉一棍子打到了后脑勺,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 第20章 恶魔 提着棍子站在门后的林大福看看林如玉,又看看二管家,想不明白林如玉为什么要用棍子打他。 “他勾结马头山的山匪,害得我娘和阿衡被坏人抓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林如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大哥背上他,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哗——” 被浇了一大瓢凉水的房才旺只觉得脑袋又晕又疼又冷,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塞满了破布。待看清面前椅子上坐着的,脸上多了一大块胎记的林如玉,房才旺呜呜着摇头,装得无辜又可怜。 “旺叔想说,本姑娘冤枉你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林如玉废话不说,上前一棍子狠狠打在房才旺的右侧髋关节上。 大腿脱臼的剧烈疼痛,令房才旺面容扭曲浑身哆嗦,嘴里却只能发出困兽般含糊的呜呜声,不大一会儿竟疼得昏了过去。 看房才旺如此,林如玉心头的怒火依旧难消,因为比起她和家人受得苦,房才旺这点疼算个毛! 林如玉抬手又是一棍子,用不输骨科大夫的精准力道,将房才旺脱臼的大腿复位。房才旺又被痛醒,冷汗、鼻涕、眼泪同流,看林如玉的眼神如同见了恶魔。 这绝不是娇弱不知世事的林家大姑娘,这是恶魔,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时,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提棍子的林恶魔盯着房才旺,平静道,“我现在拿掉你嘴里的破布,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如果你敢大声喊,我立刻卸掉你的两条腿,听明白了?” 卸两条腿?想到刚才钻心裂肺的疼,房才旺恨不得立刻去死,哆嗦着点头。 林如玉一把拽掉房才旺嘴里的破布,转身坐回椅子上,用木棍一下下轻敲着手心,“我娘和阿衡在哪?” “小人……不知,小人冤……” 见林如玉提棍起身,房才旺吓得面无人色,立刻改口哆嗦着求饶,“大姑娘饶命啊!他们抓了小人的孙子房兴,用房兴的命威胁小人,小人不敢不听他们的吩咐啊……” 林如玉并不开口,提棍走到房才旺身边,抡棍就要卸掉他的左腿。房才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立刻招供,“夫人和少爷被他们抓走了,小人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姑娘饶命啊!!!” 见这恶魔还举着棍子,房才旺吓得痛哭失声,“姑娘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 “打死你算什么。”林如玉将棍子在手心一横,目若寒冰,“若我能平安找回我娘和阿衡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回,你们一家十四口,连同在岳州我外祖家的,你的老子、娘和房才源全家,都要陪你一块下地狱!” 房才旺盯着眼前的恶魔附体的林如玉,身体不抖了,心却凉透。 天黑透时,林如玉走出房门,见到了守在门口的大福和站在廊下的沈戈。 林如玉让林大福去歇息,她走到沈戈身边,靠在廊柱上低声道,“屋里那人名叫房才旺,是我娘出嫁时的陪房,现在是林家的二管家。” 沈戈也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是他背主?” “房才旺与他在岳州的二弟串谋,假造我外祖母病重的急信,令我娘紧急上路,赶回娘家侍疾;马头山遇劫前,他偷偷给我家的护院和镖师们下药,害得他们手脚无力,轻易被马头山的人收割了性命。” 也是这个房才旺,在洪水后“九死一生”逃回宣州林家,与安自远一块哄骗林如玉,哄她拉上林家和外祖家,共赴深渊。 林如玉深吸了一口气,“房才旺不知找上他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我娘和弟弟被抓去了何处。他被安排在祁县药材行等我自投罗,与他联络的人住在鱼尾巷,双开红木门,门上有铜钉。” “我去。”沈戈干脆利落应下,讲出自己打探的消息,“范根元十日前出县催缴夏粮,之后没派人回县城,你娘和你弟弟应该是被送去了别处。你说的能看到山字三峰的地方,生子正在打听。屋里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房才旺知道的并不多,但留着还有用处。林如玉回道,“得先留他一口气做口供,等我回到宣州,再派人过来抓他回去。” 今晚又是云遮月,院中只点了一盏小灯笼,昏暗中沈戈看不清林如玉的表情,却感受得到她的焦急,低声安慰道,“这点小事儿我去办,安自远乘车进城了,看架势是在四处找你,你和大福待在这里别出去,等我和生子的消息。” 祁县林家店铺内的管事林如玉信不过也不敢冒险,无人可用的她现在只能继续请沈戈帮忙。大恩不言谢,林如玉也没跟他客气,只低声道,“你也当心些。” 沈戈点头,进屋把房才旺装进麻袋,扛了出去。直到后半夜,沈戈和生子才返回这处隐蔽小院。 沈戈道,“鱼尾巷内那处宅子里住的是县城一家当铺的东家,他是祁县县令董文印的心腹。” 漕官范根元、县令董文印,算计自己家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麻烦,林如玉皱起眉头。 山子也报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我打听过了,附近山字形的山峰不少,其中最像山字的三座高峰,在祁县东边的郝连寨。” 沈戈继续道,“陈达说你的母亲和弟弟被带往祁县,但是这几日祁县并没有他们的踪迹,有可能是被范根元的人带着,乘水路直接送到郝连寨关了起来。正好咱们的船明天晚上在郝连寨码头过夜,到时候咱们再上岸打听。” 若母亲和阿衡真在郝连寨,那必定有人把守。若是对方人多,自己就要想办法借力打力了,林如玉脑中闪过安自远的脸,语气平静道,“好,你们快去睡会儿,天亮咱们就出城登船。” 他们这边歇息后,云破月出,两道黑影在县城街道的房顶上快速跳跃,相汇于钟楼楼顶,这两人,正是安自远手下四春侍卫中的安居春和安佳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那丫头在城里绝对有人接应!害得老子白忙活一夜!” “世子那边,咱们怎么交差?” “娘的,搞这么麻烦作甚!明早咱在城门口堵着,直接亮出身份,把人拿住扔到世子身边,让她自己爬床了事!” “世子缺爬床伺候的?” “世子就是世子,玩个女人都这么绕弯子!”安居春叹了口气,“回去复命领罚吧。二公子派来的人还没杀尽,公子不会重罚咱们的。” ------------ 第21章 寻到母亲和阿衡的下落 第二日一早,祁县南城门外。 坐在马车里的安自远,见林如玉跟着个傻子走出城门,发出令三侍卫毛骨悚然的笑声。 待林如玉上船后,安自远也由两个侍卫抬上了商船。还未出城的沈戈见到这一幕,眉间皱成了川字型,安自远的随从怎就剩下三个了,另一个去了何处? 得知安自远登船,林如玉分析道,“范根元不再押运漕粮前行,安自远的小船失了前障,换乘大船更安稳。” 沈戈低声问道,“你可知安自远去宣州做什么?” 林如玉轻轻摇头,只道,“梦里他说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生意人,可没有安自远这样的,他的做派更像是世族家的贵公子。沈戈叮嘱道,“你待在屋里别出来,免得碰上他。” 林如玉微笑点头,她今日要查看沿途山势,寻找母亲和阿衡被关押之所,无暇出门。 祁县多山多水,大小山峰连绵不绝,林如玉看得眼睛都花了。直到后半晌,船绕过一处矮峰行至郝连寨时,三座高大山峰突兀地闯进她的眸子,让她眼前一亮。 这一高两低的三座山峰,以她高中三年练就的立体几何思维方式进行角度旋转,绝对能组成标准的山字! 母亲和阿衡,可能真被关押在郝连寨! 待到商船停岸,林如玉还未来得及关窗,便见安自远已被人抬着登岸了,看他去的方向,林如玉心中顿生不妙。 三座山峰斜向分布,只有从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望三峰,才能看出正“山”字。西南方为大片水域,所以母亲和阿衡在东北方的可能性最大。而安自远去的,正好是东北方! 林如玉拍开隔壁的房门,快速道,“安自远奔着东北方去了,我和大福哥赶过去看看我娘是否在那边。你和生子……” 沈戈立刻道,“我跟你们一块去。” 林如玉摇头,“我已想好对策,你和生子在暗中跟着,以防万一。” 见林如玉主意已定,沈戈点头,“你们要多加小心。” 郝连寨的城镇规模与乌沙镇差不多,林如玉带着林大福穿街过巷,直奔东北。边走,林如玉还边抬头看那呈山字形的三座山峰。 想到被关在陋室牢笼中的母亲和阿衡,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与自己望着同一片山峰,林如玉的心便忍不住地焦躁。她好怕,母亲和阿衡已被押去了别处。 “林姑娘。” 急步穿巷的林如玉,忽听有人低声唤她,声音还有几分耳熟。她退后两步,将刚刚配好的药包扣在手中,警惕看向来人。 小巷中走出一个方脸阔目,中等身材多男子,抬手抱拳向林如玉。 见他姿势如此熟悉,林如玉的眸子一亮,“你是陈四伯……” “姑娘好记性,真是在下。”曾至乌沙镇破庙中给林如玉送过一次口信的陈宏,压低声音道,“在下奉鲍爷的命令,追查令堂的下落至此,已探知令堂和令弟被关押在东北方十里外的陶家庄中,因庄中有守卫二十余人,守备甚严,在下不敢冒险,正打算送信回去请四爷增派人手。” 林如玉喜出望外,“我母亲和弟弟可还安好?” 陈宏略顿,才道,“他们昨晚被送入陶家庄时是昏迷的,在下怕打草经蛇,未敢潜入,不知详情。” 林如玉立刻道,“我带了帮手,沈哥!” 沈戈从小巷内现身,带着生子快步上前,抱拳与陈宏打招呼,“宏哥。” 陈宏点头,坦然道,“沈戈的功夫是不错,但仅凭我俩……” “不只你俩,还有四个帮手。他们主攻,宏哥、沈戈和生子分三个方向在暗处盯住陶家庄,以防他们把我母亲和阿衡偷藏至别处。” 沈戈皱眉,“你说的‘帮手’是……” 林如玉胸有成竹地点头,“你们快去埋伏,正面进攻交给我和大福。” “对!”听到大夫人就在前边,大福也很焦急。 “你要小心行事,实在不成,咱们晚上再寻找机会。”沈戈不放心叮嘱一句,才跟随陈宏离去。 林如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大福道,“大哥,从现在开始到救出我娘和阿衡,你不要说一句话,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能做到么?” 大福用力点头,嘴巴闭得紧紧的。 林如玉抬头向他璀璨一笑,“咱们今日,一定能救出我娘和阿衡!” 这句话,既是说给大福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林如玉望着山的方向,快步前行。 穿过几条街道,林如玉不出意料地被一高一矮两个地痞模样的人拦住了。 矮个地痞上下打量林如玉和大福,调笑道,“呦,小妹妹瞅着恁得面生,是刚到咱郝连寨的?”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咱郝连寨可大得很,哪都不好找嘞。”高个地痞嘿嘿笑着,“不如妹妹出点钱,请咱送你们过去?” “咱哥俩都是实诚人,不多要。”矮个地痞两只脏兮兮的大手伸向林如玉,“十文钱就成。” 林如玉假装吓坏了,拉住大福的衣袖,转身就往小巷的另一头跑去。 两地痞嘿嘿笑着,不紧不慢追赶,“小妹妹跑什么,咱哥俩干的是正经生意,又不是坏人。” 林如玉拉着大福跑出巷子,险些撞在突然出现在巷口的一个人身上。她惊得“啊”了一声,便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胳膊,拽入一片雪白之中。 噩梦里的气息铺面而来,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林如玉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却原来,这是一只虽有些小聪明,却没什么胆子的小狐狸。感受到怀里娇人儿被吓得颤抖,安自远抬手扶住她的两条瘦弱的小胳膊,面带关怀,温文有礼,“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可站得稳?” 林如玉抓紧大福的胳膊站稳,慌乱点头,模样极为无助。看得安自远怜惜顿生,恨不得再将她搂回怀中,恣意疼惜一番。 不甘被人忽视的高矮两地痞不干了,冲上来骂道,“你这瘫子哪来的?敢坏你爷爷的好事!” “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谁的地盘,不想死的立马给爷爷滚!” ------------ 第22章 硬闯陶家庄 看着面前两个卖力吆喝的地痞,安自远冷斥道,“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尔等这般不知礼义廉耻之人!逢春。” “是。”安逢春一抬手,早就准备好在林如玉面前表现一番的安佳春和安居春,三下五除二便将胖瘦两地痞打得嗷嗷直叫,跪地喊爷爷告奶奶地求饶。 座椅上的安自远充耳不闻,只温柔而有礼地看着面前的林如玉,站着的她跟他坐在椅子上一样高,当真是让他忍不住从心底里升起怜惜,真想擦净她脸上的染料…… 待林如玉的清澈中带着惊喜的眸子在二春身上转过,终于看向自己流露出崇拜和感激时,安自远心中十分欢喜,温柔道,“姑娘莫怕,他们不能再作恶了。” 林如玉感激不已,屈膝作势要跪谢他,请他帮忙。前世数月相处得来的经验,让林如玉知道安自远最吃这一套。 安自远双手扶住林如玉的胳膊,语气越发温柔了,“不过举手之劳,在下受不得姑娘如此大礼。” 安自远的举止一如自己分析的那般,这让林如玉又多了些底气。 她的澄澈美眸怯生生地望着安自远,装作鼓足勇气却又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公子仗义出手搭救,小女子本不该……不是小女子厚颜无耻不知进退,实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小女子恳请公子再次出手,救救我的母亲和弟弟。” 安佳春和安居春对了对眼神,暗道他们刚摆出套来,还没下诱饵,这小姑娘就自己钻进来了。这是否太容易了些,世子不会因此觉得扫兴吧? 林如玉软糯微颤的声音,直冲入安自远脑海深处,令他浑身舒爽。这才是女子该有的声音,这才是真正的佳人!也只有这样的佳人,才配留在他的后院。安自远眸子不受控制地热起来,“能帮到姑娘,是在下的荣幸。姑娘的母亲和弟弟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到他肯帮忙,林如玉波光盈盈的水眸立刻展现惊喜,“小女子姓林,乃宣州人氏。因得知外祖母病重,家母带着我和弟弟急赴外祖母家侍疾,不想在马头山下遇到劫匪。我侥幸逃脱,家母和幼弟却落入歹人之手……” 还不等她说完,安自远已皱起眉头,“不瞒林姑娘,在下的腿也是被马头山的山匪所伤,正想寻他们报仇。林姑娘可知令堂和令弟现被关在何处?” 你的腿是被马头山的人伤的?我信你个鬼! 林如玉暗骂一句,哽咽道,“我逃脱之后,用身上仅剩的银两求人帮忙打听,终于探知他们被关在郝连寨的陶家庄内。但凭我和兄长二人之力,恐难将人平安救出,所以我兄妹二人才急急入寨,欲出银两寻帮手。公子的两位随从身手了得,小女子斗胆,愿出白金请……” 安自远大义凛然打断林如玉,“林姑娘不必再说了,逢春,赶往陶家庄。” 安逢春为难道,“公子腿上有伤……” 林如玉也连忙劝道,“小女子不敢劳公子亲自带上前往,只恳请公子将这两位身手不凡的侠士借于我片刻。待将人救出,我林家必重金酬谢。” 这小佳人不只是只胆小的狐狸,还是只不太聪明的狐狸。安自远“勉强”点头,“也好。佳春、居春,你二人随林姑娘前往陶家庄,务必将人平安救出。” “是。”两人领命。 林如玉千恩万谢,带着安佳春和安居春赶往陶家庄。 一路无话,自不必多提。待到陶家庄外,瞧着被几十亩稻田包围其中的宅院,林如玉握紧了拳头。难怪母亲说,在被囚禁之处只能听到鸡鸣狗吠之声。 “林姑娘在此稍待,我等这就去救人。”安居春手握刀柄,就要上前。 那可不成。林如玉坚定摇头,“我和兄长与两位侠士同去。”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却有这份胆量。不过他们可不是去救人,而是让看守放人。若她跟着去,戏还怎么演?安佳春劝道,“若姑娘一同前往,我俩还有分心保护姑娘,无法全力应敌。” “两位侠士不必顾及我与兄长,为救母亲,便是刀山火海,小女子也绝不退缩,走!”林如玉一脸倔强地拉着大福,大步向前。 她借刀前来,不是为看他们演戏,而是要将这一窝“贼人”杀得干干净净。她心知这样做有凶险,但若不借机削弱安自远的实力,就算她平安救出母亲和阿衡,再次被擒的风险也极大。 为了母亲和阿衡,她甘愿冒险。 见小姑娘毫不犹豫大步向前,安佳春和安居春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来陶家庄作甚?”守门人见四人来势汹汹,挡住门叉腰喝问。 林如玉停住,沉声道,“宣州林如玉,求见陶家庄主人。” 守门人愣了,上下将林如玉打量一番,狐疑道,“你真是林如玉?不能吧。” 不是说林如玉是个大美人么,这姑娘脸上的胎记太吓人了。 林如玉抬眸,直面守门人的疑惑,“是与不是,叫出你家主人一见便知。” “你们在这儿等着!”守门人不敢擅作主张,转身敲开门正要进去,林如玉已带着林大福冲了上去,“大哥,撞开他,进院!” 愣头青林大福旁事不管,上前撞开守门人冲了进去,林如玉紧随其后。她不信二春会直奔关押母亲和阿衡的地方,她现在只信林大福的运道和自己的判断,“向右!” 林佳春和林居春见此,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冲了进去。 面对举鬼头刀冲上来的庄内守卫,毫无畏惧的林如玉用身体挡住林大福。紧随左右的二春吓得连忙抽刀迎上,将冲上来的一波波守卫砍倒在地。 见此,林如玉再无顾忌,带着林大福直冲到后院,现在抢的就是时。她一定要赶在他们把母亲和阿衡被转移走之前,找到他们。 后院内东厢,有一排三间没有窗户,只有厚厚木门的厢房,门都上了锁,两个人正拿着钥匙要打开其中一间房门。林如玉二话不说,飞身冲了过去,大福比她更快,上前一把拽住两人的胳膊,向后甩给二春。 待二春砍杀两个看守后,林如玉以手抵住木门,颤声喊道,“娘亲,阿衡——你们在不在里边?” ------------ 第23章 先生 似是瞬息之间,又似是等待了千年,屋内传出响亮的哭声,“姐——” 这是阿衡的声音!她孤注一掷赌这一场,当真赌对了! “阿衡莫怕,姐姐来了。”林如玉浑身颤抖,蹲下从两个看守身上翻出一串钥匙,哆嗦着打开用铁链铜锁牢牢缠住的木门,轻轻推开。 阳光照亮屋中黑暗,五岁的林杜衡已冲出来抱住姐姐的腿,哇哇大哭,“姐,娘亲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娇娇……”躺在床上,头裹白布的房氏见到女儿,亦是泪如雨下。 林如玉摸了摸阿衡的脑袋,快步走进无窗的暗室中,来到母亲躺着的破木板前,哭得说不出话。 房氏撑着坐起来,用冰凉的手抚摸女儿的脸,“苍天保佑,娘的娇娇好好的……” “娘……”这一声呼唤,隔了太久了,久得让她忘了有娘是什么样的感觉。林如玉抓住娘亲的手,哭着问道,“娘疼不疼?” 房氏握紧女儿的手,虚弱道,“娘只是磕了一下有些头晕罢了,很快就好了。娇娇怎么找过来的?” 林如玉忍泪解释,“女儿花银子雇人四处打听消息,又得贵人相助,才找到了您和阿衡,大福哥也来了。” 损了二十多个人手,助小姑娘寻到亲人后,世子只从“公子”变成了“贵人”。提着滴血腰刀的二春对视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房氏撑着眩晕抬起头,终于看到了站在房门外的大福,“大福,多谢你救了娇娇。” 林大福走了进来,“大夫人,大福背您出去。” 大福虽然有把子力气,但他毕竟才十六岁,哪能背得动母亲。林如玉言道,“此处寒凉,大福哥去找把椅子来,咱们抬母亲出去。” 不必大福动作,安居春已转身去正房搬来了一张春凳,“林姑娘,我等用这张小榻抬夫人出去吧?” “多谢二位侠士。”林如玉扶着母亲起身,介绍道,“母亲,这两位就是女儿请来救您的侠士。” “二位侠士救命之恩,林房氏铭记于心,定当报还。”房氏抬手颤巍巍行礼,躺在了小榻上被抬出屋,见到地上横躺的尸体后,她拉着女儿的手压低声道,“娇娇,咱们把旁边房内的先生也救走吧,昨日他仗义执言,帮了为娘。” 先生?林如玉心头一动,用那串钥匙打开隔壁厢房的木门,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只见破桌低下扔着一支用秃了的毛笔,被夕阳照射到的墙面上,刻写着“咄咄怪事”四个巴掌大的字。其字锋利至极,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 这里关押的“先生”,莫不就是沈戈一直在寻找的人? 林如玉将毛笔装入袖中,仔细搜寻一番并无其他发现,索性将余下的左右四间厢房全部打开,仔细查看后也再无发现。不管此人是不是东竹先生,他既帮了母亲,林如玉便不想轻易放弃。 但二春出手极狠,现在庄中已无活口,林如玉只得先带母亲和阿衡出庄,再想对策。出庄时,因不知沈戈藏在何处,林如玉只得走在二春身后,频频回头寻找沈戈。 有安自远这个“靠山”在,林如玉不必再畏惧祁县县令董文印和漕官范根元,让二春直接把母亲抬到郝连寨的医馆治伤。治伤之时,打扮成小乞丐的生子在门口乞讨,林如玉接着给他赏钱的机会快速交待两句,并将秃笔偷偷给了他,让他速去找沈戈。 而林如玉,则带着用药后的母亲和弟弟,返回商船。这次,她直接点了二楼最好的客房,安置母亲和弟弟。 叮嘱大福和阿衡好生守着母亲,林如玉来到安自远房中千恩万谢后,怒冲冲道,“陶家庄定是马头山那帮恶匪的巢穴,我这就是告官,决不能再任他们为祸一方!” 安逢春嘴角抽动,安自远的笑容里也带了一丝打量,这小丫头是真的傻,还是装出来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一样有趣。安自远温和道,“姑娘与在下想到一块去了。在下已让仆从请了郝连寨的里长过去处置,姑娘好生照顾令堂,余下的事交由里长处置便好。” 林如玉面带疑惑道,“无需我过去作证和录口供么?毕竟死了那么多人。” 林如玉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说出“死了那么多人”后,看到安逢春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这是,心疼了? 呵。 上一世,娘亲和阿衡被关在那间没窗的暗室内不知多久,只能透过一道窄小的砖缝,望见远处的山峰! “在下已让随姑娘去陶家庄救人的两人过去了,无需姑娘再跑一趟。”安自远满目温和,岔开话题,“令堂归来,在下本该过去拜望。只是令堂身体欠安,现下此时不便过去讨饶。待令堂身体康复,在下定登门拜望。” “恩公客气了,该我林家登门拜谢恩公才对。只是……”林如玉装做不好意思问道,“是小女子失礼,至今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她这副乖巧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安自远露出真心的笑容,“免贵姓安名自远,家居下蔡城望龙湾。” 上一世自己问他,他只说家居下蔡城,这一世多了望龙湾,林如玉仔细记下。告辞退回房中,见母亲和阿衡并躺在床上沉沉睡着,林如玉低声让林大福去隔壁房间歇息,她坐在床边紧紧盯着自己的血脉至亲,泪流成线。 七月十五遇劫至今,不过短短五日,母亲和阿衡已憔悴至斯。这样的苦难,上一世他们足足受了半年! 上一世,安自远半年后才将母亲和阿衡带回,那时母亲和阿衡都被折磨得脱了相,母亲虽没细说他们吃了多少苦,但没几日,已经痴痴呆呆的阿衡就去了,没过多久,强撑着的母亲也死在了安自远手上。 这一世,决不能重蹈覆辙! 林如玉擦掉泪水,轻轻把头靠在母亲身边,含泪露出笑容。她不是孤儿,她找到家人了。 “咚。” 有人轻轻敲响房门,林如玉一听便知是沈戈,她立刻起身擦去眼泪,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烛光映出了沈戈脸上的急切,安自远的客房据此不远,林如玉压低声音道,“进来再说。” 沈戈在屋内屏风外的桌边坐下,立刻压低声音道,“生子把毛笔给我了,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先生的东西,庄子附近我找遍了也没有一点先生的踪迹,庄内有人在清点尸首,我进不去,不知墙上的四个字……” 林如玉用食指蘸着茶水,模仿暗室墙上的笔体,在桌上写下“咄咄怪事”四字,“我问了我娘,她只听到隔壁暗室关押之人的声音,只知是位谈吐不凡的中年男子。你看这笔体,像不像出自东竹先生之手?” ------------ 第24章 暗夜中的王者 林家虽算不得书香门第,但家中长辈也十分重视子女的教养和学问。林如玉自五岁起便跟随请到家中的女夫子读书习字,至今已有九年,模仿别人的笔体,对她并非难事。 还不待林如玉将字全部写完,沈戈的星眸便已睁大,“这就是先生的字,那屋里关押的一定是先生!” 因激动没压住声音,沈戈连忙捂嘴侧耳细听,所幸没吵醒刚被救出的林家人,沈戈才又低声道,“陈宏说伯母和阿衡是昨晚被送到陶家庄,那时先生还在,所以先生定是昨晚或今天白天被送走的。我已托了郝连寨的人四处打听,很快就会有消息。待会儿夜深了,我进陶家庄看一看。” 林如玉知道劝不住沈戈,便低声问道,“你自己去,还是跟三叔或陈宏一起去?” 沈戈回道,“三叔要守船,陈宏已回乌沙镇复命,我和生子去,让他在庄外帮我把风。” 还是太危险了,林如玉提醒道,“安自远有四个随从,今天早上登船的只有三个,安林春一天没露面。有可能是他带走了先生,也有可能他还藏在暗处。另外,安佳春和安居春也还没回到船上,你们一定要提起万分警惕。” “好。这里是上等客房,整夜都有镖师在外边巡逻,你放心歇息。”沈戈的星眸直对上林如玉的美眸,低声道,“如果我和生子天亮前不回来,就是留在此处找寻先生的下落了。你们回到宣州,想将房才旺抓回去,就派人到祁县找东三街的张瞎子,我交代他了,就算是发洪水逃命,他也会提着房才旺一起走,洪水退了就会返回祁县。若你能打听到先生的消息,就给同安县的时夫人送个信儿。你一定要提防安自远,咱们——后会有期。” 虽已料到沈戈许会留在郝连寨继续打探消息,但此刻林如玉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颤。沈戈,是她重生以来,帮她最多的人。 林如玉抿抿唇,转身取来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这是白瓷瓶里是用荨麻汁配成的药水,将这药水撒在肌肤上,快则一刻钟慢则一个时辰,就会皮肤红肿瘙痒,若无解药,几日难消;这个红瓶里是上等刀伤药,我只用了一点,还有大半;这一瓶是驱蚊虫止痒的芷香膏,很好用的;这……是六百两银票,你在外办事,多带银钱总归能方便些。” 说完,林如玉笑了笑,自嘲道,“我家被安自远和董文印惦记,就是因为钱多,你千万莫推辞。我会继续追查先生的下落,咱们,后会有期。” 沈戈并不缺银两,但他还是收下了林如玉的好意,笑道,“这些银子算是我跟你借的,日后我会双倍奉还。” 见他肯收下,林如玉笑容更深了些,“以咱们的交情,双倍太见外了,你连本带息还我就好。再有十天,洪水就要来了,你和生子要及时登高避难。” 八月初一卧龙堤决堤,下游十三县数百村庄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祁县,首当其冲。 沈戈点头,提起包袱走出房门时,又回头看了林如玉一眼。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咧嘴笑了,无声互道: “珍重。” 送走了沈戈,林如玉片刻失神,才转身轻手轻脚地回到屏风内,却见母亲已经醒了,看面色已比从庄里出来时好了些许。 林如玉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压低声音道,“阿衡吃了一碗汤面才睡下,娘亲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 房氏轻轻摇头,抬手。 林如玉立刻如同倦鸟归林,投入母亲的怀抱,眼圈又忍不住发涩。虽然在母亲看来她们才分开五日,但母亲的怀抱,林如玉却等了太久,太久。 房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温柔低声问,“娇娇方才在与谁说话?” 林如玉如猫儿般在母亲怀里蹭了蹭小脸,“他叫沈戈,是乌沙镇人。女儿被大福哥从江水中救起后……” 沈戈轻手轻脚回到底仓房间内,与生子打了声招呼,蒙头闭眼上,眼前却全是林如玉盈盈浅笑的模样,就算脸上画了块胎记,她还是美得不像话。她,对自己笑了呢…… 沈戈抬手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翻身抱着薄被,强迫自己不需胡思乱想。因为林如玉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 眯了一个时辰后,沈戈和生子收拾东西起身,与马三叔告辞后偷偷登岸,乘着月色直奔陶家庄。 陶家庄大门紧闭,庄内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生子趴在虫声一片的稻田中放风,沈戈用黑布蒙住脸,手握匕首,翻墙入庄。 庄内尸体已被抬走,地上只剩片片暗色血污,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为按着林如玉指引的路线,沈戈很快便找到了内院第二间东厢房。盯着无窗只有一扇木门的厢房,沈戈屏息观察片刻,才轻手轻脚上前,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无声关上房门,沈戈掏出火折子吹亮,四下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正对门的墙上,找寻先生的刻字。可桌边的墙上并无字迹,只有被什么东西挂掉一块的痕迹。 这痕迹……沈戈星眸转厉,是刀! 沈戈立刻转身靠墙,还未等他四下打量,一阵恶风从头顶传来,一人竟从房顶跃下,手中明晃晃的长刀直劈沈戈的面门! 沈戈闪身躲过的同时,将火折子和林如玉给他的药水,一并砸向偷袭之人。 “啪!”瓷瓶被对方的长刀砍碎,药水四溅,对方抽身向后时,沈戈的匕首紧追刺向偷袭者的心口窝。对方不躲不闪,落刀砍向沈戈持匕首的右臂,沈戈匕首后撤,以腿化鞭抡向对方的小腹。 眨眼之间,两人便过了数招。沈戈从力气和招式上皆不敌对方,他一脚将火折子踩灭。在破庙陋巷的黑暗中长大的沈戈,是暗夜中的王者! 屋内成为自己的暗夜主场后,沈戈无声扑上,匕首直刺对方面部。报此人方才偷袭他之仇。 狗屁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仇就要立刻报回去,不把对方打倒,他就不是乌沙镇老大! 偷袭之人也毫不示弱,将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了沈戈的偷袭。但再纯熟的招式,被黑暗蒙住眼睛后也会落下风。在腿和后背被沈戈刺伤后,此人还能忍住,但沾到药水的肌肤传来的钻心刺痒,却让他无心恋战。 黑暗之中,偷袭之人无法辨别门的位置,便发狠向上一纵,竟将屋顶撞破,仓皇逃走! 月光自房顶的破洞,洒入暗室之中,落在沈戈苍白的脸和被血浸湿衣衫的左臂上,他立刻后退几步,再次藏入黑暗之中。 ------------ 第25章 洪水 “哥!” 东方的天空都开始微微发凉,躲在水稻田内被蚊子咬了一夜的生子,猛蹿起来,跑向沈戈。待到近前,生子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哥你受伤了?” 背着个大包袱的沈戈点头,“小伤,走!” 生子提着小包袱,跟在沈戈身后,“哥,咱回船上去吗?” 沈戈抿唇,“不回,先去码头看看再说。” 既然不回,为什么还要去码头看看呢?生子抓了抓身上被蚊子咬出的点点红疙瘩。 沈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给了你一瓶驱虫止痒的香膏么?” 生子咧嘴笑,“太香了,我想给狗儿留着。” 按时间掐算,狗儿应已跟随时夫人过了卧龙堤,不会被洪水淹到了。沈戈心中微安,快速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背着包袱向码头奔去。 再迟点,商船就要拔锚启程了。虽然知道就算自己去了,也不一定能瞧见林如玉,但沈戈还是抑制不住想去看她一眼的冲动。 看不到人,也想看。这种别扭心思,就连沈戈自己都弄不明白。简直就像个傻子! 天蒙蒙亮时,商船夹道里走动声越来越多,岸上也热闹了起来。房氏撑着身体起身,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一双儿女,似是怎么瞧都瞧不够。 林如玉睁开眼睛,发现母亲坐在身边看着自己笑,也跟着笑了,“娘亲好点了?” “嗯。”房氏摸着女儿右眼上的“胎记”和脸上未愈合的划伤,心疼道,“若让你父亲瞧见你这幅模样,怕是得心疼得掉眼泪。” 林如玉咯咯笑出了声,“待爹爹归来,娘亲头上的和女儿脸上的伤和早就好了,爹爹看不到。” “娘,姐。” 躺在最里边的小阿衡也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姐让一让,我要去尿尿。” 看他这可爱的小模样,房氏和林如玉都笑了。 “开船喽——”纲首方甲寅站在船头,拉长调喊了一声。艄公们拔锚,竖起桅杆扬帆,再用长长的撸撑住岸边用力一推,大商船便缓缓离岸,准备上路。 站在岸上的沈戈抬头,望着二楼的客房紧闭的窗户,若眼光可以化为钩子,要启程的船定已被他紧紧钩住,离不得岸。 林如玉推开窗,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突然四目相对,两人还未来得及调整好情绪打招呼,忽听江上游传来水的咆哮声。 岸上的沈戈转头眺望,脸色顿变。他扔下包袱,带着生子纵跳上船,直接攀上二楼,从窗户跳入林如玉房中,“洪水来了!生子快去叫大福过来!” 说着话,沈戈冲向房氏,“伯母,快准备,咱们走!” 以为沈戈是坏人的小阿衡冲上前拦住沈戈,“不要抓我娘!” “阿衡住手,他是沈戈!”林如玉说话间,水的咆哮声已越来远大,这让林如玉心慌不已,这洪水怎早来了十日? 沈戈利落吩咐跑进来的阿生和大福,“洪水马上就到,夹道里都是人咱们直接跳窗。我带着伯母,大福护着二妹,生子保护阿衡!” 说罢,沈戈一脚摔掉木窗,“都过来!我数到三一起跳,出去后奔着那棵大树跑!咱们六个都要捆在树上,被水冲跑了就得死!一,二,三,跳!” 只来及将包袱紧紧捆在身上,便被大福拉住跳下船的林如玉,被远处铺天盖地咆哮声震得头皮发麻。 所幸船离岸不远,水深未没过大人的脖子,沈戈拉着房氏冲上岸,挤开慌乱奔逃的人群冲到几丈外最高大的杨树下,一把托起房氏,“伯母,上去接住阿衡!” 人在危难之际,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病弱的房氏在沈戈的托举之下,用力攀握住杨树的枝丫,快速往上爬,然后是阿衡、林如玉,大福、生子。 望见咆哮的洪水距此处已不足十丈,抱紧大树的林如玉喊道,“沈戈,快上来!” 沈戈迅速向上,一圈圈将五人捆在大树上,吼道,“都躲到树后抱紧了,水拍过来也不要松手。三叔——” 还在船上疏散人群的马三叔听到沈戈的呼唤,也大吼一声“接着”,便将几个水囊用力扔了过来。 此时,洪水已冲到船边,大船开始倾斜。树上灵似猿猴的沈戈接住所有水囊,快速塞给大福、生子、林如玉,继续大吼道,“三叔,马伯,抓住!” 马三叔和纲首方甲寅抓住沈戈扔过来的缆绳时,大船已被洪水掀翻,裹挟着向下游冲去。 四处皆是众人逃命绝望的哭喊声,但很快,这哭喊被洪水席卷,船翻、屋倾,在天灾面前,人如蝼蚁。 咆哮的水龙吞没一切后仍不罢休,四处肆虐。连云寨很快便被洪水吞没才,只剩下望火台和钟楼,城头。上边密密麻麻,挤满了惶恐不安的百姓。 面对这一幕,绑在大树上的林如玉等人心中的震撼、恐惧无法用语言形容。 沈戈将顺着缆绳爬过来的马三叔和方甲寅拉到树上后,又用绳子一卷,将自己固定在树干上。 不过,沈戈不是躲在树后,而是双手握长刀直面洪水。待一根船桅杆直冲大树拍来时,沈戈大喝一声,将桅杆拦腰斩断。 断成两截的船帆从大树两边滑过,被水流裹挟着继续往前冲,林如玉他们藏身的这棵大树,逃过一劫。 “好!沈小子有种!”方甲寅大吼道,“咱仨轮着来,这回换老子!” 方甲寅和马三叔轮流砍断几根冲向大杨树的浮木后,树上的小阿衡、生子和大福也跟着叫好。 见他们这么有干劲儿,林如玉和房氏的心里也安稳了些许。 眨眼之间,洪水又涨高了丈余,树干被淹没了一大截,沈戈和方甲寅、马三叔也向上移动了丈余,离林如玉等人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大杨树尚能支撑,郝连寨本就不算坚固的城墙却撑不住了。倒塌声夹杂着墙上众人的尖叫呼救声,砸向水面。 常年跑船熟悉水性的方甲寅大吼道,“抱紧浮木,抱紧浮木跟着水走!” 城墙垮塌,砖瓦多过浮木,哪那么容易就能抱住救命的东西。林如玉抱紧手中的大树,看着不远处这揪心的一幕。 忽然,她眸子猛地睁大。 安自远和他的三个随从,竟也在这片混乱之中! ------------ 第26章 船老大 对于落水的百姓,林如玉盼着他们能得老天保佑;但对落水的安自远,林如玉只盼着老天开眼,干脆利落地用城砖拍死他! 可惜,老天没开眼。安自远在三春的保护下,避过了倒塌的城墙。 然后,林如玉又盼着他能陷入旋涡,旋死他! 这回老天总算开了眼,安自远被卷入了一个旋涡之中。不过,还没等林如玉欢喜,那厮竟不知怎得从漩涡中脱身蹿出,稳稳落在浮出水面的半扇城门上,三春也紧随其后上了城门。 林如玉恨不得掰折杨树枝,把他们都抽回旋涡里去。 “救命……” “救救我!” “拽我一把,我把身上的银子全给你——” 城墙倒榻,两扇城门先后浮出水面,在洪水中苦苦挣扎的百姓们,奋力游向木城门。 “滚开,滚开,把板子扒翻了,大伙儿谁也活不了!”昨日在郝连寨中拦住林如玉要钱的胖瘦两地痞,奋力爬上另一块门板后,转身就往下踹想爬上的百姓,水中哭喊叫骂声一片。 林如玉皱眉,转眸看向安自远,见他正让随从将游到附近的百姓拉到门板上,赞扬声此起彼伏。 不过因他们拉上去的人越来越多,门板开始下沉。板上百姓惊慌相互推搡之际,安自远大喊,“众乡亲父老莫推挤,我等离开便是。” 话音落,安自远从救命的门板上纵身跳起,蹿上了门板附近的大杨树,三春紧随其后。少了四人的门板终于不再下沉,顺着水流向前飘去,板上的百姓给安自远磕头,连喊恩人、活菩萨。 林如玉扫了一眼洪水中飘摇不稳的两扇门板,再看向自己身后大树上的“活菩萨”安自远。恐怕安自远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大树。门板只是助他逃到树上的跳板罢了。因为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安自远选的大树更安全呢。 因为有沈戈、马三叔和方甲寅在前边的树上,为他劈开一个个冲来的浮木。 借助一帮愚民,稳稳站在大树上的安自远看向前方大树上的娇人儿,扬声喊道,“伯母,林姑娘,你们可还撑得住?” 房氏低声问道,“娇娇,后边树上那位公子是?” “他就是安自远。”林如玉见母亲的脸色和唇都已变得苍白,连忙问道,“娘的额头又难受了?” 大树也被洪水冲击得不住摇晃,若不是有缆绳捆着,房氏早就掉进洪水里了。不过,她不想让女儿担心,道了声无事,便勉强侧身回头,向身后大树上的安自远低头行礼。 谢过他的救命之恩,若无安自远派仆从帮女儿,她和阿衡现在,定已溺死或者被倒塌的墙壁砸死在陶家庄的暗室了。 “我们撑得住。”林如玉向安自远颔首,喊了一声。因不想让受伤体弱的母亲跟着操心,林如玉所以没把“梦”告诉她。所以在房氏眼里,安自远是她们的恩人。 安自远见了房氏的举动,唇角微微勾起,扬声喊道,“林夫人,林姑娘——你们抱紧树干,当心落水。” 若她们落水被冲走,董文印的一番好心,便要被白白荒废了。一波更汹涌的洪水重来,大树摇晃,安自远腿上的伤口被树枝刮到,疼的他皱眉,心中戾气抖起。究竟是谁坏了他的计划,提前炸了卧龙堤,让他陷入如此险境? 洪水退后,他定要找出此人,将其碎尸万段。 “不好,那艘船奔着咱们来了!” 听前边树上有人大呼小叫,安自远抬眸,见一艘两丈有余的破船被洪水裹挟着,冲向前边的大树。这么大的船,仅凭一两把刀是砍不断的。安自远眸子里寒光一闪,低声吩咐道,“待前边的树被撞到,只救林如玉一人。” “是。”安逢春应声,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听到站在高处的生子的喊声,站在水面上的沈戈三人,也望见了渔船,心头便是一沉。 跑船多年,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方甲寅喊道,“大福下来跟沈戈站一块儿,待会儿大船过来,我喊‘推’,你们就用力往外推!” “大哥,方伯是纲首,听他的准没错,把腰上的缆绳紧紧捆在树干上,别被水冲走了。”林如玉大声叮嘱道。 大福哦了一声,下降到沈戈身边。接过沈戈递给他的,碗口粗的长棍,背靠大树,双手握紧。沈戈空出手,把大福腰上缆绳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树干上,“待会儿咱俩一块用劲儿,只看船,别低头看水,眼晕。” 就是现在!方甲寅找准时机,用木棍怼住船头,大喝一声,“推!” 四人握住三根木棍齐用力向外一推,倾斜的破船方向改变,擦着大树向城墙倒塌的郝连寨中冲去。 “好!”生子和小阿衡大声叫好,方甲寅也哈哈大笑,“真是两个好小子,有把子力气。” 林如玉也跟着笑了。可笑过之后,她的柳叶弯眉却皱了起来,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她们栖身的这棵大树倾斜了! 抱着倾斜的大树,林如玉脑子飞快旋转。门板已经瓢得不见踪影,现在除了现在这棵和安自远栖身的那棵大树,四处皆是滔滔洪水。这棵树若被水冲倒,他们就算侥幸能顺利逃到另一棵树上,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最好能想办法,在大树被水冲倒之前,逃到还没被水淹没的山上去。 该怎么过去呢? 不熟水性的林如玉还未开口,方甲寅已喊道,“庆林,缆绳给我!” 接住缆绳后,方甲寅喊道,“大伙看到前边飘过来那条船没?老子待会儿用缆绳套住它,大伙一块用力把船拽过来,咱们用船转到山上去!” 林如玉望了一眼远处快速飘过来的,比方才那艘稍小,却正面朝上的崭新渔船,与众人一起喊道,“好!” 身后大树上的安逢春也喊道,“方纲首,你们人手不足,我们三人愿与你们一同划船,共渡难关。” 还不等前边树上的人拒绝,安逢春又抛出诱饵,“在下知道乌沙镇时雅望先生的下落,到岸之后,必据实以告。” ------------ 第27章 上岸 林如玉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母亲,再看向沈戈。沈戈低声问方甲寅,“方伯,让他们上船能帮得上忙不?” “那船够大,坐得开十二个人,他们四个都是壮小伙子,能帮着划船,咱们还能打听道时先生的消息,这买卖不亏。”说完,方甲寅大声喊道,“安公子,你们现在快用刀砍粗树枝,做出四根一丈长的浆来!” “好!”三春大喜,立刻照做。方甲寅吩咐沈戈和马三叔也快些寻合适的树枝做浆,他则抡起,待渔船靠近大树边时,准确将船套住,与大福合力将船拉到了大树边。 发现船舷内牢牢绑着一对崭新的船桨,方甲寅大喜,喊道,“生子扔绳让安公子他们过来上船;庆林和大福先上船,沈戈把林夫人他们接到船。” 几人迅速行动,见沈戈上来了,林如玉连忙道,“我能带阿衡下去,沈哥帮帮我母亲。” “好。”沈戈应下,将已快要支撑不住的房氏从树上解下来,捆在自己背上,林如玉让弟弟趴在自己背上,再将两人紧紧拴在一起,带着他下树。 “有劳沈哥。”房氏虚弱道谢,又提醒女儿,“娇娇,抓紧树枝。” 全身关注下树的林如玉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但背着房氏的沈戈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声道,“伯母扶好,咱们也下去了。” 把母亲安顿在船内,林如玉和小阿衡正与众人一起奋力清理船舱内的积水时,安自远四人也借由缆绳,爬到了渔船上。 见安自远立刻朝林如玉爬去,沈戈拦住,给他一只从洪流中捡起的破瓢,“安公子来得正好,咱们得快些把积水清理干净。” 见本该淹死在乌沙镇的沈戈出现在此处,安自远的目光一沉,含笑接过破瓢,“多谢沈小哥搭救。” 沈戈摆出一张笑脸,“安公子客气了。” 人多好做活,积水很快被清理干净。船上现在共有八只船桨,除了被夹在中间的房氏母子三人和生子外,余下八人分作两边,各拿一支浆。方甲寅和马三叔在第一排,中间是安自远四人,大福和沈戈居后。 待方甲寅让最后一排坐在中间的林如玉砍断缆绳后,渔船便顺着水流,快速前行。 纲首方甲寅指挥众人划船顺流而下,或左浆前划右浆后划,或右浆前划左浆后划,准确躲开水中漂浮的障碍物。 看了眼被生子、二春夹在中间,紧紧握住缆绳的阿衡,扶着母亲的林如玉低声问沈戈,“你的胳膊……” 沈戈被湿布紧紧包裹着的左上臂,已被血染透,但因与林如玉紧挨着坐在一排,却让他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儿,他侧头在林如玉元宝般的耳朵便低声道,“小伤,没事儿。你看右前边那人。” 林如玉冰冷的耳朵挨到沈戈炙热的气息,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心快速跳动,耳朵刹那间变得通红。她立刻转开眸子,看向右前边。 见安居春正抬左手抓挠长了一大片红疙瘩的脖子,林如玉立刻明白了:昨夜,夜探陶家庄的沈戈与安居春交了手,沈戈的胳膊是被安居春伤的,安居春脖子上的疙瘩,则是自己给沈戈的药水造成的。 若不是此时情况不允许,林如玉真想抬起一脚,把这帮姓安的畜生一个个踹到水里去! 避过几次翻船危机后,方甲寅指挥众人转向,靠近前边林木茂密,水面之上数十丈的山腰处有座寺庙的山峰,“左浆向后划,右浆向前划,快,快快!好,稳住,稳住。左右同时向前划,快,快,快快!!!” 在湍急的洪水中顺利靠岸,并非易事。抱住母亲的林如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前方。直到方甲寅扔出去的缆绳牢牢缠在了一棵大树上,林如玉才算送了一口气。 方甲寅指挥众人划船的划船,拽缆绳的拽缆绳,将渔船稳稳停在了大树边后,又扔出另一根缆绳套住水平面以上的一棵大树,依次喊道,“庆林,你背着房夫人先上去!安公子,请!劳烦这位大哥背着林小少爷,……沈戈和大福前后夹住二妹,走!” 因不放心林如玉,沈戈快速用一截缆绳捆住她的腰,另一套拴在绷直的缆绳上,才道,“好了,走。” 在湍急的水流中,林如玉根本站不住。她紧紧握住缆绳前行几步,脚才踩到了山石,艰难向岸上走去。 岸上,马三叔伸手把前边的大福拽了上去,又要伸手拽林如玉时,却发现安自远站在缆绳另一侧,也伸出了手,“林姑娘,小心。” 还不等马三叔反应过来,上岸的大福转身一拉,身后的沈戈用力一举,林如玉便顺利上岸,站到了母亲房氏身边。 安自远眉眼一冷,又向沈戈伸出手。 “多谢!”沈戈毫不客气地握住安自远的手,跳到岸上。 安自远握住拳头,温和回了一句,“沈小哥客气了,该在下谢诸位搭救之恩才对。” 最后上岸的方甲寅喊道,“这艘船不能丢,大伙儿用力把船拖到岸上来!” 待把船弄到岸上后,林如玉发现水位比方才又涨了几寸。洪水,毫无退去的意思,难怪下游十三县数百村庄被洪水淹没,这水量真是大得惊人。 “轰隆隆——” 林如玉刚感慨完,天上响起闷雷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天空已是乌云密布。洪水再遇暴雨,水位还不知要窜高多少。林如玉连忙道,“方伯,三叔,要下雨了,咱们去山上的庙里避雨吧?” “好。”方甲寅正要安排人扶着房氏上山,却见安自远和沈戈已同时走向了房氏,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见到这一幕,马三叔无声叹了口气,沈戈这傻小子啊…… 这回,安自远抢在了沈戈前面开口,“夫人,在下扶您上山?” 坐船歇息了片刻,房氏此刻已有了些力气。她强撑着站起来,道,“两位恩人身上都有伤,妾身不敢再劳烦,让小女和大福扶我上山就好。” 林如玉立刻上前,“你们划船都累了,我和大哥扶着母亲上山,阿衡,你跟在身后。” 沈戈捞起小阿衡的手,“走吧,看天色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终于,在雨点落下之前众人赶到寺庙门前,却发现庙门紧锁着。 ------------ 第28章 忙碌 雷雨由小变大,山上除此庙之外再无避雨之所。方甲寅咳嗽一声,“这庙我春天来过一回,庙里只有一老一小俩和尚,为人很是和气,这会儿怕是出门了。” 马三叔跟上,“这里是寺庙,佛祖普度众生,咱们现在落难,进去歇会儿不算算私闯民宅。” 说罢,马三叔的目光转向被两个随从扶着的安自远,让他表态。安自远温和道,“在下倒无妨,只是林夫人病重,不能再淋雨。逢春,将门打开,咱们进去再向佛祖请擅入之罪。” 已无力气说话的房氏向众人点头道谢,安逢春抽刀砍断门锁,推开山门。 这是一处里外两进的寺院,正中大殿的门开着,殿内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殿内不算宽敞高大,观音像也没塑金身,但殿内干净整洁,看得出庙中僧人并未荒废佛事。 看到这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林如玉想到了乌沙镇破庙内的观音像。乌沙镇已被洪水淹没,不知那座破庙能不能抵挡得住洪水的冲击。 因形容狼狈,众人便在殿门外请罪和拜谢菩萨保佑,然后开始寻找避雨歇脚的斋房。 观音殿左右各有一个小跨院,殿后还有一处小院,院中晾晒着一大一小两件僧衣,看得出这处是两位僧人的居所。 沈戈上前,将挂着僧衣的竹竿挪到屋檐下。 惺惺作态!安自远扫了沈戈一眼,挂起温柔的笑容,言道,“大殿左右的两个小院应是斋房。林夫人一家居东院,我等居西院,诸位意下如何?” 林夫人一家虽然只有四人,但其中有两个女眷,独占一院很是合理,方甲寅四人自是没有意见。 房氏和林如玉谢过众人,相互搀扶着去了东院。东院有正房三间,林如玉将母亲扶进正房东里间,发现房内有两张还算宽敞的竹床,床上竟备有被褥,顿时眉开眼笑。 让母亲和阿衡坐在桌边歇息,林如玉冒雨进入院内靠西墙的小厨房,打算烧热水,让家里人饮用、梳洗。 小厨房内虽无柴米油盐,但却有一口未生锈的铁锅和两大捆干柴。 林如玉刚放下竹编的锅盖,大福就提着一桶清水,拿着火折子快步走了进来。 林如玉欢喜接过火折子,“大哥在哪找到的?” 同样一身湿衣、两脚泥的林大福憨憨回道,“沈哥给的。” 洪水早发了十日,若不是沈戈,她们一家四口定难逃过这一场灾难。何其有幸,她在乌沙镇内结识了沈戈。 林如玉笑问,“大哥可会用火折子?” 说来惭愧,林如玉上一世在林家时,闺房内用的东西样样精致,庙里这种她虽能认出是火折子,却不知如何使用。 “嗯。”做惯粗活的的大福接过火折子,往灶台里放了木柴和枯叶,点起了火。 林如玉摘下墙上挂的炊帚将大锅刷洗两遍,倒入清水烧热后,再用大肚葫芦切开两半做成的水瓢,舀水烫洗干净从正房里找到的两个木盆,然后将锅里的热水装入木盆中,再将大福刚提来的清水倒入锅中,“大哥把这盆热水端进西里里间,兑上凉水洗干净头发和身上的泥,脏衣服泡在盆里就成,我端这盆水去给母亲和阿衡清洗。” 大福要帮林如玉端盆,却被她制止了,“我端得动,大哥洗一洗去歇着,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林大福脚底和四肢的伤还没好利索,今早又添了好几道划伤,他就这样在杨树上抵挡洪水,在渔船上奋力划船,他也不过才十五岁。 现在,轮到自己照顾他们了。林如玉端盆进入屋中,发现母亲已将小阿衡身上的脏衣裳脱下,小家伙裹在被子里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见女儿端水进来,房氏忍着眩晕,撑身走到桌边,“娇娇,娘给你洗。” 林如玉把沉重的木盆放在地上,笑道,“女儿先给娘亲洗,娘亲头上有伤,若是不快些洗净换下湿衣裳,会受凉起高热的。” 经了这两场劫难,她的娇娇几日的工夫就长大了。房氏眼圈发红,抬冰冷的手摸了摸女儿温暖的小脸,没再坚持。因为她确实快支撑不住了,她得尽快好起来,才能照顾好两个孩子,报还恩人们两次救命的恩情。 帮母亲净身洗发后,林如玉帮母亲用干燥的床单擦干头发,又给她端来一碗温水。 房氏心疼女儿,先让她喝了半碗,才将剩下的半碗喝下,“好了,娇娇也快洗一洗,莫着凉了。” 林如玉应下,“娘先歇一会儿,女儿去打水。” 见母亲躺下便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林如玉给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阿衡的额头,确认他没发烧,才抱起他们脱下的脏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东里间,穿过堂屋,低声问,“大哥?” 听到屋里发出的呼噜声,林如玉挑帘一看,见大福打着赤膊,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脚底和四肢上新旧交错的伤口,林如玉看着就觉得疼。 她轻手轻脚进屋,费劲端起装满脏水和脏衣服的木盆出屋,冒着哗哗大雨,到厨房门内洗衣裳。 昨晚救出母亲和阿衡后,林如玉见他们穿的还是遇劫那日的衣裳,便在郝连寨里的成衣铺内给他们买了两身换洗衣裳。今早从船上逃出来时,她把换洗衣裳都带出来了。大福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也把他的包袱背在了身上。 虽然衣裳都被洪水打湿了,但洗干净晾干就能穿。一家人从滔天洪水中活了下来,还能有衣服换有屋子避雨,林如玉已经很满足了。 林如玉在厨房空地上架起一个小小的火堆,将洗干净的衣裳和鞋子,架在火堆四周支起的木柴上,快速烘干。 然后,林如玉用锅盖当雨伞,顶在头上跑出去关院门落门栓,又顶着锅盖跑回厨房关好门,解开头上的发带,在厨房内清理自己的一头长发和身上的泥污。 待她把自己清洗干净时,换洗衣物也烘干了。穿上干燥温暖的衣裳,捧着一碗温水,林如玉舒服眯起了眼睛。 西院内,用凉水冲洗干净的沈戈,与方甲寅和马三叔一起,来到安自远面前。 ------------ 第29章 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不同于沈戈三人的狼狈,有仆从伺候的安自远已沐浴更衣,坐在东里间翻看经书。 待三人被请进来,安自远很是客气地请他们围着屋中的方桌落座,然后直接吩咐安佳春,“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一遍。” “是。” 安佳春简明扼要道,“小人昨日奉少爷之命,陪林姑娘去郝连寨陶家庄救林夫人母子。在庄内,小人偶然发现关押林夫人母子隔壁暗室的墙壁上,刻着‘咄咄怪事’四字,觉得像是东竹先生的笔体。少爷昨夜派人去陶家庄探看,在房内的被褥中发现了一枚印章。” 安佳春说罢,安自远取出一枚成人小拇指长短的青玉印章,递给方甲寅,“这是东竹先生的私印,在下曾重金购得一幅先生的墨竹图,先生在画上便用了这枚印章。” 方甲寅是粗人,看了一眼便递给了马三叔,马三叔又转给沈戈。沈戈检查印章后,抬眸看向安自远,“先生现在何处?” 安自远双目直视与自己隔桌相对的沈戈,“昨晚,在下派去的人在关押先生的暗室内查验时,遭人偷袭,中毒、受伤,刺客的左臂也被砍伤。在下推断那刺客与东竹先生失踪大有关联,只是今早突发洪水,郝连寨被淹没,此人不知所踪。否则本人定能寻着此人,逼问出先生在何处。” 方甲寅和马三叔的目光,都转到了沈戈带伤的左臂上。 沈戈一脸凌厉,放在桌下的手握紧印章,再次追问,“先生现在何处?” 安自远抬手,将宽大的衣袖整理好,面色坦然道,“在下所知,已尽数告知。林夫人母子既是被马头山山匪抓住送到陶家庄的,想必东竹先生的失踪,也与马头山的山匪有关。” 感受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方甲寅和马三叔彼此对视一眼,没吭声。沈戈继续追问,“公子在树上时说的‘告知先生下落’,原来想说的就是这些?” 安自远点头,“在下发现了先生的印章和墙上的字,这些还不够么?待回乡救出家人后,在下定尽力追寻先生的下落。” “哐当!” 沈戈腾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大喊道,“你敢发誓说,你把自己知道的都讲出来了?” “你这孩子……” 山上就他们这几个人,安自远还带着三个打手,闹僵了对他们没好处。方甲寅刚要拉合几句,安自远已一脸严肃地起身,右手三指指天起誓,“下蔡安自远已将所知关于东竹先生之事,尽数告知沈戈。若有半点隐瞒,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咔——” 安自远的话音还未落,外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安自远举着的手不由一颤,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方甲寅连忙道,“这是赶巧了!再说安公子发誓后,不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没被雷劈死嘛。” “哼!咱们走着瞧!”沈戈气得咬牙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马三叔站起来代沈戈赔罪,“沈戈这些年受过东竹先生不少恩惠,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儿,安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安自远温和含笑,“咱们都是为救先生而焦急,在下怎会因几句口舌,便与一个孩子计较。沈小哥小小年纪便已知恩图报,将来必大有作为。” “如果能托生在个好人家,兴许吧。”马三叔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他爹进山失踪后,他日子过得跟叫花子没两样。是东竹先生教他读书知理,所以他才把先生当做亲人。现在先生也失踪了,他……欸……” 安自远面带同情,关怀道,“您认得沈戈的父亲?” 马三叔点头,“小人不出来跑镖时,也会抽空进山打猎贴补家用,遇着沈戈他爹好几回。他爹是个老猎手了,也不知怎么就……欸……不说这些了,安公子早点歇着,小人去找找沈戈,免得他闹脾气跑出去。” 方甲寅跟着拱手告辞,却听安自远道,“不知方纲首是哪里人氏?” 方甲寅回道,“小人是寿春人,跟下蔡县就隔着一条河。” 祁县这么大的洪水冲下去,寿春定也遭了灾,方甲寅想到此处,不免忧心忡忡,恨不得立刻冲回家。 这就好办了。安自远也一脸愁容道,“寿春应还好些,下蔡此时定已经……在下家中还有父母、妻小,此刻心急如焚。方纲首可愿与在下一起回乡?在下愿出二百两船资。” 西院的布局与林如玉所住的东院一样,安自远住了东里间,方甲寅和马三叔住西里间,安自远的三个侍卫歇在堂屋,沈戈和生子待在东厢房内。 沈戈从正房堂屋跑出来狠狠瞪了正在挠痒痒的安居春一眼,便冒雨跑去了厨房。 厨房内,生子正光脚坐在火堆边,烘烤自己的衣裳和鞋子。因包袱丢了,所以他和沈戈都只剩一身衣裳,冲澡后拧干水,便又穿在了身上。 见沈戈回来后盯着火堆出神,生子凑上前小声问,“哥没问到先生的下落?” “他知道的不多。”不想让生子跟着担心,沈戈不想多说,被自己脚上的鞋也脱下来放在火边烤热的地面上烤着,“我把咱俩的包袱压在石头缝里了,应该冲不走,明天我去拿回来。” 生子两眼冒亮光,“我跟哥一块去,咱们在郝连寨里边转两圈,指不定从水里捞出多少好东西呢!” 还不等沈戈答话,马三叔就从外边走了进来,示意生子去守门,然后装模作样说教了沈戈几句,才以极低的声音道,“这人真是滑头得很,不好对付。他们人多,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 沈戈也压低声音回道,“三叔,他绝不是‘下蔡安自远’,否则他不可能发下毒誓。” “我说你小子怎么忽然闹起脾气,原来是想诈他。”马三叔的眼睛透着凝重,“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先生?这人可不好对付……” 沈戈眼里却露出笑意,“不管他是谁,咱们现在至少明确了很重要的一点:先生他还活着!” 马三叔也跟着无声笑了一下,又担忧道,“也不知先生被带到了哪,这场大水……” 沈戈笃定道,“以安自远手下的身手,绝不会让先生被洪水淹死的。不过,先生可能会趁乱逃出来,这几日咱们要多去山下转转,没准能找到先生。” ------------ 第30章 都笑给你看了 “方纲首来了。” 听到生子的提醒,马三叔和沈戈同时抬头看向厨房门口。方甲寅紧走几步穿过雨幕走进来,跺跺脚,抖了抖身上的水,嘴里抱怨着,“船没了,房子没了,老天爷还嫌他娘的不够,还他娘地一瓢瓢往下泼,非得把人都淹死他老子的太痛快!” 洪水无情,侥幸活了下来人,要面对亲人、良田、房屋、粮食、家当……什么都没的灾难,该怎么活下去?马三叔心里一阵后怕,没想到洪水竟比传言还早来了十天,得亏他听了沈戈的话,让家里人都跟着时夫人往上游去了,家没了就没了,只要人都在就成。 但方甲寅的家里人,怕是……他也不是没告诉方甲寅乌沙镇到处在讲卧龙堤要垮的事儿,但方甲寅不信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马三叔拍拍身边的木墩子,让方甲寅坐下,问道,“马哥,安自远留下你说了啥?” 方甲寅伸手烤火,“他说就这一两天,等洪水平稳下来,让我用船送他回下蔡。” 马三叔低声提醒道,“他这人,咱们不知根不知底的……” “我看出他心眼不少,可他给我二百两银子。”壮实爽朗的汉子此刻一脸愁容,“遭逢天灾,船没了货没了,谁也赖不到我头上,可跟我跑了这么多年船的弟兄们……他们如果能侥幸活下来还好说,如果……我活着回去,总得给弟兄们的家里人一个交待。” 二百两银子拿回去分给死去艄公和杂事的家人们,也算是有个交待。 “洪水来了,你没管船,让他们立刻跳水逃命,你自己最后一个下船,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马三叔又往火堆上放了一截干枯的竹子,竹子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听在众人耳中,就像送葬时的鞭炮声,“跟着我出来跑镖的弟兄们,现在也……欸……不说了,越说心里越难受。咱们既然能活下来,他们也准能活下来!” “咱俩能活下来,全靠沈戈扔过来的缆绳,再晚一步,咱俩这会儿也就在水底喂鱼了。”方甲寅抬手用力揉了揉脸,打起精神道,“安自远看着是心眼挺多,手下人也厉害。但我就是个卖苦力的,他们跟我无冤无仇,应该不会把我怎么着。再说我也急着回家看看,捎带上他们一点也不吃亏。你们仨怎么着,跟不跟我一块走?” 马三叔道,“我得先去趟宣州。镖没了,兄弟们也死活不知,我身为镖头,怎么也得过去交待清楚。” 马三叔所在的安顺镖局,在宣州也有分号。 沈戈也道,“我等三叔和林夫人启程后再说。” 生子立刻道,“我跟着沈哥。” 没说究竟去哪的沈戈,又道,“马伯是好人,好人自有天佑,您家里人肯定都在家等您回去呢。” 这时候,谁也愿听好话。方甲寅拍了拍沈戈的肩膀,“我这条命是你捞回来的,感激的话我不多说,以后用得着我,尽管吩咐。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撑不住了,得去躺会儿,庆林呢?” 马三叔也站起来,“我也去歇会儿。” 沈戈也起身,不过他不是去睡觉,“我饿了,得先找点东西垫补垫补。” 马三叔和方甲寅都笑了,“你这个岁数,正是吃饱就饿的年纪。去吧,仔细着点。我看庙里的和尚挺讲究的,别把人家的东西翻乱了。” 留下生子继续在火边烤衣裳,沈戈穿上从后院找来的蓑衣,走出西院。见自己放在东院门外的油伞不见了,沈戈线条完美的唇角微微挑起,快步走向后院。 堂屋内的安逢春目送沈戈出去后,走进东里间压低声音道,“沈戈出院去寻吃食了,剩下俩人去了西里间睡觉。” 方才在众人面前端方从容的安自远,此刻比外边的天气还阴沉。想到在船上时,林如玉与沈戈并肩而坐的亲密模样,安自远心中的暴躁便无法抑制,“派人盯着,只要他出庙门就立刻杀了。” “遵命。” ,“避开众人的耳目,尤其是不要让东院察觉出端倪。” 那只小狐狸,此刻正将沈戈当救命恩人呢。他相中的小狐狸,岂能任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乞丐沾惹!安自远抬眸阴沉沉地看着窗外的大雨,吩咐道,“连东院的午饭一并备上。” “是。” 沈戈来到后院厨房门口,见房内燃着灶火,灶上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米香。换了干净衣裳,一头干净乌黑的长发简单束在身后的林如玉,正坐在灶边摘菜,披散开的发尾勾勒出她背部柔软的轮廓,房内处处透着温馨。 看着这幅场景,沈戈脑中浮现一个他心底期盼无数回,却从未拥有的字——“家”。 她已经找回了家人,马上要回家了。沈戈在雨中静立了片刻,才迈步进入厨房,用自认为最寻常的闲聊语气,道,“二妹在做饭?” 回头见沈戈来了,林如玉连忙站起身,“你怎不先睡会儿?” 大福哥都累得躺下就着了,沈戈可比大福哥还累。 还不等沈戈回答,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大得雨声都压不住。 越想表现好一些,却越在林如玉面前出糗的沈戈,心中懊恼。还没等他用话找补回来,林如玉已温和道,“你还未吃早食吧?我煮了一大锅糙米粥,再有一刻钟就能吃了。沈哥过来坐,我先看看你胳膊上的伤。” 沈戈想应一声,可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便干巴巴脱了蓑衣上前,直挺挺坐在林如玉旁边的小木墩上,很是帅气、豪迈地撩起左衣袖。 林如玉净手又在灶火边烤干,才小心解开沈戈胳膊上的绷带,见他上臂三寸余长,皮开肉绽的伤口,林如玉的心便是一缩,担忧道,“没用我给你的伤药?” 沈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解释道,“昨晚受伤后立刻用上了,不过今早匆忙,装着药瓶的包袱落在了岸边。等明天水平稳下来,我就去把包袱找回来。” 都伤成这样了,还想下水找包袱,不要命了?林如玉蹙起柳叶眉,“洪水可不干净,在伤口愈合之前,你可不能再下水,否则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洪水里都是淹死的人和动物,还夹杂着各种赃物,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染上痢疾等疾病,所以才有“大涝之后必有大疫”一说。怕沈戈不信,偷偷下水,林如玉板起小脸吓唬他道,“万一伤口感染溃烂,你这条胳膊可能就废了。” 四目相对,林如玉发现沈戈脸上竟带着傻笑,便略不自在地转开眼睛,心里暗道:有什么好笑的! 沈戈见林如玉有点不高兴了,连忙挂起自认为最无害的笑容,保证道,“嗯,听二妹的,我不下水。” 听他笑,林如玉更来气了,“你把这些菜摘干净,我出去采些草药回来。” 不等沈戈答话,林如玉便踩上木屐,撑起雨伞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沈戈小声嘟囔,“都笑给你看了,还生什么气嘛……” ------------ 第31章 准备 这座观音庙后院左右两边各开辟了一块菜园,种着本地常见的蔬菜,菜畦收拾得干净整齐,只有篱笆边、院墙下长着些杂草。林如玉在篱笆边转悠一圈,才拔了一把蒲公英,返回厨房。 见她回来,沈戈指着旁边的背篓,言道,“我把厨房里能吃能用的东西收拾了大半,待会儿送到东院去,你们妥善收着。这座庙没被水淹,很快就会有人住上来,咱们拦不住也没法拦。这些东西咱们不拿,他们也会也拿走。等来的人多了,我和三叔、生子也搬到东院去。咱们几个守住东院,熬到洪水退了再下山。” 林如玉也正有此意,不过还未来得及收拾,“希望庙里的两位还能回来。” “下了这么半晌的雨,他们还没回来,怕是难了。”沈戈一边说,一边清洗林如玉摘回来的马齿苋,“你喜欢吃这个?” 林如玉解释道,“马齿苋又叫长命菜,可清热利湿、解毒通淋。把它剁碎放进粥里,能止疳痢,治腹痛。咱们泡了洪水又淋了雨,所以要喝几碗马齿苋粥预防痢疾。” 沈戈抬星眸望着林如玉,半开玩笑道,“二妹懂得好多。你家不是做布匹生意的么,难道也卖药材、开医馆?” “嗯,卖药材,医馆也有几家。”看着沈戈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摆出夸张的表情,林如玉笑出了声。 林家确实做药材生意,但是她对药材、药理的掌握,却不是在林家学的。 身为孤儿的十七年里,她所在孤儿院的院长出身中医世家。林如玉自懂事起便要学着背中药图谱、药理,大一些后就跟去后山,照料种在山上的药材。 院长这么安排,不是为了把孩子们培育成医生,而是为了让孤儿院有点特色。因为只有孤儿院别具特色,才有关注,才值得报道。有了关注和报道,才会有流量、有荣誉。这些,都能换成钱。如果不是靠着这些钱,有先天性心脏帮的林如玉也活不到十七岁。 不过这些事,就无法对人言了。因为莫说他们不信,若非印象太深刻太真实,林如玉自己都怀疑过去的十七年,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见自己被自己逗开心的二妹又不笑了,沈戈挠挠头,搞不懂她又在烦恼什么。她娘和弟弟,不是都找回来了么? 林如玉将蒲公英洗净,放进厨房的药罐子里熬煮片刻,然后将药罐子端到厨房的小桌上,唤正在洗菜的沈戈,“莫洗菜了,过来用这热气熏蒸你胳膊上的伤口,待药不热了,再用药汁擦洗伤口。” 我有名字的……沈戈暗中嘟囔一句,上前问道,“这样也管用?” “只有这一味药,虽说用处不大,但多少也有些帮助。”待沈戈坐在桌边熏蒸胳膊上的伤口时,林如玉利落地将马齿苋捞出切碎,放入锅中,文火熬煮。 坐在桌边的沈戈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低声将安自远的事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推测,他的真名不叫安自远,就算他真叫安自远,也不是‘下蔡安自远’。否则,他不会发那么毒的誓。” 大夏人尊神敬鬼,很看重誓言若非真得问心无愧,不会发毒誓。安自远所言,肯定不是全部,但他却起誓了。 林如玉神情恍惚,若连安自远这个名字都是假的,那他究竟是谁? 难道真是为了贪图林家的钱,才盯上自己的?可凭他身边四春的本事,凭他令范根元尊敬的身份,怎会缺钱呢? 热气熏蒸伤口的滋味不好受,对抗着疼痛的沈戈没注意到林如玉的神情变化,继续道,“他既不是下蔡安自远,这回去下蔡肯定待不了几日。说不定,他去下蔡转一圈就走了。” 林如玉回神,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是与不是,派人一查便知。就算下蔡也遭洪水淹没,但安自远这样的人物,打听起来应该不难。安自远疑心很重,你今日逼他发誓,他肯定会怀疑,这几日你不要出寺庙,在庙内也不要单独待着,免得他对你下狠手。” “我晓得,他想杀我不是一两日的。” 待锅里的粥煮好,沈戈背起背篓,端着用锅盖盖住的大半盆粥送林如玉回东院后,又返回后院厨房,将剩下的粥舀进盆里,连同厨房剩下的,能吃能用的东西都塞进背篓里,带回西院厨房,与生子和三人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返回东厢房,倒床呼呼大睡。 掐着时辰差不多了,安佳春到后院准备给自家世子做午饭时,发现厨房内除了一口脏锅啥都没,鼻子差点气歪了。 而回到东院的林如玉,将粥连同木盘一起温在锅里,又和了些面,放在锅边发酵。 洗净手后,林如玉又把方才拔回来的几颗蒲公英用药罐子煮好,熏蒸擦洗自己身上的划伤。当了十七年病人,林如玉对健康问题,自是十分看重的。 将烘干的衣裳收起带回屋中,林如玉坐在桌边守着母亲和弟弟,缝补衣裳。 房氏睡醒看了女儿半晌,才擦掉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起身。 林如玉听到动静,连忙放下针线走到床边,低声道,“娘亲的头可还难受?” 房氏笑着握住女儿的小手,“娘好多了,不用总躺着。娇娇把针线拿过来,娘来补。” “马上补好了。”林如玉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发现水还温着,便给母亲倒了一碗端上前,才将自己正在补的褐色粗布长裤拿到母亲面前,不好意思道,“这是大福哥的裤子,现在条件简陋,也只能由女儿给他缝补了。” 房氏靠坐在床上,缝补裤子上被树枝挂开的口子。 虽然外边下着雨,虽然洪水肆虐衣食无着,但林如玉望着自己的母亲,却觉得岁月静好。 房氏与女儿商量,“大福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他救了你的命。等咱们回到宣州,你爹也回来后,就把大福的名字移入咱们大房名下。自今以后,娘把他当亲儿子教养着。娇娇觉得如何?” 自己能救下母亲,定也能救下明年出海归来的爹爹!林如玉轻轻靠在娘亲腿上,应道,“嗯,大福以后就是我亲哥。” 两人说了会儿话,小阿衡也醒了,掐算时间到了晌午,林如玉让小阿衡把大福的衣裳送到西屋,叫他起来,准备用饭。 打伞扶着娘亲到了厨房,让她坐在灶边,林如玉挽袖掀开面盆上的竹帘,见面已经发起来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媚起来。 房氏诧异地看着陶盘里的粗面团,诧异道,“娇娇竟学会了发面?” ------------ 第32章 沈戈病倒 对做了十七年孤儿的林如玉来说,帮厨发面就是小菜一碟。 不过这些,却不能跟母亲讲。林如玉一边和面,一边小声道,“女儿以前听鹊儿说过,用在后院厨房找到的面粉和糖后就试了试,没想到真发起来了。” 鹊儿是林如玉的乳母赵奶娘的女儿,贴身伺候了林如玉多年。前几日在马头山下,鹊儿母女与为护主,都被山匪杀死在了。 想到在马头山下被杀死的十名护院,八个婢仆和十六名镖师,房氏挺直腰杆脸往下沉,目光坚定地望着灶中燃烧的火焰,当家主母的气场全开,“待回到宣州,这笔血账我定要与他们算得一清二楚。马头山的恶匪、房才旺、董文印、范根元、谁都休想逃过!” 林家是宣州大户,房氏的娘家在沔州势力更大,林如玉的舅舅也有官职在身,想要收拾一个不知道打哪爬上来的小小县令,完全不在话下。 林如玉清脆应了,又叮嘱道,“娘,董文印和范根元的事您先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毕竟咱们没有真凭实证,也还在祁县之内。” 安自远与那两人是同伙,若母亲在安自远面前提起,怕是会惹起安自远的杀心。 房氏点头,“娘明白。咱们出事儿的消息这么快送不到沔州,但宣州一定得了信,也不知你二叔派谁过来,千万别是他自己赶来……” 听到这里,林如玉眼前便是一亮。 林如玉的祖父只得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上一世,马头山出事的消息传回林家,便是二叔急吼吼地叫了两艘大船前来搜救。 林如玉被安自远带回宣州后得知此事,立刻命人找二叔回家。二叔回到家的第二日,卧龙堤就决堤了。 按时间推算,这会儿二叔应已得到消息,让管家备船了。以林如玉对二叔的了解,便是遇着洪水,他也不会返回,而是会继续西上找寻他们的下落。 也就是说未来半月内,二叔可能乘船经过郝连寨外! 林如玉眼里有了光,精气神更足了,安慰娘亲道,“按照时间推算,二叔就算得到了消息,也得准备一两日才能启程,现在应该还没走出宣州,不会赶上这场洪水。娘先烧着火,女儿去后院菜园摘些茄子回来。” “姐,我也去!”小阿衡拉着大福跑进来,听到摘菜便两眼亮晶晶。 大福也道,“我也……” “大哥脚底和腿上都有伤,不能再沾水了。”林如玉让大福坐在小木墩上,把药罐子里里煮着的蒲公英倒进洗脚的木盆里,“大哥在这儿陪着娘亲,用盆里冒出的热气蒸一蒸脚底的伤口,别烫着。我和阿衡去摘菜。” “好耶——”小阿衡听到自己能去,立刻抓起菜篮子,拉着姐姐的手就想往雨里冲,“姐,走!” 时过晌午,雨小了许多,地面上的积水已褪去,露出来洗净的石板小路。林如玉一手撑伞,一手拉着用力踩石板溅水花的弟弟,高高兴兴赶往后院菜园。 谁知刚过大殿,他们便遇到了端着饭菜的安佳春。 安佳春略躬身行礼,“林姑娘。小人奉我家少爷的吩咐,正要去给您和林夫人送饭。” 虽看不到他盖着的饭菜是什么,但林如玉还是含笑推辞了,“真是赶巧了,我娘正在院里蒸馍馍,还说蒸好了给恩人送过去呢。” 安佳春…… 到了后院菜园门口,看到里边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菜秧子,林如玉皱起了眉头。让小阿衡撑伞在石板路上等着,踩着大大的木屐林如玉,进入菜园摘了满满一竹篮茄子。 庙内小小的油罐里只有不足半罐油,林如玉舍不得用来炒菜,便直接将茄子切了几刀,与馍馍一起蒸进了大锅内。 因知道安自远自己做了饭,而沈戈也提起讲过他们晌午会自己做饭,所以这锅馍馍和蒸茄子,都是他们一家四口的。 待把蔬菜粥、凉拌蒸茄子和热气腾腾的蒸馍摆到堂屋饭桌上,几经苦难的一家人终于能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吃顿热腾腾的饭菜了。 这顿饭,四人吃得无比满足。 西院堂屋,安自远阴沉沉看着桌上夹生的蒸饭,和碟子里除了绿还是绿的菜,毫无胃口。 厨房内,守着一盆蒸饭、一大碗拍黄瓜大快朵颐的马三叔见沈戈有点发蔫,问道,“戈儿啊,你这是咋了,咋吃得这么少?” 沈戈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茫然,“许是喝得那两碗粥还没消化,不太想吃东西。” “别是淋了雨,要闹毛病吧?”方甲寅用手背挨了挨沈戈的额头,“没发烧,兴许是累着了,后晌哪也别去,好好睡一觉再说。” 谁知沈戈这一觉睡下,竟起不来了。 傍晚时分,房氏领着三个孩子来西院送自己做的吃食道谢时,才知沈戈竟发起了烧。 天上还在下雨,此地无医无药,发烧退不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房氏跟着着上火,林如玉也心急如焚。 泪眼汪汪的生子见到林如玉,像是见到了救星,拉着她便往东厢房走,“二姐你快给我哥治一治吧,他都快烧迷糊了。” 生子拉着林如玉进屋时,用手偷偷挠了两下林如玉的手心。正在焦急中的林如玉一愣,心却安稳了下来。 生子这是有病乱投医,女儿哪会治病啊。不过房氏也没拦着,而是邀请脸色不太好看的安自远一起,去东厢房探望沈戈。 房氏进屋一看,就知道沈戈这孩子在发烧,因为他的脸都烧红了。 见到林夫人和林如玉来了,头晕脑胀的沈戈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却因起得猛了,差点栽到床下去,得亏马三叔一把将他拉住,按回了床上。 “小恩公在病中,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房氏抬手虚浮,看他这样也跟着想主意,“我去给小恩公煮一碗姜糖水来。” 从小到大只受伤没生过病的沈戈,真没觉得现在着状况是大事儿,不过他一开口,声音却比平时哑得厉害,“我已经喝了姜糖水,发一发汗就能好,有劳伯母担心了。” 站在旁边的安自远,看看满脸担忧的林夫人,又看看与林如玉年龄相仿,模样又十分出挑的沈戈,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此人,非除不可! ------------ 第33章 谋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安自远的林如玉,自不会错过他微微抖动的衣袖。前世无比惨痛的经历清晰地告诉林如玉,这个人,动怒了。 就算四春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天天抓痒,但安自远加三春的战斗力完全凌驾于众人之上。虽知安自远暂时不会对自己一家人下手,但沈戈…… 林如玉抬眸看向沈戈,却发现生子在安自远发现不了的角度里,向她快速挤了一下右眼。 这是…… 林如玉心思电转,低声道,“沈戈起了高热,今年非常凶险,庙里无医无药,生子多用湿布巾给他敷额头退热,多喂他喝些温水。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去树林中找退烧的药材回来。” 房氏也道,“小恩公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找寻药材,为小恩公熬药。” 安自远一句话没说,只带着满脸关怀,跟着点了点头,然后抬手请房氏母女回正房。 林如玉扶着母亲出东厢房时,回眸看了沈戈一眼,正对上了沈戈坚定的目光。林如玉沉住气,装作无事发生,跟随母亲进入堂屋,向安自远道谢。 宾主落座后,房氏得知安自远是下蔡人氏,便问道,“这场大水许会波及下蔡,不知恩公家中?” 安自远满面愁容,“我的父母、妻儿都在下蔡,在下此刻心急如焚,只盼着他们能平安无事。” 林如玉抬眸看向安自远,他脸上的悲伤,与他用匕首剜自己心时的表情相差无几。林如玉深植内心的恐惧和愤怒翻腾着,恨不得立刻上前,扇他一个耳光。 不知安自远真面目的房氏略侧身,诚恳道,“恩公行善积德,菩萨自会保佑你的家人,他们定会平安无事。” “借夫人吉言。”安自远勉强撑笑谢过,又道,“方纲首也急于归家,最迟后日便要启程。夫人可要与我等同行?有方纲首掌舵,在下定能平安送夫人归家。” 遭此天灾,身处荒山孤庙,“归家”二字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更何况还有能在滔滔洪水中行船的纲首方甲寅掌舵。 安自远相信,林如玉四人定会舍弃生病无法保护她们的沈戈,与自己同行。只要她们上了自己的船,接下来的计划便如顺水行舟了。 出乎安自远意料,房氏竟拒绝了,“妾身有伤在身,不敢再劳恩公分神护送。待妾身在此养好伤,再谋归家之路。” 嗯?计划落空的安自远抬眸,看向乖巧站在房氏身后的林如玉,心中怒火节节攀高,莫非是沈戈那臭小子跟林如玉说了什么? 当时在乌沙镇时,就该一刀解决了这个后患! 房氏带着三个儿女回到东院后,疲累地躺靠在床上,与女儿道,“待咱们回到宣州,记得提醒娘给下蔡分号铺子的管事传话,让他们留意安家的消息。若安家有难处,咱们理应鼎力相助。娇娇可知哪些药能退热?” 因做药材生意,家中书房内医药相关书籍并不少,只不过小姑娘之前不喜欢这些,很少翻看。但此刻母亲问起,林如玉只能厚着脸皮道,“爹爹出海后,女儿每想念爹爹,便会翻看爹爹桌上的那几本医书,多少记住了些。” “沈戈应是左臂伤口被洪水浸泡后,引起的发热。女儿觉得他应内服生地黄、木通和生甘草梢,外用大黄、黄连、黄柏和蒲公英清洗伤口,退热的话可以用柴胡、金银花、黄苓、连翘等。娘,女儿记得对不对?” 房氏疲累的脸上露出惊喜,“对不对得问你父亲,不过娇娇能记住这么多药名,已十分了不得了。” 林如玉……好吧。 房氏持家多年,虽不精通医理,但对家中经营的主要药材的药性、什么时候采收什么药材还是知晓的,“这个月份正是采收连翘和金银花的时节,黄皮树山上定有,蒲公英更是漫山遍野,明日咱们多采收些回来备用;大黄长在高山之上,这里应没有,又是泻下药,不可乱用……” 林如玉星星眼望着母亲,“娘懂得好多!” 房氏被女儿逗笑了,“娘若连这些都不懂,怎么掌管家中生意?” 林如玉握起小拳头逗娘亲开心,“女儿回去后,要跟娘亲学掌家的本事。” 经历一场劫难,以前只想着玩的女儿长大了,房氏开心又心酸,“你也到了收心学真本事的年纪,否则娘可不敢把你嫁出去,让你被人骗得团团转!” 上辈子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学,被安自远骗惨了,还连累了家人。林如玉搂住娘亲的腰,把头埋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 “傻丫头……”房氏以为把女儿吓到了,抬手抚着道,“就算学不会也无碍,有爹娘在呢,还能眼看着你被人欺负了不成?” “嗯……”林如玉抱紧母亲不松手,这辈子谁也别想把亲人从她身边夺走。 想到安自远,林如玉的思绪又转到沈戈身上。以厢房中生子偷偷朝自己眨眼睛的动作和沈戈的神情来看,沈戈是想利用这场病做局,对付安自远。 他会怎么做呢? 林如玉眼睛转了转,便明白了,与母亲道,“娘看沈戈今晚……” 房氏轻抚着女儿的背,缓缓道,“娘和阿衡被押到陶家庄后,被人用水泼醒,那些人想……娘哀求无果,亮出身份,他们还不肯收手。你弟弟对他们又踢又打,娘挣扎时撞破了头,是关在隔壁暗室内的雅望先生喊了两句话,那些人才住了手。” “雅望先生说,娘和阿衡早晚有一日会被放出来,若他们折辱了娘,娘归家之日,就是他们的死期。听那些畜生还没被吓住,先生又慷锵有力道,即便没有那一日,他得脱牢笼之日,也是他们的死期,那些人这才畏惧,收了手。” “雅望先生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得他教导的沈戈也是君子。咱们受了他们的恩德,必要涌泉相报。”房氏目光沉着,“今晚咱们帮不上忙,就好好养精蓄锐,明日一早采药归来,给恩公退烧。” “嗯!”林如玉应下。 不止明天,今晚自己一家也能成为沈戈的助力,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她们武力值低,但分散安自远的注意力,还是能做到的。林如玉抬起小脸望着母亲,“沈戈说很快就有人摸到庙里来了,咱们得趁着没来人之前,多存点吃食。女儿看后院菜园里长了很多豆角,豆角摘下来能放几日?” ------------ 第34章 瞬息万变的西院战局 房氏生在富裕之家,嫁到林家后也是想吃什么一句话吩咐下去,厨房便准备好端上来,何曾考虑过时蔬如何存放。虽然自己不知道,但身为当家主母的房氏却知道谁可能知道,“娇娇去把你大哥叫进来。” 此时雨终于停了,水洗之后繁星格外耀眼,水里的星星也很漂亮。大福和小阿衡正在院里,用树枝拍打水里的星星,林如玉把两个人都叫进屋内。 听了大夫人的话,大福闷头想了一会儿,还真想起来了,“我奶奶会把豆角焯水,晒。” 真是好极,自己想到的办法也是这个!林如玉拍手笑道,“那咱们也把豆角摘下来,焯水晒干。” 房氏当机立顿,“就这么办。今晚就把豆角摘回来焯水,捞出晾在竹竿上。若明日天晴,便将豆角搬到院中晒干;若明日阴雨,便用火将豆角慢慢烘干。厨房中柴不多了,明日咱们出去采药时顺路捡些柴回来。” “我要捡柴——”小阿衡欢快喊道。 林如玉也笑了,“还是娘亲打算周全。事不宜迟,女儿现在就去摘豆角回来煮,娘亲在房里歇着,还是去后院看我们摘?” 雨后的夜晚蛙声喧天,很是热闹。房氏觉得身上的疲乏去了一些,又不放心孩子们,便道,“咱们都去,大福帮我搬个凳子,我坐在菜园边看着你们摘。” 于是,东院一家四口举着灯笼,向后院小菜园走去。 出了院门,林如玉深深看了一眼院门敞开却安静无比的西院。不管沈戈是怎么打算的,林如玉只希望自己此举能把安自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帮沈戈减轻些压力。 能灭掉三春中的一个或两个,削弱安自远的实力,沈戈会安全许多,自己以后对付安自远也容易一些。 “少爷,东院的人提灯笼去了后院菜园。”从外边回来的安逢春低声回报。 在灯下看佛经的安自远嘴角微微勾起,“在房中闷了一整日,咱们也该出去走走了,干完活回来才好安睡。” 世子说的“活”是什么,安逢春心知肚明,他向安佳春使了个眼色。安佳春会意,留在屋内“照顾”受伤的安居春。 “哥,安自远跟他的车夫出去了。”在窗下盯着院内动静的生子蹿回沈戈床边,压低声音道。 烧得脸色通红的沈戈睁开明亮的双眸,不管他们出去做什么,现在都是大好时机。沈戈哑声道,“让马三叔去后院提一桶井水来。” “好。”生子跑出去,奔向厨房,“三叔,房里没水了。劳您照看一下我哥,我再去提一桶。” 正与方甲寅用柴刀做船桨的马三叔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木屑,“你能有多大劲儿,我去提水。” 方甲寅也道,“我再烧一锅水,待会儿沈戈出了汗,得擦洗换身衣裳才能睡。” 得知沈戈生病,大福将他自己的换洗衣裳送了过来,让沈戈替换着穿。 生子应下,跑回了东厢房。 因马三叔提走了院里唯一的一盏灯笼,院内光线立刻暗了下来。正房堂屋内的安佳春放下擦拭得锃明瓦亮的腰刀,低声道,“这是个好机会!” 已经把脖子挠破的安居春痒得抓心挠肝,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在黑暗中更难对付,你当心着了他的道。” “那小子都烧迷糊了,手到擒来。”安佳春隔着门缝盯着院里,正想怎么才能把生子从东厢房中引出来,好进屋闷死沈戈时,生子竟自己跑出来了。 这还不算。生子跑去厨房后,沈戈居然扶着门框,摇摇晃晃走出来,奔着小院西南角暗处的茅厕去了! 这就叫,阎王叫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天!让这小子溺死在茅厕里,可比让他憋死在床上过瘾多了! 安居春给安佳春打了个手势,无声开门,躲过厨房内两人的视线,向茅厕的方向追去。 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晃过,生子握紧葫芦瓢的小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脚步虚浮的沈戈虽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但他知道二春之一定跟在他身后。 成败,在此一举! 黑暗中,沈戈终于摇晃到了茅厕边,扶住厕墙喘气。安佳春自觉时机已至,高抬腿轻落步上前;蓄势待发的沈戈用余光观察身后,守株待兔。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影忽然从墙头上跳进了院中! 安佳春大惊,后纵两丈摆出应敌的姿势,堂屋内的安居春也提刀跑了出来,沈戈立刻转身,背靠厕墙亮出了匕首。 跳进来的黑影见此,也拉开了架势。 沈戈见他摆出的架势,星眸一亮,试探问道,“宏叔?” 陈宏先是一愣,才惊喜道,“沈戈?” “是我!”沈戈上前几步与陈宏站在一处,与二春形成敌对之势。 厨房内的方甲寅抓着船桨、生子拿着砍柴刀走出厨房,去后院打水的马三叔也提着灯笼拎着水桶回来了,众人都不吭声,乱战一触即发。见敌众我寡,安佳春的刀便转向,对准了生子。生子毫不示弱,双手握紧柴刀盯着他。方甲寅略一犹豫,收桨向后退了一步。 沈戈和马庆林不是他的对手,但刚跳进来的这个人,安佳春不敢小窥,收势干巴巴打起圆场,“沈小哥,这位是?” 沈戈也不敢拿生子的命冒险,冷冰冰回道,“我家长辈。” 陈宏略一抱拳,“在下被水冲至此处,迫不得已上山寻地方过夜,惊扰各位了。” “幸会。”安佳春抱了抱拳,对沈戈道,“沈小哥可去过茅厕了,在下憋得难受……” 沈戈冷冰冰道,“还没。” 憋死你! 马三叔放下水桶上前,“戈儿发着烧呢,别晕腾腾地掉茅坑里,我扶你进去。” 陈宏抬手接过马三叔手中的灯笼,又扶住沈戈的胳膊,“马三哥去忙,我扶沈戈进去。” “也好。”都是一个镇子住了多年的人,马三叔知道陈宏的本事,放心把沈戈交给他,提起水桶走向厨房,将生子拉进了进去,二春则退回了堂屋。 一场乱战,就这样被突然出现的陈宏化解了。 待沈戈出来后,陈宏把他扶回东厢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跟他们对上了?” “是他们要杀我。”沈戈将陈宏走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道,“救出林夫人后,林姑娘进关押先生的暗室里仔细搜了一遍,她确认房中没有印章,您说安自远的印章从哪得来的?先生的失踪绝对跟他们有关!” 陈宏点头,“所以你想逐个击破,然后拿下安自远,逼问出东竹先生的下落?” 沈戈点头,“他们明天就要跑了,所以今晚必须行动。” ------------ 第35章 长辈 看着沈戈因发烧而潮红的脸和坚定的目光,陈宏不禁心生佩服。 乌沙镇里的人,除了他家陈四爷外,陈宏以前只佩服一个人,那就是人品和才学都非常出色的东竹先生。现在又多了一个,就是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字。 沈戈无父无母,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但他却比很多有父母教养的孩子活得还体面。东竹先生失踪,他的家人四处找寻是基于血脉亲情,乌沙镇的人跟着镇里镇外地翻找是基于同乡的情谊,但只有沈戈这个跟其他人一样受过先生恩惠的孩子,竟豁出命地追着可能与先生失踪有关的安自远,跑出来了上百里。 这,就是体面。 就凭这这份体面,陈宏想交沈戈这个忘年交。而正是基于这样的心里,陈宏愿意跟他交个底。 “安自远不是一般人。”趁着生子和马三叔都没进来,陈宏压低声音道,“林姑娘在树林里救下的鲍爷后,我家四爷让我等四处搜寻追杀鲍爷之人的来历和下落。就在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六那日,陈府有人竟发现安王世子陈炯明到了乌沙镇……” 什么?沈戈的眸子瞬间瞪圆,“宏叔说安自远……” “你且别急,听我继续说。”陈宏继续道,“得了消息后,四爷派人暗中跟踪,待此人在时宅门前下车,陈府的人才发现他认错了。安自远虽然背影、感觉和侧颜都与安王世子很相似,但他俩的容貌很是不同。安王世子年近而立之年,因安王妃已逝,他下巴留了短须。而安自远没有留须,年纪瞧着也安王世子小几岁。” 沈戈皱眉,“不相关的两个人,不可能这么像。” “我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猜测安自远可能是安王世子的表亲。”陈宏继续道,“因此人来的时机太过凑巧,鲍爷怀疑他与追杀之人有关。于是第二日安自远离开时,鲍爷派人假装马头山的山匪,刺探安自远的底细。当时我也跟着去了,不过是埋伏在暗处,没有动手。” “就在我们的人与安自远的人交手时,忽然跳出四个灰衣人齐攻安自远。你也知我曾当了多年杀手,那四人的招式和速度,一看便知是江湖杀手,出手就要人命。”陈宏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这四人出其不意,伤了安自远的腿,一翻混战之后,四人中两人被杀,两人败走。我们的人也借机败走。” 沈戈立刻道,“我说怎么安自远乘马车离开乌沙镇后,又该乘船追上来,跟在漕船之后,一起到了祁县!到祁县的晚上,安自远没有下船,还从船上往江里泼了一盆血水。过了子夜,有两个黑衣人从水里摸上船行刺,不大一会儿就被杀了扔进江里。” “若他真是安王家的亲戚,范根元畏惧他也就说得通了!”沈戈想通了这些,又皱起眉头,安自远为何要抓东竹先生,难道是奉了安王的命令?不应该啊,安王抓先生做什么? 陈宏又道,“上船不大一会儿就被杀了的,一定不是在乌沙镇外行刺安自远败走的两人。那两人功夫都很高,不会轻易被杀。沈戈,我晓得你有些本事。但你可晓得,安自远身边的人功夫有多高?” 沈戈低声道,“我昨晚与其中一个交过手,我虽不敌他,但舍命相搏,也有三两分胜算。” 所以你今天晚上,搏的就是这三分?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 陈宏继续道,“你交手的那个,是方才要偷袭你的那个?” 沈戈回道,“不是,是后来从堂屋里冲出来的那个。他昨晚被我刺了两刀,也砍伤了我的胳膊。” “这两个,是安自远四随从中功夫较差的。你可知另外的两个,随便拎出一个来,合你、我和马庆林三人之力,或许能勉强对付,况且安自远的功夫也不弱。”陈宏说到此处,不禁后怕,“还好我来得巧,若我晚来一会儿,说不定你们就都完了。你今晚冒失了,都已经知道先生还活着,你更该从长计议才对。” 沈戈不是个死心眼的,他心悦诚服地点头,“宏叔教训的是,是我托大,差点害了三叔和生子。您怎么又折回来了?” “别提了!”陈宏苦笑,“昨日后晌林姑娘救出亲人后,我骑马返回乌沙镇,半路遇洪水躲避不及,抱着一块浮木飘了几十里,又被冲回来了。四爷曾吩咐,若我等在外办事遇洪水来不及返回,或去卧龙堤上游的同安县,或去下游的宣州城。我想着既然冲毁了郝连寨,便寻一寻林姑娘的下落,护送她们一家返回宣州,不想林姑娘没寻找,却遇着了你小子。你可知林姑娘的下落?” 沈戈一听,忍不住笑了。 “林姑娘。”寺庙后院小菜园内,一身白衣的安自远抬手,示意林如玉把手里的豆角给他。 “多谢。”林如玉把手里快握不住的一大把豆角递了过去。 林如玉手里的一大把豆角,到了安自远手里,却只是小小的一束,安自远将豆角握在手心,身体微微前倾,含笑问道,“林姑娘为何如此畏惧在下?” 林如玉身体一僵,诚恳回道,“恩公误会了,小女子对您敬重有加,没有畏惧。” 安自远自是不信,半开玩笑道,“没有畏惧?你我第一次在乌沙镇相遇时,姑娘可是怕得把碗都摔了呢。” 他已经认出了自己,林如玉并不意外,她低头盯着从身边飞过的萤火虫,“当时小女子刚刚死里逃生,若惊弓之鸟,听到陌生声音就害怕紧张。并非只畏惧恩公一人。“昨日在郝连寨相遇,恩公派人帮小女子救出了母亲和弟弟,小女子感激不尽,对您便只有敬重。除此之外……” 林如玉顿住,抬起浓密的睫毛,露出一双美眸,坦荡地望着安自远,“若说有旁的,便是因为您是外男,又年长小女子许多,所以小女子在您面前谨遵晚辈的礼数。不过小女子礼数没有不好,才让恩公有此误会。” 长辈?安自远握紧手中豆角,表情瞬间扭曲。 ------------ 第36章 来者不善 将装满菜的背篓送回东院后,听着院里孩子的欢笑声,感受着面前主子周身凛冽的杀气,安逢春提灯笼的手一颤,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晃。 “哼。”安自远甩袖返回西院。 东厢房内灯火通明,窗上人影晃动,低声焦急议论着怎么给沈戈退热。安自远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安逢春的目光自窗上人影扫过,又快速返回,盯着那道陌生的人影,内心暗骂:俩蠢货!他娘的连个毛孩儿也杀不了就罢了,怎得又冒出一个人来! 躬身送世子入东里间后,安逢春踹了一脚在门口低头装傻的安佳春。谁惹出来的火谁去受,别想算计老子代你们受过! 安佳春硬着头皮进屋,跪地低声请罪,“小人刚想动手时,他们来了人手增援,小人怕因小失大,没敢冒然动手,请少爷有责罚。” 安佳春说完,半晌都听不到世子开口,吓得额头冷汗直冒。 因怕世子抬手劈了他,安佳春又胆战心惊道,“请少爷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东厢房内,马三叔低声与沈戈道,“方纲首有他的难处,咱别难为人家。” 安佳春与沈戈、陈宏对峙时,安居春冲出屋,将刀尖对准了生子,方甲寅见了后,退回了厨房;做好船桨后,方甲寅默不作声回了西里间睡觉,摆明不想掺和沈戈和安自远之间的恩怨。 烧红了脸,声音更加嘶哑的沈戈回道,“三叔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呢。如果不是方纲首,咱们不可能这么顺利从树上逃到山上来。他要跟安自远一道回乡找亲人,安自远还答应给他两百两银子,刚才他没站在安自远一边,我已经知足了。” 生子低头,小声道,“是我没听哥的话,自作主张跑到院里拖了哥的后腿。” “你俩人儿不大,胆儿却大得要包天了。”马三叔拍了拍生子的肩膀,又推沈戈躺下,叹了口气道,“戈儿安心歇着,我跟陈哥轮流守夜。” 坐在凳子上的陈宏这才开口,“咱要造出沈戈病得要死的假象,让安自远觉得他不必动手,沈戈也活不了了。为防万一,咱们今晚谁也不要出这个门,先熬过这一夜,等天亮再说。” 东院正房东里间内,房氏搂着女儿,低声问道,“方才在菜园里,娇娇对安公子说了什么,我看他后来脸色一直不好。” 不好就对了,林如玉翘起唇角,“他问女儿为何惧怕他,女儿说对他没有惧怕,只有感恩和对长辈的敬重,他就生气了。” 黑暗中,房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却依旧温柔,“娇娇说得没有错,他许是想起下蔡家中的妻儿,所以担忧了,与娇娇无关。乖乖睡吧,明早咱还要去寻药、采药呢。” “嗯,娘也快些睡,您多睡会儿,身体才能恢复得快。”林如玉用小脑袋蹭了蹭母亲的胳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劳累一天的女儿很快睡熟后,房氏轻手轻脚起身,将院门栓好,堂屋落栓又搬了把椅子将门抵住,再将东西里间的窗户关紧,用装了水的粗瓷碗挡住窗扇。 若半夜有人想从门或窗进屋,屋里人便能听到动静惊醒。 做好这些后,端着油灯的房氏轻手轻脚走到床前,给大福和阿衡盖好被子,才回到东里间,吹灭油灯,将从厨房拿来的菜刀压在枕下,紧紧挨着女儿闭上了眼睛。 窗外,蛙声不绝于耳,山下的洪水还在一点点涨高。洪水中,有人筋疲力尽地紧抱大树,有人跪在房顶上求菩萨保佑,更有许多被淹死的人、牲畜浮尸水面,顺水漂流,令人看一眼便心神俱颤。 星月微光之下,两个黑衣人乘一艘独木小舟漂至林如玉所在的山下,甩出带爬墙勾的绳索勾住一棵大树,爬上了山。 几个时辰后,观音庙东院内,林如玉睁开眼睛,转头见睡在外侧的母亲还在熟睡。 又抬眸望了一眼微微发亮的窗户,林如玉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用昨晚准备好一捧细土,在桌面上摆出“女儿去采药”五个字后,林如玉便搬开椅子,轻手轻脚出门背起背篓,向庙外走去。 雨后山林湿气很重,林如玉却顾不得被打湿的鞋子和裤腿,瞪大眼睛在草丛中寻找能用得上的药材。 很快,她便采了半背篓草药。林如玉又累又高兴,站直身体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四下寻找黄柏树,她还需要弄些黄柏树皮入药。 黄柏树还没望见,林如玉却发现两道身影,在山下不远处林中闪过,正在攀援登山。林如玉立刻避到树后,握紧了手中的柴刀。 那两道身影一看便是成年男子看他们绑着裤腿、束着袖口的装扮,不似逃难的村民,倒似是镖师或江湖人。他们是逃难上山的,躲在树林里做什么? 还不等林如玉想出如何快速安全返回庙中,便听不远处传来了大福和小阿衡的喊声: “二妹——” “姐——” “二妹——” “姐——” 正在向上爬的两人听到喊声,立刻俯身藏好。 见他们第一反应是躲藏,林如玉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她悄悄向后退,退到发现不了山下二人的位置后,才握紧柴刀欢快高声回应,“我在这儿呢——采到好多草药——” 回应完,林如玉向着寺庙的方向跑去,很快与大福和阿衡汇合了。 树林中的两个人没追过来,很好,这样林如玉就不用当着大福和阿衡的面,卸人的胳膊腿了 阿衡冲上前抱住林如玉的腿,“姐姐坏,自己跑出来不带阿衡。” 林如玉的心砰砰跳,她装作无事地抬手戳了戳阿航鼓起的腮帮子,笑道,“‘安’恩公他们待会儿要启程回‘下蔡’了,所以姐姐想着早点出来采些野菜,好回去给他们做早饭。” “姐姐要做什么?”小吃货阿衡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姐姐。 林如玉把背篓递给大福,笑着握住弟弟的手,引着他们向回走,“庙里有‘十几个大人’,我打算先熬两大锅野菜粥,再烙几张饼,让‘安’恩公他们五个带在路上吃。他们划船走,得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虽然安恩公身上不缺银两,但现在闹洪水,他有再多的银两也买不到吃食……” 林如玉重点强调了庙里有十几个大人,以及“不缺银两”的“安恩公五人”,马上要出寺下山回“下蔡”,就是要藏着的人听清楚。 一直到林如玉三人平安走到庙门口,身后也没有传来一点动静,林如玉才放松了戒备。 很好,这俩人不是来抓她的,否则他们听到庙里有十个人大人,早该冲上来了。 若这两人是被派来搜救安自远的,听到自己的话,他们就该现身跟上来了。 如今他们伏在林中不动,大半是来者不善。既然如此,放安自远出来探路,再合适不过。 ------------ 第37章 晕厥 林如玉带着大福和阿衡返回庙中,关紧庙门,回东院见娘亲。 房氏见女儿平安回来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板起脸责备道,“昨晚已说好一块去采药,你怎一个人偷偷去了?莫说遇上坏人,便是你在林子里迷了路,该怎么办?” “女儿知错了,娘别生气。”林如玉上前轻轻扯住母亲的衣袖,乖乖巧巧道歉。 在母亲眼里,林如玉是个十四岁没出过门的小姑娘,处处需要被人照顾;但林如玉自己却觉得自己已经十七岁,是有自保能力的大人了。家中四人,母亲病着,阿衡年纪太小,大福哥不认得草药,所以在昨晚,林如玉已打定主意要自己早起出门采药了。 房氏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见她的鞋子和裤腿上都是泥土,叹了口气道,“快回去洗一洗,娘……” “二姐!”生子急吼吼从西院跑出来,“我哥烧迷糊了!” 听到沈戈病情加重,林如玉哪还顾得上旁的,连忙道,“娘,咱们过去看看沈戈吧?” 房氏吩咐道,“大福和阿衡留下来,守着火熬粥,再将背篓里的草药用凉水清洗干净。” 五岁的小阿衡懂事地应下,“好。” 待母女俩进入西院东厢房,发现沈戈的脸被烧得通红,已人事不省。房氏抬手试了试沈戈额头的温度,担忧道,“这样不行,得尽快给他退热,我们这就回去熬药。” 庙里无酒无冰,不能通过擦拭退热,熬药也需要时间,现在该怎么办?林如玉立刻想到了一个办法,“对,我采回了几味退烧的药,娘,咱们快回去熬药吧?” 待回到东院后,林如玉借着回房换鞋的理由,取了缝衣针快步出来,与母亲道,“娘,女儿去问问沈戈胳膊上的伤口化脓没有,若是化脓了,得添上消肿的草药一块熬。” “让大福……” 房氏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已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西院正房的门还关着,林如玉跑进沈戈房中,压低声音道,“现在用药来不及了,我给沈戈放血退烧。三叔,宏叔,你们挡着门别让人进来看到。” 放血能退烧?三叔有点傻眼。 看到林如玉手里的针,陈宏想到了被她救活的鲍爷,拉起马庆林去守门。 用热水里烫针消毒,又用湿布巾擦洗干净沈戈烧红的双手后,林如玉毫不犹豫地用针尖刺破他双手的商阳穴、四缝穴、少商穴、少泽穴,放出少量的血珠。 在孤儿院时,林如玉见过院长用这样的方法,给高烧昏厥的孩子退烧。事后她请教院长,院长解释说因为放血可减少血盛,放出血脉中的热邪,达到退热目的。 果然,放血后没多大一会儿,沈戈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林如玉,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如玉见他醒了,脸上露出笑容,“你发烧了,别害怕,我采回了草药,烧很快会退下去的。” 沈戈长这么大,从来没生过病,所以这一病倒,他一方面恨自己没用,一方面也觉得身体异常难受,他现在浑身疼,特别是头,像是要炸开一样。但看到林如玉的笑脸,听到她的声音,沈戈焦躁不安的情绪和疼痛便奇迹般地消失了。他打从心底里相信林如玉,林如玉说他很快就会好,那他肯定会好。 因为说不出话,沈戈只好咧嘴笑给林如玉看。哪知他这一咧嘴,因发烧而干涩的双唇便冒出了几颗血珠。 林如玉见了,连忙道,“生子把温水端过来,让你哥多喝些水。” 安顿好沈戈,林如玉走到马三叔和陈宏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出去采药时,看到有两个青壮男子摸上山,听到我与大哥、阿衡说话声音后,他们就埋伏在树林里不动。” 陈宏低声问,“那两人长得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裳?” “远远的没看清楚模样,他们穿的紧口衣裤……” 林如玉将两人的衣着和身量描述了一番后,陈宏的左拳在右手心一击,兴奋道,“这俩人定是奔着刺杀安自远来的!” 他在马头山下看到的,刺杀安自远的人便是此等打扮。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林如玉又压低声音对马三叔道,“安自远他们可能早饭后就会出发,三叔想办法拖住方伯,让他走在最后,免被殃及。” 马三叔点头,“戈儿的药,就麻烦你了。出去时装得严重些,让安自远以为戈儿没救了。” “沈戈胳膊上的刀伤化脓了,得用药。待安自远走后,得劳烦三叔去沉船的位置把沈戈用石头压着的包袱取回来,里边有鲍爷给我的,上好的刀伤药。”林如玉说完,便离开东厢房,返回东院。 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安自远唤道,“林姑娘。” 林如玉停住,假装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才转身强忍哽咽行礼,“安恩公。” 看道林如玉为沈戈担忧落泪,安自远眼里酝酿起风暴,“担忧”问道,“姑娘这是?” 林如玉又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低着头假装打起精神岔开话题,“恩公还未用饭吧?我娘煮的粥马上就好了,我马上给您送过来。” 说罢,林如玉转身快步跑出了院子。 待她娇弱的背影消失后,安自远才转眸看向东厢房,待见到沈戈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叫做生子的小男孩儿守在沈戈床边抹眼泪后,他眼里的杀气才散了些。 就在安自远打量陈宏时,马庆林快步出屋抱拳行礼,恳求道,“安公子起来了?沈戈身上的伤口红肿化脓了,您身上可有治伤的药?” 药,安自远自然是有的,否则他腿上的伤口也不会好这么快。但用药救沈戈?休想! 安自远愧疚摇头,“在下仓促从洪水中逃生,行李都落在了船上,沈小哥……?” 马三叔诶声叹气,“这孩子烧了一夜,都烧迷糊了……欸……” 方甲寅听到沈戈不行了也跟着着急,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不大一会儿,大福端来了粟米粥和小菜给西院送饭,然后又送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生子端回东厢房喂沈戈喝了,才扯着嗓子哭着喊道,“三叔快来,药喂不进去。” 马三叔连忙返回厢房,方甲寅也快步跟了进去。安自远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转身回屋。 安逢春摆好饭菜,压低声音道,“少爷,咱得走了,迟恐生变。” 安自远点头,“饭后即刻启程。” ------------ 第38章 狼烟起 “是。” 安逢春立刻应下,刚要转身去收拾东西,却听自家世子又淡淡吩咐道,“走之前把沈戈杀了,你亲自动手。” 安逢春…… 他都快死了,哪用得着自己出手…… 见自家世子的眸子抬起,安逢春吓得头皮发麻,立刻领命: “是。” 得知安自远四人和方甲寅要启程了,房氏领着孩子们将他们送到庙门外,目送他们远去。 房氏转身回庙时,马三叔追了出来,高声喊道,“方大哥,厨房里这把匕首,是不是你的?” 他哪来的匕首?方甲寅略一愣,明白过来马庆林有东西要给他,遂向安自远拱了拱手,“公子先行一步,小人落了东西,稍后就跟上。” 安自远回眸扫过举着匕首追出来的马庆林,又深深看了一眼林如玉,才带着三春向山下走去。 因下了一日的暴雨,山下洪水不降反升,竟快涨到他们藏着渔船的草丛了。 安佳春和安居春咂舌,解开固定船的缆绳后,两人弯腰齐用力,想将扣免得船舱进水的渔船翻过来。 “一、二、起——” 二春刚将船掀起,两柄刀冒着寒光,横砍向两人的小腹。 “噗——啊——” 有伤在身没休息好的安居春躲避不及,被刀砍中腹部,鲜血崩射,栽倒在地。 安佳春虽闪躲得快,也被杀手的刀划破衣赏,惊出了一身冷汗。窜出的两个灰衣杀手一击之后,同时转身杀向安自远,数道暗器带着寒光飞扑安自远身上各处要穴。 安逢春抽刀挡住,与其中一人战在一处。另一杀手被安佳春追上拦住,不过此人的功夫明显在安佳春之上,几招之后,安佳春便险象环生。 靠树站立的安自远寻到机会,飞快用右手一按左臂,三十枚钢钉势急力猛,闪着寒光飞向正在交战的四人。 面向安自远的安逢春和安佳春在自家主子抬起左臂时便纵身退开,两个背对安自远的杀手躲避不及,身中数钉,片刻后便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跟随世子多年,安佳春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子用此暗器杀人,他…… 吓得差点尿裤子…… 安居春吞咽下口水,小心将见血封喉的钢钉一一捡回,双手交还给自家世子。 方甲寅追上来,见到地上躺着三个死人,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这……” 已放下衣袖的安自远笑容温和道,“纲首莫慌。不过是来了两个想趁机打劫的匪类,已被我等处置了。逢春,还不快将尸首拖去掩埋,不要污了纲首的眼睛。” “是。”只用一个眼神,安逢春便明白了,他弯腰抓起死去的杀手,轻松走进树林。 安佳春上前摸了摸安居春脖子上的动脉,“少爷,居春他……死了。” 安自远沉痛点头,“你将他送去树林,让逢春好生安葬。” “是。”安佳春抱起安居春的尸首,也进了树林。 “方纲首。”见方甲寅还盯着树林那边,安自远温和唤道。 被吓得浑身发麻的方甲寅缓缓转头,随着这个动作,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喀吧、喀吧声。对上安自远的笑脸,方甲寅只觉毛骨悚人。 见方甲寅被吓成这样,安自远阴霾的心情好了许多,笑容也愈发温和了,“纲首,咱们少了一人,这船可还能划得动?” “划……划……”方甲寅话不成句,就算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你出去保护好主子,我去去便来!”换上杀手的灰衣后,安逢春经密林快速上山。 听到杜鹃叫声后,屋内的马三叔已将生子护在身后,两人假装打盹,耳朵却支愣起来听着放房顶的动静。 安逢春来到观音庙西院外,几个纵身便落在了东厢房房顶上。选定位置后,他掀开一块瓦片,发现瓦片下芦苇编制的版栈已破损,透过椽子间的空隙,安逢春望见沈戈侧躺在床上,正用被子蒙头发汗。 就这么个毛还没长齐的玩意儿,也敢跟世子抢女人?安逢春无声一笑,掏出一枚手指长的飞镖,用力甩入沈戈的头颅,一击毙命。 “沈戈,什么人——” 屋内惊呼声响起的同时,身着灰衣、以布蒙面的安逢春纵身而起,几下便落入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亲眼看着方甲寅和安自远三人乘船顺流而去后,伏身在观音殿顶放哨的陈宏几个跳跃落地,回到西院东厢房,“都走了,不用哭了。” 正哭得声嘶力竭的生子立刻抹掉鼻涕和眼泪,弯腰把沈戈从床下扶了出来,“哥,你没事儿吧?” 沈戈点点头,目光落在没入木头人头部的飞镖上。 “当心有毒。” 陈宏提醒众人,上前小心拔出飞镖用布包好,马三叔掀被子把木头人拎下床后扶着沈戈躺下,嘴里不住地念叨,“等了一晚上,还以为他们不会动手了……得亏听二妹的准备了这个木头人,否则……欸……这帮人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就这么狠呢……” “这不算狠,安自远在山下杀人的手法,那才真叫狠。”陈宏止不住地后怕,他本以为在马头山下,他们已经试探出了安自远的深浅,没想到他身上竟还藏着那么厉害的暗器,上次宁可受伤,他都不肯用暗器,真够很的! “宏叔在说什么狠?”听到西院的哭声停了,林如玉扶着母亲来到西院,只听到了陈宏话的后半句。 “就是安……” 陈宏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忽然瞪大,快步走到院中,抬头西望。 还未来得及进屋的林如玉回头,一双美眸也瞬间睁大。 西面远处,两道狼烟冲天而起。狼烟,不是有外敌来犯时的警报信号么? 林如玉开口问一脸凝重的陈宏,“宏叔,这是?” “是陈家的信号,家主有急事召唤我等速归。”陈宏快步回屋,抓起自己的兵器后,面容严肃地警告沈戈和林如玉,“那两个埋伏安自远的杀手,已被他用藏在左臂的袖箭类的暗器杀死了。从房顶上用飞镖暗杀沈戈的人,是安自远的随从假扮的。安自远绝非你们能对付的人,他走了也好,你们在此安心养好身体,待洪水退了再下山。诸位,陈某先行一步。” ------------ 第39章 粗竹簪 陈宏说罢,顾不上再与众人一一道别,也来不及走正门,便翻墙奔着狼烟的方向跑去。 观音庙中众人站在院中,望着布满阴云的空中升腾而起的两道狼烟,都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房氏轻声问,“马恩公,您看那边是?” “是祁县。”马三叔心中也乱糟糟的,刚摆脱安自远那帮杀神的喜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刻,安自远四人因背对狼烟的方向,正全神贯注地与洪水搏斗,并未注意到背后的狼烟。 狼烟,是军队遇到敌袭时放出的警报,一道接一道的狼烟升起,向远处传递敌情。陈家会采用狼烟通讯,定也是与军中有些关联。林如玉问道,“三叔,陈家有人在军中效力?” 马三叔点头,“现在陈家主事的陈景成,就是当了十多年兵回来的。他带回了一帮人,陈宏就是其中一个,就是因为这帮人,陈家在乌沙镇才无人敢惹。这场面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铁定是出大事儿了……欸……” 果然人不可貌相。身躯胖硕,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道缝的陈景成,身上哪有半点军人的模样?听着三叔唠叨,林如玉打起精神,盘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房氏也回了神,迅速作出安排,“陈家主既然能放出狼烟,说明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咱们现在帮不上忙,只能等脱困后再想办法报恩。现在最要紧的,是沈小恩公的病情。妾身已将东院房间收拾妥当,大福,你帮着马恩公将沈小恩公扶过去养病。咱们人少了,同住一院更为妥当。” 喝药又因安自远去后放松皆被的沈戈,此刻正沉沉睡着。马三叔进屋将他用被子裹好抱到东院,发现房氏母女腾出的竟是堂屋东厢房,连忙摇头,“夫人住东厢房,我们仨住厢房就成。” 说着,他就要往东厢房里走。房氏抬手拦住,“小恩公还病着。” 马三叔把沈戈送入东里间,出来拱手给房氏行礼,正式介绍道,“在下大名马庆林,祖籍申州罗山,在乌沙镇安顺镖局任镖头。” 房氏抬手,深躬行大礼,“妾身宣州林房氏拜谢恩公,救命之恩,林家当衔草结环。” “林夫人言重了,马某也没干啥,实在当不起您的大礼。”马三叔退了一步,抬手虚扶,“您快起来,某真当不起。” 林如玉上前,扶住母亲的胳膊,笑道,“如今咱们同处一片屋檐下,再以恩公、夫人、姑娘相称就显得太客套了。娘,女儿在乌沙镇时,得马三婶解围救命,后又以马二妹的名头,才登上了船……” “大嫂!”不等林如玉说完,马三叔已接过话茬改了口,喊完后他老脸忍不住红了。因为论年纪,房氏明显比他小了许多。 房氏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还礼尊了马庆林一声“三叔。” 按照宣州的风俗,女子嫁人有孩子后,会随着自己的孩子称呼他人。 既认了亲,再说话就方便多了。房氏言道,“三叔和生子守了戈儿一夜,定已疲乏,你们去西里间歇着,让大福照看戈儿就好。” 他们已占了东里间,哪还能把西里间也占了。马三叔连忙道,“小弟昨晚睡了半宿,这会儿正精神的。我去把西院的床扛两张过来,等有人摸上来避难,咱就不好动手了。” 正是这个理儿。 留下生子守着沈戈,余下众人去西院搬东西。除了两张床外,他们还拿了被褥、小凳、吃饭用的碗筷等杂物。小阿衡最是勤快,一趟趟地把西院小厨房里的小木墩都搬了过来,整齐摆在东院厨房内。然后抬头向着姐姐笑,林如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以示鼓励。 将床摆好后,马三叔想下山将沈戈的包袱取回来。林如玉主动提出跟着一块去,沿途采些能用的草药回来。 来到山下,瞧见洪水的流速只比昨日缓了些,但几里外的郝连寨已是一片汪洋,水中漂浮的尸体、杂物令人触目惊心。便是能游过去再顺利把包裹取回来,被洪水浸泡一日一夜的东西,林如玉也不敢给沈戈用了。 “三叔……” “二妹……” 两人同时开口,林如玉抬手,“三叔您先讲。” 马三叔凝重道,“庙里柴米油盐都不多了,旁的都好办,咱得想办法弄些盐回来。” 林如玉点头,“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盐么?” 马三叔指着郝连寨的方向,“郝连寨东北方有一口盐井,只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形。” 就是有盐井,在洪水平复下来之前他也过不去,马三叔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一步说一步吧,还是先找草药,把戈儿的烧退下来要紧。” 林如玉道出自己跟来的真正意图,“咱们去安自远他们发生打斗的地方看看,许能找到刀伤药。” “就算他们有药,也早被安自远的随从摸走了。”马三叔嘴里这么说,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带着林如玉来到藏船的地方,“你在外边等着,三叔进去翻。” 马三叔寻着血迹进入树林,林如玉也深吸一口气,勇敢跟了进去。陈宏只说人被安自远杀的,但没来得及细讲。林如玉必须要摸清楚安自远的手段,才好做防备。 进入树林找到被扔在石缝里的三俱尸体,马三叔叨咕了几句,弯腰抬手就要把尸体拉出来翻找。 “三叔,”跟上来的林如玉出声提醒,“小心有毒。” 两个杀手身上和面部七窍流出的血色,与安居春鲜红的腹部不同,一看便是中毒了。 “你进来做什么,万一吓病了可咋办……”马三叔让林如玉退后,才小心翼翼将三俱惨不忍睹的尸体拽了出来。发现三俱尸体身上果然啥都没有,马三叔暗里把安自远翻过来调过去骂了几遍,才对林如玉道,“这仨人的兵器可能被就扔在这附近,咱仔细找找……” 旁边站着的林如玉应了一声,却走到尸体边,抬头把一个杀手头上束发用的竹木簪拔了下来。 因为这根竹木簪,比寻常男子用的粗了一圈。 ------------ 第40章 来人 看到林如玉拔出的竹簪,马三叔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了,“这簪子……” “可能是空心的。”林如玉抬手,把另一俱被扒了外裳的尸体头上的竹簪也拔了下来,母亲就有一支不起眼的空心银簪,可用用来藏东西,所以林如玉才会注意到两俱尸体头上的木簪。 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有可能藏着好东西。 从石头上捡起两片被雨拍洗干净的竹叶,将竹簪擦净,林如玉将竹簪仔细打量一番,双手握住簪子两头。 “当心有诈。”马三叔抬手,“让叔来。” “三叔小心。”林如玉没逞强,把竹簪递给马三叔。 凡事都要小心谨慎,马三叔走镖多年一贯坚持的信条。他寻了棵将近一抱粗的树,将其抱在怀中挡住身体,双手握住竹簪两头一用力,果然将簪拔成了两截。 等了片刻,发现没有毒气、毒针等暗器射出来,马三叔才将竹簪收回察看,然后眼前一亮,“丫头,这里边像是刀疮药!” “真的?”林如玉接过来轻嗅,惊喜道,“这里边有松香和樟脑的气味儿,应该是金疮药!” 马三叔又如是将第二支竹簪打开,发现里边也是药膏,咧嘴直笑,“这下好了,戈儿的伤有救了。” 这真是应了那句“天无绝人之路”,林如玉也喜笑颜开,“咱们……” “有人上来了!”马三叔把林如玉拉到身后,警惕向树林外查看。 林如玉把竹簪合起收好,探头向外观望,发现三个极为狼狈的男子手脚并用从水中爬出上了岸。 “看他们的装扮,应是本地的农户。咱小声点儿,找到兵器快回去守住东院。”马三叔压低声音,边说边把三俱尸体的鞋袜都脱了下来,用线草捆住,四下查看后有了发现,“在那边!” 马三叔起身去刨一丈外明显被翻动过的一片泥土。 林如玉提着鞋刚要跟上去,却发现一具尸体的小腿肚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屏息再次上前,用木棍卷起尸体的裤腿,发现他的小腿肚上有一块拳头大的黑紫色,而这片黑紫色的中心,竟有一根钉入皮肉的,闪着银光的暗器。 这,莫不就是安自远的杀人手段? 林如玉低声唤过已刨出两刀一剑的马三叔,借了一柄长刀,要挖出暗器查看究竟。 马三叔岂会让她动手,亲自操刀取暗器。林如玉不放心叮嘱道,“此物应该有毒,三叔莫用手碰。” 马三叔用刀划开尸体的小腿肚,尚未凝固的血流出,熏鼻的腥臭味散开,两人立刻屏住呼吸。 切开皮肉后,林如玉发现这暗器竟是一根碳素笔心粗细的钢钉!马三叔从尸体上割下一块布,小心裹住钢钉用力拔了一下,才发现这钢钉竟刺破皮肉,钉在了骨头上。 好生厉害又歹毒的暗器! 小心翼翼把钢钉拔出来后,马三叔削下一小节细竹管将其收好,低声道,“走!” 两人轻手轻脚后退数步,避过脱力趴在岸边的三人,返回庙中,发现大福正坐在跨院门口守门,已经醒了的沈戈在堂屋吃粥,生子正在清洗沈戈换下的衣裳,厨房内飘出阵阵菜香和小阿衡的笑声。 沈戈见三叔和林如玉回来了,放下碗起身相迎。林如玉放下沉甸甸的背篓压好,阻止道,“外边有风,湿气也重,你刚退烧,别出来。” 沈戈点头,他的笑容真挚,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很明显。显然,他的烧还未全退。不过此刻,寻到药的林如玉有信心,能很快将他的烧退下去。 “姐——”厨房内的小阿衡欢快喊道,“娘亲炒了黄瓜!” 看到脸上抹了几块锅底黑的弟弟,和穿戴朴素手拿锅铲的母亲,林如玉暖暖笑了。 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滔滔洪水之上,能寻这样一处院落,是何等的幸运。 待林如玉和马三叔仔细清洗手脚更衣后,东院七人围坐在堂屋桌上用饭。 粟米粥,粗粮馍馍,一大盘炒黄瓜和一大碗凉拌马齿苋,众人吃得十分满足。 饭后,生子和大福收拾碗筷,马三叔将强打精神的沈戈扶回东里间,林如玉跟进去查看他胳膊上刀伤,发现伤口红肿得更加厉害,已有化脓的迹象了。 “得马上用药,我去看看院里的兔子怎么样了。”林如玉出屋,去查看背篓里的野兔。 这只野兔是俩人返回时,马三叔抓到的,林如玉正好用它试试金疮药的药效。伸手抓出活蹦乱套的小家伙,查看它背上的伤口后,林如玉满意地将野兔放回背篓里。 “姐,我也想抓。”小阿衡跑过来蹲在背篓旁边,眼巴巴看着。 “等会儿姐抓住再让你摸。”林如玉哄着弟弟,“野兔正害怕呢,被它咬一口或挠一下,会流血的。” “嗯。”小阿衡蹲在背篓旁边乖乖等着。 在府里时还有些骄纵小脾气的弟弟,经过这几日的磨砺,变得懂事乖巧多了。林如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净手去厨房给沈戈熬了擦洗伤口的药汁,正要端进东厢房。 房氏进来,接过药碗,“娇娇忙活了半日,娘送进去,你坐在这儿接着熬退热的药。” 清洗伤口和上药不是什么技术活,林如玉放心地交给娘亲,她药罐子清洗干净,重新添水,估摸着分量配了一份退热药,文火熬煮上后,便将兔子捉了出来,按在地上让弟弟摸着玩。 “二姐,这兔子能吃吗?”刷完过锅的生子围过来,盯着肥肥的野兔流口水。站在后边的大福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也馋肉了。 “兔子不能吃。”小阿衡用小手捂住大大的兔子,纠正道,“生子哥,我姐是大姐,不是二姐。” 林如玉是林家嫡长女,妥妥的大姐。林如玉对生子笑道,“大姐、二姐、堂姐、如玉姐,生子想怎么喊都行。” “如玉姐。”生子选了个最亲切的,“我洗好碗了,能去林子里抓只兔子或野鸡回来烤着吃吗?” 还不等林如玉回答,马三叔从门外走了进来,严肃道,“这里是观音庙,不能沾荤腥更不能杀生,否则就是不敬佛门,菩萨会降罪的。” 他们在乌沙镇破庙里没少吃肉,菩萨也没说啥啊。生子心里嘀咕,嘴上却乖巧回道,“三叔,我不吃了。” 林如玉抬头问道,“三叔给沈戈上好药了?” “上好了。估摸着时辰,那仨人快该上来了,我去庙门口守着。”马三叔从厨房柴堆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向庙门口走去。 林如玉看着三叔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悬着暴雨的天空,也抄起了一根木棍。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逃难上来,要在庙中栖身的人,他们没办法阻拦,但若这些人动了歪心邪念,打砸抢到他们头上,林如玉也不会客气! ------------ 第41章 墙头上的黑影 “这位大哥,您见着我娘和老婆孩子们没?”高大虎带着俩兄弟连滚带爬上到半山腰,拍开庙门,瞧见开门的不是和尚,而是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大汉,愣了一下客客气气问道。 马三叔摇头,“没有。” 高大虎边上瘦高的高二虎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也走到了门边,理直气壮地质问,“大哥您打哪来的,俺叔呢?俺们哥仨是郝连寨湾头村人,这庙里的无念大师是俺们的亲叔。” 马三叔听方甲寅说过,此庙的老和尚确实叫无念。但他却看着面前的三个和尚“亲侄儿”,不慌不忙回道,“无念大师外出化缘未归,某受托在此,替他们师徒守住山门。” 听到无念老秃驴不在,高二虎的腰杆立刻挺直了,用小眼上下打量马三叔两圈,“您了是?” 马三叔面不红气不喘地回道,“某是离尘小和尚的亲娘舅,平顺镖局的镖头,马三。” “你骗鬼呢!”高二虎尖叫一声,“谁不知道离尘小秃驴是被人扔在庙门口的,他哪来的亲娘舅!” 马三叔抬手压住刀柄,脸往下一沉,“某也没听无念大师提起他有仨俗家侄子。” 高二虎吓得后退两步,险些没坐地上,高大虎连忙拉和,“马镖头,对不住对不住,俺这兄弟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俺们也是没法子了……家没了,心里还指望着俺娘和孩子们能逃过一劫过来投奔大师,没想到……呜呜呜……” 七尺高的汉子说到伤心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痛哭失声,高二虎咬着牙,眼圈也红了。年纪最小也最壮实的高三虎黑沉着脸不开口,侧身避开马三叔,迈步进庙。 见到马三叔没拦着三弟,高家哥俩立刻跟了进来,径直向后院走去。马三叔不再管他们,关庙门回到东院,见房氏一家四口和生子都提着棍子站在院门边,忍不住笑了,“这是干啥?” 生子小声嘟囔道,“三叔,他们肯定不是无念大师的俗家侄子。” “我也不是离尘小和尚的亲娘舅。” 马三叔说完,一院子里的人都笑了。随后他又解释道,“这仨一看就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让他们住进来,也不全是坏处。” 高家哥仨冲到后院踅摸一圈,在菜园里摘了几根巴掌长的黄瓜咔咔啃着,去西院转了一圈后,便返回后院撬开房门上的锁进屋,没再出来。 “轰隆隆——” 随着沉闷的雷声响起,悬了半日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西边燃了快半日的狼烟,也被雨水压了下去。 生子把晾在院子里的衣裳和鞋子拿进厨房,与做在灶边编兔笼的大福商量,“大福哥,等雨停了,咱俩去林子里捡蘑菇挖笋啊?” “我也去!”守着兔子的小阿衡立刻跟上。 “阿衡要去做什么?”房氏撑着破油伞从外边走进来。 “捡蘑菇、挖笋。”这两样都是小阿衡没玩过的,所以他格外兴奋“娘,孩儿也想跟着生子哥和大哥去。” 房氏诧异,“这个月份山上还有笋么?” “有竹鞭笋,甜的,比春笋好吃。”生子比划着给众人讲怎么才能顺着毛竹的竹鞭,找到埋在土里的笋尖,最后道,“竹鞭笋在我们这儿叫竹中人参,挖回来能给伯母和沈哥补身子。” 厨房里只有几升粟米、几升粗面、从菜园里摘回来的豆角、茄子和黄瓜等时蔬,根本架不住大小七口人吃。房氏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但沈戈受伤失血过多,又起了高热,确实该补一补。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 房氏笑道,“生子懂得真多,幸亏有你在,咱们才能找到这等好吃食。不过这会儿外边下雨呢,待天晴了咱们再去。” 出门挖笋的事,房氏得跟马三叔商量后,才能决定。 马三叔回东里间补觉,房氏不便打扰,转身回到东厢房门口,却见女儿正拿着一柄长刀比划。房氏吓得差点没晕过去,她扶住门框缓了缓,才小声哄道,“娇娇,快把刀放下,伤着就麻烦了。” 见把母亲吓着了,林如玉放下兵器把母亲扶进屋,解释道,“这刀是女儿和三叔在山下捡的,女儿先熟悉熟悉,以备不时之需。” 沈戈病着,母亲伤着,大福哥憨实好骗,生子和阿衡年纪还小,不能只靠马三叔一人撑着,林如玉要站出来。她看着明晃晃的刀,心里也害怕,但只要她握紧刀柄,害怕的就是别人! “你能有多大劲儿,要熟悉也是娘来,娇娇退开。”房氏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抓刀柄。 林如玉将刀柄握在手中,后退两步笑道,“娘头上的伤还没好,女儿能行,您看。” 林如玉双手举刀向下用力一砍,斜靠在墙上手臂粗的木棍被砍成了两截。 房氏惊呆了,“娇娇,你,你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真是把好刀!成功砍断木头后,林如玉信心大涨,举起胳膊道,“女儿天生神力!” “你是娘生的,有没有神力娘能不知道?”房氏看着女儿的小细胳膊只觉得心酸,“让娘试试。” “您小心些,千万握紧刀柄别撒手。”林如玉把刀递给母亲,千叮万嘱。 她的力气当然不是天生的,而是身为孤儿的是十七年一点点逼出来的。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林如玉遇到坏人不能逃跑,只能靠蛮力、巧力和心眼取胜。 房氏鼓劲而,高举刀用力砍在木棍上。然后,木棍没断,刀被卡主了。她又用力向上抬刀,木棍也跟着离了地。 房氏…… “让女儿来吧。就”林如玉接刀,用力向下一剁,将木棍剁成了两截。 房氏惊讶得睁大眸子,不得不承认女儿的力气,确实比她大。 这场雨一直下到天黑,沈戈的伤口用药后没再恶化,眼见着有了些精神,便主动提出要守夜。马三叔等人自是不让,于是,今晚由马三叔守后半夜,房氏守前半夜。 林如玉本想与母亲一起守夜的,但却被母亲严厉拒绝了。 因蛙声太大,在屋里听不到院中的动静,林如玉不放心,轻手轻脚起来到门边向外一看,眼圈便红了。 灯笼下,小院中,她那头上还缠着白色绷带的母亲两手握紧长刀,正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自己今日用力砍木棍的动作。 母亲拼着命,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自己也要努力,林如玉握紧拳头抬眸,竟发现墙趴着一个黑影! ------------ 第42章 托梦 那黑影躲在母亲看不到厨房墙角里,探头探脑窥探。林如玉没有惊动母亲,抓起门边放着的另一柄长刀,无声推开了门。 堂屋廊檐下的灯笼发出光,照亮了林如玉手中的刀身,刀身如镜,幽光映在林如玉的脸上。身着素色衣裳的林如玉缓缓抬起染着大片紫红色胎记的,苍白的脸,眼珠向上一翻,盯着墙头的黑影慢慢咧开嘴角,挂起渗人的假笑。这效果,效果堪比鬼片现场。 “啊————”墙头的黑影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什么人?”练得气喘吁吁的房氏握紧长刀转向西墙,厉声喝问。 很快,马三叔、沈戈被惊动,起身来到院中。 林如玉装成刚被吵醒的样子,放下刀走了出来,“娘,怎么了?” 见林如玉这般模样,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中的沈戈低头忍笑。房氏压住心慌,尽量平静地回道,“这边院墙外有动静。” “庙门锁了,外边人进不来,许是后院那仨王八羔子,”刚睡下就被吵醒的马三叔火气正冲,“我去看看!” “三叔和伯母都在他们跟前露过面了,还是我去吧。”刚退烧的沈戈嗓子还是哑的,但精神头已经恢复了,“对付他们这样的,我有办法。” 沈戈虽年纪不大,但在乌沙镇内可是连地痞无赖都不敢招惹的一号人物。所以不等房氏开口拦阻,马三叔已点了头,“好,戈儿把他们吓唬老实了。” 房氏见马三叔点了头,便提醒道,“这会儿风也凉,戈儿再加件衣裳,戴好帽子。若应付不来就喊一声,我们马上就到。” “伯母放心。”虽不觉得冷,但沈戈还是听话地回屋,把刚洗净的外裳和帽子穿戴好,出来笑问林如玉,“二妹,房里的刀借我一用?” 呃…… 与沈戈一对眼神儿,林如玉便知自己吓唬坏人的一幕被他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呗,笑什么?林如玉眼底也带了笑,回屋取刀交给他。 沈戈提刀出院,发现后院的院门都没关,便径直走近院中,一脚踹开房门进屋,在堂屋椅子上大咧咧一坐,懒洋洋唤道,“都滚出来。” 躲在东厢内的哥仨你碰碰我,我碰碰你,都不敢动。最后还是高二虎扯着脖子喊道,“你算哪根葱,半夜三更不睡觉闯进来想干啥?当我们哥仨好欺负不成!” “我算哪根葱?”沈戈掏出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懒洋洋道,“滚去问问你们寨里的麻二瞎子,看他知不知道小爷我是哪根葱。” 麻二瞎子是郝连寨内无恶不作的地痞头子,高家哥仨听了这话,心里七上八下更没底了。 见他们不敢出来,沈戈心里更有底了,懒懒散散地威胁道,“别让小爷说第二遍。否则,山下洪水里会多三俱浮尸,你们说,水里多了浮尸,衙门的人问还是不问?” 问个屁! 这会儿衙门在不在还两说呢! 哥仨挤在一块从黑漆漆的东里间走出来,发现来的竟是个半大孩子,高二虎刚要跳脚骂,却被沈戈眼中的凶狠和他手里的长刀吓住了。 这小子,不好惹。 自小便在泥潭里挣扎,靠着打架斗狠活命的沈戈,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仨是什么货色。他抬了抬下巴,哑声道,“坐。” 不大一会儿,沈戈扛着刀从后院回来了。在东院门口等候的房氏三人迎上前,“怎么样?” 沈戈笑容灿烂,“我跟他们说,伯母您是宣州大户人家的夫人,只要平安把您、二妹和阿衡送回宣州,我就分他们仨二百两镖银。伯母放心睡吧,今晚有他们守夜。” 马三叔…… 林如玉…… 房氏带笑颔首,“还是戈儿有办法,这三人能靠得住?” “他们的亲人、房子和田地都没了,二百两银子足够他们灾后买地、盖房、再娶媳妇,过上比发洪水前更好的日子。只要没人能给他们更多钱来买咱们的命,就靠得住。二妹可还有银两?明日拍给他们五两、十两的,就更踏实了。” 虽沈戈说可以放心睡,但房氏还是在院子里守了前半夜,待马三叔起来换班后,她才返回东厢房。 厢房内的小油灯突突冒着黑烟,床边摆着热腾腾的洗脚盆,女儿躺在被子里,只露着一个小脑袋,正望着她笑。房氏也跟着笑了,小心翼翼将刀放在床边,问道,“娇娇一直没睡?” “女儿给您做了一条抹额。”林如玉把藏在被窝里的抹额拿出来,献宝般放在娘亲的枕头上,“因为没有绣线,只能做素面的。” 十四岁的小姑娘虽娇生惯养,但大夏女子必学的女红,她还是学了的。只是隔了十七年,林如玉的手指有些生疏,比不得府里绣娘做的。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房氏净手拿起雪青色抹额,一摸这料子,心酸又欣慰,“娇娇做得很好,这是用你那件新寝衣做的?” 林如玉蹭到母亲身边,用身体温暖她冰凉的腰身,“嗯,这个布料软和,颜色也衬娘穿的外衫。” “等回去后,娘再给你做新的。”房氏珍惜地将抹额放好,擦脚上床,钻进被子里,女儿暖得像个小火炉,她的心也跟着热乎乎的。 林如玉用身体暖着母亲,与她商量道,“娘,以后让女儿守夜吧,您把伤养好最是要紧。” 她伤到的是头,又流了不少血,哪是一两日能养好的。只要能撑得住,房氏就舍不得让女儿受累,“娘明日见见后院那三人,若是靠得住,便多许他们些银两,让他们也跟着轮流守夜,咱们就能多睡会儿。” “好。”林如玉也觉得这办法不错。她相信沈戈的眼光,沈戈说那仨人靠得住,就值得一用。 虽然很是疲累,但房氏还是睡不着。女儿长大懂事了,房氏也跟跟她说几句心里话,“安自远他们刚走,就有人上来了,明后日定还会有人来。这庙咱们不知道还能住几日……此处不是长久之计,娘身上还藏着一千两的银票,娇娇身上还有多少?咱们明日开始盯着江面,若有大船向东去,咱们就下山,想办法上船,不管能不能回宣州,先到平安地界再说。” “女儿身上还有两百两和一些碎银子。”林如玉像上次告诉母亲她为何知道洪水要来一样,又借着菩萨托梦,道出很快会发生的事,“娘,菩萨给女儿托梦了,十日之内,二叔定会带着两艘大船来寻咱们,到时咱们就能安全返回宣州了。” 林如玉之前没将此事告知母亲,是怕母亲邀请安自远登船,现在安自远已划着小船离去,可以讲了。 ------------ 第43章 凤华楼的蟹黄包 疲累的房氏听了女儿的话,立刻精神了,双手合十虔诚谢菩萨,“多谢菩萨保佑。信女归宣州后定派人来重修此庙和乌沙镇的观音庙,为您重塑金身。信女也会每月斋戒,前往宣州观音庙为您老人家供奉香火……” 随着母亲的话,林如玉仿佛听到家里的银子哗哗往外流的声音。不过,林如玉前后两次落难都是宿在观音庙内,的确是受了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保护,才让她免受风吹雨淋之灾,脱难之后重修菩萨庙也是应该的。 房氏叨念完搂着女儿欢喜了片刻,又担忧起来,“你二叔做事素喜张扬,他亲自来寻咱们必会弄出很大阵势,怕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他不知咱们在何处,不弄出些动静也寻不到咱们的下落……” 林如玉接过话茬,“所以,咱们要在二叔来之前做足准备,待他的船到了,咱们要确保能平安、顺利登船。” “娇娇说得对。已经过子时了,咱们先睡觉,明日再想办法。”话虽这样说,但房氏双眼睁得大大的,没有一点睡意。 后半夜,外边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屋内也开始滴滴答答漏雨,万幸的是放床的这一块房顶没漏。房氏给女儿盖好被子,起身用木盆、破桶、喝水的粗淘碗等物接住雨水。屋外的沙沙声和屋内有节奏的滴滴答答声,催生了房氏的睡意,她张嘴打了个哈欠,紧挨着女儿睡了。 第二日众人早起用饭后,房氏用女儿昨夜做的抹额遮住额角的伤,端坐堂屋内,见了高家三兄弟,许下二百两镖银,并先付了十两的定金。 这位宣州大户人家的夫人衣着素朴,头上也没金银首饰,但言谈举止却比郝连寨最有钱的周老爷家的大婆,还气派了十倍不止,高家哥仨彻底信了沈戈的话,恨不得把房氏当财神供起来。 洪水过后他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靠这位女财神了。 哥仨中最会说话的高二虎磕完头起身,刚想说几句好说,一抬眼看到站在房氏身边胎记脸小丫头,吓得又差点跪在地上。 房氏是财神不假,但财神她闺女一定是恶鬼投胎来的…… 没见她脸上还有阎王爷亲自给盖的戳呢! 高家三虎退下后,房氏将林家二叔十日内会带船来寻她们的消息,告诉了众人。小阿衡听到二叔要来了,开心地跳高高,马三叔、生子和大福也跟着喜笑颜开。 沈戈见林如玉面容平静,便知这消息是她告知房氏的。林如玉的梦虽作数,但日子却不一定靠得住。譬如这场洪水就提前了十日,所以林家二叔能不能在十日内赶到还未可知。 就算林家二叔不来,水流稳定些后,上下游的商船、漕船也该来了。只要有大船经过,他们就能想办法上船。 沈戈微微一转伤口开始愈合的左臂,林如玉给他的刀伤药和五百两银票,还在郝连寨码头的石头下压着呢,上船之前,他一定要把包袱拿回来。 房氏与马三叔商量道,“在等船这几日,咱们一要确保一日三餐,二要些安排,以免有人进庙后冲入东院,抢夺咱们的院里的东西。三叔您看咱们该如何安排?” 马三叔也在想这些事,“既然只待十日,咱也没必要冒险进寨寻柴米油盐了。院里现有的米面蔬菜,再挖些山珍就能撑十日。从现在开始,我、高家哥仨、沈戈、大福,要轮流开始守院,每班至少两人……” 一通安排下来,房氏负责做饭,小阿衡从庙里割草喂兔子,其他人或轮守,或出去采摘山珍、砍柴。有伤在身的沈戈不出寺,在东院养伤、守院。 林如玉以采草药为由,跟着马三叔、大福、生子和高三虎出寺。寻竹鞭笋、采蘑菇、砍柴和挖草药等事,要趁着雨小时赶快弄。除了防痢疾、消炎、退热的草药外,荨麻草、滴水观音、漆树等植物,也是林如玉找寻的目标。 这些植物的汁液以一定比例搭配,喷洒在人的肌肤上,很快能产生刺痒的感觉,令人抓狂。若是盆到眼睛、口鼻之内,效果更是明显。 这,是林如玉能想到的,防身退敌的最好助力。 钻到一棵一人多高的滴水观音下,林如玉用匕首划破滴水观音的茎,将颈内流出的白色汁液通过竹管,流入挂好的葫芦中,又转身去划下一棵滴水观音。 “二妹——”正在挖竹鞭笋的马三叔转头见不到林如玉,慌忙喊了一声。 “我在这儿呢。”林如玉站起身摇了摇胳膊。 “别走远了,别滑下坡摔着。”马三叔叮嘱了一句,又让一个竹鞭笋也没找到的大福去跟着林如玉。 “大哥别动,这些大叶子流出汁液有毒。”见到大福大咧咧走进来,林如玉连忙唤住他,将背篓里的昨晚缝好的手套取出来,给大福戴好,又塞给他一把割草的镰刀,“大哥帮我去割那边的荨麻,手套不能摘,不能让荨麻汁碰到肉皮。” “哦。”戴着手套的大福新奇地握了握拳头,提起背篓走向林如玉指的那一片荨麻。 林如玉见他割得有模有样,便放下心继续收集滴水观音的汁液。 “二妹。” “嗯,怎么了?”不大一会儿,林如玉听到大福喊她,便从滴水观音下钻出来,走向提着镰刀站在荨麻边发愣的大福。 待到了近前,林如玉也愣了。 这片荨麻坡下有个半丈多深的石缝,石缝里竟侧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身上穿的绸衣已被划破、湿透,混着血的雨水自他腿边流下,在苍白色的石头上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线条。 血线之下一丈外,趴着一个背插匕首爬服在地的灰衣人。见这这灰衣人的衣着,与埋伏追杀安自远的人很是相似,林如玉的目光便落在了他头插的竹簪上。 正这时,石缝内的老者忽然睁开了雄狮般的双眸,转头准确望向林如玉和大福所站的方向。 此人虽受伤狼狈趴在石缝内,但目光依旧压迫感十足。林如玉握紧匕首,抬胳膊挡住大福向后退了一步。 看清站在坡上的是两个娃娃后,已是强弩之末的老者气势陡变。他费力翻身仰躺在石缝内,双目似是透过细如牛毛的雨幕望见了远方,低喃道,“凤华楼的……蟹黄包,老夫终是等不到了……” 林如玉漂亮的眸子瞬间睁大,上前一步不确定地追问道,“您老刚说的是……凤华楼的蟹黄包?!!!” ------------ 第44章 刀伤药 “咳,咳……”老者咳嗽两声,石头上的血线转浓,他脸上却未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只望着林如玉问道,“女娃娃去过都城?” 宣州距大夏都城何止千里之遥,林如玉当然没去过。她来到石头夹缝边,用斗笠为老者挡住落在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问,“老伯可认得鲍励?他年约三十五六,中等身量,虎目短须长方脸,不是本地口音。” 老者威严的眸子微微睁大,声音虽虚弱,但依旧沉稳,“他是老夫的侄辈,女娃娃何日遇见过他?” 果然对上了。林如玉压低声音道,“七月十五,祁县乌沙镇外的树林里,他被人追杀身负重伤,我给他治伤后,他托我给乌沙镇陈家四爷陈景成送了个口信,说的就是‘他家老爷想吃凤华楼的蟹黄包,让陈景成多买几屉送过去’。” 老者雨水咧嘴一笑,脸上的雨水顺着皱纹滚落,“多谢姑娘救了他一命,老夫厚着脸皮……也有一事拜托姑娘:若姑娘日后还能遇着鲍励或陈景成,告诉他们……老夫葬身此处,让他们不必再追寻……老夫身无长物,只有腰间的玉佩还值……” 见老者强撑着要抬手去摸腰间的玉佩,可他腰间,哪有什么玉佩!林如玉握住老者的手,“有什么话,老伯还是亲自跟他们说吧,大福哥去把三叔请过来。” “且慢……”老者咳了一声,缓缓道,“老夫后有追兵,莫连累了……” “二妹,这是?”老者还没说完,马三叔已经过来了,见到坡下的尸体和林如玉用斗笠护着的老人家,低声问道。 林如玉低声道,“三叔,这位老伯,应该就是陈四爷点燃狼烟召集人手的原因。三叔让生子回去抬张长凳或板子来,咱们把他抬回庙中治伤,再迟怕是要来不及了。待会儿遇到人,就是这是二妹的叔祖。山下那个,得牢三叔亲自处置一下。” 一听这可能是陈宏要找的人,三叔立刻点头,跳下来将灰衣人的尸体藏好,才喊来生子和高三虎,用门板将老者抬回庙中。待众人都走后,三叔将灰衣人的竹簪、衣裳、鞋袜统统拔下来,又将尸体扔入滔滔洪水中,才返回庙中,见老人身上盖着薄被,沈戈正用药汁为他擦洗腰侧巴掌长的伤口。 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这么重的伤……马三叔觉得这场他们定是白忙活,这人救不回来了。 不过,陈宏帮着林如玉寻到了亲人的下落,又在前夜跳进庙里冲了安自远要杀沈戈的局。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人他们也得救。 “三叔回来了?”林如玉快步从外边走进来,将针线快速用热水消毒,然后穿针引线,走到沈戈身边,“好了,换我来。” 沈戈起身站到一边,林如玉坐在小木墩上,用线缝合老者身上的伤口。 “这……这……”马三叔瞠目结舌,他不敢看了,转头看站在旁边的沈戈,却见他正盯着老者的脸出神。 “三叔,药可带回来了?”缝合伤口的林如玉头也不回地问。 “带……带回来了。”马三叔把粗竹簪掏出来,擦干净拔开,递到林如玉手边。 缝完伤口用金上金疮药,林如玉低声咕哝,“这点药不够,还有好几处伤呢,得赶紧配药……” 包扎好后,林如玉让沈戈喂老人喝些姜汤水,她要立刻炮制药材、配药。 配好药后,林如玉快步走到老人身边,正要把药粉交给马三叔,却被沈戈接了过去。 “我来。”沈戈将林如玉刚刚制作的药粉,仔细抹在他刚为老人清洗干净的数道伤口上,嘴里喃喃道,“他一定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嗯。”老者身上纵横交错的刀痕箭疤,是最好的证明。沈戈守在老人身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林如玉却看出了他的担忧。 沈哥转头,低声问林如玉,“你梦里……” 林如玉摇头,无论是前世还是梦里,她都没见过这位老人家。 沈戈提起精神,笑道,“我听说大将军命里都有天罡正气护着,能够抑制奸邪入体,他肯定会没事的。” 林如玉也希望如此,但半夜里,这位老者还是起了高热,人事不省。第二日一早,林如玉看过老人家的伤口后,心头越发沉重了。 马三叔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要不……用香灰试试?” 林如玉摇头,“香灰不行,我再去采药。” 马三叔立刻道,“我跟你一块去,昨晚摸上来两拨人,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戈儿去把……” 马三叔话说出口,才发现沈戈不在屋里,他心头忽然涌起不妙的感觉,“二妹、生子,你们瞧见沈戈了没?” 林如玉摇头,生子回道,“我哥说去外边转转,找点东西。” 马三叔急得一拍大腿,“这孩子一定是去郝连寨取他包袱里的刀伤药去了!他胳膊上的伤还没长好呢,怎么就……欸……你们在庙里不要出去,我去山下找他!” 马三叔还未走出院门,就见浑身湿漉漉的沈戈,提着两个滴水的大包袱走了进来。 “哥!!!”生子欢呼这冲出去,接过沈戈手里的包袱。 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的沈戈从怀里掏出瓷瓶,笑着递给林如玉,“我看过了,药没进水,能用。” 林如要接过冰凉的药瓶,“我去给老伯上药,你胳膊上……” “我用油布把胳膊裹紧,用绳子缠得牢牢的,伤口没泡水。”沈戈苍白的唇挑起,笑得一脸得意,“论水性,我认第二,祁县就没人敢认第一!” 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还逞能呢。林如玉握紧药瓶,转身进屋给老者上药。 这瓶药效极好的刀伤药,是鲍励给她,她送给沈戈的,现在又被沈戈取回来用在老者身上,兜兜转转,也算是物归原主。林如玉为老人家盖好被子,低声道,“您一定要好起来。” 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老者终于在傍晚时分醒了过来。 ------------ 第45章 寻亲的老者 老者醒来后右手习惯性地一抓,因没能抓到常年放在身边的长剑,立刻清醒过来,周身肌肉绷紧,提起万分戒备。远处的沙沙雨声,进出滴滴答答的漏水声,身边不足两尺远的呼吸声,身上盖着干燥的被子,腰间被处理过的伤口……自己这是遇上好人了。 那女娃娃不听劝告,把他救了回来。 老者缓缓睁开眼,目光由房顶转向床边,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娃子。 守在床边的大福见老人家醒了,起身咚咚咚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者咧嘴无声笑了,这一看,就是个憨实的娃子。 一阵脚步声响起,老者看到走进来一个满脸正气的汉子,他身后脸上有胎记的女娃子,正是在山坡上给自己遮雨的那个。老者撑着抬起头道谢,“老夫沈尚直,敢问两位恩公如何称呼?” “您老躺着别动。”马三叔抱拳,简要道,“在下乌沙镇马庆林,这是我侄女如玉。您老千万别客气,咱们与陈景成陈四爷是同乡,人在难处帮一把是应当的。如玉,你看老爷子好点没?” 沈尚直习惯性地把带着几道划痕的手腕,等着林如玉把脉。 林如玉笑了,“让您见笑了,我不会把脉看诊,只勉强认得几味药材。我娘在熬粥,待会儿您喝两碗再喝点汤药,只要今晚不起热,应该就没大碍了。” 这位沈老爷子身负重伤,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醒来还能这么精神,林如玉很是松了一口气。 这老人家身体底子很好,也不枉沈戈跳进洪水里取药,回来后累得躺了半日才爬起来。 沈尚直看着林如玉脸上的“胎记”,眼里竟有几分羡慕,谢过马三叔和林如玉后,又叮嘱道,“洪涝之后缺衣无粮,衙门人手不足,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出门务必谨慎。老夫正被仇家追杀,在此再借宿一晚,明早就……” 话还没说完的沈尚直见到了端碗走进来的沈戈,一双狮目瞬间睁大,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马三叔忙抬手压住他,“老爷子慢点,咱药不多,崩开身上的伤口可没药给您抹了,我扶您起来。” 端着碗的沈戈见到沈尚直盯着自己胡子都在激动地颤抖,也愣了。 林如玉看看沈老爷子,再回头看看沈戈,竟发现他俩的五官竟长得有些相似。 想到安自远要杀沈戈的原因,想到追杀安自远的灰衣人和被沈老爷子杀死在山坡下的灰衣人,林如玉起身正要把位子让给沈戈,便听沈老爷子颤声问道,“这位是……” 马三叔把枕头塞到他背后,让他靠坐好,才道,“这是我侄儿沈戈。您老能这么快醒过来,一是因为如玉给您配药擦洗,缝补伤口,二就是因为沈戈冒险从洪水中给您寻来了刀伤药。山上除了这个庙,没有别的歇脚的地方,追杀您的人已被某清理干净了,您老安心在这儿养伤就好。” “多谢。”一直盯着沈戈的沈尚直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太激动,尽量稳住情绪,追问道,“老夫冒昧问一句,您这侄儿今年多大年纪,他的父母……” “他今年十七,父母都是咱乌沙镇本地人。”马三叔简要介绍了一句,没提沈戈的身世,便接过沈戈手里粥道,“您老先喝点粥垫补垫补肠胃,待会儿好喝药。” 十七,本地人?自己的孙儿今年十五…… 但沈戈的模样与自己的长子实在是太像了,沈尚直的目光依旧无法从沈戈脸上移开,心里还忍不住抱着期待。 林如玉将位子让给沈戈,低声道,“沈戈和三叔先照顾老爷子,我去熬药。” 沈戈点头上前,玩笑道,“您老瞧着我面熟么?十天前,有个人也说我长得面熟,然后他几次想要了我的命。” 沈尚直眼皮一抬,面容陡然变得凌厉,“那人是谁,他现在何处?” “您先喝粥。”伤着一条胳膊的沈戈坐在床尾,看着马三叔给沈老爷子喂粥。 知道老伯醒来的消息,生子和小阿衡好奇进屋围观一会儿,又跑回了厨房。生子蹲在烧火的大福边,小声嘟囔,“大福哥发现没,这个叔祖长得跟我哥好像啊。” 把沈老爷子带回来后,马三叔按着林如玉说的,跟孩子们说这位是他的亲叔,所以生子才称他为“叔祖”。 大福正在全神贯注地烧火,自然不会回答生子的问题。生子递给大福一根烤干的木柴,又抬头问房氏,“伯母,咱们今晚是要蒸馍吃吗?” 房氏温和道,“先烧点水给你们叔祖用,待会儿再蒸馍馍,生子饿了?” “不饿,伯母中午做的笋太好吃了,我现在还饱饱的呢。”生子说完,又跑到正在熬药的林如玉身边,小声道,“如玉姐,我有件事儿,早就憋不住想问你了:你说生水里有虫,要烧开才能喝,对不?” “对。”准确的说是生水里可能有对人体有害的细菌、病毒和寄生虫,不过林如玉不方便多解释。 生子挠了挠头,又往林如玉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我咋看不到虫子呢?” 林如玉解释道,“因为虫子太小了,肉眼看不到。” “那……”生子又凑近一点,旁边逗兔子的小阿衡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事,也把小脑袋凑了过来。 “那……水烧开虫子死了,咱们喝的就是有虫子肉的水呗?” 正在往药罐子里加药材的林如玉…… “欸……”马三叔端着空碗走进来,习惯性地叹了口气,“这老爷子也是个可怜人。” “得知老夫战胜归来,家里人筹备接风宴……因老夫爱吃凤华楼的蟹黄包,我大孙子就跟着家里人去买,这一去就是十三年……”沈尚直的声音颤抖,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大孙子左腿肚上,有块指甲盖大的元宝模样的红色胎记……” 沈戈默默卷起裤腿,转身背对老人。 室内油灯虽然昏暗,但还是能看清沈戈小腿肚上没有胎记。以为终于寻到孙儿的希望被击得粉碎,沈尚直禁不住老泪纵横,“老夫……老夫……着实是……实在是……” 身为孤儿,怎会没幻想过亲人来找自己,把自己领回家。所以此刻听到老人的哭声,平日里平时能言善道的沈戈红着眼圈,却说不出一句话。 ------------ 第46章 老者的身份 沈尚直吃饭喝药又睡下后,房氏、马三叔、沈戈和林如玉四人围坐在厨房小桌边,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沈老爷子是女儿做主救回来的,房氏不必马三叔和沈戈开口,便率先表态,“老人家虽然醒过来了,但他伤得重,明天离开这里,伤情定会恶化。咱们把人留下来,能照顾一日是一日。但待我家二叔寻来之时,若老人家的亲人还没找过来,我们可以接他上船,去宣州养伤。” 听了房氏的话,马三叔果然轻松了许多,挺起胸膛道,“外边到处都是洪水,消息传送不方便。就算真有人追杀这位老爷子,但一天一夜没人追上来,再有人来的可能性不大。说句难听的,如果有人追杀上来咱们抵挡不住,最后迫不得已把老人家交出去,咱们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跟陈宏兄弟也有个交待了。” 救人是善举,但应量力而为,众人点头。 沈戈言道,“庙里今天后晌又来了三拨人,大多是寨里或附近村里的,还有几个行商,明天可能会来更多人。现在就数咱们这院人最少,不如让高家哥仨住过来,就歇在堂屋里。咱们这里人多了,那些人才不敢过来闹事儿。他们哥仨现在住的那间屋子,让给后晌刚上来的赵家湾的六个汉子住。赵家湾这波人跟高家哥仨以前打过交道,这会儿在庙里六个朋友,就等于少了十几个敌人。” “这个办法好。”林如玉明白沈戈的意思,多了赵家湾这六个人,他们这边青壮男子的人数就过了十人,庙里想打他们主意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明天咱们还得多做些准备,尽量多收集些滴水观音、荨麻、漆树、山菅等毒草毒树的汁液配药,可惜咱们没有弓,否则还可以制些竹箭防身。” 林如玉在山坡上遇到林老爷子时,就开始谋划有老爷子的仇家杀过来,该怎么应对了,今日白天她又带着大福和高家兄弟去收集了不少毒液,但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沈戈开口道,“咱们有两张弓和二十多支箭,还有三把匕首、两柄鬼头刀,都是我从陶家庄找到的。” 沈戈今早从郝连寨取回包袱后疲乏至极,只叮嘱生子把衣裳拿出来洗洗梁上,其他东西没来得及清理。 听到有兵器,屋里三人的眼睛都凉了。马三叔抬手揉沈戈的脑袋,“真有你小子的!明日开始,你、我和高家哥仨每人腰上挂把刀,就这阵势也够唬人的。弓箭也是好东西哦。” “三叔别揉我的脑袋,我又不是小孩子!”沈戈小声抱怨一句,下意识看了林如玉一眼,见她果然在笑话自己,立刻摆出一副大人模样,道,“不知道生锈没有,我拿过来看看。” “我和大福用弓,”房氏虽练了两日的刀,但她心里明白刀在自己手里,远不及在高家三兄弟手里用处大,“大福在府里学过弓箭,准头还不错,我应也拉得开弓。” 就算母亲拉不开弓,她一定可以。林如玉继续道,“除了铁箭,咱们再在做些竹箭,箭头抹上毒药,局势再乱些,就在墙下插上削尖的木棍,也能起到防贼的效果。” 林如玉制的毒药虽不致命,但却让人奇痒难耐。痒劲儿上来,有时候比疼还让人难以忍受。马三叔点头,“这个成,今天晚上咱就开始做。” 待沈戈把包袱取来,众人发现兵器虽因被水浸泡而表面生锈,便只有浅浅一层,擦拭除锈后依旧锃明瓦亮,照得人心里都亮堂堂的。 今晚房氏和林如玉无需值守,所以戌时过后,母女俩便从厨房回了东厢房歇息。劳累了一整日的房氏给女儿揉捏胳膊,低声道,“娇娇可知咱们大夏朝最大的官是什么?” 满脑袋都是毒药的林如玉愣了愣神,傻笑一声,“女儿不知,是宰相吗?” “不是。”房氏示意女儿侧身,把另一只胳膊伸过来,继续为她揉捏按摩,“咱们大夏不设宰相,统管天下政务最高衙门是尚书省,总领吏部、礼部、兵部、刑部、度支和工部六部。尚书省最大的官叫尚书令,是咱们大周最大的官。” 宣州距大夏都城一千五百余里,林如玉只是个无忧无虑商家女,平日里关注的都是宣州城好吃好玩的,尚书令这么大的官,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林如玉一边为母亲揉捏辛苦劳作几日,变得有些粗糙的手,一边问道,“娘,尚书令怎么了?” 房氏继续道,“尚书令下,有左右二仆射,多年前,你大舅来宣州与你爹在书房说话,曾提过一句武安侯出任左仆射的事。娘未出嫁时,记得你外祖父提过,武安侯好像姓沈。” 武安侯?!林如玉眼睛睁大,“娘的意思是东里间的叔祖……” “那位虽落难受伤,但难掩他身上不凡的气度。不知怎的,娘就忽然想起了武安侯。”房氏抽出手,给女儿盖好被子,“娘就是这么一说,武安侯何等尊贵的身份,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至斯,睡吧。” 林如玉应了一声,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纵使她被安自远“救回”宣州后消息闭塞,但也听说了因武安侯意外在宣州病逝,惹得天子震怒,惩处了一大批宣州的文武官员。 如今重伤躺在东里间,傍晚时难掩悲声的老者,可能是武安侯? 似乎……有可能。因为是重生的她,救下了沈尚直,如果她没有重生,沈尚直应该就死在昨日那场雨里了。 林如玉咬唇。 如果沈尚直真是武安侯,那追杀他的人定也大有来头,而且极为棘手。追杀沈尚直的人,与埋伏安自远的人不只衣着相似,还戴着同款的粗竹簪,应该是一伙的。若沈尚直是武安侯,安自远又是谁? 极有可能,他也有一个令人闻之绝望的身份。 林如玉用力咬唇,不管他是谁,这辈子也休想再算计了林家! ------------ 第47章 麻二瞎子 第二日一早,连阴数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千里朝霞映红了郝连寨的山峰、洪水。快要发霉的人们纷纷出屋,晒衣服、被褥、柴火,也有人成群结队,趁着天好赶快出门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马三叔也带着刚搬过来的高三虎、生子和大福出门挖竹鞭笋、野菜和采蘑菇,收集毒液。 高大虎在后院帮着赵家湾的六人整理屋子,高二虎在各院转悠打探消息,沈戈留守东院。 房氏和林如玉两母女用所剩不多的粟米,加上野菜、竹笋等蔬菜做早饭,庙内后院和西院厨房的烟囱也冒出了炊烟。 因为放晴,这个早上的观音庙,很是平和。 “狭路相逢勇者胜。勇,就是精气神。精神气力功是习武之人的底子,手眼身法步是外形。底子打不扎实,再好的身法步都是空架子。” 躺在长榻上晒着太阳养伤的沈尚直,正在指导沈戈和小阿衡扎马步,“你们把马步扎稳了,再练摩擦步、发力。戈儿重心再下沉,上身直起来;阿衡可以了,起来歇息吧。” 小脸通红,双腿也在打颤的小阿衡脆生生回应,“叔祖,阿衡还能撑会儿,不用歇息。” 五岁的孩子就有如此毅力,很是不错。沈尚直温和劝道,“好孩子,练武讲究张弛有度。先起来抖抖腿,歇一炷香的工夫再练。” “好。” 小阿衡收劲儿想站起来,却不想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望向厨房,见母亲和姐姐正冲着他笑,便也咧嘴,回身向着沈尚直笑。 “地上凉,快起来。”沈尚直让林如玉把阿衡拉起来,又转眸看沈戈。 虽然左臂有伤,但沈戈马步扎得很稳,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很扎实,沈尚直望着他与长子极为相似的背影,又有些神情恍惚。 虽知不可能,但沈尚直依旧觉得,沈戈就是他丢失多年的孙子沈彦义。 沈尚直的目光落在沈戈的小腿上,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会消失吗? 在厨房洗菜的林如玉看着沈尚直,越看越觉得娘亲说得对,这位老爷子即使卧床养伤,即使满面忧思,身上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他是武安侯的可能性,很大。 “你他娘的也不睁开眼看看老子是谁!滚开!”院外传来一声爆喝,紧接着便是打斗声。 “有人进庙了,娘,沈戈,咱们把叔祖抬到屋里去。”林如玉立刻站起身,与沈戈、房氏合力,将沈尚直抬回堂屋,让小阿衡也待在屋内不要出来,然后三人手握刀剑,分守东西墙和院门。 “咚、咚咚!”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高二虎吓得发抖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二虎,快开门。” 守门的沈戈提剑打开门栓,高二虎立刻挤进来,关好院门靠在门板上,拍着心口满是期望地望着沈戈,“麻二瞎子带着人闯进来了,沈哥跟他挺熟,是吧?他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对吧?” 麻二瞎子这号人物,沈戈只听说过,并未打过交道,不过他毫不慌乱,一脸镇静地问,“他带了多少人?” “乌泱泱一大群,少说得有十大几个,手里提着棍棒、砍刀。”洪水之前,种田捕鱼为业的高二虎,对郝连寨无恶不作的地痞头子很是畏惧。 目前是敌众我寡,若让麻二瞎子冲进来,林夫人、如玉会有危险,沈老爷子也藏不住了。沈戈当机立断,“麻二瞎子肯定会住进后院,二哥去把你哥和赵家湾的人都叫过来。别慌,他们来这里是求活路,不是杀人放火。” “我……好……”高二虎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开门走了出去。 新入庙的这帮人带着兵器,进来就四处打骂,林如玉立刻进了厨房,取出三个巴掌长的装有毒液的竹管。这竹管是模仿针管的结构制成的,用时拔开一头的塞子,将另一头向里快速一推,毒液就能喷出来,很是方便。 林如玉交给母亲一管毒液,叮嘱她小心,又跑到院门口,将另一节竹管交给沈戈,低声道,“你胳膊上有伤,能智取就不要动刀子。” 沈戈点头,“我明白,待会儿如果高二虎能把人领进来,你和伯母就回房等着,咱们亮出身份,把赵家湾的六个人收服了。” 林如玉点头,退回原位。 不大一会儿,高二虎领着高大虎和赵家湾六人过来了,房氏和林如玉退回正房堂屋,关门等候。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麻二瞎子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后院。高大虎脸上有个新鲜的巴掌印,嘴角挂着血丝,赵家湾六人也一筹莫展。不过六人进院后,瞧见院内竟收拾得干净整洁,顿时松了一口气。住在这里,比住在快没地方下脚的北院强多了。 高二虎低声骂道,“那帮畜生不光占了我们的屋子,还抢了赵录哥他们的包袱和吃食。” 沈戈安慰道,“人没事儿就好,只要咱们能守住这院子,将来要啥有啥。” 对啊! 屋里的女财神许给他们哥仨的二百两银子呢,只要守住了林夫人,要啥有啥! 高二虎挺起腰杆,“沈哥说得对!” 沈哥与赵家湾六人领头的赵录商量道,“录哥,我三叔和高三哥他们出去挖笋采蘑菇了,待会儿麻二瞎子找过来,由小弟我出面拦着,录哥先派俩人守住东墙,剩下的四人和高大哥、高二哥一起站在小弟身后,帮小弟壮壮声势。只要能挡住麻二瞎子这帮人,顺利等来接林夫人的大船,小弟必有重谢。” 胡子邋遢、破衣光脚的赵录听了沈戈的话,立刻精神了,“你说有船来接?” 沈戈点头,“昨日没来得及跟录哥讲,小弟是东顺镖局的镖师,这一趟是保护林夫人回宣州,宣州来接应的大船五日之内必到山下。” 赵录惊喜之余,还有几分不信,“当真?兄弟你不是诓咱吧?咱跟麻二瞎子翻了脸,真就没法在郝连寨混了。” 沈戈咳嗽一声,堂屋的门便“吱扭”一声开了。赵家湾六人回头,见一个面带胎记的丑丫头扶出来一位美妇,顿时眼都看直了。 房氏面带威严地一一扫过赵家湾六人,把他们看得都低下了头。沈戈这才介绍道,“这位是沔州西曹书佐房大人的亲妹妹,宣州第一富商林家的掌家主母。” 百姓怕官,虽不知西曹书佐是啥官,但赵录六人还是被房氏的气势镇住了,连忙跪地行礼。 “起来吧。”房氏声音不急不缓,将大家主母的气度端了个十成十,“此番有劳诸位,待我平安登船,必有重谢。” “夫人您放心,草民等就是拼了命……” “砰——” 赵录忠心还没表完,东院的院门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给老子打开!砰——” 赵录等人被踹门声吓得一哆嗦,林如玉感到母亲也吓得一颤,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沉稳,“沈戈去开门,本夫人倒要看看,何人敢在本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沈戈提剑拱手,“这些人交给小人处置就好,请夫人回房歇息,免得被这些腌臜人污了您的眼睛。” “也好。” 房氏被女儿扶着回回堂屋后,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林如玉关门,扶着母亲在桌边坐下,低声道,“娘先歇一歇,女儿守住房门。” “如玉照看叔祖和阿衡,娘守门。”房氏岂能让女儿冒险,努力压下恐惧,抓起桌上的长刀,双手握紧刀柄,站到了房门边。 小阿衡也抄起一根比他还高的木棍,站在母亲身边,瞪大眼睛盯着房门。 榻上的沈尚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对手握铁弓的林如玉道,“如玉,把弓箭给老夫。” ------------ 第48章 沈戈对麻二瞎子 沈戈打开院门,一帮地痞便冲了进来,将沈戈几人团团围住骂骂咧咧,带头的打手举棍子就往领头的沈戈身上抽。 沈戈一脚将人踹飞,剑尖抵着他的咽喉,一脸杀气。 这一招把满院的地痞都镇住了,高家二虎和赵家湾哥六哥也来了底气,握紧手中刀剑或柴刀、木棍,直挺挺站在沈戈身后。 “不开眼的狗东西,让开!”人群后一声喝骂,地痞分作两边,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横肉,满脸坑坑洼洼,右眼用黑色眼罩捂着的汉子踱步上前。 从堂屋窗户的破洞中见到此人,林如玉算是明白他为何叫麻二瞎子了——麻子脸,瞎了一只眼。 麻二瞎子一脚踢开被沈戈剑指的手下,才抬起独眼望向堂屋房门,狠厉阴鸷的目光中没有一点人味儿。 林如玉对上他的独眼,心里便是一凉,房氏拉开女儿,将她和阿衡挡在身后,双手握紧手中长刀。 另一侧窗内,坐在榻上的沈尚直拉弓搭箭,泛着寒光的箭尖直指麻二瞎子的左眼。 麻二瞎子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回眼前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身上。沈戈稚气未脱的俊脸阴沉,冷冷盯着麻二瞎子,谁也不开口。 根据多年逞凶斗狠的经验,这会儿谁先开口,谁在气势上就矮一头。沈戈握拳,一定要绷住,一定要撑到马三叔回来。 “啊——” 麻二瞎子和沈戈都绷住了,但麻二瞎子人后一个矮胖子没绷住,叫了起来。 “二哥!我想起来了,洪水前一天这小子进了咱们寨子,找打铁的二黑打听乌沙镇东竹先生的下落!” 废物! 麻二瞎子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问道,“乌沙镇来的?” 沈戈心中暗暗得意,提剑拱手,“乌沙镇东顺镖局镖师,沈戈。” 沈戈?没听过。东顺镖局?知道。麻二瞎子继续问,“血洗陶家庄的人是你?” “不是。”沈戈立刻否认。 沈戈否认得太快,麻二瞎子理所当然地将陶家庄二十多条人命安在了他头上,气势稍稍收敛收敛,吩咐道,“庙里人多住不下,你们这几个人占一个院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正房你们住,我这几个兄弟睡厨房。” 睡厨房?呵,真是打得好算盘。沈戈冷冰冰拒绝,“我们院有二十多人,住满了,厨房也没地儿。” 给脸不要脸!麻二瞎子身后的小弟们抄家伙瞪眼。 “二十个?哪呢?”麻二瞎子见沈戈身后的虽然吓得不清却没后退的几个怂货,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堂屋门,直觉告诉他,屋里藏着的人不好对付,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麻二瞎子几次变脸,沈戈依旧是那副莫挨老子的架势,“没粮吃了,镖头带着人出去挖野菜,待会儿就回来。还有五人大前天下山,去带大船回来接我们,这几日就到。” 麻二瞎子身后的胖子又咋呼道,“二哥,大前天确实有几个人划小船奔下游去了。” “麻烦兄弟们让一让,咱身上都是泥,蹭着哪位就不好了。”院门外响起马三叔洪亮的喊声,沈戈悬着的心落下,成了! 麻二瞎子转头,独眼眯了眯。这人他见过,乌沙镇东顺镖局镖头马庆林,有两把刷子。 常年押镖四处行走,马三叔自然也认得郝连寨的地头蛇麻,不过两人没直接打过交道。现在这场面,麻二瞎子不上来搭话,马三叔当然不可能上赶着跟他套近乎,只问提着剑的沈戈,“戈儿,这些人是?” 沈戈摇头,“不认得,他们想住进咱们这院里。” 马三叔放下沉甸甸的背篓,随手耍了个刀花,甩掉刀身上的泥,才皮笑肉不笑地对麻二瞎子道,“实在对不住,这院各屋都住满了。” 初来乍到的麻二瞎子还没摸清各院的底细,不敢跟东院的人硬碰硬。但他们这么多人冲进来,却空着手出去就是栽了。 麻二瞎子垂眼皮,看着马庆林身边的背篓里的竹笋,“也行。兄弟们刚上来,肚子都饿着呢。” “诶……”马三叔叹了口气,“谁不是呢,哪也没面没粮,大伙儿都饿着呢。咱们一早上才挖了这几根笋,还不够一顿的。不过……” 马三叔顿了顿,待麻二瞎子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接着道,“咱守着山,多少也能找出点东西凑合着填饱肚子,但这盐可没地方找去。” 麻二瞎子眼底也亮了亮,“你们有盐?” “盐是没有,但咱今天运气好,发现庙正下边的水里飘过来不少大大小小的陶罐,捞上来一个发现里边是豆腐乳。”马三叔一脸热心地道,“大伙儿这会儿都去捞豆腐乳了,你们不如也去撞撞运气,等罐子飘过去,就啥也捞不着了。” 马三叔刚说完,麻二瞎子的小弟冲进来喊道,“二哥,庙里的人都往山下跑呢,说是水里有东西飘过来了!” 争强斗狠,可比不过吃食重要。麻二瞎子盯着马三叔冷哼一声,带人走了。 堂屋内的沈尚直放下铁弓,缓缓躺回榻上,“今日白天他们不会再来了。” “咱们今晚多安排几个人守夜。”林如玉把铁弓放在桌上,欢喜道,“豆腐乳既能当菜,又能当盐用,这下好了,咱们不缺盐了。” 房氏也把刀放下,欢喜道,“娘给你们做腐乳焖笋吃。” “哇——这么大一坛子!” 马三叔也正兴奋着,“正宗的豆腐乳,一点没坏。老子嘴里几天都没盐味儿了,今天可要吃个够!” 生子拉着沈戈到一边咬了几句耳朵,沈戈脸上便有了笑容。 “沈小哥,”赵录跟过来,心里没底地问道,“真有船来接林夫人,咱们都能跟着上船,对吧?” 他们刚才得罪了麻二瞎子,以后别想在郝连寨混了。再说,郝连寨的大水还不知道啥时候退下去,他们早就商量往哪逃荒了。如果能跟着大船去平安地界谋生,那是最好不过。 沈戈给他们吃定心丸,“只要你们肯出力护住林夫人一家子,都能跟着上船。” 刚才还只有林夫人呢,咋这会儿就一家子了?赵录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啥。 山下水中,为了争夺水上漂的几个坛子,众人大打出手,乱做一团。 ------------ 第49章 同榻而眠 安顿好沈尚直,房氏低声问马三叔,“大福没跟您一块回来?” 马三叔嘿嘿一笑,“他和高三虎还有事,很快就回来。” 有事? 见马三叔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林如玉眸子一转,压低声音道,“水上的坛子,是三叔抛的?” 马三叔笑容更大了,“大福这名字真不是白起的!他出去后说要找盐,我本还不信,可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个水上飘过来的柳条箱,里边有八坛豆腐乳,因为垫着稻草,一坛子都没磕碰破!我带回来一坛子,藏了一坛子,剩下的等我上山进庙,大福和高三虎就抛进水里。” 想到当时的场景,马三叔又连惊叹了两声,才继续道,“我本想着带回四罐各院分一分,剩下四罐妥善藏着。但远远瞧见麻二瞎子这帮人抱木板划水上岸,我就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主意。” “还是三叔聪明!”林如玉心中伸出双手拇指给马三叔点了两个大大的赞。 这个主意,甚好。因现在是夏季,洪水之后山上有可充饥的山珍野味,但人体不可或缺的盐却无法寻东西代替。 谁都想活命。观音庙里住进来的几十号人,方才会因为麻二瞎子一帮人的恶名而畏惧、忍让,但这六罐子豆腐乳,他们一定不会让给麻二瞎子。能从洪水里活下来的多是青壮年,只要几十个人抱成团,麻二瞎子那帮人就不足为据。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三叔预期的那样。两炷香的工夫后,高三虎带着大福跑回寺庙,幸灾乐祸地跟众人讲,“六坛豆腐乳捞起来五坛,麻二瞎子的人霸道惯了,下去就抢,打破了一坛,庙里的人们跟他们打了起来,最后有人出面拉合,两边各得两坛。” 赵录心疼啊,“飘走那坛不管被谁捞起来都能救命,咋还打破了一坛子呢?” “所以大伙儿恼了啊,”高三虎道,“不过破了能收起来的,也被收回来了。” 今早,观音庙各处飘着豆腐乳的香味儿,东西二院和大殿的众人吃得心满意足,欢声笑语,后院却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讲话,生怕触怒了麻二瞎子挨顿揍。 用抢来的豆腐乳蘸着抢来的生笋灌饱肚子,麻二瞎子的怒气还是消不下去。 洪水之后,麻二瞎子带着手下躲在赌坊的二楼上,水位上涨二楼被淹,他们不得不爬到房顶,体现吊胆躲了一日,饥渴难耐下抱着木头凫到观火台,抢了里边人的吃食又熬了两日,终于熬到今早放晴,才抱木板拼命浮了几里来到观音庙。 这个庙,是他早就相中的! 若不是被洪水冲走了几个兄弟,他怎么会接连折面子! “二哥——”何胖子从外边冲进来, “你他娘的再吵吵,老子立马割了你的舌头!”正有气没处撒的麻二瞎子,抄起桌上的粗瓷碗狠狠砸了过去。 “啪!”瓷碗砸在何胖子的肩膀上弹回,落地摔成几瓣。 何三胖肉厚没砸疼,却被吓得不轻,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半晌,麻二瞎子才阴沉吩咐,“说!” “是。”何三胖放低嗓门,规规矩矩道,“我打听清楚了,东院里除了湾头村和赵家湾的几个,和顺镖局的俩镖师,还有俩娘们、俩孩子、一个傻子。哪个小娘们儿右眼上有一大块胎记,跟洪水前一天去陶家庄的那丫头一样,这小娘们从陶家庄救出来一个娘们儿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带着他们去老庄头的药铺抓药、看病了。” 站在麻二瞎子身边的马旺接过话茬,“陶家庄背后的人是祁县四满当铺的东家胡定存,胡定存是董县令的走狗。庄里二十多号人全被砍了,咱们郝连寨的里长连个屁都不敢放。这说明什么?说明东院人的靠山,比董县令还硬。” “靠山?哼。”麻二瞎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阴鸷地目光狠狠盯着观音殿房顶上的戗首,“老子怕他个鬼!今晚派人去探探,把他们手里的家伙、银子全抢过来,一把火烧了了事!” 入夜后,跟着练了一天棍子的小阿衡,躺在东厢房的床上睡得香甜。赵录六人住进东院后,小阿衡搬到厢房与母亲和姐姐住在一处,余下的人将厨房和正房挤得满满当当。 因猜测麻二瞎子的人今晚会过来找事,房氏和林如玉虽躺在床上,却睡不踏实,院里稍微有点动静,两人就会睁开眼,望向东厢房的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房氏打了个哈欠,低声道,“娇娇,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好,娘也睡。”林如玉应了一声,眼睛又望了窗户一眼。 沈老爷子推测,后院的麻二瞎子会派人夜探东院,而派来的人会在后半夜,从房顶上下来。 所以,今夜防守的重点,是在人睡得最熟、值夜人最困倦疲乏的后半夜,她们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斗转星移,后半夜寅时,观音庙一片寂静,天地间只余哗哗流水和阵阵蛙声。 “咔。” 屋顶瓦片轻微响动穿来,沈尚直、沈戈同时睁开了眼,望向房顶。 听着瓦声是在东里间房顶上,沈尚直用弓压住提起剑的沈戈,示意他去打开窗户。沈戈提剑,无声上前拉开窗户,回来后扶着沈尚直坐靠在床上,紧盯着窗外。 很快,一条腿从房顶垂下,看架势是要跳到东墙上。还不等他另一条腿也落下来,沈尚直抬手弯弓,“嗖”地一声射出竹箭,正中房上人的小腿肚。 “嗷——” “啪!” “什么人?!” 房上人一声惨叫,踩落了房顶的片瓦,惊动了院里值夜的马三叔,马三叔喝问一声,带人冲到东里间窗外。东厢房内,房氏和林如玉也被惊醒了,提棍起身。 不大一会儿,马三叔来到东厢房窗外,压低声音道,“大嫂可惊醒了?没事儿了,大嫂安心睡吧。” “辛苦三叔了。”房氏轻应了一声,与女儿躺回床上,小声道,“沈老爷子料得真准,娇娇睡吧。” 北院东里间内,沈戈双目灼灼地望着沈尚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沈尚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不会有事儿了,有什么想问的,躺下咱们爷俩慢慢说。” 今晚,沈尚直与沈戈,同榻而眠。 ------------ 第50章 西边在哪? 被沈尚直一箭射中小腿肚的倒霉家伙,连滚带爬翻过屋脊跳下房顶,被人架回后院堂屋。 麻二瞎子握住他腿上的竹箭向外一拔,箭尖带出一条血线,这倒霉家伙疼得直哆嗦,咬牙不敢出一声。 瘦小枯干的马旺借火把的亮光仔细打量竹箭,心惊道,“二哥,这箭是刚制成的,箭杆没干透,也没有尾羽。这样的竹箭,他们想做多少就有多少……” 足够的箭,射箭人又有准头,他们这二十多人还不够人家喝一壶的,认清现实,就连打架不要命的何三胖都缩了脖子。好不容易才从洪水中活下来,众人都惜命得很,谁也不想去送死! “咔!” 麻二瞎子折断竹箭扔进火堆里,阴沉沉地盯着被火苗吞噬的箭杆。 会射箭又如何?郝连寨是他的地盘,在这儿你就算是龙也得给老子盘着! 他们躲在东院不出,自己没办法;但只要他们敢出来寺庙,那可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派人盯着,只要东院有人出寺,就给老子剁了!” 见二哥不肯收手,马旺心中叹气,也只能顺着,“二哥这法子好,蚕食掉他们的人手,就好对付多了。” 麻二瞎子冷哼,“手脚干净点。” “是。” 第二日一早,天又下起濛濛细雨。东院派出四人出寺入竹林寻吃食。早晨出寺寻吃食的人不少,马旺派出六个得力手下,混在人群中出寺,伺机下手。 因寺庙附近竹林里的竹笋都被挖完了,东院四人背着背篓出去很远,才寻到合适的地方开始挖笋。尾随六人见时机已到,从四面悄悄包抄过去。 “来了六个。”假装用竹棍扎土找竹笋的马三叔压低声音,安排道,“西边那仨交给大福用箭射,我对付东边那俩,三虎和赵录对付南边那个,行不?” “好。”高三虎和赵录立刻应下,他俩合伙对付一个,应该不难。 马三叔跟林大福大眼对小眼,低声问,“大福觉得呢?要不,你俩我仨?” 大福闷声问,“我不知道西边在哪。” 就大福这憨傻样儿,真能对付仨?高三虎和赵录心里开始发凉。 马三叔明白过来,立刻换了个说法,“我后边那仨,现在不用抬头看,待会儿我说动手再射。” “哦。”大福应了一声,借着马三叔三人的遮挡,从背篓里掏出弓箭,握在手里。 “一,二……” 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提柴刀、砍刀的六人进入三丈之内,马三叔才道,“三,动手!” 喊罢,马三叔、高三虎和赵录抄家伙转身份,各奔目标而去,追来的六人见被发现了,便不再躲藏,抄家伙冲了上来。 大福站起身抬手,离弦的箭挂着风声飞了出去。 “噗!” “啊——” 第一个人大叫一声,柴刀脱手还未落地,大福的第二支箭已经射入他左侧之人的胸膛。 “噗!” “啊——” 见人群中最矮最年纪轻的傻子居然接连射杀两人,剩下的四个吓傻了,转身就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马三叔握刀刚追了两步,一支箭冷不丁地贴着他的胳膊飞过去,射入逃跑之人的后心。 见另一个目标嗷嗷叫着逃了,惊出一身白毛汗的马三叔转身回望,见大福握弓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自己指给他的另一个目标已经嗷嗷着跑远了后,马三叔抬手摸掉额头的冷汗和雨水,大笑道,“怪我没说清楚,大福干得好!” 啥也没来得及干的高三虎和赵录立刻跟上,“大福真是神了!” “这也太厉害了!” 按照沈尚直定下的计策,今早他们除了挖野菜,还要尽量削弱麻二瞎子的兵力。当时沈尚直说让大福至少负责三人时,马三叔心里还有点没底,这会儿他彻底服了。 解决了潜伏的危机,四人挖了满满四大背篓野菜、草药和竹笋,返回寺庙。守庙门的两个地痞见他们回来了,撒丫子就跑,生怕晚一步命就没了。 门外聚集的众人见此,立刻向寺门拥去。马三叔跟上,问身边的汉子,“大伙儿刚才怎在外边站着不进去?” 背着一大捆湿柴的汉子低骂,“后院那畜生说,打今日起住庙里的人要交保护费和房钱,没钱的拿东西抵。” 马三叔挑挑眉,“他若派人守好门户,保护费还说得过去,房钱打哪论的?” 另一汉子呸道,“人家说庙里的无念大师是他亲叔,离尘小和尚是他的亲外甥!他叔他外甥不在,寺庙就归他管。我呸!” 曾称自己是离尘亲娘舅的马三叔咧咧嘴,他可不想要麻二瞎子这样的亲兄弟。 东院众人听了林大福的壮举后,围上去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生子和小阿衡抬头望大福的眼里,都闪着星星。 沈尚直给沈戈分析为何大福能完成任务,“大福心思单纯,心无旁骛。射箭时,他心中和眼里就只有箭靶,这样的人更易成功。” 若非时机不合适,沈尚直真想将林大福收入麾下。此子若悉心栽培,大夏必将再添一员悍将。 “大福入府后,在前院跟着护院们练弓箭,一上手便射得很准。我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帮村里人放羊,因为羊太多,他就学会了扔石头圈羊的法子,所以很有准头。” 房氏担忧道,“虽说杀恶人是善念,但背上三条人命总归不是好事。待会儿让三叔或戈儿带他去正殿给菩萨上两炷香。我看三叔今日挖回来了几块茯苓,待会儿咱们熬些茯苓姜汁茶让他服下,宁心安神。” “好,女儿去准备。”林如玉挽起衣袖,取出背篓里的茯苓放入盆中。沈戈见了,与沈尚直道,“我先去打水,回来再陪叔祖。” “多加小心。”见沈戈径直奔着林如玉去了,沈尚直面带隐忧。 虽然相处不过两日,但时刻关注沈戈的沈尚直,已察觉出沈戈对林家丫头动了心,但他这份心思,怕是不能修成正果。 因为两人的差距,委实太大了些。等林如玉回到宣州,两人路归路桥归桥,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寺庙中只有后院一口水井,沈戈与高三虎到后院打水时,在檐廊下避雨的麻二瞎子默不作声,只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们,院里十几个人也都怒目圆睁。 待高三虎哆哆嗦嗦打上来两桶水,两人提着便往外走。走出后院,高三虎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暗自窃喜,“沈哥,他们怂了!” 沈哥挑唇一笑,“下一趟你自己过来打水?” 高三虎吓得好悬没把水桶扔了,“别,别啊!” 东院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之中时,有两个灰衣人翻过观音庙南边的山峰,向着观音庙的方向寻来。 ------------ 第51章 我送他一程 东院射伤麻二瞎子手下一人、射杀三人后,沈戈去后院取水畅通无阻,说明麻二瞎子已被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了,东院众人心中稍安。 傍晚,马三叔三人、林家四口和沈尚直在堂屋用过豆腐乳焖笋和野菜团子后,沈尚直说他明早天不亮下山,启程时就不惊动大伙了。 这一句话,令屋内众人都愣了。 房氏看沈尚直去意已决,问道,“您老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若不是必须您亲自去的,咱们可以请人代劳。” 并非有急事,而是怕有人追杀至此,给满院人带来无妄之灾。不过沈尚直开口讲的却是: “老夫确实有件需要亲自去办的事,已因伤耽搁四日,不能再拖了。” 见沈戈低着头不吭声,马三叔开口劝道,“您老的伤刚好点,可遭不住这连阴天啊。” 沈尚直爽朗笑道,“庆林说得对,老夫现在还不能多淋雨。所以老夫想仗着年老体弱,厚脸皮穿一件蓑衣上路。除了蓑衣,庆林再帮老夫装几块豆腐乳,林丫头送老夫一竹管痒痒药,如何?” 痒痒药什么的,听起来没有毒液有威慑力,但却非常合适。林如玉认真道,“算着日子,我二叔该到了。不如您老再等明天一天,如果我二叔明天不到,您老后天早上再走?” 虽说庙里已没多少粮食,每顿只能用菜团子和竹笋、蘑菇等充饥,但多养一天,沈尚直的伤口也能愈合得更好些。 “多谢大伙的好意,不过老夫确实有十万火急的事,实在耽搁不得。”沈尚直看得出大家是真心实意挽留他。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留下。 虽说有洪水阻路,但万一追杀他的人沿路留下了未被洪水冲刷干净的标记,那么最迟五天,后续人马必至,而贴身保护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追上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沈尚直能下地走动后,一天也不敢耽搁。 退一万步说,就算林家的船到了,沈尚直也不想登船,这很可能会给救了他性命的恩人招来杀身之祸。 见挽留不住,众人只得开始准备沈尚直赶路能用的东西。 房氏在厨房煮笋、蒸菜团子;马三叔把寺庙内唯一的一件用棕片蓑衣摆在厨房小桌上,又将庙里唯一一把伞上的油布拆下,缝在蓑衣的搭肩和腰部内侧,以防雨水浸透蓑衣后,弄湿沈尚直身上的伤口;林如玉和沈戈扶着沈尚直回东里间,查看他的伤势、换药。 看到沈尚直腰侧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林如玉惊讶于大夏刀伤药的药效。待回到宣州,系统学习制药后,林如玉才明白鲍励的刀伤药和杀手竹簪里的金疮药,乃是这个年代有价无市的顶尖好药,所以沈尚直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您的伤口刚开始愈合,现在还不能拆线,得等愈合好后才可以。不过,若接下来几日伤口出现红、肿、热、痛等情况,也应该提前拆线、上药。除了腰部的伤口,您左臂和腿上的伤口也不小,还需要每日上药。”林如玉上完药,细细叮嘱着。 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丫头,沈尚直笑问,“丫头的医术师从何处?” 师从上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也不对,华夏上前五千年历史中只有一个夏朝,但却不是林如玉现在所在的这个。 这里,应该是平行时空吧。 林如玉笑道,“我只看过几本医书、认得几样草药,并无师承。这缝合伤口的针法是缝布娃娃练出来的,伤口大就该缝上,您说都不对?” 后世的林如玉是孤儿,少言寡语不善交际,但十四岁之前的小姑娘衣食无忧活泼好动。渐渐融合两份记忆后,林如玉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对极!”因怕扯动伤口,沈尚直未放声大笑,但看得出他心情极好,“丫头,你于医药一途很有天赋,大福在箭术上也很有天赋,天赋不可荒废,否则便是暴殄天物了。” “如玉记住了。回去后我会认真学医,也会送大福哥去习武。这辈子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傍身。您老先歇着,我去给您配给几副药,您带着路上吃。寻到郎中后,再请郎中给您诊治。”林如玉起身笑道,“您老日后若到宣州,一定要来我家坐一坐。宣州城东青弋巷内门楼最漂亮的那户,就是我家。” 从东里间出来后,林如玉与跟着一块出来的沈戈商量道,“我把刀伤药分成两份,多一半让叔祖带着,少一半你留着用,可好?” “少一半你留着以防万一,多一半我带上,明早我跟叔祖一块下山。”沈戈的嗓子本就有些沙哑,此刻他又放低了声音,在雨夜中听着温柔而坚定,“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走,此事只你知道就好,先不要跟大伙儿说。有大福这个神射手在,麻二瞎子那帮人不足为惧,你别害怕。等船到了,让他们多派点人上来接你们,你们再下去。” 天还在下雨,房氏和三叔在厨房忙活,余下的人都在廊檐下按照沈尚直教的,练习刀术、棍棒或扎马步,为了节省灯油,堂屋并未点灯,屋内一片昏暗,林如玉看不清沈戈的表情,只压低声音问道,“叔祖找了多年的……” “不是我。”沈戈靠在潮湿的墙上,盯着房梁的眸子里闪着水光,“我就是不放心,所以想送他一程。把他送到地方后,我先去趟下蔡,再去宣州。” “嗯。”林如玉轻应一声,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开口,沈戈也静静靠在墙上不动。廊檐下生子的说笑声传进来,林如玉才低声问,“生子呢,他跟你一块走么?” “他跟着三叔,我明早悄悄走,不带他。”沈戈转头深深看着黑暗中一脸担忧的林如玉,故作轻松道,“咱们后会有期。” “嗯,我会派人打听东竹先生的消息,你一个人注意安全。”红着眼圈的林如玉清清嗓子,又道,“我去准备你和叔祖的药。” 盯着林如玉红红的眼睛,沈戈心口酸胀得厉害,想说几句玩笑话哄她开心,却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日寅时,两个灰衣杀手抱刀,躲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下小睡。 同时刻,陈宏与两个兄弟,在祁县垮塌的城墙外汇合,顾不得休息便继续向下游搜寻 寅时过半,沈尚直醒来,借着廊檐灯笼透进来的微光,侧头望着睡在身侧的沈戈,终是忍不住抬起苍老的手,隔空小心翼翼地抚摸沈戈稚嫩的脸。半晌后,沈尚直收回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悄悄起身出屋。 他出去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戈抓起提前准备好的包裹起床,穿衣穿鞋。 “戈儿。”旁边床上的三叔也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问,“你干啥去?” 沈戈穿好鞋起身,“三叔,我送叔祖一程,生子就拜托你了。” “欸……”马三叔叹了口气,“路上机灵着点,人送到了就快点回来。” 沈戈行礼,迈步跟了出去。 “沈哥,你也这么早出去?”值夜的高二虎见沈戈也背着包袱走出来,眼睛都瞪圆了。 沈戈低声道,“林家的船快到了,我怕他们找不对地方,先去岸边迎着。” 高二虎惊喜道,“太好了!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你守好门户,跟三叔、大福一块保护林夫人的安全,答应你们哥仨的银子,一个子都不会少。”沈戈提剑出庙门,去追沈尚直。 ------------ 第52章 鼓声和火把 此刻天还没亮,西院和后院大门紧闭,只有正殿的门开着,地上睡满了人,只有殿内高大的观音像微微睁着眼,目送沈尚直和沈戈先后离去。 借着东边微亮的天空,沈戈仔细观察庙门外的脚印后,跟随最新的脚印准备下山。 可向下走了一段后,地上的脚印竟拐进树林里去了。沈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跟进去不远,便见穿蓑衣的沈尚直站在一棵大树下。 光线昏暗,沈尚直又用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沈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还是觉察得出他在生气。 沈戈笑嘻嘻道,“您老刚走到这?正巧我也要下山,咱爷俩搭伴走吧。” 沈尚直眉间皱出了深深的川字,沉声道,“回去!” “不回。”沈戈不笑了,瞪眼顶回去。 硬的不行,来软的。 沈尚直哄道,“庙里避难的多是青壮男丁,这些人若被麻二瞎子煽动一块进攻东院,只靠马庆林他们是守不住的,林夫人一家的处境比老夫更凶险,你快回吧。” 沈戈反问,“您去哪?这不是下山的路。” 沈尚直默不作声。 沈戈直言,“您是想找个地方躲着养伤吧?观音庙往上走到山顶,连个能容人的石洞都没有。就算有山洞,您觉得本地人能不知道?就您现在的身子骨,能进山洞抢块地方躺着养伤?您怀里那几个野菜团子,能顶一顿还是两顿?” “能顶五天。” 沈尚直笑道,“老夫还以为是林夫人猜到了老夫的打算,所以多准备了些菜团子,原来是给你小子准备的。” “林夫人不知道。” “如玉丫头知道不?”这回轮到沈尚直反问了,“如玉丫头知道了,她娘能不知道?” 沈戈梗脖子瞪眼,“不管您怎么说,反正我不回去!” “你个倔种。”话溜出口,沈尚直想起长子在世时,他曾数次这样骂儿子,不禁一阵神伤,遂又软言软语劝道,“你臂上有伤,跟着老夫能做什么?回去吧,听话。” “我胳膊上是有伤,但腰上、腿上没有。我能抓山鸡野兔,您能么?不管您老去哪,让我送您一段吧。等鲍励和陈四爷他们找过来我就走,绝不跟着你们,耽误你们的事。” “我能用石子打死山鸡野兔,住在庙里不能吃肉,老夫早就馋了。”沈尚直板着脸放狠话,“老夫身经百战,独身一人更易躲过追杀,天马上要亮了,你快回去!再敢跟着,老夫就把绑在树上!” “咚咚锵,咚咚锵!”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时,有节奏的擂鼓声忽然响起,震动山林。 此刻怎会有鼓声? 沈尚直和沈戈疑惑,山下的灰衣人、庙里众人同时被警醒。观音庙东院,林如玉一下就坐了起来,惊喜道,“娘,二叔来了!” 房氏也觉得十有八九,“能闹事这么大动静,确实像你二叔,咱们快起来派人去山下看看。” “不用下山。”林如玉爬起来快速穿好衣裳,抓起床边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娘,女儿到大殿顶上去举火把摇一摇,二叔就知道咱们在这儿了。这是二叔以前带着女儿玩时,常用的把戏。” “太危险了……” 还不等母亲说完,林如玉便急切道,“娘,必须得女儿去,旁人不知道怎么挥火把。” 林如玉趴在观音庙大殿顶上向下望,微曦之中,江面之上,十几盏灯笼映出了两艘大船的轮廓,令人振奋的鼓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压住了观音庙内因为鼓声引起的骚动。 林如玉泪同雨水一起流,她爬起来骑坐在大殿正脊上,用胳膊圈住脊端凸起的螭吻稳住身体,用火折子熟练点着火把,以同样的节奏挥动火把。 咚咚锵,咚咚锵! 与鼓声遥相辉映的节奏,很快被细雨浇灭。林如玉立刻掏出装了灯油的小葫芦,将油浇在火把头上点燃,继续摇晃。 咚咚锵,咚咚锵! 火把再次被浇灭,林如玉再浇油点燃,还不等她开始摇晃,便听到江面大船上的鼓声变了: 咚,咚咚,咚,咚咚! 二叔看到火把了! 林如玉流着泪笑出声,以同样的节奏挥动几下火把,当火把再次被浇灭后,林如玉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边,顺着梯子下到地面上,马三叔和赵录立刻护住她,敷衍着正殿里冲出来询问的众人,回到东院。 后院堂屋内,麻二瞎子看着前方正殿屋顶上三次点燃,不断摇晃的火把,眼珠子不断转动。 马旺也激动不已,“二哥,这是有人来接东院的人了,你看咱们?” “派人下去看看,如果人不多,就抢!” “是!”何三胖应下蹿了出去。 马旺瘦长的脸上,一双小眼冒着凶光,“如果他们人多,咱就拉上大殿和西院的人一块上!” 有不少人围在东院门口高喊着问东问西,也有人跟着何三胖冒烟跑出去查看山下的情况。东院内,屋内的人在收拾东西,马三叔等人握紧了刀剑和弓箭、柴刀,守住院门和墙边。 睡在石头下的两个灰衣人分作两路,一个奔上,一下奔下,分头打探情况。 树林内,沈戈惊喜道,“这一定是林家派船来接林夫人一家了!叔祖……” “闹出这么大动静,庙里和寨子里的人都会被惊动。”沈尚直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速去山下送信,让林家人分作两半,一半守船,一半上来接人。若有人敢抢船,杀一儆百!” “好。”沈戈立刻应下,“您呢?” “老夫去庙门外埋伏,以防万一,快去。” “好!” 沈戈向山下跑去,沈尚直则扶着树,向山上走。 此刻,天已渐渐亮了起来。因山路蜿蜒湿滑,沈戈索性连林子也不出,扶着斜坡上的树,快速向下滑。 好巧不巧,竟与冲上山查看情况的灰衣人撞了个正着,见到此人头上的粗竹簪,沈戈瞳孔一缩,大声欢呼道,“大叔,您是宣州派来接人的吧?真是太好了!” 灰衣人见冲下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握住刚要扔出去的飞镖,脸上跟着露出大大的笑容,“我等确实是来接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六旬年纪,须发花白,身高八尺,声若洪钟,不知他老人家可在山上?” ------------ 第53章 灭杀 这人,就是叔祖急着离开寺庙的原因。 沈戈心思百转,稍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失望,“你们不是胡家派来接夫人的?山上只有胡夫人,没有老爷啊。你们就不能先把夫人接回去吗?” 废话!灰衣人继续打探消息,“我们只接老爷,如果你能帮忙找到我家老爷,我可以连你一块接走,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我呸! 沈戈心中暗呸,刚耷拉下来的眉眼却又亮了起来,装着惊喜道,“真能连我一块带走?你们要去哪?” 灰衣人继续诱哄,“当然,不过你得帮我找到我家老爷。” “那咱可就说定了!您家老爷叫啥?山上有好几个老头呢,我不知道哪个是。”沈戈继续与灰衣人交谈,拖延时间。 灰衣人只道,“我家老爷姓沈。” 沈戈抬手正了正头上的斗笠,为难道,“沈是咱们郝连寨的大姓,只一个姓可不好找。大叔,您是自己来的吗?有没有人跟您一块过来找胡夫人?胡夫人说她家一定会派人来接,还许给我五两银子,让我帮她守门跑腿呢。” 灰衣人已开始不耐烦了,“只我一人,你带我去山上找到我家老爷,我给你十两银子。” 见这小子不信,灰衣人二话不说,掏出两块碎银子扔了过去。 沈戈接住咬了一口,满眼放光地摘下自己头上的小斗笠,双手呈上,讨好道,“大叔别让雨淋病了,林子里不好走,咱走山道上去。” 灰衣人戴上斗笠,跟在沈戈身后向山上走。 因担心沈尚直还没在庙门外埋伏好,沈戈带着灰衣人没走从观音庙下山常走的山道,而是走了另一条小径。边走边与身后的灰衣人攀谈,假装打听他家钱多不多、田多不多,自己跟着回去了能干啥,一个月多少工钱等等。 灰衣人简短应付着,忽听到林子里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立刻停住,握刀张望。 沈戈也假装拔脖子望了几眼,叹气道,“都是听到鼓声下去看的,对了大叔,山下谁敲的鼓啊,敲鼓干啥啊?” “许是村里人。”灰衣人应付一句,不耐烦道,“走快点。” “哦,好。”沈戈脚步稍稍加快,待能望见庙门时,沈戈望向庙门外不远的竹林,目光最后落在刚从庙门内走出的麻二瞎子的手下,喊道,“欸,那谁,你俩等一下!” 麻二瞎子的两个手下听沈戈这般喊叫,又见东院的神射手傻子不在,便瞪眼骂了回去,“你个臭小子喊爷爷做甚!” 沈戈带着灰衣人上前问道,“你们前天进庙时,把后院那个身上带伤的高个老头赶去哪了?” 听了沈戈的话,灰衣人眯起眼,注意力转到这两个明显不是好人的家伙身上。 他们进庙后霸占后院,把后院的人都赶了出去。至于那些人里有没有老头,哪个会在意!麻二瞎子的手下推开沈戈就走,“老子忙着呢,滚犊子。” 沈戈假装踉跄两步退开,灰衣人抬手拦住麻二瞎子的手下,阴沉问道,“人呢?” 麻二瞎子的手下被灰衣人的气势震住,嘟囔道,“不在大殿就在西院,你们自己去找。” 灰衣人眼底一亮,抬眸看向庙门。 就是这一刻! 已挪到灰衣人身后的沈戈,用匕首直刺灰衣人的后心,哪知匕首刚挨到对方的衣裳,灰衣人推倒将麻二瞎子的手下,纵身一跃避开了。 沈戈踩着麻二瞎子手下的肚子,匕首追刺上去,但他的身法没有灰衣人快,灰衣人转身用刀挡开匕首,抬脚踹沈戈的胸口。 沈戈顺势向地上一滚刚避开灰衣人的腿,对方手里的刀却已砍了下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看暗器!” 沈戈大喊一声,一把泥土扬向灰衣人的面门。灰衣人飞身躲开半丈耍刀抵挡,发现受骗之后怒火上涨。 “他身上有好多钱,兄弟们把他拿下,咱们平分。”沈戈一边往庙门外的竹林跑,一边大喊。 这该死的臭小子定是沈尚直一伙的!灰衣人握刀转眸瞪向庙门口,庙门口的人吓得退后几步,他们又不是傻子,上赶着找死。就连地上的麻二瞎子手下,也连滚带爬地避开了。 这帮人不足为惧,灰衣人冷冷一笑。 “看暗器!” 跑到竹林边的沈戈,又将一把带泥水的石子,砸向灰衣人。 灰衣人纵身躲开,发现又上当后怒火狂飙,“你找死!” 看灰衣人提刀追了上来,沈戈啊啊大叫着往林子里跑了两步,又大喊一句“看暗器”,砸出一把带着泥水的石子。 这次灰衣人连躲都不躲了,他只想赶紧杀了这臭小子,夺回银子后尽快进庙找沈尚直。 但这泥水粘在脸上后,竟让他刺痒难忍!灰衣人暗道一声不好,立刻闪身躲到几颗竹子后,抬袖擦脸。 “噗!” 刚抬起衣袖的灰衣人浑身一震,缓缓低头,不敢置信地盯着穿胸而出的森冷剑尖。 蹿回来的沈戈上前,用匕首狠狠在灰衣人的脖子上补了一刀。 剑尖抽回后,灰衣人软倒在地,鲜血顺着竹子上被穿透的剑孔向下流。 沈戈快速将灰衣人身上的东西搜刮干净,拔下他头上的粗竹簪,起身冲着从密竹中走出来的沈尚直笑。 提剑的沈尚直笑问,“你怎知老夫藏在此处?” 沈戈如实道“感觉您在这儿。现在危机已除。林家的大船到了,咱们乘船走吧?” “这些人很少独自行动,他的同伙应是去山下探查鼓声源头了,很快会追上来。” 沈尚直万分严肃地盯着面前有勇有谋的少年,他与灰衣人在庙门口搏杀被人亲眼目睹,定会被灰衣人的同伙认为是自己一伙的,自己只能带他一块走了, “你用这把刀,飞镖给我,咱们埋伏在下山必经之路,务必要将余孽一一诛杀,否则后患无穷。” “好!” 沈戈毫不畏惧地应下,见沈尚直连走路都困难,连忙道,“叔祖躲起来,我去埋伏。有痒痒药在,我有七成把握。” 沈尚直摇头,“扶着我走,快。否则不只你我,林夫人一家都会被连累。” 沈戈转身弯腰,“我背您过去。” “诸位乡亲父老——” 庙内大殿台阶上,站在麻二瞎子身边的马旺大声喊道,“诸位乡亲父老,山下来了两艘大船,船上有吃有喝。咱们的家被水淹没了,亲人被水冲走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上船,咱们才能有条活路,有吃有喝。待会儿东院里的官夫人出来后,咱们一块求她带咱们上船,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大伙儿说对不?” “对!” “就是!” “两艘大船呢,咱们全上去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吃不了多少东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不能不救咱们!” “上船,老子要上船!” “上船!” 后院、大殿、西院的几十人一块呼喊,都想牢牢抓住这次逃命的机会。 ------------ 第54章 出院 山下,林如玉的二叔林康安带着二十多人,开始上山。藏在林中的灰衣人和庙里跑到山下打探消息的众人见到这么大阵仗,都不敢轻举妄动。 山林中,沈戈背着沈尚直在林中穿梭,寻找适合伏击之处。 观音庙东院外,喧哗吼叫声震天。东院内众人听着吼声和哐哐的撞门声,因得知大船终于到了而喜悦万分的心情,也转变为了担忧和恐惧。 高二虎吞咽口水压惊,凑到马三叔身边小声问,“三叔,您看这?” 马三叔心里也有些慌,转头看向房氏。 如果山下来接应的人进庙发现这等情景,定会与院外的人发生冲突,场面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得在接应的人上来之前稳住局面。现在能稳住局面的人不是身为镖师的自己,而是林夫人,因为两艘大船是来接她们一家子的。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已跟女儿商量好对策的房氏镇静自若,她望向观音庙大殿屋脊上的一排瑞兽,心里暗道了声菩萨保佑,才沉稳吩咐道,“我的家人正在上山,咱们马上就能登船了。在走之前,众位请随我到大殿,拜谢菩萨。” 这…… 这会儿去拜菩萨? 众人心里更没底了,但马三叔悬着心却放下了一半,立刻吩咐道,“大福拿弓站在夫人右侧,二十支羽箭都归你,竹箭你也挂上一筒,待会儿夫人让你射谁,你就射谁,射胳膊或大腿,记住没?” 大福直直盯着马三叔,没有回应。 见大福直直盯着自己不应声,马三叔猛地反应过来了,不等大福问出“哪是右”,便将他拉到房氏身边,“就是这儿,从现在开始直到上船,你都站在夫人身边这个位置,明白没?” “哦。”大福憨憨应了一声。 马三叔又安排道,“阿衡、生子、二妹,你们仨进屋。大伙分两边站好,待会儿谁也不能怂,咱们越硬气,他们越不敢动手,听明白没?” “明白!”众人齐声应和。 这样安排并不周全,林如玉建议道,“二叔,为防有人跳进来抓住阿衡当人质,咱们还是不要分开为好,我会照看好阿衡的。” “阿衡不用姐姐照看,阿衡也能打坏人。”小阿衡握紧手中的棍子,瞪着眼睛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这小家伙!林如玉揉了揉他的脑袋,房氏拉住了阿衡的手。 哭红了眼的生子小声哀求,“伯母,三叔,我能跳墙出去把我哥找回来么?他这会儿还没走远呢。” 房氏也挂念着清早出庙的沈尚直和沈戈,“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待咱们震慑住外边的人,林家的人也到了,就多安排几个人去寻叔祖和沈戈,他们不下山,咱们不开船。” “嗯!”挂着眼泪的生子立刻精神了,抓着棍子凶神恶煞地跟在林如玉旁边。 都安排妥当了,房氏小声叮嘱女儿一句,便带头走到院门旁,沉声吩咐道,“开门!” “是。”高三虎和赵录拉开门栓,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拥挤在院门外嚎叫的人措手不及,扑倒一片。 众人抬头,看到站在前头的美妇、旁边用弓箭对着他们的傻子和握着刀剑的十几个人,吓得不敢吭声了。 房氏握紧儿子的手,用最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后,向前迈出一步,一步,又一步,逼得门前众人一步步后退。 见堵在门口的废物们完全被东院压制住了,麻二瞎子黑下脸,马旺不甘心,又大声喊道,“能同住一庙就是缘分,请夫人带大伙一块逃命!大伙说对不对?” “对……” “对!” “对!!对!!!” 被震慑住的众人又喊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底气越来越足。 平静注视着面前一张张激动又扭曲的脸,房氏抬起手臂,手心向下一压,众人的呼喊声立刻停了。 “我得菩萨庇佑在庙中避难,与大伙也算有缘,不过我家船上无法装下这么多人。”房氏眼看着众人由激动到失望、愤怒,又开口道,“但是,我也当尽力而为。现在庙内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体弱的妇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可跟随我们一块下山,去宣州避难。除此之外,东院内一应物品,皆归余下人所有,大伙现在就可进去按需拿取。” 心情几番起落的众人听到最后一句,立刻争相恐后往东院冲。 一个站在人群后,怀抱婴儿的消瘦妇人走到房氏面前跪下,连声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房氏微微颔首,温和道,“你速去收拾衣物,待会儿咱们就要下山了。” 妇人谢恩,小声恳求道,“这是我孩子他爹,夫人您看能不能让他……” 房氏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一脸憨厚又紧张的男人,言道,“你若上船,须得跟船工们一块做事。” “是,是!多谢夫人!”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地跑回西院收拾东西,又有一对胡须花白的老夫妻带着儿子上前确认后,也欢欢喜喜跑了。 转眼的工夫,大殿前就只剩了麻二瞎子和他的十二三个歪瓜裂枣手下。 马旺看着东院人手中的兵器,再看看自己人手中的家伙,眼珠子一转,悄没声息退入殿中。 房氏带人一步步走向正殿门口,抬眸直视麻二瞎子,温和又不容拒绝地道,“我们要进去拜谢菩萨,劳您让一让。” 麻二瞎子阴鸷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举箭的大福,挥手让众人让开。 “多谢。” 房氏入殿,见殿内杂乱不堪,供桌和香炉都不见了,便弯腰清理出一块地方,带着儿女们拜谢菩萨救命之恩。 就在她们俯身行礼时,藏在菩萨像后的马旺猛地窜出,探手抓向小阿衡。 菩萨殿内不宜见血,早有防备的林如玉压下大福手中的箭,冲上前抓住马旺的胳膊一推一拧一送。 右臂被卸掉的马旺嗷地怪叫一声摔倒,看着林如玉的目光如同见了鬼。 “滚!”林如玉瞪着马旺便抱着胳膊连滚带爬逃出大殿后,转回头笑容灿烂道,“娘继续拜吧。” 房氏…… 众人…… 殿外的麻二瞎子…… ------------ 第55章 第二杀 庙里避难的青壮年们在东院为抢夺物资争吵、麻二瞎子的手下马旺抱着手臂疼得直哼哼时,林如玉的二叔林康安带着一大帮子人赶到了庙门口,迫不及待地大喊,“大嫂、如玉、阿衡——” “二叔!” 阿衡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娘,姐,二叔来了!二叔,我们在这儿呢——” 房氏和林如玉也从地上起身,双手合十谢过菩萨后,快步走出大殿。 大殿前,被泥水弄脏半截象牙白圆领袍的林康安,见到自家大嫂、侄女和侄子都平安无事,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小弟来迟,请大嫂恕罪。” 身后的林家护院、仆从、镖师呼啦啦跟着行礼。 来了! 树林里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藏身树上的沈戈低头,与藏在树下不远处的沈尚直对视一眼。沈尚直闭了一下眼睛,沈戈会意,轻轻点头。 不大一会儿,一个被雨水打湿衣裳的蒙面灰衣人到了近前,左右谨慎察看后确认安全后,将双手拢到嘴前: “吱咕咕,吱咕咕——” 惟妙惟肖的鹧鸪叫声,是他与同伴联络用的暗号。但叫声发出去一会儿,却得不到同伴的回应,灰衣人伏在原地又静等了片刻,便爬起身径直向半山腰寺庙方向摸去。 从灰衣人来到灰衣人走,树上的沈戈一直敛息不动,看都没看灰衣人一眼。因为警觉性高的人,是能察觉到别人的目光的。 “吱咕咕,吱咕咕——” 向上爬了一段,灰衣人又尝试呼唤同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而埋伏着的沈戈和沈尚直由此推断:这次找过来的灰衣人,可能只有两个。 这就,好办多了。 沈戈与沈尚直又对了个眼神,相视一笑,打了个手势,只等这个灰衣人下山再经过此地时动手。 约莫等了两炷香的功夫,一阵喧哗嘈杂声自山上传来,这是林家接到了房氏母子,开始下山了。 两人伏在林中一动不动,等待林家人下山后,伏击灰衣人。 林如玉和二叔带来的府中仆妇扶着母亲下山经过此处时,若有所觉地向山林中望了一眼。 入目,皆青翠。 坐在树上的沈戈隔着茂密的枝叶,静静注视着林如玉澄澈如水的眸子,暗暗催促她们快些下山、上船、平安离去。 “娇娇?”见女儿盯着林子不动,房氏低声问。 “没事儿。” 林如玉回神,继续扶着娘亲往山下走,她们左侧是持弓箭的大福,身后是抱着小阿衡,嘻嘻哈哈的林康安。 几十人鱼贯下山后,未见到马三叔和生子的沈戈心中升起不安。他们定是留下来四处找寻自己,万一与灰衣人碰上,危矣! 沈戈坐不住了,正想与沈尚直商量,主动现身把灰衣人引过来,让沈尚直在暗中击杀灰衣人时,蒙着面的灰衣人却快似狸猫般蹿了回来,躲在沈戈藏身的树下! 紧接着,山上传来生子清脆地呼唤声: “哥——哥——” 灰衣人藏在树下,手扣暗器全神贯注向外观望。 机不可失!沈戈立刻将痒痒药,悄悄倒在了下垂的树枝和树叶上。 雨后林中,树木一直在滴滴答答落雨,混在其中的痒痒药并未引起树下灰衣人的注意。待他的脖子开始瘙痒,灰衣人收暗器抬手抓脖子时,沈戈双手握刀,从树上一跃而下! 听到声音的灰衣人就地翻滚,竟躲开了沈戈的偷袭,以手为轴腿为鞭,狠狠抽在沈戈的腰部,看得沈尚直心肝一颤。 沈戈横飞出去撞在树上,大树上的积水若暴雨般砸下,暴雨中,沈戈握刀又冲了上来。灰衣人看轻他手中拿的正是自己同伴的兵器,睚眦目裂地闹着脖子喝问,“你是何人?” 沈戈不答,劈刀就砍。灰衣人抬刀抵挡的同时,抬脚又踹向沈戈的肚子,想尽快生擒沈戈,撬开他的嘴。 哪只沈戈不按常理出牌,扔刀抱住他的腿用力向前一拽,灰衣人抽刀插地稳住身体,反腿一个剪刀脚直踹沈戈的头部。 沈戈躲都不躲,手中的匕首狠狠插进灰衣人的大腿里用力一拉的同时,头部也遭受重击,身体向后仰的同时抬脚狠狠踹向灰衣人的裆部。 沈戈这不按套路出招的拼命打法,着实令灰衣人手忙脚乱,他立刻收腿保护命根子。仰躺在地上的沈戈抓起一把碎石烂叶,砸向灰衣人,“看暗器!” 灰衣人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拼尽全力向侧方躲避,躲过之后发现只是一把泥块,灰衣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抬手用力抓了两下痒得钻心的脖子又“呲啦”一声扯下衣袖,准备包扎腿上喷血的伤口。 “拿命来!” 就在他弯腰之时,沈戈和沈尚直一前一后,同时行动。沈戈的吼声掩盖了沈尚直的动静,灰衣人的三只飞镖射向沈戈的上中下三路时,沈尚直的剑也插入了他的后心。 “哥!” 听到动静寻过来的生子,看到沈戈中镖倒地,喊得撕心裂肺。 马三叔上前一把扶住要跌倒的沈尚直,吼道,“生子,快去叫人!” 生子转身蹿出林子,沈尚直低喘着,“老夫没事儿,快去拔出沈戈身上的暗器,小心有毒!” “您老小心。”马三叔扶着沈尚直坐在地上,拔下灰衣人头上的粗竹簪,跑向沈戈,说了声“忍着点”,便一下拔出他腿上、肩上的飞镖,见流出的血是红色的,才松了口气,立刻将竹簪里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止血,快速给他包扎伤口。 “我没事儿,省着点儿药……呕……”沈戈还未说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俯身呕吐。 “戈儿……”马三叔吓得心跳都停了。 “他被踢到了脑袋,不是中毒。”面色惨白的沈尚直捂住腰间的伤口,既庆幸又心疼。 马三叔这才缓过来,轻轻拍着沈戈的后背,“林家的大船来了,咱们上船就安全了。” “老夫……” 还不待沈尚直说完,马三叔已道,“林夫人说了,您和沈戈不上船,船就不走。现在林家护着您,等您的手下找过来,您再护着林家不就得了,咱先上船再说!” 看了一眼吐完之后,昏昏沉沉的沈戈,沈尚直点头,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 ------------ 第56章 女儿不疼 沈戈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和眩晕,然后是数日未曾感受到的温暖和舒适。 “哥,你醒了?” 沈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坐在床边的生子的两只眼红得像兔子,便咧嘴笑了,“傻样儿。” 生子嘿嘿一笑,“哥还想吐不?” 沈戈摇摇头,“叔祖呢?” “在隔壁屋,有三叔照看着呢。这船上有郎中有药材,叔祖用了药后睡着了。哥想不想吃点东西?伯母让人专门给你准备了药膳,说你醒了随时可以吃。”生子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地兴奋,“哥,这艘船比咱们出乌沙镇时坐的那艘好太多了!” 这室内雕花挂纱幔的床和样样摆设,确实比普通的商船好太多了。沈戈忍着头晕,左臂、右肩和左腿的疼痛,尝试着缓缓坐了起来,“药膳先不吃,给哥穿鞋,哥要去放水。” 生子利落地给他穿上鞋,“郎中说让你卧床静养三日,这屋里有尿桶,不能出屋。” “滚犊子,哥才不用那玩意儿,哥要去茅厕!” “……” 守在门外的俊俏小厮听到屋里的动静,示意另一个小厮去报信,他则站在门边等候沈戈出来,帮忙扶着他去茅厕。 得知沈戈醒了,林二叔拉着小阿衡起身,“大嫂刚用过药,在房中好生歇息,我和阿衡过去看看。” “他伤到了头,此刻正眩晕着,你们去看看便出来,让他好生歇着。”前几日也撞到了头的房氏最是清楚沈戈此时的感受,叮嘱了。待林二叔和阿衡出去后,房氏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才问女儿,“你二叔进来之前,娇娇想跟娘说什么?” 林如玉继续方才的话题,“是关于安自远的事。” 房氏拉起女儿的手进入里间坐在床上,才低声问,“娘早就看出你们对待安自远的态度很不对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危机已除去大半,林如海才向母亲道出实情,“因为您受了伤不宜劳神,所以女儿当时就没告诉您。女儿在马头山下落水做的那个梦里,除了洪水还有一件事:安自远把女儿杀了。马三叔和沈戈与安自远敌对,一是因为安自远与东竹先生的失踪有关,二是他见到沈戈第一面后,就想杀他,可能是怀疑沈戈是他仇家的后人。” 房氏对菩萨给女儿托梦的事深信不疑,正色道,“娇娇把梦里的事,原原本本跟娘讲一遍。” 那些悲惨和伤痛,由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女儿只梦到安自远把刀插进我胸口的场景,梦里没有前因后果。” 房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心口窝,手指都在颤抖。 林如玉握住娘亲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是梦里的事,女儿一点也没觉得疼。” 到了这会儿还想骗娘呢,不疼能哭成这样?马头山遇劫前后,令女儿变化这么大的原来不止这十二天的磨难,还有梦里被人杀害的疼痛和恐惧。房氏都不敢细想那样的场景,搂住女儿坚毅道,“娇娇不怕。等回了宣州娘就派人打探安自远的底细,若他当真敢对你不利,娘提前收了他的命。” 林如玉解释道,“安自远自己和他几个随从身手都不错,他的来历也不简单。再说,女儿是借了他的手把您和阿衡从陶家庄救出来的,明面上他是咱们家的恩人,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女儿现在告诉您,是想着咱们明后日经过下蔡时,要提前做好防备。” “娘会办妥当,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不管他是什么人,敢对娘的娇娇下手,娘绝不会饶了他。娇娇把你落水后遇到安自远的事儿,给娘讲一遍。” 林如玉安心无比地躲在娘亲怀里,开始细细地讲与安自远有关的事,“女儿进入乌沙镇第二日,安自远就到了……” 林二叔端着一盅炖好的天麻鸡汤,送到沈戈床头,不让他起来多礼,“你身上有伤,老实躺着。” “多谢二爷。”沈戈出去了一趟,现在确实头晕目眩的,便不再逞能,否则栽倒在地上不只丢人,还给人家添乱。 林二叔故意拉下脸,“沈小哥喊在下二爷,那在下也要依着礼数,尊您一声‘恩公’了。” 沈戈笑着改口,“二叔。” “好孩子。”看着面前不过十六七的英俊少年,林二叔满怀感激,正衫肃容,躬身行礼,“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林康安还是要代我兄长和全家人,多谢戈儿仗义出手,救下我家大嫂、侄女和侄子。戈儿以后若有用得着林家的地方,刀山火海,我等在所不辞。” 小阿衡跟在二叔身边,同样一躬扫地。 沈戈连忙欠身“二叔折煞小侄了,生子,快扶二叔和阿衡起来。” 生子过去搀扶,林二叔起身后,向着沈戈和生子眨眨眼,“礼数尽了后,咱说点实在的。以后林家就是你们的家,等回了宣州,好吃的好玩的,咱们一样不落转个遍!” 阿衡立刻摇着二叔的手,“二叔,我也去。” “好,都去。”林二叔又叮嘱沈戈几句,便带着侄子退了出去,不多打扰沈戈歇息。 “哥快吃吧,这鸡汤可香了。”生子舀了一小碗鸡汤,送到沈戈面前。这鸡汤清亮,里边还有药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药材,但生子知道他哥吃了能快点好起来的好东西。 沈戈刚用完饭,小厮便带着郎中进来给他把脉看诊,客气叮嘱他好生歇息才退了下去,不大一会儿,郎中新开的药便送到了房中,除了药还备了去苦味的糖,当真是处处周到。 马三叔得知沈戈醒了,过来探望时对林家也是赞不绝口,“林家人说话办事,真是体面,咱这回虽是开了眼了。” 林家二爷拿他们当恩人,态度亲切温和,送来的吃食精细,衣裳舒适却不花哨,小厮和仆从都在门外候着,不进屋打扰,确实处处周到。马三叔跑镖这么多年,有钱有势的人见过不少,但像林家这么有钱还这么没架子的,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人分三六九等,自己就是个跑镖的,戈儿和生子就是俩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这事儿若搁在别家,用些银子就把他们打发了。 林家每个人都很不错,沈戈问起在山上与他一通杀敌的沈尚直,“叔祖可醒了?” 说到那位老爷子,马三叔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受了那么重的伤,沈尚直硬实撑到送沈戈下山、看郎中给他包扎好伤口,又向林二叔交代了自己的处境后,才回房换药、歇息,“他老人家是用完饭和药才睡的,这会儿还没醒。不过你放心,林家的船上有医有药,镖师、护院几十人,就算再有人追杀过来,也杀不到船上。你和老爷子今早,究竟是怎么杀掉那俩人的?” 说起今早,马三叔还是一阵阵后怕。 沈戈压低声音问,“山上可收拾妥当了?” “放心,打扫得干干净净,两具尸体都扒干净扔水里了。”马三叔说完又叹了口气,“欸……追杀安自远和老爷子的人是同一伙儿的,这些人要么是谁家养的死士,要么是谁花大价钱雇来的杀手,总之那人肯定是不差钱的主。这是多大的仇啊,派来一波又一波……” ------------ 第57章 水莲花 沈戈也在想这个问题,追杀叔祖和安自远的是同一拨人,也就是说,叔祖和安自远可能相互认识,待叔祖醒了,可得好好地问一问他。 “停船——” “救命啊——” “救命啊——” 听到呼喊救命声,屋内三人转头看向窗口。生子跑过去刚要推开窗户,便听马三叔喊道“不要开窗,当心有诈。你在这儿守着你哥,我过去看看老爷子醒没。别怕,林家船上有几十个镖师和护院,护得住船。” “三叔也多加小心。”沈戈叮嘱一句。 马三叔走后,守在窗边的生子跑回床边,小声道,“听着响动是水里又有人想上船,这是今天第六波了。” 被洪水冲垮了家园的百姓们看到大船,会把它当成救星,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想要登船。但这两艘船再大,又能装下多少难民? 沈戈闭上眼,“林二叔会妥善处置,咱们不要多嘴。” “嗯。”想到水上漂浮的一俱俱浮尸,生子抽了抽小鼻子,再次庆幸他们乌沙镇的兄弟们都提前离开了。 也不知狗儿的腿好点了没…… “沈哥,药熬好了。”在船外一片嘈杂声中,大福的喊声听着格外悦耳。 生子连忙跑过去打开房门,接过大福手里端着的药碗,“大福哥快进来。” 大福进屋拉了小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沈戈。 沈戈也不问为啥刚才已经喝过药了,现在又有一碗,端过来一口干了,才道,“大福去忙,我这里没事儿。” 大福坐着不动,“大夫人让我守着你。” 大福是个认死理的直性子,最听林夫人和二妹的话,既然是林夫人让他来的,自己怎么说他也不会走的。沈戈问道,“伯母和二妹都还好吧?” 大福点头,“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着,待外边的呼喊声停了,沈戈才好奇问道,“大福,你射箭的时候在想什么?” 大福仔细想了许久,如实道,“射箭。” “呵呵……” 沈戈愉悦地笑出了声,“你说的对,射箭的时候不想着射箭,还能想什么。” “二爷命人给水里的人扔下去几包干粮,咱们船上已经不能再上人了。”丫鬟云鹃向林如玉讲述外边的情况。 云鹃和在马头山下死去的兰鹊,都是林如玉的贴身丫鬟。林如玉随母亲出府时,身边只带了奶娘和兰鹊,林二爷得到消息出来寻人时,将云鹃一并带了过来。 此番洪水受灾面积非常大,他们只有两艘船,能救助上船的人有限。二叔给水里的人扔干粮,已是尽力而为了。林如玉继续问家里的情况,“你们出来时,跟外边怎么说的?” 云鹃回道,“二爷接到二管家派人送回去的消息后,立刻找人找船,用的是运送药材的名头。” 记忆中也是这样,林如玉垂眸又问,“大姑母可在咱们府中?” 云鹃回道,“大姑奶奶回去三日了,志生表少爷和语珍表姑娘也在,语珍表姑娘就住在芫华院里。” 芫华院是自己的院子,果然……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呢,林如玉目光清冷。 她的祖父有两嫡一庶三个女儿,两嫡女都嫁在宣州。祖父卧病在床之时,将掌家的印信交给了自己的母亲。自那以后,一贯看她不顺眼的大姑母就主动提出两家亲上加亲,让林如玉嫁入张家,给她做儿媳妇。 她打的什么算盘,母亲心里清清楚楚,便以要等父亲出海归来再议为由,将此事搁置了,然后便出了马头山这档子事。 上一世,林如玉被安自远带回宣州后,大姑母使了诸多下作手段逼她嫁给张志生,不过,他们哪是安自远的对手。 然后,不知安自远用了什么方法拉拢了大姑母一家子,让大姑母和张语珍帮着安自远欺瞒自己。 林如玉这些日子反复思量,觉得上一世给母亲下慢性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大姑母或她的好女儿张语珍。 只恨自己上一世太蠢太瞎,什么都看不透。 这次没了安自远,她倒要看看,大姑母一家还会怎么作妖。 林如玉吩咐道,“我娘这几日没休息好,你让泉婶子去厨里看看有哪些食材,为我娘熬一盅滋补去火的羹汤。” 泉婶子名秋秀,是房氏的陪嫁丫鬟,被房氏指给了丈夫身边的得力管事林泉为妻,成为房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媳妇,这次她也跟船一块出来寻人。 “是。”云娟应下,看着姑娘憔悴的模样,心疼道,“夫人已吩咐厨房给您蒸枸杞燕窝汤,姑娘也要好好补一补,姑娘脸上染料……” 林如玉抬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上的胎记,“这个不急,回府后再说。叔祖和沈戈那边你也去叮嘱一句,让他们好生照看着。” 这日傍晚时分,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停了不到半日的雨又哗哗落了下来。 船上听雨与庙里听雨完全是两种感受,林如玉轻轻将窗推开一条缝向外瞧。这一片江面还算干净,急速下落的雨珠在江面上砸出朵朵水莲花,极美。 盯着水莲花看了一会儿,林如玉抬眸望着远方。 穿过这片山,就该到下蔡了。 若无雨无洪水浮物的阻挡,林家这种大船在夜中也可航行,但现在却不行了。所以今夜,大船必须要在下蔡的码头停靠、过夜么? 林如玉思量片刻,决定去找母亲和二叔商量一番。 林二叔道,“得在下蔡过夜,下蔡虽也糟了灾,但县里衙门还在,码头有官兵巡逻,比荒郊野外安全许多。” 林如玉问道,“二叔昨夜是在下蔡的码头歇息的?” 林二叔笑着摇头,“我急着找你们,在下蔡采办了些吃食后夜里没停,否则今早也到不了观音庙山下。” 林如玉感动成了星星眼,“二叔辛苦了。” 林二叔咧嘴一笑,“知道二叔辛苦,就等你爹回来,娇娇多在他面前替二叔美言几句。” 林如玉挺起小腰“二叔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我爹爹对二叔有求必应!” 林二叔闻言,眉开眼笑,“果然还是娇娇最懂二叔的心思。” 房氏含笑道,“今晚,咱们在下蔡码头过夜。” 林如玉与母亲相识一笑,她们母女俩想到一处去了。如果安自远要找事,她们停在下蔡码头,比停在野外或连夜赶路,要安全许多。 正好,他们也可派人打听打听安自远的底细。 ------------ 第58章 不像个短命的 “少爷。” 安自远将手中握成一团的密信放下,沉沉道,“进来。” 知道主子这几日气不顺,安逢春生怕弄出一点不必要的响动,惹得少爷发怒,进屋小心翼翼道,“林家的船已接到林夫人母子三人返程,今晚应会在下蔡过夜。” 想到林如玉娇小可爱的模样,安自远心中阴郁消去些许,“回寺庙。” “是。” 站起身的安自远又问道,“沈戈可在船上?” “……” 安逢春心中一咯噔,小声道,“因现在人手不足,属下只知林家大船回来了,具体船上有什么人还得再探。” 安自远冷哼一声,“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下蔡。” “属下遵命!”安逢春出屋,低声吩咐安佳春和安江春,“你俩去江边守着,查清沈戈那臭小子是否在林家船上,在的话决不能让他活到天明,否则咱们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是。”二人领命。 送走公子后,刚从安州过来送信的安江春小声问,“沈戈是谁?” 安佳春咬牙切齿,“是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若不是他下毒重伤了居春,居春不会死。” 安江春眼底滑过精光,义愤填膺道,“咱这就去杀了他,给居春报仇!” 天色全暗时,林家的大船终于停靠在,被洪水吞没了大半的下蔡城北的码头边,经官兵查验凭据和货单后,船上人可以下船,正常出入。 林家只派了管事下船采买补充物资,主人并未下船。 第一艘大船上,房氏吩咐管事林瑞,“去告诉随我一起上船的郝连寨百姓,若有想留在下蔡的,可自行下船。若高家三兄弟想走,你从账上取二百两银子交给他们。” 从观音庙跟下来的人,都在第二艘的货船上,货船住人的地方少,好在观音庙跟来的人也不算太多,挤着也能住下。 林瑞上了第二艘船,将众人聚在船舱过道里喊话。 高家三虎和赵录六哥闷头不吭声,林家许了他们好处,他们都想跟到平安地界再下船。 带孩子的小夫妻俩也没动,只有那对带着儿子的老夫妻俩上前,给赵瑞行礼,“俺有个闺女嫁到了这里,咱们老俩就带着儿子打这儿下船了,请这位老爷引路,俺们去给夫人磕完头就走。” “我家夫人有伤在身,不便见客。”林瑞示意仆从,仆从取出一个小荷包和两柄油伞递过去,“若有人问起船上的事,还请老丈慎言。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老丈双手接荷包揣进怀里,千恩万谢地带着家人下了船。冒着大雨往城门处走。 因没有路引,他们被守城官差拦在城门外,只得花钱请跑腿人叫女儿出来接迎入城。 跑腿人听了直摇头,“没了,那一片房子全被水吞了,人也没跑出来几个,这会儿去也是白去。” 一听闺女也出了事儿,老俩口泪流满面。扶着老娘的关勇连忙道,“爹娘,你们回林家船上去,我想办法托人去找大姐,不管能不能找到,明早咱们还是跟着林家去宣州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老夫妻俩举着一把伞,相互搀扶着回到林家船上。关勇抹黑在城门口聚集的人堆里询问许久,终于找到支着油布棚子的寻人摊子,进去询问后没有大姐家的消息,只得花了五十文钱给大姐留了口信。 关勇正垂头丧气准备回船上时,还未走出棚子,就被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拦住了,“这位小哥留步,在下想跟你打听个人。” 此刻雨下得正紧,关勇只想快点回到船上,随口应付道,“我不是本地人,你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小哥请留步。”安佳春偷偷塞给他一块碎银子,“小哥,咱问的不是本地的事儿,是船上的。” 暗处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关勇立刻将银子藏好,嘴里却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安佳春小声问,“我是祁县乌沙镇人,小哥这船是从上游过来的,过没过乌沙镇,有没有一个叫沈戈的,十六七岁瘦高个长得挺英俊的小伙子上船?” “乌沙镇的沈戈?”关勇更精神了些,意有所指道,“这……咱可不知道。” 安佳春心里暗骂,却也只得又塞给他一块碎银子。 “我想起来了!”藏好银子的关勇这才道,“我在郝连寨城南的观音庙里避难时,庙里的确有这么个人,不过他这会儿可不在船上。” “不在船上他能去哪?”安佳春只得又塞了一粒碎银子,咬牙切齿道,“这是在下最后的一点银子,多一文也没有了。” 关勇如实道,“沈戈今早天不亮就下山了,大船到了后,林家派人在山上连喊带叫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 “当真没找着?”安佳春不信。 “当真。我也跟着找了半天呢。”关勇叹了口气,“要不说这都是命呢,沈戈晚走一会儿就能上船,不过你放心,我看沈小哥不像个短命的,人肯定还在,就是不知道去哪了。” 目送关勇上了林家的大船,安佳春暗自松了一口气。沈戈确时不像个短命的,如果他今天在船上,短命的就是自己了。 待下蔡城林家分号的管事,带着几只用油布裹着的大箱子上船后,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安江春溜达到安佳春身边,低声道,“我以镖师的身份,打听了你说的安顺镖头的马庆林,林家管事说安顺镖局就活下来他一个,这会儿就在船上。” 沈戈,是以安顺镖局镖师的身份登船的。 见安佳春不说话,安江春又小声道,“也可能他就在船上,这些人统一了口径。为防万一,咱还是夜里上船探一探虚实为好。” 安佳春这才开口,“探船的事儿,得夜深了再说。估计待会儿林家就要派人的进城,打探安家的消息了。” 安江春有点蒙圈,“安家跟林家还有往来?” 安佳春也没故意卖官司,直接道,“咱们少爷救了林夫人和林少爷的命。” ------------ 第59章 少爷怪怪的(上架第一更,求订阅) 大船上,房氏听完林家店铺下蔡分号三位管事上报的,因洪水造成的店铺、人员和货物损耗,以及他们的应对措施后,先是认可管事们的努力, 「遭逢天灾,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你们能尽力抢救出被洪水浸泡的成衣、布匹并烘干,妥善存放到药铺的仓库里,做得非常好。论功行赏,你们三人的月例都上涨一成。」 「在店铺内受伤的伙计,从公账上支银救治。死亡的伙计,每人发两贯抚恤钱,若其至亲都在洪水丧生,就用这笔钱捐香火,请庙里诵经为其超度。林瑞吩咐下去,其他州县遭灾的店铺,也照此行事。」 下蔡的三位管事早就听说新上任的掌家主母赏罚分明,今日见她不仅没责备他们折损了货物,竟还涨了月例银子,个个转忧为喜。 房氏问道,「再大的洪水也有退去的时候,三位掌管店铺多年,且说一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位管事立刻争相恐后发言,贡献了不少有用的点子。房氏认真听了,择了几条安排下去,又提点了几句他们疏忽的地方,才问起安家的事,「下蔡城望龙湾那边的灾情如何?」 管绸缎庄的张管事抢答道,「回夫人,洪水来时望龙湾首当其冲,房舍全被冲垮了,死亡人数不详,但少说也有几百人。」 房氏颔首,「望龙湾内有户姓安的人家,他家主做陶瓷生意,家中有位三旬上下,名作安自远的男子。你们可知他家情况如何?」 管药材铺的王管事抢答,「小人知道。安家主人全死了,只逃出几个仆从,他家老管家因早上去庙里供奉香火,逃过一劫。洪水后第三天,去外地跑生意的安自远回来后,得知父母、妻儿都死了,当场吐血昏迷,安家管事跑到咱们药铺抓了好几包药。这会儿安家支起了灵棚,正在办丧事。」 都死了?端坐主位的房氏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抹额。 见到林家大船下来十几个人,在城门口棚子下避雨的安佳春立刻道,「林家人估计打听到林家的消息,派人过去祭奠,你快回去送信,我在此守着。」 下这么大雨,凭啥让老子去送信!安江春暗中骂了几句,穿起蓑衣跟在林家人身后进城。 王管事雇了辆马车,引着林二爷冒大雨赶往下蔡城中的药王庙。望龙湾还被洪水浸泡着,安家的灵棚只得支在了未被洪水淹没的药王庙中。 林二爷进灵棚,见到摆着的大大小小十几口棺材,鼻子一酸也掉下了眼泪。 有客前来祭奠,灵堂内哭声一片,僧人诵经声也愈发响亮了。 祭奠罢,有一面色苍白的男子被人搀扶着从外边走进来,王管事在林二爷耳边低声道,「这位就是安自远。」 林二爷抬手行礼,「在下宣州林康安,因家嫂有伤在身,故派在下过来祭奠,请恩公节哀。」…. 安自远装着有气无力地抬手,请林二爷到厢房落座,「此处简陋,招待不周,请兄台见谅。」 逢此情景,纵是能言善道的林二爷也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安慰几句,便起身告辞。 安逢春送林二爷出庙,回厢房低声道,「林家随了九百两纹银的礼。」 因「双」与「伤」谐音,按照本地丧俗,随丧礼取单不取双。之前来安家祭奠的人,随礼三百两的都没几个,林家的重礼让安自远很是满意。这不只说明林家重视他这个「救命恩人」,还如董文印上报的情况相同:林家人丁虽不兴旺,却有万贯家财! 还没等安自远开口,安府老管家颤巍巍来到门外,满眼担忧地望着安自远,「大少爷身体可好些了?」 这老头是看着真正的安自远长大的,假冒安自远的安王世子怕露出破绽,入下蔡吐血后一直在房中静养,避而不见。 现在见老管家盯着他瞧,安自远眉头微皱,「我好多了,有劳您老挂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管家欣慰应了两声,刚想说少爷还没给老爷和夫人上过香,却见少爷已无力闭眼靠在椅子上低喘,连忙进屋担忧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安逢春上前拦住老管家,扶起安自远道,「少爷身体不适,小人先送他回房歇息,灵棚这里就劳您老多费心了。」 「好,好……」 「爹……」老管家的儿子安东上前,扶住父亲,盯着安逢春的背影小声嘀咕,「大少爷身边这个新来的,咋看着怪渗人的。」 不只安逢春看着渗人,就连少爷都怪怪的,哪哪都不对劲儿。老管家将疑惑压在心底,咳嗽一声,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去添香火!」 安逢春关上斋房的门,却关不住烦人的超度诵经声,安自远烦躁得想杀人,「那老东西怎还不弄死!」 现在杀了那老东西,丧葬琐事就都落到您头上了。安逢春低声道,「少爷再忍两日,两日后安家人入土,便是他的死期。」 安自远甩衣袍坐在椅子上,右手摸着自己的左臂上的袖箭,缓缓道,「沈戈可除掉了?」 安逢春回道,「佳春探知,林家的船到观音庙山下时,沈戈已经走了,下落不明。属下推测,他应是在观音庙山周围的山中查找时启青的下落。」 确实有此可能,安自远问道,「林春还没有消息?」 「没有,不过以林春的能耐,遇到洪水也能平安把时启青带去沔州,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到达沔州了。」 安自远端杯吃了口茶,心中依旧烦躁,总觉得不对劲儿,「今日江春送来密报,武安侯已经南下寻人,决不能让他见到沈戈。你再吩咐下去,一定要尽快斩草除根,绝不可让武安侯见到沈戈。」 「是。」安逢春应下,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世子,那沈戈真的是……」 安自远垂眸,「模样有八分像,就算他不是,武安侯也会认为他是。」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把沈戈拉拢过来……」 安自远单眼皮向上一抬,安逢春便吓得脖子一缩,暗骂自己是蠢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世子能想不到?! 其实,见到沈戈的第一眼,安自远也想这么做。但当他与沈戈四目相对时,直觉便告诉他: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你今晚亲自走一趟,务必将船上摸清楚,若他在船上,立刻诛杀。」 「是。」安逢春领命,「属下去换佳春和江春过来保护您。」 「除了沈戈,连同林如玉的母亲和弟弟一并杀了。」留着这两人,他就不好掌控林如玉,掌控林家。 「是!」. 南极蓝 ------------ 第60章 做局(上架第二更,求订阅)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林二爷回到船上更衣后,坐在桌边忍不住叹息,「安家棺材多得屋里都放不下,只能在院里搭灵棚房棺材,安自远看着也只剩了半条命了。」 林如玉垂眸,虽然这场洪水早至,但下蔡安家人还是跟上一世一样,都死在了洪水中。 上一世,回下蔡治丧的安自远回宣州后提起过,安家的灵棚搭在药王庙内,那座药王庙还是安家人捐钱修建的。说起家人,安自远忍不住垂泪。 当时还未找回母亲和阿衡的林如玉觉得与他同病相怜,所以当安自远含泪说以后要与她相依为命时,林如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现在仔细回想他当时的眼神,可不似刚死了父母、妻儿的样子。 房氏疑惑道,「就算洪水来得突然,但安家家大业大,仆从定也不少,怎会一家老少无一生还?」 林二爷回道,「我听王管事说,洪水来之前几日,安自远的父母、妻儿就身体不适,多次请郎中去府里看诊。许是因为体弱,才没能撑住吧。」 不适?林如玉追问道,「王管事说没说安家人得了什么病?」 一家人都生病,又都死在了洪水里,这事儿透着不寻常。 「这我倒没问。」林二爷看大嫂和侄女的模样,觉得这里边有事儿,便压低声音问,「大嫂?」 房氏用目光扫了一下窗户,示意二弟小心隔墙有耳,此时不便多言。 林二爷立刻会意,今晚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人查知沈尚直和沈戈在船上,于是,他改口道,「大嫂头上还有伤,今日天色不早了,早点……」 「大夫人、二爷,」门外的小厮报道,「有一人自称乌沙镇陈宏,要登船求见大夫人。」 陈宏追来了?想到可能在暗中监视的安自远的人和灰衣刺客,房氏立刻有了计较,面带喜色吩咐道,「快请他上船。」 「母亲……」 林如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示意母亲隔墙有耳,然后才提示道,「外边雨大,宏叔的衣衫定然湿透了,还是先让瑞叔带他去换身衣衫吧?」 她们母女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房氏含笑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去看看阿衡,这里有娘和二叔在就够了。」 沈戈,就藏在阿衡房中的床下。 林如玉到了阿衡房中,发现他正憋着通红的小脸扎马步,便向他挑了挑大拇指,坐在桌旁,托腮盯着屏风反复推测面前的情况,希望能查缺补漏,防患于未然。 屏风后,床下的沈戈转头,透过屏风底下的空隙,瞧见了林如玉脚上穿的粉色绣花鞋。 非礼勿视,沈戈立刻闭上了眼睛。但那双绣花鞋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外边的林如玉浑然不觉,依旧在仔细推敲局势。 因为知道大船要经过下蔡,林如玉怕安自远对沈戈下手,也为掩藏沈尚直的行踪,提前做了安排。…. 马三叔找到沈尚直和沈戈后,是将两人藏在木箱里抬上船的,上船之后林如玉直接指派专人照料二人,旁人不准上大船二楼窥探。 安自远的人已经询问过关勇和林家管事,以林如玉的推断,安自远定还会派人上船探听虚实。 知道沈尚直和沈戈在船上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便是安自远的人过来偷听,也听不到什么;船上有这么多人把守,除非他们硬杀上来,否则休想找到藏着的两人。 以安自远的疯狂劲儿,派人假冒灰衣人冲上船杀人的事,他不是干不出来。 而且林如玉担忧的是他不只会对沈戈下手,还想借机除掉母亲和阿衡。 所以林如玉和母亲的诸多布置,就是 为了让安自远的人相信沈戈不在船上,也找不到母亲和阿衡。 陈宏的忽然到访,正可分散安自远的人的注意力,若是百密一疏没能瞒住,必须动用武力…… 林如玉握拳,那你们就来试试本姑娘张开的捕鱼网,够不够结实! 毕竟这是在城门口,有官兵守着,安自远再疯癫,也不敢大肆杀人。 胡子邋遢、两眼通红、浑身湿透的陈宏先被人领着,去船上客房更衣。伺候他更衣的林瑞把衣裳送上前时,低声耳语几句,陈宏垂眸藏住眼里的亮光,轻轻点头。 更衣后,陈宏急匆匆到了船上二楼会客厅内,与房氏、林二爷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说起正事。 陈宏问道,「我等奉家主的命令,四处前来寻找被洪水冲走的陈家叔祖。叔祖尊名陈直,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夫人一路过来,可有见过这样的老者?」 房氏有模有样地摇头,「未曾遇见。当时在观音庙里只有一位老丈,他姓关,与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后边的货船上。一路过来,我们也没遇到其他老者。」 「那位关老丈定不是在下要找的人。」陈宏站起身抱拳,「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打扰夫人和二爷了,咱们后会有期。」 房氏站起身留客,「今日天色已晚,外边雨也下得正大,恩公不如在这船上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陈宏摇头,「在下还有两个兄弟在外边小船上,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不敢耽搁。」 房氏只得让林二叔送客,出房门时又叮嘱了一句: 「戈儿今早留下口信,偷偷从观音庙出发去寻东竹先生了。若恩公寻人路上遇见沈戈,一定要叮嘱他多加小心。若有难处,让他到各州县林家店铺去,我已吩咐下去,只要他登门,林家有求必应。恩公也是,若有为难处,千万不要与我们客套。」 「多谢夫人。若在下遇到沈戈,定会将夫人的话转告,请您留步。」陈宏抱拳告辞,撑伞跳下大船,落在自己的小船上。 躲在船篷内的两个陈家人连忙问道,「宏哥,怎么样?」 陈宏撑着伞坐在船头,摇头叹息,「他们没遇着叔祖,咱们还得继续找。」 「这滔滔洪水,咱去哪找啊。」船上之人绝望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陈宏有模有样道,「林夫人还托咱们看着点,若能遇到沈戈,帮她带句话……」 「真没想到,沈戈这么有种,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船上另一人对沈戈赞不绝口。 「我觉得他一定能找到东竹先生……」 三人说着话将小船划离大船,商量着下一步去哪找寻陈家叔祖。 他们走后,一个若蝙蝠般贴在林家大船上的黑影无声滑下,水莲花刚刚荡开,就被垂直落下的雨拍得粉碎。. 南极蓝 ------------ 第61章 张网捕鱼(上架第三更,求订阅) 「有人偷摸上船,转了一圈没进房间,又走了。」听了林瑞报上来的消息,房氏回房搂着女儿低声道,「娇娇安心睡吧,今晚应不会有事了。」 「嗯。」林如玉以极低的声音应了一声,却睁着眼睡不着。打前哨的敌人退了,夜里可能还会有人来。再来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撤退,他们,才是今晚的大鱼。 船舱另一头,躺在床上的林二爷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听着窗外的动静,越听,他越觉得窗外不对劲儿…… 张嘴想问躲在床下的沈戈听到什么没有,一是怕吵醒了身边的阿衡,二又怕窗外真有人,反而因此暴露了沈戈藏身的位置,林二爷在床上翻个身,干脆用被子盖住脑袋开始念经。 床下,喝了双参安神汤的沈戈,呼呼睡得正香。 隔壁房间内,生子也正躺在床上打呼噜,他身边的马三叔和床下的沈尚直都睁着眼,时刻警惕着屋外的动静。 此时雨势见小,细雨沙沙拍打船板,格外催眠。 「咚,当当当——」打更声传进船里,沈尚直和马三叔同时睁开眼。寅时,到了。 「福少爷,醒醒,醒醒……」 躺在床上打呼噜的大福被人唤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瑞叔。」 「正是小人。到寅时了,少爷该起来值夜了。」林瑞压低声音,摸索着递给大福一个装着蜂蜜温水的水囊。 大福接过,仰脖子就灌。 林瑞看他这豪迈的架势,忍不住咧嘴无声笑了。 跟着大夫人出府的几十个人,只活下来大福一个。出去时他是林家的杂役傻福,回来时已经是福少爷了,果然傻人有傻福,同人不同命。 「少爷拿好弓箭,到这儿坐。」伺候大福穿好衣裳,林瑞把他引到紧闭的窗边,再次叮嘱道,「从现在开始直到天明,只要看到有人打窗前过,不管是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少爷就用箭射。记住没?」 大福点头,透过细窗纱盯着外边。 因为好奇大姑娘讲的「天上飞的」是啥样的人,但林瑞在大福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眼皮也渐渐撑不住了。 林大福则瞪大双眼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前后左右二十多盏灯笼将两艘大船照亮,远远望着,似是黑夜中的两只大萤火虫。 一道身穿灰衣的身影趴在城墙上,遥遥打量两只萤火虫几眼,悄无声息摸近。 荡着朵朵水莲花的江面上,三根露出水面两寸的细细芦苇管也正漂向船边。 灰影到了靠近林家大船的城墙上,四下打量。 城墙外的食肆客栈全部被洪水冲毁,城墙下紧密排布着支起的茅棚、油布甚至还有破被子,其下蜷缩的,尽是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人,肯定睡得不踏实,若是从他们身边走过,必定会惊醒船上人。 灰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船的桅杆上。…. 艺高人胆大。 目测城墙到桅杆的距离后,黑影向后退了数步,然后猛地前冲,纵身跃向大船。也就是因为下雨,守城官兵松懈,否则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必逃不过守城官兵的眼睛。 船上挂着十几盏灯笼,大福所在房间是船上最暗的角落,灰影选中这片黑暗,当作他的落脚点。 纵身到最高处的灰影,估算着他能落到选定的位置时,嘴角微微翘起。 可就在此时,突然生变! 一指冷箭快似流星般向他射来! 在空中的灰影当机立断,甩出一柄匕首,匕首打中箭尖,发出一声脆响。 这脆响惊醒了在大福身边坐着打盹的林瑞,他连忙将坐在窗边的大福扑倒,护着 他躲在窗下。 射完这一箭,大福今晚的差事就办完了。 窗外,又有数只箭射向正在下坠的灰影。灰影抽刀左右拨挡,腿上还是中了一箭。 眼看着灰影就要落水逃生时,荡到船边的三根芦苇管下,三道身影破水而出,分三路袭向灰影,刀剑相撞的声音在空中激荡,转眼间四人已过了数招。 见灰影负伤仍能以一敌三不落下风,马三叔待不住了,「叔祖,我也……」 「莫慌。」 沈尚直沉稳镇定,将弓拉满,箭尖直指灰影,寻了机会一支冷箭射出,正中他的后背。 灰影中箭后抖手一扬,一片白烟散开,逼得与他打斗的三人立刻退后,船上多箭齐发时,灰影纵身跳入水中,逃得不见踪迹。 「是白灰!」 灰衣人跳入水中后,船上的镖师们也认出了他洒出的白烟是何物,便知上当了,一片懊恼声。 马三叔也扼腕叹息,「早知道我也埋伏在水里啊,保管要了他的命!」 沈尚直道,「穷寇莫追。此人身手高强,若是被逼入绝境,咱们这边定有伤亡,现在这般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你现在出去跟着守船。再等不到一个时辰天微亮后,咱们立刻拔锚启程。」 「您老多加小心。」沈尚直扶着沈尚直躺在床上,叮嘱生子照顾好叔祖,才提刀跑了出去,正巧遇见换了衣裳被林瑞引过来的陈宏。 两人抱拳,相互打了声招呼。马三叔去船上巡守,陈宏进入房中,眯眼适应房中昏暗的光线。 生子低声唤道,「宏叔?」 「是我。」陈宏向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抱拳行礼,道出鲍励告诉他们的暗号,「在下陈宏,您可去运河西岸看过垂杨柳?」 沈尚直含笑应道,「西岸的杨柳不及东岸长得好,下次小哥可去东岸瞧瞧。」 暗号对上了,铁骨铮铮的陈宏鼻子一酸,单膝跪地,「属下……」 沈尚直打断他,「起来说话。」 「是。」陈宏一下明白船上人还不知道沈尚直的身份,连忙起身恭立。 「鲍励可还好?」 「鲍爷的伤已好了大半,他们正带着人四下寻找您老的下落。」 沈尚直抚须,「天亮之后若雨势不大,在距此十里外的高山顶上升起两道狼烟,招人前来护船。」 「遵令!」 沈尚直又问道,「方才那人你可识得?」 「在下看他的身形和招式,很像安自远身边的随从,安逢春。叔祖可听人提起过这个安自远?」 「你可认准了?」房氏将提着棍子的女儿拉进房中还没来得责备她,便被她的话惊住了。 「认准了,他就是随时跟在安自远身边的安逢春。」林如玉言之凿凿,虽然这一世她见安逢春次数不多,但有上一世的记忆在,她绝不会认错。 房氏柳眉微蹙,久久不言。. 南极蓝 ------------ 第62章 三道狼烟 「逢哥,你竟然受伤了?!」 晨曦之中,守房门的安佳春揉揉眼,盯着被安江春架进院的安逢春。 安逢春可是世子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啊,他都被伤成这样。若去的是自己…… 安佳春打了个寒颤,这条命定是要交待在码头上了! 「进来。」 听到主子毫无温度的声音,安佳春缩缩脖子,给了安逢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安逢春推开安江春站稳,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刚上船就中了埋伏,未能探知沈戈是否在船上,请少爷责罚。」 许久之后,安自远才开口,「埋伏你的是何人?」 安逢春的头更低了,「属下只认得其中一人:乌沙镇的陈宏。」 逢春的本事,安自远很清楚。林家船上的人能设埋伏伤了他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留他性命。 只有除了他,自己才能把林如玉握于掌中。至于此人是不是沈戈,安自远并不在意。 「佳春。」 正发呆的安佳春吓得一哆嗦,迈步进入房中,躬身行礼,「属下在。」 安自远眼底的阴郁,浓得只能用血才洗得净,「传令下去。除了林如玉,若船上还有人能活着进入宣州城,尔等提头来见。」 「……属下遵令!」 「开船喽——」 天色亮到能看清江面后,船纲首响亮地吆喝了一声,吩咐舵工扬帆摇橹,离开下蔡城北的码头,继续航行。 「总算是熬过这一晚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林二爷用完早饭,躺倒在床上。 模样讨喜的小厮竹青,立刻上前帮林二爷脱鞋、盖好被子,「二爷放心睡,小的在房门口守着,绝不让人过来打扰您。」 「还是你小子机灵……」林二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身抱着被子刚闭上眼,就听过道里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有急事,林二爷一翻身坐了起来,「竹青!」 「二爷!」林瑞神色匆匆跑了进来,「二爷快看窗外!」 「又有人杀过来了?」林二爷披长衫下床,推开窗户向外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这……」 「狼烟,那是狼烟啊二爷!」林瑞激动得脸都红了,「肯定是朝廷得知了咱们这里遭洪灾,派兵下来赈灾了!」 赈灾用得着升狼烟吗?林二爷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林如玉快步走近沈尚直房中,「叔祖,那狼烟?」 沈尚直微笑颔首,「是老夫命人燃的,老夫召手下人过来帮着守船。」 陈宏快步冲入房中抱拳行礼,「禀叔祖,东南方又升起一道狼烟。」 又一道?沈尚直起身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向外看。 几里外,两道黑、一道黑中带蓝的狼烟,从相隔不远的两座山峰上冉冉升起,看得林如玉毛骨悚然。…. 转头见沈尚直严肃的脸上并无丝毫慌乱,林如玉也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问道,「叔祖?」 沈尚直点头,「丫头,去请你母亲和二叔过来,老夫有事同他们商议。」 「好。」 林如玉刚出房门,就见母亲和二叔已经向这边走来,沈戈也从隔壁房间缓缓走了过来,生子跟在他身后。 众人齐聚一堂,沈尚直率先开口,「各位都看到西南方的三道狼烟了?」 众人点头。 「那两道黑色狼烟,是老夫命人燃的,昨晚一战,老夫见对方身手不凡,担忧对方不肯善罢甘休,故燃狼烟召集手下人前来守船。另一道狼烟,若老夫料得不 差,应是昨夜探船之人下令燃起的。他燃狼烟之意,主凶。」 沈戈立刻站了起来,「昨晚那人是安自远的走狗,他是奔着我来的,我这就下船。绝不能因我一人,连累了大伙儿。」 「我也下船。」生子立刻跟上。 房氏示意沈戈先坐下,「莫急,先听叔祖讲完。」 待沈戈落座后,沈尚直继续道,「沈戈是土生土长的乌沙镇人,安自远对他起杀心,乃是怀疑沈戈与他的仇家长得相像。而大伙也瞧得出来,沈戈与老夫又八分相像。所以,沈戈这场杀身之祸,究其根源乃是因老夫而起。说来惭愧,老夫仇家甚多,一时也拿不准安自远是哪一个。大伙儿救了老夫的命,现在反被老夫连累,陷入危机之中,老夫惭愧之至。」 说罢,沈尚直站起身,深施一礼。 众人起身还礼,房氏言道,「不瞒您老,安自远也是我林家的仇人。」 嗯…… 啊?!!! 林二爷张大嘴巴,傻愣愣地望着自己大嫂,「大嫂,安自远不是咱家的恩人么,怎成仇人了?」 房氏解释道,「如玉已经查明,安自远与绑走我和阿衡的人有关,因暂时无确凿证据指认他,所以昨日我才未向二叔言明。」 林二爷闭嘴,握拳捶胸,心疼道,「大嫂……昨晚小弟到安家灵棚祭拜,随了九百两银子的重礼……」 啊? !!! 林如玉睁大眸子,「二叔——」 「别说了……」 林二爷捂胸口趴在桌上,「我是念着他是咱家的恩人,又死了全家,才……不行了,我心口疼……」 被林二爷这么一闹,众人脸上有了些笑模样。 房氏安慰林二爷道,「二叔不知实情,当时按礼给安家随重礼,并无过错。这份钱,咱们早晚会讨回来的。」 「对!一定要讨回来!」林二叔挺直腰杆,干劲儿十足,「有恩报恩,有仇当然也要报仇!」 房氏继续对沈尚直道,「我和阿衡落入贼手后被关押在郝连寨陶家庄内,安自远在郝连寨拦住如玉,却没有将她也拿下,反而助她将我和阿衡救出,应是为了让如玉感念他的恩情,日后好以此拿捏如玉,以恩公的身份图谋我林家家财。这份恩情,现如今已经实了。我虽没什么才能,但有我在,安自远也休想哄骗我的女儿,拿走林家万贯家财。」 房氏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女儿,「安自远不知叔祖在船上,否则他们昨晚不会只派一两个人过来。派来的人被咱们击退后,安自远察觉到林家不是他想得那般好对付,所以今早他点燃狼烟,应不只是为了除掉可能在船上的戈儿,更想连我和阿衡一并除掉或擒住。」 娘亲…… 林如玉抬头看向母亲,眸子里闪着水光。. 南极蓝 ------------ 第63章 我不怕疼 房氏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道,「傻丫头。」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娘便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林如玉低头,没能忍住的泪珠子滴落在娘亲手背上,她连忙用帕子给娘亲擦拭。 手背上的温度烫得房氏心口疼,她目光坚定地望着沈尚直,「咱们如今坐在同一条船上,面对同一个仇家,叔祖千万别再说什么连累我们的话。您见多识广,比船上所有人都有本事。自现在开始,两艘船上所有人都听您调遣,劳您费心了。」 大嫂比自己有主见有本事,她既这么说了,林二爷当然听从,「对,叔祖您尽管吩咐,只要能护住我家大嫂和两个孩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马三叔也跟着表态,「对,我们都听叔祖的。」 「叔祖指哪儿我打哪儿,绝不含糊。」沈戈也无比信任地望着须发花白的沈尚直。 在观音山上时,只有他与叔祖两人,叔祖都能因地制宜设下圈套,先后灭杀两个武功高强的杀手。这次船上,沈戈就不信合这么多之力,灭不了追上来的安自远的走狗! 「安自远点了一道狼烟召集他的鹰犬,叔祖点了两道狼烟召集您的部下,哪边的人先赶到还未可知。不过现在咱们船上的人,一定比安自远身边能调用的人多,否则他不会点狼烟。」林如玉用泪洗过的目光,格外明亮,「叔祖,大伙就等着您下令了。」 时间紧迫,沈尚直也不再客套,请众人落座,道,「既然大伙都信任老夫,那老夫便厚着脸皮接下这个差事。正如如玉所言,现在虽然敌暗我明,但敌寡我众,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应对得法,必能平安返回宣州。」 沈尚直一粒定心丸喂下去,大伙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阿衡他娘,老夫要尽快弄明白船上有多少能用的人手、武器。」 这声「阿衡他娘」,把大伙儿都叫乐了。 房氏笑着起身,「叔祖稍待,我让人将船上主事的管事和镖头叫过来,让他们详细报给您。」 沈尚直点头,「船上若有本地舆图,也让他们一并带过来。」 「舆图在小侄房中,小侄这就去取。」林二爷起身跑了上去。 沈戈也站起身,「叔祖,我去睡觉了。」 沈尚直欣慰点头,「去吧,这两日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养伤。养好伤后,才堪大任。」 「您老也要多休息。」沈戈说完起身,与林如玉交换了一下眼神,才带着生子缓缓走了出去。 「叔祖,我去查清船上的药材、药品,列出单子给您送过来。」林如玉起身走出房门,见到沈戈等在门外。 沈戈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妹,我有事同你商量。」 林如玉直接吩咐等候在门口的云鹃,「去将我房内的针线笸箩里的银针、真丝绣线拿去厨房,用干净的锅添水煮三遍,每遍一盏茶的功夫。」…. 真丝线煮沸去胶后,缝合伤口更佳。 沈戈眉开眼笑,「我还没说,二妹就猜到了。」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沈戈心头一阵发烫。 除了缝合伤口,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我还能有什么事?林如玉低声道,「我先去郎中那里看看,是否有能用得上的东西。」 她为鲍励和叔祖缝合伤口时,他们因重伤昏迷感觉不到疼,沈戈现在可是清醒的。林如玉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麻药,得先去问一问郎中,顺便让他将船上的药物清单整理出来。 下蔡城药王庙佛塔顶层的窗户大开,安自远站在窗边,阴沉盯着东北方山峰上的两道狼烟。 安逢春在养伤,安佳春去点狼烟聚将,跟在安自远身边 伺候的安江春小声道,「世子,根据线报,七日前,祁县内的山峰上燃起了两道狼烟,与今日这两道应该是同一拨人。」 安自远的目光不离狼烟,「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安江春垂眸,「属下等无能。」 下蔡城中无人有点狼烟的实力,下蔡城四周尚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势力…… 歙州郑家? 安自远沉声问道,「歙州情形如何?」 安江春回道,「回世子,属下离开安州时,那边没有消息送回。」 若不是因为毒死这一问三不知的废物后,他更无人可用了,安自远真想立刻让他七窍流血,「派人去探查两道狼烟的出处,同时传信给佳春,让他速战速决,将那小丫头尽快带回。」 安自远并不觉得两道狼烟与林家大船有关,因为林家没有这样的实力。 否则,他也不会选中林家为突破口。 「这是什么药?」 见林如玉端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沈戈好奇问道。 林如玉解释道,「这是麻沸散,你喝下睡着后缝合伤口就不觉得疼了。」 「我不怕疼。」沈戈嘴硬了一句,接过药碗一口干了,然后低声问,「二妹将梦里的事告诉你母亲了?」 「说了一些。」 「现在的情形,跟你梦里完全不一样了吧?」 「嗯。」 林如玉抬眸,还不等她开口,沈戈已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叔祖也不说,生子也不知道。」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劲儿。林如玉笑问,「可觉得困了?」 没有…… 但沈戈看得出林如玉希望自己困了,便打了个哈欠,「有点。」 林如玉果然开心了,「你睡吧,等药劲儿上来我再来给你缝合伤口。」 沈戈闭上眼,「二妹给我缝密一些。」 云鹃走进房中,「姑娘,水来了,盆也是烫洗过的。」 林如玉吩咐道,「放下吧。生子先仔细洗手,等你哥睡踏实了,先把他身上的绷带解开,我再来给他缝合伤口。」 「好。」生子立刻应下。 听姑娘要亲自给沈戈处理伤口,云鹃吓到了,回到姑娘房中后低声劝道,「奴婢还是请郎中去给沈公子缝伤口吧?」 你以为我不想让郎中去?刚问过了,他没这个手艺,现在可不是冒险的时候。 林如玉摇头,「郎中正忙着,针线可煮好了?」 「正在煮,奴婢去守着,煮好就端回来。」虽然只是几日不见,但云鹃却觉得姑娘有了夫人的气势,不敢再多嘴。 生子仔仔细细洗了三遍手,用放在盆边的干净柔软的白布擦净,走到床边小声问,「哥,睡着没?」 「废话,这么一会儿能着嘛。」已经晕乎乎的沈戈起身,让生子解开自己肩膀和腿上缠着的绷带,露出伤口。 看着哥哥这一身伤,生子心疼得直抽抽,「***不?」 「不疼。」沈戈躺下盖好被子,还不忘叮嘱,「若我睡着踢了被子,你一定照现在这样给我盖好。只露出右肩,腿只露伤口这一块,一定要盖严实,扒拉都扒拉不开那种。」 生子嘿嘿,「哥觉得不好意思了?」 沈戈瞪眼,「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怕你如玉姐不好意思!」 「那哥的脸咋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你懂什么,这是药劲儿上了!待会儿别在你如玉姐跟前瞎说!」沈戈拉被子,连脸一块罩住了。. 南极蓝 】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 第64章 喜欢又能怎样 待沈戈睡得拍都拍不醒时,生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被子,才去把林如玉请了过来。 紧随在姑娘身后的云鹃见到沈戈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才算松了口气。 生子人虽小,但毕竟是在街巷里长大的,很是懂得人情世故。他怕林如玉不好意思,便坐在床边装作好奇地问,「如玉姐,为啥叔祖不派人去对方狼烟下守着,把赶过去的人一个个抓了呢?」 林如玉一边给沈戈清创缝合伤口,一边为生子解惑,「我也不懂里边的门道,不过我觉得点狼烟的人一定不会在原地等着,而是在附近某个方位留下某种特殊记号,这种记号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找得到、看得懂。」 否则,点狼烟聚将就成了让敌方守株待兔了。 生子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得到林如玉的耐心解答后,崇拜道,「如玉姐好厉害,什么都懂。」 那是自然,你姐我可是扎扎实实读了十几年书,凭本事考上医科大学的。林如玉将线打结剪断,用脚挪动凳子,开始处理沈戈前胸右侧靠近肩膀的伤口。 被飞镖射中的创口虽不大,但却很深,一举一动肯定很痛,亏他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沈戈露着的肩膀上,除了这处新伤,还有两道伤疤,看样子也是刀剑留下。 林如玉抬眸,目光落在沈戈出众的容貌上。 自己做孤儿时,就因为长得漂亮没少被女生嫉妒霸凌、被不怀好意的男人围追堵截。无父无母在街巷里长大的沈戈,定也因为这张脸,吃了不少苦头吧? 现在,又因为这张脸被安自远咬住不放。 他若是叔祖找寻多年的亲人,该多好。 林如玉敛神,利落地清创缝合、上药、包扎后,交待生子几句,回了自己房中。 小脸惨白的云鹃看姑娘一脸淡定,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怕么?」 林如玉摇头,给鲍励缝合背上的伤口时她确实害怕,现在已经不怕了,「你去看看郎中可将船上的药物整理成册了,若整理好了,拿来给我看。」 林如玉拿着药册走到叔祖房门外,守门的竹青躬身行礼,为她推开房门。 林如玉向里一看,发现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但气场却大不相同了。 屋内屏风后撤,八仙桌摆在正中,桌上铺着一张手绘的舆图,叔祖肃容坐在桌后,莫说站在桌边的马三叔和陈宏带着肃杀之气,就连她那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二叔,这会儿也是一脸认真。 若他们换上铠甲,定毫不违和。 沈尚直抬眸笑道,「如玉丫头来了。」 林如玉应声,将药册双手递上,「叔祖,船上药材充足,郎中正在加紧磨制止血的药粉。若是叔祖这里用不到我,我就去药房打下手?」 沈尚直接过药册,「去吧。这是吕正,让他也跟你去打下手。」 吕正上前一步,抱拳给林如玉行礼。…. 吕正是跟随陈宏一块来的两人之一,另一人去点狼烟还未归来。让他给自己打下手,其实是派他贴身保护自己。 林如玉谢过叔祖,带着吕正回了药房,指着药房角落里的一堆圆木笑道,「吕叔力气大,劳您将这些木头制成这样的木条。」 吕正看了看林如玉手中的木条,豪爽应下,「包在某身上。」 见吕正手起斧落,毫不费劲儿地将圆木劈成两半,林如玉便去与郎中、云娟一起,用药碾子或石臼磨制止血的药粉。 这一忙,便是半日。待郎中去楼上给沈尚直换药、云娟去熬药时,劈好木板的吕正走过来蹲坐在林如玉身边,欲言又止。 一个浓眉大眼络腮胡,貌似张飞的汉子蹲在自己旁边抓耳挠腮, 这场面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林如玉把石臼递给他,问道,「您可是有话要问我?」 捧着小石臼的吕正连连点头,以他自以为的小嗓门问道,「林姑娘,沈戈当真不是……」 林如玉摇头,「叔祖和沈哥确认过,不是。」 吕正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怎么会不是呢,他们咋确认的?」 这个…… 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处于忙乱中,林如玉还真没问过。 吕正又凑近一点,小声问,「林姑娘可知沈戈的身世?」 林如玉不是多舌的性子,摇头道,「我与他相识也不过几日,除了姓名,别的都不清楚。」 吕正低头捣药,闷声道,「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某看到沈戈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一定是我家小少爷。姑娘……」 林如玉抬眸,「什么?」 想问林如玉知不知道沈戈腿上是否有胎记的吕正,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妥,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姑娘脸上这胎记真好看。」 若他家少爷脸上也有一块这么大的胎记,他们早就找着少爷了。 林如玉…… 沈戈醒过来时,抬手摸了摸腿上的绷带,想到是林如玉亲手给他缝合的伤口,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他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傻样,拉起被子把脸盖住。 「哥你醒了?」生子放下弓箭,跑到床边。 沈戈把笑憋回去,才放下被子问,「什么时辰了?」 「刚好是吃晌午饭的时辰。」生子笑嘻嘻,「方才郎中上来给叔祖换药,见哥还睡着,就没进来打扰。我去端饭,顺便请郎中上来给哥诊脉、抓药。」 一通忙活后,沈戈坐在桌边一边吃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边听生子念叨这半日发生的事。 说得口干舌燥的生子喝了半碗汤,凑到他哥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如玉姐给你换药时盯着你的脸看了半天,她一定也喜欢你。」 什么叫「也」喜欢! 沈戈板起脸训道,「我怎么跟你说的,这里不是乌沙镇墙根底下,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你如玉姐的名声就毁了!」 「哥的话我都记着呢,我没瞎说过,这里不是只有咱俩嘛。」生子神采奕奕地盯着他哥讨姑娘喜欢的脸,「哥……」 「不要再说了,以后就算只有咱俩也不能说。」沈戈不让他说下去。 怎会不喜欢她呢,可喜欢又怎样,他俩一个天上一个低下,完全搭不上边。 若是晚相识十年,沈戈确信以自己的本事,能攒下足够的家业去林家提亲。 就算他现在拼了命,用三五年攒出能拿得出手的家业又怎样? 林如玉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无家无业的自己算哪根葱,凭什么让人家等自己三五年。. 南极蓝 ------------ 第65章 一线峡 后晌,两艘大船继续前行。 林如玉伫立在船舱过道内,目视前方。 自乌沙镇至此,历经三百余里的尚算「温柔」的流淌后,江水陡然变色。 前方,突兀耸立高峡把江面收窄为一道狭长的水带,湍急的水流不甘束缚,愤怒拍打峡谷,激起片片烟花般的浪花。 此处,便是令江上船只闻之色变的一线峡。 此处,峡底埋葬着无数船骸。 此处是他们今日要过的第一险关。 这一关,要由她去闯! 未撑伞也未戴斗笠的林如玉坚定向前迈出一步,细雨迎面扑来,很快打湿了她的小脸,一双清亮的眸子被水洗得越发惊魂夺魄。她身上桃红色的软烟罗也因沾惹了雨水,沉甸甸下垂着。 站二楼过道内的房氏望着女儿的背影,眼里有担忧,更有骄傲。站在船头直面风雨的姑娘,是她的娇娇! 站在一线峡上向下望,湍急的江流宛若一条缠绕在峡谷间的,柔弱的丝带。而伫立船头的桃红色小人儿,看上去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 但这只猫,让抱着几十斤石头的安佳春一动不敢动。 「三爷,砸还是不砸?」 砸个屁! 用黑布蒙着半张脸的安佳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砸死她,咱们谁也活不了!」 站在高峡上的几十个抱石头和滚木的江匪傻了。 都到了这份上,不砸几石头实在说不过去了,匪老大跟安佳春商量「那,咱先把第二艘船砸沉了?」 「大当家快看,第二艘船上也站着一个呢。」 匪老大探身向下一望,见第二艘船头竟也站着一个穿蓝裙子的猫儿,忍不住爆了粗口,「娘的!三爷,船上这俩究竟哪个是您要活抓的活口?」 安佳春前看看桃红猫,后望望蓝猫,眉头皱得能夹死两只蚊子,他奶奶的,他哪知道世子要的是哪只! 匪老大催促道,「三爷,再不动手船就要过去了!小人觉得第二个是假的,咱砸他娘的?」 「砸你娘的屁!都放他们过去!」安佳春骂骂咧咧,「两艘船几十个大老爷们儿,两窝的怂货,居他娘的推出俩小姑娘做挡箭牌!」 今早安佳春点起狼烟后,很快召集到了之前被他们招安的一线峡江匪。这窝江匪因熟知水性,洪水来时躲到了高山上,损伤不大。 江匪的大当家听安佳春说要沉船抓人,立刻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几十人在山间玩命地跑了大半日,总算在两艘船进峡谷前跑到山顶,备好了滚木礌石。根据匪老大称霸一线峡十余年的经验,只要用滚木礌石砸中船头或船尾,这船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可现在他们若砸船,船里的人兴许没事儿,船头的小娘们不是被砸死,就是被震入江中丧命。 抓个屁的活口! 眼睁睁看着囊中之物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滑走了,匪老大心疼得直跺脚,碎石被他跺下一线峡落在林如玉身边的甲板上,惊得房氏差点冲出去把女儿抓回来。…. 「三爷非得活抓那小娘们不可?咱寨子里漂亮女人活下来好几个,小人给您……」 「你给老子闭嘴!」安佳春踢了一脚石头,碎石又噼里啪啦坠入峡谷,「跟老子下山追船,快!」 「三爷莫急,咱有下山铁索,顺着铁索滑下去,准能把大船堵在出谷口!」 安佳春瞪眼,「那你他娘的还废什么话,带路!」 「左满舵,好!右橹上,快快!好!注意!我喊一二三左橹用力滑……」 站在船头的纲首大声指挥着船上的舵工们避过 一个又一个旋涡和水浪,船头不断调换方向,船身左右倾斜,险象环生。 峡谷上落下的碎石,除了房氏,和吕正,根本没几个人留意到。 因为这些人,完全不知峡谷上有人埋伏。 林如玉紧握栏杆稳住身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峡谷切割成长条状的天空。 近了,更近了,快要出峡谷了! 「三爷,铁索在这儿,小人给您开路。」匪老大把刀插在腰间,伸手指用力吹了声口哨,得到山下守铁索弟兄的口哨回应后,匪老大握住铁索上生了锈的铁环,快速向下滑去。 惜命的安佳春拉过身边的江匪,「你先下。」 「是。」江匪握住铁环,熟练地溜索而下,消失不见。 待山下传来口哨声,安佳春才握住铁环滑下。 滑了大半看到山下刀光一闪,安佳春立刻抬手抓住铁索止住身形,回头大喊,「都停住,山下有埋伏!」 可他喊得晚了,已随着他滑下来的两个江匪已经撞了过来,安佳春阿骂了一声纵起避过,俩江匪啊啊叫着冲了下去,安佳春落下,紧握铁索荡在半空中。 山下举刀马三叔见被对方识破了,惋惜道,「才杀了六个。」 「七个,还有吊着的那个!」正平镖局的镖头刘栩良高举鬼头刀,大喝一声,「开!」 比手指还粗的铁锁链,竟被刘栩良硬生生砍断了,马三叔挑起大拇指,「好刀!好臂力!刘镖头果然名不虚传!」 「船要出来了——」 守住峡口的镖师笼手喊话,马三叔和刘栩良立刻向峡口跑去。 船头冲出峡口,林如玉望见奔跑过来的马三叔和刘镖头,被雨水打湿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一关,他们成功过了! 「娘的,老子就知道没好事儿!」从断落的铁索跳下的安佳春抱着树干,忍不住咒骂。 「大当家被杀了——」狂奔到山下的江匪二当家声嘶力竭地喊声,在山谷里不断回响。 「报仇——」 「报仇——」 这恶魔般的吼叫声,吓得货船上的云鹃直哆嗦。 林泉媳妇手脚利落地帮云鹃换下湿透的水蓝衣裙,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快喝了暖暖身子。」 云鹃的手抖得端不稳碗,「泉婶……吓死我了……」 「我也是,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林泉媳妇把姜汤送到云鹃嘴边,「快喝吧,喝了就暖和了。也不知道姑娘咋样,那艘船打头阵,姑娘肯定更害怕……」 听到阵阵喊声,正在更衣的林如玉抬眸,「娘,第二关快来了。」 房氏一边给女儿擦头发,一边安抚道,「娇娇莫怕,纲首说此处水流快,他们一时半刻追不上咱们。就算追上了也不怕,咱船上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 林如玉仰脸笑,「嗯,女儿知道,女儿不怕。阿衡呢,他怎么不在房里?」. 南极蓝 ------------ 第66章 开战 马三叔借着绳索上了打头的客船,刘栩良上了第二艘货船,向沈尚直复命。 「回叔祖,属下二人摸到了一线峡江匪修的秘密索道边上,斩杀六人,砍断了铁索。斩杀的六人中就有江匪的大当家,余下的江匪都叫喊着要报仇。」 半个月前,林家花重金雇了正平镖局十六名镖师,护送林夫人母子赶往沔州,不想却在马头山下中了山匪闫老狗的埋伏,十六名镖师无一生还,林夫人三人也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宣州,林二爷找上正平镖局,镖局立刻派出三十名镖师随林家出宣州寻人。带队的刘栩良是正平镖局武功最好、名声最大的镖头,此人一项高傲。 但他到了沈尚直面前,却老实得像只见了猫的耗子,惊得林二爷差点掉了下巴。 「擒贼先擒王,干得好。就算咱们不杀匪首,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沈尚直隔窗回望一线峡,吩咐道,「康安贤侄,命大伙摆开阵势,准备应敌。」 「遵令!」林二爷响亮应了,雄赳赳气昂昂出屋,先在甲板上吆喝几句,又跑到船舱内训话。 「兄弟们也都听到了,一线峡的水匪要劫咱们的船抢咱们的钱,刘镖头杀了他们老大,他们嗷嗷着要追上来报仇。这个仇,大伙儿说让不让他们报?」 高家三虎、赵录六人和船上的舵工、镖师等齐声高喊,「不让!」 「对,这是咱们的活命船,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让,更何况是一帮畜牲!等他们追来后,就看大伙儿的了。」 林二爷做完动员,吩咐边上的林长桥,「把鼓抬到甲板上去。」 「……」 提着鼓槌的林长桥心里十分没底,「二爷,小人只会敲舞狮的鼓点,战鼓小人真不会啊。」 林二爷瞪眼,「等着你说,黄花菜都凉了,爷心里门儿清!快抬上去,别耽误大事儿。」 「咚,咚,咚。」 林如玉梳好头发换好衣裳走出房门,就听后边的货船上传来沉稳的击鼓声,这节奏沉稳又有力量。 守在门外的吕正道,「江匪露头了。」 他们乘坐的大船沉吃水深,不及江匪的小船跑得快,被追上来是早晚的事儿。 怎么应对追上来的敌军,叔祖早有布置,林如玉并不担心,「吕叔可瞧见我弟弟了?」 吕正回道,「某方才见他跟生子一块运石。」 房氏提着鬼头刀走出房门,「阿衡有刘师傅保护着,不会出事儿的。」 刘有钧是林家功夫最好的护院,不过林如玉还是不放心,「娘,阿衡年纪还小,待会儿打起来伤着他怎么办,还是把他叫回来吧?」 「阿衡经过这半月的历练,胆子大了不少。他既有心帮忙,娘就不能拦着他。大事他做不了,搬几块石头递几支箭还是成的。等敌人正上了船,再让他撤下来也不迟。」 叔祖商议过峡计策,让房氏取出两套女儿的衣裳给竹青和生子穿上迷惑敌人时,不想她的女儿却挺身而出,要亲自站上船头压头阵。房氏虽怕女儿出事,但她要去,房氏也不拦着。…. 现在,江匪追上来,阿衡要帮忙,房氏也不会拦着。她提着鬼头刀,向船舱外走去。 看着母亲的背影,林如玉也挺起胸膛,「吕叔,我去药房,船上就交给您了。」 安自远要抓的是她,所以她现在不能露面,不能让追上来的人猜到她在哪艘船上。 房氏走出过道,见儿子正在往背篓里装石头,便过去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又叮嘱刘有钧两句,才提刀到了提弓箭的大福身边,叮嘱道,「大福,待会儿吕叔喊射箭你就射,射完要躲起来别被下边飞上来的石头和箭伤到。」 房氏的话音刚落,货船上的鼓点变急了,吕正喊道,「江匪过来了,大伙准备应敌。」 眼见着就要追上大船了,江匪二当家举起鬼头刀怒吼,「兄弟们,冲啊,给大当家报仇——」 「嗷——」 一线峡杀人如麻的江匪们嗷嗷叫着,弯弓搭箭举石头,只等大船进入他们的射程内,就乱箭石块齐发攻船。 要下水凿穿底的江匪也站起身,咬住匕首做好了入水准备。 大船尚未进入江匪的射程,但他们却已进入了沈尚直的射程。 用斗笠遮住半张脸的沈尚直走到船尾,双箭齐发奔向领头的江匪二当家。 方才还嗷嗷叫的二当家吓得弃船逃命,他身后的弟兄躲避不及,胸口中箭,倒退两步向后摔入水中。 沈尚直这两箭,令江匪气势大减,船上气势高涨。 「愣着做什么,上啊!给大当家和二当家报仇雪恨!」安佳春大吼一声,带头冲了上去。 振奋心弦的鼓声中,双方展开激战。 下蔡城药王庙高塔顶层的地上,躺着六俱尸体,这些人个个身中钢钉七窍流血,死状恐怖至极。立在尸体中的安自远面无表情,浑身是血的安逢春以刀拄地,气喘如牛。 靠在墙边的安江春吓得面色惨白,虽说早就听闻世子手段狠辣,但亲眼看着他把自己人和杀手一块灭了,还是大大出乎安江春意料。 差一点,他安江春也就死了…… 安逢春喘匀了气,请示道,「世子,可要把佳春他们立刻召回?」 安自远抚平衣袖,声音透着嗜血的寒气,「不必,区区几个毛贼而已。」 「报叔祖。」刘栩良进入房中,单膝点地,「货船重伤两人,轻伤六人;客船重伤一人,轻伤两人,无一战亡。」 战果还算不错,沈尚直点头问道,「你曾在何处从军?」 刘栩良激动万分,「回叔祖,属下曾在青州徐绍彪将军麾下效力十年。」 原来是徐绍彪的部下,怪不得能认出自己。沈尚直抚须,「这不是军中,无需多礼,起来吧。」 「竹青,夹板!」 林如玉接过竹青递上来的夹板,将伤者的胳膊固定好,挂在他的脖子上,立刻道,「送他去船舱客房静养,下一个。」 「姑娘,没有了。」 竹青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着实没想到给姑娘打下手,比在甲板上用石头砸江匪还累。 没有了? 林如玉转了转酸涩的胳膊,洗净手上的鲜血整理好药材,走出船舱发现天已擦黑了。 此处已与一线峡大不相同,相对平坦的两岸尚有未被水淹没的梯田,袅袅炊烟从农舍屋顶升起,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南极蓝 ------------ 第67章 夜入望萍镇 不过,林如玉再细看,便发现未被水淹没的坡地上搭起了不少草棚,草棚或站或坐的人,都紧紧盯着大船。 这目光让林如玉觉得自家的两艘林大船,像极了两块肥肉。 看来,今晚的凶险不只来自安自远的走狗,还可能来自坡上数不清的饿狼。 「咱们再前行十五里,进入望萍镇码头过夜。我与望萍镇的里长有些交情,有他在,山坡上这些人不足为虑。」 林如玉回头看着站在房门口的沈戈,笑道,「沈哥不愧是乌沙镇老大,小小年纪就已经交友遍天下了。」 什么叫小小年纪?好像你有多大似的。沈戈剑眉一扬,「好心」提醒道,「‘我虽然只比‘二妹,大三岁,但已跟着三叔跑过多趟镖了,认识的人当然比二妹多些。」 切! 姐现在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但加上身为孤儿的十七年,姐已经三十一了,才不跟你这种十几岁的小屁孩儿计较。 林如玉暗哼一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 以为自己斗嘴赢了的沈戈眉飞色舞,「歇了一天已好了大半。今晚,我守夜。」 在沈戈看来,只要头不晕就是好了,身上的刀伤?都是小意思! 歇一天就能好大半?林如玉真想上去给他一拳,看他好没好。 「想守夜?也得看叔祖同意不同意。」 沈戈灿烂一笑,「那咱就看看。」 船到望萍镇时,天已经黑透了。 望萍镇外的码头和树木已被洪水吞没,挂着两盏灯笼的,竹竿捆绑成的镇门,看着极为简陋寒酸。 不等镇墙上值守的民兵喊话,船纲首便高声喊道,「我等是两日前西去送药材的宣州林家商船,劳烦兄弟们开间能容两艘大船的船坊,咱要在寨子里过夜。」 「等着——」镇墙上的民兵回话,跑去传信。 自古南船北马,马有马棚船有船坊。顾名思义,船坊就是能容船停驻之所。 「望萍镇码头离着一线峡只有半日船程,为防水匪过来作乱,镇里修了不少容船过夜的船坊。船进船坊后,镇里人会帮着守船。若船只或货物在船坊里破损丢失,船坊主人照价双倍赔偿。」 向沈尚直禀告望萍镇情形的刘栩良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据属下所知,望萍镇的里长徐乾奎,和一线峡匪老大私交不错。想必匪老大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望萍镇了,咱们今晚须得提防被两边人包饺子。」 沈尚直颔首,一线峡与望萍镇相距不远却能相安无事,暗中定有猫腻,不过今晚却不会太凶险,「栩良有所不知,咱们船上有人与徐乾奎是忘年交。」 被心目中的大英雄亲切呼名的刘栩良满脸兴奋,「您老说的人是?」 沈尚直与有荣焉道,「乌沙镇,沈戈。」 沈戈?没听过。 不过这不妨碍刘栩良溜须拍马,「叔祖无论身在何处,身边都是人才济济。」…. 待两艘船停进船坊,刘栩良见到走进房中的沈戈,惊得眼珠子好悬没掉下来,「叔……叔祖,他,他……」 「他就是沈戈。」 沈尚直当然明白刘栩良为何如此失态,因为沈尚直的长子沈文良曾与徐绍彪同守青州,沈戈的样貌与沈文良如出一辙。 沈尚直心中疼痛,面上沉稳「沈戈,这位是宣州正平镖局的刘镖头。」 沈戈抱拳见礼,「您从双尖寨追回万两镖银的神勇事迹,沈戈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刘栩良四十余年的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便是沈戈提到的这件事,这也是他吃酒吹牛的本钱,但此事在沈尚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 刘栩良抱拳,「属下……」 不等刘栩良说完,沈尚直便道,「栩良,你先退下。」 「是。」刘栩良立刻打住,给沈戈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后,沈戈稳住心绪笑问,「叔祖与刘镖头早就认识?」 若非如此,传闻中傲得只会用鼻孔看人的刘栩良,怎么可能给寂寂无名的自己行如此大礼。 他,定是把自己错认成叔祖的直系晚辈了。 沈尚直简要道,「嗯,老夫在青州时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戈儿的伤好些了?」 「好多了。」沈戈抬胳膊证明自己的伤已无碍,「叔祖,我这就去拜访徐里长,今晚就不回船上用膳了。」 沈尚直点头,「让吕正和刘栩良与你同去,你要多加小心,有伤在身,切莫饮酒。」 「我一人前往足矣。」略带稚气的沈戈自信十足,「您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沈尚直注视他良久,才点了头,「好,早去早回。」 「遵令。」沈戈顽皮一笑,转身退出房门。 室内,沈尚直抬手按住额头,老泪夺眶而出。 见沈戈从船上走下来,正与船纲首寒暄的船坊管事紧走几步上前行礼,「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洪水冲过来后,里长他老人家天天挂记着您呢。」 沈戈抱拳还礼,「罗叔……」 「沈哥,沈哥!」沈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听到这娇憨的呼喊声,林如玉悄悄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瞧见一个十四五的姑娘若一只白蝴蝶般飞舞着衣裙,跑向沈戈。 这场景,啧啧啧—— 见到徐月凤跑过来,沈戈下意识回头。偷看八卦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的林如玉,慌得立刻推上窗户。 「沈戈——」徐月凤冲过来要抱沈戈。 沈戈退了几步避开,才问头簪白花,穿着白色衣裙的徐月凤,「徐家妹子,家中……」 「呜呜……」 听沈戈问起这个,徐月凤再也忍不住哭了,「我阿奶、二婶、三婶和两个侄子都被水冲走了,阿翁也病倒了,沈哥快跟我回家看看吧。」 阿翁即祖父,是本地人惯用的称谓。 这场洪水来得又急又猛,不少老弱妇孺命丧洪水中。沈戈听到徐家一下没了这么人,心中很是难受,一边急步随着徐月凤走,一边问道,「可派人去找了?」 「派出去好多人,寻了几日都没消息。」徐月凤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如玉又打开窗户,看着沈戈走得仿佛胳膊腿都不曾受伤的架势,用力抿住了双唇。. 南极蓝 ------------ 第68章 把海捕文书拿来 望萍镇依山坡而建,山坡下的镇门和坡下的房舍被淹没了,山坡上的房舍并未受损。徐家,在坡顶上。 沈戈随着徐月凤向坡上走时,低声问徐家人是怎么被水冲走的。 徐月凤又忍不住哭了,「二十一那天是镇集,阿奶她们一大早去赶集,全被水冲走了。」 望萍镇的大集很是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赶过来买货、卖货。镇集也是妇人和孩子们,最喜欢逛的热闹场所。 沈戈看着山坡上几乎家家挂着白布、白灯笼,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还没到坡顶,沈戈就听到了徐乾奎的骂声,「谁让你们挂白布的?都给老子扯下来!你娘她们是被冲走不是死了,你们不去找人,在家哭哪门子的丧?晦气!」 徐月凤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抬手拔下头上簪着的白花藏在衣袖里,小声道,「沈哥,咱快进去吧。」 徐月凤快走几步迈进家门,用尽量欢快的语气喊道,「阿翁,您看谁来了?」 躲在厨房里的徐月凤的娘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又缩回去,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徐乾奎用通红的眼睛看清来人,快步迎了上去,「原来是你小子,老子就知道你命大,准没事儿!你怎么过来的?」 跪在潮湿院子里的徐家老大见沈戈来了,赶忙讪讪站了站了起来,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泥水。 沈戈抬手接住徐乾奎拍下来的大手,笑道,「有劳阿翁惦记。洪水来时我和三叔押镖走到了郝连寨,一个浪头把船掀翻了,我们爬到大树上躲过洪峰,在寺庙里等到了船,乘船过来的。」 徐乾奎听了沈戈的话,又转头瞪大儿子,「听到没?沈戈他们在江上都没事儿!你娘她们个个会水,怎么可能被水淹死?去把那些糟心玩意儿给老子扯下来!」 吼完,徐乾奎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儿这就去,您老别急,别又咳出血来。」徐老大上前给他爹拍打后背。 沈戈看老爷子咳血了,连忙问,「可请郎中看过了?」 徐老大小声道,「郎中家在坡下,连人带房子都没了。」 沈戈当机立断,「我跟随林家的大船过来的,船上有郎中,我这就去请郎中过来给阿翁瞧瞧!」 徐月凤转身就往外跑,「我知道在哪个船坊里,我去请。」 在厨房做晚饭的老大媳妇又探出头喊道,「天黑道滑,你这死丫头慢点跑!」 沈戈扶着徐乾奎回屋坐在椅子上,好半天徐乾奎才压住这阵咳嗽,有气无力问道,「你跟着宣州林家的船过来的?林家找着人了?」 沈戈简要答道,「找着了。赶巧林夫人他们跟我们一块在寺庙躲雨,所以我和三叔就跟着上了船,去宣州镖局里报镖船被水冲走的事。」 徐乾奎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这么说,今天在一线峡跟匪老大他们打起来的,是林家人?」…. 「严格论起来,是我。」沈戈解释道,「我昨晚在下蔡码头过夜时,有人摸到船上去要我的命,被林家请的镖师帮着挡下了。谁知那人还不死心,今天又找了一线峡的水匪劫船。」 徐乾奎瞪圆了眼睛,「是什么人要杀你,哪条道上的?」 沈戈正色道,「阿翁,这件事牵扯甚多,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向阿翁保证,我绝没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想杀我的人,我也能对付,您别担心。」 「你小子我还信不过么?不过还是……」 徐乾奎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大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小声道,「爹,江老三来了。」 江老三,指的是一线峡江匪的三当家。徐乾奎点头,向沈戈抬了抬下巴,「你先进去歇 会儿。」 沈戈站起身,压低声音道,「阿翁只要按着望萍镇的规矩办就成,我跟一线峡的恩怨,出了镇再跟他们算。」 徐乾奎点头,示意大儿子把人带进来。 江老三一进屋就嚎上了,「奎叔,我大哥让人给害了,二哥也受了伤,还死了三十多个弟兄,我这心啊……」 徐乾奎假装吃惊,「怎会出这么大事儿?」 江老三当然不能说是他们杀人不成,反被人杀了,只哭道,「杀我大哥和弟兄们的凶手乘船进了寨子,请您老行个方便,我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我大哥和弟兄们报仇!」 徐乾奎沉下脸,「三当家也看到了,镇里房舍冲垮了一大半,就算房舍还在的,也是家家挂白,户户哭声不断。全靠着船坞的进项,镇里人才能买棺材、买药、买粮。三当家倒说说,想让我给你行什么方便?」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江老三不哭了,也不吭声了。 徐乾奎又咳了几声,才缓和语气继续道,「三当家是个明白人,我知道这主意肯定不是你出的,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以后咱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你跟船上人的恩怨,出了镇子怎么算我管不着,但在你们若敢在镇子里动手,望萍镇的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次,确实是他坏了规矩。江老三抬手烦躁地揉了揉脸,跟徐乾奎说了实话,「奎叔,我跟您吐个实底,这话您老可不能往外说。前些日子,官家人找上我们,说只要我们能改邪归正,不只前事就既往不咎,还给我们指了条明道儿。林家船上有官家点名要抓的人,规矩我都懂,但这是官家的人的意思,还请您老行个方便。」 徐乾奎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里屋的沈戈握紧了拳头。 江老三起身给徐乾奎端了杯茶,眼角眉梢挂着藏不住的得意,「得罪官家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说,您老也明白。您看……」 徐乾奎接过他的茶放在桌上,一本正经道,「官家抓人都有正经的抓捕文书,三当家把文书拿来,不用你动手,我亲自去把人抓过来交给你。」 他要是有朝廷的海捕文书,还至于跑过来跟你这个老东西废话?江老三脸一沉,「奎叔,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跟您老说了,咱也别绕弯子,你老给句痛快话吧。」. 南极蓝 ------------ 第69章 谈崩 痛快话? 徐乾奎也拉下脸,「我虽然顶着望萍镇里长的名头,但也做不了大伙的主。如果你非要句痛快话,我这就敲钟聚集镇里的老少爷们议事,大伙同意让你们进,我亲自去拉水闸。」 这事儿,是能摆到明面上议的吗?江老三黑沉着脸,「裘叔够意思,咱以后走着瞧!」 徐乾奎最后提醒道,「你爹在世时,对我高低不错。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再劝你最后一回。川子你斗不过江老二,别到最后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银子。」 「老子的事儿轮不到你管!一线峡和望萍镇的梁子结下了,等你求到老子头上,别想让老子念旧情饶了你!」 撂完狠话,江老三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戈从里屋走出来,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徐乾奎抬手打住了。 「老子这会儿没精神,不想听你说废话。你放心,老子以前没有,以后更求不到他们头上。匪老大死了,一线峡就是一盘散沙,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这么有眼力,居然看得上这帮玩意儿。」 沈戈笑了,「或许他们看上的是匪老大。」 徐乾奎也憋不住笑了,好奇问道,「匪老大不是善茬,你们是怎么把他收拾掉的?」 沈戈将刘栩良守株待兔砍铁索的事儿讲了一遍,这事儿就算他不说,刘栩良自己早晚也会嚷嚷得尽人皆知。 徐乾奎啧啧几声,「赶劫刘栩良押镖的船,他们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两人聊得正欢时,徐月凤带着郎中来了。 郎中给徐乾奎问诊开方后,见沈戈一直在边上站着,忍不住劝道,「沈少爷不宜久立,还是坐着为好。」 让大儿子送郎中出去后,徐乾奎忙问沈戈,「戈儿受伤了?」 沈戈笑嘻嘻道,「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你这小子真是能忍!肩膀受伤了吧?不能久站是腿上也有伤?」怪不得刚进门不让自己拍他呢。 「阿翁,饭好了。」 徐月凤端着热腾腾的菜走进来,嘴里含着阿翁,两只眼睛却盯着沈戈挪不开。 老大媳妇把鸡汤放在桌上,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才道,「爹,郎中不让您喝酒,戈儿身上也有伤,今晚就别上酒了吧?」 徐乾奎点头,对大儿媳道,「老大带郎中去了三叔家里,你娘家侄儿不是也被砸着腿了,快抱过去给郎中瞧瞧,别耽误了。」 「欸!」老大媳妇高兴应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出屋关上房门,拽着女儿走了。 徐乾奎招呼沈戈上桌,「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戈儿别跟她一般见识。快过来吃饭,手还拿得了筷子不?」 「拿得了。」沈戈给徐乾奎盛了一碗鸡汤递过去,「阿翁千万别这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伯母是为了月凤妹子好。」 徐老大老口子都看不上自己,沈戈早就知道。若不是因为一线峡水匪的事,沈戈也不会登门给人家添不痛快。…. 徐乾奎叹了口气,他是真中意沈戈,可惜这孩子没看上他孙女,否则就是大儿子两口子再不愿意,他也要留下这个孙女婿,「不说这些了。乌沙镇肯定被水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就留在望萍镇陪着阿翁吧?阿翁给你选块好地盖房子落户,再给你说个让你中意的好媳妇。」 听到「媳妇」两个字,沈戈脑子里立刻闪过林如玉的笑模样。他暗骂一句自己癞蛤蟆,才婉拒徐乾奎的好意,「我知道阿翁是为了我好,但我这趟出来是为了找东竹先生。等我找到先生,再回来看您。」 「东竹时雅望?」徐乾奎诧异,「他也被洪水冲走了?」 沈戈摇头,将东竹先生失踪 的事讲了一遍,他略过了林家和安自远,只说在郝连寨发现了先生留下的东西,总算有了些眉目。 徐乾奎闻之动容。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沈戈因为受过东竹先生的恩,东竹先生失踪了,在乌沙镇找了一个月找不着人,就出镇到处找。他家里五口人被洪水冲走了,老大两口子才找了这几天就不想找了,还自做主张给亲娘立衣冠冢! 徐乾奎真心劝道,「戈儿听阿翁一句劝,若是到年底还找不到人,你就踏下心学本事,等你有了能耐,再多发动些人去找,这样比你一个人找更快。不管你能不能找到东竹先生,你有这份心也出了这份力,就足够了。」 沈戈笑得真诚,「阿翁跟我说过的话,我都在心里记着呢。您看我现在,是不是比两年前长本事了?」 徐乾奎被沈戈逗笑了,「本事长没长阿翁看不出来,阿翁只看得出你小子的胆子大得快包天了。杀了匪老大,被几十号人追杀,还敢单枪匹马在镇里晃悠。」 沈戈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因为,这是阿翁您的镇子啊。有您在,我怕啥?」 这臭小子! 徐乾奎笑得咳嗽起来,「身上有伤就赶紧吃,吃完阿翁送你回去。」 「阿翁……」 徐乾奎摆摆手,「顺路送你,我主要是去找林家二爷商量买药材的事儿。这洪水一时半会儿退不了,不多备些防瘟病的药,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望萍镇在江边开船坊,东来西往的船只无数,所以徐乾奎当然知道宣州大商号林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戈笑道,「阿翁有所不知,林家现在主事的是林大夫人。您今日留了林家大船在坊里过夜,又不放一线峡的水匪进来闹事。您去找林大夫人谈生意,应是十拿九稳。」 他有银子,林家有药,可不就是生意么。徐乾奎听了心里高兴,「走,咱这就过去,再晚点林家夫人就该安歇了。」 果如沈戈所言,徐乾奎到船坊求见林二爷后,直接被林二爷带到了林大夫人面前。 商谈的结果是徐乾奎派出四十水性一流的民兵保护林家大船,林夫人回宣州后,以比市价低一成的价钱,给望萍镇送一船防瘟病的药材过来。 沈戈送徐乾奎下船后,拱手道别,「阿翁,我们明早天一亮就走,我就不上去跟您辞行了。路上我会留意阿奶、婶子和弟弟们的消息,您老一定要按时吃药少喝酒,否则阿奶回来看您病着,又要拎着扫帚追着您满镇跑了。」 徐乾奎抬手想拍沈戈的肩膀,想到他身上有伤,便抬手认认真真地给他正了正帽子,「戈儿若在外边累了、混不下去了,就回望萍镇来。阿翁在一日,望萍镇就是你的家。哪日阿翁不在了,你二叔三叔也会在镇子里给你留着位置。」. 南极蓝 ------------ 第70章 他姓沈 沈戈回到船上后,将江老三去找徐乾奎的事给大伙说了一遍。 马三叔心里没底,「水匪也不是傻子,他们信了安自远,说明安自远的名头,比咱以为的还要厉害。」 他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叔祖去?刘栩良不以为意,「不管安自远是什么来头,江老三手里没有衙门发的公文和令牌,就是冒充官差,徐乾奎不让水匪进镇就一点毛病没有。」 林如玉分析道,「安自远派人点起狼烟,一线峡的江匪立刻赶去,说明这帮江匪识得安自远放出的信号,他们被安自远收编应有段日子了。乌沙镇外马头山上的闫老狗那一帮山匪,也有可能是被安自远收编了。」 沈戈接着道,「若如二妹推断那边,可能附近几县的匪类都成了安自远的走狗。三叔、良叔,从望萍镇到宣州,成气候的水匪和山贼还有四伙?」 「没闹洪水之前是这样,现在……」马三叔转头看刚从宣州过来的刘栩良。 刘栩良回道,「洪水冲走的老弱妇孺居多,水匪冲不死几个,山匪更是不可能,发洪水后官家的人忙着赈灾,匪类会更猖獗。大伙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算附近的水匪山贼都听安自远的号令,倾巢出动设下重重关卡,也拦不住咱们。因为安自远防狼烟召集的是蛇鼠匪类,叔祖召集的是能以一扛十的能人。」 指挥作战的沈尚直已经用药安歇,吕正便开口安大伙儿的心,「咱们的狼烟放出去已有一日,明早至少会有十五人在镇外等候登船。」 吕正有多能打,林二爷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人来十五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伸了伸懒腰,「大伙儿从昨晚忙到现在,都累了。今晚先睡个好觉,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林如玉回到房中与娘亲一起安歇,脑子里回想着胡须花白的徐乾奎,在船下给沈戈整理帽子的情景。 看得出来,徐乾奎是真心喜欢沈戈,徐乾奎的孙女也真心喜欢沈戈。等解决了安自远这个后患再寻回东竹先生,沈戈在望萍镇安家落户,日子应能过得不错。 林如玉抱着枕头翻身,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要抓紧时间睡觉补充体力。 没捞到守夜差事沈戈也翻了几个身,才闭上眼睛睡了。 深夜,一线峡派了两波人摸进镇里的船坊,意图破坏林家的船,但都被望萍镇守船的民兵挡了回去。 望萍镇外,安佳春的脸黑得掉渣,不过因为他脸上蒙着黑布,江老二装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的江老三嗷嗷叫着,要再派人冲进去给大当家报仇。 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来今晚在望萍镇是成不了事了,明早出了望萍镇,靠着一线峡活着的这帮废物,也成不了大事。安佳春没工夫再跟他们耗下去,甩下一句「明早不管你们怎么折腾,定要派人混上船,将脸有胎记的那小姑娘给本大人抓下船」后,便急匆匆赶往下游,布置下一个陷阱。…. 待江老二送走安佳春返回船上,江老三挠头,「二哥,咱怎么办?」 咱们办?凉拌! 江老二痛苦地扶着胸口,泣不成声,「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啊,大哥和兄弟们的仇我报不了,兄弟们大好的前程也要被我耽误了……」 江老三见二哥这样,立刻拍胸脯顶上,「二哥有伤不能下水,明早看小弟的!」 「虚弱」的江老二握住江老三的手,感动得泪眼汪汪。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徐乾奎便赶到了船坊,「一线峡的人在南门外守着,你们从东门出镇,那边已经清理干净了。」 林二爷抱拳,「多谢里长。」 徐乾奎还礼,「二爷快船上走吧,迟则生变,小老儿祝您一帆风顺。」 对于行船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一帆风 顺最好的祝福了。林二爷登船,招呼纲首启程。 「阿翁,我走了。」 沈戈递上几包药,「这是我让郎中给您抓的药,您照着单子上写的顺序熬,等我得空了再来看您。」 徐乾奎接过药,小声道,「你身上有伤,不用事事都冲在最前头快上船。这一路上能不冒头就别冒头,当心冷箭和埋伏,万事都等养好伤再说。」 船上,沈尚直站在窗边,看着船下这一幕。 站在他身边的陈宏感慨道,「在乌沙镇里人不管老少,都买沈戈几分面子,我原本还觉得他小小年纪能做到那样已是很了不得了,没想到他在镇外也交下了这么有本事的人。」 看着沈戈灿烂的笑脸,沈尚直言道,「这孩子若悉心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陈宏惋惜道,「他吃亏就吃亏在无父无母无家族,凡事都要靠他一个人打拼。」 沈尚直扶须,「他姓沈。」 「您老说得对,沈戈姓沈,姓沈!」陈宏先惊后喜,有了这位的栽培,只要沈戈争气,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开船喽——」 因怕镇外水匪听到动静,纲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 随着他的一声吆喝,船坊纤夫用力将两艘大船拉出船坊。站在岸上的沈戈跳上船,向徐乾奎招了招手,进了船舱。 昨夜进镇时天已经黑了,林如玉未能瞧见这座小镇的全貌。此刻向外望,只见镇内房舍、街道被洪水淹没了大片,坡上未被洪水损毁的人家,几乎家家挂着白布,满眼尽是灾后的悲凉。 在这片悲凉中,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坡顶小道上,狂奔而来。 趁着母亲去茅房,才得溜出家门的徐月凤,用尽全力奔跑,终于跑到坡下,站在被水淹没了半截街道边,徐月凤满脸通红,呼呼直喘,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又充满希望。 待寻遍两艘大船,也没找见沈戈,徐月凤眼里的神采被泪水覆盖,是个人就能看出这小姑娘有多失望。 「要出镇了。」生子关上窗,回头替他哥向如玉姐解释,「我听三叔提起过,这镇里的徐里长想把他孙女许给我哥,但我哥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我哥不喜欢她那样的。」 我哥,喜欢如玉姐这样的。. 南极蓝 ------------ 第71章 谁也别动 见生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林如玉笑着站起身,「你跟阿衡待在屋里别乱走,我去药房。」 看如玉姐的模样,似是不信他的话。正在着急的生子抬头见沈戈打门口经过,连忙喊道,「哥,你不喜欢昨晚那个徐家大姐,对吧?」 换了一身土黄色衣裳,头上包着同色布巾的沈戈转头,见林如玉也在屋里,心跳加速了数倍,瞪了生子一眼,道,「待会儿不管船上有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出屋。」 说罢,沈戈快步走了。 林如玉叮嘱刘有钧照看好生子和阿衡,也快步出屋赶去药房。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相距越来越远。最后沈戈上了甲板,林如玉下了船舱底层。 郎中在后边的货船上,林如玉现在是客船上的郎中,吕正和竹青给她打下手。 两艘大船驶出望萍镇东门五里,一线峡水匪的五艘快舟就快速追了上来。吸取了昨日的教训,追到大船射程内后,每艘快舟打头的人立刻举起一块大木板做盾牌。 藏在盾牌后的水匪,开始向大船上扔用浸了桐油的麻布包裹木球制成的火球。 这是江匪的第一招,烧船。只要烧了船帆,大船就得趴窝! 今早无雨,沈尚直早就料到水匪们会用这招。被扔上来的火球不是被水浇灭,就是被功夫好的镖师、护院踢下船,砸向水匪的快舟。 一时间,江面上火球、石头乱飞,落入水中砸起一片片水花。 趁着江面一片混乱,快舟早就准备好的水匪,带着破船锥跳入水中,如鱼儿般快速游向船底。 这是江匪的第二招,凿船。 火球是佯攻,水下十个凿船的水匪,才是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 船上配备的镖师虽也不乏水性好的,但常年混迹江上的水匪,水性自是一等一的好。 很快,血色在水中荡开。看到两俱镖师的尸体浮出水面后,沈戈纵身跳入水中。 「这个还有气儿!快!」大船上的舵工用渔网捞起腹部中刀的镖师,送往药房。 见第一个伤者就是重伤,林如玉立刻道,「把他平放在木板上,轻点。」 将伤者放下后,舵工立刻返回原位守船。 「竹青剪开他的衣裳,吕叔把热水端过来清洗伤口。」伤者昏迷不醒,腹部的刀捅进去半截,救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林如玉还是准备拔刀一试。 林如玉弯腰抬手刚要开始检查伤处时受了重伤的镖师伤忽然睁开眼,一手抓住林如玉前襟,一手用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别动!」 「姑娘!」 吕正要扔了水盆上前,却听林如玉喊道,「谁也别动。」 「对,谁也别动,否则老子立刻宰了这个鬼丫头!」 假扮镖师的江老三咧嘴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混上船时还想着要去哪找这丫头,没想到她就自己撞了上来。 「谁也别动……」林如玉假装害怕,颤抖着重复了一句。…. 就在江老三笑得露出第十颗牙时,林如玉快速抬手握住他拿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钻心的疼令江老三嗷地叫了一声,刀也落了地。 吕正上前制住江老三,林如玉弯腰捡起短刀,用刀刃拍了拍江老三的脸,笑道,「我说了谁也别动。这个‘谁,,当然也包括你。」 疼得闷哼的江老三,双眼死死瞪着面前脸上长着阎王印的鬼丫头,想不明白她哪来的这么大劲儿。 吕正一掌把江老三砍晕,查看之后懊恼道,「他肚子上绑了血袋,匕首也动过手脚。娘的,真是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幸好姑娘机警,手脚麻利。」 吓出一身汗的竹青也 心有余悸,「是啊,幸好姑娘反应快。」 话又说回来,姑娘怎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不只会医术,还会功夫。 「吕叔将他的嘴堵了捆到边上去,等应付过这一阵再审问。」林如玉拿过抹布,快速清理被血水弄脏的「手术台」,等候下一位伤者。 后边被送进来的每一位伤者,都要先经过吕正和竹青的检查,确保是自己人后才让林如玉为其治伤。 林如玉处理了一个烧伤,一个砸伤和一个刀伤后,生子跑了进来,「如玉姐,还有刀伤药不?我哥的伤口需要换药。」 林如玉递过一包新制成的药粉,「你哥也下水了?」 「下了。」生子接过药粉,咚咚咚跑了。 「打完了,没有受伤的了人。」上去查看情况的竹青跑下来,欢快道,「水匪死了好多个。」 幸好,今天这艘上的人都是轻伤。林如玉一边清理药房,一边担忧着沈戈的伤势。 他不到药房来,应是伤得不重吧? 沈尚直坐在沈戈床边,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心疼得像是被人用刀割一样。 沈戈忍着疼,笑嘻嘻道,「叔祖,***掉了三个水匪。」 生子满眼崇拜,「在水里打架,我哥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沈尚直虎着脸教训道,「老夫怎么说的?」 沈戈连忙道,「您说不到紧要关头不让我下水,我一开始没下去,是咱们船上的人干不过船底的江匪,我才下去的。」 沈尚直黑着脸给他包扎好右肩膀和左臂的伤口,抬手扯被子。 沈戈一把抓住被子,嘿嘿道,「叔祖,腿上的伤我自己来。」 沈尚直瞪眼,「老实坐着,大老爷们儿扭捏个什么劲儿!」 大老爷们儿沈戈闻言,立刻放开了被子。 沈尚直看到他腿上的伤疤比胳膊上还多,心更疼了,「你身上这些伤疤,都是跟人打架打的?」 「差不多吧。」沈戈不想看沈尚直因为自己难受,得意洋洋道,「不过这都是前些年的,现在我打遍乌沙镇无敌手,再过三年,我肯定能打遍八州无敌手!」 「知道说是三年后,你这小娃娃吹得还不算太离谱。」沈尚直笑着,抬手托住他的小腿肚子,帮他把腿放平,愣了一下才道,「老夫已派人去清理前方道路,这是最后一仗了,你安心躺着养伤。」 「遵令!」 沈戈学着刘栩良的语气应了一声,把沈尚直逗得笑着走出来房门。但回到自己房中后,沈尚直心里的难受便藏不住了。 刚上船的许川低声问道,「老爷?」 沈尚直喃喃道,「看他身上有那么多伤疤,我就以为他小腿也受过伤,胎记被割掉了。」 可沈戈的小腿肚摸着很是平滑,根本没有伤疤。. 南极蓝 ------------ 第72章 玉面将军 许川是昨日看到下蔡城北升起的狼烟,寻着树木、山石上的记号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望萍镇外的激战,上船后还未见过沈戈,自不知他家侯爷说的是谁。但听侯爷这话的意思,便知侯爷又寻到了一个模样肖似大公子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十几年来侯爷找到了几十个,但许川从未见他如此神伤。这说明,这此次寻到的这个,定是像极了大公子。 虽于心不忍,但许川还是提醒道,「天下皆知老爷在寻小少爷,谨防有诈。」 沈尚直微微摇头,并未开口。 许川便起身道,「您在房中安心养伤,守船的事交于属下便好。」 沈尚直这才道,「船主人对老夫有救命之恩。」 「属下定以礼相待。」 许川扶将侯爷扶到床上歇息,安排人守住门窗后,先纵身跳到后边的货船上巡视一番,又回到客船上,将他带来的侍卫排布好,又让人替换保护林如玉的吕正过来回话。 吕正进屋见到许川,一蹦多高,「许将军,您可来了!」 许川瞪了他一眼,关上门问道,「把事情经过仔细讲一遍。」 「是。」 吕正老老实实回道,「属下等跟随……老爷出城后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不知在何处走漏了消息,在寿州遇到第一波来历不明的埋伏。鲍励见对方来势汹汹,派人回侯府搬兵。我等保护老爷又杀退几波刺客,在同安县遭遇到刺客猛扑,老爷用金蝉脱壳之计脱险,鲍励杀出重围去乌沙镇搬救兵……」 许川打断吕正,「既到了同安县,怎不去卧龙堤大营搬兵?」 吕正骂道,「去了!他娘的袁亮说不见虎符,一兵一卒都不能出!」 「袁亮亲口说的?」袁亮曾是侯爷的部下,后被兵部派到同安驻守卧龙堤。以许川对袁亮的了解,不该如此。 吕正又骂道,「他连面都没露,就把咱的人打发了。」 如此看来,袁亮的处境怕是不妙。许川眉眼一厉,俊俏的五官尽是杀气,「接着说。」 「是。」 看许川脸色不好,吕正缩脖子,不敢再骂骂咧咧的,「鲍励走后,我等护着老爷避入一个小镇,杀手寻来时鲍励从乌沙镇搬到的救兵也到了,我们战得正酣,洪水突然从天而降,我等虽拼命护着,老爷还是被水冲走了。寻了一日后,属下做主点了狼烟,随后属下遇到赶来的乌沙镇陈宏……」 后面诸事各位读者便已知晓,此处不再赘述。 听完之后,许川先问最关心的事,「那乌沙镇的沈戈,当真与大公子长得相像?」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吕正忍不住又激动起来,连比带划地讲着沈戈如之何,最后苦着脸道,「将军,虽然他腿上没有胎记,但属下觉得他就是小公子。」 胎记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看着再像,腿上没有胎记也不是小公子。许川站起身,「我去见一见刘栩良和陈宏,你回去继续保护林姑娘。林家对老爷有两次救命之恩,你若再敢疏忽令林姑娘遇险,依军法处置。」…. 「属下遵令。」 「小人许川,见过林姑娘。」 林如玉看了半日从药房带回的医书,头晕脑胀地走出房门。见一人抬手躬身,给她行礼。 旁边站着的吕正连忙道,「林姑娘,这位是我们府上的管家。」 林如玉见这位自称管家的男子年约而立,身着时下流行的紫绮锦袍,外罩纱縠单衣,腰系锦囊,衬得他儒雅端方又不失灵动飘逸,让人观之神清目爽。 而且,这许管家目色清明,一看便是安自远那般目光沉郁的伪君子远远比不上的。 林如玉抬手还礼,「许管家。」 许川起身,坦荡的目光落在林如玉右眼的胎记上,「姑娘这胎记生得好生别致,令人过目难忘。」 林如玉…… 好吧,叔祖家的人都喜欢长胎记的。 林如玉笑道,「不瞒许管家,我这胎记是为了避祸画上去的,现在的颜色比画上去时淡了许多,所以看着不如前几日威风了。」 假的?!浓眉大眼黑脸的吕正瞪大眼珠子,模样甚是惹人发笑。 许川也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笑道,「此技妙绝,若非姑娘家的独门秘方,小人定要厚着脸皮向姑娘讨教此法,也在脸上画两块。」 林如玉笑出了声,「此法简单得很,后晌我给您写下来,颜色您随意搭配。」 吕正立刻道,「管家学会了,也给某胳膊上画一只老虎,不不,一只胳膊上一只。不行!两只老虎也不好,某要左青龙、右白虎!」 许川白了他一眼,向林如玉一抱拳,「我家老爷这次带过来的人,除了小人,余下的多少都有点缺心眼儿,让姑娘见笑了。」 被许川嘲笑缺心眼的吕正忍不了,「我等的心眼都长到管家身上去了,一般的聪明人七窍玲珑心,管家定长了颗二十窍的!」 有二十个窟窿的心可还了得?林如玉忍不住哈哈大笑。 听到林如玉的笑声,睡在过道另一端的沈戈也从房中走了出来,「什么事儿把二妹高兴成这样?」 说是来,让哥也跟着乐呵乐呵。 许川闻声转头,瞳孔便是一颤。 船外虽是阴天,但也比船上过道里亮堂许多。许川瞧不见背光走来少年的样貌,但只这身量这步伐,便让他仿佛看到了战死的大公子。 见到沈戈行走如常,林如玉笑着打招呼,「沈戈快来,这位是叔祖家的许管家。」 许川向着走过来的沈戈躬身行礼,「小人许川,拜见沈公子。」 沈戈抬手搀扶,「您太客气了,我算哪门子的公子。」 许川直起身,目光由沈戈的手转到他的脸上,笑道,「给小公子赐名的长辈,定是位妙人。」 林如玉深以为然。可不是妙人么,这名字起得,不管什么人见了这臭小子都得叫声「哥」。 沈戈朗声大笑,「这名字是我爹给我起的,等我见了我爹,一定把您这话带给他。」. 南极蓝 ------------ 第73章 先杀了再说 「带什么话?」 林二爷和小阿衡从房中探出半个身子,房氏也从旁边的议事房中走了出来。 过道内顿时变得热闹无比。 与众人说笑的许川,心里的惊骇却能用滔天形容。 难怪侯爷会那般神色,难怪吕正和刘栩良会言之凿凿,面前这稚气未脱的瘦高少年,活脱就是当年的大公子。 许川目光下垂,落到沈戈穿着的粗布长裤的腿上,笑道,「沈戈腿上有伤,不宜久站,咱们回房说话?」 目送二弟带着沈戈和许川回房后,房氏进入女儿房中,笑道,「叔祖家这位管家很是风趣。」 「能让大伙见了都觉得亲切好相处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林如玉两世为人,可不会被表象迷惑了去。 房氏捧住女儿的小脸揉了揉,欣慰道,「娘的娇娇出来这一趟,真是长本事了。像叔祖和许管家这样才是真正见过世面,有大本事也有度量的人。」 许川从林二爷房中出来后,回到侯爷房中。 沈尚直已醒,正靠坐在床上看许川带来的朝廷邸报,见许川回来了,便问道,「如何?」 许川压低声音问,「老爷可派人探查过他的身世?」 沈尚直摇头,「此事不急。等鲍励他们追上来或等庄明扫清沿途障碍,先去下蔡将安自远除了再说。」 许川点头,「属下从吕正抓住的一线峡水匪口中得知,六月初,有人拿着祁县县令亲书的招安文书到了一线峡,许下只要水匪‘改邪归正,,就既往不咎。那水匪并不知安自远是哪个,听从狼烟号令也是早就订下的信号,昨日让他们进攻林家大船的人黑布蒙面,手持的也是董文印的印信。」 沈尚直摇头,「我虽未见过安自远,但从他的手段来看,这样的人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驱使的。自我出了都城南下,先后有三路刺客追杀我,其中最强的一路也在追杀安自远,此人的来历定不简单。」 「那就不管他的来历,先除掉再说。」许川说完,两人都笑了。 过了片刻,许川又压低声音道,「老爷可曾想过,沈戈与安自远可能是同一伙的?亦或,沈戈是某些人摆在乌沙镇的棋子,而他自己并不知晓。」 因年初追查到确切消息,十三年前抓了沈尚直之孙沈彦义的人,带着孩子一路南下。所以沈尚直才会冒险出京,南下寻亲。所以,沈尚直遇到与儿子模样酷似的沈戈,是早晚的事。 这个可能,沈尚直怎会没想过,「若他是被人布下的棋子,那老夫便要顺着这枚棋子挖出他背后的黑手。不论如何,沈戈是个好孩子。你可瞧见林大福了?那孩子虽说心性单纯了些,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 许川心中叹息,随着老爷的意转了话题,「林大福一直在房中玩挑木棍,属下尚未得见。」…. 用过晌午饭后,林如玉、阿衡、生子和大福四人围桌而坐,玩挑木棍,沈戈坐在旁边,守着热气腾腾的药碗看热闹。 「姐,挑这根、挑这根。」小阿衡用手指着桌面,兴奋嚷嚷。 沈戈看了一眼桌面,阿衡选的这根小木棍虽然只被压着一头,但却压得很是牢固,在它上方那根木棍未被挑走之前,这根是动不了的。 「好。」 林如玉听从弟弟的建议,去挑那根他选中的小木棍。 她雪白的贝齿轻咬下唇,浓密睫毛下垂,无比专注地左右移动小脸,寻找最合适的角度。 透过药碗腾起的热气,她的模样美得像说书人口中的下凡仙子,沈戈不由自主地看痴了。 「啊——」 林如玉失败后,与生子、小阿衡一起发出遗憾又懊恼的叹气声 。不过沈戈从她脸上没看到一点失望的模样,她是在很认真地陪着弟弟玩呢。 有个这样的姐姐,真好。 「大福哥,这根、这根!」 接下来轮到大福了,生子和小阿衡又开始为大福出谋划策。 大福挑木棍的专注模样,跟他射箭时的神情一不无二。 竹青快步从门外进来,「姑娘,又有好几个人上船了,叔祖请您过去一见。」 叔祖让自己过去,说明上船的人是自己认得的,莫非是鲍励或陈景成? 林如玉惊喜站起身,「你们先玩,轮到我时先让阿衡替着。」 沈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回自己房中养伤。 林如玉进门见到站在房中的陈景成和鲍励,欢喜喊道,「陈四伯,鲍叔!」 陈景成和鲍励回头看到林如玉,对他的感溢于言表。 当初,他们因听了林如玉说卧龙堤就要决堤的话,早早搬出乌沙镇,才幸运地避过了这场滔天的洪水。 「好侄女!见到你也平安,真是太好了!」 陈景成的感恩方式别出心裁,他一把拉过自己的儿子,推到林如玉面前,「这是我家的胖小子万里。」 胖墩墩的陈万里二话不说,双膝跪在林如玉面前,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直把林如玉磕傻了,也把众人看傻了。 陈万里磕完头才道,「我祖父发了话,我们陈家人无论谁找见您,一定要给您磕头,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陈景成用胖大的手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膀,「如玉,你是我们陈家的救命恩人。」 林如玉连忙还礼,一时被这场景镇住,不该该说什么才好。 房氏上前抬手虚扶陈万里,「好孩子,快起来。如玉到贵府求助,贵府待之以礼,出人出力帮着找寻我们母子。如玉感恩,才会将从山匪那里听来的闲话告之。若真论起来,救陈家的不是如玉,是贵府的家风。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扶起了陈万里,房氏展袖抬手,向陈景成和鲍励行礼,「林房氏拜谢两位恩公,仗义出手搭救之恩。」 林二叔也上前,站在大嫂身后给二人行礼,陈景成和鲍励还礼,连道不敢当。 沈尚直笑道,「算上如玉丫头救鲍励的那次,老夫已先后三次得林家相救了。」 许川笑眯眯道,「除了在下和小万里,这屋里每位,都可被人尊一声‘恩公,了。」 听了许川这话,大伙儿都笑了。. 南极蓝 ------------ 第74章 你是谁 既然人手到了,已定下的计划自然要马上实施。 受伤未愈的鲍励留下守船,玉面将军许川、陈景成和陈宏等十人翻山走近路,火速赶往下蔡城,杀安自远。 待他们到达下蔡,正赶上安家出殡。 按照本地习俗,死者停尸三日就该入土为安。但安家出殡的日子,被拖延到了洪水后第九日。 九,已是停灵的极数。 再者七月多雨闷热,下蔡县城中去年冰库的存冰已经用完,无法再用冰冻保存尸体。所以死者已等不到洪水退去后,再按丧葬之礼下葬了。 许川带人站在山坡上,看着从城门出来的一长排载着大小棺木的送葬船。吩咐众人等安自远葬完家人再动手。 听着船上披麻戴孝的三四十人发出的震天哭声,陈景成低声叹道,“安家人都死了,这些花银子雇来的哭丧人哭得如此伤悲,应是因为他们家也有亲人过世了。” “许管家,四爷,请看头船。”陈宏示意陈景成和许川看向头船,“那个披重孝扛幡的孝子就是安自远。” 安自远身披重孝跪在头船上,看动作哭得很是伤悲。 待送葬船到了安家祖坟所在山坡下。扛幡的安自远被两个人搀扶着,或者说是拖着,走向安家祖坟。 许川轻捻手指问陈宏,“我记得你说过,安自远会武功?” 陈宏十分肯定,“会,属下亲眼见过安自远动手。他的武功不低,身边还有至少两个高手保护。本来四个,但后来走了一个,又有一个死在了观音庙山上。” “扛幡之人一看就不会武功,架着他的两人倒是有把子力气。”许川用目光将整个送葬队伍扫视一遍,当机立断道,“咱们要找的人可能不在此处,陈四哥带三人在此等候,丧礼毕就将安自远擒住,余下人随我进城。” 安宅洪水未退,藏不住人。许川直接带着陈宏等人赶往安家停灵的药王庙,庙内僧人正在拆灵棚,安自远并不在庙中。许川纵身跃到殿顶,四下查看后直奔殿西的佛塔而去。 陈宏立刻带人追了上去,他们还未爬到塔顶,许川已提着一具尸体走了下来。 陈宏吓了一跳,“许管家,这人是?” “看衣着和年纪,此人应是林二爷所说的,安府老管家,回坟地!”佛塔顶楼内除了老管家的尸首,地面上还有不少血污,说明近日有不少人死在塔中。安自远的手段,可能比他们猜测的还要狠辣。 待许川带着尸首赶回坟地时,身体虚弱的安自远正被两人架着,一个个绕坟头。 等安自远围着每个坟头转完三圈,要被人架着离开坟地时,许川现身,将送葬队伍拦住。 还不等安自远开口,老管家的儿子安东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向许川带来的尸首。 “爹,爹——” 许川见安自远也一颤,目光看向被杀的老管家,便很是客气地问道,“老管家的尸首是在药王庙内佛塔中发现的,安少爷可知是何人杀了老管家?” 左右架着安自远的两人低头不动,被孝帽遮住半张脸的安自远微微抬起头,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不堪。.. 陈宏厉喝,“你是何人?安自远在何处?” “谁也别动,否则老子立刻捅了他!”左右扶住安自远的两人扬手甩掉身上的孝衣,露出抵住安自远两肋的刀子,凶神恶煞吼道。 这突然的变故令等着领银子的送葬人们目瞪口呆,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安东也傻眼了。 “都退开!”劫持安自远的两人拖着他向后退向树林,就在两人心中正得意时,藏身树林中的陈景成 带人冲出,几下便将劫持安自远的人制住,连同安自远一起绑了。 这下,送葬队伍更惊了:这帮人不是来救安自远的? 安东带着安家的十几个仆从冲上来,“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少爷!” 许川未理会这些人,只问安自远,“你是何人?杀死老管家的人何在?” 被捆住双手的安自远,嗓音虽嘶哑,但说话调理很是清晰,“小,小人安自远,凶手昨日就走了。” “他们去了何处?” 安自远虚弱摇头,“小人不知。” 陈宏懊恼道,“让他跑了!” 许川又问道,“这两人是谁?” 安自远回道,“饶州水匪。” 许川上前为安自远解开绳子,温和道,“安少爷可否随我等走一趟?事情查清后,在下再派人把您送回来。” 安自远立刻点头,唤过安东嘶哑吩咐道,“先将你父亲安葬在祖坟边,再花重金聘请信得过的护院守住城东的铺子,旁事等我回来再说。” 安东抹着眼泪问,“少爷,雇多少护院?” “二十人。” 因带着安自远和两个水匪,翻山越岭不便,一行人改为乘船,星夜兼程追赶林家大船,直到第三日晌午返回大船上。 看到许川带回来的“安自远”,第一眼便断定此人不是安自远。 不,更准确地说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安自远!!! 假扮安自远的人是谁,他为何与安自远如出一辙? 见林如玉脸上难掩伤痛,沈戈的心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一般,疼得厉害。 此时的安自远,脸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他用沙哑的声音,讲述事情经过,“七月初八那天,我带着两船货物出饶州走了半日,就遇到了水匪,人和货都落到了他们手里。昨日,水匪告诉我,我的家人皆命丧洪水之中……我苦苦哀求,他们才同意我用三万两银子赎身,回家奔丧。” 稳住心神的林如玉问道,“在饶州被抓后,水匪将你关押在何处?” 饶州到下蔡,行船需三日。水匪昨日告诉安自远,今日安自远便能在下蔡给家人送葬,显然他没有被关在饶州附近。 不由得,林如玉想到了陶家庄。 安自远看向面有胎记的小姑娘,神态未发生任何变化。但林如玉与他的目光对上,内心却无法平静。 安自远摇头,“我被抓后醒来时就被关在石洞里,被带出来时面上蒙着黑布。虽不知具体在何处,但那处应是下蔡方圆三十里内的山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收藏:果冻,网址 果冻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 第75章 易容术 安自远见那姑娘不再发问,便继续讲道,「我被带回下蔡药王庙,见到父母、兄弟、妻儿皆……」 安自远悲伤难忍,停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回到药王庙时,老管家已经不见了。因被两个山匪劫持着,家中仆从又忙着第二日出殡之事,我未能寻到机会摆脱劫匪,直到今日被许管家带人救下。在过来的路上才得知,竟有人假冒我的身份……」 说到此处,安自远百感交集。 许川言道,「小人已审问过那两个饶州水匪,他们奉水匪头子的命令,押着安少爷回家奔丧,然后再将他带回山洞羁押。」 也就是说,三万两赎金的事,只是他们让安自远回去参加葬礼的说辞。 想来也是,安家的家财、店铺、奴仆都已经被是假安自远捏在手心里,哪还用得着通过赎金的方式获取。 安自远眼里尽是愤怒和绝望,「那人究竟是谁,他想利用在下的身份做什么?」 这两个问题,也是屋里所有人想知道的。 已稳住情绪的林如玉问道,「安少爷在饶州装船的货物,可是要送去宣州?」 安自远点头。 沈戈也问道,「安少爷可认得乌沙镇的东竹先生?」 安自远回道,「在下久仰先生的大名,有幸从友人处重金购得一幅先生的画,但未曾去乌沙镇拜会过先生。」 房氏问道,「安少爷从饶州装船的货物可是瓷器?送往宣州何处?」 房氏在下蔡时向管事打听过,安自远家世代做瓷器生意,安家瓷窑烧出的瓷器在下蔡附近几县卖得很是不错。这批由让安家少主亲自押送的,定是非常重要的货物。 安自远如实道,「宣州太守夫人与家母是手帕交,母亲命瓷窑专门为太守夫人烧制了一批瓷器,让在下送去宣州,贺太守夫人的生辰。」 房氏沉静问道,「请安少爷恕妾身唐突。妾身久居宣州,并未听闻下蔡安家前几年为太守夫人送过大宗的生辰礼。」 安自远苦笑,「往年确实没有这么多。今年送两船瓷器,乃是因为我家新添了两口窑洞。」 安家新添了窑洞,想借着太守夫人的生辰送上精美瓷器,打开宣州的销路,这也说得过去。 让人把安自远带下去歇息后,许川继续道,「小人在路上已经问过,安自远家的兄弟、堂兄弟和表兄弟,并无人与他长得太像的。对假冒他之人的来路和目的,安自远毫无头绪。」 又是一个长得十分相像,却不知来路的人,许川的目光落在了沈戈身上,「沈小哥,林姑娘,你们二人与安自远接触较多,可有何见解?」 沈戈分析道,「假冒安自远的人,对安家的情况十分熟悉,就连安自远书房中挂着东竹先生的字画都知道。他大费周章地假冒安自远,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安家和我林家,有两点相像。」林如玉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我们两家人口都很简单;第二,家中生意做得不错,积攒了不少钱财。」 林二爷提醒道,「如玉,咱们家比安家殷实许多。」 众人…… 现在是计较谁钱多多时候么? 房氏继续道,「假冒安自远的人若只为图财,大可将真的安自远一杀了之,永绝后患。他留下安自远,说明他假冒此人,并不只为图财。假安自远的言谈举止,不似出身商户人家,倒像是受家族器重栽培的世家子弟。」 沈尚直也道,「还有一点。假冒之人不想为安自远的父母摔瓦、扛幡、哭坟,但又因某种缘故,必须要坐实安自远的身份。所以他杀了可能已对他起疑心的安宅管家,又派人大费周章地送安自远回家送葬。由此可见,此人做事谨慎 ,生性高傲,上有高堂。」 沈戈又添上一点,「那人的四个随从都很惧怕他,他一个眼神,随从们就知道该干什么,应该是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分析半晌,也只能推知大概,并无实质进展。林如玉垂眸深思,回忆上一世与安自远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也未能发现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她上一世被「安自远」救回后,很少出内宅,而「安自远」时常出门忙碌,所以林如玉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现在想来,他们相处时并不像真正的未婚夫妻,「安自远」实际上是将她当做养在笼子里的阿猫阿狗般逗弄。 林如玉暗暗握紧了拳头,越想越怒。一直着她的沈戈见她这般模样,很想安慰她几句,却因为有这么多人看着,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许川的目光随着沈戈,落在林如玉脸上,缓缓道,「看到林姑娘脸上的胎记,小人忽然想到一点:假冒安自远之人的脸,会不会也是假的?」 林如玉一用力,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是了。 「安自远」喜欢摸她的脸,捏她的手,却从不让林如玉碰他的脸。就连亲吻时,林如玉的手碰到他的脖子、脸,也会被他立刻扯下来,握在手里。 他的脸,肯定是假的! 但是以大夏朝的化妆易容水平,怎么可能以假乱真到如此地步? 沈尚直抚须,「老夫也曾听闻江湖上有制作人皮面具的秘法,制出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可以假乱真。但也只是听闻而已,并未亲眼所见。不过,世上长相相似的人确实有,但相似到能以假乱真的,除了双生子,世上罕见。所以,假冒之人是江湖易容高手的可能性极大。」 「若真有这等易容高手,那他就不只能假冒安自远,还能假冒成任何人。」一想到这种可能,林二爷就不寒而栗。 许川笑道,「二爷多虑了,若要以假乱真,除了样貌一样,还要身量相仿。假冒之人选择安自远,定是因为他与安自远的身量相仿。」 陈景成忽然想起一事,「某想起来了!这人刚到乌沙镇时,曾被某府中的下人错认成安王世子,因为他从背影、侧面看,都与安王世子有几分相像。所以这个假冒安自远的,会不会安王世子贺炯明?」 说完,不等其他人回答,陈景成就晃了晃圆胖的脸自我否定道,「不能吧。安王世子何等尊贵,闲着没事假冒安自远作甚。」. 南极蓝 ------------ 第76章 探听 「你……」 「二妹……」 船上厅中,大福、生子和小阿衡围在桌边挑木棍,坐在窗边小几旁的林如玉和沈戈,从叔祖房中回来后都有话要与对方说。 两人之间所有的巧合,都后蔓延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甜又似酸。沈戈咳嗽一声,低声道,「二妹先说。」 林如玉不敢看沈戈的星眸,点头低声道,「虽是暂时失去了那人的行踪,但我觉得他布置了这许久,应不会轻易放弃,他很可能会换个身份进宣州。只要他来了,咱们就能抓住他,查到东竹先生的下落。」 所以你不要太着急,急则出错。 沈戈点头,「这个假身份暴露了,你梦里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也算是好事一桩。」 所以,噩梦不会成真,你不要害怕了。 安慰完彼此,两人沉默了。陈景成最后那句话,就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他们心里。 若假冒安自远的真是安王世子…… 他们一个是无父无母的乞儿,一个是商家女,拿什么与天潢贵胄斗?只要人家摆出身份,随时都能把他们碾死。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决不能退,因为他们都有拼了命也要寻找和守护的人。 在彼此眸子里看到了同样的坚定,两人相识一笑,心头的巨石好像也轻了些。 沈戈继续道,「你觉不觉得那个假人的脸,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假人」这个说法,让林如玉想起了后世商场里,展示服装用的塑料模特,心中对比一番,还真是有相同之处,「他的面部表情很假。」 「对!」沈戈点头,「所以我猜他肯定是戴了整张面具。」 两人又不谋而合,林如玉低声道,「不论何时,不论室内室外,他都戴着帽子,衣领都是高高的。我猜他这样打扮,是用帽子和高领遮掩着面具的边缘。」 男子二十成人,及冠。 大夏男子的「冠」,样式多种多样。七月天气闷热,除了必须着特殊服饰的职业,男子多以小包帕、网巾或缁撮等凉爽透气的「巾」为主。而假安自远一直用帽子把头发着额头及鬓角捂得严严实实的。 帽子和高领袍,可以遮掩住发际线和脖子,若假安自远真贴了面具,这两个处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 上一世,即便是最热的六月里,安自远也是这样装扮。当时的林如玉只当他是时刻注意衣着的正人君子,现在想来就很诡异。 沈戈转着茶杯,低声道,「待到了宣州,我会派人留意这样装扮,又看起来假正经的男子。」 派人?派什么人?林如玉也端起茶吃了一口,「宣州算是我家的地盘,还是我派人盯着吧。」 「我来。那人说不定还会惦记你家的钱财,你在明,我在暗。」沈戈笑道,「你莫忘了我的出身,宣州城中有多少叫花子,我就有多少眼线。」…. 看他神色明朗,林如玉便笑道,「也好。你出人,我出钱,我家钱多。」 说完,两人又想起方才在叔祖房中,林二叔强调林家比下蔡安家钱多时的认真模样,忍不住笑了。 恰在这时,小阿衡挑飞的一根小木棍向着林如玉飞来,沈戈抬手接住,交给林如玉,「你们继续玩,我出去转转。」 林如玉看他走出去,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沈戈与守门的吕正打了声招呼,晃悠去了船底仓,得知安自远已经歇息了,便又晃晃悠悠回了二楼,恰好撞见从叔祖房中走来的许川。 许川五官端正儒雅,一笑令人好感顿生,「沈小哥可有空?」 沈戈的笑容更为明艳,「我刚跟林二叔学了几招泡茶的手艺 ,您到我房里吃几杯?」 待两人进房中落座,沈戈用桌上的差距烫壶泡茶后,许川道了声谢,便径直道明来意,「沈小哥可否将你所知的,假安自远及其手下人的事情,详细给在下讲一遍?」 沈戈含笑对上许川的双眸,「咱们对着明人不说暗话,许管家是想问,我与假安自远是不是一伙的吧?」 许川敛了笑,真诚道,「我家小公子不是意外走失,而是被人抓走的,对方意图十分恶毒。小公子丢失后不到三个月,身体抱恙的太夫人病逝;六个月,小公子的母亲病逝;十个月,小公子的父亲为国捐躯。十三年来,老爷为了寻回小公子殚精竭虑,有时明知是敌人布下的陷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因为敌人赌得起,老爷不敢赌。」 「这次出府之前,老爷已安排好身后事,寻不到小公子,老爷不会回乡。跟随老爷来的每一个人都希望您是我家小公子,当然也包括在下。即使您腿上没有胎记,我们中仍有大半人觉得您就是小公子。在下起初虽心中有疑,但与您相处两日后,已相信您绝无加害老爷之心。」 听许川说完叔祖家的情况,沈戈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缓了缓如实道,「我腿上没有胎记,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也没有人让我故意接近叔祖。我与安自远不是一伙的,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乌沙镇东竹先生家边上的竹林外……」 许川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有些问题角度很是新颖,为沈戈开拓了视野和思路。许川听着沈戈离开乌沙镇后的所作所为,对他越发赞赏。 待喝完两壶茶,两人已是惺惺相惜。沈戈借机打听道,「许大哥可认得安王世子?」 许川简要道,「先皇驾崩后,安王世子奉旨归京时,在下正好在南城门外撞见了。安王世子与安自远的身量、面容确实有几分相似。」 沈戈继续问道,「许大哥觉得假扮安自远的人是不是他?」 许川未置可否,「查过之后,才见分晓。」 沈戈又问道,「安王和安王世子,不像百姓们传得那么好吧?」 「安王父子为人处事极为圆滑周到,连当今圣上都挑不出错处。」 若是能挑出错处,先皇葬入皇陵后,安王世子就不会被放回安州。许川说完,又低声道,「不过呢,生而为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沈小哥你说是也不是?」 沈戈明了地笑了,「小弟明白了,多谢许大哥。」. 南极蓝 ------------ 第77章 散了 “砰!” 得知安自远被人救走,安王世子贺炯明一脚踢翻了客栈内的八仙桌,扯掉了脸上令他抓狂窒息的面具,露出比安自远精致、冷厉数倍的容颜。 “是谁?” 被八仙桌砸得头破血流的侍卫胆战心惊回道,“他们抓住安自远后,带他上了林家的大船。” “废物,一群废物!” 安王世子面前和身后的废物们同时低头,生怕世子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毒死出气。 假扮安自远入宣州聚民意夺兵权的计划,世子布局一年多,却在入宣州前两日付之东流,莫说世子,他们都气得难受。 不过这怪谁呢?低着头的安江春撇撇嘴。 你把安家全家都杀了,给人家磕几个头扛一回幡怎么了?您身份尊贵,弯不下这个腰豁不出这个脸,现在好了吧,搞砸了吧? 砸了,才妙! 世子耽误了王爷的大事,王爷绝不会轻饶了世子。安江春低垂的眸子里,尽是幸灾乐祸。 安王世子压住怒火,杀气腾腾问道,“林家的船走到哪了?” “回世子,林家的船今夜应会停靠在凌县码头。不过……船上高手甚多守备森严,属下等寻不到机会下手。” 凌县?安王世子沉郁的凤眸挑起,眸子里已布满血色。 安逢春仗着胆子提醒道,“世子要收拾林家和沈戈,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当以大局为重。否则王爷那边……” 安逢春不敢往下说了。 半晌,已恢复冷静的安王世子阴沉吩咐道,“去和州。” 随着追上林家大船的沈尚直的部下越来越多,林家大船的行程也越来越安稳,无雨的时候,林如玉甚至都能在甲板上欣赏朝霞或晚霞。 三日后,当林如玉推开窗远远望见宣州城墙时,好悬没掉下泪来。 云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入房中,“姑娘,船快到码头了,奴婢为您更衣吧?” 确实该更衣了。 林如玉退下粗布衣裙,换上粉罗纱大袖短襦和高系在腋下的长裙,这身装扮衬得她身姿修长俏丽,又透着几分天真活泼。 换好衣裳,云鹃又利落地给将林如玉梳了双螺髻,将珠花插在她如墨的发髻上后,笑道,“这才是我家姑娘本来的模样。” 林如玉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宛然一笑,历经十七载,她终于带着母亲和阿衡回来了! 朱青跑到门外,欢快道,“姑娘,二夫人带着大少爷和二姑娘来迎了,夫人请您准备登岸。” 林如玉到了窗边向外瞧,隐约见自己的二婶站在岸上,身边站着她的一双儿女——十岁的林家二姑娘林如梅和七岁的林家大少爷林杜冬。 他们被站一群丫鬟婆子和仆簇拥着,一片姹紫嫣红一片,十分漂亮。 许是隔了太久,也许是隔得太远,林如玉认不清那些丫鬟婆子都,但站在最前边的,激动挥袖的林府大管家杜祥,她却记得格外清楚。 上一世,杜祥在自己回宣州一个多月后就病死了。临死之前,他让云鹃偷偷给自己带进一个纸条,告诉自己不要答应“安自远”任何条件,一定要紧紧握着林家的一半印信,等到母亲或父亲回来为自己做主。 自己那时虽信任“安自远”,但因着母亲的叮嘱,并未将能掌控林家店铺的一半印章给“安自远”。 现在想来,“安自远”后来把母亲和阿衡带回林家,就是为了取得完整的印章。 虽然那时,林家已大半落入了他这个林家准女婿的手中,但总归名不正言不顺的。 林如玉回神,探身向着岸上的家人们挥了挥衣袖,才向外走去。刚走出房门,便听到生子喊声。 “如玉姐——” 林如玉转头,见沈戈和生子站在船舱过道另一头,便向他们走去。 林如玉的的小脸白得发光,美得炫目,她的秀发和衣裙被风吹动,每一下都像拂在了沈戈心头上。 沈戈看着她,根本移不开眼睛。 对面房间内的许川看到这一幕,抬手轻声咳嗽了一声。沈戈被惊醒回神,假装无事地转头看向许川,“许大哥也收拾停当了?” “嗯,本就没多少行礼。”许川憋笑。 他这两日还在老爷面前夸沈戈年纪不大,做事却老成持重,让人十分放心。今日见他这副春心萌动,却偏偏以为谁也没发现的傻样,当真是可爱至极。 许川走到房门口,也不禁眼前一亮。 也难怪沈戈难以自持,林家这小丫头换了衣衫洗去了的胎记,模样竟如此出挑。现许川忽然觉得,那个假冒安自远的人图的不只是林家的财,还有这小丫头。 “沈戈,你们也收拾好了?”林如玉上前,十分自然地与他们打招呼,“许管家,这是你要的‘秘方’。” 许川看看林如玉,再看看沈戈,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笑着双手接过,“多谢姑娘,吕正那厮已催了小人数次,这回小人的耳朵总算能清净了。” “丫头。” 听到叔祖唤自己,林如玉应了一声,迈步进入沈尚直房中,“叔祖。” 沈尚直笑道,“我们上岸后还要事要办,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再聚。” 林如玉先是一愣,才行礼道,“也好,叔祖要多加小心。” 沈尚直就喜欢林如玉这干脆的性子,扶须含笑。 沈戈也走了进来,“叔祖,二妹,我也有事要办,咱们后会有期。” 这一下,林如玉成了淡定自若的模样,沈尚直却愣了,“戈儿要去镖局?” 沈戈摇头,端着一脸最无害的笑容道,“我只是跟着三叔跑腿见世面,并不是镖局的人。再说现在情况不明,我跟着三叔过去也是给人家添祸。叔祖,我会留意着与我长得相像的人,若遇见了就给二妹送个信儿。叔祖也帮我留意东竹先生的下落,可好?” 林如玉心中一酸,垂眸不吭声。 沈尚直盯着沈戈看了半晌,直到沈戈脸上的笑容快撑不住时,才叹息一声,唤道,“庄明、邹顺。” “属下在。” 凶神恶煞的庄明,五官身量寻常的邹顺从门外走进来,抱拳行礼。 沈尚直吩咐道,“自今日起,你二人奉沈戈为主,贴身保护他的安全,武功心法,倾囊相授。” 庄明和邹顺愣了一下,抱拳称是,然后转身跪在沈戈面前,“属下庄明/邹顺,拜见主人。” 沈戈连忙退开,“叔祖这可……” 沈尚直抬手不让他客气,“若你信得过的老夫,就把他俩带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收藏:果冻,网址 果冻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 第78章 归家、落脚 在船上同舟共济七日的三拨人,待船停靠在宣州码头后分批登岸,各奔东西。 林家二夫人温氏带着一大帮人呼啦啦上前,将大房母子三人团团围住,就连林二爷都被挤到了一旁。 「大嫂,你们可回来了!」温氏抓着大嫂的手,又看看侄女、侄子,看他们都瘦了一圈,心疼又后怕,「你们……」 房氏拍了拍弟妹的手,「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温氏连忙点头,「对,对!咱们快回府,大嫂不在,家里全乱套了。」 「夫人。」 管家林祥领着一众奴仆恭迎当家主母,个个面上带着喜气。只有跟在林祥身后的包进业心里惴惴不安。 他的父亲,没有跟随大夫人一起回来。 房氏的目光在包才旺的儿子包进业身上顿了顿,才沉稳道,「都起来吧。」 林祥起身,恭请大夫人上马车回府。 房氏刚回来,须尽快弄清楚府里究竟出了哪些乱子,便让林如玉带着弟弟、妹妹们坐一辆车,她则与温氏同车,林祥骑马在车边随行。 「二爷走后,大姐便以府中空虚为由,带着语珍住了下来,对府里府外的事指手画脚。」林府二夫人温氏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当着大嫂的面,更不会给大姑姐留面子,「七月二十一祁县洪水后,就有人传大嫂和阿衡出了事,就连去寻你们的二爷也回不来了,二叔祖和三叔组他们就开始不老实了。」 财帛动人心。 林家当家人林康年出海未归,主母房氏和嫡子林杜衡下落不明,庶出的林二爷也生死不知,万贯家财只由一个庶媳和二房七岁的长子守着,那些人不急红了眼才怪。 「我不在家这些日子,让弟妹受委屈了。」房氏安慰弟妹温氏后,转眸问随车的大管家林祥,「祥叔,铺子和田庄如何?」 林祥平静回道,「卧龙堤决堤,下游十三县受灾,小人已派人去查看、统计灾情。宣州城内的店铺和田庄安好,请夫人放心。」 后边的马车内,阿衡给二姐林如梅和大哥林杜冬讲着他们这一路上的种种险情,林杜冬听得连声惊呼。 林如梅听了一会儿,见大姐坐着不说话,便递给她一块桂花糕。 八月,桂花飘香,正是做桂花糕的时候。林如玉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熟悉的细腻软糯口感,唤醒了她十七年前的记忆,激得她差点留下眼泪。 上一世,她被「安自远」带回宣州,回到府中,二婶和二妹也端着桂花糕到芫华院看她。 那时母亲和阿衡还未寻回,去寻他们的二叔也不在府中,林如玉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没尝出那桂花糕是二婶的手艺。 「哼!难吃就扔了,我又没逼着你吃。」 林如玉回神,见二妹使劲扭头,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忍不住笑了。 林如玉与二妹不投脾气,互看对方不顺眼,上一世没少拌嘴。隔了十七年归来的林如玉,自然不会再与十岁的二妹斗气了。…. 她拉着二妹的衣袖,诚恳解释道,「我是许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才忍不住想哭。这是二婶做的吧?真好吃。」 盯着窗外生气的林如梅听了,灵动的眸子向上一挑,「大姐长的什么舌头?这可不是我娘做的,是我做的。」 林如玉当真没尝出来,真诚赞道,「二妹好厉害,桂花糕跟二婶做得一样好了。」 「得了吧!」 林杜冬吐槽亲姐姐,「大姐别听她瞎说,桂花是我摘的,馅和皮是我娘做的,只有上边的花纹是二姐刻的。」 林如梅瞪大眸子,「你胡说!馅也是我做的!」 「才不是!」 「就是!」 小阿衡也伸出手,「二姐,我也饿了,给我一块。」 「好。」林如梅递给二弟一块,十分认真地强调,「是我做的。」 「只有外边的花……」 林如梅瞪着弟弟,威胁道,「林杜冬,咱爹的胭脂马是怎么……」 林杜冬立刻改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二姐做的!」 林如梅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什么从上到下,哪来的从上到下?」 林杜冬翻白眼,「从树上,到厨下。」 「哈哈哈……」小阿衡笑倒。 吃着桂花糕,听着弟弟妹妹们拌嘴打闹,林如玉笑得十分满足。 与三叔道别,目送林家的马车远去,又望着叔祖的轿子走远,沈戈心里有多难受,笑得就有多灿烂,「咱也走着!」 背着包袱的生子立刻跟上,「哥,咱去哪?」 「找个地方先吃饱再说,两位大哥,生子,你们想吃什么?」 「属下……」 「别,别,千万别。」沈戈笑道,「顺哥,明哥,咱这可不兴这么叫,你们叫我沈戈就好。」 邹顺和庄明对了对眼神,「是。」 「哥,我想吃肉包子。」 「好,我记得南门里有家包子铺,生意很是红火。」沈戈说着话,领着三人溜溜达达向里走,寻了家老字号吃得饱饱的,便开始走街串巷。 遇到路边的小乞丐,沈戈会跟他打个招呼;看到做在门槛上做鞋的老妇,沈戈也会熟络地上去聊上两句…… 邹顺和庄明面面相觑,生子却晓得他哥在做什么,认真学着。 「哥,这院子肯定没人住。这就不错,你看还有屋顶呢。」晃悠到一座荒废的宅院前,生子兴奋了。 邹顺望着生子指的破门烂墙,凶神恶煞般的一张脸却透着心疼。他家小主子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庄明摸了摸腰间,他还有盘缠,只是不知道拿出来合适不合适…… 沈戈打量这座破院子,「是不错,把这地儿记下来,过后再仔细打听打听,为啥这么好的地方没人占着。」 「好嘞!」 又串了两条街,进了三家牙行,料了数位街坊,沈戈才选中了落脚的地方:靠近南城门的穿堂街内,一座半旧的小院,房舍打扫得很干净,还有简单家具。 待沈戈交了两月租金,邹顺的心里才好受了些。这院子虽然破旧,但好歹有门有窗有屋顶不是? 沈戈递给庄明几两碎银,「有劳明哥跟生子去咱们南边那条街里的高升杂货铺,买四套被褥回来,其他该买什么,生子都知道。」. 南极蓝 ------------ 第79章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待两人把被褥买回铺好,沈戈让生子出去继续打听消息,他将邹顺和庄明二人留下,问道,「两位大哥跟着叔祖时,他老人家一个月给你们开多少月钱?」 啊?邹顺有点傻眼,小主子问这个做甚? 庄明如实道,「我一个月四两银子。」 小主子只的是月例,其他的譬如吃食,四季衣帽等,就不必说了。 邹顺也只得跟着回道,「某一个月三两。」 他们的月钱,比沈哥猜测的高了一倍不止。不过,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你们跟着我,明哥一个月八两银子,顺哥一个月六两。」 邹顺一下就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摇头,「这可不成……」 「顺哥别急,你们跟着我要干的事儿比跟着叔祖要多,还得教我功夫,这银子是你们该得的。目前就定这个数,若你们干得好,再往上涨。哪天你们觉得跟着***得不痛快了想走,我绝不拦着。」 说完这些话,沈哥敛了笑,尚余稚气的脸严肃起来,竟也有几分凛然。 「我不知道叔祖那边有什么规矩,不过你们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若你们觉得我说的或做的不妥,就提出来咱一块商量着办。若商量不通,就按我说的办。」 庄明和邹顺抱拳行礼,「是。」 沈戈讲完正事,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咱们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找东竹先生,二是找假安自远。除此之外,咱还得找个赚钱的营生,明天咱们再转转,看在宣州干哪一行好赚钱。」 宣州城东青弋巷林宅内,林如玉的大姑母林慧芬瞪着房氏大声质问,「你这是就要赶我走?」 房氏把手中的青瓷茶盏放在高脚香檀茶几上,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道,「不是大姐自己说你们已半月不归家,惦念家人?」 林大姑伸手指着房氏,吼道,「我费劲巴拉地忙活半个月,吃不下睡不着的,费力不讨好是为了什么?」 房氏抬眸看着林大姑,不想跟她废话,「大姐是为了什么,可要我一样样讲一遍?」 「你……你……」林大姑气得脸都紫了,「好啊,我爹娘去了,康年不再家,你一个外姓人就抖起来了!你等着,看康年回来怎么罚你!」 「表妹你说什么?」圆胖脸的张语珍努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如玉。 林如玉指着表姐手上戴的上等翡翠玉镯,重复道,「把我的镯子摘下来,放回去。」 张语珍连忙用衣袖盖住玉镯,紧紧压住,委屈道,「表妹这是要与我生分了么?一对镯子罢了,我戴两日怎么了?」 林如玉点头,「是,生分了,不让戴。」 「表妹是在外边受了什么委屈么?怎么一回来就拿我撒气。」这对玉镯正配她这条裙子,她明天还要戴着去跟小姐妹们游玩呢,怎么可能摘下来给林如玉。…. 反正这丫头好哄,说几句话就忘了正事。张语珍用这招骗了不少好东西。 林如玉才懒得跟她废话,干脆利落吩咐道,「雨莺,将表姑娘这些年从芜华院抢走的首饰列张单子,送去张家,亲手交给张老夫人。问问张家是不是没钱给女儿买首饰了,所以要让表姑娘到我林家来抢。」 林如玉说完,看也不看张玉珍扭曲的脸,迈步进了里间。 张语珍想追进去,却被丫鬟拦住了。见雨莺那贱婢真开始列单子,张语珍气得跺脚,却也只得先把玉镯摘下摔在桌上,去找她母亲告。 「表姑娘且慢。」云鹃从里间走出来,笑吟吟唤住张语珍,「您是等雨莺把单子列出来,自己带回去呢?还是让奴婢给您送回去?」 若是林家把这单子送到张家,让张家知 道自己和母亲没了林家撑腰,她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张语珍又怒又怕,用帕子捂着脸,哭跑出了芫华院,去找母亲给自己做主。 铁青着脸从房氏院中走出来的林大姑见到女儿,压住怒气吩咐道,「娇娇刚回家,你多陪她几日,娘先回去!」 掉着眼泪正委屈的张语珍…… 「娇娇把语珍赶走了?」一直忙到天黑,房氏才得了空,叫过女儿询问张语珍的事,并屁累得打了个哈欠。 林如玉将自己熬好的燕窝粥摆在桌上,母女俩一边吃粥,一边闲话,「嗯,表姐要夺了我去年生辰时,爹爹送给我的那对翡翠玉镯。我气不过,就把她赶走了。我还让雨莺列了张单子,让表姐把从女儿房里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她若不还我,我就将单子拍到张家老夫人桌上去!」 房氏笑着打趣道,「娘的娇娇越发厉害了。」 林如玉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女儿以前傻,现在脑袋可灵光了。女儿以后可以给娘打下手,帮您分忧解劳。」 父亲出海未归,二叔二婶帮不上忙,弟弟还小,林如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 女儿变得懂事了,房氏欣慰又心疼,「不急于这一两日,娇娇辛苦了半个多月,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林如玉也心疼娘亲,「娘也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娘先养好身子再说。」 母女俩吃完宵夜,靠在软塌上闲话。房氏问女儿,「沈戈可跟你提过,他为何要与叔祖分开寻人?」 「没有。」虽然沈戈没说,但林如玉却知道他怎么想的,「沈戈不是叔祖要找的人,他不想让叔祖身边的人误会他接近叔祖,是另有所图。」 房氏幽幽叹息,「叔祖身份非同一般,他身边人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只是沈戈也太不容易了,他怎么就不是叔祖要寻的孙子呢,俩人分明看起来就像亲爷孙。」 林如玉轻轻摇头,沈戈不提,她也不好问。认亲是大事儿,肯定是要慎之再慎的。 窗外又响起了沉闷的雷声,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躺在自己房中听雨,与在船上听雨,心境完全不同。在自己家中,是无比的安心。 安心之余,林如玉又忍不住担忧沈戈。 下雨了,他可寻到了落脚的地方?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淋雨。. 南极蓝 ------------ 第80章 第三个身份 雨夜,林家一片欢声笑语,安江春冒雨赶车,进入和州岭川县丞府邸。马车直接进入府中,二春撑开伞,请下安王世子贺炯明。 待世子沐浴,更衣,用饭后,负责押送东竹先生的安林春走入房中,抱拳行礼,「世子。」 头束玉冠,身穿锦袍的贺炯明闲适地坐靠在铺着锦垫的雕花长榻上,抬手抚平了左袖的褶皱,悠然问道,「办妥了?」 「是。已将人送到地方,妥善关押。」安林春单膝跪地请罪,「属下耽搁数日,请世子责罚。」 「洪水提前,罪不在你。」贺炯明让安林春起来回话。 安林春谢恩起身,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世子,赵禄笙派人送来消息,追杀您的灰衣杀手是二公子的人假扮的。提前炸了卧龙堤的,还不能确定是二公子的人,似乎四公子也参与其中。」 安王有四子。 长子贺炯明和三子贺炯暖为嫡出,二子贺炯昭和四子贺炯时是庶出,两庶子的生母不是同一人。安王府这四位公子分作四派,贺炯昭明里暗里与嫡兄作对,妄图一较高下;贺炯时表面与世无争,实则四处煽风点火,欲坐收渔翁之利;被安王妃宠着的贺炯暖整日寻欢作乐,不理正事。 大业未成,自己的好弟弟们就开始争权了。贺炯明冷哼一声,「炯昭敢派人追杀本世子,却没胆子炸卧龙堤,坏了父王的大计。」 那就是十六岁的四公子派人炸的了?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又是什么时候把人安***卧龙堤大营的?安林春有些发蒙,忽然觉得四公子比二公子更可怕。 安逢春低声道,「四公子做事向来谨慎,此番怕也是抓不住证据。一旦王爷怪罪下来……」 贺炯明阴郁的眸子向上一抬,「已经炸了,追究又有何用?现在最紧要的是不能耽搁大事。让赵禄笙把此事安在袁亮身上,身为卧龙堤主将,卧龙堤出事,他责无旁贷。」 安佳春立刻拱手称是,真不懂二公子和四公子在这节骨眼上折腾个什么劲儿,也只有世子才是一心为大局考虑。三公子比四公子还大两岁呢,却只知吃喝玩乐,若他肯上进帮世子,世子此番也不会被洪水和此刻追得如此狼狈。 贺炯明又吩咐道,「派人知会董文印,牵扯进林家和安家计划里的人,一律灭口。」 安逢春请世子明示,「世子指的是马头山那帮?」 「那帮人留着还有用处,祁县漕官范根元及其下属都不必留了。」贺炯明扫了一眼安逢春的脸,「安自远这个身份没用了,你们也换张脸。」 三春应下,安逢春又小声问道,「主子今晚可要见一见郑昌明?」 狡兔三窟。 郑昌明是岭川县丞郑永贵之子,也是贺炯明给自己安排的第三个身份,按计划他应在三月后登场,现在也只能提前了。想到此人,贺炯明眸子里的阴郁散了几分,「让他进来。」…. 早就侯在院门外的郑昌明得到传唤,走入房中躬身行礼。此子身姿修长挺拔,一双不浓不淡的剑眉下凤眼微挑,鼻梁高挺,薄唇玉面,自有一股冷贵疏离的气质。与温文尔雅的安自远,截然不同。 贺炯明满意点头,「你今年多大年纪?」 「回世子,小人今年六月刚行了冠礼。」 郑昌明的声音若山间寒溪,与他的模样很是相和,贺炯明越发满意了,「三日后,你以为宣州太守夫人贺寿的名义,赶往宣州。」 郑昌明凤眸里的喜悦被世子一句话定住了,「小人……也去?」 父亲不是说世子来了,他就要躲起来不见人么?他已计划好利用这段时日去拜访名山大川! 贺炯明眉峰一挑,上位者的压迫感全开,「不想去?」 郑昌明立刻怂了,「能随世子出门,是小人的荣幸。」 待郑昌明退下后,安佳春仗着胆子问道,「世子为何要让去?属下看他就是个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脓包,排不上什么用场。」 贺炯明听着窗外的沙沙雨声,眼前浮现出林如玉小狐狸般的机警模样,勾唇一笑,「安自远落入了他们手中,正需要这脓包去混淆视线。」 被父亲狠狠训了三日的郑昌明,端出一副正经架势,顶着一张绝望的脸走出府门,惊悚发现不是他随着世子赶往宣州,而是他坐车,世子的随从保护他前往。 世子,不知所踪! 坐在车里的郑昌明抬手数了数去了宣州可拜访的好友,心情忽然明朗了,悠闲自得地翻起《山海经》。 八月已过了梅雨季节,但天却依旧阴沉。逃到宣州城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宣州城的城门查得也越来越严。 一直强撑着的母亲,以雷霆手段扫清府内乱象后便病倒了,这一病虽不凶险,但若不好生调养,怕是会留下病根。林如玉和二叔二婶商议后,决定由二婶主内,她和二叔主外,让母亲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今日,大管家林祥上报了,此次洪灾中林家生意受损的情况。按照衙门的要求,林如玉今日乘车赶奔林家的药行总铺,查审确认药材的库存情况。 长江下游人口稠密,十三县近百万百姓受灾,附近各州县的药材、粮食已开始涨价。林家作为宣州最大的药商,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 得知林家主母归来,宣州太守祝蒙桢立刻派人将其传至衙门。房氏当着太守的面许诺:林家不***,愿遵太守令调配药材、船只赈灾。 本以为还要给林家一个下马威的祝太守大喜,大加赞赏之余,也向房氏保证,调用林家的药材赈灾会给银子,绝不会让林家这等良商亏本。 双方的目的都达到了,合作自然很是顺畅。 坐在马车上的林如玉桃花般的双唇翘起,难怪祖父去世之前,会力排众议将掌家权交给母亲。母亲的大局观,是林家那两位只会打小算盘的叔祖完全比不了的。 「求夫人买了这孩子吧,家里糟了灾,就剩下我们娘俩了,只要您给孩子一口饭吃就行。」 「这位老爷,我啥都会,只要您给口饭吃成。」 「夫人,我闺女九岁……」 「……」 听着车窗外的悲苦求告只声,林如玉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抬手微挑帘拢。. 南极蓝 ------------ 第81章 朝廷调药清单 每逢天灾,灾后孤苦所依的老弱妇孺,比起死在灾难现场中的人更可怜。不忍再看的林如玉正要放下车帘,忽听一个孩子绝望大喊,“她不是我娘,不是我娘!!!” 随后,一个妇人嘶喊道,“儿啊——娘也是没法子啊,你爹淹死了,娘一个人真得养活不了你们啊,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饿死啊——” 林如玉又将车帘挑起,看向被衣裳破烂的妇人捂住口鼻,一脸愤怒又绝望的孩子。只一眼,林如玉便断定这孩子说的是真话。 一是因为这孩子的神色,二是因为那妇人只想着不让孩子再喊叫,却连他的鼻子一块捂住,亲娘绝不会如此。这孩子可能,是被妇人拐来的。 面对一个被拐后无法脱身绝望哭喊的孩子,林如玉无法干看着,“泰叔。” 骑马随行的管事林泰立刻上前,还不等林如玉吩咐林泰去问问救下这孩子,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婶儿,您家这个儿子怎么卖?” 沈戈!林如玉的眸子立刻亮了。 “呜呜——”被死死捂住口鼻的孩子见到沈戈,眼泪刷就掉了下来,拼命挣扎。 捂着他的妇人偷偷在孩子身上用力拧了一下,才抬脸看向沈戈。十五六、身着寻常布衣的沈戈不足为惧,但他身后凶神恶煞的大汉,着实唬人。 沈戈虽然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温度,“大婶儿可得想好了该怎么说,否则宣州衙门口,大婶儿就要去走一遭了。” 看孩子的反应和沈戈的态度,装作看热闹的几个大汉走到了妇人身前。不用问,这些人跟卖孩子的妇人是一伙儿的,看热闹的百姓见事不妙向后退几步,沈戈和邹顺便与对方形成了对立之势。 林泰低声请示,“姑娘,沈少爷就俩人,小的也带人过去?” 虽然沈戈就俩人,但收拾这几个杂碎却绰绰有余。林如玉轻声道,“先看看再说。” 见孩子的脸都憋红了,沈戈吩咐道,“顺哥。” 邹顺迈大步上前,左右拍开挡在面前的四个大汉,一把拽住要拖着孩子逃跑的妇人,将孩子救了下来。 “沈哥——哇——” 被救下的孩子踉跄着跑到沈戈面前,紧紧抱住了他受伤的大腿,看得林如玉心头便是一紧。 沈戈面不改色,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奶他们呢?” “我娘和我弟也在他们手里,我奶……没了,哇——”徐乾奎的孙子徐曾禹获救,哭得撕心裂肺。 方才见到沈戈站出来,林如玉便猜这孩子可能是望萍镇徐家的,这会儿听他说洪水冲走的四人活下来三个,还都被沈戈找到了,这已是万幸。 “好!” “好啊!” 说话间,邹顺已将拐子一伙打翻在地叠了罗汉,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林泰上前给沈戈行礼,“沈少爷,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沈戈早就看到了林家的马车,不过因为急着就孩子,还未来得及打招呼,笑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官差,请泰叔放心。” 林泰拱手,“我家姑娘说,等您救下徐家母子后,可以把他们送到林家药行。” 房氏许诺会以比市价低的价钱,给望萍镇送一批药材过去,徐家母子正好可以随船回家。 出门便遇上了这样的好事,林如心情很是舒畅,在药行门口下车时,脸上还挂着笑。 她的容颜和笑容,狠狠惊艳了刚下马车的郑昌明。郑昌明摇扇赞道,“不想宣州,竟有如此俏佳人……” 贴了络腮胡的安逢春听了郑昌明 的话,不禁头皮一紧,用余光看向马车另一侧的世子,见自家世子也正双眸灼灼地望着,被恭请入药行林如玉。 贺炯明想过林如玉洗净了小脸会很美,但没想到竟能美丽灵动如斯。原来这只聪明又警觉的小狐狸,还是只会勾魂摄魄的狐狸精。 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贺炯明被连鬓髭须遮掩住的薄唇,缓缓向上翘起。 不知安王世子混在护卫中的郑昌明,此刻满心都是赏美人,但跟随林如玉进了林家药行后,却发现美人不在堂中。 药行管事上前,殷勤招待这位身穿锦袍的贵客,“公子大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快往里边请!” 郑昌明的凤眸寻了一圈,还是寻不见林如玉的身影,才冷清的声线吩咐道,“将你们店内最好的灵芝、何首乌、人参取来。” 果然是位财神爷!管事笑容更大了,“是,公子请移步二楼雅座吃茶。” 跟在郑昌明身后的贺炯明环视药铺,不见林如玉的身影,便知她去了后堂。此处是林家药行,也是宣州城最大的药行。 此处,他必须尽快拿下。 林家药行的大掌柜林盛先问候了主母,才将药行库存清单呈给林如玉。待姑娘过目后,林盛又递上一张清单,“这是半个时辰前,叶长史派人过来,要从咱们药行征调运往灾区的药材清单,请姑娘过目。” 林如玉接过,发现清单上列的凤尾草、蔓荆叶和柞树叶等,都是治疗痢疾的常用药。将这些药材送到灾区,大锅熬煮后分给灾民们喝下,可起到预防和治疗痢疾的效果。衙门的赈灾策略,路子是对的。 林如玉又将征调清单上的药材与库存清单对照,发现衙门第一批征调的药材数量,竟要调走林家库存内这几样药材的八成,觉得这数额太大了想,便问道,“除了咱们家,还有哪几家也收到了征调清单,调量是多少,他们那边是怎么回应的?” 林盛没想到姑娘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难怪这次代主母过来巡视的不是二爷,而是这位甚少露面的长房嫡女,林盛态度越发恭敬了,“回姑娘,还有城西赵家、城北宋家和城南张家三家收到了调单。小人打探得知,咱们家的药量占了五成,赵家两成,宋家两成,张家一成。其余三家收到调单后也没说应或不应,应是在等着看咱们药行出多少货。” 林、赵、宋、张四家,是宣州城的四大药商,衙门的调量也是按着几家的实力分配的。这么大的事林如玉做不了主,得请母亲拿主意,“咱们也先按兵不动,吩咐管事和伙计们都把嘴巴闭紧了,敢多嘴向外透露消息的,一律从严处置。” “是。”林盛立刻严肃应下。 林如玉又吩咐道,“若张家派人来取药,一律打发走。” 城南张家,是林如玉大姑母的婆家。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收藏:果冻,网址 果冻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 第82章 买卖消息的茶馆 林大姑议亲时,张家药行的实力与林家不相伯仲。但这十几年张家出现了三四次重大的决策失误,致使张家药行实力锐减。 张家生意做得不好,却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诬赖亲家从中作梗,抢了他们的生意。 林如玉的祖父在世时,看在大女儿的面子上,没与张家斤斤计较,还出手帮了张家一次。哪知张家不知感激,反而赖上了林家,甚至就连林大姑都觉得,是娘家抢了夫家的生意,害得她在夫家没脸。 林如玉的祖母去世时,张家人到林家拜祭,竟在林如玉的祖父面前阴阳怪气。林如玉的祖父动怒,不再施以援手。 去年,林如玉的祖父突然病故,母亲开始掌家。连同掌家在内的宣州各商家纷纷看衰林家,明里暗里抢夺林家的生意,但都被房氏一一打了回去。他们这才惊觉林家这位年轻主母的手段,丝毫不弱于林家祖父,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林大姑却自恃大姑姐的身份,在房氏面前摆架子,以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房氏让利于张家。 房氏按照公公的临终遗言,没将事做绝,但这次回来后却一反常态,将林大姑从林家撵了出去。 母亲为何这么做,是因为她在船上问过林如玉,梦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为母亲已经猜测得**不离十,林如玉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 房氏早已认定女儿落水之后的梦境,是观音菩萨开示,对此深信不疑。 上一世历经苦难的林如玉,更不会给张家母女留情面。看到调单,结合大姑母的手段,林如玉便猜到她定会派人,甚至亲自带人过来查验林家药行仓储药材的数量,所以才如此吩咐。 安排好大事后,林如玉问起要将要运往望萍镇的药材。 林盛回道,“已按夫人的吩咐足量备好,明日便可发船,五日内必运抵望萍镇。” 林如玉摇头,“这批药材不从宣州划拨,盛叔派人查清下蔡或祁县分号里还有多少药材,若是这两地不够,再从临近望萍镇的其他县乡分号仓库调配。” 朝廷征调的防疫药材还未出库,林家便派船运出防疫药材,其他几家定会以此为把柄,大做文章。 林盛立刻明白了姑娘的意思,“还是姑娘考虑周详,小人这就去取消……” “派往望萍镇的船不用取消,还用增派一艘,改为运送衣物、粮食,小船在望萍镇卸货,大船运往祁县。”物资运到祁县后,顺便将包财旺那狗东西带回来。 林如玉轻敲着桌上的调单,“不过,要让那些暗中盯着咱们的人,以为咱们运出的是药材,以为咱们药行仓库里放的不全是药材。” 林家树大招风。母亲这次与衙门合作,一是出于善意,二是借此举坐实林家“儒商”的称号,三是将林家药行里的防疫药材通过正规渠道售出,以免遭人惦记。 最好,让人相信林家是掏空了仓库,才勉强凑齐了衙门要征调的数量。 林盛两眼一亮,“姑娘,高明!” 这时,林泰从外边走进来,抬手行礼,“姑娘,沈戈沈少爷来了。” 一听沈戈到了,林盛立刻道,“姑娘,小人出去迎一迎沈少爷吧?” 沈戈在宣州安顿下来的第二日,便提着礼品到林府认门。林二爷亲自出门相迎,是以林家的仆从都已知晓这位英俊少年,是助林家主母归家的恩公,对他礼遇有加。 见到沈戈被林家管家躬请进来,站在二楼雅间门口的贺炯明转了转左臂,惊得安佳春出了一身白毛汗。 跟在沈戈身后的邹顺,抬眸准确锁定贺炯明,前移半步挡在了沈戈身侧。沈戈抬眸扫了一眼楼上,便跟随林盛和 林泰进了后堂。. 见到林如玉,温和瞬间取代了沈戈眉眼间的凌厉。 林如玉请他落座,上茶,问道,“方才街上那孩子是徐里长的孙儿?” 沈戈点头,“除了徐家母子仨,那帮畜生还抓了二十多人,衙门已经接手了。” 天灾面前,人间万象。 有人因灾失去至亲、家园,痛不欲生;有人却借机烧杀掠夺,大发不义之财。 这些发国难财的,就该严惩不贷,杀一儆百。此处的“杀”是真杀,因为大夏律法比起后世,严苛数倍。 林如玉详细向沈戈说了目前的情况,解释为何不能从宣州药行运出药材。 沈戈认真听了,并给林如玉出主意,“徐家人已经找到,不急于这一两日回乡。两船粮食更遭人惦记,等明天出船宣州药行的人闹起来时,你让管事顺势给衙门的人搭个梯子,衙门肯定会顺梯子上坡,倡议闹事的人拿出一批赈灾米粮,运往灾区。到时,你家的米粮混在这批粮食中运出,粮食有朝廷派兵押运,你们就可以省下请镖师的钱了。” 聪明! 好主意! 林盛和林泰听得连连点头,林如玉也双眸闪亮光,顺着这个思路敲定了诸多细节后,林如玉问起沈戈接下来的安排。 沈戈笑道,“我打算在城里开家茶馆。” “茶馆?是为了搜集消息么?”高档茶馆开起来不易,寻常的小茶馆赚的就是个辛苦钱,林如玉一听便知道沈戈选择这个行当,不是单纯为了赚钱。 自己只说了开茶馆,她便猜到了自己的目的,这种心灵相通的默契令沈戈的心魂一颤,望着林如玉墨黑灵动的眸子失了言语。 直到林如玉的眸子染了点点惊慌,沈戈才被惊醒,脸皮发热地咳了一声,道,“嗯,明面上卖茶,暗里买卖消息。” 买卖?林如玉将那点点悸动压在心底,低声问道,“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在林如玉的记忆里,大夏朝似乎没有这个行当。 “这只是个小买卖,只要打点好关系就不会出事。”说到这里,少年英俊又略显稚气的脸上挂起藏不住的得意,“我已经摸清门路,知道该打点哪些人了。” 这是想要自己夸夸他么?林如玉拱手,玩笑道,“沈哥好生厉害,小妹佩服之至。” 他来宣州不过四日,就已寻到地方落脚、寻到了徐家被洪水冲散的家人,还选定了要干的行当。这绝不是寻常十七岁少年能办到的,林如玉真心钦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收藏:果冻,网址 果冻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 第83章 不再吵架的小姐妹 宣州北城丰乐巷一座三进宅院内,玉面将军许川端着药碗送入正房,上报最新消息,「侯爷,沈戈已寻到望萍镇里长的家人,将他们带回了穿堂街。」 靠坐在床上养伤的沈尚直放下手中兵书,含笑道,「找到便好。」 知道侯爷又想起了尚未寻到的小公子,许川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没再开口。劝慰的话侯爷这些年听过太多了,多说无益。 沈尚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吩咐道,「太守夫人的寿辰快到了,假安自远也该到了宣州,派人加紧排查。」 「是。」许川应下,又道,「宣州长史叶长君给四大药行下了药材征调文书,林家首当其冲。因林夫人在府中养病,林姑娘今日去药行主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轰动?沈尚直抬眸。 许川笑容满面,「因为林姑娘以前很少出门,所以宣州城百姓虽听说林家嫡长女花容月貌,却未亲眼见过。今日林姑娘带领一众仆从大大方方巡视店铺,宣州百姓奔走相告,为一睹姑娘芳容,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沈尚直捋须,「经过乌沙镇一劫后,林夫人发现了女儿的才能,不忍再让她陷在内宅之中。能走出这一步,对林夫人来说也属不易。」 许川点头,「林夫人卧病,阿衡年纪还小,偌大的家业只靠林二爷一人确实忙不过来。不过,林姑娘这一走出府,提亲的媒人估计很快就要登门了。」 站在旁边的吕正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说,沈戈会请媒人去提亲不?」 就连吕正这个大老粗,都看出沈戈的心思了。许川含笑摇头,「不会。」 「为啥?」吕正小声嘟囔,「某瞧着这俩孩子挺般配的。」 论才智和样貌,两人确实登对,但门当户对这一条,就把沈戈拦住了。 沈戈虽出身微末,却很有骨气,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猜疑后,当机立断表明身份抽身而去。他几番救助林夫人一家三口,若他此刻去提亲,便有几分挟恩图报的意思了。所以,此刻的他就算再倾慕林如玉,也不会去提亲。 这些弯弯道道,吕正这个大老粗是想不通的。许川笑道,「沈戈要在南城开家茶馆,等茶馆开业时,侯爷可要过去道贺?」 「我不便露面,你以镖师的身份去送份贺礼,不必太贵重。」沈尚直当然想见沈戈,但他更明白那孩子的心思。如玉丫头还未及笄,若她肯给沈戈两年的时间,沈戈必定能攒够家底,鼓起勇气去林家提亲。 不过这亲事成与不成,还得等着林如玉的父亲归来,看他能不能相中沈戈。若到那时,沈尚直便可出面,为沈戈做保,提亲。 因为沈戈这孩子,将来必定差不了。 许川应下,又请示道,「侯爷,可要属下跟本地的文武官员打声招呼?」 武安侯此番虽然是秘密出行,未惊动本地官员,但拐个弯暗示一下沈戈上头有人罩着,却非难事。…. 「不必,让他自己去闯。」沈尚直又吩咐道,「吩咐邹顺和庄明,除非危及沈戈的安全,那边的事无需汇报。」 林如玉巡视完药行、绸缎庄和船行,便用了大半日的工夫,回府向母亲汇报巡视的情况后,就到了摆晚膳了时辰。 房氏虽是在养病,但起来用饭还是可以的。 于是,房氏、温氏、林如玉和林如梅四人在里间用饭,林二爷带着林杜冬、阿衡和林大福隔着一扇屏风,在外间用饭。 回府之后,房氏命人将阿衡院子旁边的院子收拾好,起名为长福院,让义子林大福住了进去,并给他配了老实可靠的仆从、小厮和粗使婆子。 林家有族学,阿衡和阿东两个都在族学里读书,但林大福已经十六岁,不适合 到族学里跟着一群娃娃开蒙,所以房氏为他请了夫子,每日在府中读书识字。 除了学文,弓箭刀马也不能落下。房氏正在物色合适的武师,待寻到之后便请入府中教导儿子、侄子和义子习武。就连林二爷,也被房氏建议着一块强身健体。 经过马头山的劫难后,房氏已深刻认识到身体强健的重要性,她还想请个女武师教导家中女眷,不必练得多好,但一定不能再遇到事情,就腿软头晕,任人宰割。 教习学问的夫子好请,授艺的武师傅却很难得,更何况是女武师。不过此事宁缺毋滥,房氏也不急于一时。 温氏知道了大嫂的打算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女武师咱们本地是别想了,我给我爹写封信,让他从关外找。」 温氏的娘家在大夏北部,家里做马匹生意,关外也是常去的。 说完请武师的事儿,温氏借机跟房氏商量,「寻不到武师傅,咱们可以先学骑马。我给娇娇和梅儿选了两匹温顺的好马,先让她们学起来?」 林如梅眼前一亮,转头看林如玉,温氏也满怀期待地看着柔弱文静的侄女。 上一世,林如玉喜静不喜动,所以才与风风火火的二妹合不来。但做孤儿的十七年里,因为心脏不好不能剧烈运动,所以林如玉格外羡慕那些健健康康,能自由自在奔跑的孩子。此刻身体好了,她格外地想动一动。 于是,林如玉向着二婶露出灿烂的笑脸,「多谢二婶。等马儿送来了,我要跟二妹比一比谁跑得快。」 林如梅傲娇地抬起小下巴,「这还用比?我让大姐三个数,你也跑不过我!」 屏风外,林杜冬和阿衡央求林二爷,也想要一匹属于他们自己的马。 林二爷笑道,「你俩好好吃饭,什么时候高过马鞍子了,什么时候给你们买马。」 阿衡明亮的眼睛一转,「大福哥已经比马鞍子高了,他可以有自己的马不?」 男娃子哪有不喜欢马的,林大福也满是期待地望着林二爷。 林二爷爽快点头,「大福,二叔明日带你去选马。」 林杜冬立刻给大福出主意,「大福哥要我爹那匹大黑马,那匹跑得快,千万别要那匹胭脂马。」 那匹胭脂马是林二爷的心头宝,见儿子如此贴心,林二爷笑得愈发欢快了,「那匹黑马性子烈,不好驾驭,咱们去了再看。」 里屋,林如梅捂嘴偷笑,凑到林如玉耳边压低声音道,「那匹胭脂马特别不喜欢阿冬,每次都恨不得刨个土坑把他埋起来。」 所以,阿冬不让大福选胭脂马,可不是为了他爹爹,而是为了自己也有马骑。林如玉捂着嘴,与二妹一起偷笑。 看到小姐妹俩相处得这般融洽,房氏与温氏对视,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真是,太好了。. 南极蓝 ------------ 第84章 暗流涌动 用过饭后,阿衡、阿冬和大福回去做功课,林如梅也跟着父母走了,林如玉伺候着母亲用药后,与她说起沈戈要开茶馆的事。 房氏叮嘱道,「等茶馆开业,让你二叔带着阿衡阿冬和大福,备一份厚礼送过去。」 沈戈是林家的恩人,备多厚的礼都不过分。林如玉却觉得不妥,「娘,咱们还是少备一些吧,报恩也不急于这一时。沈戈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他跟咱们家走得太近,怕是会影响生意。」 若走得太近了,恐怕会被人以为沈戈是替林家搜集消息的。 房氏点头,「娇娇考虑得也有道理,那就让祥叔送份贺礼过去,再让你二叔背地里多照看些。叔祖那边……应也不会亲自过去。」 说完,房氏叹息了一声。分明是怎么看怎么像亲爷孙的俩人,怎么就不是血亲呢。 躺在娘亲床上的林如玉伸了个懒腰,「明日码头的计策,也是沈戈的主意。」 房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温和道,「沈戈聪明机警,只要他的路不走偏,肯定会越过越好。」 林如玉翻身趴在床上,用手支着小脑袋问,「娘为何觉得他做买卖消息的生意,可能会走偏?」 「什么样的人才会舍得花银子买消息,又是怎样的人才会去卖旁人不知道的私密?」房氏帮女儿把披散下来的长发向后拢了拢,担忧道,「他会因为受了东竹先生的恩出来寻人,也会因为担心叔祖,默默跟出去舍命护送。这样重情义、愿为知己两肋插刀的性子,最怕遇着披着人皮,别有用心的恶狼。」 买卖消息的人中,定有这样的恶狼。 林如玉笑眯眯道,「叔祖让庄明和邹顺跟着沈戈,庄明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只要有他在,沈戈就不会被人轻易哄了去。」 再说,林如玉打心底里不认为有人能带偏沈戈。因为沈戈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在那地方想学好,比学坏难了百倍不止。沈戈既然已经爬出来,就绝不会再掉进去。 「娇娇越来越聪明,看事情也越来越透彻了。」房氏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中意,她能有这样的女儿,一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洪昌客栈内雅院正房中,郑昌明站在桌边,全神贯注用笔尖在宣纸上描绘林如玉的花容月貌。 站在他身后的安江春看得嘴角直抽抽,敢惦记世子相中的女人,这厮算是活到头了。 东厢房内,安林春低声向贺炯明报信,「沈戈在南城一条叫穿街巷的斜巷内落脚,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属下没敢露面打听。」 安佳春补充道,「今日跟在沈戈身边的那个面相凶恶的家伙,曾在林家大船上露过面,属下猜测他应该是沈戈高价聘请的镖师。」 安逢春也道,「那人功夫应该不差。」…. 贺炯明饮了口茶,吩咐道,「将沈戈是武安侯之孙的消息,秘密透露给贺炯昭。」 世子是要借二公子的手,除掉沈戈?安佳春眼睛一亮,「世子,这事儿交给属下去办吧?」 贺炯明没搭理他,继续道,「从林家船上下来的另一波人打探的如何?」 安林春回道,「他们是安顺镖局的镖师,安顺镖局的马庆林接了高价护送林夫人母女回宣州的镖,所以才点燃狼烟召集人手。属下打听到安顺镖局的东家是行伍出身,所以他们才会用狼烟传递消息。」 原来一路碾压自己的人,竟只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镖局的镖师?安佳春恨得咬牙切齿。 安逢春低声道,「安顺镖局的镖师功夫不差,招揽过来定能排上大用场。」 贺炯明微微点头,「先将安顺镖局的情况摸清楚再说。」 退出厢房后,安佳春抓住安逢春的胳膊就往自己房里拖。安逢春低声骂道,「老子身上有伤,你就不能小点劲儿?」 安佳春抱歉嘿嘿了两声,关上门压低声音诉苦,「头领大人,世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四春原本都是贺炯明的暗卫,安逢春武功最高心眼也最多,是贺炯明的暗卫头领。是因为这次贺炯明说乔装改扮出行,所以才将几个暗卫改做仆从随行。 安逢春向安佳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连狼烟都用上了,带着上百人沿路追杀数百里,却连沈戈的毛都没碰着!若不是现在世子身边实在没人可用,你以为你还能站着喘气儿?」 安佳春缩了缩脖子,「头儿你可得帮某多说几句好话,某对世子可是忠心耿耿……」 安逢春白眼翻得更大了,「你功夫不够心眼不够,若连忠心都没有,世子还留着你做什么?给二公子透露消息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插手。还有,在江春面前嘴严实点儿,否则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你。」 安佳春瞪大眼睛,「头儿的意思是……」 安逢春哼了一声,「世子在下蔡,身边就咱们这几个人,刺客是怎么准确摸到世子房中的?你以为世子为何让他贴身‘保护,郑昌明?」 安佳春三观巨震,「可他,他……」 「他什么?只要给够了银钱,鬼都能去推磨,更何况是人!」 「那……头儿你也……」 「蠢货!」安逢春白他白得眼疼,干脆转身开门,回自己房中歇息。 穿街巷正房内,沈戈坐没坐相地趴在桌上,望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庄明从外边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今日后晌,有人暗中跟着您回到了巷子里,观望一阵才走。」 沈戈正色,「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他带着斗笠,看不清脸,不过看身形步法,定是个会功夫的。」 沈戈星眸含霜,「假扮安自远的人可能已经进城了,他若再来,明哥一定要追查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是。」 庄明应下,听了一会儿才道,「咱们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沈戈自信一笑,「这个不急,不出半月,宣州城每条街道,都会有咱们的眼线。」. 南极蓝 ------------ 第85章 这些是谁教你的 第二日一早,云鹃轻手轻脚进入林如玉的闺房,隔着床幔低声问,「姑娘可醒了?」 一夜好眠的林如玉应了一声,「码头有消息了?」 「是。」 云鹃将纱幔卷起,挂在床两边的银钩上,开心道,「泰叔派人回来报信,说咱们开往望萍镇的货船刚竖起桅杆,就被张家和宋家带着司仓书佐徐大人给拦住了。发现咱们船上装的是粮食和衣物后,徐大人责备两家一顿,还让他们各捐一百五十石赈灾粮。」 一百五十石,以张宋两家的实力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足以让他们肉疼一阵儿了。 计划成功的林如玉,恨不得哼几句小曲儿,「让泰叔把司仓书佐的底细打听清楚。」 云鹃出去后,林如玉穿好衣裳起床,坐在梳妆台前让雨莺给自己梳头,认真思考这位司仓书佐的做法。 司仓书佐,顾名思义,乃是主一地仓廪出纳的官员,这个官职虽品阶不高却握有实权。宣州药商接下了衙门的征调清单,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放在四家药商仓库内属于征调清单上的草药,已归司仓书佐管辖。 所以,徐大人跟随张宋两家去码头验看林家船上货物,听起来是说得过去的。 但是,在张宋两家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这位书佐大人没向林家求证,就直接带人去翻林家的货船,要么是他真是个糊涂虫,要么就是他已与赵宋两家沆瀣一气,将两家家财,当做了他的囊中之物。 林如玉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若这位徐书佐真是个糊涂虫,在码头上就会顺着自己给他搭的梯子,狠狠宰张宋两家一笔。 卧龙堤决堤,受灾的十三县中有七县归宣州管辖,所以这次抗灾三州中,任务最重的就是宣州。粮、药这两项,对宣州衙门来,自然是多多益善。 徐书佐不掏张宋两家的粮食,接下来可能会跟两家一起掏林家的这件事,得去听听母亲怎么说。 雨莺给姑娘梳好垂鬟分肖髻,系上粉色丝带,又在左髻上插了两朵栀子花,笑着问道,「姑娘看这样可行?」 林如玉抬眸,看着铜镜中自己头上的白色栀子花,微微点头,「很好。」 七月二十一,是林如玉祖父的忌日,但因母亲接到了外祖母病重的消息,急急带着自己和阿衡赶往沔州,没能赶在正日子去祖父母坟前祭拜。 今日是个宜祭拜洒扫的日子,母亲要带着她和弟弟去祭拜祖父母。祭拜去世的亲人,戴白色的栀子花最合适不过。 在此之前,林如玉还有事情要做,「张语珍从我这里拿走的首饰,可都送回来了?」 雨莺鼓起腮帮子,「只送回来了些不值钱的,剩下的说是早就弄丢了。」 只挑着值钱的丢,呵。 林如玉吩咐道,「去告诉祥叔,若我大姑母登门,不要去惊动母亲,我去前厅见她。」…. 云鹃带着两个端着铜盆的小丫鬟进来,伺候林如玉洗漱,好奇问道,「姑娘怎知大姑奶奶会过来?」 「张家在码头丢了脸损了粮,大姑母不来才怪。」林如玉示意小丫鬟们出去,自己挽袖洗脸。 融合了两世的记忆后,因后世的十七年记忆占了主导,林如玉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想连脸都让丫鬟给自己洗。 她刚洗漱完,雨莺就从外边跑了进来,报说林大姑来了。 被拦在前厅,憋着满肚子火林大姑见到林如玉走进来,劈头盖脸便骂,「你娘呢?做了亏心事就躲着不敢见人了?让她出来!」 林如玉侧步避开扑头盖脸喷过来的口水,四平八稳地给林大姑行了个礼,「姑母一早登门,当着我的面指摘我母亲的不是,是为哪桩? 」 古语有云:对子骂父,是为无礼。 对女骂母,当然也是同理。 被侄女面斥无礼的林大姑,怒极反笑,「我无礼?我无礼!我倒要出去让众乡邻评评理,看你们母女这样的品行,哪家敢来提亲,娶你回去!」 若是上一世的林如玉,定会被林大姑唬住,但此刻的林如玉墨黑灵动的眸子里毫无惧色,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大姑想让哪些乡邻评理?不劳您亲自跑一趟,侄女将人请过来,让他们听您当面论礼。」 林大姑皱眉上下打量以前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嫡亲侄女,这丫头出去几日回来,怎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大姑不想再跟个娃娃掰扯下去,甩袖道,「我跟你说不着,去把你娘叫出来!」 林如玉摇头,「我娘正在准备祭拜祖父母的祭品,大姑若觉得我们母女做错了什么,不如跟我们一块去趟林家祖坟,面告祖父祖母?」 心虚的林大姑哼道,「是你们使诈坑骗张家在先,去哪说理我都不怕!」 林如玉点头,「那就请大姑去准备准备,跟我们一块去拜祭祖父母吧。」 「你……哼!」林大姑甩袖,「当我跟你们一样不孝么?七月二十一那日我早就去过了!」 林如玉秀丽端庄的小脸上尽是钦佩,「大姑母果然有孝心,祖父和祖母在世时没白疼您。」 林大姑被侄女这话噎得心口疼,有心甩袖就走,可想到家中疾言厉色的丈夫,脚又迈不开了。 林如玉见她还不走,便继续道,「大姑既然来了,便将这张单子带回去吧。这是语珍表姐从我这里偷走或借走的首饰,请大姑催促她尽快给我还回来。」 林大姑的心口更疼了,「你个死丫头非要气死我么?我这些年当真是白疼你了!」 疼我?呵。 林如玉面带委屈,「正是因为您疼我,我才将这福分报还到表姐身上。偷是犯法的,借的东西是要还的,我此举正是要替您督促语珍表姐做一个言而有信、恭谨守善的好姑娘,难道侄女做的不对吗?」 林大姑抬手捂住心口,「我家规矩守礼的娇娇说不出这些话来,你跟大姑说实话,这些话是哪个黑心肝的教你的?」 谁教的?是上一世的血痛经历,是十七年历尽人间冷暖的自悟。 林如玉笑意不达眼底,「我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大姑母不知道罢了。」. 南极蓝 ------------ 第86章 四美图 打发走了林大姑后,林如玉见雨莺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是。」雨莺小声道,「奴婢觉得姑娘这样做固然解气,但又怕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摘姑娘不尊长辈。」 在重孝悌的大夏朝,被人扣上不尊长辈的帽子可不是一件小事。 林如玉也能慢慢来,做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但假安自远还未除去,父亲出海未归,家中多处店铺在洪水中受损,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东西要学,没工夫跟林大姑耗着。 不过雨莺一心为主,林如玉当然不会打击她的积极性,「你说得在理,我下次注意些。」 得了姑娘夸奖的雨莺,喜笑颜开。但她却没料到,姑娘下次、下下次,一次比一次厉害,连带她们这几个伺候姑娘的丫鬟也被带歪了,觉得姑娘爽快打回去的做法十分过瘾。 不明真相的人指摘? 呵! 不明真相的蠢货,还敢来指摘她家姑娘? 「少爷!林姑娘出门了,听说是去祭拜去年过世的祖父!」一个青衣青帽的小厮狂奔进洪昌客栈雅院,向郑昌明报信。 郑昌明清冷的丹凤眸瞬间点亮,「备车!」 小厮笑嘻嘻,「小的已经备好,就在客栈外候着呢。」 「干得好。」郑昌明给了小厮一个赞许的眼神,快步就往外走。 假扮随从的安王世子贺炯明也从厢房走出来,跟了上去。安逢春与安林春对视一眼,无奈跟上。 林如玉昨日出门轰动了宣州城,今日痴痴守在林府门外的少年郎们,见林家出来三辆马车,兴奋得满脸通红,叫声一片。 林二爷骑马头前开道,坐在马车内的房氏问女儿,「娇娇害怕么?」 「女儿不怕。」林如玉坚定摇头。母亲昨日让她不戴围帽出门,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明白母女此举的意图,也举双手赞同。 自己的美名越大越引人,暗中窥探林家,妄图霸占如玉的假安自远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郑昌明追出城时,林家人已祭拜完了。未能再次亲眼目睹美人芳容,郑昌明扼腕叹息。 安佳春好奇低声问道,「少爷,林姑娘虽然容貌过人,但您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美女没进过,何必……」 「你不懂。」郑昌明痴痴望着缓缓驶来的林家马车,喃喃道,「林姑娘美得与众不同,若她肯与我说一句话,再看我一眼……让我将绝代四美图凑齐,我就死也无憾了。」 安江春也被勾起了兴致,「不知少爷画的其他三美,都是何人?」 郑昌明痴痴望着林家的马车,没有回应。 青衣小厮将安江春拉到一边,得意洋洋炫耀道,「少爷到现在只画了一美,便是武安侯的孙女——沈存玉。」 听到「武安侯」三字,贺炯明的目光落在了郑昌明身上。…. 郑昌明依旧痴痴望着林家的马车,丝毫没察觉到贺炯明的杀意。 贺炯明哑声问小厮,「少爷见过武安侯的孙女?」 因为之前一直将安自远当做入宣州的首选身份,贺炯明并未了解过郑昌明的事,所以不知道他竟去了趟都城。 依旧是郑昌明的小厮骄傲作答,「那是自然,我家少爷去年为了一睹沈姑娘芳容,不远千里去了京都兴阳,我也随着少爷一块去了。」 贺炯明画得粗浓的眉头动了动,「去年何时?你们可曾遇见武安侯?」 「去年十月,武安侯何等尊贵,哪是随便就能见到的。」郑昌明这小厮也是个嘴碎的,话说开了就没完没了。 「不过,我 听兴阳的百姓们议论,武安侯的身子骨不太硬朗,圣上派了御医去武安侯府给他老人家治病。不过这病应该是没治好,所以今年初,武安侯就辞去尚书省的差事不干了。尚书省啊那可是,你们知道……」 贺炯明垂眸,不再听这小厮的闲言碎语,因为他昨日得到密保,武安侯已经秘密出京南下。 他出京,必定是为了寻找早就死了的孙子。自己要不要把沈戈抓住,用他要挟武安侯? 罢了,这件「大功劳」,还是让给二弟为妙。贺炯明被髭须遮掩住的薄唇,缓缓勾起。 「林夫人,请留步。」 听到有人高喊,贺炯明抬眸看过去,只见一个富商打扮大的中年胖子横马,拦在了林家车队前。 林二爷拉马,抱拳客气问道,「不知宋少东家寻我大嫂有何事?」 你个臭小子是明知故问!宣州第三大药商宋家的少东家宋天翔心中暗骂,满面带笑,「林夫人可在马车中?」 不管什么事,爷都要跟林家主母谈,你这个林家庶子哪凉快哪待着去! 林二爷冷下脸,「家嫂身体不适,少东家有话便说,无话就让开,哪凉快哪呆着去!」 宋天翔的脸也啪嗒一声撂了下来,「林康安……」 跟在房氏马车边的婆子快步上前,给林二爷和宋天翔行礼,「宋少东家,我家夫人方才吹了风,头正痛着,夫人说您若有事,跟我家二爷谈也是一样的。」 林二爷下巴一挑,满脸得意。 宋天翔的脸更冷了,「既然林夫人身体不适,在下就长话短说。这几日的洪灾已致十三县近百万百姓受灾,官府倡议宣州商贾广施仁义,捐粮捐药,尽快送往灾区赈灾。第一批赈灾粮将在三日后运出,我宋家虽不及贵府,但已决定捐出一百五十石粮食,不知贵府打算捐多少?」 听了这话,贺炯明的脸顿时就黑了。 「哗——」 「不愧是宋家!」 「仁义啊!」 「林家的生意做得比宋家还大,宋家都捐了一百五十石,林家怎么也得捐两百石吧?!」 「就是……」 听着百姓的热议、起哄声,宋天翔心中得意。你林家敢坑我宋家,也别想好过! 「天降洪灾,百姓受苦,林家当然也会竭尽所能协助官府,与我宣州百姓,共度难关。」林二爷大义凛然的声音响起,百姓们都安静下来,激动得仰头屏息听着林家要捐多少粮食。. 南极蓝 ------------ 第87章 扭转乾坤 林二叔抬首仰望苍穹,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偷偷将大嫂告诉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道,「诸位乡邻可能听说了,我大嫂上个月带着俩孩子回娘家的路上遇到劫匪,多亏镖局的镖师护卫得力、祁县乌沙镇的百姓良善相帮,他们三人逃过这一劫;返回宣州的路上又遇到大洪水,是得了观音菩萨保佑,才在庙中等到林家前去接应的大船。」 林家主母回娘家途中出了事,大伙儿都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这般曲折,难怪回来后林家主母就病了。 遇到这样的事儿,谁能不病? 宋天翔不耐烦道,「废话少说,直说你林家捐多少粮吧?」 林二爷的目光落在宋天翔身上,「我大嫂已向太守大人保证,林家会全力支持朝堂赈灾,绝不发一文国难财。昨日衙门征调防疫药材,我林家接下了一半数量,宋少当家说是也不是?」 宋天翔被噎得难受,怼道,「你家药材生意做得最大,库里药材最多,不调你家药材调谁家的?」 「就是!」 「我倒是想赈灾,可我自己还填不饱肚子呢,咋赈?」 百姓们跟着起哄。 「我家生意做得大,是我祖上三辈拼了命挣出来的,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你们没钱,是你们祖上不争气,你们自己也不争气! 林二爷一脸严肃环视四周,看没人再嗷嗷,才继续道,「方才祭拜亡父时,我大嫂已禀告亡父,要捐出两百石粮食助朝廷赈灾。除此之外,林家店铺内的药材、布匹和衣物等货物都先紧着朝廷赈灾调用,只要货物进价、运价不涨,我们林家所有店铺的所有货物,就不涨一文钱!」 「年逢大灾,我林家不发一文钱的国难财!」 林二爷的话掷地有声,百姓闻言沸腾,齐声叫好、鼓掌。宋天翔的脸比吃了屎还难看,跟他脸色一样难看的,还有隐藏在人群中的贺炯明。 马车内,林如玉的小脸通红,双眸明亮,心脏也砰砰砰地强力跳动。百姓的叫好声直接卸掉了她心头巨石的大半分量,她觉得浑身轻松,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这种感觉用语言难以描绘,但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配合朝廷赈灾,母亲原本没想做到如此程度,是林如玉劝说母亲要全力配合。灾年,商家囤积居奇,物价飞涨,确实可以赚不少钱。林家已是树大招风,现在缺的并不是银子。 但世道混乱后,民怨沸腾,谁又能独善其身? 上一世的林如玉虽鲜少出门,但也知道外边越来越乱,家中出去采买的仆从都要有几个护院跟着,否则不只钱物被抢去,就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宣州城内都这么乱了,城外情况肯定更糟糕。 林家是宣州城最大药商,布匹生意排名前三的,船运占了前四,粮店也有几家,宣州城综合实力最强的商贾,除了赵家、王家,就是林家。只要林家带头相应朝廷赈灾,别家就算涨,也不敢涨得太过夸张。…. 稳住了物价民生,宣州就乱不起来。 只要太守向京都递上去的折子里提几句林家,宫里出来的封赏折子里赞几句林家,再赐给林家一块牌子或赏赐个有名无实的虚衔,林家就会从寻常商贾,摇身一变成为仁商甚至官身。 到那时,任谁想打林家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 越想,林如玉笑得越开心。 待二叔到了马车前,母亲挑起车帘与他说话时,林如玉脸上的笑容都没收住,只得马上低下了头。 车眼巴巴望着的众人,被这刹那芳华惊艳了。 「美,太美了……」 郑昌明一双清冷的丹凤眸闪着灼热,车帘落下了后仍久久不 能回神,他身后的安王世子贺炯明在车帘挑起的刹那,低头掩住了满脸的怒气。 林家今日,砸了他的全盘计划! 后来赶到的沈戈愣在原地,他此刻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眼里只有林如玉灿烂夺目的笑脸。 不过沈戈这副模样并不显得突兀,因为他周围的百姓大多如此,反倒是低着脑袋的贺炯明显得格格不入。 林家马车继续前行,郑昌明跟着就跑,沈戈下意识一把拽住了他。郑昌明甩了两下没甩开,回头怒目而视,待看清沈戈的模样后愣了。 这位小兄弟长得好生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沈戈回神后,才发觉自己很是失礼,连忙放手抱拳道,「敢问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和州神画手郑昌明郑公子?」 嗯? 和州神画手? 自己在外边还有这么个称号? 郑昌明的唇角忍不住翘起,抬手还礼,「在下正是和州郑昌明,兄台是?」 沈戈笑容满面道,「在下祁县乌沙镇沈戈,拜读于乌沙镇东竹先生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得空闲?」 若是旁人挡他追美人,那自是没空的,但这位眼光独到又模样俊美的少年拦他,郑昌明勉强可以有空。 从街上到茶楼不过几十步,沈戈和郑昌明便已亲热地以兄弟相称,听得身后的安江春直想翻白眼。 贺炯明和安佳春直接退回车旁守着,虽然他们去掉了假面又做了易容,但也不敢冒险跟过去,以免被沈戈识破身份。 茶楼雅间内,沈戈殷勤为郑昌明斟茶,「郑大哥是爽快人,小弟也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小弟想请您为东竹先生做一副画像,我想拿着画像,去寻找先生的下落。」 「我想起来了!」郑昌明合上折扇,惊喜道,「你是乌沙镇东竹先生家送茶的书童!」 三年前,郑昌明曾到乌沙镇拜访东竹先生,并在竹林中住了一月,沈戈跟随先生读书,帮时府做些杂事抵束脩,曾到竹林内打扫房舍、送菜。 沈戈也一脸激动地望着郑昌明,「郑大哥不只画做得好,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弟佩服之至!」 郑昌明被夸得飘飘然,笑容若皎月照芳丛,赏心悦目,「沈贤弟要为先生做画像寻人,莫非先生也被洪水冲走了?」 乌沙镇就在卧龙堤下游,卧龙堤垮塌,乌沙镇定已化作一片汪洋。想到这里,郑昌明也忍不住敛笑,担忧起来。 沈戈连忙道,「先生在洪水来之前一月,便被人掳走,失去了踪迹。」 郑昌明长眉一挑,「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掳我长江六州第一隐士!」. 南极蓝 ------------ 第88章 谣言 若不是因为时启青名气大,我们还不抓他呢! 站在雅间门外的安江春心里嘟囔一句,倾耳细听。乌沙镇的隐士时启青是他主子点名要抓的人,但还没等他们动手,时启青就被人抓走了,为此主子还在府中发了一大顿脾气。 虽说他们都猜测时启青是被世子抓走的,但没有证据也寻不到人。若此番能寻到时启青的下落,自己这趟就没白来。 雅间内,沈戈摇头叹息,「我们翻遍了乌沙镇,也没寻到先生的下落,只能散开四处找寻。这里人大多只听过先生的大名,却没见过先生,所以才要劳烦郑大哥帮着画先生的画像。」 刚得了和州神画手的郑昌明当仁不让,「醉墨,去马车上把本少爷的笔墨取来。」 虽然「和州神画手」这个称号,是沈戈顺嘴给郑昌明戴的高帽,但看着他笔下的东竹先生栩栩如生,红了眼圈的沈戈觉得郑昌明担得起这个称号,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郑昌明喜画、善画,得此赞赏后熏熏然,又提笔为东竹先生画了几幅小像,一并给了沈戈,「愚兄也会派人四下找寻先生的下落。愚兄在洪昌客栈落脚,沈贤弟在何处?有了消息,咱们也好互通有无。」 沈戈小心收好画像,才回道,「小弟在南城三街口开的茶馆八月十四开张,郑大哥日后有空可以过去坐坐。」 「好!八月十四愚兄必去捧场。」 两人分别后,沈戈拿着郑昌明画的小像去了坊刻铺子,刻板拓印东竹先生的画像。 到了约定的日子,沈戈去取木刻板和画像时,听到铺子内有一群人正在议论林家。开始时他们说得话还能听听,后边就越发不堪入耳了。 一个模样猥琐的汉子嘿嘿道,「晓得林家为啥以前不让貌若天仙的林大姑娘抛头露面,洪水后却不拘着她了不?」 「为啥?」众人齐声问。 猥琐汉子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某也是听人说的,说林大姑娘在乌沙镇时,被山匪糟蹋了!」 「啊?!」听闲话的几人齐声惊呼,沈戈眉头皱起,面色凌厉。 「人家这么一听,咱也就这么一听。」猥琐汉子冲着众人挤眉弄眼,「嘿,那山匪还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么……」众人心领神会,笑声***。 沈戈提着刻板,走过去掏出一把南瓜籽放在桌上,装作感兴趣地问,「大叔,这事儿您听谁说的?」 宣州城西,赵家后院花园,水上六角亭内。 林如玉坐在赵锦欢身边吃着茶点,发现坐在对面的于淑棋与宋秀英凑在一处,不时用异样又同情的眼光看自己一眼。 林如玉暗叹了一声。 自己这一世救回了母亲和阿衡,没上假安自远的当,但有些事还是无法改变,譬如眼前这一幕。 作为主人的赵锦欢不高兴了,「你俩有什么话就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非要在那交头接耳,小小年纪便一副长舌妇的做派。」…. 哪个小姑娘受得了被人骂长舌妇,药商宋天翔的女儿宋秀英撕扯帕子,怒道,「锦欢妹妹这是什么话?我们今日是来贺你及笄的,你若不欢迎,我们这就走!」 是你自己上赶着来的,当我稀罕不成?赵锦欢袖子一抬,干脆利落道,「慢走不送。」 「当本姑娘愿意留在这沾惹晦气么!」宋秀英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林如玉,转身走出小亭。 留在原位的于淑棋尴尬地挪了挪身子,小声道,「锦欢姐,你别生气……」 「跟她生气?犯不着的。」赵锦欢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林如玉,「娇娇喜欢,就多吃两块。」 林如玉道谢,接过糕点。 于淑棋小心翼翼看了林如玉一眼,就连忙收回目光,表情都和林如玉记忆中一模一样。不过这次,林如玉不给她机会开口,「淑棋姐姐说了半日定也渴了,吃杯茶吧。」 被话噎住的于淑棋端起茶杯,琢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林如玉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人。 林如玉勾唇一笑。看,这不就与记忆中不一样了么。 赵锦欢向林如玉询问房氏的身体情况,「你母亲可好些了?」 林如玉含笑回道,「好多了,不过起床时还是会觉得头晕,还需在府中将养一段时日。」 赵锦欢虽也好奇林家母女上月的经历,但却没有多问,只安慰道,「福祸相依。你们过了上月的坎儿,接下来便会一路亨通了。等忙过这两日,我再去你家婶母。」 林如玉笑得促狭,「姐姐还是先把嫁衣绣好吧,几日要我娘来为姐姐添妆时,就能见着了。」 赵锦欢今日及笄,下月就要嫁去苏州宁家了。因两地隔得远,送嫁的队伍须提前数日出发。所以赵家今日忙完女儿的及笄礼后,就要紧锣密鼓地准备送嫁。 上一世,林如玉被赵秀英等人当众奚落侮辱,哭着从赵家离去后,便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位闺中好友。 赵锦欢一把搂住好姐妹哀嚎,「娇娇,我不想嫁……」 于淑棋捂嘴笑着,「姐姐若不嫁,我表哥就要哭了。」 苏州宁家是于淑棋的外祖家,赵宁两家这门亲事,就是于淑棋的母亲宁氏做的媒。 听于淑棋提起未婚夫,赵锦欢羞红了脸,逗得林如玉和于淑棋笑声不断。 雨莺快步进了亭子,在林如玉身后低声道,「姑娘,二姑娘与宋大姑娘吵起来了。」 还不等林如玉开口,赵锦欢便站了起来,「她不在咱们这儿做长舌妇,又换地方去惹事了,娇娇随我来!」 于淑棋快走两步跟在林如玉身边,小声道,「如玉妹妹可听说外边传的一些闲话了……」 「既是闲话,我为何要听?」林如玉就是不想让她开口,憋死她! 于淑棋…… 花园里盛开的紫薇树下,十岁的林如梅和十六岁的宋秀英怒目而视,因矮了人家一截,林如梅踮起了脚尖,气势上绝不能输。 这是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林如玉暖心一笑,便见张语珍上前一把拽住林如梅的胳膊,好悬没把她拽倒,惹得围观的姑娘们发出嗤笑。 张语珍扶住林如梅,嫌弃道,「如梅快别闹了,再闹下去就要被人说咱们林家姑娘不懂规矩没教养了。」 「表姐莫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林如玉上前推开张语珍,扶住二妹低声问,「可崴着脚了?」 林如梅见姐姐来了,好悬没哭出来,「姐,她们编排你的坏话,说你,说你……」 「呵!」见林如梅说不出口,宋秀英冷笑一声,心中爽快极了。 让你们算计我家的粮食,让你们叫我爹在众人面前丢脸!你林如玉长得漂亮又怎样,现在成了破烂货照样没人要! 赵锦欢沉下脸,「宋秀英,你有完没完?」 「又不是我说的,你们出去听听,满大街的人都在传。」宋秀英幸灾乐祸道。. 南极蓝 ------------ 第89章 一个响亮的耳光 于淑棋低下头,不叫人看见她脸上同样的幸灾乐祸。 赵锦欢皱眉,林如玉上前一步冷声问道,「秀英姐姐拿着从街上听来的谣言,当着我家二妹的面,编排我什么?」 「是不是谣言你自己心知肚明,」宋秀英用帕子捂住口鼻后退一步,又夸张地用衣袖扇了扇风,「你离我远点,身子都脏了人,果然臭不可闻!」 围着的姑娘们也跟着后退几步,似是怕沾上脏东西,张语珍没有退,不过她满含悲伤和同情地望着林如玉。 林如梅气得掉眼泪吼道,「你胡说,我姐才没有!」 林如玉一把拉住要冲上前的赵锦欢,上前两步抬手就给了赵秀英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这一把掌,林如玉用了十足的力气,不只将赵秀英打得摔倒在地,连同她身边的几个捂嘴的小姑娘也被赵秀英带倒,尖叫惊呼声此起彼伏,各家丫鬟婆子纷纷上前搀扶自家的姑娘,现场乱做一团。 张语珍和于淑棋被惊呆了,赵锦欢和林如梅拍手叫好,「好,打得好,叫你血口喷人!」 赵秀英被打麻了半边脸,血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耳中嗡嗡作响,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把掌实在威力惊人,见林如玉甩了甩手,刚被扶起的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吓得连哭闹都不敢了。 张语珍仗着胆子上前,「表妹别这样,赵家姐姐只是听了坊间闲话才……」 「什么闲话?」林如玉转眸看向张语珍。 张语珍吓得不由自主后腿两步,喏喏不敢言。 「锦欢,发生了何事?」赵夫人被丫鬟扶着走过来,身后跟着各家夫人,林如玉的婶母温氏、大姑母林氏也在其中。 宋夫人见到女儿的模样惊呼一声,怒道,「秀英!是谁打的你?」 「呜,呜……」 脸麻耳鸣舌头不利索的宋秀英,抬手颤抖指着林如玉,恨不得冲上前咬死她。 宋夫人还未开口,温氏已抢先道,「我家如玉是出了名的讲道理,林姑娘做了什么,才把她气成这样?」 赵锦欢怒冲冲道,「赵秀英当着众人的面,辱没如玉妹妹的名节!」 女儿这一段日子忙着准备嫁妆,不知外边的谣言,但赵夫人确实知道的。她沉下脸威严问道,「秀英,我儿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在她及笄之日,到我家搬弄是非,侮辱我家的贵客?」 她林如玉出了那样的腌臜事,自己还不能说了?挨了打的宋秀英更委屈了,眼泪汪汪望着自己的母亲,让她给自己做主。 今日的事确实是女儿理亏,宋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为娘在家是怎么教导你的?还不快给你婶母、锦欢和如玉赔礼!」 宋秀英委委屈屈地上前给赵夫人赔了一礼,便捂脸哭着跑了。 林如玉也给赵夫人赔礼,「方才如玉气急动手,请伯母恕罪。」…. 赵夫人抬手扶起林如玉,温和道,「不怪你,姑娘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怎容人随意污蔑、编排。」 宋夫人憋着火安慰林如玉,「是你秀英姐嘴快心直,但你们是自小玩到大的,当知她并无恶意。明日,伯母带她去你家登门请罪。」 自己的女儿搬弄是非被林如玉当众扇了耳光,传出去不好听,登门请罪不过是宋夫人求和、圆场的话罢了。 还不等林家人开口,林大姑已接了话,「嫂子严重了。不过是她们小姐妹间起了几句口舌而已,哪就严重到了要登门请罪的程度。此事就此揭过,以后咱们谁都不许提了。语珍,娇娇,淑棋,你们还不快陪锦欢去更衣,吉时马上要到了。」 林如玉不想在好姐妹的及笄之日 ,与林大姑起冲突,便拉着妹妹跟随赵锦欢走了,其他小姑娘们见状,也跟了上去。 只看林如玉的神色和走路姿势,众家夫人哪还判断不出坊间传闻的真假,心知林家这次是被人暗中算计了。 温氏怒道,「查到传出如此诛心假话的是哪家后,我林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哥,我去问过了,谣言是从北城传出来的,暂时还没摸到源头。」生子进了正在紧锣密鼓准备开业的万相茶馆,寻到沈戈,报上自己打探的消息。 沈戈点头,「我也摸到了北城。按常理推测,这谣言既然是北城出来的,散步谣言的人定不在北城。」 邹顺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咱接下来怎么查?」 生子立刻挺起胸脯,「我知道怎么查,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沈戈点头,「万事小心,能用馍馍解决的事儿,尽量别用铜钱。」 「我知道。」生子一边摆桌椅,一边道,「哥,咱们还是人手太少了,得尽快把乌沙镇的小弟兄们叫过来帮忙。」 沈戈点头,「消息已经送出去了,祁县的人手过几日会跟着林家的货船过来。」 「太好了!」生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邹顺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不放心道,「生子还小,他一个人出去万一遇到拐子……」 沈戈却放心得很,「我们都是在街头暗巷里长大的,知道怎么躲避灾祸。」 邹顺把最后一张桌子摆好,看着沈戈给木匠结了钱,才小声问道,「您家里的人,都不在了?」 「在还是在的,不过都找不着了。」沈戈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灰尘,低声道,「我爹进山打猎再没出来,我娘扔下我跑了。」 邹顺很想问一句「扔下你跑了的娘,能是你亲娘吗」,可他不敢,怕沈戈把他轰出去。 「沈大哥!」小阿衡从外边欢快跑进来,绕过桌椅,冲到沈戈面前。 沈戈接住小家伙,扬起笑脸问阿衡和他身后阿冬,「你们怎么跑过来了?」 「散学了,二叔带我们过来帮忙。」 阿衡的话刚说完,林二爷就带着人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一番赞道,「戈儿选了个好地方!竹青,你们几个帮着收拾收拾。」 「是。」竹青和林二爷带过来的几个随从立刻动手,帮着摆桌椅、打扫卫生。. 南极蓝 ------------ 第90章 一力降十会 这家名为万相的茶馆,在林二爷看来规模太小了。 吃茶听书、听曲的大厅也就二十几张桌子,最多也只能容下百人吃茶、听书。不过,厅内桌椅、摆设虽不够精致,却因收拾得干净利落,让人看着便觉舒坦。 这地方,是给劳累奔波的百姓们歇脚闲聊的地方,赚的是辛苦钱。 难怪如玉说沈戈开这样一个茶馆,不是为了赚大钱,而是要在这里搜集消息,找寻东竹先生的下落。林二爷再看沈戈,更觉得这孩子了不起了。 桌椅摆好后,沈戈跑到二楼,坐在靠着栏杆的茶桌边向下看,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他沈戈也有自己的店铺和生意的人了,以后出门,也会被人尊一声「万相茶馆的东家」了。 林二爷看着二楼上傻笑的沈戈,摸着下巴想自己十七岁时在做什么。想了半晌,也只记起那年父亲做主给他订了亲,他气呼呼跑去和未进门的媳妇赛马,输得惨不忍睹,回家还被大哥收拾了一顿,老惨了。 甩了甩头,林二爷乐呵呵上二楼坐在沈戈面前,将红封放在桌上,「沈东家。十四那日人多眼杂,我就不过来了,提前送上贺礼,开业大吉。」 这红封一看就是装得银票,沈戈刚要推回去,便听林二叔道,「你二叔没大本事,也就能出点银子了。你用这银子多刻印几张东竹先生的画像,也算二叔为寻找先生出了份力。」 沈戈想起在郝连寨外,林如玉给他五百两银票时的说辞,笑道,「多谢二叔,这银子我收下了。」 「好小子!」 林二爷就喜欢沈戈这爽快大方劲儿,用扇子把他的脑袋拉到了自己面前,咬起耳朵,「待寻回了先生,沈东家别忘了在他老人家面前帮二叔美言几句,万一他老人家一高兴,随便写点画点什么送我,那二叔可就……」 看着林二叔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沈戈心领神会,「二叔放心,此事包在小侄身上。」 「沈东家办事,果然痛快!」跟沈戈说话太省劲儿了,林二爷笑得畅快。 被叫沈东家的小沈戈给林二爷沏了一杯茶,正色道,「街上的谣言二叔可有耳闻?可要我派人查查谣言的来处?」 林二爷也敛了笑,「我大嫂说她知道是谁,你且忙着开业的事,日后有查不出源头的消息,我再来寻你。」 温氏带着侄女和女儿回到府中,让闺女自己去玩,她则带着侄女去见大嫂。 见大嫂靠坐在榻上翻看账册,温氏便噼里啪啦把赵家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痛快道,「大嫂你是没瞧见咱们娇娇当时多有气势。」 一巴掌扇倒一片人,气势确实不小。房氏既心疼又有些无奈,「娘怎么跟你说的?」 去之前娘亲已经交代了遇到什么场面该怎么应对,林如玉也答应得好好的,但是,「女儿看到宋秀英那副嘴脸,就忍不住想打她。」…. 忍不了,所以干脆不忍了。后世的经验告诉她,宋秀英这样的人就是欠抽,把她抽怕了,才能老实。 「大嫂别怪娇娇,她才多大啊,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忍得住。」温氏眉飞色舞道,「一力降十会。以后在娇娇面前,那帮臭丫头只有打哆嗦的份!」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武力能解决的,房氏耐心给弟妹和女儿解释当前的局势,「你们可想过,为何在赵家的小姑娘们,大半都站在了宋秀英身后?」 直肠子的温氏立刻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林如玉回道,「因为前两日咱们林家表态要全力赈灾,不***,货物不涨价,让他们不高兴了。」 房氏点头,「的确又弟妹说得这方面原因,但如玉说的是主因。咱们林家的态度摆出来后,各家必 定会在府中议论,他们对咱们的不满让孩子们听了去,自然而然就会疏远娇娇和如梅,听了娇娇的闲话,才会无所顾忌地议论、站在一旁热闹。」 温氏转头满眼敬佩地给侄女跳了根大拇指,娇娇不愧是大嫂生养的,这脑瓜比她的好使多了。 房氏继续道,「今日被如玉这一把掌波及小姑娘们的父母,会以此编排出各种理由,在生意场上为难咱们林家。当然,没有这一把掌他们也会这么做,只不过这一把掌让他们更加理直气壮罢了。一力的确可降十会,但咱们要面对的远不止十人,咱们林家,没有以一敌百的能耐。」 林如玉诚恳认错,「母亲,女儿也知道自己莽撞了。所以在锦欢姐姐更衣时,已经给受波及的各家姑娘道了歉。」 房氏赞许道,「娇娇做得对,待会儿咱们再派人去各府送份压惊礼,这事儿便过去了。手疼不疼,让娘看看。」 林如玉把手伸过去,语气和神态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娇憨,「疼……」 那人打成那样,能不疼吗?温氏佩服道,「大嫂,咱们娇娇的手劲儿真不小。」 娇娇的手劲儿是落水受难激出来的。她现在不只能用巴掌扇人,还能挥刀、拉弓。房氏越想越心疼,吩咐丫鬟把药酒取来。 温氏怕大嫂累着,接过药酒给林如玉揉手,低声问道,「大嫂你说,这恶毒的瞎话是哪家传的?」 房氏的目光落在女儿渐渐张开的小脸上,语气悠长,「且等着看哪家跳出来吧。」 温氏立刻想到在赵家跳腾得最欢的那家人,「宋家?」 房氏摇头,「宋家,不过是蠢且坏罢了。」 待二婶走后,林如玉脱鞋挤在娘亲身边一起看账册。经过母亲这几日的指点,林如玉已经能看得懂账册上的数字和里边的猫腻,以前觉得枯燥无比的账册,她现在也能津津有味有味地边读边算了。 房氏垂眸看着娇小可爱的女儿,轻问,「娇娇,在你梦里,你二叔是翻墙被当做贼人误杀的,那你二婶和如梅、阿冬呢?」 林如玉愣了一下,回神靠在娘亲身上,低低道,「她们哭闹了一顿就走了,后来再没见过。」 「以你二婶的脾气,应是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在女儿梦里,最后这偌大的庭院就孤零零地只剩了她一人。房氏搂着女儿,望着窗外的斜阳道,便听院里传来阿衡的欢笑声。 林二爷带着儿子回到自己院子里,气鼓鼓地坐在妻子身边。 正在做寒衣的温氏笑问,「这是怎么了?」 「二叔方才把我拦住了,说我得跟他们一起护住林家祖业,不能让大嫂把家财败光了。」林二爷冷哼一声,「真是把我当傻子呢!」. 南极蓝 ------------ 第91章 林家二姑母 温氏笑了,「他们不是一直那副德行么,你怎还动起气了?」 「他们一直把我当傻子!」林二爷气呼呼道。 放下做了一半的寒衣,温氏认真看着丈夫认,道,「夫君,说实话咱俩的心眼确实不够用,在别人眼里咱俩真跟傻子差不多。今日在赵家,娇娇都看明白、想清楚的事儿,我就看不透,她才十四岁。」 林二爷叹了口气,丧气道,「沈戈无父无母,十七岁出来闯荡,靠他自己的本事开了一家铺子。我明年就三十了,还只能给家里做些跑腿的差事。」 自认不够聪明的夫妻俩,同时沉默了。 半晌,温室似是告诫丈夫,又是是在叮嘱自己般说道,「咱俩脑瓜不够用,就不要出去跟人斗心眼儿,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二爷也回过味儿来了,「就是!父亲在的时候咱靠父亲,父亲去了咱就听大哥大嫂的。外边那帮玩意儿说得再好听,能有大哥大嫂对咱好?」 温氏拿起寒衣,继续开始一针一线地缝着,「除非他们脑袋让驴踢了。」 论理,双亲故去后,亲兄弟就该分家了。 林老爷子哥仨,就是在他们的父亲去世后分家的。因为林老爷子是嫡长子,所以分得了祖宅和大半家业,经过老爷子和林康年几十年的打拼后,林家的家业翻了几倍,将老爷子的两个弟弟远远甩在了身后。 林老爷子虽有本事,但子嗣缘不算旺盛。一妻三妾共给他生的十一个儿女,最终只活下来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两嫡一庶三个女儿。 所以对林二爷这个庶出的小子儿,林老爷子也是相当疼爱的。 临终前,林老爷子将管家权和印信都交给了大儿媳,叮嘱她在二房的子嗣成长起来之前不能分家后,林老爷子又把庶子叫到床前,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大哥出海未归,家里家外的事都听你大嫂的。」 所以,父亲去世后大哥未归来,不管外边的人说得多难听,林二爷都处处听大嫂的。 等回头他跟大嫂商量商量,也给他家铺子,让他自己管着不就得了!林二爷想明白后,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我带大福骑会儿马去。」 喜好马匹的温氏也来了精神,挥手道,「你们去探探路明日我再带着娇娇和闺女去。」 林二爷与大福牵着马刚出院子,便见他二姐在府门外下了马车,带着外甥女乔沅婷走了过来。 「二姐。」林二爷忙把马缰绳扔给小厮,快步迎了上去。 林二姑停住,抬眸看向庶弟,「天快黑了,你还要出门?」 对这位看似沉稳娴静,但一动怒就要掀房顶的嫡出二姐,林二爷打心里惧怕,恭恭敬敬回道,「不到远处去,就在府门外带着大福骑两圈。」 停了一会儿,听不到林大福行礼问安的声音,林二爷回头一瞧,那傻小子还牵着马在原地呢!…. 「去吧,别伤着人。」 林二姑自不会跟一个傻孩子计较,叮嘱一句便随着迎出来的婆子进入院门。乔沅婷给二舅行礼,也跟了进去。两人刚进垂花门,便见房氏和温室带着林如玉和林如梅迎了出来。 林二姑快走两步,温和道,「你身上有伤,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二姑母,表姐。」林如玉也带着二妹跟着行礼,在二姑母面前,礼数一点也省不得,因为林如玉也怕二姑母发火。 林二姑着重看了一眼大侄女的手,再看她没哭肿眼睛,才放下了心。 回到房氏院中,三个大人坐在桌边吃茶,三个小姑娘挤在窗边的长榻上说悄悄话。 一身书卷气的乔沅婷好奇地小声问表妹,「娇娇,你真打了宋家姑娘?」 林二姑的丈夫任宣州衙门典签,乔家平日里来往的是宣州城中的官宦人家,与商户少有往来。不过,林如玉在赵家打了宋秀英的事实在太过惊爆,就连乔家都听到了风声。 林如玉轻轻点头,伸出一根小指头解释道,「当时气急了,就……打了一下。」 坐在桌边的林二姑听到了,转头都林如玉道,「打得好。」 难得被二姑母夸奖一次,林如玉小脸通红,又惊又喜又无助地望着母亲,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是她怂,是这位姑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可怕了,祖父母在世时,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 温氏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大气不敢出,房氏笑着接过话茬,「二姐快别夸她了,这孩子打小就不禁夸。」 房氏一句话,林二姑就忍不住笑了,林如玉也跟着傻乐呵。 林如玉是家里他们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因林家孩子易夭折,所以林如玉自小就被静心照料,备受宠爱,她的抓周礼自然也是要热热闹闹办的。 抓周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如玉被放上圆桌中间后,远道赶来的大舅母夸了一句: 「哎呦,娇娇的眼睛真是又大又漂亮。」 众人立刻跟着夸小如玉会长,眼睛比父母的还大还漂亮。 小如玉听了,握紧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那可爱的小模样笑倒了一屋子老少。 她小时候这件糗事,每次家里来了亲朋都要被提起,林如玉以前听了心里会不高兴,现在却觉得分外温暖。 因为现在听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她有家有父母,自小就有人疼爱。 这很幸福。 笑完之后,林二姑把孩子们打发出去,向房氏说起赈灾的事情,「太守大人把报灾的折子送上去后,京里只说让地方上全力赈灾,却没提拨钱粮的事。弟妹心里要有个准备,接下来恐怕会不太好过。」 房氏小声问,「州衙门不能开仓放粮么?」 林二姑轻轻摇头,「婷儿她爹说,没有上边的旨意,死在开仓放粮可是要株连家人的重罪。」 这下,房氏的心更沉了。 温氏不解,「刚缴了夏粮,官仓里又不是没粮食。为啥不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受灾的百姓们饿死吧?」 林二姑知道的也不多,只叹了口气,道,「一家人过日子还有各种难处呢,更何况偌大的一个朝廷。我听婷儿她爹的意思,现在天下可不太平。」 朝廷怎么做,不是她们管得了的。房氏缓缓握起拳头,明白接下来这三个月,会比她原以为的更难熬。. 南极蓝 ------------ 第92章 请侯爷归京 八月十四一早,宣州衙门筹措的粮食、草药离开码头,运往受灾的七县。为了确保粮食和药物的安全,衙门派了一百漕兵押送,林家的运粮船跟随官船出发,赶往望萍镇。 徐家儿媳向沈戈和林家管事道谢后,紧紧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上了船。 目送货船远去,林瑞向沈戈拱手,恭喜道,「小人恭祝沈东家的茶馆开业大吉,等店里的茶叶需要补货了,沈东家就派人来店里招呼一声,立刻就能给您送去。」 万相茶馆卖的茶,是从林家铺子里进的货,选的都是好吃不贵的,价钱也压到了最低。 沈戈道谢,返回穿街巷住处,再出来时,已是一位身穿荼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腰坠锦囊,脚穿白底面新布鞋的英俊少年郎。 见路边的姑娘们都羞红了脸偷看自家小主子,邹顺挺直腰杆,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 从未穿过这么好衣裳的沈戈,脸上也红扑扑的。快走到巷口,望见自己的茶馆门口挂的长长的两串爆竹和围着的人群后,沈戈停住,转身,「顺哥,你看我的帽子戴得正不正?」 邹顺立刻道,「正!」 「好,那咱走着!」 沈戈挺直胸膛走向人群,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茶馆开门迎客,围观的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往里冲,站在门边的沈戈笑得异常璀璨。 另一条巷口的马车内,沈尚直透过车窗,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眼里有泪光闪烁。 许川低声道,「沈戈请了说书先生讲最近热门的《朱公探案》,今日茶馆里的茶水免费,不用花一文钱,就能坐在茶馆里听一天书,沈戈很会做生意。」 直到沈戈进了茶馆,沈尚直还盯着门口看,想着沈戈走路的样子,他腿上的伤应是无大碍了。 吕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老爷来都来了,小的陪您进去听会儿书吧?」 许川瞪了吕正一眼,便听侍卫靠近车窗,压低声音道,「老爷,家中来了急信。」 沈尚直立刻吩咐道,「回府。」 沈尚直的马车刚走,郑昌明的马车便到了,他跳下车,踩着满地的鲜红爆竹纸屑,走向万相茶馆。 沈戈快步迎上来,「郑大哥楼上请,我给您留了最好的雅间。」 放眼热热闹闹的大厅,没见到林家姑娘后,郑昌明正有些失望,一听有雅间便立刻跟着沈戈上了二楼。 万相茶馆不大,只有临街的几间铺面上有三间雅间,因楼下大厅正在说书,两间雅间的门都开着,一间里边坐着几个镖头打扮的人,一间坐着几个穿绸缎的商贾,郑昌明进入第三间雅间后,忍不住问道,「贤弟,林家没来人?」 沈戈笑道,「小弟的茶馆开业,没给林家递帖子。」 郑昌明惊了,「为何不请林家?」 沈戈请郑昌明落座,解释道,「林家何等身份,哪是小弟能够得着的。」…. 「可你不是……」 沈戈打断郑昌明的话,「大哥莫听街上闲人编排的瞎话。小弟跟平顺镖局的镖师一块接了护送林夫人的镖,将人护送到了,林家付了小弟镖银,也就两清了。小弟这茶馆,就是用林家给的镖银做本钱开起来的。」 这套说辞,是沈戈主动向林家提的,他不愿听到林如玉因为自己被人议论。可没想到,宣州城里竟起了更恶毒的谣言。 沈戈握了握拳头,想揍人。 洪昌客栈内,安逢春快步进入厢房,压低声音道,「世子,安州送来密报,十五日前,突厥大将阿史那阿率领八万大军,南下攻打北庭都护府。」 「贾以恒将军虽身经百战,但北庭都护府只有五万兵马,万岁紧急抽调玉门关的两 万兵马前去支应。」丰乐巷内,一脸憔悴的兴阳密使向沈尚直讲述边关告急的具体情况。 若要派兵支援北庭都护府,应先调遣安西都护府的兵马才是。玉门关只有三万大军,一下调走两万,若玉门关遇袭失守,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沈尚直声色不动,问道,「安西都护府出了何事?」 密使立刻道,「侯爷果然料事如神。安西都护府内两月前起了兵变,都护孔繁盛将军忙于镇压兵变,无法出兵增援北庭。万岁实在信不过旁人,所以派下官过来请您即刻归京,坐镇兵部。」 沈尚直点头,「雷达人稍事歇息,咱们半个时辰后启程。」 乾昌帝的信使雷西舟大喜,跟随吕正出了房门,低声问道,「吕将军,侯爷这次南下可寻回小公子了?」 吕正摇摇头,「刚有了眉目。」 武安侯这些年为了找孙子,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刚有了眉目,却因国事不得不归京。雷西舟一脸惭愧,「若非军情万分火急,万岁也不会……」 正房内,许川一脸严肃,「安西和北庭同时出事,也难怪万岁会召您归京。」 沈尚直吩咐道,「将暗卫留下四十人,一半派去保护如玉丫头,一半派去穿街巷,保护沈戈。」 「侯爷这……」 「雷西舟带来的人,足可保护本侯归京,去办吧。」 许川只得应下,「趁着这会儿工夫,属下派人去把沈戈请过来?」 此次一别,再相相见就难了。 沈尚直缓缓摇头,「今日茶馆开业,不必去打扰他,去把太守祝蒙桢请过来。」 洪昌客栈内,安逢春继续道,「王爷说机不可失,让您务必在年底之前拿下宣州。」 拿下宣州后,安王割据长江中下游称帝的大业,指日可待。 贺炯明冷声道,「一线峡的兵马可派过去了?」 安逢春回道,「林春亲自带人去的,保管万无一失。」 「郑昌明去了何处,他可去太守府拜会过了?」 这个……安逢春低声道,「沈戈的万相茶馆今日开业,郑昌明过去道贺。他这几日都在林家外边守着,还……未去过太守府。」 贺炯明冷声问道,「林家是谁去的?」 「林家只派了管家送去一份贺礼。」 贺炯明顶着桌上黑白子摆出的残局,淡淡道,「下月赵家嫁女之日,派人混进去把林房氏除掉。」 安逢春眼前一亮,「此举既能砍掉林家的主心骨,又能离间林赵两家,世子果然妙计!」 ://.Β./. 南极蓝 ------------ 第93章 留信 巳时开张到戌时清客关门,忙了大半日的沈戈依旧生龙活虎,回穿街巷的路上,还不断跟生子讨论着说书人讲的,古怪离奇的案子。 邹顺跟在后边,几次欲言又止。 回到家门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庄明给沈戈行礼,「东家,叔祖家中有急事,带人回乡了。」 沈戈愣了一下,急切问道,「何时走的?」 「晌午。」 晌午走的,这会儿已经追不上了,再说自己算叔祖什么人,追过去能做什么。 沈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迈步进门。庄明又道,「叔祖走之前,给您留下了一封书信和二十名……伙计。」 沈戈垂眸,握紧书信哑声问道,「有多少人保护叔祖?」 庄明立刻道,「请您放心,叔祖家里派了不少人过来,留下的这四十人,二十人保护您,二十人保护林姑娘。」 沈戈这才点头,「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院中。」庄明抬手,请沈戈进院。 沈戈绕过屏风,挂着一盏灯笼的小院里齐刷刷站着的一群侯府侍卫整齐行礼。 生子见到几个脸熟的,激动得小脸通红,沈戈则怔怔的,眼圈慢慢变红了。 林家前院会客厅内,看着齐刷刷站着的二十个人,林二爷激动得直搓手。房氏看过沈尚直送过来的信,抬眸问领头的侍卫,「您是骆显?」 领头的骆显抱拳躬身行礼,「正是。」 房氏起身行礼,「叔祖他老人家让你们留下来保护林家人五年,诸位正解了我林家的燃眉之急。你们在叔祖家领多少月例,在林家还是……」 「回夫人。」骆显回道,「我等这五年的月钱,叔祖已经给过了。」 叔祖做事果然周到,房氏含笑点头,「既然叔祖已经给过,那我这里便省了。诸位在林家,四季衣裳和吃食皆照我府里一等护院的份例,吃住皆在府中,祥叔,带人去把西棠院收拾好,屋内物什配备齐全。」 「多谢夫人!」二十个护卫齐声道谢,硬生生让林如玉生出一种这里不是她家,而是边关军营大帐的错觉。 房氏看向骆显身后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女护卫,温和问道,「两位姑娘是?」 「奴婢玄音,拜见夫人。」 「奴婢玄真,拜见夫人。」 骆显向房氏介绍道,「夫人,她二人除了武功外,玄真略通医术,玄音善乐器。若夫人不嫌弃,就让她们跟在您和姑娘身边,做个丫鬟吧。」 当然不嫌弃! 待管事媳妇领着玄音和玄真去后院,管家领着骆显等十八人去外院安置后,莫说林二爷,便是一向沉稳的房氏都笑得合不拢嘴,「叔祖身边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嫂,」林二爷一脸严肃打断房氏,更正道,「吕正说叔祖身边人能以一挡十,二十个人能当两百人用。二百人!」…. 房氏含笑,「二叔所言极是,以后咱们出门,身边定要待上两人……」 「二十人。」林二爷和林如玉异口同声提醒道。 三个人一块笑了。 叔祖安排了这些人过来,加上他们新聘来的二十多个护院,林家现在的守备比上个月上了三个台阶。虽不能说固若金汤,但也足矣让林如玉踏实睡个好觉了。 待林如玉返回芫华院,见到换了一身管事媳妇衣裳的玄音,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是做丫鬟么,怎又挽头做小媳妇了? 雨莺捂嘴笑道,「玄音姐姐嫌弃丫鬟的衣裳太花哨,不肯换上。」 玄音略有几分僵硬地解释道,「属……奴婢习惯了武夫的衣裤,实在穿 不了小姑娘家的衣裙。」 玄音是小麦色健康肌肤,方脸杏眼,身上带着一股子英姿飒爽的女侠气质,小丫鬟的装扮确实不适合她。想着她穿女侠装的模样,林如玉就忍不住变作了星星眼,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给玄音穿给她看。 林如玉扫了一眼雨莺,「雨莺,玄姐姐的房间可收拾妥当了?」 「云鹃姐姐正带着人收拾,奴婢去给姑娘准备热水。」雨莺是个机灵的,一看姑娘有话要与玄音说,便退了下去。 林如玉把玄音请入闺房,才问道,「姐姐继续用自己的名字,是否妥当?」 站姿笔直的玄音解释道,「姑娘,这名字是刚起的。」 林如玉…… 好吧。 「沈戈那边的暗卫也是有男有女么?」 玄音摇头,「这次跟随许管家南下的暗卫,只有奴婢和玄真是女子。不过请姑娘放心,沈东家那边也有会医术的暗卫。」 林如玉好奇道,「你们为何唤沈戈做‘东家,?」 玄音解释道,「因为庄明大哥说沈少爷喜欢别人这么喊他称呼。」 其实在内心里,玄音更想尊沈戈一声「小公子」,因为她真心觉得沈戈就是侯爷找寻了多年的小公子。 沈东家么? 林如玉能明白沈戈为什么喜欢别人这么喊他,因为他不是谁家的少爷,更不是谁家的小公子、少主人。 他就是他自己,东家这个称呼,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在前世,林如玉身为孤儿时,努力读书学医,想的不是毕业后进哪家医院做医生,而是寻个租金不算贵的地方开家小诊所,自力更生。高三被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她每每想到自己的小诊所,就会瞬间满血复活。 沈戈眼里的茶馆跟自己心里的诊所,有同样的份量。 忽然,好想去看看他的茶馆。当着他的面,尊他一声:沈东家。 林如玉收回心思,继续问道,「玄音姐,叔祖临走之前有没有与沈戈见一面?」 玄音摇头,「没有。」 叔祖信上说家里有要紧事,但林如玉这个「家」可能不是小家,而是朝廷,所以叔祖才会走得这么急。 急到,都来不及去见沈戈以免。也有可能是叔祖不知道怎么面对沈戈,才没去。 想到这里,林如玉更想去见沈戈了,因为她知道叔祖在沈戈心中的份量。 叔祖走了,他一定很难受。 穿街巷小院房中,沈戈一手握着写满字的信纸,一手压住眼睛,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到荼白色的衣袍上。. 南极蓝 ------------ 第94章 东竹先生的下落 万相茶馆因位置选得好,开业三日的新鲜期过了后,每日来吃茶听书的人也有几十个。茶馆虽不能赚大钱,但也不会亏本。 这样一家赚辛苦钱的小茶馆,不会惹人眼红,沈戈的生意就这样热闹了一番后,平淡无奇地开始了。 八月十九,马三叔辞行返回同安与家人团聚。看着一脸稚气却硬充大人的沈戈,马三叔有许多话都不知如何说起,只叮嘱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多睡才能长得壮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于这一两年。」 沈戈去送马三叔出城时,郝连寨的高三虎和赵录到了茶馆。 乘林家大船从观音庙来宣州的人中,就数高家三虎混得好。从林家领了镖银后,哥仨在宣州城外的邻水村买田买房落户,过上了安稳日子。一同在邻水村落户的还有同来的带孩子的年轻夫妇和带儿子的老两口。邻水村的大半田地都是林家的,让他们落户,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录六人打算等水退了,就回郝连寨祖籍。所以领了五十两镖银后,他们留在了宣州码头做力工,日子虽辛苦了些,但也能吃饱饭。 今日城见到沈戈的馆子,自认混得不差的高三虎羡慕不已,「沈戈的运气,比起咱们兄弟强太多了。如果咱早点遇上林家人,这茶馆就是咱的了。」 赵录一巴掌打断这愣头青的胡言乱语,「沈哥能走到这一步,是他有本事!」 对,对!在人家地盘上,说话还是得小心点儿,高三虎连连点头,又压低声音问,「录哥,你说林姑娘真的……」 真个屁!赵录瞪了高三虎一眼,「就林姑娘当时那张脸和制毒的手艺,哪个不开眼的敢碰她、能碰着她?」 「也是这么回事儿……」高三虎挠了挠出了汗痒得难受的头皮,吃了口茶感慨道,「坐在这儿回想观音庙那十几天,真跟做梦一样。」 赵录抬头看着台上讲得正起劲儿的说书先生,喃喃道,「不知那十几天,郝连寨那场洪水都跟一场梦一样。」 但就是在这场梦里,他家,没了。 「快看,沈戈回来了!」高三虎瞧见一身新衣裳的沈戈出现在门口,刚站起来要打招呼,就见一个老婆子拉着一个胖小子凑了过去,对着沈戈千恩万谢。 这祖孙俩走了后,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又走到沈戈面前,脸红着不知道在说啥。 这场面……可比台上的书好听多了。高三虎一把拦住肩膀上搭着白手巾充当跑堂伙计的生子,「生子兄弟,咋这么多人找沈戈?」 生子嘻嘻道,「我们茶馆不只卖茶,也帮着人找东西和打听事儿。」 赵录赶忙问,「能打听郝连寨的人不?」 「现在只能打听宣州城里的。」生子答完,端着挑盘继续忙活。 高三虎再次感叹,「录哥说得对,还是沈戈有本事。这么干下去,没准人家比我还要先娶上媳妇呢。」…. 在郝连寨时,高三虎订了亲后跟着俩哥上山砍木头准备盖房娶媳妇,一场洪水把啥也冲没了,只剩了他们哥仨。 「这样不行。林哥去跟店外招呼生意的伙计说一声,吃茶的进正门,问事的走侧门。」送走了三波问消息的客人后,沈哥对叔祖拍过来的二十人小队头领肖林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进入茶馆一眼便瞧见了高三虎和赵录,立刻上前打招呼,问了两人的近况。 寒暄过后,沈哥从衣袖里掏出东竹先生的小像,「两位大哥在郝连寨时,可见过画上这位老先生?」 赵录看了摇头,高三虎盯着瞅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我见过!」 这当真是如说书先生讲的一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戈追问道,「三虎哥在哪瞧见 的,什么时候?」 「洪水来前那天头晌,我们哥仨上山砍木头,瞧见一个人骑马带着这个老头打山下经过,奔着东边去了。」 赵录不信,「你山上砍木头,山下有人骑马经过,你能看清楚?」 高三虎嘿嘿两声,低声道,「我那会儿正好蹲在蒿子草里拉屎,他们俩人一匹马,这老头晕着被捆在前边人后背上,我瞅着稀罕,就多看了两眼。」 赵录…… 「三虎哥看清楚了,真是这位老先生?」沈戈追问道,「骑马的人长的什么模样?」 高三虎又不好意思地抬手抓了抓脑袋上的撮巾,「留这么长胡子的老头不多,肯定是他。骑马那个我没细看,只记得他带了个兜里,留短胡。」 沈戈详细确认是东竹先生,拱手道,「高三哥若不忙着走,跟小弟去楼上见个人?」 沈戈把高三虎带到楼上雅间,去见郑昌明。郑昌明迷上了《朱公探案》,这几日呼朋唤友,恨不得天天泡在茶馆里。 郑昌明对按描述作画这事儿,很感兴趣。按着高三虎的叙述画了十几幅小象后,高三虎才道,「对,那人就这样。」 郑昌明看了摇头,递给沈戈,「贤弟,这可不好找。」 画上之人的大半张脸被斗笠遮住,只能看出是短须宽下巴。沈戈却很开心地收了画像,「虽然看不出是谁,但知道先生在洪水前离开了郝连寨,就是好事。」 沈戈送走高三虎后,直奔林家药材行,将小象交给大掌柜林盛,「劳烦盛叔将此画送去林家,请林姑娘认一认此人的身份,我怀疑是他带走了东竹先生。」 沈戈交待的事,林盛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派人把画送了过去。林如玉拿起画像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假安自远的随从,安林春。 虽然这一世她没见过安林春的正脸,但上一世的林如玉,可对此人十分熟悉。 沈戈从林如玉处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回到穿街巷房中展开辇图,这辇图是许川从兴阳城带来的军辇图,比民间用的精确数倍,山川、河流、村庄城镇皆有标注。 沈戈指着高三虎发现安林春和东竹先生的位置,「这里是郝连寨,这是陶家庄。陶家庄内的墙上有东竹先生的留字,安林春肯定是从陶家庄带走的先生,然后沿着这条山路向东……」 沈戈的手指顺着山路向东,「是这条驿道,再往东就进了和州地界!」. 南极蓝 ------------ 第95章 赈灾粮丢失 庄明分析道,「和州治下有历阳、乌江和含山三县,裕溪河以东应未受洪水侵袭。」 肖林也道,「东家不是说这个安林春功夫了得么,这条路多山林,他肯定能带着先生避开洪水。」 沈戈用力点头,「肯定能。咱们顺着这条线索往下追,肯定能找到先生的下落。」 庄明继续分析道,「不过,安自远是假的,安林春这个名字定也是假的,没准他的脸也是假的。」 邹顺终于抓到了发言机会,「老庄说得对,假安自远躲起来了,现在又发了洪水,他这个手下就更不好找了。」 沈戈毫不气馁,「就算他的脸和名字是假的,但只要他是人,就得吃饭、睡觉,找到他是早晚的事儿。」 见沈戈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恒心和毅力,庄明和肖林相视一笑。侯爷说得没错,此子若好生栽培,将来必成大器。 郑昌明在万相茶馆听了半日的书,心满意足回到客栈,准备用膳后睡个午觉,后晌再与朋友拜访宣州城内的两处千年古刹。但他刚回到客栈,便被安逢春拦住了。 安逢春皮笑肉不笑地问,「小人听说沈戈又请少爷做了一张画像?」 「确有此事。」安王世子派人每日跟在自己身边,所以安逢春知晓自己的行踪,郑昌明一点也不惊讶。 「劳烦少爷把画给沈戈的图像,再画一张出来。」安逢春的话虽客气,但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郑昌明老老实实回房,画了一张画像交给安逢春,「沈戈说此人可能与东竹先生的下落有关。」 拿着画像的安逢春嘴角抽了两下,无力道,「衙门的画师,恐怕都没少爷有本事。」 郑昌明凤眸里尽是得意,「小生虽不才,但精通此技,在三州也有几分虚名,人称‘和州神画手,。」 安逢春恨不得一脚将郑昌明踹出去!初见时,他还以为此子是个清雅矜贵的公子,几日下来才发现这厮分明就是个没脑子的二货! 安逢春回到厢房,将画像交给世子。安林春扫了一眼,吓得不敢抬头。 奉命秘密送走时启青时,安逢春脸上贴着一层不透气的面具还用布巾蒙面,实在透不过气。所以到了无人处,他便将布巾扯掉了,不想竟惹出这么大篓子。 因怕世子处罚自己的好兄弟,安逢春低声道,「沈戈只在乌沙镇内见过林春一次,现在林春已改头换面,应不会被他认出来。」 「若沈戈有本事查到时启青在何处,也算有些本事。」贺炯明扫了画像一眼,不甚在意地吩咐道,「被给他留一俱热乎的尸体当做奖赏吧。」 这…… 安林春听得头皮发麻,安逢春小声道,「时启青是王爷属意的起草伐逆檄文的第一人选,若将他杀了的话,王爷责备下来,怕是不好交待。」 一群不会动脑子的蠢货,贺炯明淡淡道,「先让他将檄文写出来便是,再有风骨的隐士,骨头也没钢刀硬。」…. 安林春立刻道,「世子高明!属下这就去传令。」 安林春出去后又回来,拱手道,「世子,粮食和药材已被咱们的人劫下了。」 贺炯明阴了几天的脸,终于现了丝笑模样,「好。这下,宣州城又要征粮征药了。本世子倒要看看林家有多大本事,能扛过几轮征粮。」 安林春恭维道,「世子早已布下棋子,他们征再多的粮,最后也是送到咱们的粮仓里去。」 「什么?全丢了?」林二爷跳起来,「不是派了上百漕兵押运么,怎么可能丢了?」 林如玉是亲眼见识过漕船运粮的阵仗的,也觉得这粮丢得不对劲儿。 林瑞回道,「是在一线峡出的事,峡谷 扔下的滚木礌石致使漕船受损,峡谷出入口又被水匪封死了,所以运粮漕兵才会全军覆没。」 一线峡的惊险,林二爷记忆犹新,「又是一线峡!幸好咱们的船停在了望萍镇,没跟随漕船过峡。」 「漕船过一线峡,没派漕兵提前占领峡谷?」林如玉问道。 还不等林瑞答话,守门的小厮便跑进来报信,「二爷,姑娘,沈东家来了。」 沈戈来了? 林二爷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相貌英俊的沈戈换上崭新的衣袍走进来,仿若哪个世家的小公子,令林二爷和林如玉不禁眼前一亮。 沈戈见林如玉的气色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便知外边的闲言碎语没影响到她,心中稍安。他抬手用礼道,「二叔,二妹,你们可听说三日前运出去的粮食和药材遭劫的事了?」 林二爷点头,「刚刚得到消息,你那边也听到信儿了?」 沈戈点头,这也是他急匆匆赶来的原因。 林如玉出自己的疑惑,「我听盛叔说过,官方漕船过一线峡时,都会提前派人上峡谷占领高地,这次怎会中了埋伏?」 林二爷扼腕,「没准他们是听说咱们灭了一线峡的水匪,以为一线峡不会出事儿,所以才疏忽大意了!」 林如玉…… 二叔,咱可不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戈开言道,「漕船运的是宣州七县受灾百姓的救命粮,漕官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林二爷见沈戈一副很有主意的模样,焦急道,「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戈笃定道,「我觉得这次运赈灾粮的漕官有问题,没准是监守自盗。」 林二爷惊了,「不会吧,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赈灾粮关乎七县数千人命,盗走赈灾粮可不只是掉脑袋,株连三祖都有可能。林如玉的推测与沈戈一致,「赈灾粮和防疫草药丢了,衙门肯定会再次征调。」 林二爷急得直转圈,「咱们库里有再多的草药,也不够他们这么糟蹋啊!」 …… 林如玉再次看到了祖父、父亲和母亲面对二叔时的无奈,更正道,「二叔,上次征调之后,咱们的药草已经快要见底了。」 「对!」林二爷挠头,这下更麻烦了。 「所以,咱们要尽快把赈灾粮和草药找回来。」沈戈把随身带的辇图铺在桌上,指着一线峡附近,「要瞒住所有人的耳目,运走一千五百石粮食和六百多斤药材,并非易事。现在多雨,到处都是洪水,道路泥泞难行,不适合运粮,所以我推测这批赈灾粮,应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林二叔盯着图上的沟沟道道犯难,「理儿是这个理儿,但从这么大一片地方,咱要怎么找?」. 南极蓝 ------------ 第96章 张家的好算盘 「咱们找起来确实不容易,但是……」沈戈含笑,看向林如玉。 林如玉明白了沈戈的来意,「但对叔祖留下的四十人来说,应非难事。」 沈戈继续道,「咱们留在下蔡蹲守假安自远的人手,已经把下蔡周边的山林摸得差不多了,这又省了许多力气。」 「也可以请望萍镇的徐里长帮忙,他们熟悉那附近的地形。」林如玉越想越觉得有希望,「沈哥需要多少人?」 跟在沈戈身后的肖林抱拳,「姑娘借在下十人足矣。」 林如玉点头,吩咐身后的云鹃,「去把骆护院请过来。」 肖林又道,「还是劳烦这位姑娘带在下过去找骆显吧,在下需要从他这里带走不少东西。」 听了肖林的话,林二爷顿时来了兴致,「肖兄弟,我带你过去。」 林二爷出去后,厅内便只剩了林如玉和沈戈。沈戈叮嘱道,「敌暗我明,护院又走了一半,你们近日能少出门就少出门,衙门那边若有提议,可以先应着,等我们找回赈灾粮就能松一口气了。」 听沈戈也要去,林如玉也有些心动,叔祖留下的都是能人,跟着他们走一圈能长不少本事。可惜以她现在的体力,要跟去只会耽误事。 不管是为己还是为人,都要尽快把赈灾粮找回来。赈灾粮早找回来一日,受灾百姓们就能少受一日恶,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林如玉示意弦音去守好门,才低声问道,「那张画像?」 沈戈把经过讲了一遍,才道,「跟咱们推测的一样,就是安林春带走了东竹先生,看他走的方向,应是奔着和州去的。」 和州?林如玉仔细回忆了一番,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道,「多留意和州历阳县,假安自远在那边应该有生意或田庄。」 沈戈明白这是林如玉梦到的事情,立刻点头,「好。」 林如玉不放心,又叮嘱道,「你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出手。那人十分心狠手辣,一旦打草惊蛇,他很可能会杀人灭口。」 林如玉太清楚他的为人了,上一世她偷听到安逢春和安林春讲话,得知自己的父母、二叔之死的真相,怒极要找他报仇。 不管那人上一世把自己当作什么,但林如玉觉得他愿费心思哄着、圈着自己,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但当自己得知真相后,他便失去了所有耐心,毫不犹豫地、活生生地挖了自己的心。 那样的狠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林如玉甚至觉得他可能会当着沈戈的面,杀了东竹先生。 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沈戈会疯的。 送走沈戈后,林如玉回内院见母亲。 房氏十分镇定,没有一丝慌乱,「强将手下无弱兵。夺走赈灾粮的人用防宣州衙差的手段,肯定防不住叔祖亲手带出来的兵。衙门里一定有人与偷走赈灾粮的人暗中勾结,此事绝不能透露半点消息。」…. 林如玉回道,「沈戈会打着寻找东竹先生的幌子,带着三个人出城直奔郝连寨,其他人再分批次混出去,这点人应该不会引起官府的人注意。」 暗中,假安自远肯定会派人盯着林家,但对有上一世记忆的林如玉来说,糊弄住府内可能是假安自远眼线的那几个下人,小事一桩。 房氏靠坐在软枕上,思量道,「让娘想一想,在他们去追赈灾粮这段时日,咱们该怎么做,既不用掏血本,又能让太守大人承咱们的情……」 林如玉灵动的眸子一转,有了好主意,「女儿……」 「夫人,大姑奶奶和志生表少爷来了。」 算着日子,他们也该来了。房氏不动声色道,「先把人请去前厅吃茶。」 昨日宣州歙州三县的管事来了宣州,母亲忙碌半日后头晕症状加重了,今日一直在房中歇息。林如玉不愿她再因大姑母动气,便劝道,「娘亲在房中歇息,女儿和二婶去应付他们。」 房氏有些不放心,「娇娇,你对张志生……」 「娘,女儿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张志生是林大姑的次子,生得眉清目秀又能言善道,很会讨姑娘欢心,以前的林如玉只是喜欢听他讲外边的趣事,不讨厌他而已。 现在的林如玉,更不可能对他有半分念想。 「那就好。」房氏起身更衣,让秋秀扶她去前厅,林如玉跟进去躲在了屏风后。 见到房氏被人扶着走进来,不等林大姑说话,张志生便快步上前行礼,担忧道,「舅母不是已经好多了么,怎头又开始晕了?我母亲给您带来了珍珠安神丸,您吃了后若觉得管用,志生再给你送过来。」 珍珠安神丸是用珍珠、檀香、降香、甘草、天竺黄、西红花、九眼石等几十味药材配制而成的丸药,是张家的秘制丸药,可安神活络,醒脑开窍,一粒丸药便卖到十二两银子。 上一世,母亲归来病弱时,大姑母就送来了珍珠安神丸。而自己的母亲,就是中了慢性毒,被毒死的。 林如玉隔屏风盯着大姑母手中精致的药盒,一阵心惊肉跳。 房氏面带感激和惭愧,「前几天因为生意上的事,还惹得大姐动怒……」 「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林大姑也面带羞愧地打断房氏,扶着她坐下,继续道,「我那时也是气迷了心窍,跑过来对娇娇说了几句重话。说起娇娇……志生,我有话要与你舅母说,你去后院找娇娇玩吧。」 还不等张志生开口,房氏便温和道,「娇娇正在查看各店铺上月的账册,志生先去园子里玩,待娇娇查完帐,再让她去园子里寻你。」 张志生脸上没有一点失望,反而惊喜又佩服道,「这才一月不见,表妹竟能看懂账册了,是舅母教表妹的么?」 房氏笑着点头。 林大姑借机道,「你舅母管着家里这么多店铺,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志生以后可要跟着你舅母好好学。」 见张志生目光善良地望着自己,房氏笑道,「志生若有学做生意的心,哪用得着舍近求远来问我,你祖父的算盘可是咱们宣州城中打得最好的。」 屏风后的林如玉听了,捂嘴差点笑出声。母亲这一语双关,用得妙计。张家祖父生平最得意的,就是他那一手好算盘。. 南极蓝 ------------ 第97章 提亲 屏风外,张志生的笑容只僵了一瞬,便又笑嘻嘻道,「祖父算盘打得好,舅母铺子管得也好,我都想学。等我学成了,母亲就不用再为铺子的生意忧心了。」 林大姑因房氏的话掉下去的笑容,立刻又回到了脸上,感动道,「志生,娘的好儿子!」 屏风内仔细观察张志生的林如玉也点了点头,张志生果然是他娘的好儿子,一句话就把场面兜回来,把他娘稳住了。 张志生出去后,林大姑把她这个贴心又懂事的小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房氏含笑听着,并不搭话。 林大姑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两口茶,才想起她今日过来的目的,苦下脸叹了口气,「弟妹这几日在家里养病没出门,不知道外边人都是怎么说咱们娇娇的。」 房氏终于开口了,「关于此事,我正想问大姐……」 林大姑瞬间炸毛,「你问我什么?」 屏风内吃瓜的林如玉,好悬没把瓜扔了。你就这点定力,还敢跟我娘斗? 「我正想问大姐,」房氏不紧不慢道,「都是谁在你面前说了我家娇娇的坏话。」 这个…… 林大姑炸起的毛瞬间服帖了下去,声音也小了,「我是如玉的亲姑,哪个敢在我面前嚼舌头,是家里的丫鬟婆子听街上的人在议论。弟妹啊,咱可不能任由她们这么编排下去,否则娇娇的名声真就毁了。」 房氏顺着林大姑的话问道,「那依大姐之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你总算不蠢,问到点子上了。林大姑立刻道,「娇娇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若咱们现在把她的亲事订下来,外边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林如玉冷笑,房氏抬手扶了扶有些发晕的额头,「现在给如玉订亲,只会坐实了外边的谣传。」 「绝不会!」林大姑的声音又忍不住拔高了,「弟妹你翻过来想想:若娇娇果如外边传闻那般,哪家会娶她?这会儿订亲,就是个一两拨千金的主意。」 房氏抬眸直视林大姑,「大姐也可翻过来想一想:这谣言,可能就是想娶如玉的腌臜破落户编排出来的。他们用不值一两的谣言,打得正是我林家女千金嫁妆的主意。」 林大姑的脸瞬间铁青,「房婉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氏依旧不动如山,「大姐既然还想不透,那我便把话再说明白些:这段时日,哪户配不上娇娇的人家趁着谣言过来提亲,哪户便是这谣言的出处。大姐若不信,咱们等着看就是。」 眼见大姑母被母亲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吃完瓜的林如玉神清气爽地退出前厅。 上一世,林如玉被假安自远带回宣州后,坊间也起了这样的谣言。林大姑也带着张志生过来提亲,然后被「正巧」过来的假安自远挡了回去。 后来谣言愈演愈烈,假安自远向二叔提了亲。…. 假安自远虽是林如玉的「救命恩人」,但他毕竟大了林如玉很多,又刚死了妻儿,二叔自然不肯。 那之后,假安自远挽救了风雨飘摇的林家,宣州人对他有口皆碑,林如玉也对他心生爱意,所以安自远再提亲时,二叔便没有一口回绝,只说等大哥出海归来再议。 后来林如玉的父母、弟弟先后去世,林如玉服丧,两人的婚事便一直没提上日程。最后没等到林如玉出丧期,便死在了他的刀下。 这一世不一样了,林如玉抬头让阳光温暖着自己的脸,露出笑容。 「表妹!」张志生见到在阳光下美如画中人的表妹,快步走到近前,「表妹看完账册了?」 对于张志生在回芫华院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林如玉并不意外,点头唤了声表哥。 「一个月多月不见 ,表妹清减了不少。」张志生停住,一脸关怀地盯着表妹出落得越发动容的眉眼,想着母亲正在和舅母商议他们的亲事,便又上前一步,笑道,「芳华园的观景楼建好了,咱们明日过去转转,划船,吃金桔水团和甘露饼,好不好?」 林如玉后退一步,直接拒绝,「表哥与表姐去吧,我要在此照顾我娘。」 张志生这才想起舅母还病着,连忙改口,「那我明日买了给你送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她家的甘露饼么。」 喜欢芳华园甘露饼的,是张语珍。林如玉冷下眉眼,「我想吃自会派人去买,不敢劳烦表哥。我看账册长得有些乏了,想回去歇着。表哥去找阿冬和阿衡玩吧,他们也该散学回来了。」 「那表妹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张志生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想娶她的心更坚定了。 张志生往前溜达,没瞧见林杜冬和林杜衡,却见傻福从外边走进来,身后的小厮牵着一匹神骏的好马。 张志生看得眼热,问牵马的小厮,「这马是我二舅新得的?」 小厮恭敬回话,「回表少爷,这匹马是二爷为福少爷选的。」 什么?! 张志生转头打量傻福,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腰间挂的锦绣香囊和玉佩,样样比自己身上的精致,面容瞬间扭曲。 前一阵儿,张志生厚着脸皮向二舅讨马,二舅还说没有。在二舅眼里,他这个外甥竟比不过一个傻子!且等他把林如玉娶进门,看他怎么把林康安这个庶子赶出林家! 「志生,回家。」 张志生回头,见母亲沉着脸走出来,身边只有一个管事婆子相送,便觉事情不妙。 待出林家上了马车,张志生迫不及待地小声问,「娘跟大舅母没谈妥?」 林大姑气冲冲道,「谈什么?还没等娘开口,你大舅母就是谁来林家提亲,外边的谣言就是谁编的!」 张志生瞳孔一颤,莫非大舅母已经知道,外边的谣言是他们捏造的? 这可如何是好…… *** 与骆显和肖林众人商议好计策后,沈戈赶回万相茶馆,说自己要去郝连寨寻找东竹先生的下落,交待生子和自己雇来的掌柜守好铺子。 不过沈戈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先去了万相茶馆旁边的医馆,让郎中看了他腿上的伤,沈戈这几日早晚都跟在勤练武功,磕伤、碰伤再所难免。 医馆正对面的三街口客舍内,负责盯着万相茶馆的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眼睛。沈戈走后不久,此人也从客舍后门离开,绕了几个圈返回洪昌客栈报信。. 南极蓝 ------------ 第98章 根骨 宣州洪昌客栈后院。 安逢春进入厢房,说出口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世子,沈戈出城了,说是要去郝连寨找寻时启青的下落。出城之前,他去药铺看伤,咱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沈戈左腿肚上干干净净,没有胎记。」 「没有胎记?他不是武安侯的孙子?!」话最少的安林春也忍不住开了口。 若沈戈不是武安侯之孙沈彦义,怎会与武安侯的长子沈文良长得差不多? 正在看公文的贺炯明愣了愣,才道,「是与不是,等父王的回信到了,便能知晓。若他不是……」 贺炯明眼里闪过几许算计,「就把他送去兴阳,耍一耍沈家,好叫那老匹夫无暇盯着朝事。」 安逢春和安林春闻言,也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沈戈带着邹顺出城登船,交上能到郝连寨的船钱。祁县发了洪水,船钱翻了两翻,但船上的人还是不少,做生意的,寻亲的都有。沈戈打的,也是寻亲的名头。 进入船上的客房后,以为自己与沈戈对打时没拿捏好力道,伤了他的邹顺心虚道,「东家,某用药酒给您揉揉?」 沈戈笑道,「我去药铺不是因为腿疼。」 邹顺一听,更没底了,「东家还伤着哪了?」 庄明看不得邹顺这副傻样,径直道,「东家是让假安自远的眼线看清楚他腿上没有胎记,不是叔祖要找的人。」 「啊?」邹顺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在三街口客舍内盯着茶馆的,是假安自远的人?我还以为是哪家商户派来的。」 沈戈点头,「八九不离十。假安自远一定躲在宣州城中。明哥,你说这假安自远,会不会是安王世子?」 庄明如实回道,「叔祖已经差人去安州打听了,很快会有回音。若是不是,叔祖回家后还会派人探听假安自远的身份,一但确认了,就会派人给东家送信。」 沈戈点头,没再多问 叔祖说,他的真实身份不便透露,但沈戈猜他不是哪个大世家的家主,就是朝中的大官。敢跟叔祖为敌的人,身份定也不一般。 所以,叔祖才会给自己和林如玉留下这么多人,防的就是假安自远再杀过来。 沈戈一脚踩在长椅上,手搭膝盖,星眸低垂,细数与假安自远有关的线索。 他是叔祖的仇家。 他抓走了东竹先生。 他假扮下蔡安自远。 他算计宣州林家。 他与祁县董文印勾结。 他用董文印签章的公文,将浮梁水匪、马头山山匪、一线峡水匪听其号令。 …… 他做了这么多坏事,那么这次赈灾粮被劫,是否也与他有关?他究竟是谁,做这些事的目的什么? 想不通就暂且不想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要紧。沈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饭,习武! 晚饭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宣州城东林家内院抄手游廊下,林如玉蹲着马步,全神贯注地数着从廊沿滴落在青砖上摔碎的水珠。…. 一滴,两滴,三滴…… 四十五滴,四十六滴,四十七滴…… 「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林二爷瘫坐在地上,再次宣布放弃。 弦音回头看了一眼房内的香炉,严肃道,「二爷这次还没蹲够半柱香。」 「噗——」温氏忍不住笑了一声后立刻憋住,努力让自己多撑一会儿。 林如玉勾起唇角,继续默数水滴。 终于,弦音发话:「半柱香时间到。除了二爷,其他人可以歇着了。」 「啊 哈哈哈——」温氏扶着婆子的胳膊起身,后退两步瘫坐在游廊栏杆上,大声嘲笑丈夫。 蹲够了半柱香的林如梅也忍不住吐槽,「爹爹还不如我呢。」 林二爷气得跳起来,「我是标准的马步,能跟你们的花架子比吗?」 「孩儿也是标准马步。」蹲够半柱香的林杜冬忍着酸痛,骄傲挺起胸脯,「阿衡和大福哥也是标准的马步,阿衡快能蹲一炷香了,大福哥想蹲多久就蹲多久。」 提起大福,林二爷真心服气,「大福是天生的练武好材料,爹比不了。」 林二爷的话得到了武师傅弦音的赞同,「福少爷心性沉稳,根骨极佳,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哇——」 阿冬和阿衡气齐声惊叹,反倒是被众人议论的林大福完全没受影响,还在一心一意地蹲马步。 堂屋内,房氏轻声问弦真,「除了大福,其他几个孩子的根骨如何?」 正在给房氏按压穴位疏通血脉的弦真如实道,「二姑娘和两位少爷的根骨也不弱于旁人,只要肯下苦功,虽不能成为一流高手,但防身绰绰有余。」 并非人人都是奇才,房氏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能防身就足够了,如玉呢?」 提起林如玉,弦真的语气便真诚多了,「姑娘聪慧,根骨很好,她善用巧劲,毅力也不比福少爷差,假以时日必能出类拔萃。」 「她习几招能防身就够了。」若要出类拔萃,必须得下苦功,房氏舍不得。 游廊下,休息够了的众人又开始扎马步。林如玉闭上眼睛,又开始数水滴,这声音可真好听。 练完功夫后,众人各回各院安歇。 林如玉回到芫华院中沐浴更衣后,云鹃进来低声道,「姑娘,大姑奶奶回到张家后与姑爷发生争执,姑爷动手打了大姑奶奶,惊动了张家老夫人。」 林如玉挑挑眉,「他们因何事发生争执?」 云鹃回道,「听大姑奶奶的意思,是不满大姑爷站在张家老夫人那边,不帮着大姑奶奶说话。」 又是老生常谈,林如玉不感兴趣了,又问道,「宋家可有动静?」 云鹃摇头,「泰叔没提宋家,不过泰叔说太守大人头晌就召集了各位大人去衙门商谈要事,现在还没散呢。赈灾粮丢失的事已经传开了,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 林如玉点头,「不出五日,长史就该召集宣州药商、粮商议事了。」 母亲身体还未痊愈,二叔去了怕是会被人算计,林如玉觉得此番该她代表林家出面了。. 南极蓝 ------------ 第99章 林如玉的主意 赈灾粮丢失的第四日,宣州城中茶馆、巷口的热议话题,由「林家大姑娘被山匪糟蹋了」转为「太守祝蒙桢无能,官员监守自盗赈灾粮」。 宣州太守如坐针毡,连下数道命令追查赈灾粮下落,并要求尽快再次筹措赈灾物资运往灾区。前者是衙门官员的差事,后者自然又落到了宣州商贾头上。 连同房氏在内的宣州药商、粮商被请去衙门吃茶,林如玉劝不住头晕难受的母亲,只得陪她一同前往。 司仓书佐徐露元一开口,便直指林家主母房氏,「林夫人上次说会全力支持衙门赈灾,当此危难之际,夫人打算再捐多少草药和粮食?」 众商贾幸灾乐祸地看向房氏,你林家想要好名声,那得用银子买! 站在母亲身后的林如玉见徐露元这副小人嘴脸,神色平静。调查清楚此人的背景后,林如玉就已料到他今日必定会挑事儿。 居于主位的宣州长史叶长君也抬眸看向林家母女,在清一色的男子当中,林家母女最为惹人注目。见站在林家美貌主母身后的,正值豆蔻年华的林府长女,竟比她还要美上几分,且神色安宁沉稳一如其母,不禁有几分诧异。 林家主母,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街上那传闻当属无稽之谈。 见今日主持会议的叶长史不开口,房氏便欠了欠身,恭敬回道,「回徐大人,民妇听从衙门征调。」 嘶—— 房氏这一句话,听得宣州商贾牙疼,也替出海未归的林康年心疼:娶了这么个败家媳妇,亏他还拿着当宝呢。 正想狠宰林家一笔的徐露元大喜,「林夫人果然高风亮节……」 不等他说完,房氏便又欠了欠身,回道,「徐大人过奖了。民妇的兄长在沔州衙门任书佐,所以民妇自幼便知诸位大人为国为民操劳之不易,能为赈灾救济百姓出一份力,林家荣幸之至。」 见徐露元笑不出来了,林如玉心中冷笑。遇大灾该怎么征调民间钱粮赈灾,朝廷是有明文规定的。母亲这话就是告诉徐露元:我们林家在衙门里有人,你徐露元若敢枉顾律法掏空林家,林家转手就把你告上去,让你官财两空,最后只剩一副棺材! 长史叶长君扫了坐在下垂手的徐露元一眼,张嘴便是一副官腔,「七县百姓嗷嗷待哺,太守心急如焚,虽已下令受灾各县全力赈灾,但仅凭受灾各县的财力,乃是杯水车薪……」 一番长篇大论后,叶长让人把衙门需征调的粮食、药物清单,发到了在场商贾手中,深情道,「本官知尔等也有店铺、良田受损,生计不比往日,衙门不是白拿诸位的粮、药和布匹,待渡过此灾后,衙门会按规矩一一结清征调货款。」 治下商贾有多少房舍、良田、店铺,出息如何,地方衙门最清楚不过。征调的赈灾物资数额,也是按照各家的实力订下的。货款么,当然是按照市面最低价折算的。…. 直白点说,这征调单就是衙门给商贾打的白条,至于什么时候兑现,那得看衙门什么时候心情好又有闲钱。 不过有张白条,商贾们好歹还有个盼头,接下来就是纯粹「献爱心」的割肉环节了。 还不等徐露元将矛头对准林家,房氏便主动开口了,「长史大人,待洪水退去后,受灾田地可要安排耕作?」 一听到田地耕作,众商贾的眼睛都亮了,心里开始噼里啪啦拨算珠:灾区百姓伤亡过半,大片田地无人耕种,若是衙门允许他们趁机能低价买入良田……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叶长史看向宣州主掌农事的司事书佐,范林海。 范林海少言寡语,却是衙门里少数几个踏实办事的官员之一。房氏主动提及灾田耕作, 范林海便如实回道,「太守大人已下令,洪水退去后及时排涝,尽快耕作,抢在入冬之前收获水稻、白菜、萝卜、冬瓜、南瓜等耐旱的蔬菜,保百姓过冬。目前急需菜籽、优良稻种秧苗,若洪水退去后再给百姓发稻种、育秧、栽种,就赶不上趟了。」 房氏道出提前与管事商定的数量,「林家愿出稻种六千斤,林家在受灾七县内未被淹没的田地皆可用来育秧,待洪水退后可将所育秧苗分发给百姓插种。只是我们人手和经验都不足,需衙门派人过去指点育种。」 范林海激动了,站了起来应道,「林夫人心怀大义,令本官钦佩之至。只要林家肯出稻种和良田,育秧之事本官定安排妥当。」 众商贾…… 林康年你快回来把你这被驴踢了脑袋的媳妇拉回去,我等承受不来! 不等旁人开口,赵锦欢的父亲赵德进也站了起来,「大人,我赵家与林家一样,也出稻种六千斤,育秧所需田地也由归衙门使用。」 赵德进可没被驴踢了脑袋,他既然也这么说,众商贾冷静下来一想,也明白过来了。 对啊!出稻秧和菜籽可比出银子好多了。银子会被衙门的人中饱私囊,受灾百姓一点也落不到实处。但菜籽和稻秧他们可贪不了,菜籽和秧苗种下去,百姓有了盼头,衙门就没街口追着他们要银子了。 于是,各商贾争先恐后捐稻种、捐稻秧、捐菜籽,场面热闹空前。 心怀百姓的范林海热泪盈眶,命人记录在册,算盘落空的徐露元脸色阴沉,顺利完成差事的叶长君面带微笑,开始在心里为自己起草讨功折子。 出了衙门口,赵德进主动与房氏攀谈,「弟妹今日怎带着如玉过来了?」 别家要么带着管家,要么带着儿子,林房氏就算不想带管事,也该带着林康余过来。今日她却带个小丫头过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房氏靠着女儿站稳,叹息一声,「赵大哥也知我家的难处。孩子之中也只有如玉大一些,可出来帮着家里做些事了。若她日后有做得不周到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林如玉随着母亲的话,颔首给赵德进行礼「如玉年轻学浅,请伯父多多指教。」 林家这是要栽培林如玉主事了?! 赵德进心中惊涛骇浪,「好说,好说。如玉自小便聪慧懂事,有她帮忙,弟妹也能轻省不少。」 虽然这丫头年纪小,但很有林房氏的派头,确实比中看不中用的林家老二强一些。. 南极蓝 ------------ 第100章 林如玉掌印信 房氏嘴上客气,心里却觉得赵德进的话说得太对了。她的娇娇确实聪慧过人,出稻种和良田的事,就是娇娇提出来的,比她想得出赈灾银的主意好得多。 房氏强撑着,扶住弦真的胳膊,踩着马凳进入马车中,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林如玉用力撑住母亲,扶着她躺在车厢内的长椅上。 房氏闭目撑过这一阵眩晕,安抚女儿道,「娘只是突然有些头晕,并无大碍,歇会儿就好了,娇娇莫怕。」 「嗯。娘闭着眼睛歇着,万事有女儿在。」林如玉帮母亲盖上薄被,眼里忍不住转起泪花。 略通医术的弦真给房氏把脉,低声道,「姑娘,夫人必须卧床静养,不能再费心劳神了。」 林如玉点头。 虽然母亲说她在陶家庄里只是磕碰了一下头,并无大碍。但头部受创出血,怎么可能是小伤。林如玉救出母亲之时她已是极度虚弱,衣衫上满是血迹。将母亲救出后,紧接着便是洪灾、观音庙内的种种险情和回宣州途中的场场祸事,母亲一直强撑着。 回到家中后,林如玉才知道母亲一直头晕目眩,吃东西犯恶心,四肢无力发麻。虽然林如玉的医术没学好,但她也能判断得出母亲这是脑震荡之后的后遗症,而且已属严重后遗症了。 回想起上一世母亲临终前孱弱不堪的模样,林如玉心中便一阵发紧。上一世的悲剧,这一世决不能再重演。过了今日这一关后,林家就由她和二叔撑起来! 马车经后门直接停在房氏居住的宜桃院门口,弦音和弦真架着房氏下车,回到房中。 得到消息的温氏跑过来,急急问道,「娇娇,你娘这是?」 「二婶莫担心,我娘并无大碍,歇一歇便好。」林如玉示意二婶在人前,不要多问。若当家主母病倒之事被外人得知,怕是又要闹出乱子。温氏连忙点头,快步进了内室。 林如玉吩咐帮母亲掌管府中杂事的泉婶子,「去告诉祥叔,若府里哪个敢对外多嘴多舌说闲话,直接毒哑了,发卖出去。」 「是。」泉婶子当然知晓其中利害,盘算着怎么与大管家一起敲打府中下人。 屋内,温氏发现大嫂已昏迷不醒了,急得团团转,「娇娇,这可不行。咱们得尽快请郎中来给你娘看看。」 「咱们医馆里郎中开的药都不管事,本地郎中是不必指望了。」林如玉问弦真,「弦音姐姐可知宣州附近何处有名医?」 弦真回道,「奴婢在方才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一人——前太医署医正郭慎全郭大人,他是京都兴阳太医局八位医正之中,最善治内外伤的一位。郭医正去年辞官归故里歙州,若能请动郭医正,夫人之症应能能药到病除。」 温氏和林如玉闻言,都十分欢喜,「郭医正在歙州何处?」 弦真惭愧,「奴婢只听闻郭医正祖居黄山脚下,年少时入山采药遇隐士习得医术,并不知具体在何处。」…. 能得知黄山脚下这个范围,林如玉已是很满意了,「郭医正在家乡定非常有名,找起来并不难。」 温氏也欢喜道,「给皇商治病的太医,医术肯定了不得,这下咱们不用愁了。」 能入宫给万岁治病的是御医,但此处并非皇城,没必要较真。弦真又道,「郭医正在兴阳时就十分低调,不喜与人交往,姑娘即便打听到了他的住处,想请他为夫人医治也非易事。」 弦真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姑娘,被她尊一声「叔祖」的侯爷与郭医正有些交情,姑娘可写信送去兴阳武安侯府,请侯爷给郭医正写一封书信。郭医正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应会出手为林夫人诊治。 不过还未等弦真开口,林如玉便又问道,「郭老可有什么喜 好?」 弦真摇头,「奴婢不知。」 但凡医者,应该没有不好良方名药的,林如玉吩咐丫鬟准备纸笔。 贺家开创的大夏朝并不在林如玉身为孤儿那十七年学历史所知的,华夏五千年文明之中。但依据此处的史书,林如玉发现,此处的大夏与一统南北朝大隋很是相似。 依次推断,林如玉身为孤儿的十七年里背诵的很多「古方」,在大夏还未面世。为救母亲,也只能借一借先人的智慧了。 林如玉提笔,写下清朝《温病条辨》记载的安宫牛黄丸,和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紫雪丹的药方。 将药方折好交给林泰,林如玉认真叮嘱道,「泰叔若能寻到郭医正,将这两种药方交给他,就说这是我林家的祖传秘方,若他肯为母亲医治,林家还会将余下三张祖传药方赠与。」 林家以药发家,的确有祖传药方,但药方一直是由家主保管的。 林泰不疑有他,双手接过,慎重收好。 「只要他肯为我母亲医治,无论开什么条件,泰叔都应下。」林如玉又叮嘱道,「寻医之事不要张扬,一定要尽快。」 林泰不放心道,「小人出门后,姑娘有什么事情需要仆从去办,尽可吩咐祥叔的儿子林风。林风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牢靠,值得信任。」 原本,林家大房是由房氏的陪房包才旺和林泰管事。包财旺背主后,大房这边与包财旺走得近的管事、小厮、婆子被清理走了一批,余下的几个都是老实木讷的。林泰出去寻人后,林如玉身边便缺了能干的管事。 林如玉没见过林凤几回,便也没说用不用他。 房氏昏昏沉沉睡到傍晚醒来,自知她的病情加重,难以掌事,当晚便与林二爷夫妇、女儿和大管家林祥商议,在她生病这段时日,府内事务和店铺生意、田庄该怎么安置。 第二日,房氏命人将掌管药行、绸缎庄和船行的三位掌柜叫进府中。当着他们的面,把掌管林家的印信分开,一半给了林二爷,一半给了林如玉。 三位掌柜虽已料到主母有意栽培大姑娘管事,但万万没料到主母会把林家印信交到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手中,还是个女娃!. 南极蓝 ------------ 第101章 货船出事 身为孤儿的十七年里,林如玉看电视剧或中提起古代朝廷调兵遣将,必会用到「虎符」。 那时林如玉还觉得,虎符那种牌子应该很容易造假。但现在握着林家的半枚印信,林如玉才知道印信造假,几乎不可能。 这并不是说它的制作工艺有多复杂,而是林家这两枚印信,是把青铜制成的家主印章劈成的两半。有重要事项需要用印时,再将两枚印章合在一处。 印可以造假,但印章上的裂纹是造不了假的。收到盖有印章的信件或票据的店铺、田庄管事,只要取出店铺内存放的印痕认真核对,便知印章的真假。 朝廷用的虎符应也同理,只有传圣旨的使者手中的一半虎符,能与领兵将领手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对上才能调兵。 林如玉穿越千年回到这一世那日,在自己的衣带内发现林家的半枚印信时,并没觉得它有多重。但此刻,她却觉得这半枚印印,重达千斤。 她的确比旁人多活了一世,但那十七年里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满脑子想得的就不被人欺负、吃饱饭、读好 再说她两辈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一岁。家里的管家,店铺的掌柜们都是四十往上的。竞争对手也都几十岁,见多识广…… 林如玉握紧印信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她没有退路,行得上,不行也得上! 林二爷见侄女这般模样,笑着安慰她道,「娇娇别怕,咱俩只要撑到你娘病好就成。林家这么大的家业,就算咱俩打着滚可劲儿折腾,没个三年五载也折腾不垮的。」 林如玉虽然没有二叔那般轻松,但也忍不住笑了,「二叔,以后府里的事由二婶做主,府外的事咱俩商量着来,尽量别麻烦到我娘,让她安心养病。」 「好。」林二爷应下,「你在家歇着,今日有一船丝绸到货,我去码头转一圈。」 「有劳二叔。」 送走二叔后,林如玉直接去了前院,请大管家祥叔给她讲一讲家里的生意。 值此危难之际,姑娘能主动站出来为主母分忧,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大管家林祥对她都很钦佩和尊重。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生意总账送到姑娘面前,将林家的田庄、生意一一告知。 「林家在宣州城十三县内,共有十六处田庄,田地共三千五百二十三亩,山林八千一百亩;林家药材和布匹生意,在宣州十三县、饶州五县、歙州三县和和州三县设有共计一百二十八家店铺;船运主要是在长江中下游,运货的大船十八艘,大客船十艘,中等货船和客船各二十八和十六,小型……」 听着祥叔滔滔不绝地讲着家里有多少店铺、田产和船只,林如玉的细腰越挺越直。 以前,她只知家里有钱,但却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现在么,纵使她沉稳性子,也忍不住想站起来大吼两声。…. 原来,她家的产业这么大! 怨不得,遭人惦记。 「爹——」 林祥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儿子的喊声,先是给林如玉躬身告罪,才打开房门骂道,「喊什么!」 林风压低声音,焦急道,「爹,不好了!刚从湖州运过来的一船丝绸被水浸了,二爷让您赶紧去趟码头。」 什么?! 祥叔紧走两步,才想起林如玉还在房中,连忙转身回屋躬身行礼,「姑娘,小人先去……」 林如玉站起身,「我随您老一块过去看看。」 货运码头上有不少衣衫不整的力工,姑娘去会污了眼睛。但林祥转念一想,主母已把林家印信给了姑娘,姑娘与别家养在闺房里的娇娇女就大不相同了,便吩咐儿子 ,「姑娘要去码头,立刻备车。」 林如玉与祥叔带上六个护院,直奔宣州城东的货运码头。 到了码头,林如玉见二叔叉着腰,气得满脸通红,林家船行的大掌柜林葵脸色也很难看,两人对面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不服不忿地年轻人,看衣着也是林家的管事。 大管家林祥恭请林如玉下车,在她耳边低声道,「二爷面前那个穿琥珀色衣裳的管事,是林茂的大儿子林铭。林铭在船行做管事有三年,出过几次差错,家主看在他爹是林家老人的份上,没严惩他。」 林如玉今早才见过胡须花白的林家绸缎庄大掌柜,母亲告诉她,林茂很有生意头脑,做事也很利索。不过这几个月,与林家二叔祖私下常有往来,让林如玉格外注意他一些。 林如玉下车,忽略哪些盯着她看到闲人,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迈步走到二叔身边,唤道,「二叔。」 林铭抬眸见到容貌姝丽的林如玉,瞬间失神。 林二爷狠狠瞪了林铭一眼,压低声音与侄女道,「你怎么跟来了?咱们从湖州运来的两百匹细绸被浸水了,此事不宜声张。」 方才在来的路上,林如玉已问过大管家,知道这匹损了的细绸不能退货,损失全由林家承担。若让人知道林家的丝绸浸了水,这批货就赔惨了。 她低声问,「为何还不卸货,二叔在与他们说什么?」 林二爷气哼哼道,「林铭不肯承认丝绸被水浸是他的过失。」 现在不是计较过失的时候,要尽快把未被水浸的分开储运,再将被水浸透的细绸尽快弄干,看看怎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林如玉与二叔商量道,「事实在这儿摆着,他认与不认咱们回头再说,先卸货吧?」 自己真是气糊涂了,货还在船上泡着呢。林二爷连忙招呼船行大掌柜,「葵叔,卸货。」 林葵拱手,命人卸货。 浸水的丝绸被抬出来时,水还在往下滴答,显然不能直接送去绸缎庄货仓了。 林祥请示林如玉,「姑娘,是不是先将这些送去大货仓?」 林家在码头边上有两个大货仓,用来存储不甚贵重的,在宣州码头卸载转运的杂货。 林如玉点头,「湿了的运去大货仓,完好无损的送去绸缎庄。」 她要亲自打开看看这些浸湿的细绸,是否还有救。. 南极蓝 ------------ 第102章 双刃剑 东门外码头,林家的大仓库内,伙计们一声不敢吭地解开裹着布匹的油布。本该绚丽夺目的细绸,此刻却软趴趴湿哒哒地摊在黑色油布上,着实令人看着沮丧又上火。 船运大掌柜林葵翻看进货账册,心疼道,「这批细绸是八十两一匹从湖州进的货,加上运费,货仓内这些货的本钱是一万六千一零三十两。」 中秋后一日凉过一日,正是换季做新衣的好时节,这批一等一的细绸一匹卖出百两不成问题。但被染上杂色后,二十两一匹都没人要! 一万多两银子被水泡没了,林二爷心疼得直抽气。 林如玉心中快速盘算着,吩咐道,「去把林茂请过来。」 祥叔还没说什么,林铭就跳了出来,「姑娘叫我父亲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姑娘想怎么罚我都成,就是别牵连我爹。」 林如玉扫了他一眼,「林茂是你爹?」 林如玉生得极美,冷着脸也是个冰美人,林铭被她看一眼,魂儿差点又飞了出去,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姑娘竟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心中十分懊恼,「是,小人林铭。」 林如玉点头,目光又转回布匹上,「本姑娘叫林茂,是因为他是我林家绸缎庄的大掌柜祥叔。」 「是。」大管家林祥立刻躬身应下,吩咐人去叫林茂过来。 库房内的光线不足,两百匹细绸摊在库房的竹制的长架上,滴滴答答落着水。恍惚间,林如玉像是回到了乌沙镇破旧的观音庙中。陈宏把她的衣裳从马头山寨里取回来时,她打开包袱摸着衣裳,就是这种潮湿的触感。 林茂进入库房看到铺满的细绸,心都凉了半截,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后,林茂快步上前给林二爷和林如玉行礼,「是小人教子无方,让他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请二爷和姑娘责罚。」 林如玉眼睛也没抬,「浸水的责任容后追究,茂叔先来看看这些细绸该怎么抢救。」 「是。」林茂上前仔细查看后,心更凉了。不过这事儿是他儿子惹出来的,林茂只能尽力往回找补,「姑娘,要不……先洗净,熨烫晾干再细看?」 林如玉点头,「丝绸染了杂色,该如何将漂洗?」 林茂惭愧,「杂色……无法洗掉。」 无法? 林如玉接过云鹃递过的锦帕,将嫩白的手指擦净。她记得高三化学试卷中有道题,提到古代用贝类灼烧后与草木灰水混合产生氢氧化钾,可当做漂白剂用。 这个法子不成么? 林如玉垂眸仔细想了想,还真不成。因为丝绸是蛋白质,不耐碱,而氢氧化钾是强碱性的。 「那就依您的主意,先洗净晾干再看怎么处置,才能卖得上价。」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林茂退出去后,林如玉才将目光落在林铭身上,林铭吓得绷直,大气也不敢出。…. 林二爷看着绷住小脸的侄女,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镇得住场子,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出了库房,林如玉请二叔与她一起在管事房落座,才吩咐道,「祥叔,葵叔,劳烦二位将货船进水的事故调查清楚,然后依船行规矩,列此次事故的责任处理清单。此事多久能办妥?」 虽然姑娘用词有些古怪,但林祥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回姑娘,一日就能办妥。」 林如玉侧身与林二爷商量,「二叔您看一日可以么?」 「可以,可以!」林二爷点头。 「好,便以一日为限。明日此时,我和二叔要见到清单。」林如玉拍板,让两人去调查事故。 就这样?林葵愣了。 林祥拉了他一把,林葵回神,又拽了一把愣在原地的林铭,一块退了出去。 林二爷才压低声音问侄女,「娇娇,这样能成吗?」 林如玉压低声音回道,「不瞒二叔。船行里的人我只认得林葵,其它一概不知,所以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林二爷恍然大悟,给侄女挑了个大拇指,「娇娇这一招以动制静,实在是高,你二叔我知道得也不多。」 叔侄二人凑在一处,无声又无奈地笑了。 笑了一会儿,林二爷又低声问,「这匹细绸该怎么办?」 「二叔,咱们以前出没出过这事儿,是怎么处置的?」 林二爷十分肯定地摇头,「没出过,这是头一回。这么贵重的货物,咱们船上有武师随行押运,管事们也打着万分小心,按理说不该出这种事儿。」 不该出的事儿还是出了,那么这里边就一定有事儿。林如玉吩咐道,「弦音姐姐,派个做事仔细的,跟大管家一块查验货船。」 安排好码头的事情后,林如玉与林二爷商量着,由林二爷药行查看衙门征调清单的备货情况,林如玉回府安排育稻秧的事情。 傍晚时分,弦音进书房,禀道,「姑娘,骆二从码头回来了。」 叔祖派给林如玉的二十人,除了弦音、弦真和骆显的名字起得还像那么回事儿外,余下十七人的名字依照年纪从骆二排到了骆十七,很是糊弄,却也好记得很。 林如玉放下手中书,「请他进来。」 三十多岁的骆二进来行礼,详细回禀自己的调查结果,「货船上共有四百匹细绸,每十匹一捆用厚实隔水的油布包裹严实,摆放在船舱内,被水浸湿的是底仓的两百匹。船舱底部损毁进水,包扎细绸的油布也被人用刀剑划破了。」 有人故意破坏船只,损毁细绸。林如玉握紧手中的笔,问道,「船舱是怎么损毁的?」 「那洞是从船内向外扎的,因洞口被摆放的丝绸挡住,进水声不明显,船上的人天亮才发现船舱进水。艄公根据进水量判断,漏是昨晚后半夜进水的。」骆二继续道,「某打开已用木板封堵的漏水口验看,发现漏水口是从船舱内部,被人用两寸宽的双刃剑戳出来的。」 两寸宽的双刃剑?林如玉脑中立刻闪过安佳春所用的兵器,贝齿轻咬上唇,问道,「船上可有人用剑?」. 南极蓝 ------------ 第103章 林如玉对假安自远 骆二回道,「祥叔查证,船上的管事、护船的武师、艄公、杂事等共二十五人,无一人用剑。再者,剑缝很是整齐,这需要深厚的内力。以船上人的伸手,他们无法在不惊动船上人的前提下,一剑刺穿两寸厚的船板。」 待骆二下去歇息后,林如玉合上账本,站在窗边仰望被层层乌云遮住的天空。 她敢断定,假安自远已到宣州,开始对林家下手了。他躲在什么地方,又假扮成了什么人? 想到被生生剜心的痛楚和恨意,林如玉内心升起一股快要压抑不住的暴躁,指甲深深印在了掌心上。 半晌,林如玉才道,「云鹃,去把二管家请来。」 待林瑞来了后,林如玉直接吩咐道,「有人雇打手坏我林家的生意,瑞叔即刻吩咐下去,自现在起,宣州城林家店铺、货仓和载货的船上十二时辰不可断人,夜晚更要灯火通明,防火防水,谨防有人入内损毁财物。」 林瑞请示道,「姑娘说的是所有店铺和船只么?」 林如玉想了想,改口道,「药铺和大船只提醒,不增人,其他店铺和船只增派两倍人手。日夜巡护,按规矩加发工钱。若能守住店铺,月底给店铺管事、巡护的护院和伙计再加发半月工钱;若店内、船只货物被外人入内损毁,当值人工钱一文不发,追究责任惩处后赶出林家,永不再用。」 「是!」 林瑞出去后,云鹃好奇问道,「姑娘,药铺不是更该重点守着么?」 「这两处人已经够多了。」林如玉心里想的则是,上一世假安自远打理林家生意时,最重视大船和药铺,所以林如玉推测他不会动这两样,「祥叔可回来了?」 林瑞行礼,「回来了,小人这就请大管家过来。」 待林祥来了后,林如玉先是问了货船事故调查的情形,又道,「方才我翻阅船行之前的账册,货船运货在沿路码头会装卸货物。为何这次出事的这艘货船只装了四百匹布,沿途没有装卸货物,大半船舱一直都是空的?」 姑娘一句就问到了点子上,让林祥十分高兴,「回姑娘。按照规矩,货船除留出一个小仓装杂物外,其余货仓都要装满,尽量不走空。船上装着贵重货物不足仓时,须尽量在出发地用其他货物填满仓,为保安全沿途不再装卸,满仓出发,满仓到最终码头。这次大半船舱都空着,小人猜测是有人用货船运载私货,在上一个码头卸货了。」 林如玉冷下脸,「依您老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大管家躬身回道,「姑娘,这种事全船的人和沿途货仓的管事们都会得到好处,真查起来也是法不责众。他们这次敢明目张胆地只装小半仓货,也是因为主母回娘家省亲,他们觉得二爷好糊弄,才……姑娘这次抓得严了,不只是船行的管事们,二爷那边……」…. 「如玉不用顾及二叔的面子,该怎么办怎么办!」巡视完药铺的林二爷从外边走进来,接了老管家的话茬,「二叔的面子比起一万六千两银子,不值一提!」 祥叔…… 林如玉笑了,「二叔,他们敢这么糊弄您,这个场子和面子得您自己找回来,咱们今晚合计合计,明天该怎么连银子带场子一块讨回来。」 祥叔听了林如玉的话,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姑娘年纪小,但为人处世很有家主和主母的风范,林家有姑娘撑着,垮不了! *** 洪昌客栈内,安林春进入厢房报信,「林家货船被毁的信息送去了林府,林姑娘亲自到码头查看。」 贺炯明抬眸,「去码头查看的是林如玉?」 安林春回道,「是。今早,林房氏将林家印信交给了林如玉和林康安,让他们代家主行事。」 安逢春推测道,「看来林房氏病情加重了。在陶家庄时她就差点失血过多而亡,能撑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这几日诸事顺遂,贺炯明心情不错,「再挑着值钱惹眼的,损毁林家几处店铺或船只,不要动药行和大船。」 等他那下林家,药行和大船能排上大用处。 安林春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不想天黑后没多久,他们派去损毁林家生意的人都无功而返,「林家加强了戒备,咱们的人无法靠近林家的店铺和船只。若是硬闯,定会惊动巡夜的官差。」 贺炯明紧锁眉头「不是说林房氏已经病倒了?」 「林房氏今日未出房门,也没有管事进去禀事。林家今日主事的只有林如玉和林康安,还有一事……」安林春看了眼安佳春,将后者看得一哆嗦。 贺炯明不耐烦道,「讲!」 「是。」安林春硬着头皮道,「属下得知林家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们发现损毁货船舱底被利剑损毁,推断是有人花重金请了打手破坏林家的生意,所以才加强了戒备。」 「蠢货!」贺炯明怒骂一声,凿船不用破船锥,竟用剑,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林家是江湖人氏所为么。 安佳春吓得单膝跪地,「是属下疏忽了,请世子责罚。」 贺炯明起身,垂眸冷冷盯着安佳春,「自出安州至今,你已坏了多少事,嗯?」 安佳春吓得身体颤抖,不敢再求饶。 安逢春暗中翻了个白眼,但念在多年的交情上,再次为安佳春求情,「佳春虽马虎了些,但对您绝无二心,请世子饶他一命。」 安林春也道,「世子不是想派人回去布置迷局么,佳春是最合适的人选。」 蠢人虽蠢,但用对了地方,也会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 贺炯明阴沉沉道,「念在你跟了本世子多年的份上,就再饶你一命,若这次你再坏了本世子的大事……」 安佳春连连叩头,「若属下再办错事,不用世子动手,属下自刎谢罪。」 「郑昌明回来了。」 门外传进低低的报信声,贺炯明瞪了安佳春一眼,「滚出去。」 安佳春立刻起身滚出了厢房,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南极蓝 ------------ 第104章 福气给你要不要 将醉醺醺的郑昌明送回正房后,安江春到厢房门口低声嘿嘿,「又被统领骂了?」 为掩人耳目,在外时这些安王世子护卫统称世子为带队「统领」。 「老子好着呢,还不滚进去!」安佳春抬脚踹了他一脚,再被骂,老子也比你这个背主玩意儿强! 安江春敛笑整袖,进入房中,向世子报告郑昌明这一日的行踪,「郑昌明与太守次子祝学文、长史长子叶风庭一块去芳华园吃酒赏花,席间说起太守先后派两拨人去一线峡寻找赈灾粮,还提到太守夫人的寿宴也会摆在芳华园,太守府广邀宾客,有意借寿宴再筹赈灾银。」 芳华园是宣州城内最精美的赏玩园林,游人甚众。 待安江春退出去后,在屋内待得烦闷的贺炯明更换暗色衣袍,出客栈散心,安逢春立刻跟上。 见世子向东溜达,安逢春便知他要去林家夜赏美人,到岔路口便提醒道,「少爷,向东直行两个路口便是青弋巷。」 夜风清爽,贺炯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坊间可还有关于她的谣言?」 「姑娘的谣言已被赈灾粮之事盖了过去,林家真是沉得住气,除了在赵家时姑娘掌掴了说闲话的,再没动静。」 想到林如玉亮出小爪子的模样,贺炯明薄唇轻挑,「她能审时度势,有些胆识。」 在郝连寨,就敢拦住他,让他帮忙救人。凭小丫头的容貌和胆识,等自己一统天下后,三宫六院内给她留座宫殿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多年来,能得世子称赞的人少之又少,被少爷称赞的姑娘,林如玉更是独一份。此处并非闹市,街上少行人,安逢春说话也少了些顾忌,「能入了您的眼,是她的福气。」 贺炯明声音里含了笑纹,「明日,让郑昌明去林家拜访林康安。」 听到世子心情好,安逢春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凑近小声道,「您可要同往?」 贺炯明扫了一眼安逢春,「否则让他去做什么,画美人图?」 安逢春咧嘴,无声笑了。 *** 第二日,林家绸缎庄的大掌柜林茂带着洗净熨烫平整的细绸,与一夜未睡的船行大掌柜林葵、自己的儿子林铭一起到青弋巷口。 林铭垂头丧气,林茂拉着林葵套近乎,「待会儿到了主母和姑娘面前,还请葵老弟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面子上,好歹帮咱说句话,老哥念你一辈子的好。」 这次姑娘摆明了要严办,林葵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闲心思管这对罪魁祸首。再说你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哪来的一辈子,下辈子老子去哪找你? 林葵呵呵,「茂哥是老东家亲手栽培、提拔起来的,您在主母面前比小弟面子可大多了,哪还用得着小弟帮您说话。」 看来不出点血,是过不了今日这一关了。林茂肉疼地掏出一张折叠着的地契,偷偷塞进林葵手心里,「此一时彼一时,那都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不提也罢。」…. 你他娘的在家主门前给老子塞东西,是要害死老子不成。林葵严正推了回去,「老哥,咱们兄弟不讲究这个。」 林铭看着父亲和林葵在前边推来推去,心中恼火,这又不全是他的错,凭什么罪过都让他们父子承着?! 待会儿他倒要看看主母怎么办,罚得狠了大不了撂挑子。林家绸缎庄没了他爹,就得散架! 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见到姑娘……想到林如玉,林铭又忍不住心猿意马,神情恍惚。若姑娘肯为他求情,助他过了这一劫,他愿奉姑娘为主,鞍前马后伺候着…… 林二爷和林如玉坐在前院书房内,听大管家林祥详细讲述调查结果。 除了骆二讲的那些,林 祥还提到当晚船上有哪些人巡护,为何天亮才发现漏水,依据林家商号订下的规矩,对这次事故人的惩处,「货船主管事林铭,罚半年月例,降为小管事;船上纲首、当晚当职的小管事和三个值夜守船人罚半年月例,仗十,赶出船行,永不录用。」 林二爷绷脸问道,「押运万两以上货物的船只,夜里该有几人值守?」 见姑娘不开口,让好说话的二爷主理,林葵心里松了一口气,如实道,「回姑娘的话,万两以上货船,值夜分为前半夜和后半夜,当有一名管事、三个艄公、三个护船武师共七人同时守着。」 林二爷又问道,「当晚为何只有三人?」 「这个……」林葵看向林铭,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继续道,「船上值守,都是船管事安排的。」 这***的老东西!被点名的林铭这才道,「回二爷,因小人经验浅,所以船上的事都是纲首王三生说了算。」 错都是王三生的,您要罚就罚他。 林二爷的火气腾地蹿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管,算哪门子的主管事?」 林茂就着林二爷的话道,「请二爷息怒。林铭这孩子是头一回押送这么贵重的货物,所以才让纲首多担待些,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林如玉见二叔要跳脚,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冷静…… !!! 林二爷深吸一口气,端架子沉住气问道,「祥叔,是谁派林铭掌这艘货船的?」 林祥道,「因当时二爷去寻大夫人和姑娘、二少爷,将理事权交给了三位掌柜。此次运送布匹的人选是林茂举荐,林葵应允的。」 祥叔此话一出,刚放下心的林茂、幸灾落祸的林葵,皮子同时一紧。 听这话风,不对啊…… 接下来,果然不对了。 用了半个时辰,先后叫来了船行大大小小十一个管事,此次货船漏水事故彻底查清、了结。然后,祥叔一样样列出了船行运私货赚钱的证据和证人。 林葵从开始到狡辩到后来的百口莫辩。 最后,船行大掌柜林葵用人不当、管理不严,罚薪三月,年底分红减半,降为二掌柜,祥叔领船行大掌柜之职。 余下人等,一律从严查办。 多次犯错的林铭用林家的船运私货,致使林家一万六千余两的重要货物受损,已是触犯国法,直接押送衙门,按国***处。 林铭不服,喊闹了半句就被他爹狠狠一个耳光抽傻了。 林茂一家的卖身契都握在家主手里,再让儿子闹腾下去,他们一家子都得玩完。 林铭被拖出去后,被吓得魂儿飞了一半的林葵也恭恭敬敬退下。 看着之前在自己面前不服不忿的管事们怂成一团,绷脸端着架子的林二爷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围着宣州城撒欢跑了三个来回。 痛快,太痛快了! 这时,竹青手持一封拜帖走进书房,「二爷,姑娘,和州岭川县丞之子郑昌明,在府外求见二爷。」 ://.eΒo./. 南极蓝 ------------ 第105章 重阳诗画义卖会 林如玉听沈戈几次提起过郑昌明,对此人并不陌生,只是好奇他为何忽然来家里拜访二叔。 林二爷得意道,「我在万相茶楼听书时偶遇郑公子,与他一见如故。」 万相茶楼虽然店小朴实,但因沈戈花重金请了位口才非常好的说书先生,所以吸引了不少好听书的闲人。 她二叔和前来给太守夫人拜寿的郑昌明,便是有钱有闲之人。 林家是商贾,二叔是庶子,能与县丞之子攀上交情,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林如玉笑着点头,「别怠慢了贵客,二叔快去,余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好,我出去瞧瞧。」 方才那一出戏虽是林二爷唱的主角,但主意是侄女和大管家想的,板是大嫂拍的。他唱罢退场,轮到侄女唱主角了,林二爷在不在此处都无伤大雅,他也好奇郑昌明为何忽然来找他。 论年纪,林二爷今年二十九,郑昌明二十。论身份,两人一个是商家庶子,一个是官家嫡子,按说怎么也凑不到一块。郑昌明抱着一定要给林如玉画美人图的心思,刻意接近讨好林二爷,凑到一块后发现两人还挺投缘,这才一来二去竟处出了真情意。 被请入林家前厅后,郑昌明直接道明来意,「昨日小弟在芳华园吃酒,听闻二哥府内园林景致不输芳华园,今日便厚着脸皮来了。」 林二爷坦诚道,「我家里园子,比芳华园差得远了,之所以有些名气,是因为我家老爷子在世时喜奇石,从太湖拉回两船石头,在园子里搭了一处水石景观,还勉强能入眼。」 郑昌明闻言,眼睛都亮了,「小弟可否入内一饱眼福?」 如玉在前院书房议事,如梅去了族学,大嫂在房中静养,此时去园子没什么不方便的。林二爷笑着点头,「若公子不嫌弃,咱们转去园子里吃茶?」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林二爷这么痛快,让郑昌明开心不已,随他入内赏园。 林宅内的园子占地六亩六,其内山水亭台、花草树木虽比不得芳华园精致豪华,但却处处透着奇巧雅致,全无商贾铜臭之气。 这处处透着家主人心思的园子,不只令郑昌明真心夸赞,跟在他身后的安王世子贺炯明也很满意。 若非安自远的身份被识破,此处才是他下榻之所。 林家主母林房氏乃沔州房氏嫡女,房氏乃沔州大族世家,教养出的女儿即便堕落下嫁商贾,也不会将世家贵女的气度抛了。 难怪,林家能教养出林如玉那般机灵聪慧,全无商贾俗气的好女儿。 贺炯明抬起头,四下找寻林如玉的身影。 此时,前院书房内展开了四匹细绸,分别是孔雀绿色、朱槿红色、萱草黄色和黛色。 素色细绸上一片片、一条条的杂色十分扎眼,绸缎庄的大掌柜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虽然方才处置船行管事时,姑娘一句话也没说,但林茂丝毫不敢小看这位林家的长房嫡长女。 出于直觉,林茂觉得今日二爷一反常态的沉稳老练,定与林如玉有关。主母交出印信退居幕后,手持印信的二爷和姑娘,居然是十四岁姑娘为主的,年近三十的二爷为辅。 这说起来像个笑话,但此刻林茂却觉得,自己更像个笑话。 他们这些在林家商号做了几十年管事、掌柜的老家伙,本以为林家没了他们就玩不转。所以,他们就算犯了错,主家最多也就是罚俩月的月例,不会被狠罚。 但就在刚刚,林葵十几年的船行大掌柜差事,说没就没了么。他自己的儿子,说送官就送官了。 主家这一手,让林茂清醒认识到,在林家商号谁是主,谁是奴。 十四岁 的林家主事林如玉抬手翻看桌上的绸缎。这批高价购入的布料,触手冰滑柔顺,的确是上品。 林如玉想到了后世的波西米亚风,只可惜大夏男女衣着尚素色。女子衣着的花团锦簇,也是刺绣出来的,精致的美。 染上杂色的布料做成衣袍,卖不上价去。所以,这些细绸要么贱卖,要么另辟蹊径巧卖。 林如玉问道,「茂叔打算怎么把这两百匹细绸卖出去?」 林茂立刻道,「小人觉得,可以转卖给西域行商,或者用咱们的海船,销往海外,海外和西域风土与大夏迥异,或许能卖得上价。」 或许? 林如玉问道,「转卖给行商,一匹能卖到多少?」 林茂回道,「小人已向行商询了价,十五两一匹。价钱虽低了些,但总比压在库房里划算。」 绸子放得越久色泽越差,越卖不上价。 林茂继续道,「用咱们商号的海船运到海外诸国后,能卖多少银子得看运气。」 林如玉点头,这两样她也想到了。除此之外,她提出的用这些布料做绢花和山水画裳等主意,都被二婶和府里的丫鬟婆子否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可以尝试的,「茂叔觉得,将这些细绸制成屏风或布帘,如何?」 这个…… 刚被杀鸡儆猴的林茂不敢直说不成,委婉道,「姑娘的主意自是极好的,只是这段日子,庄里的绣娘正赶工缝制冬衣,剪裁缝制屏风和布帘最快得下个月。好在中秋之后有重阳、亚岁和新年,好东西不愁卖。」 化整为零,一匹布说不定还卖不上二十两银子。该说的他都说了,姑娘若一意孤行,不管亏多少银子,主母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无需咱们绸缎庄的绣娘制作。」林如玉吩咐云鹃,「去看看二叔和郑公子在何处,若是方便,请二叔回来片刻。」 林二爷很快被请了回来,林如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二叔,交给他三尺长的萱草黄被染色的细绸。 林二爷觉得侄女的主意甚是有趣,「这等雅事,郑公子必不会推辞,娇娇等着二叔的好消息!」 林二爷兴冲冲带着细绸走后,林茂半晌才回神,愁容一扫而空,若姑娘此计能成,桌上这些染色细绸必能收回本钱! 既然本钱收回来了,他儿子是否也能从轻发落? 林茂越想越激动,躬身行礼,恭敬道,「姑娘,重阳诗画义卖会的筹划准备,可否交给小人来办?」. 南极蓝 ------------ 第106章 认出 林二爷将细绸展开,向郑昌明请教道,「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死马当活马医,琢磨出这么个办法。我家大嫂说了,卖画所得去除回本钱后,不论赚多少都捐给衙门赈灾。郑公子您是和州第一神画手,您看这办法可行?这种染了色的细绸,可能做画?」 「当然能!好,妙!有趣,着实有趣!」 郑昌明双目灼灼地盯着桌上,染着丝丝缕缕杂色的萱草黄色细绸,已忍不住开始指点江山,「这两条淡紫,可添几笔画作天上宫阙;此处横纹可画做一行白鹭,此处可做层峦叠嶂,此处……扛竿卖鱼的老翁!此处……」 在染了杂色的画布上,而非白布上作画,着实新鲜有趣,令郑昌明文思泉涌。林二爷听了不断点头,安王世子贺炯明的脸则越来越黑。 因为,贺炯明看着细绸竟也手痒得很,恨不得立刻提笔在被染上的丝丝缕缕上,勾勒出一幅祥云贺瑞图! 在染了丝丝缕缕杂色的细绸上作画,再将画作直接或制成屏风、卷帘等进行义卖,这个主意不仅会得到宣州衙门的支持,还会被宣州文人雅士追捧,义卖当日必定热闹非凡。 他让人破坏林家重要货物,就是要林家陷入混乱,无法再带头赈灾。但林家一招便反败为胜,一举数得! 亭内桌边,郑昌明已开始与林二爷商讨要请哪些名流隐士参加义卖会壮声势了,「要广发请帖,宣州城内的名士必须请,宣州城外的也不能漏掉,二哥要给六州名流们一个展示才华、救济百姓的机会。」 林二爷虽也是个好热闹的,但还是觉得照着郑昌明说的那般,请柬就太多了,「公子,六州名士足有数百,这批布匹也有限,要不就只请宣州、和州和歙州三州的名士?」 「也成。」郑昌明摩拳擦掌,「和州名士的花名册我出,请柬必须有我恩师一份!」 林二爷不知就问,「公子画技出神入化,您的恩师定已登峰造极,不知……」 「和州松眠居士……」 不等郑昌明说完,林二爷就激动地跳了起来,「松眠居士王伯时是公子的恩师?当真么?」 「比真金还真。小弟是给伯时先生正正经经行过拜师礼的入室弟子。」 「啊——」林二爷手舞足蹈,「若此生有幸得见伯时先生,康安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林二爷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冒光,与郑昌明越聊越火热,就连竹青说姑娘请他去趟书房,都没能请动。 因为林二爷现在啥也不管,只想啊啊啊…… 正当贺炯明的眸子渐渐染做血色,快要忍不住出生将这两个聒噪的家伙用钢钉射死时,一道清泉般地声音响起,瞬间荡清了他满腔的狂躁。 「何事令二叔如此高兴?」 贺炯明握拳的低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林如玉步步生莲,从自己身边经过,进入小亭中。 …. 林如玉,向郑昌明行礼。还不等她再说什么,林二爷已跑到侄女面前,激动道,「娇娇怎来了?这位是和州神画手郑昌明郑公子,郑公子说要请伯时先生过来参加咱们家的义卖会!!!」 我能不来么?我再不过来,你俩就要把请柬发出去了。 其实二叔会如此激动,林如玉很能理解。在长江中游六州中能与第一隐士东竹先生齐名的,便只有自称饮石泉兮荫松柏的松眠居士——画圣王伯时了。 二叔对王伯时的画风极为推崇,用现代的话来说二叔就是王伯时的狂热粉。猛地听到有机会能将偶像请到家中作画,二叔不激动才怪。 林如玉与郑昌明相互见礼,道,「如玉代家母多谢公子鼎力相助。只是伯时先生不问世事,隐东山已有三载,近日多雨路又难行 ,林家不敢劳烦先生大驾。家母的意思是,连同请柬和画布一同送去和州东山,若此布能入了先生的眼,先生肯画上几笔,我林家愿出高价购回,在义卖会上售出筹集善款。公子以为如何?」 久久得不到郑昌明的回复,林如玉抬眸,见他呆愣愣站在亭中望着自己。 林如玉两世为人,自然看得出郑昌明只是纯粹地呆住了,而非因心里起了某种下流龌龊的念头而分神。但他这样于理不合,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失礼了。 林二爷上前一步挡住侄女,再问郑昌明,「郑公子以为如何?」 「啊?好,好……」郑昌明喃喃两声,躬身行礼,「在下初见姑娘,惊为天人,一时失态,请二哥、林姑娘莫怪。」 他这般直白,林二爷倒不好再追究什么。 林如玉没想到郑昌明见到自己会是这般反应,不想再待下去,「若郑公子也觉得好,那事情便这么定了?还有一事,林家办义卖会的事得先报了衙门,得到准许后才能发请柬……」 已经从震惊和狂喜中回神的郑昌明立刻保证道,「在下明白,拿到请帖之前,此事绝不会经在下的口,传到此亭外。」 林如玉颔首致谢,与二叔道,「母亲那边还等着我去回话,母亲请二叔好生招待,莫怠慢了贵客。」 林二爷冷静下来后心生惭愧,若非他一时癫狂失态,侄女也不会急匆匆赶来劝阻。自己险些坏了家里的大生意,「好,二叔会好好招待郑公子。」 听到美人要走,郑昌明很想开口留住她,恳求她让自己为她作画。但方才他已唐突了,若再开口,怕是会被林家直接赶出去,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如玉走出凉亭。 林如玉迈步走出凉亭后,略一停顿,才继续向前走。待绕过假山后,林如玉又停住了。qqxδne 云鹃压低声音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话忘记讲了?奴婢可代姑娘传话。」 「没有。」林如玉继续向前走,其实她很想回头看一眼。但因知道郑昌明一定在小亭内盯着自己看,所以不能回头。 但就走出小亭之时,林如玉忽然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是哪不对劲儿呢? 林如玉绕过假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园中小径进入观景楼,想去二楼再回望小亭。 林如玉刚上了三步台阶,便有小厮跑过来报信,「姑娘,衙门书佐范林海大人派了衙差过来,大管家请您回前院书房。」 司事书佐范林海派人过来,定是为了稻种和育秧的事。刚上了三步台阶的林如玉转身下台阶,出小亭向前院走去。 园内小亭外,站在台阶边的贺炯明微抬头,目光幽深惊奇,那小丫头应该是注意到自己了。 南极蓝 ------------ 第107章 认出 方才那人…… 林如玉走到假山后停住,眉头缓缓皱起。还不待她想明白,林风快步跑了过来,向林如玉禀告衙门来的官员是哪位,又来了哪几位田庄管事,待会儿须得注意些什么。 林如玉认真听着,随林风一起回到前厅,见厅内除了大管家林祥、还有几位林家田庄的管事和两位穿着官服的管理农事的官员。 就稻种和育秧的事宜,林家已派人与衙门商量过两回。今日,需要身为林家主事的林如玉拍板订下育秧用的田庄和田地亩数。 花了半个多时辰将事情处理完毕,林如玉去后院探望母亲的路上忽然停住,吩咐道,「去看看二叔和郑公子是否还在园中。」 小丫鬟很快回来,「回姑娘,郑公子已经走了,二爷也出门了。」 林如玉皱眉,进园子,站在假山旁小亭台阶上不动。 姑娘站在这看什么?雨莺顺着姑娘的目光,看向塘边的假山。 这座假山在宣州很有名,不少人慕名而来。但姑娘是从小看到大的,怎么还会看呆了呢? 正当雨莺想开口时,姑娘忽然转头向她。跟了姑娘这么多年,雨莺第一次被姑娘吓到,腿一软差点摔下去。 林如玉盯着台阶右侧的红漆亭柱,就是这里! 「雨莺,云鹃,你们退下。」 「是。」 姑娘面容冷肃,云鹃不敢多嘴,扶着雨莺退开。 林如玉问弦音,「咱们来小亭时,站在这里的郑昌明公子的随从,姐姐可瞧清楚了?」 弦音回道,「那人低着头,身上没有杀气,姑娘觉得他哪里不对?」 判断出现在身边的人有没有杀气和反常的举动,是护卫的第一反应。没有杀气也不反常,此人便不会受到护卫的关注。 哪里不对?林如玉垂眸,「他就是假安自远。」 什么?! 弦音立刻道,「姑娘认准了?」 「一定是他。」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从他身边走过时林如玉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不是说他身上的衣裳熏过什么气味的熏香,或抹了什么气味的脂粉,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令林如玉走过他身边时,感到一阵心悸。 「派个机灵谨慎的人暗中跟踪郑昌明,不要跟太近,以免打草惊蛇。」林如玉走下台阶,向母亲的院子走去,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堂而皇之地来了自己家里,站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却放他走了!林如玉越想越气,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过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起码发现了他藏身何处。 郑昌明是第二个安自远,还是假安自远的同伙? 林如玉在母亲院门前停住,抬眸望着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紫薇花。 虽然只见了一次,但林如玉觉得郑昌明不像坏人。与郑昌明接触较多的沈戈,似乎也没察觉到郑昌明身边人的异常。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不会把坏字刻在脸上。 假安自远一定知道沈戈请郑昌明为东竹先生和安林春的画像的事,假安自远会不会已经将东竹先生从和州转走了? 或者……杀害了? 林如玉深吸一口湿凉的空气,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慌乱。 沈戈不在,她得做点什么,绝不能让东竹先生出事! *** 洪昌客栈后院厢房内,安逢春觉得世子太高看林如玉了。 「林姑娘只见过安自远几面,您现在的面容和身形与那时迥异,她不可能认出您。」 假扮安自远时,贺炯明不只贴了假面,鞋也是特制的,鞋底增高了一寸。而且 下蔡的瓷器商家子安自远与和州县丞之子郑昌明毫无瓜葛,按理说是不会露馅的。新 但是贺炯明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时林如玉停在他身边时,明显是发现了什么,「虽不一定是认出来我就是安自远,但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林如玉在台阶上停顿了几息,安逢春自然也察觉到了。现在大事未成,可不能让林如玉扒出他们与安自远的关系。 一不做,二不休! 「世子,属下今晚就去林家一趟,将林姑娘抓了,其他人……」 贺炯明自信一笑,「只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罢了,无关大局。不过以防万一,你与林春不要再露面。」 安逢春应声,「那世子您?」 「联络徐露元。」 「是。」 听贺炯明说他要回去复命,正在房中画美人的郑昌明抬起头,「您的差事办完了?」 「办完了。」贺炯明叮嘱道,「属下等来此奉的是密令,还请郑公子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 身为官家子,郑昌明虽不羁,但也明白其中要害,笑道,「您放心,此事绝不会从在下这里,传入第二人耳中。」 贺炯明抱拳行礼退出正房,带着安林春离开洪昌客栈。 林如玉站起身,眉头皱紧,「去了北城官衙后巷再没出来?」 「是。」 官衙后巷临近宣州官衙,里边的多是一进或两进的小院,归宣州官衙所有。那些小院被分给宣州官员作为常住或歇脚的地方,衙门还派了官差守着,生面孔根本不可能进巷里盯梢。 假安自远一定是发现自己认出了他,所以才进了那条巷子。林如玉吩咐道,「弦音姐姐派人去找生子,将此事告诉他,让他派人盯紧了官衙后巷出口,与你及时互通消息。」 沈戈开了万相茶馆收集消息,官衙后巷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一定安排了人盯着。 弦音走后,林如玉提笔给二姑母家的大表哥乔玉清写了一封书信,然后让云鹃把骆十五叫来,吩咐他俩拿着书信去乔家找我大表哥,「咱们要跟踪的人住进了官衙后巷,我二姑父也在衙门做事。你们把书信交给我大表哥,他会想办法安排十七哥进官衙后巷,就近监视。」 乔玉清比林如玉大四岁,因是家中重点栽培的长子,平日里很少有空与林如玉他们一起玩。与每次来了不是吃就是拿的大姑母的表哥们不同,乔玉清每次来林家,都会给表弟表妹们带好吃好玩的礼品,东西虽不贵重,但却心意满满。是以,林如玉虽见这位表哥见得不多,但对他印象极好。 云鹃去送信和送人,不想人没送出去,还把大表哥带了回来。 ------------ 第108章 寻到赈灾粮 乔玉清先去给大舅母问了安,来见林如玉时,递给她一本古籍,「我听母亲说表妹开始学医,每日在家捧着医书看。这本是我去年偶得的古籍,如今总算能排上用场了。」 林如玉欢欢喜喜谢过表哥,便听他道,「表妹说的那处院子是司仓书佐徐大人家的,之前一直空着,你若不提,我都不知有人搬了进去。表妹为何要派人监视他?」 表哥既然来了,林如玉便不再瞒着他,「搬进去的那人,与上个月中旬在乌沙镇外马头山下,打劫我们的山匪是一伙的。我今日偶然瞧见了他,便派人去监视。他应是察觉到了,所以从客栈搬去了官衙后巷。」 乔玉清明白了,「表妹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林如玉解释道,「我一个朋友家的长辈被人掳走了,很可能就是被此人藏在了别处。我派人跟踪他,是想尽快寻到那位长辈的下落。」 乔玉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那朋友是沈戈,他的长辈是乌沙镇东竹先生?」 沈戈发小像四处找寻东竹先生下落的事,整个宣州城差不多都知道了。林如玉点头,「表哥猜对了。」 「搬进徐家的那人是咱们的仇人,这人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咱们帮着沈戈救出东竹先生,也算报了他的恩情。」事不宜迟,乔玉清站起身,「表妹派人进去恐怕会打草惊蛇,我会让人把徐家盯死了……」 林如玉连忙道,「那人心狠手辣,他不只与山匪和徐露元,还与祁县官场有关联,还是让我派人……」 乔玉清用手敲了一下林如玉的脑袋,瞪眼道,「长大后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跟表哥见外了?」 林如玉捂住额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是与表哥见外,而是因为那人的几个手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表哥派人去跟踪,肯定会打草惊蛇。」 乔玉清挑挑眉,「高手中的高手?」 林如玉用力点头,「嗯!咱们府中的一等护院,在他们面前过不了五招,我娘花重金请来的新护院才能与他们抗衡。」 乔玉清抬手摸摸下巴,「徐大人家东邻是通守康大人家的,康大人只偶尔过去歇歇脚。那院子有后门,你让人跟我走,我把他们安排进去,出入走后门。」 林如玉知道宣州通守康林昌的次子,是表哥的好友,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这样最好不过!」 正事要紧,乔玉清也不多做停留,带着骆十七和骆八走了。 搞定了盯梢之事,林如玉还觉得心中不安,她在房中仔细考量许久,派人去请骆二。 *** 夜半子时,下蔡县城北十二里山谷中,一道如猫般轻盈的身影窜蹦跳跃,进入树林中,学了两声蟋蟀叫。 藏在树林中的骆三和肖林等人现身,压低声音问道,「东家?」 「是我。」沈戈迈步上前,声音里都透着兴奋,「他们藏粮的地方就在山谷东行五里的山洞内,显哥和顺哥在洞外守着,我已经把放哨的都解决了,诸位大哥跟我来。」…. 今夜无月,多云,山谷内漆黑一片,有夜视眼的沈戈在前引路,带领众人摸到藏粮的山洞旁边后,两帮人汇合,与守粮的贼匪们交了手。 很快,山洞口横尸一片。沈戈甩掉刀上的血,与众人一起推开沉重的木门,进入洞中,点亮火把。 借着火把跳跃的亮光,确认洞中藏粮和药材比宣州漕船丢失的还多出一倍后,沈戈星眸璀璨,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九天,他们不只找到了赈灾粮,还把对方的老巢端了! 庄明安排人清理现场,又向沈戈请示道,「东家,咱接下来怎么办?」 沈戈早就想好了,「派人去把代云周引过来,让 他们接手这里的物资,我带人分批返回宣州,你带四个人去和州历阳县,秘密查找东竹先生的下落,一定要小心行事。」 代云周是宣州衙门捕头,奉太守令到一线峡寻找被劫赈灾物资的下落。物资交给代云周,功劳也就归了他。庄明怕沈戈没想到这一点,提醒道,「东家亲自去把代云周请过来,这首功就是您的。」 已两人未歇息的沈戈摇头,「这首功对我无用。咱们不露面,就当这些东西是代云周找到的。」 骆三不解,「东家不领功,咱们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 骆显瞪了骆三一眼,「就你废话多。」 骆三鼓了鼓腮帮子,他是为了自己吗?他是为了沈戈的前途考虑! 沈戈解释道,「我明白明哥和骆三哥是为了我好,但现在咱们最要紧的是找寻和救出东竹先生。现在本就是敌暗我明,如果我和官府的人走得近了,我怕假安自远以为我要借助宣州衙门的官差寻人,惹得他狗急跳墙。」 骆三是个直肠子,有话就憋不住,「那东家为啥急着来寻赈灾粮的下落?」 沈戈笑了,「东竹先生一直教导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沈戈虽然算不得大丈夫,但卧龙堤决堤,受灾的是我的好友、同乡,赈灾粮早到一日,父老乡亲们就能多活下来几个。这是其一。其二,我觉得劫粮的人,可能与假安自远是一伙的。不管他们打算唱什么戏,这台子我都不能让他们搭起来。骆三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骆三拱手,「东家想得长远也仗义,骆三佩服!」 除了这两项,东家急着过来,也是为了不让林姑娘着急。不过这个原因,东家不想说出来,庄明就假装不知道。他与沈戈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东家趁着这会儿工夫睡会儿,天亮咱们就启程。」 沈戈确实疲乏得厉害,的确快撑不住了。躺倒在山洞内用稻草铺成的床铺上,沈戈闭上眼,想到林如玉得到消息时的欢喜模样,美美地睡了。 感觉自己刚睡着,沈戈便听有人唤他的名字,立刻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沈戈揉揉眼睛,发现叫醒自己的,竟是留在宣州保护林如玉的骆二,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极蓝 ------------ 第109章 燃爆宣州城 寻回赈灾粮的喜事,两日后传回宣州。 这日,喜逢太守夫人六十大寿的寿宴。 芳华园内宾客满面带笑,连道双喜临门。 看着太守夫人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林如玉便知她是真高兴。寿宴开了半个多时辰,太守夫人还是第一次笑得如此真诚。 叶长史的夫人笑道,「这下好了,受灾七县的数万百姓总算能吃口热饭了。」 太守夫人眼角的褶子展开了些,「天渐渐凉了,百姓们不只要吃饱,还需添衣。身在千里之外帝都的万岁,也为咱们三州的受灾百姓忧心不已。老身虽年老无能,但也想为君分忧,除今日寿宴所得贺礼外,老身已捐出在勒县的田地房舍,安置受灾百姓。」 前来参加寿宴的众家夫人一致低头,都不吭声了。 七县受灾,她们已捐了三次钱粮物资。再捐就不是肉疼,而是骨头疼了。 跪坐在二婶身侧的林如玉挺直身体,重头戏终于到了! 叶夫人含笑看着林如玉,这小丫头不只模样长得美,表情也如此生动,实在招人稀罕。 上座的太守夫人看过众人的神色,目光落在林家二夫人和林家长女身上,温和道,「祸兮,福之所倚。」 嗯? 不催捐? 恨不得把脑袋埋入杯碟里的宾客们抬头,看向太守夫人。 「卧龙堤决堤,诸位为救济灾民慷慨解囊。林家主母带病来见太守,捐粮捐银捐药。」太守夫人夸过林家,话锋一转,严厉道: 「不想林家如此义举,竟遭了小人记恨,派人几番入林家店铺、货船,捣毁货物,害的林家从湖州运来的上百匹、价值万两的绸缎被江水浸染!太守派人缉凶,不论凶手受谁指使,一旦抓获,绝不姑息!」 此事众人多多少少已有耳闻,替林家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林大姑低头琢磨太守夫人为何在这节骨眼上提起此事,林二姑平静打量众宾客,想知道到底是哪家暗中使坏。 待寻到了,弄不死他! 温氏低头装难受,暗暗与林如玉咬耳朵,「娇娇,我好紧张。」 「二婶,我也是。」毕竟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活动,林如玉既兴奋又害怕,白瓷般的脸透着霞红。 太守夫人继续道,「正如老身方才所言:祸兮,福所倚。林家发现被染色的布匹上的条纹,竟有几分天然之趣,便起了用布匹做画布的主意。她们将布匹拿来给老身看,老身不善此道,便派人将布匹送去和州,交于松眠先生。松眠先生看后意兴大起,作画一幅,交于老身。」 太守夫人抬手,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衫的小丫鬟托着画卷上前。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徐徐展开的,一丈长的画布。 「真好看!跟真的一样!」 「久闻先生大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老人家的真迹,不愧是咱们六州的画圣,好,真的好!」…. 「没想到细绸还能作画,这幅画值多少银子?」 女儿被林如玉抽了耳光的宋夫人酸溜溜道,「我不喜好这个,不知道!」 「……」 多少银两?几千到上万都有可能,林如玉抿唇笑得开心。 众夫人小声议论纷纷,男宾园内却已沸腾了,「太守大人,松眠先生的大作在何处,属下恳求一观。」 「大人,草民也想看看。」 「……」 见大伙都急得抓耳挠腮,太守抚须含笑,「先生的画,诸位不只可以看,有幸者还能将其纳入袖中带回家,挂于厅堂之内日日欣赏。」 「哗……」 见大伙激动 得脸红脖子粗,林二爷和郑昌明笑得见牙不见眼。 气氛烘托起来后,太守道出主题,「重阳佳节日,此园望乡山,会举办一场书画义卖会,会上不只有松眠先生的画作,还有我宣州名家现场作画。所有画作,价高者得。义卖所得,皆用来赈灾。」 后园内,太守夫人直起身,抬手行礼,「重阳当日,老身遍插茱萸,在望乡亭内恭候诸位大驾光临,再为宣州受灾百姓出一份力。」 这场非同寻常的寿宴结束后,重阳诗画义卖会瞬间燃爆宣州城,林家大门的门槛都要被挤破了。 宾客,皆为重阳义卖会请柬而来。 义卖会请柬共有两百张,每张请柬限三人入内。太守府有一百张,是为宣州官员和世家准备的;林家有一百张,是为宣州商贾准备的。 宣州世家和商贾是此次义卖会的主要买家,邀请宾客的名单已经拟好,林家还剩二十张请柬,可用来做人情。 众人抢的就是这二十张。 进不去义卖会,就不能亲眼目睹画圣大作!进不去义卖会,就说明你在宣州身份不够,面子不足! 挤破头,也要进去! 散尽家财,也要拿到画圣真迹! 林家前院宾客不断,后院茶水不歇。 林如玉和二婶刚送走了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女眷,传话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小声道,「姑娘,下蔡安自远到了。」 林如玉起身,「二婶,我去前院瞧瞧。」 下蔡安自远是哪边的亲戚,为何姐姐要去见他?林如梅凑到姐姐身边,「姐,我也想去。」 「好。」林如玉拉住妹妹手,小声叮嘱道,「咱们就在屏风后瞧瞧,二妹手脚要轻一些,不要弄出响动。」 「好。」姐姐肯带着她,怎样都成,林如梅压抑不住兴奋,「姐,这人是谁?」 二妹虽然才十岁,但林如玉也不拿话哄她,「咱们去看看他是不是在乌沙镇使坏的坏人。」 林如梅眼睛立刻瞪圆了,「如果是,就让我爹把他抓起来,送到衙门去!」 衙门不用送,不能送。林如玉握着妹妹的手,经后门轻手轻脚进入前厅,透过屏风的空隙向外瞧。 厅内坐着三位年轻男子,安自远居中。 林如玉一眼认出他是真的,又仔细看过跟他一块来的两人,确认假安自远不在其中,便拉着妹妹退出了前厅,向等候在后门边的竹青摇了摇头。 竹青行礼,跑去送信。 林如梅小声问,「姐姐,不是吗?」 「不是。」林如玉拉着妹妹向后走,便听她小声道,「坐在中间的那个人长得很顺眼。」 林如玉微笑。是呢,真的安自远很顺眼,一看就是位君子。 官衙后巷内,假安自远贺炯明怒火中烧,「你再说一遍。」 安逢春头皮发麻,舌头都有些打结,「宣州衙门不…捕头代云周。」 贺炯明手抚左袖,缓缓抬眸,「你是说,下蔡粮仓被一个小小捕头端了?」. 南极蓝 ------------ 第110章 割下时启青的人头 世子的怒火狂飙,安逢春冒了冷汗,低头不敢吭声。 叩门声响起,安逢春快步从外边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封印的密信,「世子,王爷密信。」 贺炯明起身接过打开,眉头越皱越紧。安逢春找到了活命的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桌前点燃蜡烛。 攥得褶皱的信纸被火光吞噬,化为灰烬后,贺炯明也平静了下来,「武安侯一个月前到了宣州,前几日又被宫里那位派人请回了兴阳。计划作废,父王命我返回安州。」 筹谋数载的大计,就这么轻飘飘作废了?二春呆愣。 安林春鼓起勇气问,「武安侯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作废?这眼看着就要……」 贺炯明挥袖,桌上散落的灰烬被风吹起,四处飞舞,「你以为就凭宣州衙门这些蠢货,能这么快找到赈灾粮?」 「世子的意思是,这事是武安侯派人做的?」安逢春问完,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们这次不是败在宣州官员手上,而是败给了大夏常胜将军沈尚直,不丢人。 「不止。」贺炯明推测,「从下蔡至宣州一路保护林家大船的,也是沈尚直。」 「肯定是!只凭着船上镖局那些人,不可能让佳春屡番受挫。」被世子嫌弃的安佳春若在此处,肯定得委屈得掉眼泪。 安逢春忽然道,「武安侯若在船上,岂不是已经见过沈戈了?!他没把沈戈带回兴阳,那岂不是说他已经知道沈戈不是沈彦义?」 世子又一个计划,还未开始又落空了。安逢春几不可见地向后退了一步。 贺炯明心情很是不妙,「沈戈身边突然出现的高手,定是那老匹夫派过去的。」 安林春惊了,「武安侯派人保护沈戈?这……莫非沈戈就是沈彦义?!」 安逢春摇头,「如果是沈彦义,武安侯能不带他回兴阳认祖归宗?」 安林春反问,「既然不是,武安侯为何派人保护他?」 贺炯明冷声道,「父王得知沈尚直南下的消息后,派人沿路追杀,就要取他性命时突发洪水,沈尚直受伤被水冲走。我估计他冲到观音山下被沈戈救了,然后一同登上了林家的船,进入宣州。」 这…… 如果他们晚离开观音山两日,岂不是就能手刃沈尚直了?!!! 安林春和安逢春对对眼神,均是万分遗憾。 宣州太守祝蒙祯与沈尚直是故交。沈尚直既来了宣州,不可能不见祝蒙祯。宣州水灾,祝蒙祯不会不让沈尚直在宫里那小子面前说好话。 有沈尚直在,受灾三州就算拿不到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也会被减免税赋,让三州百姓得以喘息。 这样,安州就烘不起民怨,征不到讨伐兴阳的大军! 他们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卧龙堤白炸了,他这一趟白来了! 沈戈!!! 贺炯明抬手将桌上的烛台挥落,「林春,你即刻启程,亲手把时启青的头割下带回来,本世子要给沈戈留一份厚礼。」…. 安林春抱拳,「属下尊令!」 安逢春出门后,安逢春踩灭蜡烛,小声问,「世子,杀了东竹先生,王爷那边?」 贺炯明冷沉道,「父王的确让我放了时启青,但人到了本世子手里,是死是活,由本世子说了算。」 安逢春刚松下来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世子这一趟出来事事不顺,自己该做点什么,让世子开心呢? 安逢春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世子,咱们何时返程?属下到时把林姑娘抓来,给您路上解闷儿?」 贺炯明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重阳节 吧,那日好动手。」 雨莺快步走进花厅,在姑娘耳边低声道,「姑娘,官衙后巷送来消息,徐家院子那个方脸短胡子离开后巷,向北去了,看意思是要出城。」 林如玉起身向宾客告罪,离开花厅后叫过弦音,吩咐道,「弦音姐姐与骆三哥等七人,即刻去找沈戈那边的所有人,跟踪安林春,救出东竹先生。」 弦音以为自己听错了,「若我们都去,府里就只剩弦真了。再说,安林春还不一定是杀东竹先生,还是留下一半人保护您吧?」 林如玉很是坚决,「我这里你不必担心。安林春是假安自远身边的第二高手,若非要事,他不会派安林春出马,你们都去。就算安林春是去给谁送寿礼,你们也要将他连人带物按倒!」 「是。」弦音应下,到前院与骆三等人汇合,快速赶奔北城门。高手的直觉都极为敏锐,这么多人一块跟着,必定打草惊蛇。 与沈戈那边留下的五人汇合后,众人商定由武功最高的骆三跟踪安林春,并沿途留下标记,众人顺着标记跟上。 东竹先生对沈戈有教养之恩,若救不出东竹先生,沈戈必抱憾终生。众人憋着一股劲儿,绝不能让侯爷的救命恩人,小小年纪便留下终身遗憾。 自宣州至和州历阳,骑马需五日。安林春一路狂奔,众人紧紧相随。 「吁——」 五日后,官道上,历阳界碑前,安林春拉住马四下观望。 路两旁茂密安静的山林,让安林春心生警觉。他拉马在原地转了一圈,调马头下官道,进入小路。 故意饶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安林春弃马,步行入山赶到历阳城南三十五里的一处隐蔽山谷外。 他回头看了看,才摘下斗笠,仰手举起一块令牌。 金色令牌在阳光下,光华夺目。 守山谷的人认出令牌,从密林中现身,躬身行礼请安林春入内。 安林春收起令牌,轻门熟路入谷,问迎过来的山谷管事,「时启青在何处?」 山谷管事恭敬回话,「先生在竹苑书房内读书。」 安林春吩咐道,「去给老子准备酒菜,老子宰了时启青再用饭。」 要杀东竹先生?山谷管事吓到了,再行礼,「大人……」 「滚开!」安林春甩刀,快步赶往竹苑书房。虽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但安林春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不管哪里不对,先割下时启青的人头,完成世子的命令为要。 亮出令牌退开守卫,安林春进入竹苑,几步便到了竹子盖的书房外,隔窗与手握书卷的时启青四目相对。 时启青看到安林春手里的刀,便知自己的死期到了。. 南极蓝 ------------ 第111章 开眼 接到安王府二公子书信邀约之后,时启青便已明白自己此生,不得善终。为了不牵连家人,他只身离开乌沙镇后被擒后,便知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所以,此刻看着提刀走过来的安林春,时启青将书背到身后,心平气和捋须,「你是将我送来此处之人?」 「不错。老子今日再送你一程——送你归西。」安林春提刀走入房中,「看在你也算是个人物的份上,老子给你来个痛快的,一刀送你上路。」 安林春说罢,举刀便砍。时启青矮身躲过,抬手将支撑竹窗的棍子拉下。竹窗关上的同时,安林春的刀又到了! 时启青将棍子砸向安林春,随后钻进竹桌下躲藏。 安林春劈开竹棍,提刀大笑,「堂堂六州第一隐士东竹先生,竟为活命钻桌子,老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哈哈哈——」 「莫笑,莫笑。」东竹先生盘膝坐在桌下,「莫错过更领你大开眼界之事。」 「喀吧——」 「喀吧——」 竹屋内沉闷的破裂声响起,安林春握刀抬头,竟发现竹屋的房顶正在坍塌,向他头顶砸了下来! 安林春暗骂一声,纵身出竹屋狼狈趴在地上。竹屋屋顶坍塌而下,狠狠砸在铺着竹板的地面上,泥土四溅。 明白自己糟了东竹时启青的算,安林春握紧钢刀怒吼道,「来人,将这老匹夫给老子刨出来!」 「呼——」 身后一阵恶风传来,安林春就地向左翻滚一圈避开,见一个几乎与竹林混为一体的绿衣人快速向自己冲来。 安林春一边招架,一边大吼,「快来人——有刺客!!!」 急促的钟声响彻山谷,但冲过来的人却没几个。 安林春大感不妙,招招狠辣攻向绿衣人,欲速战速决,尽快结果了时启青的性命。 过了十几招还未能将对方放倒,安林春虚晃一招退开,掏出火折子点着,扔向倒塌的竹屋。 枯竹易燃,他带不走时启青的人头,这帮人也休想将老匹夫救走! 千钧一发之际,同样一身绿衣的骆显飞身而来,用刀挑飞了火折子,与骆三一起对敌。 紧随其后的沈戈持剑冲到竹屋前,大声喊道,「先生,先生——」 竹桌下的时启青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声,惊喜回应,「沈戈?」 沈戈大喜,声音都带着哭腔,「是我。先生别怕,我来救您了。」 时启青看不到外边的情形,大声提醒道,「我这里无事,谷内有数十守卫,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尽快退走,不要再来救我。」 沈戈一剑挥开劈过来的刀,「先生安心等着,今日我必带您出谷。」 此谷确实有数十身手不凡的守卫,但沈戈带来了三十多个一等一的帮手。现在,拼的就是谁的刀更快! 山谷中杀声四起,以一敌二的安林春见杀时启青无望,抽刀败走。…. 他想走,骆三可不依,喊了一声让庄明保护好沈戈后,骆三提刀就追。 砍倒第二人的沈戈喊道,「明哥把对面冲过来的几个解决掉。」 沈戈虽招数不精,但动作和反应都是一流的,一二般的人想要他的命绝非易事。倒塌竹屋内的东竹先生,才是此局胜负的关键。 庄明转身见有守卫从另一边靠近倒塌的竹屋,双手一甩,一对峨眉刺闪着寒光飞出,瞬间收割了对面两人的性命。 随后,庄明抽出腰间的软箭,飞身到另一边守住竹屋。 竹屋边的人越聚越多,一方攻,一方守。 攻的一方不弱,守的一方更强,胜负很快分出。 沈戈带来的三十人面向外,将竹屋团团护住。 沈戈甩掉剑和手上的血,正要冲入圈中救出先生,却见骆二和骆三押着安林春走了过来。 沈戈大喊道,「骆二哥、骆三哥,停住,先卸了他的双臂再说。」 骆二和骆三二话不说,抬手就把已被捆住的安林春的双臂卸掉了。 安林春闷哼一声,抬头狠狠瞪着沈戈。 脸上挂着血珠子的沈戈笑了,「你是假装被擒,然后趁着我不备偷袭先生?想得美!二哥、三哥,把他押走,全身的衣裳都扒了烧掉,谨防这小子使诈。」 「东家看北边,着火了!」面向北的弦音见山谷内北侧升起浓浓黑烟,大声道。 沈戈转眸北望。 便在这一刹那,被压住的安林春突然喷出一枚暗器,射向沈戈。 「当!」早有防备的骆二和骆三同时出手,用兵器拦住暗器。 用嘴射出暗器后,安林春一阵抽搐,很快七窍流血而亡。骆二用剑试了试,才道,「他服毒自尽了。」 「二哥再给他补一刀。」沈戈不再管安林春,「不用救火,救先生要紧。先生,山谷内的人被我们打倒了,您可是在房舍东边?」 时启青的声音闷闷传来,「我在东窗桌下。」 「先生莫动,我等这就掀开屋顶,救您出来。」沈戈招呼几人用力撑起屋顶后,他猫腰冲入屋中,蹲在桌子边问道,「先生可伤到了?」 「些许小伤罢了,无妨。」东竹先生握住沈戈伸过来的手,从桌下钻了出来,两人携手走出废墟后,屋顶又轰然落地。 尘土飞扬之中,沈戈抬头看着消瘦憔悴的东竹先生,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沈戈来迟,让先生受苦了。」 东竹先生抬手擦去沈戈脸上的血污,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沈戈便抱着他,落下了眼泪。 东竹先生也热泪盈眶,抬手轻拍沈戈的背,问道,「戈儿不迟,来得正是时候。与你同来的这些壮士是?」 沈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为东竹先生一一介绍道,「庄明、邹顺、骆显、肖林,还有这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先生稍歇,咱们稍事整顿,就离开这里。」 东竹先生郑重谢过众人的救命之恩后,沈戈扶着他坐在石头上,才对骆显道,「显哥,剩下的事交给你了。咱们还有五个兄弟没赶过来,得派人去接一下。」 「是。」骆显转身,快速下令,「从宣州赶过来十人就地歇息,肖二带四人去寻找没来汇合的五人;骆五带五人去寻干净衣裳来,屋舍内有用的东西一并带走;肖六搜查安林春的尸首,找出他的令牌。庄明带四人,查找庄子内否有重要书信。」 众人领命,分头行事。. 南极蓝 ------------ 第112章 回宣州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众人简单打扫战场后,带上受伤的兄弟们离开山谷,急行数十里撤出历阳,天黑后进入新塘,在官道旁边一家客栈内过夜。 东竹先生这才有机会,与沈戈好好说上几句话。听沈戈这三个月为寻自己辗转奔波数城,东竹先生心疼又感动。他离开时便说了不让家人和沈戈找他,是怕他们受到牵连,没想到最后竟是沈戈在紧要关头,带人把他救了出来。 三个月的经历沈戈虽说得轻松,但东竹先生看他从小长大的,素知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莫说旁事,只看他此刻满脸疲惫和满眼的血丝,便知他轻描淡写地一句「从下蔡赶过来」,是怎样赶的。 两人一块用饭后,东竹先生便催他去歇息,「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事咱们明日再说不迟。」 沈戈却道,「先生,我得尽快赶回宣州,今晚便不歇了。骆显会带十五个兄弟一路护送您回同安县,与家人团聚。」 东竹先生没想到他竟要连夜赶路,「可是宣州有要紧事?」 沈戈解释道,「我们把您救出,杀了安林春还火烧了山谷。假安自远很快会得到消息,我怕他会迁怒林姑娘,对林家不利。叔祖留下的四十高手,现在只有一人留在林府照顾林夫人,所以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林如玉发现假安自远藏在郑昌明身边后,立刻派骆二到下蔡给沈戈送信,让他即刻带人赶往历阳找寻东竹先生的下落。三日后,假安自远派出安林春,林如玉让留在宣州城的人倾巢而出,紧随安林春。 若非两拨人合力,不可能攻破八十多人防守严密的山谷,杀死包括安林春在内的三十七人,顺利救出东竹先生。 林如玉预判了假安自远欲杀东竹先生的行动,令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假安自远必定大怒。 想到林如玉孤身应对梦中杀了她的魔头,沈戈就心急如焚,恨不得背生双翅,即刻飞回宣州。 沈戈虽没多说林家的事,但方才他几次提到林如玉,东竹先生也知自己此番获救,林如玉出谋划策,功不可没。林家因此事陷入险境,东竹先生起身道,「我不回同安,与你们一同赶往宣州。」 还不等沈戈劝阻,东竹先生继续道,「抓我的人未除,我回同安也不得安生,不如与你同去除掉此人,以绝后患。咱们这就启程?」 先生说得也有道理,沈戈不再劝他回同安,不过也不打算让他跟着自己日夜奔波,「先生去宣州也也好,您光明正大进入宣州城,假安自远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有五个受伤不能急行的弟兄,我再留下十人,先生与他们一同赶回宣州。我带着余下的人先行一步,我们早到宣州城一日,林家就少一份危险。」 东竹先生允诺,压低声音简要道,「当初迫使我不得不夜半离开乌沙镇的人,是安王次子贺炯昭,假安自远应与安王府有关。戈儿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否则一旦被人抓住一点错处,贺炯昭或假安自远便可小题大做,置你于险境。」…. 安王府?! 沈戈如鸦羽般浓黑的睫毛轻颤,「陈景成说过,假安自远与安王世子贺炯明有几分相像!先生……」 「莫慌,莫怕。」东竹先生温暖的手,落在沈戈头上,温和安抚道,「君子之言,须信而有征。心若有疑,便要仔细求证。在无凭无证之前,不可妄下决断,更不可自乱阵脚。」 「是。」沈戈受教。 东竹先生继续道,「此人定与安王府有关。若他是安王世子也无妨,他不亮出身份,咱们只当不知;若他亮出身份,行事便要顾及安王府的声望,只要咱们站住一个理字,纵使他是安王府世子,又能耐我何?若他敢恣意妄为,老夫便可拟文列述安王父子之罪行,并将至宣告六州。」 名声越好的人,越是怕这个。沈戈星眸亮起,「我明白了!」 东竹先生揉了揉沈戈的脑袋,心疼道,「便是急着去救人,路上也要容出歇息的功夫,否则你筋疲力尽赶过去,也帮不上忙的。」 「先生放心,我们白日骑马,晚上换马车,轮番睡觉。」沈戈跟庄明他们出宣州以来,一直是这么歇息的。 习惯了,倒也觉不出疲累。 留骆等十人照顾东竹先生和受伤的弟兄们,慢慢赶回宣州,沈戈带领二十四人换乘马车,连夜赶路。 上了马车后,邹顺向沈戈打听,「东家,山谷内的竹屋咋就这么巧,在安林春杀进去时倒塌了?」 沈戈与有荣焉道,「先生不只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还喜木工,乌沙镇内的东竹雅舍,就是先生带着我们搭建的。先生既会修建竹屋,当然也会破坏!」 邹顺明白了,「所以东竹先生早就破坏了竹屋?」 沈戈用力点头,「不错!先生就是这么厉害!」 见沈戈对东竹先生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庄明也替他高兴,「东家累了,快睡吧,睡醒明日好赶路。」 「明哥,顺哥,一块睡。」沈戈确实已疲乏至极,躺在铺着厚厚稻草的马车上便睡着了。 邹顺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担忧低声道,「明哥,林姑娘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 庄明也压低了声音,「林姑娘虽聪慧多谋,定有所防备。睡吧,咱们必须在重阳节前赶回宣州。」 邹顺小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假人会在重阳节上对林姑娘不利?」 「八九不离十。」庄明打了个哈欠,「多思无意,快睡吧,养足精神才好赶路。」 合衣躺在沈戈身边,邹顺掐着手指头算。骆三他们用了五日,日夜兼程从宣州城赶了过来。现在他们赶回去,最快也得五日。 也就是说,他们再赶,最快也只能在重阳当日到达宣州。 只盼着在他们回去之前,林姑娘不会有事。否则刚寻到东竹先生的沈戈,转眼又寻不到了心上人,他这小小年纪,哪受得了这般磋磨。. 南极蓝 ------------ 第113章 九九重阳望乡山 九月初九一大早,林如玉到母亲房中请安。 房氏的头晕恶心的症状还不见转,令林家人担忧不已。不过万幸的是,前去歙县医的林泰送回消息,说是已经寻到了前太医署医正郭慎全的居所,待郭慎全从山中采药归来,就立刻再次登门拜访。 林如玉已打定主意,若郭慎全医不好母亲的病,她便带着母亲北上兴阳求医。 林如玉进入房中时,见母亲正靠坐在堂屋榻上,听二婶报给各家准备的重阳礼,她行了礼,便站在旁边听着。 听弟妹说完,房氏赞道,「弟妹准备的很是周全。」 得了大嫂夸奖,温氏很是不好意思,「都是管事们操办的,我就是过了过目。」 房氏很是认可弟妹的功劳,「就是因为知道你会事事把关,下人们才不敢懈怠。娇娇还小,今日的重阳义卖会,还得弟妹多费些心。」 说起侄女,温氏笑得合不拢嘴,「大嫂放心,我会时刻被娇娇带在身边。娇娇这个点子实在太妙了,绸缎庄那边,每日有不少人打听染色的细绸布,出价已经到了五百两一匹,咱们这匹细绸绝对亏不了了。」 画圣王伯时送来赈灾画作后,林如玉便改了原先的计划。这次义卖会上所用的染色布匹和卖出的钱,林家分文不取,全部交由太守赈灾。 林家要赚回本钱,靠得就是卖余下的布匹。两百匹染色细绸,义卖会最多用二十匹,余下的布匹便是每匹只卖一百两,他们也不会亏。 见二弟妹笑开了花,女儿也一脸高兴,房氏夸赞几句又不心地叮嘱道,「在人前,你们可要收敛着些,拿不准的事全交给太守夫人做主,时刻提防有人眼红算计。」 待温氏出去准备后,房氏忍过一阵眩晕,拉过女儿慈爱道,「娇娇今日这件秋香色衣裙选得很好,只是少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重阳佳节,望乡山上黄白红各色菊花争艳。林如玉不欲与菊花争艳,选了一身秋香色衣裙,搭配米白色的缎带,这身古朴含蓄的衣着,为她姣好的润颜添了两分尊贵持重,却也正如母亲所说,少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林如玉狡猾笑道,「太守夫人定也会这么觉得,她会赏花给女儿戴的。」 这身衣裙无论配什么颜色的菊花,都是既好看的。届时,女儿头上顶着太守夫人给她戴上去的花,望乡亭内的商家女眷们想打小算盘,也得掂量掂量。 房氏忍不住捧住女儿的小脸揉了又揉,「娘的娇娇这么聪明,娘该怎么办才好。」 「娘在家里,静候佳音。」 *** 官衙后巷。 换了一身衙差衣裳的安逢春走入房中,给同样衣着的贺炯明行礼,「世子,林家人已启程赶往芳华园。」 「好。」贺炯明整了整衣袖,「义卖会后,即刻启程。」 「属下已命众侍卫驾车,在城外等候。」安逢春见世子的笑容颇有几分荡漾,便仗着胆子提醒道,「您上次去林家时就被林姑娘认出了,今日还是避着她些为好。待出了城,世子想让她离多近,便能多近。」…. 贺炯明心情颇佳地点头。待将林如玉抓上车,他定要问明白,这只小狐狸是如何一眼认出自己的。 两人挂上徐露元送来的腰牌正要出门,却有侍卫慌慌张张进房禀道,「世子,有一个自称历阳如春谷的人前来报信说:如春谷受袭,春二爷及谷中半数人被杀,谷中客也被人带走了。」 安逢春惊得后退一步,贺炯明双目猛地崩出寒光,「来人在何处?」 侍卫回道,「来人筋疲力尽,说完这几句话后就晕倒了。」 贺炯明隐着怒火吩咐道,「带过来。」 「是。」侍卫立刻带人去了客栈,把刚送过去的报信人用水浇醒,带到世子面前。 几日前在山谷内迎候安林春的管事,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见到站在房中的安逢春,失了血色的双唇不住颤抖,哽咽道,「春爷……」 历阳如春谷是贺炯明秘密豢养死士之地,因他从未露过面,谷中人不知他的身份,只当他们的主子是自称侠义楼春老大的安逢春和春老二安林春。 安逢春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九月初三晌午,二爷到山谷杀东竹先生。还没等他得手,山谷内外忽然冒出几十个人,他们身手高强,配合默契,我等不敌,只得退败出来。那帮人杀了二爷,烧了山谷,救走了东竹,去向不明。」 「咔!」贺炯明攥碎掌中茶杯,发出一声脆响,「何人所为?」 山谷管事虽未见过贺炯明,但见春大爷站在他身边,便猜测他可能是侠义楼的楼主,恭敬回道,「小人之前从未见过他们,不过他们中有一个十六七的英俊少年,与东竹先生很是亲近,先生唤他‘沈哥,。」 又是沈戈?!!! 安逢春恨得咬牙切齿,待报信人退下后,向世子命道,「世子,属下即刻带人去城外埋伏,定要把沈戈碎尸万段!」 受此奇耻大辱,贺炯明虽怒却也未失了理智。沈戈的人马既能破了如春谷,定也能灭了自己手下这帮侍卫。沈戈不过贱命一条,不值得他这位堂堂的安王世子以身犯险,「且让他多活两日,我即刻启程,你快把林如玉抓住,之后不要逗留,立刻追过来。」 安逢春躬身应是,「世子先行一步,属下容后就到。」 *** 九九的艳阳和满城的菊花,令换上新衣出门登高的宣州百姓笑开颜。宣州城外还有大量难民聚集,所以城中百姓为了自身安全,大都留在城中赏菊。 芳华园本就是宣州城内登高赏菊的首选之地,备受瞩目的重阳义卖会又在园内举办,所以今日芳华园内游客摩肩接踵,没得着请柬的百姓围拢在望向山下,占据有利位置赏菊吃菊花糕看热闹,议论着画圣的大作能卖多少银子。 林家的马车,在芳华园专供参加义卖会的宾客行走的西南门外停住,温氏和林如玉下车进入园中。还未登上望乡山,林如玉便发现生子挤在人群中,向自己奋力招手。 看他的模样,应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南极蓝 ------------ 第114章 上山抓人 被林如玉派去询问的林风回来,低声道,「姑娘,生子说今早有一个赶远路来的人去官衙巷口给那人报信后晕倒,被送去了客栈,不大一会儿又被人从客栈带出来,直接进了官衙后巷,之后没再出来。生子的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看表情定是出了大事。」 林如玉点头,「让生子不要跟太紧,注意安全。」 很快,林如玉派去官衙后巷的眼线也送回了信,「徐家院子里七个人全部出洞,乘车奔着西城门去了。」 林如玉压低声音确认,「你可看清了,真是全部?」 护院十分肯定,「是。那院里一共六人,今早又来了一个,七个人一块走的。」 若是骆显他们在,林如玉肯定会让他们紧追不舍。但自家护院的功夫差了安逢春一截,若让他们跟去很是凶险,林如玉便吩咐道,「守住城门口,若他们回来,及时来报。」 「是。」林家护院退走。 「娇娇?」温氏见报信的人走了,才走上前。 安林春出城十日未归,却有人仓皇前来报信,假安自远即刻带人出城。看这情形,骆三他们应是把东竹先生救出来了! 林如玉眉眼含笑,「是好事,咱们回去再说。」 温氏放下心,笑道,「你二叔先上去了,咱们去看看桌椅摆放好了没。」 距义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林如玉登上望乡亭竟发现,已有不少宾客提前到了。 林如玉一上来,正与林二叔说话的郑昌明便挪不开眼了,安自远等人的目光也落在林如玉身上。 菊花似锦,美人如玉,赏心悦目。 林二叔侧身挡住众人的目光,林如玉与二婶向众男宾微微颔首,便走向了女宾席。 虽只匆匆一瞥,但林如玉已确认这里的安自远是真的,郑昌明也在此处。他没跟着假安自远一起走,看来假安自远去的地方,不是和州。 既然不是去和州夺回东竹先生,那货就是得到东竹先生被救的消息后,怕沈戈带人回来抓他,所以提前逃命了。 若不是人手不足,林如玉真想追上去,亲自将他的心剜出来。 「如玉!」 林如玉转眸,见身着白底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的赵锦欢向自己跑来,脸上的笑容比盛放的菊花还耀眼。 林如玉很是惊喜,快步应了上去。 「你没想到是我跟来吧!我娘说带我见见大场面!」赵锦欢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一张请柬只能三人入场,接到请柬的各家,对山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林如玉听闻不少人家为此闹得不痛快。 赵锦欢上有长兄,下有弟弟妹妹,并不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所以能跟着来,让她格外激动。 林如玉打趣道,「伯母是让姐姐过来见识大场面,过几日去了婆家才好显摆。」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赵锦欢红着小脸捶打好闺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娘说,今日要给我买一幅字画做嫁妆。松眠先生的画我不敢肖想,今日请来的诸位大家,哪位更好一些?」qqxsne …. 赵锦欢的嫁妆已算丰厚了,不过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的底气,自是多多益善。今日请的都是名家,不管买下哪一幅,都亏不了。林如玉也为好姐妹高兴,「待会儿众位先生是现场作画,姐姐可多瞧瞧三山书院山长和临溪钓叟两位先生的画。若是看了不喜欢,便瞧上哪幅便要哪幅。」 「嗯嗯!」赵锦欢又压低声音道,「你好歹告诉我,今日送来的绸缎有多少种颜色,好让我心里有数。」 林如玉压低声音回道,「就是咱们常用的颜色,适合作画的共有 二十种,姐姐最喜欢的竹月色也在其中。」 「太好了!」赵锦欢高兴地拍了拍手,「我去告诉母亲。」 赵锦欢走后,林如玉又随着与几位商家夫人寒暄。 忽然,她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位挎刀上山的官差,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 安逢春! 既然他没出城,那假安自远是否也上山了,他们要做什么? 林如玉回眸,假装兴趣十足地听着二婶与人谈论李家新添的儿子、刘家新进门的媳妇。 安逢春上山,很快便找到了林如玉,径直向她走去。 看安逢春毫不犹豫的步伐,林如玉心头一紧,低声与二婶道,「二婶,我去找锦欢姐姐说几句话。」 娇娇在这儿听她们说这些,确实没什么意思。温氏叮嘱道,「莫走远了。」 林如玉应下,转身向赵锦欢那边走了几步,才转向了茅厕的方向。一直留意着侄女的温氏见她是去茅厕,又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跟着,便放了心,不再盯着。 林如玉绕过挡住茅厕的一丛翠竹,进入茅厕中。停了片刻再出来,还没走几步,便被安逢春拦住了,「太守夫人请林姑娘过去说话。」 不见跟随自己的丫鬟和婆子,林如玉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还礼问道,「夫人只叫了我一人么?在何处?」 安逢春低眉顺目回道,「在下只是奉命来请姑娘,请姑娘随我来。」 看来,安逢春是来抓自己的,他抓自己做什么? 现在动手,会惊扰了宾客。林如玉垂眸,跟随安逢春绕过竹林,沿着一条人少的小路向山下走,边走边寻找下手的机会。 重阳义卖会万众瞩目,便是再偏僻的小路也不会一个人没有。 林如玉刚听到山下传来脚步声,安逢春便快速回身,一把捂住林如的嘴,将她拖入了树林中,用刀压住她的脖颈威胁道,「别出声,否则老子立刻宰了你。」 机会,这不就来了?林如玉假装吓得瑟瑟发抖,将早就藏在手心里的银针握紧,颤巍巍抬手,便听林外传来声音。 「上去后,顺哥跟着林二叔,音姐去找二夫人和林姑娘,见机行事。」 沈戈?! 林如玉睁大眸子,觉察到安逢春的身体瞬间紧绷。 就是现在了!林如玉颤巍巍的手抓紧安逢春的胳膊轻轻拉扯,示意自己要喘不过来了,借机将见血封喉的毒针,刺入安逢春的手臂。 南极蓝 ------------ 第115章 怀抱 林如玉对人体穴位极为熟悉,银针刺穴的力道和深度都是在弦音身上反复试验过的,即便是感觉敏锐的武林高手,这等深度的银针刺穴引起的些微痛感,也会被林如玉用指甲掐他胳膊的痛感覆盖,不会被其察觉。 胳膊一疼,全神贯注听着树林外动静的安逢春,垂眸看了弱如鸡仔的林如玉一眼,见她小脸憋得通红,右手匕首微用力提醒她不用轻举妄动,捂住她的左手微松了点劲儿,让她能喘气儿。 害了林春的沈戈就在几步之外,安逢春真想一刀抹了林如玉的脖子,再跳出去杀了沈戈为好兄弟报仇。 但这小丫头,是世子点名要的人!不能手刃近在眼前的仇家,令安逢春五内如油烹…… 不对…… 心头犹如刀搅的疼痛是真的,安逢春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忍不住轻颤。 就是现在! 铆足全身力气的林如玉,用力把安林春的两臂向外一推,身体向下一矮,快速绕到树后等他复发再回来收尸,不想却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是我。」沈戈抱住林如玉向后退,手持兵器的邹顺和弦音扑向树后的安逢春。 重要人物,都是要压轴出场的。 林如玉微抬着头,问沈戈,「你们可救下东竹先生了?」 方才,其实真得很凶险,沈戈来得……真是时候。不过,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被安逢春拉着躲在树后的? 想到沈戈,林如玉白玉般的脸又爬上来红晕,刚才自己真是糗死了! 林大姑见了林如玉这副小女儿情态,酸道,「坐在这儿又晒不着,如玉的脸怎么红了?」 被抱住的林如玉连忙提醒道「他中毒快死了,打晕不要见血。」 邹顺立刻道,「尸首我来处理。」 「被竹枝划了一下,不碍事。」林如玉假装很担忧地问,「二婶,这样难看么?」 见林如玉被沈戈抱着,弦音愣了。 林如玉小声道谢,「侄女明白,多谢二姑母。」 林如玉带着四人走出竹林,正遇上温氏带人急匆匆赶来。 林大姑这一声,把周围正在闲聊的各家夫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林如玉身上。 安婆子利索整理衣裳,「姑娘出来的工夫不短了,咱们得快点回去,否则该惹人生疑了。」 弦音上前扒拉开沈戈,取出刀伤药仔细涂抹在林如玉的伤口上。 沈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快速收手,因他这突然的动作,还蒙圈没站稳的林如玉身体一晃,沈戈又下意识地把人拉回了怀里。 树后的邹顺闻言,又默默把刚从安逢春脖颈上抽出一截的匕首,插了回去。 她受伤了? 刚经历了两场惊心动魄的林如玉,被二婶问笑了,「没有,出了点小状况,已经没事儿了。」 云鹃三人发现姑娘平安无事,忍不住阵阵后怕。 「多谢二姑母。」有长辈护着的感觉非常好,林如玉端着茶慢慢吃着。 …. 沈戈的三魂七魄立刻归位,低头见到林如玉白瓷透红的修长脖颈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心便是一缩。 林如玉假装方才什么也没发生,喜笑颜开道,「太好了!」 「好。」解决了安逢春后,应不会再出岔子,林如玉回到女宾席在二姑母身边坐下,才觉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阵的疼。 林如玉带着弦音快速返回山上,从竹林里发现了被捆绑着的三人。万幸三人只是被迷倒,并未受伤。 林如玉根本觉不到疼,因刚碰了毒针,她不敢碰触伤口,便道,「有劳弦音姐姐。」 沈戈清了清嗓子,「我已经见过生子,也派了人去追安自远,你放心。」 「这样系着帕子,很是新颖好看。」温氏拉着她的小手往回走,安抚受伤的侄女,与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弦音打了声招呼,有对林如玉道,「你大姑和二姑都到了,娇娇出去后就在她们身边歇着,余下的事二婶来办。」 沈戈回来了,林如玉确实觉得轻松了许多,「云鹃和雨莺应是被安逢春打晕了,我得尽快返回去。你……」 虽说安逢春劫持自己在先,但他是中毒而亡,惊动了衙门,林如玉就说不清楚了。 林大姑不敢直接跟自家二妹对上,暗哼了一声扭头与旁边人闲聊。 弦音怕再这么下去,两人就要冒烟了,便开口打破尴尬,「奴婢帮姑娘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吧?」 他这一拉,毫无防备的林如玉的小脸,正撞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如玉还没开口,林二姑便递给她一盏茶,扫了一眼越来越蠢的大姐,「为了这次义卖会,如玉山上山下地跑,能不热么。」 弦音将三人唤醒,林如玉返回茅厕外用竹管引来的山泉边仔细净手后,取出一条米白色的锦帕,利落系在脖颈上,遮住伤口。 「救下了。」沈戈开口,声音比方才低哑数倍。 林如玉应了一声,先说大事,「生子说假安自远带人出了西城门,他可能要逃。还有,安逢春的尸首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会很麻烦。」 这一撞的,肌肤之亲的温热触感,烫得两人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小状况?温氏的心又提了起来,上下打量侄女,才发现她脖子上系着一块锦帕,「娇娇你的脖子?」 待众人都不注意这边了,林二姑才看了一眼侄女脖子上系着的锦帕,低声叮嘱道,「待会儿太守夫妇到了,你跟在你二婶身后,场子交给太守夫人。」 弦音发现唯一的敌人被灭后,立刻跳出树林,「姑娘……」 温氏见到侄女,悬着的心才放下,担心道,「怎去了这么久,闹肚子?」 「姑娘只是皮外伤,几日便能好,不会留疤。」弦音给林如玉处理完伤口,又道,「不过这伤口还是遮掩一下为好。」 沈戈立刻道,「我跟顺哥处理了尸首后,就上去保护二叔,你们也要小心。」 沈戈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回神的林如玉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后,沈戈才松开已然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胳膊,语无伦次道,「我,我……」 巳时,太守夫妇准时带着三山书院的山长等宣州德高望重的大儒,登上望乡亭。 林如玉跟在二婶身后,给太守见礼,起身时,她偷偷向男宾席那边望了一眼,却对上了沈戈的灼灼星眸。 被逮了个正着的林如玉,腿一软,差点又趴回地上,站稳后林如玉不敢太抬头,糗死算了! 各位书友早安,第二章依旧在晚上十点,待会儿去看流浪地球喽。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16章 是她的人了 有宣州城最大的boss——宣州太守祝蒙桢亲自主持,义卖会自是顺利无比。 长江六州最富盛名的画圣王伯时专门为赈灾做的画——《德润天下图》,经过十几轮激烈的争夺,最终被宣州瓷器李家以一万六千两的高价拿下,到场数位德高望重名士的诗画也都以几千两成交。 药商赵家以两千两的价格,为女儿赵锦欢抢下一副三山书院山长所做的《丰秋石榴图》,画布用的是赵锦欢最喜欢的竹月色。 看着为买诗画争得面红耳赤,豪掷千金的宣州世家和商贾,太守祝蒙桢算银子算得心花怒放。 这场义卖会,共筹得赈灾银十二万三千两,足可确保七县百姓度过寒冬。 太守高兴,买到画的世家和商贾高兴,林家更是高兴万分。因为没抢到画的商贾,在望乡山上就争先恐后地预定了林家几十匹布,价格高得林二爷都恨不得飘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亲手操办的大型活动大获成功,还亲手杀了上一世的一个仇家,双喜临门的林如玉的脸上笑就没落下去过。 时刻留意着林如玉的沈戈,只觉得她笑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虽然没能追上假安自远,但此番除了他身边的哼哈二将,又将他赶出了宣州城,还救出了东竹先生,沈戈心中的巨石已除,整个人透着轻松欢愉,也借机与在场的商贾们搭上了话,为日后铺路。 义卖会结束后紧接着便是雅兴十足的重阳诗酒会,太守与民共庆佳节,一直折腾到月上中天才散场。 瞧瞧,这是她才十四岁的女儿,十四岁!房氏真恨不得拉着女儿到宣州各家转转,让她们知道自己的的女儿有多厉害。 林如玉没待到晚上,申时送太守夫人下山后,便戴着夫人亲手给她簪上的金黄色九月菊回了家,奔到母亲房中,叽叽喳喳给母亲和大福、阿衡讲着今日的盛世。 「菩萨示梦中,是安逢春杀了你二叔和大管家。即便梦中的事没有发生,但安逢春敢上山抓你,就不能饶了他。」房氏握着女儿的手,「娘更想亲手了解了他,不让娇娇弄脏了手。待明日你去趟观音庙,多给菩萨上几柱香,捐些香火钱。」 「饿!」忙碌一天,尘埃落定,大福这么一问,林如玉忽然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十二万三千两银子啊,买肉包子的话,够吃几辈子了吧?大福咽了口口水,「二妹饿不饿?」 阿衡立刻道,「我也去。」 他,定也会回去吧。 房氏听得心都揪起来了,低声问,「若是沈戈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娇娇打算如何脱身?」 沈戈对林家的恩情,重得房氏都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了,「寻到了东竹先生,沈戈也该安顿下来,为日后做打算了。他虽年纪不大,确是个极有主意的,不知他打算做什么营生。」 …. 沈戈万念俱灰地躺倒,她一定认为自己一向邋遢…… 自己当时搂着她,她一定闻到了…… 他此次出来是为了找寻东竹先生,现在先生找到了,他也该回去了。虽说乌沙镇被毁,但他的亲朋好友大都去了同安。 房氏温和道,「改日让你二叔请沈戈来家里用饭,娘要向他当面道谢。」 穿街巷内,沈戈痛痛快快洗了凉水澡,虽然累极了,但不管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他的眼前、脑袋里都是林如玉。 乞儿哪有不邋遢的…… 可刚躺倒,他又坐了起来。他现在不难闻,是因为刚刚洗干净了! 上山时他可是好两天没洗过澡,只换了件衣裳,肯定一身汗臭味。 虽未去芳华园,但房氏也一直着义卖会,但听女儿亲口讲述,还是跟着激 动不已。 即便女儿给安逢春下了毒,但若不是沈戈及时赶到,女儿也不一定能顺利脱身。房氏对沈戈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女儿饿了,房氏立刻吩咐人上饭,娇娇爱吃的清蒸鱼、阿衡爱吃的糖醋排骨、大福爱吃的猪肉大葱包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听林如玉讲着山上的热闹,莫说阿衡,便是大福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差一点,她的娇娇就…… 想到她的小脸撞在自己脖子上的场景,沈戈沸腾的心凉了半截,腾地坐了起来抬胳膊仔细闻了闻,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才又放心躺倒。 林如玉如实道,「女儿配的毒见血封喉,安逢春必死无疑。我本打算等他咽了气就把他的尸首藏在林子里,再派人趁夜把他的尸首处置了。」 房氏已从女儿口中得知沈戈救下东竹先生返回的消息,正要点头。林如玉却抢先道,「大福哥后日再去吧,沈戈这半个月在外日夜奔波,一晚上怕是歇不过来。」 待大福和阿衡都走了,房氏亲手解下女儿脖子上的锦帕,见到她脖子上一寸多长的刀口,心疼又后怕。 今日将她小小一团抱在怀里,把他的心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她好轻,好香,在山上时他没说实话,其实他没有瞧见安逢春和林如玉的衣角,而是闻到了她惯用的香味,这香味早就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两大碟包子下肚,又喝了一大碗粟米粥,大福心满意足,向房氏请示道,「义母,孩儿明天想去穿街巷找沈戈和生子说说话。」 就算安逢春该死,但她就这么把人杀了,总归是……林如玉小声问,「娘会不会觉得女儿心狠手辣?」 也没有别人,,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林如玉搂紧娘亲,「泰叔已经寻到了郭医正,娘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沈戈抱着被子翻身,虽然事出紧急,但他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不管她怎么想,反正自己这辈子都已经是她的人了。 提到沈戈,林如玉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小脸一阵阵发烧,「他应该会跟东竹先生回同安吧。」 「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林如玉脱了绣花鞋窝在母亲身边,将安逢春上山抓她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不管他做什么营生,林家都要倾力帮衬。 自己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若让林夫人知道自己起了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心思,定连门都不让自己进了!沈戈给了自己一巴掌,翻身用头蒙住被子。 想到这一层,沈戈的理智渐渐回笼,默默诵着先生教他的圣人书,睡了。 诸位书友,明天的更新在中午十二点。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17章 郭慎全 九月夜晚已是十分寒凉,被二十多个侍卫保护着,仓皇逃入山中的安王世子贺炯明,裹着狐裘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刚亮便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 贺炯明刷地睁开眼,定神,缓缓扫过眼前众侍卫,「逢春还未追上来?」 世子语气冷沉,旁人不敢回话,莳春只得硬着头皮道,「尚未,属下已沿途留下记号,统领出城后见到记号,定会很快跟上来。」 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对安逢春来说应是手到擒来,一夜未归只有一种可能——出事了。 两个贴身侍卫先后出事,令贺炯明心中不安。他站起身平静吩咐道,「不必再留记号,即刻返程。」 待回到安州,宣州这笔账,他定要十倍讨回! *** 林如玉清晨起床,在去母亲院里的路上,小丫鬟快步迎了上来。 「姑娘,和州衙门的差官到了,二叔正在前厅招待。」 林如玉挑挑眉,他们比自己预计的,早到了一天。宣州一场义卖会便筹集了十几万的赈灾银,昨日在芳华园望乡山上,林如玉瞧见受邀的和州和饶州官员,眼神都是金灿灿的。 他们来林家的意图,十分明显,林如玉昨晚便已与二叔商量好应对之策,并不担心,只问道,「可派人备膳了?」 小丫鬟回话,「二夫人已吩咐厨房准备了。」 林如玉点头不再多问,到了母亲院中,刚进院门,便见母亲正坐在廊下,一边听管事媳妇报事,看着小丫鬟用木筷给笼子里的蓝喉歌鸲喂食。 林二爷喜欢养鸟,家里各院的鸟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房氏院里挂的本是一对画眉。画眉叫声虽好听,就是太吵了,温氏怕它们吵着大嫂歇息,便将林二爷最心爱的蓝喉歌鸲送了过来,既能给大嫂解闷,也不会吵着她歇息。 往日,都是母亲亲自给两支歌鸲喂食的,今日换了小丫鬟,让林如玉不禁忧心是不是母亲的头晕症又加重了。 管事媳妇正在说的,也是和州衙门官差登门的事。房氏听完之后问女儿,「白送十匹细绸,是娇娇的主意?」 十匹丝绸,是很大一笔银子。 「是女儿的主意。」林如玉解释道,「三州钱粮都拿去赈灾了,女儿想着即便是收银子,和州也只能给张衙门开的票据。还不如干脆送与他们,毕竟咱们在和州和饶州有不少生意。」 房氏赞许,「娇娇不贪眼前利,懂得做长远打算,非常好。只是做法还欠了些火候。给得太痛快了,他们只会觉得咱们林家傻,好欺负。秋秀,去把林茂请过来。」 待管事媳妇出去后,房氏才趁着早晨头脑清醒,给女儿该怎么往来几次,再「诚意十足」地把布匹交给和州衙门的官差,房氏讲完之后,又道,「林茂为人圆滑,最擅长此道,就交给他去办即可。」 林如玉受教,望着母亲的眸子都开始放光了,但见到母亲忽然闭上眼时,林如玉立刻紧张了,上前与弦真一起扶住母亲,「您觉得如何?」…. 房氏忍过一阵天旋地转,才睁开眼笑道,「娘没事。」 母亲的唇都白了,怎么可能没事,林如玉扶着她回房歇息后,询问弦真得知母亲昨晚又吐了一回,眼圈都红了,「母亲应是脑内淤血未清所致,姐姐在家好生照料母亲,我今日便启程赶往歙县,请郭医正前来为母亲诊治。」 义卖会成功,衙门有了赈灾银,假安自远也走了,短时间内宣州不会再有大事儿,她正好借此机会出门为母亲求医。 弦真也知事情急迫,只叮嘱道,「您出门在外,万事皆需小心。」 林如玉用过早饭后,正吩咐人准备马车、礼品,竹青便一遛小跑着从外边冲了进来 ,「姑娘!泰叔派人送信回来,他前日已请得郭医正登船,正往回赶!后日就该到了!」 林如玉腾地站了起来,「报信人在何处?快让他进来。」 回来报信的小厮进屋,喜气洋洋送上喜讯,「郭医正采药归来后,泰叔登门拜访,郭医正没看上咱们送去的药材,但看到泰叔拿出的药方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同意过来为夫人诊治!」 林如玉大喜,立刻命人收拾客院,派人去码头迎候。 九月十二日,林二爷带着儿子、侄子早早去了码头,晌午时分才把郭慎全请上马车。 与二婶和二妹在府门口恭迎名医的林如玉,见到须发皆白的郭慎全精神抖擞地从马车上下来,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一半。 郭慎全确实如弦真所言,话不多,讲究也不多,来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房氏问诊。 一番望闻问切后,郭慎全只吩咐身后的十岁上下的药童,「准备银针。」 「是。」小药童利落地将背着的药箱放在桌上,又对林家人道,「我师父要为病人施针,请诸位到房门外等候。」 退到房门外的林家人不敢弄出一点动静,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小药童才把房门打开,郭慎全从里边走了出来。 温氏连忙上前行礼,「大人,我大嫂的病?」 郭慎全简要道,「林夫人头部受重创,脑内有淤血残存,须用银针疏导数次。」 听到能治,林家人喜上眉梢。温氏连声道谢,连忙让丈夫送郭神医去用饭、歇息。 郭慎全跟随林二爷到外院,见一剑眉星眸的少年向自己走来,愣住了。沈戈知道林家派人去歙县请医的事,躬身给郭慎全行礼,「沈戈拜见郭大人。」 郭慎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像、太像了,没成想武安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沈家小公子,竟在宣州!若武安侯得知此讯,定会喜极而泣。 跟在沈戈身后的邹顺见郭慎全如此激动,便知他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难受。 林二爷让大福陪着沈戈去前厅,他则恭敬地抬手,「郭大人,这边请。」 客院内已准备好丰盛的饭食,郭慎全用膳时,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沈公子,是贵府的?」. 南极蓝 ------------ 第118章 三张食方 沈戈生得相貌堂堂,很是惹人注目,向林二爷打听沈戈的人不少,所以郭慎全问起,林二爷也没多想,如实回道,「他是我家的恩人,我大嫂被山匪劫持撞伤头,多亏了沈戈帮忙才能平安返回宣州。」 郭慎全借着吃饭闲聊的机会,向林二爷打听清楚了沈戈的来历,听得他如今在宣州开茶馆,心中便踏实了些。 饭后,郭慎全立刻提笔给武安侯写信,信刚刚写完想让徒儿送出去,小药童却先送进来一封书信,「师父,这封信是一个叫做邹顺的人送过来的。」 邹顺?郭慎全捋须,不认得。 见师父取出信笺盯着看了许久,小药童紧张问道,「师父,又有人请您去治病么?」 郭慎全回神,将信纸叠好,放在自己写的书信上,又提笔写了三张食补方子,递给小徒弟,「为师要歇息了。童儿将食方交给林家人,让他们照方为林夫人调理身体。」 小药童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师父怎忽然这么大方了?」 郭慎全气得吹胡子瞪眼,「恁多废话,快去。」 小药童接了方子,笑嘻嘻道,「徒儿送了食方,可以去林家园子里玩耍么?」 「看看可以莫给人家添麻烦。」 「是!」 徒儿走后,郭慎全捋须望着满院盛放的菊花,喃喃道,「分明一般无二,怎会不是呢……」 邹顺给郭慎全送了信,返回林家园子复命。 沈戈此时与林二爷追忆芳华园诗画义卖会的盛况后,提起东竹先生要来宣州的事。 「当真?!」林二爷声音猛地拔高,「戈儿不是在哄二叔开心?」 沈戈笑出声来,「侄儿可不敢拿这事儿哄您,算着日子,先生三日后就到了。」 「九月当真是个好时节,前日我刚有幸目睹了松眠先生的画,马上又能见到东竹先生了!」林二爷感叹一声,忽然跳起来抓住沈戈的肩膀追问,「沈小戈,二叔能与你一块去城门外迎候东竹先生吧,能吧?」 沈戈答得相当干脆,「只要二叔有空,当然可以。二叔没空也无妨,先生到了后,会来您这儿拜访,到时二叔就能与先生把酒言欢了。」 狂喜中的林二爷定了定神,问道,「我家四处都是铜臭,先生怎会屈尊降贵……」 沈戈见四下无外人,便压低声音道,「若没有二妹出谋划策,增派人手,单凭侄儿之力救不出先生。不过敌暗我明,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先生在外人面前也不会提及此事。」 什么也及不上侄女的安全重要,林二爷连连点头,吩咐道,「竹青快去把姑娘请过来!」 听了林二叔的话,沈戈下意识坐直身体,偷偷整了整衣衫,又抬手扶了扶帽子。这座小亭只有四个石凳,他与林二叔面对面坐着,等如玉来了,岂不是要坐在自己身边?…. 沈戈强压要翘起的唇角,告诉自己不许胡思乱想。 林如玉进入园中,抬手顺了顺自己头上的两根冰绸发带,又将耳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才穿过藤萝游廊,向假山旁的小亭走去。 抬眸发现沈戈穿了一身深松绿色航绸书生袍,再低头看看自的孔雀绿色衣裙,「情侣装」三个字忽然跳到眼前,令林如玉的白嫩的小脸阵阵发热。 狂喜中的林二爷瞧见侄女走得慢腾腾的,扬声唤道,「娇娇快来,二叔有一件大喜事!」 喜事这二字,让林如玉和沈戈脸上的红,同时加深了几分。沈戈不敢再看林如玉,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吃茶。 林如玉则扬起笑脸走进亭中,与沈戈打了声招呼,才问道,「二叔这般高兴,该是听说东竹先生要来宣州的消息吧?」 此事 ,林如玉已听弦音讲过了。 林二叔笑容收都收不住,「先生不只来宣州,还要来咱们家!娇娇快帮二叔想想,见了先生二叔该说点什么才能显得有学问。」 先生要来林家?林如玉转眸看向沈戈。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是沈戈见过的最漂亮的。沈戈被这双眼睛看得热血沸腾,端起茶杯一口将茶饮尽,才道,「嗯。」 感觉到一个字少了些,沈戈又与林二叔道,「先生生性随和,最喜欢与二叔这样真性情的人谈天说地。」 听沈戈这么一说,林二叔立刻信心十足,关心起要事,「先生饮食起居可有什么避讳?」 沈戈道出几点紧要的,「先生饮食清淡,喜山珍不好海味,喜茶不嗜酒,喜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咱们院子里植了几片竹子,我去瞧瞧何处最适合招待先生。」林二叔起身,兴冲冲走了。 林如玉在心里拟定了食谱,又与沈戈商量道,「我父亲不在家中,只二叔一人怕慢待了先生,到时还要麻烦你过来作陪。」 说什么麻烦,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一点也不麻烦。沈戈凌厉的容颜满是笑容,玩笑道,「若要我作陪,二妹可得多添一大份豆豉爆肉。」 沈戈忍不住想让林如玉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也想知道林如玉喜欢什么,更想有朝一日,他们能同桌共饮,桌上摆满他们都爱吃的饭食。 「好!一言为定!」林如玉含笑对上沈戈的笑脸,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望向山上的事,同时挪开了视线。 一个低头扭帕子,一个低头饮茶。 沈戈饮了一盏茶,才打破沉默,「令堂可睡醒了?」 「还没,郭大人说母亲何时醒何时再用饭、用药。」想到小药童送过来的三张食补方子,林如玉压低声音问,「郭大人给母亲施针后,只开了药方,方才又有派人送来食方。可是因为他知晓了什么?」 二妹心思通透,沈戈也没想瞒着她,「郭大人方才见到我了,我怕他把我错认成叔祖的亲孙,便让邹顺给他写了封书信,告知咱们与叔祖见过面的事。」 林如玉看着沈戈,低声问,「你已猜到叔祖的身份了?」 沈戈笑得温良无害,「很好猜的,不是么?」 确实很好猜,林如玉见沈戈已经释然,便不再说什么,低声问道,「先生可知假安自远的身份?」. 南极蓝 ------------ 第119章 东竹先生至林家 沈戈摇头,“当时时间紧迫,先生只说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乌沙镇的,是安王的二儿子贺炯昭,只能由此推测假安自远应与安王府有关。具体的得等先生到了,再详谈。” 听了沈戈的话,林如玉心头一沉。难道假安自远真的是安王世子,他假扮安自远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林如玉预感到,真相或许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沉重。 沈戈见林如玉的睫毛不住颤动,便知她想到了什么,放轻了声音安抚道,“若真是那样,咱就见招拆招,实在斗不过咱就跑。树挪死人挪活,咱北上一千里挪到天子脚下过日子,莫说是安王府二公子,就是安王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林如玉闻言豁然开朗,“你说的对,真到了那一步,咱们走,他们也别想好过。” 听到她说“咱们”,沈戈开心得差点跳起来,“二妹说的对!” 林如玉脑袋里冒出无数个让安王府不好过的点子,抬眸见沈戈也是一脸斗志,对他更加佩服了。 自己曾在人人平等的世界里生活了十七年,对皇权的畏惧淡了许多,若非如此,此刻自己定已吓傻了。 安王,当今万岁的叔叔,正统的皇亲国戚。这只一点,便能令人绝望。 但生于大夏长于微末,十七年里见识了这个世界黑暗残酷的沈戈,与皇权对上却能如此坚毅乐观,怎能不令林如玉钦佩。 同样是十七岁,自己远不如他。 被放在心尖上的人儿这么看着,沈戈心里的话快要压不住了。 他想问她,嫌弃不嫌弃他是个无父无母无家无族的乞儿,愿不愿跟他白头偕老。若她愿意,沈戈愿把心都掏给她,他一定会让她过上不比林家差的日子。 偏在这紧要关头,房氏身边的丫鬟跑来送信,“姑娘,夫人醒了。” 林如玉高兴起身,“沈哥先在此稍坐,二叔很快就回来了。” 沈戈看她脚步轻快离去,既遗憾又庆幸。万一自己开了口她不愿意,以后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呢。 林如玉出了园子,吩咐云鹃,“去外院把我大哥请去观石亭,再送几样茶点过去。” 林如玉到了母亲院中时,见泉婶子正扶着她,在院里慢慢溜达。林如玉紧走几步上前,扶住母亲的另一只胳膊,“娘现在可觉得哪里不适?” “感觉轻快了些,想动一动再用饭。”房氏的声音虽还是有些虚弱,但听着确实比早上好多了。 林如玉开心道,“郭大人开了药方和食补的方子,还会给您每日施针,您很快就能全好了。” 房氏恨不得马上就好,把放在女儿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娘听说郭大人只带了一个小药童过来?” 林如玉回道,“是。二婶指了林风带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厮过去伺候着,吃用都是最好的。” 房氏放了心,又溜达两圈才回房用饭。 林大福到观山亭中时,沈戈正靠坐在栏杆上用点心喂鱼,池塘里各色锦鲤围在亭下争食,十分热闹。 沈戈问大福,“你喜欢哪条?” 大福指着水中那条胖胖的,黑白花的锦鲤,“这个。” “为何喜欢这条?” 大福一如既往地简练,“好看。” 说得真对!沈戈笑着拍掉手中的茶点残渣,“大福兄弟方才在练字?” 大福应了一声,然后低头专注地搓揉手上沾着的墨汁。沈戈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又问,“大福,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大福头也不抬,“义母说等我有本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是他在自己面前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沈戈笑着追问,“那你想干什么?” 大福强调,“得先有本事。” “你说得对。”沈戈大笑,惊跑了大福最喜欢的黑白花大鱼。 在园子里四处溜达的小药童听到动静,跑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大福也不知道沈戈在高兴什么,他认得这个小童儿是跟着给义母治病的神医来的,便把桌上的茶点递给他,“吃。” “好。”小药童拿了一块豌豆糕吃着。 靠坐在栏杆上的沈戈悠闲自在地晃着腿,向小药童介绍道,“他叫林大福,我叫沈戈,小兄弟怎么称呼?” 茶点很美味,小药童美滋滋回道,“我叫莫秋保,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 沈戈上下打量莫秋保,赞道,“秋保兄弟小小年纪,就能拜入郭大人门下修习医术,长大之后定比医仙孟乾章还厉害!” 莫秋保眼冒亮光,“你也听过《朱公探案》?!” 沈戈点头,“当然听说过,大福也听。昨日大福到我的茶馆里吃茶时,说书人讲的就是孟乾章验尸还王寡妇真相那几回。” “对。”啃点心的林大福点头。 莫秋保顾不上吃点心了,跑到沈戈面前拉着他的衣袖问,“沈哥,你的茶馆远不远,还说不说《朱公探案》?” 沈戈挺喜欢这小家伙,笑道,“不远,就在宣州城内的三巷口。秋保兄弟想听,随时可以跟着大福他们哥几个过去,茶点全部免费。” 莫秋保笑开了花,投桃报李道,“好!以后沈哥家有人生病了,尽管到黄山脚下阳畔村来找我。” 他现在虽然没有家人,但有一帮好兄弟。沈戈抬手揉了揉莫秋保的小脑袋,“好。” *** 经过郭慎全几日的诊治,房氏的身体日渐好转,东竹先生到林家来拜访这日,她已能走到园子里,与东竹先生和郭神医吃茶闲聊了。 郭神医是个话少沉闷的性子,稍坐吃了两盏茶,便回客院继续翻看林家的医书,温氏也带着孩子们退下,房内便只剩房氏母女、林二爷和东竹先生与沈戈这对师徒。 东竹先生起身郑重道,“因怕给姑娘惹来祸事,时启青登门之时,未向恩公行谢礼,还请姑娘勿怪。姑娘救下乌沙镇数百条人命、救下启青及家人的恩情,启青无以为报,请姑娘受老夫一拜。姑娘日后若有差遣,老夫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林家三人还礼,林如玉最怕这样的场面,好在母亲已提交教了她怎么回话,“凡事有因才有果,是您救下沈戈,教导他读书识礼在先,如玉落难入乌沙镇得沈戈救助在后,真正救了您和乌沙镇百姓的,是您的仁行义举。林如玉和家母、幼弟,皆因此受惠,万万担不起您的重谢。” ------------ 第120章 造反 众人再次落座后,东竹先生详细说起他被劫的经过,「安王次子贺炯昭自去年腊月至今年五月,先后三次送请柬至乌沙镇,请老夫去安州讲学。虽然他在信上言辞恳切,但去送请柬的安王府侍卫,却以家人安危胁迫老夫前往安州。只是碍于老夫有几分薄名,才未直接动手。」 东竹先生师从名家,少年成名,因不喜官场尔虞我诈,数次拒绝请他入仕的官员,以在各州讲学授道为生。年过四十五后,东竹先生归隐祖籍乌沙镇,打定主意要在家乡的山林中终老。 是以,安王虽有贤名,并许先生以重利,但东竹先生却志不在此,不肯出山。 安王次子不肯罢休,屡次三番派人前来,东竹先生自认并无绝学,值得安王府如此相邀,越想越觉得不对。因怕连累家人,东竹先生安排好家事后独自外出,打算寻处有山有水之地避避风头。 但不成想,他夜半出乌沙镇没走多远,便被几个蒙面人擒住,塞入了马车中。 东竹先生本以为他们会将自己抓去安州,不想却被关在了郝连寨陶家庄,后又被转入安州历阳县外的山谷中。 也正是在郝连寨,东竹先生搁门听到山匪欲辱房氏,房氏誓死不从,出声喝止,威胁他们若坏了主子的大事,必难逃一死。那帮山匪在一时爽快和活命之间,当然选择活命。 到了山谷后,东竹先生虽被困于竹林中,但山谷管事待他礼遇有加,除了出谷和往外送信,吃穿用住,样样周到。但越是如此,东竹先生越是不安,所以才弄坏竹屋,以求脱身之法。 还不等他行动,将他由陶家庄转入历阳山谷的安林春,提刀入谷要杀他,沈戈及时带人赶到,将他救下。 林二爷听得有点迷糊,「先生,那些人从没说过为何要抓您?」 东竹先生摇头,「老夫起初以为是安王或其次子恼老夫不识趣,要教训老夫。可被关入历阳山谷后,老夫多少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是什么?林如玉和沈戈坐直身体,齐刷刷望着东竹先生。 东竹先生道,「老夫被抓去历阳途中,洪水突至,若非安林春及时带着老夫避难,老夫定会命丧洪水中。因安林春途中一言不发,老夫无法从他口中探知消息,但山谷管事是个爱说话的,时常到老夫面前说些闲话。」 「他说十三县受灾,十余万百姓命丧洪水,乌沙镇父老包括老夫的家人全部被淹死了;说,刚修好的卧龙堤之所以会决堤,是因为修筑大堤的官员中饱私囊,大堤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不堪一击;还说,朝廷不只不给受灾州县发赈灾粮,还不顾百姓生死,将三州官仓里的粮食运去兴阳,令三州百姓住无屋,食无粮,交寒饥迫。」 林二爷瞪大眼睛,「他是睁眼说瞎话!朝廷没动三州官仓里的粮食,虽没给赈灾粮,但却免了三州接下来一年的田赋。」…. 「贺之所疑,正是其中关键:山谷管事为何要在老夫面前说谎?」东竹先生反问一句,目光落在沈戈和林如玉身上。 贺之,是林二爷的表字。 沈戈先道,「他们在先生面前说这些,是为了让您悲愤。」 林如玉道,「先生好诗。诗可以群,可以怨。他们说这些为的,或许就是先生您在悲愤郁于心之时所做的诗。他们想用这些诗,激起民怨。」 沈戈继续道,「假安自派人劫走赈灾粮,也是为了激起民怨。他们想让三州百姓怨恨官府,怨恨朝廷,然后……安王可以趁乱收拢民心?假安自远收编山匪和水贼,是为了扩充安王府的兵力?」 这个套路,林如玉在历史书上见过不只一两回,「民心乱了,安王就可以顺应民意,兴仁义之师,出兵讨伐‘昏君,。」 东竹先生赞赏地看着眼 前这两个出色的孩子,「不只是诗,老夫推测,安王想让老夫替他们起草……讨天檄文。所以,管事才在老夫面前,编排瞎话和朝廷的不是。檄文写完,老夫的命也就到头了,许是后来生了变故,他们才急急想将老夫灭口。」 嘶—— 林二爷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房氏面容平静,目光深沉,「先生,妾身娘家在沔州。沔州到安州虽有三百余里,但因家父和长兄都在官衙任职,妾身曾听他们提起过,安王并不似表面那般与世无争,长江中下游各州县中的不少官员,与安王府暗中常有往来。」 东竹先生捋须,「老夫曾在各处讲学,多少也有些耳闻。」 林如玉抬起幽黑的眸子,「宣州太守祝大人,是不是与安王府关系不好?」 房氏也不知,将目光转向东竹先生。 东竹先生捋须,「应是。否则安王府不会大费周章,派人来宣州添乱。」 沈戈道,「这事儿我去查,五日之内必查清楚。」 林二爷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冒出一层,「若……若真如猜测的那般,那咱们的处境岂不是……十分不妙?!」 何止是十分不妙,简直是万分不妙。因为他们可能在无形之中,搅了安王谋反的棋局。 若不是林如玉重生归来,现在的情形很可能就像山谷管事告诉东竹先生的那般模样。 若她不回来,就无法告诉沈戈卧龙堤即将决堤,乌沙镇的百姓毫无准备之下,定会藏身汪洋,时家人也无法避过。 若她不回来,就无法救出母亲和阿衡,林家就会落入假安自远手中,成为他造反的钱袋。 若她不回来,武安侯沈尚直可能会因伤重命丧观音山。常胜将军武安侯死后,定会造成一连串恶劣后果。 难怪假安自远会毫不犹豫地剜了自己的心,因为自己若将他做的恶事宣之于众,令他苦心营造的好口碑毁于一旦,会给他们的造反大计带来阻碍! 东竹先生叮嘱道,「安王乃当今天子的皇叔,位高权重,莫说咱们没有真凭实据,便是握有证据,只凭咱们几个的实力,也告不倒他。所以今日咱们在房中所言之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必惹来杀身灭门之祸。」 「对,对!不能说!」林二爷连忙点头,「先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南极蓝 ------------ 第121章 谁杀的都一样 见四人齐刷刷看着自己,东竹先生捋须,沉稳道,「若咱们的推测为真,安王父子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已是逆天失道。失道者,天不佑。他们百般算计宣州,说明宣州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老夫入三山书院讲学,在宣州扎稳脚跟;贵府依旧全力配合太守赈灾,宣州越稳,咱们越安全,安王府越不敢轻举妄动。」 「安王就此罢手是再好不过,若他们还刚倒行逆施,咱们便借招拆招,抓住证据确凿的罪证后,便秘密送兴阳,交到有从龙之功的武安侯手中。」东竹先生笑容温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你们在观音山救下武安侯之日起,安王父子的逆谋便已经败了。」 「武……武安侯?」林二爷瞪大眸子。 呃…… 东竹先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林二爷竟不知此事。 沈戈解释道「之前我也只是猜测,郭神医来了后,我才向邹顺确认了叔祖的身份,还没来得及告诉伯母和二叔。」 房氏早就猜到了,「叔祖既然没说,定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不要宣扬为好。」 林二爷嘴巴张得大大的,盯着沈戈不知该说什么。沈戈非常照顾林二爷的面子,「我知道时,比二叔还惊讶。」 林二爷合上嘴巴,半晌才道,「所以,咱们家新来的护院们,是……是……武安侯、常胜将军武安侯手下的兵?」 林如玉上次来赵家时,坊间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传得正凶,满院女宾虽没说什么,但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林家这位年轻主母,确实非同一般,难怪能教养出林如玉这般出色的女儿。 这是所有宣州商贾,求不来也买不来的体面! 两人刚出花厅,便瞧见赵锦欢的大哥赵明祎带着几个男子走了过来,林如玉一眼便瞧见了其中的沈戈和表哥张志生。 「安逢春是我杀的。」林如玉岂能让沈戈一人背负所有,「假安自远算计林家在先,遇到沈哥在后。这笔账,我们定要跟他算清楚。再说在假安自远眼里,先生、沈哥你和我林家本就是一体的,他若回来报复,咱们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待林如玉的身体康复,也到了她的好姐妹赵锦欢出发去苏州成亲的日子。林如玉带着二妹,跟随母亲到赵家为赵锦欢添妆、送嫁。 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些寒气,须吃药歇息几日。 几经大风大浪的林如玉,早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了,将母亲送去赵家花厅坐好,又叮嘱婆子丫鬟好生照看着,便拉着二妹去赵锦欢的闺房,给她添妆。 谁知这口气一松,她也病倒了。 怎就一样了?林如玉鼓起腮帮子。 被林二爷这么一闹腾,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在陶家庄时,东竹先生曾听房氏道出「沔州六曹书佐的胞妹」和「宣州药商林家的主母」双重身份,意图震慑恶匪。当时被关在暗室内的东竹先生只闻其声,还以为她是在说大话。今日见识了房氏的谈吐和气度,东竹先生才知为何林家家主去世后,会将偌大的家业交到年纪轻轻的儿媳手中。 …. 沈戈对武安侯万分感激,「武安侯怕假安自远再对咱们不利,所以将他的亲卫留下保护咱们。若不是这些兄弟们帮忙,我也寻不回被人劫走藏起来的赈灾粮,更不可能以少胜多,这么快救出先生。」 *** 洪水退去,假安自远败走,母亲身体渐渐好转,林家店铺的生意也蒸蒸日上,重生归来后一直紧绷着的林如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戈坐正回话,「侄儿让邹顺半夜扛着麻袋,在芳华园外走了半圈。伯母放心,就算惊动了衙门,他们也抓不住什么把柄。因为麻袋里装的不过是一头猪 罢了,我有证人,证据确凿。」 林如玉下意识想阻止二叔,因为沈戈肩膀上有伤。幸好理智忽然占了上风,才没令她做出傻事。 看到二弟惊呆的模样,房氏甚是想念出海未归的丈夫。若是丈夫在这里,必会拍二弟一巴掌,让他不要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大惊小怪。 太守的嫡孙祝瑞明今年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林如玉入了太守夫人的眼,保不准林家使使劲儿,就能把女儿送进太守府去。若是真让林家攀上了这门亲事,林家可就要一飞冲天,他们骑着马都撵不上了。 林如玉这次来赵家,坊间谣言已散,满院女宾看到她,都有些酸溜溜的。林家主母生病静养之时,林如玉抛头露面在外主事,这些人本等着看她的笑话。谁知林如玉竟办了一场轰动宣州的重阳义卖会,成了太守府的常客,还得了太守夫人的亲口称赞。 一个名叫「底气」的东西,自林二爷心底缓缓升起,直冲大脑,「有武安侯在,咱们还怕他个球!」 房氏问道,「戈儿是怎么散的消息?」 沈戈很是淡定洒脱,「我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有二十多个高手保护,他奈何不了我。」 「历阳山谷的人给安自远报信,他定已知晓是我救出了先生。宣州赈灾粮是被我找回来的事,他很快也会知道。他本就恨极了我,再加上这两桩事,必定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所以,再多一桩也无妨。我已让邹顺偷偷散出消息,把安逢春的死算在了我的头上。」 「你这孩子……」房氏忍不住笑了,林二爷想到那般场景,笑着锤了一下沈戈的肩膀。 沈戈笑弯眼睛遮掩内心的悸动,「二妹说得对,所以安逢春是我杀的还是你杀的,在他看来都一样。」 东竹先生暗暗点头。 房氏提醒道,「远水不解近渴,求人不如求己。叔祖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咱们能自己解决的事,还是尽量不要麻烦到他老人家面前为好。」 躲避是来不及了,林如玉大大方方地带着二妹站定,向赵明祎问好,「赵大哥。」 赵明祎停住,熟稔问道,「我听锦欢说你前几日身体不适,现在可大好了?」 林如玉还没来得及回话,张志生上前一步关心道,「表妹病了?」 各位书友,下一章在晚上十一点。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22章 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眼见张志生都快贴到林如玉身上了,沈戈真想上前一脚,将他踹开。 林如玉后退一步避开,冷着脸道,「只是受了些凉,已经好了。赵大哥,我和妹妹去找锦欢姐姐了。」 赵明祎扫了一眼失礼的张志生,笑道,「快去吧,锦欢正眼巴巴盼着你们来呢。」 林如玉走后,张志生身边的宋明为幸灾乐祸道,「这是怎么了?张五哥与你表妹吵架了?」 林如玉是林家的嫡长女,长得漂亮又到了议亲的年纪,自是极受宣州城少年们的。众人听了宋明为的话,都转头看着张志生。 张志生叹了口气,无奈又有几分亲昵地道,「表妹与我六妹拌了几句嘴,我从中拉合,谁知俩人都把气撒我头上了。她也只是跟亲近的人,才耍些小性子。」 赵明祎是拿着林如玉当亲妹妹看待的,不愿她被人议论,便道,「诸位随我来。」 众人随着赵明祎向花厅走,宋明为又凑到张志生身边,低声问,「听说林家要把林如玉嫁进太守府?」 他们休想!张志生声音抬高了些,说给竖着耳朵的众人听,「没影的事儿!你别听外边人瞎传。表妹是我大舅的掌上明珠,大舅早就说了不让表妹早嫁,要多留她几年。不过,表妹议亲定要挑选门当户对的,门槛太高的嫁过去受气,门槛太低的嫁过去吃苦,还被人算计嫁妆,都犯不上。」 说罢,张志生转头,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戈一眼。 少年见到林如玉,满脸惊艳;沈戈看向林如玉的星眸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委屈。 这一下,把张语珍气得咬牙切齿。这么好的玉镯,林如玉不给自己戴,却拿来给远嫁的赵锦欢添妆,当真是个图一时面上风光的糊涂蛋! 张语珍看不下去了,扭帕子去找母亲告状。 想到自己方才与赵锦冉的对话,一定被他们听到了。林如玉脸上发烧,向沈戈微微点头,便拉着二妹急匆匆走了。 祝瑞明根本听不到沈戈的问话,拉住赵明祎问道,「方才那位穿粉衣的姑娘,就是林家长女林如玉?」 林如玉此刻别扭得很,却一时想不通自己在别扭什么。 林如玉笑吟吟地应了,赵锦欢的堂妹赵锦冉忽然上前搂住了林如玉的胳膊,「如玉姐姐,你知道万相茶馆的东家沈戈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五妹。」赵明祎从假山后绕过来,瞪了一眼赵锦冉,笑着对林如玉道,「如玉,乔夫人和乔姑娘到了。」 「快点回来,我还有好些话想同你讲呢。」赵锦欢起身送她们出去,又在堂妹耳边低声警告,「不许胡闹!」 但是…… 赵锦欢高高兴兴收了玉镯,「等你成亲时,我也一定挑你喜欢的好物件,回来给你添妆。」 这些赵锦冉早就知道了,不肯放弃地追问,「那姐姐知道他有没有订亲,有没有喜欢的人……」 …. 原来这小妮子身上有差事呢,林如玉笑笑,带着二妹赶往花厅。大姑母一家过来很正常,因为两家有生意往来。二姑母带着表妹过来给赵锦欢添妆,却有点让林如玉看不懂了。 「哼!!!」林如梅哼的比她声音还大,拉着大姐的手就走。 赵锦欢瞪了堂妹一眼,压低声音道,「别闹了!没见宋家人来了!」 沈戈一定是查到什么,告诉了表妹,难怪表妹刚才不给自己好脸色。 她怎么就胡闹了?赵锦冉吐了吐舌头,拉着林如玉就跑。林如梅一把抓住赵锦冉的手臂,「五姐慢些,我姐身子刚好,不能吹冷风。」 沈戈没让大家失望,接下话茬,「林家这般考虑是对的,林姑娘出嫁必定十里 妆,惹人眼红。林家当然得擦亮眼仔细挑,绝不会把林家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贪图林家钱财的小人。我想各位家中嫁女,也都是这般考虑的吧?」 娇俏可爱的赵锦冉晃着林如玉的胳膊,撒娇道,「沈戈是坐林家的船来宣州的,姐姐肯定知道,姐姐就告诉我吧……」 赵锦冉把林如玉拉到园内没人的小亭里,央求道,「姐姐告诉我吧……求你了……」 刚被大哥抓了现行的赵锦冉怂怂的,「姐姐去吧,我得回去帮着三姐招待宾客。」 赵锦冉显然是相中沈戈了。喜欢沈戈就是抽风么?冷眼旁观来说,的确是的。因为赵家殷富,沈戈只不过是个从外地来的,开着一家小小茶馆的「穷小子」罢了。 好你个沈戈,你敢背后坏小爷的姻缘,就别怪小爷我砸了你的破茶馆! 林如玉给好姐妹的添妆,是一对成色极好的飘花翡翠玉镯。 宋家姑娘们都是多嘴多舌的,赵锦冉拉着林如玉往外走,「如玉姐,咱们去园子里玩。」 在场的都是商家子,对沈戈的话颇为赞同。被沈戈骂做贪图林家钱财小人的张志生,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无踪。 林如玉简要道,「沈哥是护送我们过来的镖师,我只知他家在乌沙镇,不知他家里的情况。」 谁知两人绕过假山,却见沈戈和一个没见过的少年站在假山后。 这个……林如玉多多少少感觉得到,沈戈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这下,几个少年都知道张志生说的是谁了,默不作声等着沈戈回应。 「哼!」走近的宋秀英冷哼一声,翻白眼望天表达自己的不屑。 今天是赵锦欢的好日子,林如玉不想在这里与宋秀英再起争执,起身道,「我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你啊!没完了是不是?」赵锦欢抬手点了一下堂妹的额头,又对林如玉道,「你别搭理她,她抽风呢!」 见祝瑞明紧盯着林如玉的背影,沈戈咳嗽一声,「祝二公子将在下拉到此处,想问在下什么?」 林如玉点头,与赵锦冉道,「五妹妹,我姑母和表妹到了,咱们去花厅?」 沈戈眸子一沉,赵明祎挑挑眉,回道,「正是。」 没想到被祖母几番夸奖的林如玉,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祝瑞明越想越高兴,嘴角也越扯越高。 他的笑实在太碍眼了,沈戈星眸微垂,「祝二公子若无事,在下就回前院了。」 各位书友,明天第一章在中午十二点。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23章 一定要杀了他 怎么可能无事!自己专程为此事而来,否则城内小小商贾之家嫁女,也值得他跑过来凑热闹? 十五岁的祝瑞明不自觉地端出官家子的架子,不耐烦道,“沈兄是东竹先生的同乡,你可知怎样才能要拜入先生门下?” 自东竹先生入三山书院后,这样的问题沈戈已回答数次了。不过祝瑞明既然找来了,便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沈戈耐着性子回道,“在下不知,祝二公子可去问问三山书院的谢山长。” 三山书院的山长谢泽元与东竹时启青是故交,这也是东竹先生为在宣州站稳脚跟,首选入三山书院的最大原因。 谢泽元虽然处事公允,深受书院学生的爱戴,但其因性情耿直,厌恶世俗虚礼,也颇令宣州世家头疼,这也是沈戈将事情推到谢山长身上的原因。 祝瑞明拉下了胖脸,“若能从谢山长口中问出来,本公子还至于跑来此处寻你?你也不必惺惺作态,想要什么好处尽快开口。” 听到祝瑞明如此直白道出来赵家的目的,赵明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沈戈虽心里不耐,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苦着脸装作推心置腹地与祝瑞明道,“公子也知在下是先生的同乡,若在下真的知道,早就投其所好,拜入先生门下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祝瑞明脸色好看了些。 “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见祝瑞明又巴巴望着自己,沈戈压低声音道。 “在下在乌沙镇时,有幸聆听先生数次讲学,也见过不少人带着子弟去先生家讨教学问。只是在下远不及祝二公子聪慧,分析不出先生的喜好。不如在下将所见所闻讲给公子听,您定能从中探知一二。” 这也是个办法!祝瑞明迫不及待道,“咱寻个安静去处,沈兄慢慢说。” 这小子,比乌沙镇财主家的傻儿子还好糊弄…… 沈戈转头对赵明祎道,“赵大哥见多识广,也帮着祝公子参详参详?” 今日三妹出嫁,赵明祎才没工夫与沈戈一起糊弄太守家的傻孙子玩。不管祝瑞明是来干什么的,只要将他留在赵家,他就是来贺喜的! 赵明祎领了沈戈这个情,自谦道,“我的脑子也不够用,两位请随我到前院书房细聊。” 赵锦欢出嫁吉时一到,赵家鞭炮齐鸣。 赵明祎背着妹妹从内院出来,见到勾肩搭背站在人群中的祝瑞明和沈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俩人,当真是…… 眼圈红红的林如玉瞧见这一幕,也差点笑出声。沈戈结交人的本事,令不善与人交际的林如玉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牛了! “啊啊啊——” 站在林如玉身边的赵锦冉忍不住低声尖叫,“他对我笑了!!!啊啊啊——” 林如玉…… 嗯? 方才她还冲着自己笑呢,怎忽又不高兴了?沈戈很想凑过去问问,但却转身拉着祝瑞明远离林如玉。 一个多时辰,祝瑞明从自己这里分析出了先生的几个喜好,沈戈不知道,但沈戈却把太守府的情况摸了个遍。 太守府门第高,不是个好去处,沈戈可不能让这臭小子往如玉跟前凑。 送嫁归家后,房氏靠坐在软塌上与女儿叙闲话,“你可瞧见太守的二孙子祝瑞明了?” 太守嫡孙到赵家贺喜的事,是众宾客热议的话题。林如玉点头,“瞧见了,他跟沈戈在一块。” 房氏柳叶眉微挑,笑出了声,沈戈初来宣州,房氏还曾担心他寻不到好差事。不成想他只用了一个月,便将茶馆开得有声有色,还结交下了郑昌明、赵明祎、祝瑞明这些人。 就凭他这份本事,做哪行都能混得不差。 林如玉想到在赵家听到的闲话,小声道,“娘,有人说咱们要与太守府结亲。” 房氏叹息一声,握住女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假安自远是奔着咱们林家的钱财来的,也是奔着你来的。所以娘想着还是要尽快把你的亲事订下来,绝了他的念想为好。” 她今年十四,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她一点也不想成亲。两世为人的林如玉低下头,不吭声。 房氏把女儿搂在怀里,“虽说是尽快,但也容不得丝毫马虎。娘想先与你二姑商量,若是不成,再问问沔州那边。” 身为医学生的林如玉,绝对不要近亲结婚,“娘,女儿与砚清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女儿也不要嫁到沔州去,几年都见不着您。若那恶人真是安王世子,女儿就算订了亲,也会被他搅黄的。” 房氏的声音温润而坚定,“所以,娘要为你选一门他搅不黄的婚事。” 若假安自远是安王世子,他搅不黄的婚事,要么男方是自己的姑姑或舅舅家,要么就是能与安王府抗衡的世家或官宦人家。 在大夏,世家望族、官宦人家与商贾之间有着一道鸿沟,林如玉这个有些钱的商贾家嫡长女,在世家官宦眼里,也只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铜臭商家女罢了。 两世为人的林如玉,怎么可能为躲避仇家,低声下气看夫家脸色过日子! 不管假安自远是谁,林如玉都要杀了他,否则她除不了心中的戾气,更无心婚嫁。 在杀安逢春时,林如玉就明确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在乌沙镇外杀马头山的山匪时,林如玉内心是惧怕的,但杀安逢春时,她内心只有报仇和嗜血的兴奋。 但区区一个安逢春,还远远不够。 她痛失至亲、被生生剜心的巨痛和愤怒汇聚成的戾气,只能用假安自远的血才能洗净。 林如玉双眸渐渐充血,抬头望着母亲,“娘,在杀了那恶人之前,女儿不议亲。” 房氏被女儿眼里的恨震得一颤,搂住她哄道,“娇娇莫怕。娘在这儿,阿衡也在,你爹也会回来,咱们家的死劫已经化解了。” 林如玉汲取着娘亲身上的温暖,声音不大却坚如磐石,“只要他还在世一日,就不算完全化解,女儿一定要杀了他。” 沈戈说打不过可以跑,但林如玉与他不同。自己的家在这里,她不想跑,也没法跑。所以,她要手刃仇家! 房氏望着窗外的萧萧秋色,应道,“好,娘一定杀了他。” 一路逃过数次追杀,终于迎来援兵,踏入安州地界的安王世子贺炯明,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他裹紧披风,缓缓皱起眉头。 ------------ 第124章 两个人一起担着 宣州林家内宅,林如玉抬眸望着娘亲原本圆润,现在却以尖尖的下巴,努力扯起嘴角笑道,「女儿只是想到梦里的事,说几句气话,娘别当真。比起除恶,女儿最希望的是咱们一家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 傻丫头,以为自己长大,随便几句话就能骗过娘了?房氏温柔道,「娇娇,告诉娘,示梦最后的事。」 最后?林如玉瞳孔颤了几颤。 房氏没再逼问女儿,温柔道,「阿衡从祁县回来后,读书、习武不用人哄着了,每日再苦再累都咬牙撑着,还跟娘说他长大了,一点也不累。娇娇觉得他长大了么?」 林如玉抿了抿干涩的唇,「阿衡才五岁,离长大还差得远呢,不过现在他确实比以前懂事多了。」 阿衡懂事的,让林如玉心疼。林如玉恨不得自己再有本事些,让五岁的弟弟能在她的羽翼之下,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几年。 房氏柔和应了一声,「你眼里阿衡什么样,在娘这里,你就什么样。娘的娇娇才多大啊,就想把话都埋在肚子里,咬牙强撑着说没事儿。」 娘亲两句话便把林如玉的心墙砸垮了,藏着完全情绪化作泪水,奔流而下。 房氏用帕子为女儿擦着怎么也擦不净的眼泪,「娇娇,我是你娘啊。你把事情告诉娘,一件事闷在心里会变成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讲出来两个人一起担着,分量就轻多了。」 「呜呜呜——」林如玉再也忍不住,抱着娘亲哭出了声。 林如玉的眼睛又开始酸疼,「……芫华苑内,女儿房门前右边那根。」 那恶人,竟在女儿的芫华院内!!!黑暗中,房氏眼中尽是寒冰,语气却无比温柔,「明日便把芫华院烧了,娇娇先在娘亲这里住着,待院子重新盖好,娇娇再搬进去。除了芫华院,还有哪里?」 「女儿的心被他握在手里,血淋淋的,还在跳动,一下,一下的……」 林如玉泣不成声,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痛一点点化作眼泪,落在娘亲怀里。 林如玉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林如玉睁开干涩酸胀的眼,缓过神便立刻想爬起来。娘亲被她压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 「嗯。」 梦里哪会疼呢。 在郝连寨时,女儿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与假安自远周旋,借助他的手,救出了自己和阿衡。 「嗯。」林如玉应了一声。她晌午在赵家只顾着陪赵锦欢说话,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真觉得饿了。 饭后,林如玉陪着母亲在院内散步消食。 她连忙问道,「泉婶,什么时辰了?」 房氏早就猜到菩萨示梦中,女儿最后也死了,但她没想到竟是……剜心剔骨!女儿哭着喊疼,泪如雨下的房氏抱着女儿,拍都不敢拍她一下。 …. 更恨不得替她疼。 夜半静寂,灯火摇曳,虫声唧唧,母女俩在抄手游廊内,手挽手走着。 返回房中,母女俩并排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娘亲的眼睛,哭肿了。 「夜深了,娇娇今晚跟娘一起睡吧?」 房氏没松手,把女儿搂在怀里,「娇娇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那根本不是梦,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怜自己从未做过恶的女儿,生生受了剜心剔骨的酷刑,才用无边佛法扭转乾坤,让时光倒流,回到女儿受苦之前的一刻。 房氏吩咐人摆饭,林如玉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顿闹腾,害得郭神医无法给娘亲施针治病! 林如玉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入枕头里,「… …还有前院,议事房。」 「傻丫头,你的眼跟娘的还肿。」房氏抬手给女儿整理散乱的秀发,「饿不饿?」 母亲说得对,说出来、哭一场,真得会好受许多。林如玉抬头看着帮她担下一半分量的娘亲,眼睛酸胀得厉害。 「女儿每次看到他,就觉得这里好疼,心好疼……呜呜……呜呜呜……」 「好。」林如玉也不想回去。 房氏微微摇头。 守在房门外的林泉媳妇用帕子擦着眼泪,虽不知道姑娘为什么哭,但听着姑娘哭得声嘶力竭,林泉媳妇的心也揪成了一团,心疼得厉害。 林泉媳妇退后行礼,退到房门外,低声吩咐道,「夫人和姑娘累了,需小憩片刻,任何人不准进院打扰。」 房氏说「心里」时,声音有些抖。 难怪娇娇招店铺和田庄管事议事,总去她父亲的书房,不去议事房,「也一并烧了,还有哪里?」 菩萨,慈悲。 两眼通红的房氏靠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哭着睡着的女儿,示意林泉媳妇将被子取来,轻轻盖在女儿身上。 「娘虽未见过安林春,但那安逢春一看就不是个会多嘴的。娇娇可想过,他与安林春的‘闲话,,是故意说给娇娇你听的?」 房氏帮女儿分析着,「他们是假安自远的下人,自然是听他的吩咐做事。他将家人之死的真相告诉你,就是想看你会怎么做。吃一堑长一智,娇娇再遇事,一定要三思而行。」 林泉媳妇不知道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压低声音问道,「夫人……」 林如玉埋在母亲怀里,听着她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用力应着,「嗯!」 上一世被剜心的疼,和十七年拖着先天性心脏病的残躯,在孤儿院内挣扎求生的痛,让林如玉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竟在母亲怀里哭得睡着了。 林如玉点头,「女儿想过,女儿觉得他们说那些话,就是想激怒女儿。」 林如玉抬手摸着自己的心,「女儿会的。」 「是哪根廊柱?」 怕她疼。 林如玉抬手捂住胸口右侧,哽咽颤抖着,「这里,用刀划开,活生生地把女儿的心剜了出来。娘……女儿好疼,真得好疼啊,呜呜呜——」 「娇娇。」 「快子时了。」林泉媳妇麻利地摆好饭菜,「二少爷已经用饭睡下了,郭神医说夫人的身体已好了大半,一晚不针灸也无妨,明早再过来为夫人诊治。夫人,姑娘快用饭吧。」 「女儿听了安逢春和安林春的话后,去找那恶人报仇。他夺了女儿的刀,把女儿绑在廊柱上,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女儿的衣裳,就用那把刀,把把女儿这里……」 听到屋里没了动静,林泉媳妇把脸擦干净,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进入里间。 林如玉把头埋在娘亲的发丝里,「没有了,娘,没有了。」 感谢理光、麗麗的打赏,感谢稻花鱼、老乐、理光、小语的月票,感谢大家的订阅支持。 各位书友,明日第一更在中午十二点。 居然把自己写哭了,惭愧。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25章 押回房才旺 九月二十二,宜动土、修造。 「娇娇。」 房氏将火把点燃,递到女儿手中。 林如玉双手接过火把,一步步走到浇了油的红漆廊柱前。上一世,她死在这根廊柱下,这一世她以此卧薪尝胆,时刻提醒自己要警醒。 母亲说,烧了。 林如玉毫不犹豫地伸直胳膊,跳跃的火苗瞬间吞没廊柱,染红了林如玉的眼。 林泉媳妇怕姑娘被火烧着,上前一步要将她拉回来,却被房氏抬手拦住了。 火苗沿着廊柱蔓延开,把林如玉的闺房吞没。林如玉冰冷的身体被火烤热,火苗从心里升亮了她的杏眸。 房氏看着女儿澄亮的眸子,温和道,「咱们看它烧完。」 林如玉点头,与母亲手握手站在院中,盯着自己住了十年的闺房。檐廊的椽子烧断,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落下来摔得粉碎。 烧断的廊柱轰然倒在一片废墟中时,林如玉的心,沉稳有力地在她胸膛里跳动。 假安自远在这院里对自己的欺骗、残忍,一点点被十年里的温情覆盖。林如玉吸了吸小鼻子,「娘,女儿想爹爹了。」 房氏含笑,「你爹明年春就回来了。」 「嗯,女儿想去常州接爹爹回家。」 「咱们一起去。」 常州是长江入海口。房氏带着一双儿女,去年春三月在常州码头目送丈夫出海,明年春三月,也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码头,迎丈夫归来。 *** 林家走水升腾起的黑烟,半个宣州城都看得到。正在穿街巷习武的沈戈套上外袍,带人提着水桶便往青弋巷奔去。 青弋巷口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沈戈喊着「让让、让让」,冲到最前边却见两个带刀衙差挡在巷口。沈戈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与捕头代云周去一线峡搜寻丢失赈灾粮的州衙捕快,张开。 沈戈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张捕头,里边怎么起火了?救火的人手够不,我进去帮着提水?」 旁人不知赈灾粮是沈戈寻回的,但代云周和张开心里都清清楚楚。沈戈不领功,所以代云周和张开才认了这份功劳。代云周由捕头升为宣州总捕头,张开填补了代云周的位子,升为维护宣州城内治安、缉捕嫌犯的捕头。 正因如此,两人对沈戈这个小老弟,那是相当地感激。昨日药商张家派人到沈戈的万相茶馆闹事,张开亲自带人去,料理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若是旁人来问,张捕头必定理都不理,但来的是自己的小老弟,张捕头笑呵呵道,「这火不用灭。林家前一阵不顺,请阴阳先生过了堪了宅子。这场火是林家人点的,改风水呢。」 沈戈把水桶放在地上,笑道,「既然是自己点了那就没事儿了,我方才过来时,还想着若大福的马惊着、伤着,我俩约好的狩猎就去不成了。」…. 站得正无聊的张开立刻问道,「沈兄弟跟林家的傻少爷很熟?」 林家前院跑腿干脏活的傻福跟着主家历了趟险,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傻少爷。 「是挺熟的。大福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跟他一块去打猎,小弟我就没空着手回来过。」 两人聊得正酣时,生子跑了过来,先向张捕头问了声好,才道,「大哥,祁县有船过来了。」 沈戈会意,与张开道,「祁县糟了洪灾,我托人帮我打听寻找亲戚的下落,船回来了,我得去码头看看。」 张开连忙道,「快去吧,兄弟你一脸福相,家里人肯定都平平安安的。」 跟随宣州第一批赈灾粮离开宣州的,给望萍镇送粮食的林家货船,历时一个多月终于回来了。 船在宣州城西门外不远的货运码头上还未停稳,被降为林家船行二掌柜的林葵已带着两个管事站在岸上,等着查账、查货、验货。 吆喝着艄公降桅杆停船的纲首见到林葵,吓了一跳,大掌柜怎亲自跑来接船了? 还不等他喊人,林葵身边机灵的管事就已经喊道,「福四哥快把船停稳,‘二,掌柜要登船了。」 二掌柜?福四和刚走船舱的船管事都愣了一下,连忙改口,「二掌柜稍待,马上就好。」 林葵笑着点头,上船接过货单,又例行问了几个问题,吩咐道,「放跳板,下客、卸货。」 「好嘞!」管事立刻吩咐人将跳板稳稳放下,请船上乘客下船。 林家的货船拉回来的不是货物,而是受灾几县过来投奔亲戚的百姓。围拢在船边的力工见了,立刻散开到别处找生意。 随着纲首一声吆喝,船上的乘客在甲板上聚拢、准备下船。一个十三岁瘦长脸的少年拉着他瘦小的弟弟,站在船上,兴奋地四处张望。 「勇哥、陆子!」生子瞧见自己的好兄弟们,用力挥舞衣袖。 沈良勇瞧见生子和他旁边的沈戈,高兴得一跳多高,「大哥、生子,我们来了!」 沈良勇身后的沈良乐、沈良山、沈良思、沈良陆都跟着又跳又喊,在一众来宣州投亲的,面黄肌瘦的灾民中,这帮小家伙尤为扎眼。 五个人一窝蜂跑下船冲到沈戈和生子旁边,将他们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沈良勇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的大哥,「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沈戈抬手揉了揉沈良勇毛躁的脑袋,笑道,「你带着弟弟们去祁县,就混成这球样?饿了吧?走,哥带你们下馆子去!」 沈良勇用力抽了抽鼻子,眼里都冒绿光了,「哥,我想吃肉。」 「哥,我想吃肉包子。」 「我要喝肉汤。」 「我想吃肉丸子。」 「……」 沈戈豪气地一挥衣袖,「好!」 生子与沈戈商量,「哥带勇哥他们回家,我去买饭?」 沈良勇抻了抻身上皱皱巴巴的褂子,猛地想起一件事儿来。凑到沈戈耳边低声道,「哥,你在祁县抓住的那个瘸子,也被林家人带回来了。」 瘸子?被林如玉一棍子卸掉大腿的房才旺? 沈戈抬眸,望向林家货船。 站在货船上的林葵,见林府两个护院从底仓拽出一人,眯着的眼睛立时瞪得溜圆。 「二,二管家?!!!」. 南极蓝 ------------ 第126章 两封家书 二管家? 沈戈看了一眼,船上被人拽出来的,比死狗强不了多少的房才旺,转身带着自己的弟弟们离开码头。 「二管家,你这是,这是……」林葵撑住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子,上前两步。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房才旺满是皱纹的双唇颤抖两下,「主母,可回来了?」 林葵连忙道,「主母早就回来了,二管家您这是在哪糟了什么罪?」 听到大夫人回来了,房才旺害怕又激动,诸多情绪会杂在两个月内竟然苍老了二十岁的脸上,缓缓低下了头。 林葵越看越不对劲儿,越想越心惊,下意识后退两步。 「二管家。」林葵身后的管事向码头上行礼。 林葵转头,见主家新任的二管家林瑞带护院上了船,连忙上前打招呼,「二管家,这……」 林瑞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前站在房才旺面前,冷声道,「房才旺,我奉家主之令,押你回青弋巷。」 跟在林瑞身后的两个护院上前,便闻到一股恶臭,屏息提起房才旺下船,扔在停靠在码头边的马车上。 房才旺闷哼一声,压低声音沙哑哀声问道,「瑞老弟,我儿子和孙子……」 「呸!」林瑞呸了房才旺一口,吩咐道,「回去后先将这老东西扔水里涮涮,恶心!」 看到这阵势,林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主母七月出事,房才旺定脱不了干系,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就算豁出了自己的命,他一家老小的命也不要了?! 林家把房才旺带回青弋巷的消息,飞快传入宣州各家。药商张家的少东家,张志生的伯父张元峰坐立难安,跑回家奔入父亲的书房。 张家须发花白的家主丝毫不乱,「慌什么,凭林家的一条狗,也就能咬出几只耗子罢了。衙门调单上的药材可准备齐了?」 张元峰见父亲如此淡定,心里安生了不少,回道,「板蓝根还差三百斤,各家药材行都没货了。」 「去外地买,尽快备齐货物给衙门送去,这份功劳不能被林家独占了。」 眼看着洪水退去,各州县衙门正在全力筹办灾后难民安置、农田复垦,只要撑到明年开春不大批大批死人,朝廷肯定会有封赏,决不能让林家一枝独秀。 张元峰眼珠一转,有了好主意,「板蓝根各地都缺货,要不……孩儿想办法从林家的货仓里弄一批出来?」 林家,肯定有货。 张家家主手拽花白长须,怒其不争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抢林家的东西,你当自己的本事比徐大人还高?」 上个月底,司仓书佐徐露元想趁着林家主母生病,偷偷派了几波人打林家药仓的主意,不只没捞到一点好处,还险些暴露了自己。 张元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老爷。」张家管家进来报信,「林家主母的娘家,沔州房家来了一大批人,已经进了青弋巷。」…. 张元峰心中感觉更加不妙了,张家家主吩咐道,「去告诉夫人,明日让老二家的回娘家走一圈。」 *** 「二舅。」 林如玉上前给二舅行礼。 房氏的胞兄房洪景朗笑,「如玉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二舅瞧瞧。」 房氏已三年未回过娘家,林如玉却不是三年未见二舅。上一世母亲和阿衡被抓后,林如玉将消息送去沔州,二舅急匆匆带人来四处找寻,直到母亲和阿衡被送回宣州,二舅才带人返回沔州。 母亲病故后,二舅返回宣州,在坟前痛哭的场景,林如玉历历在目,她笑望着年轻健朗的二舅,又清脆喊道,「二舅。」 「诶!」房二舅响亮应了。 房氏上前笑看着二哥身后高挑的少年,「这是润林吧?」 「姑母。」房润林连忙上前给姑母行礼,又转身与林如玉打招呼,「表姐。」 林如玉还礼,「润林表弟。」 房润林笑道,「祖母让我们给表姐带了两箱麦芽芝麻糖来。」 听到麦芽芝麻糖,房氏和房二舅都笑了,林如玉的脸却红了。三年前她与母亲回沔州省亲,为了一碟子麦芽糖差点与房润林打起来。 房润林见表姐面若晚霞,心像是漏了一拍,然后又开始猛烈跳动。如玉表姐,比他记忆中还美上三分。 房二舅寻借口把侄子支开,然后示意妹妹把林如玉也支开,他有要事要同妹妹讲。 「二哥,如玉长大了,所有事情都不用瞒着她。」房氏留下女儿,向二哥问过家中安好,便问起房才旺送来,那封用大哥的私印封印的「沔州家书」。 妹妹既然这么说了,房二舅便不再说什么,取出一封家书递给妹妹,「是房二旺偷用了大哥的私印,盖在了假的家书上。房才旺也用你的私印,给母亲送了一封家书。」 站在母亲身后的林如玉看到信封上的蜂蜡虽已缺损,但确实能看出是母亲的私印,心中便是一跳。 上一世二舅过来,并未提过这封信的事。 待母亲展开信,林如玉看到信纸上是模仿母亲的笔体。信上,「母亲」向外祖母提起自己掌家后,庶出的林康安夫妇贪婪无度,令母亲心烦气燥,所以决定回娘家避几日清闲。 看到这封信,林如玉才明白为何上一世二舅到了宣州后,对救回自己、赶走二叔的假安自远和颜悦色! 房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很是难看,「这信不是我写的。」 房二舅点头,「上个月收到你的家书,我就猜到了。大哥把房二旺抓住,还没等审问他就服毒自尽了,他身上和房中没有任何线索,但我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房二舅说到此处,压低声音道,「房二旺与咱们在安州分号的管事,近半年常有往来,而那管事在房二旺被抓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安州! 林如玉垂眸,房氏问道,「我让二哥打听安王府的事?」 房二舅回道,「打听过了,安王世子一直在安州。只是世子身体欠安,六月后只出过两次王府,一次是七月十五祭祖,一次是洪水爆发后,与安王一起到永福寺为百姓祈福。」. 南极蓝 ------------ 第127章 表弟房润林 安王世子六七八三个月,只露了两次面,还都是不用说话的祭祀活动,很有可能是人假扮的。 林如玉追问道,「二舅,世子之前经常露面吗?」 这么一说,更有可能了。林如玉和母亲对了对眼神儿。 「世子礼贤下士,文采卓然,仗义好施,常与文人闲聚。」看妹妹和侄女的神色,房二舅心头一沉,倾身压低声音问,「房才旺好兄弟俩是受安王世子指使?按理说应该不会吧……」 房氏轻叹一声,「我们自然也希望不是。七月十五那日,房才旺给镖师和护院下药后去了祁县县城,与他接头的是一个叫胡定存的祁县城中当铺东家。沈戈查出胡定存是祁县县令董文印的人,前几日,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董文印是安王府秘密提拔上来的地方官。这次我派人去祁县,本想将胡定存和房才旺一起抓回来,交由衙门审问,但派去的人回来说,胡定存在洪水之后就不见了,生死不明。」 随后,房氏将她们遇劫之后的事详细给二哥讲了一遍,只略过了两件事。一是菩萨给女儿「示梦」,这等玄之又玄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是叔祖沈尚直的真实身份,叔祖南下可能身负朝廷密旨,房氏怕走漏消息,误了叔祖的大事。 妹妹在书信中只说遇险后返回宣州,并未提经过。房二舅没想到竟是如此惊险,「幸亏娇娇机警,你们又遇到了好人相助,否则……妹妹头上的伤无大碍了?」 房氏将头上的护额向上推了推,露出右额上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明显的伤疤,「外伤已无碍,内伤需渐渐调理。有郭神医在,下个月定能康复。」 房二舅心疼妹妹,「你好好养着,什么都没身体重要。查案的事儿让我……和娇娇去办,咱们决不能善罢甘休。鞭长莫及,按理说宣州城中应有董文印的走狗,你们可查出了此人?」 房氏轻轻摇头,「房才旺才押回来,还未来得及审问。」 房二舅提醒道,「得多派几个人看着,提防房才旺被人灭口。」 林如玉轻轻一笑,「二舅放心,我和娘亲已布下天罗地网,就怕他不来。」 天罗地网?房二舅爽朗笑了,「三妹,娇娇这小模样,跟你娘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在亲哥面前,房氏也比平日里活泼不少,傲娇道,「二哥错了,我十四岁时可没娇娇能干。」 傍晚,阿冬、阿衡、林如梅和林大福都回来了,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隔屏风见二叔和二舅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林如玉笑得格外开心。饭后,长辈们坐在厅内闲聊,林如玉到屋外,站在栏杆边欣赏斜阳。 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场,又烧了芫华院和议事房后,林如玉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看夕阳也觉得无比美丽、神奇。 …. 真好。家里人都在。 房润林跟出来,发现依在栏杆边的表姐,在夕阳下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了。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摆出最帅的姿势靠在廊柱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表姐在看什么?」 转头扫了表弟一眼,觉得他这模样这语气,跟三年前跟自己抢东西吃一样不顺眼,欠揍!林如玉忍不住转了转脚踝。怎么办,好想一脚把他踹到楼下花丛里去。 林如玉招手让表弟近一些,径直问道,「表弟可听说过安王世子的事?」 「不只听说过,我还见过呢。」房润林到表姐身边,以自以为的帅气动作,利落翻身坐在栏杆上,不等林如玉问,便将他去安州巡视店铺,跟人去庙里听世子与方丈论禅的事讲了一遍,「世子不只能诗善画,还精通佛法,真是令人不得不敬佩。」 见表姐听得认真,房润林心中咯噔一声。 表姐不会倾慕安王世子吧?这可不行! 「咳。」房润林假装咳嗽一声,绷起脸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与林如玉道,「安王世子是不错,但他的世子妃可是个极为厉害的。」 「嗯?」林如玉抬眸。 表姐果然倾慕世子!房润林又咳嗽一声,吓唬她道,「我听人说在安王世子身边伺候的女子,都被世子妃给……」 房润林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伸出手指当刀,在心口窝处一扎,然后又夸张地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向后一躺,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栏杆外。 林如玉心脏一颤,双手握紧栏杆,追问道,「表弟是说,安王世子妃把接近世子的女子都……杀死了?」 她本想问挖了心,但怕吓到表弟,所以问得委婉了些。至于详情,再派人打听便是。 见表姐果然被吓到了,房润林又有些于心不忍,往回找补道,「安王世子年近三十却只有嫡子嫡女,这事儿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不过这些都是我在酒席上听来的闲话,表姐听听就好,反正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么?林如玉抬眸,望着如血的残阳。 房润林见表姐一脸严肃,抓耳挠腮地不知该如何哄她。 夜深后,众人下楼,各自回房歇息。房二舅见侄子眼巴巴、傻呆呆看着自己的外甥女,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明日再玩,回去睡觉。」 房润林弯腰避开二叔的魔爪,嘟囔道,「二叔别搂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臭小子!房二舅呵呵笑了,倒背双手溜哒回客院。待沐浴更衣后,房二舅见侄子坐在自己房中,盯着烛火傻笑,便上前点了点他的脑袋,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别瞎想了,你姑母舍不得娇娇远嫁。」 房润林的脸一下就垮了,「二叔跟姑母提了?」 「我这么远赶过来,不带旁人只带上你这个未订亲的傻小子。你姑母又不傻,还用我提?」房二舅端起醒酒茶吃了两口,好奇问道,「来的时候你不是还不情不愿的,怎么这会儿又愿意了?莫不是看到你表姐长得漂亮,所以动心了?」 房润林急得跳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叔还有心思拿我打趣。二叔您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姑母把表姐许给我?」 「凉拌。」房二舅敛了笑,严肃道,「就当没这儿,听明白没?你姑妈身上有伤,不能让她操心。」 可是…… 房润林耷拉下脑袋,「二叔,没有一点可能吗?」 「没有。你姑母在宣州孤孤单单的,就这么一个女儿。」 房润林瞬间又精神了,「那……等姑母再给我添个表妹,咱们再来提亲?」 房二舅…… 各位书友,下一章在明天早上六点。 (本章完) 南极蓝 ------------ 第128章 病愈 被二叔踢出房门,赶了半个多月路的房润林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翻腾两下,便打起了呼噜。 夜半子时,宣州城一片寂静。林府外院关押房才旺的柴房外,两个守门人靠坐在房门两边,脑袋向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两个黑影从墙上冒了下头,然后悄没声息地从墙上下来,用***迷倒了守门人,一个黑影在门口望风,一个黑影从守门人身上摸出钥匙,提食匣进入柴房。 借着些微星光,黑影看到房内稻草上那堆不成型的东西,眼里尽是厌恶。 昏睡的房才旺感到脸上一片寒凉,用袖子擦了擦脸,发现脸上是湿的,睁开眼见到一个黑影站在眼前,吓得刚要大喊,黑影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二管家莫喊,我是三江啊。」 房才旺眯眼仔细分辨片刻,才认出面前的人影是二老爷院里的管事,林三江。他一把抓住林三江的胳膊挥开,问道,「我的家人呢?夫人把他们怎么样了?」 林三江忍着扑面而来的恶臭,压低声音道,「大夫人回来后就把他们派去城南的庄子里做事,其实是把他们都关起来了。二管家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我家老爷会想办法一定会被救出去送走。」 呸!林锦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色,他肯救人才怪!房才旺用破锣嗓子威胁林三江,「除了我的家人,也要把我救出去,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活。」 林三江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轻声哄房才旺,「二管家放心,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只要你拖过三日,就能活命。」 三日还是能拖的,房才旺转着眼珠想办法。 林三江将食盒里的热菜和米饭拿出来摆好,「二管家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房才旺怕他下毒,「你别来这套,在把我和家里人救出去之前,祁县的事儿我一句都不会说。」 不吃? 林三江用筷子夹了香喷喷的红烧肉送入口中,「小弟忙活大半夜还没吃饭呢,二管家不吃,那就便宜小弟了。」 柴房暗处的骆三发现林三江只吃红烧肉,别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便把暗器扣在了手心,若房才旺忍不住动筷子,他就要出手了。 几个月不识肉味的房才旺也是个狠人,到林三江吃完一碗红烧肉,愣是没动一下筷子。 林三江见他不上当,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缓缓道,「小弟不打扰二当家歇息了,三日后这个时辰,小弟再来接二管家。您可得把嘴闭严实了,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第二日,林如玉嫡亲的二叔祖林锦宗,一大早匆匆出门,奔向司仓书佐徐露元家。哪知马车到了徐府门外,便听院里传出阵阵哭声,林锦宗派人上前一打听,才知徐露元死了! 林锦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命仆从将马车驶离是非之地。…. 林如玉得了消息,小脸绷起,「怎么死的?」 弦音回道,「留书信悬梁自尽,信上写了什么还没打听出来。」 徐露元那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自尽,肯定是被人逼着写下遗书,又被挂到了房梁上。林如玉站起,走到窗边望着初升的朝阳。 二叔祖府上的下人昨夜进了关押房才旺的柴房,二叔祖一大早就去找徐露元,徐露元偏偏在此节骨眼上「悬梁自尽」。 刚抓住的线索,又断了。林如玉感到假安自远虽然走了,但他的眼线就隐在暗处,窥探着林家的一举一动。 他们不杀二叔祖,是因为他知道的事情还不足以被灭口?该怎样把这些人揪出来? 过来给房氏针灸的郭慎全从房中走出来,坐在桌边,主动开了口,「徐露元是宣州司仓书佐?」 林如玉回身,给郭 神医行礼,「正是。」 郭慎全提醒道,「朝廷命官留书悬梁自尽,宣州必须将此案上报吏部和刑部。按规矩,朝廷会派人下来查清问明。」 林如玉追问道,「大人,来的会是什么兴阳的官员么?」 郭慎全仔细净手后,才道,「应是吏部和刑部官员,也有可能是从附近几州抽派官员过来。不管来的是谁,除非是与宣州太守有仇的,否则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与宣州太守有仇?林如玉立刻想到了安王府。若是平级抽调官员过来查案,安州官员就能名正言顺到宣州了,安王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郭慎全捋须,打断林如玉的沉思,「丫头,你母亲的病再有十日就能痊愈了。」 林如玉回神,惊喜抬手给郭慎全行大礼,「多谢大人!十日后,如玉派大船送您归乡。」 哪个说要回乡了?郭慎全略不自在地转头看向门外。 林如玉福至心灵,立刻道,「大人可否多留几日,也让我们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郭慎全嘴角翘了翘,却依旧捋胡子拿着架势,「小小宣州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林如玉回道,「宣州城外群山环绕,树高林密,出产各类药材。大人若是感兴趣,我们陪您进山转转?林家在山下村庄里有不少收药材的小店,常收到品相不错的药材。」 郭慎全的嘴角翘得更高了,却还装着勉为其难道,「虽没什么好看的,去瞧瞧权当消遣了。」 待母亲醒来后,林如玉将喜讯告知。房氏自也是高兴异常,「让你二叔带人亲自陪着,务必要将郭神医保护周全。」 别的或许不成,吃喝玩乐可是林二爷最擅长的。他拍着胸脯保证,定叫郭神医宾至如归,乐不思蜀。 待大夫走后,温氏来到房氏房中,小声与她商量,「我自前年小产之后,每来葵水便肚子疼得厉害,喝药也不见好。大嫂您说,我这病能让郭神医给看看么?」 「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告诉我?」房氏细细问了几句,又道,「弦真说郭神医善治内外伤,咱们先请神医给你把把脉,若是他老人家治不好,我就将你的脉象送去沔州,沔州城中有位老郎中善治妇人杂病。」 温氏见大嫂肯请郭神医为她诊脉,高兴地咧嘴笑,「还是大嫂疼我。」 待温氏走后,房氏与女儿商量此事,虽知不可能,但还是尝试问道,「郭神医不会轻易出手为人诊治,娇娇可还记得其他药方?」 林如玉点头,「女儿默一张出来,请神医为二婶医治。」 林如玉脑子里有数十张这里没有的药方,除了默出一张给二婶看病,待与郭神医再熟悉一些,她还想用药方,请他为自己配置假安自远杀人用的钢钉上剧毒的解药。. 南极蓝 ------------ 第129章 家和万事兴 「师父,您真是太明智了!」郭慎全的关门弟子莫秋保听师父说要在宣州停留一段时日,抱住师父的腰嗷嗷直叫。 郭慎全被小徒弟晃得帽子都歪了,气得一巴掌将他按住,「再乱闹,为师一针将你定住!」 莫秋保立刻不跳了,但还是搂着师父的腰继续撒娇,「师父,徒儿真是太喜欢您了,最喜欢您了。」 郭慎全气笑了,「就那么喜欢听书?你自己数数都多少日未跟着师父学医理了?」 莫秋保仰着大大的笑脸,「徒儿每晚都在房里认真读书了。」 「白日里玩够了,晚上回来才抽空看两眼医书,你还好意思说!」郭慎全故意板起脸。 「徒儿知道错了,徒儿这就去背医书、认药材!」心虚的莫秋保转身就跑。 郭慎全捋须,他留在宣州,一是因为林家是宣州最大的药商,家中药材齐全,便于他研究医药。二么,则是因为他发现林家的「祖传」药方,与他以往搜集而来的药方,很是不同。 待房氏又拿着两张药方过来,恳请他为林家二夫人看病时,郭慎全再次确认了林家的非同寻常之处。 林家发家不过三代,祖上也非医药世家。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有一两张秘方已是了不得了,但林家却先后拿出六张不属于同一科的药方。这些药方,他们从何处得来的,他们手里还有多少药方? 能从勾心斗角的太医署全身而退、衣锦还乡,郭慎全自不是个糊涂人。林家有武安侯护着,他也不会起不该有的贪念,只想留在林家,想多讨几张药方出来罢了。 但君子,取之有道。郭慎全并未接药方,「老夫不善妇科,不一定能治好二夫人。」 房氏双手将药方放在郭慎全面前的茶几上,恭敬道,「您肯为我家弟妹诊治,就已是我们家的福分了。」 郭慎全便不再退却,收了药方开始给温氏诊脉。 拿着郭神医给的药方从客院出来时,温氏还觉得跟做梦一样,握着大嫂的胳膊感激得两眼泪汪汪,「大嫂……我……」 房氏不能说方子是女儿出的,只笑道,「比起二房和三房,咱们这一房至今只有阿冬和阿衡两个孩子,子嗣单薄了些。待弟妹调理好身子,定要多给二弟生几个儿子。」 温氏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大嫂也要养好身体,也要再给娇娇添几个弟弟。家里铺子里的琐事,能让我们两口子跑腿的,大嫂尽管吩咐。」 「不管外边怎么乱,只要咱们一家子心齐,劲儿往一处使,就什么都不怕。家和,方能万事兴。」房氏拍了拍二弟妹的手,「没尽早认出房才旺这畜生的真面目,是我有眼无珠,接下来要劳烦弟妹帮着我,把咱们府里府外都清理干净。」 「我的本事比起大嫂来可差得远了,大嫂怎么说,我怎么做。」 两妯里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回内院,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声,两人相视而笑。 因房润林来了,房氏做主给向族学给三个孩子告了两日假,让他们在家痛痛快快玩两日,林大福也一并放了假。这会儿,林如玉姐妹俩、阿冬哥仨再加上房润林凑在一处,正叽叽喳喳地商量去哪玩。 房润林问林如玉,「表姐可想去游湖?表姐?」 盯着水中锦鲤的林如玉回神,见众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便笑道,「可以啊。」 见林如玉这幅模样,房润林凑过来,「表姐有心事?」 林如玉笑着摇头,「只是想到一件事,得去跟母亲说一声。」 房润林知道表姐十分能干,已经开始帮着家里打理铺子了,「那表姐快去快回,待会儿咱们就去芳华园游湖,摘莲蓬、采菱角。」 林如玉点头 ,寻到母亲后,屏退左右,与她说起自己的打算,「郭神医说朝廷会派来查徐露元自尽的案子的官员,可能会从附近几州衙门选调。娘,我觉得安州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房氏笑了,「咱们母女又想到一块去了,娇娇是怎么想的?」 林如玉又把凳子向母亲身边拖了拖,挨着她道,「女儿想,先发制人。」 半晌后,林如玉从母亲房中出来,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踏实。 林家姑娘、少爷、表少爷和郭神医的弟子要出去游玩,前院准备好车马,后院的丫鬟婆子准备好一应用品,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他们出门时,恰好遇到了被房氏派人请来的沈戈。 沈戈一眼便瞧见了林如玉身边的房润林,而林如玉的目光,则落在了跟在沈戈身边的小家伙身上,这个瞧着比生子还小几岁的瘦弱孩子,就是乘坐林家货船,从祁县过来的沈戈的小弟之一吧? 阿衡冲到沈戈身边,扬起笑脸,「我们要去游湖,沈哥要不要一块去?」 莫秋保也道,「是啊,沈哥一块去吧,人多才热闹。」 沈戈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今日还有事儿,咱改日再约。」 林如玉将房润林介绍给沈戈,两人对视,都觉得对方不甚顺眼,但也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沈戈拍了拍身边的沈良齐,「这是我弟弟沈良齐,今年七岁,你们喊他小七就成。」 五岁的阿衡对救命恩人沈戈,是打心底里敬重和佩服的。听到这位小哥哥是沈戈的弟弟,便有模有样行见面礼,「小弟林杜衡,行二,七哥喊我林二弟就成。」 沈小七也有模有样地还礼,「林二弟。」 见沈小七与自己说话时不看着自己,却看着身边林大福,便介绍道,「这是我义兄,林大福。」 「我听我大哥说过,大福哥是神射手,百发百中。」沈小七给林大福行礼,又与众人都打了招呼,不用大哥替他解释,沈小七已连比带划地道,「我的眼睛斜视,就是我看着这里,但你们却觉得我看着那里。」 林如玉已看出了沈小七斜视,但他能如此坦然地讲出来,倒让林如玉对沈戈的这个小七弟有些刮目相看。 阿衡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斜视的小伙伴,围着沈小七问东问西,然后齐齐发出惊叹。 「好厉害!」 「我若有七弟的本事,夫子就不会发现我没认真听讲了。」 「默书时,还能偷看旁边人的书!」 「对。」大福也跟上。 房润林哈哈大笑,林如玉汗颜。 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确实说得很有道理…… ------------ 第130章 开家拍卖行 今日出游,林如玉带着二妹乘坐一辆车,阿衡、阿冬和莫秋保同车,大福和房润林骑马随行。 房润林向表弟打听沈戈的来路,得知他只是护送姑母和表姐从祁县返回宣州的镖师后,对他的敌意瞬间就消去了大半。 沈戈长得再英俊帅气又如何,不过是个跑腿卖艺的镖师罢了。但转念想到姑娘家就喜欢沈戈这样的小白脸,房润林又不放心了。 他催马来到表姐的马车边,隔窗与她闲聊,「阿衡说沈戈的万相茶馆很不错,表姐可过去玩过?」 林如玉摇头,「前阵子太忙,还没去过。」 「那咱俩改天一块去转转吧?」 林如玉既不打算与表弟订亲,当然不会单独与他出门,「我不喜欢听书,你与阿衡他们一块去,他们都喜欢。」 房润林笑得更开心了,「沈小七与沈戈长得一点也不像,表姐你猜他们是堂兄弟还是远房族亲?」 林如玉不愿在街上与表弟聊沈戈的家事,只道,「我也不知道。」 嘴上说不知,但林如玉心里却是门清。不管沈小七以前是谁,来了宣州后他跟生子一样,都是沈戈的「弟弟」。 宗族,在大夏百姓生活中扮演着极为重要角色,可以说是百姓们的依仗、心理安全感的来源。 沈戈是孤儿,无宗无族便是无依无靠、矮人一等。在乌沙镇时是没用办法,但离开乌沙镇后,沈戈一定会补上这块短板。 这场洪水冲垮了家乡后,沈戈便是他们乌沙镇沈氏一族的族长或族长之子,带着侥幸活下来的族人们迁徙到宣州谋生。 或许,沈戈已经把他家的族谱、族规都写好了。他会选谁作为他们这一支的先祖呢? 林如玉托腮,仔细翻找记忆里大夏朝之前姓沈的牛人有哪些。 这位大人物若泉下有知,族祭之日得了沈戈他们这帮小兄弟的香火,不知作何感想。 多了沈戈这么出色的子孙,他应该也会开心吧? 见姐姐不回房家表哥的问话,林如梅凑到姐姐身边小声问,「姐在想什么,怎笑得这么开心?」 林如玉回神,笑道,「在想咱们晌午去哪用饭,吃什么。」 *** 林家前院书房内,房氏给了沈小七一份很厚的见面礼,让丫鬟带他下去玩,才说起今日请沈戈过来要谈的正事,「我听你二叔说,你想寻几个人合伙,开家拍卖行?」 沈戈点头,笑嘻嘻道,「侄儿是有这个打算,现在已与几个人谈妥了,赵明祎入两股、钱三兴入一股,汪正通入两股,伯母可要入两股?」 没想到沈戈动作这么快,房氏也笑了,「戈儿占几股?」 沈戈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压低声音道,「侄儿明面上占三股,实际上其中一股算祝学文的,一股算代云周和张开的。」 祝学文是宣州太守祝蒙桢的次子,代云周是宣州总捕头,张开是宣州城捕头,这仨人是沈戈拍卖行官面上的人;赵明祎是宣州商贾赵家的少东家,汪正通是宣州最大的钱庄汪家的少东家,这俩人是沈戈真正的合作伙伴;钱三兴是宣州正平镖局的少东家,是给沈戈的拍卖行镇场子的。 沈戈年纪不大,做事却十分周全,也很懂做生意明里暗里的门道。房氏赞许点头,「这几个人你选得很对,多少银子一股?」 沈戈回道,「一千两。」 拍卖需要选好地段、地方要大,装潢要气派,伙计、管事、打手等都要配备齐了,一万两能开起来就不错了。 房氏与身边的管事媳妇秋秀耳语一句,又问沈戈,「望乡亭义卖会后,想开拍卖行的人不少,戈儿打算怎么跟他们斗?」 说到抢生意,沈戈侃侃而谈,房氏听得连连点头,提醒了他几个疏漏之处后,便将秋秀取来的五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推到沈戈面前。 「林家明面上入两股,多出的银子你留着用。赚了银子你先收着,等你开第二家拍卖行时,便用赚的银子给伯母入上一股。」 沈戈只取了两千两银票,认真道,「戈儿知道伯母您是心疼我,您肯入股帮我站场子已帮了大忙了,您安心在家等着年底分红就好。」 房氏听他这么说,便将银票收了起来,叮嘱道,「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踏踏实实去做,赚了伯母跟着你沾光,赔了伯母给你兜底。」 沈戈星眸弯起,「有您这话,侄儿心里立刻踏实了。」 这孩子才多大啊,就这么能干,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房氏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便将自己和如玉订下的,关于如何处置房才旺的打算告知了他,然后道,「你若有路子,就帮伯母打听打听徐露元留下的书信等物,是否有提到林家和房才旺的。」 其实,沈戈在知道徐露元出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去打听了。不过他没提这茬,只点头应下。 出了林家后,沈戈带着沈小七,溜溜达达往三街口走。 沈小七摸着身上干净没补丁的新衣裳,干瘦的小脸上红扑扑的,一边走一边傻笑。 沈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七饿不饿?」 「不饿!」沈小七拉着大哥的手,忍不住兴奋道,「哥,林家的院子比张财主家的还大,可他们家里人一点也没瞧不起咱们。」 沈戈没给弟弟讲林家是宣州城大户中唯一一家把他们当上宾对待的人家,只扬起下巴道,「咱有宅有铺子,只要咱们行的正走得直,正正经经做生意,就不怕被人瞧不起。」 等他攒够了家业,买下大宅子,就到林家去提亲。请林家主母把她的掌上明珠,嫁给他沈戈做媳妇! 沈小七也挺直了腰杆,扬起头,「哥,我该点啥?」 沈戈捏了捏他锥子一样的小下巴,「好多事儿等着你们干呢,不过你得先把脸吃圆了再说。」 庄明不知从哪冒出来,贴到沈戈身后,「东家,张志生、郑昌明都奔着芳华园去了,祝瑞明也翻墙逃学过去了。」 这些人还真是欠收拾!沈戈抿了抿薄唇,暗暗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虽然二妹带的人手足够赶苍蝇的,但还是派人给祝二哥送个信儿,让他把他侄儿赶回去读书。」 ------------ 第131章 天下奇女子 看着面前笑得无比灿烂的郑昌明,林如玉有些无语。 芳华园本就是宣州城的玩赏圣地,人多点很正常,但林如玉没想到,今日的人竟能这么多。林如玉今日就遇到了十几个熟人,但也只有眼前这个,被她请上了船,看得张志生干瞪眼。 郑昌明上船后,自来熟地与林如玉打了声招呼,便挤着坐在了林大福身边——林如玉正对面,盯着她发呆。 他的目光不会惹人厌恶和被冒犯,就是单纯的赞赏。但每次出门必被他「偶遇」的林如玉当真是倦了,冷冰冰道,「不行。」 她不想被郑昌明画入什么「美人图」中,供不知抱着什么心思的赏画人观赏。 郑昌明的脸,肉眼可见地被失望覆盖。看着像只要拆家被主人喝止的,委屈巴巴的二哈,林如玉忍不住有些想笑。 房润林听阿冬讲了郑昌明想做什么,也拉下了脸,「郑公子乃是谦谦君子,应不会强人所难吧?」 郑昌明郑重道,「那是自然,林姑娘一日不同意,在下一日不会把姑娘画入美人图谱。」 房润林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我表姐不会有同意的一日。」 林如玉好奇问道,「郑公子以前可遇到过不同意让你画像的姑娘?」 郑昌明点头。 「她是如何让您放弃为她画像的念头的?」 郑昌明…… 「我与她比试了一场,败在了她的手下。」 林如玉更好奇了,「比试什么?」 郑昌明想起此事,还是浑身肉疼,「……拳脚。」 林如玉看了眼郑昌明腰间挂的佩剑,「我这几日也学了几招,想请郑公子指教一二。」 看着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郑昌明用力摇头,「在下……」 林如玉径直道,「郑公子不比,直接放弃给我做画像,我更是求之不得。」 郑昌明盯着小小的林如玉看了一会儿,百般无奈道,「在下放弃,以后不再来打扰姑娘。」 他这样做,更让林如玉生出了几分好感,笑着命丫鬟上茶,好奇起打退了郑昌明的那位姑娘是谁。 郑昌明倒也不隐瞒,「是武安侯的孙女,沈存玉将军。」 这一下,船上摘莲蓬的、捞菱角的、喂鱼的人都被郑昌明的话吸引了,凑了过来,只有郑昌明身边的大福依旧置身事外,一心一意钓鱼。 若说起常胜将军武安侯,百姓们或许有没听过的,但若说起大夏女将沈存玉,那可是众人耳熟能详的大人物。 沈存玉十岁入军营,十五岁领兵击退倭寇,在说书人嘴里,沈存玉勇冠三军,比男人还男人。敢跑去给这位女汉子作画,郑昌明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嫌弃自己命长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催促下,郑昌明才道,「美有千般模样,若以花类比,有若牡丹般雍容华贵,兰花般清净素雅,清荷般亭亭玉立……沈将军之美,若傲霜斗雪的菊花。」 说到此处,郑昌明望着湖边摆放的菊花,陷入回味之中,众人的目光也转向了岸上怒放的菊花。 林如玉的脑海中,响起那首咏菊的千古名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位手持长枪,傲然面对千军万马的女将军出现在林如玉面前,令她热血沸腾。 「在下久闻沈将军大名,去年不远千里奔赴兴阳,见之惊为天人,恳请将军让在下为其做画像。将军被在下拦了三次,不耐烦了,便将在下叫去演武场,揍了一顿。若不是将军手下留情,在下这条命就留在兴阳了。」 说到此处,郑昌明还忍 不住一脸激动,身在他身后的小书童醉墨,比郑昌明还激动。 众人…… …… …… 绝!!! 「在下认赌服输,谁知被人抬下场时,沈将军忽然叫住了在下。」郑昌明揽袖端茶饮了一口,才继续道,「沈将军说在下虽弱得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但还算有几分骨气。所以将军准了在下为她作画。」 哦?众人的兴致都被吊了起来,房润林追问道,「郑公子,不知我等可否有幸……」 「没有。」 众人…… 林如玉也生出几分好奇,「是不是沈将军不准郑公子将她的画像给旁人看?」 「非也。」郑昌明摇头。 林如玉握拳,想揍他! 阿衡、阿冬和莫秋保已经不感兴趣了,转身继续捞菱角。房润林瞪圆了眼睛,恨不得上手教训他几下,大福依旧盯着水面,等鱼上钩。 见郑昌明眼巴巴看着自己,林如玉暗叹了口气,随了他的意,问道,「那是为何?」 郑昌明这才道,「沈将军说她若战死沙场,得幸名留青史,便让在下为她做一幅画像附于史册之中,流芳百代。」 林如玉愣了,房润林拍桌而起,「好!这才是我大夏第一女将军该有的气魄!」 房润林这一嗓子,惊走了船边的几条小鱼,林大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取了新的鱼饵挂上,再将鱼钩扔进水里。 「表姐,我要去从军,在沈将军麾下效力!」十四岁的房润林热血充冠,双目灼灼地望着林如玉。 后边缀行的游船上,张志生听了房润林的傻话,冷嗤一声,「什么世家公子,不过莽夫罢了。」 林如玉示意表弟坐下,「你有郑公子壮实?」 房润林想说有,可十四岁的他比起已经及冠的郑昌明,查着一大截呢。 莫秋保补刀,「郑公子在沈将军眼里,弱得连只蚂蚁都不如。房大哥比不过郑公子,那你在沈将军眼里……」 房润林…… 林如玉又问郑昌明,「沈将军今年多大年纪?」 郑昌明立刻道,「十七。」 林如玉垂眸,自己身为孤儿去世时,也是十七岁。沈存玉一定吃了许多常人吃不了的苦,才站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她抬眸看着眼巴巴的郑昌明,郑重回绝道,「林如玉无宏图大志,此生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一生顺遂罢了。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名留青史,更无需做画像让人铭记,不配与沈将军并存于公子的绝代四美图中。天下九州之内,定有能与沈将军比肩的,惊才绝艳的奇女子,等着沈公子您用妙笔写丹青。」 ------------ 第132章 大堂之上 林如玉带着一帮弟弟妹妹——虽说林大福比她大了两岁,但在林如玉眼里他也是弟弟——在芳华园痛痛快快玩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兴尽而归,早早睡下。 今日是房才旺被押回青弋巷的第二天,房氏依旧未发落房才旺,甚至连句话都没问过。 被关在柴房的房才旺越呆越心慌,住在林家老宅隔壁的,林如玉的二叔祖林锦宗坐立不安,觉得将要大祸临头。 「不行!」林锦宗一拍桌子站起来,「今天晚上必须把房才旺除了,以免夜长梦多。」 林康鹤低声道,「父亲,不可。若是被老宅里的人抓个正着,咱们就更摘不清了。」 「那你说怎么办?!」林锦宗说话声一大,上火烂开的嘴角疼得揪心,脸色更难看了。 林康鹤早就找好了替罪羊,「父亲忘了?三叔之前与房才旺走得也挺近乎呢,只要让他们把房才旺弄出来,咱们再神不知鬼不觉……」 好计!林锦宗抓着下颌稀疏的一缕胡子,阴阴笑了。 第三日,房氏依旧未审问房才旺。是夜,有人偷入柴房意图将房才旺救出时,被骆显抓了个正着。 这一夜,林如玉的二叔祖睡了个好觉,三叔祖却抓心挠肝地睡不着了。 第四日天一亮,腿脚不便的林家三叔祖便拄着拐杖,从家里一路走到老宅门前,指名道姓让大侄媳妇出来见他。 沿路跟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后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瑞不慌不忙迈出门槛,走下台阶,躬身行礼,「三老爷您来得不巧,我家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时半刻回不来,请您先进来歇息,吃茶。」 累得满头冒汗的林家三叔祖用力一戳拐杖,「老子就在这儿等着。」 老宅西侧大门内,林家二叔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咧开了嘴。 林瑞躬身,「您老可是有什么急事?」 「废话,没急事儿老子一大早跑这这儿来干什么?」 「我家夫人带着状纸去衙门告状去了,您老稍待,小人这就去送信。」 哗—— 围观的百姓们一下就炸了,林家三叔祖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急急问道,「她告什么,告谁?」 林瑞摇头,「小人不知。」 百姓们出青弋巷跑向府衙,生怕错过更大的热闹。林家三叔祖也没工夫跟林瑞废话,让管家扶着自己,急急奔往州衙门。 看着老三一瘸一拐地从自家门前经过,林家二叔祖的心跟庶弟的身子一样,东摇西晃的,连忙吩咐人跟去打探消息。 大郎媳妇是什么时候出门的?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这是要做什么?! 州衙门的大门敞开,太守祝蒙桢端坐案后,手拿状纸,听堂下的林房氏讲述案情经过,挤在衙门外围观的百姓们听得瞠目结舌。 什么?!林家二管家房才旺吃里扒外,给主家下药,害得林家和正平镖局三十多人死在祁县乌沙镇外马头山下! 这怎么可能! 房氏一脸悲怆,跪拜高声道,「请太守大人为民妇做主。」 跪在房氏身边的林如玉和林二叔,一同请太守为林家做主。 正平镖局的总镖头钱正平跪拜,「请大人明察。」 瘫跪在地上的房才旺天旋地转,恨不得一头撞死。 昨夜冒冒失失闯入林家老宅的林康冲懊恼得以头杵地,「太守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不知道房才旺这畜生犯了这么大事儿,草民……」 「啪!」祝太守一派惊堂木,「下跪何人,竟敢咆哮公堂!」 林康冲吓得一哆嗦,跪爬两步上前,「回太守大人,草民 林康冲,是这案苦主的堂弟。」 祝太守严厉问道,「林房氏,你的状纸上并无此人,为何将其押至本官的大堂之上?」 房氏不慌不忙道,「回太守大人,此人昨夜闯入民妇家中,打晕看守恶奴房才旺的下人,欲将房才旺救走,所以民妇将其一并押了过来,请太守大人发落。」 太守点头,喝问道,「大胆罪民林康冲,为何夜入民宅行凶伤人,还不从实招来!」 林康冲吓得舌头都不利索了,「大人容禀,草民听草民的堂兄林康鹤说,老宅的二管家房才旺犯事受罚,定是活不了的。他欠着草民不少银子,所以草民才狗胆包天,闯进去向他讨债。」 林康冲夜入民宅行凶伤人证据确凿,太守一拍惊堂木,「诸夜无故入人家,笞四十。行刑!」 「是!」衙役上前便将林康冲按倒在地,行刑的衙役轮圆了刑杖,狠狠一下打下去,林康冲嗷地一嗓子,疼得都变了调。四十杖打完,他已疼晕了过去。 刚到了衙门口的林家三叔祖,看到后背和臀部血肉模糊的儿子,好悬没跟着晕过去。他恶狠狠地盯着林房氏,恨不得冲进去扒了她的皮。 当堂打晕了林康冲后,房才旺吓得瑟瑟发抖,林如玉跪得笔直,面容平静。上一世,母亲和阿衡没被救回来,二叔祖和三叔祖领着族人冲入老宅,逼着林如玉交出掌家印信时,林康冲是跳腾得最欢的一个。 他既然喜欢被人当棍子使,就该好好尝一尝这棍子的滋味! 命衙役将林康冲拖出去后,太守威严的目光落在房才旺身上,「大胆刁奴,若你将罪行一一交待清楚,本官尚可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将你从轻发落。」 他这罪,左右脱不开一个死,从轻发落也不过是挑个痛快的死法罢了。房才旺刚想着将自己编排好得说辞道出,却见跪在旁边的林如玉转头看他。 林如玉这一眼,把房才旺吓得一哆嗦,被林如玉一棍子废掉的腿钻心的疼。 站在堂外等候衙役传话入堂作证的沈戈,见了这一幕,低头笑了。 「啪!」祝太守又一拍惊堂木,喝问,「房才旺,你还不如实招来?!」 「威——武——」 两班衙役整整齐齐地用刑杖戳地,齐声威吓。 房才旺哆嗦着,「草民……草民……」 房才旺之子房进业扯着八岁的房兴冲到衙门口跪下,大哭道,「太守大人容禀,是林锦宗抓了草民的儿子房兴,逼迫草民的父亲背主的,请大人明察。」 ------------ 第133章 下一个被灭口的是谁 房才旺听到儿子的声音,回头见到跪在儿子身边的孙儿,涕泪横流,「兴儿……爷爷的好孙儿啊……」 八岁的房兴根本认不出面前又瘦又脏的老者是谁,把头扎在父亲怀里,生怕有人再把他抓走。 祝太守示意衙役放这对父子进入大堂,房进业跪爬几步到了父亲身边哭嚎,「爹,是夫人派人救回了兴儿,您老可不能再犯糊涂了啊。」 跪趴着拉住孙儿流泪的房才旺听了儿子的话,抬起浑浊泪湿的双眼直直看着自己的儿子。 房进业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偷偷向外扯了一下怀里的儿子。房兴吓得哭嚎,「不要抓我,爹爹救我,救我——」 「兴儿不怕啊,兴儿不怕,爹在呢,谁也抓不走你。」房进业一边哄儿子一边流泪,模样看着甚是可怜。 祝太守用惊堂木镇住堂内的喧闹和堂外喧哗的众人,喝道,「房才旺,你还不从实招来!」 房才旺似是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回大人,今年四月,林锦宗抓走草民的孙子房兴,要挟草民为他办事,否则就要杀了草民的孙子,草民不敢不从……」 起初,林锦宗还只是讨些钱财,后来他竟要求房才旺用房老夫人病危想见女儿的假家书欺瞒房氏,并在房氏匆匆赶往沔州的路上给镖师、护院下药,致使房氏和林杜衡被山匪抓住,林如玉落水却便寻不见。 于是,房才旺被派去祁县县城林家店铺,守株待兔等着抓前去求助的林如玉。谁知林如玉却将他骗入破院绑走,严刑逼供后将他交给几个叫花子看守。 紧接着,祁县发洪水,得亏叫花子们落脚的破庙没有被水淹没,才逃过一劫,后被林家派去的人抓回宣州。 祝太守吩咐人去传林锦宗到堂问话,才继续审问房才旺,「谁人派你去的祁县?」 房才旺回道,「草民一开始也不知他是谁,后来到了祁县才知道,他是……祁县漕正范根元范大人。」 说完这话,房才旺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如玉,生怕林如玉拿棍子敲断他的另一条腿。房才旺被林如玉抓住时,确实不知在马头山下与山匪接头的人是范根元,后来跟着叫饭花子乞讨时才知道的。 「啪!」祝太守拍惊堂木止住堂外越来越大的喧哗声,威严道,「房才旺,诬告官员乃为重罪,你有何证据,证明那人是祁县漕正范根元。」 房才旺紧低着头,「是范大人亲口吩咐的草民,林家夫人和少爷也是被祁县运粮的漕船运走的。」 祝太守看了一眼在旁边刷刷记录的文书,又详细问了与范根元有关的细节,继续问道,「他们为何一定要抓住林如玉?」 房才旺心里有猜测,但却不敢说出口,只道,「草民不知。太守大人,所有罪责都是草民犯下的,草民一直瞒着家里人,草民自知罪孽深重,请太守大人严惩。」…. 听了父亲的话,跪在后边的房进业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跟着父亲一块磕头请罪。 林家二叔祖林锦宗被带到大堂,见到堂内的房兴,刚还存了点侥幸的心,瞬间凉透。 房氏禀道,「大人,查知房才旺是因为其孙房兴被抓,才被人胁迫后,这一个多月来,民妇一直派人四处查找房兴的下落。九月二十二日晚,房才旺被民妇派船接回宣州关入府中柴房。林锦宗府家的管事林三江,夜入柴房与房才旺密会,民妇推测房兴可能在林锦宗手中,派人到他的店铺、田庄中寻找,终于于昨日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山村中,找到了房兴。看守房兴的人已到堂外,请太守大人明察。」 堂内的林锦宗回头,见到被老宅护院押进来的,自己府上的管事,便知自己输了,彻底输了。 祝太守 喝问,「林锦宗,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证据确凿,林锦宗辩无可辩,只得认罪。不过,他认罪归认罪,却不认自己是主谋,「是司仓书佐徐大人致使草民干的,草民不敢不从啊,请大人明察。」 他这一句话,又把堂外围观的百姓引爆了。 没想到这案子越查越大,这么一会儿已经引出了两位朝廷官员了。围观百姓们一个个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叽叽喳喳,恨不得冲进大堂替太守问案。 只要坐实了徐露元的罪证,徐露元悬梁自尽前写下的,诬告太守贪赃枉法反而嫁祸于他的书信,便不足为信了。 紧绷了数日的祝蒙桢微微放松,抬眸看向堂外,一眼便瞧见了鹤立鸡群的沈戈。 想到武安侯临走之前的托付,祝蒙桢看向沈戈和林如玉的目光,温和了许多。 沈戈向祝太守点头行礼,看着祝太守的神色变化,沈戈便知虽然徐露元已经死了,但此案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露元死了,但他夫人、儿子、府上的幕僚、管家、管事们还在。若这些人身上还找不到罪证,祝太守也会掘地三尺,把徐家耗子洞里的耗子挖出来问罪。 果不其然,审问完林锦宗后,祝太守命官差将徐锦宗提到的徐府涉案人员抓捕到案,再择日升堂审问。 因牵扯到了朝廷官员,此案再审之日便会关上衙门,不准百姓听审。越是这样百姓们越是好奇,坊间很快会传出与本案有关的各种猜测,无论是哪一种,徐露元必是被议论的热点。 这都是祝太守喜闻乐见的。 这些事,是沈戈打听出徐露元留下遗书的内容后,林如玉便已推测到的。祝太守一定会在朝廷派来的,查证徐露元死因的官员到宣州之前,被已经「自杀」的徐露元,锤得稀巴烂。 回到府中,林如玉把堂审经过详细告知了二舅,然后道,「安自远状告假安自远的状纸,也已递到了下蔡县衙,假安自远在下蔡犯下的杀人命案,很快会上报太守知晓。太守查知两案的关联后,应会两案合并为一案追查,就是不知能查出多少真相了。」 「范根元和徐露元虽然都被杀了,但祁县县令董文印还活着。」房二舅道,「祝太守年轻曾在刑部供职,如今宝刀未老。只要他肯查,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正在吃茶的林二叔浑身一激灵,「房二哥,大嫂!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杀董文印灭口?」. 南极蓝 ------------ 第134章 门前闹剧 房氏告恶奴下毒谋害三十四条任命一案的状纸中,被告是房才旺。在堂审之事,查出了林家二叔祖林锦宗、宣州司仓书佐徐露元和祁县漕正范根元,这三人中两人已死,但祝太守摸到祁县知县董文印是早晚的事。 那么,董文印会不会被灭口? 林如玉觉得,假安自远能,但是他不会,「如果他们把董文印杀了,就坐实董文印也是受人指使的,而且指使他的这个人官位、身份比他还要高。」 房氏也道,「若不想让祝太守继续追查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董文印担下所有罪责。」 房二舅则道,「私下募集穷凶极恶的山贼、水匪,拦劫民船、抢夺赈灾粮、害死数十条人命,数罪并罚足够灭三族的。」 林二叔倒吸了一口凉气,「不顶罪死他一个,顶罪了***,董文印肯定不会顶罪!」 那厮现在肯定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想到这一点,林如玉心里格外畅快,「害人者,终害己。这是他们该烦心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确实是这个理,屋里的三个大人都笑了。 二管家林瑞进来报信,「夫人,三老爷和林康鹤在门外求见,说您不见,他们就不走。」 房氏脸往下一沉,还不等她开口,林如玉已道,「母亲身体未痊愈,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人动怒伤身。」 林二爷也道,「大嫂,让我去把他们赶走!」 房氏点头,「也好。二叔不必急着去,待看热闹的人多些,一次了当。」 「好,我去准备准备!」林二爷摩拳擦掌向外走,想着待会儿怎样把他们骂得抬不起头。 林如玉也出去后,房二舅低声道,「他们诸般算计,图谋的不只是林家的钱财,还有娇娇,否则假安自远应该抓阿衡才对。」 五岁的林杜衡是林家长房嫡子,比林如玉好用也好拿捏。假安自远把林杜衡握在手中,加上林家二叔祖的相助,林家便是他桌上的一道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房氏想到女儿吃的那些苦,心如刀割,「不管他是谁,便是拼上这条命,我也要叫他死无全尸。」 林家二房和三房算计老宅,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林家二叔祖被押入大牢待刑候审,林康冲被打得只剩了半条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林家三叔祖和林康鹤站在房门紧闭的老宅门前,两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整得差点被算计的林家大房不似苦主,反倒像心虚的凶手。 这场面,当真是奇了! 邻里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晚来挤不进去的,干脆爬到树上、墙头上向里张望。 待墙上、树上也挤满了人,林家老宅的两扇大门才打开,林二爷林康安从里边走了出来。 见到来的是庶出的林康安,围观百姓们不禁有些扫兴。 林家三叔祖用拐杖一戳地面,痛斥道,「大郎媳妇呢,让她出来!」…. 林二叔扫了两人一眼,冷声道,「我大嫂头上的伤还没好,出去一趟累着了,有什么话三叔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咚!」林家三叔祖再用力戳拐杖,「我跟你讲不着,让大郎媳妇出来!」 不讲?好办! 林二爷转身就往里院里走,「关门。」 见林二爷要走,林康鹤急了,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三弟……」 老宅二爷林康安,在堂兄弟中行三,衣袖被拉住,林二爷自然走不成了。他早就料到林康鹤会来这一招,转身的同时,轮圆的巴掌便落在了林康鹤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林二爷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打得林康鹤翻到在地上,脸疼头晕耳 鸣,百姓们热血沸腾。 「你还有脸叫我三弟?!」林二爷怒发冲冠,「亏得我爹临终前还让我大嫂不要跟你们一般见识,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能照顾你们,就多照顾着些。可你们呢?买通房才旺,与马头山山贼勾结,下毒害死三十四人,让我大嫂、阿衡落入山贼手中!」 「如果不是如玉机警,跳江逃到乌沙镇重金聘请镖师救出我大嫂和阿衡,你们就害死了三十六条人命!你的堂侄儿,今年才五岁,你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林二爷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上前又是狠狠一脚,「等我大哥回来,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叫他一声哥!畜生!!」 「骂得好!!」 「畜生!!!」 「打死他,打死他!」 围观百姓们义愤填膺,土块、石块、篮子里的菜叶子、鸡蛋都砸向林康鹤后,还觉得不解气。 林康鹤不管不顾,爬着上前抱住林二爷的腿,哭嚎道,「这些都是我爹干的,我什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林二爷本想拎林康鹤的脖领子,再给他几个耳光,但见他身上腌臜,干脆用力甩腿将他踢开,「是谁到冲动莽撞的老五面前,撺掇他跑到我家来救房才旺,是谁派人提着菜刀埋伏在青弋巷口?林康鹤,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回去么?」 「你有什么委屈,去衙门找太守说!滚!」 「好啊!」林家三叔祖一瘸一拐冲到林康鹤面前,举起拐杖就抽,「原来是你害的康冲!我就说好端端的,康冲怎么会半夜跑出去!你老子当年害得老子折了条腿,你又来害老子的儿子,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见他们打了起来,躲在门内的林如玉和林如梅齐齐小声道,「打得好!」 林二爷正看得痛快,林家二房的女眷们哭哭啼啼跑了出来,护住林康鹤;林家三房的女眷们也跑进巷子,扶住林家三叔祖。 林家老宅外哭声此起彼伏,听得林二爷直皱眉,还没等他开口哄人,林氏族人扶着老族长到了。 族长乃是一族之主,即便他不说话,在这一戳也是极有份量的。林家二房和三房围拢上前,哭哭啼啼地哀求族长帮他们求个情,请大房得饶人处且饶人,林二爷一动不动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们折腾。 隔着门缝看到这一幕的林如玉,压低声音与老管家说了几句话。. 南极蓝 ------------ 第135章 风云再起 老管家林祥在林二爷耳边低语几句,林二爷微微点头。待老族长听完两家的哭诉,向他看过来时,林二爷才上前见礼,「伯祖父。」 胡须银白的老族长微微点头,「有什么话,先进去关起门来再说。」 林二爷应是,抬手请老族长入院,见林家二房和三房也要跟着,林二爷抬手拦住,「族长,他们两家与我们家恩断义绝,您老进去可以,他们决不能进我家的大门。若是您老今日来,是想听一听他们做了畜生事,那请族长召集族人,开祠堂议。」 族长抬起松耷耷的眼皮,瞪着面前这个敢扫了他面子的,不争气的林氏庶子。 林二爷态度依旧尊敬,「二房三房犯了族规,该怎么处置他们由您老和族人们说了算,他们两房的家业,我们大房一文不沾。」 林家二房和三房齐齐变色,老族长的眼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吩咐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国法按国法治罪,犯了家规按家规处罚。召集族人,一个时辰后开祠堂!」 老族长被人搀扶着走了,林家二房和三方也被族人们连拉带拽带往祠堂,林二叔进来跟林如玉和女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老管家跟了去。 看着众人都散了,林如梅才小声嘟囔道,「他们一个个真是……等大伯回来,绝饶不了他们。」 林如玉抬手揉了揉二妹的脑袋,「现在咱们也饶不了他们。」 林如梅护住自己头上的小揪揪,嘟囔道,「姐别弄乱我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扎好的。」 这小丫头的头发有些自来卷,风一吹便竖起一圈小绒毛,跟头炸毛的小狮子似的,若想梳规整,就得用桂花油。林如玉给她扒拉好头发,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姐给你换个发型,保管好看。」 十岁的林如梅抬头望着姐姐温和漂亮的侧脸,开心咧开小嘴儿,「姐。」 「嗯?」林如玉应了一声。 「没事儿。」林如梅开心地蹦蹦跳跳,开心极了。 林如玉把她带到母亲院中,打散头发给她编辫子。在孤儿院时,林如玉常照顾年纪小的孩子,会很多种辫子的编法。 她将二妹的头发梳通顺,沿着左右发际线各从前到后遍了一条荷兰辫,在左耳后两股辫子合为一股鱼尾,用发带系好,然后把二妹的小脸转到铜镜前,「看喜欢不喜欢?」 林如梅瞪大杏眸,贴近铜镜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姐,等明天我去族学时,也想这样梳行不?」 林如玉笑了,「当然行,明天姐给把漂亮的发带编进去,会比这个更好看。」 与姐姐的关系越来越好,林如梅也放得开在她面前撒娇了,「姐,现在就想更好看。」 「好。」林如玉耐心地给她打散辫子,加了与她衣裙颜色相近的发带编进去,还在发尾加了一朵漂亮的珠花。…. 林如梅照着铜镜,开心得直跳,「姐也梳成这样,咱们去给伯母和我娘亲看好不好?」 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林如玉也来了兴致,让云鹃把自己头上的把头上的分髾垂髻散开,梳做与二妹一样的发型。 同样的发型,林如梅梳了俏皮可爱,大她四岁容貌更加姝丽的林如玉梳了,多了淑女气质,更显得美艳动人了。 姐妹俩到了外屋,房氏和温氏也对她们的新奇发髻赞不绝口。房氏道,「如梅以后便这么梳,干净利落又好看。」 温氏挑了一朵绢花,插在林如玉耳侧,真是越看越喜欢,「咱们娇娇长得好看,梳什么样的发髻都好看。」 便在这时,婆子进来说沈戈来了。沈戈来肯定有事,林二叔去了祠堂,母亲称病歇息,此时能去见沈戈的也只有林如玉了。 候在厅 中的沈戈听到动静转身,不由得看痴了。 她梳了他从未见过的发髻,她耳边戴的粉色重瓣木芙蓉,衬得她颜色比好好,人比花更娇,简直像是长在了他心坎上一样,处处都吸引着他。 林如玉见沈戈这般傻呆呆地望着自己,羞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缠绕着垂到左胸前的发尾。 「咳。」 跟着林如玉来的泉婶轻咳了一声,惊醒了沈戈。他白皙俊美的脸不受控制地变红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礼,生怕自己的失态传到后院,林夫人再也不让自己见如玉了。 林如玉的小脸也微微发红,吩咐人上茶,请沈戈落座后解释道,「二叔去了祠堂,我母亲还在歇息,所以不能过来。」 沈戈暗暗窃喜,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机会与林如玉单独说话了,「伯母的身体?」 「只是累了些,神医说再有几日便能康复了。」林如玉声音里都透着轻快。 沈戈看她唇角勾起,心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见屋内的林泉媳妇和云鹃都是信得过的人,便直接道明来意,「今日堂审时,我观太守大人的面色,觉得他一定会彻查此案。祁县那边二妹怎么打算?」 林如玉把方才与家人的分析讲了一遍,接着道,「祁县林家分号的管事会盯着那边,一旦有大动静,会派人来报。」 他们的做法,又是不谋而合。沈戈因为这一次次的心有灵犀而心动,「徐露元被杀后,我便派了人去祁县监视。咱们不插手,但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董文印虽是县令,但在这盘棋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被顶在最前边的马前卒罢了。但盯紧了董文印,就能顺着这条线,挖到躲在他背后之人的真面目。 林如玉觉得,自己很快就挖出假安自远的真实身份、真面目了。 见林如玉浓密的睫毛下垂,握着茶杯的手收紧,沈戈便知她想到了心狠手辣的假安自远,压低声音道,「今日堂审之时,庄明发现了混在围观百姓中的探子,跟踪着出了城,若是顺利,应能再铲除那恶人的一处贼穴。」 见林如玉眼睛亮了起来,沈戈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些,又低声叮嘱道,「就在方才,保护先生的肖林派人送信过来,说有高手潜入三山书院,被识破身份后逃走了。二妹这边也要加强守备,小心提防。」 林如玉抬眸看向沈戈,沈戈微微点头。 刚消停了不过半月,假安自远又派人来添堵了。. 南极蓝 ------------ 第136章 蛇毒 林如玉知道,假安自远贼心不死,早晚会回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有动作了。 送走沈戈后,林如玉回到母亲院中,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木盒,带着赶往郭慎全居住的客院。 正在院里捧着书发呆的小药童莫秋保见林如玉来了,立刻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开始背药方。 林如玉忍笑,一本正经道,「劳烦秋保帮着通传一声,我有事想请教神医。」 「好。」莫秋保兴高采烈放下医书,跑进师父的药房,不大一会儿便跑了出来,「如玉姐,我师父请您进去。」 林如玉道了声谢,拿着小木盒走入满是药香的药房中,见神医郭慎全正在配药。 正在配药的郭慎全抬眸,问道,「林姑娘可能猜出老夫在配什么药?」 林如玉上前,看到桌上已经摆好的寒水石、滑石、羚羊角屑、青木香、沉香、玄参、升麻、甘草、丁香等药材,恭敬回道,「您是在配紫雪丹。」 郭慎全目露赞许,「姑娘可能看出还差哪几位药材?」 这药方是林如玉默出送给郭慎全的,她当然知道,将药名一一道出后,郭慎全向来严肃的脸上带了些微笑意,抬眸问道,「林姑娘学医多久了?」 「您叫我如玉便好。」林如玉惭愧道,「我没学过医,只是因为家里看过家里的医书,认得一些药材和单方。」 郭慎全点头,看了一眼林如玉手中的小木匣,「你来寻老夫,所为何事?」 林如玉把手里的小木盒双手托到郭慎全面前,「如玉想请您帮忙看看这暗器上抹的什么毒。」 毒?郭慎全净手,让林如玉随他到了外间。林如玉打开木匣,「这根钢钉,是我从观音山脚一具尸体上发现的,那俱尸体中钢钉的地方皮肤紫黑,七窍流血。我想这钉上一定有毒,便将它取了回来。」 郭慎全神色凝重,用干净的白布捏住铁钉尾端,轻嗅,仔细查看后断言道,「这是蛇毒。」 林如玉连忙问道,「您可能看出是哪种蛇的毒?」 郭慎全摇头,「毒蛇品种甚多,老夫不善此道,须得仔细验过才能确认是哪种或者是哪几种。江湖用毒的门派譬如五毒门,在用剧毒杀人时,贯会将几种剧毒的蛇毒混杂使用,以求一击致命,见血封喉。」 果然是蛇毒,林如玉又请教了几个问题和解蛇毒的药方,准备行礼告退时,郭慎全忽然问道,「用此毒之人,也是追杀你们的仇家?」 林如玉点头,「还请先生帮如玉保密,不要告知旁人。」 郭慎全叮嘱道,「用此剧毒杀人,出手便要人命,此人必定心狠手辣。老夫推测,他手中的剧毒应不止此一种,你定要万分小心提防,最好提前备好解药。」 林如玉道谢,「待如玉制出蛇毒解药,再来请您验看。」 郭慎全站在房门口,目送林如玉走出院子,才将目光落在装模作样的关门弟子身上,颇有几分嫌弃,「为师觉得,这关门弟子收早了些。」 莫秋保心虚,立刻大声背诵药性,「海金沙利水通淋,清热解毒,主治热淋血淋、砂淋白浊……」 郭慎全眸里带笑,转身进入药房。 林如玉回到内院专属于自己的药房,按照四处搜寻来的方子和郭神医刚给的方子,开始研制蛇毒解药。 蛇毒分为很多种,腹蛇、竹叶青和五步蛇等含的是血液循环毒素;金环蛇、银环蛇等含有神经毒素;眼镜蛇和眼镜王蛇的蛇毒属于混合毒素,海蛇是细胞毒素。想研制出一种能解所有蛇毒的解药,谈何容易。林如玉只恨自己身为孤儿的那十七年,未能多学些有用的知识。 不对!不该这么想。若不是那十 七年的历练和磨难,她也不能成为现在的,能救出母亲和阿衡,能帮着母亲打理店铺生意的她。 林如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继续潜心研究。 站在院里的房氏隔窗见到女儿自己给自己鼓劲儿的模样,目光温和带笑,吩咐弦音和云鹃等人守好院门,不要让人打扰女儿,便去了前院,召集府中管事议事。 天擦黑时,林二爷才带着一身疲惫的香火气,从林家祠堂回到府中,向大嫂讲述族人祠堂商定的惩处结果,「二叔一家从族谱上除名,逐出家族;三叔教子不严,罚银百两修缮祠堂。我觉得罚得三叔罚得轻了,但族里人没吭声,我也就没说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事,二弟也比以前沉稳了。房氏笑道,「罚多少银子都是归族里,他们双方满意就好。衙门打林康冲的那些板子,已经帮咱们出气了。咱们还借此机会跟他们两家断了亲,以后他们若敢算计到咱们头上,咱们也不必再顾及什么同族的颜面。」 宣州林氏一族中,混得最好的便是他们这一支,每年祭祖、修祠堂出银子,他们都是大头。父亲在世时,也没少照顾族人。即便如此,林氏族人眼红他们的还是大有人在! 林二爷气哼哼道,「不只三房,其他族人再敢惹到咱们头上,咱们也不必客气!我看老族长也活不了几年了,等大哥回来后,大嫂跟他商量商量,干脆让大哥当族长得了。」 房氏吃了口茶,慢悠悠道,「族里的事,还是二弟跟你大哥商议更为妥当。」 大夏男尊女卑,祠堂只有男子才能进,议族事也只召集族中男丁,林氏虽是家中主母,但也不能插手族事。 呃…… 林二爷垂头丧气,跟大哥说,他不敢…… 「是小弟考虑不周,大嫂就当我没说过吧。」 房氏见二弟这副模样,忍笑问道,「二叔就那么怕你大哥?」 年近而立的林二爷立刻坐直,一本正经纠正道,「大嫂,小弟不是怕大哥,是敬重,敬重。」 房氏这回真忍不住了,笑道,「好。方才沈戈送信过来说,那恶人又增派了人手到宣州,咱们须得提起万分小心,二叔日后出门,便让骆四和骆六随行。」 林二爷点头应下,「在解决掉那人之前,大嫂和如玉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 第137章 万相拍卖行 闭门研究了半月蛇毒后,林如玉拿着几粒黑中透红的药丸,到了郭慎全落脚的客院。 用林如玉研制的药丸,保住了一只中了混合蛇毒的猴子的命后,郭慎全看林如玉的目光,亮得让莫秋保胆小。 师父不会将自己撵出师门,改收如玉姐做关门弟子吧…… 猴子的命是救下来了,但林如玉还是不太满意,「这猴子只剩下一口气了。」 「蛇毒霸道,能保住它的命,已是十分不错了。」郭慎全言道,「丫头,你可听说过五毒门?」 呃…… 「听说过。」她不只听说过能止小儿夜啼的五毒门,在乌沙镇时还假冒过此门的毒女,吓唬打她和大福哥主意的地痞 郭慎全继续道,「老夫上个月在山中采药时,曾与五毒门的门主星南平偶遇,此人虽行事不羁,但却尚存几分侠义心肠。老夫可将你的解毒丸送到五毒门,请星门主指正一二,丫头意下如何?」 林如玉一听,眼睛便亮了,「多谢神医,您知道星门主在何处?」 郭慎全言道,「老夫虽不知他在何处,但遇到他时,他曾向老夫打听天山雪莲。」 林如玉明白了,「多谢先生,如玉知道怎么做了,如玉这就去准备。」 待林如玉走后,莫秋保好奇问道,「师父,天山雪莲还是神药,如玉姐要去找药了吗?」 郭慎全未理会小徒弟,看林如玉方才的举动,她可不是去找药,而是已经有此药。 药商林家的底蕴,比他想得还要厚。解蛇毒的药丸,对林家来说比天山雪莲还要珍贵。如此看来林家这个用毒的仇家,是极难对付的。 林如玉回到后院与母亲商量过后,便道,「母亲,女儿想去一趟万相拍卖行,与沈戈商议此事。」 见半个月没出过门的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房氏哪舍得拦着,「让弦音、骆显和骆二、骆三跟你一块去,快去快回。」 「好!」林如玉欢快应了,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更衣,准备出门。 看着姑娘欢快的模样,林泉媳妇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夫人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做下人的多什么嘴。 十月初十,已是小雪节气,路上行人已换了冬衣,街上的景色已与重阳节时大不相同了。 林家的马车停在宣州城最繁华的街中心,穿着缎面圆领对襟袄子的林如玉走下马车,抬头望着面前挂着的,恢弘大气的「万相拍卖行」的匾额,真心替沈戈高兴。 「如玉姐姐!」 身穿缎面袄的沈小七,从拍卖行里跑出来,奔到林如玉面前。还不到一个月,瘦小枯干的小七,已被沈戈养得脸上有些肉,气色也好了很多,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 只是因为斜视,他满脸带笑冲出来,似乎是看着骆三,而不是林如玉。 旁人或许会觉得沈小七有此症十分可惜,但在孤儿院长大的林如玉却觉得,斜视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瑕疵了,「小七是来此帮忙么,行中的掌柜可在?」 「掌柜在,我大哥也在。」小七有模有样地往旁边一让,「如玉姐姐小心门槛,请入内吃茶。」 林如玉跟随小七进入拍卖行,一楼便是拍卖大厅。与说书吃茶的茶馆不同,拍卖台不在最中央而是在最北方,高处平地一尺有余,南面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红木雕花桌椅,椅子上放着同色绣花缎垫,真是把「高大上」三字占齐了。 看得出,沈戈布置此处,花费了不少心思。 得知林如玉来了,沈戈快步迎了出来,见到她站在厅中四下打量,心中紧张、欢喜又有几分期待,上前问道,「二妹觉得这里如何?」 林如玉不吝赞赏,「非常好 ,很贵气。让人进来便觉得能拿到这里拍卖的,一定是好东西。只是,我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 沈戈星眸璀璨,「请二妹赐教。」 林如玉上前,摸着一尺长的的雕花长桌,「举办拍卖会时,最好能让客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拍卖台的拍卖物品上。沈哥觉得撤了这长桌如何?」 沈戈正在思索,沈小七已小声道,「这些桌子很贵的,撤了多可惜。」 林如玉笑道,「撤了不代表不用,可以将它们摆在厅内四周,上边摆上茶点吃食,供来客歇息时随意取用。」 沈戈立刻点头,「二妹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撤了桌子,就可以多加几排椅子!二妹可还有其他良策?」 林如玉笑道,「沈哥,我能去二楼看看么?」 当然可以,沈哥踢开脚下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木板,抬袖道,「二妹这边请,当心脚下。」 待上了二楼,站在栏杆处向下观望,林如玉又有了新主意,「沈哥,会不会有客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重金拍得了心仪的宝物?」 「我已考虑到了这一点。」沈戈请她随自己进入正中央的几个雅间,雅间正对拍卖台的一面,设了横片软竹帘,台下的人向上望,看不到雅间内的情景,但雅间内的人只要拨开竹帘,就能将楼下和拍卖台看得清清楚楚。 林如玉上前,用嫩白的手指将薄薄的竹帘片向下一压。沈戈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竹片锋利,二妹当心手指。」 林如玉回眸笑道,「伤着我倒无妨,若是伤了客人就麻烦了。」 你远比客人重要千万倍,沈戈心中默念,口里却道,「是我考虑不周,还得准备几个用来拨竹帘的小玩意儿。」 看沈戈垂着浓密的睫毛认真思索,林如玉也不打扰他,转身坐在雅间内的软塌上,垂眸看着台下的拍卖台。 软塌很舒服,俯视的角度刚刚好,坐在这就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沈戈真的好厉害。 沈戈回神,见林如玉坐在自己最中意的软榻上,心中温情泛滥成灾,心中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二妹今天怎么没梳上次那样的发髻?」 上次?林如玉略一回想,笑道,「那是我琢磨出来哄着二妹开心的,她年纪小可以随便梳,我在家梳着还行,出来还那样梳,就太惹眼了。」 望着她被一圈软绒绒的雪白兔毛捧着的小脸,沈戈很想说,你无论梳什么发髻,都能令人目不转睛。 林如玉被他看得有些脸热,移开眸子低声道,「我今日过来,是有样东西,要放在五日后的拍卖会上拍卖。」 五日后,万相拍卖行即将举行开业后的第一场拍卖会。 ------------ 第138章 毒老大 拍卖,众人抢买同一物,价高者得,乃是典当行处置死当到期无人赎回的活当之物的一种做法。万相拍卖行与典当行不同,它不典当,直接拍卖,且卖得还都是让人听着就面红心跳的好货。 有什么? 东竹先生的《乌沙墨竹》! 三山书院院长的帛画《三江春景》! 不喜欢这些? 奇楠沉香木、独山玉雕,就说你心动不心动? 还不心动?那你惜不惜命? 能延年益寿、祛毒救命的百年何首乌、百年灵芝、天山雪莲,就说你心动不心动? 「什么,什么?这些世间难得一见的稀有药材,竟也有人舍得拿出来拍卖?!」万相茶馆里的茶客惊得喷茶。 见众人听得兴起,说话的圆胖脸茶客愈发得意了,「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活不下去了,连儿女都舍得卖,天山雪莲是珍贵,但不管肚子饱啊。再说既然是卖,拿到药材行或典当行里被人压价,还不如拿到万相拍卖行里拍卖,还能多得些银子不是?」 确实是这个理儿,众人点头唏嘘,又忍不住有些手痒、心痒,「十五那天,咱也去万相拍卖行开开眼?」 圆胖脸茶客挺直腰杆,笑呵呵,「小弟我已经交了一百两定金,拿到了万相拍卖行第一场拍卖会的请帖。」 众人齐声惊呼,「一百两?!这么多?!」 圆胖脸茶客端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架势,「上边那些拍卖的珍品,哪件不值几千两?连一百两的定金都交不起,还进去做什么?」 确实……是这个道理,众人高涨的兴致瞬间被一瓢冷水泼没了,但还是有些不死心,恰好抬头见万相茶馆的小东家沈戈从外边走进来,便喊道,「沈东家,咱哥几个怎么说也是茶馆的常客了,您那拍卖行,就不能容咱去开开眼么?」 唰!茶馆内二十多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的英俊少年。 少年稍显稚气的眉眼含笑,「小弟当然不会忘了众位叔伯大哥,这月二十日,拍卖行还有一场拍卖会,一楼雅座请柬给诸位半价,只需五两押金,若诸位在拍卖会上只看不买,退场时押金全部退回。」 哗—— 众人沸腾,簇拥到沈戈身边,恨不得现在就把请柬从他身上掏出来。 沈戈摊开双手转了一圈,笑得无奈,「叔伯大哥们看小弟这样,像是揣着几十张请柬的?大伙想要请柬的,待会儿去陆掌柜那登个记。不过咱可说好了,这请柬不能转手,倒手了可进不去拍卖行。」 众人自是齐齐应是,还有那不死心的,继续追问第一场拍卖会的请柬,嘲讽道,「二十日那场,定不及第一场卖的货值钱,沈东家忒小家子气了些。」 沈戈无奈叹了口气,「诸位也知道,小弟家乡被水淹没,小弟一人要养活八个弟弟妹妹,不精打细算,他们都要跟着小弟挨饿受冻了。」…. 沈戈说到这里,跟在他身边的沈小七低下头,当真是无辜弱小又可怜。 见众人说不上话了,沈戈才继续道,「不过,也请大伙稍安勿躁。咱们茶馆的刘先生会去十月十五那日的拍卖会,待拍卖会一结束,大伙就知道拍卖会的详情了。」 坐在说书台后的刘方迟站起身,满面带笑地向大家拱拱手。此人大耳凹腮,生了一副猴相,乃是沈戈重金请来的说书先生,讲起书来声情并茂,引人入胜。他若去了拍卖会,三分的热闹也会被他讲成十分,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座位吃茶,等着听书。 待沈戈进入茶馆后的账房不久,生子便跑了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干了,才笑嘻嘻道,「哥,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保证宣州城方圆五十里的耗子都能听到。」 沈戈递给生子一块软糯的茶点,「明哥那边可有消息送回来?」 「没有。」生子两三口把茶点吞下,又倒了杯茶灌进去,看了一眼正在练字的小七,有些害怕地问沈戈,「哥,毒老大真的会来吗?」 五毒门的门主,被小七称作毒老大,确实十分贴切。 沈小七也抬起头,看着大哥。 沈戈十分沉得住气,「他就算赶不来,早晚也会找过来,咱们把能做的做好就成,多思无益。」 沈小七低声道,「万一他真来了,又不够银子抢雪莲花,会不会在咱们的拍卖行里放毒啊?」 生子也担忧地望着大哥,他们哥几个都怕这个。 沈戈笑了,「人家是门主,能差这点银子?」 生子叹了口气,「哥,我以前觉得老大、东家都是有钱人,可现在……」 「现在咱们也是俩铺子的东家了,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手里还是没多少银子!」沈戈说完,哥仨哈哈大笑。 转眼便到了十月十五这日,一大早,万相拍卖行门前便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见到有人拿着请柬入内,便忍不住发出羡慕惊叹声,让入拍卖行的客人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 混在人群里的沈良勇几个见客人们满意,也跟着乐呵。 为了给沈戈捧场,也为了照顾自家生意——万相拍卖行,林家是占两成股份的,身体已痊愈的房氏带着家人未走清净的后门,而是在正门外下车,进入拍卖行内。 宣州城最美丽的一对母女亮相,羡慕惊艳声自是不用沈良勇几人哄抬,便远胜旁人。 这样的场面林如玉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镇静自若地跟着母亲进入拍卖行,听她夸赞沈戈将这里布置得很好,林如玉也十分开心。 进入二楼雅间,林如玉跑到竹帘前,用放在旁边的小银扇拨开竹帘向下看,只见一楼大厅内人头攒动,其中不少人是林如玉已经在重阳义卖会上见过的。 略过这些人,林如玉全力自己没见过的人。她的目光落在一个须发花白,抱着一碟子茶点吃得津津有味的老者身上。 就在她思索这老者会不会就是五毒门的门主星南平时,老者忽然抬头,直直向她这边看过来,目光矍铄,神态安然。 真是,好敏锐的洞察力。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清屋内的自己,林如玉颔首致意。此人,应就是她等候数日的毒老大了。. 南极蓝 ------------ 第139章 下毒 巳时,拍卖会准时开始,众人落座,沈戈登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戈身上。 沈戈年纪不大,却十分压得住场,几句客套话把场子烘热后,便开始进入正题,将今日的第一件拍品摆在拍卖桌上。 这是一件独山玉雕摆件,棕黑色山石上翠绿的兰花浑然天成,颜色对比鲜明,盎然成趣。 兰,花中四君子也,这玉雕摆件引起了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世家弟子和读书人的兴趣,就连房氏也赞道,「很是不错,若三千两以下,娘便将它买下来,摆在你房中。」 「好。」林如玉见母亲有此雅兴,当然配合。从内心里,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沈戈这场拍卖会能成功。 「起拍价两千两,每次加价五十两,价高者得。」 沈戈的话音刚落,大厅里立刻有人喊道,「两千一百两!」 「两千二百两!」 「两千四百两!」 一番你挣我夺热热闹闹的竞价后,独山玉雕兰花摆件竟以四千八百两的价格成交,让房氏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拍卖行每卖出一件东西,抽拍卖价的一成五,只这一件玉雕,今日便能入账七百二十两! 接下来,每件拍品都以不错的价格成交。林如玉一件件算过来,心里乐开了花。 待到林家拿出的天山雪莲被端上来时,林如玉的目光落在坐在大厅内的老者身上,果然见他已直起身,脑袋随着托着木匣展示天山雪莲的伙计旋转。 「起拍价,三千两。」 沈戈话音一落,立刻有人举牌子喊道,「三千五百两!」 好家伙,一下就涨了五百两,林如玉美眸睁大,心跳跟着一声比一声高的喊价加快,这种场面很容易让人产生加价的冲动。 听着外边喊道四千两,房氏嘴角微微翘起,回本了。 待下边喊道五千两时,林如玉一直盯着的老者加价了,「五千五百两。」 「五千五百零五十两!」 听到隔壁雅间喊话,楼下抬头向上看,林如玉也侧头看了一眼,隔着墙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楼下的老者不肯放弃,「五千六百两。」 「五千六百零五十两。」 这是杠上了啊?已经放弃喊价的大伙的头不转旋转,看着热闹。 待喊价涨到六千两时,房氏皱了眉,台上的沈戈也喊话了,「下月十五日的拍卖会还将拍卖一株天山雪莲,两位贵客中哪位若不是急缺雪莲入药,不妨再等一等?」 「急缺。」 楼上雅间的人这般喊话后,楼下的老者没再举牌子加价,将雪莲拱手相让。 待最后一件拍品落锤后,这场拍卖会圆满谢幕,拍得心仪拍品的客人钱货两清离开。 沈戈回到后台,迫不及待问道,「汪大哥,咱们赚了多少?」 噼里啪啦拨打算盘的汪正通抬起头,激动地满脸通红,「今日这一场,咱抽成八千三百两!」…. 沈戈也是笑容大大的,「我在台上时看着有人举牌子,就好像看到一个个银锭子抛过来,砸得我晕乎乎的。」 赵明祎也是喜出望外,虽然想到了拍卖行不会赔钱,但没想到能赚这么多钱。正是因为赚钱,更要小心谨慎,大几岁的赵明祎提醒道,「今日赚得多是因为大伙都觉得新鲜,下回就不一定这么多了,咱们一定要稳住。」 「下次一定没有这么多,因为下一场的货物没有这一场的赚钱。」沈戈揉了揉脸,让自己看起来别笑得跟傻子似的,「我去前边招呼客人,两位大哥稍待。」 「我们也去。」汪正通和赵明祎也跟着沈戈出了后堂,前去送客。 见沈戈走出来,等候在厅中未离去的布衣老者上前,「沈东家,咱借一步说话?」 沈戈知他是为了雪莲,对他的身份也有了猜测,将他请进无人的雅间,才道,「老人家请讲。」 布衣老者直言,「老夫想要下次拍卖的那株天山雪莲,沈东家出个价吧。」 沈戈有些为难,「老人家,这不合拍卖行的规矩。」 老者白了沈戈一眼,「拍卖行就你小子这一家,规矩还不是你自己定的?」 沈戈笑了,「跟您老说实话吧,刚才在下已经在台上把话说出去了,若下一场拿不出雪莲,不好向客人们交待。咱是刚开张的小铺子,还要靠着它养活家里的一群弟弟妹妹们呢。」 「老夫用比天山雪莲更好的东西跟你换。」说完,老者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瓷瓶,递给沈戈。 「祁县不少百姓呕吐腹泻,体生恶疮,且此症在百姓中蔓延极快,当地庸医以为是洪水所致的疫症,实则是有人在水里下毒。若一月内不能解毒,百姓将死伤无数,此药可解水毒。」 祁县闹起疫症的事,沈戈已经听说了,他神色郑重道,「老人家可知是何人下毒?」 「这事儿不归老夫管,沈东家只说换还是不换?」老者来宣州本就是送药,偶然听闻此处有天山雪莲,便先来凑个热闹。 「换!」沈戈当机立断,「如您所言,此毒已在百姓中蔓延,只这一小瓶解药怕是不够用吧?」 布衣老者递给沈戈一张纸,「照此方配置解药,要快。」 「多谢您老赐药。」沈戈躬身道谢,「天山雪莲不在敝店之内,请您老在此稍事歇息,在下这就去取药。」 布衣老者没想到沈戈如此痛快,摆摆手让他快去。 沈戈出了雅间,径直奔向房氏和林如玉所在的雅间,将老者要换药的事情告知,「伯母,那老人家虽衣着朴素,但气定神闲,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不如让他跟您回府,请郭神医确认他是不是星门主?」 这样确实稳妥,房氏点头。 布衣老者急于求药,自是痛快跟随林家母女回了青弋巷,待见到郭慎全时,老者挑挑眉,「莫非……是你这老东西用天山雪莲,勾引老子过来的?」 郭慎全捋须浅笑,「倒也可以这么说。」 星南平吹胡子瞪眼,转身看向房氏。房氏立刻道,「家中库房里确实还有一株雪莲,您老稍待,妾身马上派人取来。」 星南平立刻眉开眼笑,「不急,夫人慢慢取来,老夫与这老东西多日不见,正好借这会儿工夫,与这老伙计叙叙旧。」 见林如玉也要走,郭慎全唤道,「丫头,过来拜见星门主。」 「是。」林如玉留下,抬袖给星南平行礼,「林如玉拜见星门主。」 老东西找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么?星南平让林如玉起身,看她面色红润,举止如常,不似中了毒的模样,便瞪着郭慎全,等他开口解释。. 南极蓝 ------------ 第140章 毒和药 郭慎全不喜绕弯子,径直道,「这丫头配出一种能解蛇毒的药丸,你帮她瞧瞧该如何改善。」 就这点事儿?星南平顺口问道,「解哪种蛇的毒?」 「不是哪种,是所有蛇毒。」郭慎全示意林如玉把她制的蛇毒解药取出来。 星南平接过药瓶,打开嗅了嗅,随口问道,「林家要出解毒丸?」 机会难得,林如玉将沾了蛇毒的钢钉取出,道明原因,「我怕下次他还用毒,所以想制作解药提前预备着。」 星南平盯着钢钉,半晌才抬眸问道,「你那仇家叫什么名字?」 林如玉心中一动,莫非星南平认得这钢钉的来历? 「他贴了假面,假冒下蔡县的安自远,我也不知他的真实面目和姓名,也不知他现在何处。不过,他的手下近日又出现在宣州。」 郭慎全见星南平面色变得认真,便知自己猜对了,「老夫听闻,五毒门有位精通蛇毒的门人。南兄,此毒?」 星南平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将空心的钢钉斩断,毒液流到木制托盘内,触目惊心,「若只是被蛇咬一口,林丫头的解毒丸救的下,但若用钢钉将毒打入骨肉之中,伤及内脏,此药杯水车薪。」 这么长的钢钉伤到内脏,就是没毒也得去掉半条命,更何况是内含一腔毒液。qqxsne 星南平提笔,写了两张解毒药方,「丫头既能制出此丸,凑齐药材配置此药应非难事。这两种药,一为外敷,一为内服,可解此蛇毒。不过还是小心提防,不中毒为上。」 林如玉道谢,双手接过,又问出郭神医问了,但星南平未答的问题,「用这种蛇毒的人不只欲灭我林家,还抓了东竹先生,收拢数窝山贼水匪,抢走赈灾粮药,可谓穷凶极恶。若您知此人的身份,还请门主告知。」 星南平靠在椅子上,仰望房顶夸张叹了口气,「老夫不知此人是谁,只知这毒出自被老夫逐出师门的孽徒谢尧之手。现在在祁县蔓延到毒症,也是这孽徒所为。老夫此番出山,便是为这孽徒而来。」 谢尧?! 林如玉瞳孔微颤,这个谢尧,上一世曾到林家请假安自远救命,说是有仇家欲置他于此地。假安自远对谢尧十分看重,特意派了安佳春保护谢尧。 林如玉后来还有见到安佳春,那岂不是说,星南平上一世可能被安佳春…… 林如玉正色「门主,假冒安自远的人手下高手如云,若谢尧真在他身边,必得他庇护,您一定要万分小心。」 见星南平点了点头,显然没听进心里去,林如玉不再多劝。因为安佳春和安逢春已经死了,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大不相同。 林如玉又请教道,「天山雪莲虽然珍贵,但对您来说去取雪莲应非难事,您为何重金求此药。」 星南平挠了挠头,颇有几分怨念,「那孽徒留下的业障,老夫急需雪莲入药救人。」 …. 宣州离天山甚远,且天山雪莲六七月开花,去天山附近找寻确实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林如玉又问了些关于解毒之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下次见了假安自远,直接将他的左臂砍了,最是一了百了。 将天山雪莲交给星南平后,房氏亲自去宣州衙门,将解药和配方交给祝太守,回来后对女儿道,「我猜,董文印可能会因为要救百姓,不慎染毒身亡。就看祝太守来不来得及,会用这药‘救,他了。」 董文印那边的事,不是她们能插手的,林如玉依在娘亲身边问道,「娘,太守打算怎么配制解药?」 房氏揉着女儿瘦弱的肩头,温和而坚定道,「这解药是咱们林家用价值数千两的药换回来的,自然是由我林家药 房配制,太守已经应了。」 林如玉笑容大大的,「娘好聪明!」 房氏面带得意,「你这小脑瓜都能想到的事,娘能想不到?」 毒症蔓延极快,制作解药刻不容缓。验证星南平的解药对症后,解药的配制、发售、消毒等环节紧锣密鼓展开,林家药房日夜灯火通明,衙门派出官兵日夜巡护,以防解药被抢。 衙门派兵截断了毒症传播的途经,但中了毒的百姓急需解药救命。林家药房一直忙碌到十一月中旬,才算把这一波毒彻底消除。 林家受了太守称赞,为林家请功的折子也送往了兴阳。加上之前的功劳,林家肯定会得到朝廷嘉奖,这却让房氏开心不起来。 因为,盯着她女儿的人家越来越多,就连宣州城眼高于顶的世家,都派媒人来提亲了。 看着越发出色的女儿,房氏甚至有些后悔,没在二哥回沔州之前,把女儿与侄子的婚事定下来。 林如玉出门时也感觉到路上与她「偶遇」的少年郎越来越多,索性便不出门了,专心在家配制解药,等着假安自远再来宣州。 吏部和刑部指派了沔州、歙州和安州三州衙门派官吏到宣州,彻查宣州书佐徐露元自尽一案,此刻三州官员已在路上。林如玉觉得,安自远一定会在安州来人之中,他这趟来了,就休想全身而退! 弦音轻敲了一下房门,禀道,「姑娘,沈东家来了,夫人请您去前院。」 听闻沈戈来了,林如玉心中因假安自远涌起的戾气被压下,起身净手,赶往前院。 邻近亚岁,各家走亲访友,沈戈此次,也是打着送节礼来的。房氏与沈戈说了几句话,便听又有客到,便让阿衡带着沈戈去园中暖厅吃茶。 于是,林如玉也转进园中曲径。 冬天园中无景可赏,暖厅内日夜生着炭火,温暖如春,景色亦如春。暖厅是招待亲眷之所,沈戈是外男,母亲竟让他到暖厅吃茶,还让自己过来…… 想到这两日晚上临睡前,母亲跟自己叨念的事情,林如玉抬纤细的手指紧了紧披风,心跳随着脚步一起加快。 待掀开暖厅的布帘,一股卷携着花香的暖气铺面而来,林如玉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更加红了。 南极蓝 ------------ 第141章 你觉得我怎样 亚岁是大夏的重要节日,林家族学提前五日便放了假,让孩子们好好过节。林如玉在暖厅门口,便听到了几个弟弟妹妹的欢笑呐喊声, 「大福哥,加把劲儿!」阿冬和沈小七给大福加油。 「大哥,撑住你就赢了!」阿衡和生子站在沈戈身后,给沈戈鼓劲儿。 林如玉抬眸向杜鹃花组成的花墙后一看,发现沈戈和大福正在掰手腕,两人憋得满脸通红,正处于胶着状态。 「阿姐快来!」 林如梅见到大姐来了,兴奋喊着,「沈哥和大福哥正在比臂力呢,还能下注,阿姐押谁?」 听到林如玉来了,大福无动于衷,全部心思都在手上,本想把大福压倒的沈戈却收了劲儿,等着林如玉下注。 林如玉稳住心神,穿过花墙笑道,「我押大福哥。」 「大福哥,我和阿姐都押了你胜!大福哥,必胜!」林如梅站在桌边,握紧小拳头给大福鼓劲儿。 早就猜到林如玉一定会押大福,沈戈压住求胜的心,再收劲儿,假装力不及人,右手被大福缓缓压在了桌面上。 「耶!」林如梅、阿冬、沈小七高兴得跳了起来,输了的阿衡耷拉下了小脑袋。 生子看看大哥,又看看笑得开心的如玉姐,撸起袖子道,「不行,咱三局两胜,第二局我上,第三局阿衡上,你们第二局谁上?」 阿冬和沈小七都是七岁,林如梅虽然只比生子小一岁,但她的力气肯定没生子大,所以干脆耍滑,「我们三局都让大福哥上!」 「那不行!」生子和阿衡不依。 「你又没说一个人只能打一局。」林如梅耍小聪明,「姐,你说对不对?」 比力气,两边人确实不对等,林如玉笑道,「不如改玩投壶?我出彩头,你们每人投十次,谁中的最多谁得彩头。」 「好,就比这个!」生子和阿衡拍手赞同,小丫鬟们立刻到花墙外摆壶取竹箭,小家伙们也跟着跑了出去,生子见林大福坐着不动,也把他拉了出去,里间只剩林如玉和沈戈。 林如玉正要跟出去,却被沈戈唤住了,「二妹,我今日是来还钱的。」 还钱?林如玉一下便想到了郝连寨外客船上分别时的场景,打趣道,「是连本带息还么?」 「嗯。」沈哥示意林如玉坐下,他则坐在林如玉对面,从袖中取出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本金。」 然后,他又十分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支碧玉簪,假装轻松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利息。」 林如玉的目光落在通体晶莹剔透的碧玉花簪上,眼睛快速眨了眨,低声道,「以咱们的交情,这利息给多了。」 沈戈盯着她颤动的睫毛,认真道,「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按照钱庄的两分利算,这支簪的价钱刚刚好。」 见林如玉不肯收,沈戈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二妹,你觉得我怎样?」 林如玉的睫毛又快速颤动,抬眸看向沈戈,发现他的一双星眸正望着自己。林如玉发现他很紧张,紧抿的唇都在微微颤抖。 明明很近的欢笑声,却变得越来越遥远,暖厅内变得很静,静得林如玉内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心跳声。 沈戈的确很紧张,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林如玉是点头,还是摇头,将决定他这辈子,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闭上眼就是林如玉被别人用花轿抬走的场景。想到她嫁给别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沈戈慌得睡不着。特别是听说宣州门第最高的世家都派媒人到林家,为家中嫡子求娶林如玉时,沈戈便坐不住了。 五日前,他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拿着自己完全拿不出手的家底和二十分的诚意,来求见林家主母,请她把林如玉嫁给自己。 说了,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说,毫无机会。所以明知自己不配,但沈戈还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了房氏面前,光明正大求娶心上人。 他准备了一肚子话,想恳请林夫人给他两年时间,他会在两年内干出一番事业,绝不让林如玉跟着他吃一点苦。 但林夫人什么也没问,只回了他一句话:「娇娇说她在报仇之前,不考虑嫁人的事。」 沈戈离开时没有一点失望。如玉那么好,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家无族,刚能吃饱饭的穷小子小乞丐,林夫人怎会轻轻松松答应把掌上明珠嫁给自己,沈戈今日来,也只是让林夫人知道他的心意。 接下来他要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让林夫人看清他的心意。 前日,他过来送拍卖行的分红,向林夫人讲了自己明年打算怎么赚钱。 今日,他又厚着脸皮过来送节礼。他已做好了见不着林夫人和如玉,在前厅吃杯茶就被请出去的准备。 没想到,林夫人却让阿衡带他来了暖厅,还让如玉过来了。沈戈不傻,立刻明白了林夫人的意思。 成与不成,全在如玉。 林如玉被他问得心慌,她鼓起勇气对上沈戈明亮颤抖的眸子,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聪明如她,肯定猜到了自己的意思。沈戈直言道,「五日前,我向你娘提亲了,请她把你嫁给我,你娘说你在报仇之前不嫁人。如……如玉,我与你的仇家是同一人,咱们一块报仇可好?等报了仇,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已开了头,沈戈的心里话便再也藏不住了,少年的感情真诚而炙热,「我现在已经赚了两千多两银子,明年我会赚更多,然后我就买下一个大宅子,再置办很多田产,你在林家过什么日子,嫁给我后还过什么日子。我喜欢你,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你若嫁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如玉,你嫁给我,好不好?」 林如玉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沈戈,问,「如果仇家很厉害,咱们报不了仇呢?」 ------------ 第142章 应我两件事 沈戈挺起胸膛,目光坚定道,「不管他多厉害,单凭他今年在三州犯下的罪孽,就算朝廷不收他的命,我也要替天行道,送他下地狱赎罪。报仇之前咱们不成亲,不过,咱们可以先订亲,如玉你觉得怎样?」 林如玉…… 沈戈倾身,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央求道,「如玉,咱们先订亲好不好,好不好?」 林如玉认真道,「若想订亲,你要允我两件事。」 「好。」沈戈想也不想地应下。只要她愿意跟了他,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三千件他都应。 林如玉有些恼,「你先认真听我说完,再说应不应。」 「好。」沈戈星眸璀璨地望着林如玉,眸子里的快活藏都藏不住。 沈戈的眉眼、模样和性情,样样都对极了林如玉的胃口,被他这样看着,林如玉的脸能板住,都需花费很大的力气。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仇人是咱们俩的,你不能把所有凶险都扛过去,咱们要一起报仇。」 「好。」沈戈应下,「仇家的命由你了断。」 林如玉确实是想亲手杀了仇家,但是,「他落到我手上,我杀;落到你手上,你杀。」 沈戈不答,笑问,「这是第二件事?」 见林如玉瞪圆美眸,沈戈立刻认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 林如玉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若以后你喜欢上别人或要纳妾,咱们就合离,各过各的。若那时我们已有孩子,孩子都要归我扶养,婚嫁你都不得干涉。」 「你我之间,绝不会有别人。」沈戈也很认真地与林如玉商量,「不过为了让你安心,我应你。但若哪日有人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你不要负气就带着孩子们走,得容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可好?」 这是应该的,林如玉点头,又问道,「你可有什么要我应的?」 「有。」沈戈用力在衣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鼓起勇气握住林如玉放在桌上的,白嫩的小手,「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家人,为了我和咱们的孩子,你不要轻易以身犯险,报仇的事咱们商量着来,可好?」 林如玉…… 沈戈的手又紧了些,执意问道,「好不好?」 「好。」林如玉应下,又小声道,「你不要总提孩子。」 分明是你先提的,还没成亲呢,你就说要带着孩子走,不要我了。沈戈委屈巴巴看着林如玉,小声应道,「好。」 「阿姐——」 林如梅欢快的声音传来,惊醒沉浸在花海里的两人,林如玉连忙抽手,沈戈退回自己的位子上,望着林如玉傻笑。 林如玉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些。 林如梅并未察觉到两人间的暧昧,跑进来扯着林如玉的手欢快道,「阿姐,大福哥赢了!」 林如玉早就猜到大福会赢,她站起身跟随二妹到花墙外,沈戈跟在她们身后,脸上带着傻笑,走路都发飘。 林如玉问大福,「大福哥想要什么彩头?」 林大福早就想好了,「二妹陪我玩三局挑木棍。」 这彩头,很大福。 林如玉很是干脆地点头,「好,咱们一块玩挑木棍,三局。谁赢了,我给谁一匣十二生肖银裸子。」 一帮小家伙们欢呼着应了,奔回花墙里,围着桌子玩挑木棍。 沈戈也想要林如玉的银裸子,可还不等轮到他上场,便有丫鬟进来,将他请去了前厅。 沈戈恋恋不舍地看向林如玉,拿着三根小木棍的林如玉也抬头看他,无法言表的亲昵在两人之间默默流动,沈戈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扛起来,扛回自己家里 去。 他想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林如玉不知沈戈与母亲说了什么,只知他们在前厅待了许久,天擦黑时才离开。 夜里,母女俩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十七年前,娘跟你一样大,与几个堂姐妹去湖上划船,偶遇你爹。第二日,你爹便跑到房家提亲,你外祖父气得让人拿棍子把他打了出去。」 这件事林如玉听父亲炫耀过很多回,「后来,外祖父终于被我爹的诚意感动,同意了这门亲事。」 房氏笑了,「你外祖父至今都不满意这门亲事。是娘自己相中了你爹,你外祖父不得不应了。」 林如玉好奇问道,「娘是怎么相中我爹的?」. 跟女儿提起自己与丈夫的事,房氏罕见得有些害羞,「与你爹初见时,娘虽觉得他生得俊俏,却看着傻呆呆的。后来他数次登门求亲,娘也恼了,你大舅和二舅联手去教训他时,娘也扮作小厮跟了去,想打他几下出气。他任打任骂,然后条分缕析地跟你大舅和二舅讲把我嫁给他的诸多好处。你两位舅舅觉得他市侩,论亲事跟谈生意一样,娘却觉得他说得很对,越看他越顺眼。」 林如玉更好奇了,「我爹爹说了什么?」 「他说,正是因为相中了我这块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玉,才会拿出他的身家性命来求娶我。还说我若嫁他,他保证我会过得顺心遂意。若哪日我不愿跟他过日子了,他便将所有的钱财、家业都留给我,林家人绝不会为难我。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契书,塞进你大舅手里,上边不只列了他有多少家业,连同他以后赚的家业也算在内,还说他以后会赚下比那会儿多几十倍、上百倍的家业,让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时你爹才十六岁,已经有四家铺子和四条大货船了。得知我被这么点东西打动了,你两个舅舅气得鼻子都歪了,你外祖母说向我提亲的世家子弟,随便拎出哪个来,也不只有这点家业。」 「娘就问,那些是他们不靠家里,自己挣的么?他们以后能挣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家业么?家里人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后来你外祖母点着我的脑袋,说我掉到钱眼里去了。」 说到这里,房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林如玉则抱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母女俩笑够了,房氏才继续道,「后来娘嫁到林家,心里其实是后悔过的。」 林如玉抬眸,「是因为离外祖父和外祖母太远了么?」 房氏摇头,「不只如此。」 ------------ 第143章 算计死他! 旁的事?林如玉翻身,头枕在手臂上望着娘亲。 房氏把女儿脸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跟她叙起心里话,「房家在沔州虽算不得一二等世家,但也属望族,娘嫁到宣州后,我才发现商人妇与望族女眷日常做的事,完全不同。」 世家望族女眷,吃穿用度处处讲究个「雅」字,房氏未出嫁前学的是琴棋书画、调香烹茶、执掌中馈之道也与商家不同。嫁到宣州后,林康年待房氏自是极好的,但度过蜜里调油的初嫁月之后,房氏发现她在宣州除了丈夫,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房氏在家与婆婆、两个嫡亲的大姑子、一个庶出的小姑子都处得不好,三房一堆女眷为争家产勾心斗角,也烦得要命。房氏出门,宣州世家女眷自不愿与自降身份低嫁的她来往,她也融不进商贾妇人的圈子。 十六岁的房氏陷入绝境,郁郁寡欢,哭哭啼啼。 回想起当年的情境,房氏还觉得心里难受,「那时若不是因为有了身孕,娘就与你爹合离,卷上他所有钱财回娘家了。」 这些事,母亲从未与她提起过,林如玉听着都心疼。她像毛毛虫般蹭到母亲身边,抱着她问,「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爹待我没的说,娘肚子里又有了你,自是不能合离,只能咬牙强撑着。你爹见我日渐消瘦,放下生意带我出门散心,家里的烦心事也由他一力挡着。家里人烦不到我头上,娘又与你赵家伯母、谢家婶母她们越发谈得来,日子才算安稳了。后来,娘有了你。」 林泉婶子进屋,往炭火盆里添了几块无烟炭,又往桌上精致的小香炉内加里一片心字香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炭火盆由暗渐渐变明,香炉袅袅生烟,满是温馨。 房氏继续道,「这些日子,娘一直在想你的婚事。宣州世家望族来提亲,娘自是替你欢喜。可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因你是商贾家的女儿而小瞧你,觉得你嫁过去是高攀。你嫁妆再多,去了世家也是低人一等,更逞论嫁入官家。来提亲的儿郎中,没有一个是非你不娶的,你嫁过去没男人真心护着,吃得苦比娘还要多,娘舍不得。」 「你四岁那年娘难产,稳婆问保大人还是孩子,若不是你爹力排众议护着,娘现在坟边的树,都能盖住坟头了。商家妇虽听起来差了些,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想开了,日子反倒更自在些。」 这件事林如玉知道,她四岁时娘亲难产,因郎中把脉是男胎,祖母想留孙子,为此父亲发怒掀了桌子,才保住母亲的命,母亲又用四年才养好身体,有了阿衡。父亲这般痴情重诺的男子,莫说大夏,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少有的。 房氏拍着女儿的背,解释为何应下沈戈的提亲,「前几日他来提亲,看着他站在堂中,听着他说得那些话,娘一下就想到了你爹当年去房家提亲的事。论家世,沈戈不及你爹;论本事,沈戈比你爹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娘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娘便想着让你自己做主。」 「娘观察了沈戈半年,他不只有本事,心思也正,是个靠得住的人。以他的本事,等你们成亲时他肯定能挣出一份拿得出手的家业,你嫁过去后便是当家主母,还不用伺候公婆,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娘家。还有一点便是,若咱们的仇家当真身份高贵,也只有沈戈不会因此而退婚。所以娘前思后想,觉得这门亲事也算上选。」 林如玉把小脸压在娘亲柔软的肚子上,「女儿不想这么早嫁人。」 房氏弹了一下女儿的后脑勺,「连以后生了孩子归谁都考虑好了,还说自己不想嫁人!」 暖厅里有丫鬟婆子,自己与沈戈说了什么,娘亲岂能不知,林如玉赖在娘亲怀里撒娇,不肯抬头。 房氏忍不住笑了,「 娇娇比娘亲当年聪明多了,若是当年娘与你爹也订下这样的契书,肯定早早就揣着你回沔州了。」 林如玉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继续问道,「娘,你现在还后悔吗?」 「不悔。」房氏答得肯定,「不过,娘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爹出海,一去便是两三年了。」 爹爹是真心喜欢娘亲,也真心喜欢做生意,不过娘不让他出门,他是肯定不会去的,若是还想去,也会带着娘亲一起。林如玉替出门在外的爹爹解释道,「爹爹出海时,谁也没想到祖父会忽然病倒。」 林如玉的曾祖母、曾祖父先后去世,林家三兄弟分家后,老宅就只剩林家大房,由林如玉的祖父当家作主。第二年,林如玉的祖母病故,家中有母亲执掌中馈,再没人能给她们母女气受。 当时林如玉的祖父身康体健,家里一切顺遂,所以林如玉的父亲才带人出海,去开拓海上新商路。 谁能想到父亲三月出海,祖父七月突然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家里家外全靠林如玉的母亲独自支撑,今年又出了这样的祸事。 想到祖父,林如玉又想起偷听到母亲和林泉媳妇的谈话,「娘,我祖父真是病死的?」 女儿长大懂事了,房氏不再瞒着她,「你祖父的病来得蹊跷,但却查不出病因,娘怀疑与你二叔祖有关。娘已拜托太守,请他审问你二叔祖时,一并将你祖父的死因查清楚。」 林如玉的祖父是他们这一支的长房嫡子,很有经商头脑,将林家的家业翻了三翻,所以分得的家业自然比林如玉的二叔祖和庶出的三叔祖多出数倍。二叔祖因此怀恨在心,趁着林如玉的父亲出海,对自己的亲大哥下杀手也有可能。 林如玉越想越气,「若真是二叔祖下的毒手,那今年与房才旺内外勾结,谋算咱们家的主谋,就可能不是徐露元。」 房氏眸子冰冷,「你二叔祖定会把罪责往死人身上推,但不论他怎么推,也不论你祖父突然得病与他有无关系,他都休想活着走出宣州大牢。」 害死三十多条人命,必须用命来偿。 林如玉提醒道,「娘,斩草要除根,林康鹤和房进业也不能轻易放过。」 房氏轻声道,「娘不会留他们过年关的,娇娇睡吧,明日还有得忙呢。」 后日便是亚岁了,明日得准备祭天、祭祖所用之物,还要试穿新衣。以沈戈的急性子,他可能很快就会请媒人正式登门提亲了。 林如玉翻身,把发烫的小脸埋进了温暖细腻的蚕丝被中,使劲踢了两脚被子。 林如玉睡下了,沈戈却激动得睡不着。他坐在灯下,在纸上写写画画,认真算着怎么才能尽快弄死假安自远,娶媳妇进门。 安州通往宣州的豪华马车上,头戴玉冠、身穿金袍的安王世子贺炯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同一片月色下,银盔银甲的大夏女将军沈存玉,带领五百骑兵,全速奔向大夏都城,兴阳。 ------------ 第144章 小将军沈存玉 驻守在兴阳城外十五里,早就得了消息的戍卫京都的右候卫骠骑将军赵山河立马横刀,带领一队人马站在驿道之上。 「报——」背插令棋的探马单膝跪地,手举令牌,「报赵将军,青州骠骑将军沈存玉奉旨归京!」 赵山河接过令牌验看,朗声大笑,「好,好!众军听令:点起火把,随本将迎沈将军归京!」 「是!」右候卫上千将士齐声响应,收起兵器弓弩,点燃火把,迎候大夏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沈存玉归京。 遥遥望见前方跳跃的火把,沈存玉既美又帅的冷峻容颜展开,冲到火把前十丈,举长枪喝停众将后,跳下战马,快步走向身着黑盔黑甲的戍城卫将领,行礼朗声道,「青州守将沈存玉,奉旨归京,请将军查验。」 听到果然是沈存玉回来了,赵山河跳下马,快步迎上前,「存玉!你可回来了!」 沈存玉惊喜道,「赵三叔!没想到今日是您值守!」 赵山河抬大手,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叔听说你又帅兵击溃数千水寇,好样的!」 沈存玉挺直腰杆,朗声道,「存玉无论到哪,都不会给咱们右候卫丢人现眼!」 她这话喊出口,莫说赵山河,就连他身后的右候卫将士都热血沸腾了,高举火把,嗷嗷直叫。 沈存玉挑眉,笑得甚是张扬,「三叔,我先进城拜见祖父,改日再回来与众兄弟吃酒。」 赵山河连忙道,「今晚你得歇在营里,明早城门开了才能进城。」 沈存玉心头一跳,压低声音问道,「城里出了何事?」 赵山河低声骂道,「不知是哪个见不得朝堂安稳、百姓过好日子的畜生,一个月内两度刺杀万岁和侯爷。你放心,万岁和侯爷都平安无事,但兴阳九门戒严,除了八百里加急文书,晚上谁都不得出入。」 祖父平安无事便好,沈存玉点头,「是该戒严,存玉与三叔一块回营。」 赵山河见这假小子听劝,笑呵呵道,「你的房间早就打扫干净,走,咱们回营。」 左右候卫,原为左右武侯府,由武安侯沈尚直统领。沈存玉十岁参军,入的便是右候卫。 赵山河将沈存玉送到营中小院门外,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叔三日前带兵,赶往北庭都护府迎战突厥了。」 沈存玉帅气的长眉微挑,她还真不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沈存玉守在兴阳城正南门外,待城门一开便与守城的兄弟们打了声招呼,冲入城中就见堂弟沈彦佑站在城门内大路旁,冲她挥手笑。 沈存玉冲到近前,跳下马扶起行礼的堂弟,责备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 十三年前,沈存玉的亲弟弟被人掳走,武安侯府乱做一团,沈存玉的二婶祝氏受惊早产,历尽惊险生下二房长子,武安侯赐名为「佑」,希望这孩子能得天庇佑,平安长大。 沈彦佑自小便体弱多病,得太医静心照料,虽比同龄的孩子弱小些,但总算熬过了最凶险的几年,慢慢长大了。但家里人还是怕他病倒,细心照看着。 面色苍白的沈彦佑指着身上的狐裘披风,轻声笑道,「我穿得厚实,一点也不冷,只想早点见到阿姐。」 「哪就差这一会儿工夫了。」沈存玉一把把堂弟拎上马车,塞了进去,「走,回家!」 沈彦佑无奈,「阿姐不要总把我当孩子,提来提去的。」 沈存玉翻身上马,笑声清脆,「等你长得比姐高了再说。」 城中百姓见到沈存玉,纷纷行礼问好,「沈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小老儿听说将军又打了胜仗,将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 「……」 旁人只见到长姊的荣耀,却不知她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沈彦佑用帕子捂住嘴,低低咳嗽了几声。 把堂弟送回武安侯府后,沈存玉未进门便赶奔兵部衙门。见到坐镇兵部的祖父时,沈存玉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不过离家一年余,祖父怎苍老了这么多? 沈尚直笑看着不是男儿的孙女,「谁给咱们家玉儿气受了?告诉祖父,祖父帮你出气。」 沈存玉忍泪抬起下巴,傲娇道,「还有谁?祖父自己数数您多久没给孙女写过家书了?」 沈尚直只字不提自己南下历险的事,笑道,「是祖父的错,祖父用紫泉剑向玉儿赔罪可好?」 沈存玉灵动的眸子转动,「紫泉剑是您的宝贝,孙女可不敢要,您把凌霄弓赏给孙女就成。」 凌霄弓是沈尚直用了多年的宝弓,沈存玉眼馋许久了。 沈尚直笑着摇头,「凌霄弓祖父要给一个人留着,不能给你。」 嗯? 沈存玉撸起衣袖,耀武扬威,「哪个神射手入了祖父的眼?告诉孙女,孙女保证绝不把他比下去!」 沈尚直哈哈大笑,「他现在还比不过你,过几年等他入营了再说。」 既然要入营,那是早晚要相见的,沈存玉不再追问,转而问起正事,「万岁既派我二叔去了北庭,为何还要急召孙女回京?」 沈尚直示意许川关上房门,「让你回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由你去办……」 待沈存玉从房中出来时,周身杀气凛然,将许川请到无人的厢房,问道,「我祖父南下的事连我都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许川垂首莫对。 沈存玉脸上的杀气更浓了,「我二叔去北庭,是否与此事有关?」 许川委婉提醒道,「侯爷定不希望小将军插手此事。」 「老子想干什么,谁也管不着!」沈存玉手握剑柄,甩披风迈大步就走。 许川连忙将她拦住,「小将军请听末将一句……」 沈存玉满眼杀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让开。」 若是让开,这小祖宗回去就要把侯府搅得天翻地覆了,许川硬着头皮劝道,「侯爷可曾跟小将军提起沈戈?」 「什么沈哥不沈哥,今日就是沈祖宗来了都没用,让开!否则别怪老子对您老人家不敬!」沈存玉饶过许川就走。 才三十六岁就被称作老人家的许川,硬着头皮挡住沈存玉,「乌沙镇沈戈与彦义小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手中的宝剑镗啷落地,沈存玉探双手抓住许川的双臂,颤声问道,「你说什么?老子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 第145章 沈戈的过往 一夜好眠的林如玉,用过早饭还未出门,便听丫鬟跑进来说,东竹先生和三山书院的谢山长来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两位是被沈戈请来提亲的。林如玉墨黑灵动的眸子里尽是羞涩,这人还真是…… 一日都等不得。 东竹先生和谢山长到林家为沈戈提亲的消息,很快传遍宣州城大街小巷,成为今冬亚岁走亲访友的热议话题。 风头正盛的林家,居然在众多的求亲者中,选择了逃荒来宣州谋生的沈戈为婿,着实令人意外。 有人夸林夫人慧眼识人,也有人猜测林如玉的清白真毁在了祁县山匪手中,林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张语珍得了消息,借着走亲访友的机会,跟随母亲跑到林家看林如玉的笑话。 「我听说沈戈在穿街巷内赁屋而居?等你们成亲时,表妹的嫁妆拉过去还得再赁房舍才放得下。这可真是……」 这几日走亲访友,拐弯抹角的风凉话林如玉听了不少,像张语珍这么直白的,还是独一份。 她说得直白,林如玉也怼得直白,「我的嫁妆怎么存放,就不劳表姐操心了。」 「娇娇,我是看在咱们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交情上,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张语珍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如梅和乔沅婷,凑到林如玉耳边。 林如玉仰靠在二妹身上,懒洋洋道,「咱们几个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姐想掏心窝子尽管掏吧。」 乔沅婷扫了张语珍一眼,没有开口。 林如梅心直口快,「大过节的图个吉利,表姐还是别掏心掏肺了,怪渗人的,你还是先把欠我阿姐的首饰还回来再说吧。」 「你们合起伙来挤兑我是不是?」张语珍气得直跺脚,起身跑出暖厅,生怕林如玉追着她讨要东西。 暖厅里的三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花墙外,林大姑也被房氏挤兑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林二姑和颜悦色问弟妹,「什么时候下定礼?」 房氏言道,「待定了日子,我再给二姐送信。」 男方到女方家下定礼,礼书需由女家长辈中夫妻双全者开合。房氏早就与林二姑说下,待林如玉订亲时,请她回府开合礼书。 林大姑见她们姑嫂二人一唱一和,气得鼻子喷火,「我还没死呢!」 论理,林大姑为长,房氏不请林氏族人开合礼书,也该请她才对,但房氏直接略过了她,请了林二姑,林大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坐在旁边吃点心的温氏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嫂为什么不请她,她心里若不清楚,那就真是个棒槌了。 一身书卷气的林二姑不咸不淡道,「大姐若不嫌丢人,我就把孩子们都叫出来,把你做的事一件件讲给孩子们听,让她们评评理,看你够不够格接礼书。」qs 温氏暗暗给二姑姐鼓掌,好样的,早该有人这么怼大姑姐了。 林大姑气得红了眼圈,「你是我亲妹妹,看我过得艰难,不帮衬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跟外人合伙欺负我!」 外人?温氏拿起一块糕点,呵。 林二姑眉眼一厉,林大姑吓得立刻缩了脖子,房氏怕二姐掀桌子把暖厅砸了,连忙压住桌子,温氏赶紧把手里的水晶酥递过去,「二姐尝尝这点心,是娇娇做的,可好吃了。」 大过节的,林二姑也不打算跟拎不清的大姐多费口舌,接过点心冷冰冰道,「这一笔笔的帐,等康年回来,让他跟大姐算清楚。」 想到把房氏当心肝护着的弟弟,林大姑不敢吭声了。 林家应了两位先生的提亲,按照规矩,沈戈该请媒人合八字了。对于旁 人来说,这是再寻常容易的事,但沈戈却犯了难。 他来林家,想请房氏拿个主意,却不想今日林家族祭,房氏和林二叔都不在家,他被请到了林如玉面前。 沈戈道出自己的难处,「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要不二妹将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请人算一算哪个八字与你最合,就定那个八字?」 沈戈说得坦然从容,林如玉却听得心疼,「你父亲进山时你几岁?」 「其实……」沈戈略不自在地转着桌上的茶杯,不敢抬头看林如玉的脸,「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我不是乌沙镇外江汀村猎户沈二樵的儿子,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心里有多不安和自卑,林如玉再清楚不过。 她示意云鹃和弦音退下,抬手拿过沈戈手中的茶杯,给他添了热茶递过去。 待沈戈抬头看她,林如玉才盯着他的眸子,认真道,「你是我的未婚夫。」 沈戈激动得反手握住林如玉的双手,红着眼圈道,「你再说一遍。」 林如玉重复道,「你是沈戈,我是林如玉,你是我的未婚夫。」 沈戈想笑,眼泪却先落了下来,他甚是狼狈地把脸埋在衣袖上,半晌才闷声道,「我不知道爹娘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沈二樵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冒认他的身份,就是想要有个户籍。我是被狼养大的……」 沈戈记事起,他身边就只有一群狼。其中一头母狼把他当孩子养着,白天给他叼回来人吃的东西,晚上挨着他睡觉。等沈戈长大些后,母狼常带着他出山,趴在山坡上观察山下的村里人。 也就是在那时候,沈戈认识了沈二樵的儿子,沈小岁。 后来,沈二樵进山打猎被老虎吃了,沈二樵的媳妇跑了,沈小岁的大伯打着照看侄子的名义,占了沈小岁家房子和田地,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沈小岁干,大伯家的孩子还天天欺负沈小岁。 沈小岁饿得受不了,哭着离开村子去找他娘时,母狼把沈戈拱下了山坡,龇牙赶他走。 跟沈戈一块长大的小狼早就被赶出狼群了,所以对母狼赶自己走,沈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时,他已经学会了用两条腿走路。滚下山坡爬起来后,沈戈跟沈小岁结了盟,一块谋生。 因为在沈戈看来,沈小岁跟他一样是被家族驱逐,要开始独自生活了。 沈戈虽然不会说话,但他比沈小岁会寻找食物,也比沈小岁力气大会打架。自然而然,他是结盟的老大,沈小岁是老二。 沈小岁太弱,在山里混不下去,沈戈带着他进入了人多食物多的乌沙镇,靠着沈戈过硬的本事,在破庙里打下一块地盘,安了窝。 再后来,沈戈终于学会说话时,沈小岁却病死了。成了独狼的沈戈争地盘失败,被东竹先生家的老奴塘叔救下。 沈戈在东竹先生家醒过来时,塘叔问他叫什么名字。 无名无姓的小狼,因为沈小岁叫他「哥」,便给自己起了沈哥这个名字。 待跟着东竹先生识字后,他择了「戈」字为名。 只因为戈字笔画少,好写。 后来知道了户籍的重要性,他便自称是沈小岁,改名为沈戈。乌沙镇破庙里的乞丐来来走走,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乞丐的身世。 说得多了,就连沈戈都觉得自己就是江汀村沈小岁,沈小岁的大伯进镇找侄子回村时,都没认出他是假冒的。 ------------ 第146章 沈彦义的胎记 看着对面哭得伤心的姑娘,沈戈心里的难过被一点点抚平了,红着眼轻声哄她,「都过去了。」 林如玉用被泪洗过的眸子望着沈戈,认真评价道,「你真的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从一个不会说话的,被狼养大的孩子,蜕化成乌沙镇巷子里的老大,沈戈是绝对的强者。 「那是自然。」沈戈翘起下巴,洋洋得意道,「我可是被狼养大的孩子,从小的志向就是做狼王。」 含着泪的林如玉被他逗笑了,「你现在就是带着一帮弟弟出来打拼,抢地盘的狼王。」 「不只是抢地盘和食物。」沈戈意有所指地望着林如玉笑。 林如玉被他看得脸热,吃茶清了清嗓子强硬转移话题,「沈小岁如果活着,今年是十七岁?」 沈戈点头。 林如玉继续道,「不如,就把塘叔救下你那日当做你的生日?或者你选一个你认为很重要的日子?」 沈戈挠了挠头,「我不记得塘叔救我是哪日了,不如就定七月十七吧,七月十七辰时。」 那一日那一时,沈戈见到了林如玉的真容,那是他十七年里记得最清楚的时辰,这辈子也忘不掉。qδ 林如玉没想到沈戈说的时日与自己有关,既然沈戈订了时日,林如玉便吩咐丫鬟拿来万年历,开始往前倒沈戈的生辰八字,「今年是癸卯年,十七是虚岁,现在是十一月,你已经过了生辰,应该是十六周岁,那么……你就是……」 把厚厚的万年历前向翻了十六年,林如玉道,「丁亥年,戊申月,乙未日,庚辰时生人,你属猪。」 林如玉一边念,一边提笔把沈戈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递给他。 沈戈郑重接过,仔细看着,似乎是要把林如玉娟秀的字体印在脑子里。 订了生辰八字,林如玉不免想起了沈尚直。 此刻,她与沈戈已经是未婚夫妻,说话也少了些顾忌,便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却没机会问的事,「在郝连寨外的观音庙里,你与沈叔祖说了什么,叔祖依据什么断定你不是他要找的人?」 纸上的墨干了,沈戈才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折叠好收入怀中,道,「叔祖的孙子小腿肚上胎记,我没有。」 林如玉睁大眼睛,「只依据这个?」 「胎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一点就足够了。」沈戈不愿多提沈叔祖的家事,叮嘱道,「叔祖要找的人有胎记这件事,咱不要往外讲,否则可能会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假冒孙子欺骗叔祖。」 待送走沈戈后,林如玉提笔写下「胎记」二字,然后盯着这两个字发呆。 胎记…… 胎记…… 「姐姐!」 祭祖归来的阿衡举着彩色糖人冲进暖厅,塞到姐姐手里,「姐吃!」 林如玉接过糖人,笑问道,「这么快就祭拜完了?」 阿衡点头。 后进来的阿冬举着糖人,一本正经道,「大姐,祭拜不能说「完了」,得说「成了」或「好了」,否则让老族长听到会挨打的。」 祭祀祖先是大事,容不得一点马虎大意规矩一点都不能错。祭拜祖先后说「完了」,确实不吉利,林如玉仔细记下,向弟弟道谢,「阿冬教训的是,姐姐记下了。所以,你们祭祀好了?」 「好了。」 两个弟弟齐声了,姐弟仨笑成一团。 林如玉家是族中大户,祭祀用的几样珍贵铜器是从她家搬去祠堂的,祭祀好了自然要搬回来。 林如玉去前院迎候母亲带着铜器归来,没工夫再纠结胎记的事情。 第二日,媒婆拿着沈戈的 八字到林家,取了林如玉的八字去庙里问卜得吉后,到林家报喜。 紧接着,两家起定帖、过定礼,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了下来。 繁琐的定亲礼过完,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这一番忙碌下来,林如玉觉得比打理铺子还累。 想到比订亲繁琐数倍的成亲礼和嫁妆,躺在床上的林如玉烦躁得用脑袋撞玉枕。 她不想成亲了! 房氏见到女儿在床上发蠢,抬手拍了她一巴掌,「再撞就傻了。」 林如玉翻身抱住娘亲,嘟囔道,「娘,成亲好麻烦,女儿不想成亲了……」 房氏又气又想笑,「傻丫头,为了这个就把脑袋撞红了?不疼么?」 「不疼,一会儿就好了。」嘟囔完这句话,林如玉脑海里灵光一闪,坐了起来。 撞红了……没有了……胎记…… 见女儿忽然变了脸,房氏连忙挥退丫鬟婆子,低声问道,「娇娇可是又想起了什么?」 林如玉抬眸,非常认真地问站在床边的娘亲,「娘您说,人胎记会消失吗?」 房氏不知女儿为何忽然问起胎记,但还是认真回道,「娇娇想问的是小娃儿生下来时,身上的垫背青么?」 林如玉摇头,「不是垫背青,是胎记。」 「胎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娘只听说过胎记会长大、颜色变深或变淡,还没听说过胎记消失的。娇娇究竟想起了什么?」 林如玉缓缓摇头,「女儿还没想起来,娘容女儿想想,仔细想想……」 她似乎是在哪门课上,听老师提过一句胎记的事,哪门课上呢…… 林如玉仔细回想自己仅上了半年网课的大一学习生涯,细数自己上了哪几门课。 计算机应用基础、大英、体育……肯定不是这些课。 思修?也不是。思修老师虽然喜欢讲故事唠闲嗑,但讲的都与医学不沾边的事儿,因为思修老师不是学医的。 基础化学、基础物理、医学导论?还是她在大学生慕课网上,自主选修的哪门医学相关课程? 哪一门呢? 林如玉越想越急,举起小拳头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 房氏一把抓住女儿的拳头,轻声哄道,「娇娇不急,想不起来咱就不想了,等到该想起来时,自然就想起来了。」 林如玉怕吓到娘亲,乖乖点了点头,但她本能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对沈戈很重要,她一定要尽快想起来。 第二日睡醒,林如玉跑去外院找郭神医,问他关于胎记的事。 医者,自然比寻常人要严谨许多。郭慎全询问道,「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胎记、有多大、胎记上的毛发浓密不浓密、长不长?」 呃…… 林如玉被郭神医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林如玉回到内院,仔细向玄音询问沈彦义身上的胎记。 若是旁人问,玄音定不会说,但林如玉问起,玄音便如实相告,「小公子左腿肚后,有一块男子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元宝形状的红色胎记。」 红色?! 林如玉的墨黑的眸子陡然变亮,她想起来了! ------------ 第147章 天使之吻 《医学导论》这门课,学时不多,一周上一次,但因为是大一上学期所有课程中,唯一与医学有关的课程,所以林如玉一直趴在电脑前边,认真做笔记。 给他们讲授这门课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因为有几十年的教学和从医经验加持,使得他的课格外精彩。 似乎是讲到中医与西医结合概要那一模块时,老院长讲到精准化验对诊断病情的重要性时,提过人体的胎记种类繁多,有些种类可能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步恶化,有些会自然消退,譬如…… 譬如…… 林如玉闭上眼睛,仔细回忆那次课自己是抱着电脑在哪听的,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用得什么颜色的笔…… 譬如…… 林如玉墨黑的双眸猛地张开,被称为「天使之吻」的红色鲑鱼斑! 对,就是这个!因为名字好听,她还特意用红笔圈上了,想着课后去查查天使之吻长什么样,可惜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没有去查。 该死的拖延症啊! 这才虽然懊恼,但林如玉并没有用小拳头砸脑袋,而是咧开双唇傻傻笑了起来。 房氏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娇娇,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林如玉跳起来,「娘放心,不是噩梦,是关于医术的事情,女儿查证清楚了再跟您说。」 在没有名医作证或寻找到同症病例,证明鲑鱼斑这类胎记会自然消退之前,林如玉不会将此事讲出来。 因为万一是她搞错了,会给沈戈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 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坏事,房氏便不再追问,抬手将她按在床上,「不早了,睡吧,明早还要起来晨练呢。」 「晨练」这个词是林如玉起的,房氏觉得很是贴切,便将每日早晨扎马步练功的做法,称为晨练。 *** 大夏都城兴阳,武安侯府。 沈存玉固执地站在祖父面前,不肯离开。 孙女的心思,武安侯怎能不明白,可他经历过一次的心疼,不忍再让孙女去经历,所以拉下脸训斥道,「要祖父跟你说几回你才信?沈戈不是彦义,他是乌沙镇本地人。」 离开宣州后,武安侯派人去乌沙镇打听沈戈的身世。虽然乌沙镇陷入一片汪洋,镇外临水的江汀村也被水淹没,但也有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这里边就有沈二樵的亲大哥,沈大樵。 沈大樵亲口证实了沈戈就是自己的侄子沈小岁,十三年前,沈二樵进山打猎就没再回来,沈二樵的媳妇吃不得苦,卷了家里的钱财跟着进村卖货的货郎跑了。是沈大樵收留了才四岁的沈小岁,据他所言,沈小岁倔得很,偷偷跑了去找他娘。 后来,沈大樵听人说侄子在乌沙镇里要饭过活,还专门进城去找过一回,但沈小岁觉得在镇子里过得比回村好,不跟他回村,沈大樵这才歇了把侄子领回家的心思。 武安侯派去的人经过多方查证,确认了沈大樵的话虽掺了不少水头,但也确认了沈戈就是江汀村人,彻底绝了武安侯的念想。 但对沈戈,武安侯是打心底里喜欢和感恩的。 「沈戈四岁丧父失母,在大伯家备受欺凌,迫不得已沦为乞丐后也知奋发图强,跟随当地隐士读书学礼,胸怀大义。」武安侯想起与沈戈短短几日,相处的点点滴滴,语气变得温和低沉,「存玉,他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他想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活着,咱们不要再去打扰他。」 「祖父。」在敌寇砍了三刀不曾流泪的沈存玉,哭了,「我不是去打扰他,我就偷偷去看他一眼,如果他不是彦义,我立马就回来。」 武安侯怒了,「要老子说多少遍,他不是 彦义!他下船后头也没回就走了,就是不想让老子认为他想攀权附贵!」 沈存玉吼得比武安侯声音还大,「老子不是什么狗屁权贵,老子是亲口答应母亲,一定要找回弟弟的长姐!」 祖孙俩比了一会儿谁的眼睛大,武安侯先服了软,劝道,「你娘临死之前,说了让你好好活着,不要总想着去找彦义。你二叔离京之前发了誓,他不要爵位,你办好这趟差,回来祖父就上书请万岁封你为武安侯女世子……」 沈存玉打断祖父的话,「世子位您给彦佑留着,我自己挣。」 面色苍白的沈彦佑端着宵夜,从外边走了进来,「祖父,阿姐,你们先吃宵夜缓一缓,等我把书房里的书搬走,你们再继续。」 武安侯吹胡子瞪眼,「继续干什么,掀房顶?」 沈彦佑做了个鬼脸,顽皮道,「您和阿姐又不是没掀过。」 当年沈存玉要入营,武安侯说她还不够格,沈存玉一怒之下用长刀砍折房梁,弄塌了武安侯的书房。 现在这间,是后来翻盖的。 提起往事,武安侯和沈存玉都笑了,爷孙三人围坐桌边吃完宵夜,沈彦佑帮着阿姐劝说祖父,「朝廷不是想派人去查卧龙堤决堤之事么,让阿姐领了这个差事去吧。」 武安侯皱眉,沈存玉眉飞色舞,「还是彦佑的脑瓜好使,就这么办!」 武安侯不赞成,「你的脑瓜可没他的好使,查案的事你办不了。」 沈存玉扬眉示意堂弟替自己冲锋陷阵,沈彦佑领命,继续道,「耗费巨大人财物力修筑的卧龙堤,只用了一年便垮塌了,其内幕必定惊人。只派能查案的文官去肯定不行,得派武将镇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方能查个水落石出。祖父,再没有人比我阿姐更适合当这个武钦差了。」qδ 沈存玉挺直腰杆,慷慨激昂,「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沈存玉当仁不让,明日便上书请旨南下,彻查卧龙堤决堤真相。」 卧龙堤不只是贪腐大案,安王府还牵扯其中,武安侯捋须,不愿孙女去冒险。她年纪太小,斗不过那帮老狐狸。 许川从外边走进来,躬身请命,「侯爷,末将请令,随行保护小将军。」 沈彦佑忍过一阵胸闷,言道,「若不是孙儿的身体不争气,孙儿也想与阿姐一同前往。祖父,您就让阿姐去吧,就算您不让她去,她也会偷偷跑去的。」 ------------ 第148章 安王世子到宣州 孙子孙女离开书房后,武安侯拉下脸训许川,「你为何鼓动如玉南下饶州?」 许川躬身赔罪,说出来心里话,「末将不想让您再以身涉险。」 沈尚直的次子沈文功领命去了北庭,北境之危明年必解;安王在南部蠢蠢欲动,若不将其遏制住,大夏危矣。 放眼当今朝堂,能令万岁信任并倚重的股肱之臣只有两位,已六十八岁高龄的太傅郑作忠和六十一岁的武安侯沈尚直。太傅乃文臣之首,不可能离京。 武安侯身有旧疾,今年七月又在观音庙受了重伤,元气大损。若他再冒着重重风险南下,定是凶多吉少。 沈存玉虽年幼,但她是武安侯的嫡亲孙女,又是身负赫赫战功的女将军。也只有她能代替武安侯南下震慑肖小,也可在紧要之时,调动南部各州兵力,围攻安州。 在沈文功代替沈存玉去镇守北庭时,这步棋便已经定了,只是武安侯不舍得让孙女冒险,想支开她,自己再次南下。 许川又道,「小将军年纪虽小,但她得侯爷您亲传,末将保护南下查案的钦差,便是领兵攻克安州,也不在话下。」 存玉那丫头倔得很,现在是谁也别想拦住她了。武安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若是战起,必生灵涂炭。能不战,便不战。」 「末将明白。」若能掌握安王炸卧龙堤的证据,令安王伏法,当然是再好不过。 武安侯叮嘱道,「莫让存玉去宣州给沈戈添乱。」 许川直起身躯,「小将军知晓轻重,彻查卧龙堤案后她若想去宣州,末将是拦不住的,末将也不想拦。」 「侯爷,末将觉得,不能仅凭一块胎记、一两个山野百姓的证言,就断定沈戈不是小公子。这次南下,末将会去乌沙镇和江汀村,亲自查证沈戈的身世。除了小将军,末将还想带上曾伺候小公子的乳母和丫鬟一起南下,请侯爷应允。」 武安侯又何尝不盼着,沈戈就是自己的孙儿。 只是想到那孩子在宣州城外码头转身走远后,偷偷抬袖擦脸的动作,武安侯就心痛难忍,吩咐道,「不要惊扰沈戈,尽量暗访。不管他是不是彦义,老夫都希望他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 许川笑道,「沈戈心仪林姑娘,也不知他这几个月,去没去林家提亲。」 「他那点心思,也就他自己觉得瞒得好好的。」武安侯也笑了。 「正是。」许川看起来一本正经,心思却十分不正经。 他想着若他到宣州时,林如玉还未许配人家,自己便暗中给沈戈拱几把火,促成这桩好姻缘。 *** 「阿嚏!」 练完武功正用冷水冲澡的沈戈,忽然鼻子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累瘫在地上的生子立刻跳起来,把布巾递给大哥,「哥快把头发擦汗。」 剩下的小哥几个也忙着给大哥递衣裳、递鞋子。 沈戈胡乱套了身里衣,大咧咧道,「我好着呢,你们快洗,洗完早点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是。」沈戈的六个小弟齐声应下。 沈戈现在除了忙生意,便是日夜不辍地跟着邹顺他们勤练武功,六个弟弟也被他拉着一块练。 艺多不压身,沈戈要带着弟弟们在这五年内练出一身真功夫,等叔祖派来保护他的人离开后,他们哥七个每个人都要能独当一面。 「东家,有快舟送来急信。」沈戈出了浴房,候在门边的庄明立刻道。 「进屋再说。」沈戈快步回房,打开信封看过后,垂星眸冷静道,「安王世子贺炯明跟随安州查徐露元案的官员一起离开安州,前日已到祁县。」 见沈 戈如此平静,邹顺好奇问道,「东家不怕么?」 沈戈坦然答道,「怕有什么用?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听天命。如果贺炯明就是假安自远,那就看他的命硬,还是我的命硬。」 「我沈戈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命硬。」沈戈把信凑到油灯上点燃,然后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祁县的消息都需三日才能送过来,太慢了,咱还是得养信鸽。」 第二日一早,沈戈便把消息送到了林如玉面前。 林如玉也如沈戈一样平静,「等安州的车队到了,我去城门口看一眼,就知道其中有没有假安自远了。」 沈戈趴在桌子上望着林如玉,吐槽道,「贺炯明这个名字还真够难听的,安王一定是缺火,才给四个儿子取了这么多五行属火的字。还有,贺炯明如果常贴着面具到处跑,脸上肯定长了不少大红疙瘩,二妹看一眼就成,看多了会恶心的。」 林如玉点头,深以为然。 十一月最后一天,宣州城纷纷扬扬降下今冬第一场雪。 宣州太守祝蒙桢领着宣州城大小官吏站在城门外,恭迎安王世子贺炯明的大驾。 远远望见亲王世子仪仗时,城门口的百姓忍不住欢呼。 「世子来了!」 「世子到了!」 路边食肆雅间内,围坐在炭火边吃烤栗子沈戈和林如玉对视一眼,起身推窗向外张望。 白茫茫天地间,一队身穿红色盔甲,手举各色各式旌旗的官兵缓缓走来。 官兵四马一行,齐头并进,整齐肃穆,绵延望不到尾。宣州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百姓们都被镇住了,说话都不敢大声。 安王世子的侍卫队持刀操戈,分列左右。一名侍卫正站在林如玉所在食肆前,双脚叉开稳稳站立,手握刀柄抬头,一双鹰眸缓缓扫过食肆紧闭的门窗,落在林如玉和沈戈所在房间的窗户上。 好敏锐的的洞察力。 林如玉摆手示意沈戈躲开,才将窗户关上,然后又小心推开,满脸好奇地向外查看。 见屋里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侍卫松开握刀的手,左移几步,在食肆门前守卫。 林如玉目光扫过两排侍卫,看向远方缓缓驶来的,两匹枣红骏马拉的马车,以及马车旁紧随的十几个亲卫。假安自远的四春随从中硕果仅存的安佳春,不在其中。 「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停在城门口,宣州官员带领百姓们跪迎安王世子,林如玉透过窗,紧紧盯着马车。 朱漆雕花车门打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腰束玉带的安王世子贺炯明从车上下来,抬手搀扶须发花白的老太守祝蒙桢起身。 因离得远,沈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安王世子贺炯明的侧影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侧影,竟与假安自远有八分相似。 沈戈垂眸,见林如玉紧扣窗棂的小手已在微微颤抖。 扶起祝蒙桢后,安王世子转身,含笑抬手,请众官员和路两旁的百姓们起身。看到他的笑脸,林如玉周身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又猛地喷薄沸腾,林如玉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 安自远,贺炯明! ------------ 第149章 狭路相逢 看林如玉这般模样,沈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外边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笑得虚情假意的安王世子贺炯明,就是假冒安自远,在林如玉梦里杀了她的人。 沈戈抬手握住林如玉抓住窗棂的颤抖的手,与她一起推上窗,然后将她圈入怀中。 自己媳妇,当然要自己护着。只要宰了外边那个畜牲,他们就能成亲了。 关上窗的一刹那,守在食肆门口侍卫的鹰眸,准确落在窗户上。与此同时,贺炯明也望了过来。 外边的事,房内的林如玉全都不知道。她沸腾的怒火、狂飙的心脏,都在沈戈怀里渐渐平息、平静。 贺炯明被本地官员和百姓们簇拥着上了马车,客栈门前的侍卫撤走,保护贺炯明进宣州城。 城门恢复通行,车马人声透过窗传入食肆雅间,唤醒了相拥相依的一对佳人。 林如玉浓密的睫毛颤动,扫得沈戈的下巴痒痒的。沈戈正想着怎么哄她开心,干脆用下巴蹭她白嫩的小脸,「痒不痒?」 你还没长出胡子茬呢,痒什么?不过沈戈的气息很好闻很温暖,让林如玉觉得很安心。她喜欢与他挨在一起,不过他们还没成亲,又是在外边,这样不妥。林如玉轻轻推开他,坐回炭火盆边。 沈戈剥出一个绵软的栗子,送到林如玉面前,见她接过去乖乖吃了,沈戈心里升起一股比自己吃到栗子还过瘾的满足感。 两人默契地一个剥一个吃,谁也不提贺炯明。 为示勤政简朴,贺炯明没有下榻太守为他打扫干净的太守府,而是与安州官员一同入住宣州后衙官舍。 贺炯明不住太守府,是为了方便行动,毕竟太守府里都是祝蒙桢的眼线。 房门关上后,贺炯明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眉眼间尽是烦躁。 他的脸比安自远瘦了一圈,显得眉眼越发修长、精致。只是这份精致的容颜配上阴郁的双眸和苍白的脸色,透露出的不是温雅,而是毒蛇般的森冷。被这双眼盯住,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此刻,站在贺炯明面前的鹰眼侍卫戴夏,正处于悚然之中,让他恨不得立刻抽刀去宰了那个杀了逢春和林春的,叫沈戈的臭小子。 高大黑壮的侍卫靳秋走进来,丝毫没有被屋内的凝滞的气氛影响,粗声粗气报道,「世子,凛冬过来了。」 贺炯明拉了拉蟒袍左袖,淡淡吩咐道,「让他进来。」 靳秋出去传话,鹰眼戴夏立刻退到一旁,瘦小枯干的凛冬进入房中,抱拳行礼,「世子。」 贺炯明拿起桌上的公文册,随口问道,「进展如何?」 被世子派来宣州杀沈戈和时启青,盯着林家的凛冬没完成任务,很是心虚,「东竹时启青入三山书院讲学,沈戈在宣州开茶馆和拍卖行,他们身边都有高手保护,属下几次夜探都未得手。林家将家奴房才旺送进了宣州大牢,马头山山匪一案查到徐露元和范根元头上后,线索就断了。这几日,分发到各县的解毒丸都是林家药行制作的。还有一事,林家长女林如玉与沈戈订亲……」 「啪!」 厚厚的公文册重重摔在桌子上,吓得凛冬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贺炯明抬起狭长阴郁的凤眸,怒道,「林如玉与沈戈订亲了?」 凛冬咽了口吐沫,低声回话,「……是。」 「何时?」 这个……凛冬仔细回想,「十日前。」 贺炯明的薄唇缓缓翘起,冷笑出声,「好,很好!」 世子看着可一点也不好,戴夏悄悄后退一步,让硕大的靳秋挡住自己。 贺炯明冷笑之后,又问道,「杜成厚那边可有动作?」 领兵镇守在宣州和歙州交界处断崖山的杜成厚,是令安王府最头疼的江南守将。杜成厚与祝蒙桢一文一武两位官员,构成了安王割据江南的最大障碍。 凛冬回道,「自十月起,杜成厚加紧操练兵马,断崖山的屯兵由三千增至至少四千。」 贺炯明眉目一凛,「多出来的一千兵马从何而来?」 「是……在三州洪水中幸存下来的壮丁。」说完,凛冬瘦小枯干的身躯微缩,恨不得团成一团。 这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王爷挖空心思,设下炸毁卧龙堤吞没三州十余县,令三周百姓流离失所,然后再设法激起民愤,将从洪水中逃生的壮丁笼至安州。这些失去家园、亲人的壮丁,无牵无挂,只要给口饭吃就能卖命,成为安王对抗兴阳的盾。 不成想,这些盾竟落入朝廷手中,变成了乾昌帝那小子手中的矛,怎不令贺炯明怒火中烧. 他咬牙切齿骂道,「沈尚直!!!」 一直默不作声的谋士付酉归笑道,「杜成厚日夜操练的兵马,早晚会落入世子手中,世子只当他此举是为您招兵买马便是。」 见世子依旧面带不豫之色,付酉归再劝,「拉拢四千兵马不易,但毁掉四千兵马,只谢尧一人足矣。」 贺炯明想到四千兵马横尸山野的场景,心中舒坦了些。 付酉归劝好了世子,继续出谋划策,「杜成厚敢增兵,定是沈尚直回京之后,向乾昌帝进言,给杜成厚下了密旨。如今的局势确实对安州不利,但对世子却非生死局。您还不到而立之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父王已是知天命之年,但他今年才二十九。父王着急,他却可徐徐图之。贺炯明平静了许多,凤眸转向付酉归,「这趟宣州不能白来,先生「搜集」祝蒙桢的罪证,本公要摆筵席,替三州百姓答谢出钱出力赈灾的宣州世家、商贾。」 付酉归见主子想明白了,拱手恭敬称是。 待付酉归退下后,贺炯明又问凛冬,「沈戈身边有多少人保护?」 凛冬回道,「十余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贴身保护沈戈的三人,功夫不弱于属下。」 这样的话,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是不可能了,那就光明正大杀了。贺炯明吩咐道,「编排个罪名,将沈戈押入宣州大牢。」 「是。」凛冬应下,退了出去。 安排好沈戈的下场,贺炯明又想起了林家那只小狐狸,回寝室换上便装,从后门出州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闲逛着,缓缓靠近青弋巷。 还没到青衣巷口,便见沈戈骑马,跟在一辆马车边有说有笑,迎面走了过来。 ------------ 第150章 沈戈对贺炯明 见到沈戈,贺炯明的杀气便止不住地往外冒。但他脸上却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迈着从容矜贵的步伐,继续前行。 正与林如玉闲聊的沈戈转头瞧见贺炯明,非常自然地切换出惊喜和激动的表情,跳下马快步跑到贺炯明面前,「草民拜见……」 沈戈这番举动,着实出乎贺炯明的意料。他抬手扶住要拜倒的沈戈,低声温和道,「免礼,本公今日微服出行,莫惊扰了百姓。」 早晨高调在宣州城外现身,这会儿锦衣玉冠佩剑、带着俩带刀侍卫出门溜达,这街上认不出你是安王世子的人,只有瞎子。 沈戈心里吐槽,面上却带着尊敬和崇拜,低声兴奋道,「草民久仰世子大名,今日得见您的真容,实属草民八辈子有幸。」 贺炯明笑意更浓了,「你是哪家的儿郎?」 沈戈恭敬回道,「草民姓沈名戈,家住饶州祁县乌沙镇,原以打猎种田为生,现在在宣城城内开了两件小馆子谋生。」 贺炯明点点头,看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车里的人是?」 沈戈连忙道,「车里是草民未过门的媳妇。」 贺炯明狭长的眸子下垂,盖住眼里的怒火,「你小小年纪,竟已定下亲事了。」 沈戈笑得十分碍眼,「您别看草民长得个子矮,其实草民今年已经十七了。」 戴夏用一双鹰眸上下打量杀了逢春和林春的沈戈,虽然这小子笑得挺好看,却让戴夏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难驯的野性。 于是,戴夏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是个笑面虎。 待将他抓进大牢,他要亲自看看这小子身上长了几根虎骨。 坐在车里的林如玉听着沈戈与贺炯明寒暄,看时机到了,才装作一脸好奇地挑起车帘偷偷向外瞧了一眼。 一直注意着马车的贺炯明,刚对上林如玉清澈好奇的眸子,她便慌忙放下车帘,躲了进去。 还是那只聪慧好奇又胆小的狐狸,贺炯明微微翘起唇角。 一点也没将心底的恨和怒挂在脸上的林如玉,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以前是敌暗我明,现在敌明我暗,早晚坑死他! 待沈戈牵马,随着马车进了青弋巷。戴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世子,方才车上那个小姑娘,今早在城外食肆里偷偷看您。」 闻言,贺炯明的唇角勾得更高了。 回到家中暖厅,屏退左右,林如玉对沈戈道,「你猜错了,他脸上没有捂出疙瘩。」 这是确认贺炯明就是假安自远后,两人第一次提起他。沈戈笑嘻嘻道,「娇娇觉不觉得他看起来像一条毒蛇?」 「别侮辱了蛇,他可比蛇差远了。」林如玉刚说完,门口便响起脚步声,沈戈迅速跳回自己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坐好,看得林如玉忍不住偷笑。 房氏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坐下才问道,「如何?」 林如玉压低声音,「就是安王世子。」 见女儿情绪平稳,房氏心中稍安,「这是最坏的情形,接下来咱们得步步为营,尤其是戈儿,他必会对你下手。你后日启程回乡祭祖,避开他的锋芒。」 沈戈摇头,「腊月十五我与先生一同回乡。您放心,他奈何不了我。伯母,事关重大,我想让庄明给叔祖送个消息,好让他老人家心里有数。」 回到穿街巷,沈戈吩咐庄明给叔祖写封密信。庄明却道,「东家,这信还是您写为好。叔祖收到东家的信,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高兴么? 沈戈仰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干裂老旧的房梁。八月初五码头一别,至今已有四月。他和叔祖守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断了彼此的联络,是因为 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 「叔祖看到我的信,就会想起还没找着的孙子。我就不在他老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了,明哥写吧,不用提我。」 庄明没想到沈戈竟是这样想的,张了两次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问道,「那……东家为何不让骆显给叔祖送信?」 沈戈转头白了庄明一眼,「明哥,你看像我傻子么?」 庄明忍不住笑了,「东家好眼力。」 侯爷留在宣州的四十二人,总统领确实是庄明。 沈戈又道,「安王世子来宣州绝不止是查徐露元自尽的案子,有什么该向叔祖密报的,你尽管报上去,不必知会我。」 庄明却摇头,「我等留在宣州,领的差事就是保护东家和林家。叔祖离开宣州时,已与宣州太守祝蒙桢打了招呼,太守会通过官家驿使给叔祖传递消息。」 沈戈追问道,「祝太守是叔祖的人?」 庄明纠正道,「叔祖和太守都对万岁忠心耿耿,先皇在世时,祝太守曾在刑部为官,后因办案得罪权贵,是叔祖为他求情,他才得全身而退,外放宣州。」 沈戈明白了,立刻变更自己的计划,「明哥派人秘密去一趟太守府,亲口告知太守,就说我今日在街上认出贺炯明是假冒安自远的人,而贺炯明也察觉到我可能认出了他,想杀我灭口。」 庄明眼睛一亮,「东家这一步棋,走得高明。」 「那是自然!」沈戈面带坏笑,「快去快回。」 祝太守接到沈戈的消息后,合拢惊得能塞下一枚鹅蛋的嘴,压低声音问道,「沈戈认准了?」 肖林睁着眼说瞎话,「回大人,不只沈戈,属下等凡是见过假安自远的,都认出来了。」 在刑部供职多年的祝蒙桢捋须,「我曾听闻,有江湖术士能用小猪皮制作可以假乱真的面具,没想到竟真有此等秘术。不过易容术可以改变一个的容貌,但他说话的腔调、身形、举止却很容易露出破绽。」 其实,贺炯明定是为假扮安自远费了不少心思,扮作安自远的言行举止与他当世子时差别很大,让人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块去。 肖林提起正题,「大人,安王世子已对沈戈起了杀心,属下等能帮他避开暗箭,却无法帮他挡住明枪。您看……」 祝蒙桢站起身,义正言辞道,「此地是宣州不是安州,老夫乃宣州太守,绝不容安王世子在此以权势欺压侯爷的救命恩人。」 ------------ 第151章 安王世子的请柬 进了腊月,就有了年味儿,宣州城潮湿寒凉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同于十一月的欢喜和期盼。 对于逃难到宣州城的灾民们来说,能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后能活下来,便是洪福齐天、祖上保佑。只要他们能顺利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就能耕种田地,重建家园。 靠着朝廷的救济或卖苦力攒下些银钱的难民民,已开始商量着腊月返乡,年底祭祖的事。 不少祁县灾民跑到万相茶馆和拍卖楼,询问沈戈何时返乡。沈小岁的祖籍在乌沙镇江汀村,沈戈既顶替了他的户籍,按理就要回乡去沈家祖坟祭拜——若是祖坟还在的话。沈戈还想着进趟深山,去看看养育他长大的狼群有没有因洪水迁徙到别处。 既然打算回乡,那自然是人越多越安全。所以有人来问,沈戈一律回复腊月十五,在宣州城南码头,乘客船归乡。 沈戈在准备返乡祭祖之事,神医郭慎全也跟林如玉提起要尽快回乡的事。 林如玉诧异,「您不是说腊月二十再走么?」 郭慎全确实是那般打算的,但那是在安王世子来宣州之前,现在他必须得走了,「安王世子何时走了,老夫何时再回来。」 林如玉听明白了,「其实除了咱们家里人和沈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您在此处,您只要不出门,便不会遇上安王世子。」 林家人少事少,主母明理有手段,将府里府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林家药材库里应有尽有,郭慎全想用什么药,点名便有人送到面前来。所以,在治好林家两位夫人的病后,林家诚恳留他,郭慎全也就留了下来,乐不思蜀。 但现在,对安王世子的恐惧,已盖过了林家药材库里对他的吸引力,所以郭慎全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丫头可知安王为何会偏居安州?」 「知道。」林如玉和沈戈这几个月,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不少与安王府有关的信息。 安王是当今天子乾昌帝的皇叔。皇妃所出的安王当年与正宫皇后所生的先皇争夺皇位失败后,摆在安王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被圈禁在兴阳,要么设法逃出兴阳。 安王主动交出兵权,又将其十一岁的长子贺炯明留在兴阳为质,先皇才饶了安王一命,将其贬到离兴阳一千五百余里的安州,封为安州王。 彼时,安州是穷山恶水。安王到了安州后施仁政于民,使得安州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人口渐丰;留在兴阳为质的贺炯明恭谨谦厚,积攒下了不错的口碑,先帝想杀他都寻不到理由。 贺炯明十七岁时,安王妃病重,贺炯明上书恳请先皇准他到安州为母侍疾。当时先皇已坐稳皇位,安王手中无兵权,不足为患,所以先皇准了贺炯明所请,放他出京。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就是因为先皇当年不够果断,若他当时直接将安王父子杀了,就不会有今年水淹三州的人祸。 郭慎全继续道,「丫头你不要瞧着安王世子整日笑脸迎人,就觉得他是好人。他……」 在林家白吃白喝这么久,又白拿了人家那么多药材、医方,郭慎全觉得自己也该给林如玉透点实底,让她们离安王世子远远的才好。 「老夫从未与旁人提起过这件事,你听过后也不要出去乱讲。老夫在兴阳城外山中寻药时,曾亲眼瞧见安王世子在山谷,将他的坐骑肢解,其手法熟练堪比庖丁解牛,其神色……甚是享受。当时他才十五岁,就那般……丫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人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御赐的宝马良驹,被安王世子用刀肢解,骨肉分离,现场有多血腥,安王世子就笑得有多享受。纵使已过去了十几年,但郭慎全想起血腥弥漫的山谷,还忍不住浑身发冷。 难怪他剜自己的心时,手法那般娴熟。林如玉抬手道谢,「多谢神医告知,如玉记下了。我这就为您准备船只,送您离开宣州城,待安王世子离开后,我再派人去接您。」 回到内院,林如玉将郭神医要走的事告知了母亲。 房氏分析道,「安王争夺皇位败走,贺炯明由皇孙沦落为质子,地位一落千丈,心中再难平,也要顾全大局,在人前装做温良恭俭让的安王世子。他在人前装得越好,内心的怒火便越旺,就成了魔。他外表看着还是个人,但已没了人性。」 林如玉点头,若他还有人性,就不会为一己私欲炸毁卧龙堤,涂炭生灵,这样的人只该送入十八层地狱! 「夫人,」管事媳妇在门外禀道,「安王世子的侍卫送来请柬。」 林如玉和母亲对视一眼,打开房门,接过烫金的请柬确认无毒后才打开看罢,递给母亲。 安王世子贺炯明将在三日后,在芳华园设宴,替三州百姓答谢慷慨解囊救济灾民的世家、商贾。 「替三州百姓答谢?」林如玉冷哼一声,「他该去问问三州亡灵,看他们答应不答应。娘,他摆宴是想拉拢人心,咱们先看看别家什么打算,再做定夺?」 房氏合上请柬,「世子摆宴,宣州无人敢拂了他的面子。且看别家是只家主去,还是家眷也会跟着去。若只家主去还好,若是家眷也跟着,咱们……」 林如玉知道娘亲担忧什么,「若只家主去,咱们便让我二叔去走一遭。若是别家家眷也跟着,女儿也要跟您一起去。」 房氏摇头,「娇娇不必去,你已经订亲,留在家里绣嫁妆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来。」 「若女儿这次不去,他定会再找其他借口。在郝连寨还未救出您和阿衡时,女儿都敢算计他,更何况是现在。」林如玉顽皮一笑,「女儿的疼和害怕,已经顺着眼泪流走了,以后,只有咱们算计他的份,他休想占咱们家一文钱的便宜。」 见女儿已经拿定了主意,房氏也不硬拦着,「且看别家怎么打算再说。」 ------------ 第152章 芳华园世子宴 腊月初四,宣州城各家女眷盛装出行,赴芳华园世子宴。 林家的马车停在芳华园正门外,车门打开,林如玉迎着寒风钻出车厢,正对上沈戈三春暖阳般的笑脸,也不由跟着笑了。 沈戈扶着未婚妻下车后,又抬手扶岳母大人。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房氏下车后温和问道,「你早就到了?」 沈戈恭敬回话,「小婿只早到了一盏茶的功夫。赵家伯母刚进去,进去就能瞧见她们。」 房氏点头,带着女儿女婿往里走,果然瞧见还没走远点好友在前边等着她。 披着浅粉色缎子披风的林如玉,和身穿浅蓝色绫锻袍子的沈戈站在一处,真真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赵夫人连声称赞。 各府的姑娘看着沈戈,少年郎们看着林如玉,有的面红心热,有的气不打一处来。 林大姑家的张志生走到林如玉身边瞪了一眼沈戈,阴阳怪气道,「沈东家也接到世子的请柬了?」 张志生的好友宋明为立刻跟上,「世子这次邀请的是曾为三州百姓捐钱捐物的人家,沈东家给三州百姓捐了什么?」 还不等沈戈开口,林如玉便呛了回去,「表哥为何当众难为我的未婚夫?是我哪里得罪了你,还是我林家捐的财物不够多,不能让家人一同赴宴?」 林如玉这话堵得张志生差点上不来气儿,脸憋得通红。 见张志生不说话了,林如玉连个眼神也不给药商宋家的宋明为,扶着母亲进入芳华园。 看着身边笑得像个小傻子的沈戈,房氏还没说什么,赵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二爷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沈戈薅到自己身边。 林如玉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时正对上赵锦冉委屈的目光。林如玉这才想起来,赵锦冉心仪沈戈。 赵锦冉见林如玉终于看到了自己,鼓起腮帮子凑了上去,挡在林如玉和沈戈之间。 我让你看,看不到! 她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直接把林如玉逗笑了。 房氏见女儿开心,也跟着笑了。 林家母女容貌十分出色,她们一进腊梅园,贺炯明就看到了她们,然后被她们的笑容,刺得眼疼。恨不得立刻让人把沈戈拖出去斩了。 宣州太守瞧见贺炯明瞧着沈戈的眼神不善,对贺炯明就是假安自远的事又信了几分。 待房氏自报家门后,贺炯明温和道,「林夫人出药、出粮、出田救济三州受灾百姓,功不可没,本公替三州百姓拜谢夫人。」 说罢,贺炯明起身抬手,向房氏深施一礼。 世子这一拜,不只是给林家,还是给满园的宾客、给三州百姓看的。 房氏抬手还礼,从容应道,「万岁心怀三州百姓,太守和宣州官员为赈灾日夜辛劳,林家所做所为,皆是应朝廷征调。所以世子您这一拜,民妇实在愧不敢当。」 您要谢,就去谢万岁、谢太守、谢为了赈灾辛苦奔波的三州官员吧。 当初自己就不该心慈手软,让林房氏活着回到宣州!贺炯明脸上的狠厉一闪而过,抬起眸子时依旧温文尔雅,「林夫人言之有理。此宴之后,本公定将感恩书送去兴阳,呈万岁御览。」 祝太守立刻表态,「万民感恩书这主意极好,下官请六州第一隐士时启青先生撰写此书,世子您看可好?」 他说是万民感恩书了?!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炯明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好。」 来宾们纷纷献策。qs 这个说,「乌沙镇也被洪水淹没了,请东竹先生提笔写万民感恩书,再合适不过。」 那个道 ,「依我看,不如直接用林家一丈长的染色细绸做画布,请松眠先生作画,东竹先生题诗,咱们在上边按手印。」 世家子弟们也觉得如此甚雅,「手印融于画中,最好能与画浑然一体才好。」 祝太傅也频频点头,「世子,您觉得可还行?」 贺炯明如何说得出不字,「如此既能向万岁表达万民感激之心,又能让万岁知晓咱们长江六州人才济济,甚好。」 抬眸见贺炯明脸上的笑越来越假,林如玉痛快极了。 你抓走东竹先生,想让他为你们父子写讨天檄文,结果最后东竹先生提笔写的,却是万民感念天恩的谢恩书。 我就问你心里赌不赌! 堵得难受的贺炯明,不想再听这帮愚民叨叨下去,直接命人摆宴。 筵席分男女,女眷被请入腊梅亭后的雅室落座。 「可冻死我了,这么冷的天就得吃两杯酒,才能热乎起来。」林如玉刚坐下,张语珍便凑到她身边,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可怜巴巴道,「表妹陪我一起吃两杯可好?」 吃你个大头鬼! 林如玉一抬手,露出手中精致的暖手铜炉,「我穿得暖和,都快要冒汗了,可不敢吃酒。」 张语珍看着铜炉,眼睛都红了,「表妹将手炉借我捂一捂手,暖和过来我就还给你。」 曾被林如玉甩过一个耳光的宋秀英哼道,「热得都要冒汗了,还舍不得把手炉借给嫡亲的表姐用……」 宋秀英还没说完,就被林如玉一个眼神吓住了,冷哼一声扭头与身边人说悄悄话。 林如玉将暖手炉往张语珍眼前递了递,待她伸出手,才道,「我不知道表姐今日不会带手炉,所以在手炉里放了几片肉桂香。」 一听有肉桂香片,张语珍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她用肉桂制成的香料会肌肤瘙痒起小红疙瘩,林如玉一定是故意想让她在世子面前出糗! 林如玉,当然是故意的。 她把手炉拢回袖子里,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芝麻酥糖,美滋滋暖烘烘地听着同桌姑娘们小声议论安王世子容貌有多过人,态度有多谦和,笑得有多好看。 「如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赵锦冉凑到林如玉身边,脆生生问道。 林如玉递给她一块芝麻酥糖,「我已经订亲了。」 已经订亲的姑娘,再在人前议论旁的男子如之何,确实不妥。赵锦冉狠狠咬了一口芝麻酥糖,气哼哼道,「安王世子英俊又怎样,他只比我爹小三岁!」 安王世子不只年纪大,容貌比起沈戈来也差着一大截呢。想到沈戈已经与林如玉订了亲,赵锦冉越想越不是滋味,干脆把林如玉手里的糖袋抢了,塞入自己袖袋中。 林如玉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包点心,慢悠悠吃着。 腊梅亭内,一个宣州城本地的商贾,凑到了沈戈身边,「沈东家,我家有个传了四代的传家宝,不知沈东家何时有空,帮咱掌掌眼。」 ------------ 第153章 设套 跟着狼群长大,从泥泞暗巷里走出来的沈戈,对面前目光闪烁的男子弯眸一笑,「这位大哥是?」 被沈戈这么一笑,来人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在下是城西高庄木材铺高万志。」 「原来是高大哥。」沈戈往旁边挪了挪,又拉了把椅子请高万志坐下,与他套近乎,「不怕大哥笑话。小弟的拍卖行开张前到城西转悠着买桌椅,被大哥铺子里那批一抱粗的香杉木馋得直流口水。」 提起那批香杉木,高万志神色都不一样了,挺直腰杆夸耀起自己的药材,「那五十根香杉木,是我花大价钱才买下运回来的,在宣州城中算得上这个!」 看着高万志挑起的,被冻得指甲泛青的大拇指,沈戈一脸好奇地问,「高大哥若是缺银子花,把香杉木卖了就是,何必要卖传家宝呢?我的拍卖行不是当铺,收进去的东西可再也赎不回来了。」 高万志叹了口气,「我知道规矩,要是木头能卖个好价,我也不会这么犯难……」 见高万志与沈戈聊得兴起,高高坐在厅内的安王世子贺炯明露出笑容,与向他举杯的商贾遥遥相敬。 药商宋家的少东家宋天翔得了世子的回应,激动得一仰脖把酒干了,然后杯口向下,让世子展示他的诚意。 贺炯明右手持杯,以左袖遮面,仰首用唇碰了碰酒,动作高贵优雅。酒他虽一滴没喝,却博得了商贾们的好感,现场气氛又热了不少。 世家子弟仔细看着,开始模仿贺炯明的一举一动。贺炯明享受够了这般众人艳羡崇拜的目光后,转头问身侧的宣州长史叶长君,「本公看了卷宗,徐露元之死与药商林家还有些关联?」 叶长君严谨道,「回世子,是药商林家的族亲招供说徐大人指使他逼迫林家家奴下毒,现在只有人证,并无物证。」 贺炯明颔首,吩咐道,「筵席之后,大人将林家人留下,关于徐大人的案情,本公有些事想问清楚。」 这个…… 长史叶长君有些为难。因为朝廷从安州抽调的查案官员,乃是安州长史徐令录,而非安王世子。纵使贺炯明身份尊贵,但牵扯到宣州大案,叶长君也不好做主,须得询问已经离席的太守后才能定夺。 贺炯明垂眸,安州书佐徐令录立刻道,「正好沔州的耿大人、和州的郑大人都在,不妨我三人一同陪世子,见一见林家人?」 什么叫做「陪世子」见林家人?沔州通守耿寸召觉得,徐令录的话很不中听,可还不等他开口,和州司仓书佐郑永富已抢先道,「查案要紧,卑职也有些事,想弄明白。」 三位查案官员已有两位赞同,耿寸召也只得跟着点了头。平心而论,他也想尽快查清案子,回家过年。 似是没有发现贺炯明带着几个官员离席,沈戈继续与高万志聊得火热。站在沈戈身后的肖林悄悄退下。 房氏和林如玉被官差带到了腊梅亭后的迎春院,进屋见到身着蟒袍的贺炯明居中而坐,身边还站着几个脸生的官员,便知这是朝廷从三州抽调过来的,查审徐露元自尽案的官员了。 宣州长史叶长君将在场诸位的官职告知房氏,又道明今日叫她们过来的意图,便将目光转向了贺炯明。. 叶长君已经看明白了,和州的书佐郑永富和安州的徐令录一样,都唯安王世子的马首是瞻。至于沔州来的耿大人是什么心思,叶长君还未看明白。 徐令录问了房氏几个例行的问题后,才转入正题,房氏得体应对。 房氏的话,概括言之就是徐露元为什么死,林家人不知道;徐露元是否掺和进了林家家奴毒害三十四条人命的大案中,林家人也不知道。 好一个林家主母,当真是滑溜得很 。徐令录皱眉,更寸召面无表情,郑永富偷偷打量世子的脸色。 见世子多看了两眼林家的姑娘,郑永富便咳嗽一声,问道,「是林姑娘识破房才旺与山匪勾结的?」 贺炯明的目光,径直落在林如玉身上,小姑娘今天穿得粉粉嫩嫩,就像一直刚出生还没长齐毛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想抓过来揉捏。 林如玉行礼,回道,「回大人,是。」 郑永富继续问道,「姑娘是如何识破的?」 这些问题,林如玉已经在大堂上回答过两遍了,不过她还是如实答了一遍。郑永富揪住细节,反复询问,林如玉一一答之,其中自然提到了假安自远。 一直没开口的贺炯明忽然问道,「姑娘所说的假安自远,便是下蔡县衙提送上来的,安家老仆被杀案的凶手?」 林如玉声调都没有变化,「是。」 贺炯明用手把玩着悬在腰间的玉扣,又问道,「姑娘可知那凶手为何假冒安自远?」 林如玉摇头,「民女不知。」 贺炯明温和道,「姑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凶手有假冒旁人,几可乱真的邪术,若不尽快将其擒获,后祸无穷。」 擒获假安自远还不简单?在你自己脖子上挂个绳套就成。你自己肯定是不会动手的,那便由本姑娘帮你挂上。 林如玉看着脚下的地砖,恭敬中带着少于的不确定,「那人曾到乌沙镇拜访东竹先生,不过那会儿东竹先生已经外出访友。未遇到先生后,他便乘船返回下蔡,途经祁县郝连寨时,曾派他的手下帮民女救出了家母和幼弟。所以……」 贺炯明握住玉扣,抬凤眸看着林如玉。 林如玉似是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看向贺炯明,真诚道,「民女虽不知凶手为何要假扮安自远,但他肯帮民女救家人。所以民女觉得,他假扮安自远,一定事出有因。安家老仆被杀,也不是一定是他做的,请世子明察。」 旁边几个官员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贺炯明眼底亮了些。房氏装作惶恐,行礼请罪,「小女,请世子、诸位大人恕罪。」 贺炯明见林如玉低下了小脑袋,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温和道,「是本公准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何罪之有?」 ------------ 第154章 谁是黄雀 宴席散后,宣州长史叶长君回到衙门,向太守禀告宴会上的大事小情。 祝太守听完捋须,「安州长史和和州书佐两人,都听命于安王世子,此案不能由他说说黑便是黑,说白便是白。你留意着沔州通守耿寸召那边的动静,打听清楚他的态度。」 「是。」叶长君退下后,祝太守捋着花白胡须,眯眼盯着窗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条,问道,「下蔡安自远可到了?」 心腹管事回道,「是,正巧安自远运一批瓷器过来,捕头直接把他带回前衙问话。」 祝太守起身吩咐道,「临近年关,要谨防走水失火,你随本府去城中巡视。」 安自远从宣州衙门出来后,与衙差道别,才裹紧身上的大氅,快步赶路。 走了没多远,便见官兵抬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安自远连忙靠边让路,待轿子过去后才继续赶路。 祝太守撩轿帘看了安自远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查看过望火楼后,管事靠近祝太守身边,压低声音道,「老爷,安自远递了帖子,去咱们府上拜见夫人。」 祝太守吩咐道,「回府。」 也是赶巧,祝太守回到府中,安自远拜见完太守夫人,正要离开。安自远见太守大人回来了,连忙躬身行礼,「草民拜见太守大人。」 见自家老爷停住,送安自远出来的婆子连忙解释道,「老爷,这位是饶州邵向毓邵老爷的嫡亲外甥。」 祝太守早已知晓安自远是夫人故交之子,问了两句话便让仆从送客。祝太守看着安自远的背影,越发觉得他与贺炯明的身量和容貌,有很多相似之处。 堂堂安王世子,假扮安自远,救下被徐露元设计落入山匪手中的林房氏,林房氏在观音山救下武安侯,林家大船回宣州的路上,被几波人追杀…… 祝太守提笔,将与案情相关的所有人名写在纸上,然后再将这些人的关系串联在一起,捋顺了思路,展开信笺,给武安侯写了一封密信。 刚将书信交出去,宣州总捕头代云周便匆匆赶了来,低声道,「大人,祁县知县董文印假借中毒,诈死脱身,被咱们的人抓住了。」 诈死脱身?祝太守皱紧眉头,「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他押回宣州。」 「您放心,万无一失。」 在祝太守面前打了保票的代云周,出太守府便派人请来沈戈,向他借人,「沈老弟,这次事关重大,说什么你也要借老哥俩人。老哥也知道你生意忙缺人手,这俩人我不白用,按一等镖师双倍的镖银雇他们走一趟,如何?」 别人不知道沈戈手下人多有本事,代云周却清楚得很。若不是他们,一线峡的赈灾粮找不回来,他代云周也当不了宣州的总捕头。 沈戈爽快道,「小弟现在正缺银子,就不跟您客气了。」 沈戈肯收银子借人,代云周放心了,笑着打趣沈戈,「沈老弟娶媳妇的钱还差多少?」 沈戈笑得温良无害,「彩礼钱已经凑够了。小弟相中了两处老宅子,打算扒了建造宅院,买宅子的钱小弟也凑够了,就是还差一批好木头。这不,小弟相中了城西高庄木材铺的一批香杉木,正想请大哥您帮个忙。」 好木头可比砖瓦贵多了,代云周问道,「兄弟差多少银子?」 「不是银子。」沈戈笑道,「高庄木材铺的东家高万志今日找上小弟,想用一件来路不正的冥器讹我一笔银子,小弟便想将计就计,吞了他铺子里的香杉木。」 代云周挑浓眉瞪大眼,「兄弟你认清了?高万志是个怂包,他可没胆子捣腾冥器。」 「那件东西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绝对错不了。」沈戈是在山林里长大的,嗅觉和直觉本就强于一般 人。高万志的玉辟邪一拿出来,他就知道是冥器,再结合贺炯明时不时扫向自己与高万志的目光,沈戈便知,这是贺炯明给他设的套。 盗墓是要杀头的,沈戈拍卖高万志的玉辟邪,也难逃干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论玩心眼,沈戈不惧任何人! 让肖林和肖三跟着代云周走后,庄明低声道,「看来祝太守是想将董文印偷偷押回宣州来。」 因一直派人盯着祁县县令董文印,所以董文印炸死的事,也没能瞒过沈戈的耳目。 贺炯明途径祁县县城的第二日,董文印便中了毒。若说这事儿跟贺炯明没关系,三街口挤着晒太阳的傻子都不信! 只要将董文印押到宣州撬开他的嘴,便能掌握一条贺炯明的罪证,所以沈戈不只派了肖林二人跟随代云周出城,还暗暗派了五人随行,以防万一。 天黑之后,宣州后衙官舍内。回味着林如玉出言维护他时可怜可爱的小模样,贺炯明突然兴起,想用安自远的身份去林家密会佳人。他刚翻出安自远的面具,便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 谋士付酉归低声道,「世子可下了?」 贺炯明不悦,到外屋扬声道,「进来。」 付酉归进屋,压低声音道,「世子,董文印炸死脱身后不久就失踪了,他的家眷都还在祁县。虽说他手里没有什么直接能指认世子您的证据,但他若落入官府手中,会给安王府添不少麻烦。」.br> 家眷还在,只跑了董文印一个。要么是他抛妻弃子,要么就是落入了什么人手里无法脱身。 贺炯明的雅兴瞬间灰飞烟灭,立刻吩咐道,「加派人手,务必将他寻出灭口。」 付酉归请示道,「世子,可否让谢尧去?」 五毒门谢尧出马,不分敌我,必死无疑。 贺炯明点头。 青弋巷林家,弦音走到正在用布巾擦汗的林如玉身边,「姑娘,昨日刚入宣州城的星南平,在关城门前又出城了。」 星南平是追着贺炯明一行来的宣州,他现在出城,应是发现了孽徒谢尧的踪迹。 谢尧为何出城? 林如玉擦净头上的汗,进药房取出两瓶药丸和两瓶药水,「立刻让骆显把这解蛇毒的药丸和外用药水送去沈戈那边,告诉他谢尧出城了。」 ------------ 第155章 玉辟邪 骆显刚出门,便遇上了赶过来的沈戈。 确认贺炯明就是假安自远后,林如玉与沈戈商议,整合两家的资源,让骆显和庄明对接,祥叔和生子对接,合理使用人手,减少人员重置浪费,全面布控监视贺炯明,两家互通有无,加快消息传递的速度。 按照分配计划,盯住宣州后衙门和官衙后巷的人手,由林如玉这边出,但得到的重要消息,会及时送林沈两家。所以,林如玉这边得到消息时,沈戈那边也得到了。 两人,又想到了一处去。林如玉送药,沈戈来取药。 沈戈将药交给邹顺,让他给已经出发的代云周等人送去,然后进后院见林如玉。 见沈戈来了,林如玉连忙问,「没被人瞧见吧?」 沈戈瞬间耷拉下眼角,委屈巴巴道,「我是你的的未婚夫,想来找你就来找你。」 订婚后,林如玉发现之前成熟稳重的沈戈,渐渐在自己面前换了模样,有事儿没事就要撒个娇,非要她哄才行。 若不是因为做了十七年孤儿,林如玉也许不会明白沈戈这种心态的变化。 就如同她虽然已经十七岁,但还是忍不住想时时钻进娘亲怀里撒娇,汲取温暖一样,孤单长大的沈戈把未婚妻林如玉当做他最亲的人,想从她这里汲取温暖,弥补之前数千个日日夜夜的孤寒寂寞。 林如玉既想温暖他,也想感受更多的温暖,更喜欢看他在自己面前褪去假笑,露出真性情的自在模样。 所以看到他又开始撒娇,林如玉示意云鹃去倒茶,耐心哄道,「我是怕被盯梢的人发现,惹得那人对你下杀手。」 今日在腊梅亭里,贺炯明看沈戈的眼神已是十分不善了。晓得了他弑杀残虐的性子后,林如玉担心他忽然发疯,不管不顾对沈戈下狠手。 现在屋里就他们两人,沈戈紧紧握住林如玉温暖的小手,傲娇道,「在夜里,没有人能盯我的梢。」 林如玉任由他握着,好奇他的夜视本领,「你晚上看到的景物跟白天一样吗?」 「不一样,但是能分辨出什么是什么。」沈戈解释道,「就像看墨色山水画那样。」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林如玉微微前倾,仔细查看沈戈的眼睛。若说他的眼睛与旁人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的眼睛更黑、更好看,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 林如玉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退开,沈戈便快速贴了上来,用他的额头蹭着林如玉的额头。 喜欢。 好喜欢。 喜欢到想时刻跟她在一处,时刻这样耳鬓厮磨才满足,真想立刻把她娶回家。 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沈戈才退回去乖乖坐好,与林如玉说起来意。 「玉辟邪?」辟邪是一种形似狮、头有角、身有翅的神兽,可祈福祛邪,是大夏人喜欢佩戴或摆放的装饰。林如玉道,「能用上好的玉雕辟邪做陪葬品的,应该不是寻常百姓。」 沈戈点头,「两个月前,鄂州一处大墓被盗了,墓主人据说是前朝的一个大官,玉辟邪可能就是从鄂州大墓里挖出来的。」 「这么说的话,那处大墓应该是安王府的人盗的。」林如玉喝了口热茶,吐槽道,「安王府是有多穷,才会利用各种手段,四处搜刮钱财。」. 沈戈眨眨眼,「如果不穷,那地方能归安王?」 林如玉被他逗笑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将计就计。」沈戈放下茶杯,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如玉。 不用他开口,林如玉便知他想做什么了。但她还是想逗逗他,便用纤纤玉手托着下巴,打趣道,「叫声姐姐听,就给你找。」 沈戈鼓起腮帮子,「你比我小三岁。」 我看起来十四,但已经十七了;你说自己十七,但可能才十五,所以当然是我大,你小。林如玉笑眯眯威胁他,「那你叫,还是不叫?」 「姐姐。」 只要她肯一直这般对着他笑,莫说叫姐姐,就是叫祖宗,沈戈都愿意。所以这一声姐姐,他叫得心甘情愿,干脆无比。 林如玉却被他悦耳的声音和灼热的视线蛊惑,心跳止不住加速。 调戏别人,自己反倒害羞了。 沈戈的万相拍卖行生意爆火后,宣州城又先后开了三家拍卖行。但因先入为主,四家拍卖行中生意最好、最受人瞩目的,依旧是万相拍卖行。 因沈戈要回乡祭祖,所以万相拍卖行年前最后一场拍卖会,定在了腊月初十。 拍卖会开场时,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二楼雅间内的林如玉拨下竹帘向下看,忍不住心潮澎湃。 今日拍卖会共有三十件拍品,压轴的是一部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所以今日楼下佩剑挎刀的江湖人士济济一堂,让林如玉觉得自己不是来围观拍卖会,而是参加武林大会。 拍卖准时开始,沈戈上场客气几句哄热了场子,拍品便一件件摆了出来。江湖人士竞拍,嗓门大,拍桌子的声音响,场面异常火爆,惹得楼上的林如玉一下没忍住,跟着吼了一嗓子, 「一千五百两!」 虽是用吼的,但比起楼下的一群热血沸腾的纯爷们,她的声音还是娇软了无数倍,现场顿时安静了。 林如玉…… 她错了,这该死的冲动!!! 听到未婚妻喊价,沈戈抬眸,笑容异常灿烂,「二楼天字号雅间的贵客出价一千五百两,还有哪位贵客加价?」 「若是没有,这幅前朝名相的《仙居图》,便归天字号雅间的贵客了?」 「还有没有?」 「没有?」 三遍问罢,沈戈落锤,「恭喜二楼天子号雅间的贵客,一千五百两拍下《仙居图》。」 听到落锤的声音清脆悦耳,林如玉此刻既紧张兴奋,又有些失落。 不过她这种复杂情绪没持续多久,。因为今日最关键的拍品——玉辟邪,被送到了台上。 因为拍品的介绍单,早早就贴在了万相拍卖行门前的木板上。所以拍完仙居图后,众人便知道该轮到辟邪了。 但当沈戈拉下盖住玉辟邪的红布,露出摆在黑缎盒内的,洁白如雪、剔透如冰,足有巴掌大的玉辟邪时,在场也算见多识广的众武林人士,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暗道一声:好家伙!!! ------------ 第156章 两万两买块玉 楼上楼下的宾客,因这块上品美玉雕刻的玉辟邪而陷入令人激动的安静之中。林如玉看着台上摆的,从咱家库房里翻出来的玉辟邪,再次深刻认识到,林家是宣州头一号的药商、家资巨富究竟是什么样的实力。 短暂留白后,沈戈开口报价,「正正经经在大夏护国寺开过光的,一整块上等白翡雕刻而成的玉辟邪,起拍价一万五千两,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两。」 「哗——」 听到这恨不得直接冲上天的价格,台下一片骚动。玉辟邪再好,但谁他娘会把一万五千两银子砸在一块玉上,买了玉石,他们哪还有钱抢武林秘籍! 没人喊价,林如玉一点也不着急。因为费劲巴拉给沈戈挖坑的人,不可能放过这个把站在坑边的沈戈推下去的大好机会。 好你个女干商沈戈!三千两从高万志手里买下的玉辟邪,一转身你就敢涨五倍往外卖!坐在楼下大厅里的宣州药商宋家少东家宋天翔心中暗骂,兴奋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高声喊道,「这玉辟邪一看就不是凡品,莫不是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吧?」 见到站出来的是宋天翔,林如玉毫不意外,台上的沈戈也笑得一脸从容,「宋少东家放心,我沈戈以万相拍卖行的匾额担保,这玉辟邪来路光明正大,请各位放心。」 就等你这句话了!宋天翔幸灾乐祸,拱手道,「好,有沈东家做保,在下放心了。」 楼下有人起哄,喊道,「宋少东家这是看上玉辟邪了,你打算出价多少?」 宋天翔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举起专属于自己座位的牌子,大声喊道,「一万六千两。」 「哗——」一楼坐席又是一片骚动,谁也没想到宋天翔一开口,就加了一千两。看这架势,是势在必得了。 备受瞩目的宋天翔气定神闲地靠在座椅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椅子的扶手。价钱他想喊多高就多高,反正这赃物会被衙门收走,根本就走不到他付银子那一步。 今日已这一场他就是要让在场的、全宣州的人,见识见识他药商宋家的底气。 还不等沈戈喊可有人加价,便有一道中气十足地声音开始竞价,「一万六千零五十两。」 见有人竞价,众人忍不住激动地顺着声音找过去,待见到是前排正中那位喊价,方才还叽叽喳喳的江湖好汉们,立刻老实了。 这位,他们惹不起。 沈戈笑道,「一排十座的贵客出价一万六千零五十两,可还有人加价?」 有人跟他竞价,宋天翔求之不得,举起拍卖喊道,「一万七千两!」 嘶—— 又是一千两! 众人回头看向坐在人群中的锦衣华服的疯子,有钱,真有钱! 「一万七千零五十两。」一排十号的人,又加价了。 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宋天翔,宋天翔没让大家失望。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前方第一排第十个座位上的人的后脑勺和身上的衣裳,眼里尽是轻蔑,扬声道,「两万两。」 听到这价格,楼下大厅里的众人目瞪口呆,楼上雅间里的林如玉无声笑了。 沈戈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的贵客身上,见他没有再加价的意思便扬声问道,「宋少东家出价两万两,可还有哪位贵客要加价?」 连问三遍,无人加价,沈戈落锤,「上品白翡精雕辟邪,两万两,归宋天翔宋少东家所有。」 「承让。」宋天翔装模作样地向前拱了下手,稳稳坐回座位上。那神情好像他刚喊出去的不是两万两,二是两百两。 看得在场的江湖大侠们忍不住心思浮动:这宋家,是肥羊! 「且慢!」 万相茶楼 外有人大喊一声,撞开万相拍卖行的大门,喝住拍卖台上要收玉辟邪的管事,高举起衙门的令牌,「我等奉命,前来查收鄂州前朝官墓中失窃的玉辟邪,请沈东家带上赃物,跟我等到衙门走一趟。」 「哗——」 楼外围观的百姓、大厅内的拍客一下就乱了。 「沈戈!」宋天翔怒吼一声跳起来,「冥器你也敢拿出来拍卖,我看万相拍卖行的牌子,你是不想要了!」 沈戈不慌不忙地拱手,「这位官爷,在下拍卖的这件玉辟邪,乃是翠玉楼玉雕大师贺子林亲手雕刻的,绝不是前朝官墓里的冥器。」 衙差根本就不听沈戈解释,凶神恶煞冲上台就要动手拿赃物锁人。在台下两角镇场子的正平镖局的少东家钱三兴站了起来,一纵身站到沈戈面前,大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官府拿人也要讲究证据吧?」 四个衙差抽出腰刀,怒喝,「你敢阻挡衙门办案?」 「长史大人到——」 随着一声大喊,众人抬头见宣州长史叶长君沉着脸,迈官步从拍卖行二楼一步步走了下来。 见到叶长君,几个衙差立刻收刀,躬身行礼。 宋天翔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了。 身穿便服的叶长君走到台上,沉声问道,「尔等奉何人之令前来?」 一直躬着身的衙差连忙道,「回大人,是通守王大人差派属下等前来拿人。」 叶长君嘴角微微一翘,又沉声道,「王通守不负责此案,还不知万相拍卖行昨日发现有人偷卖赃物玉辟邪,已送去衙门,尔等随本官回衙。」 「不可能,绝不可能!!!」叶长君的话若一道晴天霹雳,直劈在了宋天翔脑袋上,劈得他三魂升天,七魄入地。 楼上雅间的林如玉看了宋天翔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心情愉悦道,「好茶啊,好茶。」 叶长君带着官差离场后,沈戈笑吟吟地对还直挺挺杵在众拍客中的宋天翔道,「宋少东家放心,咱们今日拍卖的玉辟邪是货真价实的宝物,您若不信,拍卖后,可与在下一块去翠玉楼请贺子林大师验看真伪。」 不,他不去,他哪也不去…… 他竟用两万两银子,买了巴掌大的一块玉,两万两银子…… 宋天翔眼前天旋地转,直挺挺倒了下去。 ------------ 第157章 天年功法 「这就晕了?」宋天翔前边的江湖败类一号回头,摸着下巴眼冒贼光。这厮弱得,让他觉得自己不动手干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这身功夫。 「没事儿吧?」宋天翔后边的江湖败类二号抬手,看着是要帮宋天翔顺气,实则是想顺走他怀里的两万两银票。 店内伙计肖四抬手,挡住江湖败类二号的贼爪,平静道,「不敢劳贵客亲自动手,店内有郎中,管保能救醒宋少东家,请您高抬贵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江湖大侠二号收手收脚,做了个请的动作。 肖四道了声谢,轻轻松松举起昏迷不醒的宋天翔,离开拍卖席。 万相拍卖行伙计的举动震慑住了席内某些别有用心的拍客,迫使他们老老实实把目光转向拍卖台。 玉辟邪后,沈戈拍卖出六件,流拍两件拍品后,今晚压轴的武功秘籍终于摆到了拍卖台上。 待管事展开秘籍举起,在台上来回走动向在座拍客展示时,不少人站起来探身瞪睛盯着看,恨不得夺过来就跑。 展示完毕,沈戈笑道,「前武林盟凤九栖的凌霄九剑,诸位贵客定比在下还了解,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欲得剑谱者,需用独家武功秘籍再加不少于一万两白银竞拍。哪位贵客有缘得到凤盟主的凌霄九剑剑谱,就看哪位能出得起高价,又能拿得出手令剑谱主人满意的武功秘籍了。诸位……」 还不等沈戈说完,已有人大声喊道,「在下出洛川大环刀谱一本,再加一万两白银!」 「九华派无尘剑法,加一万两千两白银!」 「上仙门驱邪符箓,加一万三千两白银!」 「……」 居然还有驱邪符箓…… 林如玉低头看拍卖席里跳举牌子嗷嗷叫的道长,怎么看怎么像中了邪…… 「冲霄楼飞鸿踏雪功法,加一万五千两白银。」 这本秘籍喊出后,楼下声音停了几息,众人才继续喊价。 听到身后的骆显惊讶了一声,林如玉问道,「飞鸿踏雪功法很厉害?」 骆显激动道,「这是当今江湖上顶尖的轻功心法。」 顶尖的轻功?林如玉眼前一亮,「若是我练这门功法,多久能成?」 骆显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林如玉的眸子更亮了,「两年?」 「……二十年。」 啪! 林如玉眼里的亮光瞬间熄灭,靠回椅子上,二十年,还是算了吧。 「神医谷的天年功法,加一万七千两白银。」 「噗嗤!」 「哈哈——」 「哈哈哈——」 听到楼下笑声越来越大,林如玉抬眸看向身后的弦音和骆显。 弦音为林如玉解惑,「神医谷只是个江湖传闻,走方郎中们常挂着神医谷的招牌四处招摇撞骗。至于天年功法,我从未听说过。」 「打着神医谷名号的功法,想必是能治病的,算不上武功秘籍。」 「天年……一百二十岁……」林如玉垂眸,看向楼下第一排正中央坐着的,衣着朴素却腰杆笔直的男子,若有所思。 一位管事从二楼雅间出来,走都楼下拍卖台上,在沈戈耳边低语几句。 沈戈点头,抬手叫了停,「剑谱主人愿与冲霄楼的飞鸿踏雪功法交换。」 楼下懊恼遗憾声此起彼伏,坐在第一排第九座的冲霄楼少主起身,向身边和身后的人抱了抱拳,跟随管事上了二楼。 最后一件拍品花落冲霄楼后,今日的拍卖会落下了帷幕。意犹未尽的拍客们,三五成群议论着今日的盛会。 第一排第十座的中年男子略带遗憾地起身正要离席,却被一个小伙计拦住了。 「这位贵客可还想要玉辟邪?」 中年男子颔首。 生子有模有样地抬手,「玉辟邪的主人,请您到楼上雅间一叙。」 待到了楼上雅间内,见到玉辟邪的主人居然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中年男子微愣。 林如玉抬手行礼,「宣州林如玉。」 中年男子抱拳还礼,「寿州卢道良。」 林如玉请他落座,问道,「您是寿州良道镖局的总镖头?」 卢道良有些诧异,「姑娘认得在下?」 林如玉解释道,「我家运往庐州和寿州以北的药材,常请贵镖局帮忙押送。」 卢道良恍然,「宣州药材林家,林爹是林康年?」 林如玉笑着点头,与他说起正事,「今日拍卖的玉辟邪,便是用我爹从穿越千山万水,从骠国带回的玉石雕刻而成的。除了方才拍卖的那件玉辟邪,我家还有两块。」 卢道良面带激动,「也像方才那件那么好?」 林如玉答得甚是自信,「比方才那件更好,除了两角辟邪,我家还有一角天禄,都是出自翠玉楼玉雕大师之手,正好凑做一对。」.五 卢道良更激动了,「两只我全要了,姑娘开个价吧!」 「方才起拍价是一万两,也是这玉辟邪的最低价,两只的话便是两万两。」林如玉观卢道良的脸色,便知他手里绝对没有两万两银子,便抛出了自己的计划,「您也可以用天年功法跟我交换,不知这套功法,您打算折价多少?」 「身体强健的人连这套功法没什么用处,但体弱多病的人练了绝对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我闺女小时候体弱多病,就是练这套功法练好的,我这趟押镖过来,听到拍卖行卖玉辟邪,就想买下玉辟邪给她当嫁妆。」 卢道良说罢,掏出天年功法,递给林如玉,很是实诚道,「这本功法是我从走方郎中手里买的,只用了一百两银子。若是能入得了姑娘的眼,姑娘便留着吧。那对貔貅劳烦姑娘给我留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必凑齐两万两银子来取货。」 这本功法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林如玉翻看几页,t确认图上的静脉画得准确无误,便道,「这本医术可折价三千两。」 卢道良听到值这么多银子,愣了一下,才小声确认道,「姑娘做得了主?」 一百两的功法,你给我折价三千两,不怕你爹娘知道了打你? 林如玉笑了,「方才若不是您帮着抬价,那件玉辟邪也卖不到两万两银子。」 ------------ 第158章 六千两还是两万两 宋天翔被郎中救醒后,第一反应就是装昏迷,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任何人! 看着宋天翔眼的珠子在眼皮底下不住转动,沈戈、赵明祎和汪家钱庄的少东家汪正通的目光,同时转向正平镖局的少镖头钱三兴身上。 兄弟,该你上了。 四位万相拍卖行的合伙人,在拍卖行开张之前就商量好了分工。沈戈负责打理店铺和拍卖会,赵明祎负责寻找货源和挡住来抢生意的别家店铺,汪正通负责验查拍卖品的真伪和定价,钱三兴负责收账。 在拍卖行坐镇三个多月,终于轮到他唱主角的钱三兴挽起袖子上前,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宋天翔的脸,「宋少东家,醒醒。」 被拍了脸后,宋天翔还硬挺着假装昏迷。 钱三兴更高兴了,撸袖子搓了搓手,「宋少当家这样,一看就是血太多冲了脑袋,所以才醒不过来。这病不用郎中,小爷就能治。把小爷的刀拿来,小爷在他脚底开个口子放出两斤血,保管能把他叫醒!」 「这办法好!」 「对,这病就得这么治!」 看热闹的人们跟着起哄。 两斤血放出来,他的命就没了。宋天翔不敢装了,颤悠悠睁了眼,长长吁出一口气,「嗯……」. 众人…… 就这样?怂! 扫兴! 沈戈惊喜道,「钱三哥不用开口子了,宋少东家醒了,少东家现在觉得怎么样?」 宋天翔看到沈戈的笑脸和钱三兴手里明晃晃的刀,恨恨道,「你们合着伙坑我!你们等着,我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坑你?呵。 今日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是谁想坑谁一目了然。是你和高万志打我拍卖行的主意,技不如人就得认栽!赵明祎笑问,「宋大哥这话是打哪里论起的?我们万相拍卖行敞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绝不坑人。」 汪正通装着恍然大悟的模样,「宋少东家莫不是两万两拍下了玉辟邪,又不想要了吧?不想要您就直说,咱们拍卖行讲究宾主尽欢,绝不强买强卖。」 钱三兴更是痛快,「不想要?还个好说,咱照签下的契书办事,宋少东家毁约不买的话,只出拍卖金的三成——六千两就成。开了光的精雕玉辟邪是上等好货,咱不愁卖。」 他一文也不想出!!!宋天翔的脸,比吃了屎还难看。 沈戈「好心」地问,「宋少东家脸色还是不太好,是又觉得身体不舒服了么?要不我们先送您回家,毁约金的事儿,我们直接和宋当家谈?」 跟他老子谈,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么!宋天翔咬牙切齿,瞪着站在人群里,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张仲峰,「张老二!」 林如玉的大姑父张仲峰只得站出来和稀泥,「沈戈,看在姑父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沈戈装作不解,「姑父说的是什么事?」 张仲峰摆出长辈的架势训斥沈戈,「按理,我是不该多说的,但你既是我家的侄女婿,所以我这做姑父的,也该教导你做人做事的道理:给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谁都有求人的时候。」 「沈戈确实不明白,请您明示。」沈戈一脸无辜,众多热闹的拍客也跟着起哄。 张仲峰脸更沉了,摆出气势喝问,「你今日拍卖的玉辟邪是哪来的?你既已知道高万志卖给你的是冥器,为何还要摆出一件玉辟邪拍卖,让众人误会你拍卖的玉辟邪是高家「祖传」的?」 这个不用沈戈答,带着拍卖得来的画轴,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林如玉答道,「姑父忘记了?我父亲三年前从外地买来的一批翡翠原石开出了好玉,雕了四件玉貔貅。大表姐出嫁时,大姑母 还想拿一对给大表姐当嫁妆呢。」 听了林如玉的话,张仲峰暗道一声不妙。 宋天翔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跳起来一把薅住张仲峰的衣襟,怒吼道,「好你个张二,原来是你和林家合起伙来坑我!这银子你出,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拽着骂,张仲峰很是恼怒,「宋大哥莫听旁人说几句就头脑发热,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还不信我?」 「我信你个鬼!」宋天翔破口大骂,「你们张家恨不得天天扒拉算盘珠子算计……」 「此事与我无关,你休要胡乱攀扯。」张仲峰捂住宋天翔的嘴,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宋大哥再说下去,就要跟高万志一块跪在菜市口砍头了,咱们先出去再说。」 宋天翔真被吓住了,拍开张仲峰的臭手就要往外冲,「走,咱们出去说清楚!」 「宋少东家要走了?」钱三兴抬胳膊拦住他,吹了吹手里的契书,脸上的横肉硬是挤出来一点点和气的笑纹,「您是打算交六千两的违约金,还是交两万两把玉辟邪带走?」 宋天翔哪个都不想要,不过他也看出来了,今天若不出血,他休想出了这个门,「我出六千两,不过我身上没带够银票,回头再给你们送过来。」 看热闹的江湖败类一号起哄,「宋少东家出价时那排场,可不像没带银子的。」 二号立刻跟上,「就是,少东家您张嘴就两万两,咱现在怎么觉得的您早就知道价钱可以随便喊,因为多少都不用付银子呢?」 这些人的话让宋天翔头皮发麻,怒吼道,「你们少胡说,我只是一是头脑发热而已。」 钱三兴笑吟吟道,「宋少东家是宣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应了就不会不给银子。不过咱把丑话说在前头,若三日内我万相拍卖行还见不到违约金,那就要按照三分利,开始算利息了?」 「好。」宋天翔打肿脸充胖子,拉着张仲峰狼狈败走。 万相拍卖行啥也没干,转眼就赚了六千两银子,众人看得眼都红了。不过再眼红,他们也不敢再动歪心思。 没见宋天翔动了一下歪心,就赔了六千两么。这也就是宋家,若是他们,砸锅卖铁、卖儿卖女都还不起。 沈戈送林如玉出门时,压低声音道,「张仲峰那边?」 「该怎么办怎么办。」林如玉说完,又不放心叮嘱道,「除非太守大人或长史大人升堂,否则你不要去衙门,小心有诈。」 贺炯明给沈戈挖了个坑,却把安王府宣州的暗线——宣州通守给埋了,他定是十分恼火,还不晓得下一步会使什么绊子。 ------------ 第159 勾心斗角 贺炯明,确实有点恼火。 瘦小枯干的凛冬站单膝跪在地上,这次的确是他没办好差事,世子责罚他也是应该的。 付酉归却捋须笑了,「福祸相依。此局看似已入绝境,但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咱们派人将高万志灭口,康林昌别无他法,只能彻底站到咱们这边。」 凛冬也立刻寻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毛遂自荐道,「请世子准许属下将功赎罪。」 凛冬退下后,付酉归低声道,「以沈戈的年纪,绝不可能把事情做到如此周祥,他身边定有高人指导。沈戈就是沈彦义,武安侯没将他带回兴阳,而是留下谋士和护卫保护他,定是想让他立下大功,再回兴阳受封武安侯世子。」 贺炯明也认同付酉归的推测,「腊月十五沈戈回乌沙镇祭祖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除了。」 付酉归却觉得,留下沈戈的命更好,「若咱们将沈戈握在手中,武安侯定会投鼠忌器。就算不能把武安侯拉到咱们这边,也能让乾昌帝对武安侯起疑心。世子,这等同于卸掉了乾昌帝一条手臂。」 贺炯明淡淡道,「你这一计,十三年前已经用过了。若再用此计,只有一种结果:愚忠的沈尚直依旧会选择效忠贺承泽。」 邵承泽便是当今天子,乾昌帝。 付酉归躬身拱手,「属下这就派人给王府送加急信。时辰不早了,属下这就是命人摆饭,用饭后世子早些安歇。」 *** 宣州官衙后巷,宣州通守康林昌坐在书房内,盯着自己用了三年的通守官印,脑袋里全是刚刚「因公殉职」的祁县县令,董文印。越想,他的脑袋越乱。 宣州大牢门口,一个瘦小枯干的狱卒亮出身份牌,吃力地提着一大桶比猪食强不了剩菜,一步步走入牢中。 药商赵家内宅,赵天翔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爹,儿说得句句属实,您就是给儿子十个胆子,儿子也不敢碰冥器啊!」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宋家主一脚将儿子踹出多远,「我宋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儿子!人家给你设个套,你就踩着凳子探着榆木脑袋往里钻!」 「爹!」宋天翔爬回来抱住他爹的大腿苦苦哀求,「儿知错了……儿明日就去找张仲峰,让他出一半银子!」 「蠢货!!!」宋家主气得肝疼,又一脚把儿子踢开,「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只当这是几千两银子的事?!」 这下,宋天翔愣了。可不就是银子么,除了银子还有什么? 朽木不可雕也,气得脑仁疼的宋家主走出屋门,吩咐管家,「看好这畜生,哪也不准他去。」 暮色昏暗之中,宋家主急匆匆出了家门,谁知刚出家门,便被一个小乞丐塞了一张纸条。展开纸条后,宋家主阴沉着脸,去了巷口的茶肆。 一个小乞丐跑到万相拍卖行不远处的巷子里,不大一会儿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生子进入万相拍卖行,低声向大哥报送最新消息,「宋家主去了他家巷口的茶肆,与张仲峰秘密会面。」 沈戈毫不意外,「他们两家搅和进这么大的案子里,当然得提前串好口供,想办法脱身。」 生子小生问,「哥,他们能想到办法脱身吗?」 旁边学算账的沈小七和沈小六同时抬起眼睛,看着自家大哥。沈戈靠在椅子上,「那得看高万志能不能活过今晚。高万志死,他俩也就湿湿鞋;高万志不死,张仲峰脱层皮,宋家伤筋动骨,还得死个少东家。」 生子继续追问,「哥,那高万志能不能活过今晚?」 这个,沈戈就真不知道了,「得看祝太守怎么想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贺炯明的人再厉害, 宣州大牢也是祝太守的地盘。 后半夜,等得心焦气躁的宣州通守康林昌终于站起身,就在他准备出门时,府中管事进来报信,「老爷,有人闯入大牢,意图杀高万志灭口。」 若高万志死了,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康林昌急急问道,「可让他得手了?」 管事摇头,「小人不知。」 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康林昌瞪圆了眼,「备车,去衙门!」 康林昌在衙门口下了马车,急匆匆赶奔大牢。州衙大牢门前灯火通明,康林昌正好看到衙门捕快抬出一俱,被箭设成了刺猬的尸首,心便吊到了嗓子眼,拉住旁边的牢头压低声音问,「今日押来的盗卖冥器的高万志……」.五 「康大人。」 灯下须发越显银白的祝太守从大牢内走了出来,含笑与康林昌道,「康大人可认得这个,下毒意图害死满牢囚犯的凶手?」 意图,也就是还没成事。康林昌心神一松,这才发觉自己满脑门都是汗,被寒风已吹,冷得人只想骂娘。 「世子,」付酉归小声在门外唤了一声,待听到世子的声音后,才推开房门,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关上门压低声音在贺炯明身边道,「凛冬中了埋伏,中箭身亡。」 听不到世子的声音,付酉归也不敢抬头,继续道,「无人知他是您的暗卫,安排布置此次陷阱的人一直是他,现在他死了,线索也就端了,没人能查到咱们身上。属下会安排妥当,请世子早些安歇。」 安歇? 贺炯明抬手掐灭蜡烛上腾腾跳动的火苗,他心底的阴暗一点点显露在脸上,尽被黑暗吞没。 灭了灯的黑洞洞的房间,在呼啸的寒风中仿若一只蛰伏不动的怪兽。付酉归回头看了一眼,又快步向外走去。 第二日,林如玉和房氏坐在房中,听骆显上报昨日后半晌城内各处的动静,和有人夜闯大牢被射杀的事。 身材矮小但武功高强么?林如玉将贺炯明入城时,身边跟着的侍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便问骆显,「这人是什么来路?」 骆显回道,「姑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曾有一身量相仿的刺客,屡次带人行刺先生和姑爷。」 这么说,果然是贺炯明的人了。 林如玉正要继续追问详情,云鹃却进来禀道,「姑娘,寿州良道镖局的卢总镖头来了。」 ------------ 第160章 前世的血案 房氏听闻卢道良来了,立刻吩咐丫鬟请林二爷去前厅,又与林如玉道,“昨日事情太多,娘没来得及跟你细讲良道镖局这位总镖头,咱们边走便说。” 林如玉听母亲介绍了良道镖局后,在前厅见到总镖头卢道良时,对他的钦佩已溢于言表。 在母亲介绍之前,“良道镖局”这四个字对林如玉来说,也只是账本上的一个帮林家押送货物的镖局名称而已。 但此时,这四字在林如玉眼里已熠熠生辉,面前衣着朴素的中年大汉更是光辉伟大。 顾名思义,良道镖局是由总镖头卢道良一手创办的。 卢道良乃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刀客,行侠仗义,最好打抱不平,因此也结下了一些仇家。后来有人趁卢道良不在家时上门寻仇,其妻受到惊吓,早产生下一女后没多久便离世了,女儿也奄奄一息,急需良药续命。为了赚取银两给女儿治病,卢道良把一双儿女秘密保护起来后,带着几个徒弟报仇之后,创建了良道镖局。 为人仗义、言出必行、有仇必报的卢道良,便是良道镖局的活招牌。经过十余年的打拼,良道镖局已成为长江下游六州首区一指的大镖局。若哪处不开眼的山匪、水寇敢动良道镖局的镖,良道镖局必与其不死不休。所以,只要在长江下游水旱两路挂出良道镖局的招牌,基本是畅通无阻的。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良道镖局是比宣州的平顺镖局还要厉害的存在。 林家去往长江下游的大船上,常有良道镖局的镖师坐镇。 卢道良用他努力打拼赚下的血汗钱,治好了女儿的病,将一双儿女养大成人,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也将出嫁。 这样的汉子令人尊敬,这样的镖局令人放心。 林家奉上好茶,热情款待。 卢道良是个直性子,吃了一盏茶便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房氏让林二爷接下,才将婆子抱着锦盒接过来放在桌上打开,推到卢道良面前。 锦盒里除了玉雕辟邪和天禄外,还有一对玉镯和一对龙凤玉佩,这六件玉器,皆是用上等冰种白翡雕成,把卢道良的眼睛都看直了。 房氏含笑道,“这对辟邪和天禄便是您跟小女订下的那对,您看可还能入眼?” 卢道良取出玉辟邪,小心托在手里,越看越喜欢,“能入眼,当然能入眼,这可都是好东西!” ”能入您的眼便好。虽然总镖头您见多识广,但妾身还是要多嘴啰嗦一句:总镖头须请阴阳先生堪舆宅院后,按位摆放辟邪和天禄,方可攘除灾难,保永安百禄。这对玉镯和龙凤玉佩,与辟邪天禄是用同一块玉雕刻出来的,是我林家给卢姑娘的添妆,祝令千金平安圆满,夫妻和顺。” 卢道良虽是个粗人,但开了这么多年镖局,自然是识货的。林家这套玉器毫无杂质,透亮喜人,一看就是上等好玉精雕而成。 上等的好玉最是养人,卢道良虽一眼就相中了,却不能直接收,“这太贵重了。劳烦夫人将玉佩和玉镯为某留一个月,在下这就回家取银子来买。” 卢道良身上,是真没银子了。 “您的天年功法和一万七千两银票足矣将这套玉器买下。”房氏态度诚恳,“您再推辞,便是打妾身的脸了。” 这个…… 握着大刀打杀多年的卢道良,不知如何与女人打交道,正想撂下一句“改日来送银票”就走时,却听房氏又开口了。 “总镖头今日不来,改日妾身也会到镖局拜会,请贵镖局为林家接一趟镖。” 听了这话,卢道良刚抬起的身躯立刻稳稳坐下,“夫人尽管吩咐。” 房氏言道,“我林家有几艘海船,明年春将在常州靠岸。妾身想烦请总镖头派人……” 卢道良蒲扇般的大手一抬,爽朗利落应下,“夫人放心,明年春天在下亲自带人乘船出海,护送林家主的海船归港。” 房氏喜出望外,“有您亲自出船,妾身便放心了,该付的镖银,林家会……” 卢道良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虎着脸道,“夫人提镖银,就是打在下的脸了。” 林二爷笑道,“好,咱都不说了。不知侄女的婚期定在哪日?若是到时方便,我们兄弟定过去讨杯喜酒吃。” 提起女儿的婚事,卢道良又喜笑颜开,“也是赶巧了,我家女婿家就在常州,如果林夫人和二爷提前到了常州,三月初八那日一定要去常州顾家喝杯喜酒。” 林二爷挑眉,“总镖头的女婿,竟是常州顾家丝绸的少东家顾璟么?” 卢道良提起女婿,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就是那臭小子。” 站在母亲身边的林如玉听到“常州顾家丝绸”六字,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送走卢道良后,房氏问站在身边出神的女儿,“娇娇在想什么?” 林如玉拉着母亲回房,吩咐弦音和弦真守好门窗,才在母亲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母亲请良道镖局出镖去接父亲,是突然决定的还是早有打算?” 房氏解释道,“商船出海归来,入港口的几百海里很是凶险,常有穷凶极恶的海盗劫船。请良道镖局出海接镖,是你爹出海之前就订下的。若无玉辟邪的机缘,咱们怕是请不动卢道良亲自出马。卢道良和咱们府上的骆显等人一起出海,定能护你父亲平安靠港。” 林如玉紧咬下唇,这么说来,娘上一世定派了人去良道镖局,请他们出镖保护林家商船靠港。 见女儿小脸绷得紧紧的,房氏压低声音问,“娇娇觉得良道镖局哪里不妥,可是示梦里出了什么事?” 林如玉抬眸,“女儿也是听卢总镖头提到常州顾家丝绸,才猛然想起来的。在女儿梦里,父亲归港前不久,常州顾家丝绸少夫人,在成亲当晚病死在洞房里,新妇的父亲一怒之下血洗了顾家满门。” 上一世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又出海未归,林如玉恍恍惚惚,听府里的丫鬟婆子私下议论常州的血案时,还觉得新娘的父亲是个疯子。 但现在林如玉深信,卢道良的女儿若真新婚之夜死在顾家,他在冲动中之下,真会屠了顾家满门。 ------------ 第161章 一根棒槌 房氏满脸震撼,喃喃道,「娇娇,且容为娘捋一捋……」 林如玉点头,因为她自己也需要静一静。 窗外的蓝喉歌鸲欢快叫了数声,房氏才开了口,「术业有专攻,骆显他们武功虽好,但到了海上,他们不一定斗得过海盗,所以咱们必须请良道镖局去接你爹回来,卢道良能亲自去是最好。娘觉得,你梦里卢家出事,或许与咱们有些关联。」 林如玉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她却有不同的推测,「若只是为了阻止良道镖局出镖,有很多更为省力的办法。所以女儿觉得,此事或许有那人推波助澜,但其中定有隐情。目前咱们对卢顾两家知之甚少,得尽快打听清楚两家的事。年底了,娘要忙着铺子里的事,此事就交给女儿去办吧?」 梦里林如玉也只是听丫鬟婆子提了两句顾家人的惨状,真相如何她并不清楚。不过事出必有因,现在去查,应能查出一些实情。 女儿愿意去做,房氏自不会拦着,「以顾家的家底和顾璟少家主的身份,不该娶一个自小便体弱多病的镖师之女为妻,这门婚事定有隐情。常州的管事年底会回来交年账,到时娇娇派人问一问。离着他们成亲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还来得及。」 「女儿明白。」林如玉应下,叫来管事林风吩咐了一番后,宣州衙门的衙役便到了。 太守大人提审高万志,传林如玉到大堂回话。 没想到祝太守这么快就升堂问案,林如玉让弦音抱上玉辟邪,赶到衙门大堂外。 衙役拨开大堂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林如玉进入堂中时一扫,发现堂上坐着三位大人。 祝太守居中、叶长史和通守王林昌各分坐左右。沈戈、赵明汪正通、高万志、宋天翔和自己的大姑父张仲峰等人都在堂中。 待林如玉行礼自报家门后,祝太守问道,「林如玉,昨日万相拍卖行拍卖的玉辟邪可带来了?」 「回太守,民女带来了。」林如玉将装玉辟邪的盒子双手举起,衙役双手接过这价值两万两银子的锦盒,小心翼翼送到堂案之上。 祝太守打开锦盒,仔细端详后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林如玉回道,「三年前,民女的父亲从膘国买回十余块翡翠原石,开出一块上等冰种白翡,请翠玉楼的工匠雕刻成玉器,这件玉辟邪便是其中之一。今年三州遭水灾,民女家的田庄、店铺受损严重,年底家中账上无银钱置办年货,所以家母让民女将玉辟邪取出,交于万相拍卖行拍卖。」 祝太守命人将翠玉楼的掌柜传进大堂,印证了林如家玉辟邪真是出自翠玉楼后,便让林如玉退到一旁,继续问案,「沈戈,你是如何发现高万志送去拍卖的玉辟邪为冥器的?」 沈戈响亮回道,「回大人,万相拍卖行接下每件拍品,必请汪家当铺经验丰富的朝奉验看拍品真伪。是朝奉认出玉辟邪为冥器,草民才将其送到了衙门。」…. 长史叶长君接过话茬,「回太守,下官已验证,沈戈所言句句属实。下官得知林家也送了一件玉辟邪拍卖,与王大人商议之后,便让沈戈瞒下冥器之事,借林家的玉辟邪引出高万志的同伙。」 通守王林昌腰杆挺直,大声应道,「回太守,下官是觉得以高万志一人之力,不可能盗出那么贵重的玉器,才与叶大人订下此计。」 嗯? 王林昌这就洗白了? 太守为何不借机拿下他? 站在一旁听堂的林如玉转眸,看向沈戈。 沈戈也正好转眸过来,两人四目一碰,又各自低下了头。 旁人还好,宋天翔吓得跪爬两步,以头咚咚撞地,「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不是高万志的同伙,草民冤枉啊……」 祝太守还未开口,王林昌已怒喝道,「太守大人还未定案,你喊什么冤枉,莫不是做贼心虚吧?」 宋天翔…… 大堂外的宋家主恨不得冲进来把儿子的嘴堵住,张仲峰暗翻白眼,在心底骂了声「蠢货」。 祝太守这才问道,「高万志,你的玉辟邪从何处得来?若敢有半句谎言,啪!」 祝太守一拍惊堂木,不怒自威道,「大刑伺候。」 高万志本就胆小,昨晚差点被人毒死灭口时,已经吓破了胆,这会儿是问什么招什么,「回太守大人,是有人将玉辟邪交给草民,说让草民拿到万相拍卖行拍卖,所得银钱分……分草民两成。请大人明察,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 祝太守追问道,「是何人将玉辟邪交于你手中?」 高万志吞吞吐吐道,「是……是昨日入大牢下毒之人,草民不知他的姓名……」 「啪!」祝太守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你不知对方姓名,怎敢接他的玉器?!」 「威——武——」 两班衙役用刑杖戳地齐喝,吓得高万志差点尿了裤子,哆哆嗦嗦道,「草民的店铺亏了钱,所以才……草民猜到玉辟邪来路不正,但没想到是冥器,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祝太守又仔细询问了几个关于到大牢下毒之人的问题,直问得王林昌快坐不住了,才转入下一个问题,「你可与宋天翔、张仲峰二人合谋?」 张仲峰面不改色,宋天翔直哆嗦。 高万志回道,「回太守大人,草民没有与他们合谋,不过腊月初八那日,宋天翔堵住草民,问草民送去的万相拍卖行的玉辟邪是不是冥器。草民当然不认,但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草民就在在月初九去拍卖行找沈戈,想要回玉辟邪,谁知草民去了两趟,都没找到沈戈。」 说完这话,高万志委屈得都要哭出声了。 祝太守这才审问宋天翔和张仲峰,「你二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怕宋天翔说不清楚,张仲峰行礼,抢先道,「回太守大人,草民与宋天翔在书茗楼吃茶时,听到堂中有人议论鄂州前朝官墓被盗,丢失了一对玉辟邪,便想起了万相拍卖行要拍卖的玉辟邪。草民只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宋天翔会跑去找高万志查证。」 「大人,草民见高万志言辞闪烁眼珠乱转,明摆着是心虚,这才认定了玉辟邪是贼赃,草民……草民……」宋天翔想喊冤枉,又怕被骂,竟委屈得哭了。 祝太守啪地一拍惊堂木,「即知是贼赃,你为何不到衙门报官?」 「草民……草民一时糊涂……」这下,宋天翔真哭了。 林如玉暗自叹气,难怪宋天翔总被张仲峰当枪使,他这脑袋,也就只能当根棒槌了。. 南极蓝 ------------ 第162章 沈戈的狼群 祝太守办案效率极高,玉辟邪一案,不到俩时辰就审结定案了。 入大牢下毒的「盗匪」,盗挖冥器玉辟邪送入宣州城销赃,相中了近来生意火爆的万相拍卖行,通过缺钱的高万志将冥器送到拍卖行拍卖。 朝奉认出玉辟邪认出玉辟邪是冥器,万相拍卖行的东家沈戈将脏物送至衙门,长史叶长君和通守王林昌想要顺藤摸瓜抓住高万志的同伙,却被想借机讹万相拍卖行一笔的宋天翔给搅了。 结果便是,高万志被抓入大牢,盗匪入牢杀人灭口伏诛。 挖坟掘墓,论罪当斩。太守下令将已被乱箭射死的盗匪画像送至宣州各县衙门,悬赏缉拿其同伙归案。 高万志伙同他人盗卖冥器,论罪当斩。 宋天翔查知玉辟邪是冥器后,不告官府缉拿盗匪,却打小算盘意图敲诈万相拍卖行,属知情不报,笞二十,罚银五十两。 吓傻了的高万志被押入送囚牢,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宋天翔趴在刑凳上直哼哼,林如玉和沈戈刚出大堂,便被张仲峰唤住了。 张仲峰面带慈祥,温和道,「开店铺做生意就是要慎之再慎,宁可少赚些银子,也要确保每笔生意都干干净净的,沈戈这次处置得非常妥当。如玉在堂上被吓到了吧,姑父送你回去?」 当着围观众人的面,林如玉也不想配合这伪君子演长慈幼孝的戏,径直道,「我没被吓到,我刚才见站在堂外的志生表哥脸色非常差,应是被吓到,被人扶走了,您先回家看看表哥吧。」 张仲峰岂肯放过这个房氏不在她身边的大好机会,「你志生表哥……」 林如玉不耐烦了,见张仲峰身后刚被抬出来的宋天翔,提高声音故作无知道,「姑父您看宋少东家被打得多惨,在茶楼的时候,您怎不劝着宋少当家些呢?」 本来瞪着沈戈的宋天翔一听林如玉的话,所有怒火都转向了张仲峰,中气不足地吼道,「张老二,如果不是你,老子也不会去找高万志,你坑得老子被衙门打了二十棍,这笔账老子得跟你算清楚!」 张仲峰转身见宋家主已离开,刚散开的百姓又聚拢了过来,便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宋天翔败坏了他的名声。 他们俩狗咬狗时,林如玉和沈戈离开衙门,返回了青弋巷暖厅。 林如玉分析道,「太守借这个案子,把王林昌拉到他这边了。」 王昌林涉案颇深。他派人埋伏在万相拍卖行外,玉辟邪落锤便闯进去抓沈戈,这与他在堂上说的与叶长史设计顺藤摸瓜大相径庭。另外,那个小个子「盗匪」曾几次出入王昌林家,这些线索只要祝太守肯追,绝对能查到。 但是,祝太守选择草草结案,不追。 沈戈趴在桌上,用手指扒拉青瓷盏里已长出花苞的水仙花,「我以前没跟官员打过交道,到了宣州后接触得多了,发现官员与做生意的、抢地盘的都一样,做事都要算清楚后果,选个最中意的。祝太守定是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发现这个案子弄不死王昌林,与其在案子上花费精力弄个两败俱伤,还不如卖王昌林个人情。这样做,祝太守多了个助力,贺炯明少条走狗,最是划算。」…. 林如玉深以为然,「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得了心上人的称赞,沈戈笑得比含苞待放的水仙花还漂亮,「目前,对祝太守来说,最要紧的是不让贺炯明把逼得徐露元自尽的罪责压在他的头上。王昌林什么的,都是小事。」 我心里的大事,是杀贺炯明,赚钱,娶你回家。沈戈越想,心里越美。 林如玉稀罕极了他的笑脸。不管面前有多少事,不管面对多强大的敌人,沈戈总能笑得阳光灿烂。每次看到他,林如玉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今早,卢总镖头过来取玉辟邪了。」林如玉把卢道良的事和可能会发生的常州血案讲了一遍。 沈戈不再扒拉水仙花,认真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林如玉把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又道,「我还想借用你的路子,从常州的乞丐下手,查一查顾家和顾璟。」 沈戈委屈巴巴望着林如玉。什么叫「借用」,我的便是你的,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林如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点,改口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你派个人去查,要稳妥点的。」 沈戈美滋滋应道,「其实就算没有顾卢两家的事,我也打算派大勇去常州了。明年岳父的海船在常州靠岸,咱们怎么也得提前把常州的情况摸透了,才能早做打算。」 还没成亲呢,你这「岳父」叫得倒是顺溜。 见沈戈双目灼灼地望着自己,林如玉有点招架不住,垂眸抬手扒拉桌上的水仙花,闲聊道,「大勇不用跟你回乡祭祖么?」 沈戈嫉妒着被心上人用嫩白小手扒拉的水仙叶,解释道,「他们六个都不回去,大勇去常州,二弟和三弟几个照看店铺。我回去后把我们八个的名字写进沈家族谱里,正月十五之前,就带着狗儿回来。」 林如玉抬眸道,「是小舞,不是狗儿。」 沈戈从狼群出来,与沈小岁一起闯荡人世间。在乌沙镇内,他先把六个小弟,一个小妹纳入自己的狼群。这七个人从小就跟着沈戈抢地盘、打架、读书认字,他们的命是沈戈救的,名字是沈戈起的,是沈戈闯荡人世间最忠诚的伙伴。 按照年纪排行,老大沈良勇,十三岁;老二沈良乐,十二岁;老三就是生子沈良山,十一岁;老四沈良思,老五狗儿沈良舞,十岁,老六沈良陆,八岁;老七沈良齐,七岁。 沈戈笑了,「嗯,你是大嫂,你说了算。」 什么跟什么嘛!林如玉气得抬腿从桌下提了他一脚,不想小脚却被他用腿夹住,抽也抽不回来了。 还不等林如玉发火,沈戈盯着她认真道,「我这一趟,应能带走贺炯明身边大半的杀手。贺炯明要忙着跟祝太守斗心眼,你在家里只要不轻举妄动,贺炯明就工夫过来找茬。只要不是万分火急的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沈戈担心她的安危,林如玉又何尝放心得下他。林如玉不再跟他较劲儿,任由他夹着自己的脚踝,抬眸道,「那你得答应我,把骆二他们五个带上。」. 南极蓝 ------------ 第163章 春娇 贺炯明早就对沈戈起了杀心,这次玉辟邪事件定是他指使人干的。若让他的诡计得逞,沈戈被昨日闯入拍卖行的衙差抓走,后果不堪设想。 沈戈将计就计,令贺炯明损了一位高手,宣州通守王昌林也因此转向了太守祝蒙桢。贺炯明恼怒之下,绝不会放过沈戈回乡祭祖这个大好的下手机会。更何况,与沈戈一起回乡,还有贺炯明早就想杀掉的东竹先生。 所以,沈戈说贺炯明会派出一半杀手追杀他,毫不为过。 这,怎能不令林如玉揪心。 沈戈见林如玉态度坚决,腮帮子就渐渐鼓成了小蛤蟆。 林如玉瞪眼,“撒娇也不行。” 沈戈愣了一下,抿起好看的唇转头不看林如玉,“我才不会呢。” 撒娇什么的,绝不可能!沈戈的耳朵渐渐红了。 林如玉态度十分坚决,“让骆二他们跟着你去。” 见沈戈还不应,林如玉赌气道,“如果你出了事,咱们的亲事就……” 沈戈的头立刻转了回来,盯着心上人笃定道,“你不会。除了我,你不会嫁给任何人。” 听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能”,林如玉忍不住笑了。 确实是不会,她上一世被贺炯明骗得太深伤得太狠,若不是同甘共苦的沈戈来提亲,她在报仇之前绝不会考虑成亲的事。 林如玉本就长得极美,这样一笑美得勾心摄魄,让十分笃定的沈戈心里没底了,他小声道,“我一定平安回来,你不准嫁给别人。” 林如玉转回正题,“那你带上骆二他们。” “……好。” 腊月十五早上,宣州城西码头,背包袱提行李的百姓排着长队登船,林如玉送东竹先生上船后,又与沈戈话别依依话别。沈戈临登船时,认真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如玉…… 灰太狼的既视感…… 目送两艘客船远去后,林如玉走向马车时,一眼瞧见人群中有一个身披鼠灰色斗篷的年轻少妇,正孤零零站在岸边,望着远去的林家客船。 只一眼,林如玉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乌沙镇长春楼的头牌,春娇。 春娇不是跟着时家一块离开乌沙镇,去了同安县么,怎会出现在宣州?她何时来的?她盯着大船看,是看到沈戈在船上么? 虽然只在离开乌沙的镇那天早上,躲在马车里看了一眼,但林如玉却清楚记得春娇满眼爱慕望着沈戈的样子。 上了马车,林如玉又挑帘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春娇不再盯着远去的大船,而是直直望着自己。 见到自己发现了她,春娇点了下头,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春娇做得颇具美感,引得身边人纷纷侧目。 在乌沙镇时,林如玉并未在春娇面前露过面,她现在跟自己打招呼,定是因为沈戈的缘故。林如玉也大大方方点了下头,才放下车帘。 云鹃好奇问,“姑娘,那位夫人是?” “她是乌沙镇人,名叫春娇。”林如玉低声吩咐弦音,“派人查一下春娇为何会来宣州,什么时候到的。” 弦音应下后,低声问道,“那春娇的举止带着风尘气,姑娘怎会认得她?” 林如玉解释道,“她曾是乌沙镇唱春楼头牌,后来凑够银子自赎自身,应该是跟随东竹先生家眷的车队,一块去了同安县。” 原来是个妓子……云鹃担忧地拧起眉毛。 当天后晌,弦音便来回话,“春娇与她的丈夫今早乘船刚到宣州,她丈夫四十多岁,是个药贩子,从祁县带来十几麻袋药材过来,都拉去了张家药行。他们夫妻卖完药材后在穿街巷赁了处小院落脚,看架势是要长住。” 穿街巷正是沈戈住的巷子。 林如玉吩咐道,“把这事儿跟生子说一声。” 弦音出去后,云鹃嘟囔道,“姑娘,春娇他们夫妻俩不会也是奔着姑爷来的吧?” 沈戈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逃难到宣州的祁县人混不下去的,都跑去投奔。 偌大的宣州城,春娇和他的丈夫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去了沈戈住的穿街巷,林如玉也觉得有此可能。不过,“不管她来做什么,生子他们自会应对。” 云鹃小声道,“她是乌沙镇来的,一定知道姑爷的身世……” 林如玉抬眸,见云鹃的两条浓眉都快挤在一块了,“沈戈从未隐瞒过他的身世,不怕被人知道,更不会因此被人拿捏。” 云鹃解释道,“奴婢是不想让人跑到姑娘面前嚼舌头,惹得姑娘不高兴。” 林如玉挑挑眉,“本姑娘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云鹃见姑娘没生气,笑嘻嘻道,“以前的姑娘会,现在的姑娘不会。姑娘现在越来越像夫人了,奴婢也要努力学本事,像泉婶子那样,成为姑娘的左膀右臂!” 泉婶子是娘亲的陪嫁丫鬟,是自小就在母亲身边伺候的。云鹃也是自小就在自己身边伺候,上一世为了救被贺炯明绑在廊柱上的自己,她和雨莺都死在了安逢春的刀下。 弦音来了后,林如玉的两个大丫鬟都有些紧张,生怕林如玉不再用她们了。 林如玉宽她的心,“弦音姐姐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只要你够争气,我的两条膀臂定给你留个位子。” “奴婢一定争气!”云鹃激动万分,咧嘴笑得像个小傻子。 林如玉被她逗笑了,“你去看看常州店铺的管事回来没有。” “是!”云鹃跑了出去。 第二日,生子跑来,与林如玉道,“春娇姐那个丈夫不太对劲儿。虽然他没做什么,但我们哥几个儿都觉得他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发现春娇姐的胳膊上有两条的淤青,没准就是被那老遭头子打的。” 当你觉得一个人是好人时,不一定准;但当你觉得一个人不是好人时,他肯定不是好人。林如玉也重视起来,“你问了春娇?” “没有。”生子一板一眼道,“我哥说好奇心重的人,会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活不长。我们哥几个都想跟我哥一块长命百岁。” 林如玉…… ------------ 第164章 把亲事搅黄了 现在是寒冬腊月,人们衣着厚实,若是春娇不想让生子他们看到她的伤,遮掩起来很容易。所以,她在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面前露出臂上的伤痕,是想做什么? 林如玉叮嘱生子道,「不管春娇求你们什么或问你们什么,都要想好了再说。」 生子点头应了,「我明白。如玉姐,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春娇的事。春娇她爹赌输了银子,把她卖到唱春楼抵债,春娇起初时抵死不从,差点被楼里的老鸨饿死,她饿得受不了扒在窗户上求路人救救她。我听说当时看热闹的人不少,但没人管她,后来我哥路过,给她扔了一个馍馍进去。后来她混得好了,见到我们也会施舍几个铜板,就这点事儿。」 林如玉想着当时陷入绝望中的春娇,受到身为乞丐的沈戈帮助的心情,回神时见生子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便以目光询问。 「如玉姐,就这点事儿,没有别的。我哥是乌沙镇最有本事最仗义的人,他不只帮过春娇姐,我们哥几个都是我哥喂活的,如果没有我哥,我们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打死或抓住卖了。」 林如玉这才明白生子说这么多,是怕自己误会沈戈和春娇之间有什么,笑道,「我知道了。」 生子还是不放心,又摆出小大人的架势,强调道,「我哥只喜欢如玉姐你了,他睡觉做梦只喊你的名字,生病时也是。」 林如玉连忙问道,「他什么时候生病了?」 「在观音庙里发烧的时候。」 林如玉轻轻吵了咬唇,他从那时就喜欢自己了么? 生子继续道,「我和我哥在郝连寨下船后,他在陶家庄里找了一晚上东西,明明说了留在郝连寨不走了,但他还是大早上跑到码头去给你送行。洪水来了时,我哥扔下包袱就跳到船上去救你,那包袱里可是我哥找了一晚上的东西。」 如果不是沈戈,她和母亲、阿衡怕是要葬在那场铺天盖地的洪水里。林如玉端茶杯挡住自己发热的脸,「这些都是你哥跟你说的?」 「不是。」生子很是实诚地道,「是乐哥说的。」 林如玉…… 沈戈的二号小弟沈良乐,也只比生子大一岁吧?难怪沈戈走的时候,把万相茶馆交给了他,那孩子虽然话少,但绝对是个小人精。 生子走后,林如玉看不进医书去了,她满脑子都是沈戈,想得厉害。 *** 傍晚,闫青回到穿街巷新租下的破房子里,把买回的一刀肉交给春娇,「今晚吃炖肉。」 春娇默不作声,接过着肉进入厨房,开始做饭。 闫青跟过去,靠在门框上问道,「今日去过沈戈那院子里了?」 「嗯。」春娇应了一声,闷头切肉。 「啪。」 闫青踢了一下脚边的木柴,满意地看到春娇哆嗦了一下,才问道,「问出了什么?」…. 春娇这回不敢应付了,「沈戈留下他们照看铺子和读书认字,旁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闫青哼了一声,懒洋洋道,「你现在是老子的人,要是敢不守妇道,老子扒了你的皮。」 不小心用菜刀切下半片指甲的春娇又疼又怕又委屈,忍不住哭了。 见小媳妇哭得梨花带雨,闫青语气软了些,「只要你不做对不起老子的事,老子一定好好待你。」 春娇握住流血的手指哭泣控诉,「我既跟了你,自是打算跟你好好过日子的,可你不信我,连一文钱都不给我,我饿了一天了,你回来不闻不问,就只知道吓唬我。」 「我得把带来的药材卖出去,才有钱买米粮,你看我这不是刚得了银钱,就马上割肉回来给你吃么?」闫青也知道自己今 日确实过分了些,进入厨房帮她把手上的油腻冲干净,又取了刀伤药倒上,利落用白布包扎好,让她坐着烧火,自己动手切肉、做饭,「等我把药材都卖了,就买个婆子回来伺候你。」 他买婆子回来是要守住门,怕自己跑了。春娇垂眸装作乖巧,「买个壮实些的,这条巷子里住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这正中闫青下怀,立刻道,「好,都依你。」 吃饱饭后,春娇磨磨蹭蹭洗净碗筷,才烧了热水端进屋里。闫青脱去鞋袜泡过脚,就要搂着春娇睡觉。 春娇不敢不从,柔声细语推拒,「我身上还疼。」 「乖,老子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闫青折腾痛快了,舒爽仰躺在床上想事情。 这老东西今日也不知道在外边遇着了什么事,比在船上时折腾得还厉害。春娇忍着疼靠在他胸膛上,轻声细语问道,「咱们要在宣州待到什么时候?」 闫青用花白的胡子蹭了蹭春娇黑亮的头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待到你那相好的回来,把他的钱弄到手就走。」 春娇见他心情好,抬手轻轻拧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翻身面向床里侧,「你再胡说,我就……」 「你就怎样?」闫青翻身把她搂回来。 「我就……把门锁起来,哪也不去了!」 闫青笑了,「那可不成,我今日接了笔大买卖,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让咱们把沈戈的亲事搅黄了。」 春娇的眸子瞬间睁开,冷冷盯着墙面。 闫青毫无所觉,搂紧春娇的细腰继续道,「有了这笔银子,咱们寻个山清水秀的地界,买上几十亩田,再盖座阔气的大院子,安安生生过日子,怎样?」 春娇面无表情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亲,这是损阴德的事儿。」 「老子这辈子干得损阴德的事儿,不差这一桩。」闫青不高兴了,手上也加了劲儿。 春娇秀气的眉毛皱起,轻声道,「……疼。」 闫青哼了一声,「这事儿老子已经应了,明天你就去林家外边堵着,等沈戈那没进门的媳妇出来,就想办法搅浑她的婚事。这事儿是你的老本行,怎么干不用老子教你。」 春娇低声应了,「那人真肯出一千两银子?」 「这还有假?」闫青打了个哈欠,「惦记那小娘们的人,多着呢。」. 南极蓝 ------------ 第165章 春娇找上林如玉 临近年关,林家田庄、店铺都需要总年账,家里还需要准备过年的年货、年底人情来往、祭祀用的物品等事,母亲和二叔、二婶忙得团团转,林如玉也放下手里的毒草毒虫,承担起自己身为林家主事的责任,开始巡查店铺。 今年宣州遭受洪灾,各家布匹、绸缎、成衣生意平平,得益于朝阳义卖会的火爆,林家绸缎庄的收益比同行们高出了一截,林如玉看着账上的一笔笔银子,心情极好。 云鹃进入管事房禀道,“姑娘,明绣绸缎庄的于老爷来了。” 林如玉头也不抬地看账册,“他有何事?” 站在一旁帮林如玉翻账册的大掌柜林茂回道,“今年年景不好,明绣绸缎庄的生意不好做,于东家来了好几回,想买咱们铺子里的染色细绸回去撑门面。” 见林如玉眸子都不抬一下,林茂连忙继续道,“小人遵从姑娘的吩咐,来求染色细绸的店家,一概回绝了。但于东家这边,小人也不敢硬赶上去,所以……” 明绣绸缎庄的东家于柳连的父亲,与林如玉的祖父是生意搭子,多年的交情。林茂不过是林家的下人,确实不好做,“请他去雅间吃茶,说我稍后就到。” 于柳连吃了两盏茶,等得不耐烦时才见林如玉进来了,压住火气挂起假笑,“如玉可有段日子不去找淑琴和淑棋玩了。” 于柳连的两个女儿,之前也是林如玉的玩伴,但林如玉从祁县历险归来后,便渐渐疏远了。 林如玉不善交际,上来便直入主题,“前一段母亲身体不适,我帮着二叔打理家里的生意,没得着空歇息。于叔您今日过来,是为了染色细绸的事?” 于柳连脸上的假笑深了些,“现在你娘身体大好,你也该歇歇了。我也知你家的细绸剩了没几匹,本不该过来的。但昨日我遇到了安王世子,闲聊时提起了重阳义卖会,我看世子对细绸也很有兴趣,所以才厚着脸皮过来。” 时移世易,唯人性不改。 上一世,于柳连便是假安自远的走狗,妄想从林家分一杯羹。这一世,他又妄想用林家的细绸,去巴结贺炯明。 林如玉垂眸,不愿再看他的嘴脸,“此事我做不得主,得回去请母亲拿主意。” “这是自然。”搬出安王世子,林家不敢不松口,于柳连笑得得意,“眼看着该过年了,咱们各家都得准备孝敬世子的年礼,这细绸最合适不过。若丝绸入了世子的眼,咱们两家的丝绸生意就能做到安州去,等明年你爹回来了,也会跟着高兴的。” 咱们两家?林如玉笑了,“于叔打算给世子送什么年礼?” 当然是林家的细绸啊!自己说了这么半天,这死丫头没听明白?于柳连正要继续讲,但看到林如玉脸上的笑容,他也没了兴致,摆摆手道,“自然是家里的好东西,还没选好,细绸的事你莫忘了跟你娘商量。对了,沈戈不在宣州,但他怎么也该表示表示吧?” “万相拍卖行是五家合开的,沈戈走时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此事不劳于叔费心。”林如玉说罢,便端起了茶。 于柳连出门时脸色很是难看。当年若不是他于家,能有今日的林家?林家发达了翻脸不认人,就休要怪他不念旧情了。 林如玉在绸缎庄忙到晌午,正准备回家用饭,弦音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春娇来绸缎庄买布料,看架势是在等着姑娘出去。” 云鹃立刻道,“姑娘,前门人多拥挤,咱们还是走侧门吧?” 年底生意好,前厅内买布的人多,但林如玉却不想走侧门,“今日事今日毕,她既然有心,今日不见改日也会找过来,且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林如玉被林茂等人簇拥着到了前厅时,店内买布的客人都望了过来,其中有些客人是林如玉认得的。她一路打着招呼向外走,待到春娇身边时,春娇依旧是向她点了点头,姿态柔媚。 林如玉也点了个头,向外走去。 见林如玉迈步便走,春娇上前一步,低声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一个衣着寻常,姿态扭捏做作的小媳妇拦住林如玉,好事的妇人们都停下来看。 林如玉停住,大大方方问道,“夫人是?” “夫人”这两个字,似是刺痛了春娇的神经,她的睫毛颤了两颤,模样惹人怜爱,“奴家夫家姓闫,家在祁县乌沙镇。” 闫姓,让林如玉想起了乌沙镇马头山的山匪闫老狗。她不动声色问道,“夫人寻我有事?” “是……”春娇轻轻咬了一下唇,用一种暧昧不明地态度,低声恳求道,“关于沈东家的事,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林如玉想知道她做什么,便将她请去了二楼雅间,吩咐道,“你们去外边守着。” “是。”云鹃和雨莺都应声,退到门外,有躲在屏风后的弦音在,她们也不怕春娇使什么手段。 见站在春娇身后的粗壮婆子不动,林如玉的脸往下一沉。 春娇转头与婆子商量,“嫂子也去外边站一站,我与林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婆子不情不愿地出去关上门后,春娇并盯着林如玉看,林如玉不知她想做什么,干脆任她打量。 春娇在泥潭里滚了多年,多少也有些识人的本事。她一看林如玉,便知她不喜欢绕弯子,便直接问道,“林姑娘今年七月中旬到过乌沙镇吧?” “到过。” “姑娘跟沈戈离开乌沙镇的前一日,沈戈给了我一笔银子,向我打听闫老狗他们的事。”春娇的声音没有了在人前的矫揉造作,带着一股看淡世态炎凉的平静,“托姑娘的福,我从唱春楼赎身,跟随时家一起避开了洪水,到了同安县。” 见林如玉抬眸看过来,春娇径直问道,“那日,姑娘在马车里吧?” 林如玉点头。 春娇脸上有些笑纹,眼泪却闪着泪花,“我知道车里有人,但没想到这个人在几个月后,竟与沈戈订了亲。姑娘去过乌沙镇,应是知道沈戈是什么出身吧?” ------------ 第166章 可怜?嫌弃? 林如玉直视春娇,不悦道,「有话直说。」 春娇紧紧盯着林如玉,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沈戈是山野猎户的儿子,他死了爹又被亲娘抛弃,在乌沙镇的破庙里像野狗一样长大,为了一口吃食,跟人争得头破血流。这样的人,你不嫌弃?」 嫌弃? 同样被人辱骂、嘲讽、欺凌、嫌弃,拼尽全力拖着病体长大的林如玉站起身,迈步便走。 春娇拉住林如玉的衣袖,露出一截青紫斑驳的小臂,「林姑娘是相中了沈戈哪一点,样貌么?他也就脸好看,身上全是伤疤,您……」 林如玉皱眉,「我与沈戈的事,没必要告诉你这个外人。」 外人? 春娇哭得声泪俱下,毫无美感,嘶嚎道,「我在那腌臜地方咬牙活下来,靠得就是有朝一日赎了身能嫁给沈戈,跟他过上踏实日子。可他看不上我……既然看不上我,他做什么要救我,当初就该让***干净净饿死,早点投胎到好人家……」 春娇一边哭却一边给林如玉使眼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让我搅黄你们的亲事。我被人盯着……也没法子,我跟沈戈什么事都没有……呜呜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林如玉低声问道,「是谁?」 春娇哭着摇头。 林如玉心思电转,「你的丈夫是马头山的山匪?」 「他不是我丈夫,他很可能是马头山从未露过面的二当家。」说完,春娇又大声哭了起来,半真半假道,「姑娘您别生气,奴家不跟你争不跟你抢,奴家这条命都是沈戈救的……奴家就是过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放开!」林如玉大喝了一声后,压低声音道,「他来宣州做什么?」 春娇又哭着摇头。 林如玉停了片刻,才道,「你若配合我挖出指使他的人,我给你安排一个安稳的去处。」 春娇看着林如玉,哭得更大声了,「我这辈子不求别的,有口饭吃就成……」 林如玉装做快要被气哭的样子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门外的云鹃和雨莺狠狠瞪了婆子和屋里的春娇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店内买布的客人们盯着林如玉气鼓鼓走了,又转转回头盯着楼上,窃窃私语。 婆子进屋,嫌弃地看着哭得脸都花的了春娇,嚷嚷道,「我说夫人呦,您看看您今天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就算沈戈是你的老相好,可你已经嫁了人,沈戈也订亲了,你咋就……欸!快起来吧,咱家老爷的人,算是被你丢尽了。」 绸缎庄的管事沉着脸上楼,「夫人想看什么布?」 不用春娇答话,婆子已嚷嚷道,「你家布贵得吓死人,不买!」 管事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夫人请便。」 婆子扶起瘫软在地上的春娇,迎着几十人火辣辣的目光下楼走了。 管事叫过伙计,「姑娘吩咐了,以后林家所有店铺不做那位夫人家的生意。」 听了这话,店内女客们的眼睛更亮了。 林如玉回到家没多久,二婶温氏怒冲冲从外边走了进来,「娇娇,有人跑到绸缎庄给你添堵了?」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么快就传到二婶耳朵里了?林如玉请二婶落座,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母亲和二叔也先后赶了回来,看表情,也都是得着消息了。 林如玉关上门,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林二婶骂道,「真是老天不开眼,竟没把马头山那帮畜生淹死!」 林二爷白了自己的媳妇一眼,「山匪、山匪,当然是住在山上了,水往低处 流,怎么可能淹死山上的匪?再说是不是还两说呢。」 林二婶瞪了丈夫一眼,转头问房氏,「大嫂,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可要把那人擒住,送去衙门?」 房氏言道,「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娇娇将计就计是对的,咱们先要顺藤摸瓜,确认春娇身边那男人和指使他的人是谁再说。」 林二婶小声道,「万一春娇说得都是假的呢?」 林如玉笑道,「那咱们依旧是将计就计,看她说假话是想做什么。」 还能这样?林二婶扶住额头,「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脑子跟不上了。」 林二爷笑话自己的媳妇,「脑子不好就多吃点鱼补补。」 「呕——」 听到吃鱼,林二婶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吓了林二爷一跳。 林二婶干呕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别提吃鱼,我回来路上闻到鱼味儿就觉得难受。」 「好,不提,不提。」林二爷连忙给妻子递了一杯茶水,他们夫妻俩平时虽打打闹闹,但感情却是很好的。 「且慢。」房氏盖住二弟妹的茶杯,低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把温氏都问愣了。 温氏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满脸不敢相信。房氏见此,吩咐管事媳妇去请郎中。 林二爷看得一头雾水,林如玉却看明白了:二婶,应是有喜了! 郎中来了后,果然诊出了喜脉,林二爷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嚷嚷着要给郭神医送一份厚礼。 温氏靠坐在榻上白了丈夫一眼,「你得先谢大嫂,若不是大嫂拿出家传药方,郭神医可不会白白给我看诊。」 众人热闹了一阵,林二爷小心翼翼扶着妻子回了他们夫妻的院子。林如玉抱着娘亲的胳膊看着他们离去,也满眼欢喜。 这个孩子是上一世没有的,所有事情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房氏叫过家里的婆子和管事媳妇们认真敲打了一番,让她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差,然后才返回房中与女儿商量道,「春娇那边,娇娇怎么打算的?」qδ 穿街巷小院内,闫青伸手掐了掐春娇的小脸,Yin笑道,「不愧是头牌,你还真是能干,只去见了那小娘们一面,就能搅得满城风雨。」 春娇哭得眼皮微肿,躲开闫青的手,委屈道,「外边那些人骂奴家也就罢了,若他们在您面前说了难听的话,您回来后又要拿奴家出气了。」 闫青笑着搂住春娇,「爷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拿你出气!」 春娇点着他的胸口,撒娇抱怨道,「我今日出去转了一天,连块帕子都没买成。」 闫青搂着她躺在床上,「买,老子给你买,想买多少买多少!」 坐在厨房门口的婆子,把嘬干净杏肉的杏核呸在地上,翻白眼翻得眼里只剩眼白。 ------------ 第167章 狼嚎 腊月二十三,小年,寿州漫天飞雪。 寿州良道镖局后院的卢宅大院内,卢良道献宝般把重金买来的玉器,摆到了一双儿女面前,连比带划地说着他如何得来的宝贝,儿子听得眉飞色舞,女儿则一脸肉疼。 寿州城外驿道被白雪覆盖,一匹神骏的黑马踏雪而来,马头上戴的明晃晃的金络脑,看得埋伏在道边快要冻僵的两个地痞眼热,再看官道上就这一匹马马上还是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娘们,俩地痞不只眼热,心也热了。 「大哥!」 「二弟!」 「干不干?」 容长脸络腮胡的地痞满眼冒光,搓着冻僵的手低声道,「干他娘的!马和金子卖了,小娘们留着,咱哥俩今年要过个滋润年!老二,马近了我拉绊马索,你上!」 瘦脸地痞舔了舔冻僵的嘴唇,「还是大哥上吧,小弟给您望风。」 「废话!」眼见着马就到了近前,络腮胡地痞用力一扯绊马索,骂道,「你他娘的拉得动绊马索?上!」 拼了!瘦脸地痞爬起来,抄着砍柴刀冲上驿道。 雪地上突然蹦出土黄色藤条拧成的绊马索,眼看就要被绊倒的骏马忽然腾空而起,跳过了绊马索! 拉着绳的络腮胡和刚爬起来的瘦脸惊得张大嘴,眼珠子随着骏马飞起。然后,俩人便瞧见一道寒光,铺面而来。 「啊——」 眼见着自己的兄弟惊呼着飞了出去,络腮胡丢下绊马索就想跑。可还没等他迈开腿,冷冰冰的银枪杆便狠狠抽在了他的肋条骨上。 「啊——」 络腮胡也疼得大喊一声飞起,重重落在自己的小弟身上。正当他庆幸没摔着时,只觉得脸上一凉,睁开眼见到滴着血枪尖,正冷森森地指着他的脸,络腮胡斗鸡眼一翻,吓晕了。 「哼!就这点胆子也敢出来劫道?」未穿盔甲,只披了件狐裘披风的沈存玉甩去银枪上的血迹,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 「哒哒哒——」 黑马四蹄踏雪,继续向前飞驰。 不消片刻,两名女副将领兵追了上来,扫了眼横在官道上的绊马索,又看了看路边两个叠罗汉的蠢货,冷声吩咐道,「将人捆了,送去本地衙门按律惩处。」 官兵上前提起上边的敢拦截沈将军的络腮胡,向下一看,禀道,「喜将军,下边这个死了。」 沈存玉的副将看也不看,「死了,照样拖去衙门。」 「是!」 「哒哒哒——」 一匹枣红马追上来,马背上冻得脸通红的少年活动着已经冻僵的,握着马缰绳的手,问道,「三喜,你家姑娘呢?」 三喜用长刀帅气向前一指,「郑少爷想找我家将军,顺着马蹄走。」 郑省初望着奔向白茫茫天地间的马蹄印,无力道,「存玉这么急做什么,洪水已退,早两日晚两日又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她家将军这一趟不只要查案,还要找回失踪多年的小公子。四雨双腿一夹马肚子,「三姐,走!」 「跟上!」三喜唤手下,纵马狂奔。 被扑了一身雪沫子的郑省初正要咬牙追上去,侍卫上前劝道,「公子,沈将军骑的是御赐宝马良驹,您追不上的,还是该乘马车吧。沈将军是去清理道路,她现在跑得再快,也得等着何大人追上来再走。」 快冻成傻子的郑省初干脆调转马头向回走,钻入了暖烘烘的马车里。 司隶台大夫何汝明放下手里的公文,递给他一个暖手炉,笑吟吟道,「今日差多远?」 郑省初垂头丧气,「她一路上收拾了三波拦路的,我还是连她的马尾 巴都没瞧见。」 何汝明一语双关道,「省初还是换个人追吧,这个你真追不上。」 郑省初眨眼,睫毛上雪花化作水珠滴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回道,「存玉一天不嫁我,我追一天;一年不嫁,我追一年;一辈子不嫁,我追一辈子。」 何汝明好奇问道,「她若嫁了别人呢?」 郑省初笑得得意,「放眼大夏,有几人像我这么有眼光?」 宣州城青弋巷,风卷着白雪吹入连廊,飞雪被笼子里绿鹦鹉抖翅膀赶走,落在石碾子上。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随着小阿衡的数数声,石碾子被大福一下又一下地举起,落下。 望萍镇水门吊起,三艘快舟共载着三十人从门内划出,冒着满江雪线,直奔一线峡的方向奔去。站在镇门瞭望台上的徐月凤双手拢做喇叭状,大喊道,「沈哥快去快回——我和阿翁在家等着你回来吃饺子——」 沈哥没回头,只扬起胳膊摆了摆,示意她快回去,然后对着左右两艘快舟上的人欢快喊道,「叔伯大哥们,再加把劲儿,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吃饺子喽!」 「得嘞——」 望萍镇最彪悍的汉子和邹顺等人齐声高应,船桨快摇,奔入风雪之中。 沈戈站在船头,远远望着一线峡,星眸里尽是杀气。一线峡是经水路回乡最险要的一关,贺炯明的人不会不在这里设卡。 待船到了峡谷之下,沈戈带着众人下船检查一圈,又爬到峡谷之上仔细查看,清理了一些碎石后,留下四人把守,其余人乘船返回望萍镇过年。 「报统领!」一个身着白色披风的侍卫窜到山沟之中,低声道,「沈戈带人转了一圈,又返回了望萍镇,对面山顶上只留了四人防守。」 正在擦拭大环刀的靳秋问道,「沈戈没留下?」 「没有,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他带着人下山走了。」 「胆小怕死的怂货!」贺炯明秋字队的统领靳秋骂骂咧咧。 侍卫嘿嘿道,「如果他不怂,早就被统领您的大刀砍了,还能活到现在?属下带人去把那四人宰了?」 「不必。」靳秋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却一点也不少,「留着他们,等沈戈的船进入一线峡,将他葬在峡谷里后,咱们好回去复命。」 「是!」侍卫痛快应了,用雪色斗篷罩住脑袋,出去传话。 一线峡山谷不远处的山峰上,换了身衣裳的沈戈站直身体,拢起双手发出狼嚎之声。 「嗷——呜——」 悠长而平顺的狼嚎声传遍山林,在林中觅食的狼听到召唤,纷纷扬起了头。 ------------ 第168章 来战 沈戈虽然怂,但他带的几十个高手可不是吃素的。今夜必须埋伏下人手,才能在明日一举歼将其灭。 一番排兵布阵后,靳秋便钻进石洞里,将厚厚的皮毛在身上一裹,养精蓄锐。 许是下雪令山里的畜生们格外兴奋,远处不时传来阵阵狼嚎,吵得靳秋心绪不宁,提刀走出山洞,「怎么回事儿?」 守在洞口的侍卫猜测道,「许是狼群在狩猎。」 狼群不都是晚上狩猎么,怎这个点儿出来了?靳秋皱眉。 一个身着雪色披风的暗哨回来报信,「报统领,沈戈乘坐的客船从望萍镇出来,向这边来了。」 什么?!靳秋瞪眼。 「他们这会儿出来,莫不是打算摸黑过一线峡吧,这是疯了吧?」另一侍卫十分不解。 靳秋晃了晃手里的大环刀,沉重的铁环撞击刀身,声音清脆,「他们可能是猜到咱们会在此埋伏,所以想趁咱们不备闯过去。来得正好,今晚宰了沈戈,咱就能提前一日回去过年!」 虽说冬日江流平缓,但夜里过峡谷可比白天危险数倍。侍卫十分不纠解,「真不知该说沈戈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说他自己找死。或许是因为沈戈救过望萍镇镇长的家人,所以望萍镇派了撑船的老把式管保夜里也能把沈戈送过去?」 靳秋呵呵,「你说得都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沈戈,带着一船人过来送死了。去吧宋秋、明秋叫过来,咱们合计好,尽快送他们上路。」 「是!」 风雪之中逆行的大船靠近一线峡时,天也擦黑了。 大船上的人很是谨慎,先派出几个人仔细把入峡两边都山坡彻彻底底检查了一番,看得埋伏在半山腰的靳秋心焦气躁,恨不得直接动手。 天黑后,大船上的人才与峡谷顶上的岗哨用口哨传递了消息,点起火把,将船缓缓驶入峡谷之中。 靳秋大喜,挥手示意手下准备行动。待头上响起打斗声后,靳秋带人冲上峡顶尽快解决战斗,然后掀开杂草,待船到下方后,再用火把将一根根浇了油的滚木点燃,推入峡谷。 「着了!着了!」众侍卫欢呼。 黑暗峡谷中被火点着的大船冒起熊熊火焰和浓烟时,靳秋却觉得不对劲儿。 船上没有人跑动救火、呼救,有诈!靳秋大喊一声,「有埋伏,卧倒!」 与此同时,几支利箭破风而来,从他头顶飞过,靳秋翻身利落滚到石头,见十几条身影踏雪向这边冲杀过来,便大吼一声,提刀杀了过去。 躲过箭雨的二十多人跟着统领反扑,两边相遇,招呼也不打,便展开激烈厮杀。 一交上手,靳秋便知来的是硬茬,立刻抬起手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不知何时,雪停了。峡谷火光越来越亮,映得雪夜如白昼。 藏身在树上、石头后和密林中的三十多名安王府侍卫听到靳秋的口哨声,现身准备增援。 「噗!」 一名刚从树叉上侍卫被利刃射中,跌落树下,正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吓得大叫一声,「啊——」 「啊——」 「有狼——」 惊叫声此起彼伏,安王府提前埋伏好的侍卫们,无一幸免,皆遭伏击。 见狼群围拢上来,靳秋不敢恋战,带着十几人冲向还没被狼群堵住的缺口,夺路而走。 「嗷——」 「嗷——」 跟随邹顺一伙伏击的狼群听到狼嚎,钻入了山林,邹顺带人紧跟其后。 「嗷——」 狼嚎声竟越来越近,靳秋觉得自己中了狼群的女干计,提刀停住,喘粗气四 下打量。 他身旁的宋秋喘着气道,「统领,狼追上来了,咱不能入林子。」 有狼群在,傻子都知道不能进山,可此处除了水便是山林,他们能去哪? 靳秋狠狠吐了一口痰,「狭路相逢勇者胜!兄弟们提起劲儿,咱们避入三里外的石洞里,那里易守难攻!」 靳秋做事谨慎,设埋伏前已提前勘探了此处的地形,前方不远有一处葫芦状口小肚子大的山洞。只要他们避入洞中守住洞口,不管是狼还是畜生,都只能站在外边干瞪眼。 众侍卫也升起希望,跟在靳秋身后向前猛冲,待山洞近在眼前时,众人刚露出喜色,却被一声狼嚎击得粉碎。 「嗷——呜——」 靳秋提刀抬头,惊见仰天长啸的头狼身边,竟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 沈戈! 这身影他跟了多日,化成灰也认得!!! 沈戈怎会跟狼站在一起,他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身后侍卫们一阵骚动,靳秋转眸四望,发现他们已被狼群包围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一群提着各式兵器的人出现在狼群后! 身临绝境,靳秋毫不惊慌。他握紧大环刀,抬手唤沈戈,「沈戈,你小子若是个男人,就跳下来跟老子决一雌雄!」 站在头狼身边的沈戈笑得极为嚣张,「你个老东西还算有点眼力,知道小爷留着你的命,是打算拿你练练手。看在你死到临头还敢叫嚣的份上,小爷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赢了小爷,小爷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小子果然稚嫩,废话真多。靳秋不动声色调整气息,「当真?」 「小爷是雄的,说话算话,来,战!」沈戈提剑跳下,冲向靳秋。 头狼依旧站在山石之上,群狼和庄明等人退后,给沈戈亮出场子。 靳秋挥起大环刀,挂着恶风劈向沈戈的面门。 靳秋比沈戈身材壮硕,兵器也比沈戈的剑沉重,招数更是比他娴熟,但苦练了半年的沈戈丝毫不惧。但见他长剑如蛇,身形如风,避其锋芒,攻其不备,竟与靳秋打了个平手。 邹顺低声与庄明道,「战平了。但拼起耐力,东家肯定拼不过那家伙,咱怎么办,抄家伙上?」 庄明笑了,「东家说过跟他拼耐力了?你睁大眼睛看着东家怎么胜他。」 邹顺…… 「东家不是莽夫,他脑子好使着呢,瞧着吧。」肖林两眼放光,「都盯紧了,东家拿下贼首吼,咱们一人一个抓,记住,要留活口。」 . ------------ 第169章 打一架 沈戈自小便需要与狼、与人争斗,才能吃上饭。所以对他来说,打架是活命必须的手段和本能。 在乌沙镇时打架,他靠得是敏锐的直觉、速度和不要命的拼劲。出了乌沙镇遇到一波又一波的高手,沈戈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半年抓紧机会,在邹顺等人的指点下勤学苦练,进步神速。 若是在半年前遇上今天这个大块头,沈戈在他面前肯定过不了五招,但今天他跟对方对打了三十多招还没受伤。对这样的进步,沈戈很满意。 满意了,拼硬功夫还拼不过,没必要再打了。 沈戈假装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栽倒,靳秋的大环刀挂着风声砍向他的肋骨。 「啊……」 邹顺惊呼一声就想冲过去,却被庄明和肖林同时伸手拽住。 沈戈测滚躲过大环刀,手脚同时发力,蹭地一下转到了靳秋的身后。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这一招酷似狼步。这是沈戈将庄明教的步法和狼步的发力特征相结合,琢磨出来的,快速移动的身法。 难看是难看了些,但速度极快。 靳秋来不及收招回身,便使出一招虎尾腿,向后猛踹。沈戈不退反进,左手锋利匕首猛地一按,直接砍破靳秋的靴子,断了他的脚筋。 一击,便让他失了战力。 「啊——」 靳秋疼得大叫,大环刀向后猛挥,恨不得一刀将沈戈的脑袋劈做两半。 沈戈仰倒的同时,猛踢靳秋的支撑腿,将他踹到了肖五面前。肖五的长刀向下一压,抵住了靳秋的脖子,「你输了。」 鲜血散发出的强烈气味,令群狼进攻欲望高涨。 见沈戈战胜,头狼跳下山石扑向人群里的宋秋。头狼很聪明,早就判断出宋秋是站着的敌人中,最强的一个。 群狼也选定了几个目标,伏身准备攻击。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庄明连忙喊道,「东家,咱要留活口。」 沈戈低嚎一声震慑群狼,吩咐道,「林哥,带人把山洞里捆着的羊抓出来喂狼。」 肖林带人入洞拖出六只大羊,扔在群狼面前。狼群见到羊,不再管宋秋等人,扑上去开始撕扯,六羊瞬间毙命。 宋秋和明秋见狼群撤了,立刻招手示意众人屏住呼吸,然后拿出两枚毒气丸狠狠摔在地上。这是五毒门谢尧秘制的毒丸,只要吸入毒丸散爆炸散发出的毒气,便会呼吸困难,最终憋闷而死。 这是他们的杀手锏,最后的保命手段! 可这保命手段,被早有准备的庄明等人,用四个大雪球砸没了,宋秋和明秋目瞪口呆。 一场混战后,安王世子贺炯明的秋字队暗卫三人和十三名侍卫尽数被俘。疼得面容扭曲的靳秋吼道,「沈戈你居然使阴招,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沈戈用长剑拍了拍靳秋的脸,「我再阴,也阴不过你们这帮炸开卧龙堤,害死十几万条人命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靳秋愣了一下,才怒吼道,「你要啥要剐尽管来,泼脏水老子可不认!」 「杀你是便宜了你。」沈戈吩咐道,「把他们的嘴堵上押走,不听话的直接宰了喂狼。」 见沈戈迈步就走,邹顺低声提醒,「东家,咱们要不要跟狼群打个招呼再走?」 沈戈活动酸痛的胳膊,「不必,那些羊是它们的酬劳,这些人是咱们的猎物,走吧。」 庄明走在沈戈身边,「东家受伤了?」 「没有,就是胳膊震得发麻,有些脱力。」沈戈低声道,「明哥可看到那大块头方才的表情了?」 庄明惭愧,「光线暗,再说我一直盯着人群里那俩,没顾上看。东家方才 是在诈他?」 沈戈点头,「从他的表情来看,卧龙堤出事肯定跟安王府有关。这个人一定要看牢了,等朝廷派来查卧龙堤案的……那个谁到位后,就把他们交上去。」 难得看到东家也有记不住的事情,庄明笑了,「是掌六条察事的司隶台大夫,何汝明何大人。跟他一起来的武将是大夏第一女将军,沈存玉。」 「对,对!」沈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朝廷衙门太多,官职也太多,名字绕口得很。」 见东家绝口不提沈存玉,庄明知趣地岔开话题,「没想到东家真能叫来狼群。」 早就按捺不住的肖林等人也凑上来,「东家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狼王带着狼群过来帮忙的?」 沈戈笑道,「咱们上次来找赈灾粮时,我就发现了这群狼的踪迹。这次一线峡反击,敌众我寡,所以我进山请它们过来帮个忙。请狼群也不难,只要能打服了头狼就成。」 举着火把的邹顺和肖林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林,见到一双发着绿光的狼烟正盯着他们,后背一阵发凉。 「东家打败头狼又令它毫发无伤,着实厉害。庄明笑道,「东家对狼的习性很是熟悉。」 沈戈一脸自然,「我小时候在山林里长大,常跟狼一起玩。各位大哥,咱们加快脚程,天亮之前返回船上吃肉喝酒,一醉方休!」 「是!」众人响亮应和,今晚他们用一艘破船诱敌上钩,杀死对方二十多人,生擒十六人。在狼群的帮助下,己方只轻伤四人,可谓大获全胜。 彻夜未眠的东竹先生见到沈戈回来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如何?」 沈戈笑容灿烂,「大获全胜,肖四哥他们押着人先走一步,咱们继续乘船往回走。先生,再过四日,咱们就能到乌沙镇了。等过了下蔡县,就到咱们的地盘了。」 东竹先生抚须笑出声,「是你的地盘。」 沈戈笑得露出白牙,「没有先生多年的教导,就没有今日的沈戈。」 这孩子…… 东竹先生揉了揉他的小肩膀,温和道,「累了吧?」 沈戈揉了揉眼睛,「嗯,先生让他们准备开船吧,我去跟阿瓮道个别,就回来睡觉。」 沈戈再返回船上时,提了一堆大包小包,都是徐家人给他准备的吃食。除了这些,徐家人早就搬了几大箱年礼,送入了船舱。 待船驶出望萍镇后,沈戈稍事梳洗,便坐在桌边大吃特吃。东竹先生怕他噎着,给他倒了碗热茶,「慢点吃,别噎着。」 「我早就饿得潜心贴后背了。」沈戈喝了口茶,又一口咬下半个流油的肉包子。 东竹先生看着他吃,比自己吃还高兴,「你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吃得多才能长得壮实。」 沈戈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东竹先生看他累了,便道,「起来溜达两圈就睡吧,打走这一波人后,这一两日应不会再有人上船闹事了。」 沈戈应了一声,望着窗外的岸上的白雪道,「下一波最快也得十日后才能到,那会儿咱们已经返回望萍镇了。他们来得越多越好。」 追来的人越多,留在宣州的人就越少,如玉就越安全。 沈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一批批杀掉贺炯明的爪牙,让他变成没爪没牙的老虎,然后再寻机会,一刀结果了他。 不对,寻机会,让如玉亲手收了他的狗命! ------------ 第170章 顾卢两家的婚事 腊月二十六,林如玉在前院书房等着常州回来报年账的管事时,收到了沈戈派人送回来的信。 厚厚的一封。在信上,沈戈简略讲了他们出宣州后避过几次暗杀,让对方无处下手,不得不在一线峡设伏,然后着重讲了他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打败贺炯明的大块头侍卫,「就是那个块头最大,背着五环大刀的侍卫,我一人就把他拿下了,一人。」 林如玉能想象得到,他此时定摇着狼尾翘着狼头,傲娇等着自己表扬他。若表扬得不够,他还会撒娇。 林如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收起信道,「过了一线峡后是下蔡,过了下蔡是郝连寨,按时间掐算,今天他们应该回到乌沙镇了。」 弦音是后来跟着许川从兴阳赶来增援的,没去过乌沙镇。但骆显去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乌沙镇,安王府的人休想轻易讨到便宜。」 弦音却有些担忧,「乌沙镇离卧龙堤不远,那里必有不少安王府的走狗。若安王世子调用卧龙堤的兵力,姑爷应对起来怕也不易。」 林如玉并不太担心此事,「朝廷派出的官员应能在年前到达卧龙堤,不是说沈存玉将军也来了么,有她压阵,卧龙堤应不敢轻举妄动。」 弦音第一次在林如玉面前露出大大的笑容,「就是卧龙堤兵将齐出,也休想从小将军马前跨过!」 骆显一脸不认同,「就凭他们,还妄想站到小将军马前?」 林如玉…… 好吧,她对这位十七岁的大夏第一女将,越发好奇了。不知她此次南下是否与沈戈有关,她见了沈戈,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雨莺进来,道,「姑娘,常州吴管事到了。」 林如玉回神,「请他进来。」 常州是长江入海口,是大夏南部重要港口,货物的集散地。林家在常州设分号主要是为了采购、销售大宗货物。用现代的话来说,林家常州分号便是林家商行的驻常州采销部,吴管事便是采销部的部长。 吴管事能在这个位子上做了六年,其能力必然超群。对有能力的掌柜、管事们,林如玉都很尊重。 林如玉如今是林家的主事人之一,惩处船行掌柜,将细绸变废为宝等几件事后,林家的掌柜和管事们在林如玉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 瘦黑短须的吴管事进入房中,恭敬弯腰行礼,「常州分号管事吴绪伦,见过姑娘。」 林如玉抬手请他落座,先问了她嫁去常州的三姑林惠莲的情况,再问起店铺生意,最后才闲聊似地提起了丝绸顾家的事情。 因气候适宜种桑养蚕,所以常州的丝绸行业也十分繁盛,常州也是林家绸缎庄采购丝绸的主要产地之一。吴管事采购丝绸,自然要与常州各丝绸商号往来。 姑娘专程叫他来,又问起顾家,吴管事可不觉得姑娘是在说闲话,恭谨回道,「小人今年共从顾家买进了上品丝绸一百匹,中品丝绸一百三十七匹,下品稍有残次的丝绸四百五十匹,价格走的都是顾家的最低出货价,笔笔生意都记录在账册上。」 刚拿到账册还未翻看的林如玉又问道,「我查了一下咱们从顾家的购货量,去年低于前年,今年低于去年,是何缘故?」 吴管事回道,「回姑娘,因为顾家纺织出的丝绸品质和总匹数一年不如一年。」 林如玉继续问道,「顾家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见姑娘对顾家格外感兴趣,吴管事便详细道,「顾家这两年蚕桑量供给不足,致使纺织娘无事可做,三姑奶奶的夫家今年六月趁机挖走了顾家二十多个上品丝绸的纺织娘,少了这些人,令顾家丝绸雪上加霜。顾家少东家顾璟为此还带着人跑去钱家大闹了一场,场面十分难看。」 林如玉挑挑眉,「钱家开始做丝绸生意了?」 「是,钱家盘下了别家的桑田,开始做丝绸生意。三姑奶奶曾把小人叫过去,吩咐小人买进钱家的丝绸,小人九月时买进钱家下品丝绸一百匹,也记录在账上。」吴管事回道。 林如玉又问道,「听起来,这位顾少东家做事还不够稳重。」 吴管事回道,「顾少东家十六岁,今年才开始插手家里的生意,做事确实毛躁了些。姑娘或许还没听说,顾家与寿州良道镖局结成了亲家。前些日子,在姑爷拍卖会上与赵少东家争夺玉辟邪的人,就是良道镖局的总镖头卢道良。小人猜测,卢总镖头抢夺玉辟邪,就是为了给他的掌上明珠做嫁妆。」 林如玉装作好奇道,「卢总镖头怎会给女儿选个做事毛躁的女婿?」 小姑娘家对各家婚嫁感兴趣,是极为正常的事。吴管事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出来,给姑娘解闷儿,「据小人所知,卢姑娘自小就体弱多病,卢总镖头请高人给她卜了一卦,卦上说要寻一个八字旺卢姑娘的夫婿,才能保她长命百岁。」 林如玉追问,「这么说来,卢顾两家的婚事,是卢家提的,顾少东家的八字能旺卢姑娘?」 见吴管事面上有些犹豫,林如玉便问道,「可是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 吴管事犹豫一番,还是讲了出来,「做不得准的事儿,论理小人是不该讲的,不过姑娘问起,小人便多嘴两句,请姑娘不要见怪。小人听人说顾家看中了卢姑娘丰厚的嫁妆,为此还偷偷为顾璟改了八字。」 林如玉眼前一亮,又问道,「与管事提起此事的是顾家人?」 吴管事应道,「是顾璟奶娘的丈夫石亮,他管着顾家丝绸出货,他喝多了嘴上就没把门的。因小人也好喝几口小酒,所以他常寻小人吃酒。不过请姑娘放心,小人从不多饮,更不会多话。」 屋里的人都被吴管事逗笑了,林如玉也笑问,「顾少东家对这门亲事可满意?」 「不满意。」这一点吴管事答得极为肯定,「石亮说议亲时顾璟便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后因为顾家主给了他三个店铺,他才应下的。」 若顾家真为了拿到卢姑娘的嫁妆缓解家族生意危机,而给顾璟改了八字。那么卢姑娘死后,卢道良查知此事,真会一怒之下屠了顾家。 ------------ 第171章 他高兴不起来了 吴管事走后,林如玉派人去常州,与沈戈的头号小弟沈良勇汇合,调查顾家给顾璟改生辰八字的事。 云鹃不解,「姑娘为何不让吴管事查呢?」 吴管事确实与石亮很熟,他查起来或许更快,但林如玉有自己的考量,「这不是林家商号管事该做的事,不可混为一谈。」 除了沈良勇,林如玉还想到一个人——嫁去常州的,庶出的三姑母。 待母亲回来后,林如玉问起三姑母林惠莲,「女儿没见过三姑母,不知可否请她帮忙?」 「不可。」房氏极为干脆,「有些陈年旧事,本不该告诉你。但过年后咱们要去常州,你提前知道也好有所防备。娘与你爹成亲时,你二舅过来送嫁,你三姑相中了你二舅,差点把你二舅算计了。你祖父为此十分恼怒,将她远嫁常州。」 林如玉惊了,「那会儿我二舅已经成亲了吧?」 房氏反问,「你二舅不成亲,娘能出嫁?」 林如玉…… 所以,她三姑算计她二舅,就是为了去房家做妾? 「你三姑心里是记恨你祖父的,所以你祖父过世后,她都没回来奔丧。」房氏不愿多提林三姑,转而说起卢家的事,「若顾璟真是改了八字的,咱们就想办法把此事告知卢道良,他们两家的亲事自然就黄了。」 两家亲事黄了,卢姑娘就不会死在洞房花烛夜,卢道良也就不会屠了顾家满门,也就能亲自出海,去迎林如玉的父亲归来。 林如玉站在忙碌了一日的母亲身后,为她揉捏肩膀放松,「女儿就是这么打算的。女儿让人查过,卢姑娘十二岁以后就断了药剂,虽还是很少出门,但行走坐卧皆如常人,只是看着瘦弱了些,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突然暴毙。」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能调理得与正常人差不多,已是菩萨保佑了。」说起菩萨,房氏便想起来修庙宇的事,「明年开春,娘打算雇工匠重建乌沙镇的观音庙,郝连寨外的观音庙也要修缮,为菩萨重塑金身。两座庙修好后请僧人入庙,为菩萨供奉香火,洒扫庭院。你的院子明年开春也要重建,娇娇想建什么样的?」 明年父亲归来,林如玉就不能再住在母亲这里了。提到新居,林如玉墨黑的眸子闪着亮光,「女儿想要窗户大一些的,靠窗摆一张舒适的长榻。阳光好时,我就躺在榻上晒太阳、看账本,与母亲和二妹闲聊。」 房氏见女儿提起房舍满是开心,便知她从噩梦中走了出来,也很是高兴,「可在榻上置一张摆放茶居和笔墨的小桌。」 林如玉继续畅想,「再在窗台上摆几盆花草,这样女儿就能闻着花香晒太阳、吃茶、看账本。」 房氏笑了,「除了看账本,你还有一件事该做了:窗前阳光好,正可做嫁衣。娘和你二婶已给你选好了衣料,等你及笄后就开始做嫁衣。」 「好。」林如玉爽快应了。 女红是大夏女子的必修课,虽然林如玉多年不拿针线已经有些生疏了,但重新捡起来也不难,况且大夏女子出嫁的喜服制式遵的是《周礼》,为纁色衣缘的黑色深衣。这种礼衣用料考究,绣纹并不繁琐。 女儿应得这般爽快,让房氏心里不舍,却又为女儿高兴,「」沈戈的人品、才干和样貌都是拔尖的,你爹回来后看到沈戈,应该也会中意……吧?」 林如玉笑眯眯道,「不会。就算沈戈是神仙下凡,爹爹也会看他不顺眼。」 想到丈夫听闻自己给女儿定了亲事时的模样,房氏笑出了声,「确实,你爹肯定会闹几顿,你二叔要惨了。」 爹爹气不顺,不舍得拿母亲和她撒气,只会去欺负他弟弟,这么一想,二叔还真是蛮可怜的。 不过 ,父亲得知祖父过世,她们又险些在祁县出事后,收拾二叔的心思定会转到报仇上。 林如玉给母亲揉捏完肩膀,又为她按摩胳膊,「二婶有了身孕,家里和铺子里都是一大摊子事,若只剩二叔二婶,怕是照应不过来。明年二月,您留在家里主事,就由女儿和沈戈去常州接爹爹吧?」 房氏也知自己和女儿都去不妥当,叹了口气道,「阿冬和阿衡还是太小了,还指望不上。」 「等爹爹回来就好了。」林如玉给娘亲按摩手指,经过这几个月的将养,母亲的手指不再是冷冰冰的,这让她十分放心。 房氏握着女儿长大了的手,娇娇刚生下来时,小手张开了还没自己的掌心大,现在她的小娇娇长大,能担起重任,保护父母了。房氏心疼又欣慰,「等你爹回来后,娘就什么都不管了,专心给你操办嫁妆。」 「好。」林如玉靠在娘亲怀里,盼着父亲回来后,娘亲能安心歇一歇。 泉婶子进来禀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林二爷进门后先与大嫂打了招呼,才把手里的两个糖人儿递给林如玉。 「多谢二叔。」属虎的林如玉,美滋滋接过两个捏得惟妙惟肖的糖老虎,坐在母亲旁边摆弄玩耍。 待二弟喝了一盏茶,房氏才问道,「今日还可顺利?」 「顺当,就是等得工夫长了些。安王世子见到咱们送去的细绸,笑得挺高兴。」林二爷今日是去官衙后院给安王世子贺炯明送年礼的。 不管背地里如何谋算着一把掐死他,表面上林家总要装装样子。别家商贾挖空心思给贺炯明送年礼,他们也得送。只不过,送去的那匹染色细绸,虽然林二爷嘴上说是最好的,实则是库里最差的一匹。 听到二叔的话,正让母老虎欺负公老虎的林如玉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他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贺炯明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桌上的笔墨被掀翻,毁了铺在桌上的,林家送来的极品染色细绸画布。 跪在桌前的秋字部暗卫晚秋大气不敢出,站在旁边的戴夏感觉很是孤单。 世子的四部侍卫统领——逢春、戴夏、靳秋、凛冬,三个折在了沈戈手里,现在只剩他老哥一个了。 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 第172章 不由他说了算 世子不开口,气氛很凝重,侍卫撑不住了,谋士上。 本为赏画而来的付酉归上前一步,代替世子确认道,「你说靳秋、宋秋和明秋都被沈戈「活捉」了?」 「是。」秋字部武功排行第四的晚秋,连忙禀道,「属下等在靳统领的带领下,沿途数次登船暗杀沈戈,皆被人识破,折损了几人后,靳统领先行一步勘察地势,决定在下蔡城北的一线峡设伏,将客船封在一线峡内击沉,不想沈戈却选择天黑时过峡谷,招来几十匹狼助阵,将靳统领设下的岗哨和援兵全部揪出,逐个击破。因属下所在的瞭望口较远,又处在上风口,才没被狼群发现。」 付酉归听完更惊了,「你说的是……几十匹狼?」 「是。」晚秋提起当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漫山遍野都是森绿的狼眼,狼嚎声就没断过,属下离得远,数不清有多少匹。」 贺炯明眸子里的阴郁,比画布上泼的墨还要浓,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付酉归捻断数根胡须,继续问道,「沈戈不是乞丐么,他怎会有号令群狼的本事?」 这个问题,在场无人能答。 付酉归又问道,「靳秋他们被押去了何处?」 晚秋硬着头皮道,「狼群警觉,属下不敢靠近,不知靳统领他们的下落。」 生就一双鹰眼的戴夏觉得靳秋在一线峡设伏太过草率了,「今年七月底,佳春曾在一线峡设伏失败,沈戈已对一线峡的情况了若指掌,靳秋又那里设伏,不可能战胜沈戈。」 付酉归与戴夏对了一下眼神儿,明白了他的意思,递梯子让世子下台阶,「老夫还是小瞧了沈戈,以为派靳秋去定能将他灭杀,没想到却损兵折将,请世子责罚。」 是谋士轻敌,是靳秋草率,不是他贺炯明败给了乞儿沈戈。贺炯明眸子里的阴郁散了些,阴沉吩咐道,「即刻准备,天黑之前出宣州,咱们绕路回安州。」 保护他进宣州城的靳秋落入沈戈手中,本该死了的董文印失踪,前去毒杀董文印的五毒门谢尧也迟迟不归,何汝明和沈存玉已在赶去卧龙堤的路上。靳秋、董文印和谢尧三人中任何一个落入掌六条察事的何汝明之手,何汝明就敢下令,让沈存玉将他缉拿审问。 安王世子的名头在长江诸州能吓唬人,但在兴阳官员眼里,他这个安王世子,不过是条人人可欺的败家之犬罢了。 付酉归连忙道,「世子英明决断。您此行过来是奉命扳倒祝蒙桢,现在世子已将大局定下,收尾的事交给长史徐大人便可。」 投诚世子的宣州通守王昌林又反水了,前来查案的沔州通守耿寸召明摆着作壁上观,留下徐令录和郑永富,怎么可能斗得过宣州太守,鹰眼戴夏心中默默为徐令录点了跟蜡烛。 贺炯明淡淡看了付酉归一眼,吩咐道,「速去安排。」 「是。」 付酉归出去后,贺炯明垂眸看着桌上被墨染的细绸不动。 戴夏又紧张了,因为逢春就是为了帮世子去捉沈戈的相好,才死在宣州城的。现在,沈戈的相好已成了沈戈的未婚妻,再去捉她,危险肯定翻倍,他不想死在宣州城。 于是,戴夏抢在世子下令之前开口了,「世子,属下觉得以沈戈的狡诈,定早与宣州太守勾结,在林如玉身边设下重重陷阱,好让宣州太守能名正言顺地把您扣在宣州。」 贺炯明狭长的眸子眯起,冷声道,「想留下本公,他还没这个本事和胆量!你派人去给苏岩青下令,命他留在宣州,定要搅得沈林两家不得安生。」 「属下遵令。」逃过一劫的戴夏退出书房,快步离去。 贺炯明将废掉的画布扔在地上,铺开信笺,用左手提笔写了一封信,唤 道,「寒冬。」 隐在门后的冬字部暗卫寒冬现身,抱拳行礼。 贺炯明吩咐道,「将此书信送去林家,交到林如玉手中。不要用乞丐传信,全城的乞丐都是沈戈的眼线。」 「是。」 青弋巷林家,林如玉展开这封外边送来的,务必要她亲启的书信,发现信纸上的笔迹,竟与上一世假安自远的字迹一般无二!这让林如玉压制在心底的戾气沸腾而出,冲到眼底。 林如玉深吸一口气压住戾气,将信递给母亲。 房氏看完,不动声色地递给林二爷。 林二爷看完,直接跳了起来,「安自远?我呸!真世上就他一个聪明蛋,当别人都是大傻子?大嫂、娇娇,你们在家等着,我去把他脸上的猪皮抓下来,摔在地上当鱼泡踩!」 听着二弟骂了几句,房氏心里舒坦多了,制止他道,「不是说安王府侍卫已开始收拾行礼准备走了么,他这时候假借安自远的名义送信过来,明摆着是设下了陷阱要抓如玉,咱们谁也能出去,免得落入他的圈套。」 林二爷哼哼两声,「他也就仗着身份高,手下人又多欺负人!」 林如玉抬起眸子,「娘,二叔,我想去。」 林二叔坚决反对,「不行!你这是羊入虎口!」 房氏也是一脸不认同,「咱们手中这点人手拿不下他,就算侥幸擒住了,以他亲王世子的身份,他也有的是办法脱罪。他是皇亲国戚,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娘,二叔,我不是去抓他,而是去继续抛诱饵,诱饵撒出去,我就回来。」林如玉凛然地望着覆盖墙头的白雪,缓缓道,「将来终有一日,他会上钩。」 等他上了钩,林如玉要亲手结果了他的狗命。 假安自远的信送进去没多久,林如玉便出了府,赶往信上所说的亨通茶楼。在马车上,林如玉一言不发,闭目酝酿情绪,直到马车停住,林如玉才张开了墨黑的眸子。 马车内的弦音和弦真将暗器、匕首贴身藏好,抬眸看向坐在正中的林如玉。 二叔方才骂的话是对的,贺炯明觉得世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旁人都是傻子。尤其是自己,在他眼里更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彻头彻尾的傻子。聪明还是傻,可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林如玉拿起狐裘披风批上,系好系带,「走吧。」 「是。」 弦真率先跳下马车,与弦音一起扶着林如玉下车,背对官衙后门,走向亨通茶楼。 ------------ 第173章 火灵芝 看着那抹桃红色身影应约进入了茶楼,站在官衙后院两层观景楼内的贺炯明,嘴角泛起浅笑。 去年,付酉归献策智取宣州时,贺炯明对对徐露元说的「宣州第一美女」嗤之以鼻,只因他在安州待烦了,所以才顶着假面具想出来转转,顺便拿下宣州,收下林家的万贯家财。 现在,贺炯明却有一点后悔。后悔自己没在乌沙镇内,就把身穿破蓑衣站在陋巷里的小东西抓上马车。 说不上为什么,贺炯明就是觉得这个小东西,就该是他的。 鹰眼戴夏见世子的眼神又有些不对劲儿了,连忙低声提醒道,「世子您看,林如玉身边那六个人可都是练家子。属下潜入茶楼将她暗杀还有一定的把握,活捉肯定会惊动祝蒙桢的眼线,一来二去咱们今日就出不了城了。」 贺炯明缓缓道,「本公何时说过,让你去杀她或捉她了?。」 您虽然没说,但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戴夏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 林如玉进入亨通茶楼,见坐在一楼大厅内吃茶的骆七冲自己微微摇头,便知他们已仔细查验过,贺炯明不在楼中。 林如玉早就料到他不敢来。那怂货此刻,肯定躲在官衙后院某个墙缝或窗缝后边偷看! 林如玉蛾眉轻敛,微提裙摆,缓步上楼,进入春字号雅间。 瘦小的寒冬站在雅间内靠窗的位置,给林如玉行礼。这个位置,最适合逃跑。 「我家公子因被仇家追杀,无法露面,请林姑娘海涵。」 林如玉没见过此人,料想他应是贺炯明信任的暗卫,微微点头,问道,「信是你送去林家的?」 「正是小人。」寒冬探手正要从衣袖里取出信物,却见站在林如玉身边的两个武婢上前怒目而视,以身体将林如玉护住。 「请姑娘不要误会,小人是取公子交代的信物。」寒冬连忙将东西掏出来双手托在掌心,恭敬道,「我家公子说姑娘见到此物,便知相信小人不是骗子。」 看着寒冬托在手里的几根干瘪豆角,林如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绷住没翻白眼。 她重生归来后,从乌沙镇与贺炯明相遇到观音庙分别,与贺炯明只单独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在郝连寨内,林如玉请他帮忙救母亲和阿衡;一次是在观音庙菜园内摘豆角,贺炯明问林如玉为何惧怕他。 贺炯明能想到用几根豆角做凭据,委实是个人才!林如玉点头,确认了寒冬的身份。 寒冬抱拳深施一礼,焦急道,「若非万不得已,我家公子也不会让小人求到姑娘面前。我家公子的夫人中了敌人的暗算,急需百年火灵芝解附子的寒毒。公子遍寻无果,所以才让小人来求姑娘……」 火灵芝乃是解阴寒之毒必用的一味药,百年火灵芝虽难得一见,但林家还真有。不过,林如玉舍不得用百年火灵芝做诱饵。 她取出一柄三十年左右的火灵芝,放在桌上,「我家没有百年的火灵芝,只有七十年的。」 至于火灵芝究竟是多少年的,寒冬看不出来,不过颜色他还是认得的,装着激动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寒冬正欲伸手取药,林如玉一抬手,又把桌上的火灵芝拿回面前。 寒冬…… 林如玉绷着玉颜,严肃问道,「我有两事,须先问明白。」 寒冬躬身行礼,「姑娘请问,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一,沈戈去和州历阳县山谷中救东竹先生时,恩公身边的随从正要杀先生。他杀先生,可是你家公子指使的?」林如玉问完,又孩子气般怒声道,「你休要拿谎话诓我,沈戈说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要杀先生的人,就 是恩公去乌沙镇时宅拜访先生时带在身边的随从!」 世子还真是把这小姑娘猜得透透的,连她会问什么都想到了。寒冬行礼,不慌不忙道,「姑娘误会了,公子真心敬仰东竹先生,绝无加害先生之心。抓走先生的是公子的庶弟,去杀先生的随从,也是他安插在公子身边的女干细。」: 林如玉抿唇,装作一副不信的模样,又问道,「其二,下蔡安自远可是你们抓的?安家老奴可是你们杀的?」 寒冬解释道,「公子族中有巧匠,能制以假乱真的面具,面具不是公子独有的。公子因不想被人认出来,才借了安自远的身份在外行走,但绝对没有伤害安自远和他的人。洪水爆发后,公子以去下蔡安家为由急急下山,实则是另有要事,并未去下蔡安家,更没有派人杀他家的老奴。以我家公子的身份,没必要做这些。」 见林如玉明摆着不信,寒冬垂头,「我家公子也知他是百口莫辩,但请姑娘放心,我家公子救下夫人后,一定会全力揪出真凶,向姑娘自证清白。」 林如玉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在郝连寨时,我走投无路,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厚着脸皮向初次见面的恩公求助。恩公他侠义心肠,派人救出了我母亲和弟弟。后来发了洪水,若不是恩公带人奋力划船,我们三人定会命丧洪水之中。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是恩公救的。」 寒冬…… 这姑娘太好骗了…… 「恩公有难,我林家自当鼎力相助,这枚火灵芝你拿去吧,算做是林家偿还了恩公的恩情。」说完,林如玉起身便走。 「多谢姑娘。」寒冬深施一礼恭送林如玉离去后,才将火灵芝收好,骑快马出城。 纵马狂奔几十里,确认无人跟踪后,寒冬才藏身树林才,静候世子的马车出城追上来后,把火灵芝交给世子,并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道,「属下觉得林姑娘并未相信属下的说辞,不过她也没问世子的姓名,似乎是想用火灵芝,报了世子救她家人的恩情。」 付酉归提醒道,「世子,这枚火灵芝应不足七十年。」 贺炯明慵懒靠在车内软榻上,把玩着火灵芝,「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能拿到二三十年的火灵芝已是很了不得了。不过,这一枚小小的灵芝,可抵不了本公救下的两条人命。」 付酉归又提醒道,「林姑娘虽然没问,但她早晚能猜到您的身份。就算她猜不出来,沈戈也能猜出来,除非她不将此事告知沈戈……」 贺炯明抚摸细细芝柄的手指忽然用力,将芝柄掐落,「她拿出的是小灵芝,定是没将此事告知家人,当然更不会告诉沈戈。不过你说得对,那小东西有些小聪明,早晚会猜出来。」 付酉归有点迷糊,「属下愚钝,公子此举意在?」 ------------ 第174章 贺炯明的好算盘 对别人看不懂只有他自己能看穿的局面,贺炯明面上带着淡淡得意,「你说林如玉知不知沈戈是大夏武安侯的嫡长孙?」 付酉归立刻回道,「肯定不知。属下从沈戈这段时日的言行推测,他应该也不知道,否则他不会回乌沙镇祭祖,也不会以身涉险。」 贺炯明把玩着失去株柄变得可爱无比的火灵芝盖,高高在上道,「在知恩图报的林家人眼里,沈戈不过是个有些本事,又模样尚可的乞丐恩公罢了。林如玉嫁他,是低嫁。你猜沈戈认祖归宗后,还会不会按照他做乞丐时订下的婚约,娶林如玉为妻?」 「肯定不会。」付酉归多少有些明白了,「武安侯这么多年未请封世子,就是在寻找沈彦义。沈戈认祖归宗后,就是武安侯府嫡长孙、世子,绝不可能娶一个商女为世子夫人。即便林如玉在观音庙山救助过武安侯,武安侯府能施恩,让她入武安侯府为良妾,已是抬举她了。」 贺炯明爱惜地抚摸着芝盖,「入武安侯府为良妾,林如玉可会甘心?」 「自是不甘。」付酉归豁然开朗,「世子是想让她成为武安侯府的第二个祝昌凤!」 武安侯次子之妻祝昌凤,因武安侯未立其丈夫为世子的事而耿耿于怀,这次武安侯南下寻找沈彦义的消息,就是她「无意」透露出来的。祝氏巴不得武安侯死在外边,这样他丈夫就会能继承武安侯的爵位,她的儿子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武安侯府的世子。 贺炯明以手支头,侧卧在马车上,「林如玉不会是第二个祝昌凤,她可比祝昌凤聪明多了。只要用好了这枚棋子,武安侯一家,皆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那时他的小东西还干净,他便将她留在身边解闷儿,若是已经脏了,那便……把她的心挖出来瞧瞧,是不是比别人的多一窍。 想到温热的血流过手指的感觉,贺炯明便觉浑身舒爽,吩咐道,「去抓只幼鹿回来,本公晚上要喝鹿血。」 寒冬应诺,退了出去。 付酉归又问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须请世子开悟。」 「讲。」 「是。」付酉归问道,「既然您打算将林如玉留在沈戈身边,为何还要留下苏岩青和春娇,搅黄他们二人的婚事?」 贺炯明白了付酉归一眼,觉得他上了年纪后,脑袋越发愚钝了,「他们搅得黄?」 「……不能。」您知道不能,为何还要让他们去做? 「待沈戈回来后,得知自己的老相好跑到未婚妻面前搬弄口舌,定会到林如玉面前海誓山盟,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善于玩弄人心和人性的贺炯明,继续高高在上分析林如玉的心态,「林如玉现在被他捧得越高,将来摔得越重,心里也会更恨沈戈,恨武安侯府的每一个瞧不起她的人,欲除之而后快。到时不用本公去找她,她自会来寻本公。」 诡计多端的付酉归,看着青出于蓝的世子,既骄傲又有些恐惧,「世子不怕林如玉知道真相后,对您也起了恨意么?」 「真相?」贺炯明嗤笑,「坏事都是本公那好二弟做的,与本世子何干?」 *** 看到林如玉回来了,房氏和林二爷才算放下心。性急的林二爷问道,「娇娇可见到假安自远了,他说了什么,火灵芝给他了?」 「他没露面,是派人来取的。」林如玉接过母亲递过来姜茶喝了两口,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林二爷皱起眉头,「他这是干什么?觉得折腾半天没骗到咱们家的银子不甘心,想等贺炯明走了后,换假安自远回来继续骗?」 知晓女儿梦中贺炯明做的那些事后,房氏能猜到现在的贺炯明有多不甘心,「不管他有什么打算,既然他已带着人逃出宣州,几个月 内定是回不来的,咱们先安心过个年再说。」 「对,大嫂说得对!」林二爷兴高采烈道,「他在宣州这一个月,快把我憋死了,现在他走了,我终于能松快松快了。等明年他再来时,我大哥也该回来了,到时咱们就不用发愁了。」 房氏和林如玉都忍不住笑了。 贺炯明来了宣州后,一边与宣州太守明争暗斗,一边设法拉拢宣州的世家、商贾。林康年不在家,林二爷便一次次被贺炯明拉去赴宴、品茶、论诗,林二爷在贺炯明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问什么都是哼哼哈哈打马虎眼,简直是心力交瘁。 待二叔兴冲冲走后,林如玉与母亲道,「今日那人说的话,也并不一定都是假的。」 房氏问道,「娇娇指的是哪件?」 林如玉继续道,「安王与先皇争夺皇位失败,逃出兴阳时,将长子贺炯明留在了兴阳,直到七年后,贺炯明才被放出兴阳。他到安州后,与安王庶出的次子贺炯昭明争暗斗,所以女儿觉得,东竹先生失踪,可能与贺炯明的庶弟贺炯昭有关。」 房氏点头,「在乌沙镇外、郝连寨外和观音山下刺杀贺炯明的杀手,应也是贺炯昭派去的。那些杀手与追杀沈叔祖的杀手,或许都是安王府的死士。贺炯昭能号令安王府死士追杀安王世子,可见其在安州的势力不小。不过,这人也是个蠢的。」 林如玉笑眯眯点头,「母亲说得对,他们这样窝里斗,确实很蠢。」 谋反的大旗还没举起来,安王的两个儿子就开始自相残杀了,消磨自家的实力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谁都明白的道理,但放到个人身上,就都看不清了。嫡庶兄弟同父异母,能同心协力的少之又少。」房氏想到了自己出海在外的丈夫,补充道,「因为你祖父摆得正教得好,所以你爹和你二叔才能相处得融洽。」 林如玉笑嘻嘻地抱着母亲的胳膊,「其实……女儿觉得除了祖父的教导,还因为我爹太有本事,让二叔心服口服。」 房氏笑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就你会说!贺炯明走了,你也不要总在家里关着了,多带着你二妹出去转转,买些过年时戴的珠花、首饰。」 ------------ 第175章 君子佩玉 林如玉这段日子,确实没怎么出过门。确认贺炯明带着他的人真的跑路后,林如玉便兴致勃勃地带着一个义兄、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再约上沈戈的五个小弟,一块出门了。 过年要添新衣,林如玉带着他们去林家的成衣铺,给他们每人从头到脚添了两身,然后带着他们去城里最热闹的小吃街,看上什么便买什么,根本不必在意价钱,因为林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看着林如玉为沈戈带来的一帮小乞丐花银子,暗暗跟随他们的闫青就知道,春娇这些日子白折腾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有这么个人跟着,实在碍眼得很。弦音低声道,「姑娘,奴婢去把他收拾了?」 贺炯明已经离开宣州,春娇的戏也不必演了,更没必要让闫青再来给姑娘添堵。 昨晚一直在想贺炯明在耍什么鬼把戏,今日又只顾着玩了,林如玉还真是忘了还有闫青这号人。不过现在处理也不迟,「先不必管他,派人去穿街巷把春娇带走。记住,要让婆子以为春娇是自己逃走的。」 林如玉带着一帮小家伙从街头逛到了街尾,弦音才又上前,低声道,「姑娘您瞧,闫青家那婆子找来了。」 林如玉回头,瞧见一个跑得脑袋上热气腾腾的婆子,冲到闫青身边焦急说了两句话后,闫青的脸色霎时变了,转身就走。. 找不到春娇,闫青定在宣州待不了多久。闫青,很有可能就是乌沙镇外马头山山匪的二当家苏岩青,林如玉岂肯刚过这个顺藤摸瓜的机会。她唤过机灵的骆六,低声吩咐道,「派人跟着闫青,追查出马头山山匪的下落。行动一定要倍加小心,莫打草惊蛇。」 「是。」骆六应声,混在人群里跟着闫青走了。 天色将晚,林如玉让人送了生子他们回穿街巷后,自己带着弟弟妹妹们回了青弋巷,阿衡在回程的马车上就睡着了,到家后是被大福抱下车的。 林如玉吩咐婆子丫鬟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带进去,轻声问林大福,「大福哥今天玩得开心么?」 抱着阿衡的林大福想也不想地点头,「开心。」 林如玉又问,「大福哥觉得什么最好玩?」 大福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影子戏。」 影子戏便是皮影戏,跟看电影一样有趣,阿冬他们三个也很喜欢。林如玉笑道,「这几日太忙,等大年初三或初四吧,我让人把舞影子戏的班子叫进来,在咱们园子里戏几场。」 浓眉大眼的大福笑得很是开心,「义母也看。」 母亲在大福哥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林如玉满口答应,「母亲、二婶都看,咱们也给二姑母下个请帖,请她们过来看影子戏。」 听到还要请二姑奶奶,大福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 林如玉打趣道,「大福哥就那么怕二姑母?」 大福老老实实点头,「林风说二姑奶奶是母老虎。」 刚要追上报信的林风听了大福的话,吓得缩回墙角,无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林如玉顿了一下,才笑道,「林风跟你开玩笑的,二姑母不是母老虎,她不会咬人也不会打人。」 大福走了几步,才回道,「林风不是开玩笑。」 躲在墙角的林风,直接石化。 穿街巷内,生子五个齐刷刷躺在床上,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叹,「大嫂对咱们真好。」 「是啊。」老二沈良乐吧唧吧唧嘴,回味着今日吃的美味,「也不知道哥今天在哪,吃得什么。」 「乌沙镇都淹了,哥肯定吃不上好的。」生子心疼道,「等哥回来,咱们也带他去五味街吃一遍。」 「哥舍不得,他还得攒着银子娶媳妇 呢。」沈小七坐起来,「咱们趁着过年这几天,想办法多赚点银子吧,等哥回来了,咱们请他去五味街吃好吃的!」 沈小七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几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商量怎么赚钱。 青弋巷内,林如玉问春娇,「你可想去成衣铺子学做针线?若能学成了,便在铺子里做事。若是不成,我再安排你去庄子里。」 成衣铺子里女人多,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春娇开心应了,「奴婢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姑娘的一片好意。」 林如玉摇头,「你不是林家的奴婢,我让你去学针线,也是之前答应你的。」 春娇跪地给林如玉磕了三个头,非常认真地给林如玉磕了三个头,才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云鹃低声问,「姑娘,可要奴婢去跟成衣铺子的阮婶子打声招呼?」 云鹃这几日确实长进了,林如玉点头,「让阮婶子照看着些也好。」 待云鹃出去后,雨莺低声道,「姑娘把她从闫青手里救出来,又安排她去铺子里做事,已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还要让阮婶子照看她?」 为什么?林如玉望着挺直腰杆跟着云鹃出去的春娇,「因为我觉得给她一个机会,没准儿几年之后,咱们铺子就会多一个能干的女管事。」 雨莺毫不怀疑地点头,「姑娘说她能成,她就一定能成。」 林如玉笑了笑,没再提春娇,而是让雨莺把自己今天买的珠花、钗环拿过来,兴致勃勃地对着铜镜,一一试戴后,将刚买的两枚玉扣拿了出来。 看到这两枚浑然天成的玉扣时,林如玉便觉得它们很配沈戈。 君子佩玉,熠熠其德。 沈戈虽没读多少书,但他绝对是个有德的君子,当配最好的玉。 林如玉取过装有彩线的笸箩,挑了米黄色的线,开始为两枚玉扣打络子,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认真而专注。 寒风刮过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的乌沙镇,卷起尘土从观音庙房顶的破洞灌进庙里,发出凄厉的呼号声。 破庙内的泥菩萨已冲没了,只剩下一座摆放菩萨像的石台。石台后的墙角,一个少年裹着羊皮呼吸平稳绵长,丝毫未被风声干扰。 同样裹着羊皮的邹顺和庄明,虽然也很累,却根本睡不着。这寒风像刀一样割着他们的心,虽然早就知道东家从小就吃了不少苦,但他们还是没料到,东家所说的「乌沙镇的家」,竟荒凉破败如斯。 满天寒星之下,一名女将军骑马提枪,自卧龙堤向乌沙镇奔来。 ------------ 第176章 沈存玉见沈戈 「那就是乌沙镇?」 看着远处月下黑漆漆乌塌塌的一片,沈存玉凌厉的眉蹙起,七月那场洪水,比她预想得还要大。 许川回道,「乌沙镇就在卧龙堤下不远,卧龙堤决堤,乌沙镇首当其冲被冲垮了,镇里的百姓还未来得及重建。」 沈存玉点头刚要说话,埋在蓬松皮毛里,依旧小脸透青的郑省初追了上来,催马站在沈存玉身边,「那边连盏灯都没有,肯定无法歇宿,存玉,咱们还是回卧龙堤吧?」 沈存玉一个眼刀甩过来,「你该给老子叫什么?」 「沈将军。」郑省初回以灿烂的笑容。 他的脸白里透青,笑起来跟冻死鬼一样,沈存玉颇为嫌弃地转开眼,「你们回卧龙堤,本将军要去巡视地形。」 「存玉……」 「再废话老子一枪挑了你。」自小到大,沈存玉最烦的就是狗皮膏药郑省初,真恨不得将他宰了了事。 「咳咳……」郑省初不说话了,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肺吐出来给沈存玉瞧。 他这样,让沈存玉想起了堂弟沈彦佑叮嘱她的话。沈存玉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狗皮膏药是郑太傅的孙子」,才冷着脸道,「回卧龙堤!」 「咳……」 郑省初的咳嗽声立刻变小了,气得沈存玉握紧枪,一夹马肚子蹿了出去。 「存玉——等等我。」郑省初连忙用冻僵的腿用力夹马肚子催马,追了上去。 许川看得直摇头,催马跟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阳光从墙壁上的破洞钻进观音庙里,缓缓爬到沈戈身上,晒得他的脸上暖洋洋的。这熟悉的感觉让沈戈心神安宁,才缓缓张开了眼。 见邹顺正望着自己,沈戈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笑道,「当年建这观音庙的人,肯定出了大价钱,用的是好材料。顺哥你看,乌沙镇都冲没了,破庙的墙和半个房顶还在呢。」 这里虽然破败,但这么待着确实挺舒坦,邹顺顺着沈戈的话道,「房子出了大价钱,泥菩萨没有。东家你看这台子上多干净。」 「对,当初就不该用泥塑,该用石头雕一个。」沈戈一跃而起,又向着太阳伸了个懒腰,便满血复活了,「走!咱弄点柴火烧水热干粮,先填饱肚子再说。」 庄明已经在破院子里架起了柴堆,见沈戈醒了便点火烧水、造饭。沈戈蹿到房顶上,望着乌沙镇废墟中冒出的一缕缕炊烟,嘴角便扬了起来。 只要人回来了,地方就活了。 与自己的伙计们一块嘻嘻哈哈用过早饭后,沈戈带着众人,赶奔沈小岁的老家,江汀村。 顾名思义,江汀村便是建在靠着江边的一片平地上,因背靠青山,洪水来时村里人逃到了山上避险,所以村里还是有小一半的人活了下来,所以这里的情况瞧着倒比乌沙镇好一些。 只是因为洪水带走了老人和孩子,让村里少了热闹、欢笑。 「东家?」 见沈戈停住不走了,庄明上前一步。 沈戈指着地面,「新鲜的马蹄印,今早有人骑马进村了。」 庄明低头一看,眼睛便亮了,「看这蹄铁的宽度和花纹,是右侯卫的战马。」 邹顺也兴高采烈,「不愧是小将军,这么快就赶到卧龙堤了。」 肖林看了一眼沈戈平静的面容,低声道,「小将军率领右侯卫保护过来查案的和大人,这马蹄印,定是进村查访案情的人留下的。」 看这个蹄铁的大小,可不是一般的战马留下的,小将军很有可能就在前边。庄明转眸看向沈戈,「东家不是说想去山里找狼么,要不咱们先去山里转一圈?」 邹顺等人有些着急,却也明白庄明的用意,皆安静等着沈戈下令。 沈戈淡定拍掉手指上的土,「咱又没做亏心事,怕见什么官?走吧,先进村给祖宗烧两炷香再进山。」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并不是年前祭祖的正日子,但沈戈回来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也没想过样样照着规矩来。 进村,寻到沈小岁家的祖坟,磕头,上香,完事儿! 村里被冲毁后,眼前在原址上重建,所以沈戈很容易就找到了沈小岁家。远远望着,沈戈发现沈小岁家和他大伯家的老宅子都没了,在原址上用竹子和茅草搭建了两间茅屋。茅屋外,站着两个官兵,拴着五匹战马。 沈戈的眼睛,一下便落在了其中一匹黑色的战马上。 这马,真俊! 邹顺压住激动,低声道,「东家,那是沈存玉将军的战马!」 沈存玉,叔祖的孙女,如雷贯耳的大夏第一女将军。沈戈平静的目光,转向茅屋。 站在茅屋门口的官兵也瞧见了远远走过来的这一帮子人,一个握紧手中长矛,一个进屋报信。 「将军,有一群人奔着这边来了,看装扮不是村里百姓。」 正在审问沈小岁大伯沈渔的沈存玉站起身,迈步走出狭塞的茅屋。苍茫的天地,立刻被这道身披火红披风的身影点亮了。 沈戈身后的伙计们刷地立正,庄明看了一眼火团般的小将军,低声道,「东家,那位便是沈存玉将军。沈将军脾气……不太好,还请东家看在叔祖的面子上,不要……」 庄明还没说完,沈戈已迈步向前走去。 那边,沈存玉也迈大步向前。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相隔十三丈时站定,一样的身高,六分相似的容颜,看得众人呼吸都不敢了。 对面这家伙,比自己还紧张。沈存玉抬手,一道银光飞出。 沈戈看了一眼数丈外,枪尖没入硬地,枪杆扑簌簌振动的银枪,稳住心神,抱拳向沈存玉行礼,「沈戈拜见将军。」 沈存玉盯着沈戈看了半晌,道也没似庄明以为的那般发脾气,只哼了一声,道,「给我当哥?你这辈子都别想。沈渔,滚出来!」 茅屋里的沈渔吓得腿一软,连爬带滚出了茅屋。 沈存玉听到身后的动静,便问道,「这人是不是你侄子沈小岁?」 吓破胆的沈渔望向站在院子里的沈戈,哆哆嗦嗦道,「草民……草民……」 「再啰嗦,老子宰了你。」 沈渔的舌头一下就被捋直了,「不是,他不是草民的侄子。」 ------------ 第177章 给你揍成斗 听到沈戈不是沈渔的侄子,庄明等人先是一愣,希望又从心底升了起来。 沈戈却很平静,「是侯爷让将军来的?」 听着沈戈这么生疏地称呼祖父和自己,沈存玉的激动被压了下去,直视道,「祖父让我不要去宣州打扰你,我没去,是你自己跑过来的。沈戈,咱俩好好谈谈。」 沈戈侧身,抬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将军请移步。」 江汀村西行三里有座四百余米高的山,朝南的半山腰处有一块凹进去的平台。坐在这避风向阳的平台上,根本感觉不到深冬的寒意,沈存玉随意往地上一座,问道,「你不是沈小岁,但对这江汀村倒挺熟悉,你常来这边?」 沈戈面南随地而坐,抬手指着远处茂密的山林,「我是在那里,跟着一群狼长大的,长大后我才出山跟沈小岁一起去乌沙镇谋生。」 沈存玉顺着沈戈的手指往向密林,半晌才问道,「不记得你父母和家人?」 沈戈摇头。 沈存玉又问道,「你为什么跟祖父说你是江汀村人?」 「我对所有人都这么说,这能省去很多麻烦。我又不是叔祖要找的人,所以我是谁、打哪来又有什么关系?」沈戈脸上挂着温良无害的笑容,声音里也带着笑纹,自以为将心底的情绪藏得好好的。 沈存玉扫了他一眼,却道,「收起你这假惺惺的嘴脸,否则我揍到你笑不出来。」 如玉也不喜欢看他那样笑,可分明很多人都觉得他挂着那样的笑脸,看着满和气的。沈戈想到心上人,心里安稳了些,淡笑道,「将军没听过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存玉瞪了沈戈一眼,「老子乐意。」 自称老子的女人,沈戈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谁让人家是大夏第一女将军,人家想当老子就当老子,想当老娘就当老娘。 沈戈不说话,沈存玉也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靠在石头上听着鸟叫,晒了半晌的太阳。就在沈戈要站起来告辞时,沈存玉又开口了,「你在山林里时住哪,吃什么,有衣裳穿吗?」 这三问,差点没把沈戈的眼泪问下来。 他望着山林把眼泪逼回去,尽量平淡而简要地回道,「小时候吃狼奶,穿羊皮和鹿皮,长大了因为吃不了生肉,母狼就从村里叼食物回去喂我。沈将军,我觉得自己小时候过得挺好的。」 说完,沈戈笼手仰头,一声悠远平静的狼嚎从他嗓子里发出来,传向远方的山林。沈戈嚎完,心情也平静了,转头笑道,「您若问完了,我就先走了。」 坐在地上的沈存玉依旧望着山林,平静问道,「去干什么?」 沈戈没必要瞒着她,「我领了沈小岁的户籍,是来江汀村上香祭祖的。不过我得先去问问沈渔,看江汀村沈家的祖坟还在不在。」 放着自己的祖宗不回去祭拜,反要在这儿拜别人的祖宗? 看着自己的傻弟弟,沈存玉想揍人,「祖父常年在外带兵,直到你一岁是才奉圣命回兴阳驻守。回了兴阳后,他老人家大半时间都待在军营里,没跟你在一块待过几天,所以他老人家认不出你来也情有可原。但咱俩一块待了一年零八个月,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了。沈彦义,我们找了你十三年。」 沈戈蹙眉,「将军……」 沈存玉依旧望着远处的山林,「你手上有八个斗。除了左手拇指和右手中指是簸箕,其他八根手指头上都是斗,对吧?」 这个…… 沈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他从来没认真看过,不知道自己有几个簸箕几个斗。 笨死了!沈存玉招手,「过来。」 沈戈将手 心里的汗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走过去蹲在沈存玉身边,伸手给她看。沈存玉检查沈戈的左手拇指和右手中指,发现果然是斗后,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看是吧!你长了八个斗,母亲和你的奶娘都说长大后一定会才高八斗,我比你少俩。」 沈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低头一根根仔细看自己手指上的指纹,待看到右手的拇指时,他心里的慌乱少了些,却又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定了定神,沈戈把右手的拇指伸到沈存玉面前,「这个也是簸箕。」 不可能!沈存玉又握住沈戈的手指仔细看了几眼,肯定道,「是斗。」 沈戈把左手的拇指也伸过去让她对照着看,「斗边上是圆的,这个是簸箕。」 「这个中间是圆的,就是斗。」沈存玉态度坚决。 「是簸箕。」 「你再说是簸箕,老子给你揍成斗!」 「将军,就算这个是斗又怎样?人的手指头上不是簸箕就是斗,但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是变不了的。」沈戈撩衣摆,把左腿的裤腿卷了起来,很是冷静地给她看,「我腿肚子上没有胎记,所以我不是沈彦义。将军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再四处找找。」 沈存玉盯着沈戈的左腿肚看了一会儿,却问道,「你腿上这些伤疤是怎么回事?」 沈戈放下裤腿,平静道,「在下是在山里长大的,磕磕绊绊再所难免。将军……」 沈存玉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再喊一声将军试试?」 沈戈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脸也冷了下来,「你就没想过是你认错了人,而你的胞弟……」 「没有,你就是沈彦义。胎记是怎么没了咱慢慢琢磨,先把眼前的事儿办了。」沈存玉站起来,「走!」 沈戈不解,「去做什么?」 沈存玉头也不回地下山,「去给沈小岁的祖宗上柱香。」 「将军你……」 沈存玉头也不回,「你能去,老子就不能去了?老子也姓沈,说不定跟沈小岁五百年前是一家,拜的是同一个祖宗。」 见小将军和东家一前一后回来了,脸色都臭臭的,正和两个女副将闲聊的庄明立刻闭嘴,站在一旁假装自己是木桩子。 沈存玉一抬下巴,给沈戈引荐她的两个部下,「元春、二风,我的两个副将。」 沈戈抢在云春和二风之前抱拳行礼,「在下沈戈,拜见两位将军。」 元春和二风刚得了庄明的叮嘱,很有眼色地抱拳还礼, 「元春拜见沈东家。」 「二风拜见沈东家。」 ------------ 第178章 堂姐 沈小岁的大伯沈渔是个欺软怕硬的,胞弟去世后,他赶走弟媳、霸占胞弟家业、欺负亲侄子时有多狠,现在在沈存玉和沈戈面前就有多怂,「在……祖坟在,草民带将军去。」 江汀村大半村民都姓沈,属同族。坟茔在村东背山靠水的一块平坦坡地上,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山上有石头,村里有石匠,大半坟头都竖着石碑,沈樵把两人领到沈小岁祖父的坟前,「这是……我爹娘,小岁的祖父母。」 沈戈看坟前石碑上,刻的立碑人是沈渔和沈小岁的父亲沈樵,便问道,「沈小岁父亲的坟呢?」 沈渔心虚指了一下父母坟前边右边的空地,「我弟葬在这儿,坟包被……洪水冲垮了,草民前一段忙着建茅屋,这两日正打算重新堆坟头。」 半山坡这么多坟头,旁人家的都好好的,就沈小岁他爹的冲没了?骗鬼呢!沈存玉漂亮凌厉的眸子一抬,「元春,将这碍眼的玩意儿拖到江汀村里正、沈家族长、族老们面前去,按国法、族规发落。」 「末将遵令。」元春一摆手,跟过来的官兵薅住要跪到将军面前求饶的沈渔,拖着脖领子便走了。 庄明很有眼力地上前,「东家,我等把坟包堆起来,在请人刻块石碑摆上,立碑人写沈小岁?」 人死万事空,坟包和石碑这些东西有没有跟死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些是给活人看的。沈渔既然当面否认了他不是沈小岁,沈戈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再给沈小岁立一块,刻上是他的好友沈戈立的。」. 「是。」庄明立刻带人下去安排。 这就没了?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沈存玉拍了拍沈戈的肩膀,建议道,「沈樵就沈小岁一个儿子,他父俩都死了,没有后代供奉香火。不如给沈家的族长留几两银子,让他逢年过节的给他父俩烧点纸钱?」 这个女老子看着厉害,却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沈戈心里嘀咕,面上却十分和煦,解释道,「这个银子没必要给。将军您亲自过问沈小岁的事,还给他们父俩做主让沈家处置了沈渔、还给他们堆起了坟包、竖了石碑。这事儿很快就会传遍乌沙镇,自此以后沈小岁父子坟前的香火,肯定是这片坟地里最旺的。」 沈存玉哼道,「坟包头是你堆的,石碑是你竖的。」 沈戈笑容灿烂,「在下是跟着将军……」 沈存玉抬手就要给沈戈一巴掌,却被沈戈机警躲过了。她瞪眼眼睛道,「你再叫老子一声将军试试?」 沈戈从善如流,「我尊侯爷一声叔祖,你既不让我称您将军,那小弟就唤您……堂姐?」 其实沈戈很想喊沈存玉堂妹,但他若喊一声堂妹,定她把惹恼了,便退了一步。 堂你娘的……不对,这臭小子跟她同一个娘,不能骂。沈存玉暗呸了一声,不高兴地应了这个称呼,「堂姐就堂姐,纸你还烧不烧?不烧咱走?」 沈戈客气道,「堂姐下一步去哪?」 「回卧龙堤,睡觉。」弟弟找到了,沈存玉心里踏实了,连日奔波的疲累感便有些压不住了,「你在哪落脚,要不跟姐一块回去?」 沈戈摇头,「我住在乌沙镇,堂姐先行一步……」 沈存玉帅气的眉毛一挑,「不烧纸你留这儿干什么?」 沈戈解释道,「我现在用的还是沈小岁的户籍,现在没了这重身份,我得去找趟沈家族长,把我们兄妹八个的户籍都落在江汀村。」 沈存玉很是意外,「你还有七个弟弟妹妹?」 沈戈笑了,「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孤儿,如今我们八个一块过。」 你才多大,就养着七个弟弟妹妹?沈存玉心疼,但又觉得不愧是她弟弟,果然有本事,便道,「老子跟 你走一趟。」 「堂姐回去歇着,盯着你的名号,没人敢不给小弟面子。」沈戈虽然在笑,却也拒绝得十分干脆。 沈存玉也是个干脆性子,「去吧,大年三十咱们好好聚一聚。」 沈戈跟沈存玉商量,「我已经定了明日跟着东竹先生赶往同安县过年,我五妹在同安。我接上五妹,大年初二去卧龙堤给堂姐拜年?」 也行。沈存玉点头应了,到沈渔家骑上战马,帅气利落离去。 待转过山路后,沈存玉却拉住马缰绳,忍不住回头向后看。山石和树木挡住了江汀村,她自然看不到沈戈,但还是看了很久。 元春和二风从未见过生性要强的将军,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正要开口安慰,便听小将军嘟囔道,「他都十五了,个头还没我高,这是小时候吃得不好耽误了,也不知道现在补肉来不来得及。」 二风好心提醒道,「将军,其实沈东家的肩膀,比您的高了一点点。」 「当真?」沈存玉不信。 元春点头,「真的。」 沈存玉开心笑了,「多补补,以后会长得更高。我娘给他做了好多身衣裳,连他及冠时穿的锦袍都做好了,省得他到时连衣裳都撑不起来。」 元春催马上前,与小将军并行,忍不住问道,「将军,沈东家他为何不肯……」 「他觉得自己不是彦义。」沈存玉催马向前,她没了胎记的傻弟弟沈彦义,觉得他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也怕有朝一日再冒出一个腿上有胎记的沈彦义来,所以他不认这个身份。 「等他认祖归宗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他!驾!」 沈存玉催马,离开江汀村。 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站在村口的沈戈才转身往回走,跟在他身后的肖林张了张嘴,终究是无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 沈戈打起精神,笑着与他们说闲话,「我跟沈将军都是十七岁,我又比她高,她应该给我叫堂哥才对,是吧?」 呃…… 肖林和邹顺对了对眼神儿,这话让他们怎么接? 沈戈也根本不需要他们说什么,又继续嘟囔道,「如今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当姐呢,如玉比我小三岁,也让我给她叫姐。」 提起娇娇未婚妻,沈戈迫不及待地想启程回宣州了,他有很多话,想跟心上人说。 ------------ 第179章 师徒 俗话说,衙门有人好办事。更何况沈戈刚认的「堂姐」,还是大夏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沈渔赶走弟妹,虐待侄子,霸占胞弟家产的恶行,江汀村民早就知道,沈氏族长在沈小岁跑了之后,就把沈渔叫去狠狠骂了一顿,让他去乌沙镇把侄子找回来。 沈渔去了,但改为沈戈的「沈小岁」不肯跟着他回村,沈渔假意劝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地回村交差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沈樵的田地和房舍。 谁能想到过了十年,天神般的大人物居然进村,亲自过问此事。江汀村民生怕罚得轻了不能令沈将军满意,便将沈渔家的霸占的地、房舍全部收归族里,然后将沈渔一家移出族谱。 沈戈到了沈氏祠堂时,沈渔两口子、四个儿子、两个儿媳和一堆孩子正哭得昏天黑地,但沈氏族人们态度十分坚决,必须逐出去。 这种败类不逐出去,留着给族人、给子孙后代抹黑么? 见沈戈带着人来了,沈氏的老族长和江汀村里正小心翼翼禀告,「沈渔和沈樵哥俩的地,以后由族里派人种着,再将族里的孩子移一个到小岁名下,这样沈樵这一支就有了后,没断了香火。您看成么?」 老族长这一招相当高明。既收拾了沈渔一家,又讨好了沈将军,还把沈渔和沈樵两家的家产握在手里。 沈戈不会把江汀村的这点破事儿放在心上,面上带着感动道,「还是您老见多识广,这么处置再合适不过了。」 老族长见沈戈这么好糊弄,咧开满是褶皱的嘴,露出仅剩的一颗门牙,殷勤笑道,「将军有大事要忙,您今日怎么也得在村里吃个饭再走。有些事儿,小老儿还得请您示下。您可千万别推辞,族里人已经去杀年猪了。」 沈戈一伙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一顿杀猪宴后,老族长看沈戈那叫一个亲切,听闻他们哥几个的家被洪水冲没了,想落户在江汀村,老族长立刻点头同意,还立刻让里正在村里给沈戈划了一大块地盖房。 为何里正会听老族长的?因为江汀村的里正,是沈氏族长的亲儿子。 后晌,里正殷勤带着沈戈去了乌沙镇里长家里,帮沈戈兄妹八个办好理入籍落户。 乌沙镇的里长是祁县衙门新任命的,也是沈戈的老熟人,事情办得自是十分顺利。 傍晚从里长家出来时,沈戈便真真正正成了乌沙镇江汀村人,还是他们这一支的族长。 本以为是无所谓的事,帮人办过上百张假户籍的沈戈,拿着真正属于自己的户籍时,竟觉得心里很踏实。 就好像,有了根一样。 这一夜,沈戈在观音庙里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九,沈戈又跑了趟江汀村,便跟着东竹先生赶往同安县。 东竹先生与妻儿团聚,沈戈去马三叔家,接自己的妹妹狗儿,也就是沈良舞。 见到狗儿不只腿没长歪,还长了个、长了肉,沈戈真心感激马三叔两口子。 马三叔早就知道沈戈找到了东竹先生——这事儿在长江六州早就传开了,现在得知沈戈还在宣州开了两家铺子,还跟林如玉订了亲,激动得直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三叔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 马三婶也替沈戈高兴,「如玉长得漂亮,心肠也好,跟戈儿你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是沈戈最喜欢听的话,他笑嘻嘻道,「等我和如玉成亲时,三叔三婶一定要过去吃喜酒。」 马三叔满口应下,「订了日子就给家里来个信儿。」 因为沈戈家里没长辈,马三婶便开始张罗他成亲时要用的东西,「被褥不用买,婶儿给你做……」 沈戈带的人多,不方便留在马三叔家过夜 ,用过团年饭后便带着小舞去客栈过大年夜。 大年初一早上,兄妹俩去时家拜年,以前在时家做事换饭吃、蹭书读的沈戈,这次受到了贵客级的款待。 沈戈,是时家的大恩人。若不是他,东竹先生逃不出历阳县山谷,时家人逃不过卧龙堤的滔天洪水。 时家是书香世家,热情却有分寸,没让沈戈和小舞感到任何不适。时夫人留下小舞说话,沈戈随着先生去书房议事,老奴时塘送了沈戈最爱吃的点心、先生最爱喝的茶过去。 沈戈与东竹先生商量,「沈将军奉圣命过来查卧龙堤决堤一案,就住在同安县南二十里的军营里。有沈将军镇着,安王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先生您就留在同安县,别回宣州了。」 东竹先生怎么可能放心让沈戈一人出去闯荡,他跟着去了虽在生意场上帮不上什么忙,但只有他在宣州,那些想找沈戈茬的人就得掂量掂量,「我应了谢山长,年后要回去讲学。」 沈戈笑嘻嘻问道,「先生是不放心我么?我现在有这么多高手保护,还有林家给我当靠山,我过得好着呢,您就安心留在同安县种竹子吧。」 东竹先生却道,「正月底,老夫想请谢山长他们做个见证,正式收你为徒,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沈戈惊了,「先生不是不收徒么?」 东竹先生白了他一眼,「老夫教了你十年,想要个尊师的名分都不行么?」 行,当然行!沈戈连忙起身,恭敬行礼,「恩师在上,请受徒儿沈戈三拜。」 东竹先生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受了沈戈三拜,将他扶起来后笑道,「正月底时莫忘记把拜师礼补上。」 「嗯。」沈戈开心得都要掉眼泪了。 在世人眼里,东竹先生孤僻冷漠不好亲近,但在沈戈面前他却十年如一日的温和,「虽说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但总免不了有些俗人拿此说事,我去年就想收下你,但安王世子在宣州,不好举办拜师礼。武安侯派的人,再加上我唯一弟子这层身份,你日后行走便能少去些许麻烦。」 沈戈笑嘻嘻道,「不是些许,是许多。恩师如父,等徒儿和如玉成亲时,不用拜空椅了。」 这话说得东竹先生心疼不已,叮嘱道,「你莫忘了写封信给武安侯报喜,礼数须周全。」 「是。」沈戈应下,又与东竹先生商量道,「明日徒儿带着小舞去给沈将军拜年,想借机向沈将军和何大人讲一讲徒儿咱们查到的事情,最好能借他们的手把消息传上去,扳倒安王。」 东竹先生捋须,「为师与你同去。」 ------------ 第180章 非敌非友 大年初二乃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正日子,东竹先生的女儿嫁得远,得初四才能回娘家拜年,所以东竹先生明日正好有空,可与沈戈一块去卧龙堤军营求见何汝明和沈存玉。 在马车上,东竹先生向沈戈和沈良舞介绍此次南下查案的文官——司隶台大夫何汝明。 「我朝监察之事,由三台——谒者台、司隶台和御史台分管。司隶台最大的官就是正三品的司隶台大夫,掌六条察事。」马车颠簸了一下,东竹先生扶住沈戈伸过来的手坐稳,才继续道, 「司隶台大夫管的六条事中,除了第一条是田宅逾制、以强凌弱和以众暴寡的宗族世家外,其余五条都是察太守或郡守作女干犯科。十几年前,我在歙州游历时曾见过何汝明,此人极聪明,做事也极有章法。按理说,卧龙堤这个案子,派司隶台的别驾或刺史等属官过来足矣。但万岁却将何汝明派了来,可见万岁对此案的重视。」 昨日才长到十一岁的小舞,满眼崇拜地望着东竹先生。虽然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觉得先生好厉害。 沈戈追问道,「恩师,安王算不算太守或郡守?」 他这好徒弟,总是能切中要害。东竹先生含笑道,「说他不算,是因为安州有太守;说他算,是因为他是安州真正的掌权人。万岁派何大人与沈将军过来,不是为了抓小鱼小虾,而是要揪出此案的始作俑者。」 沈戈明白了。安王算不算,由万岁说了算。何汝明是万岁派来的,卧龙堤的始作俑者是谁,他就察谁,即便安王是万岁的皇叔,他也照查不误。 这下,沈戈心里更踏实了。 「先生,东家,许川将军来了。」赶车的邹顺隔着车帘,欢喜报道。 离着军营还有好几里呢,右侯卫足智多谋的将军许川,竟骑马来迎了。沈戈跳下马车,快步迎了上去。 穿着一身常服的许川跳下马,快步走到沈戈面前,儒雅俊秀的脸上洋溢着热情亲切的笑容,「半年不见,沈小戈长高了,也壮实了。」 沈戈见礼,笑容灿烂道,「半年不见,许将军风采依旧。我与五妹随着恩师东竹先生前来拜见何大人、沈将军。不知两位大人可在营中?」 沈戈说着话,东竹先生已带着沈小舞下了马车,给许川行礼。 「时启青拜见沈将军。」 「小舞拜见将军。」 虽不知沈戈何时拜了东竹先生为师,只东竹先生「长江六州第一隐士」的名号,就值得许川敬重。他快走两步抬手搀扶,「先生快快请起,您折煞许某了。」 扶起东竹先生,许川又笑吟吟地从衣袖里掏出六枚压岁钱,递给沈小舞,「去年我与良生公子闲聊时,听他提起起过姑娘,姑娘的腿伤已经痊愈了?」 小舞是在街上长大的,比一般小姑娘胆子大很多,特别是有人给她钱时,胆子更大。见大哥没说不让她收,小舞便大大方方收了压岁钱,仰着笑脸道谢,「多谢将军,小舞已经好利索了。今日是大年初二,小舞祝将军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许川被小舞逗得爽朗大笑,请了东竹先生和小舞上车后,许川与沈戈骑马并行,低声叮嘱道,「小戈待会儿进去了,得说东竹先生是来求见何大人,而你和小舞是来给你「堂姐」拜年的,否则她揍你我可不管。还有,待会儿你会见到郑太傅的孙子郑省初。郑公子聒噪多话,你不想答的,便当没听到。」 沈戈低声问,「郑公子是敌还是友?」 许川认真道,「非敌非友,但他不会做对小将军不利的事。」 沈戈明白了:郑省初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是沈存玉的好朋友。 沈戈与许川到了卧龙堤军营门外,便见一团火红色的 飒爽身影快步走来,她身后还小跑着一个瘦高少年。这少年男生女相,文弱飘逸,与沈存玉站在一处,似是造化弄人,把两人的性别弄反了,看得沈戈有点想笑。 郑省初瞧见沈戈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扯住了沈存玉的衣袖,「存玉,他,他,他——」 「他是老子的堂弟,你给老子闭嘴。」沈存玉低吼了郑狗皮膏药一句,迈虎步到了沈戈面前,低声埋怨道,「你的授业恩师一块过来了,怎不早点给老子送信儿?」 还不等沈戈说什么,沈存玉便绕过他,躬身抱拳,给刚要下车的东竹先生行礼,「兴阳沈氏女沈存玉,拜见先生。因不知先生今日过来,存玉未能提前到营外恭候大驾,请先生见谅。」 「沈将军太客气了,草民时启青担不起您如此大礼。」大夏武安侯的嫡亲孙女,大夏威名赫赫的女将军沈存玉,居然在他面前执晚辈礼,还如此恭敬,让东竹先生心中诧异。但当他看到沈存玉直起身,露出与沈戈六分相似的容颜,心中便明白了。 沈存玉这是真将沈戈视做亲人,才向自己行如此大礼,谢自己这些年对沈戈的照拂、教养之恩。为何沈戈腿上没有胎记呢,他与沈存玉的样貌、气度,真得很像是亲姐弟,东竹先生心中惋惜。 时启青?!郑省初闻言,连忙正冠理袍,上前见礼,「学生歙州郑省初,拜见雅望先生。」 歙州郑家?东竹先生略一思量,便笑问道,「您是郑左丞家的公子?」 郑省初的父亲郑先礼,在尚书省任左丞。郑省初文弱的脸上满是激动,「正是。学生常听祖父和家父提起先生,今日得在此地遇见先生,实乃学生之幸。学生本想过几日再到府上叨扰……」 郑省初在东竹先生面前巴巴个没完,沈存玉便将目光转向了沈戈旁边的小姑娘,向她招了招手,「小舞,过来让堂姐瞧瞧。」 沈小舞颠颠跑过去,仰望着沈存玉惊叹,「堂姐长得好漂亮。」 你长得与我大哥好像啊。 沈存玉揉了揉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儿,露出既美又帅的笑容,「你长得也挺好看,冷不冷?」 啊啊啊—— 沈小舞望着沈存玉的笑脸,忍不住想尖叫。因为沈将军一笑,看起来与她大哥更像了。 ------------ 第181章 卧龙堤守将袁亮 沈戈这两年虽跟着镖局走南闯北,却从未进过军营。进来后,瞧着一排排整齐的房舍,听着一声声大吼,沈戈的热血被激得高涨,很想瞧瞧他们在吼什么。不过他却目不斜视地跟在东竹先生和郑省初身后,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好奇。 被沈存玉拉着的沈小舞也努力学大哥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向里走。不管到了哪,她都不能给大哥丢人。 沈存玉见他们兄妹俩装着成熟,不想被人小瞧的模样,真他娘的心疼。 如果不是家里疏忽,害得沈戈被那些狗东西抓走,这里才是沈戈该长大的地方。 沈存玉带着沈小舞和沈戈慢行两步,拉开与东竹先生他们的距离,笑道,「外院挺热闹,也不知道他们在操练什么。咱们先去见何大人,饭后姐再带着你俩四处转转。」 「多谢堂姐。」沈戈眼里闪着亮光道谢,沈小舞也立刻跟上。 郑省初虽然跟在东竹先生身边,但习惯使然,他时刻会留着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关注沈存玉在做什么,他能不能掺和进去。听到她这般和风细雨地跟沈戈说话,郑省初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沈戈,眼神儿那叫一个热切。 沈戈回了郑省初一个笑容,郑省初的眼神有多热切,沈戈的笑容便有多热情。郑省初挑挑眉,沈彦义……有点意思。 「前边就是我和何大人暂时落脚的房舍了,咱们大夏十二卫府中,只有右侯卫穿黑盔黑甲。前边这些右侯卫将士,都是我从兴阳带过来的,共有六百人。」沈存玉介绍得很详细。. 站在门左右两边的四个黑盔黑甲的右侯卫官兵,与他们入营后看到的,驻守卧龙堤的官兵的站姿、眼神大不相同。沈戈认真道,「他们很强。」 从钢枪铁栅栏般的四个守卫中走过,沈存玉答得那叫一个自豪,「他们当然很强,否则老子也不会带他们过来。」 待沈存玉带着沈戈进去后,四根钢枪立刻复活,彼此用眼神交流。 前几日听跟着将军去江汀村的兄弟回来说,沈将军找着她弟弟了,他们本还不信。今日一看,可不是找着了么。 真是太好了!!! 将军找到她弟,应该不会总看营里的弟兄们不顺眼,三五不时便把他们往死里操练了。 进入被高墙护住的内营,从一个又一个钢铁右侯卫官兵身边经过后,沈戈猛一回头。 唰! 正热切盯着沈戈的右侯卫官兵们同时站直,假装他们只是根毫无感情的长矛。 沈戈转跟着沈存玉向前走了几步,又猛地一回头,冲着偷看自己的官兵们露出灿烂笑容。 右侯卫的官兵中有一小半,下意识向沈戈回以微笑。沈存玉回头时,他们又立刻换上杀气腾腾的模样。 这帮没正形的玩意儿,三天不练就忘了他们姓什么!沈存玉不高兴,沈戈却很开心。虽然有些没正行,但这帮人不可小窥。若沈存玉的六百个部下都是眼前这样的,他们足可震慑卧龙堤五百官兵、令安王不敢轻举妄动。 司隶台大夫何汝明见到东竹先生,自是又一番寒暄。待听到东竹先生唤他的弟子上前时,何汝明微微一愣,也明白了为何沈存玉会接南下查案的辛苦差事,又恨不得日夜不停的赶路了。 武安侯府寻了多年的嫡长孙,竟在此处。为何武安侯不将其带回兴阳,为何沈存玉说这是她的「堂弟」? 何汝明心思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请众人入室落座后闲话几句家常,便问道,「小弟听闻,先生去年六月曾出镇访友,险些出事?」 「不是险些出事,是九死一生。」东竹先生毫不隐瞒,从自己收到安王府请帖说起,一直道讲到自己暗夜出镇被擒。 之后,便 换了沈戈,「先生失踪后,草民与镇里百姓四处找寻,却只找到了先生的驴子……」 沈戈将先生失踪后到寻到先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然后东竹先生又讲他是如何从郝连寨到了历阳山谷的。 沈存玉虽然已听许川讲了一些,但这会儿听着沈戈亲自讲,感受大不相同。后知道什么叫怕的沈存玉,此刻赶到了后怕,因为险些,她就没了祖父,也见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何汝明的注意力放在了祁县招安山贼水匪、真假安自远和历阳山谷杀手上,询问得非常仔细。但直到晌午摆饭,他都没问一句安王世子的事。 饭后,东竹先生与何汝明留在房中吃茶,沈存玉带着沈戈和沈小舞在军营里转悠,郑省初自然是沈存玉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沈存玉被官兵请去处理军务后,郑省初主动请缨,带着沈家兄妹俩继续转悠。 逛着逛着,他们便到了卧龙堤守将的房舍边。早就得了消息的袁亮从院子里走出来,抱拳行礼,「郑公子。」 袁亮虽唤的是郑省初,但目光却盯着沈戈,眸子里有激动,也有惭愧、心虚。 沈戈早就听庄明等人提过,袁亮曾是叔祖的部下,叔祖在祁县遇到一波波杀手追杀时,他的侍卫曾到卧龙堤找袁亮帮忙。但他们连袁亮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走了。 所以,袁亮此刻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沈戈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抱拳尊了一声,「袁将军。」 听到沈戈开口,袁亮竟猛虎眼泪,「让沈公子见笑了,您的声音和样貌,与沈文良将军太像了,看到您,在下就忍不住想起了文良将军……」 面前这位唱作俱佳的中年汉子,说他是领兵的将军,倒还不如说是个戏子。郑省初带他晃悠到这儿来看袁亮唱戏,是几个意思?沈戈低头不吭声,假装不知所措。 见沈戈不吭声,郑省初劝了袁亮两句,便引着沈家兄妹继续向前走。沈小舞看出大哥不高兴了,便拉住他的衣袖,以足够让郑省初听到的「低声」,撒娇道,「大哥,我走得腿疼了。」 郑省初连忙道,「怪我,只想着带你们多看看,一不留神出来得远了。来人,去牵匹马来!」 待侍卫将马牵过来,沈戈抱起小舞,将她放在马鞍子上,牵马向内营走。郑省初继续与沈戈闲聊,「袁亮曾是武安侯的部下,他跟随武安侯打了不少胜仗,后因受伤无法再上战场厮杀,才被派到此处守堤。你在乌沙镇时,可曾听说过袁将军?」 ------------ 第182章 邀他入右侯卫 因不知郑省初想知道什么,沈戈便保守回道,「小弟只知道卧龙堤有官兵把守,但真不知道带头的是谁。现在乌沙镇回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两百了,其中许会有人听说过。」 郑省初笑道,「你没听说过袁亮,但应听过大夏第一女将的威名吧?」 这次沈戈点了头。 郑省初冲着沈戈挤了挤眼睛,「是不是听着很唬人?」 是有点唬人,但你这样子更欠揍,沈戈没接话茬。 郑省初继续道,「但传闻中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你堂姐她性情坚毅,不输男儿。她七岁入营,军中男子怎么操练她就怎么操练,冲锋陷阵从来都是一马当先,她的四品将军,是一场场打出来的。受再重的伤,吃再多的哭她都没哭过。但腊月二十八那日她出去查看灾情回来,眼圈却是红的,把我吓了一跳。」 「今日看到你来,我才知她为何哭。沈戈,」郑省初与沈戈走进内营,认真无比地看着沈戈,「把你看到袁亮时心底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堂姐,她不信我,但一定信你。你……」 「郑省初!」沈存玉大步从一排营房后走出来,沉着脸走到沈戈身边,「你一脸鬼鬼祟祟,又再憋什么怀?」 一脸正经却被沈存玉说成鬼鬼祟祟,郑省初心里无奈,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心上人了,「存玉你忙完了?」 「忙完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在老子的堂弟面前嚼舌头。」沈存玉抬手把沈小舞从马背上抱下来,又转头唤沈戈,「转累了吧,姐那有好玩的,走!」 见郑省初还跟着,沈存玉皱眉,「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大冷的天,找什么凉快地方……」郑省初嘟囔着,却知趣地没跟上去打扰他们姐弟说话。 虽然很想被沈存玉抱着,但小舞还是很懂事的道,「堂姐把我放下吧,我可沉了。」 「你还没堂姐手里的枪沉呢!」沈存玉抱着她转了几个圈,逗得小舞抱紧她的脖子咯咯直笑。 见沈存玉轻轻松松单手抱着小舞,沈戈暗暗把自己的臂力和沈存玉的比较了一番,决定回去后再把练劲儿用的石锤绑上两块石头。 回到房中,沈存玉吩咐人上茶。 一个三十多岁的仆妇端着托盘进来,给沈戈烫杯,倒茶。这妇人,正是当年照顾沈彦义的奶娘。 沈存玉一边逗着沈小舞玩,一边打量沈戈。 仆妇将茶双手递过来,沈戈道了声,却发现这仆妇很是紧张,杯里的茶水一直在颤抖。她接过茶,抬眸看了一眼。 沈戈一脸平静,奶娘的眼泪却差点落了下来。她强忍着泪水低头退下,沈存玉见沈戈认不出奶娘,心里虽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这才正常。 他当年还不满两周岁,能记得什么。 沈存玉问道,「郑省初跟你说了什么?」 沈戈略去后边的话,只道,「他让我把看到袁将军时心里的想法,告诉堂姐。袁将军看到我哭了,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假,眼神还有些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沈存玉哼了一声,「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老子又不傻,其实那么容易被人忽悠的。你不必管这里的事儿,回了宣州后好好过你的日子。」 提起回宣州,沈戈又道,「堂姐可还记得我晌午之前说起的麻二瞎子?」 沈存玉把自己剑鞘递给小舞玩,才问道,「记得,郝连寨的地痞,他怎么了?」 「我从宣州回程时,在郝连寨码头过夜时,进寨子里晃悠了一圈,没见到他们一伙。我一打听才知道,有人在去年九月,到郝连寨以一天十五文钱包吃包住的价钱招壮丁,去修河堤、清河道,麻二瞎子带着人去了。不只麻二瞎子 ,很多壮丁都去了。」 沈戈继续道,「麻二瞎子是开赌场的,他怎么可能跑去修河道,我觉得这里边说不准有什么事儿。」 沈存玉挑眉,「你也怀疑有人趁机招兵买马?」 也?沈戈星眸一亮,「堂姐也这么想?」 「若卧龙堤真是被人故意炸开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动脑子想想就是知道。」沈存玉往椅子上大大咧咧一靠,「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许川。」 有许川跟着沈存玉,确实让人放心不少,沈戈没再多嘴,「我打算明日启程回宣州,那边的铺子不能离了人。」 「去把。」沈存玉心里虽然不舍,但面上一点也没带出来,「你那未婚妻……」 沈小舞连忙道,「是如玉姐,她跟堂姐一样漂亮。」 沈存玉挑挑眉,「这世上能长得跟本将军一样漂亮的可不多,你小子好福气。订了日子给我来个信儿,我多带几个人过去吃喜酒。」 沈戈笑嘻嘻道,「等我俩成亲时,堂姐早就破了这个案子回兴阳了。」 沈存玉瞪眼,「老子从兴阳赶过来!还有,宣州太守祝蒙桢家的女人,不论老少,你能躲多远躲多远。」 祝太守不是与武安侯交情不错么,为何堂姐要让他躲着太守家的女人?沈戈没有多问,点头应下,「堂姐放心。」. 还没成亲就叫有家室了?看来这小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呢。沈存玉替他高兴,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林如玉会不会武功,祖父在这边时是不是发现了神射手,他是谁?」 能让祖父把凌霄弓给他留着的人,一定是神射手。 神射手?还真有一个。沈戈笑道,「如玉不会武功,神射手是她的义兄,林大福。」 沈存玉眸子瞬间大亮,「有多神?」 这怎么形容呢?沈戈想了想大福射箭时专注的模样,道,「他做事十分专注,射箭时心里只有箭,这么说吧,只要是在射程之内的,他想射什么就能射中什么。」 沈存玉立刻追问道,「林大福今年多大,做什么营生?」 「他今年十七,还没选好营生,就是在家读书练武,堂姐你……」 沈存玉抬手,把一块烫金令牌扔给沈戈,「你把这个交给林大福,我——右侯卫四品将军沈存玉,诚心邀他入右侯卫。只要他来了,一辈子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 ------------ 第183章 闫青的去向 青弋巷林家,林大福、阿冬、阿衡和生子几个围着桌子,聚精会神地玩挑木棍。 想赢这个看似简单的游戏,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林大福的运气和实力一个都不缺,所以他是常胜将军。几个小家伙只能争夺第二名的位置。. 看他们玩得热闹,林家二婶温氏也来了兴致,与大嫂、侄女和女儿组了一桌,不过她们玩得不是挑木棍,而是叶子牌。 叶子牌由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的纸牌组成,玩法相当于简易版麻将,林如玉和林如梅都会,难得清闲,四人也是玩得嘻嘻哈哈。 「我又赢了!给钱,拿钱!」林二婶把牌晾在桌上,眉飞色舞地伸出手。 「啊——」林如梅也把自己手里的牌晾在桌上,绝望道,「我就差一点点。」 房氏从荷包里捡出一粒银裸子放在二弟妹手心,笑道,「二弟妹肚子里这个,运气真是旺得很。」 见二妹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她娘一个银裸子,林如玉便跟她咬耳朵,「二妹别急,待会儿母亲和二婶钱袋里的银裸子,都是咱们俩的。」 林如梅睁大眼睛,激动凑到大姐耳边,「大姐有办法赢钱?下一把你缺什么牌就打手势给我,我偷偷递给你。咱定个手势?」 林如玉被二妹逗得笑弯了腰,「不用,你就放心玩,玩到最后,母亲和二婶手里的钱袋子里的,都会给咱俩当零花。」 有道理!林如梅贼兮兮看了一眼母亲的钱袋子,嘿嘿笑了。 温氏挑眉,「你俩在想什么鬼点子?」 「我姐教了我一个肯定赢钱的窍门,伯母,娘,咱们继续玩!」林如梅挽起衣袖,斗志昂扬。 正这时,泉婶子快步走了进来,禀道,「夫人,二夫人,大姑奶奶、大姑爷带着志生表少爷和语珍表姑娘来拜年了。」 啊,哈? 不管是正在玩挑木棍的,还是玩叶子牌的,都停住抬头看向房氏,只有大福还在一心一意地玩。 温氏不解,「大嫂,今年不才第二年么?」 房氏点头,不过他们已经来了,也没赶出去的道理,「大福、阿衡,你俩带着生子他们去里间继续玩。如玉、阿冬,你俩去把他们请进来。如梅留下,照顾好你娘。」 「是。」几个小家伙闻声而动。 林大姑有两个儿子,已成婚的长子跟着妻女回了娘家,所以今日跟着过来的只有还未订亲的张志生和张语珍。 林如玉带着阿冬迎到大门口,林大姑才带着女儿施施然打开了马车的门,向林如玉伸出了手,示意林如玉扶她下车。 当真是好大的架子,林如玉暗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到,笑吟吟道,「如玉给姑父、父母拜年了。」 张仲峰也笑吟吟应了,林大姑沉下脸,把手搭在婆子的胳膊上下了车,质问道,「你娘呢?」 张语珍也装着天真,「是啊表妹,大舅母不回娘家拜年,今日不在府中么?」 在府中,怎不出来迎客? 她们自己不做脸,沈存玉当然不会她们留面子,「前年祖父去世时,是大姑母说怕触景伤情,接下来两年不会在初二回来过年,所以家里没有准备。现在您突然带着一大家子人来了,母亲需马上准备茶果点心和晚膳,只得派我和阿冬出来迎您。」 林大姑被侄女堵得说不出话,见有路人停在边上对自己指指点点,便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是梦到你祖父,所以回来看看。」 这次不用林如玉,八岁的阿冬惊讶问道,「姑母,您是晌午睡觉时梦到祖父了么?」 还不等林大姑说话,林如玉已答道,「肯定是晌午,若是昨晚梦到的,姑母早上就过来 了。」 「噗嗤——」 路人听到林家兄妹俩的对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仲峰实在不想再跟犯蠢的妻子站在门前丢人,甩袖上台阶。 林如玉与沈戈订亲后,张志生待她便没了以前的热乎劲儿,这会儿脸拉得和他爹一样沉。这一家四口看着不像来拜年,倒似来讨债的。 林大姑进入花园内的暖厅,见到温氏居然在家里,便诧异道,「你回娘家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也跟家里闹得不痛快了?」 这一个「也」字,便让房氏知道林大姑一家子出来的原因,笑道,「二弟妹有孕在身,不宜出门。姐夫,大姐,请上座吃茶。」 林大姑吃惊地盯着温氏的肚子,又习惯性地挑刺,「这么大事儿,怎不派人给我报个喜?」 「还不满三月。」房氏吩咐人上茶,张志生和张语珍兄妹俩上前给大舅母、二舅母拜年。随后,林如玉带着林大福、二妹、阿衡和阿冬正式给林大姑拜年。 林大姑给出去五份压岁钱,自家孩子却只收回来四份,心里觉得吃了亏,拉着脸不高兴。听到里屋有人说话,便问道,「今日还有人过来拜年?」 房氏点头,「沈戈的弟弟们过来了。」 林大姑刚要讽几句,却见林如玉正拿眼珠子盯着她,便哼了一声道,「志生,带着弟弟妹妹们进里间玩去。」 退入里屋后,阿冬带着张志生去了林大福他们那桌,张语珍立刻挤开林如梅,抱住了林如玉的胳膊,「如玉,咱俩去你房里,我有大事同你讲。」 林如玉对她的大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外边冷,我不想动,表姐就在这儿说吧。」 张语珍嫌弃地看了一眼花墙那边的林大福和沈戈的那几个弟弟,「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这里人太多了,不好说话。」 林如梅绷起小脸,「什么大事,表姐要独独瞒着我一个?」 便在这时,林如玉的丫鬟云鹃走了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林如玉站起身,「我有事要忙,表姐有什么大事儿就先跟二妹讲,二妹回头再告诉我。」 「好。」林如梅清脆应了,坐下一边嗑南瓜籽一边问张语珍,「表姐,什么大事?」 张语珍…… 好你个林如玉! 林如玉快步进入前院书房,问回来报事的骆六,「你是说,已经寻到闫青的落脚地了?」 ------------ 第184章 张语珍被打 去年腊月,林如玉派人从穿街巷救出春娇后,押着她来宣州的中年男子闫青在宣州城找了一日后,就出城走了。 因怀疑闫青是马头山的山匪二当家苏岩青,林如玉让骆六派人跟踪他,寻到马头山山匪的落脚地。 骆六回道,「是。闫青去了下蔡县城北县东五十余里,一个叫做落滩地的偏僻村子里。那处远离官道,人迹罕至。」 「村子?」林如玉追问。山匪入村了,还是她们都猜错了,闫青不是马头山的山匪。 骆六回道,「落滩地村地势低洼,村中原有的几十户人家中,有大半在洪水中丧生。现在村里有近百户人家,只有二十余户是原来的村民,余下都是洪水退后搬去的。」 林如玉更不解了,「那处既然偏僻,怎会有八十多户人家在落滩地村落户?」 洪水退后,三州不少地方人丁损减严重。为了不令田地荒芜,三州衙门下公文,不管原户籍在何处,也不管原先从事何种行当,只要能证明其家世清白者,皆可至三州灾区落户。落户者按人头分得两亩田并可适当减免粮税、人头税等。 这一政策颁布后,外地到三州灾区落户的人却不多。因为虽然朝廷派出大量的人财物力抢修受损堤坝,但百姓们还是惧怕滔天洪水,再次吞没三州。 命都没了,要田地何用? 落滩地村有何特别之处,怎能吸引到多人落户。 骆六解释道,「洪水之前,落滩地村民就以制鱼皮胶为业,这些人搬进去后,也开始制作鱼皮胶。骆九发现落滩地村有些不寻常。其一,搬去落滩地村的人对生人非常警惕;其二,村内大多是青壮年男子,到了岁末年初,他们不忙着过年祭祖,而是日夜不停地制胶;其三,闫青与村里新搬去的十几户人家是早就认识的,因离得远,骆九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们绝不是以种地、制胶为业的百姓该有的做派。」 弦音推测,「或许他们想多制些鱼皮胶,卖出去换银子?」 骆九点头,「也有可能。」 林如玉又问道,「鱼皮胶能用来做什么?」 「鱼皮胶粘性好,耐腐蚀,用处很多。」骆显细数,「盖房、制作家具物什、马车、弓箭、铁器都能用到,优质的鱼皮胶价钱可不便宜。」 马车、弓箭,铁器…… 林如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取出地图,让骆六标注出落滩地村的所在,发现那处确实远离驿道。按照常理推测,制作鱼胶这等手工业,应该选在靠近主干道的地方,方便购买原材料、运出产成品。在深山制胶,徒增成本,也不安全。 盯着地图沉思的林如玉问炫音,「若安王造反,人马、兵器、钱、粮缺一不可。洪水可以帮他造势,让他招兵买马,钱粮可以抢可以夺。那兵器呢,我记得私铸铁器是重罪吧?」…. 炫音点头,「我朝十二卫府兵将用的兵器,都是由官铁衙门督制的。民间除了各地在衙门备案的,制作农具、家用铁器的铁匠铺子外,其他人若敢铸铁器,量少者断其趾,量大者诛三族。」 「安王真想造反,或是在深山里秘密寻铁矿,炼铁、制作兵器,或是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途径大量买入。」骆显也明白了林如玉在想什么,「若能私铸,他肯定不会去买。」 林如玉继续道,「铁需要偷铸,兽皮、兽筋、鱼胶这些制作兵器和工具的配料,民间也用的到,他们可以动用百姓分到各处制作。」 弦音和骆显愣了一下,「分开各处制作?」 高中政治就讲过,分工合作可极大提高效率。林如玉继续道,「分开各处制作,不易惹人注意。他们以买卖的房氏将各种原材料运到一处,制作成品弓箭、兵器。,比聚集大量工匠, 凑在一起制作兵器的风险小很多。甚至这些分散各地的匠人,也不清楚他们是在为安王制作造反的兵器!」 「闫青是马头山山匪的可能性极大,或许落滩地村新落户的‘村民,就是马头山的山匪们。你没说,一帮杀人如麻的山匪,怎么会突然转性,日夜不停制作鱼皮胶?」 听完林如玉的分析,骆显和弦音半晌没说出话。林如玉说得非常有道理,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能想到这些? 是他们太笨了,还是林如玉太聪明? 骆显抱拳,「姑娘,那接下来?」 林如玉道,「派人盯紧落瘫地村,看他们的成品胶运往何方,就知道咱们猜测的对不对了。待寻到证据,再派人告诉南下查案的沈将军。」 不不不,不是咱,是姑娘猜出来的。若姑娘能猜对,以她的聪明才智,可以去右侯卫当谋士了! 骆显和骆六下去安排,林如玉则带着云鹃和弦音返回内院。 云鹃凑到林如玉身边,「姑娘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奴婢也想学。」 怎么想到?三世为人的林如玉回道,「就是多学,多看,多想,然后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嗯…… 云鹃的蚊香眼转了几圈,怎么猜测? 弦音也正想求教,却见张家四口拉着脸从园子里走了出来,身边只有林家的仆妇相送。 林如玉一看泉婶子的脸色,就知道园子里出事儿了,停在路边。 带头的张仲峰在林如玉面前停住,勉强压着火气道,「我们家中还有事,就不留下用饭了。」 林如玉看了一眼躲在林大姑身后,用帕子捂着脸的张语珍,平静道,「姑父慢走。」 林大姑冷哼一声,忍不住道,「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林如玉凌厉的眸子抬起,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张仲峰已回头瞪了妻子一眼,低斥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在自己的娘家,却被丈夫这么甩脸子,林大姑气得颤抖,狠狠瞪了林如玉一眼,抬脚就走。 林如玉可不是任何人的出气筒,待林大姑过去后,她吩咐身后的弦音,「今日天寒,路上结冰未化,赶路可得当心些。」 「是。」弦音立刻明白了,转身去安排。 林如玉这才问泉婶子,暖厅出了什么事。 泉婶子忍不住地后怕,「表姑娘差点冲撞了二夫人,得亏被二姑娘拦住了。」 林如玉眸中一冷,吩咐云鹃,「去告诉弦音,今日路上的冰厚得很。」. 南极蓝 ------------ 第185章 事故 林如玉快步回了暖厅,见到二婶靠在软榻上,神色尚好,弦真正在给她把脉,心中紧绷的弦才算松了些。 还不等林如玉问什么,林如梅便跑到大姐身边,叽叽喳喳道,「张语珍说姐夫的坏话,我说了她几句,她就使坏想装摔倒撞我娘,我就把她打了。」 「之前我以为她还只是沾惹了些贪便宜的恶习,现在看来她是黑了心,改不了了。」房氏冷声道,「在家主回来之前,绝不准她们一家四口踏入林家,包括林家的所有的店铺、田庄一步。」 「是。」泉婶子等管事和管事媳妇齐声应下。 弦真说温氏身体无恙后,众人才算彻底将心放下。温氏这个孩子来得不易,若是被张语珍撞一下,后果不堪设想。林如玉觉得让她在冰上摔一下,是便宜她了,不过收拾她也不急于这一时。 林如玉问道,「娘,二婶,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温氏直言道,「开口便是你祖父祖母活着的时候如何如何,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嫌弃咱们现在不拿她当亲人看。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张语珍就冲出来作妖,把事儿给搅了。」 房氏虽没让人去打听,但她早就把林大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他们过来左右不过两件事,一是跟张家大房闹得不痛快,想让咱们帮着她出气;二是张志生和张语珍的亲事。」 张家这两年生意做得不顺,为了银子还好理解,亲事么……林如玉有些绕不弯来。 花墙里间还有大福和生子他们一帮,房氏压低了声音道,「这宣州城内,张家能看上的,又能让娘做媒牵线的,有几家?」 这种八卦,是女人最喜欢聊的。温氏也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大姐相中二姐家的砚清了,还是沅婷?」 房氏摇头,「张家最看重什么?」 当然是银子了,二姑夫在衙门里当差,说着虽然体面,但却没多少家底,林大姑看不上。林如玉眼睛一亮,「锦欢的三弟,还是赵五娘?」 看大小三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己,房氏低笑道,「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俩中的一个。」 温氏立刻接过话茬,「能划拉着哪个算哪个!」 十一岁的林如梅问道,「那要是一个都划拉不着呢?」 林如玉道,「肯定划拉不着,赵家眼光高着呢。」 房氏叮嘱道,「以后你们都长个心眼儿,不要被她们拿去做筏子。」 「是。」温氏、林如玉和林如梅齐声应了。 温氏又道,「那……咱接着玩叶子牌?」 房氏和林如玉姐妹俩,忍不住笑出了声,「玩!」 离开林家后,张仲峰肚子里有气无处发泄,扬鞭催马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张志生受不了大冷天骑马,钻进马车里埋怨妹妹,「你也真是的,走路都不长眼睛。」 张语珍捂着火辣辣的脸,又气又委屈吼道,「那能怪我吗,地上有水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大舅母容不下二舅母肚子里的孩子,故意陷害我……呜呜呜……我的脸还疼着呢,你们也不问一句,就知道骂我……」 林大姑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脸疼就把这教训记牢了,以后少办蠢事。」 张语珍咬唇,不敢再哭出声,因为刚才在林家,确实是她犯蠢,办下了错事。但她没想到大舅母会立刻把她们赶出来。 二舅只是家里的庶子,她娘可是大舅嫡亲的姐姐!张语珍捂着疼得一跳一跳的脸,咬牙切齿道,「再等两个多月,大舅就要回来了,大舅最疼我了。」 想到快要回家的大弟,张志生也满脸期待,就连林大姑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等你大舅回来,你们可要……啊……」 林大姑的话还没说, 马车的左车轮忽然解体,车厢左斜,车里的仨人失去平衡挤在一处,失声尖叫。 「大姑奶奶的左胳膊折了,表姑娘被表少爷踩了一脚,也伤得不轻。表少爷从窗子跳车崴了脚,是伤得最轻的一个。」 听了弦音的汇报,林如玉煞有介事地摇头,「真是的,好端端的,车轱辘怎么会自己跑了呢。」 弦音一本正经,「奴婢也不知道。」 待弦音退出去后,房氏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笑骂,「装,再装!」 林如玉嘿嘿一笑,抱着娘亲的胳膊道,「大姑和张语珍在家养伤多好,这样女儿去常州时,她们就不能过来给娘添乱了。」 房氏取过玉柄的木椎,轻轻敲打着有些酸胀的腿,「等见到你爹,把你大姑在街上散谣言、你大姑父算计沈戈的事儿都告诉他,让他看着办。」 林二爷回来后,听说外甥女差点撞到媳妇,也是一阵阵后怕。 温氏斜了丈夫一眼,哼道,「你媳妇不是泥捏的,莫说有闺女、丫鬟婆子拦着,就是她们都没反应过来,我自己也能把她推开。不过,咱闺女真是长大,争气了。」 听到妻子夸奖女儿,林二爷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如梅跟着娇娇练了这几个月,手劲儿可大着呢。语珍为何突然要撞你?」 温氏在丈夫面前,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与如梅在里间拌了两句嘴,她就出来想撞我,这孩子年纪不大,心也是真狠。」 本还听说大姐的马车出事,害得她和语珍都受伤了,林二爷还有点放心不下,这会儿却觉得她们伤得正是时候,「你以后身边多带个人,别让她们往你眼前凑。」 「大嫂说了,大哥回来之前不准她们再登门。」温氏算着日子,「大哥回来时,她们的伤也该养好了。」 想到大哥,林二爷又往妻子身边挤了挤,与她商量道,「这家里离不开大嫂,我想着跟如玉一块去常州接大哥,她一个小姑娘在外,做什么都不方便。」 温氏点头,「你是应该去,在外边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就听娇娇的,她脑瓜好使,主意也正。」 林二爷瞪眼。 温氏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我说的不对么?你有娇娇心眼多,还是比娇娇本事大?」 林二爷眼睛渐渐变小,好吧,他确实没有,但是,「我有会赚钱的大哥,还有有本事又心眼多的侄女,不行么?」 温氏被丈夫逗笑了,「行,你可太行了。」 ------------ 第186章 闹事的林家二房和三房 听说二叔要跟着一起去,林如玉劝道,「家里事情繁多,只我娘和二婶实在忙不过来,二叔留在家里照应着,我和沈戈、大福哥,再带上林瑞、林风一起去,肯定把我爹平安接回来,您放心吧。」 房氏也道,「二弟妹有孕,家里的田庄春耕也需要二弟盯着,还是让娇娇去吧。」 林二爷是个听话的,大嫂既然这么说了,他便不再废话,只道,「娇娇多带些人去,能花银子的地方就花银子,别委屈着。」 林如玉笑着应了。 初四在家热热闹闹看过影子戏后,便迎来了破五,歇了几日的林家主母和两位主事又忙了起来。房氏和林二爷出门去巡视绸缎庄和药铺、船行,林如玉在家整理去常州要带的药材和药物。当然,主要是有毒的和解毒的。 虽然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大不相同,但林如玉不敢掉以轻心,时刻提放着心狠手辣的贺炯明和他身边善用蛇毒的,五毒门叛徒谢尧。 云鹃站在药房门口道,「姑娘,二房的人堵在咱们家门前哭闹呢。」 林如玉头都不抬,「林锦宗全家已被逐出族谱,哪来的二房?她们哭闹什么?」 云鹃气鼓鼓道,「说是没米下锅快饿死、冻死了,让夫人可怜可怜她们。她们已经收拾好行李,这是要在临走之前恶心人呢。」 林锦宗父子勾结徐露元,收买包财旺,在马头山下害死了三十多人。林锦宗父子判了斩刑,并处以罚银两千两,用于安置平顺镖局被害镖师的家眷。 前几日,林如玉听说林锦宗的二儿子林康鸿卖了宅子,打算带着一家子避到城外去。他们包袱都收拾好了,不赶紧上路却围着自己家门哭,确实是专门恶心人。她们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老宅绝对不会给她们银子,没准还会因此发怒,让林康鸿一家人的日子更不好过。 既然这样,她们还来闹事,就是有人给了他们好处或者威胁他们来闹。这人是谁,林如玉不用查也知道,「让林风去报官赶人,再去请老管家回来收拾「看热闹」的人。」 林风打开林家老宅大门,不搭理穿得破破烂烂、或跪或站的一帮子女人和孩子,大声吩咐道,「安子,去把衙门里的差爷请来。」 林锦宗头发花白的老妻哭声更大了,「老天爷啊,他们这是非要逼死我们一家子才肯罢手啊——」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故意起哄,「自己家里的事儿关起门来解决多好,惊动衙门干啥。」 「呸!」林风呸了那人一口,瞪眼凶狠道,「谁跟杀人凶手是一家子?」 那人继续装着好心拉和,「犯错的是林锦宗和林康鹤,又不是他们家里这些老弱妇孺,你们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看热闹的总是会同情「弱者」,有个住着拐杖的老太太开口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他们这些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真闹起来对你们也没好处,是不是这个理儿?林家主母怎么着,也得照顾一下自家的面子不是?」 跟着云鹃出来看热闹的雨莺不干了,站出去叉着腰骂道,「她们哪个光着脚呢?真正光着脚的,是被来林锦宗和林康鹤害死的三十多人!要说理要讲面子,你们跟他们说去!」 收了钱来看热闹的人继续起哄,「冤有头债有主,那又不是她们这帮娘们儿和孩子干的……」 雨莺想跟她一块长大,现在却已尸骨无存的蓝鹊,就恨不得冲上去踹这些人几脚,「就是因为不是她们干的,所以官老爷才没把她们收监。您是活菩萨,您要真可怜她们,就把人都领回自己家好吃好穿供着,没人拦着你。至于被他们家害死的冤魂去不去找你,你半夜睁开眼看看知道了。」 婆子立刻不敢吭声了,她也怕。 林锦宗的老妻既然来了,岂能被一个小丫鬟就打发走,「林如玉呢,让她出来。老身要问问她吞了我家几十口糊口用的铺子和田产,她心虚不心虚。」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林家二房都这么惨了,你们咋还能吞人家的家当?」 「就是,你们又不差这个钱儿,赶紧还给人家吧。」 「有再大的仇,到了这个份上也该解了……」 雨莺正要继续骂,却瞧见捕快进了巷子,便提裙下台阶,穿过这帮黑心玩意儿,给差爷见礼,「死刑犯林锦宗的家人,说我家姑娘吞了他家的铺子和田产,我家姑娘是被她们冤枉的,请二位差爷作证,我们这就去报官,请官老爷还我家姑娘清白。」 见捕快的手放在了刀柄上,林锦宗的老妻还没说话,林康鹤的妻子已吓破了胆,跪爬两步恳求道,「我婆婆是老糊涂了,大房没有吞没我们的田产和铺子,我们不用见官,不要劳烦大人升堂。」 听了堂审的捕快瞪眼,「你们的铺子和田产都有哪些,还不从实招来!」 衙门只罚了一两千银,是因为林家人哭穷哭的,否则可不止这个数。这一下,林锦宗的家人都吓傻了。 躲在隔壁元门内听热闹的林康鸿立刻跑过来,点头哈腰,「差爷,我娘是病糊涂了胡说八道,我家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交罚银,不信您可以随便查。」 林锦宗的老妻低头闭目,身体哆嗦几下「晕」了过去,被家里人抬走了,这场闹剧匆匆收场。 拄着拐杖的林锦宵见二房这么不中用,冷哼一声转身想走,却吓得「啊」了一声,险些没扔了拐杖摔倒在地上。 老管家林祥拱拱手,「三老爷到此,是来给林康鸿一家送行,还是过来看热闹?」 林锦宵胡子抖了几抖,大声道,「不过是我大哥养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在老子面前乱吠!腿长在老子身上,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您当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林祥脸上的笑一收,「让林康鸿一家过来闹事,派人在人群里起哄,您不是说干就干了。」 林锦宵戳了下拐杖,劈头盖脸就骂,「血口喷人的本事你个老小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你说是老子干的就是老子干的?衙门的狗还没走远呢,要不,叫回来咬老子几口给你出出气?」 「这点小事,不必惊动官爷。」林祥整了整衣衫,「家主回来自会处置。」 想到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大侄子,林锦宵心虚了,强撑着道,「等着就等着,当老子怕他不成。」 吼完,林锦宵又压住火气问,「康年媳妇派谁去接船?」 林祥摇头,「小人不知,不过小人只知道,三老爷今年再想用林家船行的船运货,价钱得翻一倍。」 「你说什么?」林锦宵扔了拐杖就要面前老东西的衣襟。跟在林祥身边的护院一抬手,便将人挡住了。 林祥看着气急败坏的林家三老爷,冷声道,「您再闹下去,翻的可就不只一倍了。」 林锦宵咬牙切齿,「你给老子等着。」 ------------ 第187章 沈存玉到宣州 等着你?你这才多大点事儿,我可没那个工夫跟你耗着。林祥拱拱手,回林家书房向林如玉交差,「门前的乱子已经平息了,请姑娘放心。那几个闹事的人是三老爷安排的,小人看着他们都有些眼熟。」 林如玉道了声辛苦,又道,「这次涨价一倍后,三房再敢惹事,直接断了他们的生意。」 「姑娘放心,小人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的。」姑娘办事干脆利落,林祥也应得干脆利落。林锦宵只会玩小心眼,根本不善经营,分家时分得的家业已经败得差不多了,断了他的生意,根本用不着主母或姑娘出手。 林如玉又叮嘱祥叔,「张家、宋家还有绸缎于家也要派人盯着,一旦他们使歪门邪道的手段,直接打回去。」 祥叔明白姑娘这是为她去常州迎家主回归清路呢,满口应下,「张家大房和二房闹腾得正凶,无暇关照生意;宋天翔这阵子在家里养伤,宋家主下定决心整顿门风,也无暇他顾;倒是于家,昨日派管家去了城南船行,看意思是想买三艘中型货船跑货,根据他们对船的要求,想运的还不是布匹。」 三艘货船,说多不多,少说也不少。一直专注于丝绸的于家买货船,林如玉本能觉得与贺炯明有关。贺炯明在宣州时,宣州商贾中就数于柳连最殷勤巴结,想搭上安王府的路子,把生意做到安州去。上一世,于柳连也是假安自远最勤快的狗腿子。 贺炯明,于柳连,货船…… 林如玉将这三者联系在一块想了想,安排道,「于家买了货船后,必定要找艄公和船把式上船。祥叔派个机灵水性好的上船,摸清于家从哪进什么货又往哪出货。」 林家船运行里有的是人,这样的人不难找。祥叔立刻安排了下去。 于家的动作极快,正月初七从船行开出的货船,初八便驶离宣州码头。正月十四,在码头等沈戈归来的林如玉,接到了骆六带回的最新消息:闫青带着上百斤制好的鱼皮胶,登上了于家的货船。 这下不用猜了,于家买货船是为了往安州「贩卖」鱼皮胶。顺着这条线,林如玉觉得自己能在三月去常州之前,把贺炯明私制武器的老巢连锅端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越想越高兴。 林如玉的好心情,在看到沈戈和沈小舞出现在将要靠岸的客船甲板上时,达到了顶点。而这种好心情,在看到英姿飒爽的沈存玉时,直接转为了震撼。 「姑娘,站在姑爷身边的是叔祖的孙女!」弦音看到沈存玉,激动地声音都大了。 难怪郑昌明提起沈存玉时那般激动,她的美不仅是外表,而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漂亮和自信。她美得恣意张扬,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但林如玉的目光,还是不得不移开了。因为沈戈发现心上人盯着沈存玉后,干脆利落地挡在了她前面,向着林如玉猛挥衣袖。 那动作,颇为孩子气。林如玉笑了,抬袖回应。 沈存玉用胳膊肘捅了捅幼稚的傻弟弟,低声嘿嘿道,「你小子运气真好啊。」 沈存玉的语气和神态,跟在军营里混了多年的老兵混子一模一样,却丝毫不令人反感。晕船被人扶出来的郑省初看着船边骄阳般的沈存玉,更晕乎了。 沈戈拍开沈存玉的胳膊,低声道,「堂姐别动手动脚的,待会儿也收敛着些,岸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呦吼,还不能动手动脚? 沈存玉剑眉一挑,抬胳膊就要搂沈戈的脖子,却被沈戈一矮身逃了过去。沈存玉顺势把小舞搂了过来,潇洒帅气地挥舞衣袖,与林如玉打招呼。 被她搂住的沈小舞激动得小脸通红,心里啊啊啊直叫:堂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着我,她一定特别喜欢我,我好高兴啊啊啊…… 林如玉也激动得美颜泛霞光,挥舞双袖恨不得大喊:沈将军威武,沈将军好帅,沈将军我好喜欢你啊啊啊—— 沈存玉得意地向着沈戈抬抬下巴,「瞧见没,你的未婚妻更喜欢老子。」 沈戈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脚把她踹进江里去。 郑省初终于被人扶着走到了沈存玉身边,低声提醒道,「岸上的人都盯着你看呢,你这趟是微服出行,带的人少,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好。否则不用你自报家门,各家眼线就知道你是谁了。」 沈存玉哼了一声,「知道了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沈戈你给老子站住!」 沈存玉一把按住手扒船舷,作势要跳到岸上去的沈戈,「老实待着,否则我把你扔江里去。」 沈戈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林如玉看得忍不住笑出声,她身边的生子几个大喊道,「哥,小舞——哥,小舞——」 「二哥、三哥、四哥、六弟、七弟!」与好兄弟们分开半年的沈小舞,高兴得跳高高,「如玉姐——」 「小舞。」林如玉挥袖,又喊道,「沈戈!」 如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的名字,沈戈笑容灿烂,「如玉,弟弟们,我回来了!!!」 切! 沈存玉把手从沈戈肩膀上移开,搂着小舞帅气利落地从船上跳到岸上,落在林如玉面前。被她挡住阳光,都移到了她的既美又帅的脸上,「如玉,我是沈戈的堂姐沈存玉。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啊啊啊—— 林如玉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脸,忍不住地想尖叫。活了三辈子,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追星族的快乐。怎么办,她好想抱一抱这位大夏第一女将啊。 还不等林如玉伸手,后跳上岸的沈戈便挡在了她们俩中间,「此处风大人多,不方便说话,咱们去马车上说。小舞,你先跟着你二哥他们回家,我待会儿就回。」 林如玉刚收拢回激动得跳出身体的三魂七魄,就被与沈戈的小弟们打完招呼的沈存玉搂住了肩膀,「如玉在岸边等很久了吧?冷不冷?」 被搂住的林如玉,瞬间又三魂离体,七魄出窍了。 ------------ 第188章 你是我媳妇 郑省初被人扶下船,见沈存玉头已经也不回地跟着沈戈上了马车,也没急着追上去,只吩咐道,「先去客栈。」 马车上,沈存玉递给林如玉一把手掌长白色刀鞘的匕首,抱歉道,「此番我来得匆忙,未来得及给弟妹准备像样的见面礼,就先用这把刀凑合着吧,待你们成亲时我再补一份像样的。」 这一看就是柄好刀。林如玉双手接过,握住白玉刀柄,冒着森然寒气的刀身露出来时,林如玉瞳孔一颤,「这是钢刀?」 在这个铁器都没有广泛普及的年代,钢刀弥足珍贵。虽然只看了一眼,身为外行的林如玉也能看出这把匕首的材质,比贺炯明袖箭用的钢钉还要好上数倍不止。 什么叫凑合着用,这也太贵重了。 见林如玉如此识货,沈存玉笑得更开心了,「这是寒铁百炼而成的钢刀。我祝你与沈戈情比金坚,白头偕老。」 林如玉郑重向沈存玉道谢,「多谢堂姐。」 沈存玉就喜欢这样干脆不磨叽的美人儿,她含笑拍了拍林如玉的肩膀,「你与沈戈多日不见,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先走了,咱后会有期。」 说罢,沈存玉也不喊停马车,径直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向着马车挥了挥衣袖,便大步走了,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真是……太帅了啊啊啊—— 她也要活得这么潇洒恣意! 沈戈关上车窗,顺势把林如玉的小脸转到自己这边,少年精致又干净的脸上满是委屈。 从见到沈存玉后,就忽略了未婚夫的林如玉有些心虚,抬手按住他温热的大手,笑问,「路上可还顺利?」 手心是她柔嫩的小脸,手背是她热乎乎的小手,沈戈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烦躁瞬间灰飞烟灭,「顺利,就是感觉像是与你分开了几十年,想你想得厉害。」 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土话版么?林如玉咬了咬唇,低低道,「我也想你。」 是真的想。无事时想他走到哪了,可有遇到危险;有事时想同他商量,听听他的意见。 盯着她被咬过后泛着水光的唇,沈戈真想凑过去咬一口,看她是不是如梦里一般甜美。 林如玉被沈戈炙热的眼睛看得脸上发热心里发烫,缩回手咳嗽一声,问道,「堂姐怎么跟着你一起来了?她不是要保护查案的何大人么?」 说起此事,沈戈就来气,「正月初三,她到码头送行,让我把这把匕首带回来,送给你防身用。可话说了一半,她却忽然改变主意,跳上船就跟着来了。」 林如玉满眼星星,不愧是她喜欢的人,够随行,够洒脱!不过为了顾及沈戈的感受,林如玉还是道,「她是舍不得与你分开。你们是在哪遇上的?」 「在江汀村。」沈戈把自己与沈存玉相遇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林如玉拉着沈戈的手,逐一翻看他的指纹,果然见他右手的拇指上的指纹不是标准的斗,也不是标准的簸箕。因众人都认为斗多比较吉利,所以沈彦义的母亲和奶娘都说这是斗,也在情理当中。 抬头见沈戈的星眸有些不安地盯着自己,林如玉把他的手指握在手心,认真道,「你是我的未婚夫沈戈。」 嗯! 沈戈抬手把心上人紧紧抱在怀里,眼中闪着水光。 外边是嘈杂的人声,车内却安静地能听到他的心跳。林如玉轻声道,「我记得听老人们讲过,有的胎记也不会跟人一辈子,长大就没了,或许几年后还会长出来,或许沈彦义身上的胎记也是消失了呢。」 搂着心上人,沈戈第一次道出心底的不安,「我小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一匹没毛又病弱的狼,后来见到人,我才知道自 己不是狼。如果我是沈彦义还好,万一我不是,却鸠占鹊巢了呢?」 他这样,实在太让人心疼了。林如玉抬手环住沈戈劲瘦的腰,与他商量,「林家有十几家医馆,医馆内的病人每日络绎不绝。我吩咐下去,让林风去问一问每个郎中,看他们是否有遇到过红色胎记消失不见的病人?」 「不要。」沈戈低头,汲取着心上人温暖的气息,「我又不是他们。」 不要就不要吧,林如玉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是怎么到的江汀村外的山林里,早晚会查清楚的,咱们不急,慢慢来,蛛丝马迹早晚会露出来。」 沈戈应了一声,又确认道,「不管我是谁,你都是我媳妇。」 林如玉抬眸,玩笑道,「你如果真是沈彦义,就是我高攀你了。」 「那你也不能不要我。」沈戈用额头蹭了蹭心上人的小脸,继续道,「堂姐明日应会去林家拜访,你先跟岳母打声招呼。对了,郑省初可能会跟着堂姐一起去。」 林如玉纳闷儿,「郑省初是谁?」 「在船上时,表姐身边被人搀着的那个瘦高白脸,他是郑太傅的嫡孙,在他面前咱们说话要小心点。不该说的半句也不能说。」除了许川说的「非敌非友」,沈戈看着郑省初也不顺眼。因为他太装了,说话拐弯抹角,虚弱都是装出来的。 在码头上时,林如玉满眼都是沈存玉,根本没瞧见她身边还站着个瘦高白脸,「他为何而来?」 沈戈哼道,「堂姐到哪他就跟到哪,撵都撵不走。看到堂姐上船,他二话不说就跟上船了。堂姐赶他下船,他说要去歙州祭祖。到了宣州堂姐下船时,他又说自己坐船太难受,想下船修养几日,再改乘马车回去。」 林如玉笑了,「以堂姐的本事,若真烦透了他,不可能让他跟着。他多大年纪,能跟着堂姐到处跑,应该是还没出仕吧?」 「堂姐今年十八,他比堂姐大,大多少我不知道,出没出仕我也没问。」沈戈不想跟心上人多聊这个外人,转而提起了林大福,「堂姐想将大福招入右侯卫,在她营中效力。」 说罢,沈戈掏出沈存玉给他的令牌,「如果大福想去,就让他拿着这个令牌去找堂姐。」 ------------ 第189章 大福想从军么 房氏拿着沉甸甸的铁令牌,思索许久,才让人把大福叫了过来,把沈存玉将军想招他入伍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耐心地问,「大福想从军么?」 林大福的目光从令牌上张着大嘴老虎脑袋,移到义母脸上,目光茫然。 这孩子救了如玉的命,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林家。房氏真心感激他,把他当儿子养育着,也为他的将来操着心。看他听不懂,房氏继续耐心分析给他听,「右侯卫是驻守咱们大夏京都兴阳的军队,咱们大夏朝的皇帝,就住在兴阳那个地方。给你这个令牌的是沈叔祖的亲孙女,你还记得沈叔祖吗?」 林大福记得,「叔祖流了好多血,二妹给她缝上伤口,教我射箭。」 大福能说这么多话,说明他对沈叔祖印象很深。房氏笑赞道,「对,就是教你射箭的那个叔祖。他的孙女也就是沈将军虽然年纪不大,但她是咱们大夏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林大福不关心沈将军,只关心家里人,「义母去么?」 房氏摇头,「我年纪大了,又不会弓箭拳脚,不能去从军。」 林大福又问,「二妹去么?」 林大福固执地喊林如玉「二妹」,一个称呼罢了,房氏由着他,没强迫他改口,「二妹也不能去。」 「阿衡?」 「阿衡现在年纪还小,如果他长大了想去,沈将军觉得他够格,娘就让他去。」房氏明白了林大福的心思:他不想跟家里人分开。 打心底里,房氏也舍不得大福去那么远的,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可大福长大了要成家立业,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手段。他最拿的出手的本事就是箭术,去军中总比当镖师或者给自家押船强得多,也体面得多。 不过他舍不得家人,房氏也不逼着他现在就走,「大福今年多大了?」 这个…… 林大福想了一会儿,回道,「我属鼠。」 刚过完年,孩子们确实搞不清楚自己今年几岁了,房氏耐心道,「对,大福属鼠,今年十七,正是学东西的大好年纪。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跟沈将军商量一下,请她准许你在家里再学几年文武艺,二十成丁后再说入伍的事?如果沈将军不同意的话,到时候大福还想从军,就去咱们宣州城本地的军营里。大福觉得行么?」 「嗯。」大福立刻应了,他喜欢现在的家,现在的日子,不想跟家里人分开。 房氏见大福同意,心里也踏实了,「大福今年也要努力学,箭术、骑术、功夫要学好,常见的字也要会读,会写。」 林大福应了一声,显然有些心虚。因为他很努力学了,但是他脑袋不好使,记不住字,因为它们长得太像了。 房氏安慰道,「不急,咱们慢慢来,日子长着呢,一天学一点,积少成多就好了。」 听了娘亲的安排,林如玉也觉得挺好,「大福哥没有防人之心,在家咱们可以照顾他,去了军营里也得有人罩着他,否则他肯定被人欺负。沈将军惜才,现在想招他,过几年大福哥有本事了肯定还要。」…. 「兴阳城太远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房氏发愁道,「如果能给大福寻一个不嫌弃他,真心想跟他过日子的,有本事的媳妇就好了。」 家里不缺银子,想给大福哥娶妻生子不难,但若要给大福哥寻一个符合母亲说的三个条件的好媳妇,却不容易。不过,「不急,咱们慢慢找,总会遇到合适的。」 虽知急不得,但房氏哪能不急,「大福今年都十七了,错过这几年就更难找了。」 十七,在林如玉当孤儿时还是个未成年刚上大一的「孩子」,但在大夏朝,大多数人已经成亲,甚至为人父母了。林如玉的好闺蜜赵锦欢去年笄 后成亲嫁去了苏州,今年就因为有孕在身,无法回娘家。 也就是说,才十六岁的赵锦欢,过几个月就要当娘了。自己的娘亲今年才三十二岁,按理说还处于生育的最佳时段内,但却已经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这让十五岁的林如玉压力山大。 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呢,马上就要成亲、当娘了…… 这日后晌,沈存玉就派人将正式的拜帖送到林家,沈存玉知趣地错过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订下正月十六登门拜望。 上元佳节,当然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过。沈戈高高兴兴地换上新衣,被岳母叮嘱一番后,带着未婚妻出门看花灯。 大夏朝虽也讲究男女大防,但不似宋元明清那般苛刻变态。姑娘家出门行走、骑马游玩是寻常事,已订亲的男女同游也是寻常事,大胆些的甚至敢携手同游。 林如玉与沈戈就属于大胆的,两人手拉手在灯山人海中徜徉。 人约黄昏后,花市灯如昼。 一对璧人携手而游,赏心又悦目。 沈存玉靠在石桥边的柳树上,看着傻弟弟傻笑,她的嘴角也噙着笑,眼里却闪着水光。 那傻小子还以为自己是突然兴起,跟他来了宣州。其实沈存玉早就安排好了,她把许川和大半将士留在卧龙堤,自己只带了少部分人登船。她来宣州一是为了见一见弟妹,二是查清安王世子在宣州都做了哪些布置,好逐一击破。 林如玉很不错,自己的傻弟弟这十几年吃了太多苦,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沈存玉已经给祖父写了回信,若最终也无法让沈戈相信他就是沈彦义,就让他留在宣州,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好了。他们找了这么多年,心里盼着的,不就是他还平安活着么。 回到兴阳,他过得或许还不如现在快活。 沈存玉笑了,抬手折下一条柳枝叼在嘴里,悠然自在地哼起小曲,「哥哥我在营里吃苦又受累,让小媳妇她独守空闺……」 歇了一日的郑省初终于在树下找到了沈存玉,凑上前笑道,「没想到宣州城的上元节也这么热闹,街东头有舞龙灯的,这里的龙头灯样式与兴阳的大不相同,咱们去看看?」 「你自己去,老子没空。」沈存玉嫌弃地挪了挪。 郑省初靠在沈存玉让出来的地方,也学着她折了条柳枝叼在嘴里,望见了桥下缓缓走来的沈戈和林如玉。 那俩人挨得很近,一看就知道他们藏在袖中的手肯定是拉在一起的。郑省初看了看沈存玉骨节鲜明的手,正色道,,「存玉,你可不能耽误了沈戈。」. 南极蓝 ------------ 第190章 英雄不问出处 嗯?沈存玉的目光转向郑省初。 她的眼睛漂亮又干净,郑省初心头一颤,一本正经道,「你是姐姐,你不出嫁,沈戈怎么娶妻?」 沈存玉皱了皱眉还没说话,便听那厮接着道,「我十九你十八,咱们到了成亲的年纪。等回京后,我就请人去你家提亲,把咱们的亲事也订下来,赶在他们成亲之前把婚事办了?」 沈存玉觉得自己耍了,瞪眼骂道,「老子不嫁!」 虽然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但她听说出口,郑省初的心还是疼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说过非我不嫁的。」 沈存玉最不愿意提这件差点毁了她一世英名的糗事,「老子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眼睛也瞎。」 「你不嫁我也行,我入赘到你家去。」 「给老子滚!」沈存玉怒了,抬脚就踹,你他娘的是郑太傅的嫡孙,怎么可能入赘别家!拿老子开涮是不?看书喇 郑省初身形一转便绕到了树后,笑嘻嘻道,「存玉害羞了?」 你他娘的才害羞了!沈存玉气急,正要拔刀砍过去时,郑省初又捂住胸口咳了起来。沈存玉收刀皱眉,「身子不好就滚回去歇着。」 就知道她会心疼,郑省初咳得狼狈,眼睛亮得却比树上的灯笼还亮,「你别担心,经过这些年的调理,我的身体快康复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担心了?跟他说话永远是驴唇不对马嘴,沈存玉烦死了,转身就走,郑省初立刻跟了上去。 桥下不远处,沈戈对林如玉道,「那个跟着堂姐的竹竿,就是郑省初。」 大夏流行魏晋之风,文弱飘逸的男子很有市场。郑省初骨子里又透着一股矜贵儒雅,更是引人注目,桥上桥下偷看他的姑娘,不比偷看沈戈的少。不过郑省初只看得到沈存玉,他对沈存玉的爱意毫不遮掩。 沈存玉虽然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但也没有如沈戈说得那般暴躁喊打喊杀。林如玉好奇问道,「堂姐为何肯让郑省初跟着?」 沈戈低声道,「我听顺哥说,郑省初虽然是郑太傅的嫡长孙,但他母亲早亡,他父亲的续室将郑省初视作眼中钉。郑省初八岁时被人推进湖里差点淹死,是堂姐把他救上岸的。郑省初因此受寒,落下天冷就咳嗽的病根。从那之后,郑省初就围着堂姐打转,若不是身体不好,他肯定跟着一块入右侯卫。」 天一冷就咳嗽,莫不是慢性支气管炎?这病可不好根治。林如玉跟着沈戈慢慢向前,边聊边赏花灯。 在林家成衣铺做事的春娇也出来逛花灯,瞧见沈戈与林如玉一同出游,春娇知趣地远远行了一礼,便拉着一块出来看灯的年轻绣娘,转向十字街的另一边。 望着春娇依旧窈窕的背影,林如玉发现虽然才过了半个多月,春娇身上那股被人调教出来的柔媚劲褪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清爽了许多。 …. 沈戈昨晚就听生子说了春娇被人带到宣州的事,便与林如玉商量,「让她在林家绣房做事合适么?若是不妥,我派人把她送回同安去。毕竟他是被我连累,才会被闫青抓到宣州的。」 说完,沈戈怕林如玉生气,又认真解释道,「她之前是委婉透露过想以后跟我过日子,但是我没应,我从没去过她房里。不是,我从未去过唱春楼任何姑娘房里,去唱春楼也只是因为那里人多,能打听消息、买卖假户籍,真的。恩师教导过我,君子要洁身自好。」 见他越说越急,脸都红了,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甩开他。林如玉也没再逗他,「急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 沈戈痴痴望着心上人,张嘴正要表心意,却被林如玉拉着继续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的,林如 玉不想被人围观,走了一段将偷偷围着他们看热闹的人甩掉,林如玉才解释道,「去年年底,同安林家店铺的管事回来交年账时,我问了他春娇的事。」 与时家一同去同安县的乌沙镇百姓不少,所以春娇唱春楼头牌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她虽赎身脱去了贱籍,但想打她主意的人可不少。春娇跳出火坑,自然不肯再自甘堕落重操旧业,她连骂带打赶走一批批苍蝇,以为人洗衣、缝补衣裳为生。也多亏时家照顾,否则她连这样的活也找不到。 「春娇也没想一直靠着时家,管事说她失踪前,已经看了几处铺子,其中有一间就在林家店铺斜对面。管事说,她像是要做成衣生意。可铺子刚开起来,她就突然不见了。」林如玉继续道,「是闫青去同安县,将她抓住,待到了宣州。她打不过逃不走,被闫青送到我面前时,很是聪明地偷偷告诉了我,她的处境。我以给她安排一个安稳去处为条件,让她配合我挖出指使闫青的人。」 看着从妓院赎身后,想努力靠本事过日子的春娇又被抓到宣州,还在尽她所能地想办法脱身。看她如此,曾孤身一人拖着病体艰难求生的林如玉,便想给春娇个机会。 沈戈把林如玉带到柳树下,认真问道,「你不介意么?」 介意什么?林如玉坦然道,「英雄不问出处,我只看重她的本事。」 被亲爹卖入青楼后,能攒够银子赎身,出来后还想靠自己的本事过日子,被抓后也是想办法自救的人,只要给她个机会,她就能成事。春娇需要机会,林如玉需要人才,就这么简单。 英雄不问出处,所以她容得下青楼妓馆出来的春娇;英雄不问出处,所以她不嫌弃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自己。所有的热闹都远去,沈戈抬手触摸灯下白得发光的心上人,眸子深深。 一定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做了太多好事,所以菩萨才把你送到我身边。能与你携手共度此生,足矣。 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林如玉害羞了,躲开他的手,跑到边上去看花灯。沈戈追上去,站在心上人身后,抬手取下她看着的嫦娥奔月灯,递给她。 转了一圈回来的春娇看到灯下的一对璧人,释然一笑。 南极蓝 ------------ 第191章 她耍赖 正月十六郑省初带着人去歙州祭祖,沈存玉到林家拜访。 不同于在林如玉面前的潇洒跳脱,沈存玉在房氏和林二叔、温氏面前,态度恭敬,言语谦卑,举止得体。 她送上重礼,拜谢林家对祖父的救命之恩。 若非林如玉在观音山上冒着风险救了受重伤的祖父回庙养伤,沈存玉都不敢想象祖父要如何自救。 再重的礼,都无法表达她的感激。 叔祖不摆架子,待人亲和。他的孙女也没有一点官架子,让林家人也放松了下来。 「堂姐真的是大夏第一女将军吗?」阿衡上前见礼后,仰着肉乎乎的小脸问道。 沈存玉一边笑一边比划,「阿衡是不是听说,咱们大夏第一女将军力大如牛、身高过丈、声如洪钟、眼若铜铃?」 林家人都被沈存玉的动作逗笑了,阿衡激动得握着小拳头连连点头,「嗯!」 阿冬和林如梅姐弟俩也同样的表情。 「说书人讲的大半是真的。」沈存玉弯腰,一本正经向阿衡解释,「我的力气比两头牛还大,扯开嗓门喊,比钟声不小,再过几年还会长高一截,只是眼睛怕是长不到铜铃那么大了。」 两头牛?这下不只阿冬和阿衡激动,连林二爷和温氏两口子都跟着激动了。 房氏笑着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让他们去一边玩,请沈存玉落座后,房氏把在边上站着的义子叫到近前,「大福过来。这孩子心眼实诚,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儿,请将军莫怪罪。」 沈存玉笑道,「婶母叫我存玉就成,大福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不用学那些。」 房氏见沈存玉不嫌弃大福,心里为义子高兴,「大福的箭术是你祖父教的,他老人家说大福有射箭的天赋,只是因为才学了半年,还有些拿不出手。」 话说到这里,早就想考校一下林大福箭术的沈存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众人转到了林大福练箭的院子。 拿起弓箭的大福,表情与平时没有任何差别,他动作极其熟练地抬手,拉弓,射箭。离弦的箭正中二十五丈外靶心时,大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似乎他刚才啥也没干。 嗷嗷叫的是阿衡和阿冬。 好小子,有两下子!沈存玉吩咐道,「将靶子后移五丈。」 「是。」元春跑过去,拔下羽箭,将箭靶子向后移,稳稳立在三十丈远的地方。 大福平静搭弓射箭,又是正中红心! 这下,沈存玉的眼睛都亮了,大声道,「元春,举着箭靶跑几步。」 「是。」元春举着箭靶匀速跑动。 移动的箭靶可比固定的难多了,房氏为义子担心,「大福看准了再射,别伤着人。」 沈存玉不想让林大福有压力,「婶母莫担心,元春随我征战沙场已有四年,不会被伤到。大福,照着你的习惯的方式射。」…. 「哦。」 大福应了一声,用箭尖瞄准移动的箭靶,然后一撒手。箭飞向移动的元春,稳稳落在靶子上,虽不是正中红心,但也没脱靶。 这下不只阿冬和阿衡,林家人都忍不住叫了好。 沈存玉赞道,「能射中三十丈远的移动靶,到了军中换上雕翎铁箭,大福就是妥妥的神射手!」 沈存玉认可了大福的射箭本事,他这个饭碗算是能端住了。房氏为义子开心,与沈存玉商量让大福再学几年,到了二十再入营。 沈存玉心中觉得可惜,不过也明白林家人的顾虑,点头答应。 待房氏被管事请去后,众人移到了园子里。沈存玉与林如玉商量,「弦音和骆显他 们在骑射上都不算拔尖,我想调俩人过来教导大福,你看?」 林如玉自是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见大福也露出笑容,沈存玉便向沈戈和林如玉摆了摆手,「你俩去玩,我与大福聊几句。」 沈戈开开心心带走心上人后,沈存玉大咧咧靠坐在椅子上,叮嘱林大福,「你好好练,练成了之后跟着我,咱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大福摇头,「我不喝酒。」 沈存玉点头,「不喝也成,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大福又道,「我不喝辣的。」 呦吼?这小子有点意思。沈存玉以手托腮盯着面前虎头虎脑的林大福,「那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大福茫然,他不知道。 沈存玉没见过大福这样的人,觉得挺有意思,「那你射箭时在想什么?」 大福如实道,「射箭。」 沈存玉靠在椅子上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她知道自己为何看着大福顺眼了,因为大福实在,有什么说什么,跟他在一块待着不用费脑子。 这样有本事又事少的可用之才,沈存玉越看越中意,「听生子说你玩挑木棍玩得很好,咱俩来一局?」 大福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袋,倒出一把比手掌长一些的木棍,散在桌上。 这玩意儿她可太多年没玩过了,沈存玉玩性大起,撸起袖子,「我先来!」 俩人这一玩,便玩了一个多时辰。 待沈存玉走后,林如玉问林大福,「大福哥玩得好,还是堂姐玩得好?」 大福想也不想,如实道,「她耍赖。」 林如玉…… 万事不服输的沈存玉,跟林大福杠上了。自此之后闲着没事,便到林家与大福玩上两局。 待郑省初马不停蹄地从歙州祭祖归来,得知沈存玉十日内找了林大福两次,生怕沈存玉跟他越走越近,不过他却装作无事地问,「你要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沈存玉打了个哈欠,「哪那么容易。」 不容易,就是还得再在宣州待些日子,然后她还会三五不时去找林大福玩。郑省初抿抿薄唇,「卧龙堤的案子拖不得,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我替你查清楚。」 沈存玉翻了他一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郑省初笑了,「你说我能打什么鬼主意?」 这厮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跟他说话忒费劲!沈存玉皱眉,「该干什么老子心里有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碍老子的事。」 郑省初摆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小模样,「存玉,我是真的想帮你。」. 南极蓝 ------------ 第192章 中毒 帮我? 沈存玉叹了口气,「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帮我?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脸色苍白的郑省初站起身,脸上是少有的认真,「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现在不只有自保的本事,也能保护你。存玉,你就听我一次,赶快回卧龙堤大营,这里交给我。」 沈存玉很少见到郑省初如此正经,皱眉问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郑省初点头,「安王,可能要反了。」 就这? 沈存玉靠在椅背上,「这还用你说?他夺位失败逃出兴阳时就想着反了。」 「我是说,若卧龙堤处置不当,安王可能会在这个春天举旗造反。」郑省初笃定道,「何大人肯定能查到安王炸毁卧龙堤的证据。诈死脱身的祁县知县董文印一旦归案,安王世子的密谋也会昭告天下。他们父子犯下的是天怒民怨、十恶不赦的死罪。你说,他们不反,只有死路一条。」 沈存玉剑眉微挑,杀气腾腾,「他们手里能有多少人马、钱粮?他们敢反,老子立刻率领十万大军踏平安州,取他们的项上人头!」 「我知道你能踏平安州,可北庭战事正酣,安州再起战事,朝廷钱粮会更加吃紧,只能从民间征调粮饷,刚休养生息不过五载的百姓,可承受得住?」 郑省初倒背双手,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清瘦的背影有了几分沉重,「能不战,就不战。你回卧龙堤,不要再在宣州追查安王世子的罪证,否则就是逼着他们反。」 这家伙很不对劲儿,沈存玉狐疑道,「你是不是收了安王的好处或者被他们拿住了什么把柄,所以跑到老子面前来给他们当说客?」 郑省初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咱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年了,我是什么人,你能不清楚?」 「不清楚。」沈存玉也走到窗边,手握佩剑道,「我只知道,万岁当年若派人追出京将安王灭了,就不会有去年害了三州数十万百姓的洪水。若我这次放过他们父子,他们还不知会害多少条性命?」 说完,沈存玉转眸看向郑省初,「你干完了自己的事儿,就赶紧回京。老子还要带兵去围攻安州,擒拿反贼呢,到时打起来,老子可没闲心保护你。」 「咳,咳……」郑省初一下没压住喉咙的干痒,又咳嗽了起来。沈存玉转身,离开了雅间。 咳得脸色通红的郑省初坐回桌边,面对沈存玉坐过的椅子缓缓道,「你就是我的命,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一楼大厅内,说书人正吐沫星子乱飞,慷慨激昂地讲着大夏第一女将军勇退水寇的英雄事迹。 百姓们听得热血沸腾,却不知勇退水寇的女英雄,正坐在他们身边发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一拍桌面,书便告一段落。百姓们意犹未尽地喝完碗里的茶后,陆续离开了茶馆。…. 着便装的二风快步走进来,在沈存玉耳边低语几句,沈存玉立刻起身,到茶馆外飞身上马,直奔宣州衙门。 沈存玉去宣州衙门见祝蒙桢,沈戈则找到了林如玉,「代捕头带人押送董文印回来的路上,中了五毒门叛徒谢尧的埋伏,死伤过半,董文印也中了毒,不知能不能救回来。星门主伤了谢尧,追着他入了深林,胜败不知。」 林如玉急切问道,「董文印现在何处?咱们的人没事儿吧?」 代云周出发去押送董文印时,向沈戈借了两个人。后来得知谢尧追去了,沈戈又派了两个人跟去。代云周带去的人死伤过半,那跟他去的沈戈的「伙计」们,是不是也受伤了? 「代捕头将董文印带回了宣州衙门,祝太守已请郎中去衙门解毒。肖十三死了,肖七哥中毒被肖十二送了 回来。肖八哥追着星南平入了山林。如玉,肖七哥交给你了,我带人去追肖八哥,杀谢尧报仇。你放心,在深林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谢尧是贺炯明的毒源,不杀他后患无穷,但想杀他谈何容易。情况紧急,林如玉跑去药房把自己新制的解毒丸给了沈戈两瓶,「这些都是解蛇毒的,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我去给肖七哥解毒。」 沈戈连同林如玉的小手一同握住,「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你不要出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去找堂姐。」 沈戈走后,林如玉叫上会医术的弦真,带着自己的特制药箱,赶往穿街巷。 见到林如玉来了,庄明立刻将她请到房中。 已经用了外敷、内服药的肖七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胳膊肿胀青紫,唇色发黑,气息微弱,显然是蛇毒未清的症状。 林如玉将自己新研制的药丸取出,让庄明给肖七服下后,又替他把脉、查验伤口、眼底。跟着郭慎全和林家药铺的郎中学了半年,林如玉现在已经能通过脉象,查看病人的情况了。 肖七的脉象,很不妙。他中毒已超过两个时辰,解毒丸已无法解除他体内的毒素。 林如玉决定冒一次险,「明哥,我新制了一种解毒药,不过还未在人身上用过……」 还不等林如玉说完,满脸憔悴的肖十二便抱拳道,「七哥是为了保护我才中毒的,十二愿为七哥试药。」 林如玉摇头,「我制的这种药,用在每个人身上的反应不太一样,肖七哥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下去,你们看?」 弦真在林府待了半年,知道林如玉下了多大工夫研制蛇毒解药,听她有新药,便率先开了口,「姑娘得了五毒门门主的解毒方,又得郭大人指点,在府中苦心钻研蛇毒半年,我信得过姑娘。」 肖七的情况显然不能再拖了,庄明拍板,「请姑娘用药。」 「好。」 林如玉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被棉布包裹着的铁盒,将其打开后,屋里的几个人眼睛都睁大了。 铁盒里装的,居然是冰! 林如玉抬手拿起另一个盒子,见庄明和肖七盯着冰盒发呆,便道,「明哥,你们到外边稍后片刻。」 ://.Ьb.. 南极蓝 ------------ 第193章 狗官 待庄明和肖十二出去后,林如玉将自制的针管取出消毒,先给肖七做了前臂掌侧皮内微量注射,进行抗过敏测试。 抗过敏测试后,她把抗蛇毒血清缓缓注射进了肖七体内。 是的,抗蛇毒血清。 大夏朝治疗蛇毒用的都是中药,若是刚中毒时能及时处理伤口,外敷加内服中药,确实能起到不错的解毒作用。但若处理不 她提起的五妹,乃是杨渥的妹妹杨沁,在她的诸多姐妹中排第五,所以被周梦洁称为五妹。 白焰可惨了,爬树对他来说太费劲了,又累了一天,才爬了一半就喘得不行,可比翼霏非说古树上面有好东西非要拉他上去看,白焰拗不过。 传统的师徒关系,甚至过于父子关系,不然绝技也不能传承;所以,往往都是一入师门,便由师父管教,父母无权干预,甚至不能见面。 由此可知,成为青岚宗现任掌门关门弟子的祝蓉蓉,又怎么可能不得到众师兄弟们的垂青呢?可是,祝蓉蓉就好像一座千年的冰山,任谁也捂不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唐云也受够这个地方了,不使劲儿喷几句,哪能释放心中的郁气,达到“心理平衡”呢? “我现在的紫金剑就挺不错的!在没有结丹之前,我不打算再换法剑了,你就不要在劝我了!”李明斩钉截铁的说。 洗干净身子套上金边紫袍有了点人模样,整理好行头出得密室,上官晨全程黑脸紧守。 第一圣殿很强大,在查出来秦昊这个名字之后,立刻就将秦昊的诸多讯息,都打探出来,十分的详细。 拿起手机,是沈静打过来的。“喂,你们在哪?好,我们这就到。”说完挂断电话,狗剩几人的目光望了过来。 这般的心中稍微有着一阵阵虚弱的唐洛洛,是这般的,觉得顾阡陌个男人此时已经是这般的不在家。 赫哲林说道,歉意地向胡子梅和赵专金挥了挥手,便往门外走去。 陶然显然跟这些餐厅的老板极熟,每家老板都热情的,亲自带着三人参观。 天泽乡这里,似乎是打赢了这一仗,得到了通宝,但是实际的麻烦,此时才刚刚开始。 容华眸光淡淡,镜中的人,血红一片,脉络交错纵横,身下晕染着一大滩鲜血,令人作呕。 所以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时候就在乔星辰这个男人还没有看到这被他打开的里屋的情况之时。 她将证词细细看了一遍,证词所写,措辞委婉,但字字暗藏珠玑,皆是要将她爹和皇姨母往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未看完,她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这个“妹夫”,真是言出必行,一点余地都不给别人留,说开枪就开枪。 说完,丁明明扭过头,看向丁娇娇讥讽道:“这堆石头值多少钱? 因为从这落地窗看到的,从湖景到花花草草,从花花草草到各种设施,都是她所喜欢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森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嗤嗤声,众人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丰灵山二话不说,将宋晓佳身体扶着坐了下来,而后缓缓伸出右掌,印在宋晓佳背部,将一股内气输送到她的体内。 “把她打下来!!!”,守在船舷那里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对着眼前的人开枪,但心里也知道卓吾的战士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丁秀婷娇体大颤,被一种无形力量禁锢住,身不由己的飞向虚空。 ------------ 第194章 马头山劫案真相 见董文印还强撑着,宣州太守祝蒙桢也不着急,继续道,「董大人这个月一直东躲西藏,或许还不知,朝廷已派了司隶台大夫何汝明何大人到祁县,追查卧龙堤决堤大案。何大人已查到,朝廷拨到祁县的百万修堤库银,竟有八成流入了董大人的腰包……」 董文印终于撑不住了,中气不足地喊道,「下官是被冤枉的!」 祝蒙桢依旧气定神闲,「董大人也知道,朝廷办案讲究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仅凭董大人一句话,是翻不了案的。」 害死三州数十万百姓的罪名,他担不起,董家也担不起,安王府不守信用,将他当做弃子,将董家推入了火坑! 董文印表情之复杂,难以用语言描述,「下官确实挪了些修堤坝的银子做它用,但下官拿走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大头全被驻守卧龙堤的袁亮和赵禄笙拿走了。」 祝蒙桢摆出一脸不信的模样,「董大人便是要脱罪,也该找个差不多的人帮你顶罪才是,袁亮将军怎么可能贪墨库银。」 董文印冷笑,喘息,片刻后才道,「以前的袁亮确实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但现在的袁守将早已是安王世子的一条狗。一步错,步步错,下官这次认栽了。但以大人您和何大人的精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账目的真假?」 袁亮不只是贪了些银子,而是彻底倒戈安王?屏风外的沈存玉剑眉下压,目光凌厉。 房门无声打开,长史叶长君带着林如玉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沈存玉收敛杀气,跟叶长君打了声招呼,招手让林如玉过去。林如玉走到沈存玉身边,叶长君绕过屏风,进了里屋。 见叶长君来了,祝太守继续道,「这些罪名若坐实,董大人就要带着上百族人去见董家的列祖列宗了。宁州董氏一族因董大人被斩杀殆尽,不知董大人到了黄泉之下,以何颜面对董家祖先?」 这话够狠,林如玉暗暗给祝太守点赞。 能混上县令的,也不是傻子。董文印粗重地冷笑两声,「大人不必用吓唬无知百姓的手段吓唬下官,您直接给下官指条明路吧。」 祝太守也不再绕弯子,「老夫问董大人三件事,若董大人实言相告,老夫定尽力在万岁面前,为董氏无辜族人求情。」 董文印沉默片刻,才道,「大人尽管问。」 林如玉屏住呼吸听着。救下董文印后,她曾恳请祝太守提审董文印时,问到马头山一案,允许她旁听。祝太守派人请她过来,让她进入屏风后,显然是要问马头山的案子了。 「其一,去年七月十五,宣州林家母子三人在马头山遇劫,三十余人被杀。此案的真凶是何人?」 没想到祝太守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马头山的小案。董文印停了停,才道,「安王世子想拉拢宣州商贾、世家为他所用,让徐露元给他在宣州安排个妥当的身份,徐露元选中了宣州林家。林家巨富,人丁简单,且家中有个美貌的女儿,安王世子宣州入住林家,即可把事情办了,还有美人相伴,两全其美。」中文網 好一个两全其美!林如玉垂眸,睫毛快速颤动。 祝太守又问道,「是徐露元勾结马头山的山匪,让他们抓住林康年的妻女?」 「详情下官并不知晓。下官只是听范根元提过,徐露元设计,想在除掉林如玉的祖父、母亲和胞弟后,再给安王世子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说到此处,董文印停了停,冷笑道,「谁知他的计划不够周祥,竟让林如玉从山匪手中逃脱了。范根元让人翻遍翻遍马头山和乌沙镇,也没找到林如玉的下落。后来的事,大人您就知道了。」 祖父也是他们害死的,林如玉握紧拳头。 沈存玉抬手把 林如玉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从里间出来,打算请林如玉出去的长史叶长君见了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里屋,祝太守继续问道,「卧龙堤是怎么决堤的?」 董文印言道,「下官提前得到安王府送来的消息,说是去年雨水过多,卧龙堤不稳,许会在七月三十日被大水冲毁,但没想到七月十五,卧龙堤就垮了。」 里屋,祝太守确认,「安王府给你送信说,七月底卧龙堤会垮?」 「是。」 这些实在不是林如玉能听的,叶长史上前,向沈存玉拱了拱手。 沈存玉放开怀里的娇人儿,示意她先跟叶长君出去。 出了被官兵层层把手的房舍,叶长君低声道,「林姑娘节哀,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提及。」 「多谢大人,民女明白。」林如玉给叶长史行礼,用披风上的帽子遮住头,跟随衙差经送菜的小门出了后衙,上马车返回青弋巷。 房氏见到女儿回来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以目光询问她事情如何。 林如玉拉着母亲进入寝室,压低声音将事情讲了一遍。房氏听完之后,闭目半晌,才道,「娇娇,咱们太弱了,必须得变强。」 不变强,纵有万贯家财也守不住,反而会招来祸事。别说什么散尽家财保平安,家财散了,还会有人欺负上门来。 林如玉抱住母亲,「董文印只知是徐露元害的祖父,但却不知他是怎么害的。女儿猜测,可能是二叔祖下的手,因为那会儿房才旺的孙子还没被抓。」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房氏心里也不是滋味,林锦宗是公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徐露元究竟许给了他什么,竟让他能对亲哥下手,「他们父子还在大牢里关着,咱们请衙门再升堂,审理你祖父遇害一案。」 「太守大人想瞒住董文印被救活的事,所以不可能升堂再审林锦宗父子。」林如玉与母亲商量道,「娘,女儿想以探监的名义,去牢里问清楚。」 「娇娇在家待着,娘去。」公爹的死因,房氏必须弄清,否则她无法面对已经入土的公爹、出海未归的丈夫和自己的良心。 林如玉坚持道,「娘,女儿也要去。」 ------------ 第195章 毒 两个捕快中毒身亡,家人哭丧声震天,惹得宣州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不久,街上又传出衙门又把一具溃烂的尸首拉到城外乱葬岗烧了的消息,大家心里更没低了。 城中很快出现谣言,说是去年在祁县祁县流行的可怕疫症传到了宣州,两个捕快和犯人根本不是中毒,而是感染疫症死的,一时之间,宣州城内百姓人心惶惶。 衙门虽然出面辟谣,但效果甚微,宣州百姓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少了大半,变得冷冷清清。 林如玉与母亲乘车赶往宣州大牢的的路上,马车都没遇到几辆。 因早就打好了招呼,林如玉和母亲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关押死囚的地牢内,在令人窒息的气味中和昏暗的灯光下,林如玉见到了关押在同一间牢室内的林锦宗和林康鹤父子。 牢室内连床都没有,角落里铺着一堆稻草,稻草上放着已看不清什么颜色的铺盖。林锦宗夫子衣衫破损,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看他们的架势,是等不到秋后处斩,就要被拖去乱葬岗了。 看到锦衣华服的房氏和林如玉,林锦宗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探出脏手要抓房氏的衣裳。狱卒一棍子敲下去,若不是林锦宗手缩得快,定会把他的骨头打折了。 「老实待着!」狱卒狠狠瞪了林锦宗一眼,才转身向房氏献殷勤,「我去给夫人和姑娘搬两把椅子过来。」 「不敢劳烦差爷,我们问两句话就走。」房氏客气一句,泉婶子给狱卒塞了一个小荷包。狱卒接过荷包,带着满脸笑走了。 须发花白凌乱的林锦宗握住栏杆,用虚弱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房氏,「大郎媳妇,二叔也是被逼的啊,你就看在大郎的份上,再帮二叔这一回吧。二叔知道你心善,二叔和康鹤受这样的苦,你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吧?」 林康鹤站在父亲身后,一声不吭,但眼神里也透着热切和期盼。 房氏平静问道,「逼迫你的人是谁?」 林锦宗哭着道,「是徐露元徐大人,民不能与官斗,我们不敢不从啊……」 好一个不敢不从,林如玉抬眸,直视林锦宗凹陷在眼眶里的,浑浊的双眼,忽然开口问道,「让你们下毒杀死我祖父的,也是徐露元?」 「是……」林锦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 站在后边的林康鹤急了,「爹你胡说什么,我伯父是病死的。」 林锦宗连忙往回找补,「啊……对,对。如玉啊,二叔祖这些日子耳朵不好使,听岔了,你祖父是病死的。」 房氏冷冷盯着林锦宗,直盯得他低下了头,才用鄙夷的语气道,「林家原本不过是小富之家。是如玉的祖父在外打拼攒下偌大的家业,你们一家子沾了光,分家时才能分得两个田庄,六间铺子……」 林锦宗握着栏杆的手猛地用力,抬起扭曲的脸怒吼,「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分明是林锦全沾了嫡长子的光,分走了老子大半家业。那些铺子、田庄都是老子挣下的,老子挣的!」 一股恶臭铺面而来,林如玉屏住呼吸,拉着母亲向后退了两步,「所以,你就怀恨在心,杀了我祖父。」 「哈,哈,哈哈哈——」林锦宗盯着林如玉,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人的笑声,「就算他是老子杀的,你们又能把老子怎么样?老子已经被判了死刑了,怕你们个毛!」 怕个毛?林如玉掏出一小节竹管,将改良后效果极佳的痒痒药,喷在了林锦宗面部和手上。 因为脸上和手上的泥太厚了,林锦宗没觉得外表皮肤有多难受,嘴唇和嘴里却痒得厉害,且越擦越痒,痒得他忍不住打滚,咣咣在地上撞头,哀嚎。 林康鹤大怒,扯着嗓子喊道,「你个小***给我爹吃了什么 ?来人啊,快来人啊——」 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一个狱卒过来查看。 林如玉甩了甩手,把竹管对准了林康鹤。林康鹤立刻退到最远处,用破旧的杯子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不再管在地上打滚的父亲。 房氏这才道,「林锦宗,你可想要解药?」 听到有解药,林锦宗连滚带爬地到了栏杆边,「要,要,给我解药!」中文網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给你解药。」房氏低头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害死我公爹的?」 林锦宗嘴唇和嘴里又痒又疼,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下嘟,下毒!」 「毒药是哪来的?怎么下的毒?」 「徐大人给的,我请大哥吃饭时下进酒里的。」林锦宗伸出手哀求,「给我解药,快。」 「什么药?」 「我不知道,徐大人说是五毒门的秘药,吃了让人痛不欲生,五日必死无疑。」林锦宗问什么说什么,他只求尽快拿到解药,缓解抓心挠肺的痛痒。 「畜生!」房氏怒火焚心。 林如玉抓起狱卒戳在墙上的刑棍,一棍将林锦宗打晕了后,抬头看向林康鹤。林康鹤吓得一颤,用破被子捂住脑袋,不敢冒头。 房氏握住女儿的胳膊,让她不要冲动,「你们还不知道吧?你的好二弟已经卖了宅子,带着家人搬出宣州城了。你们家被他卖了几千两银子,他肯定没有给牢里送一两,也没给你们送过衣食吧?」 说完,房氏拉着女儿走了。 林康鹤拉下被子,走过去看了一眼晕倒在栏杆边的父亲,咬牙切齿道,「林康鸿,你不仁,休怪老子不义!」 回到马车上,房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祖父突发急症,说他浑身疼,但娘请了几个郎中进府都查不出你祖父为何疼痛难忍,只能用药缓解。五毒门的药,定是出自谢尧之手。」 上一世,不只祖父,母亲也是被人毒死的。林如玉握住娘亲的手,「等沈戈把谢尧抓回来,咱们把他炼的毒,一样样都塞进他嘴里。」 宣州城西北的密林之内,沈戈扶着星南平,与邹顺和肖林一起,盯着一丈外的山洞口。 ------------ 第196章 沈彦义的下落 「你们把解毒丸吃下,退后守住洞口,老夫进去清理门户。」追了一个多月才堵住孽徒谢尧,星南平递给沈戈众人一瓶解毒丸,便迈步直奔山洞而去。 邹顺低声道,「东家,谢尧狡诈多端,星门主独自一人怕是不好应对。」 沈戈把解毒丸扔进嘴里,丝毫没有进去帮忙的意思,「教不严,师之惰。星门主教会谢尧制毒,却没交会谢尧做人的道理。这是他的过错,所以得由他亲自去清理门户。如果他清理不了,咱们再上不迟。」 追了谢尧一个多月的肖八紧握长刀,「东家请准属下割下谢尧的脑袋,为十三和七哥报仇。」 沈戈出来的时候,还不知林如玉能否救下中了毒的肖七,所以肖八以为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都被谢尧害死了。 沈戈自不会拦着,「八哥原地歇息,待会儿你先上。」 「多谢东家。」肖八抱刀靠坐在树干后,闭上了眼睛。 沈戈也靠坐在树边上,紧盯着洞口。保护谢尧的十几个人已被他们一一斩杀,如今只剩了谢尧一个。今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沈戈都要把谢尧杀死。他狡诈多端,留着一口气都可能逃了。 「谢尧,滚出来。」 漆黑的山洞内,星南平冷冽的声音震耳欲聋,大腿受伤的谢尧蜷缩在洞穴最深处,一边用匕首抠挖有风吹进来的石缝,一边抓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四方,迷惑要杀他的老匹夫。 星南平听着洞内的石子乱响,冷哼一声,「怎么,身上带的毒药都用完了?」 抓着一把石子的谢尧停住,咬牙切齿。 「你拜入师门时,老夫就说过。你习了老夫的医术,不可用来害人,否则追到天涯海角,老夫也要亲自清理门户。」星南平平静道,「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出来自行了断。」 呸!当年他只不过抓了几个没用的废物做药人,这老匹夫就把他逐出了师门!他没有错,他试药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这老匹夫害的!谢尧的目光被仇恨淹没。 星南平叹息一声,取下别在腰间的竹笛和药葫芦,「你用毒杀生无数,今日老夫便用毒虫,收了你的命。」 「啪!」 星南平掷出的药葫芦,狠狠砸在谢尧头顶的石头上。葫芦破裂,药汁洒了谢尧一身。谢尧顾哪还顾得挖洞,立刻往嘴里塞了几粒解毒丸,飞速把沾了药汁的帽子和衣裳脱下扔得远远的。 听到里边淅淅索索的响动,星南平面带悲痛举起竹笛,吹奏出尖锐刺耳的音符。 音符传到洞外,听力和嗅觉都极好的沈戈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大家都到树上去。」 邹顺和肖林等人立刻纵身上树,低声问道,「星门主这是要干什么?」 沈戈觉得非常不对劲儿,推测道,「就像我能用狼嚎召唤狼群一样,星门主放出的笛声和气味儿,应该是用来召唤山林中的某种动物的。」 「召唤什么?」睡了没多大一会儿的肖八睁大眼睛,「毒蛇?」 「五毒门招唤的肯定是毒物。」邹顺也瞪大眼睛查找,可惜此时夜色正浓,能分辨出人影已是他的极限了。 笛声响起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能夜中视物的沈戈看到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蝎子,正从四面八方爬向山洞。这场景看得他头皮发麻,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声音,这是什么东西在爬?」虽然看不到,但树上的侍卫们却听到了地面上传来的咔咔、嗖嗖声。这声音配着断断续续的笛声,诡异得很。 沈戈低声道,「是蝎子,都不要动。」 蝎子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得多少只?!肖林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 口口水,瞪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洞口。 洞内的咔咔嗖嗖声越来越大、越来远近。谢尧吓坏了,拼命扒石缝、撞石头,却被从缝里爬出的蝎子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除了不断逼近的蝎子,谢尧最后的保命手段——腰间竹筒里被他从小养大的蝰蛇,也在用力翻腾,恨不得冲出来咬他两口。 谢尧崩溃了,跳到石头上跪喊,「徒儿知道错了,请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 洞内笛声依旧,蝎子爬过石头的咔咔声依旧,谢尧的惨叫声由大变小,由小到无,听得树上的侍卫们既解气又恐惧。 果然姜是老的辣,门主就是门主。谢尧用毒的手法虽然令人防不胜防,但也比不过星南平这招引蝎术。.五 以后遇到五毒门的人,定要能躲多远躲多远。 佛晓时分,须发花白的星南平从洞里走出来时,众人不敢再上前同他玩笑,生怕他身上跳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沈戈跳下树,走到近前,「星门主打算怎么处置谢尧的尸首?」 终于清理了门户的星南平一身轻松,「他还有口气,能撑一会儿。沈东家若有什么想问的,就进去问吧。」 被蝎子咬了一夜的谢尧还活着,这比他已经死了更吓人。 沈戈抱拳,「我已命人准备吃食,您老在门口歇会儿,我进去问几句话就出来。」 天还没大亮,洞内依旧昏暗,这对沈戈来说没有任何障碍,他径直走到躺在乱石上的谢尧面前,踢了踢他的肋条骨。 谢尧睁着眼,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却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哆嗦着黑紫的双唇,声音几不可闻,「杀……杀了……我,求……求你。」 沈戈抽出长剑,抵住谢尧的脖子,「你老老实实回答小爷的问题,小爷就给你个痛快。卧龙堤是不是贺炯明炸的?」 谢尧现在只求速死,自然是沈戈问什么,他答什么,「不……是贺,贺炯昭。」 沈戈又问道,「安王府有没有密道?」 「不,不知。」 「贺炯明的人皮面具是谁制的?那人在哪?」 「彭……贞,在……世子妃……身边。」 「彭贞?女的?」 「……是。」 「安王父子造反的主力军驻扎在什么地方?」 「不……不知。」 「安王父子的金银财宝藏在何处?」 「不……不知。」 沈戈又问了几个问题,谢尧都答不上来,他冷哼一声收剑转身,「你一问三不知,凭什么让小爷帮你,慢慢躺在这儿等死吧。」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的谢尧急了,「付……酉……归……」 付酉归?贺炯明身边那个五十多岁的谋士? 沈戈停住不动,便听谢尧又断断续续道,「付……酉归……抓……了沈……彦义。」 ------------ 第197章 毒方 沈戈提着剑从山洞里走出来时,一脸平静,但跟了他半年多的肖林还是看出了沈戈的不对劲儿,上前低声问道,「东家,没事儿吧?」 「没事儿。」沈戈拍了拍肖林的肩膀,走到星南平身边坐下,望着火堆回了回神,问道,「星门主,谢尧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听到孽徒已经死了,正在啃干粮的星南平停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道,「他浑身上下都是毒,最好一把火烧了,再挖坑埋了。不过不急于这一时,咱先用完饭再说。」 为了追击谢尧一伙儿,沈戈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歇息、用饭了,追了一个多月的星南平和肖八等人更是疲累不堪。沈戈草草用了些饭,带人把谢尧的尸体处理干净后回到树下,见星南平和肖八等人横七竖八躺在火堆边,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沈戈靠打了个哈欠,利落无比地爬上一棵大树,以手为枕躺在丫杈上,翘起二郎腿,思索着谢尧临死之前说的话。 「沈东家。」 沈戈转头,见衣着邋遢但精神抖擞的星南平站在树下,向他招手,便利落下树,笑道,「您老休息好了?」 「人老觉少,醒了就睡不着了。」星南平抬双手给沈戈郑重行了一礼,「如果不是沈东家和您手下的兄弟们帮忙,老夫定会死在孽徒谢尧手中。救命之恩,老夫无以为报。改日沈东家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到巫州境内巫山南麓邵园镇以东五十里的药谷寻老夫。」 巫州这地界在哪沈戈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拱手还礼应下,「门主太客气了,若不是您老,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抓住谢尧。」 见沈戈的模样,星南平便知他没听说过药谷,便解释道,「沈东家可听说过神医谷?」 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戈星眸大亮,「您老是说,邵园镇的药谷就是神医谷?」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星南平摇头,「说来惭愧。老夫师兄弟五人都没能青出于蓝,所以恩师故去后,谷内就没了神医,担不起神医谷的名号,只配称药谷了。」 没想到,五毒门的星南平竟是神医谷的弟子。沈戈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忍不住问道,「门主您创立五毒门是为了?」 星南平苦笑,「五毒门的「毒」本是独身一人的「独」,五独门只是我们师兄弟间的一句玩笑话罢了。谁知谢尧出谷行走江湖时,竟打出了五毒门的名号,还自称是五毒门大弟子,所以老夫便莫名其妙地成了五毒门的门主。」 这……还真是…… 五毒门门主这个称号,是叫不得了。沈戈缓了缓才问道,「敢问前辈,年前拍卖会上,良道镖局的总镖头拿出的《天年功法》,可是出自神医谷?」 星南平点头,「那是我恩师自创的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应是老夫的哪位师弟行走江湖时卖与卢道良的。」 那功法出自神医之手,定非同凡响。沈戈替如玉高兴,又躬身行礼,道,「沈戈有一事相求。」 星南平巴不得现在就报了沈戈的恩情,然后回药谷隐世不出,「沈东家尽管吩咐,老夫定尽力而为。」 沈戈言道,「谢尧虽已被您清理了门户,但他跟了安王世子多年,安王世子手中怕是有不少他制作的毒药。在下与安王世子结了仇,所以想请您老赐下几张解毒药方,以防万一。」 星南平从怀里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五毒经》,递给沈戈,「这是老夫在孽徒身上搜到的,书内记录着谢尧调配的各种毒药和解药配方。老夫本想将此书带回神医谷,配出解药后再销毁,以落入歹人手中为祸苍生。既然沈东家需要,那便交于你吧。还请配出解药后,务必将此书销毁……」 沈戈没接,诚恳与星南平商 量道,「此书由您老处置最为妥当。请您稍待半个时辰,容晚辈把书上的解毒药方抄下来?」 得星南平应允后,沈戈立刻找来纸笔抄录解药配方。这本《五毒经》是谢尧研究毒物是记载的备忘录,虽看着是厚厚的一本,但记录的成型毒方只有七种,解药比毒方少一个,只有六种。 有一种叫做蚀骨的毒,只有毒方,没有解药。 蚀骨毒是用三种蛇毒和七种毒草配制而成,此毒令人痛不欲生,但中毒之人的脉象却与寻常的脾胃虚寒无异。谢尧记录的言词之间,对此毒最是中意。 星南平看到谢尧用七十余人试毒,气得声音颤抖,「这个畜生!沈东家放心,老夫回去后就研制此毒的解药,一旦成功,立刻将解毒药方送过来。」 沈戈把毒方抄下,将《五毒经》交还给星南平,叮嘱道,「您老日后出入要多加小心,以防安王世子派人去药谷捣乱、报复。还有一事,您老可曾听神医说起过,婴儿从娘胎里带出的胎记,长到四五岁时会消失不见?」 星南平问道,「沈东家说得可是婴儿生下来时背臀部的垫背青?」 沈戈摇头,「不是垫背青,是红色胎记,长在腿肚子上。一两岁时很是显眼,但四五岁时却没了。」 听了谢尧的话,沈戈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可能是沈彦义这件事。如玉说胎记会消失,若真如此,神医谷的弟子当有所耳闻才对。 「什么样的红色胎记,是长在肉皮下还是肌肤表面,若癞蛤蟆皮那样凹凸不平还是平滑的,有多大?」 沈戈把自己知道的一一答了,星南平仔细记下,才道,「恩师在世时未提过此症,老夫回去后翻查谷里的医书、问问几个行医济世的师弟,再给沈东家回信。」 待星南平走后,沈戈把抄录的解毒方仔细折叠好放入怀中,返回宣州城。 回城后见到已经解了蛇毒,在屋里养伤的肖七,壮汉肖八落下眼泪。沈存玉拍着沈戈的肩膀,把林如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你小子可得好好待如玉,否则老子揍死你。」 这还用你说,自己的媳妇,自己当然要好好疼着。沈戈请沈存玉进入正房,关上门低声道,「谢尧临死之前说他偶然偷听到,是贺炯明身边的谋士付酉归,抓走了沈彦义。」 ------------ 第198章 改八字 沈存玉眸子刷地瞪大,站起来盯着沈戈,呼吸声都重了。 沈戈把审问谢尧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他当时只求速死,说的肯定是真话。也就是他真的偷听到,贺炯明与付酉归提起当年从兴阳抓走沈彦义的事,至于贺炯明和付酉归说没说谎,就另当别论了。」 见沈存玉依旧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沈戈怕她把房顶掀了,又安慰道,「不管怎样,有了沈彦义的下落总归是好事。」 沈存玉深吸一口气,仰靠在椅子上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喃喃道,「彦义丢失那天是五月十七,祖父打了胜仗,即将归城。家里为祖父准备庆功宴,二叔带着彦义去买祖父爱吃的凤华楼的蟹黄包,却正赶上大皇子和四皇子私服出宫遇刺,大皇子已经受伤,局势危急。皇子遇刺负伤,二叔当然不能袖手旁观,然后混乱之中,彦义丢了。你知道当今太后姓什么?」 沈戈摇头,「不知道。」 「当今太后姓郑,她娘家与咱们是同族,论辈分咱们该叫她一声姑母。父亲与她的大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大皇子同岁。父亲年少时是大皇子的伴读,所以大皇子常来咱们府上玩,父亲和二叔与他都玩得很好。那日行刺大皇子的是二皇子母妃的娘家——韶益侯刘家。韶益侯当时虽当面矢口否认,但暗里却摆出一副彦义就在他手中的架势,以此挟制咱们家。」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年来为了找彦义,祖父和二叔跳过的坑数不胜数。去年春天,你丢失时戴的长命锁在寿州山林中被人发现,祖父偷偷出京,从寿州寻到饶州,数次遇险,若不是遇到你和如玉,怕是已……」沈存玉抬手掌揉了揉脸。 「祖父在饶州遇到你后,就开始怀疑当年抓走彦义的是安王。安王父子藏得太深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用彦义要挟咱家做什么,所以祖父才未怀疑到他们头上。彦义丢的那年,安王世子贺炯明还在兴阳为质,第二年他才出京去了安州。贺炯明在兴阳时无权无势,任谁都能踩他两脚,他恨不得藏起来不见人。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不过,只凭安王留在兴阳的人手,贺炯明干不成这么大的事儿,一定有人与他暗中勾结。」 沈存玉转头看向沈戈,没再说一个字,但她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了。. 沈戈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是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沈存玉站起身,揉了揉沈戈的脑袋,然后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迈步就要走。 沈戈抬手拦住她,「等我去常州把岳父接回来后,就去卧龙堤找你。」 沈存玉抱肩挑眉,「找老子作甚?」 沈戈笑嘻嘻道,「我要成亲了,缺银子用,跟你去把安王的老巢掏了。」 臭小子,都说到这份上还不肯叫姐,等你认祖归宗时,老子再好好教导你。沈存玉笑了笑,迈大步离去。 第二日,沈戈跑到了青弋巷。 林如玉看着沈戈抄录的蚀骨毒的症状,便想起了突然得病身亡的祖父,「谢尧在《五毒经》里,写没写他曾在哪些人身上试过毒?」 沈戈摇头,「他只简略写了人数和中毒症状。」 「我祖父可能就是中了这种毒去世的。」林如玉把自己救下董文印后,去听祝太守夜审的事情讲了一遍。 沈戈听后,怒火高涨,「徐露元这披着人皮陈的畜生,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林家跟他无冤无仇,就因为如玉长得漂亮,就因为林家钱多,徐露元就设计毒杀如玉的祖父,收买林家的仆从要害死如玉的母亲和兄弟,还要把她送给贺炯明。 他娘的!沈戈第一次冒出要把一个人的尸首从坟墓里扒出来鞭尸,再挫骨扬灰的冲动。 他怕吓着如玉,深吸一口气安慰她道,「冤有头债有主,徐露元虽然死了,但贺炯明还活着,咱们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那是自然!林如玉用力点头,「我这就开始配置单子上的六种解药,蚀骨毒的解药我也尝试着配一配。」 沈戈不忍她太辛苦,「再有半个月咱们就要启程去常州了,不如等咱们从常州回来再配。说不定那会儿,星前辈已经配出蚀骨毒的解药了。」 去接父亲确实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林如玉应下。 待沈戈走后,林如玉将蚀骨毒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房氏也觉得是这种毒,「你祖父临终前,郎中一直说他脾胃虚寒吃错了东西,所以才会疼痛难忍,吃什么药都无济于事。蚀骨……蚀骨,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你祖父受了多少罪。」 真想掰开林锦宗父子和贺炯明的嘴,把蚀骨毒给他们灌下去! 房氏压住心中蹭蹭上涨的戾气,安慰女儿,「你祖父已与你祖母团聚,徐露元和谢尧已下了地狱赎罪,林锦宗父子和房才旺那畜生也活不了几日了。你祖父的仇已经报了,咱们不再论前事,只往前看。」 林风快步走进来,递上一封书信,「夫人,姑娘,常州那边有消息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去查常州丝绸顾家的沈良勇来信了。房氏道,「娇娇打开看看。」 林如玉把信打开,脸上便有了笑容,「大勇说顾家的顾璟确实改了八字,他已经让人把这个消息散开,并透给良道镖局的人了。」 这事情终于在女儿去常州之前有了着落,房氏也很高兴,「卢良道是因为顾璟的八字能旺他的女儿,才跟顾家订亲的。知道他的八字是假的,这门亲事自然就黄了。」 亲事黄了,自然可以避免成亲之后的血案。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林如玉开心道,「父亲平安归来,又多了一重保障。」 林如玉在做去常州的准备时,沈存玉也将宣州的事情调查完毕,准备返回卧龙堤了。临走之前,沈存玉约林如玉沈戈赏园。 阳春二月,万物萌发,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最美时节。 林如玉与沈存玉在前边有说有笑,沈戈和郑省初在后边缓缓跟着。 ------------ 第199章 启程去常州 赶走了沈戈和碍眼的郑省初,沈存玉坐在梅园二楼观景台的栏杆上,遥望远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敲着大长腿。 受她感染,林如玉也放下端庄,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栏杆上。料峭春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吹拂着林如玉披风上的细绒毛,林如玉觉得脖子有些痒,忍不住歪头在绒毛上蹭了蹭,然后眉开眼笑。 她的笑颜,胜过满园春色。 这么一朵娇艳美丽的花骨朵,轻轻松松就被沈戈摘了。沈存玉再次感叹傻弟弟的好福气,「我打算后日启程,去历阳贺炯明藏兵的山谷转一圈,然后就返回卧龙堤。你和沈戈打算何时成亲?」 林如玉乖巧回道,「得由我爹做主。」 「那早着呢。」沈存玉探手勾起林如玉精致的小下巴,「若我有你这么好的女儿,一定把你留到十八岁再嫁。」 这般轻佻的动作,沈存玉做出来却勾人得很。林如玉望着她雌雄莫辩的俊美张扬容颜问道「堂姐,你有喜欢的人么?」 沈存玉坏坏一笑,「若我说喜欢你呢?」 林如玉毫不犹豫,「我立刻退了跟沈戈的亲事,嫁给堂姐!」 沈存玉哈哈大笑,「还是别了,老子怕沈戈那臭小子跑过来跟我拼命。」 坐在楼外小亭内的沈戈见到沈存玉调戏自己的心上人,火气一下就飙了多高,转头看向郑省初。 郑省初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如实道,「你若想调戏我气你堂姐,那可是打错算盘了。你堂姐不只不会生气,还会拉着你未婚妻看好戏。」 沈戈…… 果然跟堂姐在一块的,都不是正常人。 郑省初端起茶,慢悠悠饮了一口,「你堂姐可跟你说,她要走了?」 「没有,但我看得出来。」沈戈也端起茶喝了一口。开了茶馆后,他品了太多茶,眼前这杯茶颜色清亮却茶香四溢,一品便知不是芳华园的茶叶,应该是郑省初带过来的。 不愧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外出都这么讲究。 郑省初又给沈戈倒了一杯,温和道,「这是歙州郑家茶园里产的茶,我喝着还不错,便带了些回来。沈东家若也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你若相得中,可派人去歙州郑家茶园采买。」 「多谢。」沈戈道了声谢,接过茶又吃了一口,「郑公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沈戈的性情其实与存玉很像,只是碍于身份,他表现得委婉了不少。郑省初开始期待沈戈回到武安侯府,成为世子后的变化,「你从常州回来后,有何打算?」 沈戈没提去卧龙堤与沈存玉汇合的事,只说生意上的,「去饶州和和州,开拍卖行分号。」 郑省初笑着品了口茶,径直道,「安州不错,也可以开家分号。」 其实,沈戈已经把人手安排到安州去了,不过却不是为了做生意。郑省初试探他,他便也借机试探郑省初,「安州太远,不晓得那边行情如何。郑公子给小弟讲讲?」 郑省初笑道,「等我从安州回来,再讲与沈东家听。」 郑省初去安州,莫非是堂姐要去,他要跟着?他告诉自己这些是想做什么? 这人很烦得很,心眼也很多,沈戈才不会顺着他的话走,只装没听懂,「好,等郑公子回来后,在下请您吃茶。」 郑省初没想到沈戈这么沉得住气,缓缓抬眸问道,「你可想知道,我与何人同去?」 沈戈抬手给郑省初斟了一杯茶,「在下乏味得很,除了赚银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梅园观景台上,沈存玉叮嘱林如玉出门要小心,林如玉也将自己配置的解毒丸药给了沈存玉三瓶,「这些堂姐带上,以防万一 。」 沈存玉直接收了,起身与林如玉准备下楼时,认真叮嘱道,「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拿不准的事情,稳妥为上。」 林如玉点头应下,也对沈存玉道,「贺炯明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堂姐也要小心为上。」 「好。」沈存玉应下,搂着林如玉的肩膀下了楼,把她送到沈戈身边,满脸嫌弃道,「你们俩继续逛,衙门还有些事要办,我先走一步。后日你们不用去送我,老子烦那场面,咱后会有期。」 郑省初向沈戈和林如玉微微颔首,便快步追了上去,「存玉,等等我。」 「老子去办正事儿,你哪凉快哪呆着去。」沈存玉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郑省初看着文弱,脚步却一点也不慢。 沈存玉离开宣州城后不久,林如玉和沈戈、大福也在码头与家里人依依惜别,登上沈家的大客船赶往常州。 林如玉乘船从郝连寨回到宣州后,还从未乘船外出过。这会儿坐在舒适平稳的大船内,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她的心境也随之开阔了许多。 大福在桌边,抱着《论语》愁眉苦脸默默诵读。沈戈坐在林如玉对面,与她一起望着江面。 从宣州到常州,顺风顺水行船须四日。也就是说这四日,他可以时时与心上人相伴了。沈戈心里美滋滋,脸上喜滋滋,「如玉给我讲讲岳父的事吧,岳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爹爹的喜好?林如玉收回目光望着桌上的账册,她已经好久、好久,两辈子那么久没见到爹爹了,「父亲是家中长子,在外都端着嫡长子的架子,但对我和母亲很是宽和,在母亲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他喜欢读游记,喜欢结交朋友……」 虽然多年未见,但林如玉的话开了头,才发现她一点也没忘记。林大福也放下书认真听着。 待林如玉讲完,沈戈已经对未曾谋面的岳父有了初步认识:很精明,不好糊弄,把如玉视作掌上明珠,想娶他的女儿不容易;不过,岳父听岳母的,自己和如玉的亲事是岳母亲口订下的,岳父就算看自己不顺眼,也不会太过反对。 想通了关键点后,沈戈喜滋滋,把茶饮冲泡好,递给心上人,「说这么多话口渴了吧,吃杯甜茶。」 这甜茶是沈戈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让茶馆的泡茶先生改良后的,卖得非常好。林如玉也很喜欢,端起茶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却见大福一脸愁容。 林如玉放下茶杯问道,「大福哥在为什么事发愁?」 林大福握紧手里的书,「二妹,义父会不会嫌我笨?」 ------------ 第200章 码头遇卢家 大福被他亲爹带到林家时,自己的父亲已经出海了,所以大福到现在还没见过义父。大福现在发愁,定是他刚进林家在外院做事时,听府里人说了什么闲话,否则以他的性子,不该愁成这样。 林如玉耐心问道,「大福哥为什么这么想?」 林大福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二叔笨,常被义父骂,我也笨。」 站在门口伺候的林风几不可见地向旁边挪了挪,躲在门后,暗中把那些嘴碎的人骂了个底朝天。 林如玉望了眼门口,笑道,「长兄如父这话,大福哥可听说过?」 「嗯。」大福点头。 林如玉继续引导,「那大福哥的爹在世时,骂没骂过你?」 大福摇头,「没有。」 沈戈趴在桌子上闷笑。 林如玉引导不成,干脆直接说教,「那是因为大福哥从小就懂事,才没有挨骂。二叔小时候顽皮,祖父和父亲对他严厉不是嫌弃,而是想让他变得更好。大福哥很好,父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大福救了自己,是林家的恩人,只凭这一点父亲就会感激他一辈子。 大福单纯,二妹这么说他就信了,咧嘴笑得开心。 见这事儿解决了,沈戈就不想再在屋里闷着了,「你们会不会打水漂,咱比一比?」 难得出来,林如玉也起了玩心,可是,「咱们在船上,去哪找打水漂的石子?」 沈戈跳起来,「我早就准备好了,走吧!」 到了甲板上,看到沈戈提过来的一大包扁片型的小石头或瓦片,林如玉笑弯了眸子,这样的石子最适合打水漂了。 沈戈给林如玉的惊喜,远不止于此。林如玉每天跟着沈戈玩不一样的游戏,日子过得飞快。等到船在常州码头靠岸时,林如玉才恍然发现,四天竟就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 常州的码头比宣州的还大,来往船只如过江之鲫,岸上行人如梭,热闹繁华。 三人刚上岸,林家常州分号的管事吴绪伦和沈戈的小弟沈良勇就凑了上来。沈良勇低声道,「哥,如玉姐,你们来的真巧,你们往东看。」 林如玉和沈戈同时转头,瞧见东面驶来一艘不比林家大船小多少的霸气客船,船桅上挂镖旗,镖旗上写着大大的「良道」二字,镖旗之下,站着二十多个彪形大汉,为首之人背双刀,圆睁虎目,气势汹汹。 沈良勇低声道,「船头那个就是卢道良的儿子卢震唐,卢家来找顾家算账了。」 卢震唐这模样确实挺让人震撼的,不管转眼之间,便不是了。 一个瘦高面白的姑娘被人从船舱中扶出来后,方才还要大杀四方的猛虎,立刻变成一只大狗奔了过去,他身后的大汉们也都变成了乖猫,老老实实站在两边。 那场景委实有趣。 沈戈低声道,「那姑娘应该就是卢道良的女儿卢玉春。」 一个像猛兽,一个像驯兽人,林如玉笑眯眯道,「这兄妹俩差挺多的。」 沈戈道,「一个肖父,一个肖母。」 沈良勇小声道,「顾家一直说卢姑娘是病秧子,这不瞧着挺好的么,哪就病秧子了。」 卢家大船缓缓停靠在林家大船旁边,林家大船挂着旗号,刚下船的林如玉被众人簇拥着,一看便是这船的主人。 卢玉春含笑,大大方方向林如玉点头,对兄长说了句什么。卢震唐听完立刻向林如玉和沈戈抱拳,然后转头,声如洪钟般喊道,「爹——宣州林家的人到了——」 他这一嗓子,不只喊出了卢道良,还把岸上人的视线引过来一半。漂亮端庄的林如玉和玉树临风的沈戈,立刻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卢道良走出船舱,带着一双儿女上岸来到林如玉面前,「林姑娘,沈东家,你们也是刚到?林二爷没来?」 林如玉还礼,回道,「二叔留在家中照看生意,母亲让我和沈戈过来接船,此番有劳总镖头了。」 卢道良应下的事,当然不会反悔,「林姑娘尽管放心,某把镖局里功夫好、水性好的都叫过来了。处理完眼前的事儿,某就带人出海去接林家主。」 说罢,卢道良把自己的女儿引到林如玉面前,笑得一脸慈爱,「这是我闺女玉春,赶巧你们俩名字里都带个「玉」字。」 两厢见礼,林如玉唤了声「卢姐姐」,卢玉春刚回了声「林妹妹」,卢道良便急吼吼道,「玉春先跟着林姑娘去玩,爹跟你哥去把正事儿办了,再过去接你。」 林如玉…… 你们这阵仗,是要去把顾家砸了么? 卢玉春歉意地向林如玉点点头,才板起脸警告自己的父亲和大哥,「林妹妹是斯文人,你们别把她吓着了。这事儿咱们占理,你们把我的嫁妆搬出来就走,别动手,否则咱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卢道良点头,「爹懂!」 卢震唐努力摆出一副以理服人的架势,「大哥知道怎么做,妹妹放心去玩。」 说罢,这父子俩生怕被人拽住一样,带着二十多人气势汹汹地走了,看热闹的百姓呼啦啦跟在他们身后,沈良勇自然而然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林如玉也想去看热闹,不过人家父子把闺女塞给了她,她再去看热闹就显得不地道了。林如玉只得带着卢玉春赶往吴管事订好的客栈,请她入房中吃茶。 卢玉春端起茶时,稍显单薄的五官被雪白的肌肤衬出一股安然娴静的气息,是令人心静神清的古典韵味美。不过她笑起来,却带了一丝顽皮,「妹妹可听说我家与顾家的事了?」 林如玉也没揣着明白装糊涂,「姐姐家的船过来时,我听岸上的人说顾家不地道,为了娶姐姐进门,给顾少东家改了生辰八字,也难怪你父兄那么生气。」 卢玉春不只没生气,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幸亏现在知道了,否则就白瞎了妹妹给我的玉镯和龙凤佩。」 玉辟邪是林家卖给卢道良的,玉镯和龙凤佩是以添妆的名义送的,所以卢玉春才会这么说。林如玉诚恳道,「好事多磨,姐姐躲过这一劫,日后肯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卢玉春又眨了眨眼睛,「妹妹也瞧见父亲和我哥的架势了。有他俩镇着,寿州没人敢到我家提亲,这门亲事黄了后,怕是整个长江下游六州,都没人敢娶我了。」 ------------ 第201章 撑腰 长江下游六州有没有人敢娶卢玉春,大伙不晓得。但今天去围观了卢家怎么「礼数周到」地退还彩礼,并搬回女儿嫁妆的常州百姓们,瞧着卢家拉出的一车车嫁妆,却一点也不眼馋。 眼馋的,且掂量一下自己的骨头,禁不禁得住卢道良和卢震唐的大巴掌。 人家真没打人,就是临走时「友好」地拍了拍顾璟的肩膀。然后,顾璟肩头的骨头就碎了,碎了…… 你说吓人不吓人!.z.br> 沈良勇连比带划地讲着当时的场景,「等小舞出嫁时,咱们哥几个也去给她镇场子,牌面摆得足足的,让小舞的夫家一辈子不敢动她一根指头!」 沈戈还没说什么,林大福的大巴掌已在沈戈的肩膀上比划了。 沈良勇…… 没想到看了个热闹,把大哥给算计进去了,早知道不带大福哥去看热闹了…… 林如玉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大福哥,以后就靠你给我撑腰了。」 「哦。」 大福应了一声,巴掌在沈戈肩膀用了些力,还很认真地模仿卢震唐当时的神情,把林如玉笑得肚子疼。 媳妇高兴,沈戈也跟着乐呵,一边任大福给自己揉捏肩膀,一边与林如玉商量,「卢家父子粗中有细,难怪能把生意做这么大。顾璟父子不是能做大事的人,顾家撑不了几年就得卖房卖产。等岳父回来后,问问他想不想在常州置办丝绸生意。」 林家有绸缎庄和成衣坊,如果再置办一处上好的丝绸织做坊,这条产业链就完整了。 不过,林如玉却不看好顾家的山头和织做坊,「种桑、养蚕、织布,关键的不是桑田而是能工巧匠。顾家的纺织娘都被别家高价挖走了,咱们捡起这个烂摊子不知要填多少银子进去。自己买下,不如与人合作来得便宜,我已让吴管事去打听了,常州好的织做坊不只顾家一家。」 沈戈最喜欢听媳妇说「咱们」,每次听到他都笑得像个小傻子,「还是二妹想得周到,若是常州钱家……」 还没等沈戈说完,云鹃便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姑娘,姑爷,钱家的管事钱顺过来了。」 林如玉的三姑嫁到常州钱家,林如玉来常州之前,房氏已给林三姑送了信。但今日在码头上,林如玉并未见着钱家人来接。 这会儿林如玉已经在客栈安顿好了,钱家人才到。来得还不是表哥、表姐,也不是林三姑身边的管事婆子,这倒是省了林如玉的事,「让他进来。」 见大嫂有事要忙,沈良勇懂事地拉着大福走了。 钱府的管事进房门,躬身给林如玉和沈戈见礼,「表姑娘、表姑爷,夫人得了宣州来信后,立刻在家里准备了上好的客房,并打发小人在码头等候您二位。是小人眼瞎没瞧见林家的船,请表姑娘、表姑爷恕罪。」 他这语气可没一点惶恐不安,林如玉不会跟个下人斗嘴,平静问道,「姑母身体可安好?」 「夫人安好,正在府中等候您二位。」钱顺眼里闪过得意,再行礼,「马车已在客栈外等候,请表姑娘、表姑爷上车。」 林如玉自是不会去的,「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再去探望姑母。」 钱顺没想到林如玉居然不肯上车,「可是……」 「怎么?」林如玉语气重了些,「你到了钱家,不只丢了姓,连规矩都丢了?」 钱顺本名林顺,是林三姑的陪房管事。被林如玉拿话一压,钱顺虽然不服气,但也只得躬身再行礼,「姑娘恕罪,您今晚好生歇着,明早小人再来接您。」 林如玉淡淡道,「退下。」 待钱顺退下后,站在林如玉身后的管事媳妇忍不住了,「三姑奶 奶这做派,当真是小家子气。」 林如玉还记着母亲说的三姑算计二舅的事情,对这位没见过面的三姑母一点好印象也没有,「她不想正正经经走这门亲戚,咱们也只当常州没她这个人便是。」 沈戈托腮看着脸色不虞的心上人,问道,「怎么回事?」 钱家内宅,林三姑厌恶道,「她一个晚辈,到了常州不来我这里行礼请安也就罢了,竟还摆起谱来了。」 在房里等着林如玉过来的,林惠莲的丈夫钱江平抱怨妻子,「你是做长辈的,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让大哥知道了多不好。」 林三姑狠狠挖了丈夫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不管我见不见这死丫头,我哥拉回来的货,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钱江平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道,「什么你的我的,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天天在外边忙活,还不是为了你和儿女们过的体面?」 林三姑哼哼两声,没当面落丈夫的面子。林家人不来,钱江平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待着,转身去了跨院。 林三姑看着迫不及待的丈夫,恨得咬牙切齿。她身边的婆子劝道,「夫人刚才该留住老爷的,只要您开口,老爷肯定不会去跨院。」 「留他做什么,给我自己添堵么?」林三姑假装自己不在意,「我有儿子撑腰,犯不着看他的嘴脸。」 老爷夫人失和已久,婆子不再劝说,只不解问道,「宣州林家来人给您撑腰长脸,您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呢?」 林三姑冷哼一声,「我就是不想看到她那张脸。给我撑腰长脸的是我哥,明儿是他的亲外甥,他还能眼看着明儿不管么?」 跨院内,钱家新进门的小妾一边给钱江平揉捏肩膀,一边软语温存,「老爷肩膀这么硬,是在外边累坏了吧?」 趴在床上的钱江平舒服地哼哼两声,「爷好着呢,晚上照样你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小妾眼里闪过厌恶,说出口的话却拐了几个弯,勾得钱江平骨头都酥了,「老爷就会欺负奴家……」 钱江平一翻身把小妾拉下来压在身下,Yin笑道,「你倒说说,爷怎么欺负你了,嗯?」 「爷坏死了……」小妾羞答答地勾住钱江平的脖子,说起她来钱家的正事,「您可曾听说了?卢家跟顾家的婚事黄了,您说林家不会请良道镖局的人出镖接船吧?如果真那样,林家船上的货,爷就拿不到手了。」 钱江平拧了一下小妾的细腰,「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你把爷伺候舒坦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样样少不了你的。」 ------------ 第202章 钱家姐妹 第二日,弦音将最新消息送到林如玉面前,「骆三昨夜发现有两人在良道镖局外踩点,因镖局戒备森严,他们没能入内。天太黑了,骆三认不出他们的样貌,也没能跟踪到那两人去了何处。」 骆三几个初来常州,人生地不熟,跟综失败很正常。上一世,贺炯明利用卢玉春的死,绊住了卢道良。这一世卢顾两家的亲事黄了,有人半夜围着镖局转悠,或许也是为了想办法拦住卢道良,不让他出海。 「梳好了,姑娘看成么?」 坐在梳妆台前的林如玉垂眸沉思,直到雨莺给她梳好了头,她才抬眼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 站在旁边的弦音真心夸赞,「姑娘的眼睛长得真好看。」 姑娘被夸,雨莺忍不住地骄傲,「姑娘无一处不美!」 林如玉浅浅一笑,她集中了父母长相上的优点,确实怎么看怎么漂亮。若无钱无势无自保之力,美就是原罪,但这辈子,任谁也休想欺负到她头上。 她这一笑,镜子里的美人儿变得更加夺目,把雨莺和弦音都看得眼睛发直。也难怪郑昌明软磨硬泡地要为姑娘画像,这样的美人确实世间罕见。 林如玉用过早饭后,钱顺又过来请她和沈戈去钱家。林如玉见都懒得见,直接让林风把他打发了,然后让人把沈戈请了过来。 林如玉在房中与沈戈猜测昨晚那两人的来路,「我怀疑他们是贺炯明派来的,安州缺钱,贺炯明偷坟掘墓的事儿都干了,很有可能惦记上这批出海归来的大船。」 为了安全,林父是跟几家商号组了商队一块出海的,回来时必定也是一块回来。 沈戈也觉得有可能,「我去跟卢总镖头打声招呼,让他们把人抓住,审问清楚。」 「提醒他们小心对方用下毒等下作手段。」若是良道镖局连几个夜里过去盯梢踩点的小喽啰都抓不住,接爹爹归海也不必指望他们了,林如玉又问道,「海盗的行踪可打探到了?」 沈戈摇头,「大勇没能找到海盗的老巢,只知道他们在海上神出鬼没,每次出现时都用蓝布罩头,只露两只眼睛辨认不出身份。我猜测,海盗定没少给衙门塞银子。因为他们每次劫了船后,船主告官,衙门出兵搜捕海盗,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一点,这帮海盗近来消停了不少,已经一个多月没露面了。」 「若衙门真想管,海盗也不至于如此猖獗。海盗们不露面,可能是在憋大招。」朝廷官员尸位素餐是州县治安大乱的根源所在,祁县是这样,常州又是这样 林如玉微微嘟起小嘴儿心中腹诽几句,才问道,「海盗劫持船只上的货物后,肯定得想办法把货物运走。这方面可有消息?」 说起这个,沈戈双手压住桌面,凑到心上人面前卖起官司,「还真有,你猜大勇查到了谁家?」 林如玉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脑袋推开,「钱家还是顾家?」 沈戈露出夸张欠揍的笑容,「林姑娘好聪明,一猜就中。」 这不是废话么,沈戈让她猜,肯定是她知道的人家,放眼整个常州,她也就认得这两家,「好好说话,否则,揍你!」 沈戈委屈巴巴嘟囔道,「果然不该让你跟堂姐走得太近,才在一块待了几天,你就学会了她的手段。」 林如玉呵呵,「去年认识还没几日,谁就想跟我学用棍子卸人胳膊腿的?」 沈戈更觉得委屈了,「认识没几日我就想学了,到现在娇娇还没教我。」 林如玉勾了勾手指,沈戈立刻又凑上来。 「想让我教你?」 沈戈眸子亮晶晶,「嗯,嗯。」 「那可是姐姐的独门绝技,想得美!」林如玉看沈戈愣住的傻样,笑 得愉悦,「究竟是钱家还是顾家?」 「钱家。」沈戈笑嘻嘻拉住心上人的小手,才继续道,「大勇打听到,钱江平这两年常出入花街柳巷,花钱如流水,还养了两房外室。只靠着钱家原有的船运生意,经不起他折腾这么久。不过,大勇派人跟了钱江平一个多月,没发现他与什么可疑的人接触,所以我怀疑,钱江平身边有负责替海盗传递消息的眼线。」 「若真是这样,我还真有必要去钱家转一圈了。」林如玉的话音刚落,云鹃就走了进来,禀道,「姑娘,钱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这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林如玉先让沈戈出去忙,才吩咐道,「请她们进来。」 林三姑生有两女一子,长女钱宝翠今年十五,比林如玉大俩月,儿子钱才明今年十四岁,次女钱兰翠今年十二。 两姐妹待在马车里,大饼脸的钱宝翠跟抱怨,「咱们干嘛过来找不痛快啊,这个姓林的根本就没把咱们当亲戚。」 因为母亲的态度,两姐妹对宣州林家印象都不好,但脸比姐姐小两圈的钱兰翠,显然心眼她多了许多,「娘眼里只有钱才明,姐今年都要及笄了,婚事和嫁妆还没有着落呢。」 提起这糟心事,钱宝翠的脸变得更难看了,「别说我,你也一样。」Z.br> 瓜子脸的钱兰翠拉住同病相怜的姐姐,「所以,兰翠跟着姐姐一起来了呀,咱们跟林如玉处好点,舅舅回来时咱们才能凑上去搭句话,讨点实惠。」 钱家是有钱,但父母重男轻女她们姐妹也只能为自己打算了。钱宝翠翻过味儿来后,态度好了许多,你说得在理,待会儿咱们怎么干?」 珠光宝气的钱宝翠进屋,瞧见美得令人窒息的林如玉,目光刻意错过她的脸,从她光秃秃的手腕和只戴了两朵珠花的脑袋上找回了自信,露出笑容,上前亲切握住林如玉的手寒暄道。 「昨日我在府里等了表妹一整天,没等到表妹过去。今早便等不及自己过来了,表妹来了常州怎不回家住,害得我想跟表妹说几句话,都得跑这么远。」 穿着同样精致的钱兰翠没吭声,只盯着林如玉的手和衣袖看。 林如玉的手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还有她身上的素色不起眼的衣袍,钱兰翠一眼就认出,就林如玉身上这件衣裳都料子,比她们姐妹俩全身上下的行头都值钱。 林如玉不习惯与陌生人离得这么近,抽出手笑问,「你是三姑母家的宝翠表姐?」 林如玉的反应大大出乎钱宝翠的意料,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钱兰翠接过话茬,娇滴滴道,「表姐,我是兰翠,这是我姐姐宝翠,母亲让我们过来接表姐回府。」 ------------ 第203章 长竿岛上多蛇虫 「好啊。」听到钱兰翠接自己去见三姑,林如玉直接应了。 她这般爽快,把钱家姐妹俩搞了个措手不及。钱宝翠转头看妹妹,满眼满脸的埋怨:我说不来,你非得来。这下好了吧,你一张嘴人家就顺着梯子往上爬,这回咱们怎么收场? 钱兰翠只愣了一下,就上前亲热地挽住了林如玉的胳膊,「太好了,母亲见到表姐一定会高兴的。」 三姑见到她高兴不高兴,林如玉不知道。但林如玉已经知道,这姐俩不是来接她去钱家的。 她们的目的林如玉根本不在意,现在林如玉只想去试探试探钱家人,「云鹃,雨莺,去把母亲给姑母准备的礼品取出来。」 「是。」 俩丫鬟去取礼品,弦音从里屋将林如玉的披风取了出来,「外边风凉,姑娘还是添件衣裳再出门吧。」 林如玉要穿披风,钱兰翠自然不能再抱着她的胳膊。 林如玉素净的衣裙配上火狐轻裘披风,将她的本就十分的颜色,衬成了十二分,看得钱宝翠眼珠子都红了。 钱兰翠见林如玉的衣着样样精致,心里嫉妒脸上起笑得甜甜的,「表姐的披风是什么料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么多毛,什么料子一眼还看不出来?林如玉回道,「常州靠海,所以山货少一些,这只是寻常的皮毛罢了。」 这上好的狐裘,你说寻常?钱宝翠眼更红了,忍不住想挤兑她。便顺嘴提起了林如玉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未婚夫,「表妹夫不是也来常州了么,叫上他一块过去吧?」 去钱家,林如玉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再浪费沈戈的时间,「他去忙生意上的事,不在客栈里,改日我再带他去拜见姑母。」 钱兰翠又歪着脑袋装天真,「表姐,你们还没成亲,表姐夫就已经插手咱们家的生意了么?」 林如玉望向钱兰翠,直看得她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才冷声道,「我与二位初次见面,以后也见不着几回,你们有话就直说,没必要阴阳怪气的。我与沈大哥还未成亲,你们不必一口一个表姐夫、表妹夫地叫着。林家是林家,钱家是钱家,俩家没有合伙做生意。表妹这声「咱们」,我委实不知你是从何处论起的。」 钱兰翠的脸被林如玉拿话扇得火辣辣地疼,委委屈屈道,「兰翠比不了表姐,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让表姐见笑了。」 钱宝翠眼见着俩人要快闹起来了,连忙一个手拉一个,「哎呀,姐妹间拌嘴不是常事么,怎么还动了真气了。走,咱们赶紧回去,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呢。」 到钱家下来马车往里走,林如玉见钱家庭院宽敞,假山、游廊精致奇巧,看得出钱家是有些底蕴的。看来当年祖父虽然生三姑的气,但也没随便把她嫁了,而是挑了户殷实人家。 林三姑瞧见明艳照人的林如玉,一下就被拉回了大哥拜堂后第二日,房氏拜公婆时的场景。 只是这一晃眼的而工夫,她人生最绚丽的年华,已经虚度了。想到房氏是怎么害她的,林三姑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林如玉行礼,抬眸看向林三姑。 不同于大姑的趾高气昂、二姑的沉稳娴静,林三姑颧骨突出下巴尖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尖酸刻薄的怨妇气息,好似谁都欠她的一样,让人见之不喜。 「坐吧。」林三姑淡淡吩咐。 「是。」林如玉平静赢了。 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吃茶,谁也不搭理谁。 林如玉暗暗观察,发现钱家姐妹在林三姑面前很是拘谨,一点也没有母女间该有的亲昵。 看来果然如打听到的消息那般,林三姑眼里只有儿子钱才明,对两个女儿很不上 心。 屋里的气氛把钱宝翠憋得够呛,眼睛不停地在母亲和林如玉之前穿梭。钱兰翠为缓和气氛,假装欢愉道,「我和姐姐去的时候,表姐正在收拾从宣州给母亲带来的礼品,表姐说都是舅母给亲手给您准备的。」 房氏能给她准备什么,林三姑淡淡道,「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安好,多谢姑母挂记。」林如玉应了一声,便吩咐人把礼品带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看到林如玉带了这么多东西,林三姑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家里的事,只字不提已过世的父母和姨娘,这让林如玉对林三姑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就在林如玉待不下去要告辞时,三姑父钱江平的笑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夫人,如玉过来了?」 林如玉站起身,给钱江平见礼。 钱江平见到林如玉,眼底闪过惊艳,笑容格外亲切,「好孩子,快起来坐吧,咱们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 林如玉刚落座,便听钱江平关怀道,「夫人,我记得如玉比宝翠还小吧?」 林三姑淡淡道,「小一个多月。」 「她还是个孩子呢,去接船这么大的事儿,哪能让一个孩子去。」钱江平一脸不放心,「如玉在家跟你姑母、表姐妹们一块玩,姑父带人去把你爹接回来。」 林如玉亮出部分实力,「不是我一个人去,还有带过来的二十多个护院和良道镖局的镖师们。」 钱江平皱眉,「你刚来常州还不晓得,良道镖局的总镖头卢道良本打算这个月初八嫁女,眼看着没几日了,却忽然与亲家闹翻,把女儿的嫁妆拉回去了。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良道镖局是不会接镖的。」中文網 林如玉当然不会说刘道良已经应了,只含糊道,「良道镖局打开门做生意,不会放着银子不赚的。」 见林如玉铁了心要去请良道镖局,钱江平便不再劝,又问道,「可订下哪日出海,停泊在哪个岛上了?」 林如玉摇头,「还没有。」 钱江平眼睛转了一圈,「那就停在长竿岛上吧,长竿岛的山够高,望得远。」 这话听着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长竿岛沿岸水下都是暗礁,是最易遭海盗袭击的一块海域。 她这个三姑父,还真是很会替林家「打算」呢。林如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傻白甜应了,「多谢姑父的提议。」 林三姑冷飕飕扫了一眼丈夫,直接否决他的提议,「长竿岛不合适。」 当众被下了面子的钱江平不高兴了,「「夫人」觉得长竿岛哪里不合适?」 夫人二字,被钱江平咬得极重,提醒林三姑注意她的身份。 林三姑耷拉着眼皮,平淡道,「岛上蛇虫多,会吓着孩子。」 ------------ 第204章 钱家狠人 林如玉走后,还不等钱江平闹腾,林三姑已沉下脸,冷飕飕道,「钱江平,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是敢打我哥船上货物的主意,我跟你没完!」 当着林如玉的面被妻子落了面子,现在又被妻子这般恐吓,钱江平气得跳脚,「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看如玉还是个孩子,才好心提醒两句,你这冷鼻子冷脸地做什么?我看是你自己心虚,在打林家货船的主意,所以才看谁都跟你一样吧!」 「我的确打船上货物的主意。」 还不等钱江平得意的嘴角翘起来,林三姑已继续道,「那是我林家的东西,只要我开口要,我哥就会给我,我这主意打得理直气壮!我且告诉你钱江平,你走歪门邪道我说不动管不了,但你若敢动林家的货,我立刻把你干的那些破事儿都捅到衙门,咱们鱼死网破。」 「你……你个疯妇!」钱江平气得甩袖去了跨院。 见钱江平沉着脸进来,就知道这怂货没把事儿办成。刚纳进门没多久的小妾心里骂得多狠,面上就笑得多甜,「老爷,奴听说林家来人了?」 「哼!」钱江平甩袍摔在椅子上。 小妾殷勤端过茶水喂钱江平吃了半杯,然后依在他怀里柔声软语地劝着,「您别生气,因旁人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奴家会心疼死的。」 钱江平的火气被香喷喷的可人儿蹭去了一大半,哼哼道,「林家从老到小,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连自己的妻子也骂进去了?窝在他怀里的小妾勾勾嘴角,声音依旧柔得能掐出水来,「尽人事听天命。老爷您尽力帮他们想办法了,他们不听您的话,那就是他们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对,是他们命不好,怪不到我头上。钱江平最后一点不舒坦也散了,心安理得揉捏起怀里的娇人儿。 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的小妾握住他的胳膊,娇滴滴道,「奴家不懂什么行规,就是心疼您。那帮海盗不过就是冲过去举刀吆喝几声吓唬人罢了,是您用自家的船和自家的人,担着风险帮他们运货去换钱,怎么到头来那帮海盗却只分您半成呢,真是太欺负人了!」 软玉温香在怀,钱江平虽已熏熏然,但多少还有点理智,「少是少了点,但稳妥。他们犯的是死罪,爷赚的是辛苦钱。」 怂货! 小妾委屈巴巴缩在钱江平胸口,「但奴只要想到那么多银子哗哗从爷口袋里流出去,就心疼得厉害。林家的大船出去两年多,肯定带回不少东西,这批货肯定值不少银子。有了这笔银子,您就能买下顾家的桑田和织做坊了吧?,爷干完这一笔,干脆别跟他们合伙了。」 钱江平手上的动作一顿,不吭声了。 小妾抬玉臂搂住钱江平的脖子撒娇,「接了顾家的丝绸生意,爷就再也不必给那帮人卖苦力了,奴也不用心疼了,真好。」. 钱江平搂着怀里的小妖精,心思也活动了。这行,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与其赚辛苦钱,不如干票大的金盘洗手,踏下心来做正经生意! 林如玉回到客栈时,卢道良正与沈戈商议出海的事,「常州外海有十三处大小岛屿,就是这一片,咱们人多船多,最好找个大点的岛。就是这几个……」 林如玉看着桌上的海图,听完卢道良的介绍,手指落在一个长条形的岛屿上,「您觉得这个岛怎样?」 卢道良立刻摇头,「这岛叫长竿岛,岛大山高,位置也更合适。但这座岛下多暗礁,岛上多毒蛇,所以除了捕蛇人,很少有人冒险登岛。」 多毒蛇毒虫?林如玉和沈戈对视一眼,又问道,「落滩岛上没有毒物?」 卢道良解释道,「也有,但是少得多,所以大伙多是在落滩岛上等着,虽然可能遭 到海盗偷袭,但对付人比对付毒蛇容易得多。」 对旁人来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对研究了半年毒蛇的林如玉来说,却非如此。林如玉问道,「您说海盗会不会借着毒蛇的掩护,将老巢安在了长竿岛上?」 「绝不可能。」卢道良答得十分肯定,「海盗们也怕蛇。」 沈戈笑道,「卢叔,长竿岛边上多暗礁,应该也有地方停船吧?」 这俩孩子都不是没脑子的,他们既然选中长竿岛,应该有他们的理由,卢道良回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后天咱们再碰头。」 待卢道良走后,林如玉言道,「方才在钱家,三姑父钱江平说让我去长竿岛,三姑不同意。我觉得长竿岛上除了多蛇虫,一定还有其他问题。」 沈戈明白了,「谢尧善用蛇毒,对毒蛇非常了解。如果海盗与贺炯明勾结,他们可能会出其不意,选在众人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做老巢。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去探岛。如果岛上有海盗,在岳父回来之前咱就灭了他们的老巢;如果岛上没有海盗,咱们就去岛上驻守,等候岳父归来。」 林如玉摇头,「不急于这一两日,咱们先看钱家还会有什么举动,也可趁着这两日先打听清楚岛上的情况,准备足了雄黄和蛇毒解药。」 夜里,林如玉正在配置蛇毒解药时,弦音将骆显他们打听到的钱家情况,悉数报给林如玉,「钱家上一任家主和长子去世后,钱江平接管了钱家的生意和家财。常州街上有些闲话,说钱江平的父兄可能是被他害死的。还有,钱江平虽然养了两房外室和四房妾室,但他的两女一子,皆是嫡子。」 说到这里,弦音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好说出口。 待林如玉抬起头,弦音才委婉道,「钱江平的外室和妾室生的孩子都死于意外,为此,钱江平与他的夫人闹得很凶。钱家家业现在分作两半,六成在钱江平手里,四成在钱夫人手中。」 林如玉挑挑眉,问道,「钱江平最近可与什么人来往频繁?」 「有一个。」弦音回道,「他半个月前领回去一个小妾,据说那是他出船时救下来的。」 ------------ 第205章 瓮中捉鳖 半路上救下的? 林如玉把配好的药递给云鹃,让她带人制成药粉、药丸,才继续道,「那小妾是什么来头?」 「暂时没打听出来。不过,骆显夜探钱家回来,说那小妾绝不是良家女子。」 林如玉想了想,吩咐道,「派人盯紧钱江平和那小妾,看他最近都与什么人联系,希望能顺着这条线在我父亲归来之前,将常州十三岛的海盗主力灭了。」 接下来几日,林如玉制丸制得累了,便到海边码头遥望海面。每每看到归帆,林如玉便细心观察岸边渔船上的渔夫们。 她发现超过半数渔夫,眼中都透露着毫不遮掩的贪婪和凶悍,便与沈戈道,「海面上杀人如麻、蒙面劫船的海盗,或许就是这些打渔为生的渔民。」 沈戈也有同感,「就算渔民都是海盗,肯当也有带头的。咱们只要把带头的抓住,剩下的小鱼小虾不足为虑。」 现在要紧的,是摸清海盗的老巢在何处。 与卢玉春的亲事告吹后,没能得到卢家钱财支持的顾家,成了常州商贾们眼里的肥肉。眼看着众人蚕食顾家,钱江平再也不住气了,三番两次到客栈找林如玉和沈戈,游说他们去长竿岛等候林家大船。实在游说不动后,钱江平便改为游说他们去落滩岛。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林如玉才假意应承下来,并同意钱江平跟着一块出海接船。 眉飞色舞的钱江平回到钱家后不久,他新带回家的小妾身边的小丫鬟,便提着菜篮子大大方方出了钱家,到菜市找一个卖鱼的大汉,与他耳语一番,才从他手里买了一斤小黄花鱼带回了钱家。 小丫鬟走后没多久,大汉直接收摊走了。乔装成渔夫的沈戈跟随在大汉的渔船后,一路跟到了落滩岛边一艘大船边上。 这艘大渔船看起来,与别家的船没什么两样。但船上两个渔夫看向沈戈的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杀意。对上这样满是敌意的眼神,沈戈大大咧咧地咧嘴笑着,向船上的人挥手打招呼。 大船上的人没搭理沈戈,只喊划船的老渔民,「老五叔船上添新人了?」 站在沈戈身边的渔老五仰头回道,「小常他娘病了,让他表哥先到船上顶他两天。」 听到这黑脸小子是小常的表哥,大船上的人没再盯着沈戈看,又随意聊了两句便缩了回去。 沈戈压低声音问道,「老五叔,他们也是打渔的?」 停好船,背起鱼篓的渔老五瞪了沈戈一眼,训道,「好好***的活,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沈戈抱着渔网跟在渔老五身后下船,嘴里小声嘟囔,「在大船上干活,工钱肯定多……」 走在前边的渔老五白了沈戈一眼,「就你这小鸡仔似的身板,还想上大船赚大钱?」 沈戈答得很是实诚,「老五叔,我想赚大钱,盖房买地娶媳妇。」 渔老五呵呵两声,「你想去哪赚大钱老子管不着,但小常回来之前,你就得老老实实跟老子出海!」 「您放心,小常回来之前我哪也不去。」沈戈应了一声,抱着渔网追上渔老五,嬉皮笑脸道,「叔饿了不?」 「晒不干渔网,一口饭没有!」渔老五加快脚步,返回落滩岛边上的小渔村里。 渔村离海不远,沈戈一边晒渔网,一边打量那艘大号渔船。 大船白日一直停在岸边,天黑透后才驶离岸边,奔向八海里外的长竿岛。约莫两个时辰后,一帮人从长竿岛上下来,乘大船回到落滩岛,熟门熟路地进了渔村。 他们进渔村后,一个紧贴在大船上的身影悄没声息地下了船。不久之后,一艘中型渔船连船头灯都没挂,便悄没声息地离开落滩岛,驶向长竿岛,停泊在 大船靠岸的地方。 「岸边没人把守。」已经把长竿岛摸了三遍,刚又跟着大船上的人摸了一遭的沈戈压低声音问,「各位大哥,驱蛇药可抹好了?」 「抹好了,东家放心。」跟随沈戈的十五人齐声低应。 「跟我来。」沈戈带着人上岸,沿路解决了五个暗哨,然后指着山顶上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道,「看到那个竖着的大石头没?那块大石头后面有山洞,洞里是海盗的老巢。有十六个人从洞里出来去了落滩岛,洞里人数不详,但绝不少于二十个。今晚,咱一个都不能放走。」 「是。」 「顺哥带四人手中这个洞口,余下人跟我来。」沈戈安排好人手,便带人在洞外守着。 天微微亮时,终于到了海盗换班的时辰。正东洞口的大石头被人挪动,有五人打着哈欠,提刀走了出来。换了一身海盗衣裳的沈戈带人悄无声息摸上去,将人结果了。然后,他们如同打地鼠般收割了两拨海盗的性命后,再没有人冒出来了。 对付瓮中之鳖,沈戈毫不客气。 三十多个药包分别从三个洞口扔入山洞之中,药包碰壁爆开,一股股浓烟在洞中弥漫,里面很快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和喷嚏声。 用湿布掩住口鼻的沈戈带人从三个洞口同时杀入,听声辨位,将洞内海盗全部拿下。仔细搜索没有漏网之鱼后,看着鼻涕眼泪哗哗直流的海盗们,庄明对林如玉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药球也太好用了!」 邹顺小声问,「明哥,这玩意叫什么来着?」 庄明拉了拉捂住口鼻的湿布,笑道,「马勃,又叫马粪包。」 肖林也凑了过来,「回头咱多弄点,这可是坑人的好玩意儿。」 几人嘿嘿笑了几声,凑到沈戈身边,「东家,咱去搬了海盗藏宝洞?」 待破开藏宝洞的门,将二十多个箱子打开,珠光宝气照亮了大伙的眼。一个想法不约而同地冒了出来: 他们发了!!! 为缉捕常州城外猖獗的海盗,常州衙门早已张贴了悬赏榜文:除了按海盗人头给赏外,海盗们掠夺钱财中的一成也被算在赏金之内。 邹顺咧开大嘴笑呵呵,「东家娶媳妇的钱,够了。」 沈戈自然也是开心无比,「赏金咱们按功分配,药包和驱蛇药都是如玉给的,功劳也有她的一份。」 东家做事,向来敞亮,赏罚分明。庄明等人点头,「东家是首功,林姑娘是二等功。」 沈戈心里美滋滋,「放信号,让落滩岛上的人动手。」 ------------ 第206章 试毒 今天一大早,与卢道良一块乘船出海的林如玉,遥遥望见长竿岛最高处有节奏地挥舞的树杈,嘴角开心翘起。 沈戈的活干完了,漂亮! 钱江平丝毫没觉察到长竿岛上那根非同寻常的树杈,见林如玉盯着长竿岛,依旧不死心地积极游说林如玉,「那个岛就是长竿岛,右边那个是落滩岛,如玉看哪个高?」 林如玉点头,「长竿岛高。」 「要想看得远,就得登得高。」钱江平劝到,「长竿岛上清净,有长虫怕什么,一把雄黄就了事了。」 林如玉点头,「姑父说得有道理,咱们先去落滩岛上看看,如果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咱就去长竿岛。」 「欸!这就对喽,听人劝,吃饱饭。」钱江平心里美得不行,只要把林如玉和卢道良他们弄到长竿岛上去,不管他们怎么死的,都可以推到中毒上去。想到过几日就要进港的林家船队,想想过几日就要哗哗流进自己钱袋的银子和顾家的桑田、织做坊,钱江平忍不住地笑。 林家和良道镖局的大船停靠在落滩岛边的小码头上时,钱江平上岸走路都发飘,跟踩在云上一样。 候在岸边的骆三给林如玉行礼,「已经办妥了,姑娘这边请。」 「办妥了什么?」钱江平没想到林如玉竟已提前派人上岛了,飘着的身体落回地上,忍不住四下张望,埋伏在落滩岛上的海盗,不会引起了林家护院的惊觉吧? 应该不会!他们蒙上黑布是海盗,摘了黑布就是渔民,莫说林家的护院,就是本地的差官都查不出来。钱江平自我安慰着,跟着林如玉向前走。 「昨儿还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会儿子日头都上山了,连个人影都不见!今儿给你一文钱,老子跟你姓!」 林如玉听到这骂声,抬眸看向坐在稀疏篱笆院内捕鱼网的老汉。巧了,这不是沈戈上的那条渔船的船主么。他这是骂沈戈呢? 渔老五早就看到这一大帮人来了,不过他连眼皮也没抬,继续骂骂咧咧,「大钱是那么好挣的?大老爷们能干的事儿,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一个俩的都上赶着找死呢……」 林如玉听了渔老五的话,向着他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自己的确不算胖,可绝不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片人。 渔老五手里的旧梭停了停,又忍不住碎碎念叨,「如果小常那小老表说要赚大钱娶的媳妇跟这个差不多,那可就得拼了老命喽。」 「如玉,咱们这是去哪?」钱江平越走心越慌。不只钱江平心慌,路两边稀稀落落的几户渔夫竹篱院子里的人们,看到这么一大帮人过来,心里也没底。 林如玉走到高处一座砖瓦房前时,竹篱院子里的各家渔夫们彼此交换神色,回屋抄起了家伙。 前边,可就是海盗们在落滩岛落脚的地方了。钱江平看林如玉的表情,总觉得事情不妙,不肯再往前走了。 林如玉懒得搭理他,径直走进了触目可及的范围中,建得最好的这座院子。在前边引路的骆显推开房门,请林如玉入内。 钱江平站在院门外向里巴望,犹豫不决。 骆三指了指地上捆绑着胳膊,堵住嘴的「渔民」,「姑娘,这是海盗的小头目渔彪,他奉了渔老八的命令,带了十六个人在落滩岛上等着埋伏咱们。」 林如玉点头,「其他人呢?」 骆三回道,「已全部被活捉,关在后院柴房里。这家伙嘴挺紧,若想撬开他的嘴,非得用大刑不可。」 林如玉吩咐道,「骆三哥看好其他人,这个交给我。」 「是。」骆三退出去后,留两人守在门外,弦音关上了房门。虽然被捆着,但身材彪悍的渔彪双眼充血 ,狠狠盯着林如玉,就像一只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的大鲨鱼。 林如玉落座,看着被抓住的大鲨鱼,「不招?」 哼!渔彪恶狠狠瞪着林如玉,鼻子喷出两股不屑来。干他们这行的,从来没想过善终。落在官府手里,大不了人头落地,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林如玉从怀里掏出一个洁白的小药瓶,「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知道,渔彪用十分无礼的目光上下打量林如玉。弦音毫不客气地抬腿,狠狠踢在渔彪的肚子上。渔彪飞出去半丈,闷哼一声蜷成了一只熟虾。 弦音走过去,又把他一脚提到林如玉面前。 堵住嘴的破布被蹭掉了,渔彪呸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狠狠盯着林如玉道,「臭娘们儿知道老子是谁不?你敢动老子一根汗毛,就是跟常州十三岛为敌,林家的大船也休想顺顺当当靠岸。」 肯说话,就好办。林如玉装出安王世子贺炯明的人那种漫不经心,「你们敢把贼窝按在长竿岛上,应该是不怕毒吧?驱蛇药和蛇毒解药是谁给你们的,谢尧?」 听到谢尧的名字,渔彪表情一怔,明显露出惧怕的模样。林如玉便知自己猜对了,她抬手缓缓转着桌上雪白的药瓶,「这是五毒门用五种蛇毒和三种毒草研制出来的毒药,因还不晓得中毒的症状,所以名字还没起好。本姑娘瞧着你……」 林如玉把药瓶握在手里,目光直勾勾地打量渔彪壮硕的身形,「长得挺壮实,应该耐得住毒性,不如就由你试一试这毒药吧。」 不要……老子不要……渔彪吓得不由自主向后缩,林如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谢尧曾在长竿岛上试验过蛇毒,且这厮是亲眼见过的。 「你放心。」林如玉露出嗜血又阴森的笑容,像诱哄小孩子一样安抚地上瑟瑟发抖的壮汉,「试出毒性配出解药后,本姑娘定会给你留一颗。」 「姑娘饶命啊——」方才还鲨里鲨气的渔彪,听到林如玉要那他试毒,立刻怂成了小虾米,连连给林如玉叩头,「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的知无不答,只求姑娘给小的一个痛快。」 林如玉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地上被捆绑着的「渔民」。 ------------ 第207章 大雨归船 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林如玉把药瓶扔给弦音,「交给三哥审问,若是他不说实话,这一瓶药水都给他灌下去。」 「是。」弦音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提着渔彪出房门,交给了门口的守卫后,弦音回屋笑道,「还是姑娘有办法。」 林如玉笑道,「我也是听沈戈提起也只是诈一诈他,谁知他这么不禁吓。」 见到渔彪被人像拖死狗一样从房间里拖出来,拖去了后院,站在院门口的钱江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拿鱼叉在他身后偷摸观察院里情形的「渔夫」们,见到这一幕后,也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办?那当然是去给渔八哥送信啊,彪哥都被抓了,他们留在这儿有什么用! 那帮渔夫可以有地方跑,钱江平却没有。他靠在墙上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吩咐小厮,「你快去岸边望一望,看长竿岛那边是不是出事儿了。」 长竿岛上连个人都没有,能出什么事儿?小厮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听话地跑了。钱江平心中七上八下,缓缓走到房门边,还没等他开口,两个护院便推开了房门,示意他进去。 看到坐在桌边,一脸平静看着他的林如玉,钱江平下意识吞了口吐沫,买不进门撑着笑道,「如……如玉啊,你……你……」 林如玉懒得跟他废话,「姑父可看见刚才那个人了?」 钱江平…… 那么大个一人,他能看不见么? 林如玉继续道,「姑父觉得他的嘴硬,还是你的?」 他……他的……钱江平的腿有点转筋儿,一抽一抽地疼,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舌头都利索了许多,「如玉你可得相信姑父,姑父是被他们逼的。如果姑父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杀了姑父啊。」 林如玉目光如刀,「所以你就带着我过来,用我和即将归来的船上数百条人命,换你的命?」 「不是!」钱江平急了,向前猛走几步却被弦音用胳膊拦住,「姑父只是想着破财免灾,从没想过要谁的命。如玉若是不信,姑父可以对天发誓。我钱江平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叫天打五雷……」 「轰隆隆——」 钱江平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闷雷传入房中,吓得钱江平瘫在地上,面无人色。 林如玉起身走到门边,仰望天上不断汇聚的乌云,吩咐道,「把他待下去,一并交给官府。」 「是。」房门口的两个护院进来,把钱江平也拖了出去。 下雨时,沈戈他们带的驱蛇药药效会下降,沈戈他们只能待在长竿岛上的贼穴内避雨,常州衙门的人一时半刻也不能登岛了。 希望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如玉望着雨,想到了在郝连寨外观音庙内,贺炯明对天赌咒发誓时响起的那道惊雷。以前的林如玉是不信神明的,但历经了三世,她现在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守护大夏的这方神明,似乎格外不喜欢人赌咒发誓。 林如玉低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不管天上是哪路神仙,请您保佑我父亲林康年平安乘船归来。 「姑娘——」弦音快步从外边走进来,「良道镖局的人说,有八艘大船从东南边出现,奔着咱们这边来了!」 林如玉睁开眼睛,撑起门边的伞急急往外奔。 正在收渔网的和鱼干的渔老五瞧见林如玉急匆匆往海边跑,扯着嗓子喊道,「丫头,这场雨且得下会儿呢。」 林如玉停住,回身大声问道,「五叔,这场雨大不大,海上会不会起浪?」 她咋知道自己行五?渔老五愣了一下,才回道,「雨小不了,起不了大浪。」 「多谢五叔。」林如玉一手举伞,一手提裙 摆上了大船,站在船头睁大眼睛向远处望。天与海之间,除了雨线,林如玉什么都看不到。 卢道良大步走过来,指着远处道,「站在桅杆上的弟兄瞧见那边有八艘大帆船,兴许不是林家的船队,姑娘不是说林家船队会在三月二十后回来么。」 「我父亲出海之前,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既然有船来了,咱们就要做好接船的准备,以免船到近前,被打个措手不及。」林如玉继续睁大眼睛望着远方,她记得上一世父亲出事,是在三月二十三,今日才三月十八。不过,这一世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洪水可以提前,船为何不能提前归来? 如玉虽然什么都望不见,但还是吩咐道,「骆六哥,你立刻回去请大福哥带人过来,准备接船。」 「是!」骆六领命,转身带着几个人,驾驶一艘带篷子的小船,直奔常州港。 跟着林如玉过来接船的卢道良也立刻下令,命人做好接船的准备,然后才与林如玉道,「在雨中,水盗比咱们占优势,但愿这场雨快点过去,或者大船等雨停了再靠岸。」 「方才有个老渔夫说,这场雨小不了,功夫也短不了。」林如玉紧紧盯着什么都看不到的雨线,她有种直觉,她的爹爹就在行驶过来的大船上。 雨越下越大,周遭景物被水推开,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盯得眼睛又干又涩的林如玉用力闭了一下眼,没来由的,她心中十分不安。 林如玉仰头,大声问站在桅杆上瞭望的镖师,「能望见船帆上写的字了么?」 桅杆上穿着蓑衣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头大喊道,「镖头,那些船的速度非常快。船边有小黑点儿,看架势像是有小船在袭扰大船。」 卢道良闻言,扔了伞蹭蹭蹭几步爬到桅杆上向远处眺望。 林如玉立刻吩咐道,「准备开船,咱们迎上去!」 骆显连忙劝道,「姑娘,咱们这里只有十三个护院,冲上去是否冒险了些?」 卢道良从栏杆上滑下来,大声吼道,「「大船正被几十艘小船围着打,我先带人冲上去救人。林姑娘你……」 林如玉立刻道,「我跟你们一块去,总镖头放心,我绝不会拖镖局的后腿。」 这么大雨,把林如玉留在岸上确实不妥。也只能带着了。卢道良点头,「这艘大船结实得很,待会儿姑娘就在船舱里待着,哪也别去。起锚——开船!!!」 「是!」 随着卢道良一声令下,良道镖局的镖师、艄公立刻行动,拔锚,开船。 ------------ 第208章 开战 两个护院被留在岸边守船,林如玉带人登上良道镖局的大船,冒着大雨直奔八艘大船的方向而去。 经过长竿岛时,海面上不断起伏的细浪被雨线拍得有如沸水,伫立在沸水中的长条形的长竿岛有如一条浮出水面的大蛇,望之森冷无比。 研究了半年多毒蛇习性的林如玉知道,蛇通常在雨前和雨后活动,雨中反倒相对安全。她定住心神,吩咐道,「骆哥到桅杆上去,给沈戈他们打信号,让他们乘船跟上。」 「是。」骆显三两下便爬上了湿滑的桅杆,用脚勾住船帆的绳子,用三角红旗向长竿岛的方向打出信号。 在这没有手机的时代,用树杈和红绿二色旗做信号传递消息,是林如玉想出的办法。如果长竿岛上有人值守,肯定能看到的旗子。 如果没人值守,那就让沈戈压住长竿岛上的海盗,她与卢道良去接父亲。 一条条毒蛇为了避雨,爬向长竿岛顶的山洞口,沈戈吩咐人多洒些雄黄粉驱蛇。被抓住的海盗头子渔老八死鱼眼一转,装腔作势道,「这岛上的蛇都听老子的,你们放开老子,老子就让毒蛇退去,否则咱们一块死。」 听你的?沈戈乐了,一把薅住渔老八的前襟,把他扔到洞口。 「啊——」 被捆成一条虫的渔老八吓得惨叫,蠕动着躲避毒蛇,逗得沈戈和众伙计哈哈大笑。 「东家——」 肖十二的声音从雨幕中遥遥传进来,「良道镖局的船过来了,有人在船桅杆上打红旗。」 红旗,是有险情的意思。 沈戈越过一条条毒蛇,蹿入雨中奔到最高处向海上望。只见良道镖局的大船已经过了长竿岛,向外海快速驶去。远方,似乎有几条大船。 沈戈抽出腰间别着的绿旗展开,向大船的方向猛摇几下。待红旗停止摇晃后,沈戈回洞,提起还在雨中扭动的渔老八扔给邹顺,吩咐道,「林家的大船回来了,咱们留三个人守洞,余下的人立刻下山追上去。顺哥带上渔老八,洞里的海盗们如果不老实,直接宰了。」 长竿岛多灌木,灌木中多蛇虫,在雨中碰都不能碰。沈戈踩着雨中湿滑的岩石飞奔而下,犹如雨中狂奔的狼王,带起一条水线。邹顺和庄明等人提起十二分的劲头,才能跟上。 到了山下,发现停在山下渔船被人凿沉了。邹顺懊恼地踢飞石子,「没船了,这可怎么办?」他们没船,海盗有。庄明把刀架在渔老八的脖子上,「你们的船停在哪?」 淋成落汤鸡的渔老八冷哼一声。 不过还没等他把架势做足再谈条件,庄明手中的匕首已***了他的肩头,再问,「船在哪?不要让老子问第三遍。」 渔老八没想到林家人下手这么狠,立刻老实了,「沿岛往北走十里的红树林里,有十艘柳叶快舟。」 现在这节骨眼上,哪有工夫背道而驰,向被走十里。庄明皱眉,看向沈戈。沈戈已经冷静下来,「把船上的蓑衣和雨伞取下来,咱们在这儿等着。」 肖林立刻带人去取雨具,邹顺问道,「东家,咱们等谁?」 沈戈望着怒拍礁石的浪花,平静道,「等大福。」 这块愤怒的雨云,已将常州外海化作咆哮的地狱。 头戴斗笠、红线缠住裤腿和袖口的林如玉,走上摇晃湿滑的甲板,站到稳如磐石的卢道良身边。她望着前方大船船帆上,已能清晰辨认的「林」字,握紧了手中匕首,恨不得立刻跳过去。 卢道良低头看了眼比自家闺女还小的林如玉,眼中有赞赏也有不认同,但卢道良没再劝林如玉进去,「海盗船至少有百艘,按每条船上四个人算,就是四百人多人。看大船上的架势,应该是弓箭 和石头都用完了,所以他们只能守船。打海盗得靠咱们五十多人,待会儿打起来,镖局这边抽不出人手保护你。」 又近了一些,林如玉已经能看清小船上的人正在向大船上攀爬,大船船舷上有人正在抵挡,也有人看到了良道镖局的大船,跳脚挥舞双臂求救。 情况,十分不妙。 林如玉抬了抬被雨水拍低的斗笠,「我是来打海盗的,不用人保护。镖头打算怎么退敌?」 卢道良甩了一下大刀上的雨水,「一半人留在镖船上用箭射杀海盗,一半人上大船帮着驱赶海盗。」 也只能如此了,林如玉赞同,「我带的人全部上大船驱赶海盗,待会儿沈戈会带着十几个人追上来,我大福哥也在带着人赶过来,长竿岛上的海盗已经被咱们连窝端了,他们没有增援。」 「姑娘错了,他们有增援。」卢道良抬刀指向绵长的海岸线,「现在不知有多少条渔船盯着这里,只要咱们稍显颓势,他们立刻会冲过来,跟海盗一起瓜分大船上的货物。」 在林如玉握紧沈存玉给她的匕首,小小的一个人,小小的一把匕首,与提大刀的卢道良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气势上却一点也不弱,「咱们肯定胜,不会有颓势。」 卢道良咧嘴,将提着的大刀扛在肩上,大声喊道,「卢雄,擂鼓!」 「是。」卢雄抄起鼓槌,一身腱子肉鼓起,咚咚咚的鼓声压过雨声,向海盗宣战。 八艘大船上的人听到鼓声,双臂挥舞得更欢快了。 「老大,是良道镖局的船!」海盗们心里没底了。 「谁他娘的跟老子说,卢道良最近出不了船的?」海盗头子江鹰骂道,「渔老八他娘的死哪去了,连个人都拦不住!」 「老大,咱怎么办?」 果着上身,露着一身腱子肉的江鹰大吼,「就他娘的差最后一哆嗦了,还想让老子撒嘴?打,老子打!大船不要了,上破船锥!老子带不走的,谁他娘的也别想要!」 「是!兄弟们,干!」海盗们嗷嗷叫着,冲向八艘大船。 胡子邋遢,看起来比海盗强不了多少的林家管事林泉,回头大喊道,「老爷,他们上破船锥了!」中文網 比林泉还像海盗的林康年提刀从船舱内走来,沉稳吩咐道,「扔海蛇。」 海蛇有剧毒,这是八艘大船压箱底的绝招了。 ------------ 第209章 那是您的女婿 八条大船,数十箱、几百条剧毒的扁尾海蛇洒下,场面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嗷嗷叫着要破船的海盗们,吓得后退躲避,等着这些海蛇游走。 海蛇虽然有剧毒,但不会主动攻击人。海盗们拿着破船锥、弓箭和斧头缩在船上,等了片刻居然发现,有一半的毒蛇是用线捆着连在船上的,游不走! 数百条半丈多长的海蛇在大船周围翻转挣扎,你说吓人不吓人? 破船?先把毒蛇阵破了再说。海盗们们没法子,只得先杀蛇。这就给了船上人时间放下铁蒺板,护住船身。中文網 卢道良哈哈大笑,「这招妙啊,兄弟们,开干!」 林如玉笑出了声,这像是她不走寻常路的爹爹想出的主意,她爹肯定在船上。 用箭雨封住大船北面的十几艘海盗小船后,良道镖局放下三艘小船,杀入海盗船阵中,直奔对面的大船而去。 离远了还觉得没什么,靠近之后看着被捆住身体的大海蛇在水中发怒翻滚,场面甚是惊悚。 林如玉赶紧转开视线,仰头喊道,「船上的人让开,我是宣州林家林如玉——」 听到喊声,大船上的林康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林泉,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林泉好悬没哭出声,「听见了,是姑娘来了。少东家,姑娘带着良道镖局来接您了!」 「胡闹!」林康年黑脸都吓白了,奔向船边,「停住,不要伤人。」 「少东家,小心。」林泉上前抱住林康年的胳膊,不让他向下探头,「姑娘要登船了。」 沿着攀船绳梯爬到大船的林如玉,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那,近二十年未见面的爹爹,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被爹爹用大手抓上了船。 「娇娇!你来干什么!!!」 看着两年未见,长高了一大截的女儿,林康年忍不住后怕。 被爹爹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林如玉仰头,任雨水冲刷脸庞,含泪带笑道,「爹爹,女儿来接您回家。」 「你……」 林康年还没说完,便听船上一阵惊呼,「少东家,海盗上了王家的船!」 转头发现离自家大船不远的大船上,蹿上去了六七个海盗,正操刀追砍船上水手,船上乱成一团。还不等爹爹发话,林如玉已喊道,「骆二哥、骆四哥,你们过去击退海盗!」 「是。」 已上船的骆二和骆四,甩手扔出绳子缠住王家大船的船头,便毫不犹豫地冒着大雨和海盗的箭雨,几个起落登上了王家的大船。 一照面,俩人就将凶神恶煞的海盗砍翻在地。 「哇——」 「好啊——」 八艘大船上精疲力尽的众人看到了希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帅!太帅了! 林康年也惊呆了,他才出海两年,怎么卢道良家的镖师就厉害成这样了? 林如玉摘下自己头上的斗笠,垫脚举高高,扣在爹爹被雨水打湿的脑袋上,「爹爹歇着,这艘大船交给女儿守护。」 说罢,不等爹爹说话,林如玉便若离弦的箭般冲向抓住船舷,爬上大船的海盗,抓住他的胳膊一拧一推,便将海盗扔进了海里。 林康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他闺女还是卢道良的闺女? 管事林泉也被自家姑娘吓到了,缓了缓才好心提醒道,「姑娘,把海盗扔进海里犹如放毒蛇归水,死不了的。」 雨大,他的声音太小,林如玉没有听到。刚上船的弦音听到了,「姑娘扔下去的,就算死不了也没办法再上船,你们退后歇息,我们守船。」 说罢 ,弦音蹿到林如玉身边,与她一同迎敌。 林如玉十三个护院和良道镖局的十个镖师,均匀分布,每艘大艘上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居高林下砍杀海盗,却是手到擒来。 砍杀海蛇后,海盗已失去了破船的先机,想再度攻上大船也无可能。 但追击了两日夜,到了这最后一刻,海盗们岂肯罢手。 绕到大船西侧避开良道镖局大船的海盗头子江鹰跳到船头,大吼道,「吹牛角!」 「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传出,林康年和良道镖局的卢道良同时惊呼,「不好,他们用牛角招渔船了!」 海盗吹号角的意思,是招人过来帮忙抢船。只要肯过来帮忙的渔船,无论人数多少,抢下货物后都按人头平分船上货物。所以这号角声对沿岸的渔民来说,就好像招呼他们提刀和鱼叉,赶赴饕餮盛宴般诱人。 打不过就摇人?想得美!良道镖局的弓箭手绕不过来,林如玉立刻招呼船上的骆显,「骆哥,把那号手射……」 「呜—」 还不等林如玉说完,牛角号声戛然而止。 林如玉若有所感,回头北望,便是眼睛一亮,「爹爹,大福哥来了!」 闺女说什么?林康年挖了挖进水的耳朵。大福哥?他谁?哪家臭小子让自己闺女叫得这般亲切! 「大福,好样的!」 沈戈欢呼一声,又指着江鹰喊道,「看到船上那个打赤膊跳脚的家伙没?射他。」 「哦。」 大福应了一声,弯弓瞄准海盗船的江鹰便是一箭。 江鹰见势不妙,刚趴下便听到「砰」地一声,一支箭重重钉在了他身后的桅杆上,将他吓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老大——」同样爬伏在船上的海盗们惊呼。 江鹰躲在船栏杆后,盯着远处驶过来的,挂着「林」字的大船,满眼不敢置信。 他娘的真是见鬼了!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雨,箭怎么可能从那么远的船上射到自己船上来? 「大福,继续用箭瞄准那个趴在船里的海盗,只要他敢冒头,就射箭。」站在船头的沈戈叮嘱完万大福,大声吩咐船上众人,「良道镖局的船在大船西面,咱们去大船东面,用箭封住海面,断了海盗们的增援。」 「是!」 大福这稳稳的两箭,令船上三十余人士气大振,奋力转舵到八艘大船的东面,用冷森森的箭尖,瞄准小船的海盗,开始攻击。 海盗们龟缩在船舱内不敢冒头,胜败已分。 「爹爹,快看,船头站得就是大福哥和沈戈。」林如玉奔回爹爹身边,指着不远处大船上的两人给爹爹看。 林康年把斗笠、蓑衣披在闺女身上,才抬头看向自家大船船头上的两个少年,「他们不是良道镖局的镖师?」 与父亲汇合后,林如玉高兴得像只小鸟,「不是,大福哥是您的义子,沈戈是您的女婿,女儿的未婚夫。」 嗯,嗯?! ------------ 第210章 赢了 女婿?沈哥?未婚夫?! 林康年瞪大眼珠子,居高临下望着两个少年,抬了抬下巴,「左边那个穿黑衣裳的是姓沈的?」 「嗯!」林如玉用力点头,好奇问道,「爹爹怎么猜到的?」 「整艘船上,老子看他最不顺眼。」 好吧…… 林如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唤弦音,「姐姐告诉大福哥和沈戈,我父亲在船上,一切安好。」 「是。」弦音提气,冲着东边的大船喊道,「林东家和姑娘都在船上,一切安好。」 「好——」真是太好了。沈戈望着大船,虽然因为大海船太高,他什么也望不到,但还是十分开心,任雨水流进嘴里都笑得甜甜的。 林康年皱紧眉头,「他的名字见不得人?」 林如玉笑嘻嘻解释道,「爹爹,他就叫沈戈,金戈铁马的戈。」 林康年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你祖父……」 来接船的人喊他「林东家」,这让林康年有很不好的预感。 林如玉敛笑,「您出海四个月后,祖父就过世了,详情等击退海盗后女儿再跟您细说。」 什么?!林康年心中一阵剧痛,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林如玉扶住父亲,便听沈戈船上的人齐声大喊,「海盗们听着,常州海盗渔老伙已经被擒,尔等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格杀。」 「海盗们听着,常州海盗渔老伙……」 听到沈戈喊第二遍,林如玉明白了他的意思,喊道,「大伙跟着一块喊,……否则就地格杀!」 沈戈船上的人喊道第三遍时,八艘大船和良道镖局的人都跟着齐声大吼,他们这一气势大涨,完全盖过了海盗的嚣张气焰。 这样下去可不行,爬进船舱的江鹰用一块厚木板遮挡身体,跳出来嘶吼,「兄弟们——」 「嗖,砰!」 「啊——」 江鹰刚开口,一支雕翎箭精准射在江鹰抓住木板的手指上,将他的半截中指直接截断了。江鹰疼得惨叫一声,抱着左手龟缩在木板后不敢冒头。 沈戈船上的喊声立刻换了:「海盗头子江鹰中箭了,海盗头子江鹰中箭了!」 大船上的喊声也跟着变了后,在大船西、南两面围攻的海盗们看不到船东面的战况,心里越发没底了。卢道良和沈戈抓住机会,分左右猛扑海盗。 听到牛角声,划船出海来分肉的渔民们,听到这吼声后停桨,不知该怎么办。 领头的大汉吼道,「走,冲过去!海盗占上风咱们就攻船分肉,海盗落下风咱们就抓海盗换赏钱,左右不亏。」 「对,冲啊!」大汉的两个助手跟着吆喝,望着大船流哈喇子的渔夫们热血重燃,奋力划船。 此时,雨已经小多了。 沈戈望着奔过来的三十多艘小渔船,一眼便分辨出了领头人。他一把提起在脚边横着的渔老八,指着让他认人,「最中间那条船上,戴着黑斗笠拿鱼叉的汉子是谁?」 见庄明走过来,握着匕首在自己身上比划,渔老八差点吓尿了,立刻道,「那是渔老九,老九!」 「你们一伙儿的?」 「是,是!」 沈戈扔下渔老八,拍了拍瞄准江鹰的大福,将他带到桅杆后藏住身形,问道,「看东边冲过来的那片渔船,正中间船上那个戴黑斗笠穿蓑衣拿鱼叉的汉子,大福能不能射中?」 大福用比寻常鹅羽竹箭射程远上一倍的雕翎铁箭,瞄准了渔老九,「嗯。」 「好。」沈戈吩咐道,「顺哥带人去吸引渔老九的注意力。」 「是。」邹 顺几个跃身,带人冲到了海盗船上厮杀。 沈戈一边紧盯着渔老九,一边与大福道,「大福瞄准渔老九,我数到三,你就发箭。一,二,三,射!」 沈戈的话音一落,大福的箭离弦而去,正中转头安排围攻大船的,渔老九的胸膛。渔老九仰面摔倒,冲过来的渔船大乱。 大福真是神了!沈戈大喜,「就刚才最先冲到中箭的渔老九身边的人,大福再把他俩射躺下,咱们就赢了。」 「少爷,给。」大福的小厮林幸立刻又递上一支雕翎铁箭。 大福表情都没有变,全神贯注盯着渔船。 大福三箭射杀三人后,沈戈带着众人大吼,「滚!滚!」. 三个带头人都死了,还没冲过来的渔民们犹如丧家之犬,调转船头就往岸边冲,生怕逃得慢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站在大船上的林康年喜出望外,「神射手,大福绝对是神射手。」 看到大船上的人们欢欣鼓舞,看到增援的帮手被吓跑的海盗们满脸绝望。江鹰见大势已去,命人划船逃命。 沈戈立刻下令,「大伙儿跟我一块喊:江鹰逃走了,江鹰逃走了——」 「江鹰逃走了——」众人齐声吼叫。 听到喊声,本就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海盗们爬回小船上,四散奔跑。 八艘大船上的人们在甲板上欢呼跳跃,肆意庆祝劫后余生。盖住常州十三岛的大片乌云渐渐消散,日光毫不吝啬地撒在海面上、大船上,四处生机勃勃。 「爹爹,咱们赢了!!!」 林如玉拉着父亲的衣袖,恣意欢呼。 林康年笑着点头,「船上可有你的衣裳?」 「有,我去取来。」林如玉还没开口,站在旁边的弦音已快速冲到船边,纵身跳向划过来的大船。 兴奋过后,林如玉才觉到了寒冷和疲惫,「风凉,爹爹也换件衣裳吧?」 林康年摇头,「你回为父房中歇息、更衣,尽快回港我才能放心。」 林如玉跟随林泉进入船舱,回到父亲房中,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馍馍和凌乱的床铺,忍不住地后怕。海盗是昨日中午早上忽然从一个海岛上冲出来的,紧咬八艘一日一夜,一直从外海追到了常州。 若不是她与沈戈今早灭了以渔老八为首的常州海盗,让渔老八带人与江鹰合攻船队,后果不堪设想。上一世,也有江鹰这帮海盗么? 「姑娘,我把衣裳取来了。」 林如玉回神,快步过去打开房门,见换了干净衣裳的弦音提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外,便问道,「沈戈他们的船靠过来了?」 ------------ 第211章 林三姑的算盘 林康年的船队顺利进入常州港后不久,衙门便派出大批差官,直奔长竿岛和落滩岛,很快押回大批海盗,拉回大量金银。中文網 横行常州十三岛的海盗渔老八和渔老九及其数十手下落网的消息,瞬间燃爆常州城,百姓和商贾们额手相庆。抓住海盗的大英雄祁县沈戈和林大福,成了常州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什么?大福才十七,沈戈才十八岁? 什么什么?沈戈居然长得玉树临风、潇洒个傥? 什么什么什么?沈戈居然是宣州第一美女林如玉的未婚夫,到常州剿匪,是为了给归航的岳父清扫路障?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沈戈将剿匪分得的两箱金银财宝,尽数捐给衙门,请衙门用这些钱城里护航船队,护送出入常州港的商船? 这是什么神仙人物,什么神仙女婿,与改八字骗婚的常州顾璟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知为林家海船护航的良道镖局的,差点被顾璟骗走女儿的卢道良,见到沈戈的岳父、林大福的义父林家主时,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 身高八尺的卢道良心情好得很,正碰杯为林康年接风,「林老弟好福气。」 「是孩子们争气。」林康年仰头,将酒直接倒进胃里,酒味辛辣,他的心头也五味杂陈。 初见沈戈时,林康年因沈戈要抢走自己的宝贝闺女有多生气;听女儿讲过沈戈如何助她、助林家后,林康年心里对沈戈就有多感激。 但感激之余,他还是舍不得闺女。 个中情绪,难以言表。他现在万分理解当年自己厚着脸皮去沔州房家提亲时,岳父为何沉着脸,恨不得揍他了。 拉回了女儿的嫁妆,接回了林家海船,卢道良在常州的差事办完,打算回寿州了,「我打算收拾两日就回寿州,林老弟接下来怎么打算?」 林康年回道,「我得在常州再停留一段时间,四月再回宣州。」 林家拉回来三大船货物,在常州卸船、分装,需要的时间少不了。见到那三大船东西,卢道良对林康年真心敬佩,「这些年走南闯北,我见过的人不少,有本事的不少,但若论魄力,林老弟独占鳌头。」 林康年苦笑,「卢大哥谬赞了。」 他敢四处闯荡,无非是仗着有父亲掌家,有妻子照料儿女。此次离家两年,林家遭贼人算计,父亲被害,妻子、儿女也险遭人毒手,林康年追悔莫及,已下定决心在儿子长大持家之前,绝不再离家、离开家人。 「离世的亲人,咱们怎么后悔他们也回不来了,护好眼前的才最重要。」听了林康年的话,卢道良感同身受,「某原本也是仗剑走天涯的游侠,停下来开镖局,也是为了照顾女儿。看着孩子们平安长大成人,比啥都重要。」 「好事多磨,大哥以后定能寻到称心如意的女婿。」说起家里人,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不少。 卢道良又给林康年倒酒,向林康年讨人,「林老弟,过几年大福打算出来做事时,不如让他来良道镖局。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给他开一等镖师的工钱。」 林康年已听女儿讲过沈存玉给了林大福令牌,招他入右侯卫的事情。不过,大福还年轻,多条路不是坏事,林康年含笑应下,「如果大福长大后想当镖师,小弟一定送他去良道镖局。」 「好,好!」卢道良满心欢喜,与林康年饮酒到月上中天,才散场回了良道镖局的常州分号。 「大哥。」 「大舅。」 林康年送走卢道良,正打算回客栈后院看女儿歇下没有,便被带着三个儿女的林三姑唤住了。 收拾干净换上一身白裳的林康年,走到马车边,面带 浅笑道,「三妹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大哥……」林三姑哽咽,以锦帕捂唇,通红的眼睛里是诉不尽的委屈和愧疚。这副模样与她面对林如玉时的冷淡,判若两人,「大哥瘦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黑了也瘦了的林康年一笑,白牙甚是显眼,「三妹可要进去坐坐?」 「好,好。」林三姑连忙应下,带着儿女们进了客栈,待察觉到见大哥引着她们去雅间而非他落脚点后院,林三姑便委婉提道,「娇娇不在?」 「她接船时淋雨受凉,已歇下了。」天色已晚,林康年不愿让闺女更衣出来,便将目光落在了外甥和两个外甥女身上,「宝翠长成了大闺女,才良和兰翠也长个了。」 会说话的钱兰翠连忙道,「我们都长大了,大舅还跟两年前一样。」 被妹妹抢了话的钱宝翠立刻跟上,「大舅穿白色锦缎更显年轻了。」 见大舅脸上的笑淡了,钱兰翠连忙拉了拉姐姐的衣袖,让她闭嘴。大舅穿白色,是给外祖父挂孝呢。 林三姑也狠狠挖了大闺女一眼,才用帕子擦着眼角,哽咽道,「大哥,是我不孝。父亲的病来得及,我接到大嫂送来的信儿后,一下没撑住吐了血,养了数月才好,没能赶回去为父亲送葬,就想等着大哥回来后,跟你一块回去,到父母坟前磕头赔罪。」 三妹一哭,林康年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但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若不是钱江平被衙门抓了,三妹绝不会想跟自己回宣州。不过当着孩子们的面,林康年也不好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见大哥应下了,林三姑心中暗喜,又小心翼翼道,「钱江平做的那些……」 当子莫论父。当着孩子的面,林康年更不愿提那混账妹夫,「三妹,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带着孩子们回去歇息。」 林三姑还没说什么,钱才良就双膝跪在了大舅面前痛哭,「大舅,我父亲是被海盗冤枉的,您救救他吧。」 林康年的脸更沉了,抬眼看三妹。 林三姑被大哥看得心虚,假意发怒责备儿子,「良儿,起来,这不是你大舅能管的事。」 林三姑的话说完,不只钱才良没起来,钱兰翠和钱宝翠也跪在了林康年面前,哭哭啼啼。 林如玉进屋见到这场景,差点气笑了。 ------------ 第212章 林三姑的打算 看到林如玉似笑非笑的脸,林三姑一脸关怀地站了起来,迎上去要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林三姑毫不在意,因为她是做给大哥看的,才不在意林如玉什么态度,她满脸关怀问道,「娇娇身体可好些了?」 见父亲冲自己眨了眨右眼,林如玉心领神会,「好多了。三姑母,表哥和表姐们做错了什么,怎么都跪在地上?」 说着话,林如玉走到父亲身边,给他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林父见了,好悬没落下眼泪。现在的如玉与两年前软糯的小娇娇天差地别,但这一个熟悉的小表情,瞬间便把林父拉回了两年前。 长大了的如玉,也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娇娇。这件事本不必娇娇插手,不过娇娇想管,那便让她管。 林三姑没看到林家父女交换眼神,她走到大哥身边落座,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慈爱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娇娇要尽快养好身体,莫让你父亲担忧。若是你当初听我的话在家里住,我定会拦着你,不让你跟着出海的。」 现在的林三姑,跟林如玉去钱府时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林如玉暗翻白眼,「三姑母说得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表哥和表姐们跪在地上,也让三姑母担忧了吧?」 林三姑…… 林父顺着女儿的话道,「地上凉,都起来说话。」 「大舅——」钱才明跪爬两步想抱住林父的大腿。林如玉上前拦住他,关怀道,「表弟,地上凉,我父亲让你们起来说话。」 钱才明抬头,看向第一次见面的表姐林如玉。 十五岁的林如玉褪去了婴儿肥,眉目精致,红唇丰盈,一双幽黑明亮的杏眸微垂盯着他,让钱才明觉得自己若不听她的话,她就会抬脚把自己踹出去。 钱才明不想挨揍,老老实实爬了起来。 唱主角的起来了,配角两姐妹也只得跟着起身。十二岁的钱兰翠偷看了一眼母亲,发现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心中便忍不住一哆嗦。 林三姑不只脸色难看,心里更难看。指望不上儿女,她只得自己上了,「三个孩子不懂事,大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平常也不这样,这不是因为他们的父亲被衙门抓了去,所以才慌了神。钱江平他糊涂啊……」 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让林三姑话都说不下去了,垂头用帕子沾着眼角,身体微微颤抖着。 钱兰翠哽咽道,「父亲这次犯糊涂,兰翠代他向大舅赔罪。」 钱才明也道,「大舅,我父亲没想过害您,他不知道那些人是海盗。」 林如玉装作恍然大悟,「被骗了?那无妨。等衙门审问清楚,会还你父亲一个清白的。」 十四岁的钱才明年纪小,还藏不住心事,躲闪着林如玉的目光,低声道,「表姐所言极是,肯定会的。」 林三姑掩面哭泣,「大哥,钱江平这么多年就没着过家,我一人在家拉扯大三个孩子……」 林父沉下脸,「三妹,定要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 林三姑哽咽,「与其让他们道听途说后胡思乱想,不如咱们做长辈的直接告诉他们实情,大哥你说呢?」 「我回来至今还没见到钱江平,不知实情如何。」林父直接挡了回去。钱江平所作所为,闺女已经告诉了林父,他不可能饶了钱江平。 林如玉接过父亲的话茬,「父亲,女儿也不知实情究竟如何。但钱江平三番五次劝说女儿,去海盗的老巢长竿岛上等父亲归来。卢总镖头说长竿岛风险太大,建议去落滩岛。在落滩岛上海盗的落脚点里,钱江平亲口跟女儿说,他受海盗威胁,所以才把林家和良道镖局的人引入贼穴,想用女儿的命和爹爹船上的货物,免去他的灾 难。」 钱才明急了,指着林如玉骂道,「不可能!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你胡说八道!」 林三姑上前一把把儿子搂进怀里,哭道,「明儿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一直在书院里读书,不晓得家里的事,大哥别跟他一般见识。钱江平做的那些事都是瞒着孩子们,瞒着我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林如玉冷声道,「在落滩岛上时,钱江平对天发誓说他从未想过要谁的命,还说他若说了半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他的话还没说完,天上就落雷了。三姑母你说巧不巧?」 一直忍着没吭声的钱宝翠急了,「林如玉,你不要胡说,我爹才不会被雷轰。」 林如玉一句话甩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表姐若不信,你们也发个毒誓试试。三姑母不是说钱江平所作所为你不知道吗,要不您试试?」 这个年代的人都怕鬼敬神,林三姑真不敢发誓,「我只知道钱江平为了赚钱,帮人运过几回比干净的货物。他说让如玉去长竿岛时,我立刻反对,还警告他不要胡来。大哥若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钱江平是外人,他被财迷了心窍,林父不怒,他寒心的是三妹的做法。她猜到了钱江平要干什么,却不提醒如玉,只冷眼看着钱江上了林家的大船,两不耽误! 林父冷声道,「三妹知道我的脾气。不必带着孩子们折腾了,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林三姑知道大哥说一不二的脾气,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大哥,我不是来替钱江平求情的,他犯了错就该罚。但是,若真让他背了官司,你让小妹,让三个孩子以后怎么活?所以请大哥看在小妹和孩子们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林父皱眉,「你真当衙门是为林家开的?」 「沈戈不说刚为衙门捐了那么多银子,只要他一句话,衙门肯定看在他面子上,不会再追究。若衙门真把他处置了,小妹便是罪***,三个孩子便是罪人子,这让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林如玉…… 林三姑这逻辑,是跟着体育老师学的么? ------------ 第213章 人在做,天在看 钱江平被抓,是因为他与海盗合谋犯罪,又不是林家逼着他去做的儿。 林三姑带着孩子到父亲面前来闹,好似父亲就该为钱江平收拾烂摊子一样。林如玉真想劈开她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三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钱宝翠忍无可忍,「又不是我娘让我爹去的,表妹不想帮忙就罢了,一句句挤兑我娘做什么,我娘有什么错?」 哭得真惨的林三姑,恨不得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闺女踢出去。这个闺女从里到外,处处随了钱江平,真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这可不是挤兑,是就事论事。」钱宝翠听不明白,林如玉不妨把话说直白些,「钱江平这次与海盗合谋,想杀我们父女,抢走船队的货物。若他成功了,钱家有大笔钱财入账,最终受惠的不只钱江平,还有你母亲、你们;钱江平这次败了,你母亲带着你们过来哭闹,想哭得我爹心软,帮忙把钱江平从大牢里捞出来,然后钱家都落在你母亲手中,钱江平日后要看你母亲的脸色过活。这难道还不是好算盘?」 钱家三姐弟被林如玉的话问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林三姑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林如玉竟猜到了她的心思,不敢再让她说下去了。她留着泪抬头望着自己的大哥,「娇娇误会也就罢了,她年纪还小,我不怪她。但咱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大哥也是这样以为么?」 说不过自己,就改叙情分了?林如玉回头看爹爹,林父点头,示意闺女退后让他来,「钱江平犯了国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没想到大哥如此决绝,林三姑咬唇,「大哥不管小妹,不管你的外甥、外甥女们了么……」 林父言道,「衙差只抓走了妹夫的一房妾室、两个下人,说明此案不会牵扯到你和孩子们。你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林三姑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钱江平被抓了判刑,钱家的家财交了罚银还剩什么?大哥让我们怎么过日子?」 林父平静道,「三妹若在常州过不下去,便带着孩子去宣州蒲县,那里有咱们家的一处田庄。」 林三姑更恨了,「我们不能跟大哥回宣州城么?」 「不能。」林父答得斩钉截铁,「你们要么留在常州,要么去蒲县,宣州城中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林三姑没想到大哥这般决绝,心中的恨一层层翻滚上来,压也压不住,「宣州城是我的娘家,有我亲大哥。钱江平靠不住了,我不依靠大哥还能依靠谁,为何我不能回去?」 林父不愿当着孩子们的面与林三姑掰扯,只道,「父亲说过,你出嫁后不要再回宣州。」 林三姑咬唇,「那不过是父亲的一句气话罢了。」 林父耐着性子道,「你也知父亲说的是气话,但父母在世时你一次不归,未在父母床前尽孝;父母去世后,你也回去为父母送终守丧,此谓不孝。你若回宣州城,指摘你的口舌不会比常州少。」 林三姑看着冷漠的大哥,压了一辈子的委屈陡然爆发,「宝翠,带着你弟弟、妹妹出去等着!」 早就被母亲和大舅争吵吓傻的钱宝翠,立刻迈步往外走,钱才明和钱兰翠在后边跟着。 林父也对闺女道,「你回房歇息,这里交给为父。」 「是。」林如玉应了一声退到房外。房门刚关上,便听林三姑冷声质问道,「大哥不想我回去,是怕大嫂不高兴吧?」 这才是林三姑该有的声调,林如玉摇摇头,没兴趣再听下去,转身离开时,还能听到林三姑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 「我有什么错!我是庶女,从小吃穿用住都是家里最差的!」林三姑委屈万分,恨意百丈,「大姐和二姐都嫁得称心如意 ,你也攀上了房家,我呢?家里没有一个人管我!我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要厚着脸皮在家里当老姑娘么?我不过是相中了房宏景,为自己谋个依靠罢了。你们是我的亲人,不站在我这边也就罢了,却为讨好房家,把我一个人扔到常州……」 听着母亲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吼叫,钱宝翠和钱才明都吓傻了,钱兰翠气得直撕帕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母亲这么闹,不是把大舅越推越远么,真是老糊涂了! 林泉见三姐弟不走了,躬身道,「表少爷、表姑娘们,注意脚下,这边请。」 待林三姑停住呼呼直喘时,林父才道,「陈年旧事,我本不打算再提。既然你觉得不公,那我便代替父亲,最后说教你几句。刘姨娘怎么死的,父亲早就知道了。」ap. 听大哥提起刘姨娘,林三姑吓得变了色。 刘姨娘是林家二爷林康安的生母,她怀孕八个月时,郎中诊脉说她怀的又是个儿子。林三姑的生母赵姨娘怕刘姨娘再生下儿子后压自己一头,设计令刘姨娘落水,一尸两命,林三姑是生母的帮凶。但事后,主谋赵姨娘被发卖,林三姑却没有受到责罚,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没想到父亲竟然知道。 林父看着三妹阴晴不定的脸色,冷声道,「事后,父母对你严加管教,是希望你能改过自新,但你却一次次令父母失望。二姐的亲事差点被你搅黄,我成亲时你又算计送嫁的房家人。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念着骨血亲情,给你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让我送你出嫁。」 「林家常州分号是你嫁到常州后开起来的,钱家的生意由林家照顾着,你在夫家有没有受委屈,你心里一清二楚。钱江平的母亲怎么死的,钱家怎么分家的,钱家大半钱财被你转去了何处,可要我一样样讲出来?」 林三姑没想到自以为瞒得好好的事,样样都没瞒住,吓得失了魂魄,连连摇头。 「钱江平与海盗合谋要杀我父女时,你可曾真心把我们当亲人?你算计不成,却反赖我不讲亲情。」林父此时已对三妹失望万分,「我在蒲县给你们母子留个落脚地,已是看在父亲、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若你再闹下去,蒲县也不必去了。」 ------------ 第214章 大福的生辰是哪天 林三姑走后,林父在雅间内坐了许久,才起身回后院。候在门外的林泉立刻跟上,低声禀道,「姑娘已经歇下了,福少爷和姑爷还在练武。」 去海上转了一圈回来,就多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婿的林父点点头,回了自己与大福、沈戈歇息的院子。 见到林父回来了,正在扎马步的沈戈立刻收势起身,恭敬行礼,「岳父。」 大福也放下石锤起身,叫了声「义父。」 虽然沈戈这孩子很不错,但林父听到「岳父」二字,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累不累,累就歇了吧,明日再练。」 「哦。」大福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歇了。 林父失笑,这孩子真是实诚。 沈戈比大福会来事儿,「如玉准备了醒酒汤,岳父吃了再睡吧。」 女儿准备醒酒汤,林父很开心;这臭小子亲亲热热叫女儿的名字,林父很手痒。林父抬手狠狠拍了拍沈戈的肩膀,「进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沈戈跟在岳父身后表态,「不必商量,有事您吩咐,小婿去办。」 这小子…… 林父回头见沈戈笑得一脸灿烂地望着自己,心一软也跟着笑了,「油嘴滑舌!」 沈戈笑得更灿烂了,「小婿是真心话,比真金还真。」 进屋吃了醒酒汤后,林父与沈戈说起正事,「这几日一直忙着与衙门的官差核对、清点货物,没能抽出空来跟你聊一聊,海上护航船队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沈戈解释道,「今年常州及以南三州港口,海盗尤为猖獗。咬着您的船队两日不放的江鹰一伙,就是今年新冒出来的,下手极为狠辣。渔老八与贺炯明手下的谢尧有关,且他常与江鹰打配合劫船。小婿怀疑,这些海盗是在帮安王敛财。所以小婿才想成立护航船队,断安王府一条财路。」 假扮安自远的贺炯明,是害死父亲、害得妻子、儿女险些遇害的罪魁祸首,林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常州衙门里有人与海盗勾结,让他们成立护航船队没用,还是得找靠谱的人。」 但官匪一家,哪有靠谱的。 沈戈嘿嘿一笑,「两箱金银珠宝不是小数目,组建护航船队的事儿也已嚷得尽人皆知,不建船队,衙门交代不过去。岳父可听说过常州舟军?」 舟军是保护港口,迎击水寇,防外地入侵的军队,林父自是知晓的,「若是还没换人,常州舟军指使使应该还是郭名扬。」 「岳父好记性,没换人。」沈戈道出自己的计划,「郭名扬不会放过这个扬名的机会。接下来,就看舟师衙门与常州衙门怎么斗了。不过不管他们谁输谁赢,输的一方都会紧紧盯着港口和护航船队,赢的一方也不敢太过懈怠。」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林父点头,「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沈戈摇头,如实道,「是江鹰那一伙出现后,小婿才想到的。但因常州衙门的人来得太快,匆忙之间小婿未来得及跟您商量,就把事情办了。您看小婿哪里做得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太妥当了。沈戈小小年纪就能走一步看三步,这让林父高兴的同时,又开始担心他那傻闺女嫁给沈戈后会玩不过沈戈. 沈戈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了岳父有所顾虑,便认真问道,「岳父是觉得小婿太精于算计了么?」 林父也不是心胸狭小之辈,坦言道,「你的所作所为都不是小聪明,而是为大局谋算,你能有此见地,是好事。」 若沈戈真是个爱占小便宜、算小帐的人,他就不会出乌沙镇寻找东竹先生,不会在寻到被劫走的赈灾粮后把功劳让给衙门,不会在沈存玉将他认错弟弟时解释清楚,不会在找到长竿岛的海盗藏宝后不私藏 起来一部分。 这孩子行事仗义,值得结交,能成大事。 「沈戈,我与你说实话。若咱们不是翁婿,我定能与你成忘年交,跟你一块做生意赚大钱。但你与如玉订了亲,我现在既盼着你有本事,又怕你太有本事。」 还有一层顾虑,林父没提:若万一沈戈是武安侯府长房嫡孙,如玉跟了沈戈,真不知是福是祸。 岳父如此推心置腹,沈戈直接表明心意,「岳父,小婿是真心喜欢如玉,想跟她一块过日子。不管以后如何,我沈戈这辈子都只有如玉一个女人。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什么,也不能让您彻底放心,您且看着我怎么做吧。」 林父点头,「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沈戈接过话茬,掷地有声。 翁婿二人相视而笑,林父继续道,「明日你若无事,与我一块去码头看着卸货、分船。」 岳父这是要手把手教他呢,沈戈高兴应了,「是,小婿早就想去看看岳父运回来的稀罕玩意儿了。」 「在咱们这儿是稀罕,但在南部诸国就稀松寻常了……」林父兴起,滔滔不绝地给女婿讲起了他出海两年的所见所闻。 第二日早晨,林如玉与父亲、沈戈和大福哥一块用饭时,发现父亲看沈戈的眼神良善了许多,而沈戈望着父亲的目光则添了许多崇拜。 这…… 林如玉咬着筷子,目光在父亲和沈戈只见穿梭,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林父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脑袋,「莫咬筷子,吃饭。」 「哦。」林如玉应了一声,闷头干饭。 饭后,林父要带着大福和沈戈去码头卸货,便问女儿,「娇娇要不要一块去?」 林如玉摇头,「我约了卢姐姐,明日再跟爹爹去码头。」 林父不放心女儿单独出门,但她约了卢姑娘,让大福或沈戈跟着都不合适,所以林父派了大堆人保护着女儿。 林如玉被十几个人前簇后拥出了客栈,在外边看到比自己排场还大的卢玉春时,两人都有些无奈地笑了。 两个小姑娘手挽手,在常州街头闲逛。卢玉春问林如玉,「妹妹今天想买什么?」 林如玉还真有想买的,「我义兄的生辰快到了,我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好好挑一挑。」 卢玉春还没说什么,她的大哥卢震唐已从后边挤了过来,「如玉妹妹,大福的生辰是哪天?」 ------------ 第215章 她嫌我傻么 「哥!」 林如玉还没开口,卢玉春白净的瓜子脸便沉了下来,瞪眼让他哥闭嘴。 大块头卢震唐在妹妹面前,那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他嘿嘿两声退后,「我就随便问问,你们继续逛,继续逛。」 卢震唐突然问大福的生辰,林如玉哪能猜不到是为了什么。 卢家请人给卢玉春卜卦,卜得能旺她的八字。顾家偷偷给顾璟改了八字,两家才订下了亲事。但这八个字具体是什么,卢家人没对外宣扬,顾家也没对外讲。因为八字是一个人的天命,若被有心之人拿到,用八字作妖就能把人害得家破人亡。 只是两家的事情闹得太大,能旺卢玉春的八字虽未全部透露出来,但前六个——年月日却已经传开了,只是不知是那日的哪个时辰。. 林如玉也听林风提起过,只是她没留意是哪一日。现在卢震唐问起,说明那八字就在近几日。林如玉早就知道卢家相中了大福神射本事,她也觉得卢玉春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如果卢玉春和大福的八字真能对上,那可真是天作之合了。 所以,林如玉回头对卢震唐道,「是三月二十。若卢大哥有空,就过来一块吃碗寿面。」 今日是三月十八,明日卢道良要带着卢玉春启程归寿州,卢震唐留在常州,等着衙门将海盗一案审结再回去。所以卢家能吃上大福的寿面的,只有卢震唐了。 听到大福是三月二十的生辰,卢玉春愣了,卢震唐又蹿到林如玉面前,急切问道,「大福比林家妹子大,比沈东家小,那他今年,十七?」 真对上了?林如玉笑眯眯点头,「我义兄今年确实是十七岁。」 卢玉春闻言,白净的瓜子脸偷偷变红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卢震唐恨不得跳起来用拳头锤打胸膛,再嗷嗷吼几嗓子,「好,好,这碗寿面我一定去吃。妹妹,林家妹子,你们俩继续玩!」 说罢,卢震唐转身咚咚咚地跑了。 林如玉…… 卢玉春…… 卢玉春恨不得用帕子捂住脸,「妹妹想笑就笑吧。」 林如玉则笑出了声,「你们兄妹的感情真好。」 卢震唐嗷嗷叫着冲回镖局,吓得卢道良从椅子上蹦起来,抄大刀就问,「出什么事儿了,你妹妹呢?」 「爹!」卢震唐咧嘴,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见儿子这架势就知道闺女没出事儿,卢道良放下大刀就骂,「你个没正行的玩意儿,你妹妹呢?」 「妹妹跟林家妹子闲逛呢,爹放心,林家派出的高手不比咱们少,绝不会出事儿。」卢震唐抓起桌上的凉茶一仰头灌进去,才凑到他爹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爹,刚林家妹子说要给大福买生辰礼,你猜他哪天生的?」 看着冲自己猛挤眼的欠揍儿子,卢道良的同款眼睛也瞪大了,「三月二十?」 「对!大福今年十七!」 卢道良也激动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什么时辰?」 卢震唐虽然大大咧咧,但做事的分寸还是有的,「等后天孩儿过去吃寿面时再打听。」 卢道良点头,「后天咱们一块去。」 「嘿……」卢震唐嘿嘿笑,他就知道他爹听了这事儿,肯定不会走了,「如果真对得上,妹妹的嫁妆就不用运回寿州,直接拉去宣州就得了。」 「蠢话!嫁妆怎么也得先拉回去,再从寿州拉去宣州。」卢道良转了两圈,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干脆跑到码头看林家大船卸货。 说是看卸货,实则是看林大福。越看,卢道良越满意。 大福长得壮实,心眼少,有本事 ;他闺女身体不好,心眼多,也有本事。他俩一块搭伙过日子,大福肯定欺负不了他闺女,登对,太登对了。 林康年两口子都是明白人,林家也有钱,不会贪图他闺女的嫁妆。闺女嫁过去几年,大福进良道镖局做事,他闺女还能回家住,这么好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找,都不得能找着! 林大福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义父让他跟着来他就跟着来了,义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虽然听不懂义父和沈戈在说什么,但大福看热闹也看得很开心。卢道良跟在大福身边,看大福也看得很开心。 看卢道良围着大福转悠,林父和沈戈这对心眼子多多的翁婿对了对眼神,心照不宣地继续卸货。 转眼便到了三月二十。提着生辰礼到客栈吃寿面的卢道良,听了林父的话却愣住了。 「不知道大福的八字?」 林父点头,「大福的父母已经过世,他自己只记得是哪天,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回去后我派人去大福出生的村子里打听打听,兴许有人知道。」 「不瞒老弟,我这闺女今年六月有个大劫,须得跟八字相合的人成亲才能度过去。否则……」卢道良抬起满是老茧的大手,用力揉了揉脸,「林老弟,我就跟你直说了。我是真相中了大福,要不……老弟先派人回去打听着?如果能对上,咱们就尽快把俩孩子的婚事订下来,赶在五月里把婚事办了?」 原来还有这一茬,难怪卢玉春才十五岁,爱女如命的卢道良就舍得让她出嫁。同为人父的林康年感同身受,但还是照着闺女的意思,把这件事交给大福来决定,「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大福的意思,毕竟这是人生大事。」 「应该的,应该的。」林家人重视大福,才会问他自己的想法,卢道良高兴还来不及呢。 吃了寿面和鸡蛋,正坐在桌边挨个拆贺礼的大福听了义父的话,满脸茫然。 大福心思简单,林父跟他相处了几日,多少也能猜到他的心思,「大福没见过卢姑娘?」 「嗯。」大福老老实实点头,没见过,不认识。 其实,林家和卢家同日到常州,在码头上碰面后卢玉春就被他的父兄塞给了林如玉,跟着一块回了客栈,只是大福骑马她们坐车,所以大福没留意。 这就有点难办了。林父转而问道,「你爹在世时,可叮嘱过你成亲的事?」 林大福仔细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 大林父耐着性子给大福讲,「如果八字对得上,卢总镖头想把女儿嫁给你做媳妇。为父瞧着卢姑娘沉稳干练,这门亲事也很好,就是卢姑娘身子弱了些。不过咱们家别的不多,就是好药多。如果这门亲事真能成,卢姑娘嫁过来调理几年,肯定能养好。」 林大福听明白了,望着义父问,「义父,她不嫌我傻么?」 ------------ 第216章 大福与卢玉春 大福把林父问得心疼又心酸,「谁说你傻了?你的箭能射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傻。」 二妹也说他不傻,但是大福还是觉得自己是傻的,「我爹说的。」 当着大福的面,林父当然不能说他爹说的是错的。但身为生意人,林父怎么可能被大福一句话难住。他振振有词道,「你看如玉傻么?」 大福摇头,「不傻。」 「她不傻,但我也常说她是傻丫头。因为在父母眼里,孩子们都是傻呼呼的。」林父推己及人,「所以你爹说你傻,就跟我说如玉是傻丫头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大福蒙圈。 林父…… 好吧,再直白些,「每个人小时候都傻乎乎的,长大懂事了就不傻了。你爹说你那会儿,是因为你年纪小,现在你长大懂事了,所以不傻了。」 大福仔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林父又回到正题,「至于卢姑娘觉不觉得你傻,咱们在这儿猜是猜不到的,去问问就清楚了。」 大福傻不傻?卢道良立刻回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福确实不善言辞,但他很聪明,不聪明的人不可能成为神射手。」 射箭,需要的不只是力气,还得会瞄准。风速和雨水对瞄准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大福在大雨里都能瞄准目标,一击即中,这个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林如玉对大福的情况有另一番见解。大福语言表达能力不强,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这些特点,像是自闭症的表现。自闭症人群中,有些人会具有常人不能触碰的天赋。 大福的天赋,就是常人无法达到的专注程度。 「我闺女觉得大福这样挺好,我闺女打小就身体骨弱,喜静。」话说出口后,卢道良又怕林家人觉得自己闺女身体不行,不能生养,连忙找补道,「我闺女虽然看着瘦弱了点,但郎中说她身体已经与常人一样了。」 彼此不嫌弃,那就好办了。林父应下派人回去打听大福的生辰八字,只等着大福的八字打听出来,看两人合不合了。 这日,衙门升堂审理海盗一案,林父、沈戈、大福和卢道良都去了衙门,卢玉春来找林如玉说闲话。 也是赶巧,她刚到客栈后院,就见大福从外边回来了。 大福不认得卢玉春,目不斜视向前。 「卢姑娘。」跟着大福小厮和管事不知两家打算议亲的事儿,只规规矩矩地给卢玉春行了礼。 卢玉春小脸微红主动跟他打招呼,「大福哥出门了么?」 大福停住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往里走。 从跨院迎出来的林如玉把他叫住,「大福哥,是谁让你回来的?」 大福老老实实回道,「义父。」 小厮回道,「案子已经审完了,老爷被人叫去谈生意,姑爷也被人叫走了。」 这么快就审完了?林如玉和卢玉春有些诧异。 林如玉想借这个机会让卢玉春和大福说说话,彼此熟悉熟悉,便邀请道,「卢姐姐,大福哥,你们饿不饿,要不要一块吃些点心?」ap. 卢玉春点头,大福答得干脆,「饿。」 三人围坐在跨院的小亭内,边吃点心边听小厮将堂审的经过。 原来,渔老八早就盯上了即将回航的林家船队,提前俩月派了内应,也就是钱江平新纳的小妾进钱府,诱惑钱江平与他合谋。 钱江平贪心作祟,应下与渔老八灭杀林如玉、沈戈和卢道良,然后再与外海的江鹰一伙前后夹击,吞掉林家船队的货。成功后,江鹰和渔老八各得四成,钱江平得两成。 林如玉问道,「他们都是怎么判的?」 小厮摇头,「长史大人说先收监,改日再宣判。」 待小厮退下后,林如玉给云娟递了个眼神。云娟会意,随便寻了个由头把林如玉请了去,小亭内便只剩了大福和卢玉春。 正在议亲的一对男女做在一块,做在一块却一点也不尴尬。 大福是根本不记得议亲的事,卢玉春则是看大福如此自然,也跟着平静了。 大福安安静静吃完一碟米糕,卢玉春便把自己面前装着六块绿豆糕的碟子,推到他面前。 大福见卢玉春面前空了,便把二妹面前的定胜糕推到了她面前。 卢玉春道了声谢,便拿起一块粉红的定胜糕,小口小口吃着。大福这半年也学了不少规矩,吃饭不再狼吞虎咽的。 于是,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亭子里,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两碟子点心。然后卢玉春笑了,大福也跟着笑了。 这下不用问,林如玉也看出来两人很合拍了。晚上沈戈回来后,林如玉跟他描绘小亭内的一幕,满脸梦幻。 见林如玉喜欢,沈戈立刻吩咐丫鬟取来了两碟子点心,「咱们也吃。」 林如玉…… 好吧。 两人默默吃了一块,对视而笑。林如玉感叹,「两个人坐在一块什么也不说,感觉也挺好的。」 沈戈补充,「跟你在一块,无论做什么都很好。」 他真是太会说话了,林如玉笑得甜甜的。 沈戈望着心上人,委屈巴巴,「大福都要成亲了,咱们的婚期还没订下来呢。」 林如玉更正,「得查清楚大福哥的生辰八字,对上了才能准备成亲的事。」 沈戈又递给心上人一块点心,「事在人为。卢家已经相中了大福,就算大福的八字不能完全对上,他们也会想办法找补齐整的。」 还真有这个可能,不过林如玉还是觉得俩人是天生一对,「最好还是八字能对上。对了,衙门那边打算怎么判这个案子?」 沈戈把林如玉吃不完的点心接过来,扔进了嘴里吃了,才道,「我问了长史大人,渔老八和钱江平合谋抢咱家货船这一案,因为他们没得手,也没能伤到咱们,所以按律判两年徒行。但渔老八以前还犯了命案,他们一伙数罪并罚,审问清楚后肯定要判斩刑。钱江平之前帮着渔老八运过几次赃物,数罪并罚,可能会判数年徒刑。」 前者是「肯定」,后者是「可能」,林如玉问道,「钱江平的量刑,还有回旋的余地?」 「二妹好聪明,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沈戈夸着林如玉,却比她还高兴,「钱江平罪不至死,若是钱家肯多交罚银,他就能少判几年。」 这下,就要看林三姑怎么做了。 林如玉托腮,推测道,「我猜三姑母不会多交罚银。」 ------------ 第217章 乱之根源 常州海盗猖獗,帮海盗运过货的船商不只钱江平一个。渔老八供出的其他船商大都缴足罚银后还用银子疏通关系,请求衙门从轻发落。只有钱家在「倾家荡产」缴上罚银后,林三姑表面上为钱江平四处奔走求人,却未再拿出一文钱为钱江平疏通。 钱江平,最终被判徒刑八年,是所有船商中刑罚最重的一个。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只运货,还掺和了打劫林家商船一案。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顾家七零八落,钱家连祖宅都变卖了,常州百姓叹一声人生无常后,便兴致勃勃地继续围观林家卸货,围观常州舟师轰轰烈烈地在常州港外为船队护航。头脑灵活的摊贩挑着各色吃食在港口、码头边上游走叫卖,生意很是火爆。 「沈东家。」 一身短衣挑着鱼篓的渔老五站在岸上,瞧见沈戈和林如玉从船上下来,跟了几步后,低喊了一声。 回头瞧见是渔老五,沈戈笑道,「老五叔还是喊我黑子吧。」 「黑子」是沈戈以小常老表的名义上渔老五的渔船时,用的假名。 渔老五也没跟他客气,「黑子,小常呢?」 沈戈如实道,「我给了小常母子些银两,他们搬家了。」 小常的父亲被海盗杀死后,母子俩相依为命。小常上渔老五的渔船打下手,小常的母亲替人洗衣,母子俩艰难求生。所以当沈戈找上小常,道明来意后,小常非常爽快地将他带到了渔老五面前。 渔老五听到小常母子搬家了,便没再多问什么,只道,「这一回领了赏钱,沈东家攒够娶媳妇的银子了吧?小老儿助二位早结连理。」 沈戈虽然没要长竿岛海盗窝里的两箱金银,但他带着人抓住了被朝廷悬赏的海盗渔老伙,领了近两千两的赏银。林如玉在落滩岛上抓住了渔老八的十几个手下,也领了四百多两赏银。 沈戈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攒够了,多谢老五叔。」 林如玉也道,「多谢老五叔。」 渔老八和渔老九,都是渔老五的族亲。渔老五提醒沈戈不要上海盗船,在林如玉登上落滩岛后,出言提醒她不要登岛,后又提醒她天将降大雨,已是十分难得了。 渔老五依旧板着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只微微点头,便挑着担子走了。 沈戈低声与林如玉道,「常州衙门渔税收得太重,渔民的日子不好过。常州外十三岛上,大半的渔门都干过海盗的勾当,渔老五年轻时也做过。在他们眼里,只抢货不杀人的算好人,抢货又杀人的才算是坏人。朝廷建了三台,但这不能根治乱的根源。」 大夏朝堂混乱,一地官员掌控一方。若赶上好官,百姓可丰衣足食;若赶上横征暴敛的贪官,便是匪盗猖獗,民不聊生。朝廷也想着整顿吏治,所以建立了御史台、司隶台和谒者台三台,监察官员。上了马车后,林如玉才问沈戈,「你觉得乱的根源是什么?」 沈戈直言,「选官之制。如果朝廷不改此制,早晚得出大乱子。」 林如玉做孤儿那十七年里,学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她现在所在的大夏,不在中华五千年历史洪流之中,但经过比对后,林如玉发现大夏与华夏历史中的隋朝相当。只是,开创大夏朝的皇帝没有提出选官制度改革,大夏官员选拔的制度依旧是察举征辟制。 选官制度的落后,致使官员结党营私,大夏朝底层百姓升迁无望,乱象百出。这乱象若不根治,不用安王造反,统一大江南北六十余年的大夏,也快分崩离析了。. 此刻,看着少年稚气的沈戈严肃地说出「选官之制」时,林如玉仿若看到了一道光,又好似听到了一阵钟声,这种感觉无法言明,但她就是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若干年后,林如玉再想起 此刻,还忍不住心潮澎湃。 此刻的林如玉盯着沈戈,认真问道,「这是东竹先生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还没来得及请教恩师。」沈戈被心上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星眸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百姓,「虽然这话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等咱们解决了眼前的乱子报了仇,我想请教先生,然后上书朝廷,希望能被天子看到。」 「我不是想靠这个做官发财,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就是……」沈戈发现路边有人追着马车,直勾勾地盯着如玉瞧,便挪了下位置挡住他们的视线,才继续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希望天下太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就是看到老五叔,心中感慨,跟你随口说说。」 上书拜官,也是大夏朝明文规定的一种选官制度,能顺利上书的,也都是有来头有名气的人。 就算沈戈不是沈彦义,林如玉也觉得他分量足够,「你识文断字,有勇有谋,还是咱们长江中游六州第一隐士东竹先生的亲传弟子,斤两足够。」 沈戈心弦猛地一颤,回头看着心上人。 不用他问出口,林如玉便知他在想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要留下遗憾。」 沈戈星眸璀璨,应了一声,认真道,「人生不是短短几十年,咱俩肯定能长命百岁。咱俩要在一块,过八十五年」 林如玉提醒道,「你今年十七了。」 「你十五岁。」少年的感情,清纯而炽烈。心上人今年十五,离着一百岁还有八十五年,你活,我活;你若赴黄泉,我与你同路,「你呢,咱们已经接回了岳父,等报仇后你想做什么?」 活了三世,林如玉的心愿无比简单,「跟亲人、跟你,一块好好活着。具体到做什么的话,我想研习医术。」 听到心上人的话,沈戈情动,偷偷用衣袖遮掩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温情和暖意在两人之间默默流淌。 但有时候,想好好活着,也非易事。 ------------ 第218章 安王要反 三月底,林家大船上的货物清点完毕,该卖出的货物都已出手,该拉回宣州的已开始分批装船。停泊在港口的海船经过检修后,将于下月再次出海。不过这次驶船出海的不是林家人,而是租赁了海船的别家商号。 林父要回乡为父亲守孝、与家人团聚。 三月二十六日,林父派回宣州的管事带回了大福的八字:戊子,丙辰,乙未,葵未。 这八字,正是为卢玉春占卜命数的高人,算出的八字。卢道良欢喜得老泪纵横,立刻拉着林父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 林大福和卢玉春的婚事,定在了五月二十六。等他们乘船从常州赶回宣州,就要操办起来了。林父和卢道良都感到时间紧迫,但未婚小夫妻俩却一个比一个踏实。 此刻,俩人正在游湖。 大福钓鱼,卢玉春拨打算盘对账。玉制算珠的响声清脆,场面莫名和谐。不大一会儿,大福抬起鱼竿,一条巴掌长的鱼儿被甩出水面,大福用网子兜住鱼,递给卢玉春看。算珠声停住,船上传来笑声。 在岸上小亭内翻看《百草经》的林如玉也跟着翘起唇角,有卢玉春陪着,大福的幸福不用她和娘亲再操心了。 坐在小亭栏杆上擦拭宝剑的弦音忽然抬头,对林如玉道,「姑娘,姑爷来了。」qδ 不是说今天要跟大勇商量事情么,这么快就商量完了?林如玉抬眸瞧见沈戈快步走来,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便知出事儿了,快步迎上去低声问,「怎么了?」 沈戈以极低的声音道,「堂姐派人送来急信,安王马上要反了,咱们得尽快回宣州。」 林如玉的眸子瞬间睁大,「父亲那边?」 「父亲已经知晓了,正和卢伯父商议对策。」沈戈对着在江上钓鱼的大福喊道,「大福,卢姑娘,咱们得走了。」 林大福回头看了一眼岸上,又看卢玉春。卢玉春立刻吩咐船夫,「回岸边,划快些。」 四人在回客栈的路上就被管事拦住了,「老爷已经让人把客栈内的行李装车运往码头,半个时辰后启程返回宣州。」 管事又向卢玉春解释,「我家老爷请了卢总镖头运送货物,所以良道镖局跟着一块走,卢总镖头请姑娘也直接去码头。」 早晨父亲还是要尽快回寿州为她准备嫁妆,怎不到半日就改去宣州了。卢玉春将疑惑压在心底,点头应下。 待管事骑马离开后,林如玉低声对卢玉春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到了船上再说。姐姐放心,不是咱们两家出事了。」 马车赶到码头时,林家的四艘大货船一并排开,停在岸边,数不清的力工正在上上下下装船,场面甚是震撼。 卢玉春下马车后,一眼便瞧见良道镖局的四艘船停在岸边,镖师和镖局的伙计们正在往船上搬运行李。管着镖局总账的卢玉春非常清楚,这是常州两道镖局所有的镖船,她的嫁妆也在船上。父亲这是要把从顾家拉出来的嫁妆,直接拉去宣州林家么,是什么事让父亲改变了主意? 带着三辆马车从镖局赶过来的卢道良见闺女已经到了,快步走到她身边,「咱们船上东西太多,春儿去林家船上,跟如玉做个伴吧?」 「好。」气质安宁沉静的卢玉春,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慌不忙的,让她身边的人都跟着安宁下来,「爹,咱们马车上的货装到哪条船上?」 「这……」卢道良抬头抓了抓头,「得问你哥,我俩分头行动。」 卢玉春点头,指着自家的一艘船道,「最左边那艘船上乱哄哄的,爹过去看着装船。大师兄去找我哥,二师兄带人准备卸货,我去盯着最右边那艘船。」 良道镖局的人习惯听从卢玉春的安排,立刻分头行动。 林家那边有林父坐镇,一切井然有序,林如玉上船之后直接去了船舱内部的药房,清查药房内的药材。 由常州回宣州行船最快四日,途中要经过润州、江宁和和州三洲。据林如玉这半年调查所得的消息,和州和饶州已被安王的实力拿下,安王一反,和州定不会没有动静。林家大船经过和州辖制的江段时,恐怕会遇到麻烦,所以得提前做好准备。 刀伤药和解毒药,都要准备。 「开船喽——」 随着纲首的大声吆喝,大船微微一晃,驶离常州码头,进入江道。待船行稳之后,林如玉站起身,吩咐林风,「你去找泉叔,把四艘船上所有的草药清单整理一份,送到我房中来。」 「是。」 林风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小丫鬟雨莺跑进药房,禀道,「姑娘,三姑奶奶一家也上船了,兰翠表姑娘带着人在船上转悠着找姑娘呢。」 虽然事出突然,但林父还是给林三姑一家送了信,早就盯着林家大船动静的林三姑听到要走,立刻带着三个孩子和数车行李上了船。 牢里的钱江平? 林三姑早已将他丢在了脑后。 林如玉这里正忙着,才没空应付钱兰翠,「我没空,如果卢姐姐过来了,请她先歇息,我忙完就回去。」 「奴婢去把她拦住。」雨莺脆生生应了,提着裙摆跳出船舱。 待林如玉忙完返回二楼时,见卢玉春正靠坐在她房间的窗边绣新嫁衣。桌上兽首小香炉内燃起了熏香,室内一片安宁。 见林如玉来了卢玉春放下针线起身给她倒茶,「我已经父亲说了,伯父和我爹、大哥他们正在上边商议对策。」 安王素有贤名,怎会突然要反呢。大夏统一南北治乱后,九州刚太平了六十年,又要乱起来了么,卢玉春叹息一声,细细的眉梢下垂。 林如玉安慰道,「他们只是有这个苗头,咱们提前赶回去是以防万一。」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林如玉心里明白,若非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沈存玉是不会派人送急信,催促他们尽快返回宣州的。说不定此刻,安州的反旗已经举起来了。 安王成了反王,贺炯明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等返回宣州安顿好家里后,林如玉很想自己提到,冲去安州宰了贺炯明。 两人正说着话,雨莺从外边走了进来,「老爷请二位姑娘到楼上议事。」 ------------ 第219章 和州遇阻 三月二十七林家船队离开常州的第二日,安王举起反旗,沔鄂两州临阵倒戈,尊安王为主。长江中下游陷入混乱之中。 「你说什么?」 宣州城街头巷尾人心惶惶,一个圆胖脸的汉子瞪大眼睛问道。 他对面申字脸的短须汉子,神神秘秘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兴阳那位嫉妒安王的贤名,所以才把卧龙堤决堤的罪责推到了安王身上,要将安王问罪。」 胖圆脸汉子瞪大了眼,晃得脸上的肥肉只颤悠,「卧龙堤在饶州,离着卧龙堤远着呢。」 申字脸汉子叹了口气,「这事落谁身上,谁也得站起来讨个说法。」 「呸!」靠在咬着返青的柳枝砸吧滋味儿的乞丐开口了,「什么讨个说法,他那是造反。话说回来,安王是万岁的亲叔,他家的九族该怎么诛?」 「就是啊,这要诛,都是皇亲国戚吧?」 街头的人们歪楼,开始细数安王的九族跟当今天子的九族有多少支是重叠的,气得申字脸直抓墙,「安王你们没见过,安王世子你们总该见过吧?安王世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没等他说完,巷子外有人边跑边喊,「快去三山书院,东竹先生有要事要讲。」 「快走,快走!」一听有热闹,众人跳起来就跑,身上的土都顾不得拍干净。 等他们跑到三山书院时,书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垫着脚拼命往前张望。 搭起的高台上有人敲了几声钟,现场静下来后,身着浅灰色长袍的东竹先生走上高台,向众人拱手,喊话。 咬柳枝的乞丐急得抓耳挠腮,「先生在说什么,俺一个字也听不着。」 努力踮脚却只能看到前边人后脑勺的圆脸胖子,也急得不行,「就是啊,哎,前边的兄弟们,先生说啥呢?」 「别吵吵,烦死人了!」 「……」 在一片嘈杂声中,前边忽然传出一片愤慨咒骂声,后边人更着急了,「先生说啥了,咋还骂起来了?」 东竹先生说完走后,前边的消息终于传到后边,「东竹先生说,去年把他从乌沙镇绑走,后来又要杀他的人,是安王府派过去的。不信的话可以去前边看,东竹先生在书院外墙贴了揭露事情真相的檄文。」 后边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哗」地一声炸了锅。 申字脸男人皱眉,「不可能吧,安王好端端的,抓东竹先生干啥。」 圆胖脸汉子一脸激动,「檄文都贴出来了,难道我六州第一隐士的话还不可信?老子去看看!」 「兄弟们,兄弟们……衙门也贴了讨伐安王的公文了,还列了安王的十六大罪状。」 这里热闹还没看完,人群后又爆出一声惊雷。 「呸!」 叼着柳枝的乞丐把柳枝吐掉,拔腿就往宣州衙门跑。待一身臭汗地跑到宣州衙门,才发现衙门外边也是人山人海。 等他挤进去才知道,衙门贴出的公文,正是六州第一隐士东竹先生所写的《讨安王檄》。 这一圈,算是白跑了…… 不肖半日的功夫,安王的罪行传遍宣州城大街小巷,处处都是百姓怒骂安王的声音。就连去年亲眼目睹安王世子风采的申字脸汉子,这会儿也开始叉着腰,大骂安王父子人面兽心。ap. 相似的一幕在宣州各县上演,安王父子十余年积攒起来的好名声,被东竹先生的《讨安王檄》毁于一旦。 与宣州相反,和州内为安王父子鸣不平的声音反倒占了上风。也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林家和良道镖局的船队,驶入了和州衙门管控的水域, 被衙差拦下。 林父带着沈戈和卢道良下船,含笑客客气气地给差官行礼,可还不等林父开口,差官已瞪圆了眼珠子。 「你们瞎了?没看到衙门贴出的告示?安王造反,长江戒严,尔等靠边停船,接受查验!」 岸边的十几个官差跟着吆五喝六,让大船放下艞板。 林泉上前塞给带头的差官一锭银子,官差把银子塞入袖中,脸色好看了不少,「这是太守大人亲自下的命令,咱们也没法子。」 「是,官爷受累了。」林父含笑拱手,递上林家的行船票证,「草民是宣州人,从常州往回运粮食、布匹和木材等物共四船,聘请良道镖局四条船护送,请您查验。」 差官查验时,林父不卑不亢地站在旁边,任凶神恶煞的衙差们打量、估价。 常年在外走动做生意的林父不怕官员贪,喂些银子就成。 「啪。」差官把票证合上,翻眼珠子看大船,「票据没问题,本官要上船,据票验货。」 「快点,没听到我家大人说什么?」 「还不快放艞板!」 差官身后的衙差们吆五喝六,这一幕林父他们在沿路上已经遇到过数次,早已有了应对经验。 林父不慌不忙地吩咐人放艞板时,沈戈上前不着痕迹地塞给差官一张银票,一本正经地请示道,「大人您看是验粮食、布匹还是木材等杂货?」 船上货物过多,就这么几个衙差,若是全部验看,怕是五日也验不完。所以按照约定俗成的更规矩随即抽查几样,只要能和账簿对上,就能放行。 差官收了银子,当然十分好说话,随手点了布匹的大船。一番查验(收受贿赂)后,袖袋塞得满满的差官带人下船,正要吩咐人放行,便听有人大声喊道。 「且慢!」 沈戈上前压低声音在岳父耳边道,「来人是和州司仓书佐郑永富,安王的人。他的侄子郑昌明与小婿有些交情,小婿已派人去请他了。」 林父微微点头,「见机行事,不行咱就亮牌子,尽量不动手,和气生财。」 「是。」沈戈应下。 郑永富拉住马缰绳,用目光扫过林如和卢道良后,在沈戈身上停留片刻,才绷着脸道,「本官接到密报,这些船是帮反贼运送钱粮的,一律扣下!」 「是!」郑永富带来的几十号人抄家伙就要上前拿人。 被你扣下,才真正成了帮反贼运送钱粮的。沈戈和卢道良上前,挡住了林父。 林父不慌不忙地给郑永富行礼,「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势在必得的郑永富瞪眼,「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官拿下!」 ------------ 第220章 虎头令 拿下? 船上众人看到郑永富恨不得七孔朝天的嘴脸,火气一下就涨了起来,握刀的握刀,拿箭的拿剑,大有只要林父一声令下,他们就硬闯和州的架势。 大福见众人都抄起了家伙,也跟着拿起弓,抽出一只箭,然后看向林如玉。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二妹说让他射谁,他就射谁。 林如玉压低声音,「大伙都不要轻举妄动,衙门口的人拦不住咱们。」 另一间房内,林三姑透过窗缝,紧张地望着船下的局势,悄声吩咐儿女把最值钱的东西都贴身带着,待会儿打起来后,他们要尽快趁乱下船逃走。 船下,官差们已经用箭瞄准了林父几人,抄家伙准备抓人了。 「郑大人,我们船上装了些钱粮,但却不是为反贼运的。」沈戈从怀里掏出一张宣州衙门签发的凭证,双手递上去,「这是宣州祝太守亲笔所写的过路凭证,请大人过目。」 郑永富皱皱眉,没有开口。 沈戈继续道,「祝大人未雨绸缪,派人将凭证送到常州,让草民等多多采买粮草运回宣州,以防万一。」 郑永富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把信拿了过来。他曾到宣州查徐令录自尽案,自是认得祝太守的笔迹的。这封信确实出自祝太守之手,印信也没有问题。但他没有放人,而是顺手把凭证揣进了怀里,「此事,本官做不得主,需要请示太守大人。船上物资暂扣在此,待大人示下后再行定夺。」 「娘的!」船上的卢震唐忍不住低骂一声,众人也是气愤异常。 林父依旧态度恭谨,拱手问道,「草民冒昧问一句:不知草民的船队,要在此暂扣几日。」 暂扣几日? 呵。 郑永富端着架子道,「此事,自然是太守大人说了算。」 郑永富以和州太守的名义,明目张胆扣住手持宣州太守亲笔凭证的船只。就算过后真追查起来,他也有的是说辞。再说现在长江中上游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谁还有心思过问这点小事儿。 「若是一两个时辰,草民等也就听候大人您安排了。但是时间再长草民等实在做不得主,因为草民船上除了宣州太守点名要的粮草,还有右侯卫沈存玉将军要的班船物资。」.z.br> 林父装作没有看到郑永富变了的脸色,将沈存玉留给大福的令牌高高举起,「此乃右侯卫沈存玉将军的虎头令,草民斗胆,请大人开闸放行。」 哗—— 右侯卫沈存玉将军,此刻正带着数千将士,征讨逆王。战时,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扣押军队的粮草、物资,否则定斩不饶。 和州官差们都胆小了,收刀回身看向郑永富。 郑永富的脸都气绿了,他已经得了安王世子的密信,让他务必将林家大船劫住,杀沈戈,擒林如玉。若是和州也举了反旗,莫说沈存玉的虎头令,便是天皇老子的圣旨,他也不怕。 但现在,和州还没反。他不放行,就是死罪。 但若是这么放行,他的面子怎么摆? 正当郑永富下不来台之际,他的侄儿郑昌明骑马跑了过来,「伯父。」 郑永富内里送了一口气,沉着脸问道,「你跑来做什么?」 郑昌明跑得气喘吁吁,擦着汗道,「屈太守命小侄过来传话,太守刚刚接到宣州太守送过来的公文,下令放手持祝太守公文印信的船只过去。」 太守传令自有传令官,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的侄子跑腿传话。郑永富扫了侄子一眼,对他跑过来为自己解围的做法深感欣慰,「放行!」 「多谢大人。」林父带着众人行礼,又道,「既然屈太守已经下令,大人您看祝太 守的凭据……」 当是什么好东西么!郑永富黑沉着脸,把祝太守亲笔开的凭证扔还给了沈戈,骑马转身就走了。 横在江面上的大船让开航道,放林家大船过关。 林父带着众人回船上时,郑昌明也跟了上来,笑道,「屈太守不放心,让我护送你们一程。」 还不等林父给郑昌明行礼,沈戈已低声道,「岳父,他是小婿搬来的救兵。方才那位郑书佐的侄子、岭川郑县丞之子,郑昌明。」 林父听女婿提起过此人,抬手道,「郑公子请。」 郑昌明还未入仕,并非官身。 待众人上船回到议事房内,郑昌明惨兮兮道,「沈贤弟,我此番为你说下大谎,和州已没了我的落脚之地,只能跟你去宣州了。」 沈戈真诚道谢,「郑大哥能去宣州,小弟求之不得。」 郑昌明放着好端端的岭川县不待,却要跑去宣州寄人篱下,其中必有隐情。林父没有多问,诚恳道谢后,给郑昌明安排了上好的客房,让沈戈送他去歇息。 待进入客房,还不等沈戈问,郑昌明已一脸苦涩道,「和州虽然没举起反旗,但大半官员的内心已经倒戈。在接到贤弟的书信前,我已偷偷把我母亲和妹妹送出了和州,正打算跟我父亲撕破脸。」 郑永福和郑永贵两兄弟,早已是安王一党的人。 沈戈安慰他道,「小弟觉得若令尊真心拦着,大哥也到不了此地。所以他也是希望家人都能平安无事。」 郑昌明愣住了,半晌才垂下头,低低道了一声,「糊涂啊……」 他说的是谁糊涂,沈戈没有再问,两人吃了盏茶,船上仆从给郑昌明送来更换衣裳后,沈戈起身告辞,「大哥好生歇着,待会儿不管外边有什么动静,大哥都不要担心,我岳父已安排下足够的人手护船。」 外边会有什么动静?郑昌明严肃问道,「还会有人劫船?」 沈戈当然不会说郑永富明的不成,定会来暗的,只笑道,「如今世道已经乱了,打算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 沈戈说得如此轻松,郑昌明还是不放心,「我从岭川一路过来,带的三个人都折损在了路上。现在世道确实乱了,见到有良道镖局护船,还敢来劫船的,定是穷凶极恶之辈。贤弟提醒林东家,一定要慎之再慎。」 ------------ 第221章 攻船 得知会有人来劫船,郑昌明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干脆命人取来纸笔,铺开画纸,推开窗对着春江,挥毫泼墨。 待金乌西坠,江面浮光跃金之时,郑昌明搁笔,对着新作的春江图长长吁了一口气,却驱不散心中的烦乱。 他倒背双手望着看似平静的江面,脑中闪过一张张面孔。恼羞成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和妹妹,弃他而去的妻儿,来投奔沈戈的途中为保护他被杀的仆从…… 郑昌明忍不住痛苦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 「郑昌明过来给咱们解围后,不去跟他的家人团聚,却要跟咱们去宣州,此举耐人寻味。女儿推测,他是想拼一把,为郑家拼出一条活路。」 用完饭后,丫鬟煮茶,林如玉坐在桌边分析郑昌明的来意,「郑昌明的伯父和父亲定是铁了心站在安王一边,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郑昌明若想家人活命,只有戴罪立功。」 林父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他是冲着沈戈来的。」 茶香盈室,热气袅袅。林如玉望着升腾的热气解释道,「咱们有太守开的凭证,有沈将军的令牌,官面上的人卡不住咱们。沈戈给郑昌明送信,说是让他过来解围,其实是问他要不要跟咱们一起走。」 林父只知道有郑昌明这么个人,却不知他做过什么,「沈戈与郑昌明交情很深?」 林如玉解释道,「郑昌明在宣州时,沈戈请他做画像寻找捉走东竹先生的人。沈戈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他念这份情,所以才会给郑昌明送信。不管郑家长辈如何,女儿觉得郑昌明真的是个挺不错的人。」 林父笑着饮了口茶,「郑昌明目光清明,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沈戈很有眼光,这个朋友交得不错。」 听父亲赞扬沈戈,林如玉心中美滋滋的。正要开口再帮沈戈在父亲面前刷刷好感度,却听窗外响起「当当当」的急促锣声。 这是守船的镖师发现敌情发出的信号,林父立刻站起身,「娇娇在房中待着不要出去。」 林如玉却跟在父亲身后,「女儿跟您一块去,若有紧急情况,女儿还能保护您。」 林父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女儿已不是两年前柔弱的小娇娇了,便没再阻止她,只叮嘱道,「不可莽撞。」 虽然船进入和州后行进了大半日,但因一路遇到了四重盘查。此时才刚过江埔县,进入岭川县所辖的水域内。 他们早就料到岭川和历阳会不太平,但却没想到天还没黑透,敌人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了。 林如玉站在大船上,借着微光查看码头上的情况。 此处是岭川县最大的码头,此刻码头上空无一人。 半个时辰前林家船队靠岸,二十多个官差冲过来盘查,恨不得把船剥一层皮才肯罢休。林家缴足了驳船银两,现在劫船的强盗来了,本该在此维持治安、保护船只的衙差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说这伙强盗没有跟官府勾结,只有鬼才信!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们去黄泉地府,跟鬼团聚。 快速检查了船上护院、镖师的守备后,林父一转头,便见女儿手握长剑,她眼里的杀气,让林父看得心疼。 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磨砺,才能让他娇滴滴的女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娘……」二楼客房窗边,十四岁的钱才明躲在母亲身后,脸吓得苍白,「这里的强盗比前两日多出不少。」 林三姑也怕,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只拍着肩膀安慰儿子,「有几十个镖师守船呢,他们杀不过来,我儿不怕。」 钱宝翠信心十足,「就吃,怕什么!大舅手里有沈存玉将军的虎头令,镖师守不住船,大舅可以用令牌招官兵过来守船,那样更有排场了。」 那块令牌,是船上众人的定心丸。 钱兰翠低声道,「娘,世道乱成这样,咱们去了蒲县怕是也安生不了。」 钱才明立刻道,「儿不要去蒲县,儿要跟着大舅回宣州。」 林三姑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船外,几十道黑影已经冲到船边,与良道镖局的人战在了一处。两边一交上手,林如玉便看出了不同。还不等她开口,提剑过来的沈戈已道,「岳父,这帮人与前几波人强很多,我带人下去增援。」.五 这一波人,比这两日他们遇到的水匪身手强了不少。这不是一帮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林父点头应下,叮嘱沈戈小心后,又吩咐道,「娇娇也派八个人下去增援,速战速决。林泉,吩咐弓箭手和投掷手做好准备。」 「是。」林泉立刻去传信。 大船上的灯笼照亮了黑衣人,这帮人不只穿着黑衣,还用黑布罩头,只有眼睛处留了两个洞。林如玉皱眉,抬袖测了测风向。 现在吹的是东南风,这帮蒙住口鼻的强盗从西北方杀过来,怕不只是巧合。林如玉与父亲商量道,「爹爹,此刻风向对咱们不利,为防他们用毒烟攻击,咱们还是都蒙住口鼻为好。」 林父立刻吩咐了下去,林如玉这才吩咐骆显等人也蒙住口鼻,下去增援良道镖局。 然后,林如玉让擅长侦查的骆五带两人去黑衣人杀过来的方向,查看是否有蹊跷。骆五等人刚刚离开,紧盯战局的林如玉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用粗竹簪固定发髻的黑衣人,提刀冲向沈戈。 她的瞳孔一缩,立刻喊道,「大福哥。」 林大福立刻上前一步。 林如玉指着已快要冲到沈戈面前的粗竹簪黑衣人,立刻下令,「沈戈东南,那个头上带着粗竹簪的蒙面人。大福哥灭了他!」 「哦。」大福找准人后,羽箭挂着风声,只奔戴竹簪的黑衣人。 提刀冲向沈戈的黑衣人听得背后恶风不善,就地翻滚躲开偷袭他的竹箭,转头望向箭飞来的方向。还没等他看清楚,第二支箭便飞了过来。黑衣人吓得就地翻滚,躲开这致命一箭。 紧接着,第三只箭又飞了过来,直接封住了他的退路。黑衣人心中又惊又怕,快速翻滚避开。 ------------ 第222章 毒烟 林如玉立刻吩咐身边的骆显,「立刻去把沈戈叫回来,这帮人中有当初追杀叔祖的同伙。」 那帮杀手很可能是安平府派来的,他们至此绝不是为了抢货,杀沈戈的可能性极大。 「是!骆三!」骆显纵身跳下大船,直奔沈戈而去, 此时,只剩骆二和弦音两人左右护着林家父女和大福。骆三听到头领召唤,立刻上前补位。还没等他走到林如玉身后,一个林家管事快步走向林父。骆三直觉不妙,大喊道,「姑娘小心!」 于此同时,又有两个管事从左右跳了出来,分三方袭向林家父女和大福。大福转身就是一箭,林父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女儿。 「爹爹退后,让我来!」林如玉一把将父亲退到大福身后,只冲向迎面而来的管事。 扮作管事的杀手大喜,探鹰爪就抓林如玉的双臂,想将她制住。林如玉仗着个子小,矮身避开他的双手的同时三支毒针直直刺入他的胳膊。 被刺痛的杀手不管毒针,转手再抓林如玉。但他已失去先机,林家护院们已将林家父女三人团团护住,一击未得手,杀手们并不恋战,转身就撤。 也活该被林如玉刺伤的那个杀手倒霉,与回大船上的沈戈撞了个面对面,战在一处。只打了两三招,杀手毒发,身体无力差点栽倒,被沈戈一脚踹倒,倒地不动了。 庄明上前,一把拽下蒙住杀手口鼻的湿布,见他嘴角流出黑血,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起身道,「东家,他没气了。」 林如玉的针上沾的是软骨药并非毒药,看了这些杀手身上或者说嘴里藏有毒药。想到毒药,林如玉转身看向东南方,此时天色已暗,灯笼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她什么也发现不了,便低声问沈戈,「你看东南方,是不是起了烟?」 有夜视眼的沈戈转身看向东南方,剑眉微蹙,「有浓烟被风吹着,向船这边飘过来了。」 浓烟?林如玉立刻问道,「咱们现在开船,可能避开?」 沈戈测了一下,摇头,「避不开。」 说罢,沈戈立刻与林父道,「岳父,一片浓烟冲着大船来了,咱们已经避不开了。」 林父立刻喊道,「林泉、林风,林瑞、骆显、黎年!」 「在!」 「在!」 「在!」 「在!」 四人立刻应声,黎年是卢道良的大弟子,被安排守船。 林父沉着下令,「有毒烟至,不用守船的人立刻躲进船舱,关好门窗;需要守船的再加一层厚湿布捂住口鼻。黎年立刻给你师父送信,部署守船;林风、骆显和林泉,你们三人分别去通知三条大船的人,并清查船上是否混入了外人。不听号令乱跑者,直接掀翻扔水里去。」 「是!」四人立刻分头行动。 沈戈劝道,「岳父,你们也回船舱,岸上交给镖师们,船上交给小婿。」 在大风大浪和海盗围攻下,成功带着船队归航的林父,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玉和大福进船舱里,我在第一艘船上,沈戈去第二艘,林泉守住第三艘。谁也别啰嗦,快!」 「是。」沈戈二话不说,纵身去了第二艘大船,林如玉吩咐弦音提上杀手的尸体,与大福返回船舱,直奔药房。 经过一间客房时,林如玉发现房门还开着一条缝,喊道,「关门,关窗,否则毒烟过来被毒死了,后果自负。」 听了林如玉的话,门立刻关上了。迎上来的林风看了一眼房门,紧跟在姑娘身后向下走,「姑娘,那房里住的是三姑奶奶。」 「我知道。」林如玉吩咐道,「不用管他们,你去忙。」 「是。」林风转身向 上走,经过林三姑住的房间时,发现门还没关严,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见林如玉带了一具尸首下来,郎中吓得后退两步。 「是敌人。」林如玉与郎中打了声招呼,立刻吩咐骆二,「骆二哥,搜身,把他身上所有的药丸、药剂、药汁都找出来,当心有毒。大福哥坐在旁边歇会儿。」 骆显很快将杀手身上的东西全部找出来,摆在桌上。带了一副自制皮手套的林如玉让弦音又点了两支蜡烛,仔细验后将两颗黑色药丸交给骆二,「这是毒烟的解药,内服。一粒送去给我父亲,一粒给沈戈,然后想办法翻找更多的解药,让咱们的人服下。」 「是。」骆二拿了药丸,快步离去。 弦音看着林如玉的目光,变得越发敬佩了。研究药理半年,就能快速识别药品的药效,这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毒烟被风吹到船上时,船上的铜锣再次当当当、当当当地敲响。铜锣响六声,代表水里有人。 燃着的枯竹架子扔到水面上,将水面照得亮堂堂。大船上的郑昌明,盯着水中如水鬼般快速游走的黑影看了一会儿,推开门出屋。 在过道里巡逻的镖师急了,大声吼道,「这会儿出来找死啊,快回去!」 「兄弟,我有办法击退水鬼。」郑昌明冒着浓烟冲到站在甲板上,对林父低声道,「水里过来的是岭川官兵,他们深谙水性,急难对付。伯父把我抓住,用我的命威胁他们退军。他们都是我父亲的人,肯定会退的。」 林父把护院刚找来的药丸塞给郑昌明一粒,让他服下,然后大声道,「李景怀!」 跟随林父出海两年,被晒成黑炭头的林家护院李景怀冲过来,「老爷!」 「将这小子押到船边上去,如果水鬼门敢登船,就把这小子杀了祭船!」林父吼完,低声叮嘱道,「切不可真伤了郑公子。」 「小的明白。」跟了林父两年的李景怀,对自家老爷的路数摸得非常清楚。到郑昌明面前低道了声「得罪了」,便一把薅住他,大声喊道,「给老子拿火把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浓烟将大船罩住,在水里藏了半个多时辰的岭川舟师官兵们摸到船边,被良道镖局的人发觉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破船。 可他们到了大船近前,才发现林家这三艘大船,都他娘的都在船底装了铁蒺网。官兵们心中骂骂咧咧,正打算扔火把烧船时,却见县丞大人的儿子郑昌明郑公子,被林家人捆住,按在了船边。 ------------ 第223章 赛钟馗的裔老六 「船下的水鬼们听着,只要你们敢再靠近半步,老子就杀了岭川县丞郑永贵的儿子,用他的血召唤江神过来灭鬼!裔天师,开始做法!」 「叮铃铃——」 脸、脖子和手上长满毛发的假道士裔老六摇着招魂铃走到船边,大声唱招魂咒:「太阴华盖,江户天门,吾行禹步,血祭招神……」 大夏人本就敬鬼神,黑灯瞎火瞧见这么个跳腾的长毛大猴竟口出人言招江神,水里的官兵们觉得身上立刻冷透了。 「别他娘的装神弄鬼,给老子上!」带队的小头目王阿林不信邪,用脚踩水,直奔大船冲去。 裔老六点燃符纸,阴森森喊道,「血祭,开——」 李景怀手里的刀,恶狠狠向下一按。 「啊——」 被拉下捂住口鼻湿布的郑昌明大声痛呼,脖子上的鲜血瞬间留下,滴滴答答落进江流中。 刚要跟着往上冲的水鬼们见到这一幕,又吓得不敢动了。 郑昌明痛呼,鱼死网破般喊道,「别以为你们换了身皮,本公子就认不出你们是谁。若本公子死在这里,你们这帮敢抢右侯卫运粮船的畜生,一个个都要被诛九族。」 「少他娘的废话!」李景怀假装用力砸郑昌明的脖子,实在又捏破一个鲜红的染料包,「江神快快显灵——」 刚冲到船边的王阿林,也被「血流」吓到了,快速向左游动。 「嗯——」 郑昌明低吟一声,死死盯着王阿林威胁道,「你们再不走,本公子就一个个念你们的名。一,二,三!王——」 「撤!」王阿林不敢再上前,高声吼断郑昌明的话,转身游走。几十个水鬼跟在他身后,快速没入黑暗之中。 「叮铃铃——」 裔老六继续挑招魂舞,「江神显灵,收鬼清路——」 郑昌明望着这一幕,抽了抽嘴角,「李大哥,这位天师……」 李景怀嘿嘿一笑,低声道,「是我家老爷在南海无名岛上救的,怎么样,有点唬人吧?」 这可不是有点唬人,而是万分唬人。郑昌明感叹道,「钟馗也不过如此。兄弟,假装把我扔到水里去,我也要「逃命」。」 「巧了,他有个诨号,就叫赛钟馗。郑公子,好走不送。」李景怀说完,抄起旁边一人高的麻袋,扔进了江里。 配合包围船队的水鬼们撤退后,黑衣人没了支援,很快被镖师们击退了。沈戈派人偷偷跟了上去后,命人快速打扫战场。 待浓烟散尽,岭川县丞郑永贵带着二十多个衙差「得讯」急匆匆赶来,喝问发生了何事。 沈戈下船,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郑永贵拉着脸道,「你们居然要用我儿的血,祭祀江神?」 沈戈一脸无辜和委屈,「是谁在大人您面前诬告草民?衙门早就下文禁止用人血祭祀了,草民等都是遵纪守法的老实人,绝不敢违法乱纪。」 船上人用儿子的血祭祀江神的一幕,确实只有「水鬼」们看到了。水鬼不能跳出来作证,船上的林家人更不可能,郑永贵的脸拉得更长了,「郑昌明呢,让他下船来见本官。」 沈戈一脸悲痛,「方才有人偷袭运粮船,仓皇之间,郑大哥落入水中不知被冲去了何处。草民已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草民立刻派人禀告大人。」 郑永贵恨得咬牙切齿,「沈戈,你当真以为本官奈何不了你?」 对,小爷我就是这么以为的。沈戈有恃无恐,「大人若不信,尽可派人到船上搜查。」 这是右侯卫的运粮船,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上船乱翻。郑永贵狠狠瞪了沈戈几眼, 甩袖转身就走。 郑永贵走后,沈戈回眸,见郑昌明站在船上,虽只露着一双眼睛,但夜视能力极佳的沈戈,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痛。 也难怪郑昌明难受,他老子郑永贵只过问了儿子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父子之间闹成这样,沈戈也不好说什么,只上船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昌明苦笑一声,「今晚应该平安了,愚兄回房洗洗,贤弟也早些安歇吧。」 郑昌明走后,沈戈走到林父身边,不过他还没说什么,便见管事林风快步走了过来,「老爷,三姑奶奶吸入了毒气。」 林父吩咐身边管事几句,又让沈戈快去歇息后,快步去了林三姑的客房。中文網 掐着自己的脖子,难受得喘不上气来的林三姑,此刻心里后悔死了,因为她没想到毒烟这么厉害。 钱家三姐弟惊慌失措,无助哭泣。钱兰翠跪在地上哀求,「请大舅救救我母亲。」 钱宝翠也跟了过来,跪在地上哀求。钱才明低着头不吭声,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林三姑憋得脸红脖子粗,眼巴巴地望着大哥,等他救命。 林父没有开口,只示意婆子上前。 吃下婆子递过来的解药后,林三姑犹如油烹的嗓子和胸腹,才算好受了些。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榻上,声音嘶哑,低不可闻,「小妹不争气,又给大哥添麻烦了。」 林父见她无事了,转身便走。 「大舅……」钱宝翠见大舅一句话没说就走,急得正要追出去。钱兰翠一把抓住她,待大舅走远后,钱兰翠爬起来关上房门返回母亲身边,压低声音问,「娘,您看大舅?」 「哼。」死里逃生的林三姑躺在榻上,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一招瞒不过大哥,但她已经没法子了,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他们姐弟五人中,大哥是最心软的一个。他就算他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也不会看着自己难受成这样,还赶自己下船。 林如玉得知林三姑中毒后,十分无语。 快言快语的雨莺忍不住吐槽,「老爷下了严令,林风上下奔走让大伙捂住口鼻紧闭门窗,他喊得那么大声……」 云鹃也低声道,「姑娘您看……」 林如玉一点也不担心,「万事,有爹爹做主。」 第二日天一亮,林家船队便启航,继续南下。船航行半日,用虎头令通过三关,又击退两波水匪后,林家的船队终于在后半晌穿过裕溪口,用祝太守亲笔手书的凭据,顺利进入宣州。 进入宣州境内,离家就不远了,船上众人忍不住欢呼,林父脸上也有了笑容。 傍晚时,船队停靠在蒲县码头后,婆子敲开了林三姑的方面,「三姑奶奶,马车已经在岸上等候,老爷请您收拾行李下船。」 ------------ 第224章 归家 听了这话,林三姑和钱宝翠三姐弟的脸齐齐变了色。 钱宝翠失声尖叫,「我娘都这样了,大舅还要赶我们下船?」 林三姑颤了颤,无力靠在儿子身上。钱才明扶住母亲,绝望和屈辱涌到眼底,挤红了眼睛。 钱兰翠悬泪欲泣,「孙婶儿,我大舅在哪?」 孙婆子恭敬回道,「因怕力工们粗手粗脚碰坏了三姑奶奶的物什,老爷亲自在码头上盯着。」 大哥这是一点退路都没给她留啊,林三姑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直起身淡然吩咐道,「收拾东西,下船。」 见母亲脸色不好,钱家姐妹也不敢再说什么,吩咐婆子收拾东西,一块下了船。 启程虽然仓促,但林三姑带的行李并不少,足足装了四辆马车。林父站在马车旁,正与两个管事说话。 被儿女搀扶到近前的林三姑虚弱唤了声大哥,林父点头,「这是赵丰,田庄上的管事。」 「三姑奶奶。」赵丰给林三姑行礼,声音洪亮。 姓赵?林三姑心头一颤,抬眸看了眼过来给她行礼的人,「你是赵年的……」 赵丰笑了,「三姑奶奶好记性,赵年是我爹。」 林父温和道,「三妹住进去后若有什么事,可直接吩咐赵丰或找我奶娘。」 林三姑绝望点头,已经说不出话了。赵丰的娘赵婆子,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大哥的奶娘,林三姑未嫁时,就是赵婆子教她规矩。 大哥把自己扔在庄子上也就罢了,还让个婆子压自己一头!林三姑恨得肝疼,却不敢再顶撞大哥一句,「等小妹身体好些后,可以去父母坟前祭拜么?」 林父点头,「你有这个孝心自是好的,不过现在不太平,还是等朝廷平乱后出门为好。」 大哥这是要将她们母子困死在庄子里啊,林三姑握紧了儿子的胳膊,颤声道,「我们母女有个安稳落脚地就好,可才明还要读书,在庄子里就……」 还不等母亲说完,钱才明已硬邦邦道,「娘在哪,儿就在哪。」 林三姑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娘和你姐姐们不能一直拖累着你大舅,你得读书上进,等你有出息了,娘和你大舅才能放心啊。」 钱才明抿紧唇不吭声,浑身满是抗拒。 林父一眼就看透了外甥在想什么,他才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庄子东行几里有私塾,才明可以去私塾读书。」 钱才明低哼了一声,明显的不屑。乡野私塾的教书先生,学问还不及他呢,他去了是教人还是求学还说不定。 赵丰看透了钱才明的心思,笑呵呵道,「私塾的教书先生是咱们蒲县远近闻名的大儒,他教出了两位县令,一位学政。表少爷跟着先生用心做学问,将来定不可限量。」 听赵丰这么一说,林三姑的眼睛立刻亮了。欢欢喜喜地与林父道别,登上了去蒲县田庄的马车。 赵丰带着林父送给他娘的一大车好东西,也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林父回到船上,就见女儿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是做什么?」 林如玉挪过去,「爹爹好厉害。」 「傻丫头。」林父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叹道,「父辈的恩怨,不该把孩子们牵扯进去。路我铺好了,能走多远全凭他自己的本事。」 「嗯。」林如玉欢欢喜喜地拉住父亲的衣袖,「父亲这几日都没歇好,女儿让厨房准备了爹爹爱吃的饭菜,咱们早点用饭歇息,明日就能到家了。」 到了宣州,匪盗不敢再肆意作乱,他们终于可以安心歇息了。用完饭后,林如玉躺在床上睡觉时都挂着笑,一夜无梦 。 第二日傍晚,船队靠近宣州城北码头。安王之乱已起,往日热闹熙攘的码头变得冷冷清清,所以前来接船的林家人,变得异常显眼。 站在船上的林如玉望见码头上不住跳跃挥手的弟妹们,也忍不住用力挥臂,「爹爹,我娘来接您了!」 林父整了整衣冠,一脸严肃。 「大哥——」岸上的林二爷望见兄长,摇臂大喊了几声,然后低声与大嫂道,「我哥晒黑了也瘦了。」 房氏用帕子擦着眼泪,「平安回来就好。」 「对,平安回来就好。大哥——」林二爷又激动挥袖。 「爹爹——」 「大伯——」 阿衡、林如梅和阿冬也激动地跟着吼。 待船靠岸,分离两年的家人团聚,自是说不完的话。林如玉看着激动落泪的母亲,忙着哄妻子的父亲和嗷嗷叫的弟弟,忍不住落了泪。 家里人一个也不少,都在,真好。瞧见卢玉春下船了,林如玉低声跟母亲说了一句,房氏擦去眼泪,上前与卢家父女寒暄。 看着落落大方的卢玉春,房氏既替大福高兴,又觉得大福配不上人家,待她多了几分热切。 卢道良见闺女与房氏相处融洽,笑得异常舒心。 卢家人告辞,沈戈也要带着大勇回了穿街巷。林父返回青弋巷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上孝衣,去祠堂祭亡父。待他从祠堂出来回到家中时,嗓子都哭哑了。 一家人用过晚饭后,林如玉回了已经建好的荣欣院,赖在父亲身上睡着的阿衡也被抱回了自己的院子,林父才得拥住自己的妻子。 「这两年,辛苦你了。」 一直忍着的房氏伏在丈夫怀中,泣不成声。 从未见妻子哭成这样的林父,心疼得手忙脚乱,慌忙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低声哄了半晌。 好不容易哄得妻子不哭了,林父拥着她正要问去年七月的事,房氏已抬起头,无比认真道,「就算是倾家荡产,咱们也要出钱出力,助朝廷平乱,将安王世子贺炯明千刀万剐。」 「好。」林父应下,「娇娇和沈戈都没细说,父亲是怎么去的,去年七月又发生了什么事,娇娇的性情怎变了这么多?」 「若不是娇娇,我和阿衡早就死在了去年七月的洪水里。」房氏窝在丈夫怀里,从公公突然生病,一点一滴讲起。 ------------ 第225章 毒酒 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林如玉新盖的荣新院内,盖着锦被抱着软枕,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元气满满地晨练完毕,去父母的宜桃院请安、用饭,被两眼通红的父亲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是七岁之后,父亲第一次抱她。不用问,定是娘亲昨晚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父亲了。林如玉张嘴想笑着安慰父亲几句,可嘴一张开,眼泪便落了下来。 想哭,忍不住地想哭。林如玉抓住父亲的衣襟,咬唇无声落泪。父女俩各自平复情绪后,林父弯腰给闺女擦眼泪,「过去这一年,娇娇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为父。」 算计林家,欺负他家人的仇家,一个都不放过! 林如玉吸了吸鼻子,劝道,「爹爹,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该报的仇,也差不多都报了,只剩下一个贺炯明。不过贺炯明谋反定是死路一条,不用自己家出手,自有朝廷派人收拾他。 林父轻声问道,「娇娇药房里,可有害死你祖父的那种蚀骨毒?」 林如玉为了研制蚀骨毒的解药,自然要将毒配出来。 林父拍了拍闺女的肩膀,「把药给为父一些,不用致命,只要能让他们痛不欲生就好。你母亲还在睡,咱们去外院用饭,莫吵醒了她。」 父女俩到了外院,见林二叔正带着儿女、阿衡和大福晨练。往日练得最不勤快的林二叔,今日却异常认真,看那架势恨不得在脑子上挂个牌子,好让他大哥知道,他有多刻苦。 林如玉忍不住笑了,林父哪能看不出二弟的小心思,「不错,我不在家这两年,二弟越发长进了。」 终于得了大哥夸奖,正在扎马步的林二叔嘴咧到了后脑勺。哪知乐极生悲,卸了劲儿后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噗嗤!」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温氏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这一笑,孩子们都跟着笑倒了,就连稳稳扎着马步的大福,也咧开了嘴。 想到菩萨给女儿示梦中一个个悲惨去世的家人,林父万分珍惜眼前家人们的欢笑。就如同女儿说得一样,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是以,在用饭时,向来对二弟十分严格的林父,亲自给二弟加了两次菜。林二叔受宠若惊,一不小心吃多了。饭后,林父到父母坟前跪了一日。 他跪了一日,林家三叔祖在家担惊受怕了一日。不只是林家三叔祖,林大姑、赵家等那些在林康年不在宣州时,算计过林家的人们,也都胆战心惊的,生怕林康年找他们算账。 第三日,林康年怀揣着一份块头不大却质地极好的冰种翡翠制成的镇纸,到宣州衙门拜会了太守大人,一是感谢太守给林家做主,二是感谢太守给沈戈的那张凭据,三是表明林家会鼎力支持宣州官兵守城。 趁着太守高兴时,林父提出要去看看牢里的二叔林锦宗时,祝太守自是慨然应允。 大夏以仁孝治国,虽然律令严苛,但对死刑的判罚很是谨慎,谓之「慎刑」。百姓犯了死罪,证据确凿后须逐级上报到兴阳三台衙门,由三台衙门核准死刑下发正式的公文后,方可执行死刑。 去年十二月,宣州衙门已将全年应判死刑的犯人名单及罪状整理成册,送去了兴阳。三台衙门核准死刑的公文已于三月份下发,但按照衙门的规矩,死刑犯要在秋后才能处斩。 所以,林锦宗父子还有半年的命。等待秋后处斩的犯人,是不准探视的,直到行刑前一日才准家人给他送一顿断头饭。 林父得了太守应允后,趁着夜色悄悄去了牢房,见到了关在死囚牢内的林锦宗父子。 神情麻木的林锦宗盯着站在牢房外的人看了半晌,才认出了他是谁,向后缩了缩 。林康鹤则冲上前,将手探到栏杆外,声泪俱下地哀求着,「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大哥救救我,我知道错了。这一切都是徐露元的主意,我和我爹也是被逼无奈,大哥……」 虽然被判了死刑,但林康鹤还没绝望,他觉得自己罪不至死。所以想方设法托人给二弟林康鸿送了信,以他的上万两私产为条件,诱着林康鸿想办法救他出去。 本已不打算管父兄的林康鸿在确认大哥真的有私产后,立刻积极往往牢里送银子,所以林锦宗父子虽然被关着,却没有吃多少苦,现在倒比年前气色好了许多,身上的肉也长了回来。 林父无视林康鹤的脏手,撩衣袍坐在狱卒搬来的凳子上,直视嫡亲的二叔林锦宗,「我昨日去祖坟,祭拜了我爹。」 林康鹤目光闪了闪,不吭声了。林锦宗依旧木然地坐在草堆上,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林父继续道,「我爹娘的坟头右边有两块空地,那地方本来是留给二叔和三叔的。但现在二叔被逐出了族谱,死后也不能葬在祖坟里了。」 神情木然的林锦宗身体一颤,定定看向侄子。 「我爹与二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似在了二叔的手里。若是二叔能葬进祖坟,我也不会来这一趟。因为你弑兄的罪,自有林家列祖列宗和我爹一起,跟你清算。不过……」」旁边站着林泉从食盒里取出酒壶,在桌上摆了四个酒杯,斟了四杯酒。林父端起其中一杯,抬手敬天,然后洒在了地上,「你被逐出族谱,埋不进林家祖坟,死后见不到祖宗和我爹娘,所以这笔帐,我得替我爹跟你清算了。我爹临终前受的苦,你们父子怎个不尝尝呢。」 说罢,林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分别往两杯酒里滴了一滴液体,「这害死我爹的东西,二叔可还记得?」 林锦宗吓得浑身颤抖,用力往里缩。林康鹤也吓得面容惨白,大声呼喊,「救命啊,林康年要杀人啦——」 可任他怎么呼喊,也不见有狱卒进来。林康鹤绝望了,跪在地上不住给林父磕头,「大哥饶命啊,伯父的毒是我父亲下的,与我无关啊,大哥饶命啊。」.五 已打开牢门的李景怀和林泉进入牢中,抓死狗一样把林锦宗父子押到了林父面前。林父抬手捏住他们的腮帮子,强行将毒酒灌了下去。 看着跪趴在牢房地上,用手直抠嗓子眼的林锦宗父子,林父端起桌上的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林锦宗见他要走,踉跄抓住栏杆吼道,「林康年,冤有头债有主,是安王世子贺炯明想夺你家家财、霸占你闺女林如玉。你要是有种,就去找找安王世子报仇啊,欺负我们父子算什么能耐!」 林父停住,「欺负你们,老子高兴。」 「你……」林锦宗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 第226章 林家四姐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康年去牢中的事情,还是被有心人查知了,「有心人」林大姑在张家书房里,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康年肯定是去看二叔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林大姑的丈夫张仲峰烦得不行,「他去就去,你慌什么!」 林大姑停在丈夫面前叨叨,「康年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去牢里找我二叔和康鹤算完账,下一步就该来找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啪!」张仲峰把手里的圣贤书重重摔在桌子上,「你有完没完?你干什么了就怕成这样?」 「我……」 林大姑是个火爆脾气,别人跟她吼,她的火气立时就蹿了起来,吼得更大声,「你说***了什么?还不是你没用,天天与赵家合伙算计我林家的铺子和生意!但凡你有点本事把家撑起来,我至于吗?我是为了谁啊?!」 男人,特别是小心眼、没本事又自视甚高的男人,最讨厌别人骂他没用。张仲峰也火冒三丈,「如果不是我,你们娘四个能活得这么体面?若不是你上不能孝公婆,下不能教子女,我至于整日忙里忙外?你除了会闹脾气还能做什么?但凡你有弟媳妇一半的本事……」 「张仲峰,好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林大姑气得指着丈夫的鼻子大骂,「你竟然惦记我弟妹,我说为什么每次房婉音去铺子,你都癫癫跑过去,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张仲峰听妻子越说越离谱,怒甩袍袖推门而出,却见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呆呆站在院里。 张仲峰脸上一阵发烫,咳嗽一声尽量心平气和问道,「你何时回来的?现在兵荒马乱的,怎没给家里送信,让家里去接你?」 张语屏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含笑与父亲道,「女儿想念您和母亲了,所以回来探望。」 追出来的林大姑听到大女儿的声音,快步走出书房,「萍儿!」 「娘!」几日夜没休息好的张语屏见到母亲,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林大姑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心疼道,「你是怎么回来的,杰儿呢?」 挨着母亲,张语屏才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哽咽道,「我们是坐马车回来的,杰儿他爹带着他,在前院跟大伯说话,女儿想娘了……」 林大姑埋怨道,「你这孩子也是,想回来怎不提前打声招呼,你大舅刚带着好几艘大船从常州回来,你搭船回来多好。」 提到林家的船队,张语屏低声道,「娘没听大舅说么,林家的船队在和州遇到好几拨劫匪,死了好多人……」 青弋巷林家。 林二姑与房氏、温氏和孩子们坐在堂中,听林父讲他这两年在海上冒险的经过,惊叹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不断。待婆子进来说林大姑一家来了时,屋里的笑声便停了。 今年正月初二,林大姑一家来青弋巷,两家人闹得很不痛快。房氏吩咐了在林父回来之前,不准张家人再登林家的门。此事,林父已听妻子讲过了,他沉稳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林大姑和两个女儿进入房中,看到弟弟,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康年,你这两年在海上受罪了……」 张语珍上前抱住大舅的胳膊,简直比见到亲爹还亲,「大舅终于回来了,语珍好想你。」 张语屏把儿子往上抱了抱,「杰儿,这是舅姥爷,舅姥姥。」 还不到一岁半的贺书杰有些认生,抿着小嘴儿盯着面前的一群人不说话。 怀孕五个多月的温氏看到孩子就喜欢,笑吟吟地摇晃手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 房氏起身上前,含笑道,「语屏什么时候回 来的?」 「舅母,我刚到家,听说大舅回来了,便带着孩子过来看看。」张语屏怀里的孩子见到房氏,很是出人意料地张开小手要她抱,房氏把他接过去抱着,把一屋子女人逗得乐成一片。 众人笑语欢声之际,张语珍凑到了林如玉身边,可怜兮兮道,「我在家养了几个月的伤没过来,表妹就与我生分了么?见我也不叫表姐。」 正月初二那日,张家的马车离开青弋巷后出了「意外」,林大姑伤了胳膊,张志生崴了脚,张语珍被哥哥踩了一脚,伤到了腿,一家三口在家中养了两个月的伤。 在自己家里,林如玉才不惯着张语珍的臭毛病,「嗯,生分了。」 张语珍气得一跺脚,转身去找大舅给她做主,却被正在跟两位舅母和姨母谈笑风生姐姐拉住了。张语屏笑语吟吟说着儿子学走路的时,「是呢,这个月脱了冬衣,才走得稳当了。」 张语珍甩手想让大姐放开自己,却被大姐回眸瞪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听她们说话。 房氏将她们姐妹俩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只当没瞧见,依旧温和笑着听张语屏说话。林如梅站在母亲身边紧盯着张语珍,以防她忽然发神经,伤到母亲。 她们这边热热闹闹,林家姐弟仨那边却冷冷清清的。两个姐姐都到齐了,林父想着有些话要跟家人交待清楚,便道,「大姐,二姐,随我来。」 林父直接把两个姐姐带到了父母省钱居住的院中,父母已故,正堂中再无父母的音容笑貌,只剩供桌上的两块冷冰冰的牌位,林大姑和林二姑见了,忍不住落泪。 待林二叔也赶到后,姐弟四人进屋给父母磕头、上香。然后,林父指着地上的蒲团,平静道,「大姐、二姐、二弟,都坐吧。」 要……坐在父母牌位前?林大姑心里踌躇,转头却见二妹和二弟已经坦然坐下,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坐了。林父撩衣摆坐下,讲起了三妹的事情,「钱江平与海盗勾结欲抢夺我带回的海船,已被官府问罪。三妹母子四人在常州无处落脚,我把她们送去了蒲县赵家庄。」 因丈夫在衙门做事,林二姑早已知晓钱江平的事情,并未惊讶,不过听到弟弟把三妹送去了母亲的陪嫁庄子,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挑了挑。 这么安排,甚好。 在家中养了三个月伤的林大姑则惊得张大了嘴巴,「钱江平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跟海盗勾结算计自家人?」.z.br> 林父看着大姐,道,「算计自家人,确实是被鬼迷了心窍。」 ------------ 第227章 是谁硬了心肠 林大姑被胞弟看得心虚,不敢再多问,转而提起父母,「总算有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你才能平安回来。」 「康年不孝,父亲病重时未能在床前侍疾,父亲过世后未能给他老人家送终,辛苦大姐、二姐和二弟了。」林父又给父亲磕了个头,才跪坐在蒲团上继续道,「有父母保佑,再加上娇娇、大福和沈戈不顾生死出海接我,击退上百海盗,才能护着我平安靠港。」 林二叔紧跟长兄,「大哥说得对。」 「我本想让玉清跟着娇娇一块去常州,娇娇却恳请她表哥留下帮着照顾家里。这孩子去年遭了难,一夕之间就长大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林二姑夸完侄女,见二弟眼巴巴盯着自己,便勉为其难补了一句,「二弟也长进了许多。」 林二叔咧嘴冲着二姐笑了笑,又转头眼巴巴看大哥。 林父对二弟也是不吝赞赏,「二弟确实能干了,现在船行和绸缎庄的生意是他在照料,都做得有模有样。」 被大哥和二姐表扬后,林二叔笑得合不拢嘴,仰望着父亲的牌位道,「爹您听到没,儿也有出息了,您老就放心吧。」 听了二弟的话,感情内敛的林父好悬没落下眼泪,「去年七月,婉音和孩子们在祁县先遇匪险又遇洪水,二弟得到消息后,立刻乘船去祁县寻人。若不是你,她们母子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林二叔打断大哥的话,诚恳道,「大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小弟该做的。」 林父欣慰地拍了拍二弟的肩膀,继续道,「二弟不在宣州那段日子,家里多亏大姐和二姐照料了。」 林二姑不领这份功劳,「我没照看什么,是大姐带着语珍和志生住在家里,里里外外照应着。」 「辛苦大姐了。」林父向大姐道谢。没提大姐阻拦二弟,不让他去寻找自己妻儿的事。 她住在娘家可不是为了「照应」,但林大姑脸却不红气不喘地应了,「都是应该的,咱们姐弟之间没必要说这些。」 「好。」林父话锋一转,「那大姐便当着父母和众弟妹的面说一说,你为何要在娇娇历尽艰险回家后,四处散播她被山匪夺了清白的谣言?」 林大姑的脸色立时变了,瞪大眼睛就要否认。林二姑赶在她开口前道,「大姐,爹娘等着听呢。」 林二叔左看看大哥二姐,又看看欠教训的大姐,干脆低头,缩成一团。 父母牌位前燃着四柱香,香味儿浓得让林大姑喘不上气来,她捂着胸口难受地喘了几口,却见大弟盯着她的眼神还是像是在看犯人,心中的委屈一下就忍不住了,「林康年!我是你亲姐!外人欺负我也就罢了,你也要欺负我么!看着我过得不好,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看站在一边看热闹是不是,是不是?! 林父平静道,「大姐,咱们都三十多岁了。」 林二叔提起头,小心翼翼提醒,「哥,大姐今年四十了。」 林二姑…… 林父…… 林大姑愣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是,我都四十了!你们看看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们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一个个的都看我笑话,我可是你们的亲姐啊。这么多年,你们谁管过我?我在张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们心里都明白……」 林大姑越哭越委屈,越委屈声音越大,但是屋里没人搭理她。 等她哭够了,林父被晒黑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再问大姐最后一遍:你为何派人散布谣言?」 「咯——」 林大姑打了个哭嗝,眼睛不住转悠。大弟一向重情,见不得家人受苦,本以为她拉下脸哭一顿,大弟就会心软了。但是她没想到,大弟出了趟海归来,心肠变硬成了 。 不对,他不是心肠硬,而是娶妻生子后不拿她当亲人了。 林大姑悲从中来,涕泪横流,「我还能为了什么?我家志生哪里不好,怎就配不上娇娇了?」 见大弟的脸冷了下来,林二姑好心提醒林大姑,「大姐,大弟是为你为何散布谣言,你想好了再说。」 「我不过是想促成娇娇和志生的亲事罢了,娇娇嫁到张家有什么不好?志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又是她亲姑……再说这不是没成么……也没几个人信……」林大姑越说声音越小。 屋内静的,只剩下挂在檐廊上的鸟叫声。 林大姑从没见过大弟这样,她真得怕了,顾不得二妹和二弟在场,低声下去讨饶,「康年,大姐错了,大姐给你赔不是成不?」 赔不是?在自己出海未归,阿音受伤躺在床上时,大姐不念亲情算计他的女儿,是一句错了就能抵消的?新 香炉里的香烧尽了,林父起身又给父母上了一炷香,转身盯着大姐道,「名节是女子的命,大姐趁着我不在家时想要了娇娇的命,就是亲手断了咱们兄妹的之间的情分。以后除了父母忌日,大姐不要再回来了。」 林父说完,转身走了。 林大姑的心咯噔一声,傻了。 林二叔见大哥走了,连忙爬起来跟上,屋里只剩了林家一对老姐妹。 被泪糊住双眼的林大姑哽咽道,「二妹你听听大弟这是说的是人话吗?就为了这么点事儿,他竟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 林二姑也起身给父母上了一炷香,悠悠道,「还是大弟脾气好,如果大姐编排的是我家婷儿,我定带着儿女砸破大姐的脑袋,砸了张家的锅。」 这话,林大姑信。因为她这个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但发起脾气就不管不顾,给她根混子,她连房顶都敢捅了,所以林大姑从来不敢招惹她。她敢编排娇娇,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弟脾气好。但是这回,她把大弟也惹毛了…… 林大姑越想越怕,打了个激灵回神,才发现房里空空荡荡,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盯着母亲的排位又哭了半晌,才起身里去。 林大姑红着眼回到花厅,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后关在房里,晌午饭和晚饭都没用。 第二日张家请了郎中,街上很快传出林大姑回了趟娘家便病倒了的消息。 于是乎,前两年算计过林家的人,见了林父都恨不得绕道走。 ------------ 第228章 沈戈拜师 因今日应了卢玉春一道去逛街采买,林如玉早早便起了,用过早饭后带着二妹一道出了门。马车到了良道镖局分号院门前时,卢玉春已在路边等候了。 今日天气晴好,晚春温暖而又明亮的太阳将卢玉春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光辉之中,看着便令人心生安宁。林如梅托着小脸感叹,「大福哥好有福气啊,姐,我也想这样。」 林如玉看着二妹脑袋上的一圈小卷毛,乐了,「你先学会心平气和,两天不发脾气再说。」 林如梅瞪大眼睛,「姐!」「嗯?」 林如玉应了一声,挑车帘探身,灿烂笑道,「卢姐姐,快上来。」 林如玉的容貌本就生得极为精致,笑起来若春日林间快活的小鹿,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站在门边送妹妹的卢震唐咳嗽一声,警醒看傻了眼的俩镖师。 马车走远之后,卢震唐回屋跟他爹讲,「幸好妹妹没美成如玉妹妹那样,否则我可不敢让她出门。」 卢道良白了儿子一眼,「有什么不敢出门的,在宣州城中谁还敢招惹她?」 林康年和沈戈,可都不是好惹的,卢震唐忽然想起来了,「对了爹,四月十六那天沈戈行拜师礼,他昨日送来了一张请柬,您带着妹妹去吧?」 一张请柬,能进两个人。 卢道良白了儿子一眼,「你这榆木疙瘩脑袋,沈戈的意思是让玉春跟着如玉去,咱俩一块去。见了人要精神着点儿,别给你妹妹丢人。要是安州之乱一年半载平息不了,咱们怕是也要在宣州城扎根了。」 寿州也乱起来了,幸好这次卢道良为了给女儿撑面子,把镖局里大半人都带去了常州,又跟着林家一块来了宣州,否则这会儿还不知愁成什么样。 安王一反,长江沿岸各州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只剩宣州和歙州最安稳。一是因为这两个地方的太守得力,二是杜成厚将军带领三千兵马驻守在宣州和歙州交界处,足矣震慑肖小。 可以预见,这场叛乱若是段时间不能平息,宣歙二州会成为百姓们的避难所,随着难民涌入,宣州物价必定要上涨。卢道良想到镖局仓房里码放的一袋袋粮食,心里踏实极了。 粮店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百姓们或提着布袋或背着箩筐,伸长脖子焦急向前张望。 卢玉春看到这一幕,娟秀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粮价怕是要涨了。」 去年宣州遭了灾,百姓们手里本就没有多少陈粮,现在新粮还未下来。战乱起,囤粮就是保命,供给没增多少,需求激增,粮价是肯定要涨的。 「太守大人已经下了公文,严令粮商不可囤积居奇,粮价不会涨太多。」 说到这里,林如玉越发佩服父亲了。在得知安王要谋反之后,一个时辰之内,父亲竟把常州码头三个大粮仓的粮食,全都搬上船拉了回来,并将一半粮食以进价送进了宣州官仓。这些粮食再加上宣州粮商手中的粮食,足矣支撑到夏粮入仓。 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快平乱,长江上的货物和粮食开始流通。林如玉看着道两旁携老带幼,逃难而来的茫然无助的百姓们,心中把安王和贺炯明翻过来调过去骂了一个遍。 为了一己私利践踏人命的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逛到晌午,林如玉将卢玉春送回镖局,返回青弋巷。见到丫鬟们只抱着几个小盒子,温氏诧异道,「逛了半日,只买这点东西?」 林如梅瘫在椅子上灌了一盏茶,兴致缺缺,「没见到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们只给您和伯母买了些弄云斋的点心。」 林如玉解释道,「因为路两边都是难民,为了安全,我们没怎么下车。」 温氏叹了口气,「造孽啊。幸亏有沈存玉将军在,否则还不知要乱成 什么样样子。」 长江六州的百姓们,都在盼着沈存玉将军攻下安州城,擒住反王,沈存玉身上的担子重达千钧。 想到昨日沈戈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如玉就知道他已经动意,想去右侯卫与沈存玉一起,攻打安州了。其实,不只沈戈想去,林如玉也想去。 她想手刃仇家。 转眼间,便到了沈戈拜师的日子。宣州城上至太守,下至与沈戈有交情的商贾,云集芳华园。从不收徒的六州第一隐士东竹时启青,今日要收沈戈为弟子。能亲眼目睹这一盛事,是莫大的荣幸。 吉时一到,身着时下书院学子流行的青色曲裾禅衣的沈戈进入堂中,祝太守、三山书院的山长、宣州各世家族长、商家家主的见证下,跟随恩师上香祭拜祖师后,向恩师行拜师礼,递上拜师帖,「弟子沈戈,拜见恩师。」 东竹先生接过拜师帖和拜师茶,向唯一的弟子训诫门规。 众家子弟看着这一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姑娘们这才发现,原来沈戈身姿这般挺拔、面容如此俊朗。 林如玉站在母亲身边,既替沈戈高兴,又感到无比骄傲。房氏也满是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并用余光打量现场,将在场诸家夫人、姑娘的神色,将那些直勾勾盯着她家女婿的人,都记在了心里。 「弟子谨记恩师教导。」沈戈听训后,再拜起身,便是东竹先生名正言顺的唯一弟子了。毕竟还年轻沉不住气,站在恩师身后备受瞩目的沈戈,望着林如玉笑得神采飞扬。 这一下,林如玉和沈戈一样,成了备受瞩目的焦点。她没有任何不快,大大方方向沈戈回以微笑,祝贺他拜得名师。 注重仪表的林父瞪了女婿一眼,让他收敛着些,沈戈立刻老实了。将这一家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东竹先生捋须含笑。ap. 拜师礼后紧跟着拜师宴,花团锦簇的芳华园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房氏与自己的好姐妹赵夫人坐到了一处,林如玉与二妹、砚清表妹和赵锦冉同桌而坐,一脸怨妇样的赵秀英走过来,不情不愿地跟她们坐了一桌,不住拿眼睛挖林如玉。 那架势,恨不得用眼神把她铲出去。 ------------ 第229章 用粮换药 去年,做为万相拍卖行玉辟邪一案的参与者之一,宋秀英的父亲宋天翔受刑杖赔银,活成了宣州城的笑话,受此事所累,宋秀英被退亲,成为宣州城中被人热议的,十七岁还未订亲的老姑娘。 宋家父女将这笔账算在了沈戈头上,恨不得杀了他。林如玉是沈戈的未婚妻,是宋家生意上的劲敌林家的女儿,是去年在赵锦欢的及笄宴上当众打了宋秀英一巴掌的人,三仇恨叠加之下,此刻宋秀英见了林如玉,恨不得用筷子戳瞎了她的眼睛。 我让你漂亮!我让你得意! 林如玉看着气成河豚的宋秀英,缓缓笑了。姐就是喜欢看你这幅看不惯我,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林如玉这一笑,直接把宋秀岩气炸了。她咬牙切齿想骂林如玉:不过是寻了个无根无基的逃荒难民当女婿罢了,你得意什么! 但话在嘴边,宋秀英却不敢骂出口。因为她母亲好不容易才求了姨母待她进来,为的是让她露露脸,尽快寻门好亲事。 若在这里再被林如玉扇一巴掌,她就真得没脸见人了。 林如玉才不会被一个无所谓的人影响心情,她与二妹、表妹和赵家姑娘有说有笑,心情舒畅。今日是沈戈拜师宴上每一道菜,都是她与沈戈提前过来订好的,不好好品尝,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见林如玉带头孤立她,宋秀英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饭。端庄坐着忍到筵席散后归家,宋秀英气得把屋里砸了个稀巴烂,坐在桌边哇哇大哭。 得知女儿在沈戈的拜师宴上被林家丫头欺负了,宋天翔的脸黑成了锅底,「养不教父之过,林康年,是你不仁在先,休怪我不义。」 「林家风头正声,你不要惹事。」其父宋磐瞪了一眼儿子,他们现在躲林康年还来及,去主动招惹他,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林家这点风头算什么,待安王……」 「闭嘴!」宋磐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用手里的茶杯把儿子的大嘴堵住。 宋天翔觉得父亲小心过头了,「父亲,这里就咱俩,怕什么?」 宋家,早晚得败在这个蠢货手里……宋磐气得眼冒金星,「管家,将这畜生押去祠堂,没有我的准予,谁也不准将他放出来。」 将逆子赶出去后,宋磐按着疼得一跳一跳的额头,疼得浑身直抖。他颤巍巍地从小药瓶里道出黄豆粒大小的黑色药丸,送入口中,半晌才缓过这口气,睁开眼看着药瓶里仅剩的一粒药,又颓败地闭上了眼睛。 「老爷……」管家回来后,见到老爷这般模样,十分担心。 宋磐呻吟几声,「粮食备好了?」 管家低头,「一百袋稻米已经装船,今晚就可以送走。」 一百袋稻米能换回来一粒药,一粒解药可撑半个月,加上手里这粒,就是一个月。宋磐心中稍安,「你亲自带着人去,一定要小心。」 「是。」管家应下。 宋家的管家出城后不久,弦音便将消息送到了林如玉面前,「宋家的管家出城去了城南的田庄。」 药商宋家和张家、绸缎于家,是上一世贺炯明假扮安自远时,跟他走得最近的三家。这一世,贺炯明以世子身份到宣州时,这三家也是表现得最积极的。所以在安王举起反旗之后,林如玉便派人日夜紧盯着这三家,看他们是否有异常举动。 安王造反抢地盘,必定不会放过富庶的宣州。抢下宣州和歙州,大江南岸可能就是安王的天下。贺炯明在宣州衙门里安插的人已经被祝太守拔除,现在他在宣州城内能用的内应,表面上也就只有这三家了。 不过,最先是宋家有动静,还是有些出乎林如玉的意料,因宋家家主宋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林如玉点头,「派人跟紧了,看他们想干什么。」 第二日一早,弦音便把消息带了回来,「宋家的管事半夜时,从城外的田庄偷偷运出一船粮食,停在了野渡口。随后,山上有人下来拉走了粮食,并将一个纯白的小药瓶放在了船上,管家取药后就回了田庄,未再外出。」 「药瓶?」林如玉挑了挑柳叶眉。 「因怕打草惊蛇,咱们的人没上前查看,只分作两路跟着管家和运走粮食的人。」弦音见姑娘对药瓶感兴趣,便道,「我夜里去趟宋家,把药瓶偷出来?」 林如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必。待下次他们再交易时,偷梁换柱,把药带回来。」 又隔了两日,跟踪运粮船的骆三回来了,「除了宋家,沿途还有六户人家,用粮食跟那帮人换药。那帮人装满一大船粮食后,轻易通过了饶州关卡。」 林如玉点头,饶州虽然没举起反旗,但明显饶州衙门是倾向了安王。此事,不是她能解决的了,林如玉与父亲商量后,林父直接去了衙门,面见太守。 战乱之中,粮食何其珍贵。天天大把掉头发的祝太守得知,竟有人偷偷为叛军筹粮,气得差点不顾斯文,直接掀桌子大骂。 半个月后,宋管家再次偷偷出城,用一百袋粮与大船上的人换回一瓶药后,还没赶回田庄,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待天亮时,换粮的六家人和大船上的人,都被押到了宣州大堂之上。 他们所换的药物,则摆在了林如玉药房的桌上。 林如玉一番查看之后,断定了此药的成分,「这是五毒门谢尧的秘制毒药之一,是用乌头碱和四种蛇毒配置而成的,中毒之人须半月服用一次解药。」 林父听女儿提起过五毒门的谢尧,「不服解药会如何?」 林如玉看着黑漆漆的小药丸,简要道,「不服解药后三日,中毒之人会死于心痛。」 如此歹毒的解药,比起父亲中的蚀骨毒,也不逞多让了,林父再问,「解药难配么?」 林如玉摇头,「不难,就是其中几位药材不常见,不过咱们仓库里都有。」 这就好办了。林父将药瓶送到前院交给衙差,据实以告。衙差大喜 ------------ 第230章 鬼上身了 听到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的心绞痛,不是病而是毒后,包括宋磐在内的六人并没有觉得有多大意外,特别是药商宋家的家主宋磐。他得了这个「病」后,不是没郎中看过,但郎中只说他脉象奇特,却诊不出症结所在,他当时便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但知道又如何?没有对方的药,他就得死。因为宋家的郎中拿着对方的药粒,却配不出同样效果的解药来。 有一城外的土财主仗着胆子,磕磕巴巴道,「太,太守大人,草民也舍不得粮食,可,可如果没有解药,草民就得死啊。」 「草民也是。请大人开恩,让那帮畜生把草民身上的毒解了吧。」 「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草民出了事儿,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草民的媳妇怀孕七个月,如果草民出了事……」 六人卖惨乞怜,大堂内一片混乱。祝太守一派惊堂木令他们肃静,四平八稳道,「尔等服的不是解药,只是暂时缓解症状的药罢了。只要你们如实招来,本官便让人为尔等解毒。」 六人同时抬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祝太守。 祝太守脸色一沉,「此乃大堂,本官乃是一州之牧,难道还会诓骗尔等不成?」 六人同时摇头,喜出望外。 审问清楚之后,祝太守回到内堂,去见已在此等候的林如玉。祝太守目光温和,「解药可配出来了?」 听差官说林如玉能配出解药,祝太守并没觉得意外,因为上次就是她,解了董文印身上的毒。这个被人称作「宣州第一美女」的姑娘,不是空有美貌。去年林家在马头山遇劫时,便是她与贺炯明周旋,利用贺炯明的人,救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今年三月,她有带着船队去常州,接回了她的父亲。 这样一个漂亮、有胆略、会医术又孝顺的好姑娘,谁能不喜欢?可惜祝家晚了一步,没能赶在沈戈去求亲之前,为孙儿求娶此女。 林如玉抬手行礼,回道,「回大人,因有几样药材需用特殊方法炮制,三日后才能制出解药。这是解药的配置方法,请大人过目。」 祝太守让林如玉落座,才展开解药配方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解毒的药方不是一个,而是六个,便问道,「这些解毒的药方从何而来?」 林如玉如实道,「回大人,这是五毒门门主星南平杀孽徒谢尧后,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星门主因怕毒药为祸世间,便将毒方撕毁,只让沈戈抄下了六种解药配方。害死民女祖父的蚀骨毒也是出自谢尧之手,不过毒经上并没有记载蚀骨毒的配方。」 将毒方销毁,只留解毒药方,此举甚是稳妥。祝太守又问道,「宋磐等人服用的解药,与此方上记载的解药,有何不同?」 林如玉已经化验过运粮人带来的「解药」,回道,「他们给的解药剂量不足,所以不能彻底解毒。」 原来如此。谢尧与林如玉商量,「据宋磐等人所供,得了心绞痛的不只他们六人。林家药房中的药材,能配出多少粒解药?」 林如玉回道,「因其中两位药材较为罕见,林家库房里的药材最多只能配出三十粒解药。」 祝太守问明是哪两味药材后,才继续道,「老夫派人凑齐药材送到林家,丫头这两日辛苦些,至少配出一百五十粒解药。」 「是。」林如玉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丫头办事干脆利落,祝太守月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想回去骂孙子,「解药配出来后,就是断了安州叛军的粮路,为免林家因此招祸,老夫将对外宣称解药是衙门制出的。不过该属于林家的功劳,待平乱之后,老夫会一五一十上报朝堂,为丫头你请功。」 林如玉开心应了,「多谢太守大人体恤 ,民女和家人会守口如瓶,绝不将此事宣扬出去。您看,其他五种解药,是否也各配置一百五十粒,以备不时之需?」 若宣州商贾都若林家这般,他何愁守不住宣州!祝太守甚是欣慰地点头,「如此甚好。」 林如玉悄悄出了太守府回到家中不久,宣州新任的司仓书佐刘训宽便到了林家,与林父和林如玉算出配置近千粒解药所需的药材剂量。订下剂量后,司仓书佐定出需要从各家征调的药材清单,分发到各家。 拿到药材清单,看着上边的珍贵药材,张家家主心疼得好悬没吐血,跑去找宋磐商量对策,「林康年现在紧抱太守大人的大腿,他肯定会如数上交药材。但咱们可不能把家底都交出去,否则……」 出乎张家家主的意料,铁公鸡宋磐这次居然大义凛然道,「张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太守大人紧急征调药材,必有大用。张兄,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咱们不鼎力助衙门抗敌,一旦宣州城门被攻破,再多的好药,咱们也守不住。」 这……这是宋家的铁公鸡能说出来的话? 张家家主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头子。他眼前这个宋磐是鬼上身了,还是林康年假扮的? 「宋老弟,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你可不能诓我。」张家家主还是不信他会这么老实,这老小子该不会是想着忽悠自己交了药材,他自己依旧一毛不拔吧? 这么多年了,衙门的手段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征调清单的药材,起码比衙门实际需要的量多了两成。这两成,就是留给商贾们与衙门扯皮的空间。 废话,老子等着这些药材救命呢,哪有工夫诓你!宋磐挺直腰杆,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张兄若不信,只跟看着便是。」 看什么? 不肖片刻,张家家主便看明白了。宋磐这回真是转性了,当着他的面清点了衙门征调清单上的药材,然后封袋、封箱,派人送去了衙门。 此刻,离着他们收到衙门的调单,还不足两个时辰,林家的药材还没往衙门送呢! 疯了,这老东西真是疯了。 ------------ 第231章 要成亲啦 铁公鸡拔毛,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匹夫天下,而是因为拔毛有极大的好处。 张家家主虽然不知宋家图什么,但也急匆匆赶回张家药铺,立刻派人将衙门征调的药材足量取出来。 二十年以上的丹参?直接装,别给老子看,老子心疼。 三十年以上的野生三七?只能挑三十年的,多一年都不行。 什么?三十年的凑不齐征调单上的量?那就三十一年,再多一年都不行。 待林父将足量的征调药材送到衙门时,得知宋家和张家已将药材送来了,心中暗笑。 为了不打草惊蛇,宋家的管家半夜被抓和宋磐被带去衙门受审,都是秘密进行的。 所以当司仓书佐刘训宽找到林家时,商议怎么才能让向来拖沓的张家尽快交药材时,林父便提议刘加大征调的数量。以他对张家家主的了解,拿到足以令他肉疼的征调单后,他肯定会跑去找宋磐商量。 宋家肯定老实交药材,宋家一交,疑神疑鬼的张家肯定跟上。 这不,第一条蛇,就这么打中了。 这次贺炯明没对张家下手,是因为张家家底已经快被掏空,不值得下手么?林父摸着胡须,含笑进入衙门大门。 林父交了药材,从衙门领了药钱,便带人返回家中。夜深之后,刘训宽偷偷派人将药材送到了林家,林如玉看着满满三大车药材,心潮滂湃。 林父拍了拍女儿的小肩膀,「再急的事,也没吃饭睡觉重要。先去睡觉,睡足了明早起来再说。」 「好。」患有先天性性脏病生活了十七年的林如玉,万分认同父亲的话,「父亲也早点歇息。」 第二日,林如玉带着十几个林家的药师紧锣密鼓配置解药。第一批配置出来的,当然是宋磐等人中的乌头碱蛇毒解药。 提心吊胆半月后,终于从衙门里领回解药的宋磐,珍之慎之将一粒羊粪蛋大小的解药倒在手心里时,万分庄重地放在鼻前5嗅了又。 这…… 宋磐颤抖着手,将运粮人给的黄豆粒大小的解药拿出来,仔细对比之后发现,两粒解药的色泽、气味一模一样! 做了一辈子药材生意的宋磐,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口将大粒药丸吞下,噎得直翻白眼,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又觉得心在滴血。 他的药材啊…… 管家看老爷脸色如此难看,担忧道,「老爷,这解药不对?」 宋磐心疼得直抽抽,「解药跟咱们用粮食换来的解药配方相同,只是药量不同。」 跟了家主一辈子的管家,立刻明白老爷为何脸色如此难看了,宽慰道,「就算是相同的配方,剂量不同效果也大不相同。」 用错剂量,可能致命。 道理宋磐岂能不明白,「这药是用八种药材制成的,但衙门从爷手里征调走了三十五种药材!好你个刘训宽!」 坑了,他被司仓书佐刘训宽给坑了。 刚结束禁闭的宋天翔,走到书房门口听到父亲咬牙切齿地骂刘训宽,便接了一句,「父亲不必与那个短命的一般见识,他们嚣张不了几日了。」 等安王的仁义之师东下,包括祝蒙桢在内的宣州所有官员,都是死路一条。 正有气没处撒的宋磐见到儿子,立刻火冒三丈,「闭嘴!太守大人和刘书佐日夜为宣州百姓操劳,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敢诅咒为国为民的好官!管家,将这不思长进的逆子带去祠堂,罚跪十日!」 「是。」宋管家默默给少家主点了根蜡烛。老爷破钱免灾,终于洗清了与叛军勾结的嫌疑,少家主进来后就是一盆脏水浇到了老爷头上,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青弋巷林家内院,忙碌半个月终于把所有解药配制好的林如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太好了,终于在大福哥成亲前完工了。」 大福与卢玉清的成亲的日子是五月二十六,今日已经是五月二十四了。除了制药的小跨院,林家别处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在药房里泡了半个多月的林如玉,回到自己院中洗尽一身药味儿,跑到前院发现,大福哥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干净齐整。院子里摆了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孔穴内栽种着珍贵兰草和小松树,假山下的水中养着招福纳财的风水鱼。林如玉一看,便知这座假山是父母亲手打造的。 这假山不只吉利,还可游目骋怀,放在院中再合适不过了。 林如玉进入房中,发现卢玉春的第一批嫁妆已经送到了。鸡翅木制成的琴桌,云状木纹纤细浮动,自然形成山水,韵味十足;南榆红木书架,木纹重峦叠嶂,取意书山有路,观之令人奋发;香檀木制成的千工拔步床…… 一件件有钱难买的上好家具,不是一两年能攒齐的,处处透露着卢家对女儿的重视。被家里当宝,小心呵护着的卢玉春,这一世将逃脱厄运,与大福哥结成夫妻了。 林如玉越看越开心,洁白细腻如上好瓷器的脸上,都挂着红润。 跟林大福回来的沈戈看得呆了,心中暗搓搓幻想他与如玉成亲时的模样。 「二妹。」林大福见到半个月没怎么露面的林如玉,高兴地咧开了嘴。 林如玉笑着点头,「我忙完了,所以过来看看大福哥这边还缺什么。」 大福认真回道,「不缺。」 东西已经很多了,再多就放不下了。 林如玉笑着点头,再问沈戈,「这几日可还好?」 「没有什么大事,你安心歇着。媒人去良道镖局送催妆礼,我和大福不放心,护送了一段。」在林如玉忙着制药这段时日,监视宣州城内外的事情,便都交到了沈戈手上。 按照宣州的婚俗,成亲前两日,男家送催妆礼到女家。催妆礼有花髻、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盏、画彩、钱、果等物。女家则以以金银双胜、靴、笏等物答之。既然沈戈他们回来了,女家的答礼也快该到了。 五月二十五,成亲前一日,卢家第二批送嫁妆的人到了林家,并请了全福之人为新房铺房挂帐幔,放置房奁、具珠宝首饰等物。 林家也开始筹备明日婚宴要用的桌椅板凳,提前准备食材。 就在这一片喜庆忙碌之际,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农妇,领着两个小孩子找到了青弋巷,自称是林大福的亲婶子。 ------------ 第232章 发誓 大福哥的亲婶子和俩侄子? 房氏正在忙碌,林风便将事情报到了林如玉面前。林如玉想了想,还真想起来听娘亲说过大福哥还有个亲叔的事儿来,「她们来做什么?」 林风低声道,「那妇人不肯说,只口口声声说要见福少爷,小的看她的架势,像是来打秋风要银子的。姑娘看这事儿怎么办?」 林如玉到后院找到正在学接亲和拜堂礼数的大福,将此事告诉了他,然后问道,「大福哥还记得他们么?」 穿着喜服的大福刚被灌了一脑子成亲的事情,正晕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点头,「嗯,二婶,大牛、二牛。」 「他们找到咱们门前来了,大哥打算见他们吗?」林如玉问道。 「嗯。」大福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林如玉连忙提醒道,「大福哥把喜服换下来再去。」 林大福换下喜服便往外走,还不让林如玉跟着,「我爹说,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好。」林如玉应下,目送大福带着他的小厮柱子向外走,叫过林风低声叮嘱了两句。 林风连连点头,跟了出去。 林大福的父亲去世已有两年,但他还记得父亲生前说的话,这哪里傻了。站在林如玉身边的弦音感慨道,「福少爷的记性挺好的。」 林如玉笑道,「大福哥只能记住他认为重要的人说的话。以前,他认为重要的人是他的父亲、义母还有我这个义妹;等到了明日,又会增加一个。」 要增加的这个,自然是她的大嫂,卢玉春。 站在林如玉另一侧的丫鬟云鹃好奇,「姑娘,福少爷现在还没把即将娶进门的妻子当做重要的人么?」 林如玉笑眯眯道,「因为大福哥的爹生前跟他说过,能拜堂娶进门的才是他媳妇。」 所以现在,卢玉春还不是他媳妇。 明日林家要办喜事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也有不少人站在门外看热闹。在这一片喜庆之中,穿着破衣烂衫的一大两小三人,便显得格外惹眼。 就这样,大福的二婶牛氏还嫌不够,拉着两个孩子向围拢上来的人们诉苦,「侄子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给俺们送个信儿……」 这真是不应该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牛氏低头,用补着补丁的衣袖擦着一滴泪没有的眼角,给儿子们使眼色,见俩儿子不动,她便偷偷踢了踢两个儿子的脚。 六岁的二牛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害怕,把脑袋扎在母亲小肚子上寻找安全感,被母亲踢了,也只是把穿着草鞋的小泥脚往边上挪了挪。十岁的大牛想起了他娘叮嘱的话,捂着肚子喊道,「娘,我饿。」 牛氏立刻接过话茬,「儿啊,再忍忍,等见了你大哥后,娘就带你们回家吃饭。」 立刻有看热闹的人道,「回啥家啊,你们大老远地跑了来,林家家大业大的,还能不管你们一碗饭?」 「就是,怎么着也得让孩子吃饱了再走。」 「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见林家人把你们迎进去?不会是忙起来,把你们母子的事儿给忘了吧?」有十分「热心」的老妇人,给牛氏出主意,「看这俩孩子饿的,你们还是再过去问问吧。」 「好。」牛氏也觉得等得工夫太长了,刚拉扯着俩孩子往林家大门前走了两步,就见有个十六七的少爷带着人从里边走了出来。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喊道,「傻福?」 「傻福」这个名字,林大福已经很久没听到了。还没等他说话,小厮柱子就把脸拉了下来,「我家老爷说了,有人敢这么喊我家福少爷,一律乱棍打出去!」 牛氏是个窝里横,被林家衣着光鲜的 小厮一瞪,立刻怂得缩起了身子,「俺……俺们喊了这么多年,喊习惯了……再说,俺也没进去啊。大福啊,还记得二婶不?」 牛氏盯着一身新衣裳的大福,恨不得伸手把他腰间坠的玉佩抢过来,一个傻子,哪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大福点头,「认得。」 认得就好办了!牛氏心里高兴,向前走了一步亲热道,「你这孩子也是,成亲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给家里送个信儿呢。」ap. 浓眉大眼的林大福盯着牛氏,慢悠悠道,「不是家里。」 牛氏的瞳孔颤了颤,哭丧着脸问道,「大福拜了有钱的干爹,就连你亲叔、亲婶和弟弟们都不认了吗?」 大福又摇头,「我爹说,我们家跟你们家断亲了。」 「哎呦——」牛氏一拍大腿,拉长声音就要开始哭闹。反正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大了她不怕,丢人的是青弋巷林家。 林风上前一步喝止道,「闭嘴!」 牛氏被吓得闭上嘴后,林风沉着脸骂道,「前年福少爷的爹病重,怕他走后家里只剩福少爷一人,便跟你们两口子,把家里的房子、田地都给你们,让你们给福少爷一口饭吃。这事儿,你们当没人知道么?」 牛氏心里发虚,抱着小儿子就要偷偷拧他腰上的软肉,让他哭闹起来蒙混过关。林风常跟着父亲巡视田庄,对泼妇们的手段早就摸得门儿清,「怎么,理亏了就要拧孩子?」 牛氏的手一哆嗦,放了下去。 林风继续道,「你们不肯养福少爷,两家断了亲后,福少爷的爹才把他送来林家谋生。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大伙儿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他们村的里正,断亲文书都写了的。」 听林风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立刻站到了林大福一边,指摘牛氏做得不地道。 被众人指指点点的牛氏,拉着孩子跪在了大福面前,痛哭道,「大福啊,是婶子逼着你二叔不让他把你领回家,一切错都是婶子的,你二叔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大福啊,你二叔快病死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嘶—— 一听事情又有转折,看热闹的人们又开始摇摆了:林大福在林家好吃好喝的,拿出点银子救救快病死的二叔,也是应该的。 众人的议论声,根本没进了大福的耳朵。他盯着痛哭流涕的二婶道,「你发誓。」 啊? 众人愣了,傻福就是傻福,这会儿正说他二叔快病了了,他怎么忽然冒出一句发誓来。 ------------ 第233章 越想越迷糊 旁人听大福说「发誓」时一脸懵,但牛氏哭声却小了许多。傻福,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 林大福的爹病了时,家中还在世的最亲的人,就是林大福的二叔,所以林大福的爹想把儿子托付给二弟。林大福的爹虽然平日里闷声不响,但却是个有心眼的。因知道二弟媳妇牛氏是个掐尖要强爱贪小便宜的,所以林大福的爹跟二弟提出来,把家里的田和房子都给二弟,让他把大福养大时,提了一个要求: 他要林大福的二叔和牛氏对天发毒誓,把大福当亲儿子养。大福的吃穿用住,要跟他们的亲儿子一样。 林二叔想应,却被牛氏一把拉住了。所以,林大福的爹才带着儿子出村进城,求族里过日子过得最好的林如玉家收留大福。 林大福的爹处理这些事,一点没瞒着儿子,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本事一股闹全塞进儿子脑子里,好让儿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他爹说了,对付二婶牛氏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发毒誓。林大福把这话记在心里,所以牛氏找来后,他便直接让她发毒誓。 林风见牛氏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扯谎,上前帮腔道,「这位大嫂没听见我家少爷的话?只要你发毒誓说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虽然你们与福少爷断了亲,但福少爷就不会见死不救。」 见牛氏哭哭啼啼不应声,看热闹的人就琢磨过味儿来了,纷纷开始指责牛氏。 「她不敢发誓,就是因为刚才说的话是假的呗。」 「为了讹点银子,就咒自己的男人,这样的媳妇可要不得。」 「老天有眼,这样的人早晚得遭报应。」 「……」 牛氏恼羞成怒,爬起来骂骂咧咧道,「呸!什么玩儿意!当老娘稀罕呢,要不是你二叔让老娘过来给你随份子,老娘才懒得跑这一趟!」 自己的娘又是下跪又是哀求,傻福不只不给银子、不让他们吃好东西,还害得他娘被这么多人骂,大牛上前就踹林大福,「我叫你欺负我娘!」 林家这么多人在,怎么可能让大福被一个孩子踢着。看着柱子拦住大牛,林风阴沉着脸刚要派人把他们哄走,便听有人喊道,「林老爷回来了!」 随着喊声,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让出一条路,林康年从外边走了进来。林大福遵着规矩,行礼喊了声「义父」。 一看这情形,林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温和点头,「出了何事?」 嘴皮子利索的林风噼里啪啦便把事情讲了一遍,林父的目光便落在了哭闹挣扎着要踢打大福的林大牛身上,平静道,「放开他。」 「是。」柱子松开手。 被人拉着时玩了命地挣扎要打人的大牛,被放开却老实了,站在林父面前一动不敢动。他这样子莫名像是隔着栅栏门敢冲着路人汪汪叫,打开栅栏门后就吓得夹紧尾巴的怂狗。 就在众人以为林父要开口教训牛氏母子一顿时,他却只说了七个字:「送他们去见族长。」 只这几个字,就比任何训教都令人胆寒了。牛氏吓得脸都白了,她想求林父饶她这一次,但却哆嗦着不敢开口。 早知道林家的当家人这么厉害,打死她也不敢过来打秋风。 「爹爹——」阿衡见父亲回来了,乳燕归巢般地奔了过去。林父弯腰抱起儿子,笑着给他擦了擦汗,「你娘和你姐呢?」 阿衡抱着父亲的脖子,欢快道,「我娘在跟泉婶子说话,我姐在厨房里。」 妻女都在忙,林父便没过去打扰,「走,咱们跟你哥去看他的喜服。」 明日大福就要成亲了,用过晚饭后,林父把他叫进了书房,待房门关好后。大福依旧是寻常的平静模样,林父的老 脸却有些发红。 「大福,还有件事为父要跟你讲讲,你可知何为夫妻?」 大福望着义父,一脸茫然。 看着义子懵懂茫然的模样,林父揉了揉老脸,这可叫他如何说得下去。 父子俩在房里待了半个多时辰,书房的门才打开,依旧一脸平静的大福跟着脚步有些紧急的义父先后走出来,各自回院。 林父回到宜桃院,抱着自己的妻子嘟囔道,「我把该说的都说了,可我觉得大福没听明白。」 房氏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父又收紧了些手臂,「你还笑……」 房氏抬手给丈夫顺顺毛,「没听明白也好。玉春今年才十五,先调理两年身子,待过几年再怀孕生子也不迟。」 感觉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林父哼唧了两声,气鼓鼓道,「别人我管不着,反正娇娇必须等到十七岁才能出嫁,早一日也不行!」 「当年,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林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阿音,我对你好不好?」 房氏应了一声,靠在丈夫肩头。若他对自己不好,房氏也不会远嫁至此,为他生儿育女。想到这里,房氏便忍不住想起了在沔州的家人,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夫妻多年,林父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沔州虽然乱了,但岳父和岳母他们都平安无事。等操办完大福的亲事后,我带着人去趟沔州,想办法把二老接过来与咱们同住。」 房氏摇头,「大哥和二哥都在,我爹娘应不会有事。再说即便你去了,他们也不会跟你过来的,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父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没再多说什么。他已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去沔州保护岳父和岳母,以防万一,若真到了紧急关头,他是一定要走这一遭的。 林父虽不精通武艺,但他有钱。钱可以通神,可以把沔州撕开一道口子,把岳父岳母接过来,也能用银子多找些人,保护沈戈。 谁让他闺女就认准了那臭小子呢。 林父叹了口气,「咱们也早些歇息,明日还有的忙呢。」 义父睡下了,林大福还躺在床上想着义父跟他说的事。越想越迷糊,大福干脆不想了,打了个哈欠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第234章 噩梦 看着卢家姑娘的一车又一车的嫁妆从眼前经过,路边围观的百姓们连声感叹:傻福傻福,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死了爹娘没人要的傻孩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宣州富商林家的义子,还娶了良道镖局总镖头的独女。看看这排场,看看这嫁妆,就算傻福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干,只靠着卢家和林家,也能过得舒舒坦坦的。 这福气,真是逆天了。 林大福的二叔挤在人群里,望着穿喜服骑高头大马的侄子领着花轿走远了,才挤出人群逆着人流往后走,去林家族长的家里,领媳妇和孩子。 青弋巷林家门前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许久才停住,林如玉放下堵住耳朵的手,呼吸着满是硫磺味儿的空气,带着二妹跑到门外看新娘子下轿。 送嫁媳妇和媒婆连说带唱地洒下一地吉祥话后,才挑起喜轿的轿帘,把新娘子扶了出来。高挑纤瘦,满头珠光宝气的新娘子以扇遮面,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场的气氛瞬间达到高潮。赞美声、议论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大嫂的头面好漂亮啊……」林如梅拉着姐姐的手,由衷赞叹。 张语珍哼了一声,酸溜溜道,「果然是开镖局人家的女儿,脖子长得真结实。」 这么多金银珠宝,也不怕把脖子压折了! 林如玉淡淡看了张语珍一眼,她立刻闭上嘴,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大嫂好漂亮,娇娇你说是不是?」 林父怒了林大姑,不让她再进家门,所以今日林大姑和张仲峰夫妇没过来,只张志生和张语珍两兄妹过来贺喜。大喜的日子,他们既然来了,林家人也没把他们拦在门外。张志生进了门后,便去找他二舅,张语珍在大舅母面前露了个脸,便来黏着林如玉,想方设法与她重修旧好。 林如玉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一对新人,并随着他们赶往拜天地的正堂。 见林如玉不吭声,张语珍又凑上来讨好道,「表妹穿上嫁衣,一定会更漂亮。」 林如玉随口应了一句,「你穿嫁衣也会更漂亮。」 样貌寻常的张语珍被林如玉噎得,好半晌没说上话。 拜堂之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撒喜帐饮合欢酒后,林大福去前院招待宾客,卢玉春留在喜房内歇息。林家的女眷们轮番上前夸奖一番后,也退出去吃席,林如玉留在新房中陪着卢玉春用饭。 「表姐。」见张语珍站着不走,乔沅婷回头唤了她一声,「咱们该去花厅了。」 「去花厅做什么,咱们留在这儿陪着表嫂一块用饭。」张语珍看着婚房内美轮美奂的摆设,眼睛都挪不开了,哪肯离开。 当着卢家两位送嫁媳妇的面,张语珍这般举动实在是太给林家丢人了。林如玉看了一眼二妹,林如梅点头,上前便拉了张语珍的胳膊,「这里有我姐陪着呢,咱们快走,马上要开席了!」 张语珍敌不过林如梅的力气,硬被她拖了出去。卢家两个陪嫁丫鬟见人都走了,轻轻把房门关上,走近里屋,心疼地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床上的自家姑娘。姑娘身子弱,折腾了这两个多时辰,定已累坏了。 还没等卢家的宋家媳妇和婆子开口,林如玉已劝着卢玉春卸去钗环,净手用饭。虽然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什么东西,卢玉春却一点也不觉得饿,只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待月上中天宾客散去后,院外安静了下来,新房内的卢玉春紧张地用手指搅紧手中的帕子,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见姑娘的身子开始不稳了,陪嫁的许婆子心连忙上前扶住卢玉春的身子,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姑娘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别急,慢慢来。」 丫鬟荷香连忙送上一盏热茶,雪柳则手脚麻利地取出木匣里的 凝神香点上。为了照顾好女儿,卢家安排的陪嫁婆子和丫鬟,都是懂些医术的。 「无事,我缓一缓就好。」卢玉春靠在许婆子身上,眼前一片血红。 昨晚,她梦到自己嫁进了常州顾家,外边安静下来后,她在房中忑忑不安地等来的,不是顾璟,而是一个蒙面的灰衣人。那人打晕了许婆子和两个丫鬟,掐着她的腮帮子,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卢玉春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漂在空中,她爹满身是血双眼通红,一刀砍下了顾璟的脑袋。 此刻,她暗暗告诉自己那都是梦,但房外的安静还是令她浑身冰凉,呼吸困难。 婚房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时,卢玉春抓紧胸口,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少爷。」守在门口的雪柳和荷香行礼。 「嗯。」大福应了一声,迈步走近房中。 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声,在卢玉春耳中却犹如天籁。眼前的血色退去,卢玉春缓缓张开眸子,瞧见她的夫君林大福站在床前,一脸平静地望着她。 他因吃了酒,满脸通红。 卢玉春因走进来的人是他,周身血液开始缓缓流动,眼里凝起了泪花。 吃了酒又被义母灌了一碗醒酒汤,大福这会儿头还有些晕,完全想不起媒人说的礼数,也想不起义父反复叮嘱他的那些吓人的事情。. 他站在床边努力想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便顺从心意劝正在流眼泪的媳妇,「不哭。」 卢玉春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哭了,她用帕子擦掉眼泪,缓缓站起身,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俩人就这么站着,你看我,我看你,看着看着,卢玉春就笑了,「夫君可用饭了?」 晕乎乎的大福很是实诚,「没有吃饭。」 只喝了酒,吃了肉,然后又喝了醒酒汤。 卢玉春温声道,「我也没吃,咱们一块用些宵夜可好?」 于是,在喝酒吃肉喝醒酒汤后,大福又吃了一碗云吞,然后晕乎乎地去浴房沐浴更衣,回房睡觉。几户是一沾枕头,他就睡着了。 卢玉春卸去紧张和不安,小心翼翼地移到他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胳膊边,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第235章 祭拜父母 第二日一早,新妇入堂拜公婆。 林父和房氏、林二叔夫妇刚凑齐,林大福和卢玉春便到了。这说明一对新人早就起来了,不想让长辈在房中等候他们。房氏和温氏对了对眼神儿,一方面因卢玉春尊敬长辈而高兴,另一方又因她起得这么早而担心。 这俩孩子,昨晚的洞房花烛夜…… 房氏见直挺挺跪着,一脸平静的义子,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她这个做婆婆的,当真不好过问义子的房中事,还是让他们俩自己慢慢摸索吧。 有时事情其实也不必手把手的教,水到,渠自成。 新人拜见了四位长辈后,林如玉带着弟弟妹妹们凑上前,笑嘻嘻地喊大嫂。卢玉春白净的瓜子脸染着红霞,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发了下去。 然后一家人分男女坐了两桌,开始用饭。卢玉春遵着规矩,站在婆婆身后准备伺候羹汤,但却被房氏拉住,按在了身边的椅子上,「咱们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卢玉春看得出婆婆不是虚假客套,便谢了座,安心用饭。因前晚做了噩梦,昨日又忙碌了一整天,卢玉春都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尘埃落定心安了,她也觉得腹中饥饿,比往日多吃了半碗粥。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这桌上吃得最少的一个,就连十一岁的林如梅都比她吃得多。房氏也做过新妇,怕她是在自己面前吃饭受拘束,饭后便叮嘱道,「你们院子里也有厨灶,若大厨房的饭吃着不合胃口,就在院子里做着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千万别亏了身子。」 「是。」卢玉春乖巧应了。 新妇刚嫁进来,房氏也不想说太多,让她回自己的院子里歇着。日久见人心,慢慢相处便是。 一对新人回了自己院里,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卢玉春先开了口,「义母说,让咱们今日去祭拜爹娘,夫君觉得何时去好?」 林大福老老实实道,「义母说让我听你的,义母还说,以后咱们院里的事,都由你做主。」 卢玉春小脸又红了些,「爹娘葬在祝水村,从这里坐车过去需要一个时辰,咱们现在就去,晌午之前就能赶回来,夫君觉得行么?」 「哦。」大福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旁边站着的柱子立刻道,「少爷少奶奶,小的去前院安排车马。」 大福这院里原本有两个粗使婆子、一个管事和一个小厮。大福成亲后,管事林允搬去了外院,所以现在院里加上伺候卢玉春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共有六个下人。卢家陪嫁过来的两个仆从,跟林允同住在外院里。 管理这么几个人,对于帮着父亲打理镖局多年的卢玉春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掐。趁着这会儿工夫,她理顺了院子里的人和事,便和夫君去后院辞别义母,出门去了祝水村祭拜真正的公婆。 大福骑马,卢玉春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乘车,一起出城赶往祝水村。 在路上,许婆子习惯性地摸了摸卢玉春的脉,惊奇地发现自家姑娘随忙碌了一个早上,脉象依然平稳,便忍不住喜上眉梢。那活神仙算得真准,姑爷果然旺自家姑娘。 卢玉春自是知道许婆子为何高兴,她也很高兴,忍不住挑帘往外看。她本不信那卦师的话,当初愿意与顾璟订亲,也只是为了让父兄安心。与顾家的婚事黄了后,父亲又找到了大福,卢玉春从心里是愿意的。 因为,大福一看便是老实人。卢玉春自知身体不好不能劳神,嫁给大福这样性子的人,她觉得省心、安心。今日公婆和小姑待她也如婚前那般,更让她觉得踏实了。 卢玉春心里很清楚,林家待她好,是因为大福是林如玉的救命恩人,而她,是大福的妻子。想到昨晚两人交颈而眠的事,卢玉春羞涩地咬了咬唇,抬起白嫩细长的手指 ,轻轻将车帘撩起了一角。 几乎是她刚撩起车帘,在旁边骑马随行的大福便看了过来。卢玉春慌忙放下帘子,羞红了小脸。过了一会儿,她又偷偷挑开车帘,发现大福又看了过来。 卢玉春忍着羞涩,冲他笑了笑。 大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跳下马把马缰绳交给坐在车边的柱子,钻进了马车。骑马跟在旁边的林允吩咐道,「柱子,你骑着少爷的马。」 「好嘞。」跟车夫分左右坐在车两边的柱子,直接从马车爬到了马背上。 许婆子立刻很有眼力地给少爷腾出位子,钻出马车坐在柱子放在左的位子上,车里只剩了一对小夫妻。 卢玉春的脸更红了,小生问道,「你怎么不骑马了?」 大福不会拐弯抹角,「你总看我。」 卢玉春…… 马车出了城,喧闹声远去,只剩哒哒的马蹄声。卢玉春见大福安安静静坐在车里,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这让她感到很舒服。因为她的父兄、师兄和镖局的镖师们,个顶个能闹腾,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马车晃悠了一个小时,回到祝水村后,直奔林大福家的祖坟。 卢玉春下车时,看到很多人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盯着她看。林大福没有跟这些人打招呼,卢玉春便当他们不存在,扶着大福的手下车后,两人来到林大福祖父母、爹娘坟前烧纸,叩首。.c 「爹,这是我媳妇。」林大福把自己娶媳妇的事情,告知了父母。 卢玉春也规规矩矩磕头,跟着喊了爹娘。林大福常来父母坟前祭拜,很是习惯地跟他爹汇报最近发生的事,「今年雨水多,庄稼都长得很好,儿也很好。」 卢玉春安安静静听着。公婆坟头上没有杂草,石碑也很干净,看得出常有人来坟前清理。林玉春想着待会儿问清楚,若是族里人帮着打理的,她是否该跟丈夫去给人家道谢。 祭拜完毕,小夫妻俩起身,林大福转身看到他二叔的身影一闪,躲到了树后。他盯着那棵挡不住二叔的树看了两眼,便带着媳妇往马车的方向走。 祝水村的人见他们要走,连忙凑了上来,「大福,这是你刚娶进门的媳妇?」 ------------ 第236章 夫妻 林大福应了一声,卢玉春从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里,看到了诸多情绪,却独独没有善意。看到这些人,她有些明白为何公公在临死之前,带着大福进城,让他到林家做事。 因为村里的同族人中,没有值得托付的人。 虽说村里没有值得托付的人,但他们的祖坟在这里,也就是说百年之后,她和大福要葬在这片山林里。卢玉春面带善意和羞涩地略颔首致意,便吩咐许婆子将准备好的喜糖取出来,给村里人发了发。 为何不说两句? 丈夫不爱说话,她连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更没什么好说的。待他们上车走远后,林大福的二叔才从树后站出来,望着马车出神。 村里人幸灾乐祸,「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家的。当初你如果把大福留在你家,这马车还不是任你使唤。」.. 「我瞧着大福媳妇是个和善的,你不如去求求她,让她去族长面前说几句好话,把你媳妇放回来。」 林大福的二叔闷头不吭声,倒背着双手走了。 马车出了祝水村后,见大福拉开车帘望着村边的水田。卢玉春便问,「夫君在看什么?」 林大福指着一块田,「那是咱家的,给了族里。」 卢玉春分辨不出夫君指的是哪一片,只发现田里有个妇人,正盯着他们看。因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卢玉春却感觉得到她摔打的动作里含着的怒气。 本是她家的,现在成了族田,是现在田里对他们有怒气的农妇……这几样串联起来,卢玉春便知那妇人是大福二叔的妻子,牛氏。 不对,她家已与二房断了亲,以后两家不再走动,这声「二叔」便可以免了。 听闻马氏被义父派人送去了林氏族长那里,看来是因触犯族规,被族长罚了打理族田。卢玉春转头看丈夫,见他已转移目光,盯着青山看,便没再打扰他,缩回车里歇息。 村里的路凹凸不平,马车摇摇晃晃,卢玉春紧紧抓着扶手,快有些撑不住了。许婆子探头看了一眼,低声与车夫道,「不急,慢一些,太颠簸了少奶奶受不住。」 马车连忙拉缰绳,把车速又减慢了些。 林大福听到媳妇会不舒服,便不再盯着青山,而是往里缩了缩,挨着她坐着。车速慢了些,身边又有人,卢玉春便放开了扶手,轻轻吁了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两块橘子糖,递给夫君一块,自己吃了一块。 让橘子糖一压,卢玉春觉得胃里舒坦了些,便低声问道,「夫君方才在看山么?」 「嗯。」大福应了一声,半晌才又道,「放羊,小时候。」 丈夫小时候在那里放羊么?卢玉春好奇问道,「是用绳子牵着羊么?」 「牵着头羊。」说到自己熟悉的事情,大福话也多了些,「其他羊跟着。」 两人不急不缓地闲聊一会儿,卢玉春便问起出城时的事情,「夫君怎会发现出城时,我挑帘看你。」 大福老老实实地说,「感觉得到。」 练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卢玉春没想到大福也这本事,惊喜问道,「有人盯着夫君,夫君就感觉得到。」 「狼。」大福回道,「狼盯着,也感觉得到。」 卢玉春更好奇了,「夫君见过狼?」 「沈戈带我进山,跟狼打猎。」大福提起这件事,明显很高兴,「狼很厉害。」 卢玉春睁大眸子,「夫君还可以跟狼一块打猎?狼不会咬你们么?」 「狼听沈戈的。」林大福说完,又补充道,「不能告诉别人。」 卢玉春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夫君为何要告诉我?」 林大福答得理所当然,「你是我媳妇,义母说你不是外人,咱们要在一个屋里过一辈子。」 卢玉春将头轻轻靠在丈夫肩膀上,「夫君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大福应了一声,媳妇不说话,他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坐着。感觉到媳妇的头一点一点时,林大福歪脑袋,发现她在打瞌睡。 大福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抬胳膊搂住她,让她趴在自己腿上睡。他这一动,卢玉春便醒了,然后羞红了脸,还没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大福已经开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了。 卢玉春愣住了,她从小就没娘,因着男女有别,父亲和大哥虽然疼她,但她七岁之后就没抱过她了。现在被人这样抱着,拍着,她不习惯却……很喜欢。 顺从地依在丈夫身上,卢玉春抬手环住他的腰身,把小脸贴在他的胸前,低声道,「夫君不用拍了,我歇一会儿就起来。」 大福很听话,说不让拍便不拍了,老老实实抱着她。这让他想起了抱着小羊羔时的感觉,媳妇跟小羊羔一样,暖烘烘的。 成亲三日,卢震唐一大早来林家接妹妹和妹夫回门。见到妹妹面色红润,卢震唐喜得嘴都合不拢了,恨不得抱起大福转几圈。 待回到家中,卢玉春看到父亲就红了眼圈,卢道良的眼睛比女儿的更红,问她在林家过得怎样。 卢玉春自是说样样好,卢道良不放心,叫过许婆子仔细询问。 许婆子把这三日的事情仔细回禀,最后低声道,「姑娘和姑爷虽睡在一块,但没有圆房。奴婢看林家人的意思,是想让姑娘先调理好身体再考虑子嗣的事。为了让姑娘吃得好,林夫人还特意招了个寿州来的厨子进林家厨房,专门伺候姑娘的膳食。」 「还是我闺女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又当爹又当娘的卢道良站起身,高兴得转了好几圈。 女儿成亲之前,他也想着跟亲家商量,让两个孩子晚些圆房。但这门亲事是他为了化解女儿的劫难求来的,林家全力配合,操办亲事毫不马虎,他哪还好意思提更多要求。没想到,亲家连这个也想到了。 卢道良高兴了,自然越看大福越满意,待女儿和女婿回青弋巷时,卢道良给他们往车上装的东西,比他们带来的还多。 林父得知此事,替义子高兴,「卢家是真心喜欢大福这个女婿,夫人以后不必再为大福担心了。」 ------------ 第237章 往事 三朝回门后,大福与卢玉春的婚礼便成了,可以安心地他们的小日子。林家和卢家也终于可以抽出手,忙活其他事情。 卢道良找到林康年,与他说起自己要回寿州的事,「闺女在亲家那里,我一百个放心。闲了这些日子,镖局那帮兔崽子都快长毛了,我打算接几趟去寿州的镖,带他们出去走走。」 身为当家人,林父当然明白几十号人闲着不做事,就会惹事。再说这么多张嘴等着,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乱世,对寻常百姓来说是灾难,但对走镖的镖师们来说,却是赚钱的大好时机。不过,「震唐和玉春都在这里,大哥接了镖,让镖头们去走就好,为何还要亲自跑一趟?」 卢道良直言道,「孩子她娘葬在寿州,清明节我没能回去给她上坟送纸钱,我怕她等得着急,在那边没钱花。」 卢道良的妻子怀孕时,仇家寻上门受了惊吓早产生下卢玉春后边去了。这些年,卢道良一手拉扯大两个孩子,从未动过再娶的念头,林父没想到他竟思念妻子至此。不过,若是阿音早他离世…… 林父不敢再往下想,真挚道,「既是如此,大哥不妨帮小弟押送两车货物去庐州,回来时再从庐寿二州帮小弟押送粮食或药材回来。多多益善。」 卢道良自是爽快应下。 六月初三这日,林家在芳华园摆酒,为卢家父子践行。因没有外人,便也不分男女席,两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 卢玉春坐在父亲身边,不住叮嘱父兄要小心,饭都顾不上吃了。 坐在她旁边的大福吃了一筷子醋鱼,觉得滋味很是不错,便夹了一大筷子,很是仔细地挑了鱼刺,然后把小碟子推到媳妇面前,「吃鱼。」 卢玉春低头看了一眼鱼肉,小脸刷就红了。长辈在呢,大福怎么可以不先孝敬长辈,就把鱼给她了呢。卢玉春正要把鱼递给义母,却见义父也将一块鱼肉,送到了义母的小碟里。 房氏抬眸正好与卢玉春的目光对上,婆媳两个忍不住同时笑了。林父很是和蔼地点头,「大福做得很好,深得为父真传。」 您是怎么能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而不脸红的? 众人笑声一片,沈戈看看面前的酸笋,又看看自己的未婚妻,跃跃欲试。他早就发现如玉喜欢吃酸的,如果他给如玉夹菜,岳父大人应该不会揍他吧? 不会,应该是肯定会揍他。沈戈遗憾地放下筷子,起身把酸笋放到岳母面前,「这笋很新鲜,您尝尝。」 岳母能吃到,坐在岳母身边的心上人也就能吃到了,沈戈笑容满面,暗道自己真是太聪明了。林如玉先给母亲夹了一筷子炒酸笋,自己也吃了一口,小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表情。 卢道良左看看女儿女婿,右看看沈戈和林如玉,转头瞪了一眼没用的儿子。 卢震唐被父亲打骂着长大,早就皮实了,嬉皮笑脸道,「爹啊,我妹有婶子和大福疼着,您也可怜可怜儿子,给儿子寻个媳妇吧?」 「你这臭小子!」卢道良骂了儿子一句,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待筵席撤下,摆上清茶后,阿衡、阿冬和林如梅坐不住了,跑去旁边看鱼玩耍。大人们坐在桌边闲话,林如玉挨着母亲,听得津津有味。 卢道良看看旁边玩啥的孩子们,再看看乖乖坐在桌边的女儿,和傻呵呵跟沈戈、大福闲聊的儿子,感慨道,「亲家,人这一辈子过得真快啊。我都还没觉得自己老呢,一晃都已经四十多了。」 林父笑着给他斟茶,「我也一样,总觉得如玉还是个小丫头,她小时候的事儿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可转眼她就要嫁人了。」 两个老父亲聊起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然后林如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父亲肯定 又要提到她小时侯的糗事了。 果然,林父又提起女儿小时候憨态可掬,天真无邪的傻事,譬如被人说眼睛大,便越睁越大这件事。林如玉脸红,一直竖着耳朵关注这边情况的沈戈冲着林如玉做了个鬼脸,把林如玉气得瞪大了眼睛。 她这一瞪眸子,逗得卢道良也跟着笑了,「如玉丫头这眼睛是个大。」 林如玉…… 「如玉丫头自小就身子骨壮实,我这闺女啊,小时候没少遭罪。」卢道良说起卢玉春小时候的事情。 林如玉出于好奇,问起《天年功法》的事情。卢道良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记得那天是七月十五,春儿刚满一周岁没多久,因吃东西闹肚子,看遍了寿州的郎中都看不好。我急得没法子,高价寻良医也寻不到,我急得没法子,打算去外地扛一个回来。」 旁边的卢震唐连忙替他爹往回找补,「爹,不是扛,是请。」 「对,对!是请。亲家,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卢道良改口,继续道,「那天我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一个汉子抱着他家儿子打我家门口经过。那孩子哇地一口,吐了汉子一身。都是当爹带着孩子,我觉得那汉子也不容易,就让他进我家清理清理,换了两身衣裳。那孩子也是闹肠胃,吃东西就吐,可那汉子急着赶路,竟不肯带着孩子去看看。我这个气啊……」 桌上众人被他的话吸引了,都认真听着。 卢道良抓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大口,才继续道,「也是赶巧。我送他们父子俩出门,看到门前一个摇铃的走方郎中经过,就把人叫了过来,让他给孩子看看。那孩子也就比春儿大一岁,郎中给他按肚子看舌苔,他都不哭不闹的,看得人真是心疼。郎中给孩子开了药,我按住提着药要走的汉子,让家里人给孩子熬了药喝。那么点个孩子,那么苦的药,他一口接一口全喝了。走方郎中就沉下脸教训那汉子,让他别只顾着赶路,该给孩子吃饭时要给孩子吃饭,该给孩子喝水时,要给孩子喝水。亲家你们说,哪有这么当爹的?」 林父和房氏连连点头。 坐在旁边听着真认真的沈戈,脑中忽然闪过一些杂乱的画面。 ------------ 第238章 一碗药汤 沈戈出神,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卢道良讲往事。 一个汉子,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不给孩子看病,不让孩子吃饭喝水,只顾着赶路。这怎么听怎么不正常,林如玉推测道,「那孩子会不会不是他亲生的?」 「那孩子长得虽然跟汉子一点也不像,但他黏着汉子,也不像是拐来的。我倒觉得,他们是遇着仇家追杀了。因为那汉子一看就是走江湖的,且看面相也不像坏人。」卢道良行走江湖多年,又因妻子被仇家害死,对带着孩子逃难的汉子,生升起几分同情,「我看他们实在急着赶路,孩子喝了药后看着好多了,便让家里人给包了些衣裳、吃食和银两,用马车送了他们一段。」 众人听完沉默着,沈戈忽然问道,「伯父后来看见过那对父子?」 卢道良摇头,「他们不是寿州人,后来再没遇着。」 沈戈点头,没再发问。 卢道良继续道,「我瞅着那走方郎中有些本事,就请他给我闺女也看看。那郎中打的是神医谷的布帆,没想到还真有本事,用药家按摩,真治好了我闺女,我给了他双倍的诊金后,那郎中又说他急需用钱买药材,便以一百两的价钱,把师门的秘籍《天年功法》卖给了我,说等我闺女大几岁懂事儿了就开始练此功,保证她能长命百岁。」 「哪有一百两的秘籍,就让人长命百岁的,我也没当回事儿。后来我闺女长到五岁时,忽然自己把这本书翻出来了,我想着这也是缘分,就叫她开始练气行功,没想到练起来后,孩子的身体真就见好了。 卢震唐接过话茬,「那郎中没准真是神医谷的弟子。」 「功法是好功法,但神医谷的人那是那么容易就遇上的。」卢道良感慨一句,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br> 事情,偏就这么赶巧。那位给你们《天年功法》的,真是神医谷的弟子。因星南平叮嘱过,不让林如玉和沈戈向外吐露神医谷的事情,所以林如玉也只是在心中默念一句,没有插话。她看向沈戈,却发现沈戈正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竟带着一丝让林如玉想上前抱一抱他的落寞。 卢伯父说的这件事,怎会让沈戈如此模样。林如玉心中一动,追问道,「伯父,您说拿到《天年功法》那年,我大嫂是一岁,那年就是……」 大夏纪年的方式,十分复杂。林如玉掰着手指头往前倒了十四年,才把那是哪一年给算了出来,「永宁九年的七月十五吧?」 沈戈回神,转头看向卢道良。 当今天子的年号是乾昌,先帝帝号永宁,永宁九年正是武安侯沈尚直的孙子沈彦义丢失的那一年。沈彦义是五月十七被人抓走的,若是抓走他的人南下,用时两个月,在七月十五肯定能走到寿州。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大夏纪年的方式非常熟悉。卢道良点头,「是永宁九年。」 不用林如玉再问,沈戈直接开口问道,「卢伯父说那孩子吐了,还在您家更衣,那孩子身上有没有胎记?」 「还真有。」卢道良对此事印象深刻,「那孩子长得白,腿肚子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他爹给他换衣裳时,我还以为是蹭的血呢。」 沈戈与林如玉,异口同声问道,「是哪条腿?」 这个…… 卢道良挠了挠头,「好像是左腿还是右腿来着,我是真记不太清了。」 房氏也明白女儿和沈戈为何如此失态,屏退仆从后,认真问道,「亲家,我们家的一个亲戚,在永宁九年丢了两岁的孙子,那孩子身上就有块胎记。没准您当年遇到的,就是我家亲戚丢的孩子,亲家可记得他们去了哪里?」 啊,哈? 卢 家三人都惊了。 卢震唐连忙道,「婶子您别着急,我爹记性特别好,肯定能想起来。」 卢道良心中暗骂了一句专门坑爹的熊儿子,诚恳道,「我记性是还成,但这事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也是因为那走方郎中治好了我闺女,所以我才连带地记住了那汉子和孩子。那汉子拿的是外地户籍,从北往南走,具体去哪儿我就真不记得了。」 这才正常,林父点头,「过去这么多年,大哥能记得孩子身上有胎记,已是记性相当好了。大哥可记得那汉子的模样?」 卢道良描述道,「身量和个头跟我差不多,看岁数应该比我大几岁,眼睛挺亮,一看就是练家子,其他的就真不记得了。」 沈戈继续问道,「伯父说当时派人护送了他们一段,护送他们的人,是您镖局的镖师?」 卢道良遗憾道,「那人已经过世好几年了,我再仔细想想,要说想起什么来,我再跟跟你们说。」 践行宴散了后,林如玉晚走几步,低声问沈戈,「你是想起了什么么?」 沈戈点头,「卢伯父说话时,我脑袋中忽然闪过自己抱着药晚喝药的场景,没有前因后果的。」 林如玉停住脚步,「那会儿你多大?」 「很小。」沈戈低声道。 林如玉惊喜道,「那肯定是在你进狼群之前的事。」 他记事起就跟狼群在一起,后来出了狼群跟沈小岁进了乌沙镇,所以很小的时候,肯定是进入狼群之前。 沈戈目光茫然,「我也拿不准是真事,还是做梦,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玄音和庄明他们。」 林如玉点头,看父母和卢伯父便走边说话,便偷偷的,伸手握住了沈戈的手。沈戈立刻紧紧回握,把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 此时,无声胜有声。 因现在安州生乱,江上查得严格,匪患猖獗。所以卢道良这回押镖,走的是旱路。第二日一大早,众人送他们出了宣州城北城门,待卢家父女说完话,林父也与卢道良话别后,沈戈上前低声问,「伯父,永宁九年抱孩子经过您家的那个汉子,是不是留着一寸多长的络腮胡?」 卢道良仔细想了想,「还真是!」 ------------ 第239章 抓走沈彦义的人 卢道良本想问沈戈怎么知道那人是络腮胡,可还没等他开口,沈戈便掏出了一副画像给他看,「伯父您看,是不是这个人?」 卢道良盯着沈戈取出的画像仔细回忆片刻,也有些拿不准,「猛一看挺像,可我觉得不是精神气儿不对,那人看着更憨厚些。」 沈戈明白了,将画像折叠好放入怀中,叮嘱道,「卢叔,车队收拾好了,您路上务必谨慎。和州那地界不太平,尽量绕着城镇走。」 「我晓得,」卢道良谢过沈戈,又想说两句多谢沈戈带着大福一块学本事的事儿。可这话说出来显得生分,卢道良便只拍了拍沈戈的肩膀,带着徒弟们上路了。 送走卢道良后,沈戈返回城第一件事,便是回自己家找他亲封的「和州神画手」——郑昌明。 郑昌明随着林家的大船到了宣州后,便在穿街巷买了一座离着沈戈家不远的小宅子住下,每日也咬牙坚持着学些拳脚功夫,打算等安王的叛军攻到宣州时冲上去杀几个叛军立功、赎罪。 他要赎的这个「罪」,是他伯父和他爹私通安王的灭门重罪。若要赎此罪,非得豁出命去拼一把不可,否则不只是他,他的母亲、妻儿、妹妹都会没命。 昨晚被沈戈从床上拉起来作画时,郑昌明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昔日,他仗着家中殷富,整日游山玩水、做画论诗,并立志遍游人间,画下大夏四美的「鸿志」。鸿志至今未改,只是在此之前,他须得先杀敌报国,恕罪。 甩了甩因习武而脱力颤抖的粗糙手掌,郑昌明洒脱笑道,「以我现在的臂力和腕力,作画必能入木三分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郑昌明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沈戈对他也是佩服的,「小弟的字实在拿不出手,等小弟的宅子建成了,郑大哥帮我的院子题块匾额如何?」 讲究的人家,家中的园子、园子都是要请人提诗词,做成木匾或石刻,挂在园中游廊内的。能为亲朋好友的园子题诗,也是一份非常有面子的事情,郑昌明立刻应下。qδ 吃了两碗茶,身体有了些力气后,郑昌明站在铺开的画纸前,按照昨晚做的画像再次作画,沈戈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昨晚,沈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卢道良讲述往事时,猛地记起了自己小时候被人抱在怀里,捧着药碗喝药的事情。若他真是沈彦义,十四年前被抓时才两岁,按说两岁的孩子是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情的。所以沈戈拿不准,没将此事告知除了林如玉之外的任何人。 终于迷迷糊糊睡着时,沈戈居然梦到了那一幕。他猛地惊醒后,翻墙便去找郑昌明,请他把自己梦到的人画了下来,送行时请卢道良过目。 沈戈梦到的人,眉目间带着凛然的杀气,但卢道良记忆中的人一脸憨厚。这也说得过去,因为是人就懂得伪装。 沈戈盯着两副画像,心中无法平静。 去年武安侯初追查到确切消息,得知抓了孙沈彦义的人带着他一路南下,所以武安侯才会冒险出京,南下寻亲。卢道良说那人似是在被仇家追杀,所以很是匆忙。卢道良本就是江湖人,感觉十分敏锐,沈戈相信他的判断。 若真是被人追杀,那人很可能在危急时刻把沈彦义丢弃在山林里或者暂时藏在山林之中,然后沈彦义被母狼发现,叼走。 再然后,便有了他沈戈。 沈戈用双手捂住脸,许久才平静下来,开门把庄明叫进来,将郑昌明刚做的两张画像都递给他,「这是十四年前抱着孩子经过寿州卢家之人的画像,明哥将此画送去兴阳,请侯爷按图寻人,看是否能发现线索。」 「是。」卢道良讲述《天年功法》的来历之事,庄明已听沈戈提起过。此刻接过画像,他的手都有些 颤抖。这个人,侯爷找了十四年了。 若是让老子发现他,老子一定……庄明看清画像上的人,顿时愣住了,「东家,卢总镖头当年见到的真是此人?」 沈戈一看庄明这样便知有了眉目,不过还是谨慎道,「他说很像。不过此人除了络腮胡有些显眼,五官很是寻常,这样的面相并不少见。」 确实如此,庄明把邹顺和肖林都叫了进来,「你们看这是谁?」 郑昌明画功了得,虽然画的是同一个人,但两张画的神情却大不相同。邹顺仔细看了一会儿,也不敢确定,「看着有点眼熟,想不起来,右侯卫的?老肖,你记性好,你说呢?」 他们这帮人之前都是跟着武安侯征战沙场的,军中将士没空净面,络腮胡一抓一大把。 肖林仔细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想了想,抬头道,「这是安王府的曹恒?」 庄明眼睛顿时亮了,「对,我也看着像他。」 他们俩都这么说,邹顺又凑上前盯着看了一会儿,肯定道,「八九不离十。」 不必沈戈发问,庄明便道,「曹恒是安王的近卫,原本在左屯卫中效力。左屯卫曾与右侯卫一同镇守北庭都护府,我等都与他打过交道。安王夺位失败逃出兴阳时,曹恒跟着一块走了。」 沈彦义丢失时,贺炯明还在兴阳,曹恒当时很可能是奉命进京打探消息或送给贺炯明送信,然后带着沈彦义南下!至于为何出京后,曹恒没有直接走许州、唐州和申洲,直奔安阳,而是绕到了寿州,庄明三人议论纷纷。 听着他们三人议论了一会儿,沈戈开口问道,「曹恒现在还在安王府么,从安州的送回的消息里,怎么没有这个人?」 自打确认了假安自远就是贺炯明后,沈戈没少往安州安插眼线打探安王府的消息。现在沈戈连安王和他的四个儿子的八卦都打听得差不多了,却从没听说过曹恒这号人物。 庄明三人也冷静了下来,这么一说,确实多年没有曹恒的消息了。 邹顺感觉不妙,「曹恒不会……已经死了吧?」 肖林皱起眉头。 庄明却没不在意曹恒的死活,因为曹恒的画像,是昨日深夜,东家忽然跑去找郑昌明画的。 ------------ 第240章 我不会娶别人 果如几人所料,庄明通过武安侯府的路子探查消息,几日后得到曹恒去年九月已经死了的事。至于怎么死的,原因不明。 「我觉得曹恒的死,与贺炯明发现我有关。」沈戈趴在桌上,茫然望着远方,双目没有焦距。 林如玉也觉得沈戈说得有道理,「曹恒接到的命令可能是将你带回安州,或者……灭口,他回去交差十三年后,贺炯明在乌沙镇发现了你,定会派人送信回去追问当年曹恒是怎么处理沈彦义的。」 以贺炯明阴晴不定的性子,一怒之下杀了曹恒是十分正常的事。曹恒死了,就没有人能从曹恒口中查知沈彦义是怎么被他带出兴阳,又怎么弄丢的。 林如玉盯着沈戈失神的脸,半晌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戈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人前却总是一副天下事都难不倒他的模样。也只有在林如玉面前,他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他望着心上人,小声道,「我可能真的是沈彦义,可我腿上没有胎记。」 林如玉转身取来一本册子,递给沈戈,「虽然神医谷没有回信,但是我已经查问过不少人,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长大后消失的,只宣州城中就有两个,你自己看。」 沈戈打起精神,仔细翻看林如玉记录下来的胎记消失的情形,看完之后,他的眸子亮了不少,可对上林如玉的眸子,他又变的可怜巴巴的。 林如玉……这是又想到了什么? 「娇娇,咱们今年就成亲好不好?」 林如玉无语半晌,「为什么要赶着成亲?」 沈戈心中不安,星眸暗淡,「我怕岳父岳母知道我是沈彦义之后,不肯把你嫁给我了。」 他说的是父母不肯把自己嫁给他,而不是自己不想嫁给他,他就这么笃定自己非他不嫁了?林如玉眨眨眼,好像……还真是。 除了他,不管他是沈戈还是沈彦义,自己都没想过要跟他分开。 沈戈见心上人发呆,心里更没底了,「娇娇……」 林如玉被他叫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不要这么叫我。」 沈戈立刻改口,「如玉姐……咱们已经订了亲,不管早晚肯定要成亲的。反正除了我,你也不会嫁给别人;除了你,我也不会娶别人。」 「你还想娶别人?」 听话听了半截的林父黑着脸,从外边走了进来。 沈戈一激灵,立刻跳起来规规矩矩站好,「岳……」 林父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别叫老子岳父,你和娇娇还没成亲呢,瞎叫什么。」 林父凶起来真挺吓人的,所以林二叔见了他大哥,才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沈戈也有点怕,但他更怕岳父误会,连忙解释道,「方才小侄说是说,除了如玉,小侄不会娶旁人。」 林父坐下,接过女儿递上来的茶饮了一口,威严问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女儿的事?」 如果没做对不起娇娇的事,怎么会突然给自己的闺女灌迷魂汤。 沈戈…… 林如玉忍不住笑了,替沈戈解围道,「爹爹,沈戈是想早点把我们俩的婚事办了。」 「休想。」林父一口回绝,「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沈戈立刻认错,「是小侄考虑不周,请伯父息怒。」 林如玉…… 沈戈这家伙…… 林父是打心底里喜欢沈戈的,也不忍心女儿陪他站着,训了几句便道,「都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是。」沈戈先给岳父斟茶,才规规矩矩坐在岳父旁边,林如玉对面。 趁着爹爹吃茶时,林如玉向沈戈做了个鬼脸,沈戈也偷偷地回了个鬼脸,不过在林父放下 茶杯时,俩人已快速恢复了正常。 林父问道,「安州的局势,你们怎么看?」 沈戈从怀里掏出辇图,铺子桌上,「岳父请看,目前已明面倒戈或暗中投降安王的地界,是沔州、鄂州、江州、岳州、饶州和和州六州。这六州与安州一旦合拢将截断长江中游的水路,令长江下游和上游无法通航……」 沈戈指着地图,条分缕析,「为了造反,安王以准备多年,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炸毁卧龙堤后引起的民怨,他想借民怨而起,替天行道,为民做主。」 只是这股风没能吹起来,林如玉补充道,「贺炯明假扮安自远到宣州,一是为了除掉祝太守,二是吞掉咱们林家的钱财;谢尧去常州和南边的码头,是为了拉拢海盗为安州敛财;贺炯明利用蛇毒控制宋磐等人,是为了囤粮……安州为了屯集钱粮无所不用其极,应该是他们造反的钱粮还没凑足。」 沈戈继续道,「卧龙堤决堤的真相已被沈将军和何大人挖了出来,安王才会提前举起反旗。」 林父言道,「他早晚要反,这一仗也是早晚要打的。」 林父在心里说了一句以下犯上的话:万岁当初就该把安王父子灭杀在兴阳。 沈戈继续道,「安王守住安州不出,可能有三点原因:一是他在等待其他地方乱起来,分散朝廷的兵力;二是想等收了这波夏粮,丰盈粮仓后再操戈;三是,他在打漕粮的主意。朝廷没有下令让右侯卫猛攻安州,也应是为了保住夏粮。所以在夏粮入仓之前,这场仗打不起来。小婿想趁这个空隙,赶去安州城外与沈将军汇合。岳父也可趁这段时间,做最后的准备。一旦安州打起来,宣州也不会太平。」 现在已是六月,百姓正在拼命抢收夏粮,若天公作美,十日后夏粮就可入仓,漕粮运输也要开始了。林父捋须,盯着辇图上的山川河流,言道,「漕运乃国之本,漕运不畅,根本动摇。」 不错!沈戈点头,「您说的对,漕运决不能出事。朝廷一定会部署重兵护住漕运,在北庭对抗强撸的将士,吃饱了才能打仗。」 自己说的当然对,林父捋须,「所以,不只朝廷要囤粮,咱们也要囤粮。今年林家田庄出产的粮食,不论粮价多高,能留在手里的都留在手里。」 「对,就是要这样。」林家有岳父在,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沈戈抬眸道,「事不宜迟,小婿想后日启程,赶往安州。」 林父点头,「也好。」 ------------ 第241章 洗刷记忆 「我……」 「你不许去。」 「你不能去。」 林如玉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爹爹和沈戈同时开口拦住了,似乎两人早有默契,就在等她开口一般,异口同声,声音响亮。 看女儿有些被吓到了,林父连忙道,「娇娇,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去做什么呢?」 沈戈补充岳父的话,「女子是可以上沙场,但得有沈将军那样的本事才行。沈将军自小习武,十岁入营,在营中操练了五年,十五岁才第一次出征。你去年才开始习武,至今还不到一年。」 林如玉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但她开口不是说自己也要去,「我是想说,我配了不少药剂,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一事,因为安王府有人会制作以假乱真的面具,所以你们最好提前商量好暗号,以防安王府的人混入。」 原来是这样,林父松了一口气,「对,对,多带点药,娇娇去把药取来,我也去取些东西。」 林父很快回来,交给沈戈三万两的银票和一封盖了林家家主印信的凭据,「这些你带着,能用钱的地方就用钱,别跟人傻拼。缺什么去商号里取,再不够就给家里送信,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戈没跟林父客气,郑重接过,「多谢岳父,您守住宣州,不要外出。沔州房家那边,小婿会时刻留意着,一旦局势凶险,小婿会即刻护送他们出城避险。」 林父拍了拍沈戈的肩膀,「我要帮着太守大人筹集粮草,一时半刻确实都不开。让李景怀、裔老六、林泉和林瑞跟着你去。李景怀拳脚功夫好,裔老六会装神弄鬼,林瑞和林泉虽拳脚功夫不济,但跑腿传话的事儿还是能办的。沈家叔祖派到林家的护院,你也带走十个,我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人。」. 沈戈摇头,「岳父……」 林父一锤定音,「让你带你就带上,不管能不能攻破安州擒住安王父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是。」男子汉大丈夫,办事就是不能磨磨唧唧。岳父都这么说了,沈戈便应了,「您放心,小婿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沈戈小心翼翼问道,「岳父,等小婿回来,家里的宅在应也建好了,您看……」 林父出海归来捂白了些的脸,一下又黑了,「你们还小,等娇娇十七岁再说。」 「是,后年再成亲。」 这臭小子…… 见女儿带着俩丫鬟回来了,林父闭口不提成亲的事,转身道,「我去外院看看。」 父亲走后,林如玉让丫鬟们把包裹和木匣放在桌上,才对沈戈道,「这个木匣里全是我配置的蛇毒解药和一些常见病的丸药,配方我也都写在了这里边,如果不够用,你再让人按方配置。这里。」 林如玉指着另外一个包袱,小声道,「是我给你准备的衣物。」 沈戈的心猛地一跳,微微上前一步,低声道,「娇娇……」 两个丫鬟都知趣地转身,退到了门外。 林如玉羞得咬了咬唇,「就是几件外衫罢了,我针线不好,你凑合着穿。」 「娇娇,我想抱你一下。」虽知不合礼,但沈戈还是想开口了。此去安州,归期不定,他想给自己留点念想,两人订亲这么久,最亲热的动作也只是拉拉手。赵明祎和郑昌明都说他们订亲后与未婚妻携手出游,偷偷亲吻过。 沈戈也想,做梦都想,但他怕娇娇觉得他孟浪。 门还开着呢…… 林如玉转漂亮的眸子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两个丫鬟,抬眸见沈戈满眼期待,耳朵都红了。 她不是不同意,是怕被人看到。沈戈的心砰砰跳,抬手把她拉到墙后,抬手还住了她。门外笼里的 鸟儿叫得有多欢,沈戈的心跳的就有多块。他的嗅觉本就比旁人灵敏许多,呼吸着满是心上人气息的空气,他忍不住收紧手臂,越抱越紧。出于一种动物性的本能,沈戈想让心上人沾惹上他的气息。于是,他低头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发、额头、如玉般温润的脸…… 十五岁的林如玉身体正在发育,被他紧紧抱着感到身前酸痛,想推开他又舍不得。听着他开始变得粗重的呼吸,林如玉猛地想起了贺炯明,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第一世,贺炯明以假安自远的身份诓骗她,与她订了亲。因为母亲和父亲先后过世,林如玉要守孝,伪君子贺炯明要遵守礼数,所以两人之间最近亲的动作就是拥抱、亲吻。每到情动时他会忍不在林如玉耳边喘息,当时林如玉听得有多面红心跳,现在就有多难受。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僵硬,沈戈警醒,慌忙松开手臂,可还没等他抬起头,唇上便是一软。烟花在沈戈头脑里炸裂,他僵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动都不敢动,呼吸都停了。直到唇上的柔软动了动似乎要退开,沈戈才被惊醒,抬手捧住她的脸开始磨蹭、啃咬。 他咬的林如玉的唇有些疼,但林如玉却没有推开他,也学着他的动作,开始啃咬他的唇。她现在只想与心上人耳鬓厮磨,她急需用这种感觉,洗刷贺炯明印在她身上和心里的她恶心感。 林如玉的反应,彻底引爆了沈戈的热情。他从不知道女子可以这么香,这么软,这么勾魂摄魄。他恨不得她揉进怀里,吞入腹中,一辈子不分开。 他的心,恨不得从胸口跳出来。直到听到心上人闷哼一声,沈戈才被惊醒,低头看着她晚霞般的脸和火焰一样的唇,沈戈又忍不住低头在上边舔了舔。 林如玉不由自主地一颤,她将惹得发烫的小脸靠在沈戈的肩头。怎么办,虽然很羞耻,但是她好爱这种感觉。她现在脑子里、记忆力全是沈戈,只要想到亲热,就只有沈戈。 沈戈收紧双臂,声音因动情而沙哑,「娇娇……」 「娇娇……」 林如玉羞地掐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让他闭嘴。 沈戈闷哼一声,低头蹭着她的小脑袋。怎么办,他不想走了,他想现在就成亲,立刻、马上。 ------------ 第242章 启程去安州 沈戈提着东西走出了房门,害羞得捂着自己的脸想躲起来的林如玉,还是忍不住走到窗边向外看。本就依依不舍的沈戈,回头便瞧见了站在窗内的林如玉。 此刻,他一下就明白了「劝我早回家,绿窗人似花」这句诗所含的浓烈感情。 一个想躲,又舍不得躲开;一个恨不得冲回去,却只能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林如玉先向他摆了摆小手,示意他快走。 沈戈握紧包袱,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向外走去。沈戈回到家把药箱放下,提着包袱进寝室打开,满满一包袱都是新衣裳。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裳,还做了这么多。沈戈忍不住把头埋在有心上人气息的新衣上,满脑子都是两人在房中亲热的情景。 简直,比梦里美好千百万倍。 沈戈忍不住抱紧包袱,痴痴笑了。 走到窗外的郑昌明听到屋里传出的痴汉笑声,挑了挑眉,抬手咳嗽了一声,喊道,「贤弟,现在可方便?」 「方便。」沈戈放好包袱出屋,便见郑昌明正冲他挤眉弄眼,好好一个清冷矜贵的美男子,硬是让他挤出了一股子市井之气。 看着一脸春心荡漾的沈戈,郑昌明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打趣道,「刚才去见林姑娘了?」 沈戈应了一声,忍不住想炫耀心上人给他做的衣裳,可又怕郑昌明要看,只得忍住了,「我去林家商量去安州的事,见到岳父和如玉,订下后日启程。」 郑昌明来找沈戈,也正是为了此事,「我向同贤弟你一块去安州擒贼。生死有命,去了那边是死是活全靠我的本事,贤弟带我一程可好?」 沈戈应得十分爽快,「好。」 就算郑昌明不开这个口,沈戈也会劝着他一块去。因为郑昌明的父亲和伯父都是安王的人,安王世子贺炯明曾假扮成郑昌明的随从,随他去了林家。沈戈要走,当然不放心把他留在宣州。 沈戈这边开始准备行囊,林家那边也在安排护卫和家丁跟随沈戈一起出发,林家外院热闹了起来。 卢玉春带着许婆子去丈夫习武的院子时,听到这样的热闹脚步也稍稍慢了些。听着院里的人欢声笑语,卢玉春眼中的犹豫褪去,镇定沉着地进入院中。 院内,大福正在一板一眼举石锤练臂力,沈存玉派过来教导大福的弓箭手赵冰山站在旁边,双臂平身,胳膊上放着两碗水。赵冰山见到卢玉春来了,收势起身,「大福,今日头晌就练到这儿吧。」 「哦。」大福应了一声,把两只石锤。 卢玉春先给赵冰山行了礼,待赵冰山出了院门后,她才上前抬手,用帕子给夫君擦汗,「累不累?」 「嗯。」大福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沈存玉将军派过来的师父要求很严格,大福要拼尽全力才能达到师父的要求,不过,「男人累点才能长本事。」 卢玉春笑得温柔,「师父说的?」 「嗯。」 待大福洗了手后,卢玉春给他递上布巾,轻声问道,「夫君想跟沈戈他们一起去安州打叛军吗?」 大福立刻点头,「想。」 卢玉春点头,「我准备了酒菜,咱们今天晌午请赵师父用饭,他从军中来,当知夫君够不够格去。」 用过饭又歇了晌后,卢玉春到荣欣院赵林如玉。两人坐在一处说了几句闲话,卢玉春便道明来意,「大福想跟着沈戈一块去安州清剿叛军,我问了赵师父,赵师父说他跟着大福去,不能说万无一失,但只要谨慎些,应不会出意外。二妹你觉得呢?」 富贵险中求,安王谋逆,对军中将士来说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大福这一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回不来, 对于刚进门半个月的卢玉春来说,怕是很难接受,所以林父才没提让大福跟沈戈同去的事。 没想到,卢玉春自己提起来了。林如玉把暖胃的药茶递给卢玉春,才问道,「大嫂是怎么考虑的?」 卢玉春虽与林如玉认识才三个月,但她已将林如玉当好闺蜜了,心里话自不会瞒着她,「我和大福不能一直靠着家里过日子,得早些立起来,帮着义父义母分忧解劳。大福的性子做不了生意,能走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当镖师押镖,一是入伍当弓箭手,就跟赵师父那样。我仔细问过他,他想当弓箭手。」 卢玉春喝了几口茶,继续道,「我家虽然是开镖局的,大福若去镖局做事,现在倒还没什么,但等我大哥成亲我有了大嫂,事情就不好说了。这些年我爹和我大哥为了我,付了太多辛苦,我不想让他们为难。」 卢玉春成亲,父兄将大半家财都给了她,甚至还想把良道镖局分给她三成的股份,却被卢玉春明确拒绝了。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大哥自小便让着她,宠着她,家里什么都是先紧着她。卢玉春不想再让大哥吃亏,良道镖局该是他的。 再说,大福的性格不适合独当一面,他去了镖局只能当个镖师,想当镖头都不够格,发挥的作用远不及在军中大。赵冰山说,大福这样的神射手,在军中绝对有立足之地。中文網 这是卢家的家事,林如玉不好开口,又给大嫂添了一杯茶,便听她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妹夫去安州,让大福跟他一块去,我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林如玉也笑了,「大哥射箭的功夫好,运道更好,有他跟沈戈一块去,我也放心。」 看得出林如玉说得是真心话,卢玉春便放了心,「那我去禀明义父义母,若他们也同意,我便去给大福收拾姓李。」 林父和房氏自是不会反对,于是,去安州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福星。 待到了启程这一日,沈戈和林大福以押送草药去祁县的名义登船,离开了宣州码头。林如玉和卢玉春站在岸边,直到望不见大船了,才转身回了马车上。 这才刚刚分别,林如玉就忍不住开始想念沈戈了。她叹了口气的同时,卢玉春也叹了口气。两人对视,同时笑了笑,但心中的沉重却挥之不去。 因为,他们这一趟,是去平乱。 ------------ 第243章 钱才明受伤 送走了沈戈,林如玉忽然觉得宣州城都空了一半,似乎天地都失了颜色一般。不过她也只衰颓了半日便打起精神,赶往药房继续研读医书、药性。 救回了母亲、阿衡,接回了父亲后,林如玉开始考虑以后要做什么。选来选去,她还是选择了与医药有关的行当,不过这次她选的不是临床医学,而是药师。她喜欢研究鉴定草药、研究药性、药方。 半个月后,时入盛夏。林如玉拿着自己配出的高效驱蚊虫香囊,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院子里,却见母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见到女儿来了,房氏拍拍身边的空位,让她过来坐。屋里摆着镇暑的冰盆,凉深深的很是舒服。林如玉上前坐到母亲身边,悬着心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半个月,关于安州动乱的消息满天飞,虽然宣州城中还没乱起来,但百姓们也都跟着紧张起来。林如玉担心着赶去安州的沈戈和大福,担心着围攻安州的沈存玉,也担心着沔州的外祖父母,很怕他们出事。 房氏抬帕子给女儿擦着额头的细汗,「只是午睡时梦到沔州乱起来了,一时还没回过神。」 林如玉知道母亲记挂着许久未见的父母,抱着她的胳膊劝道,「梦都是反的,您别担心。大福哥和沈戈应该到沔州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身边有两位舅舅,城外还有沈戈和大福哥接应,不会有事的。」 房氏起身,「娘还是心里不安,咱们去菩萨庙里添些香火钱,求菩萨保佑二老康健,保佑大福和沈戈、沈将平安。」 烧香捐香火钱能让母亲心安,林如玉自然不会拦着。只不过最后去菩萨庙的不知她们两个,卢玉春、林如梅甚至连同怀孕八个多月的二婶温氏,都一同前往。 到了观音庙门口下马车时,林如玉率先跳下去,小心翼翼地抬手扶着要下车的温氏,「二婶,你慢些。」 「好。」温氏扶着婆子和侄女的手,轻轻松松下了马车。一家人进庙烧香,捐了香火钱后,在秒内赏荷、观松,然后一块吃了素面,兴尽才乘车返回青弋巷。刚进家门,便见老管家祥叔匆匆忙忙往外走。 祥叔见到主母回来了,停住躬身行礼。 房氏温和问道,「您这般匆忙,是去往何处?」 祥叔禀道,「回夫人,蒲县的管事赵丰派人送信来说,三姑奶奶家的表少爷受伤,急需上好的刀伤药和补药救命。」 房氏连忙问道,「他人在何处?」 老管家回道,「被送去了蒲县城中的医馆,但那边药物不足,所以才派人来州城取药。」 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孩子是无辜的。房氏让管家不必去寻林父,直接去林家药方取药,并派出善医外伤的郎中一同前往,然后才将跑来送信的管事叫进了书房,详问发生了何事。 待问明白了,房氏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青瓷茶杯砸了,林如玉也暗翻白眼,十分无语。 林父从外边进来,见到妻子脸上不好,忙问出了何事。房氏说不出口,抬头看了一眼报信的管事。 管事硬着头皮道,「回老爷,三姑奶奶家的才明表少爷逃学去戏园子听戏,跟人争风头遭了贼人惦记,回庄子途中被人劫财,背上和腹部各被砍了一刀。」 林父的眉头,「既然是劫财,怎会伤人?」 「……因为,表少爷骂得太难听,对方下了狠手。」这不是找死么,林父皱紧眉头。 待管事退下后,林父和林母相对,均感无语。 林如玉掐着手指头算,钱才明今年才十四,大夏朝说的是虚岁,也就是说他今年才不过十三周岁。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就逃学跑去戏园子争风头了!遇到劫匪不想着怎么破财免灾,却逞口舌之勇。 这两刀,他挨得不亏,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因此长点记性了。 「蒲县那边匪盗越发猖獗了。」林父跟妻子商量,「等钱才明的伤好些了,我派人去把他们一家四口接到南院避一段时日。」 林家在宣州城中,不只青弋巷这一座院落,「南院」在宣州城南,是座两进的小院子,院子虽不大,但住她们四口绰绰有余。丈夫提出的事,林母自不会反对,「我派人去将那边收拾收拾。」 林如玉提醒道,「就怕三姑带着受伤的钱才明来了,不肯住在南院。」 这可由不得她,林父和林母正要开口,便听门外又有管事来报事,「老爷,蒲县那边又有人来报信了。」 林父问道,「何事?」 管事平静道,「三姑奶奶已经带着表少爷上路,奔着宣州来了。」 林如玉…… 不是被重伤,没医没药快要死了么?等这样了还能赶路? 林父的脸色也不好看,「派人去迎一迎。」 「是。」 管事走后,林母见丈夫脸色不好,便给女儿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县出去。林如玉走后,林母走到丈夫身边,安慰道,「既然还能赶路,说明伤得不重。」 林父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我当时就不该心软让她上船。」 林如玉溜达着进了园子,坐在凉亭内,望着树荫下正带着几个小鸳鸯学划水的母鸳鸯看。小鸳鸯划水划得累了,爬到母鸳鸯背上打瞌睡,母鸳鸯背着自己的几个孩子,慢悠悠上了岸,蹲在树下打盹。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鸟儿,林如玉真心觉得,极度利己的林三姑,连鸟都比不上。 赵丰派人到宣州送信,还为钱才明求药,说明钱才明伤得不轻。受了外伤就该好好卧床歇息,但林三姑却把儿子抬上马车,急急带着他赶往宣州,将他当做敲开林家大门的砝码。 之前,她因看上了房二舅,将林家的颜面置之不顾;因恼怒祖父将她远嫁,出嫁至祖父过世,她都没回来看一眼;明知丈夫钱江平在谋算杀死林父和林如玉,夺取林家海船上的货物,她却作壁上观;这个年代的人重子嗣,林如玉本以为她会十分看重儿子,没想到,在她眼里,儿子也不过如此。 ------------ 第244章 刺杀 林三姑进城那日,林父要去南院,林如玉让母亲在家歇息,她跟着父亲一道去。 钱家雇的马车一进宣州城,钱宝翠和钱兰翠两姐妹就迫不及待地挑开车帘向外张望。 看了没几眼,钱宝翠就失望了,「这就是长江中游最繁华的宣州?连常州的一半热闹都没有,卖货的都没几个……」 钱兰翠本想拉住姐姐的衣袖让她不要说了,但发现母亲没生气后,钱兰翠立刻改变主意,附和道,「大姐说得对,这里的确没常州热闹。娘,宣州一向是这样吗?」 「以前宣州城可不这样,许是因为战事,所以人们不出来走动、做买卖了。」林三姑声音虽然寡淡,但听得出心情还不错,「待会儿见了你们大舅,你俩都要长点眼力,别乱说话。」 「是。」钱家姐妹齐声应下,她们被关在乡下三个月,除了山和农田就没见过几个人,差点憋疯了。这回好不容易进了州城,就算是打死她们,她们也不要再回去了。 林三姑还是不放心像她爹一样蠢的大闺女,叮嘱道,「宝翠待会儿除了叫人,什么都不要说,兰翠注意配合娘,别惹得你大舅厌烦。」 「是。」得到母亲的认可,十二岁的钱兰翠欢欢喜喜应了,钱宝翠心中不服,但也呛声。不说话就不说话,让她留在城里就成。 又走了一段,赶车的车夫忽然停住,问道,「这路不是奔着青弋巷去的吧?」 林三姑虽然十几年没回宣州城了,但也没忘了回家的路。听到车夫的话后,现在马车走的这条,果然不是回林家的路!林三姑急了,拍着马车喊道,「停下!」 「」老实憨厚」的车夫似乎是被林三姑吓到了,半晌才想起去一下才拉住马缰绳。 林三姑沉着脸问马车外的管事,「你们这是要讲我们母子带去何处?」 林家派去送药、送郎中的管事,与林三姑乘坐的马儿打了个照面后,便跟着一块往回赶。「回三姑奶奶,老爷和夫人已派人将南院打扫干净,您回来后就住在南院里。」 听到林康年让她重伤的儿子住在外边两进的小院里,林三姑更怒了,不过她这段日子被赵婆子收拾得太狠了,多多少少又想起了做姑娘时的规矩,咬牙把谩骂压回了嗓子眼里。 待马车到了南院,见到林父和林如玉站在院中,林三姑的怒火立刻化为了眼泪,悲悲切切喊道,「大哥……」 林如玉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静静看着林三姑演。 林三姑下了马车,直奔林父而来,「大哥,小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钱兰翠和钱宝翠也下了车,扶着母亲低低哭泣,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父的目光落在第二辆马车上,「才明的伤怎么样了?」 林三姑这才想起儿子,连忙转身吩咐人把昏迷不醒的儿子抬下马车,「大哥,这回才明可是受老了罪了,蒲县那边实在不安生……」 不等林三姑唠叨完,林父便越过她去看钱才明,林如玉见状,也跟了上去。 林三姑不敢再东拉西扯,跟上前道,「才明中了刀伤后不只缺医少药,蒲县商家行不依不饶地闹。小妹没法子,只得带着他离开蒲县,回家来了。」 回家?林如玉看着昏迷不醒的钱才明,暗道你这不是送你儿子回家,而是想送他回老家吧? 林三姑说的提到蒲县商家,林如玉不认得,但林父却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差点没上前给钱才明一脚。 蒲县商家是开赌坊的,你一个获一个因父亲获罪避到乡下人,跑到蒲县开赌坊的商家人面前跳腾,不是抱死是什么? 林父也瞧见了钱才明的情况,吩咐道,「先把人 抬进去。」 「是。」跟着一块送人过来的赵丰招呼车夫,抬起钱才明往院里送。 就在车夫走过来时,站在林如玉身后的弦音和骆显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林家父女。几乎是与此同时,两个车夫把钱才明扔在地上,抽出兵器直扑林父,与弦音和骆显战在一处。 被扔在地上的钱才明「嗷」了一声,竟坐了起来。 林父和林如玉同时抬胳膊护住对方,向后退。钱宝翠和钱兰翠吓得尖叫着往林父身后躲,林三姑则扑向自己的儿子,「明儿——」 虽说眼见车夫不是骆显和弦音的对手,林如玉却不敢放松。 两个车夫被打倒后,抬手拍向胸口看起来是要自杀,骆显向抓活口,转刀打算用刀背把车夫的手挡住时,便听姑娘忽然喊道,「退!」 骆显听到命令,毫不恋战,一手抓住身边的林三姑,纵身就往后退。玄音也提起了坐在地上的钱才明,纵到一丈外,将将避开车夫拍胸口后猛地冒出的浓烟。 另一个车夫抓住机会,转身就跑,却被抄着棍子冲上来的林风狠狠抽中,趴在了地上。车夫胸前着地,也冒出一股浓烟,吓得林风提着棍子快速后退。 被浓烟吞没的两个车夫剧烈咳嗽了几声后,便双手握住脖子,在地上扭曲翻滚,不一会儿便死了。 这俩人的死状吓惨了林三姑一家四口,钱才明连胳膊和腹部的刀伤都忘了,甩开炫音的手,弯腰哇哇吐了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林三姑扑过去,扶住儿子的胳膊,半是提醒半是心疼道,「我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又受了惊,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好……, 钱才明听了母亲的话,立刻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咳嗽两声靠在母亲身上的不动了。林三姑狠狠挖了两眼逃得远远的两个臭丫头,钱宝翠和钱兰翠被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去,帮着母亲扶住钱才明,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林如玉没空搭理这一家三口,盯着或爬或躺在地上的两尸体看了片刻,道出结论,「这两个人是第一次来,我以前没见过他们。」 骆显赞同,「他们的招式没有章法,不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 第245章 门前闹剧 林父从常州回宣州的路上,遇到了数次假冒水匪的杀手的追杀,那些人招式娴熟狠辣,一看就是江湖人。今日这两个与他们大不相同,很有可能他们不是安州派过来的。林父立刻问赵丰,「这两个车夫是哪来的?」 从没见过这种骇人场面的赵丰吓得手脚发麻,舌头都捋不直了,「是……三姑奶奶在蒲县街头找的。老爷,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进城了,刚才还在。」 林如玉立刻下令,「骆大哥。」 「是。」骆显立刻带着两个手下,带着赵丰去抓人。 林父一面吩咐人去报官,一面吩咐林三姑一家进院。刚才吓傻了的钱才明,这会儿又恢复了痛觉,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南院巷子内的邻里们打开门,探头探脑一番发现不打了,走出家门围拢过来看热闹。 林父不愿家中事被人拿去当做谈资,示意仆从赶紧将钱才明和吓傻了的林三姑弄进院子里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躲在林父身后的钱兰翠怕怕地开口了,「大舅,这两个假扮车夫的坏人,是奔着您来的么?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钱宝翠也立刻道,「大舅,我怕。」 林父还未开口,清醒过来的林三姑已经扑在刚被抬到木板上的儿子身上,悲凄哭吟,「儿啊……我的苦命的儿啊……」 钱兰翠也哭着拉住林父的衣角,悲悲切切、六神无主地哀求,「大舅,我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家里的护院狠狠摔了,该怎么办?」 「儿啊……」林三姑跟上。 「娘,我疼……」 钱才明也适时开口喊痛,一家四口的态度,摆明了是想在门前闹一出,以此获得邻里的同情,从林父身上讨些好处。林父的脸黑了,林如玉的脸也沉了下来。 周围人指指点点,有个拄着鸠杖的白发妇人上前,「康年啊,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喊你大舅,她们是?」 鸠杖,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才能拄的。大夏朝以孝治天下,持鸠杖的老人便是差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老人开了口,林父不好不答。可他刚张开嘴,十二岁的钱兰翠竟抢了话,凄凄弱弱地回道,「这位老人家,我娘是林家三娘,我们一家是从常州跟着大舅回来的,之前被大舅安置在蒲县田庄里,因为我哥受伤那边治不了,才到宣州来求医的。」 老妇人抬起松耷耷的眼皮看向哭泣的林三姑,「嫁去常州的……康年啊,那是你家三娘?」 「正是。」林父抬手行了个礼,「侄儿这两年在外没能赶回来,过年时没能登门给伯母您拜年问安,在这给您老补上了。」 老妇人抬手搀扶,「哪就那么多规矩了,快起来。三娘他们一家子怎么回来了,常州那边也乱起来了?」 还没等林父应话,钱兰翠又抢话了,「常州那边……」 老妇人不高兴了,严厉地看了一眼钱兰翠,让她闭嘴,才抬眼皮看向旁边抓着木板,不让把儿子抬进去的林三姑,「三丫头,这孩子你是怎么教养的?」 林三姑哭声一停,脸上也臊得慌,钱兰翠向后退了两步,紧低着小脑袋颤抖身体哽咽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已经有人开始同情这一家子了。 林如玉上前一步,「伯祖母安,您老这几日牙可还疼?」 这位伯祖母是祖辈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林家族长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声大嫂。大福成亲时,请柬也送到了伯祖母家中,老人家推说这几日牙疼,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房氏遵礼,让人送了喜饼和饭菜过来,林如玉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这么问。 老妇人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呵呵道,「吃了你娘送过来的药,早就好了。」 林如玉又转头问爹爹,「父亲,伯祖母既然问起了,三姑母一家的事情,就由女儿向她老人说一说吧?免得她老人家不知实情,跟着操心。」 围观众人一听就来了劲儿头,钱兰翠立刻看向母亲,林三姑也顾不得儿子了,起身就走了过来,「伯母,大哥,都是家里的事,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人老成精,老妇人一看林三姑这做派就知道她心虚,用力一戳鸠杖,「这里住着的都是林家人,家里的事儿她们都听的,如玉丫头,讲。」 「对,咱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听的,如玉啊,你快说说。」看热闹的叔伯婶子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就差手里抓把瓜子了。 林如玉见父亲也向她点头,捡着重要的讲道,「今年四月,我去常州接出海的父亲归来时,三姑父与海盗勾结,想把我骗去海盗窝里杀了,然后再杀我父亲夺取船上的货物。我父亲被海盗围攻两日夜,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进了常州港口。常州官府讲海盗和我三姑父都抓了判刑,我三姑虽然知道三姑父的计划……」 「林如玉,你不要胡说八道!」一直没吭声的钱宝翠受不了了,大声骂道。 「伯母,我不……」 「咚!」老妇人用力一戳拐杖,吓得林三姑闭了嘴,然后才和颜悦色地对林如玉道,「如玉丫头,你继续说。」 「是。」林三姑他们找到宣州来,当街为难自己的父亲,林如玉当然不会给他们留一点情面,「我三姑也知道,但她没主动参与其中,所以逃过一劫。后来她跟我父亲说她们在常州活不下去了,要跟着咱们家的船回宣州。因为三姑出嫁时,祖父发了话不让她再回宣州城,所以我父亲便将她们一家子安置在蒲县田庄里,派了专人保护,还给才明表弟寻了当地鸿儒为师,继续读书。」 「但才明表弟不思上进,逃学去戏园子听曲与人争风头,被人打了。管事将消息送到家里来,我父亲立刻派郎中带着药赶去蒲县,但三姑怕表弟出事,急急带着人赶来了宣州城。他们在蒲县城中找的车夫,刚才忽然刺杀我父亲,被家里的护院拦住了。」 林如玉这一番话所含的信息实在太多,瞬间把围观邻里都点燃了。 ------------ 第246章 逃犯落网 正是因为抓住了大哥好面子、重亲情这两点,林三姑才敢借着儿子受伤,从蒲县跑来宣州卖惨。只要她进了宣州城,大哥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不管她。 因怕赵婆子和赵丰肯定会阻拦她,所以林三姑直接从医馆门口租车,跑了过来。待赵丰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林三姑没想到,她们来都来了,大哥竟不肯把她们接回家照顾,所以才想在南院门口借着人多闹上一闹,闹得大哥就算不把她们接回去,也得多派些人过来照看着。 可林三姑没想到,林如玉这死丫头竟不顾林家颜面,当众揭下了她的遮羞布,让她们母子被族人、邻里指指戳戳。 林三姑慌了,跪在大哥腿边嘤嘤哭泣,「千错万错都是小妹的错,小妹愿自尽给大哥赔罪,只求大哥救一救明儿,他可是大哥的亲外甥啊。」 钱兰翠也跪在母亲身边哭求,「大舅救救我哥吧,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林父还没开口,围观的族人们就骂起来了: 「我呸,他那样哪像快死的?」 「放着圣贤书不读,跑去戏园捧戏子跟人打架,这样的逆子死了也活该。」 「也就是康年哥,如果我妹妹这么害我,老子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 心高气傲的钱才明哪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忍疼站起来吼道「娘,咱们走!天大地大,小爷就不信没咱们母子落脚的地方!」 「哗——」 看热闹的族人哄笑,「林三娘,你不是说你儿子快死了么?」 「如果他这样能叫快死了,那老头子我这样的得算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持鸠杖的林家老妇人也道,「康年啊,伯母知道你厚道讲亲情,可这也得分对什么人。白眼狼,养不得。」 林三姑颤了一颤,抬手抓住大哥的衣摆,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林如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郎中,郎中会意,上前躬身道,「老爷,表少爷是腿上和胳膊中了两刀,不会危机性命。」 送林三姑过来的管事也道,「给表少爷治伤的郎中跟小人说表少爷危在旦夕,他治不了。赵管事追上马车后,三姑奶奶又不肯让赵管事查看表少爷伤情,所以赵管事才急急让小人过来送信求药。」 「不用说了,肯定是林三娘花银子收买了蒲县的郎中。」都不用林父和林如玉开口,围观族人们就开始断案了,「为了回宣州城来蹭吃蹭喝,林三娘不惜咒自己儿子死呢。」 「要我说,这样的儿子,死了活该。」 「在常州时你男人害自己的亲大哥,她都不管。这会儿怎么还有脸跑过来闹啊?」 墙倒众人推,林三姑知道自己怎么解释这些人都不会听了。她抓紧大哥的衣角祈求,「明儿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大哥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妹求你了。」 「他不懂事,你呢?」林父冷冷问道。 林三姑抬头,泪眼涟涟地望着林父哀求,「大哥再给小妹最后一次机会吧,大哥……」 「让一让,都让一让……」 宣州衙门捕头张开带着仵作终于赶过来了,推开众人安排仵作验尸,查验现场。 钱才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个死人,他回头见到那两人的死状,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好悬没吓晕过去。 张捕头抱了抱拳,与林父商量,「林老爷,太守大人命长史大人亲自审理此案,得劳烦您和涉案人员一块去趟衙门回话。」 「好。」 林父虽然重情,却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他抬手一甩衣袍,摆脱林三姑的纠缠,冷静道,「该说的话,你在蒲县下船时,我就已 经说过了。天大地大,确实有的是容身之地,去衙门审清此案后,你们母子愿去哪就去哪,与我林家再无关系。」 林三姑彻底慌了神,两眼一翻晕了。 不同于意气用事的兄长和姐姐,钱兰翠知道大舅若不管她们,她们就真得完了。钱兰翠咚咚给林父磕头,「大舅救救我娘,求大舅救救我娘。」 林如玉吩咐郎中,「去给钱夫人看看,待会儿这位钱姑娘磕破脑门破了相,也给她上点药。」 正在磕头的钱兰翠恨不得起来咬死林如玉。为什么?林家有钱有势,还是她们的血脉至亲,为什么就不能帮一帮她们! 不等郎中上前,「晕倒」的林三姑就幽幽转醒了,坐起身恢复了冷淡模样,「宝翠,兰翠,扶娘起来,咱们去衙门。」 啧…… 林如玉摇摇头,真不知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好好在蒲县田庄住着不好么,非要跑到宣州来闹这一出,把父亲最后一点亲情也闹没了。 这样正好,以后他们一家再来找事,林如玉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动手了。 张开得知还有一个凶手潜逃,立刻带了一队人四处搜索。余下衙差待仵作验尸之后,将尸体带回衙门,交由长史大人审理。 长史叶长君听完林父讲述案情经过,开始审问堂下的林三姑,「钱林氏,两个行凶欲伤人的车夫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林三姑跪在堂下,虚弱道,「回大人,是医馆门口。小儿受伤,民妇急着送他来宣州医治,问明车夫肯走这一趟,也没多想就上车了。民妇不知他们会行刺家兄,请大人明察。」 叶长史又问,「从蒲县驱车到宣州须一日有余,你为何不用自家车马,反而从医馆门口租车?」 分明,林康年已经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堂上的大人什么都明白,却还要当众打自己的脸,让自己再说一遍。林三姑恨得咬牙,却无可奈。 见林三姑闷不做声,长史皱眉,又催促问了一遍,声音严厉。 林三姑只得如实回道,「因为……民妇的儿子伤得不重,家中管事知道后,肯定不肯送民妇过来,所以民妇只能租车马。」 叶长史又问,「既然你儿子伤得不重,你为何要来宣州?」 林三姑低头,眼里尽是恨意,「中元节快到了,民妇想过来祭拜父母。」 审问一番后,叶长史命人把钱家四人暂押,才与林父道,「从钱林氏的供述来看,砍伤钱才明的人应与假扮车夫的人是一伙的。待那漏网之鱼落网,便能真相大白。你这两日须得加倍小心,本使派衙差护送你们父女回去?」 林康年出钱出力出粮,助宣州官兵守城,所以衙门上至太守下至衙差,都对他礼遇有加。 林康年刚要推辞,张开便带着衙差跑回来了,「叶大人,另一凶手抓住了。」 ------------ 第247章 赶出衙门 林如玉看着被五花大绑推进来的,吓得路都不会走的「凶手」,有点诧异。因为这人无论是衣着还是神态,就是个寻常的庄稼汉。 「啪!」长史叶长君坐回案后,端身肃容拍响惊堂木,「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两边衙役整齐将刑杖在地上用力一戳,「咚」的一声吓得凶手一哆嗦后,又齐声喝道,「威——武——」 这阵仗,那可是十分唬人。 被抓来的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哆哆嗦嗦道,「我……草……草民陈武,宣州蒲县陈……陈家村人。」 叶长史一看陈武吓成这模样,也懒得抽丝剥茧盘问了,再拍惊堂木喝道,「你等为何行刺林康年?若敢有半句假话,这大堂之上的每种刑具,本官定让尔一一试过!」 望着两旁墙上挂的刑具,林如玉觉得毛骨悚然,陈武更是吓得掉了眼泪,「大人,冤枉啊……草民只是个赶马车赚辛苦钱的,跟行刺林老爷那俩人不是一伙的。」 不用叶长史再问,陈武便将事情倒了个清清楚楚。 前天早上,他赶马车进城,照例停在繁华路口边上等活。有个赶车的汉子,自称曾东,过来问陈武去没去过宣州城。得知他常跑这条线后,曾东又问他要不要一块跑一趟,价钱比正常的价钱高了一倍有余。 天上可不会平白掉馅饼,陈武追问半天,曾东才跟他说是送一个重伤的人去宣州求医。拉这种病人,万一死在半路上留下满车的晦气,车主会倒大霉,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拉。 但陈武不是一般人,因为他有个出家当和尚的亲叔,给家里弄回不少在佛前开了光的宝贝。陈武的马车上就挂着一串开了光的念珠,所以不忌讳这些,满口应承下来。 陈武跟着曾东哥俩赶车到医馆门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见有个小姑娘跑出来寻找去宣州的马车。曾东让陈武过去接活,然后两辆马车把钱家四口送到宣州。 因为陈武常跑宣州,车上凭据齐全,很顺利便进了城,跟着林家人到了南院巷子内。 然后,曾家哥俩忽然抽刀行刺林康年,陈武见事情不妙,转身就逃了。 叶长史沉着脸问,「若真你所言,你并未牵扯其中,为何要逃?」 陈武哭丧着脸回话,「他们打起来了,草民害怕。」 众人…… 好吧。 叶长史追问,「曾东是何方人士,为何要刺杀林康年?」 陈武连忙道,「草民没问曾东是哪里人,但听口音像是和州历阳的。那个个矮的一直没说话,兴许是个哑巴,草民也不知道他们为啥刺杀林老爷。如果草民知道他们想干这种事,就是打死草民,草民也不敢接这趟活。」 叶长史又追问了几句,便让人把陈武押下去,捋须问林康年,「据钱林氏所言,钱才明受伤送到医馆包扎伤口后,她立刻让女儿去寻找车马,而陈武那会儿已在医馆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如此推断,砍伤钱才明的人定是曾东的同伙,你在蒲县或历阳可有仇家?」 林如如实回道,「回大人,草民在两处都未与人结仇。不过,四月初草民带船队经过历阳时,曾遇水匪劫船,护船的镖师和艄公们杀伤了不少水匪。」 此事,叶长史早就听林康年说起过,也知水匪劫船与历阳县城郑永贵有莫大干系。叶长史点头,「本官会即刻派下公文,命蒲县衙门协查此案,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衙门的「很快」,最是信不得。 出了衙门,林如玉正要与父亲商量派人去蒲县追查两个凶手身份的事,便见沈良勇和沈良生走了过来。 沈戈去安州,没带他的弟弟妹妹们。十四岁的沈良勇接替大哥,与赵明祎一起打理万相拍 卖行,十二岁的沈良生照看万相茶馆的生意。林父也派人暗中照应着,所以两处生意照旧有声有色。他们听说了南院巷子里的事,才赶了过来。 上了马车后,生子率先开口,「伯父,如玉姐,你们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林如玉把事情经过仔细讲了一遍,沈良勇立刻道,「万相茶馆在蒲县和历阳都有眼线,如玉姐把这事儿交给我,五天准能打听清楚曾东和那哑巴的来路。」 林如玉笑吟吟道,「这事儿我本来就想拜托你们。」 俩人也开心笑了。能替大嫂办事,大哥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大哥高兴,他们就高兴。 沈良勇派人去打探消息暂且不提,且说证实未与凶手勾结,被赶出衙门的林三姑一家四口。 衙门外,没有林家的马车也没有管事。炙热的阳光晒干他们从衙门班房沾染的森冷后,四人便觉得热了,挤到路边的树荫下。 又累又渴又饿的钱宝翠低声问,「娘,咱们去哪?」 比大姐还多一个「疼」字的钱才明把紧挨着他的钱兰翠退开,「死丫头,碰着我胳膊上的伤口了!」 钱兰翠被推得摔倒,撑住地面的手心火辣辣的疼,她眼里闪过恨意,不过还是不声不响站起来,站在母亲身后。 虽然这趟出来的急,但林三姑身上也带了些银两,「先寻食肆用膳,歇息片刻再说。」 「是。」听到还有钱吃饭,钱家三姐弟都高兴了。 穿过狭塞腌臜小巷,进入一天二十文钱的小栈客房中,兄妹仨都笑不出来了。 这是人能待的地方? 仗着身上有伤,进屋后就霸占了唯一一张床的钱才明,躺在床上生闷气。 这次没带着下人出来,林三姑便把两个女儿当下人使唤,让她们去端饭、端水、请郎中。 钱兰翠抢在大姐之前,抢下了相对轻松的活儿,「女儿去端饭、端水。」 迟了一步的钱宝翠小声嘟囔,「女儿不知道医馆在哪儿。」 「不知道就去问,否则你长张嘴做什么?」 无缘无故被母亲骂了,钱宝翠委屈地咬唇转身出了客栈。 见姐姐妹妹都走了,钱才明才往里挪了挪,讨好道,「娘也累了,快到床上来歇会儿吧。」 见母亲冷冷看过来,还不等她开骂,钱才明就抢先委屈道,「娘还没看出来么?那些人是为了找大舅的麻烦,才把我骗去戏园子的,儿子根本没跟商家人争风头,真的。」 ------------ 第248章 房氏有喜 林三姑阴沉沉地看着,睁着眼说瞎话的儿子。 在常州钱家顺风顺水时,这个儿子还是很得她喜欢的,林三姑也愿意纵着他。钱家倒了后,有林三姑护着,儿子也没受什么委屈。在蒲县落脚时,林三姑好吃好喝供养他读书,指望他学些真本事以后撑门立户,给自己养老送终。 拜入大儒门下读书这等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竟不知珍惜,逃学去戏园子鬼混。小小年纪就随了他爹的劣根,真不愧是钱家的种。 钱才明被母亲看得心惊肉跳,收了假笑认错,「儿知道错了,娘放心,儿回蒲县后一定跟先生好好读书,给娘争口气。」 回蒲县?林三姑垂下眼皮,脸上泛起冷笑。 钱才明更好怕了,「娘……」 「娘,女儿把水打来了,您先洗一洗吧。」钱兰翠吃力地提着半桶温水进屋,放到了屏风后,还不忘给她姐上眼药,「大姐离开时女儿忘记跟她说了,也不知她知不知道从医馆买些艾草叶回来……」 天气酷热,林三姑这两日一直在赶路,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好不容易到了宣州城又倒霉牵扯进了凶杀案中,在衙门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急需沐浴、驱晦气、更衣。 林三姑这趟是临时起意,来得仓促,什么行李都没带。她本以为仗着儿子的伤,就可以回林家锦衣玉食,却没想到被臭丫头林如玉搅局,落到这般田地。她抬袖闻了闻,满身的酸臭令她厌恶皱眉,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二两碎银子递给钱兰翠,「去成衣铺给为娘买一件素净外衫回来。」 「好,娘先歇着,女儿去去就来。」钱兰翠接了银子,快步走了。钱才明想说他也要更衣,但想到他娘刚才的眼神,又闭上了嘴。 钱兰翠人不大,心眼却不少,她转了三家成衣铺,才选中一件样式简朴的梅染色素面对襟褙子,装可怜博得店家同情,价钱从五百文还到了四百文,然后将半两碎银贴身藏好,又在半路上买了个香喷喷的肉饼填饱肚子,才回去把衣裳和找回的一两银子递给母亲,「女儿好不容易才挑到的,您看还成么?」 林三姑扫了眼褙子,明显有些嫌弃,转身进了屏风后。屋内除了水声,就是钱才明的呼噜声,钱兰翠按了按腰侧暗兜里的碎银子,心中得意,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转头问大姐,「郎中来过了?」 「嗯。」趴在桌上的钱宝翠小声问妹妹,「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大舅?」 钱兰翠给自己倒了杯茶,冷冰冰道,「连亲人都不管的人,对别人肯定更坏,没仇家才怪。」 「你说得对。」钱宝翠满眼彷徨,「我不想回去,住在田庄里闷死了。」 钱兰翠白了蠢笨的大姐一眼,「田庄也是林家的。」 钱宝翠更慌了,「那咱们怎么办?」 林三姑洗完换上新衣出来,吩咐道,「你俩再去提两桶热水,洗洗身子,连衣裳也洗了。」 钱宝翠立刻道,「娘,女儿没有换洗衣裳。」 林三姑瞪了大女儿一眼,低声骂道,「喊什么,没看到你弟弟睡觉呢?后晌咱们哪也不去,衣裳洗了晾干,明天就能穿。」 钱宝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娘。她是钱家的姑娘,再落魄也不至于斯吧? 钱兰翠低眉顺眼地站起来,把母亲换下的衣裳和钱才明的衣裳都抱了起来,「女儿先去给您和哥哥洗衣,洗干净后女儿再洗自己的,只是咱们只有一间房,晾衣裳的地方不够。」 钱宝翠眼睛瞪得更大了,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些活都是下人干的啊。 林三姑扫了一眼蠢笨的大女儿,吩咐小女儿,「再让伙计开一间客房。」 「是。」钱兰翠兴冲冲走了。 他们在客栈歇下后,林二姑带着女儿乔沅婷到了青弋巷。听房氏讲完事情经过后,林二姑低声道,「这两日你别出门,免得被她堵住。她那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阿衡他爹也说了,这两日让我和弟妹都不要出门。」房氏低声道,「二姐也要小心些。」 一身书卷气的林二姑眼眸一抬,眼角眉梢却带着十足的冷厉,「她不敢找我,最多也就打打大姐的主意。」 房氏抬帕子压住唇角的笑意,她这位姑姐看似不争不抢没脾气,实则是个火爆性子,家里都晓得她的脾气,没人敢招惹她。 林二姑斜了一眼弟妹,「想笑就笑,装什么。」 房氏笑出了声,「二姐,我就喜欢你这个脾气。娇娇的性子越发像二姐了,以后嫁出去肯定吃不了亏。」 侄女以前是温吞的,去年出了事儿回来后,倒是越发爽利了。林二姑娴静端茶轻嗅,「娇娇比咱们都有本事,是做大事的性子,你别拘着她。二弟妹这两日可还好?」 「一切安好。娇娇说要派人去歙州,把郭神医接来住些时日,以防万一。」再有一个多月,温氏就要分娩了,若能有朝廷太医署的医正大人坐镇,林家人的心就能放回肚子里了。 林二姑放下茶杯,「等神医来了,让他也给你把把脉。阿衡已经六岁,你也该再给康年添个儿子了。」 弟弟娶房氏进门前应下房家不会纳妾,所以给林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就落在了房氏身上。房氏今年三十二,正是适合生育的年纪。 房氏抬手轻轻盖住小腹,面上温柔,「二姐,我已经有了。」 有了?林二姑惊喜万分,「几个月了,郎中怎么说?」 房氏低声道,「才一个多月,没请郎中,是今早觉得难受,弦真给我把脉才知道的。本想等过几日消停了,就派人给二姐送信的。」 林二姑眉开眼笑,「你好好养着,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交给康年。他在外边野了两年多,也该收收心了。可上香给爹娘说过了?」 房氏点头,「阿衡他爹去了,这会儿也快该回来了。」 林家祖父母坟前铜盆出的纸灰在风吹起,散在四周。林二叔跪在大哥身边,失神望着地上的纸灰。 林父站起身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走吧,回家再说。」 ------------ 第249章 当街拦住林二爷 第二日一早,林三姑让大女儿留在小栈内照顾儿子,她则租了辆马车,带着小女儿赶往青弋巷,美其名曰回府祭拜父母。 她顺利进了青弋巷,却被老管家林祥拦在了门前,「我家老爷已吩咐下来,不准钱夫人及子女进入林家,夫人请回。」 林三姑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推了一下女儿。 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的钱兰翠挑开车帘,娇娇弱弱道,「管家爷爷,劳您向里通报一声,我们是来拜祭外祖父和外祖母的。」 你林康年不认我这个妹妹,那俩已经死了的老东西可没法不认,林三姑冷冷翘起嘴角。她这趟来就没想过能进林家,不过是提醒林康年别做得太绝,因为不论如何,她林惠莲身上流的都是林家的血。 祥叔岿立不动,「老爷昨日已到林家祖坟上禀明列祖列宗,林家已与钱夫人毫无关联,还请钱夫人自重。」 林康年如今是他们这一支的当家人,此事,当然由她说了算。林三姑恨得咬牙切齿,正欲撩开车帘骂几句,却发现车帘被小女儿紧紧抓着。 钱兰翠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哽咽问道,「那劳烦管家爷爷去进去问一问林家主,我们的从钱家带出的行李还在蒲县林家的庄子里,等我们找到落脚地,可否能去把行李取出来?」 祥叔点头,「钱家的东西,姑娘当然可以带走。」 「多谢管家爷爷。」钱兰翠回头给母亲使了颜色,才跳下车,当着围观的邻里们,规规矩矩跪在林家大门前,「外祖父、外祖母,我娘病了,我大哥伤了,都动不了,兰翠代母亲和大哥,给您二老磕头了。」 言罢,钱兰翠用昨日磕的青紫的额头,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又起身给老管家行了个礼,「管家爷爷,劳您替我们一家向林家主道歉,是我们疏忽,没能发现送我们过来的车夫要刺杀林家主,让家主受惊了。」 祥叔很是郑重地记住了钱兰翠的模样,「老奴一定将钱姑娘的话带到。」 钱兰翠道谢后,低头忍着眼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客栈。钱兰翠这一番操作,把看热闹的人糊弄住了,开始觉得林康年做得有些过了。. 「上一辈的事儿,再怎么样也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是啊,这丫头看着也才十一二,以后可要怎么活呦……」 「……」 听着车外的议论声,见到母亲的脸色好看了些,钱兰翠才小声道,「娘,咱们别去找大姑母了,直接回客栈吧?林家这个态度,咱们去了大姑母那边,怕是也落不了好。现在咱们势不如人,就得低着点头,不如就这样体体面面地走,以后才好见面。只要我哥争气,十年后咱们过得就算及不上大舅二舅,也绝不会比大姑母家差,您说是不是?」 林三姑这两日才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儿。她无力靠在车厢上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钱兰翠小心翼翼问道,「娘手里的银子,可够咱们在宣州城内买个小院子?」 林三姑生性多疑,值钱的财物都是随身带着的,她抬眸上下打量小女儿,「你想留在城里?」 「是。」钱兰翠抬起小脸,与母亲商量,「外边乱起来了,说不定哪天叛军就会打过来,留在城里安稳些。咱们先躲过这一阵乱子,再做打算,您说呢?」 林三姑垂眸,她原本是铁了心要回来的,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待在宣州城里,不过女儿说的也对,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要留在宣州城里,那就要和林家处好关系,大哥指望不上,二姐她不敢招惹,不是还有傻呵呵的大姐和二弟么。林三姑坐直身体,眼底放光。 见母亲打起了精神,钱兰翠的心里才算踏实了些。她一定要留在宣州城, 那些人骂也是骂母亲,骂不到她头上。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绝对能和大舅家缓和关系。大舅和林如玉手里随便漏出点儿东西,就能让她攒够嫁妆,寻个好夫君嫁了。 决定了留在宣州,那就要找房子落脚了。林家在东城,张家和乔家在西城,北城的房子林三姑舍不得买,只能相看南城的。寻租售房舍的牙行问过之后,林三姑带着小女儿去南城看正在租售的房舍。 事有凑巧,两人到南城刚下马车,便瞧见林二爷骑马从对面走了过来。 林三姑眼睛一亮,抬手抚了抚鬓角,惊喜温柔唤道,「二弟。」 刚巡视完城南田庄的林二爷听到这声音,缓缓抬起头。 「二弟,真的是你!」林三姑紧走两步站到马前,仰首含泪,「二弟认不出三姐了么?也不怪你,我出嫁时你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林二爷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前的女人,想起了昨日。 昨日,林父带着林二爷去了林家祖坟。林父先报喜后报忧,列数三妹的不孝不悌的罪状时,林父连她八岁时伙同其生母赵姨娘害死怀孕八个月的刘姨娘的事情也说了,然后请父母准许他将林三姑逐出家门。 林二爷听了大哥的话,呆若木鸡,半晌才怔怔问大哥,「三姐她真,真的……我姨娘真的是……被她和她姨娘害……死的?」 林父点头,「三娘在我这里碰了钉子,肯定从你这里下手。我怕你一时心软,才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 林二爷傻呆呆地望着大哥,「大哥为何不早告诉我?」 林父看着二弟这样很是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是父亲的主意,父亲念着三娘是林家血脉,想严加教导还能板正过来。这件事不只你,大姐和二姐也不知道。」 小时候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现,林二爷抬手捂住脸,无声痛哭。 所以,家里对三姐严厉,不是因为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她是庶女才处处受气。 所以,三姐说他是三姐最亲的亲人,也是骗他的。 所以,此刻,林三娘站在他面前哭,是觉得他还是那个,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姨娘的傻子。 ------------ 第250章 安家铜油巷 林二爷知道自己不聪明,自小他就样样不出彩。三姐和二叔、三叔都给他灌输过他是家里不受器重的庶子,等及冠之后肯定会被大哥扫地出门,所以要早为自己打算,多揽些钱财以后才能体面过日子。 不够聪明的林二爷心里不安,就跑去问父亲,父亲骂了他一顿,让他别听人胡说。大哥知道后也骂了他一顿,让他努力读书。林二爷再长大些就明白了,父亲和大哥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离了父亲和大哥,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父亲在时,他听父亲的话;父亲去世时,大哥不在家,父亲让他听大嫂的话,他也老老实实听大嫂的。大嫂和娇娇、阿衡在祁县出了事,好多人劝他不要去找,但他义无反顾的去了。因为他知道,大哥不在家,大嫂就是顶门柱,没了大嫂,他守不住林家。 面前这个女人,害死他姨娘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前又差点害死他大哥和娇娇。这个女人,可不是他的三姐了。 林二爷绷起棱角分明的脸,面无表情问道,「你是你是谁?」 林三姑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虽然过了十六年,但二弟不该认不出她来啊?二弟这态度有点不对劲儿,但机不可失,林三姑眸子又漾起泪水和柔情,「我是你三姐啊,嫁去常州的三姐。二弟忘了么?我在家时给你做过鞋子和衣裳,你被父亲罚跪祠堂时,我还偷偷给你送过吃食。」 林二爷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此刻才更恨,冷冰冰道,「我没有三姐,劳烦你让开。」 林三姑怎么可能让开。她抬手抓住马笼头,悲悲切切道,「是大哥不让二弟认我了么?」 林二爷俯身,「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我姨娘,和她肚子里八个月大的胎儿吧?」 林三姑的脸色刷白,她没想到林康年竟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康安! 一见母亲脸色不对,站在旁边的钱兰翠知道再让他们说下去肯定要坏事,连忙上前行礼,怯生生道,「娘亲,这是二舅么?」 任林二爷有再大的火气,也不会当着一个声音大点就要掉眼泪的小丫头的面,与林三姑争吵。他向着钱兰翠微微点头,拉马缰甩开林三姑的手,催马走了。 在林二爷走后,脸色煞白的林三姑的身体晃了晃,钱兰翠连忙上前扶她。谁知林三姑被她一碰,猛地打了个机灵,吓得抬手把她推出去多远。 钱兰翠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林二爷回头一看,皱了皱眉,催马走了。 领着钱家母女去看房的伢人看了这一出戏后,催促道,「房舍你们还看不看?看就快点走。」 这条巷子两旁的槐树高大阴森,林三姑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冷声道,「不看!」 伢人立刻火了,「这大热天的,你们不看房,溜老子玩呢?」 不待母亲再发火,钱兰翠已经爬起来好生好语地劝住了伢人,又低声劝母亲,「娘,咱,我姐和我哥还在客栈里等着呢,咱们赶紧看好房子,把他们接过来吧?」 现在连林康安都不糊弄不住了,他们还住在宣州做什么?林三姑正要发火,却听女儿又低声恳求,「娘,大舅和二舅虽然生您的气,但对我们姐弟仨还是好的。就在刚才女儿摔倒了,二舅回头看时就觉得心疼了。以后您就在家安安生生歇着,外边的事儿女儿去办,好不好?」 林三姑冷沉着脸,甩手上了马车。 林二爷回到府中,心里还是憋闷得厉害,干脆不在外院待了,跑回自己院里逗了会儿鸟,待妻子从大嫂那边回来后,林二爷便扶着她坐在廊下,一边给她打扇,一边向她抱怨林三姑。 温氏嫁进林家时,林三姑已经远嫁去了常州,所以她对这位三姑姐是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当然这「名」也不大好。温氏靠在廊柱上,剥了粒葡萄塞进丈夫嘴里,宽慰他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她的报应已经来了,咱们只管看老天怎么收拾她就成,你可不许心软。你给姨娘烧过纸了?」 「嗯。」林二爷今早去看铺子,也顺道去姨娘坟上烧了个纸。妾是不能埋入祖坟的,所以林二爷的生母死后,被葬在了离林家祖坟约莫五里的一处山林里。若不是去烧纸耽搁了些时辰,他也不会回城后遇到林三姑。吃了几粒葡萄后,林二爷觉得牙都要酸掉了,不敢在再院子里带着,打起精神去外院忙活。 荣欣院内,听郎中讲了半日药理的林如玉放下手中的毛笔,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摞纸,都是她记的笔记。 林如玉看着这摞笔记很有成就感,郎中却觉得很有压力。因为姑娘太勤奋,快把他的脑子掏空了。林如玉让雨莺把郎中送出去后,活动了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 弦音上前给她按摩放松肩膀,劝道,「姑娘不必着急,慢慢来,这么下去你的身子撑不住的。」 林如玉舒服得眯起眼睛,「这已经是慢慢来了。」 弦音如果见识过华夏国高三的学习强度,就不会觉得她每日只上半天课就会累了。说实话,林如玉还挺蛮享受这种,往脑子里塞知识的充实感。 有家、有亲人也有了心爱的人后,林如玉并不满足,她要有自己的事业。 云鹃端着茶点走进来,禀道,「姑娘,林风来了。」 弦音退到林如玉身后站好,林风走进房中行礼,「姑娘,钱夫人在城南桐油巷里花六十两买了处小两进的宅子,然后退了客房,一家四口搬进桐油巷里去了。」 桐油巷?林如玉想了想,「铜油巷是不是在穿街巷南边。」 「是。」林风应了一声,等姑娘示下。 沈戈的新建的宅子和旧宅,都在穿街巷里。林如玉吩咐道,「派人去跟大勇和生子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数。还有,昨日南院巷里发生的事儿,应该已经传到铜油巷了吧?」 林风立刻会意,「姑娘放心,已经尽人皆知。」 ------------ 第251章 丢了家当 穿街巷内,沈良勇兄妹七人围坐桌边,先按惯例各自讲了一遍今天都做了什么。老大沈良勇负责万相拍卖行,老二沈良乐负责探听消息和大哥新宅的修建,老三沈良生负责万相茶馆,余下四个小家伙各处跑腿打杂。除此之外,兄妹七人每天还要雷达不动地读书习武,每日忙忙碌碌,过得十分充实。 说完做了些什么后,沈良勇着重给弟弟妹妹们讲了新搬到铜油巷的,钱家四口的所作所为,然后道,「大嫂让人过来传话,就是让咱们提防着他们。走吧,咱去认认门儿。」 于是,十四岁的「大哥」沈良勇带着来六哥弟弟妹妹,摸黑进了铜油巷,沈戈留下来保护他们的肖九和肖十在后边跟着。 这巷子,八岁沈小七常来熟悉得很。刚进巷子,沈小七便掏出拳头大的一块粗粮饼子,扔给巷口那户人家门口栓着的大黑狗。 大黑狗一口把饼子吞下,冲着沈小七狂摇尾巴。沈小七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大摇大摆地带头走进巷子,把大伙领到林三姑家院门前,压低声音道,「就这家,租这的老夫妻俩先后病死在这院里,他家儿子是横死,主家嫌晦气,才低价把房子卖了。东边这院子没人住,走。」 兄妹七个年纪不大,翻墙入户却一个比一个利索,看得肖九忍不住咧嘴笑。 进院挑地儿趴好后,生子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把一根长竹竿伸到林三姑家的房檐上,掀起两片瓦,快速向外一撤。 「啪、啪」两声脆响,两片瓦脱离房檐,落地摔成碎瓦。 摔瓦,对主家来说可是非常不吉利的事。余下六个齐齐向生子竖了根大拇指,然后七个小脑袋趴在墙头上,盯着林三姑家西厢厨房的门。 钱宝翠打开厨房的门,小心翼翼向外查看。 月亮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摔碎的瓦片很是显眼。钱宝翠提起的心立刻放下了,回头道,「正房顶上的瓦片松了,掉下来几片。」 桌边的钱才明嚷嚷,「那伢人还说这是刚建成两年的新房,新房就掉瓦片?」 钱兰翠小声道,「兴许是野猫踩的。」 林三姑沉着脸一句话不说,默默吃着包子。三个孩子都盯着她看,可她连眼皮也不抬,钱宝翠闭嘴,把房门关上了。 虽然只这一会儿功夫,但趴在墙头上的七兄妹已经借着厨房桌上的蜡烛,把四个人的脸都记住了。 擅长搜集消息的沈小二道,「桌上荷叶上的包子,是穿街巷口老吴摊子上的,一个包子两文钱。桌上只有包子没有碗筷,他们还没来得及买,或者不用买,会有人送过来。蜡烛是粘在木板上的,他们连烛台都没有。看来上一户人家搬走时,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一点:钱才明在桌边坐着吃包子,伤得肯定不重。」 七个人里唯一的姑娘——小五沈良舞握拳,凶巴巴道,「把腿给他打折?一条还是两条?」 沈小六摇头,「这巷子里有两家制桐油的作坊,不如在他家门口撒油,让他们摔折腿。」 沈小四不赞同,「桐油还得花钱买,不划算。小七,那条大黑狗能用不?」 小七立刻道,「能,指哪咬哪。」 沈良勇咳嗽一声,「咱就是过来认认人。」 沈小舞鼓起腮帮子,「哥,屋里那老太婆在常州时算计过大哥和大嫂,就算不要他们的命,也得给他们点教训。」 他们这帮兄弟能活下来,全凭沈戈带着他们斗狠拼命抢地盘。敢算计他们大哥的人,就是他们的仇人。 沈良勇摇头,「不用咱们动手,老太婆办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想教训他们、占便宜的人多的是。如果巷子里的人收拾得不够狠,咱们再出手。」 沈小二也赞同,「大哥说咱们现 在是正经生意人,做事得讲究方法,不能蛮干。能让别人狗咬狗的,就不要弄脏了自己的手。」 第二日,还没等沈戈的小弟们出手,林三姑所作所为就传遍了桐油巷。准备出去采买些碗筷的林三姑,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外边的议论声,气得脸色铁青。 钱兰翠担心出事,但还是宽慰母亲道,「娘别担心,这些人过几日就散了。等顺叔把咱们放在蒲县田庄的家当带过来,咱们就能踏实过日子了。」 钱顺是林三姑的陪房,林三姑从常州出来时,只带了钱顺两口子和两个护院、一婆子。林三姑从蒲县出来时已经派人回去给钱顺送信,让他把田庄里的东西都收拾好,送到宣州来。 今日,就该到了。林三姑心里踏实了些,吩咐两个女儿,「你们去北城门等着,让钱顺直接把行李带过来。」 已经是大姑娘的钱宝翠不愿去做这掉架子的事儿,钱兰翠却恭恭敬敬应了,然后跟母亲商量,「娘,城门口有官兵守着,不给官兵送点茶水钱,咱们的三辆马车怕是不能平安进城。」 林三姑扫了小闺女一眼,「我给钱顺留了路钱。」 也就是说,钱顺手里有钱打点守城门的官兵,不用钱兰翠操心。不能借这个机会从母亲手里捞点好处,钱兰翠兴致减了大半,却也只能拖着大姐到门,装作一朵小花的模样,低头怕怕地躲在大姐身后,避开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 到了城外后,一件衣裳穿了四天的俩姐妹俩,花两文钱买了两大碗茶,坐在茶肆里望着官道枯等。瞪了大半日,才终于瞧见钱顺的身影出现在官道上。 钱宝翠兴奋地抓住妹妹的衣袖,「顺叔来了,太好了!」 钱兰翠看着孤零零一辆马车,心里感觉不妙。 果然,钱顺见了两位姑娘,很是心虚,「是小人等无能,没能护住货物,让人给抢了。不过请姑娘放心,人都没事儿。」 钱顺说着话,两个护院和两个婆子陆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合着这唯一剩下的一辆马车上都是人,行李全丢了!钱兰翠气得小脸通红,「你们这么多人,连三辆车都护不住?」 钱顺不爱听了,「姑娘有所不知,上百人举着砍柴刀和菜刀冲上来,如果不是我们跑得快,连这辆马车都没了。」 「是啊姑娘,当时可吓人了。若不是奴婢跑得快,都没命回来继续伺候夫人了。」钱顺媳妇也没当回事儿。三车旧东西丢就丢了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夫人回了林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 第252章 坐吃山空 得知丢了全部家当后,林三姑气得差点原地升天。 拼了老命才从蒲县田庄跑到宣州城,本以为进城后就能跟着主子回林家过舒坦日子的钱顺两口子,此刻站在飘满桐油气味的院子里,也无比失望。 早知道夫人回来会与林家断亲,他们还不如待在田庄里。不对,还不如留在常州。 可这世上,就没有卖后悔药的。 钱婆子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跟了林三姑二十多年,钱婆子最是晓得林三姑的脾气,若是他们这些下人不老实听话,林三姑转手就会把他们卖了,再买几个听话的回来使唤。 主仆之情?屁! 亲爹、亲大哥、亲侄女、丈夫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主仆情意在她眼里更不存在。 钱顺低眉顺眼解释道,「夫人,不是小的们无能,实在是这一路上不太平,每隔几里就有几十上百人堵着。小人亲眼瞧见他们把前边马车上的人给砍成了好几段。小的们能活着还来,还是因为打出了宣州林家的旗号,那些人才饶了我们一命。」 去年抗洪,林家出钱出药、出地出粮,所以林家在宣州百姓中口碑甚佳,拦路抢劫的也不敢做得太绝。因为林家一旦报官,衙门肯定会拿人问罪。 「咱们在田庄里,不晓得外边已经乱成这样了。」钱顺后边站着的黑大个护院闷声道。 「胡说八道!」丢了所有衣裳和首饰的钱宝翠气得要死,「我们前两天过来时,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怎么轮到你们就几十上百人拦着了?」 钱才明也狐疑地上下打量五个下人,怀疑他们奴大欺主,把主家的家当偷偷卖了。 还得靠着三个护院保护她们呢,钱兰翠怕闹下去不好收场,连忙道,「外边确实乱了。娘,现在紧要的是趁着夏粮这阵还算便宜,多买些粮食囤着。我听说城里买粮需要拿着衙门开的凭票,巷口栓着大黑狗那家的主人,就是这一片的监市官,咱们得凭着房契和户籍,去他家取这个月的凭票,才能去粮店买粮。」 没想到妹妹连这些事都问出来了,钱宝翠好奇问道,「凭票是什么东西?」 钱兰翠解释,「就是盖着衙门公章和价钱、数量的一张票据。衙门每个月按人头发一次,大人每月15斤,十六岁以下减半,三岁以下无粮。」 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屋里人默数屋里的人头,算着能买多少斤粮食。 屋里大大小小九个人,一个月就是一百一十二斤半粮食。林三姑将这数量换成银子,眉头越皱越紧,却也只得咬牙,带着钱婆子去取凭票买粮。 顶着巷子里人的冷嘲热讽,到了巷口那户人家,林三姑却得知每月初一发凭票,她家院子的本月凭票,已经被人领走了。 今日,才是七月初四! 没有凭票,她们就只能买高价粮,否则一家子就得饿死。林三姑眼前一黑,好悬没气死过去。 林三姑虽然心疼银子,却只能咬牙买了八十斤高价粗粮,然后又是买油盐酱醋、碗筷、被褥、衣物等,虽都是挑着便宜的买,但银子还是像流水般花出去不少。 家里没有一点进项的林三姑,算清楚自己的家底够吃几个月后,心中慌得厉害。 不行,她得想办法赚银子!. 林三姑为了生计发愁时,林如玉正坐在家中湖边的凉亭里,吃着水果听母亲和二婶、大嫂闲聊。 两妯里交流完怀孕感受,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吃食上,温氏感叹道,「如果让大伙知道凭票买粮这么好的主意,是咱家娇娇想出来的,眼珠子肯定得惊得滚到地上。」 正在吃荔枝的林如玉…… 卢玉春也好奇问道,「这一招确实太厉害了。二妹是怎么想出 来的?」 将荔枝核放在叶型青玉碟里,林如玉抬起手指在脑袋转了两圈,顽皮道,「就这么一转,想出来的。」 房氏、温氏、卢玉春和林如梅被逗得哈哈大笑,林如玉也笑弯了眼睛,把云鹃递过来的白玉荔枝送入口中。 在物资短缺时期,凭票购买可以保证百姓的基本生活所需,防止社会动乱。这可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她在第二世时学来的。 感恩冥冥之中的万物主宰,让她历了第二世,开眼界、长本事。 雨莺迈着轻快的步子进入凉亭,「老爷请大姑娘去前院书房议事。」 「快去,快去。」挺着大肚子的温氏,揉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摆手让林如玉赶紧去。 「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娘亲和二婶不能吃了,大嫂和二妹还可以吃几颗。」林如玉叮嘱一句,才起身净手赶往前院。 「大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林如梅取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美滋滋吃着。 温氏颇为嫌弃点了点闺女的脑袋,转头虚心请教大嫂怎么把娇娇养得这么出色的,她得按照大嫂的法子,把肚子里这个教养得像娇娇一样有本事。 房氏笑得温柔,说得真诚:「不是我教的,是菩萨保佑。」 林如玉到前院书房时,祥叔正在报事。林父向她招了招手,林如玉便微提裙摆迈过门槛进屋,乖巧在父亲身边坐下。 祥叔把各处店铺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道,「饶州和和州的店铺已经遵老爷的吩咐歇业,等乱事过去再开张。」 和州和饶州已经乱起来了,没有衙门维持治安,店铺开门也是被抢,只能歇业自保。 林父把对各店铺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又着重强调,「从绸缎庄和船行撤下来的人手,派去保护各处的田庄、药田和收药材的铺子。」 「是。」 管家出去后,林父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吃了一口,才道,「沈戈派人送信回来,他们已经与沈将军汇合,让咱们放心。沔州不太妥当,沈戈想把你外祖父一家接出来,借用右侯卫的运粮船将他们送出沔州,然后需要咱们派人去接应。此事先不要告诉你母亲,为父打算雇良道镖局的镖师去一趟,家里就交给你和你二叔了。」 林如玉摇头,「爹爹留在家中主持大局,女儿去接外祖父和外祖母。」 ------------ 第253章 蒲县的消息 林如玉好不容易把父亲从海外接回宣州,岂肯让他再去以身犯险。 但同样的,林父岂能让自己才十五岁的女儿去冒险,「你在家安心等着,为父会平安归来。」 「爹爹让女儿去吧。」林如玉拉住父亲的衣袖,两眼水汪汪道,「女儿跟着弦音他们习了快一年的功夫,现在寻常两三个人是进不了女儿的身的,而且女儿还会医术……」 林父动容,抬大手按住了女儿的肩膀,耐心解释道,「娇娇,为父这一趟不只要接你的外祖父一家,还要把商路打通。我听祝太守说,朝廷先要应对北庭战事,一年半载能无法抽调兵力围攻安州,所以安王惹起的这场乱子,一年之内定平息不了。所以我得亲自走一趟,把宣州、饶州、鄂州、沔州四州的商路打通,这不只是为了咱们家,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林父耐心给女儿解释,「官有官道,商有商道。世道乱成这样,只靠着官凭路引是做不了生意的,得跟沿路的地头蛇们谈妥。为父是林家商号的当家,我去了代表的是林家商号,你去了无济于事。娇娇放心,有你们在家里等着,为父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父亲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林如玉无法再说什么,只道,「女儿听您的。」 「乖。」林父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二叔这两年也长进不少,宣州的生意让你二叔和管家、管事们照应,你母亲和二婶都怀着身孕,府里的事情要你和你大嫂多费些心思。」 林如玉点头应下,「爹爹放心,女儿会照顾好家里的。」 林父对女儿,还真有那么一点不放心,「娇娇答应为父,在我没回来之前,你绝不能离开宣州城。」 林如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将来局势如何还不好说,万一情况紧急,她不可能不出宣州城,「女儿尽量不离开宣州。」 林父揉了揉女儿瘦弱的小肩膀,叹息道,「才多大个人儿,就想把担子全扛在自己肩上了?你安心在家守着你娘,等为父回来。」 爹爹十五岁时,已经在外边跑生意了。她十五岁怎么就不能扛事儿了?林如玉抬起眸子,认真道,「那您一定要尽快回来。」. 比起不安的女儿,闻之丈夫要出门,房氏很是平静,「你不许瞒我,是不是沔州那边出事了?」 林父揽住妻子的肩膀,柔声道,「还没出事,是沈戈察觉到不对劲儿,所以要以防万一。你与岳父岳母已有三年未见,把他们二老接过来,你们也好团聚。」 房氏的头靠在丈夫肩膀上,美丽的眸子里尽是担忧,「沈戈是个谨慎的性子,他既这么说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爹娘可以出城避祸,我大哥身为朝廷官员,没有朝廷旨意不能擅离职守。咱们坏了安王世子不少事,我怕他把气撒在大哥身上。」 一旦沔州失守,性子死倔的大哥定是凶多吉少。房氏咬唇,用脸蹭了蹭丈夫的脖颈,「康年,我大哥……」 林父晓得妻子在担忧什么,「你放心,但凡有一点可能,就算是把大哥打晕,我也要把他扛出来。」 房氏被丈夫逗笑了,抬手锤了他一下,道出自己心中的打算,「就我大哥那脾气,就算你把他打晕扛出来,他也会再跑回去。最好……是沔州太守派他出城,只是这事不是咱们说了能算的。」 「咱们说了不算,但知道谁说了算就成。」林父向妻子保证,「你和孩子们安心在家等着,我去想办法。」 房氏紧紧贴在丈夫怀中,「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目送父亲乘船远去后,林如玉望着茫茫江水一动不动。林二叔走到她身边,看了一会儿江面,笑问,「娇娇看着水波纹,不觉得眼晕么?」 林如玉也笑了,「晕。」 「那咱们回去?」 「好。」父亲出城了,宣州林家要靠她和二叔撑着呢,没功夫在岸边站着发呆。林如玉打起精神,抬头挺胸回城。 他们刚回到青弋巷,知沈良乐与沈良舞便来了。 沈良舞上前搂住大嫂的胳膊惊叹,「才几日不见,如玉姐怎又漂亮了这么多?」 这小丫头!林如玉抬手比了比,「我还是老样子,不过二弟和小舞又长个儿了。」 沈戈的七个小弟现在吃得饱睡得好,简直是眼见着长,才十三岁的沈良乐,去年来宣州时还没林如玉高,这会儿已经超过林如玉了,十一岁的小舞也长高了些。 在外边精明能干的沈良乐,在大嫂面前却有些憨憨的,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着,「最多再过三年,我就能长我哥那么高,跟着他一块出门了。」 这帮孩子把沈戈当成他们的支柱和努力的方向,处处向沈戈看齐。 林如玉让人送来茶点,三人围坐在桌边。沈良乐才说起今日的来意,「蒲县陈武和曾东的消息打听清楚了,陈武没说假话,他就是个跑马车的。死掉的那个车夫曾东,全名曾东杰,和州历阳人。他还有个弟弟叫曾东阔,在历阳衙门做事,三月三十日死在了历阳码头。」 林如玉明白了,「曾东阔是那晚,假扮劫匪在历阳码头用毒气围攻我家货船?那天晚上确实死了二十多个人。」 「是。官差假扮劫匪抢船,本就该死。」沈良乐继续道,「曾东杰是历阳的地痞,仗着他弟在衙门,没少横行霸道。跟着曾东杰的另一个车夫,是他的小弟。除了他们俩,一块到蒲县的还有五个人,打伤钱才明的就是他们。钱夫人带着钱才明往宣州赶时,他们就离开蒲县回了历阳。回去之后,领头的那个还去了趟衙门,出来后跑去酒楼大吃大喝,喝多了后说,历阳县令被岭川县丞郑永贵抓起来。因为是衙门里的事儿,咱们的眼线混不进去,如玉姐可以跟太守大人提一句。」 官府的事儿,还是得当官的打听更方便,林如玉点头,「短短几日就能打听出这么多消息,二弟越来越能干了。」 沈良乐憨憨一笑,「就是跑腿问话的事儿,敞开了说不算啥。大嫂,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 第254章 林如玉献策 怎么办?凉拌! 林如玉没把沈良乐当孩子,坦言相告,「林家和郑家没有私仇,郑家在历阳时想夺林家的大船,现在又通过钱夫人算计我父亲,都是因为郑家背后的主子——安王父子。只要安王还盯着宣州,隐患就无法消除。」 「我哥去安州了,很快就能宰了安王父子。」安小舞对自家大哥的本事,那可是毫不怀疑的。 「对。」沈良乐也跟上。 林如玉给他们解释当前的形势,「沈戈要杀安王父子,也得有机会接近他们才成。那怕死的父子俩这会儿被数万兵马保护着,只要他们龟缩不出,想杀他们并不容易。」 几万人?沈小舞睁大眼睛。 消息灵通的沈良乐却道,「他们确实人不少,不过我哥肯定有办法。」 沈戈究竟干了些什么,才能让他的小弟们这么崇拜他?林如玉点头,「对沈戈肯定有办法,咱们肯定是最后的赢家,安王父子一定会被打败。」 沈良乐跟小舞都开心笑了后,林如玉才继续道,「咱们不能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你们大哥身上,咱们得帮他分担一些。所以,咱们得想办法控制住郑永贵和郑永富。」 沈良乐提醒道,「如玉姐,杀了他们比控制他们更简单。」 「他们两兄弟经过这些年的运营,已经把和州握在了自己手里,杀了他们和州会更乱。」林如玉也知道杀了更简单,但如今的局势,须得步步为营,「他们现在还是朝廷命官,不管是杀还是控制,都得朝廷的人出手,这件事须得太守大人定夺。所以这件事,不能往外说。」 「好。」沈良乐和沈小舞齐声应下。说完正事,沈小舞便叽叽喳喳地向大嫂汇报林三姑一家的动向,「钱夫人母子四人这几天都没路面,她家婆子去如玉姐的大姑和二姑家递拜帖,但两家都没接,还有就是她家的仆从去修城墙了。还有就是她家的二女儿钱兰翠带着婆子出来买菜时,两次主动跟勇哥说话,我看她那样,肯定是想打我勇哥的主意。」 沈小舞虽然才十一岁,但她在街巷里长大,自小便蹲在路边看尽人间百态,所以她说钱兰翠想打沈良勇的主意,林如玉绝对相信,「我让人去……」 还不等林如玉说完,沈小舞已经笑嘻嘻道,「这点小事儿不用如玉姐出手,她那点小手段还不够看的。」 沈良乐也道,「如玉姐就交给小舞吧,她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 林如玉…… 好吧。 送走沈家兄妹后,林如玉在书房沉淀了沉淀思路,然后派人把祥叔请了来,将沈良乐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劳烦您老去衙门面见叶长史,将事情告知他。」 陈武,还在牢里押着呢。陈武在堂上时说过他家上有老母下有稚子,等着衙门调查清楚此事,再把陈武放出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既然已经查清此事与他无关,也该将他放出来,让他回家了。 祥叔走后,林如玉到宜桃院见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房氏赞同女儿的主意,但却没有如林如玉所想的那般,让林二叔去拜见太守,而是让林如玉自己去,这着实让林如玉有些意外。 房氏抬手帮女儿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温和道,「沈戈是沈叔祖嫡孙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你可想过,他早晚要回兴阳的?」 林如玉点头,「想过。」 沈戈是武安侯府长房嫡孙,待查清了身世后,他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 房氏言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如玉如实道,「不管他是乌沙镇的沈戈,还是武安侯府的沈彦义,只要他不变心,我便跟着他。如果他变心,我便立刻弃了他。」. 好样的!房氏揉了揉女 儿的小脸,「就该如此,咱们家的女儿无论何时都不能受委屈。既然你打算跟他长久过下去,就得走出去。他去建功立业,你也得站得更高,更有本事。娘知道比起与人打交道,你更喜欢在药房你研究医书,但与人打交道的本事你也得学。既然要学,就从现在开始吧,你与你二叔同去太守府。待过一阵娘这一胎坐稳了,再由娘带着你出门。娘也不是要你做到八面玲珑,只要你听得懂弦外之音不被人绕进去,又能做到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就好。」 母亲是为了她好,林如玉点头应下,因为这些是必须学的。二叔擅长此道,跟着二叔去她可以长不少见识。 安州之乱已经祸及多地,祝太守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变成两个人来用。但听到林家人求见,他还是放下手里事情,让衙差把人请了进来。待见到林如玉跟着来,祝太守便觉眼前一亮。 无他,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养眼了。祝太守捋须,「蒲县刺客的事,我已听叶大人提起。不过以现在的情形,老夫便是派人将公文送去和州,也无济于事。」 林二叔忙道,「草民此来,不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彻底解决隐患。」 彻底解决?祝太守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林如玉身上。林二叔便笑道,「如玉,还是你向太守大人讲吧,这点子是你想出来的,你说起来最初省事。」 祝太守面容和蔼,「丫头是怎么想的便照直说。」 「是。」林如玉简要道,「大人,和州乱相的根源,是在和州司仓书佐郑永富身上吧?」 祝太守点头,「郑永富和郑永贵两兄弟已将和州太守屈存架空,现在和州的军政大权,都落在了他们兄弟手中。」 林如玉道,「请大人恕民女斗胆,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祝太守如实道,「自是想将他们除了,稳住和州,杜成厚将军已在暗中部署人手。」 林如玉问道,「大人,郑家兄弟已将和州的上千官兵握在手中,除了他们之后,杜将军还要派兵去镇住这些兵马吧?如果杜大人派出兵马,镇守宣州和歙州的人马是不是就少了?」 虽然不知林如玉是如何知道郑家兄弟手中握有上前兵马的,但她所言确实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祝太守问道,「丫头有何妙计?」 林如玉抬眸,「用毒控制住郑家兄弟,让他们反戈,成为咱们对付安王父子的尖刀。」 ------------ 第255章 计成 林如玉说的主意,祝太守不是没想过,只是,「毒从何来?」 林如玉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放在祝太守面前。为了不弄混毒药和解药,林如玉一律是用黑色的瓶子装毒药,白色的瓶子装解药或者治病的丸药。 祝太守慎重地拿起药瓶,见瓶身的标签上贴着字,「七日红?」 林如玉点头,「这里便是我配置的一种毒药,无色五味,混入茶水中饮下就成,服下之后两个时辰即可见效。这种毒不能侵蚀人的脏腑,但是能令中毒之人浑身奇痒无比,若是没有解药,便是把肌肤抓烂了也不能止痒。服用一颗解药,可保五日不痒。这解药,只有我能配。」 祝太守看着年不过十五的林如玉,认真问道,「当真只有你能配出来?」 「是。」林如玉答得十分自信,「这是我研究肌肤瘾疹时,意外配出的一种药,不过为求稳妥,大人还是找郎中试一试,看他们是否能解此毒。」 林如玉如此有自信,是因为她独特的三世经历,论中医医术药理,她肯定不如大夏朝的良医。但能将中西医结合的,大夏朝恐怕只有她一个。 七日红是她用现代办法提出了数种致痒的毒素,混合而成的毒药。 果不出所料,第三日祝太守便派人把她和二叔请去了衙门。祝太守和杜成厚将军亲自见识过全日红的毒性,和郎中们认为不过尔尔,却怎么也配置不出解药时的狼狈后,两人信心大增,立刻拟定了详细的计划,「杜将军已经派人拿着毒药和解药,秘密潜入和州,若事情顺利,五日内便能控制住郑家兄弟,稳住和州。」 郑永富去年曾到宣州调查宣州司仓书佐徐露元之死的真相,祝太守已看透了他的为人和脾性,「郑家兄弟肯抛家弃子追随安王,是因为安王许以重利,但再大的利益也没有命重要。丫头,若此计能成,你便是首功劳。」 林如玉诚恳道,「民女不敢贪功,只是将自己偶然炼制出的毒和解药送到您面前,怎么行事还得您和杜将军安排。」 祝太守捋花白胡须,笑容慈祥,「你可还能制出其他类似的毒药?」 制,当然是能的,但林如玉不愿。她惭愧摇头,「民女能配出此毒,也是机缘巧合。」 祝太守听她这么说,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有这一种已足够了。」 从衙门出来回到府中,林二爷把侄女带入书房,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学医是好事,二叔不拦着你,可你以后不要研制毒药了,万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就麻烦了。」 「是。」林如玉十分干脆地应下,她也明白研制毒药危险性太大,而且就算她研制毒药是为了对付坏人,但是这毒药一旦被坏人掌握了,就会拿来对付好人。为恶,是会损阴德的。她现在拿出七日红对付郑永富兄弟俩,一是因为他们对林家动手在先,二是为了大局。 宣州被和州和饶州夹在中间,一旦他们两边同时举旗归顺安王,宣州危矣。现在控制住郑氏兄弟,就等于将宣州之危去了一半。 现在只盼着,此计能顺利实施。 五日后,林如玉从祝太守那边得到了大好消息:郑氏兄弟已被七日红控制住,虽然表面上还是他们把控着和州的军政大权,但实际上两人已构不成威胁。 除此之外,林如玉还从祝太守口中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安王计划将「都城」从安州搬去鄂州。 「鄂州。」林如玉的瓷白如玉的手指落在地图上,把沔州的地理位置指给二叔看,「北有安州、西有沔州,南有岳州,东有江州。这四州已在安王手中,一旦让他安王避入鄂州,再想将他擒住,定比现在难上数倍。」 林二叔的眉头也锁得紧紧的,「他要进入鄂州,一定会经过沔州,难怪沈 戈说沔州形势危急,要把房家二老借出来。不行,不能让他逃到鄂州,咱们得做点什么!」 「祝太守和杜将军肯定已将消息送去了右侯卫,咱们能做的,就是守好林家,守好宣州。」看着二叔这么着急,林如玉却冷静了下来,「安王一旦逃入鄂州后,必将目标指向宣州和歙州,到时候咱们可能会有硬仗要打。」 林二叔气得爆了粗口,「这老兔崽子,安安稳稳的当他的王爷不好么,非要作死折腾!」 骂过之后,林二叔叮嘱侄女,「这事儿别让你娘知道。」 林如玉点头,娘亲怀着身孕,她当然不会将此事告知娘亲。二叔被祥叔叫走之后,林如玉唤过骆显,「骆大哥,安王造反有三个多月了,为何朝廷还不派兵增援沈将军?」 骆显如实道,「我猜测,是因为国库空虚,不足已支撑朝廷南北同时开战。」 沈存玉的二叔带兵出征去了北庭,那场仗还没打完呢。林如玉的柳叶眉微微,北边的仗是武安侯府的人在打,南边的安王造反要武安侯府的人来攻,不是说大夏有数十万兵马么,其他兵将都是吃干饭的? 想到这里,林如玉眉心一跳,「万岁真正能调遣的兵将有几路?」 骆显定了定,才低声道,「不多,能用的都用上了。先皇突然驾崩,万岁少年登基,如今才不过三年,位子还没坐稳,各路朝臣都在观望。」 朝臣不信任天子,想为自己保存实力。 林如玉听着,都替乾昌帝糟心。 弦音看着姑娘低下头,低声劝道,「姑娘和姑爷识破贺炯明的阴谋,令他至今无法吞并宣州,如今姑娘又从他们手里多会了和州,姑娘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朝廷的事,便让朝中大臣去操心。姑娘只要能助太守和杜将军守住宣州,就是奇功一件。」.z.br> 旁人不知,他们这些武安侯府的侍卫,却是知道林如玉在过去这一年做了多少事的。林如玉所作所为若是被世人悉知,大夏便又多一个能与小将军齐名的传奇。 ------------ 第256章 房家二老 林如玉也知道如今局势错综复杂,她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家人,帮助祝太守和杜将军守城。 林如玉理清思绪,回内院去见母亲。今日是中元节,阿衡和阿冬要参与族里的祭祖活动,不用去读书。这会儿两个小家伙已经参加祭祖仪式归来,林如玉本以为他们会在花园里玩耍,但到了后院才发现,两个小家伙正在非常努力地扎马步、练拳脚。 宣州城中气氛一日紧张过一日,沈戈、大福和父亲先后出门,这让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也跟着紧张起来,没了玩闹的心思。 看着阿衡和阿冬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的汗珠子,林如玉笑道,「今日练完后,姐姐带你们去放河灯。」 阿衡和阿冬的眼睛都亮了,用力点头,本来颤抖的小腿这会儿也不颤了。 林如玉到了宜桃院,见母亲正靠坐在榻上,有条不紊地安排府中各项事务,府中管事和管事媳妇们都垂手恭敬听着。 她的二妹林如梅,站在母亲身后,全神贯注地听着。待管事和管事媳妇们出去后,林如梅依旧站在旁边,口中念念有词。 林如玉走近了,才听到她在念叨府中各位管事媳妇们的分工,等她念叨完,非常认真地抬起小脑袋,向林如玉道,「姐,府里的事情我和大嫂帮着伯母和母亲做,你只管放心去做大事。」 林如玉笑了,「我能有什么大事?」 「有,很多。」林如梅掰着手指头数,「去衙门议事、管理铺子、学医术。」 妹妹也更懂事了,林如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府里的事情交给你,吃完晚饭咱们去放河灯。」 林如梅立时喜出望外,一阵风般跑了出去,「我去换身衣裳,姐姐等我!」 房氏和林如玉都笑了,房氏道,「叫上你大嫂一块去,她在府里也闷了好几日了。」 「好。」林如玉小心扶着母亲到院子里散步,傍晚时分,暑气仍在,今日的天气让人觉得并不舒服。但林如玉却分外珍惜此刻。 因为去年今日,她正与大福蜷缩在乌沙镇破旧的观音庙里,心急如焚地担忧着母亲和阿衡。 「一年了。」房氏与女儿想的是同一件事,「娇娇待会儿多放几个河灯。」 放河灯,可悼念逝去亲人,也可祝福活着的亲友。 林如玉将一盏盏各式各样的河灯放入河中,目送它们远去带着跳跃的烛火慢慢飘远。因为世道乱了,百姓们心里没底,所以无论是祭祀还是放河灯,都格外地虔诚,数不尽的河灯顺着流水飘向望不见尽头的远方。林如玉盯着河灯,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沈戈。 去年今日,她利用刘大疤瘌设局,引走了到乌沙镇内搜寻她和大福的马头山山匪,然后便于大福一起避入破旧的观音庙中。 现在她已经知道,那座破庙是沈戈的地盘,她进去的当夜沈戈和他的小弟们就知道了,但并没有驱赶他们。 沈戈…… 这会儿在做什么? 林如玉蹲在河边,头枕着膝盖,思念如着河灯般绵延,没有尽头。 沿江上行数百里,沔州城外余家湾,稀稀落落的河灯顺着流水飘荡,远没有宣州城中那般拥挤,但河灯承载的思念和祝愿,确实一样的。 一盏被水草缠住的河灯摇摇晃晃,终因灯内的蜡烛熄灭,渐渐暗了下去。 「哗啦,哗啦。」船桨拨动江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篷子的小船没挂灯笼,守在岸上的人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敢确定船上是否是他们等了半夜的人。 待这艘船停在他们面前时不过三五丈远的地方时,岸上的人便拢起手,发出「啾啾、啾啾」的蟋蟀叫声。 「咕咕,咕咕,咕咕。 」船上的人回了三声,草丛里的人便跳了起来,「沈戈?」 「是我,接住缆绳。」沈戈说罢,把缆绳扔了过去,准确落在岸上等候的肖林手中。肖林立刻用了,将船拉到岸边固定好。 沈戈进入船舱,与一位中年男子扶出一位老人,月光照亮了她花白的头发。中年男子低声道,「娘,滩边地不平,儿子背您上去。」 老妇人没有逞能,伏在了儿子背上。送他们上岸后,沈戈返回船舱,又扶出一位老人家,低声道,「阿翁,让我背您上去吧?」 沈戈还没他的孙子大呢,房老爷子岂能让他背着,「别看阿翁年纪大,腿脚利索着呢,走吧。」 「好。」沈戈声音里透着欢快,「咱们上岸走约莫五里山路,就能到漕船所在的位置,您和阿奶还有二舅乘坐漕船顺江而下,待出了沔州后,林家人会在岸边等着接您二老。」 河边草木茂盛,呼吸间尽是清新的水汽。房老爷子望着水面上稀稀落落的河灯,心神有些恍惚。两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向小个儿子交待后事,这会儿却已被外孙女婿送出了城,待会儿就要乘船去宣州,与自己的女儿团聚了? 真是像做梦一样。 「戈儿,你当真不跟阿翁一起走?」被人背着穿过树林,到了漕船边上准备上船时,房老爷子再次问沈戈。就算他再能干,也还是个孩子啊,安州届时穷凶极恶之徒,房老爷子如何放心得下。 沈戈答得坚决,「阿翁,我如今在右侯卫中效力,不攻下安州,我们誓不还乡。」 好孩子,如果我大夏儿郎都如你这般,何愁安州不灭,何愁天下不定。安老爷子拍了拍沈戈的肩膀,「外祖父在宣州,等你平安得胜归来。」 月光下,沈戈笑容灿烂,「您放心,孙女婿一定会平安回去的。泉叔,我阿翁和阿奶、二舅在这里。」 刚匆匆赶到,正两眼一抹黑不知去哪找人的林泉听到声音,立刻奔了过来,给房家二老和房二舅见礼。林泉是跟在林康年身边多年的管事,房家二老都认得他。见到他,心里也更踏实了些。 眼看着运送军粮的漕船马上要启程了,沈戈连忙让房家人上船,并让林泉带着四个护卫登船护送,「一定要将二老平安送到。」 「姑爷放心。」林泉拱手,扶着房老爷子上了船。Z.br> 房二舅上船时,低声与沈戈道,「我大哥哪里,你不必太过为难。」 沈戈却道,「二舅放心,我一定把大舅救出来。」 ------------ 第257章 沔州城外的狼群 听了房二舅的话,年轻气盛的沈戈没有挺起胸膛保证一定会救回房大舅,只低声道,“我尽力。” 目送载满粮食的大船连夜启程后,沈戈深吸了一口含着清凉水汽的空气,抬头看七月十五的圆月。 去年的今日此时,月亮就在这个位置,他正蹲在乌沙镇的观音庙的窗台上,盯着蜷缩在观音像后,霸占了自己睡觉位置的林如玉看。 沈戈地盘意识很强,但那天他却没把林如玉提起来扔出去。虽然她蜷缩着着,沈戈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却看得出她很累。 如果现在能回到一年前,沈戈不只会把自己最好的一件皮子给她盖,还…… 喉结滑动,沈戈介于少年与成人的,线条凌厉的下颌微动,还想亲一亲她,做梦都想。 “东家,咱们回营?”仰望月亮出神的沈戈,与孤傲站在山头啸月的狼王,别无二致。肖林怕他忍不住嚎两嗓子惊到装粮食的官兵,低声提醒道,“东家,咱们回营?” 沈戈摇头,“肖大哥带队回去,我进趟林子,明早再回。” 若是旁人大晚上摸进林子,肖林一定会担心,但沈戈进林子,肖林毫不担心,因为林子里最凶狠的狼群都听沈戈的,他担心个屁! 肖二听到沈戈要进林子,搓了搓手嘿嘿道,“东家……” 沈戈立刻会意,爽快道,“这几日大伙儿都辛苦了,我明早带些猎物回营。” “多谢东家。”肖二等人低声欢呼,眼巴巴望着沈戈蹿入山林,消失不见。 今夜月色晴好,但茂密的树林中还是漆黑一片。沈戈在林间快速穿行,不时停下来嗅一嗅、查看地上的痕迹,然后再快速前进。 不出两个时辰,他便找到了这片山林中的狼群。一眼,便从三十多只狼里,找到了狼王。 若是退回一年前,沈戈在林子里遇到这么大的狼群,肯定得先打上一架,才能确认谁比较厉害。但现在依旧是孤身一人的沈戈,在狼群面前仰首发出悠长的狼嚎声后,却直视着狼王的双眼,一动不动。 狼群开始不安骚动,狼王与沈戈对视许久后,却收了杀气,缓缓低下头,做出了臣服的动作。沈戈低啸一声,把腰间挂着的两只野兔放血,扔了过去。 两只野兔还不够狼群撒牙缝的,不过吃了沈戈的两只兔子后,狼王的戒备明显降低了许多。沈戈这才把身后的包裹取下来,打开取出两件衣裳,放到了狼王面前。 狼王嗅了嗅,群狼也都上来嗅了嗅,然后狼王一声嚎叫,群狼便散开了。 狼群走后,沈戈爬到大树上歇息,一边等候狼群的消息,一边分析着沔州的局势。 安王造反,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地方,便是紧邻安州的沔州。 安王父子在沔州的口碑极佳,不少沔州百姓受过安王的小恩小惠,觉得安王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代天行事”,征讨兴阳的“无道昏君”乾昌帝;而沔州的大半官员,包括沔州太守尹承志和沔州守将胡明在内,也都是心向安王的。少数未归顺安王的,诸如沔州通守耿寸召和西曹书佐房宏开等少数官员,有尹承志和胡明压着,也无计可施。 所以,沔州虽未举起反旗,但对乾昌帝命沔州全力配合右侯卫,沔州军听从右侯卫沈存玉将军调遣的诏书,阳奉阴违。 十日前,沈存玉一刀砍了不遵军令行事的胡明,震慑了沔州军,才将一千沔州军纳入右侯卫麾下,听从调遣。沔州太守尹承志等人见沈存玉敢杀人,便知她手里握有先斩后奏的圣旨,行事也收敛了些。 但仅凭三千右侯卫和一千多沔州守军,想拦住安王的三万兵马,无异于螳臂当车。所以沈存玉依据地形,沿途设伏,分批次灭杀叛军兵力。 即便如此,在无援军的情况下,沔州必定失守,所以沈存玉命令官员和百姓撤离。沔州百姓不只不撤,还发了疯地咒骂右侯卫助纣为孽,致使右侯卫在沔州的行动,步步受阻。 沈存玉也是个暴脾气,不撤?好,将官仓和府银全部搬走,充作军粮军饷! 沈戈便是在此等混乱之中,与林父派到沔州的人里应外合,将房家二老以及房二舅护送出了城,与运出的官粮一起送出沔州。 但官居西曹书佐的房大舅半月前便被太守尹承志派出城,督检各县田赋,之后便下落不明。房家长孙房润炅带人出城找寻父亲的下落,也没了消息。林家人和房家人找了这许久,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房老爷子觉得长子和长孙,应是被安王的人抓了去,因担心安王再对房家下手,便让次子带家眷避去沔州,房家二则老留在城中,继续追查儿孙的下落。 房二舅放心不下父母,将家眷送出沔州后又返回沔州家中。房老爷子拉下脸赶儿子走,沈戈深夜到了房家时,两父子正争执不下。沈戈说服房家二老,护送他们出城,由他继续追查房大舅的下落。 世道乱了,人性丑恶暴露,沔州乱象频发。在此等情形下,沈戈能冒险入城相救,房家人自是感激不已,所以房二舅才会在分别时,说出让他不必为难的话。 因为房家撒出去了大把的人手,翻遍了沔州所辖的一州三县,却没有找到房大舅和房润炅的一点线索。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房二舅知道大哥和侄子,要么遇害了,要么是被抓去安州。 若是被抓去了安州,仅凭他们的能力,是不可能把人救出来了,只能等着安王出招。这也是房家二老执意留在城中的原因。 安王世子贺炯明假扮安自远去宣州,是为了图谋林家的家财。说不定,他们抓了房家父子,也是为了图财。 沈戈双手枕在脑后,修长的腿随意在树上摇晃着。房家是有钱,但值此紧要关头,安王父子不会为了钱财大费周章地绑走房家父子。所以沈戈觉得,房大舅父子若真是被抓了,出手的人应该是贺炯明。 贺炯明的目的,肯定是想用房家父子的命,要挟宣州林家,逼林父成为他攻打宣州城的内应。 ------------ 第258章 鸽子汤 沈戈嗅了嗅这棵树的气味,随手折了一根嫩枝咬在嘴里,拼成这山林中最纯粹的味道,继续想着房家父子的下落。 房家和林家人便寻不见他们父子,并不能说明他们就被抓进了安州城,因为沈存玉带兵堵住了安州城的四门,已有三个多月。 虽然因为手中兵力太少,沈存玉无法攻破重兵把守的安州城,但被右侯卫围住后,安州城虽然能通过信鸽等隐蔽手段与外界联系,但却无法将在右侯卫眼皮低下,将两个大活人送进城去。 所以沈戈推断,房家父子可能,被贺炯明的走狗,秘密关在了沔州城外的某处山谷或洞穴中。这几个月,沈戈和林如玉调查了很多关于贺炯明的消息,从这些消息里,沈戈分析出此人喜欢藏东西、藏人。而他藏人藏物的地点,大都在密林山洞或不为世人所知的山谷之中。 所以,沈戈才会在夜中进林,让狼群帮他寻找房家父子是否被关在林中某处。 他有预感,找打房家父子后,定会大有收获。 想着想着,沈戈便睡着了。待阳光爬上山,晒到他的脸上,沈戈睁开眼睛跳下大树,打了几只野兔,又扛了只鹿,才快速出林子,返回了右侯卫主营。 右侯卫的主营在安州城外南门外五里,沈戈带着猎物回营后不久,帅帐外便架起了柴堆,沈戈和他的伙计们,与右侯卫将士围坐火边,嘻嘻哈哈等着吃烤肉。 这堆烟火引起了守城判军的注意,立刻有人将消息送到安王府。 已经年过五旬的安王昨日睡得玩,这会儿还未起床。世子贺炯明听了,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不过他的声音依旧温厚宽和,含笑吩咐道,「不必理会,他们只是想通过此举,气一气咱们,让咱们出城与她对战罢了。」 被围困了三个多月,安州城中虽然不缺粮食,但肉已供应不足了。所以贺炯明才说,沈存玉在营中烤肉,是为了气安州的叛军。 来报信的人觉得世子简直是英明神武,连连点头,「世子放心,属下等绝不会鲁莽行事,打开城门。」 他们没被气到,但却……嘶——好香啊,不过他们一点也不馋肉,真的! 让人把两位报信的官兵打发出去后,贺炯明冷下脸,阴沉沉盯着桌上的山川图仔细查看。越看,他心里越不踏实,「去沔州抓人的是谁?」 贺炯明的贴身侍卫,鹰眼戴夏拱手,「是冯霄。」 冯霄是安王府的一等侍卫,不只武功高强,做事也十分谨慎。贺炯明心里稍安,但还是吩咐道,「给冯霄送去密信,让他小心行事,一定不要被入山林打猎的右侯卫官兵发现。」 「……」鹰眼戴夏小声回道,「世子,城中剩的信鸽不多了,安王已经下令,不可轻易动用信鸽传信。」 贺炯明闻言,脸色十分难看,「一群废物!」 鹰眼戴夏低头认骂,不认也不行啊。安王精心饲养多年的信鸽,都被右侯卫中的弓箭手射下,成了一盅盅鸽子汤。莫说安王和世子心疼,就是戴夏夜心疼得不行,不敢再放信鸽出去。 谋士付酉归低声劝道,「世子再忍十日,十日后咱们到了鄂州就好了。」 安州城外,大福端着一盅鸽子汤,一边喝一边听沈戈讲昨夜送房家二老出沔州的事情,「岳父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接应,房家阿翁和阿奶定会平安无事。」 「嗯。」林大福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鸽子汤递给沈戈。 沈戈也不跟大福客气,接过来便喝了几大口。邹顺憋不住了,上前问道,「东家为何给林老爷叫岳父,却称房老爷子为阿翁呢?」 「阿翁」是对不沾亲的老者的尊称。 沈戈耐心解释道,「我与林姑娘还没成亲,沔州世家讲究 太多,我不想因为我,让林家和林姑娘被人指摘、诟病。」 旁人说他什么,沈戈不在乎,但他决不能让如玉因此受委屈。不过,沈戈忍不住得意道,「阿翁很中意我,临走之前还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平安回去。」 「就咱们东家这样貌和这本事,谁能不中意?」邹顺与有荣焉,吞着口水将架在火上烤的鹿肉翻了个面。 「你这臭小子又在嘚瑟什么?」忙了一早上的沈存玉走过来,聊战袍坐在沈戈和大福中间。 沈戈美滋滋道,「房家阿翁很中意我。」 沈存玉英气十足的眉毛微挑,「看来你的好事近了。」 沈戈闻言,立刻笑成了傻子。沈存玉白了他一眼,接过副将递上来的鸽子汤,问大福,「今早打到鸽子没?」 大福摇头,「没出来。」 沈存玉喝了一大口鲜香的鸽子汤,叮嘱道,「老反贼这鸽子养得挺肥,正适合熬汤,大福和你师傅一定要把每一只都射下来,别浪费了。」 「哦。」大福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才想起媳妇叮嘱他的话,缓缓挺直腰杆,大声道,「属下遵令。」 沈存玉哈哈大笑,「你小子也有长进!鹿肉好了没,跟小爷来一块,小爷饿了。」 「马上就好,小将军稍待。」邹顺十分勤快地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木柴。 郑省初听闻沈存玉忙完了后,从自己的帐子里赶过来,望着坐在大福和沈戈中间的心上人,抿了抿漂亮的唇。存玉与他们走得越来越近后,眼里更没有自己了。 沈戈瞧见郑省初出来了,抬手招呼道,「郑大哥,一块过来吃肉,我今早刚打回来的,正新鲜呢。」 「好。」郑省初漂亮的眉眼展开,走向这群大热天吃烤肉的军中汉子们,坐在了沈戈身边,盯着沈存玉与大福。 虽然大福已经成亲了,虽然知道存玉对大福没男女方面的心思,但郑省初还是怎么看大福怎么不顺眼。因为,存玉对他,另眼相看。 见郑省初盯着大福,沈戈递给他一只烤好的兔子腿,「郑大哥,吃肉。」 「好。」郑省初接过兔子腿,恶狠狠气呼呼咬了一口,却被烫得龇牙咧嘴。 「哈哈哈——」沈存玉瞧见了,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虽然心上人是在笑话他,但郑省初还是跟着傻傻笑了,只要存玉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就开心。 ------------ 第259章 郑省初的改变 随着日头跃升越高,气温也开始爬升,守着篝火吃完烤肉的众人也散了,该守城的守城,该回帐休息的回帐休息。 沈存玉叫了沈戈进帅帐,郑省初自然而然地跟了进去。沈存玉询问沈戈昨晚行动的情况,沈戈也没背着郑省初,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只是没提他动用狼群寻找房大舅的事。 沈存玉让沈戈回帐歇息后,便展开作战图,仔细研究安州、沔州和鄂州的地形。郑省初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沈存玉,直到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郑省初才咳嗽了几声。 沈存玉抬头对上了郑省初一双满含情感的眸子,心里的烦躁感又升了起来,「难受就去吃药,别在这硬撑着。」 郑省初咳完,喝了口温水才问道,「你为何对林大福另眼相待?」 沈戈是沈存玉的弟弟,沈存玉待他好,郑省初能理解。林大福射箭虽然有有两下子,但还不至于到了让沈存玉另眼相待的程度,郑省初想不明白。 沈存玉满脑子都是排兵布阵,想也不想地答道,「因为他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跟他待在一块,我觉得自在。」 郑省初愣了许久,眉眼间渐渐燃起了希望。待沈存玉处理完两波军务,帐里再无旁人之后,他认真问道,「你以后问我什么,我都直说,你是不是就原因跟我待在一处了?」 沈存玉狐疑地上下打量郑省初,「你中邪了?」 「没有。」郑省初罕见地认真,「以后不论你问我什么,我都跟你说实话。」 沈存玉抽出一只令牌在手心一下一下轻拍着,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跟我南下?」 郑省初如实道,「一是因为我就要南下处理郑家的一些家事,二是因为不想跟你分开。」 沈存玉觉得这家伙可能真得中邪了,借机又追问道,「这次兴阳迟迟没有出兵南下增援,是不是太傅从中阻挠?」 「不只我祖父,朝中大半朝臣都主张先平定北庭之乱。」郑省初如实道,「他们这么做,也是因为相信你能暂时震慑住安州,令安王不敢大举兴兵北上。」 沈存玉皱眉,「安王从没想过北上,他想割据江南,自立为王。」 「朝臣们心里明白,所以才会如此沉得住气,更合快安王没有割据成功,如今只占了区区几个州而已。」郑省初虽然没有出仕,但他身为太傅长孙,见惯了朝臣之间的尔虞我诈,对他们的冷血和自私,看得也更加透彻。也正因为如此,郑省初才会***净纯粹的沈存玉吸引,只有跟沈存玉在一块,郑省初才觉得他还活着,血还是热的。 这些日子,看着沈存玉为如何攻破安州城而费神,郑省初也跟着担忧,「歙州是郑家的祖籍,郑家比任何人都不想让安王割据江南。我打算等安王破城南下鄂州后就启程归京,说服我祖父和同意出兵征讨安王。」 郑太傅和武安侯,是乾昌帝的左膀右臂,但这两位大臣的政见时常不合,所以两府的关系也不好。若要说服郑太傅赞成出兵增援武安侯的孙女,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对郑省初的话,沈存玉也就是一听而已,并未当真,「你不用等安王南下,现在就走。因为真打起来,我恐怕抽不出人手保护你。」 郑省初知道沈存玉不信,他也没多做辩解,只道,「等安王南下,我回去才好办事。回去之后,我打算入吏部做事,以后就没空暇时常在你身边了。等你平乱归京后,我就请人去武安侯府提亲……」 沈存玉扶额,「郑省初,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咱俩真能凑一块吧?」 若是以前,郑省初肯定插科打诨说几句,但现在他改变主意,决定在沈存玉面前走大福的路子了。于是,郑省初坦荡望着沈存玉,道出心里的话,「自我八岁起便认 定了你,再没变过,这辈子非你不可。」 沈存玉非常挑眉,「老子绝不嫁入太傅府。」 「我知道。」郑省初含笑,满眼是不容错认的炙热情感,「我筹谋数载,也有了些根基,待及冠后就能搬出太傅府了。」 沈存玉皱眉,显然不信。 习惯将自己层层包裹郑省初,第一次把自己的狼狈剖开,给心上人看,「不只你不喜欢太傅府,我也不喜欢。太傅府只是看着光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装出来的。我的病一直不好,是因为家里有人一直给我下毒,而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沈存玉愣了一下,「给你下毒的是你继母?」 郑省初笑得苦涩,「若是她就好办了。」 沈存玉心里一咯噔,不知该说什么了。 郑省初对上沈存玉复杂的目光,轻启红唇笑了,把这些心里话讲出来,他觉得轻松了许多,「我的身体并无大碍,等我及冠搬出府,祖父为我请封世子后,我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太傅郑作忠,乃是先皇亲封的淮阴侯。沈存玉「啊」了一声,面带惊讶。 「你以为我搬出太傅府,就是放弃爵位了?」郑省初笑容里带着寒冷,「把他们明争暗斗,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握在手里,看他们嫉妒得发疯,肯定很有趣。」 郑省初在她面前,一直装得跟个不谙世事的病弱美人一样,现在忽然露出了他的爪牙,让沈存玉有些不习惯。她无意打听太傅府的事情,也不想知道郑省初口中的「他们」是谁,只摆手道,「既然决定了,就赶紧回吧。能不能说服太傅都无所谓,反正我祖父在兴阳,我这里少不了粮饷。」 郑省初笑了笑,也没再说自己家的丑事,只是坚持道,「等安王南下,我再启程。就算帮不上别的忙,为你熬煮羹汤的事,我还是能做得来的。」qs 沈存玉…… 娘的,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郑省初看她因为生气而瞪圆了,显得更加精神漂亮的眸子,忍不住愉悦地笑出了声,「早晨吃了那么多鹿肉,火气太大了,晌午我给你煮荷叶莲子汤可好?我看沈戈好像挺爱喝的。」 刚想骂人的沈存玉闭嘴,改口,「熬吧。」 ------------ 第260章 找到 晌午,端着荷叶莲子汤吃了两口,又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憋屈的沈存玉,和她身边颇为贤惠的郑省初,沈戈觉得不大对劲儿。 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儿,沈戈并不想插手,吃完汤一抹嘴便站了起来,「我去沔州城转一圈,明早再回来。」 沈存玉也不拦着,只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保命最为要紧。」 「好。」沈戈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郑省初优雅从容地吃着软糯的莲子,拉家常似的与沈存玉道,「你这个弟弟认祖归宗了,非好好打一顿。」 一顿可不够,得打得他嗷嗷叫着求饶才行!沈存玉用勺子一转,捞了满满一勺莲子送入口中,狠狠嚼烂咽下去,然后又一三两口把汤喝完,站起身道,「我去巡营。」 「好。」郑省初应了一声,目送她走出帅帐,提着长枪上马,绕城巡视。 沈存玉从南城门的营地,巡视到了西城门外,跟驻守此地的许川打了声招呼。许川笑吟吟问道,「郑公子又病了?」 若是那臭小子没病,肯定会跟着沈存玉一块巡营。 沈存玉表情有些复杂,「没有,他留在营里给我熬汤,还说晚上要给我炒两盘家乡菜。」 许川感叹道,「看在他这么贤惠的份上,小将军不如就把他收了吧?」 「滚!」沈存玉催马,赶往北城门外。 待到了第二日早晨,沈戈又提着几只野鸡回营,这次***肉的人换成了郑省初。沈戈观察他半晌,发现他好知道给鸡拔毛,便也由着他去了。 只是他烤出的鸡肉,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嘴。 第三日,沈戈干脆提了一篮子蘑菇回来,吩咐厨房做炸蘑菇。郑省初站在他身边,低声道,「你姐今日巡城用的功夫,比昨日长了两炷香的时间。」 沈戈应了一声,没说话。 郑省初继续道,「叛军估计快要冲出来,准备南下了。你有何阻拦之策?」 沈戈摇头,「没有。」 郑省初不信,但也没再多问,只叮嘱道,「敌众我寡,不可轻举妄动,只宜智取。」 沈戈转星眸看了郑省初一眼,「你要走了?」 「是。」郑省初对沈戈的敏锐非常满意,因为沈戈越厉害,沈存玉肩上的担子就会越轻,「就这几日,我回兴阳办点事儿,需要几个月,你姐就交给你了。」 沈戈拿了一片炸蘑菇扔进嘴里,懒洋洋道,「我堂姐是大夏第一女将军,她不用任何人罩着,也不想被人罩着。」 郑省初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 知道,但还是放心不下,「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你绝不能出事儿。」 沈戈…… 还没跟我姐订亲呢,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在帐中睡了一觉后,沈戈又骑马赶奔沔州城外的山林,他必须在安王率叛军杀出来之前找到房大舅。否则,放大舅一旦混入安王叛军之中,沈戈再想救他就更难了。 好在有狼群帮忙,排查了两日后,剩下的区域越来越少了。 用过午饭后,沈戈又骑马赶往沔州城与安州必经之路两旁的山林中,搜索房大舅。狼群撒出去后月末一个时辰,便给沈戈带回了好消息。 看到在自己身边转圈的母狼,沈戈精神抖擞,立刻带着庄明等人跟着这只狼进了密林。夏季多蚊虫,密林中尤盛。 不过今年有林如玉研究出来的特效驱虫香囊,和治疗蚊虫叮咬引起的皮肤病的药丸,蚊虫见了他们,支持有躲避的份,这感觉不要太爽。 引路的狼跑得很快,跟着沈戈追狼追出了经验的庄明,也能多少明白狼要做什么了,「东 家,这头狼是有什么发现么?」 「嗯,它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沈戈握紧长剑,低声叮嘱道,「跟进我。」 「是。」邹顺应了一声,好奇问道,「东家是怎么看出狼的意思的?这门本事我能学不?」 有狼帮助打探消息、帮助干架的感觉实在太爽了,邹顺也想要几条属于自己的狼。 沈戈跳过一颗横倒的枯木,笑道,「顺哥跟狼一块过几年就知道了,狼虽然不会说话,但也聪明得很。」 邹顺颇为意动,他身边的肖林却吐槽道,「顺哥,前头那匹狼回头看你呢。」 沈戈能夜行,但邹顺他们不能,所以今日他们是点着火把在赶路。火把之下,狼的眼睛冒着绿光,看着怪渗人的。邹顺问道,「它看我做什么?」 肖林呵呵,「嫌弃你,不信你问东家,看狼是不是这个意思。」 邹顺…… 狼停住了,沈戈抬手让大伙儿停住,低声道,「熄灭火把。」 火把熄灭后,沈戈压低声音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探探路。」 沈戈跟着领路的狼无声前行一阵,狼又停住了。沈戈蹲在狼身边,仔细查看四周。此处无山、无屋、莫非人在树上? 沈戈谨慎向上查看片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树木虽然茂盛,但藏不住人。那就只能是在…… 地下。 沈戈抬手挠了挠狼的脖子,示意它退远后,自己潜伏在黑暗中仔细观察。 狩猎,需要的是耐心。猎人沈戈在黑暗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总算用了动静。 是挪动石头的声音,沈戈眯起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很快便发现有人举着小小的蜡烛,从地下冒出了一个脑袋,谨慎左右查看一番后,才从洞里爬出来,活动了活动手脚。 很快,又有一个人从洞里爬了出来,两人没将搬开的石头放回原处,便提这兵器进了密林。看样子他们出来跟自己抢生意——打猎的。 是这里的人缺粮了,还是他们单纯是馋了想换换口味? 沈戈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两人提着猎物高高兴兴走了回来。两人都没发现沈戈,依旧兴高采烈地聊着,「咱们今天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老子快半个月没闻过肉味儿,这回总算能正常吃吃饭了,老子今晚要吃三大碗。」 ------------ 第261章 一头野猪 果然是馋肉了,沈戈盯着两人进洞后,待石头被移动的声音消失,才悄没声息撤了回去,与邹顺等人汇合说明情况后分析道,「狼群能在洞附近有房家父子的气息,说明他们肯定是上一场雨后出来活动过,也就是前日之后,他们出过山洞,或者是刚刚被抓到这处山洞中,人应该还在洞里。」 狼真找到了藏在地下的人,这让邹顺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因为沈戈,可是和狼群一块长大的,「接下来怎么办?」 庄明低声道,「人在他们手里,咱们得有万全的把握才能动手。」 沈戈讲出自己的计划,与他们商量,「虽然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他们洞里吃食不足,所以才会出来打猎。所以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夏季多雨,外边的雨虽然停了,但地洞内还是潮湿一片,甚至还有地方在滴滴答答滴水。看管犯人的四人坐在光线昏暗、气味难闻的地洞过道内,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渐渐沉不住气了。 「这他娘的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老子要疯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声音粗哑地骂了一句。若沈戈在这里就能听出来,这正是昨日出洞打猎的那人。 「再忍忍吧,回去后的日子不见到有这里舒坦。」另一个人低声答了一句,显然兴致也不高。 另一个正在被打盹的被吵醒了,觉得后背湿哒哒的,抬手一摸才发现,身上的衣裳被石壁上的湿气浸透了,也骂骂咧咧道,「老子受不了了,老子要点火烘衣裳,奶奶的!」 「再忍忍,天黑了再说。让头儿发现咱们白天生活,非得扒了咱们的皮不可。」隐在黑暗中的暗卫也开了口,「咱们费了这么大劲儿才把这些人抓住,可不能被一把火坏了事儿。」 第一道粗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事儿成了又怎么样,好处也不是咱们哥们弟兄的。苦咱们受,好处他们捞。」 这话刺痛了过道里的三人,水声滴滴答答半晌后,才有人低叹了一句,「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省点力气,天黑了出去抓些猎物、砍些干柴回来弄顿肉吃。」 「咚!」 地洞的石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声音虽不算大,但过道里的四人还是吓得一激灵,同时站起身。 「砰」地一声,最高的那个头直接撞在了过道顶上,闷哼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暗卫将他提起扔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三江去通知头儿,你们俩守住牢门,我去看看。」 暗卫轻手轻脚走到洞口,便听到洞外传来呼哧、呼哧的闷哼声,这动静不像是人能弄出来的,他倾耳细听片刻,轻轻挪开堵住洞口的石头。 可石头稍稍挪开些许,这人向外一看,竟咧嘴低声笑了。 听到他笑,后边人低声问道,「自己人?」 「不是。」不是自己人你笑他娘的个鬼啊,后边的人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听望风的人又道,「是头野猪,撞在咱们门洞口的石头上了。」 嗯?!!! 「弄进来,弄进来!」过道里的仨人顿时精神了,兴奋中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些许。 「后边还有一只狼,狼这畜生记仇……」 「它记仇,老子还想尝尝狼肉什么味儿呢!」哑声汉子挪开石头,一刀结果了被狼围住的野猪,拉入洞中又关好洞门。 「好家伙,这得一百五六十斤吧?!」哑声汉子甩了甩手上的血,兴奋之下,声音更哑了,其余两人也忍不住吞口水。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从洞里走出来,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守在过道内的暗卫行礼,低声道,「回统领,这头野猪被狼追赶着,撞在咱们洞口的石头 上了。」 男子抬手端出放在壁龛里的油灯走了过来,灯火照亮了他的脸,此人四十多岁,瘦脸短须,浓眉下一双眸子不大,却透着沉稳坚定。他走到野猪面前,俯身仔细检查还没死透的野猪,发现野猪脖子上有被动物抓咬撕扯的痕迹,且野猪流出的血也是红色的,才直起身道,「收拾干净点儿,洞里还有干蘑菇,待会儿锅一锅肉汤,给里边的人也留点儿。」. 「是!」过道里的三人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喊了一句,就被中年男子用眼神制止了。中年男子顺着地道向上走,到了地洞最高处的哨点,压低声音问,「外边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守在这里的暗卫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两只狼跑了过去,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中年男子这才放心,「打起精神,不可懈怠,最多再有十天,咱们就可离开此地。」 「是。」暗卫领命,打起十二分精神向外查看。 待太阳落山天色转暗后,挡住地道口的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动,不大一会儿,有人探出脑袋,像地鼠一样谨慎查看四周后,才爬出洞穴,快速捡拾枯枝干柴,抱入洞中。 待天色黑透了后,青烟混着肉香,从几处冒了出来。从伏在远处山坡上的沈戈见了,嘴角微微翘起,「半个时辰后行动。」 「是。」肖六应声,轻手轻脚下去传令。 待地底冒出的青烟带着肉香时,沈戈悄无声息地绕到地洞哨点附近,仰@首发出悠长的狼嚎声。 哨点内正在打瞌睡的暗卫听到狼嚎声,强打精神向四处观望,瞧见一只狼从眼前跑过,他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忽觉脖子一凉,这暗卫发觉不妙,但为时已晚。一把锋利的匕首的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沈戈利落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一拉一提,将他绑在了旁边的大树上,然后仰首,又是一声狼嚎。树林里草木晃动,出现一双又一双森绿的狼烟。 「嗷——」头狼站在地洞门外,仰首长啸。 正在洞内煮肉、烤肉的人听到动静,低声骂道,「一头野猪而已,还真把狼给找来了?」 ------------ 第262章 救出人质 「狼?让老子瞅瞅!」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 看着地上钻出的脑袋缩回去,又换了一个上来,站在狼群中的沈戈一动不动。 钻出来的人看到洞口一双双狼眼,也是被吓得不轻,悄没声息地把脑袋缩了回去,「这……咱们不出去,待会儿狼就走了……吧?」 「这可不一定,狼这种畜生记仇,万一它们闹腾出动静,惊动了人,就麻烦了。」大高个守卫弓着腰,转身跟暗卫商量,「刘哥您看,要不咱……请示一下头?」 暗卫点头,进入地道中段轻轻敲了敲石墙,「统领。」 待中年短须男子出来后,暗卫低声道,「白日追赶野猪的狼,招了一群狼过来,就在洞口外。」 狼群?冯姓统领皱眉,看了一眼地道另一头,站在石凳上放哨的暗卫,才转身向地洞口走去,未曾一缕鲜血,正顺着放哨暗卫的裤腿,缓缓流到石凳上。 「统领。」守在洞口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出,让开位置。 冯统领上前,探头向外查看也被一双双狼眼盯得心中不安。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狼群,并在头狼身上稍作停留,才缓缓退了回去。 站在狼王身后的沈戈看清此人的模样,眸子瞬间睁大。 安王的近身侍卫,冯霄! 冯霄缩回洞中,沉着脸不知在思考什么,站在他身边的四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因洞口被打开,地洞内空气流动,在尽头小洞里煮肉的烟气缓缓飘了过来,穿过五人,经地洞口缓缓升起。 用湿布捂住口鼻的沈戈等人一动不动,但狼群却开始骚动。沈戈轻轻拍了拍狼王的脖子,狼王呲牙嘶吼,群狼才被镇住。 听到外边的动静,被烟呛得流眼泪的,含胸低头站着的大高个眼前一亮,「统领大人,咱们可以用火驱赶狼群!」 暗卫立刻否决,「火不行,火光会引起林外百姓的注意。」 被烟呛到的冯霄回神,吩咐三个守卫护住洞口,然后将暗卫叫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世子的秋字部统领暗卫靳秋,是怎么被抓的?」 同为安王府的暗卫,此人还真听过。 「属下听夏字部的暗卫说过,靳统领是在饶州下蔡一线峡附近,被沈戈带着狼群伏击……」暗卫说到一半忽然一哆嗦,「狼群!统领……」 冯霄点头,「我听说沈戈入了右侯卫,这群狼的反常举动,很可能与沈戈有关。让守卫封紧洞口,我押着两个重要人质经密道离开!待我出去后你立刻引爆炸炸药,炸毁地洞,决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是。」 「咳——咳——」 守住洞口的守卫被烟呛得开始咳嗽,咳嗽声在地道中回响,震得人心不安。暗卫又开口,「统领,咳——」 暗卫话说了一半,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且一开始咳就停不下来了。 冯霄的嗓子也开始发痒时,他才惊觉这烟不对劲儿,「快蹲下,屏住呼吸。」 「咚!」这一声大得惊人,地道内的烟一滞,然后快速向洞口涌去,有人破开洞口,冲进来了! 冯霄再也顾不得旁人,屏息转身,进洞提出最重要的人质,便向放哨的暗卫冲去,「兰五,破开石壁冲出去!」 发现兰五毫无动静,冯霄便知兰五已经出事,提着人质向最后一个秘密出口跑去。这个出口只有他一人知道,出了洞口不远便有一跳河,只要跳进水里,再多的狼也追不上他。 「咳,咳……」还未跑出洞口,冯霄便开始双腿开始发沉,呼吸困难。他咬牙撑着,用肩膀撞向石壁。 看似结实无比的石壁轰然倒塌,冯霄身子一趔趄,向外栽去,他抱着人质就地翻滚 ,刚要起身时却发现一道黑影向他袭来。 冯霄护着人质,腰腿同时使力向另一侧翻滚,但因吸入毒气而变得迟缓的身体,还是被黑影控制住,一把冰冷的匕首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于此同时,冯霄感到他的胳膊被人握住了,还没等他发力,这人一提一扭,冯霄便觉得一阵钻心疼,胳膊无力垂下。 冯霄骇然看着那人将他用胳膊搂着的人质,提了起来。 庄明诧异,「是个孩子?」 「嗯,还有呼吸,应该是晕了。」沈戈把孩子递给旁边的肖六,「你们守好洞口,我进去看看。」 「是。」肖六双手接过孩子查看之后,狠狠提了地上的冯霄一脚,「畜生,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不放过!」 「咳,咳,咳。」躺在地上的冯霄看也不看肖六,双眸紧紧盯着用峨眉刺压住他脖子的人。 月光下,他看不清此人的脸,却认得他的身形、兵器,「庄明。」 他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庄明盯着他,平静道,「冯将军好记性。」 冯霄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沈戈进入山洞时,肖林等人已将中毒的守卫和暗卫全部制住,「东家,共抓住六人,山洞内有两个打着木栏杆的地牢,牢里关了黑压压一片人,都还活着,房家父子也在其中。」 太好了! 沈戈跟着肖林快步进入地牢,待见到地牢的场景后,沈戈才知为何肖林用「还活着」来形容这里的情形。湿暗积水、脏乱不堪、臭不可闻的地牢内被救出的人,一个个面色青白,浑身无力,站都站不住。 肖五扶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东家,这位就是沔州西曹书佐房大人。」 房宏开的体力和精神在这些人里算是好的,他强打着精神抬手正要行礼,沈戈已先他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伯父,我是林如玉的未婚夫,祁县乌沙镇的沈戈,有什么话咱们先出去再说。」 沈戈这个名字,房宏开听二弟提过数次,也在妹妹送过来的信上见了数次。他的嘴唇颤了颤,点头沙哑道,「牢里有鄂州守将杨贻德的父亲,他感染湿寒之气,急需用药,再迟就来不及了。」 鄂州守将?沈戈立刻明白了,「伯父先出去,我去救他。」 ------------ 第263章 曹恒是怎么死的 房家父子被人用湿布掩住口鼻扶出去后,沈戈的目光扫了一圈,一下就找到了杨贻德的父亲,快步上前,抬手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又试了试他若有若无的鼻息。 房大舅说得不假,这老人家确实快撑不住了。沈戈顾不得其他,抱起老人弯着腰就往外走,放在过道内,「快去把肖四哥找来。」 肖四是沈戈这边的侍卫中唯一通医术的一个,他摸了摸老人家的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连忙道,「东家,得尽快快升起火堆、烧热水、找干净衣裳给老人家换上。」 沈戈立刻吩咐了下去,然后问道,「这老人家可还有救?」 擅长治外伤的肖四也不敢保证,「老人家体虚,又受了湿寒,不好说,我先把姑娘给的丸药化开给他喂下去。」 从宣州城出来时,林如玉给沈戈准备了很多丸药,这些药沈戈身上带了些,剩下的大半都在肖四身上。沈戈站起身,立刻吩咐人生火、烧水,又派人火速去右侯卫报信。他这趟只带了十几个人出来,根本无法将地牢里救出的这些人顺利带回。 将杨家老爷子交给肖四,沈戈提着水囊,来到围着火堆而坐的房家父子面前,「伯父、润炅哥,你们先喝两口温水暖暖身子,待援兵到了咱们再走。」 「多谢妹夫。」年轻体壮的房润炅还能撑得住,道了声谢接过温热的水囊,递到父亲嘴边,请父亲先喝。 沈戈在这一声「妹夫」叫得咧开嘴,又递上两颗黑色的丸药,「这是如玉配置的专治湿寒入体的丸药——附子理中丸,你们先服一粒,待回营后再请郎中为你们把脉用药。」 「上次姑母来信说娇娇在修习医术,没想到这还不到半年的功夫,她竟能制药了。」房润炅惊叹,毫不怀疑地把沈戈递到嘴边的丸药吞了下去。 为何不自己用手拿?因为他的手太脏了。 沈戈又喂房大舅吃了一粒药丸,见旁边几人也盯着他手里的药瓶。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烤了火,面色和精神都比方才好了许多。 沈戈便把药瓶往前一递,解释道,「这里便是治湿寒入体的丸药,诸位若是撑不住了不妨先吃上一颗,若能撑得住的便忍一忍,待天亮后右侯卫的官兵和郎中赶到,再请随军郎中为你们把脉开药调理。」 人群中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颤声问道,「军爷是右侯卫的人,沈存玉将军来了?」 沈戈点头,「沈存玉将军带领兵马,就在此处五十里外。」 众人一阵激动,一位四十多岁蓬头垢面的妇人哑声虚弱道,「军爷,可否给小妇人一粒?」 「可以。」 对方是女子,沈戈不好再直接将丸药送到她嘴边,而是吩咐人提来一桶热水让他们先净手,然后才把装丸药的瓶子递了过去,叮嘱道,「一人一粒,不可多吃,热水马上就烧好,待会儿就能喝了。」 「多谢军爷。」妇人伸过清洗之后白净的双手,把药瓶结了过去,郑重向沈戈道谢后,倒出一粒丸药送到身边的十二三岁的少年嘴边,轻声唤道,「献儿,把这丸药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被唤做献儿的孩子双唇干裂,摇头道,「娘先吃。」 沈戈见此,解释道,「瓶子里有三十多粒,大伙儿一人吃一粒也够。」 「多谢军爷。」献儿这才把丸药吞入口中,用力咽了下去。 肖六抱着孩子从洞外走了进来,送到肖四面前,「四哥你看这孩子有没有事儿?」 刚安顿好杨老爷子的肖四接过孩子,试了试他的脉搏,「只是晕过去了,醒来就好。」 房大舅挣扎着起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惊喜低声道,「戈儿,这是杨将军的儿子杨文怀,只要将他 尽快送去鄂州,杨将军一定不会再受制于安王。」 沈戈点头,让肖六把孩子送到杨老爷子身边去,又吩咐人准备饭食,才出了地洞与群狼打了声招呼。虽说他们已经将洞内的人都抓住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或忽然赶来的安王府走狗。让狼群守着,沈戈才能放心。 沈戈把洞口半掩住,回到地洞中段的小洞中,去见被庄明抓住的冯霄。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冯霄,闭着眼平静躺在地上,仿若一尊人形石雕。这处石洞虽不大,但有床有桌,虽然简陋但还算干燥,乃是洞内最舒适的地方。杨贻德的父亲和儿子,便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昏睡。 守在洞中的庄明和肖六见沈戈来了,都起身行礼,「东家。」 沈戈应了一声,坐在了洞中一尺多高,充作椅子的粗木桩上,盯着冯霄。 冯霄缓缓张开眼,待看清沈戈的容貌后,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丝表情——惊讶,「你是沈戈?」 沈戈点头,道出冯霄的身份,「冯霄,安王贴身侍卫。」 有庄明在,沈戈知道他是谁,冯霄一点也不奇怪,敛了神色平静道,「成王败寇,今日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戈抖了抖湿了的衣摆,漫不经心地问道,「把我从兴阳抓走的曹恒,是怎么死的?」 听东家这么问,庄明还好,肖六立刻瞪大了眼睛,心跳变得极快,直到被庄明瞪了一眼,他才缓缓平静心神。 冯霄又闭上了眼神,不吭声了。 对付这样的嘴硬的人,沈戈最是有办法了。 「五毒门的谢尧,制了多种毒药,其中最毒的一种,」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放在桌上,「便是蚀骨毒。这种药的毒性,你可听说过?它能蚀骨腐肉,三日之内让人活活疼死。」 躺在地上的冯霄依旧闭着眼睛装石雕,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沈戈又抖了一下衣袍,蹊跷二郎腿,「你说这毒若用在你的三个儿女身上……」 还不等沈戈说完,冯霄唰地睁开眼睛,盯着沈戈,眼中并没有多少惧色。 「怎么?你觉得他们在安州城中,我奈何不了他们?」沈戈缓缓倾身,痞气十足地道,「等老子把地牢里那些人送回家,你说你的主子还会不会保护你的妻儿?」 ------------ 第264章 当年事 面前这个少年的样貌的确随了武安侯父子,但他眼里的狠厉却更像嗜血的恶狼,没有一点人味儿。他说用毒,就一定敢用。 冯霄与沈戈对视用目光厮杀许久,最终败下阵来,咬牙问道,「若我说了,你能发誓放过我的妻儿?」 沈戈不慌不忙地转动黑色瓶子,「你拿什么跟老子谈条件?你若不想说,有的是人上赶着跟老子讲。」 冯霄好不容易撑起的骨气一下就软了,他绝望道,「祸不及妻儿……」 「呵。」沈戈冷笑,「既然祸不及妻儿,那你这地洞里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冯霄辩无可辩,闭上眼神长长出了一口气,才道,「十四年前,曹恒把你从兴阳带出来,却孤身回到安州,向安王报说你得病死在了路上。安王大怒,令我带人去取沈彦义的尸首。我把挖出的孩子尸首带回了安州,安王这才相信沈彦义死了。」 沈戈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谁知去年,安王世子在祁县乌沙镇遇到了你,后来他送信回安州,安王立刻锁了曹恒逼问当年真相。曹恒为了保住妻儿,咬死沈彦义已经死了,安王大怒,命人将他处斩。我与他相交多年,半夜偷偷去给他送断头酒时,他才将真相告诉了我。当年他把你从兴阳带到祁县,因你不哭不闹十分懂事,令他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将你交到安王手中成为棋子,便决定放你一条生路。」 「他路遇山匪抢劫,路边有几俱尸首,其中有一俱是两岁上下的孩子。曹恒便将你迷晕,然后在你腿上砍了一刀放在尸首边上,带着那俱孩子的尸首继续赶路。」 沈戈的手紧紧按住大腿上一寸余长的刀疤,平静问道,「他将我放在了何处,又将那孩子埋在了何处?」 「将你放在何处他没说,我也没问。不过那孩子被他埋在了祁县郝连寨外观音庙山下的树林里。」冯霄睁开眼,万分真诚地看着沈戈,「我和曹恒在军中时,最敬佩的武将便是武安侯。所以当年他说你死了时,我就知道是假的。曹恒临死之前跟我说的事,我也从未告知旁人。我们与沈家并无私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还请沈公子手下留情。」 各为其主?沈戈把黑色的药瓶放入衣袖中,起身出了山洞。 庄明立刻跟了出去。肖六上前狠狠踢了冯霄一脚,「各为其主?我呸!良禽还知道择木而栖呢,你们连鸟都不如!」 冯霄闭上眼睛,平静道,「这位兄弟还没成亲吧?你没有妻儿,当然不明白……」 年轻气盛的肖六又狠狠踢了冯霄一脚,「你的妻儿的命是命,三州十三县被洪水淹死的数十万百姓的就不是命?敬佩武安侯?说得好像他娘的去年在祁县追杀我家侯爷的,不是你们这帮畜牲似的!老子……」 肖四进来拦住肖六,「明哥说先留他一命。」 说罢,肖四蹲下,抬手掐住冯霄的下巴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不打一会儿,冯霄便晕了过去。肖四拍拍手,「六弟要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直到将他交到小将军手中。」 肖六点头,压低声音激动道,「曹恒当年把小公子放了,沈戈大腿上有刀伤,他肯定就是咱家小公子。」 肖四白了他一眼,东家当然就是沈家小公子,他不是谁是? 用过饭食和药物后,被关在地牢里多日,早已虚弱不堪的众人,都围着火堆睡着了。 沈戈一脸平静地穿过被火堆照得明亮而温暖的过道,竟由被冯霄撞开的山墙,到了洞外。 卧在洞外的狼王见到走出来的是沈戈,又闭上了眼睛。 沈戈背靠石壁,坐在狼王身边仰望满天繁星,星光与溪水一同映在他的眼底。 狼王觉察到沈戈情绪 不对,睁开眸子盯着他看。沈戈抬手揉着狼王的脖子,也闭上了眼睛。 静静看着相互倚靠的一人一狼,庄明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二日辰时沈存玉亲自带着两百精兵,赶到树林中时,地洞里的众人已经醒来用了早饭,杨贻德的老父和幼子也醒来过来,老人家虽然身体虚弱,但脸色已比昨晚好看了许多 地洞里被救的二十多人从地洞里出来,眯眼适应着强光,身体也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带来的温暖,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也消散了。 昨日率先向沈戈乞药的妇人,拉着自己的儿子跪在沈存玉和沈戈面前,「妾身温杜氏,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孩子也跟跟着磕头,「温献谢将军救命之恩。」 沈存玉抬手扶起杜氏,沈戈也拉起了温献。沈存玉问道,「鄂州长史温凯东是夫人的……」 「正是我的夫君。」杜氏想到过去的这一个多月,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他们抓了我和孩子,就是为了逼迫我家夫君,同他一起造反!」 沈存玉笑道,「夫人说的他是?」 杜氏恨得咬牙切齿,「安王!」 一个稍胖的中年男子吼道,「他已经造反了,现在是反王,是逆臣,人人得而诛之。沈将军,草民乃是鄂州造船商郑家的郑九。草民愿倾尽家财,助右侯卫将士踏破安州,生擒逆臣!」 「将军,草民是沔州东正镖局的,我爹是总表头。我们镖局的镖师全都加入右侯卫,一起兴讨安王。」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道出自己的身份和抗击安王的决心。就连杨贻德的老父亲,也颤巍巍地向沈存玉送上感谢和决心,「沈将军,老父杨贻德愿战死沙场,为三州十三县的百姓们报仇。」 「报仇!」 「报仇!」 「……」 众人吼声虽不大,但却振聋发聩,这是安王苦心经营十余年,在长江诸州树立的贤王称号,倒塌的声音。 沈存玉听得畅快,「好!我右侯卫儿郎定不负诸位厚望!」 待将众人送上马车后,沈戈命人把冯霄等人拉了出来。 得益于郑昌明出神入化的画技沈存玉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 第265章 姐弟相认 从卢道良处得知了沈彦义南下的线索后,武安侯和沈存玉立刻抽调人手沿着这条线追查。虽说事情已过去十四年,但有了具体的人物和时间,再追寻蛛丝马迹并不困难。 在上个月,武安侯府的人已经确认那络腮胡大汉带着的就是沈彦义,而那大汉的身份,也精友郑昌明所画的画像,确认了就是安王府侍卫曹恒。曹恒带着沈彦义出寿州城后向西南方行进,绕到饶州回了安州。但他回到安州时,身边并没有带着沈彦义。 曹恒已死,武安侯府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安王府、曹恒的家人和往来密切的人身上。 冯霄,便是其中之一。 冯霄武功高强,且很少出安王府。因安州城内沈戈和沈存玉的暗线人数不足,没敢轻易动手抓捕此人。不想沈戈寻找房家父子,却将他抓住了。 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沈存玉英气的长眉微挑,上下将面条一样的冯霄打量一番,问道,「中软骨散了?」 肖四答道,「不是软骨散,效果差不多。」 一听就是用了弟妹配出来的好药,沈存玉点了六个人专门押送冯霄,然后带队返回安州城外的大营。在路上庄明看着沉默照顾房家父子的沈戈,并未多嘴。 回到大营后,沈存玉将这些人安顿好,立刻擂鼓聚将,商谈对敌之策。 据冯霄等人供述,被抓进地洞的一躬二十八人,已有五人死亡。这些人都是沔、鄂两州内不愿投降安王的官员、世家或大商贾的家眷。如今这些人被沈戈救了出来,安王南下占据鄂州的算盘落空,只能困守安州城。战局瞬间逆转,变得对右侯卫极为有利。 在派人护送这些人回家,还是让他们的家人来此处接人之间,众人经过一场商议之后,选择了后者。因为右侯卫兵马有限,也因为后者安全性更高、影响更大。 沈存玉几道军令下,众人立刻分头行事,大帐之中只剩了沈存玉和沈戈。沈存玉这才问道,「我听肖四说,你已经审问过冯霄了?」 「是。」沈戈缓缓把冯霄的话讲了一遍。 沈存玉听完就开始骂娘,「他娘的混账东西,将你砍伤扔在私人堆里,算个屁的动了恻隐之心、放你一条生路!肯定是因为血腥味引来了狼,万幸其中有一头刚失了幼崽的母狼相中了你,把你带回去养着。他砍的你哪条腿?」 沈存玉说的是「你」而非「沈彦义」,沈戈将手放在左腿大腿后侧,「这里。」 骂骂咧咧的沈存玉立刻闭嘴,招手道,「让老子看看。」 沈戈…… 沈存玉瞪眼,气势十足声音却有些颤抖,「你小时候光腚的样子老子都看过,过来!」 沈戈把匕首取出来,抬手就要划破身上穿的里裤,可还没等他动手,沈存玉就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 两兄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手里抓着令牌,一个手里握着匕首,世界静寂无声。 沈戈低声问,「你不看了?」 沈存玉抬手拍了沈戈的后背一巴掌,「你给老子叫什么?」 「姐。」 只这一声,沈存玉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忍不住嚎啕大哭,「看个屁的刀疤,老子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沈彦义。老子早就知道你肯定活着,老子找了你十三年!」 听到沈存玉的哭声,站在帐外的庄明、许川红了眼圈,跟随沈存玉多年的春风细雨四位女将,眼泪都是哗哗地往下掉。 很少哭的沈戈也眼泪直流,他知道自己不是狼后,曾想过自己是怎么到的狼群里,他随着马三叔四处走镖时,也会去打听哪家在十几年前丢了孩子,也曾偷偷去看过丢孩子的那些人。第一眼,他就能知道那 些人不是他的亲人。 去年在郝连寨外观音庙里,第一眼看到重伤的武安侯,他就觉得亲切,所以才会带伤潜水取药。得知武安侯在找孙子时,沈戈那时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亲人。 但,他腿上没有胎记。 听卢道良讲述旧事,沈戈记起曹恒的模样;抓住冯霄,听他说曹恒划伤沈彦义的大腿,将他扔在死人堆里。沈戈这才确信,他的胎记就是如玉说的那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的胎记。 待姐姐哭够了,沈戈才问,「爹娘都是怎么过世的?」 沈存玉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你丢了后三个月,父亲在青州阵亡,母亲受不住打击病倒,没能撑过腊月。母亲不是想找你,她是真得撑不住了。来,咱们给父母磕头,告诉他们你回来了。」 沈存玉拉着沈戈向家的方向跪倒,大声道,「爹,娘,女儿把弟弟找回来了。」 沈戈张了两次嘴,才终于喊出了爹娘,与沈存玉一起向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亢奋中的沈存玉立刻嚷嚷着给兴阳的祖父、远在北庭都护府抗敌的二叔写信,然后又把沈戈拉到许川等人面前,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喊,「这是我弟弟彦义!」 沈戈这半年多个头蹿了一截,已经比沈存玉高了,沈戈微微侧身,让她不必费劲抬着胳膊。那时候自己还太小不记事,但姐姐在半年内丢了弟弟、没了父母,后来又找了自己这么多年,她过得比自己还辛苦。 所以,姐姐想这么搂着他,沈戈便由着她。 虽然沈存玉很激动,许川和庄明等人也很激动,但被沈存玉薅住的官兵们却一点也不激动,甚至不明白为何沈存玉这么激动。 但是为了不挨揍,他们也只能跟着嗷嗷叫。 等沈存玉搂着沈戈走了,官兵们才摘下战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小声嘀咕,「沈戈就是武安侯府丢失多年的小公子这事儿,大伙儿早就知道了啊?」 「小将军这是……喝多了?」 「郑省初!看到没,这是老子的弟弟沈戈,亲的!」沈存玉搂着沈戈转了一大圈,回到帅帐,见到郑省初在帐中,又开始眉飞色舞地炫耀。 郑省初笑得春花灿烂,「嗯,看到了,这是你的胞弟沈彦义。」 「胞弟」二字触动了沈存玉的神经,她想哭又想笑,「对,胞弟。」 ------------ 第266章 喜讯 「娘!沈戈说他在七月十五那天晚上,把外祖父、外祖母和二舅平安送出了沔州城,然后又在七月二十一把大舅和润炅表哥都救出来了!」 为了让房氏和林如玉放心,沈戈征得姐姐的同意,将他和大福写给家里的信,夹在衙门四百里加急公文里,一并送到了宣州城中。林如玉展开信,看了前几行,便立刻将喜讯告诉了母亲。 还不知大哥和外甥出事的房氏欢喜之余,追问道,「戈儿写没写从哪里把人救出来的?」 「这个没提,不过只要人都平安就好。」林如玉笑眯眯的,「算着日子,外祖父他们应该已经和我爹爹汇合,奔着宣州来了。」 房氏笑得安心温和,「你祖母喜欢荷花,明日咱们就把园子里的荷花移栽一些到缸里,搬到宜桃院里去。」 「好。」林如玉笑着应下,继续看信。 「她只吃了一小杯酒就说醉了,非要揍我一顿。我猜她是装的,便跟她打了一架,我没输。」 「哈哈哈——」 读信读到此处,林如玉抱着肚子笑倒了,「没输」的意思就是没赢,沈戈一定被他姐收拾得很惨。 「噗嗤——」 虽没林如玉笑得那般夸张,正在看信的卢玉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在吃葡萄的房氏,急脾气的温氏等两人看完信,连忙问道,「大福和沈戈在信上说了啥,把你俩乐成这样?」 林如玉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沈戈跟沈将军比试,被沈将军揍了。」 温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沈戈虽然厉害,但沈存玉将军可是咱们大夏第一女将军。」 「就是。」房氏也点头,沈存玉自幼习武,沈戈再有天赋,也不可能正正经经练了一年武功后,就能打败沈存玉。不过,看女儿笑中含泪的模样,房氏觉得沈戈定还在信上写了别的事,不过她没有追问,转而问起大福,「玉春,大福信上怎么说?」 卢玉春长了些肉的小脸带着笑,「沈存玉将军带兵围困了安州后,安王用信鸽与外界联系,但信鸽都被大福他们用箭射下来了。大福写信时,安州已经没什么不往外飞信鸽了,沈存玉派人去城门外骂阵,让安王再放些鸽子出来,因为右侯卫没有鸽子汤喝了。」 房内笑声一片,温氏满眼星星道,「沈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乃是我大夏女子之楷模!」 其实,夫君歪七扭八的信上,还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沈戈一定在信上说了,卢玉春不提,是觉得这件事让如玉讲出来更好。 四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林如玉才道出信上最爆炸性的消息,「沈戈在信上说,已经能确认他就是沈叔祖寻了多年的孙儿沈彦义,他已与沈将军相认了。」 房氏很是平静,因为她早已猜到了;卢玉春刚在信上看到了,所以也很平静;只有笑得腮帮子疼的温氏吃了一惊,手里的葡萄被她捏爆了,汁水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大,大嫂……」 房氏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递上帕子让她擦擦手,「嗯,你不要太激动,先把手擦一擦。」 「来不及了。」怀孕九个半月温氏握紧了帕子,「大嫂,我……要生了。」 啊?啊! 林如玉和卢玉春慌了手脚,房氏却很沉稳,「别慌,你二婶这一胎胎位很正,会平平安安的。林泉家的,你和许嫂子把二夫人送回长更院,如玉派人去请你二叔回来,玉春让人去请产婆……」 房氏一件件事情安排下去,众人立刻闻声而动。温氏被两个婆子扶着向外走时,嘴里还念叨着,「我这都是第三胎了,没事儿的。大嫂坐着别动,帮我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儿就成。」ap. 林二叔听 到还有半月才该临盆的妻子提前发动,惊得转身就往回跑,连骑马都忘了。待他满头大汗跑回家中,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听产房里传来响亮的哭声。 稳婆出来报喜,「恭喜二爷,二夫人为您添了一位六斤六两的千金,母女平安。」 郭神医到府之后,给温氏把了脉,所以林家人已经知道温氏这一胎是女儿。听到母女平安,俊朗的林二叔咧开嘴笑得傻傻的,「大嫂,我又多了个闺女。」 房氏看着稳婆爆出来的,哭得小脸通红的侄女,笑道与温氏和林二叔道,「这孩子是听了大福和沈戈寄回的喜讯落地的,鸿雁传佳音。林如雁,林如佳这两个名字,二弟和二弟妹喜欢哪个?」 温氏看向丈夫,让他拿主意,林二叔拍板道,「林如雁。」 鸿雁传的佳音,不只送到了宣州林家,也送到了兴阳武安侯府。武安侯的手忍不住颤抖,手中的信纸哗哗作响。 沈彦佑以为堂姐那边出了事,稳住心神站起身走到祖父身边,「祖父?」 武安侯抬泪眼看向孙儿,「彦佑,你大哥找到了。」 大惊大喜冲击之下,沈彦佑只觉得一阵头晕,他抬手按住桌子激动道,「祖父,是沈戈对不对?沈戈就是我大哥对不对?」 「是,是。」武安侯把信纸递给孙儿,彦义找回来了,他总算能死而无憾了。 沈彦佑仔仔细细把信看完,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侄儿这就去祠堂,将喜讯报于祖母、伯父和伯母。」 武安侯站起身,「祖父去祠堂,你给你父亲写信,将这喜讯尽快告诉他。」 「是。」虽知堂姐一定也给父亲写了信,但沈彦佑还是立刻应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父亲写信。 大夏朝最北端,北庭都护府与沙陀交界处,黄沙漫天。刚与西突厥兵将大战一场回到北庭帅帐内的沈文功,同时收到了侄女和儿子送来的急信,他连染血的战甲都来不及卸下,便将信展开。 两封信上,说的是同一件事:十四年前被他弄丢的侄儿沈彦义,终于找回来了。 沈文功抱住信纸,潸然泪下,「大哥,大嫂,彦义找回来了……」 百年之后他到九泉之下,总算有颜面见大哥和大嫂了。 ------------ 第267章 将王八按死在瓮中 鄂州守将杨贻德的父亲与儿子、鄂州长史温凯东的妻儿被右侯卫救出后,鄂州对安王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杨贻德与温凯东一起上书乾昌帝,揭露鄂州太守黄朋让勾结反王、打压下属,欲将鄂州拱手送给反王的罪证。 征讨叛军大元帅沈存玉,用尚方宝剑斩了黄朋让的项上人头,鄂州民事暂由温凯东掌管。温凯东与杨贻德一道,誓死保卫鄂州百姓。鄂州的世家、商贾也出钱出力,支持鄂州军擒拿安王。 安王率叛军入驻鄂州城的计划,彻底化为泡影后,沔州百姓担心安王会将目标转到沔州,纷纷上街请命,恳请沔州军构筑防御,誓死守城。 为何沔州百姓变化也如此大? 这不是废话么,谁想认一个会拿你亲人的命逼你造反的畜生为主。 不信安王会这么做?你且睁开眼,看看西曹书佐房大人、沔州最大的粮商郑家的当家主母、看看八代书香传家的温家独苗,被安王抓去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沔州百姓是多虑了。」战局变得对己方有利,又寻回了武安侯嫡孙,许川这几日的笑容比过去半年加起来还多,「安王看不上沔州,小公子可知为何?」 被尊为小公子的沈戈答道,「一是沔州城墙老旧,不好守城;二是安王到了沔州城,势必会被鄂州军和右侯卫两面夹击。」 沈戈话音刚落,围坐在帐内的右侯卫将领们争先恐后表态: 「小公子说得对!」 「小公子好聪明!」 「小公子洞若观火!」 「小公子口若悬河!」 「书读得少就甭说话,你家口若悬河是夸奖人的?」 用错词的家伙立刻改口,「小公子不愧是小将军的亲弟弟,一样厉害!」 「那是,不厉害能是我弟弟!」靠在帅椅上的沈存玉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坐在她旁边的沈戈很想把他老子从地底挖出来,让他亲眼瞧瞧自己的闺女嚣张成了什么样子。 郑省初碰了碰沈戈的肩膀,小声道,「你看你姐这样,是不是特耀眼?」 我姐很耀眼,你眼光很好。沈戈不想再看郑省初白痴般的眼神,转眸看向大福,却见大福向他挑起了大拇指: 「厉害。」 沈戈也像大福挑起了大拇指,你入乡随俗,已经跟右侯卫的将士们混得不分彼此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沈存玉才在帅椅上的脚落地,直起上身,双手平方在帅案之上。霎时间,满帐的将领们立刻闭嘴,一个个站得笔管条直,杀气腾腾。 沈存玉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将士,满意地看着沈戈狼崽子一样的站姿,又瞪了一眼站得毫无气势的郑省初。若是以前,郑省初必定向她露出自认为最美的笑容,但现在郑省初也站直,努力向这帮热血沸腾的将士们靠拢。 沈存玉满意地收回目光,沉声道,「反王贺裕荣退路被断,已成瓮中之鳖,右侯卫将士听令。」 众将领齐声喊道,「末将在!」 「我右侯卫三千儿郎要以一当十,将这贺裕荣这只王八,给本帅按死在瓮中。若哪个人敢不听号令擅离职守,军法从事!」 三千右侯卫要困住三万叛军,可不是要以一当十么。众将领齐声应是,声浪恨不得把帅帐掀翻。待众人退下之后,林如玉招手唤过许川和沈戈,一起研究安州地图,分析安王下一步的动向。 安王图谋十余载,不可能龟缩在安州城内任人宰割。下一步,他可能会转到更加易守难攻的荆州,或者是出其不意拿下宣州,然后率军顺江而下,入主宣州。 若安王真得孤注一掷倾巢而出,右侯卫的三千兵马加上沔州和鄂州的两千守军,就算是全 部战死,也拦不住。所以现在最紧要的,是请朝廷即刻派军增援至少一万兵马,将安王父子困死在安州城中。 但这谈何容易。 「我回兴阳搬兵。」一直旁听的郑省初开口了,「你们守住安州,一个月内驻守许州的右骁卫至少一万援军必至。」 沈存玉皱眉,「你别乱来。」 郑省初容颜温和地望着沈存玉,「右骁卫的统帅叶升,万岁还调得动。」 叶升确实是条汉子,但沈存玉觉得朝臣们定会因此争执不休,「没有了右骁卫镇守许州,兴阳的南大门就不牢了,朝中那帮老东西不会同意的。」 郑省初解释道,「只要驻守在兴阳东的右侯卫和驻守在兴阳西的左屯卫同时抽调兵力守住许州,两三个月内不会出事。增了一万右骁卫,存玉可有把握在三月之内,踏平安州。」 沈存玉凌厉的剑眉挑起,霸气十足,「三个月?你当老子是软脚虾么?」 你当然不是,郑省初笑若三春暖阳。 许川问道,「郑公子打算如何让左屯卫出兵增援许州?」 驻守在兴阳城东的右侯卫由武安侯统领,分出一部分人驻守许州不难,但左屯卫可不听武安侯或太傅府的。 郑省初笑着亮出底牌,「左屯卫守将薛森才长子的命,是我救下的,所以薛将军许诺帮我办一件事,出兵五千增援许州,对他来说并无害处。若不是左屯卫无法抽调兵力南下,我就直接恳请他派兵增援了。」 沈存玉沉默,许川拱手认真道,「不管此事能不能成,郑公子这份情,右侯卫都领了。」 郑省初难得正经地点头,「好,许将军的话在下记住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郑省初拍了拍沈戈的肩膀,又向沈存玉展颜一笑,转身便走。沈存玉望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这厮怎么忽然靠谱起来了?」 再不靠谱,他就更追不上你了。许川和沈戈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接话,以免被揍。 秘密送走郑省初后,沈戈与沈存玉商量,「在援军到之前,咱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困住安王。姐派兵挖断通往荆州的要道,我带人去把安王囤在码头的大船全部烧了,如何?」 烧船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你打算怎么个烧法?」 ------------ 第268章 林父的大手笔 沈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岳父给我送信过来,说他用了一万两银子从望萍镇雇了两百人,算着行程,十日内就该到了。」 许川眼前一亮,「就是过了饶州下蔡一线峡的望萍镇?」 望萍镇许川是去过的,那是一座建在长江边上的城镇,容过往船只停泊过夜。 沈戈点头,用手指着安州城地图上的船坞,道,「就是那个镇子,镇里人汉子都是泡在水里长大的,水性极好。安州船坞停着上百艘战船,我可以与城中的内应里应外合,破开船坞的水下栅栏潜入,凿断战船的龙骨,烧毁船帆,彻底断了安王顺江南下的念头。」 许川担忧道,「此行凶险异常,小公子还是……」 「让他去。」沈存玉拍板,「等人到了,沈戈带着他们进城,一艘不剩地把船坞里的战船都给老子凿沉了!」 沈戈就知道姐姐不会拦着他,挺直胸膛道,「末将领命。」中文網 说完正事,沈存玉拍了拍沈戈的肩膀,「你岳父为何要从望萍镇雇人过来?」 「他知道姐姐带的守军少,放心不下,便沿途花银子雇人增援。除了望萍镇的两百船手,他还雇了三百多镖师和猎户,这些人也在分批陆续赶来。」沈戈把岳父送过来的信掏出来,交给姐姐。 「船手是五百两一个雇来的,镖师和猎户怕也便宜不了多少。」许川感叹道。 打开这封金光闪闪的信,沈存玉才知林父不只花钱雇人增援右侯卫,还送来数千斤粮草,她郑重将信折起,交还给沈戈,「你岳父这人能处,如果你以后敢做对不起如玉的事儿,不用你岳父出手,老子就揍死你。」 沈戈与沈存玉紧锣密鼓地布置偷袭安州船坞的计划时,林父和房二舅护送着房家二老,到了宣州城。 三年多未见的房老夫人与房氏两母女一见面,便抱在一处哭了起来,这两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去年房氏母女三人先在乌沙镇外遇险,后在郝连寨外遭遇洪水,几度死里逃生;今年安王谋反,沔州乱成一团,房大舅父子先后失踪,房家二老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所以现在得以相见,当真是恍如隔世,令人分外珍惜。林如玉陪着母亲和外祖母,林二叔陪着大哥和房家父子,说起房大舅也被沈戈救出来的事。 提起房大舅父子被救,房氏和房老夫人也止住了悲声。房老爷子道,「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这事儿,知道他们父子俩平安,我这可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从沔州到宣州这一路并不太平,林父为了安全,舟船车马换了好几次,甚至有两次为了躲避上百恶匪,不得不避入深林,走了三天从走出来。待从林子里出来,听到百姓们议论右侯卫从沔州救出了二十多个被安王抓去当人质的官员和富绅时,林父立刻派人去打听,得知其中有房家父子,房家老夫人喜极而泣。 房氏擦着眼泪道,「沈戈来信说大哥和润炅身体都无大碍,他劝着大哥留在右侯卫或是来宣州,但大哥说他有官职在身,不得擅离职守,必须回城。润炅那孩子孝顺,跟着大哥一块回去了。」 房老爷子听到长子回去,欣慰大过担心,「国难当前,朝廷官员必须将社稷安危至于首位,才能无愧天地、君主。」 房二舅最不喜欢听父亲长篇大论,连忙道,「父亲,小妹还怀着身孕呢,不宜久站,咱们回屋再说?」 众人回到房氏为父母和二哥收拾好的院子里落座后,房家三人先沐浴更衣,林父也扶着妻子回院更衣。夫妻相聚,自是有诉不尽的言语,道不完的衷情。 待收拾停当后,因宣州有孕妇和坐月子的产妇不相见的习俗,所以由林如玉陪着外祖母去探望正在坐月子的二婶温氏。 刚满半 个月的林家三姑娘小雁儿,用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就把房老夫人看化了,「这孩子长得真好,尤其是这双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懂事儿的。」 「这都是听娇娇说的。」头裹着布巾的温氏笑得一脸满足,「娇娇说怀着孩子时多吃葡萄,生下孩子来眼睛就能黑又亮,伯母劝着我大嫂也多吃点。」 房老夫人连声说好,没多打扰便给小雁儿留下一双银镯做见面礼退了出来,与外孙女一起返回客院。在途中,房老夫人一直握着林如玉的手,欣慰道,「外祖母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夸两句就会脸红的小娃儿,一晃便长成大姑娘了。」 说到此处,想到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在祁县受得苦,房老夫人的手又紧了些,「娇娇,你娘有你这么能干的闺女,是她的福气,这回房家也是沾了你的光,一家子才能平平安安的。」 若不是沈戈,房家二老出不了沔州城,房大舅父子俩也不可能获救。沈戈之所以对房家的事这么上心,就是因为他是林如玉的未婚夫婿。所以房老夫人才好说,是沾了外孙女的光。 林如玉扶着外祖母向回走时,林父也正与岳父、舅兄和二弟在书房内议事。听到大哥停两日又要出城赶往安王,林二叔立刻道,「大哥留下照顾二老和大嫂,这回我去,不能次次都让大哥在外边冒险。」 还不等林父开口,房二舅便道,「妹夫刚走的这一趟,已经把能办的事儿办完了,再去也没多大用处,这一趟由我去。」 大哥和侄子被抓的仇,必须由他亲自去报。 房老爷子也开了口,「让你二哥去,隋州和荆州那边,房家的人手比林家的多。」 隋州在安州之北,荆州在安州以西。安王一直紧盯着长江中下游诸州,并未将这两州布置多少人手。如同林父出宣州去沔州这一路上所做的事情一样,房二舅去隋州和荆州,是为了利用房家的渠道,为右侯卫筹集粮草、寻求增援。 房家和林家人都堵着一口气:便是散尽家财,他们也要助右侯卫攻下安州城,擒住安王父子! ------------ 第269章 白面伙计栾九 房二舅在宣州停留了三日,便与林二叔一起出门赶往荆州和隋州,林父留在家中主持大局。 房老夫人与女儿每日有说不完的话,房老爷子则去宣州衙门领了个在城门口施粥的差事,每日也不闲着。林如玉则是半日给父亲帮忙,半日跟着郭慎全学医,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 即便如此,思念还是如影随形,想沈戈,快成了病。 相思病。 这样下去可不成,林如玉皱起眉头,提起精神继续处理正事。 药材行的大掌柜林盛见姑娘盯着账册皱眉,以为她是对账册记录的药价不满,便解释道,「姑娘,三七和重楼都是治疗外伤的常用药材,所以价钱涨了三倍。如果不是因为咱们跟这几处药田合作了多年,这个价钱也拿不下来。」 非常时期,价格波动很是正常。林如玉问清楚了进货渠道的情况,又询问了自己两处种植药材的山林内药材的长势,满意夸赞林盛几句,将一张药单递给他,「劳烦盛叔派人将上边这些药材按斤数取出来,我待会儿要带回青弋巷。」 「是。」得了姑娘的认可,林盛双手接过药单,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林家的掌柜和管事们心里都明白,现在林如玉在林家的地位,仅次于家主和主母,能得到林如玉的认可,就等于坐稳了现在的位子。 林盛退出去后,林如玉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云鹃,云鹃会意,出去给姑娘烧水泡茶,实则是放诱饵钓鱼。 药房内一个白面俊俏的小伙计殷勤凑到云鹃身边献殷勤,「云鹃姐是要给姑娘泡茶么?咱们药房里有热水,不用现烧。」 云鹃用火折子点着纸团,扔进炉子里引燃干燥的柴火,才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梅花雪水。」 果然是大户人家,吃口茶都这么讲究。小伙计眼里闪过羡慕,抱着膝盖蹲在云鹃旁边,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几个纸团,见上边写着字,手指头便忍不住动了动,「云鹃姐,我帮你烧火吧?」 「不用。」云鹃一口回绝。宣州城看似太平,实则暗波涌动。姑娘这半个多月,遇到一次下毒、两次埋伏。因怕惊扰了怀孕的夫人,姑娘让他们把嘴闭得紧紧的,云鹃身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当然要万事小心,就算是钓鱼,鱼饵也要放得足足的。 所以,当这小伙计过来献殷勤,云鹃显得极为谨慎,「你是药材行里的伙计?我以前怎没见过你?」 「我姓栾,行九,在这铺子里干了一年多了,云鹃姐上个月跟着姑娘过来了四回,每回我都在管事们身后站着呢,姐姐上次穿的秋香色衣裙,上上次是青莲色的。」 这小伙计双目含情又有几分羞涩的,掰手指头数云鹃每次来时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裙,白嫩的小脸泛起潮红,偷偷看了云鹃一眼,就盯着柴火看了半晌,然后又忍不住抬眼快速看了云鹃一眼。ap. 怎么着?就你这德行,还敢给本姑娘使美人计?云鹃暗翻白眼,忍不住想抄起烧火棍把他抽一顿。就这点道行,还敢到你姑奶奶面前来卖弄! 「云鹃,水烧好了么?」弦音的声音在房门内响起。 「马上好了。」云鹃应了一声,把两个纸团扔进火里,又转头拿了两根细柴。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小伙计把剩下的纸团都抓了起来,看似扔进火里,实则藏进了衣袖里。 云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把细柴塞进炉膛里,待铁壶内的水烧开后便提起进入房中。小伙计把柴火收拾好堆在墙边,才起身握着袖口退了出去。 房内窗边,林如玉、云鹃和弦音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林如玉低声问,「这人是谁?」 云鹃低声道,「他叫栾九,是药材行前厅管事刘户的亲外甥,今年初才到药材行做事。刘户姑娘 可记得?就是负责前厅靠左侧窗四排药柜的那个矮胖短须管事。」 林家生意做的大,宣州城成内的掌管、管事足有几十上百人,林如玉虽不是每个都能叫上名字来,但云鹃这么一说,她也能想起那人是谁,「让林风盯紧栾九,看他跟谁接头刘户也仔细查一查。」 自从祝太守用毒药七日红控制了和州的郑永贵和郑永富两兄弟后,林如玉在宣州城中两次遇到埋伏,药材行送往青弋巷的药材两次被抢,药材行内的议事厅也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显然,郑永贵查到了毒药的源头是林家,所以才会对林家下手。 林如玉与父亲商议后,才定下了这个顺藤摸瓜的计策,这次定要揪出郑永贵在宣州城中的暗线。 弦音出去后,林如玉合上账本,打趣起云鹃,「那栾九模样长得不差,他刚才对你笑时,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云鹃立刻道,「不心动,奴婢只想抽他。」 林如玉每日早晚都在努力学功夫,她身边的丫鬟们跟着学。一年多坚持下来,林如玉明显觉得自己的两个大丫鬟——云鹃和雨莺,比以前暴力多了。 譬如云鹃,一年多前跟随二叔乘船冒着洪水到祁县去接自己时,还是个较弱的小丫鬟,过一线峡时吓得腿都软了,这会儿张嘴闭嘴不是打人,就是抽人。 林如玉觉得这样非常好,笑眯眯道,「好,等人赃并获,先让你抽他一顿,再送去衙门。」 「多谢姑娘。」云鹃转了转手腕,「那小子油嘴滑舌,还不知靠着一张脸骗了多少小姑娘,奴婢这回就当为民除害了。」 待林盛把药单上的药材装上马车后,林如玉带着丫鬟和护院们立刻药材行,返回青弋巷。她们走后,小伙计栾九便接着肚子疼,跑去茅房把塞在袖袋里的三个纸团打开展平,然后叠整齐塞进了衣袍下摆的暗袋里,才返回前厅。 刘户见外甥回来了,低声问,「肚子好点了?」 「还是有点不舒坦,不过能撑得住。」栾九在刘户面前,十分乖巧。 刘户见外甥面色还好,便低声道,「那就好好站在货架边上盯着卖货,别让大管事挑出毛病扣你工钱,你娘还等着你拿钱回去买米呢。」 战乱年景里,能找到个按月足额发工钱的活干,是非常不容易的。刘户给大管事送了不少东西,才把外甥带进了林家药材行,眼红这个差事的人,多着呢。 栾九乖巧点头,「我一定好好干,不给舅舅丢人。」 ------------ 第270章 试药 乖巧小伙计栾九,下工后收拾好货架,又跟着管事和伙计们一块关好门窗,放好门窗外的挡板,才乘着月色回了家吃饭。饭后他又偷偷溜出家门,在各条巷子里转悠了两圈,才停在一户院墙外,轻声敲门。 院门无声打开,两人一手交纸条一手递银子,快速交接完毕后,栾九轻手轻脚地出了巷子,脚步轻快地进了还未关门的米粮铺买了一小袋粗粮,扛着进了另外一条小巷,再出来时,扛着的袋子变大了不少。如此这般逼着行人走回家时,他扛在肩上的已经是五十多斤粮食了。 「他用废纸换银子的那家人的底细还在打听,不过这栾九也真是个人物。」弦音感叹道,「他从米粮铺里用衙门发的凭票买了三斤糙米,假惺惺去送给一个与他家沾点亲的小姑娘家,再出来时米就变成了六斤。然后,他又去了一个寡妇家送米,米不只没送出去,还又添了几斤。一路上,他串了五户人家。姑娘猜,他最后去的是谁家?」 栾九能够得着,自己又认得的人家,林如玉想都不想,「穿街巷钱家。」 弦音点头,「姑娘一猜就中,钱宝翠偷偷给了他一袋粮食,看样子足有十斤。」 雨莺睁大眸子,「这栾九真长得那么好看?」 云鹃可不这么认为,「各花入各眼,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看。他的眼神乱瞟,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给栾九粮食这事儿,钱宝翠肯定是瞒着家里人的。因为我听说钱家缺银钱,他们买的粮食,一大半全是粗粮。」 林如玉不认为林三姑没钱了,她买粗粮只是不想惹注意罢了,「明日派人去小舞那问一问,看栾九与钱宝翠之间是怎么回事儿。」 同住在穿街巷内的沈小舞,这段日子一只在吃钱家的瓜。林如玉不关心栾九是怎么从钱宝翠手里骗粮的,她只想知道钱宝翠在自己被伏击和下毒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二日上午,沈小舞便带着沈小七到了林家,向自家大嫂禀告栾九和钱宝翠之间的勾当,「栾九的娘身子弱,常年离不开药,所以他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栾九仗着长得好看嘴又甜,自小就是吃东家、穿西家长大的。钱家上个月搬到穿街巷后,栾九就打着敦亲睦邻的口号蹭了上去,钱宝翠挺吃他那一套。」 沈小七补充道,「我五姐就不吃,还把他损了一顿,栾九现在见到我姐就绕着走。」 沈小舞瞪了七弟一眼,「别拿我跟傻子比。」 林如玉被他们逗笑了,「钱家人最近可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沈小舞十分肯定,「除了像栾九那样想占钱家便宜的,正经人家都不搭理她们。如玉姐遇袭的事儿,我二哥一直在查,他说应该与药商宋家有关联,等拿到确凿证据,二哥就交给大嫂。」 林如玉叮嘱道,「我刚用栾九给对方下了套,你回去告诉你二哥,让他这几天不要跟得太紧。」 「明白。」沈小舞脆生生应了,「等他们自己上钩。」 林如玉抬手掐了掐小姑娘白嫩嫩的小脸,「说得对,小舞越来越聪明了。」 沈小舞被大嫂摸了小脸,笑得十分开心,「不是我聪明,是我哥和如玉姐教得好。如玉姐想看热闹不?我回去后把钱宝翠与栾九的事儿,跟钱兰翠讲一讲?」 林如玉摇头,「我最近有点忙,没空看热闹。」 「明白了。」沈小舞笑得坏坏的,「那就攒一攒,等如玉姐有空了咱去看大热闹。早晚有一天,栾九得把钱家的家底骗光了。」 林如玉跟着沈小舞一块坏笑,若有这样的大热闹,那是肯定要看的。 这一日,接了栾九纸条的人,将东西送进了药商宋家,交到宋天翔的手上。宋天翔展开三页信纸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 是林如玉写的?」 送纸条的人言之凿凿,「小人买通了林家药材行的伙计,千真万确。少东家您看,这会不会就是那位大人想要的东西?」ap. 「这上边确实有几味去火的药,但……」身为药商少东家,宋天翔虽懂些药理但却不多,他懒得动脑子,「管它是不是,送去出让那位大人自己分辨!」 「是。小人觉得把药材和单子一块送出去更为妥当。」送纸条的人嘿嘿笑着,委婉道,「现在衙门管控得严,药材不好弄到手,您看这纸条上的药材……」 这上边足有三十多味药材,其中还有几样是珍贵药材,就算每样只取几两,也得一大笔银子呢。宋天翔想着就心肝疼,「让栾九从林家药材库里取。」 送纸条的人为难道,「栾九那家伙滑头得很,他肯定不敢。大人那边等着解药救人呢。若是真能按照单子上的药方配出解药,那位大人绝不会忘了您,少东家您看……」 罢了罢了,宋天翔咬牙,「我去取药!」 送纸条的人私吞了一半药材后,寻机出城把东西交到了下线手中。六日后,林如玉用左手写的药单和十几样寻常见的药材,便送到了和州。 得知这药单上的药凑在一起,就是祝蒙桢每月派人送来的解药时,每月等着宣州解药续命的和州司仓书佐郑永富大喜,「等制出解药后,老子立马带人踏平宣州城!」 药单上只有药材名称,并没有用量和炮制方法。郑家请来的郎中依照常规,揣摩着配出了几粒解药,交到了郑永富手中。 郑永富不过冒然用药,思来想去,便偷梁换柱,让二弟郑永贵试药。 不知情的郑永贵在七日红发作前夕,吞下了假药。不肖一个时辰,郑永富便见二弟痒得满地打滚,把身上的抓得鲜血淋漓。他吓得骨头都凉了,连忙将真正的解药喂给了二弟。 郑永贵服用了解药后便晕了过去,一个多时辰后,身上裹满白布的郑永贵苏醒过来,回想起方才的感受还忍不住瑟瑟发抖。 小妾扶着郑永贵坐起身,小声道,「大老爷说是送来的解药不对,所以老爷您才会毒发。但奴婢听说……老爷吃得第一粒丸药,不是宣州送来的,而是大老爷偷偷找人配的。大老爷他……让您为他试药呢。」 ------------ 第271章 离间计成 「胡说八道!」 脸和脖子上满是血痕的郑永贵喊得声音有多大,心里就有多少疑虑。 「是奴婢胡乱猜的,老爷您别动怒,身体要紧。」宁姨娘低头认错,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老爷,大老爷过来探望您了。」管家站在门外轻声禀报。 探望,还是看看自己死了没有!郑永贵的呼吸粗重,握着解药瓶的手指泛白、颤抖,抬脚踢了踢跪在脚边的小妾。 宁姨娘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地到了门边低声道,「老爷服用了解药后,已经睡下了。」 房门外的管家停了片刻,又低声问道,「可要请郎中过来给老爷把脉?」 宁姨娘平静问道,「管家是要我叫醒老爷问一问么?」 管家踌躇片刻,才道,「姨娘伺候老爷好生歇着。」 听到管家的脚步声远去,宁姨娘才轻移莲步回到郑永贵身边,怯生生地道,「老爷,奴婢扶您去里屋歇着吧?」 郑永贵被七日红折磨得精疲力尽,但他此刻却毫无睡意,压低声音道,「去听听管家和我大哥在前厅说什么。」 一个黑影从门边现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郑永贵盯着手里的药瓶,声音低沉而狠厉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姨娘低声道,「翠儿去前楼药铺替奴婢抓药时,听小药童说药铺的坐诊郎中前些日子被大老爷叫去了和州城,还带了不少药材。奴婢听翠儿说了几样,都是您现在服用的解药里有的。今日大老爷亲自过来给您送药,您服药后难受时,奴婢亲眼看到大老爷从另外一个药瓶里,拿出了解药。」 郑永贵握紧药瓶,半晌没说话。 去前院探听消息的暗卫回来,将郑永富和管家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虽然听着并无不妥,但郑永贵却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去查大哥这几日是否让人配出解药,问清楚药方是哪来的,偷偷的查。」 待查知大哥从宣州林家得药单配出「解药」后并未自己服用,而是亲自从和州跑到岭川县给他送「药」后,郑永贵怒极反笑。 「真不愧是我的亲大哥!」 正在给郑永贵换药的宁姨娘被这笑声吓得一哆嗦,雪白的药粉扑簌簌落在了郑永贵的青衫上,异常扎眼。郑永贵挥开这没用的东西,在屋内来回踱了十几圈,才下定决心,「拿纸笔来!」 三日后,一封密信由和州岭川县,送到了宣州太守祝蒙桢手中。林父从太守府回到家中,径直去了女儿的药房,「郑永贵向祝太守投诚,说他是受了兄长郑永富的坑骗,才帮着他做下了错事。不过他早已有心悔过,所以才会让儿子跟着沈戈去攻打安州城,替他赎罪。你这一出离间计,用得极好。」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郑昌明入右侯卫围攻安州,不是为了替你赎罪,而是为了救他自己和家人。林如玉心里骂了几句郑永贵,才甜甜笑道,「女儿只是提了这个点子,能这么顺利实施,还是因为爹爹和太守大人用人得当。」 和州岭川县南楼药铺的药童,是爹爹早就让林家药行按插在和州的眼线。小药童「无意间」给郑永贵小妾侍女透露的消息,是这盘棋最关键的一环。 看着乖乖巧巧坐在身边的女儿,林父十分骄傲,继续教导她做事,「娇娇,药行里的刘户、栾九以及药商宋家该怎么处置?」 林如玉道,「他们是郑永富的眼线,咱们暂时先不要动他们,后期还能用上。不过……」 林如玉坏坏一笑,「宋家的家底可以挖一挖,爹爹觉得呢?」 林父觉得女儿这样实在可爱得紧,「娇娇已得为父真传,可以出师了。」 父女俩凑在 一处合计大事时,药商宋家的家主宋磐忽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这大热天的,后背发凉可不是好事儿,宋磐把最近自己做的事儿在心里过了一遍,才安下心来,训诫儿子,「这几个月你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宋天翔追问,「爹说的是哪些人?」 宋磐瞪了儿子一眼,「还有哪些?当然是于柳连、张仲峰那几个!有空多想想怎么把家里的生意做好。」 「是。」宋天翔老实应了,低声问道,「依您老人家看,安王这事儿能成吗,一个丫头片子带着三千兵将,真能拦住安王的数万大军?」 宋磐耷拉下眼皮,「大夏朝谁当家,咱们都是一样做生意,你要是敢去掺和掉脑袋的事儿,不用衙门动手,为父亲手剥了你的皮。」 宋天翔浑身的皮一紧,低声嘟囔,「您看林康年,天天往衙门跑。」 宋磐冷笑,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徐露元是谁的狗,你还看不出来?林康年不砸锅卖铁玩了命地助朝廷守城,安王进城后,第一个就会拿林家开刀。赌赢了,林家得朝廷嘉奖,赐块匾额;赌输了,全家的命都得赔进去。咱们没到那个地步,犯不上。」 宋天翔越想越觉得他爹说得有道理,凡事得小心谨慎。回到自己院子后,宋天翔立刻让心腹管事把消息散出去,近日不要轻举妄动。 管事低声问,「那林家药行那边?」 宋天翔翻白眼反问,「林家药行那边怎么了,林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管理立刻明白了,「是小人说错话了,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 过了两日,栾九拿着自己新得的几张纸,跑去巷子打算换银子时,却吃了闭门羹。从巷子出来时,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没了这条赚快钱的道儿,难道他又要开始吃划得嗓子疼的糙米糙面么? 不可能! 栾九去给余寡妇挑了两桶水,又半推半就地被余寡妇动手动脚占了不少便宜,却连半斤白米都没捞着,气得他踹了几脚余寡妇家的墙,转身去大舅家蹭了个半饱后,又回家洗干净头脸换了身干净衣裳,溜溜达达进了穿街巷,用石子狠狠打了栓在巷口的大黑狗的肚子。 「汪汪汪,汪汪汪!」大黑狗气得大叫。 听到狗叫,钱家的钱宝翠心儿砰砰跳,正在家中读书的沈小舞把书往桌上一放,「又有热闹了,小六小七,走不走?」 ------------ 第272章 傻子啊 「九哥哥。」 钱宝翠借尿遁跑到后院墙边,踩着凳子探头瞧见果然是栾九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十二分糖味儿,腻得躲在不远处狗洞里的沈家三小只同时一哆嗦。 这声音听得他们浑身难受,想打人…… 栾九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才扬起脸望着钱宝翠。他选得位置和角度都刚刚好,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脸上的关怀和担心照得明晃晃的,「这么晚了,钱姑娘还没歇息?」 「刚做了会儿针线,马上要歇了。」钱宝翠一方面不满他们都这么熟悉了栾九还生分地喊他姑娘,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这样知礼是尊重自己。 俩人很默契地不提为何黑灯瞎火的,他们一个站在墙头里,一个站在墙头外。这种默契让钱宝翠的心,被他搅得不断颤动。 「晚上做针线伤眼,姑娘以后还是白天做为好。」栾九关心完钱宝翠,又开始关心钱宝翠她娘,「令堂的身子可好些了?」 「我娘晚上还是睡不好,我说让她去药铺里拿些药,她就是不去。」钱宝翠向栾九抱怨完自己的亲娘,又忍不住炫耀她家与林家的关系,「九哥哥也知道的,我舅家开着药铺,想拿什么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偏生我娘不愿麻烦我大舅,说养养就好了。」 呕—— 狗洞里的三小只胃里一阵翻腾,宣州城里谁不知道钱夫人和兄弟姐妹闹掰断亲了,这话钱宝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栾九专注地望着钱宝翠,似乎天地间万物都失色,只剩她一个人独自闪耀,「令堂品行超群,才能将姑娘教导得这般与众不同。」 钱宝翠面红耳赤腿脚发软,声音越发甜腻了,「九哥哥过奖了。」 嗯…… 这是夸奖么? 沈小舞搓了搓胳膊,再次拉低她对钱宝翠脑子的评价。 此时无声胜有声,栾九适时垂眸停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我为母亲抓药时想着令堂欠安,也为令堂抓了一副药……」 还不等栾九说完,钱宝翠就踮脚努力向外探身,急急问道,「九哥哥前些日子不是把家里的银子都用来买米了么,哪来的银子抓药?」 「我将自己的寒衣当了。」栾九强撑笑脸,装着无所谓,「反正现在天还热着,等下个月发了工钱我再赎回来就成。这副药姑娘收下吧,若姑娘不收,我只得回家掏空米缸,将米还给姑娘了。」 「我收。」钱宝翠努力探身,去接栾九举起来的药包,却不小心抓住了栾九的手,身子一软好悬没从墙头栽下来。 「姑娘小心。」栾九握住她的胳膊向上一送,然后守礼收手道歉,「是我唐突了,请姑娘恕罪,姑娘快回去歇息吧,我也回了。」 见栾九微微低头,背影透着无尽的失落和萧索,钱宝翠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只为哄他高兴,「九哥哥等着,我去去就来。」 「姑娘别……」 栾九的话说了一半,见钱宝翠急吼吼地跑了,他才在墙上蹭了蹭手心,蹭去不适感后,懒洋洋靠在墙边等着。待听到里边又传来响动,栾九才直起身装模作样地望着墙头,「姑娘你……」 「接着。」钱宝翠将一个小小的荷包扔给栾九,低声道,「这里边有五两银子,九哥哥快去把寒衣赎回来,过完中秋很快就冷了,没寒衣怎么过冬?」 「这可使不得!若收了姑娘的银子,我栾玉成成什么人了!」栾九立刻将荷包给钱宝翠扔了回去,转身便走。 钱宝翠急了,又把荷包扔出来,砸在栾九的背上,低声怒嗔道,「这银子算我借给九哥哥的还不成么!」 栾九把银子捡起来,转身却发现墙头已经没了人影,他装模作样向着墙头 行了一礼,动情道,「钱姑娘雪中送炭之恩,栾玉成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有朝一日,玉成定……」 栾九悠悠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他的话说了一半,蹲在凳子上的钱宝翠却「心有灵犀」地听明白了。她抬手捂住脸,羞得直晃身子,「翠儿等着九哥哥。」 但墙外黑洞洞,哪还有她的九哥哥。 转过墙角,栾九从荷包里倒出几粒碎银子,用衣袖擦了几遍又装回去,哼着小曲儿走了。 狗洞里的沈小六,无比熟练地套上一身叫花子行头,绕过两条街去堵栾九。 城里多难民,街上并不安生。栾九谨慎地向外探头,确认左右无人,才快步向外走。 沈小七在栾九身后不远处咚咚咚跺了几脚,便把栾九吓得向前跑,正撞在迎面跑过来的沈小六身上,将沈小六撞倒了。栾九看也不看被自己撞倒的小乞丐,快步跑进了他家的巷子里。 沈小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进巷子里与五姐和七弟汇合。 沈小七低声问,「成了没?」 「你六哥亲自出手,还能有办不成的事儿?」江湖(仅限乌沙镇内)人称鬼手小六的沈良陆捏着小荷包抖了抖,银子撞击的声音分外好听,「五姐,这些怎么办?」 沈家现在不缺银子,这钱沈小舞不想往家带,「扔到三岔口西南过道尽头,破房子里有个小家伙病了,需要银子抓药。」 那破房子里住着十几个小乞丐,现在都算是沈良乐的眼线。 「得嘞!」沈小六高兴应了,三小只转道三岔口。他们刚走,栾九就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站在街上吼道,「哪个缺德挂冒烟的王八羔子偷了小爷的东西,我劝你趁早还回来,否则小爷跟你没完!」 啧啧啧! 暗巷里的沈家三小只头也不回,继续向前溜达。黑暗,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沈小七虚心求教,「五姐,刚才栾九话说了一半,他有朝一日要干什么?」 沈小舞哼了一声,「他什么也不说,就是什么也不想干,白拿钱宝翠的银子。」 沈小六更正道,「人家可没拿,是钱宝翠硬塞的。那药包肯定是栾九从药材行里拿出来的,一转身就骗了五两银子。」 「真好骗啊……」 「咱们乌沙镇里,怎么就没这样的傻子呢……」 ------------ 第273章 以火攻火 「报王爷、世子!」安州传讯兵在安王父子面前单膝跪地,硬着头皮道,「偷袭船坞的右侯卫兵将已由水底铁栏杆破开的口子,逃出……城了。」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在安州城船坞熊熊大火的映照下,两腮深陷双眼通红的安王面容阴鸷扭曲,「两千多人都守不住船坞,本王留尔等何用!」 负责船坞的安王世子贺炯明抿紧薄唇,双眸染了火色。 紧站在安王身后的安王次子贺炯昭火上浇油道,「父王息怒,我大哥也没想到右侯卫胆敢偷袭船坞,一时疏忽才会……」 贺炯明阴喷火的眸子落在庶弟贺炯昭身上,声音阴冷如毒蛇,「闭嘴。」 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当众打自己的脸。贺炯昭恨得咬牙,却装着诚惶诚恐躬身,「大哥也息怒。」 贺炯明懒得再看他,拱手对安王道,「父王先回府歇息,明早天亮前孩儿定将此事查明。」 安王甩袖离去,贺炯昭紧跟在父王身后,继续给贺炯明上眼药,「父王,大哥他……」 「闭嘴。」 安王淡淡两个字,打得贺炯昭的脸啪啪作响。贺炯昭愣在原地,半晌无法回神。 待安王乘车离去后,谋士才上前低声道,「二公子请上车。」 贺炯昭咬牙切齿,「父王的心全偏到贺炯明身上去了。」 谋士被二公子的话惊得出了一身白毛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公子上车。」 贺炯昭上车后,谋士才在他耳边提醒,「船坞被毁,顺江南下已无可能。若安州失守,王爷只能破开西城外的敌军赶往荆州。王爷若要顺利在荆州落脚,须得镇守峡州的曹仕山将军相助。」 峡州守将曹仕山是贺炯明的岳父,所以此时安王为了大局,不会与长子翻脸。 贺炯昭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孤注一掷道,「决不能去荆州,否则本公子便是死路一条。要想办法尽快拿下宣州……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杜成厚、祝蒙桢和林康年宰了。」 *** 「彦义!」沈存玉拍着弟弟的肩膀大赞,「干得好!快回去更衣,别着凉了。」 火光下,沈戈的牙齿越发显得洁白,「是。安州叛军可能会狗急跳墙,经由水道出来偷袭,姐要当心。」 「放心,出来一个宰一个。」沈存玉让沈戈带队下去歇息。 「小公子又立下大功一件,侯爷知道了一定非常开心。」站在沈存玉身边的许川望着沈戈挺拔的背影,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 沈存玉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彦义瘦得跟个猴似的,得好好补一补。吩咐厨房,除了早饭,彦义必须顿顿有肉吃。」 许川满口应下,「小将军和小公子都要补,明早属下吩咐厨房宰只猪。」 沈存玉点头,「船坞被烧,叛军颓势更显,很可能会孤注一掷。即刻给杜将军和祝太守送信,让他们守好宣州城,两月内胜负便见分晓。」 *** 右侯卫的消息送到宣州城时,城外正浓烟滚滚。这浓烟,是叛军点燃山林引起的。宣州去年雨水有多大,今年就有多旱。几近干枯的树木和荒草遇火及燃,越烧越大。 林如玉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要将西天盖住的浓烟,眉头紧锁。再有一个月就能收晚稻了,叛军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真是该死。抱着小女儿的温氏气得骂娘,房氏和房老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 林家在西城外有一座两百多亩良田的田庄,而浓烟升起的地方离着林家田庄已经不远了。再烧下去,林家田庄必定会被大火吞没。林父这会儿,还在田庄里。 卢玉春与林如玉小声商量,「咱们 派人去把义父接回来吧?田庄没就没了,只要人没事就好。镖局里还能凑够三十人,全派出去。」 林父今日出城巡视,带走了林家二十多个护院。林家剩下的护院不多,无法再抽调人手。 林如玉点头,「大嫂照看好家里,我去衙门与太守大人商议灭火的事。」 「娇娇有办法灭火?」房氏听到了女儿的话,低声问道。 林如玉点头,「只是有个想法,还得请太守大人定夺。」 出了青弋巷后,林如玉察觉外边的香火味儿很浓,撩开车帘向外看,才发现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正围跪在路边一株老槐树下焚香求雨。 在人力所不能及的情况下,求神是百姓们最后的希望。 林如玉深吸一口香火气放下车帘,闭上眼睛在心中不断旋转宣州地图,寻找合适的灭火带。 州衙门内,祝太守和长史等人一面因城外的大火而焦躁,一面又因右侯卫送过来的书信而惊喜。 林如玉进来后,祝太守直接把书信递给她,「右侯卫将安州船坞里的战船全部烧毁了,安王没了战船,就没办法顺江南下,宣州之危解了大半。」 长史叶长君丝毫没觉得太守大人的做法不妥,因为林如玉足智多谋,能医善毒,还是沈戈的未婚妻。而沈戈,乃是武安侯的嫡长孙。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乃是将来的武安侯夫人。 前提是沈戈认祖归宗后,还认这门亲事。. 林如玉听了喜讯,立刻明白了叛军为何会火烧宣州,「定是这消息也被叛军得知,所以饶州和江州的叛军急了。」 沔州和鄂州重被朝廷掌控,连成片的叛军被打散,江州和饶州成了被朝廷军队围困的孤岛,所以他们才会急于攻下宣州。因为拿下宣州后,江州、饶州、和州和宣州连成片,进可攻退可守。 饶州和江州的叛军,还以为和州在安王的掌控之下。 「不错。」祝太守捋花白胡须,「林姑娘此时过来,是?」 林如玉问道,「城外的山火越来越近,大人打算如何灭火?」 祝太守想说火势太猛,只能寄希望于起风大火转向,或者下一场暴雨才能将大火浇灭。但觉得林如玉此时来见自己,定是有灭火之策。虽觉得不可思议,但祝太守还是问道,「如玉有灭火之法?」 「有。」林如玉镇定道,「以火攻火。」 ------------ 第274章 行刺太守 以火攻火,就是在大火蔓延的前方造出一条没有燃烧物的隔离带,扼制火势蔓延。采用这种方法,对风力和风向有很高的要求,而宣州现在只有微风,风向也是向西南方吹的,正适合以火攻火。 灭火,祝太守和叶长史最熟悉的办法就是用水。以火攻火的方法他们虽未用过,但初听之下却觉得十分可行。因为山林蔓延过来的大火要烧到良田,须得经过一条半丈多宽的人工河,这条河是不久前为了引江水灌溉干旱的农田挖掘的。 若拓宽、延长河道,再将山林一侧的树木、杂草清除、点燃,确实有可能拦住熊熊蔓延而来的大火。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要尽全力去试,保住山下数万亩良田。 听到有办法救火,城里城外的百姓们立刻沸腾了。 宣州城西山林滚滚浓烟之下,百姓们热火干得热火朝天。汉子们抄起锯子、砍刀、铁锹和背篓等工具齐上阵,冒着炙热在最前方砍伐树木,年轻妇女们用铁锹延长、拓宽河道,老人们在农田边埋锅做饭,半大的孩子们一趟趟运送物资、清理荒草。 官员、军队、官差、百姓们不分彼此,拧成了一股绳,誓要将大火拦在山上,保住农田,保住过冬的口粮。 这一干便是一日一夜,林如玉作为出主意的人,也日夜随在林父身边忙上跑下。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火和浓烟,林如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与祝太守和父亲道,「可以点火了。」 人工河靠山林一侧的岸边,三丈余宽、近十五里长的隔离带中只剩下杂草,大树已被锯掉拖走。此时风很小,便是点火,火苗也不会被风吹到对岸,殃及稻田。河道另一侧,数不清的百姓们手提木桶、木盘和木瓢,屏息等待着。 待祝太守亲自扔下第一个火把后,无数的火把被扔入隔离带,点燃几近干枯的荒草,火苗很快窜起,蔓延向西侧的火海。 脸上、身上都挂满烟灰的林如玉握紧爹爹的衣袖,紧张地看着火线迎向火海,合为一处。将吞噬的山林燃烧殆尽后,火海无处蔓延,火势渐弱。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欢呼,然后呼唤声在人群中蔓延,稻田边欢声沸腾,疲累不堪的人们畅快庆祝着。哭声、笑声混成一片,林如玉也跟着蹦跳、恣意欢笑。 与全城百姓一起战胜大火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热烈庆祝一番后,众人各自归家梳洗、歇息。祝太守吩咐人看守隔离带、驻守稻田,也准备带队回城,他招手唤道,「康年,如玉,咱们乘车回去。」 「好。」脸上挂着炭黑的林父笑着应了。 能与太守同乘一车,可是极其荣耀和张脸的事儿。站在人群里的钱才明和钱兰翠,看着林父带着林如玉走到太守身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特别是钱兰翠,恨不得冲过去取代林如玉的位置。 林如玉敏感地觉察到了与众不同的视线,抬眸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百姓中,显得干净不少的钱家兄妹。 为了让更多人出来参与修隔离带、挖水渠灭火。宣州衙门宣布只要出城参与灭火,每人可得两斤免费粮的凭票。很多不愿出城的人也为了免费粮,也抄着家伙赶来了。 跟着出来的人,也被这份热血感染,奋力加入灭火的队伍中。只有极少数如钱家兄妹这般,从始至终滥竽充数。 这样的人,让林如玉不屑与之为伍。 她正欲收回目光,却惊见钱家兄妹身后寒光一闪。 是箭!林如玉快速抬手抓住已经踩在上车凳上的祝太守,向下一拽,「大人,小心暗箭!」 林如玉反应迅速,但刺客的箭更快。 「砰砰」两声,两支强劲的短箭设在车厢上,还有一只射中了祝太守的头部。众侍卫大惊,将祝太 守和林家父女团团围住,也有一队衙差立刻冲向射箭的刺客。 「啊——」 刚才被当做掩体,没了被当做肉盾的钱家兄妹俩被刺客提起,掷向衙差,衙差接住两人甩到一边,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有刺客,刀剑无眼,闲杂人等快散开!」衙差大吼,让百姓后退。 「哪来的王八羔子,乡亲们抄家伙,保护太守大人!」正在热烈庆祝战胜大火的百姓们回过神来,不理会衙差们的大吼,愤怒地抄着砍柴刀、铁锹就往上冲,和刺客拼命。 射箭的刺客很快被铁锹拍在地上,吐了血。若不是衙差们冲得快,刺客定要被愤怒的百姓们活活拍死。 「大人,太守大人怎么样了?」 「我看到大人中箭了……」 「大人您没事儿吧?」 抓住了刺客,百姓们开始担心祝太守。亲眼看到祝太守被箭射中头部的百姓们,这会儿觉得心都凉了。 被林如玉拉躺在地上的祝太守,头上插着一只短箭,双目直勾勾地望着众人的脑袋,和脑袋中间那一片不大的天空。 火灭了,烟雾散了,露出了湛蓝的天空,祝太守第一次觉得,原来天这么看好。祝太守深吸一口气,抬手把插在官帽上的短箭拔了出来,看着泛着冷光、沾着血色的利箭,祝太守一阵后怕,「幸亏如玉丫头反应快,否则老夫这条命,就要交待在此地了。」 「大人没事就好。」林如玉也是一阵后怕,刚才她慢上一点,太守大人就不只是被利箭擦伤头皮,而是要被穿脑了。 祝太守抬腿觉察到脚踝处疼得钻心,虽然逃过一劫,但年近六十的老太守,却因为摔下凳子扭到了脚。但比起一条命,扭伤脚踝实在不值一提。 值得一提的是,钱兰翠的脚踝也扭伤了,她是被衙差直接提回衙门的,与他一道被提回的,还有她的亲哥哥钱才明。 为何要提他们回衙门?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与刺客站在一处,嫌疑最大,需要查清他们是否与刺客有关。 十二岁的钱兰翠坐在大堂又疼又气,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大舅,我要找我大舅。」 ------------ 第275章 丢银子 钱兰翠这般痛哭,还是有些用处的。 虽然宣州人都知道钱家与林家断了亲,但即便是断了,那也是亲,说不定哪天就又续上了。 所以,衙门里的人没有为难钱家兄妹,例行公事地询问之后,便将他们放了出去。 已经跟钱家断了亲的林康年,此刻正坐在林家内宅凉爽的堂屋内,一边吃冰镇水果,一边看孩子们热闹。 阿衡和阿冬两兄弟一个演火海,一个演隔离带,林如梅站在旁边充作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灭火经过,逗得一家人都快笑倒了。 作为大事件的主要策划者,林如玉觉得妹妹弟弟们演得夸张了,不过她却美滋滋啃着甘甜多汁的石榴子看热闹,并不纠正他们。 因为没必要。他们高兴,听的人也开心就好。 一贯沉稳的房老爷子也罕见地亢奋了,「去年那批的染色细绸可还有剩余?我想做一幅宣州官民齐心灭火的诗画」 林如玉吐出石榴籽,笑道,「还有三匹上等的,就放在库房里……」 「娇娇先歇着,作画不急。」房老夫人听外孙女声音沙哑,心都疼了。 「我让丫鬟去拿,很快的。」林如玉已经在城外待了一日一夜,基本没合眼睛,回到家后她觉得嗓子冒火周身疲累,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睡着。 因病过十几年,林如玉十分注重养生。但这两日与山火赛跑,她也顾不得歇息了。 这两日忙碌,是值得的。 林如玉越想越开心,美滋滋道,「外祖母,我们救下了数万亩稻子,下个月就能收稻谷了。」 「娇娇办了件利国利民的,了不得的大事。」房老夫人给外孙女剥葡萄,喂到她嘴里。看她美滋滋吃葡萄,房老夫人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继续剥葡萄投喂。 「是十万亩。」卢玉春昨日也跟去城,帮忙外烧水、做饭。参与了这样史无前例的大事件,让她格外激动,「是衙门的书佐大人亲口说的。他说若是扑不灭这场山火,宣州城外十三万亩水稻,两千多万斤粮食都将化为灰烬。」 这个夸张了,真太夸张了。林如玉吃着酸甜的葡萄,心里默算。宣州城西有三万亩水稻田已经是顶天了,哪来的十三万亩。 莫不是,书佐大人把宣城所有的稻田都算在内了吧? 林如玉觉得多了,二婶温氏却觉得少了,「娇娇出的这个灭山火的主意,以后还指不定能救多少人和良田呢,往少了说怎么也得上百万亩!这是大功德,咱们宣州的州志上,肯定会有娇娇的名字。后世子孙,千秋百代都能牢记通过州志牢记此事。」 二婶太夸张了,不过林如玉发现家里人却一致点头。不行,不能再说下去,再说自己的大名就不只写进州志,连大夏史书都要有浓墨重彩一笔了。 林如玉强行转移话题,「救火让大伙的士气高涨,饶州再想派人来宣州闹事就难了。」 用冰镇水果镇住了火烧火燎的嗓子后,林父赞同女儿的话,「不错。经此一战,宣州民心大振,叛军休想攻破宣州城了。岳父,小婿觉得安王的气数尽了。」 房老爷子捋须点头,「民心所向即是天意所归,安王假造贤名背地里却行丧尽天良之事,早已失了民心。右侯卫擒住安王,是早晚的事。」 有此想法的不只林家人,宣州百姓的精气神,被这场与大火的抗战提振。街头巷尾、茶馆里又传出久违的说笑之声,四处透着轻松愉悦和希望。 似乎,这场战乱马上要结束了。 唯有穿街巷钱家,一片凄风惨雨。 被婆子接回来的钱兰翠坐在堂屋里,委屈得掉眼泪,昨日被火燎了头发的钱宝翠用帕子包着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外边干了一日掉价子又丢面子的事儿,钱才明此刻的心情糟透了,「等朝廷平乱之后咱们马上走,这破地方我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林三姑骂道,「想得倒美,家里遭了贼,银子都被偷了,买米的钱都不够用,哪来的银子搬家!」 钱才明等大眼睛,不敢置信问道,「您不是一直在家待着么,怎会丢银子?何时丢的,丢了多少?」 钱兰翠顾不得哭了,抬头盯着姐姐钱宝翠看。见钱宝翠低头不动,眼睫毛却眨得飞快,钱兰翠就觉得丢银子的事儿肯定与她有关。 银子藏在林三姑睡觉的屋里子,家里天天有人,屋里也没有被翻乱,所以偷银子的肯定是内鬼。林三姑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女和钱婆子,看着哪个都像贼,「银子是你们哪个拿的?」 见没人吭声,林三姑怒得拍桌子,「翻,一个屋挨一个屋地翻,我就不信银子还能长腿跑了。」 钱兰翠心中着急,因为她那屋藏藏着她一文文攒出来的私房钱,现在也有二两多了。若让母亲发现,她就完了。 钱兰翠的目光在钱婆子和姐姐身上转了转,还是决定把钱婆子推出去。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钱宝翠姐妹情深,而是钱兰翠知道这银子恐怕早就被栾九骗走了。所以拉出姐姐也无济于事。 「娘,肯定是钱婶子偷的,女儿发现她早就生了二心,您让她去买菜,她都会偷偷扣下不少钱,不信您可以派人到她房里搜。」 钱婆子立刻跪地发毒誓,「夫人,冤枉啊,奴婢若拿了您放在房里的房间里的银子,就叫奴婢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您这意思是说本姑娘冤枉你了?」不等母亲开口,钱兰翠已经叭叭叭开口与钱婆子斗了起来,「你且说,你那没拿过我母亲房里的银子?你仍旧发毒誓我就信你。」. 「奴婢当真没有……」 「够了。」林三姑不让两人再吵下去,她瞪了一眼钱婆子。钱婆子手脚不干净喜欢贪便宜不是一两年了,林三姑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家里困难,就不能再姑息她了。 于是,林三姑耷拉下眼睛,吩咐道,「就从你房里开始搜吧。」 钱婆子吓得心都凉了,因为她那屋子里不能见人的东西太多了。 ------------ 第276章 要跟他去兴阳城么 「最后怎么样了?」林如梅抱着甜瓜,林如玉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两姐妹听得津津有味儿。 沈小舞嘿嘿笑道,「最后么,钱夫人从婆子房间里翻出她找不见的两件里衣和不少铜钱,一怒之下,钱夫人把钱婆子和钱顺都卖了。」 「哈哈哈!」林如梅笑得前仰后合。 卢玉春追问,「钱宝翠的事情,钱夫人还不知道?」 沈小舞摇头,「不知道。」 温氏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栾九到底长什么样,竟把钱宝翠迷得五迷三道的。」 「要不……」林如玉笑得坏坏的,「咱们一块去看看。」 这……温氏一本正经地揉了揉自己生完孩子后还软绵绵的肚子,「我出了月子后还没请郎中把脉调理身体呢。」 林如梅立刻听明白了,「娘,咱们去药材行,请坐堂郎中给您把把脉吧?」 温氏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抬高声音问坐在窗边与大嫂说话的房老夫人,「近来天气干燥,伯母今早还咳了两嗓子,也一块去看看吧?」 头发花白的房老夫人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好。」 房氏…… 林如玉…… 「哈哈哈——」 林家的园子是不错,但看得久了也就腻了。多日不出门的房老夫人和温氏,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就连路边走过个老妇人,俩人都要就她身上的衣裳品评一番。 林如玉听得津津有味,房家书香传家,她记得几年前去沔州时见到外祖母,她虽宽和慈爱,但行走坐卧都是板板正正地端着世家主母的架子,哪有现在的鲜活劲儿。 一行人在药行后院门前下车进入林如玉常在的议事房后,林盛过来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后,让郎中过来把脉,开药。 林家有郭神医坐镇,莫说房老夫人和温氏身康体健,便是卢玉春的身体在郭神医的调理下,也比之前强健了。所以郎中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后,便退了出去,按照林如玉给的药单去抓药。 屋里没了外人,林如梅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姐!」 「别急,在这屋里就能见到。」林如玉轻笑,吩咐道,「云鹃。」 「是。」云鹃忍笑,提起带来的水壶,去远离门窗的小院东南角树下,用小铁炉上煮水。林如梅急得抓耳挠腮,等待放哨的小舞低声提醒人来了时,她立刻蹿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瞧了几眼,顿感失望万分。 就这? 虽然失望,但林如梅还是和沈小舞一起看热闹。房老夫人、温氏和卢玉春也走了过来,不过三人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致。 林如玉看完林盛呈上来的账册向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为了让屋里人看得更清楚,云鹃今日转换了炉子的角度,让栾九的脸正对着门窗。栾九毫不知情,如开屏的孔雀般,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向云鹃献殷勤。 水烧开后,云鹃提着水回屋,栾九利落用沙土盖住炉膛中的余火,又深情地望了一眼窗户,才起身离去。 屋里人都被他这一眼油腻到了,急需用茶浇一浇。 「看清楚没有,那就是想靠着女人过舒坦日子的小白脸。」温氏借机教导女儿,「被这样的男人迷了心窍,女人就得倒一辈子霉。」 房老夫人继续道,「栾九还是个少年,又因急功近利,所以才会做得这般明显。待他到了二三十岁时,手段会更加老道,所以你们要记住,无事献殷勤者——」 「非女干即盗。」小一辈的四人齐声回应,逗得房老夫人和温氏都笑了。 待回到青弋巷家中,林如梅跟着姐姐到了药房,问道,「姐为什么还让栾九待在药行,不把他赶 出去呢?」 林如玉放下刚从药行带回来的药材,耐心回道,「他是药商张家和宋家的眼线,如果把他赶出去,他们也会想办法安排其他人进来,或者使手段收买咱们铺子里的其他管事或伙计。留着栾九,咱们就可以用他给两家传递假消息。」 「前一阵因为他负责的药架上少了药材,林盛没把他赶出去,是因为栾九的大舅刘户在咱们药材行本本分分干了二十多年,所以林盛给了他几分面子,但栾九若再犯,必定会被赶出药材行,连他大舅也会受到牵连。你说,栾九会不会因此记恨林盛、埋怨林家?」 「会。」林如梅明白了,「这样张家和宋家就信他了。」 林如玉点头,「他们不会全信,但也不会一点不信,这虚虚实实之间,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姐好厉害啊。」 「二妹也很聪明,只要你肯跟着长辈学,也会变厉害的。」因为跑了一趟药材行,郭神医布置给她的功课,林如玉没来得及做呢,所以鼓励二妹后,林如玉便开始净手开始炮制药材。 今日她要炮制的药材是半夏,生半夏有毒,内服会引致呕、咽喉肿痛和失音等症。炮制降低毒性后方可使用。郭神医交给她的炮制方法与普通手法不同,可将生半夏的毒性将至最低。 林如梅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姐姐身边,等她炮制好半夏后,才恋恋不舍地问道,「姐,等沈大哥抓住安王,你就要跟着他去兴阳了吧?」 握着药片的林如玉眨了眨眼,「我们还没成亲,跟他去兴阳做什么?」 林如梅拧巴着小手指,低声道,「如果你们不成亲,他去兴阳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兴阳可是都城,连金枝玉叶都有,美女更是多如云。」 这不是郑昌明说过的话么,没想到二妹竟记住了,还因此为她担心。林如玉笑了,借机教导妹妹,「你姐姐我很差么?」 林如梅立刻道,「当然不差。姐姐是咱们宣州第一美女,聪明又能干,还会医术。」 林如玉又问,「若我不嫁给沈戈,还嫁得出去么?」 「当然嫁得出去。」林如梅对此深信不疑,宣州城里想娶她姐的人家,多了去了。 林如玉继续道,「若沈戈变心喜欢上了别人,我会立刻退了这门亲事,寻个全心全意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人嫁了。咱们林家不缺钱,一辈子都不会愁了吃喝,没必要委屈自己,咱们姐妹绝对不能活成大姑母那样。」 林如梅用力点头,「还有三姑那样!」 ------------ 第277章 布下陷阱等他来 当稻田里的稻叶开始泛黄时,预示着水稻收割季节即将来信,这是农人最累但也最开心的时候。 就在宣州农人磨刀霍霍准备收割水稻时,和州岭川县丞郑永贵偷偷派人给宣州太守祝蒙桢送来一封密信。祝太守看过之后,立刻召集宣州官员商议应对之策,林父虽非官身,但也被叫去了衙门。 经由父亲的转述,林如玉知道了密信上的内容。 因为饶州和和州百姓四散奔逃,田地荒芜无人耕作,两州囤粮不足以上缴安州三万大军所需粮草,所以饶州叛军统领雷道杨与郑永贵的兄长——和州「叛军统领」郑永富密议,欲从西、北两面夹击,抢走宣州所辖的包括蒲县在内的西北三县境内的数万亩稻谷。 被林如玉用毒药七日红控制郑家兄弟,不只头上还顶着叛军的帽子,他们的心也是向着安王的,尤其是郑永富。所以这次是郑永贵偷偷给祝蒙桢送信,郑永富那边却没有动静。 林如玉分析道,「爹爹,郑永贵送来密信,是因为郑永富想派他杀入宣州抢粮么?」 比刚出海归来时肤色白了不少的林父笑了,「猜对了。你利用栾九合宋天翔设下的离间计见效了,郑永贵不再事事听郑永富的,两兄弟开始争权,郑永富想借机除掉郑永贵。郑永贵也想借此机会,利用宣州的兵力削弱郑永富的势力。」 这俩真不愧是亲兄弟,为了谋反,妻儿都不要了,再抛了兄弟又有何不可。林如玉问道「爹爹,太守大人怎么打算?」 林父低声道,「太守大人将计就计,让郑永贵与饶州叛军一块出兵,宣州也派并将前往蒲县三县,待三方人马到齐之后,郑永贵临场反水,与宣州兵将一起把饶州叛军灭掉。打仗的事咱们插不上手,太守大人叫我过去,是要让咱们尽快凑人手抢收稻谷。」 林家在宣州城西北有三个庄子,加起来共种植了两千余亩的水稻。宣州军可出兵去应战叛军,但水稻还是要林家自己收割。 林父安排收水稻的事,「蒲县的田庄有赵丰在,无需担心。下阳县的田庄为父也已经安排好,现在最危险的是靠近饶州下蔡的南山田庄,为父要亲自带人过去。宣州城外的林家庄就交给祥叔,你留在城中,帮着你母亲照看好家里和店铺。」 宣州城西十余里的林家庄,有良田六百亩,也必须及时收割,将稻谷运回城中。房氏怀孕已满三个月,胎已坐稳,可以在家中主持大局了。 林如玉将与父亲商议,「爹爹,祥叔年纪大了,让他在城中照看家里,女儿去林家庄。祥叔能做的事情,女儿都能做;祥叔做不到的,女儿也能做。女儿去比祥叔更合适。」 林父不赞同,「你不能出城。」 「女儿必须出城。」林如玉据理力争,「其一,左屯卫的一万精兵和右侯卫的五千兵,正在赶往安王平乱途中。饶州叛军已经被逼入绝境,过来夺粮时肯定会拼命。」 「其二,郑永贵虽然口头上应了与宣州军联手,但到时和州叛军站在哪一边还不好说,所以太守大人肯定想将大半宣州军都派过去,对吧?」 林父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的脑袋,「你这聪明劲儿,当真是随了为父。」 顶着一头炸毛的林如玉继续道,「即便如此,爹爹还是必须要去南山田庄么?」 林父点头,「我不过去,田庄的管事压不住那边的刁民,想抢粮的不只是叛军。」 「所以,咱们家大半人手和良道镖局的镖师们,必须得跟您去南山田庄,以防万一。」见父亲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林如玉继续道,「女儿明白,您担心郑永富趁着宣州城守备空虚,派人过来抓女儿抢夺七日红的解药,想多些人守住家里。但是咱们人手有限,您带足人手去南山田庄,女 儿去林家庄,这样家里就不会出事。」 林父办起来,「咱们家谁都不能出事。」 林如玉甜甜笑了,「爹爹,女儿有好几种办法,让郑永富派来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您信不信?要不,女儿跟您打个赌?」 林父被乖巧可爱的小娇娇笑得心都化了,脸哪还板得住,「有守城官兵在,郑永富派人过来也冲不进城,你在城里更安全。」qδ 「女儿知道。女儿担心的不是他们冲进城,而是他们转手去对付您,或抓住林家内的几十人为人质,逼女儿出城。」林如玉绝不向见到那样的场面,「所以,女儿出城布下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 时间紧急,不容耽搁。 林父带人赶奔南山田庄后,林如玉也带人大张旗鼓地出了城,赶往林家田庄。 林家田庄内的飘着稻香的金黄稻田,与远处烧得炭黑的山林形成强烈的反差,林如玉站在田庄外望着这一幕,再一次感到庆幸,庆幸这大片稻田没被火海吞没。 与田庄的管事、佃户和雇了收稻子的农人一起祭祀谷神后,林如玉一声令下,众人提着镰刀开始割稻。 站在田边的林如玉,第一次闻到如此浓郁的稻香。这香味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若天公作美,半个月就能把六百亩稻谷收割、脱粒,晾晒干拉回城里。 林如玉在田庄的第三日,蒲县那边便传来了饶州叛军与和州「叛军」大举进攻宣州抢粮的消息。在田地里收稻子的农人们挥舞镰刀的动作更快了,恨不得一镰刀就把稻谷都割下来,扛回家藏好。 林如玉命厨房杀了一头肥猪,给抢收稻谷的一百多人加肉,补充体力,尽快收割稻谷。 林如玉进田庄的第八日,水稻收割完毕,金黄色的稻谷摊在晒谷场或竹编的大晒垫上暴晒。这一日,林如玉收到了饶州叛军被郑永贵带领的「叛军」和宣州军前后夹击的喜讯。 林如玉刚露出笑脸,便见骆显快似草上飞般从远处奔来。她如桃花瓣般的唇挑起,漂亮的杏眸里尽是杀气。 她久等的猎物,终于来了。 ------------ 第278章 捕鸟网 骆显眨眼便到了近前,低声道,「数百难民围住了西城外的军营,还有上百人奔着咱们这边来了。」 「这帮人显然是奔着姑娘来的。」弦音毫不惊慌,声音还带着抑制不住地兴奋,因为她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数日。 郑永富觉得他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妙?呵,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的妙。 林如玉招手唤来林风,冷静吩咐道,「有人来抢粮,招呼大伙儿守好晒谷场,有冲进来抢粮的,往死里打。」 「是。」有人来抢粮该怎么办,林风已经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立刻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将晾满稻谷的竹编大晒垫抬起码放,尽量缩小粮堆后,抄家伙守在稻谷周边,「大伙儿听好了,朝廷已经下令,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抢粮就是死罪,过来的抢粮的打死都不用偿命。护住了这些粮食,每人多发十斤粮。」 「是。」上百号佃户和长工大声应了,握紧手中的铁锹、铁耙、铁叉,不过盯着远处嚎叫着冲过来的,黑压压的一群人,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那么多人,凭他们这点人能拦住?拦不住就得跑,佃户和长工们开始用眼睛踅摸逃命的方向时,却见美得跟花一样的东家姑娘,带着十个人冲向了抢粮暴民。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佃户和长工们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乱什么,守好稻谷!」林风大吼一声,实则他自己也想跟着姑娘冲上去,弄死这帮追杀了他家姑娘两个多月的王八蛋们! 见到林如玉竟自己冲了上来,混在难民中的刺客们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还有这好事儿? 刺客统领晃着手中的砍柴刀边跑边喊,「父老乡亲们看到没,场上晒的都是粮食,抢到了就是自己的,抢到了就不用饿肚子,冲啊——」 暴民们眼里冒着绿光,手里抓着麻袋和砍柴刀,直直冲向晒谷场。 冲过来的十几个人?看不见! 「杀——」冲在最前边的骆显大吼一声,刺客们拉住了架势向前冲,只想一刀砍了骆显等人,再将林如玉擒住,抓回和州交差。 「噗通、噗通!啊——」 眼里只有粮食的暴民、被林如玉等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刺客们,都没注意到脚下忽然绷起的绊马索,冲在前排的二十多人被绊倒了。未被绊倒的想稳住身体,却被后边拥上来的人推挤着栽倒,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片混乱中,最先跳起来的是三十多个刺客,直奔林如玉而去。就在这时,一张巨大的捕鱼网从树上落下,将这些人罩在网中。 林如玉握刀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露出笑容。 刺客们根本没将渔网放在眼里,挥刀便砍。渔网砍破的同时,挂在渔网上的装有液体的芦苇杆也被砍断,液体洒落在刺客和暴民的身上。刺客们顿感不妙,立刻就地翻滚,但还是迟了。粘着液体的肌肤开始刺痛瘙痒,刺客们还能忍耐,暴民们已痒得受不了,扔掉砍刀抓挠身体。 他们很快发现,身上越抓越痒。骂娘声、喊痛声、求饶声响起,哪个还记得他们是来抓人、抢粮的。 「这芦管儿里装的是鱼尾葵汁儿,越抓越痒,得用水洗,快到河里去!」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暴民们看破渔网,争先恐后冲向庄子外的人工渠,若下饺子般跳到了河里。 「这痒不致命,先抓林如玉再说。」刺客统领忍过第一波瘙痒,跳起来刚要往前冲,却见林如玉已经到了他面前。 「抓我?」林如玉向着刺客灿烂一笑,高高举起的棍子就落了下来。 「砰」地一声,刺客统领便被林如玉打破了头。 「砰!」 又是重重的一下,刺客统领直挺挺爬躺在了地上。打倒刺客 的云鹃握紧棍子,转头道,「姑娘,他倒了。」 「干得好。」林如玉赞了一声,转头见三十多个刺客已经全部被骆显等人撂倒了。 佃户和长工们看着远处这一幕,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谁能想到,每日说话轻声细语的东家姑娘,竟比母老虎还强悍。 惹不起,惹不起。 谁跟他们说树上挂的渔网是防鸟雀过来吃稻子的?站出来! 「姑娘,东面又有一帮人冲杀过来了。」听到身后有动静,同样握着棍子的小丫鬟雨莺回身一望,发现东面也与刺客交上了手。 早就料到不会只来这点人,林如玉冷静吩咐道,「不用管东边,咱们的任务是守住这边,先打扫战场,下一波敌人可能很快就来了。」 「是。」练了大半年才得机会出来保护姑娘的云鹃和雨莺,表现得比弦音等人还积极。 砍倒这一百多人后,西边再没有人冲杀过来,这让布置了多日的林如玉有些意犹未尽。 待西城官兵镇压住暴民来到林家庄帮忙护粮时,林如玉粗粗一数,发现此次冲到林家庄暴民有四百多,和州拍过来抓拿她的的刺客有一百多。 也不算少了。 林如玉轻轻吁了一口气,少了这一百多人,在南山田庄的爹爹应该压力会小一些。 看着血呼啦、乌泱泱泡在河道里,惨不忍睹的暴民们,和横躺在林家庄的上百人,留守宣州城的副将涂宁瞪大眼珠子,「林姑娘,这些人都是你们拦住的?」 打了胜仗的林如玉深藏功与名,谦虚道,「因怕鸟雀太多,所以我们在晒谷场四周张了渔网,没想到鸟雀没拦住几只,却网住了这么多过来抢粮的百姓。将军您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涂宁…… 躺在地上又疼又痒的刺客们…… 待守城兵将刺客们抓走后,弦音过来道,「已经审问清楚了,他们奉郑永富的命令,六日前开始分批潜入宣州,昨日在宣州城外的山林中集齐。今日得手后,会带着姑娘立刻返回和州。」. 林如玉点头,「郑永富的解药还能撑四日,若蒲县这一仗打得顺利,太守大人也不会再给他解药,他这一次也算是孤注一掷。」 他这一掷未中,便是死路一条。 ------------ 第279章 放火烧庄 「姑娘,林掌柜从城里来了一大群人,过来保护您。」刚将林家庄里的暴民清除干净,林风便颠颠跑到了林如玉面前报喜讯,「来的是三拨人。夫人和二姑奶奶听说城外起了乱子,放心不下姑娘,把家里、铺子里能派的人都派过来了,沈二少爷和三少爷也带着人来了。」 林家药材行的掌柜林盛给林如玉行礼,「夫人让小人带着药行和船行的管事、伙计们过来帮着收粮、保护姑娘。」 「我家夫人让小的们过来保护表姑娘,护送表姑娘运粮回城。」林二姑家的仆从和店铺管事紧跟着林盛,给林如玉行礼。 林家派出大半护院跟着林父去南山田庄收粮,家里除了必备的人手外,余下能用的都跟林如玉到了林家庄。房氏和林二姑听说城外起了乱子,担心林如玉应付不过来,所以把家里和铺子能用的人手都派过来了。 「如玉姐,我们在城里没事儿做,也跟着过来了。」沈戈的小弟老二沈良乐和老三沈良生跑得满头大汗,此刻看到林如玉平安无事,心才算放下了。 林家派过来五十余人,林二姑家派过来二十多人,沈家小哥俩则足足带过来了上百人。这上百人之中有镖师、有小摊贩甚至还有破衣烂衫的乞丐。无一例外,这些人手里都抄着家伙,有农具,有菜刀,没有铁器的也抄着一根粗木棍。这帮人看似是一群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乌合之众,但却不容小窥。 因为一看就知道,这帮人很能打。 沈家小哥俩为了自己,连家底都亮出来了。林如玉感动不已,「劳大伙儿跑一趟,暴乱已经平息了。大伙儿快到树荫下喝碗茶,歇息歇息再往回赶,关城门前肯定能回城。」 生子坚决摇头,「我们跟如玉姐一块回去。」 生子打定了主意,只要稻谷一日未装车,只要如玉姐还在田庄一日,他们就不会回去。 林家管事和林二姑家的仆从们显然也是得到了同样的命令,根本就没有返城的意思。 沈良乐低声道,「若知道如玉姐出来收粮,我们肯定第一天就跟着出来了。」 林如玉这趟是悄悄出城的,沈家兄妹以为出来的是林家管家或管事,直到今日城外***,林家紧急召集店铺管事们出城,他们才惊觉出来的是林如玉。 大哥走之前,让他们保护大嫂,所以沈家兄妹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林如玉出事。 「也好,咱们一块回去。林风,派人把咱们庄子里养的猪杀两头,预备着给大伙儿接风。」见大家态度坚决,林如玉便也不再客气,大声喊道,「晒粮这两日,就劳烦大伙儿帮忙把田种上。」 「是!」 「好!」 听到有肉吃,众人的喊声要多响亮有多响亮。 林家田庄稻麦轮作,一年收两茬粮食。田庄内本就有上百人,再加上今日出来的近两百人,三百多人耕作六百亩田地,便是不用耕牛,两日也能将六百亩田收拾得妥妥当当。 沈家负责打探消息的沈良乐站到林如玉身边,压低声音道,「如玉姐,咱们要不要再布置一下,我觉得这两天还会有人来。」 林如玉点头,「你带过来的人有多少是知根知底可信的?」 十三岁的沈良乐挺起胸膛,比十五岁的林如玉都高了,「全部,不靠谱的我也不会带过来。」 「厉害!」沈良勇跟随父亲去南山庄时,带了五十多人,这回沈良乐又带过来上百人,还都是信得过的。林如玉惊叹于沈戈的小弟们招揽手下的速度,「你挑三十个机灵的,跟着骆显和骆二他们去布置陷阱,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良乐挑人去布置陷阱后,生子走过来嘟囔道,「如玉姐这次太冒险了。」 林如玉低声解释,「咱们宣州军在蒲县和下阳两县已经与和州、饶州的叛军打起来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吸引郑永富的注意力。他派过来的刺客多一个,去蒲县那边增援的就少一个。杜将军已经给涂宁将军下了命令,涂宁将军会时刻关注林家庄的动静,若有人来犯,他会派兵过来帮忙。」 生子板着小脸,「今天这么大动静,涂将军派的人什么时候到的?什么州衙门,什么大将军,其实就跟街边摆摊杀猪卖肉的一个样——无利不起早。」 林如玉忍着笑,认真跟生子分析目前的情况,「你说得很对,现在最关键就是这一个「利」字。当前的情况是宣州上下官员都想保住宣州城,尽快平定叛乱。咱们跟他们的利益一样,所以现在我与涂将军为了共同的「利」结盟,他不会置咱们于不顾。你看今日若不是涂将军吸引了大半的暴民,林家庄这边也不会这么轻松,对不对?」 大嫂说得有点别扭,但也有点道理道理,生子挠挠头,「如果我大哥在,肯定也会这么说。」 林如玉笑了,「你大哥会比我做得更好,因为他有狼群放哨。」 「大哥能招来狼群,如玉姐会用毒,你们一样厉害。」生子踢了踢地上的土疙瘩,小声道,「如玉姐,我想我哥了。」 生子从小就跟着沈戈,沈戈出乌沙镇寻找东竹先生时,他也义无反顾地跟着。这次沈戈去投军平乱,是他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他快回来了。」这次也是林如玉与沈戈相识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次。林如玉打起精神,如果宣州军这次能将饶州叛军灭了,沈戈和沈存玉那边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众人忙到天黑,才围拢在田边支起的两口大锅边用完饭歇息。幸亏现在天还算暖和,凑合凑合就能过夜。林如玉回到内院刚沐浴更衣准备歇息,云鹃便跑了进来,「姑娘,有人从庄子外射火箭进来,要放火烧庄!」 「走!」林如玉一转身穿上衣裙,提起长刀便出了屋门。看来是她白天时手下留情,让刺客以为她好欺负了。 今晚,她要让和州这帮畜生长长记性。 ------------ 第280章 打了一夜 少雨加暴晒,令林家庄数百亩田地内的稻茬遇火即燃,田庄瞬间变成了火海。万幸的是田庄内的稻谷已被收割,粮食不会被大火烧毁。不幸的是,林如玉布下的绊马索、挂满药液的渔网等防御被火海吞没,田庄少了三道防线。 没有了这些防线,田庄内的人远距离攻击刺客能用的,只剩三十余副弓箭,但这些弓箭根本拦不住四处窜进来的上百名刺客。 拦不住,那般直接打! 佃户、长工、管事和伙计们不会用弓箭,但船行的艄公会,生子他们带来的人中也有会的。林如玉当机立断,让骆显等人将弓箭交给艄公和生子的手下。她则直接带着人,冲向刺客。 这些人的目标,是她。 只要林如玉跑开,刺客就无暇关注田庄里的其他人和粮食。 重生归来一年多,林如玉早已不是当初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年多苦练的成果在这一刻受到检验,每一滴血汗都化为有效攻击,打在刺客们身上。 对,是打,不是砍。没有人比从小玩骨架长大的林如玉更知晓人体的骨骼结构,棍子在她手里发挥的作用刀剑还要厉害。 在弦音和骆显的保护下,林如玉根本不必在意防守,只管打。看似毫无章法的一棍下去,对手不是关节错位,就是直接折了骨头,哀嚎声此起彼伏。 林家和林二姑的仆从、掌柜和管事们,看着火光映照之下凶悍狠辣的林如玉,都不敢相信一棍打倒一个的人,是他家知书达理,面上笑容不落的姑娘。 呃…… 不对,林如玉打人时也在笑,就是这笑容太吓人了。 虽然被火炙烤着,但林家船行的二掌柜林葵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用手捅了捅身边的林盛,「胜哥,姑娘这是被恶鬼附体了吧,你看她笑得多渗人……」 握紧铁叉的林盛白了林葵一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觉得姑娘笑得挺好看。」 林盛这意思,就是他林葵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看到姑娘这样才感到害怕。林葵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自己这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努力用铁耙子撑住自己的身体,大声道,「小弟也觉得姑娘笑得很好看。」 林盛心里呵呵,不再搭理他,专注与林风等管事一起护着长工和佃户们用麻袋装稻谷,往屋里送。不管稻谷干不干,先装进麻袋藏起来再说。他怕护不住粮食,姑娘拿棍子拆他的骨头。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林盛打心底里觉得,姑娘就是在用棍子拆人骨头。 「砰!」手中的棍子被人刺客砍折后,林如玉顺势向前,将手里的断棍插入刺客的胸膛,顺手夺下了他的刀,继续往前冲,却被弦音拉住了。 「姑娘快脱力了,歇息片刻再战。」 站在骆显、弦音、弦真等六人形成的保护圈里,林如玉以手拄刀,一边迅速调整呼吸,一边观察战况。涂宁将军已带着守城军过来增援,但和州叛军来得更多,林家庄的火海已化做血海。 看来,比起追随安王,郑永福更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命,就白天和现在的刺客人数和身手判断,那厮应该是把他的精锐派过来的大半。今天,郑永富的精锐部队,统统都要血撒林家庄。 「杀啊——」 听到生子带人嘶吼,林如玉迅速把脖子上的湿布提起,罩住了口鼻,林家庄的人和涂宁带来的人,与林如玉同时做了这一动作,和州来的叛军们见此,心里更没底了。 叛军统领喊道,「捂住口鼻,撤!」 想走,没那么容易。 燃着的干枯稻草挡住了叛军的退路,浓烟滚滚而起。前有浓烟、后有敌军的叛军中很快响起咳嗽声,且一声大过一声,阵型被打乱了。 「杀!!!」 涂宁举刀,带头冲向叛军。 虽有毒烟辅助,但这一场敌众我寡的仗还是从夜里打到了天光放亮,才算平息。大战之后,地上躺倒的叛军难计其数。 得胜的宣州军看着满地敌军,忍不住举起卷了刃的刀枪兴奋大吼,受他们感染,田庄里的众人也跟着大声嘶吼,尽情宣泄着心中各种情绪。 「胜了,我们胜了!!!」林如玉也举刀大喊,却不知她这副浴血女煞神的模样,快把林葵的魂儿都快吓飞了。 「姑娘可被伤到了?属下带了药,先给您包扎一下?」 听到弦真的喊声,林如玉停住,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已是血迹斑斑。她动了动胳膊又扭了扭身体,笑了,「弦真姐,我没有受伤,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就算没受伤,也该开始打扫战场、沐浴更衣、用饭了,林如玉把刀交给同样一身血的云鹃,向着嗷嗷叫的涂宁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紧跟在她身边的云鹃和雨莺也立刻停住,不明所以。见姑娘出手,抬起头,雨莺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然后,她感到脸上有零星的两点凉意,雨莺眼睛一亮,「姑娘,下雨了?!」 又有一点凉意落在脸上,林如玉这才确认是下雨了,她立刻转身大吼,「下雨了,快收粮——」 六百亩地十几万斤稻谷,可千万不能被雨淋了! 跑过来的林风笑得一脸灿烂,「姑娘放心,粮食已经全部袋子收进屋里了。」 「干得好!」林如玉赞了一声,目光看向远方,真希望来场大雨,让被大火烧尽的山峦再绿起来,不知道爹爹那边会不会下雨,南山田庄的稻谷,应该已经收起来了吧? 同样浴血的林父,站在田庄内回望家的方向。下雨了,也不知娇娇那边情形如何。 同样下雨的,还有安州。只不过宣州刚刚开始飘雨时,安州的雨已经下大了。 撑伞站在城头上,望着将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的右侯卫和左屯卫,贺炯明阴郁的眸子比天还要阴沉。毁了,他筹谋十四年的兵变,全毁了。 毁在优柔寡断的父王手里,毁在愚蠢的贺炯昭手里,也毁在因为他疏忽大意,未斩草除根的沈戈手里。毁了他的龙椅,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 第281章 开战 安州城的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才终于放晴。 天光大亮后,安州城内轮值放哨的叛军趴在城墙湿漉漉的垛口上往外张望了一眼,吓得好悬没尿了裤子。 偌大的安州城,被放眼望不到边的,披盔戴甲的右侯卫和左屯卫团团围住。此刻,放哨叛军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块肉,被群狼盯住的一块肉。 只要自己动一动,就会被狼咬烂,吞进肚子里,转眼化成一坨屎。 哨兵跪在湿冷的城墙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想死…… 银盔银甲的沈存玉一拉马缰绳,神骏黑马踩着被雨水浸泡得软烂的地面,上前几步。沈存玉举起长枪,大声喝道,「安州叛军听着,放下兵器出城投降者,免除死罪!」 骑马站在沈存玉身后的沈戈、许川等将士,大声喊话,「放下兵器出城投降者,免除死罪!」 「放下兵器出城投降者,免除死罪!」 「放下兵器出城投降者,免除死罪!」 两万多官兵齐声高喝,声音震碎了城墙上叛军最后一点胆子,蜷缩在地上抱头不动。 听着传进大殿的一声声「免除死罪」,安王府内贺裕荣握紧龙椅的扶手,额头青筋都冒了起来,脸上已无法保持他带了几十年的伪善面具,满脸狰狞扭曲。 贺炯明垂眸,平静站在殿中,宛若一尊雕塑。 贺炯昭看了一眼被吓傻的大哥,迈步上前道,「父皇别中了他们的计,刚下完大雨地上泥泞难行,沈家的死丫头根本杀不过来,只能在城外乱叫。」 贺炯昭的这声「父皇」让安王心中舒坦了些许,他此次造反打的是讨伐昏君匡扶正义的旗帜,并未宣称自己是真命天子。所以在外,安州官员依旧尊他为「王」而非「皇」。 但此刻大殿内届时他的心腹,安王也就没了外边的谨慎,抬起阴鸷的眸子扫了一圈自己的文武百官,问道,「众卿有何退敌之策?」 殿中官员一个个头低的不能再低,退敌之策?被三千右侯卫围困时,他们屡次向安王献策,用兵马踏平右侯卫的大营,移驾鄂州。 沈存玉是比狐狸还刁钻狡猾,但只要舍出八千兵将,足克将从安州到鄂州的通道踏平,但安王舍不得他一点点攒起来的兵马! 现在敌军增援至两万,他们能有何策?唯一的活命计策就是扔下兵器,出城投降。 可这话,谁敢说? 扫了一眼装鹌鹑的百官和装石头的大哥,贺炯昭眸光一闪,高声道,「父皇,儿臣觉得现在最紧要的,是稳住城中官兵和百姓的心,让他们不要被沈存玉蛊惑。」 安王缓缓点头,「昭儿言之有理。」 到了关键时刻,能帮上父王的只有他。贺炯昭腰杆挺了挺,「儿臣这就去安抚百姓。」 安王应下,挥退百官后只剩长子贺炯明,才阴沉问道,「为何峡州援军还未到?」 贺炯明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儿臣无能,请父皇责罚。」 事已至此,责罚你有何用。安王收起不耐,沉痛道,「为父知道,你一直对当年为父将你留在兴阳之事耿耿于怀,为父……亦是迫不得已。」 贺炯明依旧面无表情,「能为父王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安王见儿子油盐不进,也没了耐心,「你回去收拾,只带家眷和心腹,咱们要尽快经由密道出城,赶往峡州。」 说完,安王又刻意强调道,「这是唯一的活路。」 安王府有出城的密道之事,虽然父亲没跟他说过,但贺炯明岂能不知。他不知知道有密道,还知道从得到朝廷增兵的消息后,父亲就开始准备竟密道逃走了。三万大军还未与敌军交手,父王 就以为必败无疑。 贺炯明心中冷笑,「若咱们同时走,必定会被人发觉。」 安王早有计划,「你二弟守城。」 到了生死关头,一直被他「宠爱」的儿子,也不过是棋子罢了。贺炯明嘴角泛起冷笑,却道,「父皇带着二弟他们先走,儿臣断后。」 「你……」听到儿子要断后,安王心里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怀疑,怀疑他要撇下自己,独自逃命。 贺炯明平静道,「曹氏和孩子们,先有劳父王照料。待脱身之后,儿臣会尽快追上去。」 安王这才温和道,「你留下确实比你二弟更合适。你是为父的嫡长子,也是安州百官最信服的世子,为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为父老了,还能活几年?」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留下断后?贺炯明眸子冰冷,声音却多了丝人味儿,「儿臣明白。」 「让你二弟跟你一同留下。」 「是。」 贺炯昭办完差事回来,见到贺炯明从大殿走出来,立刻挺起胸膛,耀武扬威地望着贺炯明。贺炯明看着眼前的蠢货,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迈步离去。 虽然贺炯昭出去转了一圈,但贺炯明出王府时,还是觉察到了不同。安州百姓和官兵们,还是被沈存玉一声声的「免除死罪」影响了,给他行礼都少了一分尊敬,多了三分敷衍。 呵…… 第二日。 经过昨日的暴晒后,水汽蒸腾而起,地面开始变硬,城外敌军的号子换成了:「今日出城,免除死罪。」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若是今日不出,城中所有人都得死! 安州城内人人头上悬了一把利刃,变得躁动不安。百姓们开始在城门口聚拢,很不可破开城门出去投降。 士可杀,不可辱。安王升殿鼓舞了一番士气后,下令城中精锐尽出,与右侯卫和左屯卫决一死战。 「报——」 探马翻身跳下马,单膝跪在沈存玉面前,「报元帅,叛军正在擂鼓聚将。」 「再探再报。」 「是。」 「鳖孙终于要探头了。」披盔戴甲的沈存玉站起身,抬手抓住长枪,「沈彦义。」 沈戈抱拳,「末将在。」 沈存玉一身正气,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的无赖,「跟紧了老子,老子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沙场。」 ------------ 第282章 不要再打了! 安州叛军中,有近万人是安王收拢的,去年卧龙堤决堤后无家可归的难民。 过去的一年时间,这些难民被安王安置在各处秘操练,不知卧龙堤炸毁的真相,他们知道的,都是安王刻意捏造的谎言: 卧龙堤之所以决堤,他们的家园、亲人之所以被冲毁,全是因为朝廷贪官污吏贪墨了修筑堤坝的银两,导致偷工减料的堤坝,根本拦不住江水的持续冲击。 在安王的刻意引导下,难民将失去家园和家人的悲伤和愤怒,全都转化为了对朝廷的恨。 他们,是安王手里最锋利的长矛,却也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因为,纸终究保不住火,一旦这些难民得知真相,这根长矛会立刻倒戈,指向安王。 所以,这些人在安州被左屯卫和右侯卫围困时,这根长矛化作了掩护安王及其精锐军队逃走的盾,安王用起来他们来毫不心疼。 声声战鼓催促下,紧握长戈嘶吼冲出安州城,杀向仇人的上万难民,眼睛都是红的。 沈存玉早已命两卫兵将摆出一字长蛇阵,与叛军杀在一处。没有喊话,没有试探,上来便是以命相搏,拼的便是你死我活。 沈存玉端坐马上观阵,一道道军令颁下,鼓手按照军令,奋力锤击战鼓,发出不同节奏的号令,两卫将士在号令指挥之下,或杀或退,或左或右,阵型不断变化,只知厮杀拼命的叛军形成鲜明对比。 两卫将士,站了上风。 姐姐所说的沙场,与狼王指挥群狼战斗何其相似。手握长枪的沈戈心潮滂湃,他不想看了,他想战! 「元帅,末将去帮沈丛将军。」 副将沈丛那边叛军冲得很猛,沈丛及其所带的两百余将士,快要抵挡不住了。沈存玉正要传令右三部的兵将过去增援,便听到弟弟开口请战。 这小子一眼就看到了我军薄弱之处,真不愧是老子的亲弟弟,天生就是领兵打仗的好材料。沈存玉英气的眉眼带笑,大喝道,「沈彦义!」 「末将在!」 「速去增援沈丛的右四部,不准叛军一人逃脱,否则提头来见!」 「末将遵令!」 听到军令,沈戈肾上腺素飙升,催战马奔向一字长蛇阵的右四部,庄明、肖林等五人立刻催马跟上。看着弟弟骑马冲杀到了右四部,己方劣势很快扭转,沈存玉转开视线,继续指挥别部。 「元帅!」站在付存玉的身后的副将三喜忽然喊道,「小公子跳下战马了,末将请令,前去增援。」 沈存玉快速转身,竟发现刚刚还在马上厮杀的沈戈,竟舍了战马陷入乱战之中,她心头一紧,却咬牙喝道,「三喜速去增援左八部!」 「元帅!」三喜急得直拉马缰绳。 「滚犊子!」 「末将遵令。」战场之上,军令入山。三喜咬牙领命,带人冲向左八部。 见己方战阵暂时无忧,沈存玉才将目光死死钉在了沈戈身上,一看之下,沈存玉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沈戈与对面的叛军,竟扔了兵器抱在了一处。 这他娘的…… 「陆六哥!」跳下战马的沈戈大吼一声,扶住马前受伤的叛军,「六哥!」 陆六,饶州祁县东王村的猎户,常与沈戈结伴入山打猎,乃是忘年交。 「沈老弟,你怎会助纣为虐……」陆六用力要甩开沈戈的胳膊。 战场上虽乱成一团,但沈戈还是听请了陆六的话,「六哥你说什么,小弟不懂?」 被伤了胳膊和前胸的陆六,用力挥开沈戈,热血喷洒在沈戈的战甲上,「卧龙堤是朝廷的走狗弄垮的,我的媳妇和四个孩 子全被淹死了!」 沈戈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六哥被骗了,炸毁卧龙堤的是安王。安王要造反,所以需要兵力、声势,是他派人炸毁了卧龙堤。此事证据确凿,朝廷下令抓捕安王父子问罪,他才被逼的提前举起反旗。」 沈戈一边说,一边快速往陆六嘴里塞了两粒药丸,并取出上好的刀伤药撒在他的伤口上,快速为他包扎,「六哥信我,此时长江中游六州百姓早已悉知,你若还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战场上喊杀声、战鼓声、马嘶声都不及沈戈的声音大,陆六目眦欲裂,张嘴急喘。 沈戈为他包扎好伤口,快速问道,「今日冲出的叛军中,像六哥这样受安王诓骗的,大概有多少?」 陆六大声喘息,双目充血,「全……全都是……沈戈,全都是……」 听着喊杀声,沈戈也泛起了血丝,「六哥,跟我去见元帅!」 说罢,沈戈抬手扒下陆六的叛军盔甲,扶着他上了马,命庄明等人护送自己和陆六去见元帅。他们还没走出十丈远,一只冷箭自叛军中射出,直奔陆六的前心。 身心巨创的陆六已无法躲闪,只死死盯着射箭人。那是安排派来操练他们的百人小统领——百夫长秦鹤! 庄明一刀砍掉羽箭的同时,沈戈已经快似狼王般冲向了放冷箭的秦鹤,一枪打断了他的战马的马腿。秦鹤惊呼落地的同时,被沈戈一脚踩断了数根肋骨,口吐鲜血。 沈戈提起秦鹤,冲到沈存玉面前,「姐,这些叛军都是被安王诓骗的百姓,不要再打了!」 在城头掠阵的贺炯明远远望见这一幕,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擂鼓,催战。」 「是。」果着身上的安州十六位鼓手,抡圆了胳膊擂鼓,鼓声一阵急过一阵。 站在贺炯明身边的贺炯昭皱紧了眉头质问,「为什么要催战,再催更乱了。」 贺炯明冷笑,「不催,这些人很快就会成为右侯卫的兵,调转矛头攻城。」 贺炯昭心头狂跳,转头喊道,「快去禀告父王,即刻派兵增援南城战事!」 「派兵增援?呵。」贺炯明冷笑着抓住了贺炯昭的战甲,声音低冷如毒蛇,「贺炯昭,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那贪生怕死的父王已经弃城逃跑了吧?而你我,就是他拖延时间的弃子,你的父王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你胡说八道!」贺炯昭怒吼,用力推开贺炯明。 却不想用力过猛,将贺炯明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本章完) ------------ 第283章 狼嚎再起 贺炯明坠下三丈高的城墙,重重砸在几个官兵身上,城下乱做一团。贺炯明的侍卫再也顾不得旁的,立刻甩出绳子套住垛口,顺绳溜下城墙去救世子。 “世子——” “快,世子坠墙了,快出城去救世子!” 侍卫们惊慌失措,城墙上的鼓手们受到惊吓,催战鼓的节奏乱了。 贺炯昭探身向城墙下看,看到贺炯 只有同这方世界的强者交手,才能领教到这方世界修行之道的神奇。 陆瑶就是不回头也能感觉的到那恶意的眼神,所以她打算等明个出来溜达溜达和人唠个磕啥的,顺带从别人口中了解了解这个村子的情况,以防再遇到事情她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好似今天被人说了还不知道人家是谁。 连着三日,陈宇都没去上朝,李二在两仪殿没看见陈宇,还以为陈宇病了,也就没多问。倒是长孙冲等纨绔,来陈府探视过一回,陈宇只说自己吃的有些不舒服,便没去上朝。 用比喻来说,就像是用十几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次深呼吸——吐气的时候有多窒息,如今就有多轻松。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发着毁灭气息的东西,仿佛要将人带入宇宙的终焉,伴随宇宙一起毁灭。 “你这人!怎的说出这般虎狼之词!尚未出嫁便如此胆大,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李丽质羞的拿帕子捂住脸,不住的往马车角落里逃去。 但话说回来,一个只能胜利、只能前进、只能打别人脸的角色,又怎么可能立体?能写得标签化已经不错了。 苏阳也看着白素素蛮尴尬的,毕竟是好心帮忙,不可能让他晾在台上。 先不说这孩子能不能成功,就算是能够成功,自己的恐血症也难以解决。 鸿钧闻言,心下了然,这家伙寻自己,就是想与自己比斗,当下认输道。 卡修魔化的根源就是魔瞳,因此现在不是卡修在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魔瞳在控制,所以一切动作他都是以头为起始点来发起的,而也是魔化后的最显著特点。 先将一滴滴弱势的灵液融合,然后再将那些药力强劲的灵液与一些相差不是太远的药液进行交融,随后开始慢慢的汇聚起来。 “想来,那些植物不敢靠近武神宫,便是因前辈坐镇于此了。”洛寒推测回应。 这时候评论席上坐着的魔玫和霍隆都没有对卡修的表现作出任何评价,这可是非常不正常的事情,此时的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显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象征着第八象限最高权力的时空圆桌旁,这一次,五个座位倒是都坐满了。 “这……怎么回事?刚刚还危危可及的情况,在他们吐了几口口水后就变得这么强劲?”将一切看在眼中的玄月看到火墙变得厚实起来,立刻疑惑的问道。 从洞壁上抽下火把,这军侯对着典韦笑了笑,随即将火把丢入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火油之上。 霸王天选,那到底是何等的境界,何等的体质,有着何等的未来?他们都想知道。 逃脱了张飞的追击,袁绍实在是不想再去想邺城之事了。至于冀州,能抢到多少,就算多少吧,反正自己也无力占据整个冀州。为此,袁绍就想着将众人都请来喝一杯,弄点儿喜气出来,将这霉运彻底的给驱散了。 ------------ 第284章 抓肥羊 安州城外吼声震天,安州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关紧门窗,蜷缩家中最安全的角落里,暗求满天神佛保佑家人平安。 「快,快!」 街道上传来嘈杂跑动之声,一个好看热闹的妇人偷偷将家门拉开一条缝向外看,正瞧见一群安王府侍卫抬着担架从从门前急行而过,虽没看清担架上躺着的人的面容,但那人身上的金色盔甲却格外显眼。 安州城内穿金色盔甲的只有一人——安王世子贺炯明!看热闹的妇人瞬间睁大双眼望着地面上刺眼的血迹,赶忙把门关紧、栓死。 「快,世子受伤了,快请郎中!」担着贺炯明跑回安王府的戴夏刚到府门口,便开始大声疾呼郎中救人。 安王府的守门侍卫吓得腿都软了,狂奔入府报信。 贺炯明被直接送入前院药房,药房内的两个郎中踏着血迹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便知世子是救不回来了。给世子把脉,又摸过他的后脑和身上的骨头后,俩郎中一对眼神,心都凉了。 夏字部侍卫统领戴夏焦急催促,「世子伤情如何?」 张郎中沉声道,「世子从城墙跌落,虽有盔甲护体,但脊柱还是被摔断了,内脏也已破裂,下官无能……」 「少说发话!」戴夏一把抓住郎中的前襟大吼,「快救世子,世子若出事儿,咱们谁也别想活!」 「此处缺少救治世子的药材,张大人在此给世子治伤,在下去内院药房取药!」心眼转得贼快的胖郎中说罢,不等张姓郎中搭话过来,迈步就逃离了是非之地,迟了一步的张郎中暗自骂翻了天。 院外密密麻麻的侍卫听到吼声,又见郎中慌里慌张跑了,也恨不得跟着跑。虽说世子是被二公子推下城墙的,但王爷来了,定会怪罪他们护卫不当之责,王爷舍不得杀二公子,但要他们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大殿起火了,王爷还在殿中,快去灭火救人!」不知是谁跑到前院大喊了一声,院里大半侍卫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跑去救王爷,院里只剩贺炯明的六个亲卫。 见戴夏过来关门,亲卫们连忙围拢上前,「夏统领,世子怎么样?」 戴夏脸色阴沉,「你们守好门户,不要让外人进来。」 「是!」 屋内,脸色苍白的张郎中颤声道,「夏将军,世子……没了。」 「胡说八道!」戴夏怒吼,「世子分明好好地堂在这儿,你立刻给世子治伤,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 张郎中被戴夏的戾气吓得腿都软了,「将军息怒,这里缺少治伤要用的刀伤药和剪刀、纱布,下官这就去取药。」 戴夏瞪眼,「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张郎中打开门,连滚带爬地逃了。 安王府后院的火越烧越旺,府官下令所有人都去救火,戴夏迫于无奈,只能让院中的世子亲卫也去救火。如此以来,药房院内便只剩戴夏和断了气的贺炯明。 戴夏将房中、院内仔细搜查一遍,才回到里屋,撩起遮住床底的床单。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从床底伸出来,即便知道床下是谁,但戴夏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已脱去盔甲的贺炯明爬出来,站起身扫了一眼床上咽了气的「贺炯明」,森冷道,「他死的时机,刚刚好。」 「相关人都已灭口,请世子放心。」戴夏双手递上一套脏兮兮的府中守门侍卫的衣裳和面具,「请世子更衣。」 贺炯明脱下血衣贴好假面,吩咐道,「床下盔甲尽快处理掉,你守在此处,确认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后再走。」 贺炯明假扮侍卫从药房院中「慌慌张张」跑到大殿前救火时,整个大殿已被熊熊烈火吞没,炙热的气***得人不得 不后退,贺炯明望着大火,嘴角几不可见地翘起。 大火蔓延到了安王府西侧的安州衙门内,衙中文武官员逃到院中,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安州最关键的三个人物。 「王爷在何处?」 「杨大人呢,怎不见太守大人?」 「崔将军也去城头督战了么?快,派人去请崔将军回来!」 贺炯明混在传信官兵群里,跑上安州西城的城墙,恰好看到黑压压一片兵将正在向西城远处的山林奔去。还没等自己派人放出消息,沈存玉就发现山林里有人了?沈戈的狼群果然好用。 前有右侯卫重兵堵截,后有大火封住密道口。遇难事就逃的好父王,您这次打算怎么逃?一片嘈杂之中,贺炯明颇有开心地笑了。 看着山林中被两百余叛军密密保护在最中央的安王,沈戈摇头叹息,「可惜了。」 只要把安王擒住,便是首功一件,什么可惜了? 许川盯着眼前的肥羊,笑问,「公子觉得什么可惜?」 「可惜大福不在这儿,否则定将安王一箭穿喉。」看着气质和五官与贺炯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安王,沈戈摇头叹息。 许川笑了,「大福埋伏几个时辰才射死了贺炯昭,也该歇会儿了,安王就劳烦小公子动手吧。」 许川的言外之意便是:大福已立下大功,这首功小公子就别推让了。 「好。」沈戈爽快应下,对身边的郑昌明道,「看到安王身边那个白胖子没?那是安州太守杨庆普,就劳烦郑大哥了。」 郑昌明握紧手中刀,压下满心的感激,干脆利落应下,「好,交给我。」 抓住杨庆普,他和家人的命就能保住了。 许川含笑,「贺裕荣左侧那个黑大个是叛军统帅崔振亮,此人武功高强力大无穷,只能劳烦饶将军了。」 这是条肥羊啊,大大的肥羊,抓住他自己绝对能连升三级。左屯卫副将饶文丰咧嘴露出二十四颗牙,「末将遵令!」 听着他们像挑牲口一样议论自己,崔振亮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兄弟们,敌寡我众,咱们必胜无疑,跟他们拼了!」 「敌寡我众?地洞里的老鼠一只也别想活着出来!」许川也举枪大吼,「众儿郎听令,除了反王贺裕荣,其他人生死不论!」 「是!」跟进山林的众兵将摩拳擦掌,激动的吼声震飞林鸟无数。这是敌人么?不是,这是肥羊,能跟在安王身边的每一头都是肥羊。 抓住一头,就够他们吃一辈子。 还等什么,抓啊! ------------ 第285章 是谁滥杀无辜 按理说两天前刚下了一场大雨,四处都透着湿润,是不该起大火的。但安王府这场不知怎么起来的大火,却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迅速蔓延。 世子贺炯明和二公子贺炯昭都死了,安王、安王府和另外两位公子都不见踪迹,安王府无人主事,灭火的指挥调度也是乱七八糟,大火很快蔓延到了前院。 能闻到火烧火燎的气味儿时,药房内的戴夏刚将世子贺炯明的盔甲拆成了碎片,妥善处置了。 安王兵败已成定居,贺炯明早就准备好了为安王「垫后」,以假死脱身。从城墙上掉下去的位置是他提前选好的。从三丈高的城墙摔到地上,只有盔甲保护是不够的,所以贺炯明提前在盔甲里垫了厚厚的蚕丝棉,至于那滴答了一路的鲜血,则是提前准备好的血袋的功劳。 「夏统领,火烧过来了!」去救火的夏字部暗卫满脸大汗地跑回药房,在院子里大声喊道。 戴夏推开门,「世子妃和小公子他们可安好?」 呃…… 夏字部两个暗卫低下头,他们……不知道。 明知质问的戴夏冷沉吩咐道,「小公子以后就是咱们的主人,所有人去西院保护王妃和小公子。待我将世子妥善安置后,再去与你们汇合。」 「是。」 暗卫们离去后,戴夏把自己从药柜里搜刮的珍贵药材包好,挂在身前才走到床边,用一双鹰眼扫了扫了尸首与世子有六分相似的脸,暗自啧啧。 六分相似的脸糊满血再穿上这身盔甲,谁能想到这不是他家世子呢。 「能成为我家世子的替身,也是你小子的荣幸。」待火舌烧着窗户时,戴夏将装油泼在尸体身上点燃,看着火苗吞没尸体,点着了床幔和床架后,才跪在床边悲恸大吼,「世子,世子——」 站在西城墙头的贺炯明若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被火光吞没的安王府,又转回眸子,凝望着远方的树林。看到又有数千黑色盔甲的右侯卫、棕色盔甲的左屯卫冲进树林,贺炯明才淡然地收回眸子,迈步走下城墙,在满城慌乱中闲庭信步。 西城树林内,被沈戈用剑压住脖子的安王死死盯着沈戈的脸,嘶哑道,「沈彦义!」 沈戈剑眉一挑,「叫你爷爷作甚?」 当年武安侯等一帮老匹夫从中作梗,致使他夺皇位失败,仓皇逃出兴阳城;今年他起兵,又是沈存玉和沈彦义搅了他的好事! 当初他就不该心慈手软,直接将武安侯府屠杀殆尽! 安王闭上眼睛又睁开,大义凛然道,「错在本王,与本王的家眷无关,安州数万将士、百姓更是无罪。你们收手吧,本王跟你们回兴阳,不要再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 沈戈一拳狠狠打在安王的肚子上,直接将人踹倒。沈戈提剑上前,一脚,两脚,三脚,脚脚都踢在让他痛不欲生却又不致命的地方。一辈子养尊处优安王哪受过这样的痛,早已端不住王爷的架子,蜷缩后退,疼得不断哀嚎。 沈戈将安王踢了个半死,才上前一脚踩着他的胸口,用剑指着他的脸骂道,「要不是得留着你的狗命交差,老子现在就把你剥皮点天灯,以祭三州十三县数万百姓的亡灵!」.br> 安王吐了一口血,冷笑道,「今日的仇,本王记下了。」 呦吼?沈戈脚下一用力,「怎么?你以为你是当今天子的皇叔,就能免除死罪?」 安王疼得说不出话,但脸上明显就是这个表情。他是当今天子贺承泽的亲叔叔,就算犯了错,回京之后最多也就是削去封号圈禁,或被罚去守皇陵,死罪,是不可能的。 沈戈俯身,手拄在踩着安王的 腿上,笑得如同恶狼,「血债就得血来偿,来人!」 沈戈的亲卫立刻上前,「小公子!」 「将这老匹夫捆结实看好。」沈戈一脚把安王踢到肖林脚下,见郑昌明已经抓住了安州太守杨庆普,便提剑回了许川身边,低声道,「城门可被攻破了?」 二十里长的暗道,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呢。若是不尽快攻破城门进城堵住暗道的另一头,让这些人逃出暗道,定又是一场恶战。」 许川回道,「探马刚送来消息,冲车和翻墙梯都已就位,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肯定能破城而入。」 冲车是用来撞击城门的大柱子,再厚的城门,也架不住冲床的持续撞击。沈戈与许川商量道,「这里就交给您嘞,我去攻城。」 许川知道沈戈想回去做什么,却劝道,「狡兔三窟,树林中恐怕不只有一个密道出口。除了您,没人能听得懂狼嚎声。」 沈戈只得点头,留在树林中继续杀敌。 安州城的城门,在被安王坑骗的三州难民放弃抵抗后,很快被冲车攻破了。沈存玉带领兵将杀入城中,很快占领了四门,将安州城牢牢控制住。 待她带人杀到安王府和安州衙门时,浓烟和大火已将两处笼罩,并在向四周蔓延。待大火终于被扑灭,沈存玉带着人踏入断壁残垣之中,看到身穿干净盔甲从安王府后院假山中冒出来的一群人时,忍不住乐了。 「你们是从密道里爬出来的?」 握着兵器的安州叛军…… 沈存玉敛了笑,杀气冒了出来,用长枪冷冷指着叛军,「你们是自己放下兵器投降,还是让老子亲自动手?」 看着沈存玉的银枪和她身后杀气腾腾的,数不清多少的右侯卫官兵,安州叛军十分利落地扔下了兵器。 识时务者为俊杰,傻子才冲上去送命! 沈存玉很满意,点着一个叛军副将问道,「地道里有多少人?」 副将不敢不答,「八千,安王精锐尽在。」 沈存玉挑挑眉,乐了,「小的们,给本帅堵住洞口,抓俘虏。」 「是!」右侯卫的官兵们也笑了,「末将跟着元帅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手自己把自己困在地道里,让咱一个个往外掏的,就这点脑子,安王造什么反啊!」 (本章完) ------------ 第286章 这不是贺炯明 沈戈靠着狼群的帮忙,将树林里四个密道出口一一寻到后,骑马进了安州城,寻到安王府后,沈戈见到庄明,第一句话便问,「可找到贺炯明了?」 「找到了。」庄明把沈戈领到前院药房,指着地上一俱烧的漆黑的尸首,「这就是。」 沈戈皱皱眉,「确认过身份了?」 「是。」庄明用峨眉刺指着尸体的头盔和身上的铠甲上炭黑色中露出的金色,道,「安州城中只有贺炯明穿金丝甲,此人身上便是。」 然后,庄明又指着尸体的左臂,「他左臂上带的袖弩,贺炯明被送入安王府后,替他治伤的两个郎中也已被擒,他们是亲眼看着贺炯明咽气的。贺炯明从城墙上落下,后脑破裂,腰椎也都摔断了,这句尸体便是如此。您看尸体的手。」 庄明的峨眉刺又指向尸体伸着的手掌,继续道,「若是活人被火烧死,手是握成拳的,这俱尸体的五指微屈,着火时他就已经死了。」 沈戈盯着地上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模样的尸首,言道,「顺哥,一个会武功的人从高处坠下,落地姿势该是怎样的?」 邹顺立刻道,「双腿落地就地翻滚。」 「贺炯明虽然对外宣称不会武功,但他假扮安自远时在乌沙镇外与人动过手,他的功夫不低。」沈戈分析道,「所以他从城墙上坠落时不可能后背着地,摔断腰椎骨。」 庄明点头,「小公子说得对。」 邹顺蒙圈了,「属下和明哥审问了不下二十人,他们有人看着贺炯明被抬进来,郎中更是亲手给贺炯明验伤,看着他断气的。」 不用沈戈说话,庄明就开口了,「贺炯明常假扮别人,可能也给自己准备了替身。公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去跟元帅商量。」沈戈在安州衙门前院仅存的大堂内,找到了正在有条不紊安排安州军务和民事的沈存玉,与她说起贺炯明可能金蝉脱壳跑了的事。 沈存玉立刻下令,「三喜,传本帅的命令,紧守四门,凡事要出城的,不论敌我、百姓,不论男女老少,挨个都要摸脸,确认没贴着面具才能放行。四喜去把郑昌明找来,让他立刻给贺炯明画像,然后张贴在城门口,悬赏五千两抓人。」 「是。」 三喜和四雨两名女将出去后,沈存玉向弟弟解释,「咱们刚入城,还未安抚民心,不宜四处搜捕抓人。」 「我明白。」沈戈点头,「若是贺炯明还在城中,早晚会落到咱们手里,不急于这一时。」 沈存玉反问,「若他已经出城了呢,你怕不怕?」 沈戈还带着几许稚气的眉眼展开,笑了,「就算逃出了城,他也是过街老鼠,老子怕他作甚?早晚老子……」 沈戈还没说完,他姐的巴掌就到了,「你在老子面前敢自称老子?!」 躲开姐姐的巴掌,沈戈哼道,「跟你学的。」 沈存玉乐了,「老子忙着呢,滚去安王府后院看抓耗子去,已经抓出来不少只大耗子了。」 待到了安王府后院,沈戈才知道姐姐说的大耗子有哪些,安王妃、安王的三儿子、四儿子、大儿媳和长孙都被掏出来了。肖五指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女人中穿青色衣裙,用同色绢帕包头的那个,道,「那是贺炯明的媳妇,她旁边两个贺炯明的一双嫡出的儿女。小公子,贺炯明的妻儿都在咱们手上,他肯定会想办法救人。」 沈戈的目光在贺炯明的妻儿身上扫过,「他如果在意自己的妻儿,就不会让他们跟着安王一块经密道出城。他为了让自己能假死脱身,连媳妇和孩子都舍弃了。」 为了自己活命,不管老子,也不要媳妇和孩子,贺炯明还能算得上人么?肖五等人咂舌。 沈戈又问道,「贺炯昭的妻儿呢?」 「安王走时,没带她们,都烧死了。」肖五说完,看着被捆绑着的明显是丫鬟和婆子打扮的婢女,叹了口气,「连伺候人的婢女都带上了,却不带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安王不愧是贺炯明的老子。」 沈戈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道,「明哥,你审问这些女眷,特别是安王妃和贺炯明的妻子,看她们是否知道贺炯明的下落。」 「不必问了。」贺炯明的妻子曹氏抬起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戈盯着曹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的儿女少吃些苦头。」 曹氏也审视沈戈片刻,才点了点头。 沈戈在后院盯了一会儿,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出王府打算在街上撞撞运气,看能不能撞上贺炯明。还没走多远,便听有人喊他。 「沈戈?沈戈!」 听到喊声,沈戈寻声望去,见一个被眼罩罩住右眼,满脸麻子浑身土的叛军一脸惊喜地望着他,「你是乌沙镇的沈戈吧?还认得我不?咱们去年七月一块在祁县郝连寨外的观音庙里躲过洪水的。」 这不是麻二瞎子么?沈戈点头了点头。 抓住了救命稻草的麻二瞎子挤开看守的官兵,跑到沈戈惊喜道,「你入右侯卫,还当上将军了?了不起,了不起!」 穿着右侯卫副将盔甲的沈戈懒得理他,迈步就走。 麻二瞎子急了,「沈戈,沈将军!咱们也是被安王骗了,求沈戈帮着咱们在元帅面前说两句好话,把咱们兄弟放了吧,兄弟们一辈子念你的好。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不是?」 「兄弟?」沈戈乐了,「我看你不光眼瞎了,脑子也坏了。」 麻二瞎子脸皮厚得刀枪都戳不破,假装听不懂沈戈的讽刺,苦着脸继续装可怜,不过他表情摆在他的一脸横肉上,显得各位虚伪和扭曲,「沈兄弟说得对,我是脑子没坏,才上了安王那老匹夫的当。」 被安王骗过来的三州百姓,今日都被安王当做棋子,送到两军阵前。麻二瞎子可不一样,他是从官兵从密道里抓出来的,是安王出逃都要带着的亲信。 沈戈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吩咐看守的官兵。「将这瞎子看牢,别让他跑了。」 ------------ 第287章 千里送聘礼 乾昌三年三月二十七,安王率领其麾下三万余兵将在安州举起反旗,右侯卫将军沈存玉挂帅,用尽招数死死将安王围困在安州城中,九月十六,安王出逃安州于树林中被擒,历时半载的安州之乱终于平息。 安王府和安州衙门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但安王留下的乱子却千头万绪,急需捋清。 沈存玉率领兵将杀叛军五千余人,活抓叛军一万七千余人(其中在地道中抓获安王亲兵八千三百余人),解救被安王蒙蔽,充入叛军营中的三州难民一万一千余人。另,九月十六安州城外一战,近两千三州难民战死沙场。 不算罪大恶极的安州文武官员,沈存玉在安州抓获的俘虏士兵便有两万八千余众,这些人继续安置。不过这些都是沈存玉和许川等人该头疼的事,沈戈现在只管一件事:抓逃走的安王世子,贺炯明。 沈戈在安王府前院药方床铺下,发现了未被大火完全毁掉的大片血迹、几条明显的拖痕和药柜下的几片铠甲碎片、铁丝。所以沈戈推断,贺炯明应是提前在药房床下藏了一俱尸首,待侍卫将他抬入府中后再偷梁换柱,假死脱身,并留下侍卫统领戴夏善后。 戴夏将贺炯明的铠甲拆解后带走,慌乱之间,几片铠甲碎片被踢进了药柜下,所以才会留下这些痕迹。 通过审讯安王府被抓的侍卫的供词,可得知沈戈的推断是合乎情理的。所以,安州城张贴的悬赏告示,又增加了六人:以戴夏为首的六个夏字部暗卫。 告示上的图形都是郑昌明所画,栩栩如生。但告示贴出去三日却没有一点动静,沈戈推断贺炯明可能已逃出安州城。 于是,沈戈坐不住了,「姐,我想回宣州。」 沈存玉塞给他一封信,「回吧,保护好如玉,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后给我送个信儿。祖父信上说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祖父说了什么?沈戈展开信读罢,言道,「此事我得跟岳父岳母、如玉商量。」 沈存玉点头,「这是应该的,跟二老好好说,成就成,不成也得成。」 沈戈…… 林如玉将林家田庄的十万多斤稻谷运回城后,右侯卫攻下安州城、活捉安王的喜讯,便送到了宣州城,宣州百姓放鞭炮大肆庆祝,热闹如同过年。 林家人得到的消息更详细,知道是沈戈活抓了安王,大福一箭射死了安王次子贺炯昭,两人都立了大功。抱着女儿的温氏虚心向房老爷子请教,「以沈戈和大福的功劳,您老看他们能不能封官?」 房老爷子为官多年,对官场的事甚是清楚,笑道,「两人皆在六月时正式参军入右侯卫,按我朝律令: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单论此番擒住反王、射杀其视为膀臂的次子的功劳,沈戈至少能连升五级,大福至少能连升三级。」 温氏美滋滋点头,卢玉春追问道,「您老的是意思是,若他们还有其他战功,也会论功行赏?」 房老爷子点头,「不错,大福果然是有大福气的。」 房氏笑吟吟道,「咱们家娇娇和玉春,也是有大福气的。」. 卢玉春巴掌大的小脸激动得通红,林如玉拖着两腮,笑成了一朵花。安王之乱被铲平了,大伙都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温氏也问道,「既然已经平了战乱,沈戈和大福该回来了吧?」 房老爷子摇头,「他们已入右侯卫,需在军营中听令,不能随意离营。」 这样啊…… 卢玉春依旧不急不缓的,与林如玉小声商量,「二妹,等外边太平些了,咱们去安州探亲如何?」 安州之乱刚刚平息,右侯卫必定要在安州驻扎一些时日才能拔营返回兴阳。林如玉立刻点头,「年底之前咱们 去一趟。」 房老爷子温和笑着,「你们可与外祖父一同乘船过去。」 林如玉劝道,「您二老再多住些日子,待明年春暖花开再回不迟。对吧,娘亲?」 怀孕三个多月还未显怀的房氏坐在母亲身边,笑得十分开心,「你外祖父放不下家里,你外祖母留在宣州,待娘出了月子再回去。」 「哇——」林如玉和林如梅、卢玉春齐声惊呼。难怪母亲笑得像个孩子,原来是她的母亲会留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分娩、坐完月子。 这么一算,还要大半年呢,林如玉也替母亲开心。 「夫人!」管事林风跑进后院,人还未至,带着十二分喜气的声音便先到了,「楚州罗培义大将军的夫人和姑娘、兴阳城武安侯府的管家一块过来,给姑娘送聘礼了!」 什么?林家人全部站了起来,林如玉下意识上前扶住母亲,「娘您别激动,快坐下。」 房氏扶着母亲和女儿的胳膊,欢喜道,「父亲,母亲,您二老在此稍待片刻,女儿和孩子们出去迎一迎。」 虽然怀着身孕,但房氏的脚步依旧轻快,边走边吩咐府里的管事和仆妇们做好迎贵客的准备,然后又对家人们道,「楚州的罗培义将军是沈戈的大舅,武安侯府请罗夫人过来给咱们下聘礼,是给足了咱们面子的。咱们可不能慢待了人家……」 七月底沈戈抓住冯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沈存玉定会将喜讯送回兴阳,武安侯得讯后,命人准备聘礼从兴阳送到宣州途中,还去了一趟楚州。安王起兵造反,长江诸州乱做一团,武安侯府的人押送聘礼过来,所需花费的时间定是太平时候的两倍不止。 如此算来,武安侯几乎是得到喜讯,便开始准备聘礼,送出兴阳城了。他不只赞成这门亲事,还十分重视,所以才会请罗夫人过来送聘礼。 这怎能不让房氏开心、激动。 虽说林家人去年七月曾在祁县郝连寨外的观音山上救过武安侯,对武安侯府有恩,但后来武安侯对林家的帮助更大,还派了人保护林如玉,这恩情早就还回来了。 再说两家的门第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房氏甚至已经做好武安侯府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准备,没想到人家不远千里,来送聘礼了。 ------------ 第288章 送聘礼 罗夫人说话办事极为爽利,被请入林家落座后,先是把林如玉夸成了一朵花,又盛赞了林家家风优良,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女儿,最后又诚恳地向林家人解释为何武安侯府的人没能亲自过来下聘。 「武安侯坐镇京师,彦义的二叔去北庭作战,彦义的姐姐在安州平乱,家里只剩下彦义的二婶病了,不能出京,所以只能由我这个当舅母的厚着脸皮来了,还望弟妹勿见怪。」 房氏笑容真诚,「如玉和彦义订亲时,我们不知晓他的身世。如今彦义认祖归宗,他的亲事该由家中长辈做主,如玉能入了武安侯的眼,是她的福气。不过当初两个孩子订亲并未合八字,您看是不是先给两个孩子合一下八字,再论下聘的事?」 罗夫人回哈哈大笑,「这俩孩子是天作之合,合不合八字都一样,不过弟妹既然提了,那咱们就请人合一下?」 大夏男女议亲,合八字是关键的一环。 家中长辈商议礼数上的事,林如玉则被沈戈十三岁的表妹罗韵清拉着,叽叽喳喳诉说心中的激动,「我爹爹听说表哥找到后一下就哭了,我看到我爹哭,也忍不住哭了。现在表哥找到了,我姑父姑母的在天之灵也终于能安息了。如玉姐,你跟我说说表哥的事儿呗?」 罗韵清眸子澄澈,姿态大方,林如玉也不扭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罗韵清眨着大眼睛,好奇问道,「我表哥长得怎么样,有存玉表姐英俊么?」 这个……林如玉如实道,「我觉得存玉姐更英俊。」 「我就知道,就算表哥找回来了,存玉表姐也还是最英俊的,因为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英俊的人了!」罗韵清嚷嚷完,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妥,连忙道,「表哥一定也非常英俊,否则如玉姐长得这么漂亮,肯定相不中他。」 林如玉被罗韵清逗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觉得存玉姐的英俊潇洒,胜过大夏所有人。」qs 「是吧、是吧!」罗韵清一下就跳了起来,开始巴拉巴拉她表姐如何厉害,为了找她表哥沈彦义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林如玉本就是沈存玉的脑残粉,现在遇到一个沈存玉的骨灰级脑残粉,两人凑到一处,一会儿嘿嘿,一会儿嘻嘻,热闹得旁人都插不上话。 此时,林家门外也热闹得炸了锅。 兴阳城武安侯府大张旗鼓到宣州,为嫡长孙沈彦义过来下聘礼,求娶林家嫡长女林如玉的事,立刻盖过安州治乱被平息的大事,成为宣州百姓热议的话题。 不少人奔走相告,跑到青弋巷来看热闹,若不是林家门外站着两列身穿黑盔黑甲的侍卫,他们恨不得冲进林家去。 有人不解,压低声音打听,「林家大姑娘不是已经跟万相商行的东家沈戈订亲了么,怎么武安侯府回过来下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武安侯府的马车进城,一路跟到青弋巷林家门口的第一批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向后来者爆出惊天消息,「沈戈就是武安侯的嫡长孙!」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看热闹的人被这消息炸得魂魄离体又归位,激动异常地拉住身边人,「老哥快给咱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沈戈不是饶州祁县人么,怎么又成了武安侯的孙子了?」 沈戈的身世还未从安州传到宣州,宣州百姓也是刚听武安侯府过来送聘礼的官爷们说的,「武安侯府的人说是十几年前走失了,刚找回来。」 百姓们热闹议论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林家这回是祖坟上冒青烟,要发达了。」 沈戈身世很快传到药商张家,林家的当家主母把儿媳张林氏叫到近前,和颜悦色道,「我听说武安侯府来林家下聘了,你大弟和二弟都不在城中,林家 定忙得不可开交,你们两口子回去帮忙,千万不能慢待了贵客。」 早与娘家早半年多不往来的林大姑,挺直腰杆大声道,「我大弟妹怀着身孕,二弟妹刚做完月子,家里孩子们还小,儿媳是得回去看看。」 穿街巷内的钱兰翠听说有一帮官兵把沈家围了,连忙跑出去看热闹。 可她到了之后才知道,官兵堵住了沈家的门不是来抓人,而是来给沈良勇兄妹七人来送礼的。沈戈,居然是武安侯丢失多年的亲孙子! 看着一箱箱礼品,挤在看热闹人群里的钱兰翠,整个都傻了。 林如玉嫁的人,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是武安侯的亲孙子。武安侯找回了孙子,竟还肯认商家女为孙媳妇,巴巴派人从兴阳跑到宣州来送聘礼。 聘礼中有两样竟是御赐的,当今天子也知道了沈戈与林如玉订亲的事儿,还赏赐了宝物。 凭什么? 凭什么林如玉长得漂亮,凭什么还有这么好的福气。她相中了个无门无族的小白脸,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武安侯的孙子,那林如玉不就是武安侯的孙媳妇了? 「可不只是孙媳妇。」钱兰翠没想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还被旁边看热闹的人听了去,对方感叹道,「沈戈是武安侯的嫡长孙,当然也就是将来的武安侯。所以林如玉不只是武安侯的孙媳妇,将来有朝一日,她就是武安侯夫人了。沈戈这几个兄弟和妹妹,也跟着飞黄腾达了。」 钱兰翠盯着沈良勇,眼前一亮。对啊,沈戈飞黄腾达了,还能不管他这帮兄弟么?只要自己能嫁给沈良勇,不也就能跟着发达了? 钱兰翠越想越高兴,盯着沈良勇的目光就像看到肉的狼一样。不过大伙儿都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立刻跟穿街巷沈家兄弟们攀上交情。攀上了沈家兄弟,就是攀上了沈戈,攀上了武安侯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钱兰翠脑子转得快,她挤出人群跑回家里,将沈戈的身世告知母亲。 林三姑听完,彻底傻了。 ------------ 第289章 沈戈归来 沈戈的大舅母罗夫人送了聘礼后,谢绝了房氏的留饭,带着女儿和武安侯府的管家、侍卫们回了穿街巷。见到了沈戈的六个兄弟和一个妹妹。 看到最大十四、最小八岁的一小群孩子,罗夫人好悬没掉下眼泪来,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骄傲。十四年,她的外甥在小镇的街巷里,带着一群孩子艰难求生,靠着他自己的本事,活出了个人样。 「沈良勇拜见将军夫人。」 年纪最大的沈良勇带着弟弟妹妹们给罗夫人行礼,他的腰还未弯下去,就被罗夫人抬手拦住了。罗夫人故意板起脸问道,「你们该叫我什么?」 武安侯府的大管家沈寻笑着给沈良勇等人引荐,因很少笑,所以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吓人,「姑娘,小公子们,罗夫人是你们的大哥沈戈的舅母,自然也就是你们的舅母。」 沈戈这帮弟弟妹妹都是人精,看得出罗夫人和管家都是真心实意的,旁边送他们过来的林家管家也在偷偷点头,便干脆利落地换了称呼,「舅母。」 「好孩子。」罗夫人把这帮小家伙扶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沈小舞和自己的闺女罗韵清一块进了沈家。房门关上,看热闹的人们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还是围拢在沈家门前,激动议论着方才的一幕:武安侯府不只把沈戈认回去了,连他这帮兄妹们也认了。qδ 不管外边的认如何议论,罗夫人进入沈家,看着简陋却温馨、干净的房舍,心中暗暗点头。稍坐了片刻,罗夫人便与沈良勇商量去拜访沈戈的恩师东竹先生的事。 他们这边写正式的拜帖送去三山书院暂且不提,且说林家这边。武安侯府送来的聘礼,摆满了林如玉的荣欣院。 聘礼,在大夏婚俗婚姻六礼中,又被称做「纳征」。 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也就是说,经此仪礼后,婚约完全成立。议亲的两家成了真正的亲家,可按照姻亲关系往来。 武安侯府的聘礼,是按照兴阳的婚俗送过来的,且样样都是最高规格,精心准备。聘礼中的四坛美酒都是御赐好酒,帖盒、茶叶盒中所装的点心和茶叶自然是上等,就连盒子都是描金良木制成,龙凤呈祥描金图样栩栩如生。黄橙橙的聘金,玉质极佳的首饰等,更是夺人眼球。 温氏后怕地把装聘金的盒子盖上,「这样贵重的聘礼从兴阳一路大张旗鼓地送过来,不知有多少人惦记打劫呢。」 房老爷子很懂武安侯此举的用意,「武安侯行事素来低调,此番如此张扬,是因为他找回了孙子心里高兴,也因为孙子给他娶的孙媳妇合他的心意。」 房老夫人低声问女儿,「沈戈的舅母没跟你商量两人成亲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她没提,我也没问。」母女连心,跟母亲说话,房氏从不藏着掖着,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女儿觉得武安侯是让咱们家定日子。」 房老夫人更不明白了,「既是这样,为何罗夫人不提?」 房氏笑了,「武安侯是想让沈戈自己提。」 「儿女婚姻大事,那能由他自己做主呢。」房老夫人说完,也反映了过来,「沈戈与别的孩子不同,他的事向来是自己做主。」 沈戈回来的,比所有人意料的都早。 罗夫人拜访了东竹先生后返回楚州后第四日,武安侯府的大管家沈寻启程赶往安州的当日,沈戈便乘坐着押送军粮的大船,跳到了宣州城外的码头上。 真的是跳,船离着码头还有两丈多远,他就张开双臂从大船上跳下来,落地翻滚一圈才站起身,然后带着灿烂的微笑,向着大船上的人挥了挥手,转身便往城门的方向赶,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哥——」 出城送沈寻的生子等人刚走出城门,就见到沈戈从船上跳了下来,嗷嗷叫着冲了上去。马车内的沈寻望着快步冲过来的俊朗少年,激动得胡子都哆嗦了。 同来送行的林父命人打开车帘,探身向沈戈招了招手。沈戈见到岳父,见到跟在马车边的黑色盔甲的右侯卫,便知道自己回来晚了。 他一边快步向马车那边走,一边低声问生子,「武安侯府的人给林家送过聘礼了?」 生子一边走一边快速向大哥报消息,「六日前送到的,一共三车聘礼都是好东西。送聘礼的是楚州过来的罗夫人,是哥你的舅母,马车里跟林伯父坐在一块的是武安侯府的大管家沈寻……」 沈戈听沈存玉说过武安侯府的事情,知道武安侯府的大管家沈寻也是行伍出身,后因伤卸甲,入武安侯府任管家,是武安侯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没想到,是他亲自来送聘礼。沈戈快步还未走到马车边,便见车上跳下一个五旬上下,身材魁梧的汉子,此人快走几步迎到沈戈面前,率领三十余名侍卫给沈戈行礼。 「属下沈寻,拜见大少爷。」沈寻激动得带着颤音。 「属下拜见大少爷。」随行的二十多个武安侯府侍卫,也齐声见礼。 旁人称呼沈戈为「小公子」,只有武安侯府的人才会喊他一声「大少爷」。他沈戈,沈彦义,是武安侯府长房嫡长子,是武安侯府的大少爷。 「寻叔折煞沈戈了,快快请起,兄弟们请起。」沈戈连忙伸双手,搀扶沈寻起身。 沈寻身材魁梧,站起身竟比沈戈高了一头,真真跟半截黑塔一样,在那一站就十分唬人。但这唬人的汉子,此刻却眼含热泪,从额头刀眼角的伤疤都在颤抖,「侯爷收到姑娘的书信后,激动得连夜带着属下等准备聘礼,让属下等先去楚州请罗夫人一同前来,为少爷送聘礼,您的岳父在车上,少爷快过去吧。」 沈戈向沈寻和侍卫们道了辛苦,便快步上前给岳父见礼。林父已经知道沈戈在右侯卫立了大功,生擒了安王,此刻怎么看他怎么顺眼,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不等船靠岸就跳下来往城里跑,有急事?」 有,他急着去见心上人,不过这话沈戈不敢跟岳父讲,怕岳父揍他。 (本章完) ------------ 第290章 日思夜想 沈戈回来了,沈寻立刻带着侍卫们调转马头,返回穿街巷。沈戈进城后先去拜见了祝太守,将沈存玉让他带过来的书信送上,又商议了宣州军与右侯卫一起清剿饶州、江州和和州剩余叛军的事。 快晌午时,沈戈推了祝太守的留饭,一路被叶长史亲自送出衙门,正打算去三山书院拜见恩师,却被赵明祎、钱三兴和汪正通等与他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们围住了。 这个叫嚷着让他请吃酒,那个喊着让他讲一讲去安州打仗的事,沈戈笑着应了,「小弟不在宣州这段日子,拍卖行的生意全赖诸位大哥照顾,酒是一定要请的。小弟先去拜见恩师和岳父、岳母,明天晚上在洪昌酒楼摆酒,咱们先说好了,诸位大哥可不能不赏脸。」 「放心,沈老弟请喝酒,咱哥几个一定到!」正平镖局的少东家钱三兴搂着沈戈的肩膀,三人说说笑笑地把沈戈送到了三山书院门口,目送他进入书院后,钱三兴恨不得一跳三尺高,「我就说吧,沈戈不是发达了就不认兄弟的人!」 汪家钱庄的少东家汪正通也兴奋得满脸通红,「自从有了沈戈这个兄弟,我爹再也不骂我败家子了!」 赵家商行的少东家赵明祎笑着咳了一声,「是自从有了武安侯嫡孙这个兄弟之后吧?」 汪正通嘿嘿笑着,「一样,都一样,沈戈就是武安侯嫡孙。」 赵明祎提醒道,「要想这关系处得长久,咱哥几个脑袋可得清醒着点,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都得记牢了。」 钱三兴立刻点头,「那是自然,明天晚上就咱们哥几个,多一个人都不能带,自家亲弟兄也不行。」 「谁都不带!家里人不带,上赶着巴结的不带,这两年给咱们拍卖行使绊子的更不带!」说完之后,汪正通担心起以后得生意怎么做,「赵大哥,钱三哥,你们说沈戈都是武安侯府的公子了,拍卖行的生意他还做么?」 赵明祎笑了,「为何不做?武安侯嫡孙又不跟银子犯冲。」 钱三兴摩拳擦掌,「你们说我跟沈戈一块入伍成不?好歹我也学了十几年功夫呢。」 汪正通白了他一眼,「现在去,晚了。」 安州治乱已经平息,立功的机会已经错过了。钱三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当初就该跟我家老子头干一仗,然后跟着沈戈、郑昌明和大福一块去安州。要是去了,我这会儿大小也是个将军了。」 钱三兴后悔没跟着沈戈去安州建功立业,远远看着他们三人的宋天翔等人则后悔没早点跟沈戈打好关系,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沈戈发达了,他们连句话都说不上。 别说捞好处,沈戈不翻后账给他们小鞋穿,他们也知足了。 三山书院内,东竹先生听闻沈戈亲手抓了安王贺裕荣,高兴得连道了三声好,立刻命人置办饭菜,他要痛痛快快地饮上几杯。 席间,东竹先生郑重劝诫弟子,「以前,为师曾鼓励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德厚,位卑无怨。现在,为师要再为你加上后半句:君子德厚,位尊无骄傲。德不配位者,必遭其殃……」 沈戈垂手听训,牢记在心,饭后离开三山书院时,言谈举止间更加从容淡定了,看得沈寻频频点头,心中替侯爷高兴,替武安侯府高兴。 武安侯府有沈存玉、沈戈和沈彦佑三人在,定可保五十年平安。 沈戈拜访完恩师又马不停蹄地赶奔青弋巷,去拜见岳母,见心上人,并向林家人解释为何大福没有一块回来,「安州大乱虽然平了,但还有几小股的叛军、被安王迷了心窍的百姓们在城外闹事。大福和营中其他弓箭手需要全日待命、值守。大福虽然不能回来,但也让我给岳父岳母和弟妹带了礼品。大福现在在右侯卫中,已经是能排得进前十的 神射手了。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粮饷。元帅已经命人整理军功簿,按照大福的累次军功,元帅会上报朝廷,为他请封从六品上的将军头衔,到时他每月的粮饷会翻几倍。」 卢玉春喜得差点掉了眼泪,她不在乎丈夫每个月从朝廷领的十几或几十两粮饷,她在乎的是丈夫的才能被赏识,在军中有了立足之地,这可比他去镖局当镖师强多了。 「你呢,会有什么封赏?」房氏之前便十分中意沈戈这个女婿,沈戈又从沔州救出了房家二老后,房氏已经拿他当亲生儿子了。 沈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立的功更多一些,请封的是从四品上的将军衔。虽然右侯卫中四、五、六品的将军衔战将大有人在,不算什么。」 房氏却肯定道,「就算大有人在,你和大福也是右侯卫同等军衔中最年轻的。」qδ 「嗯。」沈戈应了一声,颇有几分雀跃的目光看向心上人。虽然目光略一接触便分开了,但两人的笑容却如出一辙,一看便有夫妻相。 林父看得拳头痒,其余人则是乐呵呵。房氏知道女儿和女婿数月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讲,便道,「你胳膊上的伤今日还没换药吧?」 「是,小婿这就去换。」沈戈一本正经站起身却一步不移。 房氏笑了,「娇娇,你带沈戈去趟药房。」 两人前后脚进了药房,林如玉正要让沈戈卷起衣袖,让她看看伤势,却被沈戈用力抱在怀中,听他低声道,「七十九天。」 林如玉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七十九天零八个时辰。」 他们分开七十九天八个时辰后,终于相聚了。 当你思念着心上人时,也被她同样深刻思念着,这便是相思。沈戈激动得收紧手臂,林如玉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背,提醒道,「胳膊不是有伤么,让我看看。」 「都是小伤,快好了。娇娇,我想……」 沈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心上人。他想亲她,日思夜想,快想疯了。 林如玉抬眸对上他毫不掩饰的火热视线,心中一阵酥麻悸动,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贴了上去。 ------------ 第291章 爱该有的样子 与心上人香甜柔软的唇相触,沈戈那根叫做「克制」的弦,瞬间崩断。他有多想林如玉,此刻就抱她抱得多紧。可是抱得再紧,他也不觉得满足,只想要更多,把她揣在怀里,碰在手心里,再也不分开。 唇分开之后,沈戈循着心意,用脸颊蹭着她柔嫩细腻的脸、额头、秀发,呼吸间尽是让他魂牵梦绕的,独属于她的气息。沈戈顺着自己的心意,低声道,「我好想你。」 林如玉活了三世,确实第一次与人这样亲密相处,她浑身轻飘飘,脑袋晕乎乎,处于一种无法言表的奇妙状态中,就……好舒服,好安心,好想要与他更亲近些,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 她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低声道,「胳膊上的伤给我看看。」 沈戈也忍不住啄了啄她细腻如瓷的脸,才不舍得放开她,却不急着给她看自己的伤口,而是给她整理衣衫,鬓角。 他的神色专注而虔诚,这才是深爱一个人时该有的模样,与贺炯明假扮安自远时,将她困在院中,高高在上地把她当金丝雀逗弄时完全不同。林如玉握住他粗粝的手掌,把他拉到桌边按在椅子上,开始解他将袖口紧紧扎住的黑色描金护腕的绳子,一边解一边抱怨,「胳膊有伤,你还戴护腕做什么。」 「这是右侯卫副将才能戴的。」沈戈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好看。」 戴上之后,显得他利落又帅气,沈戈想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最英俊的模样,好……更喜欢他。 玉冠束发,戴着紧袖口的护腕的沈戈确实好看极了,跟后世武侠剧里的行侠仗义的少侠客一样。林如玉咬了咬唇,她还蛮喜欢他这么打扮的,不过,「等伤好了再戴。」 「嗯。」沈戈乖乖应了。 林如玉拉起他的衣袖,看到他左臂上有大大小小竟有近十道伤痕,其中最长的一条有两寸多长。林如玉蹙起眉头又解开他右手的护腕,见到右臂上也有数道伤疤,伤口被妥善处置,已开始结痂、愈合,但仍旧触目惊心。 不待林如玉问,沈戈便道,「我们攻城那天,安王带着亲信从密道里逃入山林被狼群发现,我怕他跑了,带头进林子抓人被树枝划了几下,就是看着严重,再有十天半月就全好了。」 林如玉抿着唇,拿来细纱布将他的胳膊上的伤口缠绕包扎起来,以免动作间伤口被里衣的衣袖剐蹭到。沈戈想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不敢,怕惹林如玉生气。 包扎好伤口后,两人回到会客厅,见不只房家二老和房氏、温氏、卢玉春在,阿衡、阿冬和林如梅也读完书回来了。 阿衡见到沈戈,冲上去就想抱大腿,但想到沈戈身上有伤,他便忍住了,叫了声「沈大哥」后,便追问起他在右侯卫军中的打仗的事。 沈戈见大家都感兴趣,便从他和大福一路险阻到了右侯卫后开始讲起,讲沈存玉如何巧设计,让安王数次试探后,不敢派人出城,只得用信鸽传信;讲大福怎么射掉一只只信鸽,大伙儿天天有鸽子汤喝;讲他是怎么找到被藏在地洞里的房大舅父子俩,以及地洞里有那些官员家眷;讲安王如何蒙蔽三州难民为他卖命,他又是怎么在战场上发现了陆六,当场揭穿了安王的阴谋;讲大福是怎么混进敌营之中射杀贺炯昭,立下战功;讲他们是怎么得知安王偷偷出逃,又是怎么把安州最精锐的八千多兵将困在密道里,一个个抓出来…… 这一讲,便从后半晌讲到了晚饭后,孩子们听得意犹未尽,大人们则骂着安王丧尽天良。沈戈离去之时,林父问起他接下来的安排。 沈戈回道,「元帅派给我八百精兵,让我在年底之前,剿灭江州、饶州和和州的叛军。」 「八百?」林父不确信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沈戈解释道,「右侯卫和左屯卫的大半精锐兵力,得尽快返回驻地卫戍都城兴阳,留在安州的兵力只有四千人。安州有两万多战俘,还有成百上千被安王蒙蔽心智与朝廷对着干的百姓。八百,已是元帅能派出的最多兵力了。八百人加上宣州军,足可扫清三州叛军。」 林父没想到右侯卫只剩了四千人,也只得点头,「饶州和和州的叛军已经被杀了大半,但江州的叛军精锐已经避入深山成为匪寇,就算有狼群帮着,你们也得费一番功夫。」 沈戈与岳父商谈完军务,才乘着夜色离开青弋巷,返回家中。咱就等着他回来的沈家七兄妹立刻围拢住大哥,一个挨一个说这他们这三个月都做了什么。 站在房门外的武安侯府大管家沈寻,听着这七个八到十四岁的孩子,不只读书习武,还撑起了茶馆、照看着拍卖行,还盯着新宅的建造、打探消息等事情,心中感慨良多。 这帮无父无母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他家少爷两岁被人掳走后扔在死人堆里,被狼群叼入山中长到六七岁再孤身入世,收拢一帮孩子拼杀到现在,其中之艰难、心酸,怕是三日三夜都道不尽。越想,沈寻就越心疼。 沈戈从房里出来,见到沈寻一脸拧巴的站在门口,忍不住笑了,「您老怎么还没去歇息?」 历尽人间苦难,从泥潭里一步步爬出来的少爷,笑得跟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没有吃过一点苦一样。沈寻幻想过无数种少爷还活在世上的模样,却没有哪一种比现在的少爷更好。铁骨铮铮的汉子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到,「属下给少爷守门。」 沈戈不知能让沈寻守门的人,从前只有他的祖父武安侯,现在又多了一个他。他转身提来一把长凳摆在屋檐下,「寻叔若是还不困,咱聊聊?」 「是。」沈寻板板正正坐下,等着沈戈开聊。 沈戈靠墙坐在长凳上,望着满天繁星,似是闲聊般地问道,「寻叔,我丢了后这些年府里的事儿,你给我讲讲呗?」qs (本章完) ------------ 第292章 咱们成亲吧 晚上亥时,林如玉刚要睡下,弦音便从外边走了进来,低声禀告沈戈来了。 林如玉定了定,「他怎么进来的?」 「应是翻墙。」 林如玉……大半夜的翻墙过来,也不怕被爹爹知道,打断他的腿。 沈戈进来后,便像小奶狗一样站在林如玉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看他白皙的脸颊泛红,林如玉提鼻子闻了闻,却没有闻到酒气,「去吃酒了?」 「嗯,跟赵明祎、汪正通和钱三兴去洪昌酒楼吃了些酒。这一段我不在宣州,咱们拍卖行的生意他们三个没少出力。」沈戈像是晚归的丈夫一样,向林如玉交待他的行踪,「我吃完酒回家喝了醒酒汤又换了衣裳才来的,你闻闻,一点儿酒味儿也没有。」 林如玉吩咐雨莺去端准备醒酒汤,又吩咐弦音和云鹃守门,才问道,「怎么这么晚跑过来了?」 沈戈亮亮的眸子盯着灯下美若仙女的未婚妻,「我想你了。」 林如玉被他看得害羞了,低声道,「不是昨天刚见过么。」 「那是昨天,今天还没见过。」沈戈说得理直气壮。他眸子清亮咬字清晰,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没有醉,但他很享受这种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放松状态,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等到成亲后,他要与娇娇一起吃酒,吃得熏熏然一起躺在床上傻笑,也可以做些想做的事。 现在的沈戈,慵懒随意又带着一丝痞痞的笑,看得林如玉面红心跳,不好意思地转开眸子拨弄灯芯。她这样子,美得不像话。 沈戈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簪和一只桃木簪,「这支桃木簪是我雕的,你不出门时凑合着戴,以后我再给你雕更好的;这支碧玉簪是我找人雕的,用的是从岳父给我的最好的玉石。」 再过七天便是林如玉的生日,今年的生日不同以往。今年,她要及笄了,大夏女子及笄后就能嫁人了。沈戈拿着两支簪子,站起身跃跃欲试,「我给你戴上?你放心,肯定不会弄疼你。」 林如玉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也没跟他计较,乖乖转头,暗道他若晚来一盏茶功夫,自己就把发髻松开了,想戴都戴不上。 沈戈小心翼翼给她插好簪子,左看右看,开心极了,「娇娇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林如玉抬手摸了摸,转身跑到铜镜边左看右看,还……真挺好看的,沈戈很有眼光。 沈戈站在铜镜后,帮林如玉正了正簪子,然后弯腰抱住她,「娇娇,我是沈彦义,是祖父和姐姐找了十四年的沈彦义,不是被人没人要的野种。」 沈戈说完,无声无息地哭了。 他的心情,当了十七年孤儿的林如玉感同身受,她抬手抱住了沈戈的胳膊,把头轻轻靠在他身上,默默陪着他。 「我爹娘都死了……」 「我姐虽然是个姑娘,长得也不错,但比爷们还爷们儿。」 「他们叫我小公子、少爷、大少爷,我听着心里发慌也有点别扭,又有些高兴。恩师说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要严于律己,谨言慎行,不能因位高而轻民、失德,我时刻谨记着呢。以前我是个人人都想踩一脚的乞丐,现在我不是了,我不会仗着身份去踩别人,那不是君子干的事儿,我以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沈戈的身份发生巨变,心态需要调整,与周围人的关系也需要调整。他虽然善谈,但也善隐藏自己,只有在林如玉面前,他才会放下所有的心防,把最真实的自己剖给她看。 因为沈戈坚信他什么样子林如玉都会喜欢,就如同自己喜欢她一样。 他们俩,天 生注定是一对。 「贺炯明还活着,虽然我现在找不到他,但你别害怕,就算我一时半会儿抓不住他,但他也没机会靠近咱们,我防着他呢。」 「娇娇,我不想一个人去兴阳,咱们一块去好不好?」 林如玉眨眨眼,「什么时候?」 听到她没反对,沈戈高兴地亲了亲她的脸,「等我姐安排好安州,我肃清了饶州、江州和和州的叛军,朝廷派人官员过来接管,咱们就一块走,明年四五月吧。咱们明年三月成亲,然后去兴阳去见祖父,好不好?」 「成亲?」林如玉转头看他,「在宣州?我以为咱们要回兴阳再拜堂。」 沈戈贴了贴她温暖柔软的唇,心头火热又安宁,「你父母、亲人都在这边,她们看着你出嫁才能安心,你有亲人在身边才不委屈。」 他真是什么都替自己想到了,林如玉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你跟爹爹说过了?」 「没有,我想想跟你说。」沈戈情难自禁,把她抱起来按在怀里,再抱着她坐在梳妆镜边。镜子里的娇娇美若天仙,自己却笑得像个二傻子,「你觉得这样行么?如果你觉得咱们在宣州成亲不够排场,等回了兴阳,咱们再跟祖父商量,在武安侯府再拜一次。」 林如玉笑得暖暖的,「堂哪有拜两次的,这事儿咱们还是得跟长辈们商量后再定。」 沈戈轻轻摇着她,「娇娇先说你赞成不赞成。」 「嗯。」林如玉当然是赞成的,她想在宣州出嫁,想出嫁三朝能回门拜父母,她舍不得与家人分开。 沈戈笑得更傻了,「祖父给我来信,只提了让舅母来送聘礼,没提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让咱们自己定。姐也明白祖父的意思,说等咱们订了日子,提前跟她说一声。现在娇娇也赞成了,只要岳父岳母点头,咱们就能准备成亲了。」 成亲后,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在一块了,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沈戈又忍不住亲了怀里的心上人一口,他真的好喜欢,喜欢得一刻也不想放手。 林如玉推开向像小狗一样的未婚夫,低声道,「爹爹那边,让娘亲去说。」 沈戈亲了亲心上人的小手,「我去跟岳父说,任打任骂,一定求得岳父点头。」 ------------ 第293章 新宅 林父想打他么? 想。但更多的是感动。同为男人,他明白沈戈这么做,是因为真的把自己的女儿放在了心坎里了,「你还是给兴阳去封信,问一问你祖父的意思。」 岳父这是同意了!沈戈应诺,笑成了傻子,「明年开春,朝廷定会派官员下来巡视长江诸州,来的人一定是我祖父。」 听到候两个孩子成亲时武安侯也在,林父放了心,刚露出一丝笑容却看到沈戈傻笑的样子,气哼哼地转开了眼睛。 没法看,真是没法看,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欠揍!怨不得当年自己去沔州接亲时,岳父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沈戈走后,林父满心都是不舍,「明年娇娇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呢。」 小腹已经隆起的房氏白了丈夫一眼,「我十六岁嫁进的林家。」 林父被妻子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嘟囔道,「他是武安侯府嫡长孙,以后说不定还会被请封世子,他真能守着娇娇过一辈子么?以后挖空心思往他身边凑的莺莺燕燕定少不了,万一他……」 房氏揉了揉丈夫的头,她心中却没有那么担心,因为沈戈的心都在女儿身上呢,「娇娇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她是会吃亏委屈自己的人?」 以前的娇娇或许会,现在的绝对不会。林父心里顿时踏实了些,「若这臭小子敢对不起娇娇,我打断他的腿!」 房氏放下手中的帕子,叹息道,「我现在担心的是贺炯明会对沈戈和娇娇不利。」 安州城被破后,贺炯明下落不明。在娇娇梦里,那畜生活生生剜走了她的心,不杀贺炯明,房氏就无法安心。林父比妻子沉得住气,「他现在就是只丧家之犬,那自顾已经不暇,没心思来找咱们的麻烦。等他腾出手来,咱们的天罗地网早就织好了。到时候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 *** 在药房里,沈戈兴奋地和林如玉说着他们以后的家,「新宅子西边两户人家的房子我也买下来的,等他们搬走后咱们就把房子拆了修一座园子,养花种竹。」 许是受东竹先生影响,沈戈也很喜欢竹子,昨晚送给林如玉的玉簪也是雕刻成竹节样式的。林如玉便道,「还可以挖一个塘子,养荷花、纳凉,都很不错。」 夏天时,池塘里会有青蛙,每天夜里呱呱、呱呱地唱歌。别人会觉得青蛙聒噪,但林如玉却很喜欢青蛙的叫声,前提是只有一两只,而不是一大群。 沈戈越说越起劲儿,干脆拿出纸笔画起了家的样子。林如玉的目光,落在他刀削般的鼻梁和微微下唇的浓密睫毛上,看得有些手痒,想……摸一摸他的脸。 这想法吓了她自己一跳,林如玉握紧拳头,目光落在纸上,诧异道,「你学过画画?」 他画出的园子山水、荷花,一目了然,一看便是学过的。 「嗯。」沈戈有些不好意思,「跟着恩师学过,只是很少动笔,已经有些生疏了。」 并不是生疏,沈戈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字画都是用柳枝在细沙上练,不习惯用毛笔。去年下半年家里的日子好些了,但事情也多了,他只勉强把字练得能见人了,画却是一直没拾起来。 林家富裕,林如玉琴棋书画都学过,虽说不上精通但看画却也能看出几分门道来。沈戈用笔确实有些生疏,但看得出是认真练过的。沈戈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林如玉心里十分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沈戈能读书识字已经十分难得了,没想到他连画都认真学了。 他真得很用功。 林如玉诚恳道,「等园子建好了,你画一幅园林图咱们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沈戈抬眸,眼里光华闪动,「把你也画进去,挂在……寝室内。」 林如玉大大方方 点头,「不能只有我一个。」 「那你把我画进画里。」沈戈想到那样的情景,笑得极为开心,英俊的面容又增添了三分美丽,倒与沈存玉看着越来越像了。 想到沈存玉,林如玉便忍不住想起了兴阳、武安侯府,「你问问沈管家,看你祖父喜欢什么样花草,咱们也栽种一些。」 沈戈真是爱极了听心上人说「咱们」,「我已经问过了,祖父喜欢规整干净。我已让寻叔按照祖父的习惯,布置第三进院子的正房。咱们俩住二进院里,生子他们住在前院或住在旧宅里。」 因为决定在宣州扎根,也因为庄明他们到了后,家里人多住不下,沈戈索性将穿街巷的他们赁的那处旧宅和旁边的荒院都买了下来,新宅就建在旧宅后边的巷子里,从旧宅的后门出去,到新宅只有几步路,方便得很。 其他人还好说,小舞是姑娘家,跟生子他们总住在一处也不方便,林如玉便道,「小舞已经十一了,让她跟咱们一块住二进院吧?」 林如玉很喜欢鬼灵精怪的小舞,有她一块住,日子能精彩不少。 沈戈却道,「那就让她住三进院的厢房。」 二进院里,只能有他们俩。 林如玉看他毫不掩饰的制热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垂下精致如画的眉眉眼,脸上若染了红霞,美不胜收。沈戈看得看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想把她抱住,亲一亲。 可还没等他抬手,便敏锐地听到外边响起脚步声。沈戈的听觉十分敏锐,一下边听出了来人是弦音,而且弦音的脚步放得比平日里要重不少,显然是故意想让他们听到。 沈戈捻了捻手指,脸也有些发红。 「姑娘,少爷。」弦音跟着管家改口尊沈戈为少爷,虽然已经喊过几次,但每次喊,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这个出类拔萃,放在兴阳都毫不逊色的少年,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孙,是他们真正的主人,「骆六送回消息,栾九偷偷找了人,想把栾家祖宅卖掉。除此之外,他还频繁到钱家附近转悠,看架势是打算狠坑钱宝翠一把,然后带着他娘跑路。」 跑路?林如玉挑眉,「他从哪得到的消息?」 ------------ 第294章 去桐油巷看热闹 安州治乱平息后,宣州太守祝蒙桢与和州太守屈存联手,将郑永富和郑永贵两兄弟抓获,如今就关押在宣州大牢之内。之所以将他们兄弟二人关在宣州大牢内,一是因为和州动荡未清,屈存腾不出专门人手看押这两兄弟;二是因为他们身中的七日红「剧毒」未解,押在宣州更为方便。 这两兄弟落网之后,宣州城内他们的「暗线」——药商宋家的少东家宋天翔,也一并被押入大牢候审。与宋天翔一并被抓的,还有为他搜集、传递消息的几个管事。 之所以留下栾九这条「漏网之鱼」,是因为林如玉请祝太守暂缓几日抓人。林如玉想通过栾九,钓几条大鱼。只是没想到大鱼还没调到,被她当做鱼饵的栾九,却也跑去钓鱼了。 林如玉吩咐道,「让栾家的宅子卖不出去,其他的不用管。」 弦音退下后,林如玉幽黑灵动的眸子转了又转,沈戈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一本正经道,「咱们要成亲了,你还没到新宅去看过,咱们现在去转转?晚上用完饭,我再送你回来?」 正在想怎么跟母亲说自己晚上要出去看热闹的林如玉,立刻点头,「好。」 沈戈邀女儿去看新宅,房氏自不会拦着,只叮嘱道,「带上几个人把新房的尺寸丈量清楚。」 明年春要成亲,林如玉陪嫁的梳妆台、衣柜、屏风和博古架等新房内用的家具物什,都该准备起来了。林如玉满口应了,又特地换了身暗色的衣裙,并披了件玄色的斗篷,跟着沈戈出了门。 沈戈建造的新宅,就在穿街巷后的凤来巷内。新宅已经建造完成,青砖高墙,朱漆双扇大门,很是气派。在大夏,能将大门修得这么阔气且用朱漆的,都是大户人家。 因为朱红色在从天然朱砂中提取出来的,因提取不易,朱漆的价格并不便宜,所以能够大量使用朱红色染料的人家,非富即贵。所以世人才会用「朱门」代指富贵人家。 林家的大门和家里的廊柱都是用的朱漆,沈戈为了让林如玉嫁过来后住得习惯,建造房舍时也决定用朱漆。 推开大门进入前院,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株一抱多粗的高大梧桐树,现在已是深秋时节,黄中带绿的高大树冠如伞如盖般保护着大门和影壁墙,让人一进院门便觉到清幽古意。林如玉迈步进入大门,似是一步便由滚滚红尘踏入了静谧家园之内,由身到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 「我就是因为这两株树,才相中这里的。」沈戈发现自己精心布置的家园,也被娇娇未婚妻喜欢,喜悦有心而生,握住她柔软温热的小手,「咱们去里边看看。」 林如玉跟着沈戈向里走,认真打量她和沈戈的家。虽然比起林家,这里的门窗房舍也不够精致,但古朴的门窗连廊都十分契合这座宅院的气质。这是大隐隐于市的气质,沈戈真不愧是六州第一隐士东竹先生的弟子。 林如玉越看越喜欢,精致如画的眉眼一直带着惊喜,这让沈戈觉得十分满足。留下几个仆妇丈量二进院的正房,沈戈带着林如玉经过刚开的月亮门,进入刚刚买下西院。 如沈戈所言,西院的旧房舍还未来得及拆除,看着很是凌乱,不过这片地方却不小。林如玉在脑中对应这沈戈画的图,很快便定位到了要挖水塘的地方,兴致勃勃道,「等挖好了,咱们可以叫它醴池,这边种竹子。」 沈戈笑出了声,「好。种下梧桐、绿竹,引来醴泉,等你这只凤凰来栖。」 林如玉翘起小下巴,给了他一个「算你有眼力」的傲娇眼神。 沈戈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抬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又不是房中 !林如玉羞急了,用了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们都没跟过来,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沈戈又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羞红的小脸,然后又是一下,真是怎么都亲不够,想……更亲近一些。 林如玉被他火热的亲吻惹得心跳加速,正要抬手推开他的脑袋,沈戈却忽然退开了。林如玉心中一慌,以为有人来了,但转头发现空无一人,再回眸却见沈戈面带驼红色,身体微转向另一边,眼睛也不敢再看自己。 莫非有人过来了,自己没有看到?林如玉咳嗽一声,正正经经道,「看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沈戈却僵硬不动,指着另一边的墙道,「你看那边。」 林如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可看的,便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终于平复了燥热的沈戈轻轻吁了一口气,迈步走到林如玉身边,一本正经道,「这些青砖还不错,可以留下用来铺路。」 就这?林如玉看了看墙,又狐疑地看了看沈戈,总觉得他好像瞒了自己什么。沈戈心虚,不敢再看林如玉,「天色不早,咱们该去用饭了。」 用完饭后,就可以去桐油巷钱家看热闹了。这个念头娱乐不够发达,能去围观八卦现场,权当消遣了。林如玉立刻兴致勃勃地点头,跟着沈戈转身向外走。 晚上要去看热闹的不只沈戈和林如玉,还有沈小舞、沈小六和沈小七。生子几个今晚有正事,遗憾缺席。 五个人寻了处干净好吃的食肆报餐一顿,天黑之后便转到了桐油巷。沈小七熟练地扔给巷口的大狗一个肉包子,五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桐油巷,与盯梢的骆六汇合,占据了视野最佳的看台——隔壁无人院子的墙头。因无人居住,墙头上长满杂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林如玉站在院墙内的长凳上,拨开杂草向外看了几眼,低声赞道,「这草长得甚是不错。」 沈小七立刻邀功,「如玉姐,这些草是我和六哥为了看热闹专门种的。」 林如玉…… 为了看热闹,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了。 (本章完) ------------ 第295章 栾九的计策 「汪,汪汪!」 天黑透后不久,桐油巷口的大黑狗叫了几声,听着都让人觉得愤怒。这叫声在黑暗的夜里显得各位突兀、渗人。 听到狗叫声,小舞、小六和小七三个孩子立刻兴奋了,异口同声低声道,「来了!」 许久没出来看过热闹得林如玉很是虚心地问道,「这狗只对栾九一个人叫?」 「这狗见到外人都叫,不过见到栾九时叫得最愤怒。」 「因为栾九用石头砸过它。」 「因为栾九想让它叫,好让钱宝翠知道他来了。」 三个小家伙讲解完后不久,林如玉便见栾九提着一个纸包,溜溜达达地从院墙外经过,不大一会儿又溜达回来。沈小六低声道,「他今天心急,来回走得挺快。」 都决定跑路的人了,能不心急么。站在林如玉身边的沈戈盯着钱家的院墙内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来了。」 虽然林如玉和三个小家伙听不到动静,也看不到来人,但他们对沈戈的话深信不疑,定住不再说话。因为沈戈的听力和视力的都比他们厉害数倍。 看到黑暗中出现在后院的,板着一把木凳的人影后,沈戈挑了挑眉,在林如玉耳边低声道,「是钱兰翠。」 嗯?这瓜越来越大了!林如玉睁大眼睛兴奋看着。沈戈的目光却停留在林如玉脸上,因为他对钱家姐妹的事毫无兴趣。 「吱呀——」 听到墙外的脚步声,钱兰翠晃了晃身子,脚下的木凳发出些许响动。 栾九准确停在墙外,压低声音问道,「是钱姑娘么?」 「嗯,九哥哥。」钱兰翠学着姐姐的腔调,四个字硬是说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感觉。 林如玉听到这做作的声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今夜天上无月,星光也暗淡,栾九却依旧含情脉脉地抬望着黑乎乎的墙头,不放心地叮嘱道,「钱姑娘,在下是来跟你辞行的,后日我们家就要搬到别处去。这是在下最后一次帮姑娘带药了,现在街道里抢钱的、拍花子的坏人不少,姑娘最好不要独自出来。可派家中仆妇去林家药房,或是让药房管事按时给令堂送药。不论有什么误会,令堂都是林家主的亲妹妹。他若知道令堂久病未愈,定不会不闻不问的。」 嗯……吃瓜吃到自己家身上的林如玉心中呵呵。 墙内的钱兰翠声音带着十足地委屈,「九哥哥一定要走么?」 栾九强打精神,「家里没钱买药,只能卖了房子搬到城外去赁村里的茅舍住了。在下日后金进城买药时若得了空,再过来给姑娘送药。」 钱兰翠急切问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栾九回道,「半月以后吧,姑娘家中还有弟弟和妹妹帮着分担,担子轻一些。可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买药、赚钱都得靠我一个人,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我娘照顾好。」 嗯,嗯?弟弟、妹妹?林如玉眨了眨眼睛,看来这瓜自己刚才没吃明白,不是栾九勾搭了钱家姐妹俩,而是他以为墙内的人是钱宝翠。林如玉禁不住默默吐槽:qδ 栾九骗了钱宝翠数次银子,却连钱宝翠的声音都没记住…… 墙里的钱兰翠也停顿了一会儿,脸上除了厌恶,还有冷笑,依旧模仿着姐姐的声音痴迷道,「翠儿知道九哥哥一定能行,我们家就……我弟弟他……欸……」 这一声叹息,把钱才明贬了个一文不值。 林如玉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钱才明确实一文不值。他到宣州后第一次出门因被人说了两句风凉话,便气得转头回家闭目「读书」,三月未再迈出家门一步,就连钱家每月凭票买米粮,都是林三姑带着仆从或女儿去,钱才明 这三个月就是家中的一只米虫。 栾九的眼睛转了又转,低声道,「令弟年纪尚幼还不知事,再大几岁定能撑起门户,保护令堂和两位姑娘的。」 栾九这话,是在暗示她们钱家唯一的儿子靠不住呢。钱兰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就她姐那个蠢货才觉得这厮是个好人,「九哥哥说得对,这几年我们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栾九进一步引诱道,「其实,只要令堂向林家主低个头,姑娘家的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了。林家主肯为救助宣州百姓捐粮捐药,又怎么会不顾自己亲人的死活呢?」 听栾九再次提到林家,钱兰翠岂能不知他是来做什么的,无助道,「我爹爹做错了事,我大舅怪罪到我们头上,一时半刻是消不了气的。」 钱林两家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栾九岂会不知。他心里暗骂钱家人都是蠢货,若他是钱才明,肯定早就求得林家主的原谅,在宣州城吃香喝辣了。不过也正是因为钱家人蠢,才给了他机会。栾九把手里药包举起来,「钱姑娘,这药给你,在下要走了。」 「好。」钱兰翠摸黑在凳子上放了个一尺多高的小木墩,小心翼翼踩上去,趴在墙头上探身去接栾九带来的药包。 谁知,却被栾九抓住了手,「在下实在不忍钱姑娘这般聪慧孝顺的姑娘吃苦,现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钱兰翠忍住甩开他的冲动,装着羞涩道,「九哥哥,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么?」 栾九握住「钱宝翠」的手,扬首献策道,「林家主和夫人最看重的,便是女儿林如玉和林杜衡,若姑娘能帮到他们,林家主定会既往不咎,接你们母女回家。」 这栾九果然不蠢,竟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钱兰翠眼中亮光一闪,失落道,「我们这样的,能帮他们什么呢?」 「姑娘能帮的事情,多着呢。」栾九踮脚压低声音把自己的计策如此这般讲了一番。 钱兰翠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才提着药包返回了内院。等到听不到里边的动静了,栾九才转身离去。 林如玉正要退下去,却被沈戈握住了手,听他在自己耳边压低声音道,「他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走入黑暗中的栾九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在墙下待了片刻确认无人偷听,才转身离去。 ------------ 第296章 为自己打算 「呜、呜!」 钱兰翠轻手轻脚回到卧房时,被她勒住嘴捆在床上的钱宝翠死死等着她,用力摇晃身体,恨不得挣脱绳子起来跟钱兰翠拼命。 钱兰翠坐到床边,把药包打开用剪刀拨拉几下,冷嗤道,「烂菊花、蒲公英、金银花,哦,还有薄荷叶,连翘叶,你就被人家用这二十文都用不了的一包玩意儿,骗走了上百两银子?」 「呜,呜,呜!」钱宝翠目眦欲裂,示意钱兰翠给她解开绳子。 钱兰翠把药包扔在一边,出去洗净了手又回来坐下,盯着自己的蠢货姐姐道,「我不是瞎子,母亲钱匣子里的钱是你偷的,钱才明的玉佩是你拿的,婆子不过是你的替罪羊罢了。你说我若告诉母亲,她会怎么处置你?」.br> 钱宝翠眼里闪过惧以,不骂了。 「除了从姐这里骗银子,栾九还从牡丹巷里的余寡妇、钟楼附近卖云吞的老常头家的闺女那里沾了不少便宜。这是就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姐若不信,明日自己出去打听打听,就什么都清楚了。」钱兰翠把勒住她的嘴的布条解开,开始好言好语地劝说姐姐,「我是你亲妹妹,还能骗你不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现在家里的婆子和丫鬟都被卖了,你若再偷银子喂那小白脸,娘一准能发现。」 「哼!」活动来几下被勒得生疼的嘴,钱宝翠才低声骂道,「你天天追着沈戈那个大饼脸的兄弟跑就不丢人了?你哪来的脸说我?」 钱兰翠这几个月,不是跑去堵林二叔,就是去堵沈良勇,但这两个人都比泥鳅还滑,她一个都没逮住。所以才不得不从钱宝翠这里下手,「你以为我想这样?若父亲还在,钱家还在,我何至于豁出脸面去折腾?咱们指望不上娘,指望不上钱才明,不指望自己还能指望谁?」 钱宝翠见妹妹哭了,心中也是一阵难受。 「姐,咱们得为自己拼一把。」钱兰翠见蠢姐姐不闹腾了,趁机进言道,「栾九虽然不是好人,但脑袋还挺好使的,他出的主意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如果成了,咱们能搭上林家的关系,大舅手里随便漏点东西出来就够咱们用一辈子的;如果不成,大不了就是离开宣州城。娘手里还有银子,离开这儿咱们也不会没地方住。」 钱宝翠胆子小,「既然娘手里还有银子,等咱们出嫁时就不愁嫁妆,干嘛还要去招惹林家?」 钱兰翠恨不得白蠢姐姐一眼,「你觉得娘会给咱们出多少银子的办嫁妆?顶多十几二十两。拿着这样的嫁妆,咱们到了夫家能抬起头来还是能直起腰杆来?在夫家被欺负了,咱们能指望钱才明给咱们做主么?拿着这点银子嫁出去,就是去夫家当牛做马!」 钱宝翠想到自己的以后,也开始慌了。 钱兰翠继续道,「栾九家的情况姐应该也不清楚吧?他爹死了,他娘是个病秧子,这些年全是就靠着他在林家药材行做管事的大舅接济,才没饿死。他也就靠着一张嘴四处招摇撞骗,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跟了这样的人,想过什么日子?」 见姐姐真挺进去了,钱兰翠才给她解开绳子,「他骗了你那么多银子,也该她为咱们姐妹铺铺路了。」 第二日用完早饭,林如玉便出了门,今日她要去的是林家绸缎庄和成衣铺子。按理说,东家要选布匹衣物,让店铺管事直接把最新样式的成衣、最好的布料送到家中便好挑选便好,但为了给钱家人一个下手的机会,林如玉选择了出门。 她到了绸缎庄前刚下车,便有二十多个老幼妇孺连哭带喊围上来,请林如玉高抬贵手,给她们一条活路。这些人一跪,很快便有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将绸缎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家绸缎庄的林茂立刻上前,「姑娘请入内,这里交给小人处置。」 林如玉点头正要走,却被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老妇人拦住了门,跪倒哭求,「我儿子是冤枉的,求姑娘到太守面前为他求个情,让太守饶他一命吧。儿子被抓了,可让我们这一家子怎么活啊——」 有个年轻妇人也跟着哭求,「林姑娘是菩萨心肠,救救我们吧。我男人只是听掌柜吩咐跑跑腿,他什么都不道啊。」 林茂见姑娘站着不动,便低声道,「姑娘,这些都是宋家药材行的被抓管事的家眷,姑娘您看?」 林如玉看了一眼林茂,林茂立刻明白了了,大声喊道,「人是衙门抓的,你们觉得有冤枉,去撞衙门的大门去,跑到我们这里来闹有什么用!」 「姑娘是武安侯府长孙媳妇,只要姑娘一句话,太守肯定能放人!」 「就是啊,林姑娘现在是长孙媳妇,过几年就是武安侯世子夫人了,宣州城里谁敢不给她面子?」 「好姑娘啊,如果老妇人不是没去衙门求过,但衙门不管。我这才厚着脸皮来求姑娘,求姑娘开开恩吧,开开恩吧?」 说着,老妇人泣不成声,练练磕头,后边的人也跟着磕头哭泣。这场景看得围观的百姓们于心不忍,也跟着劝说让林如玉帮他们给太守大人递个话。反正对林如玉来说,带句话又不损失什么,万一太守应了,也是她的一件大功德不是? 这是要,道德绑架了。 林如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和围观人群里叫得大声的几个,这些人对上林如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是明显的心虚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还跟庶民同罪呢,你们不要难为我表姐了。」终于挤进人群里的钱兰翠,一脸怕怕的,但还是鼓起勇气颤声替林如玉说话,小模样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表姐?」 「这是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桐油巷钱家的闺女么!」 「他们两家不是断亲了?」 「……」 因为钱兰翠,众人的关注点由地上跪着的一帮人,转到了林钱两家的恩怨上。听着身边的议论声,钱宝翠难堪地低下头,钱兰翠却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小心翼翼又十分担忧地望着林如玉。 ------------ 第297章 计划败露 见林如玉转身就要往林家绸缎庄里走,跪在地上的一个十几岁的粗衣少年忽然暴起,猛地向林如玉冲去,「你不救我爹,就去死!」 「表姐小心!」有准备的钱兰翠一个疾冲上前,用她「弱小」的身躯挡住了猛扑向前的少年,却被他撞倒在地上。 弦音和骆显抬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少年,将他双臂扣住,利落绑了。有个跪在地上的妇人爬过来大声哭嚎,「儿啊,你们快放了我儿子,否则我也不活了……」 「妹妹你没事儿吧?」钱宝翠「焦急」地抬手去扶钱兰翠,声音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不过她的嗓门比不过哭嚎的妇人,所以注意她这边的人没几个。 躺在地上的钱兰翠心中暗骂姐姐没用,好在这时人群里有人大喊:「林姑娘,你三姑家的表妹被人撞倒,像是伤着了。」 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议论自己后,钱兰翠才虚弱挣扎,借着姐姐的手起身,颤巍巍看向林如玉,「我没事儿,表姐没受伤就好。」 她现在的虚弱和颤抖不是装的,因为她是结结实实被撞,实实在在摔倒在石板路上,胯骨、胳膊肘和后脑都被磕到了。不过她这假戏真做,却连林如玉的一个眼神都没吸引过来,钱兰翠恨得咬牙。 林如玉看向那个要自己的命的少年,沉着脸问道,「你爹叫什么?」 少年面目狰狞地瞪着林如玉,发出野兽般地咆哮声。他娘连忙哭求道,「回姑娘,我家男人叫钱锁,是宋家药材行的一个小管事,他做的事都是东家吩咐的,我们一家六口就靠着他这个差事糊口,东家吩咐的事情他不敢不做,请姑娘饶命啊。」 林如玉冷声道,「照你这么说,东家吩咐他去杀人,他杀了人也是无辜的?」 妇人愣了一下,大声反驳道,「瞧姑娘您这话说的,我家男人老实本分,怎么会杀人呢?」 「老实本分?」林如玉抬高声音,沉稳而严厉地将钱锁的罪行公之于众,「他打着给宣州各县运送药材的幌子,给饶州和和州的叛军运送药材,老实本分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妇人吓傻了,围观群众就嚷嚷开了,「好家伙,这是通敌啊!」 「他给叛军送药,就是给咱们宣州军捅刀子。宣州军败了,咱们都得死,这不是杀人是什么?」 「这是死罪啊!钱锁犯了死罪,你们还有脸跑到林姑娘面前来闹?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被冤枉的呢!」 有人追问道,「林姑娘,其他几个人呢,他们也都是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吗?」 这一下,愤怒的人群立刻安静了,紧盯着林如玉。林如玉言道,「衙门很快会升堂审理此案,大伙到时过去听听就知道了。」 过来求情的这帮人的热闹算是看完了,又有好事人提前旁边相互搀扶的钱家姐妹,「林姑娘您看,钱家姑娘为了救你都受伤了,赶紧把她附近去让郎中给看看吧?」 「是啊林姑娘,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林钱两家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儿,你们这一辈该怎么处还是得怎么处。」有热心的老妇人真心实意拉合,「你看钱姑娘看到你有危险,不是第一个就冲出来了么?」 钱兰翠没想着靠今天这一回,就把两家的关系缓和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再逼林如玉就会适得其反,所以钱兰翠一脸诚恳地向众人解释,「大伙的好意兰翠心领了,大舅和表姐生气是应该的。父债子偿,长辈犯下的错就该我们来赎罪。我没有受伤,不用看郎中,我们就先回了。」 说罢,钱兰翠给林如玉行了个礼,转身拉着还不舍得走的姐姐就要挤出人群回家。 「且慢。」 听到林如玉开口, 钱兰翠眼睛一亮,嘴角压制不住地翘了起来一脸惊喜地转身看向林如玉,「表姐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件事,须得当着大伙的面说明白。」林如玉已经看到围观众人同情钱家,对林家的作法不满了。林家敞开门做生意,若今日不把这件事说清楚,会影响到林家的口碑进而影响生意,「钱姑娘说,你是过来赎罪的?」 钱兰翠小白花般低下头,诚恳道,「不是,我自不量力,没帮上忙。表姐有人保护着,我今日是多此一举,但看到有人冲向表姐,我也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 林如玉点头,又问道,「你们今日是特意过来的?」 还没等钱兰翠开口,钱宝翠便回道,「不是,我们是路过。」 就等你们这句话了。骆六提着栾九下了马车,大声道,「姑娘,煽动宋家管事们过来闹事的人已经抓住了,请姑娘发落。」 众人呼啦啦让开道路,钱兰翠和钱宝翠看到栾九被提进来扔在地上,吓得脸色都变了。钱宝翠拉住妹妹就要跑,「咱们快走吧!」 十二岁的钱兰翠虽然心眼多但道行还浅,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也慌了手脚。 但还不等她们姐妹俩挤出去,栾九嘴里的破布已经被拔掉,扯着嗓子喊道,「姑娘饶命啊,是钱姑娘让我这么干的。钱家想攀上林家,让我作筏子。」 「哗——」 这瓜越来越热闹了!众人一片哗然,挤得紧紧的不让钱家姐妹俩逃走。 林如玉沉声问道,「哪位钱姑娘?」 栾九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是钱宝翠姑娘,小人给钱夫人送过几次药,所以认识了钱姑娘,她说他家日子越来越难过,所以想重新跟林家走动起来,让小人帮她找人冲撞您,她们过来救人,让您欠她们人情。」 大难临头,钱宝翠不顾妹妹的拉扯,大声喊道,「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主意,是……」 「姐姐!」钱兰翠拉住姐姐的衣袖不让她说下去,瞪圆眼睛厉声喝问栾九,「我们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对,你为何要陷害我们!」钱宝翠跟着喊道。 (本章完) ------------ 第298章 一耳光打傻钱宝翠 天地良心!」被骆六抓住的栾九,知道若不把这事儿的主要罪责退到钱宝翠身上,他就完了,「这事儿是昨天晚上我给钱夫人送药时,钱姑娘定下的,若我栾玉成说的不是真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栾九赌咒发誓后,围观众人立刻将矛头转向了钱家兄妹。钱宝翠气得七窍生烟,钱兰翠却眼睛一亮,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举头三尺有神灵,信女钱兰翠在此发誓,若此事是我姐姐跟栾九商定的,便让我钱兰翠不得好死。」 钱宝翠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挺直了腰杆应和妹妹的话,「对!」 啊? 两边人都发誓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栾九气得要死,众人交头接耳,林如玉看了钱兰翠与林三姑有九分相似的神色,不得不暗道一声这丫头若再有几年,怕是个了不得的绿茶白莲花。 不过,她再茶再莲,也折腾不到自己面前来了。 人群里的乞丐见时机成熟,立刻跳出来道出实情,「他们都敢发誓,是因为昨天晚上跟栾九商议坑骗林姑娘的,不是钱家大姑娘钱宝翠,而是冒充钱家大姑娘的二姑娘钱兰翠!钱二姑娘昨晚登着凳子从墙里探身出来接栾九的东西时,咱看得清清楚楚的!」 啊,哈? 看了一下钱家姐妹俩明显心虚的模样,众人一下就沸腾了,栾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嗷嗷叫着似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钱家姐妹俩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人群外有人大喊。 「干什么,都堵着路干什么,让开!」 宣州捕头张开带着衙役到了,看到穿着官服的人,本就心虚的钱兰翠吓得腿都软了,满眼哀求地看着林如玉。 都不用林如玉开口,百姓们七嘴八舌便把事情说清楚了,张开气势汹汹地瞪了跑了闹事的一群人、栾九和钱家姐妹一圈,向林如玉抱拳,「林姑娘,某将这些人都带回衙门审问清楚?」 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一旦见官,哪还有他们的好。钱宝翠往后退了几步,表明这事儿与她无关。钱兰翠直接跪倒在了林如玉面前,「表姐,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听了栾九的鬼话,请表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跑来堵林如玉的宋家被抓管事的家眷们也齐齐哀求林如玉,请她网开一面。 就在众人以为林如玉会就此罢手时,却听她说道,「劳烦张捕头将这些人都带回衙门,这个冲过来的少年被人下药了,此事定还有隐情,必须查清楚。」 衙门里的罪犯都快把大牢挤爆了,再把这么多人抓回去,关都没地方关。但林如玉既然开了口,张开就不会驳她的面子,大声喝道,「都带走!」 「我不去,放开我!」钱宝翠把衙役抓住胳膊时,彻底崩溃了,用力挣扎着哭喊,「这事儿都是我妹妹和栾九干的,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林如玉,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爹已经被你们抓起来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娘可是你亲姑,你做这么绝,不怕你死了后外祖父找你算账吗?」 「林如玉,你不得好死,你们一家都不得好死!」 「啪!」林如玉上前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钱宝翠脸上,把她的脸打麻了,人也打傻了。不只钱宝翠,众人都被林如玉这一把掌镇住了。 钱宝翠发疯,林如玉不管,但她敢咒自己家人,她就是找死,「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林家杀了你们家谁?常州衙门把钱江平抓去问罪,是因为你爹跟海盗勾结,害死了我林家海船上几十条人命,我和我爹都差点死在常州外海上!你娘明知道你爹要杀我们父女夺财,却作壁上观置之不理,这是姑母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们母子四人在常州过不下去了,我爹念着情亲把你们接到宣州蒲县,管吃管喝,给你哥请了夫子,还派人保护你们。是你们贪心不足,便宜没占够,雇了马车跑到宣州来想住进我家,却招来杀手,又一次将我爹推入险境!」 「即便如此,我爹还是网开一面没追究,这回又是你们姐妹勾结外人过来害我。」林如玉抓住钱宝翠的头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不用已经过世的祖父动手惩戒,我就不会饶了你们!」 衙门把涉事人都抓走后,街上的百姓们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林如玉长得美,待人一向和气,但谁能想到她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一巴掌就把钱宝翠的脸打肿了,这前后反差真是大的让人无法适应。 「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吧?去年在赵家三姑娘的及笄宴上,林如玉就一巴掌把宋家大姑娘呼地上了。」 经人一提醒,大伙儿才想起这事儿来。又有人后怕地拍着胸口道,「林姑娘像他爹,平日里乐呵呵的,狠起来吓死人,惹不起,惹不起。」 「林家本来就不是好热的,现在林姑娘又跟沈戈订了亲,更不好惹了。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帮钱家那俩黑心小娘们儿求情。」 「林姑娘这么泼辣,如果让沈戈看到了,估计都不敢娶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却听有人道,「劳烦大伙让个道儿。」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竟是沈戈来了,连忙躬身行礼、亲热打招呼。沈戈乐呵呵应了,对刚才说自己不敢娶林如玉的那个妇人道,「这位大婶儿说错了,我就喜欢讲道理又泼辣的姑娘。听到自己的亲人被诅咒都不吭一声的姑娘,才不值得娶,大伙儿是是不是?」 「对!沈公子说的是!」 在一片应和声中,沈戈走进林家绸缎庄,见到林如玉后压低声音问道,「方才那个小子被人下药了?」 林如玉点头,「他精神状态明显不对,我不能确定是什么药,已派人请郭神医去衙门验看了。」 如玉这一年来一直在研究药物药理,连她都拿不准是什么药,说明这药物不是市面上轻易能得到的。沈戈慎重道,「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去办,你先回家。」 林如玉想也不想地摇头,「我自己去,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林如玉直觉认为,此事与贺炯明有关。 (本章完) ------------ 第299章 跪在街口祈求 钱家两姐妹被抓后,立刻有人将消息送到了桐油巷钱家。林三姑一听,差点被这俩蠢闺女气死,待衙差找上门来,让她去衙门赎人时,林三姑直接问道,「请差爷示下共需多少银两,小妇人好提前准备。」 「一人五十两。」 「五十两?!」这出乎意料的钱数让林三姑忍不住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惊觉失态后,她努力压住火气和心疼,低眉顺眼道,「请差爷先回,小妇人去筹备银两,随后就到。」 衙差叮嘱道,「天黑之前必须把人赎出来,今天是五十一个,明天就涨价了。」 衙门大牢都满了,根本没地方关押犯人,少一个是一个。 林三姑关上门,脸就沉了下来。钱才明低声嘟囔,「娘,他俩太不懂事儿了,老老实实在家带着不好么,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咱们哪还有那么多银子赎她们啊,买米都不够了。」qδ 进入宣州城后,因为没有进项,林三姑如今只剩三百多两银子,赎回两个女儿就要花去她三分之一的家底,她当然舍不得。 若是被抓的只有大女儿,林三姑定看都不看一眼。但小女儿脑子灵活,办事利索,林三姑用着十分顺手,所以小女儿一定要赎回来。 大女儿虽然不不中用,但嫁出去也能赚回一笔彩礼钱。林三姑咬了咬牙,顶着一众打量和嫌弃的目光,去衙门交罚银,把两个女儿赎了回来。 回到桐油巷后,林三姑甩手就狠狠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耳光,钱宝翠和钱兰翠跪在地上躲都不敢躲。莫说本就没什么心眼的钱宝翠,便是钱兰翠的胆子也在衙门里被吓破了。 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两人想起来还是禁不住瑟瑟发抖。 林三姑站在破落的小院中,不想再见到这两个不成样子的女儿和站没站相的儿子,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她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 青弋巷口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是跪在地上的林三姑和三个儿女。面对众人的议论和讽刺,钱家三姐弟紧低着头,林三姑却直勾勾地望着青弋巷的方向,目光坚定。 林家的管家林祥很快将消息送到内院,「老爷,钱夫人带着儿女跪在青弋巷外,说他们已经身无分文,祈求老爷送他们出城。」 听说了钱家姐妹闹事,回娘家来看看情况的林二姑,停了管家的话脸上便有了怒色,房氏也是如此。 跟林二叔一同回到宣州,打算接父母回家的房二舅,想当年他为妹妹送嫁时,林三姑算计他的事,暗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大哥重情,凳子还没做暖的林二叔不愿让重情的大哥,出去面对林三姑,站起身道,「大哥,我去把她们打发了。」 「你刚回来,在家里歇着,我去看看。」林父刚站起身,林二姑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哥,我跟你一块去。」 站在母亲身后的林如玉刚要开口,却被母亲用目光制止了。待父亲和二姑出去后,林如玉还是向母亲道,「娘,钱夫人身上肯定藏着银子呢,她习惯把家底都带在身上。」 房氏点头,「你二姑母肯定知道。」 也对,二姑母跟钱夫人是一块长大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钱夫人的脾性二姑母肯定非常清楚。林如梅一个劲儿地给大姐使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块出去看热闹。 林二姑虽然看着娴雅文静,但生气起来却是非常吓人的,林如玉也有些心动,但外边人多眼杂,她们出去看热闹很容易被人发现,只能在家里等消息。 二婶温氏看俩小丫头打眉眼官司,哪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咳嗽一声开口道 ,「娇娇怎么知道钱夫人身上藏着银子?」 见家里人都看着自己,林如玉解释道,「因为钱家是桐油巷里最热闹的一家,小舞他们常去看热闹,我听小舞说钱家遭了好几回家贼,为此钱夫人还发卖了家里的婆子、管事。这种情况下,钱夫人一定不放心把钱财放在家里。」 林如梅感兴趣问道,「姐,她们从蒲县过来时,行李不是都丢了么,估计也没多少钱财了,否则也不会跑过来丢人。」 林如玉解释道,「钱家搬到宣州城的这三个多月,虽然也买粗粮,但都是足量买的。钱夫人还曾到街市上转悠,打听铺子怎么买,想在宣州城中置业,所以她肯定有钱。至于丢人不丢人的,她们都决定要走了,离开这里谁知道她们干过什么?她今日过来,一是想请咱们派人护送他们,二是想让人知道她们已经没银子了,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林如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温氏连连点头,见女儿一脸蠢样,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可长点心吧!这么明摆着的事儿都想不到。」 林如梅捂着脑袋,不服气道,「刚才我姐说时,娘的嘴张得比我还大呢,您肯定也没想到!」 旁人还算收敛,林二叔却拍着桌子笑得极为大声,「梅儿说对了,以你娘的脑子肯定想不到。」 众人…… 温氏答得理所当然,「我想到了一点,只是没娇娇想得透彻,不过我想不想得到没关系,梅儿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林如梅瞪大眸子,觉得母亲这话说得非常有问题。 房老夫人和房氏、林如玉却都听明白了。二婶的意思是她不当家,所以缺点心眼也没什么,但二妹以后要嫁人的,却不一定能有二婶这样的福气,找到林家这么好的人家,遇到林父林母这么好的家人。 林如玉看着笑得欢快的二叔和一脸得意的二婶,也跟着笑了。二叔和林三姑都是庶出,但为人处世大不相同。上一世,父亲死在常州未能归来,二叔也被人害死,自始至终林三姑从未露过一次面,连书信都没来过一封。 对于这样的人,林如玉绝不可能心软。 ------------ 第300章 暗中的仇家 林如玉需要办的事情太多,本没将林三姑一家放在眼里。但在桐油巷里听到栾九和钱兰翠合谋,打算再扒在林家身上吸血时,林如玉便设下了今日之计。 林家绸缎庄门前的闹剧,除了那个被药迷了神智的钱椿,其他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她就是要逼得钱家四口在宣州无法立足,将她们赶到城外去。 林父和林二姑很快就回来了,林父没说什么,林二姑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她们身上的银子足够租车、买田的,用不着咱们施舍」,便把林三姑一家的事儿揭了过去。 待二姑母走后,林如玉听去看热闹的雨莺激动不已地讲着林二姑是怎么一句话堵住钱夫人的嘴,让她们一家子落荒而逃的: 「身无分文,让姐姐派马车送你们出城安顿?可以。你身上藏的上千两银票都拿出来交给我,我就派人派车。」 「二姑奶奶话音一落,两个粗壮的婆子就撸袖子过去了,吓得钱夫人脸都变了。」雨莺好奇嘟囔,「钱夫人真藏着那么多银子呢?」 云鹃机灵笑道,「好奇的不只你一个。」 好奇之后忍不住手痒的,更不只一两个。这会儿的林三姑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就是只待宰的肥羊。林如玉灵动的眸子一转,笑道,「她们若想平安离开宣州,还要大出一次血。」 果然不出林如玉所料,被人盯住的林三姑连家都没回,就带着儿女们去了镖局,请镖师护送他们出城。 「护送钱家四人去宣州下阳县,镖银一共三百两。」良道镖局的人走后,卢玉春来找林如玉,说起林三姑去良道镖局花重金雇镖师的事儿,「我大师兄说,钱夫人听到这镖价,直接就跳了脚。」.br> 下阳线在饶州和宣州交界处,那边叛军还未彻底肃清,良道镖局收三百两的镖银一点不多。林三姑刚花一百两银子赎人,又花三百两雇镖师,肯定是肉疼了。 卢玉春靠近林如玉身边,低声问道,「衙门罚钱家一百两银的事?」 林如玉摇头,「我没插手,是衙门的人办的。」 你是没插手,但沈戈可就不一定了。衙门的捕头张开,与沈戈关系好得就差拜把子了。卢玉春从丫鬟手里接过两个首饰盒,递到林如玉面前,「这是我给你选的一对玉钗和一盒珍珠,二妹看看可喜欢?」 现在林家最重要的事,是林如玉的及笄之礼。林如玉是高嫁,林家上下铆足了劲儿,要把她的及笄之礼办得体体面面的。 这个体面不只是用钱来堆,但该准备的东西,林家都要用最好的。离着及笄还有四日,只簪钗,林如玉便收到了十几支,林如玉每一只都很喜欢。现在嫂子又给她送簪子,林如玉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待到了林如玉及笄这日,林家贵客盈门。为她插簪的是祝太守的夫人和东竹先生的妻子,宣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道贺。林家整整热闹了一日,送走宾客后,林如玉觉得自己腰酸腿疼,就连脸都笑酸了。 累人,真的累人。想到成亲比这还累,林如玉生无可恋地仰躺在床上,不嫁了,她不要嫁了。 弦音走到床边,见林如玉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眼里闪过赞叹。林如玉虽刚满十五,但身体已经长成,随意躺在床上便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守在床边的云鹃见弦音这是个时辰进来,眼皮就跳了跳,随她走到屋外低声问道,「弦音姐,是公子来了么?」 弦音点头,把一小瓶药酒递给云鹃,「公子怕姑娘累着了,特意送药酒过来让咱们给姑娘揉揉脖子。」 公子时刻挂记着自家姑娘,让云鹃眉开眼笑地结果药酒,「先让姑娘睡会儿,待她醒了沐浴时再用。」 与林父一起送完宾 客的沈戈,最后一个走出林家大门,仔细查了一遍青弋巷内的岗哨,确认无人能偷入林家,才带着沈良勇和沈寻返回穿街巷。 林如玉及笄之后,沈戈便要与杜成厚将军一块带兵,去清剿饶州和和州的叛军了,但他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 在林家绸缎庄前想袭击林如玉的钱椿,是被人下一种在江湖上都少见的,短时间让人体力暴涨数倍迷失神智的药。因为药量下得极大,不会武功又年纪小的钱椿被押送到衙门后不久,便因受不住药力,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其状凄惨异常。 查了这几日,沈戈却连下药人的一点影子也没找到。想到有人在暗地里盯着林如玉,沈戈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捏死! 现在最恨林如玉的,当数和州的郑永富。但祝太守提审了和州叛军统领郑永富,已确认下药的人不是和州安插在宣州的暗线。 不是郑永富,能拿到秘药,手段又如此狠辣的,沈戈推断只有逃跑的安王世子贺炯明。严格算起来,是林如玉和他沈戈一起,毁了贺炯明一步又一步的棋,所以贺炯明那疯子逃走之后,很有可能安排人到宣州来寻仇。 见自家公子板着脸盯着暗夜,武安侯府的管家沈寻低声劝道,「对方此举意在扰乱公子的心神,公子一定要沉住气。」 潜藏在暗处的人,给钱椿下毒时肯定知道,没有武功的钱椿不可能攻击到林如玉,所以他此举的意图不是杀人,而是让林家和沈戈知道,暗中有人死死盯着他们。这次他能给钱椿下药后全身而退,下次就能给别人下药。他就是想让林家人恐慌,让沈戈恐慌。 沈戈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望着天上的半圆的月亮,回道,「我知道。」 就算是知道,他也还是放不下心,因为对方盯住的人是他的想一辈子碰在手心里的人。沈戈都不敢想林如玉真得出事,他会变成什么样。 公子年纪还小,心性不够沉稳,这样的事情遇得不多,沉不住气也在情理当中,让沈寻惊讶的是被仇家盯上的林如玉。 比公子还小一岁的林如玉,表现得实在是太沉稳冷静了。 ------------ 第301章 郑昌明回宣州 林如玉和沈戈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十九,距现在也只有半年时间了。林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林如玉的嫁妆时,沈戈也带着八百右侯卫,赶往和州平乱。 郑永富和郑永贵虽然都被关押到了宣州,但因和州军基本上都参与了叛乱,潜逃或隐藏的和州军需要外部力量肃清,沈戈此行便是帮助和州太守和通守整顿和州军。 沈戈这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直到进入腊月才派人送回消息,说他过几日回来过年。可还没等林如玉高兴两日,饶州的密信便送到了沈戈手中:安王世子贺炯明藏身在饶州叛军之中! 于是,肃清了和州叛军的沈戈立刻与杜成厚带领兵马赶往饶州,捉拿贺炯明。这一去,怕是要在饶州山林里过年了。 捧着暖手的铜炉,穿着暖和的衣裳,站在窗口赏雪的林如玉望着在风中飞扬的雪花,呼出了一口白气。现在已经数九,快到了天最冷的时候,沈戈在山林怕是更难熬,该再给他添两件御寒的衣物,「云鹃,我记得库房里是不是有几张黄色的貂皮,你去取过来。」 「是。」云鹃经由丫鬟们刚刚扫出的路,轻快跑去姑娘的库房取貂皮。林家正在给林如玉置办嫁妆,专门将一座客院辟为摆放嫁妆的库房。现在客院内的左右厢房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了。 云鹃和两个小丫鬟把取来的貂皮摆在闺房桌上,「姑娘,除了这几张土黄色的,库房里还有六张黑褐色的,四张紫黑色的,奴婢觉得那几张紫黑色的最衬姑娘的肤色,做披风定很漂亮。」 飘落在皮子上的几片雪花进屋之后化成了水珠,林如玉抬手把水珠抹去,摸着厚实的皮子道,「那几张先留着,用这这几张送去针线房,给沈戈做一件皮裘、一副护膝,再挑一张带毛的羊羔皮子给他做一双皮靴,吩咐针线房三天做出来。」 原来是给准姑爷做的,云鹃笑嘻嘻应了,与小丫鬟们抱着皮子跑进了雪中。看着姑娘又捧起医书的弦音张了张嘴,想跟姑娘说公子活力旺,穿不了太厚的皮裘,但又把嘴合上了。 姑娘给公子准备御寒衣物是心意,公子收到肯定会高高兴兴。弦音正在为姑娘和公子感情好而开心时,便听姑娘问道,「弦音姐,咱们送去兴阳的年礼,该到了吧?」 林如玉和沈戈已经正式订亲,两家已经是姻亲,逢年过节应送年礼。房氏跟女儿商量过后,不只给武安侯府准备了年礼,登州沈戈的舅舅家也送了一份,当然还有镇守安州的沈存玉那边。登州和安州离着宣州近,年礼已经送到了,但兴阳的年礼应还在路上。 「若是路上不遇大雪,应该就是这一两日到,侯府的年礼应该也在路上了。」弦音来了兴致,「这次的年礼一定有兴阳的酱鸭子,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沈寻到了宣州后,特意搜集了林家长辈和林如玉的喜好,将信送回了兴阳,侯府肯定会按照他们的喜好准备年礼。爱吃酱肉的林如玉,定会收到兴阳远近闻名的酱鸭子,她墨黑灵动的眸子里尽是笑意。 雨莺在雪地里依旧跑得飞快,冲进屋里子欢快道,「姑娘,郑昌明将军从安州过来,把沈元帅的年礼和福少爷的书信送过来了。」 沈存玉帅兵平定安州之乱后,将军功簿送去了兴阳,朝廷论功行赏,郑昌明被封正七品镇远将军,林大福被封正五品车骑将军,沈戈被封正四品骠骑将军。 郑昌明除抓住了随安王潜逃的安州太守外,还大大小小立了六次军功,本该有更高封赏,但因其父亲和伯父加入叛军与朝廷作对,所以只被封了正七品。 即便如此,郑昌明已是十分满足,万分感恩了。因为郑昌明的的伯父郑永富和父亲郑永贵加入了叛军与朝廷作对,犯的是叛国谋逆的重罪。郑家除了他们这一支,其他族人皆被株连,或死刑或 充军发配。只有郑昌明的母亲和妻儿因他戴罪立功,未被株连。 郑昌明的父亲郑永贵虽然最后关头与其兄长郑永富闹翻了,还偷偷给宣州太守送信告密,但这点功劳,不足以抵消他在和州犯下的罪孽,所以依旧被押在宣州大牢内听候发落。 郑昌明此来宣州,主要是为了父亲的事。 晚上用饭时,林如玉听二叔讲起了郑昌明,「郑将军去了安州这几月,真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是位开口谈诗,闭口论画的翩翩佳公子,现在成了身穿铠甲的将军,真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林父也对郑昌明赞誉有加,「当初他躲过追杀,在和州上了咱们家的船。我还以为他是到宣州逃命,没想到他是要从必死之局中杀出一条活路。」 房氏借机教子,「郑将军二十一岁遭逢巨变,搁笔持刀苦练武功,出生入死立下战功,不只救了他,还救了他的母亲和妻子、孩子,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当做的事。」 林如梅举一反三,「大福哥也很厉害,他在家时日日苦练箭术,才能成为神射手,在战场上射杀敌人,光宗耀祖。」 众人被林如梅逗笑了,已经成为将军夫人的卢玉春真心道,「大福能走到今日,不只是因为他有天赋、肯下苦功,更是因为母亲费心为他寻来良师,因为元帅和沈戈肯提携他。」 若不是沈戈肯带着他,军中那么多神射手,论资排辈也轮不到大福去射杀贺炯昭。卢玉春对林家、对沈戈充满感激。 阿衡立刻举一反三,「母亲,大嫂,我明白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六岁的林杜衡身上,房氏温和问道,「阿衡明白了什么?」 阿衡认真道,「孩儿明白为何郑将军来的时候,反复说他要感谢沈大哥了。因为沈大哥在军营里也帮助了他。」 众人都笑了起来,林二叔逗侄子,「阿衡还明白了什么?」 阿衡抬着小脸,认真道,「爹爹教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路才能越走越宽。沈大哥、大福哥、郑将军,他们的路都会远走越宽。」 「阿衡说得对!」林二叔哈哈大笑。 阿衡小小年纪就能看懂这么多道理,着实让家里人高兴。林家,后继有人。 ------------ 第302章 真假郑昌明 腊月十三,宜祈福、祭祀。 林如玉和妹妹林如梅陪着外祖母到城中观音庙上香,求菩萨保佑家宅平安,万事顺遂。 观音庙内腊梅已经开放,与尚未融化的积雪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梅雪争春图。林如玉见外祖母雅兴十足,便扶着她在观音庙后院内赏梅,林如梅更是向庙里的和尚要来一把剪刀,要剪几枝漂亮的梅花带回府中,送给母亲和伯母赏玩。 房老夫人不愿拘着外孙女,转了一圈便要去寮房歇息,留她们小姐妹俩在院中挑选梅枝。林如玉把外祖父送回房中,也兴致勃勃地拿了一把剪刀返回梅林,却没瞧见二妹,一问才知道二叔也来了观音庙,二妹跑到前殿去了。 林如玉问道,「可有侍卫跟着?」 「有两人。」 听到有人跟着,林如玉便没再多问,提着剪刀抬头挑选含苞待放的梅枝。这片梅林是庙里的和尚精心栽培的,共有黄、白、红三色梅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林如玉各色挑了两枝,然后把剪刀递给云鹃,自己抱着梅花轻嗅。 梅花的香被称为「暗香」,似有若无,难以捕捉却又时时沁人心脾,历来被文人墨客所称颂。希望沈戈尽快抓住贺炯明,返回宣州过年,这样他们就能一起来赏梅花了。林如玉闭目轻嗅梅香,听着前殿内不时传来的遥远喧闹声,嘴角微微翘起,会心微笑。 「姐!」林如梅抱着梅花,欢快跑了过来,「姐你看这两枝红梅,漂不漂亮?」 妹妹选的梅花跟她的性格一样热烈,就像雪里的一团火,林如玉笑着点头,「漂亮,二叔跟谁一块来的?」 「跟郑将军。」林如梅把梅花交给丫鬟,拉着姐姐的手往她认为最漂亮梅树走,「咱们去那边,那边有一枝开得正好的。」 「再剪最后一枝。」她们今日已经剪了不少,再剪下去庙里的和尚该急了,林如玉跟着妹妹往前走,随口问道,「只有二叔和郑将军么?」 林如梅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梅花上,随口答道,「我只看到他们俩,不知道有没有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如玉看了一眼弦音,弦音立刻会意,派人去了前院。待小姐妹俩返回房老夫人歇息的寮房时,弦音便把消息带了回来。 「除了二爷和郑将军外,还有祝二爷。祝二爷是和郑将军一块过来的,二爷与他们在路上偶遇,就一块来了。」 林如玉点头,叮嘱道,「派人保护好二叔,别让他跟着郑将军一块出城。」 「是。」弦音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房老夫人问道,「娇娇觉得哪里不妥?」 林如玉低声道,「郑将军的父亲和伯父在大牢里押着,他的母亲和妻儿还在和州东山内。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没心思闲逛烧香,闲聚吃酒才对。」 房老夫人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他现在在宣州奔走,一是为了他父亲,二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若他父亲被判斩刑,他身为谋逆罪臣之子,便是立再多战功,在军中到头也不过是五六品的副将。若他父亲能因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戴罪立功」被免于处罚,他的仕途便能平顺许多。不管是你二叔,还是祝太守的嫡孙,对他来说都是助力。」 林如玉却摇了头,「他若想替他父亲求情,肯定会直接跟太守求情,而不是拐弯找我二叔或祝家公子帮他说好话。」 房老夫人笑了,「你说的是那是岭川县丞之子郑昌明,现在的这个是经历人生大起大落、戴罪立功归来的郑昌明,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外祖母说得对。」林如玉觉得外祖父母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她,想见一见郑昌明。 但她们从观音庙出来时,二叔与郑昌明已经离开寺庙去吃酒了,林如玉跟过去不合适,便陪着外祖父回了家。待二叔回来后,林如玉跑到前院,问二叔去了何处,跟什么人吃酒。 虽不知侄女为何关心起这些,但喝得微熏的林二叔还是开始细数,「在清雅幽居,跟郑昌明、祝学文、杜培玲……」 二叔说的几个人都是以前跟郑昌明玩得好的,清雅幽居是处环境清幽的高档食肆,这两样都对,但林如玉还是不放心,「二叔觉得郑昌明跟以前差别大么?」 林二叔靠在椅子上感叹道,「经过了这么多事儿,怎么能不大呢,二叔觉得他现在总有股强颜欢笑的劲儿。」 林如玉继续追问,「他找您和其他人吃酒,是为了他父亲的事儿么?」 林二叔顿了顿,才叹息道,「是。人都有难处,他能走到现在不容易,能帮的我们都想帮一把,但这件事儿说实话,我们几个真帮不了。」 林如玉抬眸,认真问道,「那……二叔有没有想过把他待到我爹爹面前,让我爹爹帮他出出主意?」 这个……林二叔挠了挠头,「我是有这个想法,但又觉得这事儿咱们家不适合插手。可是不管他,我又觉得……诶……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郑家兄弟俩走错了路,他们的儿孙为了活路,就只能低声下气求人。」 爹爹心眼多,门路多,现在林家又跟武安侯府结了亲,郑昌明若走投无路,到林家来求父亲帮忙,父亲肯定会见他。 林如玉点头,「二叔的意思我明白,但咱们家是商不是官,衙门的事儿咱们管不了。二叔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咱们也没法子。」 「大哥肯定也这么说。」林二叔又叹了口气。 林如玉回到自己的荣欣院后,立刻把弦音和骆显都叫了过来,严肃道,「我怀疑郑昌明是贺炯明假扮的。」 弦音和骆显都吓了一跳,贺炯明不是在饶州叛军营中么,怎么又变成郑昌明了? 「姑娘的意思是,现在的郑昌明是贺炯明贴了面具假扮的?」骆显提醒道,「姑娘,郑昌明进城时,守船官兵仔细查验过他的身份,还抹了他的下颚,他没有贴人皮面具。」 弦音也道,「属下记得小公子说过,元帅已派人将安王府的人都审问过了。安王府会制作人皮面具的工匠只有一人,且此人已经在去年底病死了。贺炯明没办法新制人皮面具,假扮不了郑将军。」 (本章完) ------------ 第303章 试探 林如玉摇头,「他可能早就有郑昌明的面具。你们可还记得,去年贺炯明假扮安自远的身份被咱们识破后不久,郑昌明就来宣州给太守夫人贺寿,跟着郑昌明一块来的随从就有贺炯明的侍卫?」 此事,骆显和弦音都记得,「当时姑娘还说过,贺炯明曾假扮郑昌明的随从,到过一次林家!」 「不错。」林如玉继续分析道,「狡兔三窟,贺炯明不可能只有一个假身份,郑昌明可能就是其一。郑昌明的身量、脸型,大体与贺炯明相仿,且他对郑昌明的家世背景十分了解,假扮郑昌明的难度不大。」 「若说贺炯明假扮安自远,是想从林家和太守夫人入手,拿下宣州城。那么他假扮郑昌明,就是想直接从官场入局,郑昌明是岭川县丞之子,本身就在官场之内。而且,郑昌明的父亲郑永贵,原就是贺炯明的手下。」十五岁的林如玉站在桌前,十分笃定这一点,「我记得沈戈曾经说过,去年郑昌明本计划出门探访名山大川,却在临行之前被他父亲派来来宣州给太守夫人贺寿的。」 说到这里,林如玉继续道,「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安自远的假身份被揭穿后,贺炯明怕假扮郑昌明再被揭穿,所以他让郑昌明来了宣州,而他化作郑昌明的随从前来,观察宣州局势。正式因为他在宣州,才能在司仓书佐徐露元即将暴露之前,派人将其灭口,嫁祸祝太守,然后再假借查案的机会,名正言顺地从安州到了宣州。」 弦音也觉得林如玉分析得很有道理,转头问骆显,「若真如此,郑昌明可能已经出事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不等骆显开口,林如玉便道,「眼见为实,我要尽快见一见郑昌明。」 「不可。」骆显和弦音异口同声反对,若郑昌明真是逃跑的安王世子贺炯明假扮的,林如玉去见他,必会陷入险境。 林如玉主意已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早我就要见到郑昌明,只要偷偷看一眼,我就能确认他是不是。」 若只是偷偷看一眼,危险性还不算大,弦音和骆显没再反对。 林如玉跑去宜桃院见父母,将自己的推测讲了一遍。林父皱紧眉头,「娇娇推断得在理,郑昌明这次回来,确实与去之前判若两人。娇娇你说,你只要看一眼就能判定现在的郑昌明是不是贺炯明假扮的?」 林如玉答得十分干脆,「我能。」 房氏听女儿讲过她的「梦境」,也相信女儿能一眼认出来,「娇娇说得对,现在必须马上确认郑昌明的身份。娇娇不用出门,让他来咱们家便是。」 「怎他来做什么?」林如玉问道。 房氏看向丈夫,林父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娇娇弄副药,让我病一场。得知我病了,他肯定会登门探望。到时娇娇不必露头,偷偷看一眼就成。」 林如玉不愿父亲装病,「其实,我可以出去……」 「不行。」林父林母齐声反对,林父的声音大了些,怕吓着女儿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放低声音劝道,「若他真是贺炯明,必定会十分提防咱们,你出门去偷看他,必定会打草惊蛇。再说,若他真是贺炯明,咱们都要小心谨慎,以免被他算计了去,所以不出门是最好的办法。你在家准备嫁衣,你母亲有孕,我再装病养病,你二叔就得接手查账的事情,也就名正言顺地没办法跟他混在一处了。」 林如玉想了想,甜甜笑道,「还是爹娘考虑周全。」 见女儿没有因为贺炯明再次出现而陷入慌乱,林母既骄傲又心疼,用手暖着她略凉的小手道,「娇娇放心,若他真是贺炯明,这回他就休想逃出宣州城。」 林父也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若真是,咱们当场把他抓了……不行 ,不能当场抓,郑昌明还在他手里,想个万全之策……」 第二日一早,林二爷带着府中的两个管家赶往宣州码头,路遇郑昌明,两厢停下说话。 郑昌明笑道,「二哥这是?」 林二爷叹了口气,「我哥身体不适,让我去船行查年账,今日的戏我是没办法与你们一块听了。」 郑昌明满眼担忧,仔细打量林二爷的神色,「林家主是?」 林二爷又叹了口气,「最近酒席一场接着一场,我哥喝多了酒肠胃不安又受了凉,需在家静养几日,好应对年底的诸多事务。」 郑昌明目送林二爷走后,返回客栈中吩咐随从买了几样礼品,提着赶往青弋巷探望林父。待见到林父时,郑昌明便知他是真的病了。 因为林父面色不佳,说话也中气不足。郑昌明很是敏锐地发现他面前茶盏里飘着的不是茶叶,便问道,「您喝得是?」 林父苦笑,「是赶黄草。」 郑昌明知道赶黄草乃是调理肝脏损害的药草,但用赶黄草泡茶喝,他确实第一次见,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林父见他感兴趣,便含笑解释道,「这是小女的主意,说这是「药茶」。」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还越笑声音越大,似这药茶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便在这时,屏风内传来响动。郑昌明的目光虽未看向屏风,但若仔细看却能发现,他已在倾耳留意屏风后的动静。 屏风后,房氏用了握了一下女儿的冰凉的手,示意她不要动,便让丫鬟扶着自己走了出去,含笑给郑昌明见礼,「郑将军。」 郑昌明连忙起身相让,「夫人快快免礼,使不得。」 「你不是在给娇娇挑选布料么,怎么到前院来了?」林父起身,向郑昌明解释道,「内子怀着身孕,我身体不适怕给她过了病气,所以才避到前院来的。」 在听丈夫说到给女儿挑选布料时,房氏敏锐地感觉到郑昌明的眼神发生了一丝变化,她扶着腰,缓缓走向远离林父的椅子,当然也是远离郑昌明的位置,且正好在屏风附近。房氏稳稳坐下后,笑着与郑昌明话了几句家常,便问起了在军中的义子。 (本章完) ------------ 第304章 确认是贺炯明 家中有贵客至,房氏分为当家主母出来拜见,并询问与他同在军中的义子的情况,合乎情理。郑昌明温和有礼地应对,将大福在军中的事一一告知,与沈戈讲的分毫不差。 且,他未穿竖领的外裳,下颚和脖颈清晰可见,怎么看也不像是旁人贴了人皮面具假冒的。但女儿方才的神色变化和态度,却让房氏清晰地知道此人不是郑昌明。 因知道了此人是假冒的,房氏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别扭。譬如,他面上表情有些僵硬,有些假。若不是知道他是假冒的,房氏定会以为是军中历练了数月,让他更加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了。 房氏看出的是「郑昌明」表情僵硬,林如玉则是从通身的气质来判断的。她随着母亲进入屏风后,第一眼看到「郑昌明」,便知她是贺炯明假扮的。 这人曾与她朝夕相处,又与她有剜心之仇,莫说他只是换了身衣裳贴了张面具,便是他化成灰,林如玉也认得! 呃…… 夸张了,化成灰她肯定认不出来。因怕惊动了「郑昌明」,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母亲走进会客厅时,林如玉便推进了里间,并将自己的存在感将至最低,以免打草惊蛇。 因为她知道,贺炯明有多小心谨慎。 「郑昌明」一边与林父林母说话,一边不经意地打量屏风,他敏锐地察觉到,屏风后有人。 是谁?「郑昌明」的心往下沉,阴郁之气开始在眼底汇聚,站起身告辞。 房氏也站了起来,温和笑着,「将军现在可还作画?」 「郑昌明」面带苦笑,「做,前一段一直画人像,画得有些厌烦了。」 郑昌明尤善工笔人物,沈戈以前便常找他作画像,去了右侯卫之后,他更是画了一副又一副的人物像。长江诸州张贴的安王世子贺炯明的悬赏告示上的画像,便是出自郑昌明之手。 房氏温和笑道,「这几日寒梅开得正好,这匹画布赠与将军,贺将军升迁之喜。」 房氏说罢,屏风后捧着染色细绸画布的小丫鬟走了出来,双手将画布送到「郑昌明」面前。她一出来后,「郑昌明」敏锐察觉到屏风后再无一人。 看来,真是他多心了。「郑昌明」笑容温和,双手接过画布道谢,告辞离去。 林父将他送出府门后返回前院会客厅,见妻子向他点了点头,面色便沉了下来。 贺炯明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思索了一夜的林如玉已经有了计策,「爹,娘,你们觉得他来宣州做什么?」 林父答道,「救郑永贵。」 房氏也点头,从贺炯明这几日的行动来看,他确实是奔着郑永贵来的。他为何要救郑永贵,房氏进一步推测道,「郑永贵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假冒郑永贵之子的身份进宣州接近郑永贵,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身份。 林父低声道,「事不宜迟,咱们得尽快将此事告知太守大人。」 林如玉看向父亲,「爹爹,您觉得太守大人知道后会怎么做?女儿觉得他为求稳妥,会直接抓住贺炯明。一旦贺炯明被抓,被他抓去的郑昌明可能只剩死路一条了。」 郑昌明虽是右侯卫的七品武将,但他是罪臣之子,他的命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值钱,也不值得让祝太守去冒险。从内心里,林父也不愿冒这个险,「若再次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等他拿到他想要的,定会腾出手来收拾咱们。」 房氏则看向女儿,「娇娇可有良策?」 「有。」林如玉抬眸,「安州攻破之后,我向神医谷星门主请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追踪一个人,星门主送了我这个,爹爹请看。」 林如玉将桌上的小木盒取过来打开,林父看了之后吓了一跳,「蝎子?」 「嗯。」林如玉把盒子转了个方向,「爹爹再看。」 发现女儿无论怎么转,木盒里的三只蝎子都向着女儿所在的方向爬,林父也算是见多识广,立刻明白了,「娇娇身上有东西吸引它们?」 「是一种药粉,只要三十丈内有此药粉的气味,蝎子便会趋之若鹜。」林如玉把装有药粉的小瓶子盖上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木盒里的三只蝎子失去了方向,开始乱爬,「刚才上的茶中有此药粉,他饮了茶,只要不服用化解药粉的解药,蝎子就能找到他。这种药粉和解药都是星门主新研制的,除了他为,只有女儿这里有。」 只要把这蝎子交给暗中监视贺炯明这样,就不怕贺炯明再次逃脱了!林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脸,「爹的娇娇,怎么就这么聪明能干呢!」 林如玉得意地笑了,「此人十分警觉,女儿的打算是先不要将此事告知太守大人,等他从郑永贵那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后,自会离开宣州。咱们派人跟着他,等找到郑昌明后,咱们再将他们一伙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好,就这么办!」林父拍板,「太守大人那边先不说,但沈戈那边得跟他讲一声,他和杜将军还在带着人在抓人,我怕他中了地方的女干计。当初诱沈戈赶往饶州,说不定也是此人的主意。」 若沈戈在此,以他对郑昌明的了解,贺炯明怕是糊弄不过去。 商定大计后,林父又开始对三只蝎子好奇了。一家三口围在桌边盯着木盒内的三只黑褐色蝎子看,林父护住妻子,「蝎子有毒,你不要靠太近。」 房氏一点也不怕,「我又不碰它,怎会中毒。」 「那可不一定,这可是神医弟子养的蝎子。」林父侃侃而谈,「正经的蝎子这会儿已经冬眠了,哪能这么活泼。」 房氏惊了,瞪大美眸,「蝎子也会冬眠?」 林父反问,「夫人可在冬日里见过蝎子?」 知道这个,很骄傲么?房氏气鼓鼓地瞪了丈夫一眼,「莫说冬日,便是夏日我没见过蝎子!」 见妻子这般模样,林父笑得温柔,「我怕夫人受惊,家里四处都放着驱赶蛇虫鼠蚂的药呢。」 房氏立刻道,「我才不怕这些。」 「嗯,夫人不怕,为夫怕。」 拿着蝎子的林如玉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qδ ------------ 第305章 入狱见郑永贵 林如玉把木盒中的两只蝎子交给骆显,让他交给暗中监视贺炯明的人,剩下的一只则留在她自己房中。看着乱爬的蝎子,林如玉因为贺炯明出现而变得焦躁的情绪,瞬间就安稳了。 等救出郑昌明,她定要将贺炯明宰了,亲手。 虽然没给祝太守送信,林如玉却立刻给沈戈送了信,让他不要被饶州叛军中的假贺炯明诱入陷阱之中。 假扮郑昌明的贺炯明回到客栈房中,将提着的染色细绸随手扔在桌上,阴沉沉哼了一声。 林家对郑昌明当真是大方得很,这一丈余长的染色细绸一看便是那批货中的上品,荼白色细绸上染了丝丝缕缕的红。 这细绸让贺炯明想到了林如玉赛雪的肤色和殷红的双唇,还有她那张对极了自己胃口的脸和清澈见底的眸子。 明明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竟敢跟沈戈订亲。贺炯明猛地抓住细绸,脸越来越沉。 假扮官兵的戴夏看懂了自家主子的心思,默默向后退了几步,躲在角落里祈祷:主子,正事要紧,千万不要动歪心思。 逢春就是为了抓林如玉才死的,林如玉长得漂亮不假,但却是个毒女,谁沾谁倒霉。世子的春夏秋冬四统领,三个都折在了林如玉和她未婚夫手里,自己可不能重蹈复辙。 可惜,好的不来坏的来。戴夏还没默念完,便听贺炯明吩咐道,「派人盯着林家,出城时将她一并带走。」 戴夏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或许,他还可以垂死挣扎一下…… 戴夏定了定神,小声争取活命的机会,「您不是说要把林如玉留在沈戈身边,让她当内应么?」 贺炯明把细绸放在腿上,细细抚平褶皱,忽然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知道用毒控制郑氏两兄弟,利用地形设下陷阱,并杀死数百人的女子,与沈祝氏那等容易控制的蠢货截然不同。谢尧死了,本公子身边正缺一个毒女。」 戴夏快要哭了,「将军不怕她怀有二心,给您下毒么?」 「呵……」 贺炯明笑得愉悦,抚摸细绸的动作也越发轻柔了,「会咬人的小兔子岂不是更有趣?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只要收入房中怀了孩子,就会一心一意了。」. 世子妃没嫁给世子时,也是不情不愿的,但嫁到安州后很快便被世子哄住,给世子生儿育女,一心一意伺候着。 不过,生儿育女又如何?世子为了能顺利从安州脱身,毫不犹豫地让世子妃带着孩子跟安王下了地道。这几个月,世子提都没提她们母子一句。 林如玉的下场定比世子妃还惨,不过她活该,谁让林家和沈戈不知好歹坏了世子的大计。想到林如玉的下场,戴夏心中舒坦多了,躬身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 贺炯明又奔走了三日,终于求得林父点头,帮他在祝太守面前求情,得了去牢里见「父亲」一面的机会。顶着郑昌明的脸的贺炯明眼含热泪,对林父再三道谢后,迫不及待地去了死囚牢。 虽然是青天白日,但位于地下的死囚牢内依旧昏暗一片,火把都照不亮多大一块地方。这里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但贺炯明身处其中,却极为舒服自在。 他,喜欢极了这种地方。 「救……救救我……」 听到呻吟声,贺炯明转头看到身边的牢房内,伸出一条瘦骨如柴的脏手臂。顺着这条手臂,贺炯明看到了一张肮脏不堪的,面皮松耷耷的脸。 这张面皮一定很好剥,贺炯明对着这张脸,露出嗜血的浅笑。牢里的人被这笑容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 领路的狱卒是个多嘴的,见郑昌明盯着黑洞洞的牢里看, 便主动介绍道,「那是林家主的亲侄子,他们父俩设毒计想吞了林家的钱财,害死了三十多口人。他爹秋末被拖去菜市口斩了,这小子虽然捡了一条命,不过也活不了几天了。他们父俩遭了报应,天天浑身疼得哆嗦。」 贺炯明温和道,「害人终害己,他们是咎由自取。」 「还是郑将军通透。」狱卒走到尽头,把火把插在墙上的铁环中,「令尊就在这里边,将军有两盏茶的功夫。」 狱卒走了后,牢里蓬头垢面的郑永贵缓缓抬头,待看清站在牢房外的竟是他儿子时,郑永贵站起身冲了过来,戴在两只脚上的铁链哗楞楞作响。 他用森白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栏杆,盯住牢房外一身光鲜的儿子,嘶哑逼问,「狱卒为何称你为将军,你在右侯卫里立军功被封的?几品?」 「七品。」贺炯明模仿郑昌明跟他爹郑永贵相处时的动作神态,恭敬中带着几丝不耐,硬邦邦道,「您身体可还好?」 「你看老子哪里好?」郑永贵骂骂咧咧,「你跟着沈戈跑去右侯卫累死累活,就只捞了个七品小将?呸!没用的东西!快去想办法救老子出去!」 贺炯明笑着靠近来栏杆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你猜我为何只有七品?」 这声音,这语气,这神态…… 哪是他那不孝子郑昌明,这分明就是安王世子贺炯明!郑永贵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世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这里来。 不过,这也是郑永贵咬紧牙关,苦苦等待的,最后的活命机会,他答得极快,「想活。」 贺炯明直起身,静静看着郑永贵。郑永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求生的欲望还是站了上风,毕竟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两个多月,决不能轻易放过,「只有我一人知道,您先把我救出去。」 贺炯明像是没听到郑永贵说什么,依旧居高临下,淡淡盯着他。 他这样,郑永贵心里更没底了。直到狱卒那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郑永贵急切道连忙道,「您可要想清楚,否则就是鸡飞蛋打!」 贺炯明依旧盯着郑永贵,连话茬都不接。 郑永贵心里越来越没底,最后还是撑不住,在狱卒将要走过来时,低低交代了一个地方。 (本章完) ------------ 第306章 出城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贺炯明笑容便带了几分真诚,轻轻吐出两个字:“等着。” 郑永贵面上一喜,又低声哀求道,“求您留我儿子一命……” 不管再怎么骂,郑昌明都是他的独子。郑昌明不跟他一条心,郑永贵自是气恼不已,但郑昌明从和州大营逃出去后,郑永贵并没有真想把他抓回去,而是借机除掉了世子安排在儿子身 “多谢前辈栽培之恩。”见状,冀风周游梦等人也纷纷拜倒在地。 还是监牢的那条乌黑阴森的走廊上,还是那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巨型葬天之墓的上空,出现一条漆黑的裂缝·一点无法形容的光芒出现。 周腾云从车窗里扔出去一条香烟,然后开着汽车通过关隘。那些把守关隘的塔利班士兵马上抢过地上的香烟,将外面的包装撕开,贪婪的抽了起来。 一声钟‘吟’缓缓落下,拍卖台之上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老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穿着一件金‘色’的长袍,随着胖老头的出现,整个拍卖场正式安静了下来,拍卖会终于是要开始了。 “妈的,这个该死的奕譞!”端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这还了得? 而当国防军事委员会提出必须严惩此类无法无天的将领的时候,就连李秀成、陈玉成等等的这些工农红军顶梁柱的人物,再加上石达开、洪仁玕等中央政府的大员们,居然也都找上他郑南和林海丰的门,搞起了所谓的通融。 星妖王听到威震天的表态,缓缓点头,随后看向另一边,那是一名身穿地球上的黑sè西装,黑发,身材高大而健壮,红宝石般的双眼,脸部线条如斧刻刀削,带着一种绅士的优雅,和军人般坚毅气息的中年男子。 而在这高亢嘹亮的冲锋号角声中,“为了天朝,前进”的狂涛也骤然掀起。 李阳眼神很鄙视的看了一眼超人,他想不明白,超人的攻击才对这个npc一点伤害,现在倒好,这个npc很嚣张的说,完全不把他这个地狱恶魔放在眼里。 哪怕是程咬金和秦琼两位也是如此觉得的,但是现在看到王遗风的真容的时候。 又是一记光芒覆盖的弯刀,凌空劈出,释放出的璀璨刀芒,裹挟刀气,覆盖轰击在地面上,炸出一个坑洞。 到达之后,蓝羽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唐云双的手,径直上了电梯,然后进了一家超级梦幻的婚纱礼服馆。 且说百里香回到齐王府才刚刚安顿下就接到了齐王司徒越的传话,说回过来陪她晚膳。 许慕儿没想到唐云双的手段这么好,难怪之前看她应付张欣彤那么游刃有余。 赵未央也用过恶鬼槌,知道恶鬼槌这种道具纯粹是靠人品才能发挥作用。不过,一个恶鬼槌,也就是偶尔能够晕住对方一下,毕竟这个道具的眩晕机率只是10%。 对于百里香的话百里城却是不苟同,也许就是因为百里香太过看轻了闵青柔,他们这次才会输的这么惨。 听到林冲的话,林忠稳了稳心神,率先向着屋子里面走去,林冲也赶紧跟上,进屋后林冲看到自己奶奶也已经坐在堂屋里面了。 而那次时候,阮东翼伤势恢复,保住了性命,也知道如此嚣张行事迟早会招来各派的围剿,后收敛了行径,才未被各派查到。 莫奈瞥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不想在一起,为什么要和他打赌,就为了外界的一个身体吗?还不是想跟念念在现实世界中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 第307章 他们俩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因这几日在宣州没少听闲话,戴夏一下就想起了钱兰翠是谁,“她是林如玉的表妹,常州钱家的女儿。因得罪了林家,迫不得已搬出了宣州城。” 贺炯明收敛通身的气派,摆出军中武将的架势,吩咐道,“让她上车。” 钱兰翠爬上马车后,头也不敢抬地给“郑昌明”行礼,“民女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贺炯明淡淡 骤然间,大片的藤蔓在面前飞起,随即几道身影呼啸着从身边掠过,身上全都是绿油油的,跑动带起的劲风卷过来一大片的残叶。 手臂挥动,掌刀在那些光柱上划过,轻易地将它们斩断撕裂,身影绕着光芒急转,几个跳跃,绽放出来的光线全都被消磨掉,院子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李兄,既然不懂的话,那就让他们看吧!我们就不用参合进去了!”杨帆的声音响起,颇有意味。 设备传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组装起来的3D模型开始缓缓转动,那些碎粒的绿色线条消退,就剩下个完整的外形,不断旋转,展现出玉玺的各个角度。 “要不我们明天直接去城主府走一趟?”见大家都不再说话,里傲突然提议道。 “既然老天让我们相遇,我杨帆一定帮你把病治好!”杨帆一脸坚毅,心中已经暗暗发誓要帮落雪莹治好病。 不过也不知为什么,她还真听了苏晨的话,乖乖的藏好在了那山石后面。 有时候还稍微点评两句,比如某某不错,某某哪一点疏忽了。。。 怎么个择优法呢,这就要看这个世界资质最好的孩子是那些了,这个过程中除去自然,也就是天生的资质,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两方面都是世界在做抉择,可不是世界看着办嘛。 “不知道等会儿熹微过来支援,看到满地的尸体会不会发飙。”杨帆咧嘴一笑,把大门关上。 雀羽越说越离谱,田甜悔不当初,早知道不多提醒一句,他要是这个样子去外面溜达也随便他。 俯身凑近田甜,在狸九的脸就要碰触到她的脸的时候,脸别开了脸,她现在很生气,无法理解狸九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极端。 这一刻,只听“轰隆隆”的可怕声响传入,两人轰出的掌印在这一刻碰撞,叶峰的身体再度被震退。 洛灵儿向着月光的方向念叨了两句什么,一声极其难听的嘶吼声传了出来,接着,她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句面目狰狞气息强大的血尸。 普罗索亚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也许从它们最开始建成时就在与佣兵作战,一直发展到现在也一样。 她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巫山被毁,还有天阴教被灭,这些都是苏浅浅做的。 刑警们各自就位,就连堵住另外两条收费通道的警车也被开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伪装成减速带的钢钉路障,这应该是防止那伙人逃跑用的。 不是夜里听到走廊上传来各种奇怪的动静,总感觉被什么盯着,就是走在路上忽然被高空掉下来的东西,差点砸死。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荡漾,像是夏天夜晚里吹来的凉风。 现在和凰宇炼有了冲突,哪怕是一点点的冲突,都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月琴努力的保持着冷静,但脑海之中,她无意中看到的、那夸张的‘帐篷’依然死死的占据着她的记忆,让她根本无法斩灭这段画面。 ------------ 第308章 挖到银子了 傍晚时分,贺炯明带着钱兰翠进入路边的一家客栈歇宿。贺炯明自是要了客栈内最好的客房,钱兰翠抠抠搜搜地掏出二十文钱,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客栈大厅内别有用心的食客们,发现钱兰翠跟这帮军爷不是一伙儿的,目光便开始在她身上打转。钱兰翠吓得小脸煞白,紧紧跟在贺炯明身后。 贺炯明扫了一眼大厅,直接带着钱兰翠回了自己的客房。 待房门关上,钱兰翠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多谢恩公。」 看来她是想赖上自己了,贺炯明阴郁的眸子里黑墨滚动,这才顺她的意问道,「姑娘小小年纪,为何独自一人出门?」 钱兰翠面上一喜,立刻答道,「我娘把我卖给一个快要死的病秧子冲喜,我不同意,她和我哥就打我,我……就偷跑出来了。」 贺炯明适当地露出惊讶又愤怒的表情,「姑娘去蒲县投亲?」 钱兰翠低下小脑袋,万分可怜,「……不是。我除了娘,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去蒲县是因为我家曾在那边住过一段,那边山里有山洞可以藏身。我打算躲到那病秧子死了,就回家向母亲磕头认错。」 这小丫头带着家里的全部家当逃了出来,怎么可能会回去。贺炯明把玩着客栈的粗瓷杯,温和道,「数九寒冬,山中不便藏身。若姑娘信得过在下,不妨跟在在下身边,待令堂气消后再回家。」 钱兰翠大喜,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贺炯明垂眸,「姑娘不怕我是歹人,把你扔进火坑里么?」 钱兰翠抬起头,「就算是被扔进火坑,奴婢也心甘情愿。」 「呵。」贺炯明心情甚好得笑了。 主子笑了,站在门口的戴夏也跟着笑了。 这是世子看中的玩物中最丑,年纪也最小的一个。这就对了嘛,左右不过是个解闷儿的玩意儿罢了,做什么非要那个随时要人命的毒女。 贺炯明进入和州,先去州城拜见了太守屈存,然后才赶往和州城外一百余里的东山。名义上,他是回家与家人团聚,实则是去东山坳,挖取郑永贵埋藏在山坳里的十五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中有两万两是去年八月初,贺炯明假扮安自远的身份被戳穿后,秘密进入岭川见郑永贵时,郑永贵孝敬他的。余下十三万两是贺炯明拨给郑永贵,让他招兵买马用的。谁知一个月后,历阳城外藏兵的山谷被沈戈攻破,郑永贵请示贺炯明后,偷偷将银两藏了起来。 贺炯明逃出安州城后不久,便得到了郑永贵被押到宣州的消息。经过多番打听,得知郑永贵没将这笔银子供出来,贺炯明才冒险进地牢见郑永贵,亲自询问银子的下落。 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再添上这十五万两,贺炯明就可招揽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为自己所用,杀了沈戈和沈尚直,然后带着林如玉离开大夏,去吐蕃隐姓埋名,逍遥快活度日。 想到将美人揉捏在手中的感觉,贺炯明觉得山谷寒风都变得温暖了。 「咚!」 镐头破开山坳向阳山坡上的动土,又下挖了一尺有余,便碰到了郑永贵埋藏在地下的铁箱子,发出悦耳的声响。铁箱被挖出来后打开盖子,银子的光芒映得人眼红心热。 贺炯明上前摸了摸冰冷的银子,唇角也翘了起来,「把箱子全部挖出来,搬去冬谷温家庄。」. 冬谷温家庄据此二十余里,是贺炯明在和州的秘密据点,就连郑家兄弟都不知道。 「是。」戴夏也兴高采烈的,「将军是回温家庄,还是去东山?」 贺炯明缓缓解开衣衫,把手伸入脖领之中一用力,从脖 子上揭起一层皮,然后是下巴、耳后、整张脸,这场面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假面去掉后,露出贺炯明原本精致冷厉的脸,因假面戴得久了,他的脸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小疙瘩,看得戴夏心头一阵膈应,连忙低下头。 贺炯明取出帕子,一点点擦拭脸上的药汁,心情更加愉悦了,「回温家庄,把郑昌明抓过来见见他的母亲、妻儿。」 戴夏立刻明白了,「您要用郑昌明的妻儿威胁他,让他听您使唤?」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现在才想明白?一脸小疙瘩的贺炯明扫了身边的蠢货一眼,「给付酉归送信,让他依计行事。」 「是。」戴夏恭送世子上了赶往温家岭的马车。 躲在百丈外茂密荒草中的骆二看了一眼盒子里的蝎子,发现贺炯明已经开始移动了。他谨慎探头张望,见戴夏带着一帮人还留在原地,便也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跟踪贺炯明,一路留在此处盯着戴夏。 看到戴夏带着人挖出五十个箱子,骆二也忍不住心惊肉跳。这是一个箱子能装三百斤银子的标准箱,五十箱就是一万五千斤!郑永贵在和州东山,埋了整整十五万两的官银! 骆六小声问,「二哥,这些怕不是朝廷拨过来修卧龙堤的银子吧?」 「很有可能。」骆二压低声音,他们已经挖到银子,怕是要对郑昌明和他的家眷下手了。骆二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藏入荒草之中,不见了踪影。 把一箱箱的银子装车后,戴夏夜也累得冒了热汗。灌了几口水后,戴夏吩咐手下人,「你们俩去祁县把郑昌明带过来,你去饶州通知付先生,就说公子的事儿已经办成了,让他依计行事。你们仨去东山郑家,把郑昌明的母亲、妻儿「请」到温家庄。都给老子精神这点儿,不管谁出了差错,都得用自己的脑袋兜着!」 「是!」三人立刻转身,骑马离去。 见他们兵分四路,骆二等人也兵分四路跟了上去。 待贺炯明的暗卫赶到和州东山下的村庄,发现郑家已经人去院空。暗卫在村子里打听了一圈,竟无人知晓郑家人去了何处,暗卫发觉事情不妙,立刻骑马赶回温家庄给世子报信。 ------------ 第309章 救出郑昌明 三个暗卫走出东山之下的村庄不远,便中了埋伏,被骆二带人生擒。 对此一无所知的戴夏偷偷把银子全部送回冬谷温家庄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有暗卫来报,“统领,去东山抓人的兄弟们还没回来。” 三个人去抓几个老弱妇孺,怎么可能失手。戴夏觉察到不对,低声吩咐道,“再派两个人去打探 大厅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宁缄砚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着。并不大声的叩叩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重重的击中在在场人的心坎上。 苏浩迅速的就在这个水帘洞里面查找可以做火把的东西,苏浩在房间里面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苏浩现在是心急如焚了,好不容易才发现了这个秘诀,但是现在却卡在了火把上面。 “他们都在那玄洞里,我们已经被藏在这里有些日子了。听妖神塔的人说,是过些会用我们来祭奠妖神的。”猎豹说道。 今晚的饭局对象是一位银行行长,舒凝本以为是在什么大酒店或者大酒楼,因为她之前跟着领导出去应酬都是去的那些地方,所以当车子停在国色天香的门口时,舒凝心底微微错愕,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舒凝学会了闭嘴。 我在心里面犯嘀咕,却依然敬她是长辈,于是我勉强笑笑,坐了下来。 如今所有的希望仿佛都压在了铁布身上,赵仁凡都不免有些焦急了。 何子蓝同样好奇的看着他,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然,她眼中还有这非常花痴的光彩,好像赵仁凡在她眼中,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清浅的嗓音淡淡的回荡在车厢里,吴叔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靠在座椅上的男人,加了油门,直接冲了出去。 待到上了楼将她放在床上,她一个劲儿的嚷着热。她这样子是别指望她自己去洗澡了,宁缄砚打了热水来,慢慢的给她擦拭着。 拿完钱,去了兽城,兽城比我们上次来严多了,听消息说,上次我是把二把手给干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着急,现在兽城戒备森严,我再闹下去估计我就得埋在这里,所以我打消我的念头,在兽城转了圈,直接离开了。 林志杰的嘴角抽了抽,装作没看见一样,而云含蕊的脸上则是强忍着笑意,这毛球未免也有个性了。 秋水原本也只是当成闲话听个过耳,可当她注意到里面的某些关键词后,瞬间就聚精会神起来,耳朵也竖地老高,只恨不得贴着那二人的嘴巴边倾听才好。 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对方带自己到贵宾房,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的感觉中,就算那些老头子要找到他,也得费些时日,可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他才刚刚出来一天,就被卢松找到了。 对于乐凡来说,就算不在乎董老太的遗产、村里面的产业分红,仅仅看在自己的户口有落脚之地,也要争上一争,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好好地出一口气。 邵飞的话有挖苦的意思,也许蒋委员长是个政治家、战略家,但绝对成不了军事家。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临近子时,她迷迷糊糊的睡去,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我岂会搞错?一到这里,便见你对他动手,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是不是就要在拍卖场门口当众杀人呢?”萧华冷声道。 要他看,两桩事情关联的可能性还大些,可是太后与龙傲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中药的迹象。最重要的一点是,龙胤和君绮萝会为了一个老不死的修月大师,冒着暴露的危险动用自己的力量吗? ------------ 第310章 林如玉出城 郑昌明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精神好了许多,开始给祝太守和林家父女讲述他出事的经过,「右侯卫平乱告一段落后,我向元帅告假回乡,途径祁县郝连寨时中了埋伏,被人抓入地牢内。无论我怎么叫骂都无人理会,只到点有蒙面人将餐食送入地牢。后来我听到地面上传来猛烈的狗吠声,便用力敲打地牢的铁栏杆求救。看守跳下来将我打晕,再醒来时便在此处了。跟我一块出营的还有二十五个兄弟,他们……」 林父摇头,「都被杀了。」 是自己太没用,连累了他们。郑昌明握紧拳头,身体颤抖。 祝太守一脸严肃,「本官连夜提审了你的父亲,已从他口中得知假扮你入宣州的,乃是潜逃出安州的贺炯明。他入宣州为了寻到被你父藏起来的十五万两白银的下落。」 叶长史继续问道,「贺炯明到和州东山将银子从土里取出,带去了一个叫做温家庄的地方。据林家送回的消息,温家庄内有上百人,应该都是贺炯明的私兵。你可曾听说过温家庄?」 温家庄? 郑昌明缓缓摇头,「末将惭愧,从未听闻。」 贺炯明藏兵之地定十分隐蔽,郑昌明不知也在情理之中。叶长史又问了几个郑永贵与安王府关系的问题,郑昌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待祝太守和叶长史走后,郑昌明抬手颜面,无力问道,「林姑娘也觉得在下与贺炯明是一伙的么?那么多人都死了,就我一个活了下来,确实很可疑。」 虽然叶长史问得隐蔽,但郑昌明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林如玉摇头,「当然不是。若你与贺炯明是一伙儿的,他何必还要假冒你进城,直接让你过来问出银子的下落不是更省事?郑大哥放心吧,贺炯明派去杀你的暗卫已经交到了宣州衙门,很快就能还你一个清白。」 郑昌明起身郑重向林如玉道谢,谢她的救命之恩,「林姑娘救了我及我全家的命,以后我郑昌明的命就是姑娘的,姑娘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郑昌明即便肝脑涂地,也绝不食言。」 林如玉跟着母亲练了这几个月,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遇到这种场面就怵头,恨不得立刻避开的她了。此刻听了郑昌明的话,林如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郑大哥的话我记下了,以后小妹若遇到难处,绝不会跟郑大哥客气。」 听她这么说,郑昌明也笑了,「好!以后妹夫若敢欺负你,大哥也绝不饶他。」 以前郑昌明开玩笑,还给自己叫弟妹呢,这会儿改给沈戈叫妹夫了。林如玉也笑了,「大哥别多想,好生再养两日便能回和州与家人团聚了。」 郑昌明点头,「我回去拜见母亲后立刻回营请命,带兵抓拿贺炯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郑昌明这回差点死在贺炯明手上,林如玉没有劝他,只给他开了几副将养身体的药方和食补方子,便送他出了青弋巷。 郑昌明离开后第二日,和州便来噩耗:和州太守屈存派去清剿温家庄的官兵虽然找到了被贺炯明藏起来的白银,却有十五人身中剧毒死亡。 得到此讯后,林父林母虽担忧女儿却也没拦着她出城,只将保护她的人又增了几个。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乔装成男子的林如玉与十五个侍卫从宣州城出发,前去抓拿贺炯明。 出城后连赶了五日的路,林如玉在饶州治县与骆显汇合。此时,贺炯明带着人已经跑到了治县。 见到姑娘来了,骆显吓得不轻。 不等他劝自己回去,林如玉便问道,「贺炯明带了多少人,现在何处?」 骆显回道,「贺炯明带着一百三十余人翻山越岭进入治县,暂时驻扎在距此东南十五里的山洞中。属下已给小公子送了信,小 公子很快会派人过来增援。」 林如玉点头,「沈戈在何处?」 骆显铺开地图,将位置指给林如玉看,「承县,承县山中有上千叛军,占山林为寇,此处易守难攻。」 弦音笑道,「若是小公子亲自带队过来,姑娘就能与小公子一起守岁、过年了。」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 腊月三十,鞭炮声响彻九州,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儿时,沈戈偷偷到了林如玉落脚的小村庄时,推开门进入暖烘烘的屋子里,见到坐在桌边剪窗花的林如玉,愣住了。 拿着剪刀的林如玉也愣了,沈戈到了怎没人通报一声? 弦音等人偷笑着退出去,屋里只剩了沈戈和林如玉两人。 沈戈皱眉,刚想问林如玉怎么跑来了,却被林如玉抢了先。林如玉放下剪刀和红纸,笑吟吟道,「我选的貂皮暖和不暖和?」 她一个浅笑一句话,便把沈戈满腹的话都打乱了。既想让她立刻返回宣州,又不舍跟她分开的沈戈上前,用貂皮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抱在怀里。 他赶路过来,身上的衣裳透着寒气,不敢直接抱她。 「挺暖和的。」林如玉轻声道,「今夜咱们一起守岁,一起过年。」 「嗯。」沈戈紧了紧胳膊,「过完年你就回宣州,贺炯明交给我。」 「不要。」林如玉已经来了,没有抓住贺炯明岂会返回,「咱们一块抓人,一块回去,然后就成亲。」 沈戈被「成亲」二字烧得浑身火热,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林如玉抬头见他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村里有几户人家杀了年猪,到了傍晚时,空气里除了硫磺味儿又添了肉香。骆显从村民家里买了半扇猪肉,三十多人热热闹闹准备年夜饭。.br> 沈戈此行,只带了六个人回来。 坐在桌边与林如玉一块包饺子的沈戈解释道,「人多了怕打草惊蛇,既然贺炯明在山林里,抓住他是早晚的事儿。」 的确是早晚的事儿,林如玉想跟沈戈商量的便是这个「早」和「晚」。不过今晚是大年夜,林如玉不想再提扫兴的人和事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 第311章 年夜饭 山村的声声鞭炮声,遥遥传入贺炯明暂居的山洞中,似有若无。蹲坐用石头搭起的灶台边煮粥热干粮的钱兰翠,还以为是锅里的柴火被烧出的噼啪声。 「今儿是大年三十,将军命我从山下买了酒肉回来,兄弟们别喝多了。」 山洞内响起一阵欢呼声,钱兰翠也起身探头望过去,看到采买的官兵放下背篓,掏出十小坛酒和香味儿四溢的烧鸡、油包,她的肚子咕咕叫,忍不住舔了舔唇。 戴夏提着一只烧鸡、一斤酱肉和几样新鲜的蔬菜交给钱兰翠,「翠儿,把这些收拾收拾,给将军送进去。」 「是!」被人当丫鬟使唤的钱兰翠兴高采烈地应了,将砧板放在大块石头上,开始准备年夜饭。在宣州桐油巷住的半年,钱兰翠为了多从母亲手里捞些油水,主动承担了买菜、烧饭的差事,做起饭菜来也是有模有样。 戴夏见她挺利索,便派了个暗卫盯着,自己进里面的小洞向世子报告山下的情形,「此山下的村子里有三十多名饶州军官兵,奉命在附近巡逻值守,带头的副将名叫甄兴是本县人。」 正在细绸上作画的贺炯明头也不抬的问道,「他们真是饶州军?」 戴夏十分肯定,「是,甄兴说话是治县口音,长得也是本地人模样。这三十多人懒懒散散,一看提戈混粮饷的。他们就住在村里,还从村民手中买了不少猪肉,炖肉放鞭炮,大张旗鼓过年。杜成厚带领的宣州军和沈戈带领的右侯卫还围在骆驼岭下。」 贺炯明点点头,「既是如此,不必理会。」 「是。」戴夏笑道,「此地简陋,但该有的一样不能少,属下从镇子里买了酒肉,您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方才戴夏在外边喊的话,贺炯明也听清楚了,只叮嘱道,「让他们不要醉酒误事。」 「您放心,一共就买了五小坛酒。」 一百三十多人五坛酒,每人能分到二两酒就不错了,醉酒更是不可能。 「兹啦——」 菜香随着菜入油锅的声音传入洞穴内,戴夏低笑,「还挺香。世子英明,带上这小丫头果然大有用处。」 贺炯明的唇角也翘了翘,心情显然不错。 酉时,暗卫们把菜端入贺炯明居住的洞穴中,今晚的年夜饭共有五个菜:白菜炒腊肉、清蒸鱼、手撕鸡、酱肉。 洗净了小脸换上干净衣裳的钱兰翠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来,声音欢快清脆地送上吉祥话,「将军,今晚有鸡有鱼,有百财有肉,兰翠祝将军年年有余,也祝您早日踏平叛军山寨,斩下敌首,步步高升。」 钱兰翠跟着贺炯明一路急行军至此,以为他是领了右侯卫的军令,到这儿来剿匪的。 站在洞口的戴夏翻白眼望洞顶,洞内的贺炯明却笑容不减,温和道,「借姑娘吉言,今日是除夕夜,姑娘可想念你的家人?」 钱兰翠低下头,「想。」 想个鬼!钱家那仨人现在肯定又冷又饿,活该! 呵。看到钱兰翠的口是心非的模样,贺炯明悠悠叹息一声,「我的伯父、父亲做下了糊涂事,郑家百余口受到牵连,现在只剩我家这一支十几个人了,家中现在冷冷清清。」 钱兰翠见「郑昌明」满面忧愁,心都跟着疼了,「将军家很好了,我父亲跟海盗勾被抓,我舅舅、姨母都跟我们家断了亲,我家只剩下母亲和我们姐弟,一共才四个人。」 贺炯明假装诧异,「姑娘家为何与林家断亲?」 钱兰翠遗世而独立,「嫌弃跟我们做亲戚丢人,也怕我们占他们便宜。将军也听到街上传的闲话了吧?那都是他们为了面子,编排出来的瞎话。」 话开了头,钱兰翠心里的恨意便藏不住了,「如果不是他们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娘也不会把我卖给病秧子冲喜。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是我?他们凭什么用卖我的钱过上好日子?」 贺炯明抬眸看着钱兰翠,她眼里藏不住的恨意,贺炯明很是熟悉。十一岁时被父亲丢弃在兴阳城的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过了二十年,父亲再次出逃时,还是丢下了他。不过这以后,他再也不能丢下自己了。 呵。 贺炯明揽衣袖,想斟一杯酒,却被钱兰翠抢了先。 钱兰翠生了冻疮的小手捧起小酒坛,给贺炯明倒了满满一杯酒,「将军快用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多谢。」贺炯明浅酌一口,夹了一筷子白菜炒腊肉送入口中,顿住了。 怎会……如此难以下咽。 山下村庄内,沈戈、林如玉、弦音、庄明、邹顺、骆显围桌吃年夜饭。这几桌饭菜是请村里专做准备红白事酒席的厨子做的,卖相虽然不佳,但味道却不差。 林如玉尤其喜欢村里厨子用猪肉、榛蘑、白菜、豆腐做的大炖菜,这滋味与她做孤儿那些年,孤儿院每年除夕时做的炖菜很像,只是少了粉条。这道大炖菜,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每年腊月最大的期盼。 现在每吃一口,满满都是记忆里的味道,也让林如玉越发深刻地体会到有家人、有爱人、身体健康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见林如玉吃得开心,沈戈也跟着开心。他开心了,吃得就多。 他真得吃了很多,只林如玉数着的,他就吃了三个白面馒头、两碟饺子。也就是说,一个沈戈比六个自己还能吃。 见林如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戈偷偷腰背,乍开肩膀,白皙的脸泛起了红色,就像吃了酒一般。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能吃了? 吃了八成饱的沈戈放下筷子,站起身给林如玉盛了一碗蛋花汤,「喝点汤,暖暖胃。」 「好。」林如玉接过,开始喝汤。 沈戈递给林如玉后,又给弦音等人盛汤,每碗都伴着吉祥话递出去。 沈戈给桌上每人都盛了汤时,林如玉又偷瞄了他平坦的肚子一眼,那么多东西被他吃哪儿去了?他之前跟自己一块吃饭,不会每次都没吃饱吧? (本章完) ------------ 第312章 修了三世,才遇到你 年夜饭撤下后,桌上摆了干果、点心和茶,远离县城的小山村,吃过年夜饭后也无处可去,各家各户闭门守岁。弦音等人知趣地退出正房堂屋,留沈戈和林如玉这对未婚小夫妻说说体己话。 林如玉找出从家中带来的炒过的大麦,在炭火上架起茶炉开始煮茶,茶炉的水开始沸腾时,浓浓的麦香混着热气在室内升腾,甚是好闻。煮好茶后,林如玉刚起身,沈戈便道,「我来。」 沈戈提起茶炉倒了一杯满是麦香的茶,送到林如玉手边,叮嘱她小心烫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深深嗅了一口麦香后,沈戈舒适地叹了口气。 林如玉解释道,「大麦茶可以解腻助消化,比起山楂茶,我更喜欢大麦茶的味道。」 「我也是。」沈戈趴在桌子上,一双揉碎了笑意和星光的眸子望着林如玉,「在乌沙镇里我们就常喝这个。」 他这小狼狗般的模样,看得林如玉心中痒痒的,很想抬手掐一掐他的脸,柔软他的头发。她也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你。」 「什么?」 「你之前在我家吃饭,是不是都没吃饱?」 沈戈笑出了声,略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狡猾,「怕吃太多吓到岳父和岳母,今晚我确实吃得多了些,是因为今日没怎么吃东西,所有有点饿了。」 林如玉心疼了,「你怎么不早说?」 沈戈的星眸里,满满都是心上人,「想跟你一起吃年夜饭。」 哪有人天天把情话挂在嘴边的,林如玉羞涩地咬了咬唇,总觉得在这方面自己落了下风,应该找补回来。可想了半天,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他害羞,便继续问自己想知道的事,「你离开狼群,不会就是因为太能吃了吧?」 沈戈笑声更大了,「当然不是,狼长大后离开狼群独自闯荡,是想组建自己的狼群。我离开狼群进入乌沙镇,就是为了组建自己的狼群。」 林如玉不是很了解狼这种动物,便借机问道,「那如果不想组建自己狼群的狼,就不用离开狼群么?」 「对。」自从知道沈戈能召唤狼群后,身边人都问过沈戈关于狼群的事,沈戈一般都是三言两语带过,但林如玉问起,沈戈很有耐心地给她讲解狼的习性,「狼群是一家人,头领是一对狼夫妻,余下的狼大多都是他们的子女,少数是头狼的兄弟姐妹,还有少数是狼群吸纳的没有血缘的小狼。狼群中只有狼王夫妻才能生育后代,其他狼帮着养育狼王夫妻的后代,如果其他狼想要生育后代,就会离开狼群。」 沈戈的话让林如玉更加好奇了,「所有狼群都是这样吗?」 沈戈眨了眨眼,帅气又可爱,「我所认识的狼群都是这样的。」 「那如果狼夫妻老了或一方死了呢?」林如玉继续问。 沈戈耐心为心上人解惑,「或者狼群里产生新的狼王,或者狼群解散。养育我长大的狼群就是统领狼群的公狼死后,狼群中最厉害的一只公狼成为了新的统领。原来的统领狼群的母狼还留在群里,它是狼群里大半狼的母亲,也是我的养母。」 沈戈说完,又补充道,「我的养母非常聪明、厉害,在狼群里很受尊敬,它没有因为我跟其他狼长得不一样而抛弃我,它带着我趴在山上,看人怎么生活……」 屋内茶香袅袅,灯火摇曳。林如玉歪头枕在手臂上,静静望着沈戈,听他讲他小时候的事。沈戈讲了许久,林如玉听了许久。 待沈戈讲完之后,林如玉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离开狼群后没能建立起自己的狼群,还能回去么?」 「如果我还能找到狼群,就能回去。但过了这么多年,我的群狼已经不在江汀村附近,狼群要么解散 了,要么是争夺地盘失败,搬去了别的地方。」沈戈说完,深深望着林如玉。 他已找到要相伴一生、生儿育女的伴侣,在也有了他的族群(家人),不用回去了。 虽然沈戈没有说,但林如玉还是看懂了,她精致漂亮眼角慢慢染上红霞,低声道,「等以后太平了,咱们每年可以抽空去山里住一段时日。你打猎,我采摘药草。」 沈戈惊喜异常,目光炙热如火。林如玉眼角的红逐渐泛滥,声音低不可闻,「不过我从未在山林里住过,起初一两次得需要你教我,你不许没有耐心,更不许凶我。否则,否则我就揍你!」 「我知道的都教你,娇娇。」沈戈心中悸动,声音发哑,忍不住伸手隔桌,轻轻抚摸她的脸。 沈戈这半年多一直在军营中,手掌较以前粗粝,但同样的温柔,让林如玉安心。她乖巧地将脸贴在他的手心里,望着他笑。 灯下,她美得不像话,沈戈恨不得死在这一刻。不对,他恨不得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不对,他恨不得今晚就是三月十九,洞房花烛夜。 「娇娇……」沈戈声音带着微微颤抖,「我沈戈此生会一直对你好,绝不负你。若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告诉我,千万不要一声不响地生气离开,好不好?」 「好。」林如玉应得十分干脆,「你也是,我哪里不好你就告诉我,不需跟我怄气跑掉。」 沈戈立刻道,「娇娇哪里都好,我定是修了三生,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林如玉眨了眨眼,「你可能只修了两世,而我是修了三世。」 第一世,她窝囊死在贺炯明刀下,没有去过乌沙镇,自然没能遇到沈戈,根本不知道有他样出色的少年。 第二世,她拖着病体活了十七年。 这一世,她和大福哥杀死了抓捕他们的马头山山匪,避入乌沙镇,才得与沈戈相遇。 沈戈以为林如玉的意思,是她对自己的喜爱,比自己对她的喜爱还多,心中的激动和欢喜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他的手掌下移,托住她的下巴,隔着桌探身,便要吻上来。 林如玉吓得抬手按住他伸过来的脸,沈戈不满,声音拉得长长的,「娇娇……」 林如玉的手一颤,也想随了他的意,反正她也想与他亲近。但是不成,「外边有多人,他们……耳聪目明。」 「就一下。」 「你的一下要很久。」 沈戈难受地低吟一声,还是退了回去,小狼狗般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肉。 林如玉哪受得了这个,转开眸子轻咳一声,问道,「这次也会有狼群帮忙吗?」 感谢大家的支持,明日下午五更。 ------------ 第313章 目标是林如玉 听到林如玉提起狼群,沈戈体内咆哮的冲动被怒火压了下去,「不用狼群。承县骆驼岭附近的狼群已经被杀死或驱赶入深山,这附近应该也没有狼群了。」 沈戈与安王府的人交手,用过三次狼群。第一次是在一线峡收拾凛冬那帮人,第二次是寻找房大舅父子,第三次是监控安州城外的山林,谨防安王逃脱。同样一招用了三次,对方再没一点应对之策,就真是傻子了。 林如玉知道狼在沈戈眼里,就是他的朋友。她抬手盖住沈戈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认真道,「狼的仇,等你攻破骆驼领就能报回来了」 「嗯。」沈戈应得万分肯定,血债就该用血来偿。 说到这里,林如玉忽然发现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你用狼群擒了凛冬,救出了我大舅和表哥,安王父子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为什么他们利用密道逃走时,没有提前派几个人去驱赶密道出口处的狼群呢?」 沈戈用拇指轻轻抚摸她的眼角,低声回道,「我推测,贺炯明向安王和贺炯昭隐瞒了我能号令狼群的事。」 林如玉眨眨眼睛,浓密修长的睫毛扫过沈戈的手指,「如果真是这样,安王和贺炯昭岂不是很无能?」 睫毛扫过沈戈的手指,手指痒痒的,沈戈的心也痒痒的,他探身亲了亲心上人的眼角,才继续道,「安王若不无能,当年就不会败出兴阳。贺炯昭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讨好安王、对付贺炯明上,对旁的事并不关心。贺炯昭去年七月在祁县被杀手追杀、卧龙堤提前决堤,都是贺炯昭的手笔。他想借机除掉贺炯明,取而代之。」 林如玉…… 大业未成兄弟俩就窝里斗,安王造反能成功才怪。 沈戈继续道,「在安王眼里,庶次子贺炯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安王为了顺利逃离安州,将长子和次子留在城中打掩护,他只带了安王妃和安王第三子、第四子以及长子贺炯明的妻儿,没有带贺炯昭的妻儿。」 林如玉又无语了一阵,才道,「既然,贺炯明知道你可能用狼群守住山林,谨防他们逃走,为何还要让他的妻儿跟安王一起经密道出城?」 这实在匪夷所思。 沈戈推测道,「贺炯明或许就没想过要保住妻儿,他只想自己脱身。」 林如玉虽然没去过安州,但没少探听安王府的情况。贺炯明的岳父是峡州守将曹仕山,手握重权。这门亲事是安王给他订下的,起初曹氏没相中贺炯明,哭闹着不肯嫁,两人刚成亲后夫妻关系也不好。但是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还有了儿女。贺炯明就算不管妻子的死活,怎么会连儿女也不管了。 转念一想,林如玉又觉得可以理解了,「他都能看着父母去送死,儿女在他眼里恐怕也不算什么。」 沈戈点头,「贺炯明虽然是安王的嫡长子,但安王更喜欢最小的嫡子贺炯时。就算安王兵变成功,最后应该会把位子传给小儿子。」 林如玉问道,「贺炯时也被一块押往兴阳了吧?」 「嗯。」沈戈又揉了揉她的脸,「大年夜的,咱们不提这些扫兴的人。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林如玉看了看沈戈的肚子,「你又饿了?」 沈戈笑得十分开心,「不饿,但是我从承县带了那边的特有的点心过来,你要不要尝尝?」 林如玉听到是地方特色,也来了兴致。沈戈取来两个纸包,「不知道你要来,否则我定多买一些,再用漂亮的盒子装上。这个黑的是黑芝麻和蜂蜜做的芝麻丸,意为团团圆圆;这个红的是山楂六物丸,你尝尝看里边都有什么?」 「好!」林如玉开开心心拿起一枚红色的山楂丸,细细品尝。 沈戈托腮坐在对面,含笑温 柔地望着她,眸光却隐藏着心疼。 攻破安州城后,姐姐派人审问安王府的人沈戈一直留意他们的供词。这些人有安王府的管家、管事、暗卫甚至说厨娘。沈戈看过之后,对贺炯明的脾性了解得更透彻了。 贺炯明是个非常记仇,非常有耐心的人,有人得罪或无意冒犯了他,他不会立刻打回去,而是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贺炯明表面上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报复的手段却极为残忍——他会亲手剥人皮、挖人心。 沈戈带人从他居住的院子中挖出了不少尸骨,其中两俱是遇害还没几日的。两俱尸体的脸皮都被剥掉,心也被剜走了,死状令人不寒而栗。 沈戈回想起在林如玉在乌沙镇遇到贺炯明假扮的安自远,只听到他的声音便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林如玉说她梦到贺炯明杀了她,所以才会那般害怕。当时看到那两俱尸体时,沈戈便忍不住想,在如玉梦里,贺炯明是不是也是这样……杀了她,所以她才会吓成那般模样。 如玉落水后梦到的事情,大多都应验了,那么贺炯明要杀她的事…… 按常理推测,善于隐藏的贺炯明,金蝉脱壳逃离安州后,应隐姓埋名潜伏数载或十数载,等到一击必杀的机会,再将破了安州城的自己和姐姐、坏了他宣州大计的林家全部灭杀。 但是这次他却冒险,没有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假冒郑昌明进入宣州见郑永贵,只为找到十五万两白银。在温家庄被人发现,贺炯明不明地方人数的情况下,伏击不成便带人赶奔骆驼岭与叛军汇合。 这些行为,都与他的性格不符。他如此选择,定是因为有非常紧急的事,容不得他徐徐图之。 沈戈这几日翻来覆去分析了数遍,发现贺炯明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性,是想在自己与如玉成亲之前或之时,血洗林沈两家,杀死或抢走如玉,不让她与自己成亲。 否则,若只是为了杀林沈两家,他大可等三五年后,两家守备松懈了,那时动手比现在容易许多。 所以这次贺炯明的主意目标,极有可能是如玉。 沈戈又取了一粒山楂丸递到她手中,梦镜的事她一定还记得,她一年多来苦练武功、毒术,又在此时过来,定是为了了结此事。 那,就在此处了结! ------------ 第314章 借你的心一用 年夜菜和饺子都难以下咽,贺炯明就这冷肉吃了两杯酒便和衣而卧,石室无门,不时有低笑和交谈声传进来,贺炯明睡得并不安稳。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做梦了。 梦到自己在宣州林家院内的假山小亭内,戴着安自远的假面具悠闲吃酒。安自远的假面具,是他秘密招揽的江湖异士做的最好的一张,贺炯明很是喜欢,但戴了没一个月便因身份被揭穿弃用了,没想到梦中自己还戴着。 「少爷,饶州窑送来急信。」一个暗卫进入亭中,双手递上一封信。 贺炯明一看信封上的笔迹,便知是付酉归从安州送来的。他挥手让暗卫退下,打开信封看过之后,脸便沉了下来。他的好二弟贺炯昭竟勾引了他的妻子曹氏,两人合谋派人他的暗卫安江春刺杀父王。安江春被擒后,「招供」贺炯明久留宣州不归,是想在杀死安王取而代之,还招供贺炯明已将安王在长江诸州秘密招募的六万精兵,悉数纳入囊肿。 安王查证发现,自己花费心血和金银招募的精兵统领都在暗中与长子有往来后,信以为真,此刻已派出大批杀手,来宣州取贺炯明的项上人头。 付酉归建议贺炯明立刻撤离宣州,待他在安州寻到贺炯昭与曹氏勾结的证据后,再返回安州自证清白。 「蠢货!」 贺炯明气得双手颤抖,他若已将那老东西豢养的精兵纳入囊肿,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取老东西的人头! 贺炯昭!!! 贺炯明早已知晓安江春是贺炯昭按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之所以留着他,是为了让他反插贺炯昭一刀,只是没想到竟被贺炯昭抢了先。 事不宜迟,贺炯明立刻站起身,唤道,「逢春。」 「少爷。」厅外的安逢春躬身行礼。 「即刻准备行装,尔等随我一块去和州历阳。」 安逢春请示道,「少爷,是我等都……」 「春、夏、秋三部都去,冬部留在宣州潜伏。」 安逢春身体一震,便知出了大事儿,又低声问道,「若春字部都走,林姑娘这边?」 春字部除了近身保护世子的安全,还负责囚禁林如玉,若他们都撤走,很快就会有贼心不死的林家人,把林如玉的爹娘、二叔、弟弟是怎么死的,捅到林如玉面前。届时世子苦心经营的安自远的君子形象,便会轰然倒塌。 届时不只林家商号,宣州都会脱离世子的掌控。 虽然是紧急撤走,但贺炯明并不想放弃宣州,更没心思和精力再去哄骗林如玉。此刻,贺炯明需要林如玉全力配合他,与他一同编造理由,让宣州官员和百姓相信他们不得不暂时离开宣州。 林如玉虽然听他的话,但在礼数之上极为固执,她还在为父母守孝,定不肯离开林家。若她不随自己走,待安州杀手到了,她就会落入父王或贺炯昭手中,成为他们的玩物。 想到那样的场景,贺炯明眼底的阴郁若雾般翻滚,冷声吩咐道,「派人「不小心」泄露些许真相让她知晓,看她怎么做。」 「是。」安逢春想到林如玉知道真相的场景,忍不住咧开嘴角,露出嗜血的笑纹。 贺炯明回到前院书房紧急处理书房暗格藏着的信件、公文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被他囚在林家内宅的林如玉。 他想知道这只被他在掌心养了半年多的小白兔心中,对他有几分信任。若她轻易听信旁人的话,早晚有一日会像曹氏一样被判他。若她已全然信任自己,就不会相信旁人的「胡言乱语」,贺炯明便继续宠着她,待自己坐上龙椅,三宫六院中定有她的位置。 可惜,今日诸事不顺。 听了两个仆从的「闲话」后,林如玉没有来 找他,而是让她的丫鬟出去调查真相,然后她就信了丫鬟的话,藏刀要杀自己报仇。 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竟比不过两个仆从、一个丫鬟,她问也不问自己一声,就起了杀心。这样的蠢物,留着何用。 他现在只想看看,这只小白兔的心是不是也像以往被判他的人那般令他作呕。 将林如玉绑在血红的廊柱上时,看着她美极又惨极的模样。贺炯明破开她的衣衫,看着还未来得及把玩揉捏的两只白兔,心里满是可惜。 贺炯明破开她的衣衫,看了一眼抬手抚摸她的小脸,柔声问道,「我借你的心一用,可好?」 用尖刀破开她的胸膛后,贺炯明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被吵醒了。 「将军,付先生来了。」 戴夏禀了一声后,听不到石室内传出动静,又仗着胆子喊了一声,「将军,付先生来了。」 「进来。」 听到世子满含杀气的声音,戴夏吓得一哆嗦,赶夜路过来的付酉归也吓得一颤。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迈出一步。 付酉归用目光询问戴夏,世子为何火气这么大。 那当然是因为钱兰翠做的饭太难吃,世子空腹饮酒心情不好。不过这话,戴夏可不敢说出口,他抬手轻推付酉归,让他快点进去,以免惹出世子更大的怒火。 付酉归仗着胆子进入石室,接着烛光察觉到世子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不过今非昔比,世子的计策失败,脸色难看也正常。 付酉归抬手躬身行礼,「今日是大年初一,酉归祝将军蛇年行大运,万事顺吉。」 今日是乾昌四年正月初一,乙巳年,生肖蛇。 贺炯明阴沉着脸,吩咐道,「先生请坐。」 「多谢将军。」付酉归哪敢在世子面前落座,站在一旁将过去两个多月沈戈和杜成厚几次攻山的情况讲了一边,劝道,「骆驼岭已被沈戈和杜成厚用兵困住,形成了僵局。长期僵持下去,对我方不利。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骆驼岭有上千兵力,沈戈和杜成厚所带兵力不足一千。敌寡我众之下,竟被敌人逼得要败走?本想赶来与骆驼岭的兵将前后夹击,重挫沈戈和杜成厚后再带兵撤走的贺炯明,气得想挖出付酉归的心捏碎! ------------ 第315章 八万两白银请夺魄门出山 从安州城逃出来后,贺炯明身边可信可用的只剩付酉归和戴夏两人,这两个虽然屡次让他失望,此刻却杀不得。贺炯明压住嗜血的冲动,清冷问道,「先生可有全身而退之策?」 付酉归,小心翼翼道,「留两百人正面对敌,神不知鬼不觉之下,余下兵将经骆驼领后的悬崖分批撤离。」 分批撤离的兵将就成了散兵,贺炯明手中最锋利的矛就变碎成了片,杀伤力大减。 付酉归当然也明白分批撤离的后果,但他还是仗着胆子低声劝道,「当初暴露骆驼岭的兵力,本就是为了让引诱沈戈前来,让他无法回宣州识破世子的身份。现在您已取出白银全身而退,此计也算成功了。再将兵力留在骆驼岭已无益处,及时撤离乃为上策。」 世子是取出了白银,但还没来得及焐热,就又丢了大半。想到温家岭内一箱箱没能带出来的银子,守在石室门口的戴夏的心就在滴血。 贺炯明缓缓抬眸,「让先生到承县时,我是怎么跟先生说的?」 付酉归额头冒出了冷汗,世子当时的吩咐,他当然记得。利用世子出现在承县的假象拖住沈戈,诱他入陷阱,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要灭掉宣州军和右侯卫大半兵力,重挫沈戈的锐气。但时至今日,莫说大半兵力,骆驼岭的叛军与沈戈几次交锋,都没讨到好处,反被沈戈逼上了山峰。 付酉归辨无可辩,惭愧低头,「是属下无能。」 在右侯卫军营中,沈戈一直是跟在沈存玉身边。付酉归完全没想到,没学过兵法的沈戈,带兵打仗竟也如此厉害。听不到世子开口,付酉归又仗着胆子献策,「武安侯和沈戈兄妹虽然可恨、该杀,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待日后寻到机会,让乾昌帝亲自下旨将他们满门抄斩,岂不快哉?」 见世子沉默不语,付酉归再上前一步,继续劝道,「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两年之内必将拥兵造反的罪名,安在老匹夫武安侯头上。就算没了骆驼岭上这一千多人和和州的十五万两军饷,您还有江州、常州、岳州和沔州的精锐,还有那边的藏银。」 江州四州的兵力,乃是贺炯明的父亲费尽心血藏下的,多则上千,少则两三百,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贺炯明早就摸清了这些人藏身之地,也已派人过去财帛相诱,将这些兵马纳入了麾下。qδ 想到这些兵马,贺炯明又想到了昨晚的梦。他挥手让付酉归退下,又躺在床上闭目细细回忆昨晚的梦。 贺炯明活了三十年,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梦中犹如他假扮安自远去祁县时计划的那般,美人在怀,宣州在掌。虽然没出现在梦里,但他此刻却清晰记得他是怎样在马头山下「救了」林如玉,并将她带回宣州,一步步将林家纳入囊中,并利用林家的钱财,在洪水倾覆三州百姓怨声载道时广播贤明,成为三州百姓心中比朝廷官员声望还高的「君子」。 一切进行得那般顺利,只差最后一步:让安自远认安王世子为主,宣州百姓在安自远的带领下,拥立自己为宣州王,他就成功了。没想到在紧要关头,贺炯昭和曹氏在老东西面前插了他一刀,逼得他不得不暂时逃离宣州,临走之前失望杀了林如玉。 贺炯明深信,若不是戴夏将他唤醒,他定能梦到更多的事。 这些,是梦么? 贺炯明抬手盖住额头,春字部暗卫安江春是贺炯昭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之事,贺炯明早就知道。他还怀疑曹氏与贺炯昭有染,怀疑曹氏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她与贺炯昭的孽种。他留着曹氏,是因为曹氏的父亲曹仕山是峡州握有兵权的守将。 没想到因为他的疏忽,给了贺炯昭可乘之机。 贺炯明握紧贴身放着的匕首,还能感觉到林如玉的血喷出胸膛时的温度,那温度让他忍不住颤栗 。握住林如玉心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后悔了。他亲手挖了无数颗心,林如玉的心是他最喜欢的一颗,不该让她凉掉。 梦里的自己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那般乖巧可爱的美人,花点功夫哄哄她又何妨? 贺炯明猛地张开狭长阴郁的凤眸,坐起身叫进付酉归,吩咐道,「尽快安排骆驼岭的兵将撤往江州卧龙洞。」 「是!」世子终于想通了,付酉归高兴得差点掉下眼泪,「将军先行一步,属下带人随后便到。」 贺炯明确摇了摇头,「先生守好卧龙洞,我另有要事。」 世子不说他有何「要事」,付酉归也不敢问,只拱手道,「属下遵令。」 付酉归走后,钱兰翠端着一木盆热水进入石室中,恭敬放在地上,退了出去。她也想说几句吉祥话讨「郑昌明」欢心,但现在的「郑昌明」看起来比昨晚还恐怖,钱兰翠不敢多舌,怕适得其反。 梦中体会了温柔如水的佳人相伴的美妙滋味儿,此刻的钱兰翠在贺炯明看来万分碍眼。若不是还要留着她诱林如玉出来,贺炯明立刻就想剥了她的皮,剜了她的心。 待贺炯明梳洗停当,叫进站在门外的戴夏,问道,「从温家岭带出了多少银两?」 戴夏立刻道,「属下让他们每人带了三百两,共计三万九千两,都存放在旁边的洞穴内。将军,当初若把白银换成黄金就好了。」 若是黄金,肯定能全部带出来。 贺炯明只当没听到戴夏后半句废话,吩咐道,「再从荆州钱庄支取四万一千两,雇夺魄门的人出马,两个月之内把林如玉抓到长蛇岭。记住,要毫发无伤。」 夺魄门只收金银,不收银票。 戴夏傻了。 「嗯?」 被世子冷飕飕瞪了一眼,戴夏一激灵,试探着问道,「您是说,用八……八万两白银,请夺魄门的杀手出山活抓林如玉?」 贺炯明点头。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何执意要在沈戈和林如玉成亲时血洗宣州,他想要的不只是沈家和林家人的命,还有林如玉。 虽然这只小白兔他只见过几次,但梦里这只小白兔却是他的,旁人休想染指。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执意要杀了沈戈,带着林如玉远走他乡,因为那只小白兔本就属于他。任何人休想从他手中,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 第316章 牛刀小用 夺魄门乃是长江流域最穷凶极恶的门派,门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高手。安王和贺炯明都曾出想将夺魄门收入麾下,但这帮疯子逍遥自在惯了,只认钱,不认主。 贺炯明血洗林沈两家的计划中,就有用五十万两请夺魄门出山的一环,所以他才急着将分散各州的「银库」收回,好尽快凑足五十万两。 戴夏没想到世子过了一个年,计划竟改了。五十万两买林沈两家人的命,值;八万两活捉个小丫头,牛刀小用。戴夏劝道,「将军,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贺炯明最讨厌手下人多嘴,「去办吧。」 戴夏硬着头皮,再道,「将军,属下请命带人去宣州抓拿林如玉。」 贺炯明不悦,「你能将人毫无无伤带回来?」 戴夏…… 不能。 「你派出三人带着钱兰翠等在宣州城外,等夺魄门的人到了后,可用钱兰翠做诱饵,引诱林如玉出家门。记住,一定要活捉。」世子为何要将那丫头毫发无伤地抓出来?戴夏压住满心的问号应下,「世子现在要启程去长蛇岛么?」 贺炯明缓缓摇头,「先去祁县。」 ??? 戴夏问号挂满全身,祁县没有藏兵和藏银,且被洪水冲得一塌糊涂,世子这会儿去祁县做什么? *** 山下,山村,土房茅屋。 被鞭炮声声叫醒的林如玉用被子盖住脑袋又睡了一觉,天亮才爬起来。想众人互道了拜年的吉祥话,又送了每人一个新年红包。这些红包是她离开宣州时母亲便准备好的,人人有份,一个不落。 最后一个红包是她自己准备的,笑眯眯递到了沈戈手上,「压岁钱。」 拿着压岁钱的沈戈有点晕,「如玉,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 林如玉点头,「同辈也可以给。」 同辈是可以给,但那得成亲之后,给未成亲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俩是要成亲的。没有准备压岁钱的沈戈从袖袋里取出两枚金叶子,放在心上人手中,「这是姐给咱俩得压岁钱,我的你也收着。还有,我比你大一岁,以后由我给你压岁钱。」 这金叶上脉络都清清楚楚,一看就非凡品。林如玉美滋滋地把两枚金叶收入荷包中,抬头道,「我比你大。」 沈戈认回亲人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年纪比他之前随口胡诌的小两岁。所以去年的沈戈十八岁,今年的沈戈十七岁,比林如玉大一岁。 但三世为人的林如玉,第二世活到十七岁,她可不会成人自己现在还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她已经是上大学的成年人了,虽然只上了半年网课。 沈戈还是不明白为何比自己矮半头还多的如玉,如此执着于当姐姐,不过他也乐见其成,「好,你大,你是姐姐。」 他这声「姐姐」叫得林如玉骨头都要酥了,小脸一红强撑着当姐姐的气场,抬高手臂拍了拍他的脑袋,「乖。」 沈戈…… 他不想乖,他想当狼。 用过早饭后,沈戈和林如玉商议接下来的计策。 林如玉吩咐道,「弦音姐,把木盒拿过来。」 弦音取出用温暖皮毛层层包裹的小木盒,林如玉把木盒的盖子打开,给沈戈看。 沈戈看到趴在碎木屑里一动不动的,比小拇指还成的黑蝎子,好奇地想用木棍扒拉一下,就这么个小东西,能闻到百丈内的味道? 林如玉拍开他的爪子,「这蝎子只有三只,金贵着呢。你别看他现在一动不动,一旦贺炯明进入咱们方圆百丈内,它立刻就会察觉到。」 「确实金贵。」沈戈跃跃欲试,「如玉把它给我,我带着蝎子去 抓人。」 「人不急着抓。」林如玉要跟沈戈商量的,正是这件事,「安王父子在长江诸州运营多年,肯定藏了不少兵马、金银,咱们可以跟着贺炯明,把这些一个个找出来。」 沈戈不愿冒险,「先把他抓住再撬开他的嘴也一样,咱们还得赶回去成亲呢。」 林如玉笑眯眯道,「就这个正月,正月末咱们就抓人。你不觉得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的老巢一个个被咱们端掉,很爽快么?」 确实挺爽快。 沈戈星眸一闪,动心了,「那你得答应这一个月都与我一块行动。」 「好。」林如玉爽快应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戈见她这样,关心道,「昨晚被鞭炮吵得没有睡好?现在安静了,你再回屋睡会儿?」 「好。」林如玉应下,回房准备睡个回笼觉。她昨晚不是被鞭炮吵的,而是昨晚她又梦到了贺炯明挖她心那日,梦醒之后许久无法入睡。 林如玉回屋睡下不久,骆六回来报信,「小公子,付酉归一早离开山洞,看方向是要返回骆驼岭;他走之后不久,戴夏也带着人离开了,贺炯明还留在山洞内。」 沈戈摸摸下巴,「付酉归能从骆驼岭下来,算他有些本事。肖大哥,你带人悄悄跟着他,看他从哪上骆驼岭,然后把通道封死,以防骆驼岭的叛军从密道潜逃。」 「是。」肖林应下,带人即刻出发,去追付酉归。 沈戈又道,「明哥,你去跟着戴夏,看他要干什么。」 庄明领命还未离开,山上又送下消息:钱兰翠被人带下了山。 钱兰翠才貌、家世皆平平,沈戈早就觉得贺炯明带着她,是因为她是如玉的表妹。现在贺炯明派出了从来不离身的戴夏,又把钱兰翠叶派了出来。沈戈觉得戴夏和钱兰翠下山,定是贺炯明想对如玉或林家做什么。 沈戈严肃道,「明哥带上四个身手好的兄弟,等戴夏一伙和钱兰翠离开治县后,将他们活捉。活得抓不到就杀了,决不能让他们再回贺炯明身边。」 「公子放心。」庄明领命,带着人走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的林如玉,被弦音叫醒了,「姑娘,山上的人开始行动了。」 林如玉立刻清醒,起身穿衣,「是去承县么?」 贺炯明到了这里,应是想去承县骆驼岭与叛军汇合,助山上的叛军突围。 弦音的话却大大出乎林如玉的意料,「不是,他们奔北边去了。」 本来说两点多更五章的,但上午有事来不及码字了,欠下的一章晚上更新,大伙儿周末愉快。 ------------ 第317章 贺炯明的去处 林如玉、沈戈等人站在桌边,桌上摆着饶州的地图,地图上摆着四跟根小木棍。大年初一一大早,贺炯明将他的人分成了四批,去的还是不同方向。 付酉归带着十几个人人去南边,方向直指承县骆驼岭。三人和钱兰翠雇了马车奔东,目的地是宣州;戴夏带着十个人奔西而去,贺炯明被余下百人保护着奔向北方,这两队的目的地不明,但可以肯定他们去的都不是骆驼岭。 站在桌边的骆显率先开口,「属下等十五人,虽是从和州温家岭跟踪至此,但属下确认没有被贺炯明一伙的暗哨发现。因为我们是拿着黑蝎子,他们赶路时我们休息,只掌握他们的大体方向,然后他们休息时,我们再根据黑蝎子的指引,寻到确定他们的位置。这几只蝎子咱们可得好好养着,等逮住贺炯明,咱们还可以用它们跟踪下一个目标,太省心、省劲儿了。」.br> 骆显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一直保护沈戈的侍卫邹顺道,「骆显最擅长的就是追踪寻人,他说贺炯明没有察觉到,那他肯定就是没察觉到。有甄兴这个本地人带着,咱们这几十号人在治县耗不起眼。」 安王之乱刚刚平息,长江各州都在清剿余匪,四处巡查的官兵小队数不胜数。林如玉他们这一队中的甄兴,是随着武安侯府管家沈寻从兴阳城过来的,他祖籍饶州治县,操着一口治县方言,与其他小队长毫无差别。 沈戈也相信骆显等人的实力,「所以贺炯明此番行动,与咱们无关。那么他们兵分思路,是为了什么?」 林如玉把手放在向东的木棍上,分析道,「贺炯明不是善人,不管他为何将钱兰翠待在身边,此时他让人送钱兰翠回宣州,一定有他的目的。且,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用得着钱兰翠。钱兰翠最大的价值,可能就是与我家的关系了。所以我怀疑,他们这次分兵,可能与我家有关。」 众人点头。 林如玉继续道,「宣州守备森严,林家和沈戈的几个兄弟身边都有人保护,无论贺炯明想做什么,都需要帮手。贺炯明见过付酉归后,肯定已经知道骆驼岭的兵被困死了,他无法动用。所以我推测,戴夏是被贺炯明派去搬兵了。能让他的贴身夏字部暗卫统领亲自去搬的兵,应该大有来头。」 「有道理啊!」邹顺一拍脑门,「不管戴夏是要去搬哪路虾兵蟹将,都不能让他搬来。明哥办事靠谱,戴夏再厉害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沈戈扫过地图上饶州以西的州县山峦,「仅依据戴夏所去的方向,还无法推测要从何处搬兵。暂且不管他,贺炯明向北,是要去往何处?治县北边是下蔡县,下蔡不可能有他的藏兵之地,所以他的目的地肯定不是下蔡。他北上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下蔡是安自远的老家,去年八月,为了搜寻被贺炯明派人劫走的赈灾粮,祝太守派人把下蔡周围的山都翻了个遍。即便贺炯明原本在下蔡藏了兵,定也转到别处去了。 林如玉接过话茬,「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咱们也准备启程。」 「是。」骆显和弦音领命,出去准备。 林如玉与沈戈商量,「贺炯明向北,骆驼岭在南边,你……」 沈戈立刻道,「我跟你一路向北,骆驼岭那边有寻叔和杜将军在,叛军插翅难飞。」 沈寻跟着武安侯征战沙场多年,足智多谋,能征善战,由他顶替沈戈围攻骆驼岭,肯定比初出茅庐的沈戈做得要好。 林如玉跟踪贺炯明,长了不少见识。 譬如,贺炯明一伙避开人烟,在山林穿行,或在山间小路、田间小路上通过,他们的衣衫颜色与山林几乎融为一体,远了根本无法察觉。而且,他们百人分作五个小队,将贺炯明的小队护在最中间,前后左右 相隔了数百米。这样排阵,无论敌人从东西南北哪方来,都会惊得那边的小队,然后迅速报到阵中心贺炯明的小队,中心小队便能立刻作出调整。 若不是有黑蝎子在,林如玉他们若想不备察觉的跟踪贺炯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林如玉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悟都记在本子上,分析自己以后该怎样避免被人跟踪。 沈戈很喜欢翻看她的记录,有所感时也会记上几笔,若他与林如玉想得不一样,还会与她探讨。这件事新鲜又有趣,沈戈十分喜欢。 林如玉也很喜欢,这就感觉就好像她和沈戈是同班同学,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一样。 贺炯明这一路上并不着急,用了五日的时间才穿过下蔡,进入下蔡北面的杞县后,贺炯明依旧向北。现在他换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改乘马车,走官道。 沈戈察觉到,贺炯明改乘马车后,林如玉笑容变少,话也变少了。贺炯明进入杞县三日后,在一座山下不起眼的小客栈歇宿时,林如玉的面色越发凝重了。 不待沈戈发问,林如玉便拉着他上了山。现在虽然已经立春,但山风依旧寒冷,沈戈走在上风口为她挡住寒风,牵着她的小手在前引路。山路难行,沈戈舍不得林如玉受登山的苦,便与她商量道,「这山路石子太多,容易滑倒,还是我背你上去吧?」 「好。」 林如玉十分干脆地应下,让沈戈心中不安。他本以为自己厂里要多劝几句,因为如玉向来独立,能自己做的事从不麻烦别人。 沈戈把她背起来,稳步上山,「娇娇,你在想什么,哪里不对劲儿?」 林如玉搂住沈戈的脖子,闷声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咱们先上去,你小心脚下。」 两人到了一处山间平台上,林如玉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峰,「那里有一座小庙。」 沈戈顺着林如玉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不远处山峰的半山腰上果然有一座庙,从他们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庙中破败的情形。沈戈言道,「那庙看着像是荒废了。」 林如玉应了一声,幽幽道,「那庙的大殿中供奉的是四大天王,其中两个天王的佛像已经损毁。若我猜得不错,贺炯明待会儿会到庙里去,进庙中的大殿。」 ------------ 第318章 不一样是因为沈戈 这是祁县到下蔡驿道边的一个十分寻常的小客栈,土墙,破门,碎瓦,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却记忆深刻。 小栈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座山,半山腰有一座荒废的破庙。贺炯明沿山道而上,站到庙门前半晌,才缓缓抬起头,待看到庙门上挂着的已经开裂缺损的「天王庙」牌匾,他的瞳孔轻颤。亲手推开庙门,踏着半人高的荒草进入庙中荒废的正殿,看到连头脸都已模糊的广目天王和增闻天王的泥像,贺炯明的身体轻颤,后退两步靠在摇摇欲坠的殿门上,灰尘扑簌簌落在了他的身上。 驿道、小栈、荒山、破庙,他梦里的东西竟都是真实存在的,就连两尊佛像的缺损也跟梦里一模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匪夷所思? 梦里,他还指着两尊破损的佛像安慰林如玉,说,「庙里神仙知晓姑娘的母亲和幼弟下落不明,所以广目天王和增闻天王离开佛殿,替你去寻找亲人,姑娘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 被他「救起」后的一直强撑的林如玉信以为真,跪在佛前失声哭泣。当时的自己站在殿中无声嗤笑,因为她的母亲和幼弟什么时候能寻到,不由泥像说了算,而是他。 「啊——」 贺炯明抱住欲裂开的头,痛苦低吼。 「将军。」侍卫从未见过世子如此模样,想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又迟迟不敢动手。 「这里我来过,在梦里。」林如玉望着破败荒凉的天王庙,直呆呆发愣,声音沉缓,「与贺炯明一起。我娘和阿衡在马头山下被山匪劫走,我落水虽侥幸未死,但还是被寻来的山匪抓住了。山匪把我押回马头山的途中撞见假扮安自远的贺炯明,他救下我回宣州时,曾在山下那个客栈了歇宿,我发现山上有庙,他陪着我上去求神佛保佑母亲和阿衡平安。」 沈戈听得心疼,抬手把她搂在怀里,凌厉的星眸盯着被人从天王庙里扶出来的贺炯明,断言,「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林如玉将头靠在沈戈颈边,汲取让她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压住心底翻腾的万种情绪,「他从下蔡出山到这里走的路径、每次停下歇息的客栈,都与梦中一致,还有这座小庙。他应该是在治县山上做了同样的梦,醒后过来验证真假。」 然后在梦里,贺炯明杀了她。沈戈抱紧心上人,十七岁少年略带稚气的眉眼间尽是坚毅,「那是梦,现在才是真的。是菩萨示梦,告诉你若不持刀反抗,就会变成那样。你握起了刀杀了闫老四,还救了鲍励、然后又救了乌沙镇、救了岳母和阿衡、救了我祖父,救了很多人。菩萨的意思是告诉你:事在人为。贺炯明做同样的梦,也是菩萨的意思。菩萨是告诉他,他作恶多端,该下地狱。」 那些不是梦,但沈戈说得对,事在人为。是她落水被大福救起后,握起刀(木棍)改变了命运。林如玉盯着出了寺庙的贺炯明,一字一顿道,「我要亲手送他下地狱。」 转身正欲下山的贺炯明,忽觉后背一阵发寒,他右手握住左手小臂上弩箭迅速转身,吓得两个侍卫立刻趴在了地上。 背后空无一人,只有阵阵寒风和破庙中随风摇晃的荒草。 不对,这里很不对劲儿。阴郁在他狭长的凤眸里翻滚而出,贺炯明缓缓放下手臂,冷声道,「将这破庙烧了。」 烧……烧寺庙?侍卫不敢吭声,火烧寺庙、损毁佛像是会有报应的。侍卫硬着头皮道,「世子,这会儿山风大,如果点着寺庙,整个山峰都会着起来,官兵很快就会赶过来。」 山起了火,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放火烧山是砍头的重罪,衙门很快会派人过来抓捕。他们现在本就见不得光,惊动了官府就麻烦了。 贺炯明沉着脸转身,向山下走去。 两个侍卫偷偷对了对眼神儿,从对方 眼里看到了死里逃生的庆幸。 「现在的情况跟梦里完全不一样了,他这会儿梦到也没什么益处。」他们下山后,沈戈依旧在安慰心上人,见如玉的心情好了些,沈戈才起身要背着她下山。 已经缓过来的林如玉不想再累着他,却见沈戈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央求道,「我想背媳妇下山,他们说没背媳妇下过山的不算好男人。」 「他们是谁?」 「军营里的大哥们。我走惯了山路,不会摔着你的。」 自己哪是怕被他摔着了,再说他们还没成亲呢,怎么就是背媳妇了。林如玉轻抿红唇,「你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好。」沈戈背着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下山,每一步都很稳,背媳妇他才不会累,背一辈子都不会。 林如玉搂着他的脖子,异常安心。 「娇娇。」 「嗯?」 沈戈轻声问,「你梦里有没有我?」 林如玉摇头,「没有。不过我梦到武安侯意外身亡,万岁震怒,处置了宣州一众官员,祝太守也被贬了。」 沈戈眸子亮亮的,「你进了乌沙镇,遇到了我。」 「嗯。」林如玉将小脸贴在他的脖子边,「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会那么顺利出乌沙镇,逃过那场洪水。」 「娇娇。」 「嗯。」 沈戈声音低哑,身体僵硬,「不要乱动。」 林如玉的瞬间通红,用手按住了他肩膀,「我要自己走!」 「不行,已经背上了。」耳朵通红的沈戈收紧双臂,继续向下走。 林如玉鼓起腮帮子,气鼓鼓道,「都是骨头,让你背着一点也不舒服,硌得慌。」 沈戈停住,「那我抱着你走?」 「不要!」 *** 回到客栈内躺在床上的贺炯明,头疼得厉害。 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何梦中的景物都是真的,但梦里的事却是假的。也不对,梦里自己去马头山之前的记忆,跟真实中一般无二。不一样的是现实中,在马头山下,未能等到马头山的废物们把林如玉送过来。 林如玉落水不知所踪,所以他转程,去乌沙镇「拜访」东竹时启青。他进入乌沙镇,在小巷里发现了身穿破蓑衣的林如玉,然后又在竹林里遇到了沈戈。 贺炯明猛地从床上坐起,不一样,是因为沈戈!!! ------------ 第319章 夺回林如玉 贺炯明站起身,快速在屋内走动。 梦中和现实中不一样,都是因为沈戈,一定是! 是他把如玉从水中救起带回了乌沙镇,之后这一年半,他一次次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若不是因为他破坏了计划,自己就不会在乌沙镇外遇到贺炯昭派来的杀手的伏击,也不会受伤;如果他不受伤,就不会不去巡视卧龙堤;如果他去巡视卧龙堤,贺炯昭的人没有机会提前炸堤;如果不是他抢走了赈灾粮、救出了时启青,救了武安侯,朝廷就不会派沈存玉和何汝明出京追查卧龙堤炸毁的真相,矛头就不会直指安王,父王也不会被逼得在准备未周全的情况下,提前造反。 如果没有沈戈,宣州、林家、林如玉都是他的掌中之物!按照梦中的情形,他此刻应该已经杀了贺裕荣和贺炯昭,将长江南岸诸州纳入囊中,以宣州为京都,称王称帝,与兴阳的贺承泽分庭抗礼! 因为沈戈搅局,让自己一步步,沦落为过街老鼠! 贺炯明气得掀翻陋室内的木桌,喘息越发粗重。他抱住头,拼命回想梦里有没有出现沈戈这个人。直到天黑透了,贺炯明才猛地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昏暗的窗户。 梦里,有人关押时启青的郝连寨陶家庄闹事,安逢春向他汇报此事,然后贺炯明命安林春将时启青转押入历阳山谷。但是在转运途中,时启青被人救走了。这件事与卧龙堤决堤前后脚发生,忙乱之中贺炯明也抽不出人手追查时启青的下落。 救走时启青的人,一定是沈戈。 卧龙堤决堤之后,自己推波助澜,百姓对朝廷的不满若火山喷发,揭竿而起反抗朝廷。父王趁机招兵,将受灾三州的壮丁纳入麾下,在这一片商讨朝廷的浪潮中,唯独同安县不声不响。 现在想来,定是沈戈将时启青带去了同安县,同安县本乃是时启青妻子的娘家,现实中,现在,时家人就在同安县。 梦里,被自己设计诓骗南下的武安侯死在洪水中,没与沈戈相见、相认。没了武安侯府和林如玉相助的沈戈,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连名字都不配有的草芥罢了。 沈戈得了林如玉,如日中天。 自己错过林如玉,每况愈下。 那不是梦,是他本该有的命数!黑暗中,凤眸猩红的贺炯明面色狰狞,他一定要把林如玉从沈戈身边夺过来,将被沈戈扰乱的命数,重新带回正轨。 决不能让沈戈染指林如玉,否则再难回归正轨。 「来人!」 站在门外的侍卫小心翼翼推开门,拱手行礼,「将军。」 「即刻启程,全速赶往饶州骆驼岭。」 侍卫…… 骆显轻轻敲门,待听到沈戈低应,才走入房中,禀道,「公子,姑娘。贺炯明掉头向回走了,还是急行军。」 林如玉漂亮灵动的眸子抬起,「现在不用猜了,贺炯明确认过后的下一步行动,是折回去杀你。」 只要他不是奔着如玉去就好,沈戈星眸含笑,「算他有点眼光。显哥,你带四个人继续跟踪贺炯明,我和如玉到前边设下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 「是。」 骆显出去后,沈戈又道,「顺哥,你带上右侯卫的令牌,即刻启程赶往下蔡,命下蔡知县派衙差和官兵搜山剿匪,拖住贺炯明。」 「是。」 邹顺带着令牌走后,沈戈看向林如玉。 不等他开口,林如玉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安安稳稳睡一觉,养精蓄锐,明早出发。」 沈戈笑得灿烂,「对,最出色的猎手,越到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养足精神,一击必杀。」 他们 是猎人,贺炯明是猎物。 待林如玉房中的灯熄灭后,换了一身夜行衣的沈戈收拾停当,叮嘱弦音等人保护好林如玉,他则乘月色出门,去追贺炯明。 黑夜,是沈戈的主场。翻过两道山梁后,沈戈发现了贺炯明。他带着百名「官兵」,宛若一条火虫般从山下驿道上前行。暗夜寂静,马蹄声和官兵们整齐奔跑的脚步声显得尤为震耳。 沈戈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在林间飞速前行。他踩着巨石前纵数步后,双手攀住树枝又向前蹿了好大一截,越过脚下的灌木、杂草、乱世,稳稳落在大石头上,然后又是一个纵身向前,速度极快,惊得蹲在树枝上的猫头鹰瞪大眼睛,头随着他的方向转动。 「呼——」 抢到火虫前方的沈戈,将背着的一大包扎马钉撒在路上和山坡上,然后纵身再次入林中,惊醒了附近的一帮山匪。 山匪头子蒋三林骂骂咧咧地钻出山洞,「是谁他娘的扰老子睡觉?」 「三林哥,是我,东金庄的三恒。」脸上抹得黑漆漆的沈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昨日他们经过此地时,骆显便发现了这帮山匪,匪首叫蒋三林。 此处是祁县,地头蛇沈戈对各山头了若指掌。蒋三林是郝连寨人,也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账东西,只是原有麻二瞎子「珠玉在前」,显不出他罢了。麻二瞎子走后,蒋三林占山拦路,猴子称大王,做些小打小闹的无本买卖。 沈戈假冒的东金庄三恒,是跟着麻二瞎子跑去安州的一个小混混,身量跟沈戈差不多。这会儿昏天黑地的,沈戈模仿他的声音和动作,蒋三林还真没认出来。 蒋三林看到三恒,心里就是一突突,「是你小子啊,啥时候回来的,二麻子也回来了?」 沈戈畏畏缩缩道,「二哥被扣在安州,回不来了。」 蒋三林一听麻二瞎子回不来,立刻又抖了起来,叉腰骂道,「你个狗东西回来就回来,半夜三更跑老子地盘上来撒什么野!」 「三林哥,有一百人的队伍过来了,他们每人背着三百两银子,是右侯卫的元帅沈存玉给宣州太守主大人的贺礼。为了怕被人看到,他们都是晚上走赶路,这会儿快到山下了。」沈戈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一百人,每人三百两,一躬是三万两白银,干这一笔咱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滚你娘的!」蒋三林恶狠狠骂了一句,「你长了几个脑袋,敢抢右侯卫的银子!」 ------------ 第320章 扎马钉 嘴硬胆子小的蒋三林,也就敢欺负欺负过往的百姓和小商贩,大商队他都不敢碰,更何况是刚打败安王,士气正盛的右侯卫兵将。 沈戈佝偻着腰显得又小又怂,说话也十分啰嗦,三恒便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敢。但我是从安州偷跑回来的,急需银子跑路,家里啥也没了,只能豁出命去干这一票。下边路面上我扔了不少偷回来的扎马钉,当兵的栽倒后我就过去抢,抢了就跑。反正天黑他们看不清人,不敢进林子追。小弟过来,是因为我念着三林哥帮过我,所以叫您一块去抢银子,抢这一票能顶好几年。去不去您拿主意,小弟先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后会有期。」 沈戈向蒋三林抱拳,钻进林子三晃两晃不见了踪影。 蒋三林动心吗?动心。 怕吗?也是真怕。但见三恒走得这么干脆,贪恋还是压过了恐惧,胆小鬼三恒都敢去,说明这一票能干,「走,咱们也跟去看看。」 有谨慎的小喽啰劝道,「万一咱过去被右侯卫当成三恒的同伙被抓住就麻烦了,他家就剩他老哥一个,咱哥几个可是拖家带口的。」 蒋三林也不傻,「看情形再说,能抢就抢,不能抢就绑了三恒交给军爷领赏。这一波谁抢了算谁的,被抓了也不能把兄弟们供出去,否则老子弄死他全家!」 抢一个就是三百两啊,抵得过他们在山里吹寒风干仨月了,这帮人岂会不动心,「还是三哥脑子好使,走!去晚了咱连汤都喝不着了。」 「就是,这林子老子闭着眼都不会撞树上,谁抓得着老子!」 「脸上蒙块布,别他们看见脸。」 听到身后树林里传来淅淅索索的穿林打叶声,沈戈的唇角缓缓翘起。这帮趁着洪水泛滥无人管时,糟蹋霸占了十几个姑娘畜生,和贺炯明一伙儿遇上,就是狗咬狗,谁死了都活该。 急着赶去骆驼岭劫杀沈戈的贺炯明,借着星光在路上狂奔。从祁县道下蔡的驿道洪水冲垮后新修的,路面平整宽阔,白天他刚走过一遍,跑夜路也不用担心折了马腿。 但谁能想到,路上竟被人摆上了号称「骑兵杀手锏」的扎马钉,且还是生锈不反光的旧钉!贺炯明和暗卫们的马是出了下蔡后才买的,并非真正的战马,哪见过扎马钉这玩意儿。马蹄被扎马钉扎穿,马儿嘶鸣摔倒,现场一片混乱。后边跟着抛开的步兵立刻举着火把上前,围拢成一圈把贺炯明护在正中,准备开战。 可两面山林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蒋三林带人摸过来时,就见背着包袱的官兵们围城一圈护着什么大人物,外边一圈正弯腰举着火把清理扎马钉。看着清理扎马钉的官兵越走越近,众匪既害怕又激动。 发现蒋三林带人跟上来了,沈戈从暗中蹿出去杀死一个官兵,抢了他的包裹又冲回林子,速度快得惊人。 有沈戈带头,蒋三林一伙也冲出去。三人一组,割包袱皮的、打火把的、蒙头的,配合十分默契,抢完就跑。不过贺炯明的手下也非等闲之辈,擒住了六个人。 蒋三林这个倒霉催的,便是六人之一,他吓得魂不附体,跪地痛哭流涕求饶。 本就焦躁的贺炯明赶路被阻,直接下令将六人杀了。 夏字部暗卫黎夏低声请示,「将军,跑进山林里的那几个贼怎么办?」 撒扎马钉拦路,抢东西就跑的这伙人,一看就不是拦路的山匪。只是不知他们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拦截「官兵」。 「抓住,杀了。」贺炯明清冷吩咐道,「清理完扎马钉后,原地歇息一刻,继续赶路。」 「是。」黎夏派了二十多人举火把钻林子抓贼,余下的累成狗的步兵们扒拉扒拉脚下的地面,确认无扎马钉后席地而坐,呼 呼直喘。 捡钉子?且等他们喘过这口气来再说! 被暗卫护在中间的贺炯明,抓起蒋三林的头颅,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左手上,粘稠的鲜血温暖,缓解了贺炯明心中的焦躁,他闭上眼睛,微仰头深吸一口血腥气,神色渐渐舒展。 隐在暗处的沈戈看到这一幕,联想到埋藏在安王府内那一俱俱被挖了心剥了脸皮的尸体,越发确认这厮是个嗜血的恶魔。 能早日将这恶魔送下地狱,就不能让他多活一天! 沈戈悄悄撤后,奔向前路,隔几里便撒些扎马钉,直到钉子都撒完才返回客栈,躺在床上想着贺炯明一伙被扎马钉折腾得火冒三丈,沈戈笑了几声,才抱着被子睡了。 第二日一早,林如玉起床梳洗罢,出屋见到沈戈已经在堂屋等她了。沈戈便给她乘粟米红枣粥,边问道,「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嗯,一觉到天明。」梦里没有贺炯明的残暴,只有沈戈通红的耳朵和他小狼狗般委屈巴巴的模样,林如玉接过粥,顺手给沈戈剥了一个煮鸡蛋。 吃饱喝足,林如玉用亲手调配的微黄色「素颜霜」遮住面部和手雪白无暇的肤色,穿上土黄色衣袍,再把秀发盘起用帽子罩住,宣州第一美女林如玉变成了一个面色病黄的小厮。她整理好衣裳,出门压着嗓子对沈戈道,「走吧。」 「好。」红脸浓眉的络腮胡的沈戈带着林如玉上车,启程赶往下蔡。 「停车!」前行不过十余里,商队便被拦住了,林如玉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向外看,发现是驿卒巡检。 虽说大夏朝官道有官兵守护,也会对来往行人、车辆进行抽检,但这大冷天的,官兵们不躲在屋子里,却站在路边搜查行人车马,定是出事了。 扮作商队领队的骆三上前与官兵们交涉时,沈戈压低声音在林如玉耳边道,「没大事儿,别担心。」 看官兵的神色也不像有大事儿的,林如玉微微点头。待骆三回来让大伙下车、下马,说官兵要搜查马车时,林如玉跟着沈戈神色坦然地跳下马车。 她虽不会制作人皮面具,但却习得了现代犹如换脸般的化妆术,便是贺炯明的人在暗中窥探,也识不破她的伪装。 ------------ 第321章 我要亲手杀了他 连过了两道巡检关卡,再次上车赶路时,林如玉交叉双手托着下巴,直视沈戈。沈戈摸摸笔挺的鼻梁,心虚地转头,再回头发现如玉还看着他,沈戈便乖巧地笑了。 林如玉哼了一声,「你干的?」 「……嗯。」沈戈就知道瞒不过她,嘿嘿笑了两声道,「就过来洒了几个扎马钉让他们走得慢些,没干别的,杀了山贼的不是我。」 林如玉瞪着他,出来了将近二十里,现在官兵们还在沿路骂骂咧咧捡扎马钉,就他们背篓里那些,也不只几个! 「你一个人?」 沈戈点头,「一个人快,早点撒完早点回去睡觉。」 他有夜视能力,夜里没人能追得上他。 林如玉气得拧住了他的耳朵,「他们有上百人,你一个人!你想过危险没有?!」 耳朵那点疼,完全抵不过心里的酥麻,不过沈戈还是作出一副很疼、很怕的模样,连声求饶,「好姐姐,且饶我这一回。」 林如玉松开手,埋怨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辛苦赶路,有车有马在,我一点也不辛苦,你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沈戈笑望着她不说话,林如玉被他看得脸热,低嗔道,「听到没有!」 「我尽量。」沈戈答得含糊。她是自己放在心坎里,要宠一辈子的媳妇,沈戈连路都不舍得让她多走,更何况是长途车马。颠簸一日下来,连大男人都会累,更何况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沈戈不怕辛苦,只怕她受苦。莫说奔波二十里拦住赶路的贺炯明,就是奔波五十里,他也心甘情愿。 不过,被心上人心疼着的感觉,真好。红脸浓眉的沈戈,笑得让坐在一旁的弦音不忍直视。 山间小道上,黎夏回头看看已经急行军一日一夜,腿都快迈不动的众人,低声道,「将军该用早膳了。」 「好。」因马受伤,不得不弃马步行的贺炯明也觉得累了,停下靠坐在树下石头上闭目养神。被他从温家岭带出来的百余人东倒西歪地坐在山坡上,啃着冷硬的干粮。丢了干粮的几个人不得不撑着酸疼颤抖的腿,找寻愿意分块干粮、分口水给他们的「好兄弟」。 黎夏拿着热好的水和夹肉饼,走到贺炯明身边,「将军也多少用些干粮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贺炯明也不讲究了,沉默接过肉饼,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从除夕夜做梦后,他白天赶路,晚上又被困在梦魇之中,此刻已是精疲力尽。身体和脑袋都累了,心底的狂躁就算想翻腾,也翻腾不出多大了水花了。 今日晴好,阳光把人照得暖烘烘的,贺炯明吃着干粮,竟打起了瞌睡。见他睡了,暗卫和温家岭带出来的一众私兵也立刻抓紧时间歇息。 山林外,假扮商队的沈戈一行从驿道上经过。沈戈盘腿做了马车上,一直盯着木盒中趴在碎木屑上的黑蝎子看。 林如玉探身望了一眼,「太远了。」 「差不多该赶上了。」沈戈掐算着时间,觉得贺炯明一行人应该离这里不远,不过黑蝎子却还是一动不动,嘟囔道道,「百丈距离还是太近,如果这蝎子再厉害些就好了。」 林如玉道,「我已经知道了药粉的成分,再想办法改进改进。」 听到心上人要研究蝎子药粉,沈戈立刻摇头,「还是算了,这玩意儿太凶险,一百丈也够用了。」 这家伙跟她父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林如玉盖上木盒放好,与沈戈商量,「到了承县,你打算怎么办?」 沈戈敛了笑,认真道,「除了他。」 「好。」林如玉也赞同,第一世时,林如玉不知道死了后贺炯明又干了些什么、活了多少年。万一贺炯明恢复了上一世所有 的记忆,将会变得更加危险。没时间牵着他挖出他的一个个巢穴了,还是早点宰了才能安心。 由祁县到承县,需要穿过下蔡贺治县,林如玉他们走驿道绕远了些,用了六日才与带领右侯卫困住骆驼岭的沈寻汇合。 不只林如玉和沈戈来了,戴夏、付酉归和钱兰翠,也已被抓进营中,被沈寻撬开了嘴。沈寻将三人的去向和目的告知二人,然后道,「付酉归所说的骆驼岭下山的悬崖通道,已被杜将军带人封死;戴夏身上的银票和藏在山上的银两,合计八万两,已被缴获;钱家姑娘以为救下她的是郑昌明,她是跟着郑昌明来此剿匪的。」 林如玉…… 沈戈分析道,「贺炯明要用五十万两请夺魄门出手,就说明他能凑够五十万两银子。破了骆驼岭杀了贺炯明后,咱们把贺炯明的巢穴一个个扒了,凑出的银两换做粮草送去北庭。」 沈戈的二叔沈文功正在北庭都护府与突厥大军苦战,急需兵马、粮草增援。沈戈的祖父武安侯留在兴阳,便是在督办粮草诸事。 沈寻抓住了关键点,「公子要杀了贺炯明?」 贺炯明是安州之乱的主犯之一,按理说应该活捉之后押回兴阳城,交由御审、发落。 沈戈直言不讳,「寻叔,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么,万岁为了彰显好生之德,会不会给安王一脉留个子嗣?」 沈寻点头,「安王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孙,长房嫡孙贺俊衡今年九岁,留下他的可能性很大。」 「贺炯明活命的可能性小,但不是没有,所以他必须死在这里。」沈戈态度坚决,他决不能放贺炯明活着厉害承县。 沈寻目光转向林如玉,林如玉也跟沈戈一样坚决,「我要亲手杀了他。」 素来不苟言笑的沈寻点头,铺开骆驼岭的地图问道,「公子,林姑娘,你们想在哪动手?」 没想到沈寻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沈戈与林如玉对视一笑,目光落在地图的弯弯道道上,开始商议杀敌之策。 此刻,趴在治县荒岭枯草你的黎夏,正在小声苦劝贺炯明放弃去骆驼岭增援的计划,「两日之内咱们就遇到了三波搜山的官兵,定是下蔡衙门得到了什么消息。」 ------------ 第322章 四散奔逃 贺炯明垂眸不语。 黎夏心中感觉十分不妙,总觉得这次去承县肯定会出大事。付先生和夏统领都不在,旁边那几个家伙指望不上,黎夏只能硬着头皮上,「世子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能以身犯险啊。」 不管为了什么?贺炯明抬眸望着面前正在萌芽的老树,「除掉沈戈,咱们就去卧龙洞。」 沈戈带着八百官兵,身边还有一帮武功不弱于他们的武安侯府侍卫保护着,想除掉他谈何容易。黎夏再劝,「夏统领已去请夺魄门的人活抓林如玉,只要林如玉在咱们手中,世子要收拾沈戈不是易如反掌?咱们现在只有一百人,对上八百右侯卫真得毫无胜算。现在……」 黎夏顿了顿,才继续道,「现在过去就是给沈戈送人头,他擒住了王爷被封四品将军,如果您在落在他的手上,他可就要三品了。」 世子您要用自己的脑袋,给沈戈做升云梯么?还未及冠的臭小子就要当三品武将,你说气人不气人? 黎夏的话说到了贺炯明的痛处,他站起身抽出佩剑,狠狠砍掉面前老树上的新芽,「去卧龙洞。」 「是!」黎夏眉开眼笑,江州卧龙山方圆六百余里,山势险峻,毒虫甚多,卧龙洞在卧龙山复地,是五毒门谢尧的老巢,去了卧龙洞还怕个鬼的右侯卫! 本来向南赶往骆驼岭的贺炯明忽然改道西行,立刻引起了暗中追踪的骆显的警觉:这厮要逃了! 铡刀都架好了,你小子才想起缩脖子,晚了。 贺炯明带人在深山中逃窜了十余里后,忽听前方传来悠长的狼嚎声。贺炯明立刻停住,脸色十分难看。 黎夏也怕这声音,但他更怕世子转道南下,「世子在此稍歇,属下带人去把狼群灭了。」 贺炯明沉脸问道,「你知狼群在何处?」 黎夏…… 听声就在前方,但狼是长腿的活物。 见这厮不吭声了,贺炯明才阴沉吩咐道,「转道绕过去,不要招惹狼群。」 「是。」 「头儿,他们转向了,这招管用!」骆二咧开嘴坏笑。 骆显吩咐道,「用狼嚎声圈着他们,往南赶。」 哪有什么狼,这声音是跟沈戈学了狼嚎声后的骆十二发出的。 贺炯明他们被狼挡路,迫不得已向西南方移动时,骆驼岭上被围困了一个多月,已经断粮的叛军终于绷不住了,孤注一掷冲向断崖,意图从断崖突围逃走。 死守断崖的杜成厚余叛军战在一处,这一仗打了大半日,叛军最终也未能突破宣州军的防线。杜成厚带兵杀上骆驼岭,将「杜」字大旗插在了山头之上,打了胜仗的官兵们嗷嗷直叫,欢呼声。 听到这嗷嗷声,黎夏擦了擦额头的汗,胆战心惊。这么多人,这么大声音…… 他们向西赶往卧龙堤,绕来绕去竟离骆驼岭如此近了?! 贺炯明也听到了东南面遥遥传来的呼喊声,也知骆驼岭已失守,付酉归逃出来了,还是被沈戈抓了?若是被沈戈抓了…… 被关在右侯卫大营内的付酉归听到欢呼声,缓缓垂下头,暗道一声:大势已去。 肖林挑帘进来,禀道,「公子,贺炯明已到骆驼岭西北方十五里。」 付酉归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戈。沈戈站起身,掸掉战袍上从骆驼岭粘下来的碎叶,「很吃惊?」 「世子队伍中,有你们的内应?!」是暗卫还是温家庄的人?沈戈什么时候把人安***去的,这怎么可能! 沈戈笑了,「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付酉归死死盯着沈戈欠揍的脸。 「偏不告诉你!」 沈戈坏坏一笑,转身离去。 付酉归狠得咬牙切齿,更想揍人了。 骆驼岭西北方十五里,黎夏从大树上跳下,冷汗直流,「世子,咱们恐怕已经被包围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在此?」 贺炯明垂眸,一路上他都隐隐觉得不对,现在终于想通了,「温家庄内有他们的探子,咱们从温家庄出来后就来他们的监控之下。」 这怎么可能?!但若真的如此…… 「那夏统领和付先生他们,怕是……」黎夏后背都冒了冷汗,如坠冰窟。贺炯明的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人头,目光落在夏字部的六名暗卫身上。 「公子,已经形成合围。」庄明向沈戈汇报最新情况,目光却看向女扮男装跟在世子身边的林如玉,难言担忧之色。 林如玉微微一笑,手握匕首看向面前荆棘丛生的山林,贺炯明就在前面。 沈戈抬手,「缩小包围圈,谨防暗箭。 「他们可能会从西面突围逃往江州。」邹顺低声道,「不过公子别担心,寻叔在西面,他们撞上去就是死路一条。」 沈戈摇头,「任何一边都要倍加小心。」 「是。」庄明和邹顺领命下去安排。 沈戈问林如玉,「咱们去哪边?」 「北面。」林如玉十分肯定,「贺炯明不会去没有到过的地方,他会逃回治县藏起来,寻机会脱身,咱们去北面。」 沈戈还没说话,西边传来打斗之声。不大一会儿,肖七跑来报信:「公子,贺炯明往西走,与寻叔对上,打起来了。」 沈戈追问,「看清了?是贺炯明?」 肖七也有些犹豫,「看衣着是,他被几个高手护在正中间。要不……」 林如玉正欲开口,肖九飞奔来报,「有二十多人人冲向西北方的高山,骆显确定贺炯明在西北方。」 果然,贺炯明混在温家岭的人群里,逃往了西北方,沈戈和林如玉立刻带人想西北方赶。 还没等他们赶到,又得到消息:西方和西北方的叛军又各自分成了两队,现在叛军一共是四队人马,想正西、西北、西南、正北冲杀。人数最多的一队是保护「贺炯明」跑向正西的那一伙儿,其余人似乎是临阵脱逃,四散逃命。 「他们不是装的,是真四散逃命。」沈戈啧啧两声,如果不是有毒蝎子,他们想从四散奔逃的上百人找到贺炯明,还真得费点功夫。 ------------ 第323章 生擒贺炯明 呼—— 贺炯明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放松,不要显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怎么样,抓住安王世子了没?」一个右侯卫官兵好奇问道。 「还没有,沈寻将军正在带人去追,他跑不了了。」旁边的官兵小队长催促道,「咱们继续搜,小心暗箭,有情况就大喊。」 「是。」贺炯明跟着身边人应了一声,用手里的长矛扒拉荒草,寻找可能藏在草中的叛军,看起来跟身边的小卒们毫无差别。 约莫搜查了半个时辰,锣声终于响起,小队长立刻直起身,「完事儿了,收队,回营!」 「是。」二十多人立刻站起身,嘻嘻哈哈往军帐方向走,贺炯明则渐渐落了后。右侯卫归营入门前,会被挨个摸脸辨明是否有人假冒兵将入营。贺炯明假扮右侯卫官兵是为了脱身,不是自投罗网。 小队长自然察觉到有人落后了,回身招呼道,「你……你是什么人?」 小队长刚端起枪,贺炯明掏出一块令牌在他面前一晃,示意他不要大声喧哗,「我奉寻管家之令搜山。」 「是。」小队长声音立刻小了,转身带着人往回走。走了几步后,他手下的官兵小声问,「头儿,那人是?」 「不该问的别问,回营!」 「是。」 贺炯明利用令牌逃过三波搜山的官兵后,正欲寻机会避入茂密的灌木丛中,却听刚刚过去的一拨人道,「不是说寻将军很厉害么,怎么还是让贺炯明跑了?」 旁边的人小声嘟囔,「好汉不提当年勇,寻将军胡须都花白了,还真当他跟年轻时候一样,勇冠三军?」 另一个人提醒道,「小声点儿,公子在后边呢。」 这些人口中的公子…… 沈戈!!! 躲在灌木丛中的贺炯明伏在灌木丛中收敛气息,缓缓抬起左手,用袖箭对准后方,满眼杀气。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几个人出现在贺炯明的视野之中,走在正中的身材高挑的少年,正是沈戈。贺炯明微微移动胳膊用袖箭瞄准沈戈,右手按在袖箭的发射机关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十五年前,是本世子设计将你抓出兴阳,十五年后,本公子亲自送你归西! 「砰!」 贺炯明全神贯注盯着沈戈时,根本没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一根粗木棍狠狠抽在贺炯明的后脑上。紧握木棍的,肤色病黄的小手,正在微微颤抖。 见林如玉得手了,沈戈快跑几步到了她身边,「声音大的我都听到了,手疼了吧?」 发现贺炯明手持武安侯府一等侍卫的令牌,乔装扮作右侯卫官兵后,沈戈便订下了擒敌之计。林如玉坚决替代庄明,揽下偷袭贺炯明的任务。 重生两载,苦练两载,一是为了保护家人,二是为了杀他报仇。敌人就在面前,林如玉不亲自动手,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两年苦练武功留的汗水。 手疼吗?她感觉不到。一棍子抽晕贺炯明后,她通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快!林如玉把棍子交在单手,叮嘱用绳子捆绑贺炯明的庄明和骆显,「不能用手直接碰他,他通身都是毒。」 庄明晃晃用牛皮护住的手,咧嘴露出十二颗牙,「姑娘先随公子先歇一歇,属下先把他身上的毒搜刮干净,再交给您二位发落。」 说罢,庄明和骆显用捆绑好的贺炯明用粗布一裹,塞进麻袋扛了起来,快步上山,进入一处隐蔽的山洞。 林如玉和沈戈随后上山,肩并肩靠在山洞外,静静望着西天的彩霞。不大一会儿,骆显出来请他们进入山洞中。然后她和庄明带人退到洞外。 洞里,只剩沈戈、林如玉和被捆绑着的贺 炯明。被堵住嘴的贺炯明死死盯着林如玉,沈戈看得不爽,上前便是一脚。 贺炯明闷哼一声,目光依旧望着林如玉。虽然他被嘟着嘴没办法说话,但林如玉还是看懂了他脸上的嘲讽。他在嘲讽沈戈只会动粗,也在嘲讽自己不会选男人。 呵。林如玉上前,也狠狠给了贺炯明一脚。 林如玉的脚力没有沈戈大,但她对人体构造十分清楚,知道踢哪最疼。她这一脚下去,贺炯明闷哼的声音可比方才被沈戈踢时大多了,额头也冒了冷汗。 这一脚下去,贺炯明看林如玉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林如玉才不管他什么眼神儿,她抽出沈存玉送她的钢刀,刀尖指向贺炯明的脸。贺炯明瞳孔一颤,不由自主向后退,但他被结结实实地绑在石头上,根本无法躲避。当冰冷的刀尖压在他的脸上时,贺炯明吓得瑟瑟发抖。 「剥了那多张人脸,剜了那么多颗心,这回该轮到你自己了。」林如玉声音冰冷,刀尖一用力将堵住他的嘴的破布挑开。 没有了堵住嘴的破布,贺炯明动了动唇,声音清冷威严,「只要万岁一日未废除我父王的爵位,我便是安王世子。沈戈,你若敢对本世子用私刑,便是以下犯上。」 活了十七年,欠揍找死的人他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个最欠。沈戈冷笑,「一个死人罢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死人?贺炯明心底一颤,目光转向林如玉,「娇……」 沈戈的剑瞬间抵住了贺炯明的咽喉,目光森冷,「再敢说一句废话,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虽被沈戈用剑抵着,但贺炯明依旧望着林如玉,目光如水,「如玉,你左胸前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对不对?」 「找死!」沈戈的剑一用力,贺炯明脖子被利刃割破。孤注一掷的贺炯明毫不退缩——当然他也无处可退——满眼情深地盯着林如玉。 林如玉拉住沈戈的胳膊,平静道,「让他说。」 贺炯明神情地望着林如玉,「娇娇,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你让沈戈出去,我有话同你讲,这件事不只关乎你的安危,也关乎你的父母和你的弟弟阿衡的生死劫。」看書菈 林如玉握住沈戈紧绷的胳膊,示意他不要紧张,才上前一步,嫌弃道,「别用你这张长满了疙瘩的丑脸对着我,恶心。」 ------------ 第324章 入梦 「噗——哈哈哈!」 如玉的话音还未落,沈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震得山洞都跟着摇了三摇,晃了三晃。 被面具捂住一脸小疙瘩的贺炯明气气得后脑一抽一抽的疼,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动,他会立刻一袖箭把沈戈撂倒,活剥他的皮、剜他的心。值此生死存亡之刻,贺炯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他只当旁边站的是一直聒噪的乌鸦,死死盯住林如玉,「林姑娘不关心令尊、令堂和幼弟的生死么?」 林如玉点头,「关心啊。」 贺炯明紧绷的神经微一松,「那么……」 「就放了你,然后你会告诉我破解生死劫的方法?」林如玉嘲讽一笑,「贺炯明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已经落在我们手里,生死都有我们说了算,哪来的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即使如此,那便让我黄泉路上有人作伴吧。」贺炯明闭上了眼睛,虽然林如玉女扮男装面色病黄,但她的眸子墨黑灵动依旧,这双眸子已经在他梦里困了他多日,令他难以平静。 贺炯明觉得,他不顾凶险从祁县跑回承县杀沈戈,就是中了这双眸子给他设下的迷障。此次脱身之后,他定要剜出这双眼睛捏碎破障。 沈戈看向如玉,等她开口。虽说沈戈看得出来贺炯明很可能是在诈如玉,但这事关她的亲人,所以必须慎重。 林如玉后退一步,坐在铺着的柔软兽皮垫的石头上,不急不缓道,「前年七月,祁县大水时,郝连寨外的安自远是你假扮的。」 贺炯明闭着眼睛,点头。 「去年底到宣州大牢去见郑永贵的郑昌明,也是你假扮的。」 贺炯明再点头,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 「你在去年底做了一场梦……」 林如玉一提到「梦」,贺炯明的凤眸瞬间睁开,死死盯住林如玉。 看他情绪拨动如此大,林如玉便知自己猜对了,「那梦如真似幻,你将信将疑,所以最近才会恍恍惚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也不是?」 「娇娇也梦到了是不是?」贺炯明难掩激动,「你梦到了什么,告诉我!」 「呵。」林如玉冷笑一声,「我什么都没梦到。」 贺炯明不知道林如玉有没有梦到他杀了她,心中不安,面上却装得激动难抑,「不可能!你一定梦到了,否则你不会知道我去天王庙做什么!娇娇,你我乃是天作之合,是沈戈从中作梗将你我拆开,惹得天怒神怨,才示梦我们,让我们不要中了沈戈的诡计。」 沈戈白了贺炯明一眼,把刚灌了热水的水囊递给如玉,让她暖手用。 热水囊温暖了林如玉冰冷的手,也让她放松了下来,不急不缓道,「贺炯明,你可知五毒门谢尧是谁的徒孙?」看書菈 贺炯明一怔,不知林如玉为何忽然提起谢尧的师门。 林如玉继续道,「他是神医谷笙无殇的徒孙,是我助神医谷子弟星南平灭了谢尧,星南平知我喜医术,便送了我一本笙无殇的医书,其中有一位神奇的药,药名‘入梦。服用此药的人精疲力尽之际会陷入梦中,被药侵蚀神智,难辨真假,陷入癫狂之中。你去年底扮作郑昌明去我家辞行时便饮了一杯,滋味如何?」 「不可能……不可能——」贺炯明面容狰狞,「不是,梦中一草一物都是真的,绝不可能是!」 林如玉无奈叹息,「看吧,他已经癫狂,说梦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真的。」 沈戈点头,与玉如一起用怜悯地目光看着贺炯明,摇头叹息。 陷入混乱当众的贺炯明觉得目前的情况很不对劲儿,但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他又闭上眼睛强令自己静下来,不能被这俩 人牵着鼻子走。 梦一定是真的,他确信。贺炯明睁开眼瞪着林如玉的左胸,只要退下她的衣衫,看一看她胸前有没有朱砂痣…… 还不等他开口,沈戈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眼里尽是杀气。 贺炯明露出疯狂的笑容,「你,啊——」 沈戈手一转,贺炯明的冷笑已经便成了痛呼,贺炯明的左耳直接被沈戈用剑削掉了,血滴滴答答往下流,他疼得浑身颤抖。 沈戈手中剑一转,到了他的右耳边,杀气腾腾道,「你若敢言语侮辱我的未婚妻,说一次,我砍你身上一个玩意儿。砍完耳朵就剁手指头,砍完手指头就剁脚指头,剁玩脚指头就卸胳膊腿。你不是挺喜欢摸人血的?你自己的血,我让你摸个够。不信,你大可试试。」 贺炯明呼呼直喘,颤抖着不敢再说一句话。 「公子。」庄明在洞外唤了一声,沈戈提剑向洞外走去,林如玉依旧站在原地。 贺炯明盯着林如玉,满脸的悲伤一如他上一世用刀剜自己的心时的模样。 林如玉绷着脸上前三步,站到了贺炯明面前。就在贺炯明露出惊喜时,林如玉将匕首狠狠插在他的左肩上。 这一世的恩怨,先与他算清楚,「这一刀,是你害得我母亲被马头山劫匪劫持,碰伤头的。」 「这一刀,是你害得阿衡担惊受怕,五岁便一夕长大的。」 「这一刀,是你勾结常州海盗,害得我父亲差点不能顺利归港的。」 「这一刀,是你害得我差点失去亲人的!!!」 待沈戈带着沈寻和庄明返回山洞内时,看到林如玉将刀刺入贺炯的右肩,贺炯明疼得大叫、哆嗦,鲜血已经染红了双肩。林如玉后退一步,甩掉匕首上的血,平静道,「你与我林家的恩怨了了,但你犯下的累累血债还得一笔笔还清。寻叔,这人交给你了。」 在发现贺炯明与他的贴身侍卫分开后,沈戈与林如玉便订下了此计。沈寻佯装疏忽不敌,放走「贺炯明」,带兵去追。 然后,趁着金蝉脱壳的贺炯明疏忽大意时,林如玉将他擒获,再将人交给沈寻。待沈寻撬开贺炯明的嘴后,就直接结果了他的狗命,对外便说是沈寻带人追击贺炯明时,贺炯明见无法逃脱,心灰意冷引颈自尽。 这样,能免去许多麻烦。 ------------ 第325章 美梦 将已经疼晕过去的贺炯明交给沈寻后,林如玉走出山洞,抬头便看到一轮皎洁的圆月。林如玉第一次发现,原来月亮这么大,这么好看,这么……干净。 山洞内的沈戈低声把方才贺炯明说的话简要讲了一遍,然后叮嘱道,「他虽中了毒,深信梦是真的,但人还没疯。寻叔想知道什么就审,审完之后,我要亲手宰了他。」 无需开口问,沈戈已经知道如玉的梦里,贺炯明是怎么杀她的,剜心之仇绝不是一刀能了的。沈戈走出山洞,站在如玉身边,与她一同仰望月亮。 林如玉身体后仰,想靠在树干上,却被沈戈抬臂接住,靠在了他的怀里。林如玉深吸了一口寒夜的空气,心肺一片澄澈,「我捅了他四刀,废了他的双臂。」 沈戈应了一声,「手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不等林如玉开口,沈戈便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揉捏着。 林如玉笑道,「咱们回营?」 沈戈兴致勃勃道,「好。回营安排安排,明日我带你去承县县城看花灯,看完花灯咱们就回宣州准备亲事。」 林如玉转头抬眸看他,「你不带兵继续去清剿卧龙洞等地的叛军了?」 「我领的军令是平定和州和饶州的叛军,现在已经完活儿了。不能肉都被我一个人吃了,总得给营利的兄弟们留些立功的机会。」沈戈一身轻松,笑容痞痞的,「现在,什么也没有陪我媳妇看花灯重要。」 说了多少遍还没成亲不能乱叫,但他就是不肯改,林如玉也懒得再纠正了,「贺炯明说的那些……」 沈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已经猜到了,如果说出来能让你舒服些,你就说,反之就不要说,你高兴就好。」 林如玉叹息一声,「回营之后跟你说。」 沈戈眼睛一亮,「咱们今晚……」 「我跟弦音一起睡。」 沈戈挣扎道,「你现在女版男装。」 「弦音姐也是。」 沈戈拉住她的手往回走,「回去一块用饭,再分开歇息。」 两人回到营中,沈戈被杜成厚叫去商议军务,待他终于忙完回到右侯卫的营帐中时,林如玉已经用过晚饭睡了。沈戈低声叮嘱弦音,「劳烦音姐晚上辛苦些,若她做噩梦就把她叫醒,陪她说几句话再睡。」 弦音虽不知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到了林如玉出来时两手上沾染的鲜血,轻声应下。 沈戈用饭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出营帐,到了如玉和弦音的帐篷外。值夜的肖十九过来,低声问道,「公子?」 「没事儿,我就是睡不着,随便转转。」说是转转,沈戈却停在如玉的帐篷外不动。 肖十九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低声劝道,「这天儿太冷了,公子还是回帐篷里歇着,这边帐篷里有动静,公子在自己帐篷里也能听得道。」 跟在沈戈身边的这些侍卫,都知道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是极好的。若他要真想听,两个帐篷之间这点距离,对于沈戈来说不算个事儿。 沈戈摇摇头,「我不冷,只想守着她。」 肖十有点蒙圈,在哪守着不是守着,为啥非要站在外边? 已经成了亲的肖三拖住肖十九,「等你娶了媳妇就懂公子的心思了,巡逻去,别在这儿碍公子的眼。」 被拖走的肖十九…… 沈戈静静站在帐篷外,满脑子都是如玉一刀刀刺向贺炯明时的场景,她那样子,看得沈戈心都疼了。真想把贺炯明大卸八块啊& 沈戈抬头望着天上跃升越高的月亮,恨不得嚎几声,抒发心中难以排解的担忧,却又怕惊扰 了如玉歇息。 身体已经疲累至极的林如玉,躺下后很快变睡着了。今日直面贺炯明,让她又梦到了前世。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剜心一幕,这次却不一样了。 这次,贺炯明把刀伸向她的胸口时,林如玉没有吓得浑身冰冷牙齿打颤,她抓住了贺炯明的匕首一转,狠狠***了贺炯明的胸口,插在了他的心脏上。 贺炯明一脸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刀,又抬头看她。站在旁边的安逢春等人飞扑过来救贺炯明,但已经迟了,他的心已经被林如玉割开了一刀深深的口子,他死定了。安逢春等人大怒,齐齐冲过来要杀林如玉,握着匕首的林如玉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就算要死,她也要报了仇再说! 「姑娘,姑娘。」睡在林如玉身边的弦音轻轻拍她的胳膊,「姑娘做噩梦了,醒一醒。」 林如玉睁开眸子,渐渐从黑暗中分辨出了帐篷的轮廓。见弦音要起身,林如玉拉住她的胳膊,「弦音姐,我没事儿了,继续睡吧。」 弦音应了一声,躺回床上安慰道,「姑娘别怕,梦都是反的。」 林如玉翘起唇,「姐,我梦到了好事。」 弦音立刻改口,「那姑娘一定会美梦成真。」 说完,俩人都低声笑了,「睡吧。」 「好。」 如玉说她做了美梦,那应该是没事儿了。沈戈打了哈欠,轻手轻脚回去睡觉。 第二日上午,杜成厚带宣州军回宣州。沈戈让副将汪仁勇带队,继续在骆驼岭周围搜查贺炯明的踪迹,他则与林如玉去见承县县令,交割骆驼岭贼窝的后续清理事宜。 公事是附带的,带如玉去县城散心看花灯才是正经,否则沈戈完全可以用令牌将承县县令招到军营来,把要他做的事情吩咐下去。 今日是正月十五,坐在马车里,听着沿途的鞭炮、欢笑声,沈戈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大伙儿终于可以开心过个上元节了。」 抓住贺炯明后,林如玉一身轻松,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我听甄兴说,承县上元节有舞十几丈长的火龙,咱们今晚一块去看。」 许是平了叛乱百姓们心里踏实了,承县上元节街道上观灯的人流,竟是摩肩接踵,半天挪不了几步。林如玉被挤得没了兴致,拉着沈戈挤出人群,站到街边,把行人当景色看。 沈戈四处望了望,发现一处观灯的好去处,拉着林如玉的手道,「随我来。」 ------------ 第326章 杀贺炯明 据本地风俗,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这晚点灯,可驱走黑暗、灾邪、凶杀。所以,不只街道灯市上点起盏盏花灯,承县家家户户都将自己的灯取出来,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家照亮。 坐在高高的塔顶上,俯望四周的花灯和人群。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挂在数上、架子上的花灯随风摇曳,此情此景,让林如玉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灯如海人如潮」这句话有多么贴切。 「冷不冷?」沈戈从披风里伸出手,摸到如玉脸上冰凉,把她的披风上的帽子拉了起来。本就带着兔毛帽子的林如玉,再罩上滚毛边的披风帽,整张小脸陷入皮毛追杀,变得更加毛茸茸了。 林如玉也抬手把沈戈披风上的帽子拉了起来,笑意融融,「是不是很暖和?风都吹不进来了。」 帽子不只挡住了寒风,还隔开了街市上的喧闹,喧闹和寒冷都已远去,灯海中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沈戈把她的小手拉进披风里暖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彻底解决贺炯明这个心腹大患后,从心到外的安宁。 彻底放松了的林如玉,望着脚下的灯海,想与沈戈倾诉「梦」,「虽然匪夷所思,但我不觉得那是梦,因为太真实了,我真得经历了那十个月。马头山下,房才旺和闫老狗他们勾结害死了镖师和随从,母亲和阿衡被抓,我失足落水被大福救起没多久,山匪追过来,大福被他们杀死,我被抓回去的半路上,被贺炯明救下,将他视作救命恩人……」 林如玉静静讲,沈戈静静听。 「一场大水,贺炯明假扮的安自远的家人全都死了,我也因为寻不到母亲和阿衡而难受焦灼,觉得自己与他感同身受,变得越来越信赖他。虽然二叔二婶劝我,说他不是个好归宿,但我当时已经认定了他,想找回母亲和阿衡,父亲也回来后,就和他正式订亲。母亲和阿衡被他带回来时,身体已经垮了。阿衡先撑不住走了,母亲在表现出不喜贺炯明后没多久,便中毒身亡,我撑不住病倒没多久,二叔也死了,二婶搬出林家没再回来,家中只剩我一个,我拿出林家的大半钱财救济三州受了水灾的百姓。贺炯明搬到林家前院帮我打理家中生意,我虽然很少出门,但宣州百姓称我为活菩萨的事情,还是经由云鹃和雨莺她们,传到了我的耳中。我不是活菩萨,我只想用钱财为家人祈福。」 「……第二年,想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心里有了盼头,身体也开始好转。但三月却传来父亲被海盗杀死的噩耗。」林如玉说得平静,沈戈却听得心疼,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过沈戈没有打断她,只想让她把藏在心里的事都讲出来,这样应该能好受许多。 「父亲死在海里,连尸首都没能寻回来。为他发丧时只能用旧时的衣物,出殡那天,二婶带着二妹和阿冬穿着孝衣几次想接近我,都被安逢春几个人拦在了外边,我当时只顾着伤心,没有多想。」林如玉轻声道,「父亲发丧后,我在家中守孝,偷听到安林春他们说起我家人的死因。我虽然傻,但立刻从一些被我忽视的蛛丝马迹中断定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找贺炯明报仇。然后,他把我捆在廊柱上,剜了我的心。我再醒来时,发现大福刚刚把我从水里救出来。」 「是菩萨怜我林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沈戈……」林如玉的目光从灯海转到沈戈。 沈戈捧住她的小脸,「想谢我?」 林如玉笑了,如玉般精雕细琢的五官若夜空下最美的一盏花灯,照亮了沈戈的眸子,「不是,我想说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咱们要好好珍惜,痛痛快快活着,不能枉费了菩萨的好意。」 「好!」沈戈顺从心意,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口,然后将她抱紧,「你原先住的院子一把火烧了重建,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嗯,那会儿我还没走出被他挖心的 恐怖之中,母亲便把院子烧了。」林如玉叮嘱沈戈,「母亲只知道我梦里是怎么死的,其他的事并不知道,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 「好。」以岳母的聪慧肯定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她不说而已。沈戈搂紧如玉,「只捅四刀,太便宜他了。」 林如玉解释道,「还得留个活口给寻叔审问呢。」 这一世贺炯明没能毁了林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阴谋都被林如玉化解了。 沈戈问道,「等寻叔审问完了,你想不想亲自动手?」 「没必要了,亲手抓住他又捅了他四刀,知他必死无疑就够了。」将事情告诉沈戈后,心里最后的一丝阴影也随风而去,她兴致勃勃地指着街上,「那边不知道在卖什么好吃的,香味儿都瓢到咱们这儿来了,咱们去尝尝!」 沈戈立刻同意,「看着好吃的都买一份,带回宣州。」 林如玉豪气地拍了拍荷包,「买三份,姐姐有钱。」 沈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两人进入夜市边逛边吃边买,进行而归。送了林如玉回客栈房间内歇息后,沈戈才对身边的庄明道,「去跟寻叔说一声,审问完后留他一口气。」 知道他必死无疑就够了,那是如玉。沈戈要亲自动手宰了他,方能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五日后,沈戈返回山洞,用刀拍了拍贺炯明的脸。 六日的时间,贺炯明身上虽没有皮外伤,但整个人瘦了一圈,双唇惨白,面无人色。被沈戈拍醒后,他的身体先是一哆嗦,然后才睁开眼睛,待看清沈戈的脸后,贺炯明的面部逐渐狰狞,「沈戈!!!」 「是你爷爷我。」沈戈把玩着手里的刀,慢悠悠道,「看在你这几日老实招供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择自己的死法。你是想剥皮,还是剜心?」 「呵……」早知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贺炯明,声音沙哑却面带得意,就算是死,他也要沈戈和林如玉不得安生,「你以为你现在娶了林如玉,回了武安侯府,人生就一帆风顺了?兴阳和武安侯府里都有人恨不得立刻除了你。至于林如玉,那也不过是本世子早就腻了的玩物罢了,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乡下小子,才把她当掌中宝。」看書菈 沈戈抬手割下他一块脸皮,又一刀划开了他的胸膛,慢条斯理道,「继续说,说到老子割完你身上的肉,挖出你的心为止。」 「啊——」 贺炯明疼得大叫,待见到沈戈的刀又到了眼前,贺炯明真得怕了。他不怕死,但是怕被沈戈活活折磨死,连声求饶,「我胡说八道,就算是梦里我也没得手,你……」 「老子不妨告诉你,」沈戈一刀狠狠插在了贺炯明的心脏上,「老子相中的是她这个人,无论怎么样老子都会宠她一辈子。至于你,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 第327章 恩怨已了 沈戈一刀结果了贺炯明后,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沈寻上前低声劝道,「他死到临头不甘心,才跟您疯言疯语,想让您不得安生,公子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沈戈是从泥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什么下作手段没见过,怎么可能被贺炯明几句话激怒。他想的是其他的事,「我来的时候想的是一刀刀活剐了他,再不济也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可刚割了两刀我就恶心了,我还是不够狠。」 「人死百怨消,您亲手杀了他,就是了结了当年他掳您出京的仇,您与他之间的恩怨就了结了。他死之后,这一世所犯下的罪孽都会被地府孽镜台映照得清清楚楚,判官会按他的罪孽判刑。罚他,是地府差官该办的事,不是您。」 见沈戈手上都是血,沈寻带他去侧洞洗手时,继续劝解道,「杀恶人也是杀人,除了贺炯明这等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即便是衙门的刽子手也不喜欢杀人,更别提千刀万剐。太宗建朝五十多年来,我朝还未判过剐刑。这不是因为没有罪孽深重该判剐刑的人,而是我朝无一刽子手能执此刑。」 沈戈毕竟年轻,听到这些新鲜事,心思立刻被转移了,「一个也没有?」 「不错。」沈寻建公子对此感兴趣,便给沈戈讲起了刽子手的事,「刽子手斩杀犯人的前一天,要斋戒沐浴向菩萨祈祷祈福。然后挑一日之中阳气最足的正午时行刑,一刀毙命后,刽子手尽快离开刑场,头也不回。即便杀的是恶人,也会损刽子手的阴德,刽子手的行规是砍到九十九个就停手,要不然会遭受不幸。大多数刽子手都是迫不得已才干上这一行,属下认得一个刽子手,因他爹是干这一行的,他迫不得已入行,干了两年杀了二十多人就疯了……」 沈寻见多识广,听他一通讲下来,沈戈心里舒坦多了,说起正事,「寻叔明日把贺炯明的尸首带回大营。对了,贺炯明身上那块侯府令牌是?」 提起令牌,沈寻声音低沉,「是咱们府里二管家夏元孝的令牌。您失踪后,属下和夏元孝等人兵分五路,出京寻人。出正南门的夏元孝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令牌虽在贺炯明身上,但杀害夏元孝的却是韶益侯府的人。」 虽未去过兴阳,但沈戈听沈存玉和庄明等人说得多了,对朝中关键人物也有了大概得了解,「承王的外祖家?」 承王贺承克,当年与当今天子乾昌帝贺承泽争夺皇位的最有利的竞争对手。承王的外祖父韶益侯刘延诲,乃是承王的最大助力,自然处处与支持乾昌帝的武安府处处为敌。 沈寻点头,「正是。小公子丢失那日,二爷带着您出门时,遇到二皇子被人围攻,险象环生,才会把您交给侍卫,上前护驾。侯爷早已认定那日刺杀二皇子的人是韶益侯派出的,只是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沈戈继续问道,「当年是韶益侯和安王设计抓了我?」 沈寻也不敢肯定,「据贺炯明招供,他是偶然路过见有机可乘,才临时起意派曹恒动手把你夺了去,偷偷带出兴阳。至于他说的是真是假,还得回京审问安王后,才能确定。」 除了此事,贺炯明还招供了侯府二夫人的一些事。不过此事,沈寻还是决定等禀告了侯爷,再做定夺,「贺炯明招供的藏兵、藏银的去处,与戴夏、付酉归的口供一致,属下打算将这些禀告给小将军,请小将军下令清剿。」 沈戈点头,「和州、宣州和饶州的叛军已经难成气候,咱们明日就拔营起寨,您和汪仁勇带着贺炯明的尸首返回安州大营见元帅,我与如玉返回宣州,准备亲事。」 用了十三年才找回沈戈,沈寻恨不得时时不错眼珠地守着他,生怕一转眼他又不见了,「公子,让汪副将带着贺炯明的尸体回去即刻,属下保护您和林姑娘回宣州。」 沈 戈笑了,「也成。您跟我一块回去操办,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七个,好些事儿我们还真拿不准怎么办才好。」 自从沈戈丢失后,鲜少露出笑容的沈寻立刻眉开眼笑,「公子既信得过属下,属下定尽全力。」 在市井长大的沈戈还是不能习惯沈寻的礼数,不过他也没再让沈寻改口,大大方方道,「就等您这句话了!您再辛苦一晚,明早把人带回去就能歇着了。」 「是。」沈寻送沈戈下山的路上,忍不住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事儿,「公子,您在乌沙镇那些年是怎么养活几个小公子和姑娘的?」 说起小时候,沈戈颇为怀念,「我们几个虽然住在破庙里,被人说是乞儿却从没主动伸手乞讨。乌沙镇背靠青山,山里有的是猎物,抓几只够我们吃好几天,卖的皮子能买衣裳穿。虽然没大人,但我们的日子过得也挺好。」 沈寻听得心酸,「当年可有人欺负公子?」 「有啊,很很多人想欺负我。谁让我看着当时弱呢,不过他们最后谁也没能从我这里讨到便宜。」沈戈笑嘻嘻的,「您老没听生子他们说过?我在乌沙镇里可是排得上号的,没几个不开眼的敢招惹我。」 没几个,还是有。沈寻把沈戈送走后,返回山上时,却听山下传来了悠长的狼嚎声,沈寻站定,望向山下凝神细听。 此处的狼早就被骆驼岭的叛军杀死或赶走了,所以这一定是小公子发出的声音。 狼嚎响彻寂静的山谷,令人闻之生畏。沈寻听着听着,便笑了。 侍卫不解,「寻叔笑什么?」 沈寻拍了拍府中兄弟的肩膀,「说了你也不懂,走吧。」 侍卫郁闷,「您还没说,怎就知道我不懂了?」 沈寻心情好了,话也就多了,「刚才的声音听见了?」 侍卫立刻点头,「听见了,小公子在召唤狼。」 看吧,果然没听懂。沈寻摇头,「小公子不是召唤狼,是在跟我说话。」 小公子在用狼嚎声宣告,他在山中是狼王,在人间是豪杰。他的仇自己报,不必劳烦旁人。 侍卫…… 完了,寻叔没喝酒,就说开醉话了。 ------------ 第328章 学会了变脸的林三姑 第二日,副将汪仁勇带着右侯卫八百余官兵,押送着戴夏、付酉归和贺炯明的尸首,拔营起寨返回安州右侯卫大营;沈戈、林如玉和沈寻带着一众武安侯府侍卫启程返回宣州。 看到沈戈要走,被押往安州大营的钱兰翠疯了似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表姐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表姐夫救我。」 因林如玉是女扮男装,钱兰翠没有认出她,所以只向沈戈呼救。沈戈目不斜视,只叮嘱汪仁勇路上小心,莫让一众案犯逃脱了,并让他们启程。 前几日抓住戴夏、付酉归和钱兰翠等人后,汪仁勇和沈寻对这些人进行审问,钱兰翠口口声声说她跟的是右侯卫将军郑昌明,说她大舅是宣州首富林康年,说她表姐夫沈戈是武安侯府嫡孙,让汪仁勇和沈寻立刻放了她。. 汪仁勇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将钱兰翠的事报到沈戈面前。沈戈只问,「只钱兰翠这样说,还是温家庄出来的那帮人都这么说?」 汪仁勇立刻道,「跟着戴夏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温家庄的,护送钱兰翠回宣州的两个都是温家庄的,他们都说不知庄主是安王世子贺炯明。还说若是知道,打死他们也不敢跟着走。」 沈戈继续道,「也就是说,钱兰翠的情况跟温家庄出来的人是一样的。若要放了钱兰翠,那温家庄的人是否也该放了?」 「那不能!」 汪仁勇明白了小将军的意思,无论钱兰翠是不是他未婚妻的表妹,都要秉公办理。圣旨上说得明明白白,与安王有关的一众案犯,皆要送往安州。所以,钱兰翠即便是真的不知道贺炯明的身份,沈戈也无权私自放了她,得押送安州审问清楚后,再行发落。 沈戈上了东行的马车上后,向林如玉解释,「且不说钱兰翠知不知道贺炯明的真实身份,单凭她明知贺炯明派她回宣州,是想让她引你出林家然后将你抓住这件事,就留她不得。」 林如玉把昨天晚上买的芝麻麦芽糖递给沈戈一片,「我明白,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尝尝这糖,味道很不错。」 沈戈不太喜欢甜食,乖乖把糖吃了后灌了一口茶,「待会儿到了县城,再买几斤带回去吃。」 「好。」林如玉应了,啃着糖片悠闲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几日天光晴好,路边的麦田绿得让人心情舒畅。其实不只绿色的麦田,就是路边还没萌芽的杨柳枝条,看着也别具风骨。 果然一个人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林如玉懒洋洋靠在车厢上,神情放松,嘴角噙笑,双眸清亮。沈戈托腮盯着她,看得心痒痒,想亲一口。不对,想亲很多口。 可惜,车上还有弦音在。 看到沈戈嫌弃的眼神,弦音淡定地摸了片芝麻糖送进口中,嘎嘣嘎嘣咬得带劲儿。寻叔已经吩咐了,她、弦真、骆显等二十人个在林家的侯府侍卫,以后就跟着姑娘了。姑娘嫁去武安侯府,他们算是娘家人,是娘家人就得保护好自家的姑娘。 至于小公子?呵呵,那是姑爷。想亲近姑娘?可以,等成亲以后。 归程一路顺利,正月二十三日,林如玉和沈戈回到了宣州。瞧见父亲、阿衡和生子在城门外等着他们,林如玉欢喜地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林父吓得紧走几步扶住女儿的肩膀,责备道,「跳下来做什么,崴着脚怎么办!」 林如玉吐吐舌头,「想爹爹了。」 女儿这么一说,林父的脸就绷不住了,声音都柔了八度,「出去这几天累坏了吧,你娘在家包饺子呢,你们回去就下锅煮。寻叔,沈戈,一块过去吃饺子吧,良勇他们小哥几个都在呢。」 沈寻乐呵呵应了,沈戈先给岳父见礼,又递给小阿衡和生子一人一个细竹丝编成的螳螂,一家人热热闹闹向城门口走。安州 之乱还未彻底平息,宣州城四门依旧有官兵严加把守,每个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才能进城。 盘查中的一环,便是扯脸。 这命令是祝太守和杜将军同时下达的,大大的告示早就贴在城门外。上次因有人假扮郑昌明混入城中后,这一命令才开始严格执行,即便是祝太守出城后再进城门,也需下马竟由守城军亲自查验,确认不是旁人假冒的,才可进城。 因宣州上下共同遵守此令,所以百姓们并没什么抱怨,反而有一帮人天天蹲在城门口围观守城军「扯脸」。 因男女有别,在城门口查验过往女子的的差事,是由一队女兵负责的。宣州军为了执行此任务,专门招了六十名女兵,每个城门口十五人,挨个查验进城的女子。除了被抱着的孩子,都要被查。 林如玉和弦音到女兵面前排队时,城门内外看热闹百姓的眼睛,都跟着她俩转,准确地说是跟着宣州第一美女林如玉转。 女兵小头目见林如玉过来了,抱拳道,「林姑娘,得罪了。」 大夏第一女将军沈存玉挂帅平定安州后,大夏女子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的崇拜达到了顶点。所以宣州军发出告示要招六十女兵时,竟有数百人报名,最后经过严格筛选顺利入宣州军的六十人,个顶个是女中豪杰。 林如玉眼前这位英姿飒爽,举手抬足都带着女侠风范。林如玉看得眼前一亮,抱拳还礼,「有劳都尉大人。」 女兵小头目抬手摸了摸林如玉的脸、耳朵周围和下巴,后退一步抱拳,「林姑娘请进城。」 「多谢大人。」林如玉进入城中,走向已经进城的父亲身边,回头看向正在接受检查的弦音时,一眼看到了城外站着的林三姑,正用一双阴沉沉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和父亲。 见林如玉发现了她,林三姑像是学了川剧变脸一样,瞬间就切换出了憔悴可怜又强撑的架势,盯着林如玉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用帕子擦起眼泪。 林如玉假装没看到她,走到已经经过检查进了城的马车边,登着小凳上车时又向外扫了一眼,果然发现林三姑又扭曲愤恨地望着她。 这人…… 真是。 林如玉无所谓笑了笑,进入车中做好,回家吃饺子。 ------------ 第329章 准备嫁妆 怀孕七个月的林母,肚子已经很大了。 看着她走路,林如玉的心都跟着一跳一跳的。但林母却觉得自己身轻体健,行走坐卧一如平常。贺炯明这个心腹大患死了,女儿女婿平安回来了,林母特别高兴,与母亲房老夫人、二弟妹温氏一起拌馅擀皮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 林如玉仔细询问过一直照顾着母亲的弦真,知道母亲身体康健,腹中胎儿也发育正常,才放下心,开开心心吃饺子。 用过午饭又吃过茶后,沈戈带着自己的小弟和沈寻一起返回了穿街巷,林如玉送母亲回宜桃院歇息。 林母舍不得女儿,拉着她道,「跟娘一块躺会儿。」 「好。」林如玉美滋滋应了,她先扶母亲上了床,让她侧着躺好,又将一个专门做的长枕放在她身后让她依靠着,自己才脱去外衫上床,躺在母亲身边闲话,「娘,阿冬和二叔怎么跟着大嫂一块过去了?」 卢玉春正月初七离开宣州,乘船去安州探望丈夫林大福。这趟行程,是林如玉和卢玉春商定好的,但沈戈年前便回了宣州,所以只剩卢玉春一人。林如玉回来才知道,二叔和二妹、阿冬也跟着去了。 说起这事儿,林母就忍不住笑,「你二叔是去巡看荆州、安州和沔州的店铺和药园子,如梅说是怕你大嫂你一个人路上无聊,非要陪着她一块去,阿冬也闹着要去,你二叔索性就把他俩都带上了。路上有良道镖局的镖师和咱们家的护院保护着,不会有事儿的。」 「水路已经太平了,我听沈戈说,一线峡口现在都有官兵驻守了。」林如玉小心翼翼地摸着母亲隆起的肚子,「娘,弟弟闹得凶么?」 郭慎全给林母把过脉了,她这一胎怀的是男婴。 「跟怀着你的时候一样安生,是个知道心疼娘的。」林母摸着女儿的小脸,「你跟娘说说,这一个月你是怎么过的,你们是怎么抓住贺炯明的。」 林如玉一五一十将事情讲过讲了一遍,就连贺炯明做梦的事也说了。林母听得心惊肉跳,因为女儿胸口靠左的位置真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真的有‘入梦这种药?」 林如玉解释道,「有,笙神医留下的医书里有提到可以让人噩梦不断地药,‘入梦这个名字是女儿起的。」 「那就好。」林母又问道,「是沈戈杀了他?」 「嗯。」林如玉知道母亲担心什么,「您放心吧,沈戈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才不会被贺炯明的几句话挑拨了。」 「你个没皮没脸的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出的出口!」林母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我听寻叔的意思,下个月武安侯就要到宣州了,你在家里怎么口没遮拦都行,到了侯爷面前可不能这样。」 林如玉无奈了,「娘看女儿像个傻子么?」 「像!」林母搂着闺女,心中感慨万千。杀了贺炯明后,她那个活泼俏皮有又撒娇的女儿,回来了。 真好。 林如玉装着不高兴地咕哝几声,才说起在城门口看见林三姑的事儿,「看她那样子,像是又觉得咱们家做了服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林母叹息一声,「她答应把钱兰翠嫁去村里一户人家冲喜,还收了人家的银子,钱兰翠拿着家里的钱跑了后,那家人又逼得紧,她就把钱宝翠嫁过去冲喜。谁知钱宝翠在头出嫁头天晚上跟着人跑了,那户人家不依,让钱家赔双倍银子。她跑进城求你爹,你爹没管她家的事。」 林如玉听明白了,「这么说她手里还有银子?」 「她一没卖新置办的房舍,二没卖置办的十五亩田,就把钱给了人家。」这也是让林母最气愤的地方,「她分明还有银子,却为了钱把自己的亲 生女儿送去冲喜。都说虎毒尚不食子,我看她真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娘别生气,为了外人的事儿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的。」林如玉贴在母亲身边,继续道,「所以钱家现在就剩下他们娘俩了?」 「嗯。你爹说钱才明还是老样子,这辈子怕是不会有出息了。」林母给女儿顺着长发,低声道,「不管你爹嘴上再怎么说,心里还是盼着钱才明能立起来的。不过就算他立不起来,靠着家里的十五亩田,粗茶淡饭也能过下去,就看他们心里怎么想了。沈戈说没说过钱兰翠最后会怎么判?」 林如玉打了个哈欠,「沈戈没说,不过钱兰翠只是跟着贺炯明跑了十几天,审问清楚后应该很快会被放出来。至于她出来后会去哪就不好说了,但她肯定不会回宣州。」 「不说她家的事儿了,睡吧。」林母给女儿盖好被子不大一会儿,便发现她睡着了。林母静静看着她,还能清晰想起她刚生下来时的模样,满眼爱怜。 睡醒之后,林母立刻钱兰翠的事告诉了丈夫。 听到钱兰翠跟了「郑昌明」后,还听他的话跟人回来要害自己的女儿,林父的脸色也很难看,「这事儿交给我,你好好养胎。」 林母叮嘱,「别让娇娇知道。」 林父点头,去前院叫过林祥,吩咐道,「派人假冒常州钱家人,让他们以过来收回钱家家财的名头,去钱才明家落脚的村子附近转几圈,气势要做足了,最好能吓得钱才明母子连夜搬家逃命。然后派人跟着他们,他们逃到哪就跟到哪,逼得他们远离宣州后再收手。」. 林三姑是将钱家的家财全部卷上,跟着林父到宣州的。钱家人也是因为顾忌着林父,才没跑到宣州来找林三姑算账。若不是钱兰翠闲着没事儿就要算计自己的女儿,若不是林三姑今日站在城门外,对着自己女儿露出那般阴毒的模样,林父也懒得再管他家的事。 现在既然发现了,林父当然不能在身边留下这样的祸患。至于他们母子最后会隐姓埋名躲到哪去,林父才不在乎,他正忙着给女儿准备嫁妆呢。 ------------ 第330章 爷孙相见 马车内,沈尚直用帕子擦了一把脸上的征尘,正了正头上的三梁进贤镶玉冠,又扯了扯身上的紫袍玉带,表情紧张地问副将武昭辅,「怎样?」 武昭辅立刻道,「侯爷威仪棣棣,正气凛然。」 沈尚直不放心,「这会不会吓着彦义?老夫换身常服?」 武昭辅跟了侯爷三十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心中一阵酸涩,笑着安抚道,「您不是说要给小公子撑撑门面么?再说马上到长亭了,您也来不及换了。」 马上要到长亭了?沈尚直挑车帘,一眼就从远处长亭内站着一群人中,找到了他的孙子沈戈,禁不住老泪纵横。 长亭内,生子拉了拉身上的新衣裳,紧张地问沈戈,「哥,是咱祖父到了么?」 「嗯。」沈戈声音嘶哑,看着车帘挑起,快步迎了上去。 「停车。」见到孙儿过来了,沈尚直立刻命令车马停住,跳下马车走了几步,便忍不住跑了起来。 长亭内的人和护送武安侯的侍卫停住,看着这对爷孙跑向对方。 「祖……」 沈戈跑到祖父面前刚喊了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跪下,就被祖父一把搂进怀里,感觉到祖父身体都在颤抖,沈戈的眼泪刷刷就掉了下来。 「彦义,沈戈,我的孙儿,是祖父眼瞎,前年没认出你来……你这些年吃苦了……祖父……祖父……」沈尚直紧紧抱住孙子,失声哽咽。 能言善道的沈戈这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前他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但这会儿被祖父抱着,他心里忽然涌起无尽的伤痛,眼泪刷刷往下掉。 见此情境,众人无不落泪。 哭了良久,沈尚直才止住悲声,拍了拍沈戈的肩膀,「一年半多不见,戈儿长高了,也壮实了。」 前年八月初五,他们乘坐林家客船从郝连寨外观音庙,历经险阻到了宣州城。沈尚直与沈戈在码头上一别至今,已有一年零七个月。 沈戈含泪带笑,「孙儿现在比我姐还高了,再过几年就能追上您了。」 「你爹比我高,你娘比你祖母高,你将来肯定比我个高。」沈尚直提到已经去世的老妻、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又忍不住想掉眼泪,看向长亭内,「你岳父也过来了?」 「是,我岳父和如玉的弟弟阿衡,二叔和堂弟阿冬都过来了。」沈戈转身想搀扶着祖父过去,手却被他握住,一并走向长亭。沈戈愣了一下,紧紧握住了祖父温暖的大手。 进他们祖孙俩说完了话,林父连忙带着众人应了上去,给武安侯行礼。 沈尚直紧走几步,不等林家兄弟跪下便托住了他们的胳膊,「咱们亲戚见面,不讲究这些。阿冬、阿衡,可还记得叔祖?」 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给武安侯见了礼站起身,阿衡笑道,「记得,叔祖还教我射箭呢。」 阿冬也道,「我这两年一直在用叔祖给我的弓箭练习,等过两日我和弟弟去林子里射几只野鸡野兔回来,给叔祖添菜。」 「好,那叔祖就等着了。」沈尚直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头,看向生子和他身边的一帮小家伙,「生子祖父见过了,让祖父猜猜你们哪个是哪个,你是老大良勇,你是老二良乐……」 沈良勇带着弟弟妹妹们给沈尚直行礼,「良勇拜见祖父。」 一下多了这么多孙子、孙女,沈尚直笑得合不拢嘴,「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快起来。」 众人相认罢,沈尚直与林父解释为何今日才赶到宣州,「老夫因军务在颍州耽搁了数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没赶上为两个孩子亲手筹备亲事,委屈如玉了。」 林父连忙道,「您老可千万别这么说,该置办的您都给 置办齐送过来了。您今日过来,小侄本该带着全家人一块过来,只是按着咱们本地的规矩,要出嫁的闺女最后三日不得出门,如玉她娘身子重了也出不来,还请您勿怪。」 林母怀孕将满九月,沈戈和林如玉将在后日成亲,所以今日两人都没能过来接人。沈尚直怎会挑这个理,笑道,「老夫这条命还是她们母女救下来的,咱们如今又成了一家人,更不必如此见外。待忙完两个孩子的亲事,咱们叔侄仨好好喝几杯,对你出海的事儿,老夫可是好奇得紧呢。」 林父见武安侯如此真诚,也跟着放松了,笑吟吟道,「都听您的。」 林二叔笑嘻嘻道,「如玉出生那年,我大哥埋了二十坛美酒,等明日挖出来咱们留两坛,一醉方休!」 什么一醉方休?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这几日喝了多少了?林父瞪了二弟一眼,不过在武安侯面前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太守大人带人在五里亭内,再走几步转过前边的道口就能望见了。」 巡视钦差驾临宣州,太守当率领本地官员和百姓出迎。祝太守心知老友最想见的定是孙儿,便将百姓们和官员拦在了五里亭内,不让他们过来打扰这对爷孙相聚。 爷孙相聚后,沈尚直便要以钦差的身份去见本地官员和百姓。 林父回到家里,跟妻女说起今日宣州城外的盛况,然后感慨道,「不管身边围着多少人,侯爷一直拉着沈戈,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子。」 林母一点都不意外,「沈戈这么有出息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怎么看沈戈都不顺眼的林父操起老父亲的心:武安侯越疼孙子,会不会越挑剔孙媳妇?他家娇娇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 林母一看丈夫的脸就知道他又在瞎琢磨些没用的,便不再理她,拉着女儿的手道,说起接下来两日的安排,「今日侯爷到了,明日沈戈他姐和大福也就回来了,人齐了娘就放心了。娇娇去把礼单拿过来,也把你二婶请过来,咱们再对一遍。明日派去沈家铺床该带的东西,今晚就要装箱准备好。」 明日去新房给林如玉送嫁妆铺床的,正是林家二婶温氏。 ------------ 第331章 卸妆 林如玉和沈戈成亲这日,青弋巷和穿街巷被围得水泄不通。穿将军袍的沈戈骑高头大马到青弋巷接亲时,硬是洒了比旁人接亲多十倍的喜钱,才穿过层层人墙,到了林家门口。 宣州第一美女出嫁,新郎是武安侯府丢失多年刚刚寻回的嫡长孙,大夏第一侯——武安侯和大夏第一女将军、征讨安州大元帅沈存玉,齐聚宣州为二人主持婚礼。这三条消息的任何一条,都足矣引爆宣州大街小巷,更何况是三者合一的盛况。 林如玉以扇遮面,被义兄大福背出来时,不用抬眼看也能感受到众吃瓜群众的如火般的热情,因为他们的惊叹声和议论声快要盖过鞭炮声了。 按照本地婚俗,女子出嫁应该是由嫡亲兄弟从内宅背出来送上花轿,若无嫡亲兄弟或嫡亲兄弟年幼,可由嫡亲堂兄送上花轿。林如玉嫡亲的弟弟阿衡今年只有七岁,根本背不动她;林氏一族众没有与林如玉家关系极好的堂兄,所以林父林母没有同意林氏族长的明示暗示,直接决定让林大福送女儿出嫁。 看到这么多人,哭得眼睛通红的林如梅觉得让大福哥背大姐出来,真是万分正确的决定。因为也只有大福哥这样的性子,才能无视数百双眼睛和让人头炸的喧闹,稳稳当当背着大姐出门,再稳稳当当把她放进花轿上。 林大福不只把林如玉稳稳当当放进了花轿里,还塞给她一小包喷香的肉脯,「路上吃。」 一手执扇一手握玉如意的林如玉,上一刻还因父母家人的不舍而悲伤,这一刻却忍不住笑领了大福这份最真切的关心。 这几日,母亲、二婶和大嫂都跟林如玉讲了她们出嫁时的情景,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她们成亲这日从早到晚都几乎没吃东西。大福哥定是听到了她们的话,才给林如玉准备了他认为最好吃的五香猪肉脯。 不是不能吃,是太忙也没心思吃。林如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也没吃什么,因为实在是人太多、事情太多了,根本顾不上吃,现在她却有了胃口。 从城东青弋巷到城西南穿街巷,这条路林如玉走过无数遍,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慢、这么热闹。慢到她把一包猪肉脯都吃完开始口渴了,还没到门口。 所以拜完天地进入洞房饮交杯酒时,林如玉一仰脖把整杯酒都喝了。她这豪气的动作看愣了喜婆,看笑了沈存玉。 沈存玉拍着手,「不愧是我弟妹,好!」 得了夸奖的林如玉面赛桃花,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到沈存玉身上:怎么办,姐姐今天好帅啊啊啊! 媳妇进门后不看他,却盯着姐姐看个没完,这让沈戈十分吃醋,转身就要把姐姐挡在身后。大大咧咧的沈存玉没有发现弟弟的小心思,把他往旁边一扒拉,十分有担当地道,「合卺酒都喝了,你还在这儿待着作甚?快去前院招待宾客,弟妹就交给我了!」 交给你才不放心……沈戈弯腰在媳妇耳边低声道,「你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林如玉低低应了。 沈戈走后,沈存玉上前一把揽住弟妹的肩膀,邪笑道,「娇娇。」 「嗯?」林如玉抬头对上与沈戈长得相同,却多了几分调侃的眸子。 「我那傻弟弟刚给了你什么?」 「是糖。」 林如玉本就十分的姿色又添了两分娇羞,看得满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和丫鬟婆子们眼都直了。沈存玉啧啧两声,掏出一块糖塞进弟妹嘴里,「我这傻弟弟果然知道心疼媳妇,梅婶儿,上酒席!」 「是。」武安侯府的管事媳妇梅婶立刻招呼丫鬟,摆了满满一桌子美食。除了婚宴必备的菜外,桌上都是林如玉喜欢吃的。 但是吃了一包猪肉脯和一块糖的林如玉,这会儿真得不饿 了。沈存玉和林家送嫁的媳妇们见新娘子没胃口,也没劝着多吃,只陪她了会儿话,便体贴地替她挡住一波又一波进来看新娘子的女宾,让她能安心在房里歇息。 婚礼,本就在昏黄举行。待众人闹罢散去,已是月上中天,子夜时分了。沈戈先是送了喝了不少酒的祖父回房,才返回婚房,去见自己的新娘子。 沈存玉递给弟弟一大碗醒酒汤,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声叮嘱道,「弟妹已经累了,你小子悠着点。」 这姐真是没法要了!沈戈本就被酒催红的脸又红了两分,一仰头把醒酒汤灌下去,推着她往外走,「姐也累了,快去歇息。」 沈戈把姐姐「送」出去后关上房门,回里屋见到如玉站在桌边,小脸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一样,满眼都是羞涩和欢喜。 嫁给自己,她很欢喜。 沈戈轻飘飘走到如玉身边,看着她满头的钗环问道,「怎么还戴着这么多首饰,脖子不疼么?」 十几斤的金银珠宝顶了一整天,脖子怎么可能不疼。林如玉连头都不敢点了,老老实实道,「疼,但想让你帮我卸妆。」 砰地一声,沈戈心里早就装满的幸福被林如玉一句话引爆,溢满四肢百骸,他上前揽住她的肩膀,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好,我给你卸妆。」 一支支金钗、一串串珠花被取下,摆满了梳妆台。林如玉压住沈戈要给自己解开发髻的手,低低道,「我要去沐浴。」 这下,沈戈又被点燃了,口干舌燥,「……好。」 前院烛影深深,后院也是灯火通明。武安侯听完沈寻和武昭辅报事,舒展身体走到院中,提鼻子竟闻到了酒香。 他顺着香味看过去,鼻子差点气歪了,「沈存玉!」 靠坐在檐廊栏杆上,拿着酒葫芦的沈存玉打了个酒咯,笑呵呵地把手里的酒葫芦抛了过去,「咱爷俩不喝点酒,都对不起这大喜的日子和大好的夜色。」 武安侯抬手便抓住了酒葫芦晃了晃,又打开盖子闻了闻,不满道,「半葫药酒?」. 「您老这身子骨,不喝这玩意儿喝什么?」沈存玉拍拍拍拍身边的藤椅,「有酒还恁得啰嗦。」 武安侯哼哼两声,坐下饮了一口才问道,「玉儿,这才出征受伤没?」 沈存玉又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惺忪地笑着,「不只没受伤,还以少胜多平了安州,还找回了彦义。怎么样,老子是不是比您当年还勇猛?」 ------------ 第332章 回门 新房,红烛,暖帐。 曦光自喜帐缝隙钻进来,照在沈戈的脸上。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的沈戈张开眸子看了一眼,抬脚把喜帐合上挡住阳光,又把被子小心往上拉了拉,盖住如玉半露的肩头。 闭上眼,沈戈依旧能「看」到那道残影印在眼前或脑子里,这让他想到了无数个在乌沙镇观音庙被日光晒醒的清晨,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 但记忆中所有日光,都比不过眼前这一道,因为他有媳妇了,还跟媳妇同床共枕。沈戈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时,耳朵也跟着红了。 怎么办,好喜欢。 不拉开床帘,就跟她一直这么待在一起。 「吱呀——」 外边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沈戈刚要抬手捂住如玉的耳朵,又听到外边传进来一声开门的声音。 沈戈把被子拉起来把如玉的耳朵盖住,她便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什么时辰了?」 如玉的声音透着迷糊和娇软,沈戈心里又忍不住冒出无数的好喜欢、好可爱的小泡泡,竟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天亮了?」林如玉揉眼打了个哈欠,刚抬起身子,却被沈戈按住了。 「没亮。你接着睡,天亮了我叫你。」 两人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这样贴在一起让林如玉脸红心跳,小声道,「卯时过半了,该起来了。」 如玉连喜帐都没打开,就知道什么时辰?沈戈问道,「早就定好这个时辰起床了?」ap. 「嗯。」林如玉被他的呼吸挠得脖子痒痒的,蹭了蹭才道,「我娘、二婶和大嫂她们过门第一天,都是卯时起来的。因为梅婶早就给家里递了话,说今早不用我准备早膳,所以才能多睡半个时辰,咱起来吧,别让祖父和姐姐等着。」 梅婶是武安侯府派过来的管事媳妇,跟大管家寻叔一起为沈戈筹办婚事,她做事周到细致,安排妥帖。 沈戈舍不得放开专属于自己的温暖,在她耳边问,「还疼吗?」 「不疼,你快起来!」 大早晨的,他怎么还提这个。林如玉的小脸一直到去后院给祖父敬茶时,红色还没消下去。 沈尚直万分开心地接过孙媳妇茶,在托盘上放了一对玉镯,「好孩子,这是你祖母早给你们备下的。你在在咱们家就跟在娘家一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有人敢让你受委屈,直接来找祖父,祖父收拾他们。」 「是。孙媳多谢祖父、祖母。」林如玉接过沉甸甸的镯子。沈戈两岁时丢失,家里人一直在找他,祖母连给孙媳妇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这让林如玉替沈戈高兴,替终于寻回孙子的祖父高兴,愿沈戈去世的祖母、父母在天有灵,也能看到这一幕。 沈戈扶着媳妇起身,又给站在祖父身边的嫡亲姐姐行揖礼,齐齐喊了一声「姐」。 「诶!」 沈存玉响亮应了,也把一对镯子套在林如玉的手腕上。 林如玉低头看着她腕上的镯子跟给自己的一对玉质相同,一看便是从同一块玉上取下来的,便知这肯定是自己早逝的婆婆给她准备的。 终于等到大哥大嫂转身,沈良勇带着六个弟弟妹妹齐刷刷给林如玉行礼,喊大嫂。 林如玉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一一递过去,小家伙们道谢收下,个个眉开眼笑。 沈尚直看着满屋孩子,心情万分舒畅,因为这才是家该有的模样。 转眼便到了三朝回门之日。林大福和阿衡早早便来接如玉归家。 沈家为一对新人准备了满满两车回门礼,沈尚直和沈存玉把小两口送到家门口。沈尚直叮嘱沈戈照看好如玉,让他们不必急着 回来。 沈存玉更是亲手把弟妹送上来马车,站在门外笑眯眯看着他们远去。 赶来看热闹的百姓,立刻明白了沈家对林如玉这个长孙媳妇有多满意,前两年便开始在街巷间流传的,林如玉在马头山遇劫丢了清白的谣言,彻底粉碎。 消息很快传到药商张家,张家家主立刻吩咐道,「告诉老二两口子,他们今天若是还进不了林家的门,就不必回来了。」 与林家断了亲,就意味着张家扒不上武安侯府这门亲戚,是个人就知道这是多大的损失。老二媳妇平日看着精明,到了关键时候却不上劲儿,还留着做什么! 「娘,表妹他们出穿街巷了!」张志生呼哧呼哧跑进小巷子,将消息报给父母。 林如玉出嫁那日,没能挤进林家给她送嫁的林大姑,今早本想跟着林二姑两口子一起回娘家,却扑了个空,只能跑过来堵林如玉。 大喜的日子,满城人盯着,林如玉总不会在夫家人面前跟自己撕破脸,这样丢的是她自己的面子。林大姑此刻,信心十足,「盯紧了,他们一过来咱们就跟上去。」 张语珍觉得这么做十分丢人,拧帕子皱着眉头不吭声。 林大姑撩车帘往外望着,嘴里还忍不住嘟囔,「还武安侯嫡长孙呢,宅子在这么个破巷子里也不嫌掉架子。」 「就算出身再高贵,他也是在乌沙镇的土坑里长大的,能有多高的眼光?」张语珍酸溜溜道,「武安侯肯定嫌沈戈和林如玉给他丢人,否则怎么不带他们回兴阳,当着族人的面让林如玉进武安侯府?依我看,武安侯肯定是打着把林如玉娶进门后就扔在穿街巷,然后只带着孙子回兴阳的主意呢……」 「闭嘴!」张志生瞪了到这会儿还拎不清的母亲和妹妹一眼,低声警告道,「这话如果传到大舅耳朵里,咱们这辈子都别想进林家的门!」 林父仗义好施不假,但他更护短小心眼,得罪了他,得罪了林如玉的人家,哪个有好下场,没见林三姑一家子都被逼得在宣州待不下去了吗。 张家小厮从巷外跑进来,「少爷,来了!」 张志生立刻吩咐车夫,「到巷口去,紧跟上沈家的马车。」 「是。」 车夫牵着马往外走,还没到巷口,就被两个杀气腾腾的带刀侍卫拦住了去路。 ------------ 第333章 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俩人一看就是武安侯府的侍卫,走在马车边的张志生仗着胆子拱手,「两位军爷,麻烦让一让。」 让?呵。 骆六掷地有声,「林家与张家已经断亲,若尔等再敢凑上前惹我家夫人不快,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自负?沈戈要仗势欺人么?外边路上有人群跑过,张志生知道沈戈和林如玉马上就要过来了,抬高声音问,「你们想干什么?是沈戈让你们来的?」 错。 骆六手握刀柄,「是我家少夫人。」 张志生往外望去,正看到坐在车里的林如玉冷冷望过来,他竟不敢与她对视,缓缓低下了头。此刻,他才深刻感受到,今时今日的林如玉已是他们高攀不起的。 林大姑低声骂道,「攀上高枝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死丫……」 她还没骂完,骆三已抽出长刀,刀尖直指林大姑的咽喉,「大胆民妇,你可知当街辱骂当朝正四品将军的夫人该当何罪?」 张语珍吓得尖叫一声,缩进车里不敢动,车夫和张家仆从更是吓得连滚带爬躲到墙角。 林大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军……军爷误会了,民妇在骂自己嫁去和州的大,大闺女,不是将军夫人。」 就这点胆子,也敢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林家。骆三觉得拿刀指着她,简直是侮辱自己的宝刀。他一甩手腕,一道流光闪过,长刀归鞘。 也就是他家少夫人慈悲,否则…… 骆六给了这一家三口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跟着三哥离去。 直到这俩人走出巷子,张语珍才敢哭出声,林大姑强撑着吩咐道,「他们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咱们……」 「噗通——」 林大姑的话还没说完,靠在墙上的一截水桶粗的树桩忽然断为两截,砸在了地上。树桩的断面平整光滑,一看便是被利刃砍断的。林大姑想到刚才吓唬自己的侍卫甩的那一下刀,又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改了口,「咱们回家,回家!」 「我的娘欸!武安侯府的侍卫真是厉害。」巷口看热闹的百姓拍着胸口惊呼,「就那么一下,这么粗的木头就断了!」 「得亏他手下留情没砍墙,否则张家的马车就要砸在墙底下了。」 有眼尖的妇人纠正,「什么侯府侍卫,你们眼瞎了?认不出来那是林家陪嫁过去的护院?林姑娘以前巡视铺子,那俩人常在后边跟着。」 「什么林姑娘,人家现在是将军夫人。」旁边的汉子感叹,「沈戈不光运气好,本事也大,小小年纪就生擒了安王,被封将军。」 旁边的络腮胡汉子呸了一口,「屁!如果他不是武安侯的孙子,安王能轮得着他抓?」 见大伙儿越说越没谱,立刻有人把话题拉了回来,「照我说,林家闺女嫁进武安侯府,拉一把家里的亲戚也是应该的,张夫人怎么说也是她亲姑呢,这也做得太绝了。」 立刻有人反驳道,「你是刚搬进宣州的?不知道张家干了啥?前年造谣林姑娘被山匪糟蹋了的就是张家二夫人,这样的亲姑你要不要?」 「……」 听着马车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张家母子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林大姑此刻万分后悔,后悔当初不该为了让儿子能娶如玉,就派人去街上散布林如玉的闲话。 若没那件事,她现在正跟二妹一块坐等武安侯的嫡孙给自己行礼呢。哪像现在这般,沦落到被人堵在巷子里嘲笑。 「拉马向后退,走后边的岔路出巷。」张志生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们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但愿父亲、大哥和大姐能进入林家。尤其是能言善道的大姐,她没出嫁前在两位舅母面前都说得上话。. 被张志生寄予厚望的张语屏,此刻正被骆十四堵在青弋巷西边的巷子里,眼睁睁看着林如玉从外边经过。惯会审时度势的张语屏立刻意识到了不妙,抱紧孩子与丈夫道,「咱们立刻回和州。」 她的丈夫贺江飞舍不得走,「不再等等了?」 「不等了,再等下去真惹怒了表妹,她跟武安侯说一声,咱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张语屏小声道,「先让母亲消停几年,等大舅消了火再走动不迟。」 话虽这样说,但张语屏心里跟明镜一样,他们与林家只会越来越疏远。怪谁呢,只能怪母亲太贪心! 张家人怎么想,都不会影响到林如玉回娘家的好心情。 林家人见到林如玉面色红润地带着女婿和两大车回门礼回来,都放了心。他们在意的不是武安侯给的回门礼有多珍贵,而是他家有这份心。 一通热闹后,林如玉扶着母亲的胳膊,小心翼翼送她回房歇息。母亲怀孕马上就要满九个月了,前一段时间,林如玉最怕的就是母亲因操办自己的婚事累着,好在有外祖母、二舅母和二婶帮着打点,才没累着她。 林母这会儿不担心揣在肚子里的这个,她担心女儿在夫家过得好不好,进屋便是一通问。 林如玉如实答着,「沈戈的祖父……」 林母瞪眼,「什么沈戈的祖父,侯爷现在也是你的祖父!」 林如玉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是女儿说错话了。祖父和姐姐都对我很好,祖父让梅婶听我差遣,不管是在宣州还是回了兴阳,她都跟着我。姐姐给了我这么大一箱珍珠和玛瑙,珠子小的黄豆差不多,大的跟莲子差不多……」 听女儿讲完,林母放心了许多,「沈戈呢?」 林如玉听到母亲问沈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林母见女儿这般模样,便知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之礼,又叮嘱道,「你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若是每天夜里都歇息不好,白天也会没精神,接下来这个月你还要与宣州官员家眷走动,那些人都眼尖着呢。」 林如玉忍着羞涩点头应下,有些话便是跟母亲,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成亲那晚,沈戈确实激动生涩又毛躁。 ------------ 第334章 疼她疼到骨子里 一对新婚小夫妻在青弋巷待到傍晚,才乘车离开。 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武安侯和沈存玉都赶在两人之前回了家,迎他们入门。 沈存玉一把搂住弟弟的脖子,嘿嘿笑道,「怎么样,你岳父打你没?」 当着家里这么多人的面,沈戈很给他姐面子,没掰开她的手,老老实实回道,「没。」 居然没打?沈存玉颇为失望地放开弟弟,又搂住了弟妹,「我路过弄云斋时,闻着挺香就买了些点心回来,咱一块尝尝哪种滋味好?」 「好。」被沈存玉搂住的林如玉,小脸简直比被沈戈搂着时还红扑扑。 沈戈可以忍受姐姐欺负他,但却受不了姐姐跟他抢媳妇,一把把媳妇抢回来自己搂着,「我知道夫人爱吃什么,走吧。」 林如玉…… 沈存玉英眉一挑,「跟老子抢人?」 沈戈不理她,一本正经向祖父告状,「祖父,我姐说她是我老子。」 武安侯却笑得一脸幸福,「抽空你俩干一仗,谁赢了谁是老子。」 「好!」 两人齐声应下,沈戈又抢先道,「今日天色已晚,祖父和如玉都累了,咱们先用饭,改日再战。」 「算你有自知之明。」沈存玉叉腰笑得张扬。 用过晚饭回房歇息时,林如玉好奇这对姐弟的战斗力,「你在姐姐面前能过几招?」 沈戈气哼哼地给媳妇卸去头上的钗环,「如果拉开架势比马上功夫,我不是她的对手。但如果是生死战,我不会输。」 林如玉狡黠一笑,「不会输的意思就是也不能赢了?」 「我们俩都打不过你,你最厉害。」沈戈不想讨论这个让他觉得丧气的话题,把媳妇打横抱起来送进浴房,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急躁。 他这是…… 林如玉小心脏砰砰直跳,沐浴后让云鹃和雨莺把她的长发彻底擦干才磨磨蹭蹭回到房中。 早就等在床上的沈戈放下兵书,拍了拍身边位置,「快来。」 林如玉不敢看他灼热的眸子,小步挪到床边。沈戈是一匹很有耐心的狼,直到他的猎物挪到身边乖乖躺好,他才掀被子将两人罩住。 脱去了少年清甜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祖父说明早要和姐姐一起去巡视歙州大营,后日才回来,咱们明日不必早起。所以……」 沈戈亲了亲她柔腻的脸,「今晚咱们怎么折腾都可以。」 「你……」林如玉的脸被热气烘得通红,「你……」 成亲前一夜,母亲向林如玉讲了男女之事。 虽然他还处于亢奋之中,抱着她忍不住一下下地亲,但却没有再做让她疼的事。 他,舍不得让她疼。 那一刻,林如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戈对她的疼爱是入骨的,他真得把她放在心坎里。林如玉忍不住哭了,因成亲忙碌而疲累的身体放松下来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那之后的两晚,俩人虽相拥而眠,却没有过分亲热。今晚,林如玉感觉到他的不同,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别怕,不会让你疼了,我学会了。」沈戈信心十足,哄着她脱衣。 这种事他居然跑去学?怎么学的,跟谁学的? 还不等林如玉询问,便被他越来越放肆向下走的唇舌夺了心魂,什么也顾不得了。 待云消雨歇,沈戈抱着汗淋淋的媳妇,千般满足,万般得意,「一点也不疼对不对,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确实不疼,也确实喜欢,但方才的事太刷新下限了,以林如玉目前的羞耻度,完全无法跟他心平气和讨论这个问题 ,她羞得想把他踹出去,「我要沐浴。」 一张嘴,声音还是哑的,林如玉又羞又抹不开面子,气哼哼咬了他一口。谁知这一口下去,又把沈戈咬激动了,要水洗澡的时间又往后拖了一个时辰,待热水放好该去沐浴时,脑袋晕晕的林如玉莫说咬人,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等好不容易躺在干燥舒适的被窝里时,林如玉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沈戈抱着媳妇,小心翼翼地又亲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睡了。 他们这里蜜里调油,张家那边却水深火热。 林大姑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内,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丈夫,「怪我?你凭什么,你们张家凭什么?我跟娘家闹成现在这样是为了谁?」 同样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张仲峰,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碎瓷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啪!」 林大姑压不住火气,又摔了一个细嘴茶壶,哭吼道,「有没有用老娘都要说!不管现在处得怎么样,我也是林康年的亲姐,林如玉的亲姑,跟林惠莲那个庶女完全不一样!等康年的火气消了,你们欺负我的,欠我的,我要让康年帮我十倍讨回来!」 张仲峰握拳头低头,低声下气道,「父亲在气头上语气重了些,咱们做晚辈的难道还能挑长辈的理不成?」 「哼!」林大姑见丈夫服了软,也顺坡下了驴,抹着眼泪不说话。她的声音虽大,但心里却明白她的亲弟弟林康年早就偏向了房氏母女,等他消火,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即便如此,她还是得这样说。丈夫没用,也跟她离了心,所以就算是知道不可能,她也得强撑下去,让张家人不敢欺负她。 大哥和如玉,怎么就这么狠呢,连条活路都不给她留。林大姑又气得哭了,除了哭她没有一点办法。 张仲峰扶起椅子,坐在让他看一眼都心里发堵的妻子身边,低声商量,「如玉这边没机会,咱们不如从你弟妹那边下手,把城里最好的稳婆送过去,还有孩子的奶娘。只有能送人进去……」 林大姑「你想都不要想!房氏比鬼还精!」 如果这会儿她再折腾,康年会像赶林慧莲一样把她赶出宣州! 张仲峰的火气又冲了上来,「那你说怎么办?」 林大姑揉着阵阵发疼的心口窝,「现在什么也不干,等我爹娘的忌日我回娘家祭拜时再说。」 能拖一日,是一日。 ------------ 第335章 三弟林杜棠 一转眼,便到了四月初十。怀胎十月的林母顺利分娩,诞下一男婴,林父抱着小家伙看了半晌,为其起名做林杜棠。 林如玉脑中立刻闪过词条:杜棠,又名甘棠、棠梨,敛肺、涩肠、止泄、消食。 林如梅扒拉着手指头开始数,「杜冬、杜衡、杜棠。姐,还有杜什么?」 她们这一辈家中的男丁,都是以草药才命名的。林如玉数道,「还有杜仲、杜松、杜楝。」 「都挺好听的,但是杜棠最好听。」林如梅喜滋滋,「大伯很会挑。」 待母亲从产房移回正房睡下,外祖母便催着林如玉回穿街巷,「你母亲和三弟都平平安安的,你们夫妻回去给侯爷报个喜。」 母亲是傍晚发作,夜里分娩,现在天已经大亮了。坐在马车上,沈戈跟林如玉说起岳父紧张的模样,「刚倒上的热茶,岳父端起来就要吃,手都是抖的。待听到岳母和孩子都平安时,岳父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边跑一边说再也不生了。」 林如玉虽一直在内院,但她紧张着屋里的母亲,还真没注意跑进来的父亲是不是在掉眼泪,「有郭神医在,母亲说她这回真得没受什么罪。」 针灸,可以缓解分娩时的剧痛。林如玉与沈戈说起自己的计划,「我想请郭神医帮着给咱们医馆训练一批女郎中,就学分娩时怎么扎针,配合稳婆减轻女子分娩时的痛苦。」 「这个主意好,等三弟洗三时你跟岳父商量商量。」对如玉要做的事,沈戈都举双手赞同,「让云鹃和弦音也跟着学。」 林如玉嗔了他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沈戈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到了我叫你。」 林如玉的三弟阿棠的洗三宴办得热热闹闹,跟林家沾亲带故的都到了。不过药商张家的贺礼和长命锁,又被林家拦在了半路,没能进入青弋巷。 林大姑气得又在家打砸哭骂了一通,不过这些都是张家的事,与林家无关。宾客散去后,林如玉坐在床边,与娘亲闲话家常。 因被照顾得极好,林母生完孩子后满面红光,精神头很足,「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兴阳?」 「祖父三日后乘船去安州,安排好安州的政务后就率领右侯卫兵马回京,约莫是下月中旬。」林如玉满心不舍,武安侯回京,她和沈戈也要跟着回去。. 林母却很惊喜,她本以为女儿这个月就要走了,没想到她还能等到自己出月子的时候,「沈戈怎么打算的?你们是在宣州等着,还是跟着去安州?」 「等您出了月子,我们再去安州,然后跟着一块北上,大嫂跟我们一块走。」大福是右侯卫的营将,当然要跟着一块回去,卢玉春也要跟着走。 林母听完更安心了,「你们俩在路上也好做个伴,跟着军队一起走路上肯定不会出事儿,你多带些银两少带些行礼,免得太打眼,缺的东西到了兴阳再置办。」 「女儿明白。」林如玉轻轻靠在娘亲的胳膊上,她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跟父母分开。 林母摸着女儿的小脸,温和道,「你安心去,若你们要留在兴阳,咱们家就搬到兴阳去,生意在哪做也是做。」 「嗯!」林如玉立刻高兴了,跟沈戈回家时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沈戈听了岳父岳母的打算,也是喜笑颜开,「以岳父岳母的本事,打通宣州到兴阳的通道,简直是小菜一碟。咱们去了兴阳四处转转,选几处中意的宅子,等岳父岳母到了再订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给小阿棠过完满月后,林如玉和沈戈、卢玉春在宣州城外辞别父母,启程赶往安州与武安侯汇合。 此时已是孟春时节,山清水秀,鸟鸣不止。望萍镇、一线峡、下蔡县、郝连寨、 祁县,然后便是乌沙镇。林如玉靠坐在窗边,望着远处青山和近处花草,又忆起了前年的一场场惊心动魄。 今晚,他们歇在乌沙镇。 这里,是沈戈的地盘。 进入镇子后,小舞和生子兴奋地跑出去转悠,林如玉和沈戈携手而游。城镇还有被冲垮的痕迹,但人气已恢复了大半,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和烟火气充斥四周。 不断有人认出沈戈,惊喜地过来与他打招呼,相互诉说怎么逃过了前年那场大水,又是什么时候回的乌沙镇,然后打听沈戈回了武安侯府后,还回不回来。 「肯定回来,到时给您老带兴阳城的新鲜玩意儿,摆在店里卖。」沈戈笑吟吟地道。 与他打招呼的老店主被逗得哈哈大笑,「还是罢了,都城的东西金贵,摆出来也卖不出去,你有空回来看看就成。」 「经过了前年的大水,镇里人想开了许多。」沈戈拉着媳妇进入自己长大的小巷子,感慨着,「观音庙修好了,咱们进去转转?」 「好。」林如玉跟着沈戈进入观音庙,一眼便瞧见了大殿外的功德碑。她走近一看,在上边看到了母亲和自己的名字。 她抬手摸着「宣州林氏女如玉」,功德碑被晒得热乎乎的,摸着很舒服,一如天上的暖阳。林如玉回眸,发现沈戈静静靠在廊柱上,望着她浅笑。 对望许久之后,沈戈伸手拉住她的小手,进入了大殿。殿内的菩萨像完整无缺,宝相庄严。沈戈转到菩萨像后看了看,带着如玉出大殿后小声道,「菩萨像后还挺宽敞,铺上也铺着稻草。咱们……」 「我不要!」林如玉立刻拒绝,庙里有僧人在,他俩偷偷摸摸跑到大殿睡觉算怎么回事。 沈戈笑出了声,忍不住在她额头重重亲了一口,「想什么呢,你想睡我也舍不得。我是说,咱们要不要吃一碗庙里的素面再走。」 林如玉气哼哼道,「还不是你说得不清不楚。」 「嗯,怪我。」沈戈忍着笑,又亲了亲她的小手,「去吃素面?」 「吃就吃,你别总动手动脚的。」林如玉甩开他的手,走到后殿见到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僧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正坐在长凳上,一人端着一碗面,呼噜呼噜吃得正香。 ------------ 第336章 郝连寨闹鬼 一老一少俩和尚见有人进来了,立刻端身肃容,一碗面硬是让他们吃出了佛相。林如玉抿唇忍住笑,拉了拉沈戈的衣袖,示意他们先退出去让人家好好吃饭。. 沈戈会意,正要往外退。为他们引路的僧人便开口了,「无念师伯、离尘师弟,这位便是宣州林大善人之女,沈夫人。」 林如玉闻言眸子都亮了,这就是郝连寨外观音山的主持无念大师和他的小徒弟离尘? 「阿弥陀佛——」无念大师虽已胡须雪白,但声音却很洪亮,中气十足,「沈夫人和令堂捐资修缮庙宇之善举,贫僧师徒感激不尽。」 「多谢女施主。」离尘小和尚目光明亮,声音清脆,「小僧和师傅听闻女施主和沈将军到了乌沙镇,正打算吃碗面就去街上寻二位当面道谢,不想却有缘在这里遇到了。」 林如玉双手合十还礼,「前年大水,小女子和家人逃难至贵处,擅自动用房中物品御寒,摘取园中果蔬充饥,还请大师勿怪。」 两厢客气一番,两厢落座吃罢素面,开始闲话。沈戈说起昨日他和林如玉去郝连寨外的观音庙,大门撞锁的事。 离尘小和尚挠了挠小光头,笑呵呵道,「小僧和师傅听闻乌沙镇观音庙香火旺盛,便打算过来取取经,我们五日前就出发了,一路采药走走停停,今日才赶到。」 林如玉好奇问道,「二位到此取经,是因为贵处香火不旺么?」 郝连寨和乌沙镇的观音庙都是林家出钱修缮的,林母不惜银钱,人工和用料都是最好的。 无念大师诵了声佛号,解释道,「敝庙修在山上,香火本就不及城镇之中的庙宇旺盛。今年初又发生了一桩血案,郝连寨内起了谣言,所以……阿弥陀佛。」 血案?沈戈和林如玉目光一对,追问情由之后,发现这桩命案竟与他们有关,一时哭笑不得。 命案死的人,正是在祁县郝连寨官道上以抢劫为生的强盗,蒋三林。 贺炯明除夕惊梦后,带人到祁县印证梦之真假,返归承县途中,被沈戈扔扎马钉,并拉上了劫道的蒋三林一起拦阻,蒋贺炯明拦在了官道上。沈戈全身而退,但蒋三林一伙却被贺炯明的手下抓住宰了。 蒋三林是继麻二瞎子之后,称霸郝连寨的地痞恶霸,其人欺软怕硬,为祸乡里。沈戈借贺炯明的手宰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但没想到蒋三林竟是个信佛的,常去观音庙烧香送香火钱,祈求菩萨保佑他死后不下地狱。被杀的那天,他刚刚去观音庙拜过菩萨,还是跟家里人一块去的。 蒋三林死后,蒋家人断了财路,竟跑到观音庙去闹事,让庙里赔钱。无念大师退了他家银钱后,他们竟起了贪念,三番五次上山讨银子,因无念大师给不出,便四处散播观音庙的谣言,断了庙里的香火。 「只小僧和师傅两个人,有无香火都过得下去。但我师父盖了善堂,收养了十八个洪水之后无家可归的孩子,没香火钱买米买衣买药。」离尘小和尚忧心忡忡,「所以我们才到这边来取经,学一学靖远师叔的本事。」 前年三州大水,致使大量百姓无家可归,不少孩童失去亲人沦为孤儿。朝廷忙于平乱,赈济灾民靠的多是地方上像无念大师这样的善人们。 做过孤儿的沈戈知道照顾十八个孩子并非易事,看向林如玉。林如玉招手唤过云鹃,取了三百两银票给沈戈。沈戈将银票双手递给无念大师,「这些银两您收着,若是不够,可再去宣州万相茶馆找沈良勇。蒋三林家的人,沈某会派人摆平,让他们不敢再去观音庙闹事。」 「阿弥陀佛——」无念大师双手接过银票,不断道谢,眼泪不住在眼里打转,「有了这笔善银,足可养孩子们五年,五年之后他们便可自食其力了。贫僧回去之后定会在 菩萨面前日日诵经,求菩萨保佑二位施主平安顺遂。」 「小僧也会跟师父一起为两位施主诵经。」离尘小和尚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戈拍了拍离尘瘦弱的小肩膀,「你也多吃点饭,长大了帮你师父打理庙宇。」 「好!」离尘小和尚眼睛闪亮亮,「沈将军住在乌沙镇里时,是睡在观音庙佛像后的稻草上长大的么?」 「嗯。」这是乌沙镇内尽人皆知的事,沈戈点头。 离尘小和尚眼巴巴望着沈戈,「靖远师叔在佛相后铺了稻草,捐足够的香火钱就能在佛像后过夜,得菩萨庇佑。我听这庙里的师兄说,他们靠着这个,得了许多香火钱。沈将军在我们庙里时,也睡在佛相后了,对吧?」 林如玉…… 见沈戈摇头,离尘小和尚眸子里的光渐渐熄灭,「这趟白来了……」 「不白来,我有好办法。」沈戈向离尘小和尚招了招手,小家伙立刻双目亮晶晶地绕过桌子,跑到了沈戈身边。 沈戈如此这般跟他耳语几句,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如玉一眼。小家伙也双目亮晶晶地看向林如玉,频频点头,「多谢沈将军,小僧明白了!」 沈戈煞有介事道,「不客气。我们当年打的是你亲娘舅的招牌到庙里借宿,算起来怎么也算是俗家兄弟,兄弟之间相互帮衬是应该的。」 离尘小和尚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林如玉看他们哥俩好地说个没完,便与无念大师叙起闲话,「我们昨日登山,发现庙内无人。您是将善堂盖在了郝连寨内么?」 无念笑道,「不在寨内,那处夫人定记得,便是您救出令堂的陶家庄。陶家庄的地卖得便宜,老衲买了十亩,盖了几间茅舍。」 林如玉虽只去过一次陶家庄,但对那边却印象深刻,「我记得陶家庄附近是大片大片的良田,为何贱卖?」 无念解释道,「那本是前祁县县令董文印的私宅,大水之后那边便传出了闹鬼的闲话,所以寨子内无人接手,寨里的里长便将陶家庄拆成散地售卖。」 林如玉问道,「闹得寨里人不敢去买地的鬼,想必十分厉害。」 ------------ 第337章 漏网之鱼 无念大师慈祥地看了眼与沈戈聊得热火朝天的小徒弟,低声向林如玉解释陶家庄闹鬼的事件,「依老衲看,应是有人不想让陶家庄的地卖出去,才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林如玉这下真觉得不对劲儿了,「若真是如此,大师怎还能低价买入陶家庄十亩地,并建了房舍呢?」 无念大师捋须摇头,「这也是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孩子们住在陶家庄将近一年,也未撞见鬼,但旁人去陶家庄看地就会大大小小出些祸事。」 放了个耳朵在这边的沈戈接过话茬,「应是有人故意捣乱。我派人去收拾蒋家人时,让他们把陶家庄的情况也摸清楚。」 离开观音庙回客栈途中,林如玉好奇沈戈与离尘说了什么,为何离尘那般激动。 沈戈的脸微微泛红,「我跟他说咱俩能结成夫妻,是得了他们庙里的菩萨保佑。」 嗯……嗯?!林如玉睁大墨黑灵动的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戈。 沈戈握住如玉的小手,低声道,「我离开观音庙去追祖父那日,虽没去大殿里在菩萨面前求姻缘,但那会儿满脑子全是你。我想着把祖父平安送走后,就回去找你。」 林如玉也回想起了那一日,轻轻挠了挠沈戈的手心。沈戈的星眸内神情流转,抬起她的小手亲了一下,「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能娶到你这样聪慧又漂亮的媳妇?哪个女子不希望嫁我这样好看又有本事的男人?等这个消息散开,定会有不少人跑去山上求姻缘。庙里的香火旺盛了,善堂里的孩子就能吃饱穿暖,平安长大。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求姻缘是笔大生意,林如玉发现这条路子还真行得通,「那你们打算怎么把消息散出去?」 「生子过去收拾蒋家人时,会顺便去山上寺庙里替我还个愿,消息自然就散开了。」沈戈说得理所当然。 林如玉不放心,「让生子去能成么?」 「郝连寨里有万相茶馆的眼线,打听点消息、吓唬几个地痞,都不是多大的事儿,让生子去绰绰有余,他今年十三岁,也该独挡一面了。」沈戈这次身边只带着小舞和生子,其余几个兄弟都留在宣州照看生意或读书。十三岁的生子在旁人眼里还是个孩子,但在沈戈眼里,十三岁完全可以当做大人来用了。 生子得了沈戈的命令,当夜便高高兴兴带着两个侍卫,乘船赶往郝连寨。第二日辰时他到了郝连寨外码头准备靠岸登船时,竟发现发现大哥的岳父林康年乘着一艘大船也准备靠岸补给。 大船上除了林康年,还有大福的岳父卢道良。这俩人怎么凑到一块了? 林父看到生子,也十分吃惊,「你们刚走到郝连寨,你大哥和大嫂呢?」 「大哥他们在乌沙镇,这会儿应该已经启程赶往同安县了,我回郝连寨办点事儿。」生子解释完自己的行程,便问起林父为何至此,「您怎么出船了?」 林父一本正经道,「你大嫂有一箱行李忘了带上船,我给她送了过来。」 生子笑嘻嘻道,「这还真是赶巧了,您把行李交给侄儿,侄儿跟您保证,最迟三日就能稳稳当当交到大嫂手中。您看怎么样?」 「臭小子!」林父笑着拍了拍生子的肩膀,「你卢叔想见他闺女,我顺道载他一程。你们仨能成不,我再派俩人给你?」 卢总镖头想见女儿,您不也是么。生子坏坏地笑,「您和总镖头安歇歇着,侄儿这就麻溜把事儿给办了,然后曾您的大船去追我哥他们。」 「去吧,有事儿就派人回来招呼一声。」林父目送生子进了郝连寨,才与身边的卢道良道,「沈戈的这几个弟弟,没一个孬种,长大了定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孬种和恶痞也不 可能跟沈戈混成一路。」卢道良也是万分感慨,他走了一趟远镖回来,得知女儿已经跟着沈戈夫妇赶往安州与右侯卫汇合,然后赶往都城兴阳,便立刻追了过来。林父放心不下女儿,他又何尝不是,「我也进寨子转转,拜访个熟人。」 生子进城很快找到了万相茶馆在郝连寨的眼线——当地的小乞丐顺升,先让他引路去了强盗蒋三林的家,横眉立眼把蒋家人吓得差点尿裤子,磕头如捣蒜般保证再也不敢去为难无念师徒后,生子才打听起陶家庄闹鬼的事儿。 郝连寨的小乞丐顺升提起陶家庄,也有点胆小,「那地界是真邪性,上个月有个外地布商打算在咱们这儿买个庄子,安置他的小妾,里长把他引去陶家庄,那布商一眼就相中了,当场便付了定金,谁知半夜里他就在客栈见了鬼。」 生子跟着大哥学了武术,现在也算艺高人胆大,根本就不相信鬼神之事,「怎么个见鬼法?」 顺升搓搓破旧露风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就看到窗外有黑影飘过,血呼啦的。」 生子翻白眼,「大半夜、黑影,怎么可能看得出血呼啦的?」 「哥,不是看,是闻味儿,那黑影浑身血腥气,还少条胳膊。你听着耳熟不?」顺升越说越害怕,「宣州林姑娘为救母,带人血洗陶家庄,好几个死尸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那是陶家庄的死鬼啊!」 生子垂眸想了想,与身后的侍卫商量道,「肖四哥,我觉得是有人扮鬼吓唬人。要不咱这样,你假扮成要买地的客商,让顺升带着咱们去见寨子里的里长,肖五哥就藏在陶家庄外边等着,看是什么人闹事儿。」 听到又有外地客商要买陶家庄,郝连寨的里长恨不得把人当菩萨供起来,说了一通好话后,带着肖四和生子乘车赶往陶家庄看地,「肖爷您看,这陶家庄的房舍虽然被大水冲毁了,但地都在呢,翻盖起也快。这附近两百三十多亩地都是良田,清掉荒草翻耕一遍,下个月就能插秧。」 一场大水夺走了郝连寨将近半数的百姓,致使田地无人耕种。今年一开春衙门便下了公文,要求祁县各处的熟田必须耕种,否则便会罚银子,这也是郝连寨里长焦急卖地的主要原因。 肖四煞有介事地弯腰捻起荒草下的泥土端详,「确实是好地,不过收拾起来也要费些功夫。」 「这个好说,您买下来后要用人,寨子里可以帮您张罗,决定不会耽误您今年的收成。肖爷或许不知道,万岁开恩,免了咱们祁县两年的租粮,这田里不管产多少粮食,都是您的……」 肖四与里长周旋,扮作小厮的生子假装好奇地左瞧右看,忽见一个樵夫挑着两捆柴从山上走了下来。待看清此人的模样后,生子的瞳孔便是一缩。 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郝连寨陶家庄的荒草之内,竟藏着一条大鱼! ------------ 第338章 鬼吓鬼 「刚才那个穿土褐色短衣衫、戴破斗笠的中年汉子,是骆驼岭闫老狗的兄弟闫老四。」与郝连寨的里长分开后,生子以极低的声音跟肖四道。 前年在乌沙镇骆驼岭,与林家的家奴房才旺勾结,杀害林家三十余人,绑走林母和阿衡的一伙强盗的二当家苏岩青已被抓住,但大当家闫老狗下落不明,沈戈破了安州城都没能找到他的下落。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找到了闫老狗的手下,怎不由得生子不激动。 「闫老狗他们比耗子还机灵,在陶家庄装神弄鬼的可能就是他们,这个机会咱们决不能错过。」生子低声道,「走!」 有肖五跟着,生子也不怕寻不到樵夫的下落,他与肖四回到码头,与林父商量大计。 林康年一听闫老狗可能在陶家庄,立刻道,「无需给沈戈报信,这帮人我去抓,前年的仇早该报了。」 生子毫不意外,笑嘻嘻道,「我跟您一块,收拾了这帮人咱们再去追我哥和大嫂。」 林康年拍了拍生子的肩膀,与卢道良道,「我派人找闫老狗这帮人好久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藏在陶家庄。」 「这就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卢道良抓住络腮胡凝神细思,「按理说,他们该在深山老林里避风头才对,频繁跳出来装鬼吓人,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有所图。林老弟,你说他们图什么?」 因有沈戈在,林父接触的信息比卢道良多,便推测道,「脑袋有病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不想让人去陶家庄,定然是因为陶家庄有什么他们想取走,又不方便取走的东西。咱们把陶家庄买下来圈住,不愁他们不跳脚出来闹事。生子,陶家庄全买下来要多少银两?」 生子回道,「两百三十亩良田加上田舍、庄舍,共两千五百两。」 「让肖四兄弟去买下来。」林父立刻拍板,两千五百两的小庄子而已,林家有的是钱,办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一个想买,一个迫不及待想卖,晌午还没到,郝连寨的里长便将陶家庄的地契塞到了肖四手中,最后叮嘱道,「肖爷,时间不等人,您最好尽快订下翻耕的日子,小老儿也好提前帮您找齐耕牛和人手。那些闲言碎语您别听,都是吓唬人的。」 肖四应声,「您老放心,我自小就不信邪。就定在两日后吧,先耕田、再收拾房舍。工钱就照着本地雇人的价钱算,我会派管事跟您一块忙活。」 「得嘞,您真不愧是做大生意的,办事就是痛快!」里长欢天喜地吹捧肖四一番,走时脚步轻快地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可见陶家庄给他带来了多大压力。 陶家庄卖出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郝连寨,大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那胆大又无事可做的,便领了一日二十文的陶家庄开荒的差事,近距离看热闹。 假扮樵夫的闫老四蹲在街上卖完柴,拍拍衣裳上的土在路边吃了一碗茶,便提着柴刀扛着担子,溜溜达达出郝连寨返回了山林。. 闫老四看似闲散,实则警觉性非常高,时不时绕个弯子或回头张望。山林僻静,肖五不好再跟进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之中。回到船上报信后,肖五扼腕叹息,「早知会遇到这帮人,咱们就找少夫人领一只蝎子带过来了。」 追踪寻凶,再没有比出自神医谷的蝎子更好用的东西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迟了。 林父很是沉得住气,「没蝎子,但是咱有裔老六。卢大哥,你带着良道镖局的弟兄们继续赶路,以免打草惊蛇。」 良道镖局在长江沿岸是金字招牌,林家现在也是长江沿岸头一号不能招惹的商家。若是卢道良和林家的大船继续留在郝连寨外,定会吓得闫老狗那帮人不敢冒头。 卢道良不放心,「我走一段再 偷偷折回来,或是留几个弟兄给你帮忙?」 林父信心十足,「抓条老狗罢了,还用不着卢大哥的牛刀。」 卢道良乘着林家的大船走后,林父与肖四、生子等人一块入住郝连寨内的客栈,等候「鬼怪」。 「来了!」肖四低声提醒屋内众人,林父脚步无声地走到窗边向外瞧。 子夜,万籁俱寂之时。一道黑影翻过客栈的围墙,向客房走来。眼尖的生子立刻认出来了来人,「看身量,是白天挑柴的闫老四。」 「裔老六。」 林父低唤一声,裔老六立刻翁生翁气地应了,「林爷就等着瞧好吧。」 大晚上见到长毛猴裔老六,胆小的确实遭不住,生子几个瞪大眼睛望着那道黑影,希望他快点过来。黑影很谨慎地在墙内转悠一圈后,才弯着腰,高抬腿轻落步,到了肖四窗外,倾耳细听屋内的动静。他的身影清晰无比地应在窗上,看得屋内几人甚是无语。 躺在窗上的肖四发出熟睡的鼾声,糊弄了窗外的「鬼」。闫老四在窗外捣鼓一会儿,然后蹲在窗下,抬手轻轻扣了扣窗。 屋内的鼾声不停,他又抬手稍重地扣了扣。 「谁?」生子假装被惊醒,迷迷糊糊问了一声。 见到屋里人被惊醒了,闫老四立刻举起手里的东西,在窗外晃。 月光映照下,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鬼影」轻飘飘飞过,身影清晰映在窗上。不过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黑影旁边还有一根细细的影子,那是支住皮影的细棍。 却原来,所谓陶家庄缺胳膊少头的鬼,只不过是影子戏罢了。生子翻了个白眼,假装被吓得哆哆嗦嗦啊了一声,「有鬼啊,爷,有鬼!」 「什么玩意儿?」肖四也假装惊醒,不过此时窗外已是一片安宁。肖四骂了扰他睡觉的生子几句,又翻身睡了。 窗外的闫老四收起皮影,翻出准备好的鸡血缓缓倒在窗台下,又往墙上抹了抹,才咧嘴无声后撤。可还没等他撤到墙下,便见一个黑影「嗖」地从自己面前跳过,看身量像是个人,但速度却快得吓人。 闫老四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血袋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第339章 抓住闫老狗 「嗖!」一道黑影快速飞过,夹杂着咬碎骨头的喀吧喀吧声,令人毛骨悚然。 「啊——」黑影再一次从眼前快速飞过,闫老四大叫一声翻墙出了客栈,玩命地向外跑。在这种情况下,他哪还顾得上留意身后有没有人追他,一口气便跑出郝连寨,跑进了陶家庄的断壁残垣之中,气喘吁吁、哆哆嗦嗦道,「大,大,大哥,不,不……」 「不你个屁!舌头捋直了再给老子说话!」举着铁锹的闫老狗也被跑回来的闫老四吓得不轻,发现没人跟着他后,气得开口就骂。 闫老四双手拄膝倒匀了气儿,继续道,「大哥,寨子里有鬼。」 「胡说八道!」闫老狗吓得抱紧铁锹,暗念了几声额弥陀佛,「这儿可是有观音庙老和尚亲手盖的茅草屋镇着呢,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没有,快说什么事儿!」 几个骆驼岭的小喽啰也跑了过来,听闫老四说话。 人多了,闫老四的胆子也大了些,讲述他去客栈吓唬人的经过,「就那么嗖地从我眼前飘过去,一股阴风,刮得我浑身骨头都凉了。那绝对不是人!」 「不是人也不见到是鬼。」闫老狗分析道,「没准儿是山里的猴儿,咱们又不是没见过,瞧你这点出息。」 「嗖!」 闫老狗的话音刚落,一个黑影飞快从他们身边蹿过,吓得闫老狗一伙齐声惊叫,「啊——」 「分开跑!」闫老狗能逃到现在还没被抓住,就是因为胆子小跑得快,一看情况不对他就顾不上旁的了,立刻决定跑路。 刚跑了几步,闫老狗便被一条黑影拦住了去路,还不等他转身另寻去路,就听「啪」地一声,黑影打着了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一张黑乎乎毛茸茸的脸,闫老狗吓得怪叫一声,扔了铁锹转身就跑。等他跑到另一面倒塌的院墙边正准备翻墙出去,却被人一脚踢了下来。 这一脚踢得结结实实,闫老狗后背着地闷哼一声才打了个滚爬起来,转身就就往另一边跑。可跑了没两步又被人一脚踢翻了。闫老狗知道对方盯死了自己,翻身跪在地上便开始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咱都是郝连寨王家村的老实人,到这儿就是挖几根木头回去盖房。」 「老爷小心!」林家护院拉住正要上前的林父一转身,避开了闫老狗发出的暗器,肖四上前给了闫老狗一脚,将人踢出去一丈有余,重重摔在地上。 这下,闫老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林父心中气难消,上前又狠狠给了他几脚才道,「绑起来。」 被捆住的闫老狗忍着浑身疼,哀哀求饶,「好汉饶命,只要好汉饶了我,这庄子里埋的十万两银子,小的一文不取,全归好汉。」 生子上前就给了闫老狗一脚,「死到临头还想诓人?」 「没有,真没有。」闫老狗连声道,「这里原本是祁县知县董文印的私宅,他贪的银子都埋在这儿了。只要好汉绕小的一命,小的就告诉您银子埋在哪儿。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豁出命就是为了刨俩钱买米,求好汉网开一面,饶了小的吧。」 「你如果真知道埋在哪儿,还至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刨窝?」生子呸了闫老狗一脚,「你闫老狗的亲人都死绝户了,还上有老母下有幼儿?」 闫老狗一听对方能叫得上他的名字,气质立刻变了,挺直了腰杆恶狠狠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我劝你趁早将闫某放了,否则我手下的弟兄绝不会善罢甘休。」 生子又给了他一脚,林父懒得再跟他废话,吩咐道,「肖四兄弟、裔老六,你们撬开这厮的嘴,问清楚骆驼岭的余孽都在何处。」 「是。」裔老六蹿过来,一把薅住了闫老狗的衣领,「想知道咱是哪条道上的?走走走, 咱去旁边好好唠。」 闫老狗看到他这张毛茸茸的脸,吓得腿都软了。 抓住闫老狗后,林父一身轻松,「明日将闫老狗一伙儿带上,交到祁县衙门去。」 生子笑嘻嘻道,「这老家伙是朝廷出了公文悬赏缉拿的要犯,领到的悬赏金够您把陶家庄的地收拾齐整了。就是藏银的事儿有点麻烦,传出去肯定被人惦记,大半夜过来刨地找银子。」 林父却不担心此事,「没影的事儿。董文印落到宣州祝太守手中后,他的老底儿早就被祝太守挖空了,这里肯定没银子。走吧,咱们回去睡觉,睡足了好继续赶路。」 林父这一趟出来是送女儿的,再磨蹭几天女儿就到安州了。 父亲和卢道良会跟着生子一块追上来,林如玉属实没有料到,待听说他们抓住了闫老狗,林如玉高兴得直拍巴掌,「这下骆驼岭的山匪就全落网了!」 这下,安州余孽算是彻底被扫清,父母在宣州可高枕无忧,她也可以安心北上了。 六日之后,船便到了安州,沈戈与祖父、姐姐汇合,带领右侯卫拔营起寨,赶往兴阳。林如玉和沈存玉也弃船改乘马车,与右侯卫同行。因卢道良舍不得女儿,继续随队护送。林父便也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一道北上。 在舍不得,也有分别之时。在申洲与女儿道别时,林父塞给她一张地契,「这是为父让人在兴阳城买的院子,你去了兴阳后,如果武安侯府的人给你脸色看,你就搬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然后给为父送信,为父立刻带人接你回家。」 说罢,林父又低声道,「我听说沈戈的二婶一直惦记着武安侯世子的位子,你去了小心点,别找了她的道。武安侯府的事儿咱们不掺和,侯爷想把爵位传给谁就传给谁,沈戈年纪轻轻就封了四品将军,不封爵位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如玉收下地契,也低声道,「女儿记下了,爹爹照顾好娘亲和弟弟,女儿到了就给您送信。」 「好。」林父纵有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舍,也只能与女儿分别,与卢道良一起站在路边,看着马车远去。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硬是红了眼圈。 ------------ 第340章 二公子沈彦佑 「老爷,衙门的官差来了。」 送女儿北上后,林父返回安州巡视药行在安州新开的两处分号的生意,分号还没巡视完,衙差便找上门了。林父不慌不忙地吩咐道,「请差官老爷进来说话。」 「是。」林泉出去不大一会儿,将安州衙门新任的捕头请了进来。安王之乱平息后,安州的文武官员大换血,安州太守和长史都是万岁亲自任命的,衙门风气焕然一新,办事干净利落,赢得安州百姓的一致好评。看書菈 捕头杨剑明进屋抱拳,给林父行礼,「卑职拜见林大人。」 安州之乱平息后,朝廷论功行赏,倾家财助力宣州太守赈灾、守城的林父,被朝廷恩封为宣州功曹史,正六品官职。大夏州郡一级的功曹史,多由本地大族担任,简单来说这就是个很有面子的闲职,当地方衙门需要当地望族鼎力相助时,你能不掉链子顶上去便成。 按理说,宣州世家望族众多,林父即便捐钱捐物,这个好差事也轮不到他头上。但沈戈认祖归宗后,这个差事在宣州,便非他莫数了,这便是朝中有人的好处。 所以杨建明这声「林大人」,叫得一点问题也没有。林父乃是商贾出身,说话办事最是圆融,即便现在领了朝廷的官职又有了武安侯这个亲家,也不用权势压人。他客客气气地请杨捕头落座、上茶又叙了几句闲话,才转入正题。 杨剑明站起身拱手道,「正月末时,右侯卫汪仁勇将军奉沈小将军之令,押送了一批逆贼贺炯明的余孽入安州。其中有一十三岁的女犯人名叫钱兰翠,经抬手大人向宣州衙门征函得知,此女之母向宣州衙门递了状纸,状告钱兰翠盗取家财外逃,所以须将此女押送至宣州衙门审问。但衙门里实在抽不出人手押送,所以卑职才厚着脸皮前来,请大人您帮着拿个主意。」 一个小小的钱兰翠,确实不值得安州衙门专门派官差长途押送至宣州。安州衙门跑这一趟,定是听说了钱兰翠玉自己的关系,想让自己拿个主意。既然对方并未明言,林父也就不明说,端起官架子道,「本官确实听宣州长史叶大人提起过此案,不过钱兰翠之所以会携家财离家,乃是因为其母欲将其卖于宣州一户人家冲喜。现在事情败露,其母已携家人远遁他乡,便是将此女押回去,此案也无法继续审理。」 杨剑明瞪圆眼珠子,「这么说来,此案究竟谁是苦主还不好说呢。摊上这样的母亲,逃出来又落入贼窟,钱兰翠这运道也是够背的。卑职这就回去将此事告知长史大人,请大人定夺。」 待杨剑明走后,林父吩咐管事林泉,「钱兰翠很快会被放出来,你派人去衙门口守着,若她实在有难处,便出手助她一助。」 纵使钱兰翠有千般不是,林父也与钱家断了亲,但他还是无法做到置之不理,毕竟钱兰翠也算是他眼见着长大的。 林泉晓得老爷的心思,亲自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果不出林父所料,两日后,安州大牢的门打开,一批犯人被放了出来,衣衫破旧面容憔悴的钱兰翠也在其中。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的钱兰翠抬起破了边的衣袖挡住双眼,缓了片刻放下衣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牢外林家人。 还不等林家仆从上前,钱兰翠吓得一转身抱住身边高大男人的胳膊,怕怕地道,「昌哥,我好冷。」 被钱兰翠唤住昌哥的汉子甩开胳膊,「冷算个屁,比牢里舒坦多了。」 钱兰翠又凑上去,可怜巴巴道,「翠儿没有昌哥的好身子骨,怕冷得很。」 男人得意地掐了掐她的小脸,「冷还不走快点,在这儿磨蹭个什么劲儿。」 「好。」沈戈的警告声声在耳,钱兰翠现在恨不得离林家人百丈远。她搂紧了自己选中的男人的胳膊,生怕被丢下。 林家仆从挑了挑眉,凑到从牢里放出来的一帮人身边,打听一番后回了客栈,将事情报给林父,「钱姑娘看到小人很是惧怕,跟着一同被放出来的和州温家庄的姚二昌走了。」 既然钱兰翠已经自己找到了归宿,林父便不再过问,「由着她去。」 待仆从出去后,林泉才道,「小人觉得应是有人警告过钱姑娘,让她不要再打着林家的旗号生事了。」 林父微笑,「什么有人,你直接点沈戈那臭小子的名便是。」 算着日子,娇娇和沈戈也快到兴阳了。林父的心又揪了起来,「吩咐下去,三日后启程返回宣州。」 他要快些理顺长江沿岸的生意,然后北上去兴阳开分号,放女儿一人在兴阳,林父着实放心不下。 此时的林如玉,正跟卢玉春坐在马车里闲聊着进兴阳后的安排。 右侯卫驻守兴阳城,大福肯定要在营中做事,卢玉春打算先在军营边上置一处院落,「就跟随营的军眷们在一块,大福回家也方便。安顿好住处后,我再安排生计。」 林如玉颇为感兴趣,「大嫂要在兴阳开镖局的分号么?」 卢玉春未出嫁时就打理家中的镖局生意,但她现在却不打算再插手家里的生意,「不开镖局分号,我打算先买几十亩良田,再进城转转看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林如玉也赞同,「兴阳是都城,赚钱的营生肯定不少,但竞争压力肯定也大。买田稳妥,其他的生意咱们多打听打听再说,免得银子打了水漂。」 两人正说着,便听跟在马车边的弦音道,「少夫人,侯府二少爷来迎侯爷和大少爷了。」 侯府二少爷,沈戈二叔家的长子沈彦佑?林如玉挑开车帘向前望。 沈彦佑望见右侯卫的旌旗后,便扶着侍卫的胳膊下了马车,紧紧盯着旌旗下的三匹马。居中的黑甲枣红马是祖父,居左的银甲黑马是堂姐沈存玉。沈彦佑压住咳嗽望着居右的黑甲将军,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的堂兄沈彦义,终于回来了。 ------------ 第341章 栖子楼 沈戈丢了后,武安侯府内乱做一团,二夫人祝氏受惊早产生下长子沈彦佑。沈彦佑自小便体弱多病,长得比旁人艰难许多,虽只比沈戈小了一岁半,却整整矮了他一头。 沈戈下马,抬手扶起弯腰行礼的堂弟沈彦佑时,察觉到他的胳膊还没如玉的粗,也难怪祖父和姐姐提到他,总是一副担忧的语气。 沈彦佑眼泪汪汪地望着沈戈笑,「大哥。」 「嗯。」沈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拍便把沈彦佑的眼泪拍了下来。沈彦佑边掉眼泪边笑,「虽说迟了十五年,但咱们兄弟俩总算是相见了,大哥。」 他这一哭,沈戈也红了眼圈,「二叔最近可有信送回来?」 「父亲一切安好,等突厥签下降书就能回来了。」沈彦佑擦擦眼泪,又躬身给走过来的林如玉见礼,「彦佑拜见大嫂。」 「二弟。」林如玉抬手还礼,沈彦佑身体瘦弱,面色苍白,说话也中气不足,但目光清明,笑容朗润,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让人好感顿生。林如玉觉得若他身康体健,在兴阳城必定是位炙手可热的少年郎。 沈彦佑虽然体弱,但却没有回马车上,而是兴致勃勃地上了马,祖孙四人骑马并行,欢声笑语不断。马车内,卢玉春低声与林如玉道,「这位沈二公子姿容清雅,如兰如菊,一看便是胸藏万卷书的高才之士。」 林如玉含笑,「我听存玉姐说,二弟师从当朝大学士仇方豫,能诗善赋,曾数次得万岁夸奖。」 「能被万岁亲口夸奖,那定是十分了不得的。」卢玉春感慨道,沈彦佑善文,沈戈善武,这兄弟俩若能和睦相处必能相得益彰。 武安侯嫡长孙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兴阳城,百姓们一边夹道欢迎沈存玉将军得胜归来,一边热烈地恭祝武安侯寻回亲孙。 沈戈本就是不是怯场的人,也跟着祖父一块抱拳与百姓们打招呼,博得一片好评。 瞧见有车马在城门口相迎,沈彦佑催马到沈戈身边,低声道,「大哥,内侍省内侍大人刑辽、礼部尚书易林海在城门口,白面无须的是刑辽,他是万岁的心腹近臣。待会儿应会让祖父带着长姊和大哥入宫拜见万岁。」 沈戈点头应下,「有劳二弟先带着你大嫂回府。」 「大哥放心。」沈彦佑立刻应下。 沈彦佑送走祖父和大哥后,便骑马引着林如玉乘坐的马车,赶回武安侯府。他们竟有正南门进入兴阳城,武安侯府在兴阳城东北方,因城中多车马、行人,他们沿着宽阔的街道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武安侯府正门外。 沈彦佑下马,到马车边道,「到家了,大嫂请下车。」 伺候林如玉的武安侯府管事媳妇梅婶为林如玉打车车帘,弦音和云鹃还未扶着林如玉从车厢中走出来,恭候在武安侯府外的侍卫、管事、管事媳妇们便整整齐齐地行礼,整齐划一地喊道,「恭迎少夫人回府。」 沈彦佑也抬袖行礼,「大嫂,请。」 围观的百姓们见到这阵仗,个个瞪大了眼珠子。在别有用心之人的宣扬下,武安侯府寻回的嫡长孙已在宣州娶了一位商女为妻的消息,早就在兴阳城传得沸沸扬扬。今日过来的人之中,有不少是来看武安侯府的笑话的,任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到武安侯府竟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迎低贱的商女入府。 顿时,个个紧盯着马车,想看看这宣州商女林如玉,究竟是何许人也。 最近几个月,林如玉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她从容不迫地从车厢内走出来,先请沈彦佑免礼,又请府中侍卫和管事们免礼,才搭着梅婶的手,迈步上台阶,经大开的正门进入武安侯府。 瞧见林如玉的绝色和神态,围观百姓们顿时沸腾了。谁能想到 ,武安侯府找回的孙子和这个刚进门的孙媳妇,竟都是如此出色的人物!当然,人群里也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传入了林如玉的耳中。 「沈二夫人也就罢了,怎么武安侯府的二姑娘都没露面呢?」 「长房嫡孙回来了,到嘴边的爵位没了,二房能高兴才怪。」 「武安侯府这回要热闹喽。」 「热闹点才好,武安侯府冷清了快二十年了。」 「……」 林如玉当做没听到,沈彦佑却不能。引着大嫂进府后,沈彦佑主动解释道,「我娘病了,二姐在床前侍疾,所以未能出来迎大嫂入府,还请大嫂勿怪。」 沈二夫人祝氏被武安侯下令软禁在府中偏僻院落的事,林如玉早有耳闻,也知沈彦佑的亲姐姐二姑娘沈存娇和亲弟弟沈彦阳为此闹过不少回,所以对这二人没到府门口迎自己,林如玉一点也不奇怪。因沈彦佑说得真诚,林如玉便少了几分虚言客套,低声问道,「二婶的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等大哥回来,小弟再过来请兄弟过去。」沈彦佑笑容温和,引着沈存玉向府内为他们准备的院子走,并守礼地停在院门口,目送林如玉入院。 林如玉谢过沈彦佑后,进入院中,四下打量。这院名为香茗院,本是沈戈父母的居所,去年重新修缮后改名为香茗。院中梁柱门窗都是新换的,朱漆颜色鲜亮,地上石板整齐划一,院中花草也是精挑细选的珍品,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一个小丫鬟在院外探头探脑往院里瞧,跟在林如玉身后的梅婶冷冷扫了她一眼,小丫鬟吓得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不敢冒头了。林如玉假装没看到这一幕,继续听管事媳妇给她介绍院内的房舍和布置。 被两个小厮搀扶回平戎堂的沈彦佑喝下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又靠在长榻上闭目调息片刻,才冷声问道,「人都在何处?」 小厮低声道,「您出城后不久,二夫人便晕了过去,二姑娘和三少爷都过去了。」 沈彦佑紧闭着眸子,苍白的唇抿紧,半晌才问道,「郎中怎么说?」 小厮回道,「郎中说是受寒引起发热。」 这个季节,哪来的寒气。沈彦佑睁开眸子,冷声道,「抬我去栖子楼。」 栖子楼,是沈彦佑的母亲、沈二夫人祝氏「养病」之所。 ------------ 第342章 我是你亲娘! 从宣州到安州,又从安州到兴阳,连着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林如玉从精神到身体都已疲乏,待行李都搬运进香茗苑后,她便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兴阳比宣州靠北一千多里,芒种时节的烈日如火般炙烤着大地,似乎把每一分水汽都蒸发掉了。林如玉抬手摸了摸干燥得似乎要裂开的小腿,有气无力吩咐道,「云鹃,备水,我想沐浴。」 「是。」侯府安排了十几个丫鬟在院里伺候着,茶、水、点心等都已齐备,云鹃只需招呼一声便能立刻备妥。 林如玉起身近浴房,发现从地上石砖到浴桶、门窗等一水全是新的。澡还没洗,走近这样干净整洁又精致的浴房,林如玉便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盼着一路征尘奔波的沈戈也快点回来试一试。 「姑娘,奴婢瞧见二少爷被人抬着向后边去了。」云鹃给林如玉洗头时,雨莺抱着衣裳进来,坐在旁边用葫芦瓢给林如玉冲洗长发,低声禀道。. 抬着?躺在浴桶里的林如玉睁开眼,望着房顶上崭新的,排列整齐的椽子,半晌又闭上眼睛吩咐道,「你们只需将香茗院里的事安排妥当就好,府里的事不要过问。」 「是。」雨莺和云鹃齐声应了,安静为林如玉洗头。 舒适躺在水中的林如玉,分毫没有因为沈二夫人、二姑娘和三少爷没出现而分神,只担心沈彦佑的身体。不管沈家二房其他人如何,林如玉看得出来沈彦佑是真心欢迎沈戈回府的。等沈戈回来,不如跟他商量商量,把《天年功法》抄录一份,让他练着试试看。 除了天年功法,还有神医笔记上记录的几种药材和药方,或许对沈彦佑也有用,不过须得谨慎,沈彦佑的身体比卢玉春的还要弱。 武安侯府的花园在西北面,栖子楼在花园的西北角,乃是府中最僻静的角落。四株高大的梧桐树撑起绿伞,为小院撑住一片舒适的阴凉。一路闭目养神的沈彦佑睁开眼,望见桐叶之间有点点光斑跳跃,鲜活而明亮。 分明是如此好风景,偏偏有人却视而不见。沈彦佑抿唇,扶着小厮的手站起身,缓缓向室内走去。 「二少爷。」伺候祝氏的梁婆子快步恭恭敬敬地给沈彦佑行礼,头都不敢抬一下。 沈彦佑眼皮都没抬一下,缓缓走入楼中。武安侯府六岁的三少爷沈彦阳快步跑过来,带着哭腔道,「二哥,母亲吃了药就吐,怎么办?」 沈彦佑没有力气说话,被小厮半抱着上了二楼,进入满是药味儿的寝室内,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沈存娇吓坏了,「怎么累成这样,可用药了?祖父来信特意叮嘱让你在府里等着,你偏不听,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让我们担心是不是。」 沈彦佑缓了片刻,平静道,「大嫂已经到家了,姐带着三弟去香茗苑看看,我有话同母亲讲。」 沈彦阳嚷嚷道,「我不去。林如玉不是大嫂,沈戈不是大哥,他们都是骗子!」 闭目躺在床上的祝氏睫毛颤了几颤,沈存娇咬唇不吭声,屋内只有沈彦阳委屈的抽泣声。沈彦佑看向自己的亲姐姐,平静问道,「姐,你呢?」 沈存娇满眼挣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我……」 祝氏猛地坐了起来,面容狰狞吼道,「沈彦佑!你非要逼死我才高兴是不是?你们都出去,我跟着逆子讲!」 「母亲。」沈存娇连忙上前,扶住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子。 「娘亲!」沈彦阳也扑到床边,用小胖手拖住母亲的胳膊。 祝氏气得身体颤抖,呼吸粗重,摇摇欲坠。梁婆子站在一旁焦急劝着,「郎中说了您最忌动怒劳神,就算是为了在外征战的二爷和两位少爷、姑娘,夫人也要保重身体啊。二少爷……」 说罢,梁婆子满眼哀求含泪望向沈彦佑,但却吓得一颤,赶忙低下了头。二少爷身体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却是府里梁婆子最惧怕的人,因为在二少爷面前,梁婆子总觉得自己跟个透明人一样,无论自己心中想什么都能被二少爷一眼看透。 虚弱不堪的沈彦佑静静靠坐在椅子上,却是屋内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他开口。 「岩垣。」 「属下在。」 谁也没想到,沈彦佑一开口,唤的竟是他的贴身暗卫。梁婆子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向祝氏床边爬去。祝氏也不可置信地瞪起了眼睛,「沈彦佑,你想干什么?」 「将这妖言惑主的奴婢押下去,严加审问。」 「是。」 「住手!你敢……」 祝氏怒极,喊声都变了调。 岩嵩上前两步,抓住梁婆子的胳膊向后一拧,便将人抓了出去,梁婆子已然被吓傻,连求饶都忘了。不只她吓傻了,沈存娇和沈彦阳两姐弟也终于发现沈彦佑动了真气,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动。无人搀扶的祝氏这回真得一阵头晕目眩,抓住床柱才勉勉强强稳住身体。 儿子动了真怒,祝氏也怕了,她面容苍白,颤抖着唇道,「娇娇带着阳儿先出去,为娘有话要与佑儿讲。」 就在沈存娇拉起三弟的手要出去时,沈彦佑却开口了,「都留下。」 「沈彦佑,你弟弟才六岁,还是个孩子,你……」 「是您非要将他扯进来的。」沈彦佑一句话挡住了母亲,平静道,「六岁已能明辨是非。」 祝氏深吸一口气,握住床柱的手青筋暴起,颤声问道,「佑儿。我是你的亲娘,他们是你的亲姐弟,我们三人在你眼里,还不及一个假冒武安侯府嫡孙的沈戈重要么?这个家里一心一意为你考虑的,只有娘!」 沈彦佑平静对上母亲通红癫狂的双目,「若您不是我们三人的母亲,在您前年把祖父离京的消息透露出去,害得祖父险些命丧祁县之时,您早就被抓入大牢,论罪惩处了。」 ------------ 第343章 爵位 什么?! 沈存娇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面无表情的二弟,又缓缓转向神情不断变幻的母亲,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六岁的沈彦阳被二姐撞了一下,转身抱住娘亲的腰,嚷嚷道,“二哥不要娘被抓去大牢,我不要。” 祝氏紧绷的心弦微松,抱住小儿子呜呜哭泣,她这一哭,沈彦阳也忍不住跟着哇哇大哭。见母亲连反驳都不曾, “林修?”陈金面色不变,心里一下子没想起来林修是谁,只觉得名字熟悉。 她一身黑衣,银面遮颊,浑身的杀气敛于深处,一个纵身,先来到了楚轻玉留宿的偏院。 尤其黎尧臣一腔热血之心,每每都叫她十分感动,可以说,她觉得黎尧臣跟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秀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也没有想要和这位姑奶说话的意思,她看了看陆从岩,后者点着头然后跟在了她的后面。 居然是占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跟着她们宿舍的人一起走,反而是在夏初一她们身后。 就是如此的动静,八少依然未发觉,可见他现在已经将忘自我的境界,发挥到淋漓尽致。 百年来,每一代郑家家主都想创出最后一招,用来将奔雷拳的破绽完全弥补,最后却无一成功。 白秀月想要种药材的事情那都是和郭老爷子商量,他不会在其中做什么破坏之类的事情。 看到这一变故,南宫国军和左宗庆立刻向拿剑的青年发起了攻击,最终拿剑青年不敌梁子诚等三人的围攻饮恨而亡。拿剑青年死死的瞪着梁子诚,死不瞑目。他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死在了练气一层的菜鸟手中。 “洛浅浅,你已经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你还记得吗?”这边刚给秦暖打过去电话,就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多少有些不甘,尤其是当那些甲士走到她的跟前想要取下她的头颅时,这样的不甘便愈发的浓郁,她挣扎着想逃跑,但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被拉扯在了地上,她的衣衫被撕裂,露出了其下雪白的身躯。 听闻此言的一狼一猫顿时停下了自己的打闹,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徐寒,似乎是觉得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了一点。 不过看着洛浅浅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显然是不并不在乎这东西的,也是微微一鞠躬就离开了。 第五层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事到如今,唯一的活路只有继续深入封魔塔下层,然而问题是封魔塔第六层以下对陈安他们完全属于陌生未知的世界,何况单凭他们的实力恐怕难以应付其中层出不穷的危险。 下一瞬,凤七七猛地一掌拍在了地上,身体腾空而起,手中反握从素兰手中夺来的匕首,猛地朝着素兰的咽喉割了下去。 士兵们立即在蒙多的命令下分散开来,把村民们聚在一起,然后为他们治疗完毕后就开始各种盘问。 她瞪大了一双缀着颀长睫毛的眸子,神琥珀色的瞳仁之中,映出了尹黍那张英俊到让人窒息的脸。 迪丝雅将少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不过这回后者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度尝试,只是一口咬定自己的失败,倒也让人拿他无可奈何。 神者的速度是常人不敢想象的,做为这次攻打青云宗的头号人物,中神州刘古世家的老祖级人物刘航,率先看到了奉天城外这惨不忍睹的一面。 可是见到沈炎萧之后,他们会明白,上天对沈炎萧有多么的偏爱。 ------------ 第344章 沈家二姑娘 「儿时的胎记,长长就消失了的大有人在,祖父不会拿沈家血脉当儿戏。您若见了沈戈,便知他定是我堂兄无疑。」沈彦佑缓了缓疲累的身体,才继续道,「沈戈没有胎记之事,在沈家也只有祖父、长姊和我知晓,您可曾想过梁婆子是从何处得知,又因何将此事告诉您?」 祝氏冷冰冰道,「我无需知道,我只要知道此事是真的就够了。」 沈彦佑无力再说下去,直接下了最后通牒,「祖父已带大哥进宫面圣,他是沈彦义,确凿无疑。您百般阻挠二姐和三弟去见大哥和大嫂,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武安侯府,由祖父当家做主。母亲身体不适,在楼中安心养病便好,旁事无需您劳心,三弟交由孩儿教养便是。二姐,三弟,随我回平戎堂。」 祝氏疯了,抓起床头小几上的药碗狠狠掷向长子,「沈彦佑,你,你竟如此铁石心肠,我是你亲娘啊!」 沈彦佑身边的小厮抬手抓住药碗,一并用衣袖卷走了飞溅的药汁。沈彦阳吓得「啊」了一声,怕怕地不知该跑去找娘亲,还是守在二哥身边。沈存娇怔怔地望着母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彦佑接着小厮的胳膊站起身,抬手唤沈彦阳,「三弟。」 沈彦阳舍不得母亲,但他更怕二哥生气,乖乖把小胖手伸过去,扶住了二哥的胳膊。 「阳儿……」祝氏真得慌了,声情并茂唤道,「到娘亲这里来。」 「母亲,三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您争夺权势的棋子。」沈彦佑拉着三弟,走出满是药味的寝室。 「啊——」祝氏崩溃大叫,转身拽住长女,「我费心费力是为了谁?他怎能如此对我?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来讨债的,讨债的!」 方才还虚弱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药都喝不下去的母亲,此刻却有力气摔碗骂人。沈存娇一阵疲累,「母亲先歇着,女儿去劝劝二弟。」 祝氏连忙道,「你快去,不要听你二弟胡说,一定要把阳儿带回来。」 沈存娇抿了抿唇,低声问,「娘,女儿跟表哥的婚事该怎么办?」 祝氏皱眉反问,「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跟兆海订了亲,不嫁去楼家你要怎么办?嫁到城外别州区,还是听你祖父的嫁给军中莽夫?」 沈存娇咬唇,「可……」 祝氏坚决道,「你别听你二弟的,他被你祖父灌了迷魂汤。楼家咱们知根知底,兆海是为娘眼看着长大的,最清楚他的品性。你们的婚事拖延都是因为你姨夫的缘故,你姨母和兆海都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只要把沈戈假冒沈彦义的事散布出去,绝了他承爵的机会,你们年底之前肯定能成亲。」 沈存娇握紧拳头,「他们果然是因为此事……」 祝氏语重心长道,「因为这个怎么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成为人上人?等你到了娘这个岁数就明白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把权势富贵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旁人才会高看你一眼,否则你就只能低声下气过一辈子。」 沈存娇咬唇,「父亲和二弟不会同意的。」 「他们不同意,还有你三弟呢,他也是武安侯嫡孙。你快去,快去把彦阳给娘带回来。」祝氏拍着床柱,急切催促女儿。 沈存娇给母亲行了一礼,出栖子楼发现院门两侧竟有带刀侍卫把手,头垂得更低了。 二房的吵闹,林如玉一概不知。沐浴更衣后,她一身舒爽的躺在榻上歇息。不同于宣州的闷热,兴阳外边虽暴晒炙热,但屋内却凉爽怡人,再吃上几个冰镇的樱桃,简直快活似神仙。 时近晌午,武安侯派人回来传话说太后留他们祖孙三人在宫中用膳,让家里人不用等他们。梅婶笑道,「二少爷怕您不习惯兴阳膳食,特招了两个会做宣州菜 的厨子进府,就在香茗院的厨房里伺候着。少夫人晌午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武安侯不在京中时,侯府由沈彦佑主事。林如玉没想到他做事如此周到,竟连厨子都找好了,「连日赶路没什么胃口,让他们晌午简单些,就做浇头面吧,晚上让他们做一份豆豉爆肉,口味稍重些。」 「是。」豆豉爆肉是大少爷爱吃的菜,梅婶笑吟吟地吩咐下去,便一边与云鹃等丫鬟整理少夫人的首饰、衣物,一边给少夫人讲宫里的事,「少夫人或许已经听说了,太后娘娘是咱们侯爷的本族堂妹,万岁未登基之前,常到咱们府里来,与大爷和二爷一起玩耍,小将军和二姑娘也常进宫陪伴太后。此番平乱,小将军和少爷立下大功,太后肯定高兴极了。等过一两日您歇息好了,太后肯定会下旨召您进宫。」 这些事,林如玉已在路上听沈存玉讲过,心里早有准备。太后的兄长为国捐躯,侄儿沈恩明带兵镇守安北都护府,保大夏东北方太平。所以,武安侯府是兴阳城内的太后娘家人,武安侯寻回亲孙子,孙女又带兵为朝廷铲除了心腹大患,太后留饭再正常不过。 林如玉对自己入宫的事也毫不担心,一是因为知道太后不会难为她,二是她身为孤儿的十七年记忆对她影响很大,在她心里对皇权的畏惧比大夏本土人要少许多,不过,进宫面见太后,该学的礼数还是要学的,「这两日要劳烦梅婶请人教我学宫礼,免得进宫闹时笑话。」 梅婶笑吟吟的,「这个简单得很,以少夫人的聪慧,半日肯定能学会。到时若小将军没空陪您,二姑娘也会陪您一块进宫的,少夫人无需担心。」 武安侯府二姑娘沈存娇比沈戈小两个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兴阳名门闺秀之中颇受好评的一位,沈存玉对她也是赞誉有加,林如玉此刻不禁对她升起几分好奇来。 还没等她发问,弦音便进来报信,「少夫人,二姑娘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林如玉起身迎了出去。 ------------ 第345章 大哥,你腿上有胎记么? 沈存娇头戴桃花簪,耳垂明月珰,身着桃粉色衣裙,向着林如玉款款走来时,衣裙微微摆动,若桃花绽放,但这些都不及她红肿若核桃般的双眼惹林如玉注目。 沈存娇则惊讶于林如玉的美貌和落落大方的神情,她紧走两步上前给林如玉行礼,「大嫂。」 林如玉抬手虚扶她的胳膊,「二妹快免礼,二婶的身体可好些了?」 因沈存娇和沈彦阳自林如玉进府便未露面,沈彦佑向林如玉解释的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身体不适,两个人都在床前侍疾,所以林如玉才有此一问。 沈存娇起身,上前挽住林如玉的胳膊,低声道,「母亲昨夜受寒,今日吃不下汤饭,药也喝不进去,我和三弟在床前照料,所以未能及时过来,还请大嫂勿怪。万幸的是现在母亲已经吃下汤药,但还是需要在楼中静养,所以这几日怕是不能与大哥、大嫂见面了。」 看沈存娇的态度是不打算与她僵着,林如玉当然也乐见其成,一脸关怀问道,「二婶的身体要紧,待她身体好些了,我们二人再去拜会。二妹可用过饭了?我让厨房做了浇头面,二妹可要一块用一碗?」 「嗯。」沈存娇轻声应了,勉强压下愁绪挤出一丝笑容,「大嫂这院里的两个厨子是我和二弟从兴阳宣菜馆里选的,他们是一对夫妻,说是做的宣州菜很正宗。正好大嫂今日尝尝怎么样,若是不合大嫂的胃口,咱们再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进屋落座,厨子的浇头面做的很是地道,两人吃罢又闲聊了几句,沈存娇便以不打扰林如玉歇息为由,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如玉站在院门口目送她离去后,返回屋中睡了个美美的午觉,睡醒时觉察到床边有人,睁开眼发现沈戈正坐在床边,托腮望着她笑,林如玉也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了双手,「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一定动静也没听到。」 沈戈抱住娇妻,并排躺在床上,「回来没多大一会儿,我就是想看看我看你多久,你才会睡醒。」 林如玉侧身歪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我是睡足了才醒的,不是因为你看着。」 沈戈应了一声,笑得更高兴了。人只有在安心的环境下才能睡得踏实,如玉睡得这么踏实,说明她进武安侯府后没受到刁难。 林如玉问起沈戈去宫里的情况,刚见过大夏最尊贵的天家母子的沈戈,此刻还兴奋着,巴拉巴拉道,「太后和万岁都很和气,没怎么摆架子。皇宫很大,宫墙很高也很长,房舍非常多,侍卫、宫女、太监也很多,个个穿得干净体面……」 皇宫的气派,林如玉早就在做孤儿时从视频里和教材上见识过,她比较感兴趣的是太监,「太监都没有胡子,说话细声细气的么?」 沈戈还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只听到了三个太监说话,只有一个是细声细气的。出宫迎我和祖父进宫的内侍大人刑辽,他说话就跟寻常男子无异,有喉结也有胡子,其他太监没见有胡子。」 林如玉明白了,刑辽肯定是成年之后才被阉割入宫的,所以他的外在特征才与成年男子一样。林如玉又问,「宫里的宫女们都很漂亮很有气质么?」 沈戈摇头,「不漂亮,不过太后和皇后两位娘娘都穿金戴银,亮闪闪的很有珠宝气。对了,宫里高手非常多,万岁身边的几个侍卫和太监都是高手,吐纳沉稳,个个都了不得,还有隐在暗处的高手,房梁上都有!」 两人聊得尽兴了才起身,在香茗院内转了一大圈,沈寻便过来请他们去前院,武安侯要带他们去家庙祭拜。待到前院,林如玉见到了六岁的小胖子沈彦阳。 两厢见礼后,沈彦阳大大的眼睛在祖父和沈戈之前来还转了好几圈,忽然道,「大哥与祖父长得好像。」 沈存娇握紧了拳头,武安侯哈哈大笑,沈存玉掐了掐他的小胖脸,笑眯眯道,「你的眉眼也与祖父很像,只是太胖了所以看不大出来。」 「三弟不胖,小孩子这样刚刚好。」林如玉也觉得小家伙很可爱,取出给他准备的见面礼——一个玉雕小兔子,递了过去,「三弟是属兔的,这个送给你。小兔子肚子里有玉珠,你听。」 林如玉晃动玉兔,玉兔腹中的玉珠相撞,声音叮咚清脆,十分悦耳。沈彦阳喜欢极了,双手捧住脆生生向林如玉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嫂。」 林如玉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又将给沈存娇准备的玉镯送上,「晌午见到二妹时,我就觉得这对玉镯与你很是般配,只是因为玉镯在箱子里,后晌才找出来,二妹看看可喜欢?」 大嫂递过来的粉色冰种玉镯,与沈存娇身上的桃粉色衣裙十分相称,沈存娇一眼便喜欢上了,双手接过道谢。随后,林如玉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给沈彦佑,「二弟,这是神医谷笙无殇笙神医所创强身健体的《天年功法》,我义兄的妻子也是早产,自幼体弱,修习此功法多年,身体已与常人无异。」 听林如玉这么说,沈存娇还红肿着的眼睛亮了,沈存玉也道,「二弟,这可是万金难买有缘才能遇到的好东西,快接着,等你把身子练好了咱们姐弟几个一块出去骑马、打猎。」 沈彦佑双手接过木盒,郑重道,「彦佑多谢大哥、大嫂。彦佑一定认真修习功夫,不辜负兄嫂的美意。」 武安侯见孩子们相处融洽,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好,好。彦义回来了,彦佑的身体也要好了,天佑我沈家!走,咱们去家庙,将喜事告知祖先和你们的祖母,彦义也带你媳妇拜拜父母,让他们放心。」 众人遵命,一块说说笑笑向外走。许是因为气氛太融洽了,小胖子沈彦阳嘴上便没了把门的,上前拉住沈戈的手问道,「大哥,你腿上有胎记么?」 他这一句话,直接冰封了现场所有人。 ------------ 第346章 表哥楼兆海 还不等其他人有动作,沈戈弯腰与沈彦阳平视,温和又严肃地回答他的问题,「祖父说我小时候腿上有胎记,但是现在没有了。至于胎记是什么时候没有了,又因为什么没有了,我也不晓得。」 本来因为问了这句话后,被家里人忽然安静吓得不敢动的沈彦阳,见沈戈如此和颜悦色,便又向他走近了些,很是紧张地小声问,「大哥,那我以后的胎记也会变没吗?」 沈戈看得出这小家伙就是纯粹好奇,便认真跟他聊了起来,「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的胎记长什么样?」 沈彦阳伸出小手,把手心的一颗小黑痣晾给沈戈看,「这样。」 这个沈戈也拿不准,转头问家里人,「小黑痣算胎记吗?」 武安侯、沈存玉和沈彦佑同时看向林如玉,因为这个家里也就她对医术还有些研究。因为沈戈胎记消失的事儿,林如玉翻阅惦记对胎记进行了大量研究,但却没必要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讲解胎记和黑痣的区别与联系。她走上前看了看小家伙手心里小米粒大小的棕褐色痣,简单解释道,「胎记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三弟这颗痣是从小就有的么?」 「不是。」沈彦阳非常肯定,「它是后来长的。」 「那就不是胎记了。」林如玉好奇问道,「三弟很喜欢这颗痣吗?」 否则,怎么会怕它变没呢。 「嗯。」沈彦阳用力点头,「喜欢。」 沈彦佑也上前看了看三弟手掌的小点,温和问道,「三弟为何喜欢它?」 沈彦阳洋洋得意地扬起小下巴,「它让我觉得自己很厉害。」 嗯?一家人都没听明白了,武安侯也捋须追问,「哪里厉害?」. 沈彦阳用力把小胖手握成拳头,「这样,可以把它握在手心里,孙儿觉得自己很强大。」 小孩儿的脑回路一向奇特而有趣,一家老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彦佑用手掌包住三弟的小拳头,温和道,「确实厉害。等三弟的枪法练好了,枪在你手里就跟这颗痣一样被你掌握,那时就会更厉害。」 沈彦阳不同于体弱的沈彦佑,四岁便开始习武了,他对力量有种近乎本能地追求,「我要好好练枪,变得像祖父一样厉害!」 沈存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得先追上你大哥,再比过姐姐我,才能向祖父看齐。走,姐带你骑马!」 「好耶!」沈彦阳立刻挣脱二哥的手,颠颠跑去沈存玉身边。 沈彦佑与沈戈并行,打趣问道,「大哥,大姐有没有跟你比试?」 「比了。」沈戈一样样数,「比拳脚、比枪马、比饭量、比个头、比背书、比下棋,能比的都比了一个遍。」 走在前头的武安侯笑着回头,「你们几个,拳脚彦义最厉害,枪马存玉最好,饭量彦义最大,个头彦义最高,彦佑和如玉背书最好,下棋存娇最强。」 沈戈装着不服气道,「我的棋下得也很好,二妹,等回来后咱俩下一场?」 沈存娇没想到沈戈会忽然把她拉进来,抿唇笑道,「好。」 前边牵着沈彦阳的沈存玉回头,「二妹若让彦义五个子,彦义或许能勉强跟你下个平手。」 「还得准他悔棋。」 林如玉说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沈戈乐呵呵的,「大姐若观棋时能忍住不说话,我就绝不悔棋。」 众人说说笑笑出侯府上了马车后,关于武安侯府上下其乐融融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兴阳各处,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自是亲者快仇者痛,不必多言。 祭过家庙回府之后,鞍马劳顿多日的武安侯回房歇息,沈存玉去右侯卫整顿军务,沈戈夫妇和二房兄妹三人在花园观景楼内小聚 。 沈戈只知对弈规则,根本没下过几盘棋,自然是很快败在沈存娇手下,随后众人便改为吃瓜果、叙闲话。沈存娇关心二弟的身体,正与林如玉商量改日请林大福和卢玉春夫妇在家中做客,好向卢玉春询问她修习《天年功法》之事,便听侍卫来报,楼兆海来了。 听到未婚夫来了,沈存娇心中慌乱,下意识看向二弟沈彦佑。沈彦佑含笑为沈戈和林如玉介绍楼兆海,「楼兆海是我的表哥,其父现任度支侍郎。大哥、大嫂,你们先在此歇息,我去前院书房看他因何而来。」 沈彦佑走后,沈存娇便有些心神恍惚。 林如玉曾听梅婶提过沈存娇与楼兆海订了亲,此刻见她心神不宁,正想岔开话题继续聊《天年功法》的事,却听沈彦阳气鼓鼓道,「我表哥可坏了,他跟二姐订亲了,这会儿又不想娶二姐了。我要告诉大姐,让大姐去揍他一顿!」 沈戈…… 林如玉…… 沈存娇又气又羞,喝道,「沈彦阳,你找打是不是!」 沈彦阳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索性藏在沈戈身后,向姐姐顽皮地吐了吐小舌头。 气氛也不好一直僵着,林如玉便强硬岔开话题,「二妹,度支侍郎是什么官职?」 紧绷着的沈存娇立刻道,「度支是尚书省六曹之一,掌管户籍、财经、开支。度支部的长官称度支尚书,度支侍郎为其副,正四品官职,姨夫具体分管哪些事,我也不知晓。」 户籍财经?那岂不就是户部么,楼兆海的父亲是户部的二把手,官职也不小了。不过度支侍郎比起武安侯府,还是差得远呢,楼家既然与武安侯府订了亲,为何又迟迟不肯迎娶沈存娇?林如玉心思百转,笑吟吟道,「我刚到兴阳,什么都不懂,二妹不要嫌弃我麻烦。」 沈存娇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嗯,大嫂尽管问,不过也只知些皮毛,咱们都不知道的可以去请教祖父和大姐、还有二弟,他们最清楚不过。」 林如玉笑道,「咱们又不做官,知道一二就足够了。」 沈存娇含笑点头,崇拜的目光转向沈戈,「我听祖父说,大哥拜入长江第一隐士东竹先生门下,乃是先生唯一的弟子……」 她正说着话,便瞧见堂兄身后的游廊上,出现了二弟与表哥楼兆海的身影。 ------------ 第347章 收拾个人渣 林如玉与楼兆海打照面互行了礼,便带着丫鬟返回了香茗院,林如玉虽一脸平静,但跟在她身后的云鹃和雨莺脸色都不好看。 管事媳妇梅婆子见此,拉住弦音问怎么个情况。弦音也气不顺,「楼兆海瞧见少夫人,眼神都直了。梅婶,就这么个玩意儿,怎么配得上二姑娘。」 弦音是女侍卫,说话冲一些不算什么,梅婆子虽然生气却不能口无遮拦,压低声音道,「你守好院门。」 说罢,梅婆子便要赶去园子。梅婆子乃是武安侯府制定的府内第一女管事。因武安侯不放心沈戈和林如玉,才将她指派到林如玉身边做事。楼家小子耽误着二姑娘,本就让侯府的人不满,今日少爷和少夫人刚回府,他就敢在少夫人面前无礼,真当武安侯府是好惹的不成! 弦音一把拉住她,「您不用去,少爷在呢,少爷饶不了他。」 听弦音这么一说,梅婆子更要去了,「我去看看少爷怎么收拾他。」 结果,梅婆子从香茗院赶去园子,还没到观景楼就瞧见楼兆海脸色十分难看地走了出来。梅婆子平静站在盛开的石榴树下让开路,眼看着楼兆海带着小厮甩袖急行,便挑了挑眉。 这是,被少爷收拾了? 瞧见少夫人身边的小丫鬟雪鸢欢快从观景楼走了出来,梅婆子乐呵呵改道,与雪鸢返回香茗院。 十二岁的雪鸢是林母为女儿精挑细选的陪嫁丫鬟,小姑娘是林家的家生子,眼里有活心里能藏事,嘴皮子也十分利索。云鹃跟随林如玉离开观景楼时给她使了个颜色,雪鸢心领神会,直到看完少爷收拾楼兆海,才返回来向少夫人禀告后来的情形。 「少夫人走后,楼公子便一直跟少爷套近乎。他先说少爷跟老爷长得像,少爷就夸他厉害,两三岁时就能记事了,夸得他愣了好半天。后来楼公子又提起他曾在大前年南下拜访名山大川,还曾去祁县拜访东竹先生,见识过先生书房里的字画,还说他至今都记得画上的题诗,还说先生好字、好诗。结果少爷告诉他那幅诗画是先生的好友所赠,画上还有印章、落款……」 雪鸢描述得绘声绘色,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林如玉问道,「二姑娘一直在?」 「是,二姑娘一直坐在旁边低头收拾棋子,没抬头也没说话。」雪鸢小声道,「楼公子向二姑娘问了二夫人的安后,直到离开都没再跟二姑娘说话。二少爷也一直坐在少爷身边,听着楼公子与少爷你来我往闲聊,没怎么开口。」 怎么感觉沈彦佑把楼兆海带去观景楼,就是想让沈戈挤兑他呢?林如玉压了压额角,眸子深了几分。 「方才辛苦大哥了,大哥吃茶。」楼兆海和二姐都走后,沈彦佑嘴角噙笑,给沈戈递茶。 沈戈接了茶一口饮下,径直问道,「你不赞同二妹与楼兆海的亲事?」 大哥问得直接,沈彦佑也不藏着掖着,「这门亲事是我母亲和姨母订下的,我觉得楼兆海配不上二姐,楼家也不是好归宿。小弟带他过来,就是想让他看看大哥的能耐,好让楼家死心。」 沈戈手里转着茶杯,满是趣味地看着沈彦佑,「我的能耐?」 沈彦佑迎上大哥的目光,认真道,「以大哥之能,假以时日大哥必能立一人之下,坐万人之上。见过大哥之后,兴阳无一人再敢小看咱们武安侯府。」 沈戈挑眉,「有祖父、二叔和咱姐在,还有人敢不把武安侯府放在眼里?」 沈彦佑也像大哥一样舒适靠在椅子上,仰望着楼外缓缓飘过的白云,轻松道,「无人敢小瞧祖父和我父亲。他们欺的是大姐是女儿身、我体弱、三弟年幼,武安侯府到了咱们这一辈无人能撑起家门。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姐才一直不同意议亲。大哥你回来了,咱们家所 有危机迎刃而解,大姐肩上的胆子也能轻一些了。大哥定见过郑省初郑大哥了吧?他的一颗心,全系在咱姐身上了。说不定下个月,他就要磨得大姐点头,过来提亲了。」 沈戈白了沈彦佑一眼,「我在兴阳待不了多久,你赶紧趁这段日子修习《天年功法》,我再让你大嫂给你配些药膳、药丸用着,大姐卸下的担子,得由咱们哥俩挑起来。」 素来沉稳的沈彦佑急了,起身问道,「大哥要去何处?」 沈戈也望着窗外的白云,平静道,「现在朝廷最大的忧患,不就是万岁使唤不动朝中武将么?祖父年事已高,二叔要回来坐镇兵部,姐姐率领右侯卫守住镇守兴阳,我么,想去青州待几年,一是为朝廷守城,二是宰杀倭寇,报杀父之仇。」. 「大哥……」 「别劝我,这一趟我去定了。」 「嗯。」沈彦佑靠在椅子上,抬左袖遮住自己的脸,笑中含泪,「大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没有精钢钻,我不会揽这个瓷器活。」沈戈说完,哥俩一起半躺在椅子上,静静望着窗外的白云。 沈彦佑轻声问道,「大哥不是带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回来了吗,他们现在何处?」 「在右侯卫大营,过两日我把他们带回来认认门。」沈戈说起生子和小舞,一脸自豪。 待到傍晚,甩开郑省初的沈存玉回来后,听说楼兆海来府里找事儿,问林如玉道,「恶心着你了吧?」 林如玉险些喷茶,一本正经回道,「没有,那样的眼神我见多了。」 沈存玉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脸,「把明天后晌和晚上空出来,我带你出趟门。」 「好。」林如玉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存玉约了弟妹,转头就去找二妹,「明日后半晌和晚上,跟姐出趟门。」 沈存娇看长姊的神色,心里有些打突突,「姐,咱们要去哪?」 「姐带你们去长阳花巷开开眼。」沈存玉抛起颗樱桃,仰头含住,「顺便收拾个人渣。」 到男子寻花问柳之所收拾人,还要带着自己一起去,沈存娇一想便知长姊说的是谁——她的未婚夫楼兆海。 他乃是正人君子,怎会去那那样的地方? 沈存玉吐出樱桃核,「不敢去?」 沈存娇抬眸,「敢。」 ------------ 第348章 三女入春风阁 第二日后晌,沈存玉带着林如玉和沈存娇乘坐一辆没有家徽的普通马车出门,慢悠悠赶往长阳花巷。 长阳花巷本名长阳巷,因兴阳城内最好的几家青楼妓馆都在此巷内,每有人从楼下经过,楼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便探身挥袖招揽恩客,堪称满街红袖招,所以兴阳城的百姓们提起长阳巷时,便添了个「花」字。长阳花巷是男人们的天堂,也是最令兴阳城妇人们讳莫如深、咬牙切齿的所在。 进了巷子,听着车外莺歌软语的揽客、搭讪声,沈存娇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林如玉则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沈存玉甚是自在地躺靠在马车内,笑问,「弟妹,此处精致比宣州如何?」 宣州城的花街柳巷,林如玉还真好奇去看过,「这里巷子更宽,路上人更多,楼上的姑娘们更大胆。」 外边的姑娘们为了揽客,言谈笑语十分露骨,也确实够大胆的,沈存玉在军营中长大,听惯了荤段子,到不觉得有什么,车内的沈存娇脸都红了。 沈存玉「这还不到时候呢,天黑了更热闹。咱先去用饭,然后回到春风阁看热闹,春风阁的花魁楚湘竹今晚出阁。」 出阁?想到今晚过来的目的,林如玉猜测楚湘竹与楼兆海之间,怕是有些不能明言的关系。她不好当着沈存娇的面直接问,只委婉道,「姐,咱们要去春风阁得女扮男装吧?」 「不用。」沈存玉笑得懒洋洋的,「我在春风阁里有相好的,你们扮作我的丫鬟跟进去就成。」 沈存娇惊得抬眸,嘴都合不上。林如玉心里的小人儿眼睛闪亮亮地捧着瓜,凑到沈存玉身边低声问,「姐……」 沈存玉英气的眉毛微挑,「想见?」 「嗯!」林如玉立刻点头,头上的点翠簪跟着乱颤。 沈存娇知道的事情比林如玉多一些,小声问道,「姐姐说的可是前谒者台议郎窦振祥窦大人家的二姑娘,窦淑?」 「没想到二妹还记得她。」沈存玉点头,向林如玉解释道,「窦淑是儿时的玩伴,她九岁那年,窦家卷入了朝廷大案,窦淑被充入贱籍,是我从中斡旋才将她安置在了春风阁内。」 林如玉心中万般滋味,「幸亏她还有姐姐这个好友。」 「也幸亏她当年只有九岁。」沈存娇低声道,「窦家十岁以上的族人,不论男女都被杀了。」 马车内的沉默与马车外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此欢笑揽客的女子,有多少是如窦淑一般因家人获罪被充入贱籍的,又有多少是如乌沙镇唱春楼的春娇那般,被亲人或拐子卖入花巷的?林如玉忽然觉得楼外的笑声,如此的刺耳。 用过晚饭,三人回到花巷,经由不算太热闹的后门进入春风阁。因怕吓着二妹和弟妹,沈存玉直接让马车进门,直接停在了窦淑的院子外。 此处,是春风阁里最为偏僻安静的所在,但院内干净整洁,窦淑的衣着也与寻常姑娘家无异,看得出她在沈存玉的照拂下,日子过得并不艰难。. 窦淑笑容爽朗,态度大方地与沈存娇和林如玉打了招呼,便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直接过去吧,这边请。」 想到要去哪里,沈存娇身体僵直,脑中烦乱,大姐在前边与窦淑说话,她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大嫂的手。大热的天,沈存娇的手却是冰凉的。林如玉便握紧了她,带着她向前走去。 进入前厅二楼的雅间内,林如玉推窗向外看,发现厅内搭起了花台,台上翠竹红帐布置得极为用心,颇有几分人间天上的意味。 沈存玉向下望了一眼,便问窦淑,「楼兆海在哪?」 林如玉感到,沈存娇握着自己的手颤了颤。 窦淑指了指左侧的厢房,「那屋,他扮作池茂林的小厮进来的。」 说完,窦淑又主动向林如玉解释,「池茂林是度支部右丞家的庶子,在家颇为受宠,还未订亲。」 林如玉听明白了,楼兆海今晚是打着池茂林的名头抢花魁,「想抢下花魁,需要多少银两?」 窦淑解释这里边的弯弯道道,「恩客出多少‘聘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楚湘竹点不点头。除非今晚有比楼兆海身份更高、出价更高的人拦路,否则就是两万两,上一个花魁就是这个价。」 两万两不算太多,财大气粗的林如玉抚摸手上的玉镯,思量着待会儿姐姐要怎么砸场子。 楼外响起喜乐,林如玉立刻跑到窗边向下看。两个轿夫跟随在乐人身后绕着花厅转了一圈,才稳稳当当将花轿抬上花台。两个十二三的小丫鬟从轿里扶出一个身着身着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送入绿竹红纱帐之中,坐在琴桌之后。此女身段窈窕,花容月貌在红纱帐的半遮半掩之下又添几分神秘,极为勾人。 喜乐停,美人抬皓腕,《凤求凰》婉转而出,林如玉虽不是善琴者,也听得出楚湘竹弹得情意绵绵,又不扭捏矫揉,此景此音,连她听了都不禁沉迷,更别提今晚抱着与美人春宵一度的男子们了。 一曲谈罢,美人虽乐而舞,老鸨上台造势,厅内气氛热烈,很快便到了出「聘礼」环节,楼下一人喊出五百两,随后众人便你争我夺将价格向上涨,到达五千两后,二楼和三楼雅间开始喊价了,一口气便将银子向上提了三千两,达到八千、一万、一万五千两。 隔壁雅间的池茂林直接喊出两万两的高价后,楼下骚动,花台上的楚湘竹微移螓首,双目盈盈望向雅间的方向,正要点头时,沈存玉抬手,站在她身后的侍卫高声喊道,「两万五千两。」 「哗——」楼下又是一阵骚动。 楼下老鸨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二楼文竹雅座的公子出聘礼两万五千两,可还有哪位公子要添金的?」 隔壁雅间内,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楼兆海气得差点摔了杯子,「隔壁是什么人?!」 楼下的老鸨已经喊了第二遍,若再喊一遍还无人加价,今晚楚湘竹就要被文竹雅座的人领走了,池茂林心浮气躁地推了推楼兆海,「管他什么人,楼二哥先加价再说!」 ------------ 第349章 退亲 楼兆海望着楼下的盈盈美人,心痛抬手,「加一千两。」 池茂林立刻大声喊道,「两万六千两!」 沈存玉抬手,身后的侍卫喊道,「三万两!」 文竹雅座展示出了定要抱得美人归的架势,花台上的老鸨激动得花枝乱颤,薄薄红纱帐内的楚湘竹频频将目光投来,只是不知她看的是修竹雅座楼兆海,还是文竹雅座的神秘贵客。 喊了两遍后,楼兆海还未加价,贪心不足的老鸨立刻命人演乐,楚湘竹抬袖,曼妙的身姿随激烈的鼓点扭动,看得人热血沸腾。 文竹雅座内,窦淑给沈存娇和林如玉解释目前的局势,「今日所得‘聘礼,春风阁与楚湘竹各得一半,恩客出价越高,楚湘竹就得的越多。今日的‘聘礼越多,楚湘竹日后的身家也就越高。」 林如玉心疼银子,小声问沈存玉,「姐,他们会再喊价吧?」 「会。」沈存玉稳坐中军帐,气定神闲,「楚湘竹是楼兆海的红粉知己,今日若被旁人拔得头筹,楼兆海以后就不用在花巷混了。」 关乎男人的面子和美人,这肉楼兆海是割定了。 果然,美人一曲舞罢,老鸨上场烘场子喊了两句,池茂林便喊出了「三万一千两」的高价。虽然只加了一千两,但也显出了楼兆海的决心。 沈存玉一抬手,侍卫扬声喊道,「四万两!」 四万两一出,楼下不是骚动而是直接沸腾了,就连台上的楚湘竹都将头转向了文竹雅座。莫说沈存娇,就是窦淑都紧张得瞪大眸子,林如玉也为沈存玉捏了一把汗。 四万两啊,听着都肉疼。 楼兆海不只肉疼,浑身都冒汗了。在楼下心满意足的老鸨喊了第二遍「哪位公子越添金」后,他也一动不动。池茂林急得眼睛都红了,跳起来指着楼兆海的鼻子骂道,「楼兆海,你是不是个男人?」 就在此刻,楼下老鸨喊出第三遍:「哪位公子……」 「四万一千两!」男人楼兆海猛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再添一千两。文竹雅座内的沈存娇落泪,楼下的看客沸腾,花台上的楚湘竹也激动得面红耳赤,低声唤道,「琳姨,够了。」 她还要攀住楼兆海为自己赎身呢,若今日被别的男人夺了洞房花烛夜,楼兆海定不会再入春风阁了。 文竹雅座内,窦淑低声道,「楚湘竹也是因罪入贱籍,今日楼兆海拔得头筹,日后定会为她赎身。不管是养在府外还是带入府中,此女这辈子是跟定楼兆海了。」 沈存娇低头不语,沈存玉挥退侍卫,窦淑也跟着退了出去,林如玉站起身,却被沈存玉拉住了,示意她无需回避。 楼外歌乐震天,屋内寂静一片。沈存玉问低头不语的二妹,「这个男人你还想不想嫁?」 沈存娇慢慢地,坚定地摇头,从楼兆海喊出「四万一千两」那一刻,她的心就伤透了。 沈存玉低递给她一杯热茶,「明日楼兆海的事就会宣扬得尽人皆知,然后咱们就以楼兆海德行有亏为由,向楼家提退亲之事。」 「嗯。」沈存娇眼泪滴落在茶杯里,鼻音神重的应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待回到府中,沈存娇已经缓过神,低声向沈存玉道谢。 沈存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等二叔回来,让他给你挑个比楼兆海好上百倍的。」 比楼兆海强上百倍?她十七岁被退亲,哪还有好人家、好儿郎愿意娶她。心中酸楚的沈存娇含泪问林如玉,「大嫂,当初大哥去林家提亲时,家世比林家差了许多,你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忽然被点 到的林如玉真心实意道,「一是因为我曾与他共患难,相信他的品行;二是因为他长相英俊,很合我的眼缘。」 「噗——」沈存玉笑倒在林如玉的肩膀上,「你倒是实诚。」 沈存娇又问,「大嫂与大哥订亲,旁人不会因此笑话你么?」 林如玉点头,「会啊,但我的日子又不是过给她们看的,只要我自己心里踏实就好。」 「那……」沈存娇咬咬唇,心里的话不敢问出口。 沈存玉笑吟吟问道,「二妹不好意思问,我替她问。弟妹,若那日沈戈臭小子变了心要纳妾,你会如何?」 林如玉答得斩钉截铁,「揍他一顿,然后休了他,回宣州。」 「哈哈哈——」沈存玉抱起林如玉转了几圈,「好样的,就这么干!到时你若打不过他,我帮着你揍。」 沈存娇望着笑得开怀的长姊和一脸自信的大嫂,久久无法回神。 院门外,沈彦佑很不厚道地笑了,「大哥可要好自为之。」 「放心,不会有那一日。」来接媳妇的沈戈靠着院门笑得比大姐还开心,怎么办,他觉得如玉这样好可爱,想立刻抱回去亲亲。 沈彦佑应了一声,与大哥商量,「小弟惭愧,一个人打不过楼兆海,大哥明日跟我走一遭?」 「好。」沈戈明白二弟的打算,爽快应下。 楼家担心祖父、大姐和自己会因为二婶之前的种种作为厌弃二房么,让楼家无法从这门亲事上捞到好处,所以才会将亲事一拖再拖,想看明白祖父和自己的态度后,再决定娶不娶沈存娇。 那就,让他们好好看一看。 当晚,喝得醉醺醺的池茂林离开楚湘竹的闺房,被几个世家公子撞见,一群人喝酒欢闹一整夜。第二日一早,楼兆海身心舒畅地从楚湘竹院中出来被人撞见。很快,楼兆海用四万一千两,夺得春风阁花魁楚湘竹洞房花烛夜的消息,很快传遍兴阳城大街小巷。. 近日被人热议的武安侯府受到的关注度,比楼家还高。 武安侯府不负众望,先是沈戈与沈彦佑哥俩堵住楼兆海将他揍了一顿,然后武安侯派人退回楼家送去武安侯府的聘礼,楼家与武安侯府的亲事就此作罢。 见到沈戈肯为武安侯府二房出头,楼家哪舍得退这门亲事,楼夫人两次带着儿子来武安侯府赔罪,却连侯府大门都不得入,成了兴阳城的大笑话。 ------------ 第350章 双喜临门 楼兆海成为了兴阳城的笑话,果断退婚的沈存娇也被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但是很快,这股风头就被压了下去。大夏最尊贵的女人——祝太后派宫女到武安侯府,接林如玉和沈存娇去太后宫中陪太后用膳、说话,还赏赐了两车珍宝。 须知太后这两年,已很少女眷进宫用膳了。一时间,林如玉和沈存娇成了兴阳城的香饽饽,各府的请柬拜帖如雪片般飞来,令两人应接不暇。 在宣州城内被母亲拉着去各处应酬的林如玉,已在母亲的引导下发现了赴宴闲聊、吃瓜的乐趣。每次都和沈存娇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沈戈或沈彦佑的护送前往,三言两语打消对她的各种打探,然后坐在人群中快快乐乐地听各府的八卦。 去各处赴宴大的间隙,她与卢玉春去兴阳各处闲逛,帮卢玉春挑选了一处不错的宅子,并兴致勃勃地买了几家脂粉和绸缎铺子,赚些零花钱。林大福凭借出色的箭术,已在右侯卫大营中站稳脚跟,沈戈则跟在沈存玉身边,快速成长。沈小舞和生子也迅速熟悉了兴阳的环境,安稳了下来。 将进腊月时,武安侯府迎来两桩喜事:一是沈彦佑的父亲沈文功大败匈奴,即将班师回朝;二是沈彦佑的身体在《天年功法》和林如玉调配的药膳滋补之下,终于有了肉眼可见地好转。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筹备过年,林如玉也和卢玉春、沈小舞一起出门,为远在宣州的家人们准备年货。除了必备的年礼外,凡事宣州城内没有,她们又觉得好吃好玩好用的,一概买买买送回去,与家人分享快乐。 待将年礼装车后,林如玉和卢玉春才开始心虚,因为她们买的太多了,足足装了八辆马车。 林如玉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三车送去青弋巷,两车送去大嫂家,两车送去东竹先生家,一车送去穿街巷,这么一数也不算多,对吧?」 「我觉得不多。」沈小舞坚决认为大嫂说得都对,再说给穿街巷哥哥兄弟们的那一车,大半还是她挑的。 一听这数量,卢玉春也踏实了,「是不算多。军营旁边的贾家村里有家专门做酱肉的店铺,他家酱肉与咱们那边很不一样,二妹可还喜欢?要不咱们再买些塞进车里?」 这个…… 可以有! 林如玉开心点头,「就是大嫂咱们在贾家村吃的那种酱肉么?好!多买一些,让林风他们路过贾家村时,一家买十几斤带回去。」 此番送年礼回娘家,林如玉让林风跟随镖局一起押送。林风在宣州林家时便听从林如玉的吩咐跑腿办事,林如玉出嫁时,林父便让林风夫妇作为陪房,继续在林如玉身边伺候。对于此事,林风的父亲——林家的大管家祥叔是万分高兴的,个中缘由不言而喻。 给爹娘、东竹先生、沈戈弟弟们的年礼准备好后,完成一件大事的林如玉,走路时头上的梅花吐蕊金簪都一颤一颤的,看着便知她心情极好。 从军营赶回家的沈戈见了她这般高兴,手痒心也痒,他在军营中待了三日,便想了如玉三秋,想她想得厉害。被他看红了脸的林如玉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在呢,他也不怕被看出来! 如玉哪知她这般样子,看得沈戈心更痒了。他快步走了过来,先与大嫂卢玉春、二妹沈存娇打了声招呼,才如倦鸟归林般与娇妻道,「我回来了。」 林如玉应了一声,「大姐呢?」 沈戈回道,「大姐今晚不回。我进山操练时猎了一只鹿,如玉,二妹,你们想烤着吃还是涮着吃?」 林如玉与沈存娇对视,「要不……」 沈存娇心领神会,笑道,「连烤带涮?」 涮锅这种吃法,是林如玉「发明」的,娘家和夫家的人都很喜欢。 林如玉笑着点头,「好,二弟现在也能吃些鹿肉了,但还是用菌汤锅底比较好。大嫂,咱们把大福哥也叫过来吧?沈戈回来了,大福哥也该回来了吧?」 沈戈开心笑出了声,「吃肉怎么能少了大哥。我俩一块回来的,他这会儿正跟二弟和三弟在前院说话呢。」 菌汤锅底,卢玉春也喜欢吃,大福不挑食,但更偏好肉食。卢玉春点头,「好,今晚我们就歇在城里。」 卢玉春在兴阳城里置办了宅院,只是她和大福大半时间都歇在贾家村的二进小院里。说罢,三日未见丈夫的卢玉春去穿花门等着大福过来,沈存娇也道,「我去让厨房准备着。」 「有劳二妹。」沈戈和林如玉异口同声道了声辛苦,就连语气都一样。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沈存娇穿过月亮门转向后厨时,不经意转眸看了一眼,然后便停住了。 大哥抬手给大嫂正了正头上的簪子,又给她拢了拢滚毛边披风的领子,大嫂抬头笑。两人分明离得不算近,但他们眼中却只容得下彼此。 这,才是真正夫妻该有的模样么?沈存娇心里涌起强烈的羡慕和渴望。 二妹走了,院里只剩下他们俩后,沈戈忍不住抬手抚摸妻子的脸,声音低沉,满含情意,「这三日,你一定想我想得狠了吧?」 林如玉拉下他的手,看着他被白布缠裹着的手腕,心疼问道,「怎么伤的?」 沈戈毫不在意,「在树林里操练时,有个小兵差点跌下悬崖,我拉住他时被树枝划了一下,就破了点皮儿,没事儿。」 就破了点皮,你至于缠成这样?林如玉柳叶眉蹙起,「鹿肉热,吃了不利于伤口恢复,今晚你的饭菜跟二弟一样。」 别啊! 沈戈晃着胳膊撒娇,「好姐姐,我真的只是小伤,不妨碍吃肉,我拆开给你看。」 生子在月亮门外喊道,「哥,侯爷回来听说你受伤了,叫你去前院书房呢。」 「好。」沈戈应了一声,又眼巴巴看着如玉。 林如玉被他看得没了脾气,「又没说一口不让你吃。」 「好媳妇!」沈戈低头飞快在她白嫩微凉的小脸上啄了一口,「外边冷,你先回屋,我回来再换衣裳。」 ------------ 第351章 伤疤 「阿嚏!」 前院书房里罕见地放了两个通红的炭火盆,沈戈一进屋便感到一阵热气铺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须发花白的武安侯抬手摸孙子的额头,「受寒了?」 祖父常年握兵器,手上有老茧,但却沈戈觉得异常温暖和安心,他揉了揉鼻子,扬起笑脸,「没有,祖父放心,我好着呢。」 额头不热,武安侯又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也不热后,才道,「把衣裳脱了,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原来升炭火盆,是要让他脱衣裳。沈戈连忙伸出颤裹着的手腕给祖父看,「就这里被树枝划了一道,没有别的伤口。」 用腿勾住山崖上斜生的松树,一手拉住一个掉下山崖的人,怎么可能只手腕受伤。武安侯虎起脸,「脱了外裳,祖父看看你的肚子和腿。」 沈戈只得脱了,撩起里衣给祖父看肚子上的淤青,「就是被石头硌了一下,看着严重其实几天就能好,您别跟如玉说,她胆小。」 武安侯仔细查看孙子青紫一片的肚子,又抬手按了按他的骨头,才安心了些,「腿上呢?」 「腿上更没事儿了,您看。」沈戈原地蹦了两下。 「好,好,祖父知道你没事儿,别跳了。」真是年轻,肚子磕成这样还能跳腾,武安侯看着都心疼,「躺好,我给你用药酒揉揉。」 「祖父,这是小伤,不用管,几天就好了。」沈戈说完,见祖父已经挽起衣袖抄起了药酒,便听话地躺在小榻上,让祖父给自己擦药酒。 武安侯给孙子擦着药酒,眼睛就红了。因为他瞧见年纪轻轻的孙子身上,有好几道伤疤,特别是胸前两寸多长的伤疤,看得他直后怕,「胸前这道伤疤是怎么得来的?」 「第一次猎野猪时,被野猪的獠牙挑了一下。」沈戈答得十分骄傲,「虽然是半大的野猪,但也有百十来斤呢。」 想象当时的场景,武安侯心惊肉跳,「那时你多大?」 现在知道了自己的生辰,沈戈倒推一下,便知那时多大了,「那会儿五岁,我打死野猪养好伤后,就离开狼群下山,跟这沈小岁结伴去乌沙镇闯荡。」 五岁…… 武安侯心如刀绞,声音哽咽,「是祖父无能,没能尽快把你找回来,让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 沈戈以前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但被祖父这么心疼着,他也想哭。不过他若一哭,祖父更收不住了。沈戈笑道炫耀道,「祖父,孙儿在家时有您护着,到了山林里有群狼护着,在乌沙镇时有恩师护着,真没吃什么苦。这道伤疤是孙儿的辉煌战绩,您打了几十年的仗,身上最长的伤疤,有孙儿这条长吗?」 戎马一生的武安侯爷含笑带泪,「还真有。」 沈戈好奇问道,「祖父那道伤疤在哪,怎么伤的,让孙儿看看呗?」 「巧了,也是在胸口,给我治伤的军医没有如玉丫头手艺好,伤疤看着有点吓人。那时候祖父十七岁,被敌一刀看断枪杆。」给孙子揉完药酒的武安侯擦擦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受了一刀后我栽下马,摔在敌将马下。那会儿根本觉不到疼,我抽配剑砍断马腿,敌将落马后,我就这么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给我之上」 沈戈听得热血沸腾,「那个敌将叫啥?」 「綦毋罕邪,突厥战将。綦毋士族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其男儿好战凶蛮,如果不是綦毋罕邪轻敌,祖父根本杀不了他。」武安侯向孙子讲解道,「这次兴兵大举犯我大夏北庭边境的武将,也是綦毋氏族人,你二叔快要带回来的两个战俘,也都是綦毋一族的将领。」 「这个我听二弟说过,綦毋氏族人众多,是现在突厥人中最好战的。 」沈戈又指着祖父胳膊上的一个圆形伤疤,问道,「这是箭伤吗?」 「是,小伤,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武安侯看着胳膊上的箭疤,神情有些恍惚,「你父亲的致命伤也是在胸口,是倒勾箭。」 「我听姐姐说了。」父亲是为了保护被倭寇抓去做肉盾的上百百姓战死的,沈戈穿好衣裳,一脸肃杀,「杀父之仇,孙儿必报。」 「好,好!」武安侯看着与长子如出一辙的长孙,忍不住涕泪横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祖父每说到伤心处,必会落泪。晚上吃鹿肉火锅时,祖父兴起喝了几碗酒,又回忆往昔,泪眼滂沱。 武安侯一哭,林大福也想起了病死的亲爹,刷刷掉眼泪,沈彦阳见祖父和大福哥都哭了,也跟着一边啃肉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想爹,要娘。 沈戈和沈彦佑哥俩哄了这个哄那个,肉都没顾上吃多少。终于把祖父送回房歇息后,小哥俩心有戚戚地对视,皆是一脸苦笑。 沈彦佑虽然身体好了些,但这会儿还是觉得累了,被大哥半搀扶着往外院走时,沈彦阳忽然笑了一声,「大哥,我父亲要回来了。」 沈戈顿了顿,问道,「二叔哭起来,比祖父如何?」 沈彦佑笑得很是不厚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戈也笑了,「我提前准备几块帕子。」 腊月底,怀里揣着好几块帕子的沈戈带着妻子、弟弟妹妹们去迎二叔回府,待见了面,帕子一块也没用上,因为二叔是抱着他哭。 出征归来的沈家二爷沈文功抱着与长兄酷似的侄儿,哇哇大哭。侄儿丢了多少年,他就愧疚了多少年。本以为这辈子他就算死了也会愧对大哥大嫂,没想到侄女真把侄儿找回来了,这怎不能不令沈二爷喜极而泣。 十几年淤积在心底的眼泪,全都撒在了侄子衣裳上。 沈彦佑和沈存娇一个拿帕子一个端茶,在旁边劝着。小胖子沈彦阳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他爹的腿哇哇大哭,「爹,要娘,孩儿要娘。」 儿子这一嚎,把沈二爷从极度的欢喜里拉了回来,不哭了。 ------------ 第352章 夺玉(正文完结) 让妻子「静养」虽是长子的主意,但也是写信征询了沈二爷的意见,沈二爷对于妻子的所做所为亦是十分失望,但两人终究夫妻十余载又有三个孩子,所以沈二爷给长子回信,让他将妻子其母祝氏送去栖子楼养病,断绝她与外边的联系,以免她再被人利用,做出不利于家人的事。 次子年少不更事,痛哭时呼母也是人之常情。沈二爷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哑声道,「为父去换身衣裳,然后带阳儿去见你娘。」 被二姐擦干净脸的沈彦阳先转头看二哥,见二哥向他微微点头,才向父亲扬起灿烂的笑脸,「好!」 林如玉见了这一幕,暗暗点头,十五岁的沈彦佑身体虽弱,却十分能干。在祖父、长姊、父亲都不在家,母亲还时不时找点事儿的情况下,他不仅能以病弱的身躯,把武安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把幼弟教好。若他能调养好身体,日后定也不可限量。沈家有沈存玉、沈戈和沈彦佑三兄妹在,至少还能再辉煌五十年! 林如玉弯起唇角,开心笑了。 「二叔从北庭给你们带了几箱东西回来,戈儿,如玉,你们带着弟弟妹妹们打开瞧瞧可喜欢。」沈二爷再次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欢喜的目光转向林如玉,「二叔从北庭带了几箱那边特有的药材回来,还带回两位善药理的北庭和突厥郎中,如玉在府里找处地方将他们安置下,日后他们就听你差遣了。」 林如玉眼睛都亮了,「多谢二叔。」 林如玉不仅是他的侄媳妇,还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为他儿子调理身体的救星。沈二爷对她满怀感激,「二叔没能赶上你们成亲的大喜日子,特意从北庭选了些女娃儿们都稀罕的衣物、首饰。」 说罢,沈二爷又指着管事们抬进来一口红色大箱子,「这个红色箱子里是给你和、娇娇她们姐儿俩准备的小玩意儿,你们看看可还喜欢?」 「二叔挑的,我们都喜欢。」林如玉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沈二爷的慈爱,笑得甜甜的。 「多谢爹爹。」父亲回来了,沈存娇的笑容也明朗了许多。 沈二爷已经知晓女儿退亲的事,他早就觉得楼家那臭小子配不上女儿,退了正好。 「娇娇瘦了,趁着过年这一段多吃些好的,等明年开春,为父带你们出城玩。」心疼完女儿,沈二爷又看向气色见好的儿子,笑道,「为父带了几坛凉州细瓢酒回来,等你祖父和长姊晚上到家,咱们爷几个一块喝几杯。」 「好。」沈彦佑温和应了,他也想跟家人一起品一品凉州美酒。 晚上,武安侯和沈存玉先后归府,一家八口在暖厅内吃酒话家常。不出意外的,喝多了的武安侯和沈文功爷回忆往昔,时哭时笑,劝着两位长辈的人只剩了沈彦佑。 被亲姐灌醉的沈戈,迷迷糊糊、吵吵嚷嚷地要把如玉从姐姐这个「恶魔」手里抢回来,惹得林如玉哭笑不得、沈存娇则是笑出了眼泪,小胖子沈彦阳笑得肚子疼。 一家子热闹到深夜才散场,沈存玉和弟妹扶着祖父,把他送回去。沈彦佑和沈存娇把父亲扶了回去。 沈戈? 没人管他,因为这厮喝醉了酒后眼里就只有如玉,如玉走到哪,他跟到哪。待如玉把祖父送回正然堂,便领着他回了香茗院。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小夫妻俩同时醒了。林如玉逗他,「昨晚你喝醉了酒都跟我说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酒醒了的沈戈依旧嘴硬,「我没喝醉。」 林如玉笑着在他胸前蹭了蹭小脸,「那你说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一大早,血气方刚的沈戈被娇妻蹭得火起,搂紧了她,「看牢你,不让你被人抢了去。」 林如玉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羞 涩地躲了躲,嘟囔道,「咱俩都成亲了,谁还能抢我走。」 「在宣州时就有好多,兴阳更多。」沈戈一边说,一边用唇贴着她含笑的眼眸。如玉越来越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沈戈恨不得把每个直勾勾盯着她看的人眼珠子都挖出来。 「傻子。」林如玉抬臂环住他的脖子,贴上了他的脸,声音软糯亲昵,「咱俩已经成亲了,没有人能从你身边把我抢走,更没人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娇娇……」 沈戈情动,翻身。 待云消雨歇,收拾干净的小夫妻俩也不急着起来,亲密贴在一起说私房话。沈戈低声道,「二叔带着彦阳从栖子楼出来时带着火气,楼里还传出祝氏的哭声。」 武安侯和沈彦佑很少在沈戈夫妇二人面前提起祝氏,小夫妻俩也从未主动提过去「探病」。在爱憎分明的沈戈眼里,祝氏只是个外人罢了,今日他忽然提起祝氏,林如玉便知他有事要说,便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臂,静静听着。 沈戈也低头啄了啄如玉的肩膀,继续道,「二叔和彦佑、二妹对咱们都不差,不管祝氏怎么折腾,这个家也散不了。家中有祖父坐镇,二叔在朝堂做事,姐姐带兵驻守兴阳,彦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我琢磨着三五年内,家里应会一切顺当,用不着我出力,所以我想请令去镇守青州,待明年开春倭寇来犯时,保卫青州百姓、为父亲报仇,你说成么?」 沈戈这几个月没少看海战、海事的书籍,林如玉早就料到他会去青州,「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沈戈收紧手臂,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那边太危险也太辛苦,你若不想留在兴阳,我就送你回宣州。待我把青州的军务理顺了,你若还想去,我再回来接你。」 林如玉毫不退让,「你有你必须做的事,我也有我必须做的是。打仗就会有人受伤、生病,我学医药不是为了玩,是为了治伤病救人。你说青州危险?在我的毒术毒药面前,所有危险都要靠边站;青州辛苦?有你在,你会让我吃不饱穿不暖么?」 「不会。」沈戈答得十分坚定,「我就知道劝不住你。」 「知道劝不住还劝?」林如玉得意哼一声,「咱们何时走?」 「过了正月十五?」 「好。」林如玉握紧拳头,「不打得倭寇想到青州就肝颤腿软,咱们绝不回来!」 「就这么办。」沈戈又贴近了些,搂紧娇妻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去哪你去哪,谁也别想把咱们分开。」 现在十七岁的沈戈说得信心十足,根本料不到以后会有多少人会跟他抢如玉。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番外见。 ------------ 第353章 番外之沈彦佑 先皇共育有五子,大皇子和四皇子乃正宫皇后所生,二皇子乃是刘妃所生。随着皇子们渐渐长大,谁能问鼎帝位便成了最受兴阳百官和百姓私下热议的话题。 最被众人和先皇寄予厚望的,便是嫡出的大皇子。但这种局面在大皇子十六岁那年——先皇欲立大皇子为太子那年,被打破了。 那年,大皇子和四皇子便服出宫遇袭,虽被武安侯次子沈文功冒死救下,却还是因伤及根本,三月之后病故。亲眼目睹大哥为了保护他被人刺穿腹部的四皇子发奋读书习武,终于在十一年后问鼎帝位,成为大夏的第三位皇帝。 少年天子乾昌帝贺承泽是目睹皇长兄遇刺后,一夕长大,令人刮目相看。武安侯府的嫡次孙沈彦佑,却从会说话起,便懂事得让人心疼。 沈彦佑的生辰是永久九年五月十七。 那一日,大皇子和四皇子在兴阳街头遇刺,他的父亲沈文功因为救驾,弄丢了他的堂兄沈彦义。堂兄被人抢走,武安侯府大乱,怀孕刚满九月的母亲痛了多半日,十分凶险地生下了他。 沈彦佑三个月时,大皇子病故,伯父战死沙场。 沈彦佑七个月时,伯母罗氏病故。 沈彦佑四岁时,七岁的长姊沈存玉提着一杆比她还高一大截的银枪,入右侯卫大营。 沈彦佑五岁时,祖母病故。 体弱多病的孩子,总是比健康的孩子更敏感、多思。在接连有亲人病故、堂兄百寻不见的环境中长大的沈彦佑,更是如此。 每年家里人都会给他过生辰,也在他面前笑得很开心,但他知道他们不开心,因为堂兄是在他出生那天丢的。他多大,他堂兄就丢了多久。 母亲常因此抱怨说家里人眼里只有丢了的沈彦义,说他之所以体弱多病,都是沈彦义害的,但沈彦佑从五岁起,便明白不是这样的。 祖母病故后,一家人悲痛不已,父亲在灵堂内哭得撕心裂肺。沈彦佑从未见父亲那样,受惊发起了烧,被母亲抱回房中,喝了药迷迷糊糊时,听到母亲和外祖母坐在床边说话。 母亲的抱怨声被外祖母打断,「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总记恨着有什么用,你多骂两句,彦佑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娘,我恨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天天盼着他好起来,可你看他病病歪歪的这样,如果不是沈彦义……」母亲捶着胸口哭泣,听得沈彦佑都跟着难受、害怕。 外祖母生气打断母亲,「瞎话说多了,你自己都当真了?彦佑这样子全赖你!如果不是听说沈彦义丢了后你高兴得直蹦高,彦佑会早产?」 母亲诺诺道,「女儿没蹦,是地上反潮气,滑着了。」 外祖母冷笑反问,「这种话你自己信?」 母亲不吭声了,晕晕沉沉的沈彦佑更迷糊了。 过了好半天,外祖母语气才好了些,听着不那么让沈彦佑心口难受了,「侯爷和夫人对彦佑好不好,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侯府用金汤玉匙养着,彦佑早就没了,你再这么怨天尤人下去,女婿早晚跟你离了心。」 母亲反驳道,「金汤玉匙养着是应该的,我儿子可是侯府唯一的嫡孙,将来侯府还指望着他呢。」 「你一颗心全吊在他身上,还不如养好身体再生一个。」外祖母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严厉,但沈彦佑听着更害怕了,「这孩子能不能养大还两说呢,没准儿侯爷还没走,他就先走了。」 后来她们说了什么,沈彦佑记不清了,但这段话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不敢跟任何人讲。后来,母亲把他交给了奶娘,不再日日守着他了。沈彦佑害怕过后,发现母亲讲的很多话都是错的。 长姊并不讨厌他,还会帮他 打那些欺负他的人。祖父和父亲眼里不是只有丢了的堂兄,他们也关心他。祖父会因为他生病守在床边,讲故事逗他开心;父亲会把他裹在斗篷里,抱着他去看花灯,给他买好看的泥人…… 再长大些,母亲生了三弟,把他当眼珠子护着、守着,不管自己了。沈彦佑只失落了几日,便振作了起来。因为已经读书识礼的他,明白了祖父和父亲有多辛苦,长姊有多拼命。 祖父和父亲要为国御敌、要处理衙事、要保护四皇子不被人暗杀陷害、要寻找堂兄还要照顾生病的他。长姊也很累,她每次回府身上都带着伤。即便如此,他们在他面前却都笑得很开心。 沈彦佑也跟着笑得很开心,他要让他们放心。 他努力读书,让外人再提到武安侯府时,不只是谈论丢了长孙的武安侯有多可怜、去军营跟一帮男人打架的长姊有多可笑,还要让他们知道,武安侯府还有个读书很厉害的沈彦佑。 再长大些,沈彦佑明白了只读书厉害是不行的,因为他是个病秧子。他再努力,外人不只不会因此高看武安侯府一分,反而又多了个叹息的话茬:武安侯府还有个会读书的病秧子。ap. 他,要变得厉害起来。身体不行,便用脑子。 沈彦佑开始将视线放在书本之外、朝堂之上、人情世故之间,除此之外,他开始寻找堂兄沈彦义。他不在乎母亲心心念念的爵位,他想找回堂兄。因为只有找回堂兄,祖父和父亲才会真正地开心起来。现在他已经能明白,父亲为什么在祖母灵堂内哭得那么伤心。因为父亲认为,伯父伯母和祖母先后病故,都是因为他弄丢了堂兄。 泱泱九州,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沈彦佑十三岁时,祖父寻到了堂兄的下落,以养病为由辞官南下。祖父走之前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大有此番不寻到堂兄便不归京的意思。自祖父走后,沈彦佑没有一日不心慌的,总觉得会出事,他与父亲商议,先后抽调两批人手增援祖父。 但还是出事了:祖父在祁县时,祁县内的卧龙堤,决堤了。 消息传回兴阳武安侯府,沈彦佑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病倒,要沉住气,要立刻抽调人手去寻祖父。当得知祖父虽受伤但已平安到达宣州后,沈彦佑和父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北庭都护府的八百里加急变送入京中——突厥二十余万精兵进犯大夏! 南有洪水,北有来兵。面对一群各怀心思的朝臣,少年天子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被他器重的武安侯府上。祖父受伤,长姊成了乾昌帝的首选之臣。 不愿看着伯父仅留的血脉去北庭拼命,父亲请令出征,武安侯府便交到了十三岁沈彦佑手中。沈彦佑根本没有精力去抱怨自己不争气,无法带兵出征,他要安排人手沿途保护祖父归京,要为父亲出征做准备,要调查自祖父行踪被暴露的真相。 祖父平安归京时沈彦佑有多开心,查出是母亲将祖父的行踪透露出去的沈彦佑就有多难受、多挣扎、多疲累。 后来,他从祖父和许川口中得知了沈戈的存在,他无比期望沈戈就是堂兄,所以当长姊吼叫着要南下去见沈戈时,沈彦佑站在了她这一边。 如果不是体弱,他也想去。除了想为祖父寻回孙子、为堂姐寻回胞弟、为父亲寻回侄子,他还想有个能并肩作战的兄弟,与他一起面对府外的风风雨雨。 府内的,他一力承担。 百般思量后,身为人子的沈彦佑提出了圈禁母亲的主意,切断她与府外的联系。 待长姊确认沈戈就是堂兄后,祖父抱信痛哭,沈彦佑流着泪给父亲写信。 千盼万盼,终于到了祖父和长姊回京之日,出城迎接的沈彦佑终于在迟了十五年后,见到了自己的堂兄。 两人对视而笑的那一刻,沈彦佑便知道他堂兄沈戈沈彦义,比所有人口中、信里说的更好。 肩膀上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可以坦然面对生死了。 ------------ 第354章 番外之赘婿 「你他娘的就不能安生两天?老子忙得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没工夫照看,哪来的空管你。」 沈存玉跳下战马,把银枪扔给副将,走进帅帐就开始骂。 已脱去夹衣,身披银甲战袍的女将军走入帐中,似是将太阳也带了进来,扫去了郑省初满身的寒意和疲惫,露出了暖意十足的微笑。 看着这张含笑的俊脸,沈存玉骂不下去了,一甩袍袖坐在椅子上,抬手抓杯,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味儿?」 郑省初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一听这名字,沈存玉便万分嫌弃,「什么玩意儿?」 郑省初端起茶杯,颇为享受地品了一口,「这是彦义专门让弟妹为我调配的养身茶,可润肺化痰,健脾清肠,我吃了效果很是不错。」 一听是自己的好弟妹调配的药茶,沈存玉态度立转一百八十度,嘴角也勾了起来,「我弟妹调的茶,效果当然好。」 说罢,沈存玉转头吩咐副将三喜,「去把弟妹给咱配的去火茶泡一壶,让这小子开开眼。」 「是!」女副将响亮应了,轻轻松松提起郑省初身后的小厮走出帅帐,不让他打扰自家将军与美人品茶的好兴致。 沈存玉扫了一眼被三喜拎走的小厮,又灌了一杯茶才问,「这个眼生,还是个会功夫的?」 听她关心自己,郑省初笑得越发令人脸红心跳了,「嗯,大价钱雇来的,对付三五个人不在话下。」 沈存玉皱起眉头,语气里尽是不耐烦,但神情却带着担忧,「你这阵子在城里闹腾什么?怎闹出这么大动静,消息都传到老子这来了。」 豪门贵胄,表面风光,背地里为了权利勾心斗角,家家都有说不尽的腌臜事,近来尤数太傅府的传闻最多。身为帝师的太傅,本该为天下德之帅也。但太傅府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传闻,件件都在明明晃晃地告诉世人太傅不会齐家教子,才养出一窝骨肉相残的子孙。 这场骨肉相残之中,最惨的便是太傅府长房嫡长孙郑省初。六岁死了生母,七岁父亲继娶,八岁被人推入湖中落下病根,二十岁仍未出仕的郑省初,在百姓嘴里,堪比深秋被霜打了的小白菜,弱小可怜招人疼。 尤其是前日他在府里读书时,险些被突然塌下来的房梁砸死的消息传出来后,兴阳城内的百姓对他的同情涨到了顶点,就连郑省初主动站出来说是意外也无人相信。 甚至有义愤填膺者当街拦住其祖父——太傅郑作忠、其父尚书右丞郑先礼的轿子,「恳请」他们不要只顾着国家大事,也抽空低头看看可怜的长孙、长子,令太傅和郑右丞面上无光。 此刻,被众人传做小可怜的郑省初,在沈存玉面前笑得如同一只勾魂摄魄的狐狸精,「为了娶你啊。」 沈存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南下见过林大福后,这厮由说话由山路十八弯改为一言到底,常把沈存玉噎得翻白眼。 郑省初笑得更开心了,倾身托颌诱惑道,「我已满二十,可以出仕了。等我甩开太傅府的乱事,搬出来后就去你家提亲,娶你过门。咱们把家安在城南金凤街柳筑巷内如何?方便你每日骑马进出城门。若你不喜欢,就随便指一处,我这些年赚的钱,足够咱们安家的。」 沈存玉不信,「太傅怎么可能让你搬出来?」 她答应嫁自己了!郑省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倾身想要抱住喜欢了十二年的佳人。却被沈存玉嫌弃地一把推开,「别动手动脚的,给老子说正事。」 郑省初拉住沈存玉的手,她常年习武,手还没有郑省初的细腻。这双手把他从冰冷的湖水里带了出来,成为他余生之中唯一的温暖,为 了能握住它,郑省初不惜一切,「过几日会有阴阳先生入府,告诉祖父我之所以旧疾难去,便是因为八字与居所不合。祖父便是不信,但内有我的好继母、叔婶们,外有兴阳百姓帮我说好话,祖父也只能点头。」 能去除郑省初这个眼中钉,郑省初的继母和太傅府二房、三房当然会不遗余力,沈存玉端起蜂蜜柚子茶吃了一口,哼道,「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彦义。」 沈存玉…… 「妙计!不愧是我弟弟!」 「哈哈哈——」 郑省初哈哈大笑,病弱苍白的脸上泛起片片红霞,美不胜收。 沈存玉看在美色的份上,容忍了他的聒噪,「以后你什么打算?」. 「当然是……」 沈存玉抬手,「停!别说娶我的事儿,老子已经知道了。」 「圣上登基后这几年,我祖父越发醉心权利,路越走越偏。我想斩断他的路,把他拉回正途。」郑省初直言道,「为此,我要先入吏部,五年之内取代祖父的左膀右臂。」 先成为他祖父的膀臂,然后脱离他的掌控,将他架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做成了,留下不孝的骂名;做不成,就会在郑太傅铺出的邪路上越走越远。沈存玉神色郑重,「你想好了?」 「嗯。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娶你,也是为了不让祖父不得善终,为了大夏朝堂清明。」为了活下来,习惯了用层层伪装包裹真心的郑省初,在沈存玉面前袒露内心的脆弱,「事成之后,郑家会渐渐没落,祖父会恨透了我,父亲也会骂我是不孝子,存玉不要听他们说什么,也不要理世人怎么评论,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辅佐万岁登基的文武二臣——文臣太傅郑作忠、武将武安侯沈尚直,几乎是不可撼动的,连万岁都不能。不同于祖父的忠心报国,太傅精于算计,私心甚重,甚至为了权势,不顾万岁势力单薄,与武安侯府作对,致使万岁很多于国于民有利的政策无法推展,这也是沈存玉一直看不上太傅、看不上太傅府的原因。 现在,太傅的长孙却说要搬到自己的祖父。 沈存玉抬眸,认真打量面前的美人,「这么大事儿,你一个人做得成?」 「原本我只有六成把握,现在却有了八成。」郑省初笑容晏晏,「一成来自如今坐镇青州,羽翼渐丰的妻弟沈彦义,一成来自身体渐好,绝非池中物的妻弟沈彦佑。存玉你信我,咱们四人与朝中的几位能臣协力,绝对能令大夏朝堂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 沈存玉抬脚挡住又要凑过来的小白脸,「我们四人?你她娘的姓郑,老子三个姓沈的协力凭什么跟你协力?」 磨了她十二年,郑省初怎会不知道她这么说便是同意了,笑颜如花道,「要不然……省初入赘,随你姓沈怎样?」 「给老子滚,否则老子一枪挑了你!」 郑省初一侧身避开她的腿,将她搂在怀里,「你舍不得。」 沈存玉被他这身法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省初得意地笑,「这两年我有偷偷习武,身法还不错吧?」 「不错?呵!」 瞧见郑家病弱的大公子,被自家将军提着衣领扔出房门后还是笑得一脸灿烂,端茶壶守住门口的三喜啧啧两声,暗叹将军好手段,不只兵练得好,美人也调教得好,无论怎么打骂,美人都只会笑脸相迎。 等她学到了将军这本事,嘿嘿…… ------------ 第355章 番外之生子 沈戈的三弟沈良生,小名生子。生子原本姓赵,跟五妹沈良舞一样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同的是沈良舞是她爹赌输了拿她抵债,生子是他爹要把他卖给别人当继孙。 生子三岁死了娘后没多久,他爹就把后娘娶进了门。然后就应了说书人嘴中常讲的那句话:有后娘,便有后爹。 后娘嫌生子年纪小不能干活还碍眼,在自己生下儿子后挖空心思想着把生子赶出去。后来,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把生子过继给村里的老鳏夫赵老焜。 赵老焜无儿无女,有田有屋,脾气暴躁,他媳妇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她把生子送去给赵老焜当孙子,生子肯定活不过一两年。生子死了,她还能找赵老焜要一大笔银子,生子如果命大熬死赵老焜,她就能把赵老焜的家产弄到手,这是个怎么都不会亏本的好买卖。 生子的爹听多了枕边风后也同意了,去找赵老焜商量过继的事。赵老焜当场就点了头,许给生子的爹两百斤粮食,还说一定会善待生子,让生子给他养老送终。 生子的爹回家跟媳妇说这事儿时,被割猪草回家的生子偷听到了。跟村里的孩子一样,生子十分惧怕天天瞪着眼骂人、打人的赵老焜,他吓得扔下背篓就往外跑。路过赵老焜家门口时,生子偷眼看到面目狰狞的赵老焜摔死了他家的老狗,吓得魂都要没了。 生子在山上石头缝里躲了一整天,村里人来找时都没吭声,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爬出来找野果充饥,却遇着了了寻食的恶狼,吓得他立刻躲到了树上。 一人一狼,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对峙了一夜后,又渴又饿的生子受不了了,举着折下的尖树枝跳下树偷袭睡着的狼。 却哪知狼是假寐诱敌,轻松就躲过树枝扑上来咬他。饿得头昏眼花的生子以为自己死定了时,沈戈出现,赶走了恶狼。 生子觉得沈戈就是玉皇大帝派下来救他的天兵天将,他想跟天降走,但天将不要他,「你跟我走,万一你爹找过来报官抓我怎么办?你不如去找你外祖父或你舅给你撑腰。」 「我娘是逃荒到这边来的,我没有外祖父。我爹要把我卖给村里的赵老焜,他打死了好多人,还打死了他家的狗,我会被他打死的。」 生子哭得绝望时又听沈戈说,「这样啊,那如果你真在村里活不下去了,就去乌沙镇里的观音庙找我。」 只有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的生子泪汪汪地问,「乌沙镇观音庙在哪?」 十岁的沈戈用石头在地上写出「乌沙镇」三个字,然后拍拍手,自豪道,「你顺着且马河一直往上游走,会在河北岸看到一个有青砖城墙和黑木头大门的镇子,大门顶上刻着这三个大字——乌沙镇。乌沙镇里的观音庙是我的地盘,庙里的人都听我的。我叫沈戈,你去了报我的名号。」 生子把地上的三个字,当救命符一样刻进了脑子里,然后啃完沈戈给的干粮回家了。 回家后没几日,他爹不顾他的哭闹,把他送给了赵老焜。头半个月赵老焜待他比他爹娘还好,生子觉得这样比家里还好,拼命干活想让赵老焜不要把他赶走。但半个月后,村里有人家办喜事,赵老焜喝得醉醺醺回到家看到生子在睡觉,提着棍子骂他懒,要打死他。 挨了一棍子后,生子哭着跑回家找他爹,他爹却让他勤快点,回去好好孝敬赵老焜。 在赵老焜第二次吃醉酒提刀要砍死他时,生子觉得他在村里活不下去了,背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沿着且马河走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乌沙镇,站到了沈戈面前。 然后,他有了真正的家。他哥虽然年纪小,但比他爹和赵老焜都有本事,还不打他,不骂他,生子踏实下来了,跟着他哥好好过日子。 有人来抢他们的 地盘,生子提棍子跟着冲出去打架。 他哥没地,带着几个兄弟以打猎为生。生子跟着他哥学会了打猎、剥兔子皮。 他哥跟着东竹先生学字,生子也跟着学,在沙子上歪歪扭扭的写出了自己的名字:沈良生。 他不姓赵了,跟家里的几个兄弟一样,跟着他哥姓沈。「良」字是他哥给他们加进名字里的,说他们兄弟以后要做除暴安良的大侠。 当时,生子好奇地问,「哥为啥不叫沈良戈?」 他哥叉着腰,霸气十足道:「因为沈良戈不如沈戈霸气。」 梦回乌沙镇观音庙醒来,依旧二十五岁的青州守将沈良生抱刀起身,思绪还没从往事中抽回来。沈戈确实比沈良戈霸气,他哥最厉害,当然要用最霸气的名字。回武安侯府后,他哥也没丢了这个名字。 他哥现在,姓沈名彦义,字戈,是全天下响当当的人物。 小时候靠着拳头拿下乌沙镇菩萨庙,成为他们兄弟遮风避雨的家;长大后成为守土卫疆的大将军,保护大夏百姓安居乐业。 武安侯这个封号,他哥当之无愧。 瞧见将军心情不错,守城墙的一个棕脸小兵凑过来问道,「将军,我听说万相楼是武安侯在宣州时创办的,现在万相楼的尹楼主以前还是侯爷的手下,尹楼主认祖归宗时,侯爷把万相楼送给了他?」 沈良生伸了个懒腰,抽出腰间的鹿皮擦拭他哥送给他的宝刀,「你小子问这些作甚?」 本就心虚的官兵吓得脸色发白,小声道,「就是好奇……号称悉知天下事、一个消息可卖成千上万两银子的万相楼,侯爷随手就给了尹楼主,真是大气。」 沈良生假装没看到小兵的异样,随口解释道,「尹楼主在卧龙堤大水中与家人失散,被侯爷收留后曾在侯爷开的万相茶馆中做事。找到家人归家后,尹楼主感念侯爷的恩德,才把开创的消息楼叫做万相楼。」ap. 「多谢将军为小的解惑。」小兵说完,立刻远远跑开了。 沈良生吹了吹刀刃,嘴角不屑翘起。 呵。也不知是谁派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来老子这里探听消息。待会儿给二哥送个信儿,把这臭小子和他背后的人老底都挖出来,看他们为何要打听他哥和万相楼的关系。 万相楼?当然是他哥的创办的。 尹楼主就是他二哥沈良乐,改名换姓不过是为了便宜行事。 他哥要混江湖当除暴安良的大侠,他们跟着;他哥要混朝堂当为民做主的好官,他们跟着。从踏入乌沙镇观音庙那一刻起,他们就是进了他哥的地盘。 自此以后,他们兄妹打下的每块地盘都是他哥的,都姓沈。 ------------ 第356章 番外之福将军 海浪一下下拍击着海岛上的礁石,两只海鸥落在高处的礁石上,用嘴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灰黑色翅膀上的羽毛。 远处,一个小黑点跳出海岸线,一点点变大,显露出船的形状。 一根鹅卵粗细的青黑色木管从石缝间探出,恰好架在两只海鸥中间,管头指向船的方向。这个东西叫放大管,内置晶莹剔透的水玉,可放大远处的东西,是林如玉的「发明」,因水玉昂贵,放大管也价值连城。整个青州只有两个,一个在大将军沈良生手中,一个在他们这。 透过放大管,跟在大福身边十几年的管事、已成长为合格副手的林允准确报出船的尺寸,「船长五丈,算上吃水高应该接近四丈,两桅挂竹帆,八成就是两个月前在岳州外岛丢失的货船,赵将军您看一下?」 林允让开位置,赵冰山凑上前,小心翼翼扶着放大管观察大船。 无论看多少回,他还是会因为木管里清晰放大的景象而惊叹。他掏出沈戈给他的告示仔细对后道,「是同一条。告示上说海船丢失时折了前桅杆,这艘船的前桅杆颜色跟船上其他木头不一样,是新换上去的,船上的人衣着举止一看就是海盗。大福,等船靠近后,你射断前后两根桅杆上挂竹帆的定索绳,让船在海里趴窝!」 射断行驶海船桅杆上的定索绳的神奇箭术,号称右侯卫前神射手的赵冰山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那就是他的徒弟,如今的右侯卫神射手——福将军林大福。 赵冰山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若论箭术,九州之内大福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哦。」 大福平静应了一声,透过放大管里的水玉,全神关注盯着海船看船摇晃的频率,和定索绳晃动的频率。 穿兵服的柱子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捏起一块葡萄大的肉干,直接送到大福嘴边,「将军吃块肉干,补充体力。」 时近晌午,他们在这里蹲守了快两个时辰,该吃晌午饭了,这船真会挑时候来。 大福饿了,一口咬住肉干才想起媳妇的吩咐,转头对赵冰山道,「师父,您也吃。」 徒弟能记挂着他,赵冰山老怀甚慰,「师傅牙口不好,你吃吧。」 柱子立刻把另一个油包递到赵冰山面前,「将军,这是我家夫人专门给您准备的鱿鱼丝,咬着不费劲儿,您尝尝。」 「好,好。」赵冰山更高兴了,抓起鱿鱼丝放入嘴里吃得满足。 柱子和林允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粮,抓紧时间填补肚子。虽说待会儿打起来用不到他们上场,但他们要攒足力气保护自家将军,不能让他受一点伤。这是夫人交待的任务,更是侯爷和二姑娘千叮万嘱,交待给他们的任务,容不得一点差错。 大福吃了三块肉干,赵冰山便道,「船进入射程了,今天风浪有点大,徒儿能成不?」 「嗯。」大福吞下肉干,握起老侯爷送他的凌霄弓,搭上了雕翎箭,瞄准海船前桅杆上的定索绳。 无论经历了多少遍,每到这个时候林允和柱子还是紧张得心都要跳上来了,赵冰山却气定神闲,抓起几根鱿鱼丝塞进嘴里。 「嗖!」 雕翎箭惊飞两只海鸥,挂着风声直奔海上大船。林允和柱子的心随着箭飞出去,跟箭一起摔在桅杆上,砰地一声响。 响的不是箭声,而是他俩心破碎的声音,还有船上受惊海贼们的呼喊声。 深知大福实力的赵冰山一点不慌,「莫慌。今天风浪大,不可能百发百中,五箭之***中就成。」 大福丝毫没受影响,又接过柱子递上来的雕翎箭瞄准在船上的定索绳,「嗖」地发出第二箭。 林允和柱子的心又随着箭飞了出去,待 箭射断定索绳时,他俩的心也化做烟花绽放。 「好!」 「将军厉害!」 船上一片帆掉落,海贼们慌乱嚎叫,竹箭若雨般射向礁石的方向,却都落在了海面上。 「老大,他们用的是雕翎铁箭,咱们的竹箭达不到人家的射程。」船上的海贼慌乱难安,「咱们可能是遇着青州福将军了,老大,逃吧?」 翻海蛟龙沈戈和神射手福将军,所有海贼这几年徘徊不去的噩梦。 海贼老大咬牙,「用小船能逃到哪去?挂起帆掉头,咱们走——」 老大的话还没说完,船上第二片帆也落了下来,安静的海岛忽然跳起数十人,大声欢呼,「福将军、福将军、福将军!」 真是遇到青州福将了!他是青州福将,更是海贼们的瘟神。只要他参加的大战,不论青州军打的是倭寇还是海贼,一场没输过。 海贼们彻底慌了,穷凶极恶的船老大咬牙,「你们他娘的不给爷爷留活路,那就大家一起死,咱们点火烧船!」 「不要啊——」 海贼们齐声哀嚎,「烧船毁货,被抓住了要受酷刑折磨。老大,咱们投降吧,投降还能留条命。」 沈戈继任武安侯,统管大夏沿海岸六十三港口后,连下六条严令。第一条便是严惩海贼。胆敢杀人毁货者,被抓住一律处以极刑。 极刑啊…… 船老大不怕砍头,但他怕被活活折磨死,只得扔下鬼头刀,仰天怒骂。 船帆被毁后,青州副将很快将众海贼擒获,重新挂起竹帆,驾驶大船驶向最近的海港。 小岛石洞内的柱子和林允激动地嗷嗷直叫,大福收起凌霄弓,咧开嘴露出皆白的牙齿,笑得憨憨的。 船被收回来了,他可以回家守着媳妇和娃儿了。 「将军好。」 「福将军您回来了。」 「……」 「爹爹!」 大福回到青州城,百姓们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大福却顾不上回应,他弯腰抱起冲过来的闺女,笑得一脸灿烂,「乖芽儿。」 三岁的小芽儿搂紧爹爹的脖子,「爹爹。」 「乖芽儿。」大福开心回应女儿,抱着他走向媳妇,「夫人。」 丰腴了也长高了的卢玉春假装没听到人群里不和谐的声音,温柔带笑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将军辛苦了。」 站在城门里的沈良生见到这一幕,知趣转身往回走。来青州探亲的沈家老七沈良齐绷着俊俏的脸跟上去,怒冲冲道,「大福哥出生入死保护青州城,他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骂人。我知道你们现在是官身不方便出手,我不怕,我去教他们怎么做人!」 沈良生笑着摇头,「不用你出手,他们很快就老实了。」 福大嫂,可是护短得很呢。 ------------ 第357章 番外之丹青留史册 沈戈十七岁回兴阳认祖归宗时,爱妻林如玉与他一起。 沈戈十八岁出京去青州守城杀倭寇为父报仇时,爱妻林如玉与他一起。 沈戈二十三岁离开青州,到台越二州出任行台尚书令时,只带着四岁的长子沈青邵,爱妻林如玉和一岁的爱女沈青芙却未与他同往。因林如玉正在革新青州的军医配置,实在走不开。一年后,林如玉才带着芙儿赶到越州,与沈戈父子团聚。 沈戈二十九岁回京师兴阳任度支尚书时,孤身一人上路。已领了大夏医官最高职位——太医署太医令一职的爱妻留在台州,尚未办完差事,四个儿女都不舍与母亲分开。 未到而立之年便已继任武安侯爵位的沈戈,回京之后出任尚书省度支部尚书,并领了千牛卫大将军衔,已由十年前众人口中嗤笑的不学无术的小儿,成为兴阳炙手可热的实权朝臣,接风宴喝了一场又一场。 左屯卫将军薛毅在郑省初给沈戈摆的接风家宴上,打听太医令大人何时归京,「侯爷回来都快一个月,侯夫人归京之日还没订下来么?」 「没有。」想媳妇想得睡不着的沈戈,顿时觉得酒菜不香了,想揍人。不过有他姐在,他出手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只能忍着。 硬蹭来参加家宴的薛毅不停给沈戈敬酒套近乎,「小弟可否请侯夫人去左屯卫……」 等着吃虾的沈存玉白了薛毅一眼,「你小子想什么美事儿呢,我弟妹回京,当然要回太医署。」 薛毅是带着任务来的,盯着挨揍的风险继续道,「小弟是想侯夫人不忙时,请她到左屯卫指点一二。我们左屯卫的情况小弟不说,嫂子也知道……」 沈彦佑打断诉苦的薛毅,「我大哥回京刚一个月,十六卫中已有十卫来找他,想请我大嫂过去指点革新各卫的军医制度了。我大嫂去哪不去哪都不合适,薛将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彦阳帮着敲边鼓,「我大嫂要教养四个孩子,还要研究药方,实在没那么多功夫。」 薛毅耿直点头,「全去确实不合适,但事有轻重缓急,我们左屯卫的情况比其他九卫要严重许多,若要排号,我们一定能排第二。」 第一定是右侯卫的,薛毅不跟沈存玉抢,因为林如玉是沈家媳妇,他抢不过。 听了薛毅的话,沈存娇的夫君——左武卫武将蒋启飞不干了,「薛毅,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敢拍着胸脯说你左屯卫的情况比我左武卫严重?」 面色红润的沈存娇抿唇轻笑,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沈存玉则兴致勃勃,「要不,你俩在这儿打一场,谁赢了谁说了算?」 打赢打输说了算什么?大嫂去哪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蒋启飞看着憨厚,实则心眼一点也不少,「大姐想看我们打架,改日咱去校场比试,今日是给大哥接风的好日子,我俩可不能坏了大哥的好兴致,大哥尝尝这道长寿鱼,鱼是我和存娇带着孩子们去捞的。」 呦吼?拼关系?你蒋启飞是沈戈的堂妹夫不假,但我薛毅过命的好兄弟郑省初,还是沈戈的亲姐夫呢! 薛毅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好兄弟,却见他正在给他媳妇低头剥虾,气得薛毅真想大虾端起来,一口全塞进自己嘴里,我让你娶了老婆就忘了兄弟! 不过薛毅也只是想想罢了,比心眼他比不过郑省初,比拳脚他比不过沈存玉。跟他们夫妻斗,他只有挨欺负的份。 沈彦佑把一碟剥好的虾仁放在大哥面前,开始撒网,「无论哪一卫兵将受伤,都应得到妥善救治。」 「对,对!」薛毅连连点头。 蒋启飞乐了,薛毅对上自己这位心眼比旁人多一倍的妻弟,只有挨宰的份,他不掺和了,还是给媳妇挑鱼刺稳当。 沈彦佑继续道,「不过,我朝雄师百万,只靠着我大嫂一人,无异于杯水车薪,这事儿实在难办。不过小弟觉得以诸卫将军们的雄谋远略,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确实不能只累着太医令大人一人。」自认胸怀雄谋远略的薛毅,不再纠缠让林如玉去左屯卫还是左武卫的事,开始转悠自己的大脑瓜子想办法。 沈彦佑向着长姊和大哥挑眉邀功,沈戈塞给他一只蘸好调料的虾,沈存玉挑起了大拇指。 郑省初看媳妇吃饱了,直接将傻兄弟薛毅轰走,沈存娇知道姐夫他们要商量大事,便也与丈夫告辞了。房里只剩沈氏三姐弟和郑省初后,郑省初开口夸赞沈彦佑,「二弟说话办事,越发老练了。」 为了应对推行军队医疗革新人手不足的问题,林如玉着力培养了一批医官。待她带着这批医官归京之日,便是京城十六卫医疗革新之时。 但是十六卫将领把军权和军中机密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想派医官入十六卫推行医疗革新并不容易。所以此事只能由十六卫将领主动提出来,求到林如玉面前,林如玉「迫不得已」之下收十六卫推荐的军医们为徒,教导一些时日,连同已经培育成才的医官们一并送往十六卫,方可把新医政在十六卫推行。 如今林如玉还未归京,沈彦佑就已经撒出网,开始为大嫂的新政铺路了。 得了姐夫称赞,沈彦佑投桃报李,「全赖姐夫倾囊相授,小弟才能在衙门里混得如鱼得水。姐夫,咱喝一杯?」 「二弟客气了,你亦是我的良师。」郑省初举杯邀沈戈,「彦义,来。」 沈戈举杯,「我不在家这些年,辛苦姐夫和二弟照看着祖父和大姐,彦义先干为敬。」 「想喝酒就直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借口作甚。」沈存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向郑省初,「我困了,回家睡觉,你们仨吃完酒太晚了,你就直接睡在外边,别回去打扰老子和馨儿睡觉。」 沈存玉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毫无兴趣,以前彦义没找回来,彦佑身体不好也没有郑省初帮着时,沈存玉还强迫自己关注一个,与祖父和二叔一起应对。如今彦义回来了,彦佑身体好了,郑省初也由着她指哪打哪,她祖父都退下来在家钓鱼弄孙乐,沈存玉当然也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馨儿是郑省初和沈存玉三岁的小女儿,恨不得天天黏在沈存玉身边。郑省初每次回家晚了,床上属于他的位置定会被女儿霸占,就是被儿子女儿一起霸占。 郑省初连忙道,「我子时前一定回去,夫人等我。」 给我留个位置。 见姐夫这么黏糊,沈戈和沈彦佑哥俩一对眼神,他们都与妻子分处两地,姐夫想子时前回去陪媳妇孩子?没门! 送爱妻出门后,郑省初回到桌边坐下,「都是自己人,咱就不绕弯子了。彦义回京供职有何打算?」. 沈彦义先慢悠悠给姐夫倒了杯酒,又给二弟倒了一杯热茶,才问,「姐夫问的是哪方面?」 郑省初看俩人的坏笑,哪还不明白他们打什么鬼主意,无奈笑道,「万岁想把十六卫兵权收入手中,等你尚书省的差事捋顺了,万岁定会找你商议此事。」 都是自己人,沈彦义也不说虚的,「我朝顽疾不在兵权上,而是选官之制。不根除顽疾,万岁就算收回了兵权,早晚还会重回十六卫手中。」 身在朝堂的郑省初和沈彦佑当然明白这一点,也在思考该怎么办。 郑省初道,「我朝采用的以察举和九品中正为主的选官制,自汉朝至今已有七百余年,早已根深蒂固,想改谈何容易。」 沈彦佑则问,「大哥想到了更好的选官方法?」 「嗯。」沈戈放下酒杯 ,沉稳自信,「我朝不知有多少治国良才因出身卑微托投无门,无法为国效力。治国之士,应不论出身、不分地域,只要遵纪守法有才干,就该有机会参加官员选拔……」 沈戈滔滔不绝讲了小半个时辰,郑省初和沈彦佑听得热血沸腾。沈戈所说的选官制若真能推行,对朝廷和全国百姓都大有裨益。 但对世家豪门而言,却是割肉放血,必会受到他们的猛烈攻击,大半朝臣都不会站在新制一边。但这有何妨?他们反抗得越激烈,越说明此法切到了他们的痛处。 若此法成,朝中想结党营私,比现在难上数倍不止,他祖父留下的祸端便能彻底消解。郑省初斗志满满,「此法甚好。如今我祖父的人手九成已被我掌控,这些人都会站在新法一边,在朝堂之上咱们有一搏之力。」 「万岁也会赞同新法。」沈彦佑很有信心,「若此事成,大哥定将名留青史,传芳百代。小弟想蹭大哥的光,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好,那咱就抄家伙,干!」沈戈起身举杯,三人以茶救为盟,定下了即将震撼大夏朝堂的雷暴。 喝了结盟茶后,沈彦佑愈发兴奋了,「此法大哥是如何想出来的?」 沈戈如实道,「我在乌沙镇时受出身困扰,很多事做不得,心中便隐约有了这个年头,后经恩师指点逐渐明朗,最后成型则在与如玉反复推演之后。」 沈彦佑笑得灿烂,「我就知道肯定有大嫂的功劳。」 「咱们之中若真有人能名留青史,当属弟妹。」郑省初自认聪明过人算无遗策,但对弟妹林如玉,他是真心佩服。 不只他一人佩服林如玉。 林如玉不只革新了军医选聘标准、官兵外伤救治流程、用药准则,还研制出了药效更佳成本更低的止血药、退热、防瘟等二十余种常用药方,受益的兵将和百姓何止百万。 所以,林如玉才破例成为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太医署女掌舵人,商女林如玉如今已是大夏的传奇,与沈存玉一起并成为大夏双玉。 此刻,这位传奇女子正坐在宣州娘家的花园里,与母亲闲话家常。 林母摇着双面绣扇道,「彦阳想跟阿衡一起出海探寻新商路,不知老侯爷知不知道此事。」 成亲之后,林如玉虽然没在兴阳住几日,但林父还是把生意开到了兴阳城。她的二弟林杜衡子承父业,十五岁便在各州跑生意,竟与沈戈的胖堂弟沈彦阳成了志趣相投的好友,常结伴出游。 如今,九州之内的生意已无法勾起林杜衡的斗志,他将目光转向外海,沈彦阳则与他一拍即合。 好男儿志在四方,弟弟要出海,林如玉不拦着也不担心。因为一林家和武安侯府如今的实力,只要阿衡和彦阳不上蹿下跳作死,海上新商路寻不寻的到林如玉不知道,但他们肯定能平安归来。 林如玉摇扇望着在湖面上,带着自己的四个儿女采荷叶玩的三弟阿棠,笑问,「娘也有阵子没去兴阳了,不如咱们带上阿棠一块走一圈,与祖父和二叔一块商议他们出海的事?」 舍不得与女儿分开的林母立刻应了,「你难得有空歇息,咱们一路游山玩水过去,反正阿衡他们出海也得明年,咱不着急。」 母女俩兴致勃勃铺开地图,商议经哪条路去兴阳时,郑昌明到林府拜访太医令林大人。 被贺炯明抓住后获救后,郑昌明以身体伤损为由,辞官脱下盔甲重拾画笔,泼墨山河,如今已是长江六州名士,一幅墨宝就能卖出数百上千两银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此番他来林家拜访的是「太医令」,林如玉一听便知他的来意。 在林家前院,郑昌明见到二十八岁,美艳大气犹如牡丹盛放的林如玉,第 一句话便是:「郑某斗胆登门,想为林大人画像。」 林如玉展颜而笑,「郑大哥的四美图还未凑齐?」 郑昌明摇头,颇具名士风流,「十年来,昌明未画一张美人图。因有大人和沈将军双玉在前,大夏再无美人。」 所以,他少年时便立志要画的四美图,如今还未动笔。郑昌明眼巴巴望着林如玉,表情一如十四年前在宣州芳华园游船之上,恳请林如玉让他作画之时。 彼时,只求家人平安顺遂的商女林如玉,拒绝了他的请求。 此刻的大夏太医令林如玉慨然应允,「郑大哥把我画漂亮些,等史官为我做传时,我让他们把画像加进去。」 郑昌明喜极而泣,「昌明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