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1写在前言
原本正在写的宝钗后传停了,并不是我想弃文(其实那文我还正在写,如果有可能的想把那篇文改成一部普通的种田文)在写那文的时候,越往下写下去的时候越觉得有些奇怪,宝钗被曹公隐喻成山中高士晶莹雪,她是一个贵族女子,她有自己的骄傲,我总想她一定是不会出现在那样的一个背景下的(即使是在贾府颓败这样的大环境下)
要写出一篇宝钗同人文也一直是我的心愿,即使宝钗同人文很冷门,但是千金难买我想写。。
另外,我虽然看穿越小说,但是对穿越小说我一直很挑剔,只要有一点错误的地方我可能就不会再看下去,我自己本人也一直是很避免写穿越题材的小说,也不怎么写古代文,但是一旦写了,我一定会尽量写得好,也希望有人能指出我写错的地方。
我本人是不太愿意写宝钗的穿越文的,如果可以我愿意在原来的基础之下写的,可是我在原有的基础之下我发现我写不出来,于是,我只能写这么一个以穿越为前提的宝钗文了。
我会好好更文的,也请大家支持我,你们的留言是我最大的写文动力。
------------
2第2章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此句歌词不知流于何朝何代,又是何人所做,然则情之一字,自天地混钝之时便存,只数历代巨著,譬如《春秋》《尚书》《战国策》《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写尽多少王侯将相,文人骚客并英雄好汉,只专为女子所著之书极少,各代奇女子譬如红拂、绿珠、步非烟、关盼盼等皆是多情之人,本书所著之女名唤宝钗,原是闺阁小女儿,自有她姓名以来,赞赏之有,怜惜之有,讥讽之有,辱骂之有,①38看書网并非为她正名,只写出心中所想之宝钗。
且说金陵自入了冬月便阴冷的厉害,自昨日晌午过后,天开始降起了小雪,有从酒馆里出来喝得踉踉跄跄的汉子沿街走过,嘴里还胡乱哼着;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醉汉口中所哼唱的几句歌儿,说的正是已在金陵威威赦赦了一二百载的四大家族,歌里唱的贾家,史家,王家先后于先帝时就随官入驻京中,唯独只有这薛家,除了先祖紫微舍人外,余者子孙都只承袭了皇商一职,并无入仕者。
又说这薛家府上,落于金陵城中正北的尺户街上,已经有一二百余年,沿街的俱是一些达官贵人,这一代薛家当家人名做叫薛谦,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只捐了个五品同知的闲职,虽说年龄不大,但因父母都已仙去,早承了先祖的皇商一职,又将族的上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只奈何他这一房里子嗣单薄,他只有一个亲兄弟,名叫做薛译,一心要走仕途,却因仕途不畅索性带了妻儿终日寄情山水,薛谦的正室太太乃同是四大家族中的王家小姐,嫁了京中□年,底下如今也只有一个嫡出的哥儿并一个姐儿。
却说薛府前些日子,因家中小姐闺名唤做宝钗的大病了一场,足足闹了个把多月,只把个薛府闹得人仰马翻,好容易病愈,薛家太太王氏带了阖府有头脸的媳妇婆子们浩浩荡荡的往庙里还愿,因他家大势大,还愿时给庙里捐香油,施米粥,自又引来坊间许多热闹传闻,这却都不提。只说这家小姐薛宝钗年方五岁,因其天资聪慧,父亲薛谦视若掌上明珠,并亲自教习读书,反倒是嫡子薛蟠因年少顽劣又不爱读书,很不讨薛谦欢心,因前些日子家中顽耍不知怎的跌进池子里,堪堪将人捞起来,薛谦着了郎中来看,因她小儿体弱,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一连躲了几日,好容易才将命保住。
且说因薛宝钗身上不好,王氏自然命了服侍的丫鬟婆子好生照料,这宝钗所住的院子叫做晓春院,院里五间小抱厦只住着她一个姑娘与贴身的奶嬷嬷并十几个丫鬟,只因到底年幼些,王氏不忍女儿隔得太远,仍近身养着,因此离薛王氏所住的明禧院只隔了一条夹道。
这日天正下着雪,有几个当职的婆子在外间围着火盆自顾说话,西边厢房里一群小丫鬟在里面赶棋子儿顽,里面的套间便是薛宝钗的闺房,因烧了熏笼,进来扑面便是一阵暖香,一侧立了一架一人高的穿衣镜,正用一个秋香色金钱锻子制的套子罩住了,除穿衣以外平日都有罩子拢住,一张大案几立在东墙,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正插了几枝怒放的梅花,西窗底下只置了一张美人榻,一个四五岁身着藕合色提花家常袄的小姑娘窝在上面,膝上搭了一条俄罗斯毛毯,此人正是晓春院的主子薛宝钗。
然则,这小宝钗却并非原来的宝钗,原来这窝在榻上的人本名叫做季云英,灵魂本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二十一世纪女孩,原本是西北一所大学中国古代历史学专业的大二学生,似乎是因原来的薛宝钗无意落水之后穿过来的。
却说这季云英已经穿越到这个身体一个多月,她在醒来时得知自己名叫做薛宝钗,有一个哥哥叫薛蟠时便知自己狗血一般的穿越到那部惊天巨著红楼梦里面来了,前世她从小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现在她莫名奇妙穿到这个红楼梦里来了,那原本的季云英又怎么样了,还有原来这个身体里的薛宝钗又到哪里去了,她还能回去吗?
季云英正想的出神,院里突然传来宝钗的奶嬷嬷李氏的骂声:“你们这群小蹄子,只顾自己玩耍躲懒,姑娘屋里也不留人伺侯,等会子姑娘口干要吃茶还要自己倒不成。”
又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也响起:“姑娘好性儿,越发惯得你们不成样子,等明儿我回了太太,全都打发出去罢。”
季云英听出这是宝钗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星云的声音,另又有一个声音也说:“还等什么明儿,咱们今儿索性就去回了太太罢,都打发出去看你们有脸不有脸。”
说话的亦是晓春院的一等丫鬟星雨的声音,她个性泼辣耿直,看着倒跟日后的晴雯有些相似,不怪她们如此紧张,原是小宝钗意外落水后,王氏先将宝钗身边的丫头们打的打,罚的罚,又将宝钗原来的奶嬷嬷打发了,这李氏还是新来的,虽说伺侯主子有头脸,只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子几辈儿的脸面也要丢尽,不想李氏才刚出去一会子,留下来伺侯的小丫头便躲到外间顽耍去了。
此时院里有几个小丫头已经被吓哭了,李嬷嬷原也只是唬她们的,见都得到了教训便又骂了他们几句才罢,说话时,李妈妈并星云星雨已经进到套间,坐在榻上的小宝钗抬头看去,走在前面的奶嬷嬷正是李氏,只见她二三十岁的年纪,头上勒着一条翠蓝销金巾子,上身穿着一件蓝绸子袄儿,一双眉眼看起来倒还和气,后面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鹅蛋脸身量中等,穿着玉色云缎皮袄儿,黄绵紬裙子的姑娘是星云,另一个身量微稍瘦小一些,穿的蓝绫对襟袄儿,下穿一条紫绢翠纹裙的便是星雨,薛宝钗身边原有四个大丫鬟,一个叫小若的因母亲亡了,王氏特许了回去守丧,另一个叫玉彤的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已于几月前配了小子搬出了晓春院。
奶嬷嬷李氏看到小宝钗三四岁的小人儿安安静静的靠在榻上,手边拿了一个金制的九连环正在解,便笑问道:“好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屋里顽呢,他们外间正在赶围棋子儿顽呢,姑娘何不去凑个热闹呢。”小宝钗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不想去,屋里倒比外间儿还暖和一些。”
李氏将宝钗抱在怀内,又爱抚着问她想吃甚么零嘴儿,小宝钗只摇头不要,一同进来的星云看着宝钗对李妈妈和星雨说:“也不知是不是上回落水惊着了,总觉着姑娘从好起来性子大变,连话也懒得多说呢。”
李嬷嬷原先在二门当差,因刚生了儿子奶水足,王氏见她生得干净,这才将她调到旁边身边服侍,她哪里知道先时宝钗是个甚么性子?便问道:“不知道姑娘怎的性子大变?”
星云说:“先时姑娘极爱说笑,自病好后,便是有时见了老爷太太也不肯多话一句话,李氏听后便道:“如此说来,等会子到了太太院里去,少不得要回了太太才是呢。”
小宝钗一听她俩所说顿时有些心虚,她原本便不是宝钗,为免无意露出马脚,平日里自然不敢乱说话,再者她心想,薛宝钗本来便是红楼梦中是著名的冷人儿,为人又最是温柔娴静,怎么婆子丫鬟倒还说她话少。宝钗怕薛家疑心,连忙对着李氏说:“并非是我这些时日话少,只是一则我也大了,若还跟先前一样冒冒失失,恐以后要惹人笑话,二则天气越发冷了,穿得太多又活动不开,也便懒得动了。”李氏听此果然放了心,便笑眯眯的说:“姑娘若无事自然是我们的造化了。”
那李氏见宝钗这样说,显见是放了心的,便自留星云星雨与宝钗说话,自己又到外间去了,只过了一会子才又进来说要带宝钗到前边儿太太院里去顽,星雨给宝钗换了一件香色潞紬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钉的是五心梅花钮扣儿,因外间还在下雪怕经了风,星云特意去拿了件的银狐斗篷要给宝钗穿上,李氏看了摇摇头道:“这件银灰色的斗篷虽厚重,只是颜色到底暗了一些,配这袄儿倒不好瞧,去寻一件观音兜来。”
星云又找出一件观音兜来与宝钗穿上,红艳艳的观音兜配上去果然好看的紧,李氏又叫了星云留了下来看院子,只带了星雨和几个小丫头便抱着往前面明禧院里去了。
这薛府并不像贾府人口复杂,府里的太太王氏,十六岁时嫁入薛家,上无公婆要伺侯,下无姑嫂要相处,一进门便做了薛府的当家奶奶,不过几年间,又添了嫡子嫡女,虽说底下有三个姨娘,到底也没有子嗣,不过是面上的罢,且薛谦又为人正派,王氏自是心满意足的。
李氏带宝钗进到王氏所住的明禧院时,外间正有几个媳妇等着回事,只因过了议事的时辰又不敢扰了王氏,见了宝钗纷纷上前问安,抱着宝钗的李氏也不答话,只管抱了宝钗便径直便进到套间里。
里间因烧了熏笼倒是暖和得很,星雨与几个小丫头自去找伺候王氏的姑娘们说体已话去了,进了王氏的屋子,只见临窗一张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沉香色水纬罗的靠背,又摆了两个密褐色挑绣的引枕,两边设一对洋漆描金小几,上阵着多宝瓶,宝钗举目一看,见地下正站着的一个婆子在与王氏说话,那王氏正坐在炕上,年龄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端庄秀美,上身穿着一件大红色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底下是一尺宽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紬娇绿缎的裙子,又戴了一条貂鼠围脖儿,脚下穿着红鸳凤嘴鞋儿,又看她云鬓上戴了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髻上插了一支灵芝竹节纹玉簪,额上勒的是溜金沿的珠子箍儿,两耳戴着青宝石坠子,颈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上吊着一个白玉镂雕竹节花鸟佩,两腕上戴着一对银烧蓝双龙戏珠珊瑚镯,她手边炕桌上还放着一摞账本,见了宝钗进来忙喜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儿,怎么这会子巴巴的又过来了,身上冷不冷呢。”
说着又摸了摸宝钗的小手,见都是暖的,便要宝钗上炕上来,宝钗先问了王氏的安,便乖乖的坐在一旁,王氏见了宝钗,将账本丢到一旁,王氏搂着宝钗,摩挲着她的脸怜爱的说:“我儿自前些时候落水了,眼看着倒是瘦了不少呢,前儿你爹寻的奶酪有吃没有?”
王氏此话虽是对着宝钗说的,只是地下站着的人都听出来是敲打伺侯宝钗的丫鬟婆子呢,那□李氏忙说:“奶酪姑娘每日早起便吃一盅,只是终究因身子有些虚,不敢给她吃太补的东西,每日不过吃些粳米粥,前日嫌粥没滋味儿,想吃卤子,咱们那院里只有玫瑰卤子,刚刚调了半碗喝下去才罢。”王氏听了便说道:“姐儿想吃卤子如此不早来告诉我?我这里除了各样卤子,前日老爷给了几瓶玫瑰香露与木樨香露,滋味儿比卤子好些。”说着便叫红豆去取了来,拿给李氏着她带回去。
李氏接了香露收好,又对王氏说道:“正是因咱们姑娘,有一桩事还需回太太,想讨个示下呢。”王氏抬头看了宝钗的李嬷嬷一眼,正要问,外面有婆子隔着窗子低声喊道:“老爷家来了”
------------
3第3章
听到外间传话说薛谦进来了,屋里有年轻的媳妇姑娘们纷纷避让出去,此时薛谦已进了暖阁,王氏亦抱着宝钗从炕上下来迎了上去,那薛谦进来了便望着王氏问道:“我才走到外间便听见你们说钗儿,可是钗儿又哪里不好呢,打发人叫郎中了没有?”
王氏笑望着薛谦回道:“哪里有当爹的一回来就说自己女儿不好的。”
宝钗抬头向来人看去,那人正是现下薛家的当家人薛谦,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上身穿了一件青色缎面穿云锦绣的长袍,衬着五彩翻身抡水兽纳纱袜,底下是双鹰爪四缝干黄油靴,外面还罩着一件一根杂色也无的白色貂皮大髦衣裳,想必是才从外面回来,大髦衣裳上还沾了雪,只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大帅哥,下巴上却蓄起了小胡子,还一脸的深沉样子,这让宝钗禁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却刚好被薛谦看到,薛谦便拿手逗着薛宝钗问道:“我儿在笑些什么,也说来与为父听听。”说着便要去抱宝钗,王氏连忙躲过了,将宝钗递给她的奶嬷嬷,又亲自上前帮着薛谦脱下了身上的大髦衣裳,嘴里还嗔怪着说道:“老爷才从外边儿回来,等会子寒气又扑了钗儿一身,仔细给她招病呢。”
薛谦脱了身上穿的大衣裳,又在熏笼边烤热了身子,才从奶嬷嬷手上接过宝钗,薛谦叫人拿了糕点来喂给宝钗吃,又逗着宝钗喊他爹爹,宝钗靠在他怀内软软的喊了一声:“爹爹。”
薛谦笑着应了一声,又抱着宝钗坐到炕上,王氏亦坐在薛谦身旁,她转头望着李氏问道:“李妈妈刚才要回什么事儿?”
李氏垂手回道:“自从咱们家姑娘落水后,我瞧着姑娘精气神儿总不大好的样子,连话也不爱说,怕是被什么东西唬着了,我特来回太太,想要讨个示下。”
王氏听了果然很紧张,连忙问李氏可有什么主意,李氏年龄到底大些,便回道:“想来并不碍事,怕是冲撞了甚么,只烧几刀黄纸给姑娘收收惊也就完了。”王氏听了便马上让外面去备东西,又让她的陪房严海家的让他男人在城南施粥三天,又到金陵的德云寺里去捐二百两香油钱,要德云寺里的高僧给宝钗念几日平安经。
一旁的薛谦见王氏安排好后又又吩咐道:“收惊倒也罢,只是自上回钗儿落水后,我总担心一样,怕她落下病根,如今我看钗儿怕病后身子没有养好的缘故,你明儿只拿了我的帖子去请李郎中上府里来瞧瞧,开一副好方子仔细养着罢。”
王氏连连称是,又接连吩咐出去,宝钗一旁冷眼看着,红楼梦中的薛姨妈青年丧夫,心灰意冷之下怕宗族抢夺家产,将家中事务尽数交给娘家哥哥,又娇纵的儿子薛蟠害死人命,迫不得已才上京寄住荣府,又在宝钗选秀失利之下无奈选了贾家做依靠,现下看来,如今王氏办事干净利落,将这后院中治理得井井有条,瞧着并不输王熙凤半分的样子,这一世里,她自然不想嫁给贾宝玉,只是她人小言微,就算说什么话大人也水必会当真,因此看来希望竟是要全落在薛父身上,只红楼梦中薛父早逝,需得有个什么法子让薛谦安安生生得活下去才好呢,一想到这里薛宝钗便低头沉思起来。
薛谦逗弄着宝钗顽了一会子,又问王氏:“我这几日铺子里事多,也不曾过问,今年冬日雪多,你可有打发人到庄子里去瞧过?”
王氏笑了笑,看着薛谦道:“还有你此时来巴巴的相问?下头场雪后,我便打发常武往庄子里去走了一槽,又叫了庄子上的丁大福来问,那丁大福说今年雨水大,收成不过一般,那丁大福是个老道的庄家人,说今冬雨雪多,想来明年的事成自然便好了。”
薛谦摇了摇说;“谁问你这个了?每年冬日里雪多风大,总有雪压垮了房屋,叫这些佃户白白遭怏,你可有吩咐叫他加盖房屋抵防些。”
王氏对薛谦道:“有你这样的东家,春日惦记着庄上的春耕,夏日惦记着庄上的雨水,秋日惦记着庄上的收成,冬日又惦记着庄上的风雪,我生平还是头一回见着,只怕全天下的佃户愿意在咱们家里做事呢。”
薛谦看着王氏说道:“老太爷在时,时常告诫我切不可因小失大,不过几两银子,几句话的事,做好了他们也感念我们呢。”王氏笑了笑,对薛谦说道:“老爷放心,前几日听陪房的说史家这边庄子里因雪大压垮了房屋,那一家佃户共计十几口人全被压死,我知道后,那那丁大福来时我特意嘱咐了一番,他回去细细查看一番。”
薛谦听后便罢了,又说起马上便是年节,询问各处送礼的事,王氏听后说道:“这几日正是因各处送礼的事,闹得我头疼,也不知道二老爷,二太太何时到家,有二太太帮衬着,我也能轻松一些。”
薛谦说:“我已经打发人来问了,左不过是这个月就回了,家里辛苦你了。”王氏听后红着脸说;“我不过白说说罢了。”
王氏将外面的事安排妥当后,又陪着薛谦了一会子话,不过风吃了一盏茶便听到外面的婆子喊道:“大爷下学了。”只是过了半日,还未见薛蟠进来,薛谦便沉着脸说:“这孽障既然回来了,如何还不进来与他母亲请安!”
你道这薛蟠为何不进来?原来是他得了一件好顽意,又知道他妹妹宝钗这几日身子不好,便要拿去与宝钗解闷,偏回来时又听说他妹妹在明禧院里,便又来了明禧院,哪知刚进院子便听说他父亲也在这里,顿时唬得什么样儿似的,连进去也不敢了。
王氏见薛谦沉着脸,连忙说道:“你这当老子的每回见了儿子就喊打喊杀的,惹得蟠儿每回见了连话也不敢说了。”
薛谦看了王氏一眼便冷哼一声说道:“素平日这孽障刁蛮霸道,你这当母亲的不说管教,如今越发纵得他越发无法无天。”
王氏也不敢再为薛蟠辩解,只叫外间婆子领了薛蟠进来,待薛蟠进来后先问了他父亲与母亲并妹妹的安后,便双手垂立站在底下等着薛谦问话。
果然,薛谦见了立在一旁的薛蟠便厉声斥责道:“现在并不是下学的时辰,你如何这么早就家来了?可是在学里又淘气了,明日我去问了你先生若知道你又胡闹定要捶死你这孽畜。”
薛蟠唯唯喏喏的回道:“回爹爹的话,蟠儿并不敢淘气,只是才刚先生家里打发人来,说是先生有同年来拜访,先生特准了我们提前下学的。”
薛谦听了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冷声说道:“我明儿打发你小厮来问,若有半句谎话,等着挨板子!”薛蟠连忙回道:“蟠儿不敢欺瞒爹爹。”薛谦也没搭理他,只低头逗着怀里的宝钗顽,宝钗偷看在地下站着的薛蟠,想是刚从外面回来又换了衣裳来的,此时薛蟠身上不过穿的都是家常的衣裳,头梳了个朝天辫,颈上戴着一个项圈,上面挂着一把八宝护命金锁,上身一件大红色的半旧绸面袄儿,底下绿色撒花裤,脚蹬着一双四缝双合的鹿皮浅靴,六七岁的小哥儿生得粉雕玉琢,看起来可爱非常。
薛蟠见宝钗正在看他,便趁着薛谦不备对着她挤眉弄眼的,王氏见了也不点破,倒是对着宝钗说:“你下去跟你哥哥到外间顽儿去,饿了便叫□拿才做好的酥皮蛋黄卷子吃,只不许你们贪嘴,。”
薛蟠应了一声,那薛谦又对薛蟠说道:“好生照看你妹妹,如若磕着碰着了仔细你的皮!”
“是,孩儿晓得了。”薛蟠恭敬的答应了一声,便牵着宝钗的手出了暖阁,宝钗后面的李妈妈和星雨告了个罪也退了出去。
出了明禧院,薛蟠小霸王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他指着身边跟的丫鬟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老爷在明禧院里如何也没人知会一声,回去等爷罚你们跪在雪地里,茶水饭菜都不给吃,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当心。”
一旁的宝钗看了暗暗心惊,这真不愧对他那个绰号‘呆霸王’呀,就凭现在薛蟠这个样子,如果放任他这样恣意妄为,只怕薛家这一世仍然要败在他手里了。
那被骂得小丫鬟才跟着薛蟠从他院里来的,哪里知道薛父在明禧院里,平白无故的得了一顿好骂,又不敢申辩半分,独是他身边的大丫鬟云若还能劝解几分,见薛蟠发起脾气来便急道:“我的小祖宗,这还没离了太太的院里大爷就开始闹起来了,仔细老爷又来问呢。”
薛蟠住了嘴,只仍是一脸的恼色,旁边相跟着的宝钗见了薛蟠这霸王样儿便说道:“你被爹爹骂了一回,倒还怪起人来,看我现在就去回了爹爹呢。”说着,转身就要走,薛蟠一时急了,忙拉着宝钗,对着她作揖:“好妹妹,快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
宝钗被这个小正太的模样逗笑了,那薛蟠见宝钗笑了,便要引着她到自己院里去看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宝钗便问:“你又弄了甚么好物儿,不怕爹爹知道了又要罚你。”
薛蟠听了果然又有些怕,他嘟着嘴不满的说:“我下辈子投生到家里也要做个姑娘,看爹爹每回见了我还骂是不骂。”
薛蟠身边跟的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好笑,只不敢当着这霸王的面儿笑出来,宝钗看了他一眼道:“你又说胡话了,仔细爹爹听到捶你呢。”跟在宝钗身后的李氏也笑道:“这哪个不盼着是个男儿身呢,怎么蟠哥儿倒想做了姑娘了?以后蟠哥儿大了是要接老爷的手的,太太和姑娘都还要靠哥儿呢。”
薛蟠听了便道:“即是以后都要靠我,为什么爹爹每回见了我动辄就是打骂,平日又是教妹妹读书,又是教妹妹认字的,只每回见了我连看一眼也不愿意呢。”说罢还一脸醋意的看了宝钗一眼,这话李氏却是不能接的,总不能说姑娘天资聪慧,这蟠哥儿已经六七岁连个三字经也背不全吧。倒是宝钗对着薛蟠说:“你何曾知道你爹爹的一片苦心,如今这家里只有你一个哥儿,说句不吉利的话,以后两老去了,你又无个兄弟做臂膀,如何支撑起这个家呢,现在你倒怨上他了,等以后便明白他的苦心了。”
“你爹爹?”薛蟠听了,不解的望着宝钗问道:“难道不也是妹妹的爹爹么。”
宝钗心道不好,一不小心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果然,身后跟着的□李氏一脸惊恐的望着宝钗说道:“我的好姑娘,你哪里来的这些古怪话,叫别人听到是要笑话的呢,再者日后太太给府上添几个哥儿姐儿的,何愁蟠哥儿没有臂膀呢,这话以后快不要再说了。”
宝钗马上住了嘴,只薛蟠听的似懂非懂的,倒只听出父亲还是指望自己的,便又为平日只知憨顽贪耍荒废了学业心生愧疚,只这反省的心思刚过,薛宝钗便说:“你不是说得了什么好顽的东西么,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薛蟠才起的心思立马消了个干净,他连忙喜滋滋的引了宝钗到自己所住的则唯馆去,这薛蟠所住的则唯院馆原是薛舍人在世时常住的一处地方,名字取自论语里的‘执玉者则唯舒武,举前曳踵’。到薛蟠五六岁上下后,王氏便命他住了此处,如今里除了薛蟠的□,另有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余下的三等丫鬟并粗使丫鬟婆子也有十几个。
薛蟠与宝钗一行人进了则唯馆时,因外间太冷只有一个婆子守着,她见了薛蟠与宝钗忙向里面道:“大爷与姑娘家来了。”
立时门口的帘子被打起,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小女孩探出头来笑道:“大爷今儿回来的好,快跟姑娘两人进里面暖和一下身子,我们几个正在说笑话呢。”
------------
4第4章
原来探头出来的姑娘叫冬儿,是薛蟠身边的大丫鬟,另有一个叫碧彤也迎了出来说道:“大爷家来了,我们几个正在说笑话儿呢。”说罢又转头看向宝钗说道:“姑娘身上如今可大好了,我们几日前到了晓春院给姑娘请安,只当时姑娘身上正不好,并不敢进里间去叨扰呢。”
宝钗身后的星雨笑着说道:“多谢你们几个挂念,如今姑娘身上已大好了,只是姑娘走累了,快快将你们上好的体已茶端上来。”冬儿打趣星雨:“雨丫头,我难道不知道你,必是自己要吃茶,又不好直说,使平白拉上姑娘罢了。”
这几个姑娘年龄相当,又是自小一处长大的,自然亲厚非常,几个人相互取笑了几句,云若又亲自捧上好茶奉与宝钗并几位姑娘,才吃了半盏茶,那冬儿便问薛蟠;“我才听小燕儿说大爷去太太院子里遇到老爷了,老爷可问了大爷甚么话没有,大爷都答得好不好?”
星雨见冬儿一连串的话问下来,倒要把薛蟠问得不知该先说哪一个才好,便笑着说道:“显见冬儿姐姐果然是疼惜大爷的,也难怪太太最是放心你,想来则唯馆的姊妹们都要沾姐姐的光呢。”
冬儿见星雨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便问道:“我跟了大爷的一场,自然什么都以大爷为先,不过却不知道怎么姊妹们就要沾我的光了?这话说的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碧彤斜着眼睛上下瞅了冬儿一眼,嘴角含着笑说道:“你不明白?咱们几个沾了光的姊妹们却都明白呢,前儿大爷身子不好,你将大爷伺候得妥妥帖帖,太太又将你叫过去好好赞赏一番,连带我们也有赏,可不正是沾了光么。”
此时冬儿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便装着糊涂说道:“伺候大爷得又不是我一个,大家都得了太太的赏,都是自己平日尽心服侍的缘故,与我甚么相干。”星雨笑着说:“虽是这个话,只是也因你将则唯馆的家当好了,我看则唯馆如今怕是离不了你了。”
冬儿听了,脸上顿时一片绯红,咬牙瞪着星雨说:“你们这群作死的小蹄子,惯是会欺负人,看我来撕你们的嘴!”说罢,便扑上去下死力掐了星雨几把,星雨吃疼连连告饶,偏冬儿还不放过她,只道:“我也不与你斗嘴了,我只去问姑娘,如何把你□得这样,看你明儿到了婆家也这样不成!”
宝钗正一旁吃茶看她们调笑,见冬儿说到自己便道:“都是我的不是,她在晓春院也是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平时星云恨得甚么样儿似的,倒要烦冬儿姐姐替我管教她了。”
冬儿与星雨调笑一阵,又得了星雨赔不是方才罢手,只对着宝钗道:“我看分明是这丫头自己的缘故,如何不见星云这副样子,我只保佑她明儿得一个厉害婆婆才好呢。”
众人自是说笑,只宝钗看了一眼薛蟠,见他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一时星雨又望着碧彤道:“小若身子如何了?”
那小若是碧彤的亲妹子,前些日子病了,便挪到外头去了,碧彤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还是老样子,每日咳个不停,倒比在府里越发重了几分,我那老子娘,也不舍得花银子给她请个高明些的郎中,成日家用的那些药都不中用,且如今这么冷的天,他二人也不点个炭盆,上回求了太太的假,我回去看她,瘦得甚么样儿似的,又直说嘴里没味儿,我从府里带的牛乳菱粉香糕倒吃了两块,叫我老娘看到了,还说这样好的糕,合该留着给我兄弟吃才是。”
星雨爆炭一样的脾气,听后大怒说道:“你这老子娘也太不该了,难道小若每回的月例还不够请个郎中的?治好了小若再回府里来当差,既不用他们出米银,每月还有例银送回去,不比甚么都强。”碧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二人能有多大的见识?说来也不怪他们,如今四五十岁的年龄,只有我兄弟一人,我兄弟不过六七岁,他们总担心有一日去了,我们姊妹几个不照护我兄弟,便想着为我兄弟攒下一份家底来,那日家去还问我身边有没有攒下的银子呢,我只说,哪一回不是发了月例便过来要走,哪里还有银子攒下。”
星雨兀自气了一阵,索性不再提小若,只跟几位姑娘一同说话,那宝钗听她们说了一阵,问薛蟠:“你不是要带我来看甚么新奇的好顽意儿么。”薛蟠便拍手对冬儿说道:“快去把爷新得的宝贝拿来给姑娘瞧。”
那冬儿又气又笑的瞅了他一眼说道:“大爷成日家只知弄这些顽意儿,仔细明儿老爷问你书答不上来呢,老爷又要发恼呢。”薛蟠被说的扫了兴,冬儿也不敢再劝,便亲自从薛蟠书案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捧了出来,薛蟠开了盒子,宝钗低头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那盒子里放的是一个海螺,海螺足足有个海碗那么大,上面的颜色也鲜艳非常,因金陵是内陆,平日自然是少见这些东西的,不过宝钗突然见了这难得一见的海螺时却生出一股亲切之意,她拿出海螺放在耳边,屋里的姑娘们见了她这举动,不免有些面面相觑,便是薛蟠也好奇的问:“好妹妹,你在听甚么?”
“听海声。”宝钗答道。
“海声是甚么声。”薛蟠接过宝钗手里海螺侧耳听了半响,喜的拍手大笑道:“里面果然有声音传来,细细听来果然像是海声。”
冬儿见此,便笑着说道:“大爷又不曾见过海,如何便知道这是海声。”薛蟠却道:“我虽不曾见过海,只不过听了这声音,眼前却似乎像是见着了呢。”
宝钗知道古代又不像现代有许多现成的影像实物的来介绍,许多姑娘还未曾知道海是甚么东西呢,便是薛蟠所知也多是听了以前曾出过海的下人所言,因此屋里的女孩们见了都抢着要听,不过片刻海螺从这个姑娘手里又传到那个姑娘手里,便是外面的粗使丫头也都在院里聚在一处听他们讲甚么海声,一时院里都是姑娘们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不过又一会子王氏院里的灵芝来了,她一进屋子里冬儿与星雨等人都围上来说道:“好姐姐,快来听听这个顽意儿里面有海声呢。”
灵芝接过来将海螺放到耳边听了片刻便笑着说道:“果然有趣,倒不知道这个声音却是从哪里传来的。”倒是一旁的宝钗见王氏身边贴身使用的灵芝来不免好奇的问:“灵芝姐姐是个忙人,如何此时有空到这则唯馆来了?”
灵芝说:“好姑娘,你快别打趣我了,甚么闲人忙人,不过是太太听说你们在这儿看甚么海声,特特儿的打发我也过来看看,只是我却不知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云若笑道:“这海螺还是前儿小峻拿来孝敬大爷的,看着颜色虽然好瞧,只是模样儿有些怪,搁在家里也没人去动,偏巧今儿咱们姑娘一看这海螺就说里面有海声,咱们拿来一听,果然有声音,只咱们没见过海,究竟是不是也不知道呢。”
偏偏星雨是个促狭鬼,她捧着海螺对薛蟠说:“大爷,我听说咱们府里老爷跟着商队出过海,大爷何不捧了海螺去请老爷听听到底是不是海声呢。”薛府里都知道薛蟠素日是最怕薛老爷的,被星雨这么一说,顿时笑倒了一屋子,薛蟠也不恼,他只好奇宝钗是如何知道里面有海声的,便拉着宝钗的手问道:“好妹妹,你又不曾跟爹爹一起出过海,却是从哪里知道这是海声的?”
其他姑娘也是一脸的好奇,宝钗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先前从书上看来的,古人说,隔海相居的人不像咱们似的容易通信,于是便把要说的话对着海螺讲一遍,而后又丢在海里,这海螺随了海水飘到收信人那里就能听到人要说的话呢。”
屋里的姑娘听了啧啧称奇,碧彤听了便连忙说:“果然有趣,那咱们莫不是把人家的书信给捡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那收不到信的只怕该等急了。”星雨笑嘻嘻的对众人说道:“这么大个海螺,那可不是说了一车子话么,想来那寄信之人必是个话唠,只可惜咱们听不懂它们那里的话,也不知竟是说了些甚么。”
众人都被逗的大笑,薛蟠也极欢喜的问宝钗:“好妹妹,你看的是甚么书,里面竟有如此有意思的东西,如何我看得书里竟是些之乎者也,要是我的书里也有这些有趣的东西,我便是天天看书也是乐意的。”
宝钗还未曾回答,那冬儿倒是抢着对着薛蟠说:“往常总听人说甚么书里有吃的,有美人,有屋子,要是大爷跟着姑娘一起多看些书,自然也便能看到了。”那薛蟠听到冬儿说的,便指着她捧腹大笑道:“我虽不爱读书,却也知道那原话是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瞧你说的,真是土!”冬儿笑着回说;“大爷瞧瞧是不是,咱们这里没有读书的,说起话来便土,不似大爷读过书,说出的话比唱得还好听呢。”
一旁的宝钗见这冬儿言语间时时劝着薛蟠上讲,不免多看了她两眼,那冬儿此时并不曾觉察着宝钗在打量自己,仍只说着劝薛蟠多读书的话,宝钗吃了半盅茶,又在则唯馆里面顽了一会子便有王氏打发人来请宝钗与薛蟠过去用饭。
兄妹两个进了王氏的院子,薛蟠见到老爷薛谦也在,不免又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待地下的媳妇丫鬟摆好饭,宝钗与薛蟠两个净手净面便坐在下首,王氏陪着薛谦吃了一盅酒见地下站的婆子,突然开口问道:“早上怎么恍忽听说孙姨娘身上不好?打发郎中来瞧了没有?”
那婆子回道:“已请了李先生家来瞧了,说是染了风寒,先生开了药方,说是吃两贴药也便罢了。”王氏便对自己身边的灵芝说:“将早上炖的烂烂的火腿送一碗与孙姨娘院里去,叫她好生歇着,这两天不必过来伺候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宝钗暗道这王氏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那孙姨娘个性老实巴交的,又是王氏从王家带来的,自有她们的情意,却又在薛谦面前博了个宽厚贤德的美名,薛宝钗又悄悄看了薛谦一眼,他倒是一脸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灵芝领命亲自去了,薛谦看了薛蟠一眼便冷哼一声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又弄了个甚么顽意儿,引得一屋的人都往你那院子里去,成日家贪顽好耍,以后可怎么得了?明儿把你每日的功课送到我书房里去,如今再不对你严厉一些,只怕以后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薛蟠听了,吓的手一哆嗦,正夹着的一筷子菜掉到桌上,那薛谦见了脸色越发沉的厉害,王氏忙陪着笑道:“不过是郑贵此次南下贩货的时候得了个海螺拿来与蟠儿顽,钗儿见了便说里面有甚么海声,屋里的姑娘都去凑热闹去了,我还顽笑说我们钗儿年岁虽小,看的书多,知道的也多呢。”
那王氏不过是怕薛谦又责骂薛蟠,故意把话题往宝钗身上引,薛谦脸色果然又缓了下来,他又望着宝钗说:“钗儿此次狠病了一场,身子弱了许多,依为父看,读书写字的事且先放上一放,待养上一年半载再学不迟。”
宝钗一一都应下来,只心道,她前世学的是古代历史,繁体文字对她来说根本就没差,后世很多文献经历劫难丢失了不少,薛家的藏书在整个金陵中是闻名的,如果不是身边总有丫鬟婆子跟着,她恨不得天天泡在薛家的藏①38看書网里才好呢。
饭罢,薛谦在王氏的院里歇下,薛蟠和宝钗亦陪着王氏说了会子话便回各自的院里去了。
------------
5第5章
自此又过了几日,薛宝钗越发明白回原来的世界已然无望,便索性又重操起了自己前世的专业,每日找了许多书本认真研读起来,倒是薛蟠因总来找宝钗顽,竟也跟着宝钗看了两三本书。
几日前,薛蟠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水浒传来,只因自己认得字少,里面倒有一多半字不认识,便成日家巴巴的跑到宝钗的晓春院来求她读来听,这日正读到林教头因奸人高俅所害,带刀误入了白虎堂被发配沧州,听到伤心处,那薛蟠急得大哭,口里不停的为这八十万禁军教头叫屈,一会子骂高俅为人奸伪狡猾,一会子又骂陆谦重利忘义,宝钗被他吵得受不了,便不满的说道:“你再哭下去我便不读了,随你找谁读给你听。”
那薛蟠还是眼泪汪汪的样子,活像他便是这蒙冤受屈的林教头,只因被宝钗嫌弃了,便撅嘴不敢再嚷,宝钗心道后人研究红楼梦中薛蟠这一人物,虽都说他个性鄙俗野蛮,只一时仗义起来,倒比他那雪人儿一般的妹妹薛宝钗更有人情味儿,如果看来果然是个真性情的人。
薛宝钗前世时看水浒便最不喜林冲,此时见薛蟠为林冲哭了一场,便正色对他说;“你需知这林冲是自己一时大意才落了这步田地,性子又着实软弱得很,若不是得了鲁智深来相救,怕不将命给断送了,显见这也是他自己的缘故。”
薛蟠听了顿时不满起来,对着宝钗分辨道;“那高俅已起了害人之心,便是林冲逃了白虎堂一遭,怕是又还有别的祸事等着呢,这与林冲甚么相干,分明便是高俅有意陷害。”
薛宝钗打量了薛蟠两眼,便点头又说:“你说的虽然也有理的,只是若不是他一味的委曲求全,最后怎会落得连陆谦这等货色也追杀他?,依我看,他连英雄都算不上。”
薛蟠听了,大怒,说道:“林冲如何算不了英雄?他可是东京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宝钗听后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可惜既无勇又无谋,还被逼得落草成寇。”
薛蟠气得哇哇大叫,直对宝钗说道:“妹妹我忠奸不辩!”宝钗争辩道:“不辩忠奸的人正是林站,一则上位者如此昏庸,他还一味的忠心,还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岂不是愚忠么?二则高俅几次三番害他,他竟然还能上当,岂不是连奸人也分不出来了。”
说完之后,宝钗顿时惊觉自己怎地将前世的一些观念说出来了,连忙住了嘴,幸而薛蟠此时正在发恼,宝钗见了薛蟠小正太发飙的模样很是好笑,又心内暗暗唾弃自己一个大人怎么会跟小孩子斤斤计较起来。
薛蟠对宝钗怒道:“我明儿便好生跟先生学认字,以后便不来劳烦妹妹了。”宝钗笑眯眯的回道:“那真是求之不得!”
薛蟠气冲冲的拿着书去了,宝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暗暗偷笑不止,这一世的薛宝钗自然不想当荣宁府的宝二奶奶,不免暗暗的将教导薛蟠的任务都揽了几分在自己身上,因宝钗每日晌午过后必要练上半个时辰的字,待练好后薛蟠正从学里回来,自薛蟠总来找宝钗顽后,宝钗便将练字的时辰往后延了,每日薛蟠来了便要他陪着一起练习半个时辰,薛蟠自是不乐意,只架不住总要求宝钗与他说水浒听,少不得总要依她几回,如此一来,一□爬似的字倒是写得端正不少,又因总惦记水浒里面的好汉们,每日也不斗鸡走狗,下学了直接回府,也便少惹了许多是非,喜得王氏嘴里只念佛,还巴巴得跑到薛谦面前去赞薛蟠,只薛谦总当他只装样子,不过几日就要现了原形的。
第二日,薛蟠又来找宝钗了,全因他虽立志要自己认真读书来看水浒传,只因那书里的字也不是一日就能学完了,偏他又心急知道书里英雄们的后续,如此便少不得来宝钗这儿赔礼,宝钗自然又借机对他提出诸多要求。
这日,薛蟠与宝钗两个带了一众的丫鬟婆到了藏①38看書网里找了半个时辰,捡了几本诗词拿在手里,薛蟠则在藏①38看書网里东窜西跳的,没一刻停下来,只累得冬儿云若不免要总要跟在他后面。
这薛家的藏①38看書网落于主院西侧的慎楼,是薛家中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藏①38看書网之精在整个金陵都极负盛名,时常有好学的学子上门求书,历任薛家人没有不肯的,因此薛家虽是皇商出身,只当代大儒与达官贵人也愿与之交好。
宝钗信步走上慎楼的二层,见右侧一旁立了十几个新旧不一的黑色沉木鸡翅样的大柜子,便问总管慎楼事务的云海媳妇:“这几个大柜子如何落了锁,却是做什么用的?”
云海与云海媳妇是府上的家生子,他二人又是自小便一同在慎楼当差, 对慎楼的事没有不知情的,云海媳妇笑道:“咱们家这么几代,爷们儿里有爱书的,爱画的,有爱字,几代下来,可不收了这一屋子么。”
薛宝钗知道薛谦能写一手极好的行书,于文章诗词方面亦很行得通,且盛名传得又早,是他这一辈儿里最有出息的,只却不知为何没有走仕途,竟偏偏行了商,又想这几个大柜子里怕也收了薛谦的东西吧。
宝钗正想得入神的时候,云海媳妇又说:“老太爷那辈儿里,有个桦姑奶奶,在家里做姑娘时能写诗作画,是咱们金陵有名的才女,我如今见姑娘行事行派,怕是与桦姑奶奶有几分相似呢。”
“那快将柜子打开来看看。”不知几时也窜过来的薛蟠对云海媳妇说,云海媳妇答应了一声,便有一个小丫头搬了梯子来,云海媳妇亲自上去开了锁,又拿下几轴东西来,她嘴里还说道:“以前我妈便是伺侯桦姑奶奶的,听我妈说桦姑奶奶人长得仙子一般,后来嫁到海宁陆家,只可惜不过一两年便去了,也未留下半点血脉,有一年陆家的姑老爷还打发人过来询了一张姑奶奶的小像呢。”
宝钗打开一轴好卷,里面是一副女子的小像,左上角只有‘薛桦’两字,画中人物一双柳叶弯眉,眼神温柔娴静,端得有嫦娥之姿,云海媳妇说:“这便是桦姑奶奶给自己画的小像了。”薛蟠也凑过来看了,拍手笑道:“这桦姑奶奶长得果然好看,细细看来,眉眼跟爹爹还有几分相似呢。”
云海媳妇看了薛蟠一眼,仔细收了桦姑奶奶的小像道:“哪有当小辈的随意议论长辈的,仔细老爷听到又要捶你呢。”
宝钗拿一起一旁桦姑奶奶写得字画翻看起来,其中有本华严经全部都是手抄的,一手娟秀的楷体写得极其流畅,整部经书写下来一个墨点也无,宝钗正准备看桦姑奶奶收录的诗词时,一旁的薛蟠说:“妹妹,你快看那边。”
薛宝钗顺着薛蟠的手看过去,原是旁边一个柜子上贴了个小标,上面写了个“谦”字,想来收录的便是薛谦的东西,云海媳妇侧脸看着薛蟠笑道:“偏偏蟠哥儿眼尖,那里收的正是老爷的东西呢。”说着,亦打开了柜子,拿出一包东西,里面也是有字有画,其中还有一连十几遍骈骊文,因宝钗大学时曾研习南北朝文学,专程去写过骈骊文,不免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这种文体兴盛于隋唐,现下这个时代写得倒少,却不想薛谦这几篇骈骊文都写得极好,薛蟠看着那字羡慕道:“爹爹的字比我们书院里那个老学究写得还好呢。”
薛蟠见了凑过去问宝钗写得的是甚么,宝钗念给他听,又给他讲解了,见薛蟠这副迷茫的样子,显见是没有听懂的,那薛蟠对宝钗一脸的赞叹说;“我虽不知父亲这文章写的是甚么意思,但是听起来也知道写得必是极好的。”
宝钗对薛蟠说道:“等你日后多读些书便能知晓其义了。”云海媳妇又说:“这篇字还是老爷十几岁时写的,一年元宵节城中学生们起了个什么诗会,老爷一人抵了十几个公子哥,倒拨了头筹回来,只不知老太爷打哪里知晓,将老爷叫过去一顿好骂。”
薛蟠听了瞪大双眼不解的望着云海媳妇说:“怎么拨了头筹还要被太爷骂?”
云海媳妇好笑的说:“这我哪里知晓,只知道虽说是骂了,不过咱们府里老爷与二老爷平日这些东西都是老太爷收的呢。”
宝钗听起来有些好奇便问道:“这里面却又是个什么典故。”
“姑娘不知道,咱们家的规矩都是当老子的收拾儿子的东西呢。”说着,云海媳妇又拿眼瞅了薛蟠问道:“却不知道蟠哥儿和姐儿日后留个什么东西给老爷收呢。”
蟠哥儿被云海媳妇说的面上一红,这云海媳妇原说的是一句顽笑话,却惹得薛蟠顿时浑身不自在,云海媳妇又怕他们弄脏了东西,只领着他们略微翻了一番便都好生收了起来,又引着他们别外顽去,只这一路薛蟠连话也不多说,便是连找的一本画本的西游记也忘了带出来。
此后有月余,宝钗要薛蟠写字他竟都认真写了,每日学里回来也认真看书,把那学馆的先生也惊得了不得,此事,薛谦自然也都看在眼中,心中甚是欣慰,只嘴上仍然不说,面上也总是淡淡的。
这日早上,王氏让婆子早早摆下饭好让薛蟠吃了学里去,只等薛谦进来了,宝钗与薛蟠便都入座用早饭,饭罢,跟薛蟠的长随小幺套车去了,因有薛谦在,薛蟠连坐也不敢,只恭恭敬敬的站在地下,薛谦吃了半盏茶状似无意的问薛蟠:“现下学里先生教的甚么文章?”
薛蟠答道:“先生正在教增广贤文。”薛谦又问:“可有不解的?”
宝钗见薛谦如此询问抬头看了薛蟠一眼,宝钗这些日子暗中观察薛蟠,见他虽然品性大改,只这脑子显然并不是读书的料,日后如若要走仕途除非下死工夫,只是他性子太耿直,便是走了仕途也未必是好事,宝钗心想的是他以后还是接了薛谦的班,老实的接了皇商一职也未尝不可。
果然,薛蟠挠了挠头说道:“先生正讲到劝学篇来,只是孩儿愚笨,刚刚才背完文章,古人说的意思还未能理解,我有不懂的去问先生,先生也只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只是为了背这文章,我岂止读了百遍,却仍是不解。”
薛谦听了薛蟠的稚子语言,心里仍不住有些好笑,便将手中的茶碗搁在桌上道:“有读不懂的要多多虚心向同窗请教,再有不懂的回来问我也罢了。”
薛蟠道了个是,那薛谦又哼了一声说道:“我念你这孽障近日并未生那许多事端,这里有块砚石,给予你了,日后也需得如此,不可再象往日一样顽劣霸道。”
薛蟠自知父亲薛蟠少有对自己如此耐心的,不觉有些怔了,王氏在一旁说:“还不快来接了,这还是太爷给你爹爹的,千万要好生收着。”薛蟠接过砚石,又恭恭敬敬的向薛谦道了谢,宝钗也凑过去观赏,原是一块雕得极细雅的童子献寿端砚,那端砚是砚中至宝,这还是宝钗自穿越以来头一回见着,便对他说道:“哥哥借我看一下。”薛蟠将砚往身后一藏,说道:“不给看,这是爹爹给我。”宝钗不满的瞪着他:“我又不要你的,不过借来看看而已。”那薛蟠仍是不肯,一旁的薛谦与王氏见儿女两人拌嘴,皆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见宝钗要急了,薛谦故意沉着脸说:“才赞了你两句,你又现了原形,你妹妹年龄小,凡事都要让着她些才是。”那薛蟠被说了一通,便嘟着嘴将砚拿给宝钗,宝钗朝着他得意得一笑,这才拿起砚好生赏玩了一番,这才还给薛蟠,薛蟠接了过来,又好生收起来,不过又过了片刻,有婆子说外间送薛蟠学里去的车已经套好了,王氏不免再三叮咛几句,薛蟠自到学里去了不提。
------------
6第6章
不久便要进入腊月,这几日正是阖府最忙的时候,中午饭罢,薛宝钗与丫鬟婆子到王氏的明禧院来顽儿,宝钗进去时,地下正有一个媳妇在回话,她二三十岁的年龄,身量高大,穿着一件油青色的皮褂子,看起来很精明干练的模样儿,见了宝钗嘴里便连连称赞,宝钗因不知道她是谁,只扭头望着王氏,王氏笑道:“你没见过她,自然不认得,这是咱们府里专管量体裁衣的有胜家的,她夫家姓黄,你只喊她黄大娘便是了。”
薛宝钗喊了一声,引得有胜家的嘴里连道不敢,又拉了身后一个还未留头的女孩儿过来说:“金莺,快来与姑娘磕个头罢。”那小丫头一点也不怯,听了她娘的话立时便朝着薛宝钗磕了个头,嘴里又说了许多吉利话,王氏见了便笑道:“这丫头倒是生得一副好齐整的模样,嘴巴又很伶俐,怕是以后你们两老还要享她的福呢。”
有胜家的笑着说道:“甚么福不福的,还不是全凭主子们做主。”王氏笑了笑,又说道:“我倒是极喜欢这小丫头呢。”有胜笑的笑眯眯的回道;“能入太太的青眼,是这丫头的福气。”
说罢,宝钗身旁的星雨已将小丫头搀了起来,又有王氏房里的一个丫鬟名叫做红豆的抓了一把果子给她,宝钗望着那小丫头,见她虽然脸还未长开,却生得眉清目秀,上身穿着水红绉纱面子的掐腰小袄儿,底下是一件杏黄色绣着百合花样的簇新裤子,颈上戴了个银项圈,显见家里也是极看重的,只听有胜家的喊她金莺,顿时便明了这便是原著当中宝钗身边的大丫鬟黄金莺,后改名叫做莺儿的。
王氏又问有胜家的:“这孩子几岁了,你们俩口子平日又忙,都丢在哪里看管。”有胜家的笑着答道:“过了年便满七岁,原先公婆在时,便由他们看着孩子几个,去年公婆到庄上去了,她又最小,我不忍心她离的远,便每日府里当差带着在身边,好在她还算听话,并不需人时时看顾着。”说动,有胜家的顿了一下看着王氏说道:“如今她也到了当差的年龄,太太最会□人,要是不嫌弃这丫头生得粗笨,收在太太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倒是她的福份。”
那王氏听了有胜家的话后,又转细细打量着金莺,见这孩子生得果然乖巧,便说道:“我院子里的人都已满了,倒是钗儿院里去年走了个丹若,一直还未添上,过了年便让她直接上晓春院里去伺候钗儿,先领个三等丫鬟的月例,且再看她日后的造化罢。”
有胜家的听了顿时喜出往外,虽说如今只是个三等丫鬟,只是若以后她肯争气,得了主子的青眼,成个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倒比在别处还体面一些,便是进去了,吃穿用度都是一等的,又不用做粗活,个个养的倒是跟正经主子一般,等再长大些,也算能有个好前景儿。
有胜家的向王氏跪下磕了一个头,嘴里欢喜的说道:“多谢太太的抬爱,这孩子也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气能来伺候姑娘,回去了定会好好教导她以后专心当差,忠心主子。”
有胜家的再三谢了,王氏便开始细问阖府主子们过年裁衣的事议,有胜家的连忙正色回道:“仍是按照家里的老例,两位老爷与两位太太们各是新衣二十四套,小爷和姑娘们房里新衣十二套,几位姨娘房里新衣三套,各房有体面的丫鬟的衣裳亦早先的规矩,一等丫鬟一人两套裙袄,二等丫鬟一人一套裙袄,三等丫鬟一人一匹棉布。”
王氏听后又道:“前几日常武家的来回话说裁衣裳的银子早已经支出了,怎的还不见衣裳送来。”
有胜家的慌忙回道:“大老爷与太太的差不多都已快完了,只是有一头,如今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未家来,裁衣不比旁的,必得量了才好做,因此还未裁出来,二老爷并二太太的不曾做,底下小爷姑娘并姨娘们的也不敢先做,因此还未报上来了。”
王氏听了,便笑道:“你也是个糊涂东西,往常二老爷二太太在此,守着规矩是正理,如今他两人还未归家,你只管不知变通,到时再赶在一处该迟了。”
有胜家的陪着笑回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家里有规矩在,不敢随意变动,因此今日才来讨太太一个示下。”
王氏说:“这你几日便将紧要新衣先裁出来,好在二老爷这几日日便要家来,等到时他们回来,少不得还你还要领着几个得力的媳妇赶一赶才是呢。”
有胜家忙答应下来,又与王氏细细说各房主子们新衣是甚么款式的,薛宝钗听了半日,便看着坐在一旁的黄金莺,只见她乖乖的站在有胜家身后,又一点也不认生,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宝钗,那有胜家的说她过年了便七岁,宝钗细细打量了一下,只怕还不到五岁,宝钗向金莺招招手,金莺便走了过来,宝钗明知她姓名仍故意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金莺。”黄金莺笑眯眯的回道。
“我以后便喊你莺儿吧。”宝钗跟她说道,金莺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眼前之人便是她日后要服侍的,因此点点头回道:“姑娘爱叫我甚么,我就叫甚么,待我回去跟我爹妈说,叫他们以后喊我莺儿罢。”
宝钗见她果然机灵可爱,便又问道:“你家住在哪里,也是在府里么?”莺儿摇了摇头回道:“我家并不住府,在后街葫芦巷里,门口有棵大槐树便是我家。”宝钗自穿越以来从未出过府,虽然非常想见识外面是甚么样子,只是想来王氏也不会答应,便好奇的问道:“那你平日跟邻家的孩子顽甚么?”莺儿说道:“我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野,说女孩儿应该规规矩矩的才是,每日妈妈进府里当差,我便跟着一起来,近日我正跟我妈学打络子呢。”
原著当中,莺儿善长打络子,又会编花篮,有一出是她给宝玉打络子,说起颜色的搭配让宝钗印象颇深,现在听她小小年纪已学着打络子,便追问道:“你如今会打甚么花样儿的?”
“我才刚学会打梅花结。”莺儿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五心攒梅的活络结子,宝钗接了过来,见那络子因小孩劲小打的有些松,只是纹路却一点不错,便又说道:“过年你进府了便也来教我打络子好么?”
“那有什么难的。”莺儿笑着说:“我妈说我学得快,等我回去叫我妈教我多打几个新奇的花样儿,等过年进府了就来教姑娘。”
宝钗与莺儿说了一会子话便听外面传话说是有福家的来了,如意打起帘子对着王氏说:“太太,有福婶子过来了。”
王氏心道必是因薛二老爷家来的事情要回,便连忙叫她快进来,有福家的应了一声说道:“我这里是因前面爷们儿递了话过来,说是二老爷已过接官亭,不过半个时辰便要家来了。”
王氏便叫有福家的来细细过问,因已进入腊月,在外的薛府二老爷薛译自是要赶回金陵,原是早早打发人送了信回来的,薛谦与王氏每日算了日子,正是这几日便要到家,王氏拿了一个馏金缕空的怀表来看了时辰,又问有福家的:“不是说还有一二两日,怎的这么快,打发人去叫老爷回来了没有?”
有福家的回道:“才刚接了外面的信我男人便去接老爷回来了,此刻只怕已家来了。”王氏又对身旁的如意说:“你快打发人去学里接蟠哥儿回来。”
因薛译往常在家住在府里西边的永晖堂,王氏想着哥儿姐儿都大了,便将后面连着的嘉晖堂一并连起来,两边俱都清扫干净,又有拨过去的婆子媳妇伺候着,此时,王氏又命了家人去大厨房看准备的是甚么晚饭,一一都备好后,王氏便进了里屋换了件衣裳,又命人时时等在二门。
又说薛谦自接了有福传来的话便立时赶回家来,回来时薛蟠亦刚好从学里归来,薛谦又训斥要薛蟠好生读书,等二叔回来不许领着弟妹淘气,薛蟠一一都应了,并留在大门外陪着薛谦一起等二老爷薛译回来。
申时一刻,薛谦身边的小厮打马赶来,远远的下了马奔过来一脸的喜色说道:“老爷,二老爷家来了。”
果然,立时远处便有尘土扬起,一个黑色的人影扬鞭打马飞奔而来,亦是在远处便翻身下马向这边疾步走来,薛谦见了仍立在原地,只摸着胡子点头,那来人自然便是薛谦胞弟薛译,他穿着一件半新的青色绉绸的袍子,脚下登着一双双鱼鳞缎的厚底油靴,外罩一件八宝锦绣云鹤氅的髦衣裳,奔到薛谦面前先是单膝跪地拜道:“不孝弟弟迟归,劳阖府大小牵挂,实在不该。”
薛谦扶起薛译,此时已是双眼含泪,嘴里只说:“回来便好,一路可顺遂。”那薛译亦是满脸泪水,两兄弟相扶着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薛蟠见到离家许久的叔父,便双膝跪地对着薛译磕头:“蟠儿拜见叔叔。”
薛译受了薛蟠一拜,又将他扶起对着薛谦说道:“可见我确是离家太久,如今蟠儿已长这么高了。”
薛谦道:“即是如此,过了年便不许外出,只留在家里就是了。”薛译摇摇头说道;“哥哥莫劝,天下十亭我不过走了一二,自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越发明了我不过是井底之蛙呢,我已经打算好了,明年要往那云贵之地去。”
薛谦假意瞪了他一眼,说道:“别人都做井底之蛙,唯独你最清醒,你倒是领着媳妇儿自在外面逍遥,我与你嫂嫂在家倒要时时为你们担心。”薛译面上带了愧色,对着薛谦说道:“我也知道劳动家里牵挂,如今家里的一应的事务都要哥哥照应,我只承哥哥的情便是了,下辈子只罚我来做长兄罢。”
薛谦笑骂了薛译两句道:“你如今在外面跑了几年,越发贫嘴了。”这薛谦深知胞弟脾性,亦未再劝只看着薛译来的方向问道:“你一人在前面打马回来,如何也不等着你媳妇儿与哥儿姐儿一起回来。”
“我自进了城便心急回家,那后面东西带的多,我不耐烦等等陪着他们走,便先打发先行,回来时我正遇到嫂嫂打发来接的婆子们,想必等会子便回来。”果然,不过一会子的功夫,便看到远处有一二十辆车子入了尺永街,为首的的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那车到了薛府门口从西南的一个角门里直接牵进府,进了府又换了几乘小轿直接抬入进去。
又说王氏与宝钗这头,自打发人等在二门,不过一会子便有个媳妇满脸堆笑的来回说:“回太太的话,二老爷与二太太家来了。”
果然,那几乘小轿进了门,一个扶轿的婆子打起帘子扶出一个年轻媳妇,正是薛译之妻冯氏。
只见她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攒珠,又插着一支玛瑙佛手形蜜蜂金簪,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丝绦,上身穿着一身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穿花罗袍,下身是一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 ,脚下是一双八宝缎子白绫平底绣花鞋,外披着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又看她杏面桃腮,眉如弯月,果真生得秀丽端庄 。
冯氏娘家是金陵本城人,家中是世代书香门第,便是她与薛译的亲事亦是王氏亲手做的。那冯氏见了王氏盈盈一拜,喊了一声:“嫂子,经年不见,家里一切可都安好。”
王氏上前扶起冯氏,笑道:“都好都好,老爷跟我在家里日夜牵挂,总算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说着相契进了内堂,此时薛谦与薛译亦进来,四人坐好后,小一辈的又相互磕头拜见了,因舟车劳顿,彼此都未诉衷肠,薛译一家只洗漱一番,简单吃了夜饭便都歇了,一应的事都等明日再说。
------------
7第7章
次日,宝钗一大早便醒了来,星云星雨亲自来服侍她穿衣盥洗,刚刚穿越来的头几日,宝钗不肯让人服侍,只是众人怎会依她,如今过了一段时日之后,竟然已经有些心安理得了,宝钗默默的反省着。
星云见宝钗一脸沉思便问道:“姑娘在想甚么,讲来也让我们听听。”宝钗回过神来,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我在想今日早饭吃甚么。”
星雨笑着说:“这有甚么了好想的,姑娘只问我便是了,我已去瞧了,今日早上有粳米熬的粥,粟米百合红枣羹,另有清蒸肉末蛋,奶油皮子蒸的乳鸽,藤萝饼,水晶虾饺。”
宝钗想起以前大学时吃的面条,便低声道:“我想吃在面条?”星云惊讶的说道:“这面条有甚么好的,咱们家早饭不比面条强多少。”
宝钗听了便不言语,星雨见此,便说道:“姑娘若果真想吃,咱们便吩咐厨房做一碗来,只当尝个新鲜好不好?”宝钗一笑,连忙点头,星雨便打发小厨房做一碗面条来。
待薛宝钗一切都穿待妥当后,奶嬷嬷李氏又寻了一件八宝百蝶穿花点着白边狐狸毛的披衣于她穿上,又有外头丫鬟摆下了早饭,宝钗看到桌上一碗面条,果然很满意,便慢腾腾的吃起她的早饭,过了一会子,听婆子说她爹娘与二叔二娘都在百鹤堂里说话,吃完早饭便与李氏带着丫鬟等人也赶去百鹤堂。
百鹤堂离晓春院不远,那里几间屋子打通了极是宽敞,两则留了厢房并茶水屋,原是有亲近的女眷过府,王氏留着待客的地方,薛宝钗一行人往那抄手游廊直入了百鹤堂,还未走进去便听到有说笑声,入内才见里面乌压压站了一屋子人。
薛谦与薛译坐在炕上,挨炕一溜放着张张椅子,上边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王氏与冯氏正坐在西侧下首说话,薛蝌穿着一身家常衣裳,乖巧的坐在一旁跟宝琴顽,那薛宝琴本是原著里有名的才女,此时不过两三岁,正穿着一身红绫子小袄儿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路,另有薛蝌与宝琴的奶嬷嬷并丫鬟,王氏的丫鬟灵芝,如意,红豆,香云,冯氏的丫鬟春意,春贤,春方,春文,兼之王氏的陪房常武家的,金栓家的,冯氏的陪房赵大家的,王顺家的,并一众的媳妇婆子们。
宝钗进去后先向长辈等人问安,在地下的宝琴摇摇晃晃的跑过来一把抱住宝钗,扬着脸含含糊糊的喊姐姐,又要她抱,宝钗见她长的雪白粉嫩,便弯腰将她抱起,不过到底劲小,抱起来很是吃力,宝钗身后的李氏接过宝琴笑着着她说:“姑娘自己都是孩子,哪里还抱得动,仔细别摔了琴姑娘。”
宝钗笑了笑,逗宝钗顽了一会儿,便蹭到王氏旁边挨着她,王氏将她抱在怀里怜爱的问:“我的儿,早饭吃的甚么?”
薛宝钗知道王氏每日必要过问她的饮食,便靠着王氏回道:“原本有粳米粥,虾饺,只是我早上想吃面条,便叫小厨房做了一碗。”
王氏听了微微一皱眉,问她的奶嬷嬷李氏:“怎么给姑娘吃这么个东西?”李氏连忙回道:“原是备了十几样,偏姑娘早起便厥着嘴,只说要吃面条,我想着偶尔吃一回来尝个新鲜也罢了。”王氏又问宝钗:“你爹爹上回拿的奶酪块子怎么没蒸来吃?”
王氏嘴里说的奶酪块子是她薛家的商队去北方收皮子时带回来的,专门发酵好的奶酪用一小块合着汤蒸了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倒很像宝钗前世超市里卖的牛奶乳酪,吃那商队的说小孩子吃这东西正长身子,王氏心里怜惜宝钗瘦弱,便每日叫厨房给她蒸一碗,宝钗的□李氏说:“怎么没蒸?一连吃了几日,姑娘又嫌吃絮了,怕姑娘吃怕了,我便吩咐厨房里停了两日。”
王氏听了便点着宝钗的额头笑骂道:“偏你不知足,又养了一张刁嘴,去了一趟通共只得了一包,你哥哥爱吃也没给,全放你屋里了,你还嫌吃絮了。”说罢,王氏又转头望着冯氏说:“这东西小孩子家的吃倒很好,等会子打发婆子送一点子到你院里去也罢。”
冯氏倒了谢,又有外头婆子来回说二老爷带的马车都已卸了,来回是不是一一端进来过目,原是薛译每年出去都带了自家铺子里的茶叶,瓷器,漆器,折扇,云锦带到外地去换了银子,又换了沿路的,更有那海外的东西,回来时足足有十几车。
薛谦命人把那东西都依次念了,又登记造册,头几车不过都是些海果,福气薯,红椒,黑糖,红果,甜米,海鱼,海参,海菜,干果,香米,黑米,薛译命人将薛家各房都送了,又捡了那好顽的能放的进了库房收起来,余下的都放入大厨房,命人弄了来吃。另有几车专是从外地带回来的珍贵药材,都是一些牛黄,羚羊角,鹿茸,冬虫夏草,野山参,麝香,犀牛角,薛译亦捡那名贵的送了兄嫂,余下的也一一存入库房,还有几车专是哥儿姐儿顽的东西,不过都是一些笔墨纸砚,另有一些折扇,团扇,扇坠,手绢,泥塑的彩像,后几车是全是名贵的布匹,绢,纱,绸,缎,绡,也一一点数入了库房,另几车是女人们的首饰,其中极品南海东珠二十匣,碧玺,橄榄石,石榴石,玛瑙,绿松石,猫眼各二十匣,上等珍珠二百匣,另有金头面五十套,银头面八十套,珠花,金钗,玉镯,金镯,戒指盖无数,并有薛译亲自为薛谦备了一箱东西,里面是他沿路收的各家名贴,拓本,印章,上好的玉石,名贵的笔墨都不一一概述。
别的东西都还罢,只薛译亲自给薛谦备的东西叫人抬了进来,薛谦开了箱子打开东西看了,便含笑着摸着胡须点头,薛谦又见里面有一方端砚便拿了起来细细端看。
王氏见薛谦拿着那端砚看了半响,便对冯氏道:“前儿老爷将手里收的一块端砚给了蟠哥儿,我还说这好东西给他恐是糟蹋了呢。”
一旁的薛译听了,便拿眼看着薛谦,问道:“可是那块童子献寿端砚?”薛谦只笑不语,薛译见此,竟不觉也笑了出来,王氏见两人这副模样儿,心知那方砚有甚么典故,便好奇的问道:“可是给蟠儿那砚有甚么故事,说来咱们听听罢。”
薛谦与薛译都只笑不语,只薛译被冯氏催得紧了才笑着说道:“你不知道,为那块童子献寿端砚,我小时候还与哥哥打了一架。”
王氏与冯氏听了好笑,越发要知道前因后果,便连着催问,薛译想了想,说道:“那时因哥哥功课做得好,老太爷便把这砚给了哥哥,我自然不服,只是又不敢去问老太爷,便跑上去问哥哥,哥哥被我缠不过,说把砚送给我,我又矫情把砚给摔了,那砚上现在怕是还有一个缺口呢。”
王氏听了便趣笑道:“可见各家都是一样,老爷与二老爷这样亲厚的兄弟,小时也因一块砚便拌嘴呢。”
薛译笑着说说:“那牙齿与舌头还有咬到的时候呢,我与哥小时虽拌嘴,只转眼倒忘,那年四五岁时刚入家学里,因与同宗里一个子弟打架,哥哥拿起砚台就往人家头上砸,险些没将人家砸死,后被老太爷知道了,我跟哥哥两人几乎被打个半死。”
王氏听了拿着帕子捂嘴吃吃笑起来,又拿眼瞅着薛谦道:“我说蟠哥儿像谁呢,原来老爷小时也不是个省心的,怕是老太爷也日日怄气呢。”
那薛谦也不着恼,仍慢悠悠得端着茶碗吃茶,倒是一旁的宝钗听他们讲的津津有味,又有王氏与冯氏将话扯到薛蟠与薛蝌身上,一家人和和乐乐得说了半日话,那带的东西还未理完,薛谦等人都只大略粗看一眼,只留了几个大丫鬟并陪房的清点东西,至中饭时有婆子来问哪里摆饭,王氏想着离这里不远处的紫阳轩地方还算宽敞,里面有个暖阁,便吩咐将饭摆在紫阳轩里。
中饭摆下后,薛谦薛译并王氏,冯氏带着哥儿姐儿便移到了紫阳轩,因无外客,薛家人并不拘那些规矩,都只围了桌子坐下,这几日天寒地冻,大厨房今日备下的主菜是一道烧羊排,并炖的羊肉汤,都处理的极干净且并无膻味,只王氏与冯氏都不惯吃羊肉,不过捡了几块鹿肉来吃,倒是宝钗闻到那煎的极香的羊排便眼巴巴的望着,薛谦见此便笑道:“我的儿,你小人儿哪里吃得这东西。”
薛宝钗皱了皱鼻子,只仍用双眼睛看着那羊肉,薛谦被她那小模样逗笑了,便将她从椅上抱在怀内,又夹了块羊肉用手细细的撕成肉丝喂了宝钗一口说:“只许吃一口便罢了。”
王氏见薛谦放下手里的筷子专心喂宝钗吃饭便转头望着冯氏说:“你看看老爷的这样,素日总将钗儿当眼珠子一般疼,偏每回见了蟠儿连正眼也不愿看一下呢。”
冯氏笑道:“可见咱们家都是姐儿比哥儿更矜贵呢,老爷每每也是亲自教习琴儿读书认字,只却难得亲近蝌儿呢。”
薛谦抬眼看了王氏一眼说:“要是蟠儿能有钗儿一半听话,我也便不说什么了。”薛译听后笑道说:“我看我们家孩子都很好,只蟠儿这一辈里只他跟蝌儿两个,另几房的子侄里虽有几个人,只不知道究竟以后是个甚么样儿呢。”
薛谦道:“咱们家子嗣虽单薄了些,若是蟠儿与蝌儿齐心,比别家兄弟多得还强些呢,你没看族里其他几房中,兄弟竟是为了家产明争暗夺得,没得白白惹人笑话。”
王氏与冯氏便又说到薛家其他房中的小辈们,倒是坐在薛谦怀里的宝钗后来不知怎的便起了睡意,待再醒来时已正睡在自己晓春院的闺房里。
正坐在床边用个绣花绷在绣花的星云见宝钗醒了忙说道:“姑娘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宝钗从床上抱起来要给她穿衣,只穿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外面碧儿的声音说:“大爷,二爷,琴姑娘来了。”
星云往外头看了一眼说:“大爷下学了,想是拉着二爷和琴姑娘一道过来找姑娘顽儿呢。”
又听到外头星雨说话的声音,“大爷,二爷,琴姑娘快屋里坐,我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姑娘这会子刚醒来正在穿衣呢。”
星云听到星雨的话便好笑的说:“这小蹄子每次听姑娘讲水浒比大爷还急呢,一个女孩儿家的成日跟个爷们儿一样也不嫌害臊。”
正说着时,那屋里帘子被打起,进来的正是星雨,她拿眼睛瞅着星云气呼呼的说道:“我便是不害臊与你甚么相干,要你来编排我。”
星云见她面有恼色,忙拉着她的手讨饶:“哎哟,我的好星雨,我原不过说的一句顽话哪里便值得你这样发恼,你快快与姑娘去外间顽儿去罢。”
星雨被哄了两句,又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便拉着宝钗要去外间,薛蟠被拘在家里,虽说性子已改了许多,只如今家里有个年龄相仿的男孩,一时忘了形拉着薛蝌手舞足蹈的的讲着水浒里的吴用智取生辰纲,那宝琴正被奶嬷嬷抱着,见了宝钗便伸着手要抱,宝钗并未抱她,只跟她在地下顽了一会儿,薛蟠便跑到宝钗面前问道:“妹妹你睡好了没有,可有做甚么好梦?”
薛宝钗明明一副很想催着她快讲书的模样,又拼命克制还上赶着殷勤讨巧便有些笑,她故意皱着眉说:“许是做了好梦,只现下都忘了,待我细细想来。”
薛蟠急了,忙眼巴巴的求道:“好妹妹,快快饶了我罢,那吴用用计下了蒙汗药,后面又待怎样呢?”宝钗见他急巴巴的样子便又逗了他几句这才拿了一本水浒开始慢慢讲起来。
------------
8第8章
自进入腊月里,薛家外面铺子里要清点账目,又要摆席答谢辛苦一年的掌柜,又要于伙计们结钱回去过年,薛谦与薛译两人在外应酬,便是吃饭时也难得一见,王氏与冯氏又忙着内院中过年祭祖的事议,阖府上下竟是无一个闲着的,倒是乐得几个哥儿姐儿成日家玩耍,薛蟠过了腊月因学里放假,每日拉着薛蝌来晓春院顽儿,因无薛谦这几日管教着,薛蟠越发顽得有些忘形,幸而还有个宝钗拘着他每日读书写字。
这日,宝钗正在自己屋里看星云绣鞋样儿,便听到外头有婆子吵吵嚷嚷的,星云打起帘子喝斥道:“也不看看这里是甚么地方,只管浑嚷嚷,仔细唬到姑娘呢。”
那几个婆子吓得噤声不敢再言话,只宝钗刚在里间恍忽听到她们说甚么‘蟠哥儿被打’,便走出来问道:“你们才刚在说甚么,我怎么听到说哥哥被打?”
几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却不敢回话,星云见了怒极反笑对里屋的星雨扬声说道:“你快来看看这起眼里没主子的奴才,姑娘问话也敢不睬,我只去问管事的董娘子,问是哪里教出来的规矩,今日对姑娘无礼,明日越发要对老爷太太无礼了。”
星雨原在厢房里歇觉,听到外面声响也披衣起来问道:“外面在吵甚么?”说罢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得两个婆子,认出是外面粗使的,便说道:“你们原在外间当差,怎么窜到里面来了,如何也没个人拦着,刚才又在嚼甚么舌头,还有没有规矩,竟跑到姑娘跟前来了?”
那其中有个穿蓝色焦布比甲的婆子陪着笑说道:“二位姑娘快别恼了,原是我们说话声儿太大惊着姑娘了,再不敢了,只求姑娘饶了我们这一遭罢。”余者婆子也连声附和,宝钗正待再问时,那院门猛的被推开唬了众人一跳,原是晓春院的一个三等丫鬟,名叫静儿的急匆匆闯了进来。
星云怒道:“你个小蹄子冒冒失失的做甚么,后面有谁在追你不成。”那静儿喘着粗气摆摆手急声说道:“星云姐姐,我也是急的,冬儿姐姐打发我过来报信的,说老爷在则唯馆要打大爷呢,正命小厮去拿板子了,老爷又拦着不让回太太,冬儿姐姐怕大爷被打出个好歹,叫姑娘请太太一并过去。”
众人都大吃一惊,宝钗连忙道:“为甚么要打大爷,这几日大爷都老实待在家里,可是大爷哪里又冲撞了老爷。”
青儿回道,“不知道呢,老爷气的拿东西堵住了大爷的嘴,则唯馆里已跪了一屋子呢,姑娘快去看看罢。”
宝钗听了更是大惊,薛谦这几日正忙,薛蟠又一直未出家门,现如今竟亲自到则唯馆去打薛蟠,想必一定是生了甚么大事,便连忙打发人去告诉王氏,又起身要往则唯馆去,星云星雨几个丫鬟忙跟在身后。
待宝钗一行急匆匆的赶到则唯馆时,果然见院里已跪了一地,冬儿,云若等几个大丫鬟哭的一脸泪水,却又不敢出声,薛蟠两个脸颊高肿起来,正被几个小厮摁在地上,嘴里塞了一团布,那薛谦脸色被气的煞白,手里拿了一块板子正死命往薛蟠身上乱打一气,薛蟠身上吃疼,却又喊不出,一张脸上被憋得紫红。
宝钗看这架势,完全跟红楼梦中贾政要打死宝玉一样,这薛蟠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被如此打几板子,只怕连命都没有,她几步上前急连喊道:“爹爹。”
薛谦手上停了一下,见是宝钗来了,竟又回头将手上的板子狠力打重了几分,嘴里更是孽障畜生的骂着,宝钗仗着薛谦素日疼爱,便跪下来拦道:“爹爹今日要打哥哥必是因他做了甚么错事,只是惩戒了就是了,这样下死手的打,只怕要打出个好歹,到时后悔便迟了呀。”
薛谦指着地下的薛蟠高声骂道:“打死这不孝的畜生我还能多活几年,素日皆是你母亲把他宠坏了,如今做下这等一,到了明日只怕该弑君杀父了。”
宝钗听薛谦连‘弑君杀父’的话也出来,顿时唬了一跳,又心知素日薛蟠如何顽劣,薛谦多是斥责而已,如今动这么大的气,便真以为薛蟠做了甚么大错事,只得先跪下求情;“爹爹,哥哥年纪尚小,你几板子下去他怕是连命也没有,便是真做错了,也需给个机会改正才是。”
那薛谦哪里听劝,此时只嫌打得轻了,还嫌不解恨,又拿起板子死命打着薛蟠,这里正闹得一团乱时,远远便有一个女声喊着‘老爷饶命’,众人看过去,来的正是王氏,后面另跟着二太太冯氏并家中的几个姨娘,孙氏,林氏,李氏还有一众的丫鬟婆子。
薛谦一回头见王氏来了,真真是犹如火上浇油一般,手里的板子挥打得越发快了,王氏扑过去抱住板子,哭诉道:“不争气的儿啊!”王氏见薛谦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又见大冷天的薛蟠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额头上因着身上吃疼汗珠密布,王氏又掀了薛蟠的小衣来看,身上竟是被打得一点好样儿也没有,顿时跪下流着泪说道:“蟠儿虽然该打,只是老爷也要自己保重身子,且先消消气。”
众人见王氏跪下,后面跟的姨娘丫鬟也跟着下跪,薛谦见王氏此时仍袒护薛蟠,忙丢下手里的板子指着王氏恨恨的说:“你教得好儿子,你教得好儿子!”
王氏哭道:“老爷开恩,求老爷看在我通共只这么一个孽障的份上,有什么错事你只管骂他便是,下这样重的手,可不是逼着我们娘儿俩去死么。”
那薛谦一听更是气得跳脚,嘴里只嚷:“你和这孽障也不必死了,只气死了我,家里随你们怎样翻天覆地,我倒是落个眼睛干净罢。”
王氏也不敢辩,只伏在薛蟠身上哭个不住,嘴里道:“我如今只你这一个孽障,如若有个好歹,叫我可怎么办呢。”哭了一阵又骂道:“皆因你不争气惹得你父亲大怒,我竟真真是要被逼死了,明儿我也不管了,只回京城就是了,横竖你们自己去料理罢。”
唯独宝钗跪在地上原本要等王氏说完便来劝薛谦的,只不知怎么,突然便觉身上出了一身虚汗,胸膛里心脏蹦蹦直跳,又觉得有一股热气直冲脑仁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倒在地上,昏倒前耳边只记得又是一阵哭天抢地。“姑娘昏了。”星雨大叫一声抱起宝钗哭道:“姑娘快醒醒,姑娘快醒醒。”
薛谦和王氏都被怔住了,众人一时忙得七手八脚,还是同来的冯氏稳重一些,她抱起宝钗对着星云星雨斥责道:“哭甚么,还不去喊李嬷嬷过来。”
星云星雨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寻李氏,薛谦和王氏这时才反应过来,王氏大哭一声撞过来搂住宝钗大喊:“我的儿啊,老天爷要逼死我了。”
恰这时,薛译得了信亦赶至则唯馆,满院子乱成一团,忙喝道:“都慌甚么?”众人这才静了下来,薛译对小厮说道:“快把蟠哥儿抬回屋里去。”
薛谦此时亦醒过神来,跟自己的小厮说:“拿我的帖子快快去请李郎中家来。”
不一会子,宝钗的□李氏满脸泪水的跑来,偏又赶上薛蟠伤得动不得,于是便留了王氏在此照看蟠哥儿,冯氏送宝钗回晓春院去,奶嬷嬷原只当宝钗不过是唬到了,便叫人去拿了黄纸去烧,谁知竟是过了半天也不醒,一时众人都慌了神,不一会子,从外面请来的李郎中便家来了。
李郎中进了晓春院后,女人们进了后面的厢房避让,房里中留了薛谦并于几个使唤的婆子,因宝钗人小,家里并未放下帷帐,那李郎中坐下来与宝钗细细看了半日脉象却沉吟不语。
薛谦见李郎中一直皱着眉头又不方事越发心焦,偏又不好无端发问搅了他看脉,便只得一旁耐心等着,待又看了一会子,李郎中站起身,自有一旁的婆子递上擦手的帕子,薛谦急问:“ 李先生,小女如何了?”
这李郎中原名李成桂,家中几代在金陵城中行医,颇有些名气,他家中几代都为薛家看病,也便不敢再瞒,直说道:“我看姑娘这病倒很像是旧时热症发了。”
薛谦听了怔在原地,犹如遭了雷击一般,李郎中看了心内很是同情,这薛家小姐因生来时自胎中带了一股热毒,出生时几乎病得要死,当时来看的人都说这小姐怕是要夭折的,也是请了他来看,不成想李郎中用了几味温和的病慢慢的引出热气,至后来天暖和了这病自好了,如今隔了几年,瞧着这症状,显见又是热症发了。
薛谦心里自是悔恨当着宝钗的面毒打蟠哥儿激得她病发,李郎中见薛谦急得眼中滚出热泪,便叹了一口气说:“姑娘这次发病较上次越发凶险,我才刚看了,姑娘身上已然是开始作烧了,如今竟是要先与姑娘退烧,待退了烧再开几剂温和的方子来看是否能将那热气引出。”
李郎中又与薛谦细说了薛宝钗的病情,便至外间开了方子命人去取药,一时又有薛译领了李郎中去则唯馆看薛蟠身上的棒疮,这边则唯馆里婆子丫鬟挤了一屋子,灌水的灌水,找药的找药,众人也不敢随意治弄,只找了治棒疮的药来擦了,王氏又深怕伤了筋骨落个残废,待李郎中来看了,便说虽然打得狠了,只是好在筋骨并无大碍,只好生将养着就是了,王氏听了,这才放下心下,那薛蟠挨了一顿打,此时只‘哎呦’叫疼不止,王氏看了心疼,红着眼圈问道:“蟠哥儿,老爷今日为甚么打你。”
薛蟠哭着说;“我也不知老爷为何打我,这几日我成日家里领着妹妹弟弟一处顽,不过是描字背书罢了,今日刚准备往妹妹院子去,老爷事着小厮进来,不由分说的绑了我并小厮,又拿板子打。”最难受的是疼就算了,却在妹妹丫鬟面前被扒了裤子打,这真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
王氏知道原先这孩子爬树上房,欺负小厮是做惯的,便又追问一句:“当真没有出去调皮?”薛蟠见王氏不相信,急得赌咒发誓;“妈,我打发人去问,我可曾出了二门?”王氏见薛蟠恼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恼,妈相信你就是了。”
王氏心内暗暗思忖了半日,这几日蟠儿并不曾出去,又一向在家中跟宝钗等人玩耍,却不知道为何竟是被打成这样,于是便又唤人喊了冬儿来问话。
冬儿因今日受了这种惊吓,来见王氏时眼角还含着泪,王氏问道:“冬儿,你且告诉我,蟠哥儿做了何事,惹得老爷今日动这样大的气。”
冬儿回道:“这几日大爷每日待在府,并不曾外出惹事,却不知道老爷竟是为何打大爷,只知今日老爷亲带了小厮来,进了则唯馆二话不说便着人堵了大爷的嘴,又剥光外头穿的衣裳,也不曾过问半句只叫人拿了板子便打,小厮原要去回太太,又被老爷喝斥下来,还是我使了个小丫头先告诉姑娘,姑娘又请太太来,这才拦下。”
王氏听此心内疑惑,只想了想又对冬儿说:“蟠哥儿如今吃了如此大亏,也不知要养伤到甚么时候,你们几个这些日子里需仔细照看着,等以后好了自然个个都有赏的。”冬儿流着泪说道:“咱们也不求赏,只求大爷快些好起来就是了。”王氏见冬儿如此为护薛蟠,心内很是安心,又说道:“好孩子,有你这么为着蟠哥儿,我便放心了。”冬儿回道:“咱们都是服侍大爷的,自当尽心尽力。”问了冬儿一会子话,王氏又惦记着宝钗被唬得昏倒的事,便打发了小丫头往晓春院去问。
------------
9第9章
只说薛译送走了李郎中,又到了晓春院去看薛谦,此时薛谦见了他,又担心把薛蟠给打重了,便问道:“郎中去瞧了,可说蟠哥儿如何了?”
“李郎中看了,说是没有伤到筋骨,只这皮肉伤也够蟠儿吃一番苦头了。”说罢,薛译又问薛谦:“究竟是为的甚么哥哥会动如此大的气,可是蟠儿哪里冲撞你了,小孩子家家的打这样重的手,打出个好歹可如此了得。”
薛谦叹了一口气便说起原委来,原是今早薛谦一行人撞见薛蟠的小厮兰峻,那兰峻见了他们便躲躲闪闪的,薛谦以为薛蟠又淘气了,叫了那小厮来细细盘问,那小厮怕得了不得,薛谦越发疑心,又见兰峻手里提了个包袱,便命他的小厮打开来看,待看清包袱里的东西后顿时气得火冒三仗,原来那包袱里面竟藏的都是一些江湖怪侠,搜神志异的闲书,薛谦立时便命人将薛蟠的小厮捆了,又亲到则唯馆来拷问薛蟠,待细细盘问下才知道他竟还把这书带去给薛蝌宝钗等弟妹们看了,薛谦真个是气得三尸神暴跳,一怒之下命人捆了薛蟠,直说要打死他。
薛译听后笑了笑,原是为了蟠哥儿看得闲书才动怒,便说道:“我当是甚么大事也值得哥哥如此动气,便是咱们自己小时候做这样的事还少么,小时因着偷看水浒,太爷也是狠命的打。”
薛谦回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他若一个人躲着看,我岂会如此大怒,只这该死的孽障还撺掇着几个女孩一起看,家里有钗儿琴儿两个姑娘以后终有一日要出门,他还弄了这样的书来,若是传到坊间坏了姑娘们的名声,我便是打死他也不为过了。”
薛译道:“何必担忧,左右不过小孩子家淘气,教训一番也就是了。”薛译又劝慰了薛谦几句,心知他今日动气伤神,便让外头备了参茶亲看着他喝下,又催着他去歇了,只薛谦哪里还能睡下,派了婆子时时侯在晓春院里,有什么事便来回报。
只说这薛宝钗自晚饭后身上越发烧得厉害,薛谦派来侯着的婆子说要去回话,只被宝钗的奶嬷嬷李氏苦苦求着先不要回,不过又过了一会子,薛宝钗已烧得认不得人了,嘴里只胡乱喊着“妈”,李氏急了,叫了丫鬟去请王氏来。
这边则唯馆里薛蟠身上虽没伤着筋骨,只光上药便忙到此时,才刚刚罢手,有丫头闯进来急得哭道:“太太,姑娘烧得认不得人了,李妈妈着我来请太太过去呢。”
王氏听了大怒,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到丫头的脸上嘴里骂道:“你这小蹄子,姑娘不过是被唬着了,如何就烧得认不得人了,你们这一群人是如何服侍的,姑娘要是有甚么不好,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王氏素日也是个和善人,此时听到宝钗烧迷糊了,心中又极又怒,那小丫头顿时唬的了不得,哭着说:“老爷请了李郎中来看过脉,说是姑娘身上的热症发了,现在姑娘嘴里正喊太太呢,我们也不敢去回老爷,只请太太快些过去罢。”
王氏听了也是一惊,慌忙起身就到了晓春院,待进去时,才看到薛谦已到了,又见院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王氏这时才知道宝钗已病得厉害了,她跑到宝钗的床前,见她脸上腊黄,嘴角烧得起了燎泡,又含含糊糊的直喊着妈,忙一把抱起宝钗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啊,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宝钗又迷迷糊糊的喊了几声,只却已认不得人了,王氏见此越发哭得肝肠寸断,直催着薛谦快去再请李郎中过来,此时因宝钗病重,薛译和冯氏也已赶了过来。
又说宝钗自己跌跌撞撞的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刚才她见到一个人影,便追着喊妈妈,其实她生时母亲便难产死了,根本连她生母一次都没有见过,只是奇怪的是那人影一下穿的古装,一下又穿得的现代装。
云英追着那个人影跑了半日,一眨眼,那人影便不见了,现在她眼前白茫茫一片,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心里便有些慌;高声喊道:“这里是哪里,有人在吗?”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隐约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宝钗便不管不顾的连忙朝着那声音追去,嘴里喊道:“前面行路的是哪一位,请等一等。”
等薛宝钗追了上去,顿时愣住了,原来那行路的是一跛足道人与一癞头和尚,她心里暗暗说道,以为是在演红楼梦么?怎么会看到一僧一道?只是如此想着时,她突然顿了一下,可不就是在红楼梦里么,她好像穿越到宝钗身上去了,是了,她不叫宝钗,她原名是云英,只是她怎么又会在这里?
宝钗怔了半晌一时分不清,却见那僧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看到宝钗竟然拍着手大笑对道人说:“巧矣,巧矣,如今竟然在此处遇到她。”
道人拂须民冰以僧人微笑说道:“你痴了,她已不是她,咱们还与她说话做甚么,且走罢。”云英下意识的拦住他们问道:“师父,我要回家去,请问这里是哪里,我要如何走?”僧人大笑几声,摇头晃脑的问道:“回家,回哪个家?”还不等宝钗答时,他指着雾茫茫的前方说道:“你往前走,会看到一条路,下去能看到金陵。”
宝钗一听急了,说道;“我去金陵做甚么,那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去。”道人便道:“小女子,我只问你,你叫甚么名字?”她回道:“我叫宝钗…不,我叫云英。”
道人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说道:“你看,你自己也说你叫宝钗了。”宝钗连忙摇头说道:“宝钗是我现在的名字,我原本叫云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怎么意外就到了这里来。”
道人便说;“你看,你占了人家的身子,如今便是要去做人家家里的女儿的,再者你来的地方已没有你了,你去了只怕也是虚妄。”
宝钗听了那僧道神神叨叨的讲话顿时怒了,她隐约明白这僧道两人说的话,却心里又急得要死,便抬腿要跑,那僧道又说:“痴儿,你往哪里去?还不回你该去的地方!”
宝钗听到后头的话,转头一看,只见两个高大丑陋的罗刹向自己扑面而来,她想跑双腿便动弹不得,刚大声呼救,只觉喉咙里哽住了甚么东西,眼见那罗刹便到了眼前,宝钗只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悬崖一般……
只说薛家这边却此刻却翻了天似的,宝钗此时连声音也不能出了,身上烧得腊黄的,只却一点汗也不出,吃进去的药倒吐出大半,熬过天亮后,薛谦又打发人去请李郎中,李郎中来看了竟是写不了方子,他又于薛谦荐了金陵城中另几位好郎中,郎中都来看了,却都是束手无策,至中午时候,薛宝钗已是药食不进。
王氏照料了宝钗整晚,外面一应的事都丢给了冯氏,此时晓春院的丫鬟们想着服侍了宝钗一场都哭得甚么样儿似的,更有薛谦那几个姨娘听到了也巴巴的来到晓春院守着,那王氏不死心,仍用那药酒给宝钗擦着手心脚心指望着给她退烧,陪着一起等的林姨娘假意跟着一起落泪劝道:“太太,如今姑娘眼看着是不中用了,不若早些备好东西,也让姑娘走得安心一些罢。”
王氏听了用手指着林姨娘怒骂;“你这作死的毒妇,平白骂我的钗儿做甚么,她也是你配说的么!还不给滚得远远得。”孙姨娘此时也在帮着照护宝钗,见此便转头对林氏说道:“林姐姐也少说两句罢,太太心里正不自在呢。”那林姨娘被说得讪讪的,便轻哼了两句悄悄躲在人后。
眼见宝钗不行,晓春院里此时已是哭声一片,薛谦更是又悔又痛,正这时,他随身跟的小厮来报说;“老爷,咱们家来了个癞头和尚,在门前打滚不肯离去呢。”一旁的婆子对着小厮使了个眼色说道:“这也值得来回老爷,许是来化缘的,叫门子给几个钱快些打发走便是了。”
“那和尚推说不要,咱们要赶他,他又只在咱们家门口赖着不走,还疯疯癫癫的说能救咱们家姑娘的病。”正说着时,只听木鱼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小厮拍着大腿急说:“这和尚怎么自己进来了,如何也没人拦着。”说罢就要去拦那和尚,偏这时,王氏从套间里跌跌撞撞奔出来,也不顾那礼法,见最进来的和尚便跪倒在地拜道:“信女王氏,求高僧救我儿性命,信女愿短寿十年。”
那和尚狂笑着说:“你的阳寿救不了小姐,需我的药才能救。”此时薛谦亦出来了,见来的是一个穿着破旧的芒鞋僧衣的癞头和尚,手里正拿着一个破木鱼在敲,行事看起来颇有些癫狂,嘴里正念着甚么‘好了好了’的,薛谦双手合十,含泪念了一声佛号问道:“高僧是甚么法号,在哪处宝刹修行。”
癫和尚也不答话,嘴里只念念有词说:“你家小姐有灾,只我能救她。”薛谦此时听了,也便顾不得许多,跪地拜道:“大师慈悲,救我儿性命。”
薛谦引和尚入内,癫和尚进去了看宝钗,嘴里便念了一段话;“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薛谦听了那和尚念的话顿时怔在原地便痴了,一时觉得一颗心儿绞痛难耐,一时又觉出嘴里似含了个苦莲,便是王氏听了也是糊涂一时清醒一时,夫妻两个竟站在这里相对着泪如雨下。那和尚念了两遍便给了薛谦一包药引,一张药方,另有一张纸,上写着八个大字‘不离不弃,方龄永继’,薛谦又看了那药方,上面开得的药材实实奇也,
竟是要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两加蜂蜜、白糖制成药丸,发病时用黄柏十二两煎汤送服。
薛谦打发人去请李郎中来看药方,李郎中来看了拍手说道;“这药方是第一次看到,非凡人开也,说不得便能救姑娘的命。”
薛谦听了自然欢喜,只是寻得这个药材却偏需一个巧字,便要再去请教高僧,只此时那高僧却凭空不见,屋里伺侍的人个个都说未见高僧出去,薛谦又巴巴的打发人到金陵城中四处寻访,却仍寻着那高僧,只巧的是,自那高僧看了,宝钗身上的烧却退了,只却还未醒来。
薛谦等人心里欢喜,又记起高僧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不离不弃,方龄永继’几句话,只因不知其义,薛谦亲自到金陵城外的‘普仁寺’去请高僧看了,高僧指点说即写了这么一句话,便将这八字贴身戴着便可,薛谦又亲自找人细细打了把金锁,上面又携下这‘不离不弃,方龄永继’八字,说来也奇,薛宝钗自戴了金锁竟是醒了,阖府喜成一片。
薛谦与王氏感激高僧救了宝钗性命,四处着人去寻,却不见踪影,薛谦心想,既是佛门中人,也需学着慈悲为怀,便一连在城中发放七日米,又出银修桥铺路,金陵城中无不念着薛谦的大名。
------------
10第11章
薛宝钗自醒来后,心下明知自己是从前世穿越过来的,只却莫名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很多事,一时清醒,一时混钝,有时想到西安就会心酸,有时见了薛谦王氏便又忍不住想亲近。
此时到了腊月最忙的时候,因前些时候宝钗大病,家中的事都丢到一边,此时王氏与冯氏每日忙着府里的事,却仍时时打发人来亲自过问宝钗吃药,便是在外的薛谦也命人搜罗了许多新奇的顽意儿送到晓春院,这次被重打了的薛蟠听说妹妹生了大病,强撑着到晓春院来探望宝钗,被宝钗和闻信赶来的王氏好说歹说给劝走了。
宝钗也是病后才知原来薛谦打薛蟠是因他弄了许多闲书来看,宝钗又回忆红楼梦中黛玉无意说出西厢里的句子而被宝钗好一番审问,并又谈及自己小时因看闲书被家中大人责罚,这个身体里的宝钗是个现代人,自不像原著里宝钗是古人思想,虽不反对看那些书,不过经历此事也收敛许多,且王氏也把她身边服侍的丫鬟一一叫过去好生敲打了一番。
眼见宝钗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只因这场病来的凶险,王氏被宝钗这次唬得不轻,每日仍旧不许她出晓春院,又提前接了莺儿来与她做伴,平日又有星云和小若陪着她说话解闷儿。
只是星雨自宝钗病后尽心服侍一场,不过宝钗才好她倒又病倒,薛家里的规矩,下人里有身子不好都是要挪出去的,只王氏念着星雨是宝钗身边的大丫鬟,倒亲自找了郎中来看病,又特命了她老子娘接回去好生养着,说是等身子好了再接回来。
这些日里,星云自然不许宝钗看书了,又怕宝钗每日闷了,便捡了府里有趣的事来逗宝钗顽,一时是府里扫尘除旧,林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打坏了她一个宝瓶,林姨娘追着那小丫头毒打了一顿,又被王氏撞见,王氏斥责了林姨娘一顿,怪她不该腊月里弄得府里鸡飞狗跳,一时又有远处几个庄上的庄主送了东西来,因今年收成好,带的细粮,皮货,野味不计其数,并有送给哥儿姐儿顽得兔儿雀儿也有不少,一时又有王氏的姻亲王府并贾府远从京里送来许多年礼,一时这几日族里大祭,只要是薛氏宗亲都按人头领了裁衣的布匹,并有油茶粮肉,一时又是薛家自己府里的小祭,也是一派的盛景,只因薛蟠与宝钗病着,便少见了许多热闹
这日便是除夕,下午宝钗梳洗一番,星云便来服侍她穿了新衣,穿的俱是莺儿妈送来的时新样式的衣裳,一件银红纱绫小夹袄,一件鹦哥绿色潞绸小绵坎肩,下面穿着绿绸夹裤,一双鹿皮的小油靴子,穿起来甚是喜庆,宝钗的□李氏拉着宝钗左右看了看便喜笑颜开的说道:“姑娘长得跟画上观音娘娘身边的金女似的,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喜欢呢。”
宝钗被李氏赞得脸上一红,小声说道:“妈妈别说,咱们快去百鹤堂。”
李氏笑了两声,又接过星云递过来的金项圈戴在宝钗颈子上,项圈上面挂得自然便是那携了字的金锁,宝钗嫌重不愿戴,李氏劝道:“这可使不得,这是姑娘的命根子,高僧说了要贴身戴着呢。”
宝钗被李氏苦劝了几句只得勉强戴了,李氏又与她穿了件昭君兜,便抱了宝钗进了百鹤堂,薛谦,薛译,王氏,冯氏并有薛蟠,薛蝌,宝琴都在,家里的那些姨娘们自然是不能进来的。
因是新年,百鹤堂里都点了灯,熏笼也烧得极旺,薛谦正端着一个钟馗醉酒陶瓷茶杯在吃茶,一旁放着棋具,薛译正手执黑子低头苦思。
薛谦平时家穿的都是半旧的素色衣裳,只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玄色飞鱼窄袖衫,一件石青坐蟒挂肩,内里是水红湖罗衫,腰上系着一条白湖绸汗巾,因是在家里,薛谦并未穿靴,脚下只穿了一双闷青布皮里鞋,薛译则是一件宝蓝色底子描青线绢圆的绸衫,雪白的素板银带,外面穿了件皮袄,腰里挂着七事荷包,脚下是毡鞋绫袜。
又见薛蟠与薛蝌两人穿的都是大红哆罗呢的箭袖,外面罩了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束的是攒珠银带,头上嵌宝紫金冠,又勒了嵌珠抹额,细细看来,倒像是一对双生子一般,薛蟠见了宝钗咧嘴一笑,只一看到薛谦在,便又闭了嘴,两手规规距距的放在腿上,倒是王氏见了宝钗进来,便抱着她疼爱的说道:“我的儿,来的路上冷不冷呢。”
宝钗来的路上李氏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还冷,便回道;“不冷,妈摸我手上,都是暖得呢。”
王氏摸了摸宝钗的手,一旁的冯氏又递了个手炉给宝钗,笑着对王氏说:“咱们钗儿这样标致的好孩子,也不知以后找个甚么样的富贵人家。”王氏念了一声佛,笑道:“哪里还巴望她找甚么富贵人家,你看她生的这场大病唬得我和老爷那样,只求她平安长大找个知心知意的人也便罢了。”
王氏和冯氏感概了几句,两人又说起了孩子们以后的事,薛宝钗又细看了王氏的穿着,只见她头上戴着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上身是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身穿的白罗地洒线连裙,脚下是朱鞋绫袜,冯氏是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并软银轻罗百合裙,脚下是大红光素缎子鞋儿,头上亦是珠环翠绕。
因薛蝌正与宝琴赶围棋子顽,只薛蟠一个人落了单,薛蟠上回挨了一顿毒打,身上也是渐好,只仍是出不得门的,宝钗便从王氏身上下来找薛蟠说话,薛蟠悄悄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彩色的孙悟空面人给宝钗看;
薛宝钗问:“是谁给你的?”薛蟠在宝钗耳边悄悄的说:“是兰峻托小洲儿带给我的。”
宝钗心下了然,这个小厮因为助着薛蟠不学好,被薛谦打了个半死,念在他家里几代的脸面,让他老子娘领回去了,只这兰峻是薛蟠身边第一个得力的小厮,自然不舍得他回去,薛蟠又小声说道:“我前几日去求妈让兰峻回来,妈还大骂了我一顿,妹妹可帮着我出出主意罢。”
宝钗听冬儿说起兰峻素日也是个忠心护主的,如若不是薛蟠逼着,他断然是不敢做出这样私递东西的事来,便对薛蟠说道:“你且先让兰峻耐着性子好生等着,你自己这几日也安份些,等过些日子再去求妈妈罢。”
不过一会子便有主事的媳妇来回话,问是不是要摆饭,王氏看了时辰便叫摆饭,又有王氏与冯氏亲自将饭菜上桌,宝钗因是在这里过得第一个新年,便很好奇年饭弄得甚么菜,她抬眼去看桌上放的菜,桌上放了一碗红糟烹制鹅胗掌,一碗鲜香的火熏肉,一碗山珍刺龙芽,一碗鹌子水晶脍,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香酥鹌鹑,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碗皮白肉嫩水晶鹅,另有一盅食补珍品鸽子雏,一碗笋条蒸得鲜鱼,还有一壶不知甚么名儿的酒,并有各色糕点果品不等,众人坐下后,先是说了一番吉利话,又有薛译亲自执壶敬了薛谦三盅酒,薛谦自吃了,他又与薛蟠与薛蝌说道:“你俩人也去与你们母亲斟一盅酒。”
薛蟠与薛蝌两个一人执壶一人执盅与王氏和冯氏倒了酒,薛谦与薛译同敬了她二人,并说道:“这一年来二位太太辛劳持家,且请吃一杯酒罢。”
二人酒未喝,脸倒都已染得酡红,嘴里说了一句‘理当如此’,便执盅喝了。冯氏放下酒盅对王氏说:“家里都是嫂子一人劳苦功高,大哥赞得我心里好发慌。”
王氏还未说,一旁的薛译便道:“你虽未似嫂子这样操劳持家,只带好了蝌儿琴儿也是大大的一份功劳。”
冯氏脸上一红,对着薛译嗔道:“也有你这样说的?”
薛宝钗看着这一派和睦的景象,心里便很欢喜,虽说前些时候一不小心那传说中要捡玉的才能配得金锁被挂到她身上,但只要薛谦不早亡,自然不会沦落到要投靠贾府的地步,此时已酒过三巡,薛蟠和薛蝌听了外面的爆竹声早坐不住了,只薛蟠刚挨了一顿打不敢造次,只偷偷给薛蝌递眼色,偏薛蝌也是个怕爹的,便是心里想出去嘴上也不敢说,薛谦见了心里好笑,只念着今日过年,便喊了长随来领他们出去放炮,王氏与冯氏不免又是好一顿嘱咐,薛宝钗眼巴巴的也想去看看古代的放爆竹,王氏见了笑说:“外面那么重的寒气,你身子骨又弱,好生在屋里顽罢。”
宝钗心知王氏定然是不许她出去顽的,便老实的捡了喜欢的菜吃了几著,又在一旁逗宝琴顽,待家人吃过饭后,自有婆子们撤了残席,又上了茶水果品,薛谦与薛译又摆盘下棋去了,宝钗好奇,和宝琴两个坐在一旁看他们下棋,王氏又打发了丫鬟去请了几位姨娘们来凑了一桌,抹起骨牌来。
因天实在太晚,薛宝钗心里想陪着她们守岁却架不住睡意袭来,等被王氏喊醒时才知已到了开门纳福的时辰,外面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薛谦与薛译也在院里看小厮们放爆竹,宝钗醒来时还迷迷糊糊的,牌局已是散了的,只见了在灯下有丫鬟在伺候几个姨娘漱洗,王氏搂着宝钗叮嘱等会子给长辈拜年要说吉祥话。
------------
11第12章
金陵这里的规矩,正月初一是不到外面去走动的,不过都是本族的来拜年,宝钗因昨日睡得晚,起来时已经迟了许久,待梳洗好才知薛谦与薛译在前面招待本族的亲戚,薛蟠与薛蝌也跟着去了。
又听婆子回说今日王氏要在茂华轩招待同族的女人们,等宝钗到了茂华轩时,正赶上王氏和冯氏扶着一个老太太进来,只见她穿着一件蜀锦绣五蝠捧寿的衣裳,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后面又跟了一众穿红着绿的妇人,宝钗退到一边,待他们都进了里间方携着星云和小若进去。
宝钗进了套间见众人都陪着那老太太说话,那老太太正扶着王氏与冯氏的手称赞道:“你们两个都是有心的,还特特的接了我这老婆子来乐一日。”
王氏与冯氏谦虚几句,底下坐的妇人们也跟着恭维,宝钗进了里间便觉满屋子的花团锦绣,坐的各个女人一个都认不得,小若在宝钗耳边提醒说:“为首坐着的是宜老太太,是族长薛四老爷的娘,这一辈儿里除了几位太姨娘,正经的老人当中就只剩她一个,姑娘喊她老太太便是了,另外两旁坐的是她两个儿媳妇,并有同宗的三太太,五太太,七太太与后廓的海奶奶,源奶奶,满奶奶,另几个年轻的媳妇我也不认得了。”
宝钗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王氏眼尖,看到宝钗便说道:“钗儿,快来与老太太磕个头罢。”
一旁有丫鬟放了铺团,宝钗跪下向她拜了一拜,嘴里又说了许多吉利话,因那薛老太太眼睛有些看不清,不知眼前来拜的人是谁,便眯着眼问:“谦儿媳妇,这孩子是谁呀?”
一个穿戴十分富丽的年轻媳妇亲自扶起宝钗,并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不知道,这是大嫂子家的宝姑娘。”说话的年轻媳妇是薛老太太的孙媳妇,跟王氏是一辈儿的,只因她家里老太太,太太都在,宗族的人都喊她语奶奶,宝钗见了她还需喊一声语婶娘。
薛老太太招手让宝钗坐在她身旁,又摸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番称赞道:“果然模样儿是个好的,只是我怎么恍忽听说这孩子去年害了一场大病呢。”
王氏回道:“正是呢,只好在还算平安渡过了。”
薛老太太又笑着对宝钗说:“你娘是个孝顺的,又养了你这么个水似的女儿,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称赞才是呢。”
王氏道:“老太太客气了,只老太太有如此大的福寿,也让我们钗儿沾点子便是疼她了。”薛宝钗又挨着薛老太太坐下道:“家里老太太是最有福的,除了钗儿都想要沾老太太身上的福气呢,只是平日难得见上一面,这才巴巴的将老太太请到家里来呢。”
宜老太太被宝钗的话逗得大笑,嘴里又称赞了宝钗;“你这孩子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真是恨不得领了家去养在身边才好呢。”
王氏笑着道:“老太太快别夸她,只怕这孩子听你赞她几句越发要要得意呢。”宜老太太对王氏说:“不是老婆子自夸,咱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细数金陵又有几家能比得上呢。”语奶奶挨着宜老太太恭维;“都是老太太会□人呢,家里好女孩这么多,不怕以后求亲的踩垮门槛,还要老太太替家中姑娘们掌掌眼呢。”宜老太太瞪了语奶奶一眼;“你这猴崽子越发要打嘴了,连我也敢拿来趣笑。”
语奶奶假意叹了一口气,又抱着王氏的手臂撒娇撒痴道;“倒是说实话也要被老太太打嘴,嫂子快疼疼我罢。”
王氏笑着说;“被老太太打嘴也犯不着找我来疼,自去找语三叔就是了。”
众人被王氏说的话逗得大笑,便是宜老太太也指着语奶奶大笑;“成日家只会牙尖嘴利的讨人嫌,可算找到人治你了。”语奶奶红着脸对王氏嗔道:“这也是你当嫂子该说的?”
屋里女人们互相取笑几句,王氏又让宝钗去给同族的妇人们拜年,宝钗素日见的都是自己家里内院的几个人,便好奇的打量本族的妇人们。
因来的人甚多,好在茂华轩还算宽敞,亦因亲疏远近不同,排的坐位自然也不同,来的妇人里,有像语奶奶这样穿得很富丽的,也有穿得连她们薛府有头面的下人也不及的,另有几个同族的女孩,此时有个婆子带了两个穿戴很整齐的女人进来,原是两个说书的女先,王氏怕小孩子家坐不住,见宝钗吃了半盏茶便说道:“咱们家园子里腊梅倒开得很好,你且带着英姑娘,惠姑娘去逛逛,等会子摆饭我差婆子去喊你们。”
宝钗答应了一声,王氏又命婆子丫鬟好生跟着,那来的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因辈份不同,宝钗不好随意叫人,待后面跟的婆子一说,宝钗才知里面除了晨姑娘是王氏那一辈的,余者几个女孩倒都是跟她同辈。
薛家园子里有处行楠轩建在水上,四周的窗户安的都是从西洋来的名贵玻璃,在里面放上熏笼,即暖和又能看到外间开得好腊梅,很是好顽,宝钗因前世见惯了玻璃并不觉稀罕,倒是那几个姑娘都围着称赞不绝。
跟来的婆子们上了茶水,又摆了果子点头便立在一旁伺候,来的几个女孩围着看了一会子玻璃,便拉着宝钗说要掷骰子赶围棋子赌钱顽,里面有个观姑娘是大房里一个姨娘生的,后又养在嫡母名下,此时连输几次脸上便带了急色,宝钗见那观姑娘输急了,便给身边的小若递了个眼色,小若见了便趁空找了个话要拉观姑娘出去,怎知观姑娘还要翻本,又碰巧宝钗赢了两回,她脸上越发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宝钗原是个好心,只她自己不领情,宝钗索性也不再说甚么,这一回又是宝钗赢了,观姑娘便哼了几声只说这回的钱先欠着,宝钗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英姑娘说;“咱们这好些人一起顽呢,这个欠哪个拖的,等会子弄浑了怎么算钱。”
观姑娘瞧了英姑娘一眼道;“宝姐姐还不曾说甚么呢,你倒急着出头,倒显得你娘跟谦婶娘亲近!”
英姑娘原不过说了一句话便被观姑娘夹枪带棒得一顿说,脸上顿时带了恼色,便道;“我娘与谦婶娘亲近与你甚么相干,倒是你即是要来跟大家赌钱顽却又输不起,趁早儿快快的收了,免得将你几个压岁钱都赔干净!”
观姑娘亦恼了,对着英姑娘道:“我几时输不起了。”说罢,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钱丢到宝钗面前,宝钗见她这副样子心内很是不喜,不过念在都只是一群七八岁的小女孩也便罢了,只招呼大家道:“原是叫大家过来开心的,何必为了几个小钱拌嘴儿,咱们也坐了这么一会子想必也乏了,不若说说话岂不好。”
说罢对着一旁的小若使了个眼色,小若忙收了棋盘,拉着姑娘们吃零嘴儿,宝钗陪着姑娘们又坐了一会子,便有一众的婆子丫鬟簇拥着一个小人儿来了,来的正是宝琴,众位姑娘见她长得雪白可爱的样子便都来逗她顽,跟来的□对宝钗说:“琴姑娘醒来了便闹着要找宝姑娘顽儿呢。”宝钗将宝琴抱在身上,自让众位姑娘去说话,自己只和宝琴坐在一旁解九连环顽。
中饭仍是在茂华轩摆下的,宝钗早饭吃得很迟,这时候不过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只转脸便有一个小丫头来说星雨回了,宝钗一听很惊喜,从星雨病后便一直未见她回来来,因此听人来说星雨回来了便要赶回晓春院去,待回去时正见星雨跟几个姊妹们说话,宝钗进了便道:“你身上可大好了?”
星雨站了起来,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油绿绉纱衫面子的袄儿,她笑着说:“劳姑娘挂心,都已大好了。”
宝钗亦笑道:“那便好,你何时搬回来,这几日不见你,我实在不习惯得很。”星雨脸上顿时一片潮红,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宝钗见了奇道:“你素日是个洒脱性子,如何今日倒扭捏起来。”
一时,星雨脸上越发臊得狠了,还是一旁的婆子回说:“宝姑娘不知道,星雨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她妈前儿求了太太,已得了恩典放了出去。”
宝钗听了婆子的话顿时一惊,忍不住便看着星雨发愣,星雨被看得不自在便嗔道:“姑娘看着我做甚?”
“你要嫁人了么?”宝钗吃惊的问,虽然知道这里是古代,但是听说这不到十五岁的豆丁要嫁人宝钗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那婆子只当宝钗是舍不得,便又说:“姑娘放心,那家里也是咱们府上的,便是厨房里采办秦嫂子家的儿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星雨被婆子说得臊得慌,便责怪道:“你这妈妈在姑娘面前说甚么好不好呢。”
婆子陪着笑说:“原是我多嘴了,姑娘别见怪。”宝钗看着星雨的脸说:“你看过那人没有?”星雨低头搅着衣带不作声,宝钗又追问了一句,星雨才说道:“前几日远远的见过一面。”
------------
12第13章
宝钗问星雨可曾见过男方,平日急性子的星雨这时脸上带女孩子的娇羞,低着头轻声说道:“那次他家家来送礼,我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品性究竟如何,倒是我妈去细细打听了一番,说是在老爷那里当差,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罢。”
宝钗听了便默默无语,一来几个月和星雨处下来已然生了感情,古代女子都是盲目婚哑嫁的,也不知她碰上的那个男人会不会疼惜她,虽是碰到个歹人,一辈子也算完了,二来她已人推已,心想来了这个世界又不能回去了,终身大事少不得也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知以后自己会碰到个甚么样的人?在这个封建时代,尊重女性的贾宝玉固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只他一心扑在林黛玉身上,薛宝钗断然不会去掺和他们之间的。
星雨陪着宝钗坐了一会子,主仆两人都再未说话,这时,星云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好奇的问道:“大过年的,怎不说些笑话来乐一乐,倒都面对面的不说话。”星雨还未回话,宝钗因心中藏事,便说道:“我有些乏了,想歇歇中觉,你们且去外间说话罢。”
星云收着手边的东西望着宝钗说:“姑娘才刚在茂华轩听说星雨回来了,便急巴巴的赶回来,怎么说不上两句话又嫌我们碍眼要打发我们出去了。”
宝钗只低着头仍是不说话,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无,星云又劝:“现在冬日里天又短,此时歇了午觉,夜里又该睡不着呢,咱们跟星雨说说话罢。”宝钗摇了摇头说:“我不睡,只略躺躺罢了。”
星云无法,只得和星雨两人亲自服侍了宝钗睡下,两人又在床边守着,偏宝钗说要一个人躺会子,赶他们自去外间说体已话去,宝钗独自躺在闲上发了一会子怔便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来默默读了起来。
星云和星雨两人便到了西边的厢房里,星云叫小丫头端了茶水点心过来,两人便上了炕说起体已话来,在人前强颜欢笑的星雨,此时对着星云时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我纵是做错事了,看在我服侍姑娘一场上,也不该这样轻易的打发我出去。”
原来是因王氏查出薛蟠挨打,是因与姊妹们看了闲书,又听说地星雨撺掇的,便趁着星雨病了叫她爹妈接了回去,星云见星雨流泪,四下望了望,忙轻捶了星雨一记说道:“你作死呢,大正月的哭哭啼啼,让别人看到说丧气不丧气?”
星雨见此,便不敢再哭出声,只用条手帕捂着嘴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星云轻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哪里叫打发出去,你妈亲自去求太太的恩典,太太念你跟了姑娘一场,又赏了嫁妆,前头几个放出去的谁还有你体面,便是以后到了秦家,人家也是会高看一眼的,再者,因着大爷那回挨打的事,则唯馆里打的打,罚的罚,太太怕姑娘面上不好看,又恰巧赶上秦家来求亲,甚话也未说,直接准了,你便是为了姑娘,也不许再提这事。”
“我何曾不以谁提起过,不过是咱们好了一场,才在你面前说说罢了。”星雨靠在一个引枕上眼里直淌泪,又对着星云说;“前儿我姨妈家来还叹惜说要是以后做了姑娘的陪嫁丫鬟,便要做姨娘主子的,呸,我真真想啐她两口,她自己姑娘去做了小老婆,现在倒拿这话来羞我,目光短浅的老货,只当姨娘是这么好做的呢?”
星云怔了一会子,叹了一口气说;“你姨娘这话倒不错,咱们这样的命何曾是自己说了算的,说句不怕羞的话,以后配小厮还是做陪嫁都不过主子一句话罢了,好在家里太太是个心善的,你又有老子娘为你做主,我还不如你呢,老子娘走得早,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的哥哥,嫂子先时倒还好,只是如今有了侄儿侄女,断没有不顾自己的理,我听说那秦家的也算不错,你这张嘴巴利害些,只跟着好生过日子必不会差。”
星雨又哭了一会子,星云亦陪着流了几点头,便听到星雨突然提起:“我前儿见了玉彤,这样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夹袄便来看她干娘,我拉她家去做了一会子,瞧着比往常放更少一些似的,只因那日家里来了客,只留她吃了中饭,也不得留她家里住几日。”
星雨所提玉彤原本亦是晓春院的一等大丫鬟,去年因年龄大了,便放出去配了人家,因她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只有一个干娘,为人又生得十分懦弱,也不知她干娘给她找了个甚么样的人家,自她嫁人后除先头几次进府来看望姊妹们,如今算来竟已许久未见面了。
星云往常在府里跟她最好,上回俩人相见还是半年前,便连忙问道:“玉彤如何了,我前儿听太太院里的张嫂子说她已经怀上了,可是不是呢,这么冷的天还挺着身子出来做甚么?”
星云不听还则,一听脸上便带了怒色,气冲冲的说道:“那日见她脸上瘦的一点肉也没有,精神瞧着不好的样子,外头只穿了一件青色棉布的旧夹袄,头上钗环也无几,偏又听说她男人出去吃酒去了,我妈说她男人并无差事,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将玉彤手里的几个赔嫁银子都败光了,她那样好脾气的人,竟找了个这样的人,那男人又是个打老婆的主,听玉彤的意思,私底下竟给了她许多气受呢。”
薛府里因主子少,只要是主子院中服侍的,哪个出去别人见了不是巴结,却不想玉彤竟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星云听了,果然也很气愤的说:“她干娘可是花园里扫地的王婆子?以前玉彤在院子里时只会一味的巴结,现在给她找了这么一个男人就不曾过问过问?”
星雨冷笑一声骂道:“那老货不知收了人家甚么好处,哪里还会管玉彤的死活,这次玉彤过来,听说还是那老货打发人带信给她,说是身子病了,要玉彤给她送银子过去瞧病,这玉彤也是傻的没救,老货一个月二钱银子,又有亲生的小子姑娘,凭什么要玉彤给她送钱过去。”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星云又问:“那你家呢,可有没有去好好打听那家里品性呢,你见过秦家的没有?”星雨脸上绯红,瞧着星云嗔道:“咱们不是说玉彤的事么,好好的又扯到我身上做甚么呢?”
星云摇了摇头,说道:“下一个出门的便是你,不问你问谁,再者听了玉彤的事,心里有些发堵,生怕以后咱们也会遇到那样的人,秦家的那位你打听准了没有?”
星雨回道:“我妈托人倒是问了几句。”星云听后心里暗暗羡慕,果然是有亲生的老子娘的,不比她们这些没有依靠的,便又在星雨耳边说:“我听说秦大婶娘的儿子是老爷身边的小厮,为人想必是极能干的,便是配你也是不差半分的。”
星雨朝着地上‘呸’了一声,说道:“他秦家能找到姑奶奶这样的人,是他家中几世修来的的福气。”星云笑骂了一声说道:“你这小蹄子,真是越发不知害臊了。”
两人顽笑几句,便端起茶杯来吃茶,不过才吃了半盏,便有一个小丫头隔着窗户说道:“二位姐姐,才刚则唯馆里打发人来问,是不是星雨姐姐家来了,我便回说是来了,那来问话的便说等会子冬儿姐姐要邀太太院里的灵芝姐姐来找你们说话呢。”
星云抿嘴瞅着星雨半晌,笑吟吟的说道;“想必是来与你道喜的。”星雨听了,将手帕蒙在脸上低骂了一句;“这群要死的蹄子,是专会拿人来取笑的,等会子嘴里必没有好话。”
“你现在赶紧来梳洗一下是正经的,瞧你两只眼哭得水泡似的。”星云已拿了妆奁盒子,又唤了小丫头舀水让星雨洗手净面,又对着梳妆镜描眉画唇,才刚刚梳好头发,便听到外面有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来的自然便是冬儿她们,星雨躲在厢房里不肯出去,星云便亲自将她们迎了进来说道:“稀客,你们今日倒是来得齐。”说着又望着灵芝问;“太太向来离不得你,那房里老太太并太太奶奶们还未家去,怎的太太就准你出来了?”
灵芝笑了笑说;“太太陪着宜老太太她们斗牌呢,屋里留了同喜和同贵侍候着,我想着左右也无大事,便回了太太,说邀着冬儿一起来跟你们说话呢,太太刚赢了一盘,又说左右有人伺侯着,便打发我们出来了。”说着,灵芝又问;“大姑娘呢,怎么不见一起顽笑?”
星云回说;“才刚陪着星雨说了一会子话,便说有些乏了,已去歇下了。”冬儿四下望了望问星云:“星雨在哪里,我们可是专程来与她道谢的,怎么样倒不见她?这蹄子回去几日倒摆起谱来了。”灵芝便笑着道:“不必问,听到我们来了,必定害臊,已是躲起来了。”
“呸,灵芝小蹄子,你又在背后编排我,我作甚么要躲起来?”正说着时,星雨站在里间推开窗户边对着外面说了一句,星云转头望着她嗔道:“你这张利嘴,惯是不饶人的,看你日后到了秦家,跟婆婆难道也是这样说话的么?”
星雨臊红了脸,气得直跺脚,说道:“你们这群小蹄子们,且别得意,有你们这一日的呢。”灵芝笑着对另几位同来的姑娘说道:“我们好意来恭喜她,她倒像只猫儿一样,左一爪子,右一爪子的。”星雨哼了一声,自不去理会她们,星云将众人引进门,晓春院里的小丫头重新上了好茶水,几位姑娘吃了一会子茶,又说起今日宴客的事,灵芝叹了一口气说道:“理论说这话很不该咱们说,只是今日瞧着来的姑娘里,有位姑娘行事作派竟很让人看不上,一群姑娘们和和气气的坐着说话,她倒跟人拌起嘴儿来了。”
众人连忙追问是谁,因那些姑娘灵芝也不大常见,便说;“不认识,穿着一件油绿色绉纱面的袄儿,脸蛋圆圆的。”小若想了想,便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是七老爷家的观姑娘,上午跟姑娘们在行楠轩赶棋子儿顽,输了钱还想赖呢,众人说了她两句,她倒恼了,又怪起咱们家姑娘,只是也不怨她,她亲娘是七老爷院里一个姨娘,又很不得宠,况且七太太极厉害,日日要姑娘姨娘到她院里去立规矩,自然养成这么小模小样的性儿。”
星云听了便感叹一声;“这都是她姨娘带累了她,可见若是那寻常人家的正妻出身,倒比府里姨娘还要强些呢。”冬儿看了一眼摇摇头说;“做了那富户人家的正妻倒极好,若生在那穷苦人家每日要为三顿饭发愁,谁还去想这些,咱们家这几位姨娘在吃穿上比七太太的差了半分?”
星雨正在吃茶,听了便见茶盅放下笑道:“在咱们家做姨娘自然是极好的,我听说如今则唯馆已离不得你,可是也要做谁的姨娘?”
冬儿听了脸上臊得大红,扑过来抓住星云骂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蹄子,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便掐了星雨几把,星雨连连求饶,冬儿骂道:“你虽得了个好人,也犯不着这样打趣人!”
众人闹了一陈,灵芝对星雨说:“我这边太太还有话要传给你呢。”星雨奇怪的问道:“太太有甚么话要传给我?”
同在王氏身边服侍的如意抢着说:“太太见你要嫁人了,又念在我们姊妹好了一场,特命你在府里住一个月再回去待嫁。”星雨听了果然很惊喜,连忙问道:“此话当真?”
“谁还骗你不成!”
星雨果然很欢喜,便打发人去给她老子娘带信,几位姑娘们坐着说了一会子话便家去了,又说星雨重新挪回晓春院住了一个月,临到出嫁时才家去,王氏与宝钗又各自给她添了嫁妆。
------------
13第14章
正月过罢,府里过年时祭祀的祖像,祭器,并有贵重的摆件,少用的桌几都要一一点数收入库房。一连又清点了十几日才渐渐忙完,薛译也在这时差人看了日子,预备带家人入川,只恰这时,薛谦却病倒了。
薛谦原本在年前因宝钗之病受惊,后又操劳家中过节之事,因前几日出去吹了一场风,回来身上便开始作烧,薛谦病倒最急的莫过于王氏与宝钗,尤其是宝钗因知道红楼梦中薛父早亡,越发急躁起来,每日昏定晨省,又因担心薛谦之病,嘴里还打起了水泡,薛谦见了十分心疼,免了宝钗的问安,只宝钗仍是每日都要到薛谦院里嘘寒问暖。
好在李郎中与薛谦开了一副好方子,薛谦又将外面一应的事务都推给薛译,自己只好生将养着,王氏亦将内院的事丢给冯氏,专心来服侍薛谦,如此过了十几日,薛谦才渐好。
却不想这日听小厮嚼舌,说族里有子弟在外头喝花酒,为着一个□争风吃醋打伤了巡府之子,这事薛译与王氏原本都知道,只因薛谦病着,都责令家人不许在他面前提起,谁知仍被薛谦知晓,更可气的是,那族中的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还抬了薛谦的名号出来,哪知却被本地知府拘了去。
那犯事的子侄名叫薛虹,因自小父母早亡,养在他亲叔父名下,又有一个老太太溺爱着,养得他无法无天,这次被拘了去,不说四房里丢了多大的脸面,便是老太太也强逼着儿子去弄回孙子来,薛四老爷要去拜访那知府,知府本与薛四老爷没有交情,且薛家家主又不是他,如何还肯为了他得罪上峰。
四房那里知道知府与薛谦有交情,薛虹媳妇这日便过了薛府,她性子原有些懦弱,此次还是被老太太逼着来的,因此见了王氏脸上羞得通红,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王氏本不待见薛虹,更何况因薛虹闹得薛谦受气伤了身子,越发心里不痛快,只她面上不显,望着薛虹媳妇淡淡的说道:“虹媳妇怎么今日有空闲过来了,家里一向都好?”
薛虹媳妇红着脸道;“原是我们爷跟人斗了两句嘴惹恼了巡府公子,原不是甚么要紧事,只需使人去说说便是了,便是要使多少银子钱我们也是愿意的,只是咱们家里四老爷递了几次拜贴上去,巡府大人都不接,如今少不得要劳累叔叔递个贴子给巡府大人了。”
王氏听了心里火气顿起,她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不是甚么要紧事,需知虹小子打伤的是巡府公子,那巡府太太又最是一个护短儿的,且说咱们又不占理儿,可叫人怎么去说呢?”
薛虹媳妇听了王氏的话,便红着脸低下头去,王氏见她眼里已含了泪,又可怜她日日在老太太身边立规矩,且薛虹又是个不着调的,便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寻常的事我们老爷说了也便说了,只是此次若仍帮护着,岂不让人耻笑咱们薛家枉为礼仪之事了,再者虹小子素日的行径实在不像话,你也不要一昧的贤惠,需时时相劝才是!”
薛虹媳妇低声道:“平日多说两句他还要发恼呢,又总有老太太怜惜着,我也不敢多劝。”
王氏摇了摇头陪着薛虹媳妇坐着,正说时,外头有个管家媳妇来回话;“太太,巡府衙门那里打发人送贴子过来,要叫老爷去问话呢!”
王氏听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老爷正病着呢,如何去得?”说着王氏便要到薛谦院里去,那媳妇又道:“太太也不用过去了,此时老爷早换了衣裳出门了。”王氏心里更是大急,也顾不得薛虹媳妇,命人叫了薛谦的小厮过来问话。
家里好容易等薛谦回来时,不知怎的他回了院子便开始吐血不止,此时,宝钗便是听到前面有人来说薛谦不好了,正带了婆子丫鬟往薛谦院里去。进了薛蟠院中才知里面进进出出,薛译与王氏正在房里,此时房中已站了一屋子人,宝钗怕添乱,便并未进到里间,只带了跟来的人等在外面。
“妹妹,你也来了?”恰这时,薛蟠从里面出来,宝钗拉了拉他,将他带到一旁的小花厅里问道:“爹爹如何了?”
薛蟠摇了摇头,半晌才自言自语说:“怎么会吐出那么多血,这么多血要多长时间才能长足呢?”
薛蟠独自想了一阵,突然猛拍着桌几,嘴里狠狠的骂道:“都是薛虹那厮惹得祸,爹爹无事便罢,如若有什么不好,我定不会放过那厮。”
难道这命数竟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么,红楼梦里薛父早亡,宝琴之父亦跟着病故,薛蟠为人骄横自负,家中产业尽数落入外人之手,为了薛家,宝钗赴京选秀辗转进入贾家,又纠葛宝黛二人之中,最终曲终人散,一想到以后会是这个结局,薛宝钗便只觉万分灰心,她望着薛蟠小声问道:“如果爹爹真的不在了怎么办?”
薛蟠听了,瞪着眼大吃一惊说道:“妹妹,你如何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说完之后,薛蟠见宝钗一张小脸煞白,以为她是害怕,便站在她面前绷着小脸严肃的说:“妹妹莫怕,李先生医术高明,定会保爹爹平安无恙的。”
宝钗听了小正太一本正经的安慰,便对着他微微一笑说:“哥哥说得很是,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罢,宝钗又问薛蟠:“哥哥去把爹爹身边的小厮叫过来问问今日的事罢。”
薛蟠点头,又差人叫了薛谦身边的小厮薛松来问话,平日里薛松总跟在薛谦身边,薛蟠是叫不动他的,只此时因着薛谦回来吐血不止,跟着薛谦一起出去的薛松吓得什么似的,听到大爷姑娘喊过去问话,便马上跟着来人到了花厅。
薛蟠问:“你把今日之事都一一说来?”
小厮薛松说道:“今日老爷得了知府的信,一大早便赶了去,因他们里面谈话,我是不许进去的,因此我也不知里面说了甚么,只知出来了老爷的脸色便很不好,回来路上老爷的轿子又被薛四老爷家人拦住了,说是四老爷请老爷过府说话,我见老爷精神不好,便说推了,哪知老爷倒应了,只等回来时便开始吐血了。”
宝钗问:“如何又与薛四老爷扯上了?”
薛松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薛虹是薛四老爷的亲侄儿,他因父母早亡,一直养在薛四老爷名下,因着这事闹得薛四老爷脸上很无光,只现在薛虹被拘在牢里,咱府里便只有老爷与知府还有些交情,他少不得要来找老爷去涉法弄出薛虹来,只薛虹这次打伤的是知府的顶头上司巡府之子,要弄出薛虹来谈何容易。“
薛蟠原是个爆炭脾气,听了缘由后果然气得脸色发紫,恰巧这时外面有丫头说李郎中已经把完脉,正在偏厅里与二老爷太太等人说话,薛蟠与薛宝钗两人又去了偏厅,只见里面设有一架六扇玻璃屏风,王氏与几个姨娘站在屏风后面,薛译在前细问薛谦的病情,听那李郎中的话,薛谦此次病情竟是分外凶险。
屏风这边的王氏问道:“老爷的身子一直是请李先生调理的,此次也千万请先生开个好方子,要什么好药材只管说来。”
那李郎中听了王氏的话,脸上竟有些为难,他朝着屏风拱了拱手说道:“医者仁心,薛老爷的病我自当尽力,只是这薛老爷原先便旧疾未愈,再加上此次急怒攻心,心中又结了一团郁结之气。”李郎中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王氏听了脸上已是一片灰白,李郎中有些不忍,犹豫道:“倒是有一人,若是能求他来为薛老爷开一副方子便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原本脸上亦是一片悲戚之色的薛译听了连忙问道:“此人是谁,先生尽管说来。”
李郎中说:“三月前,宫中太医院卢太医告老归乡便住在金陵城外,他医术高明或许有方可医。”
薛译因久不在金陵,不知这卢太医是谁,但王氏等人却是知道的,卢太医官拜五品,在太医院地位极尊,此次因年老告病回乡,然而他因是专为京中皇亲国戚看脉,便再不肯亲易出诊的,不管高官巨贾来求医一概不见,薛家虽是金陵世家,却因行的是商贾之事,卢太医更是不愿来诊脉的。
薛译听了又问李郎中:“先生可有什么人引荐这位卢太医?”
李郎中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二老爷,这位卢大人为人颇为清高,便是我们去请教,也是从来不见的,更何谈引荐。”
薛译喃喃自语:“如此说来便是无法了么?”屏风这头的王氏略微沉吟一下说道:“我娘家哥哥忠义将军府与姐姐的婆家荣国公府皆是京中望族,或许与这卢太医认得,不知打发人去要一封引荐信可请得动他?”
李郎中听了眉头一松说道:“我怎忘了太太娘家人都是京里的,如此一来,或许有人引荐卢太医。”
几人又细细商定一番,便由王氏亲自写了信令人快马送去京里,李郎中每日仍来与薛谦看脉,薛译亦几次三番投贴拜见卢太医,自然都是没见着,便是那京中的引荐信也迟迟不来,王氏又接连几封信追过去,只却未见回应,眼见薛谦越发不好,薛蟠自然无心上学,薛译亦连家中生意也不顾,每日家中下人嚼舌躲懒,扮嘴打架的不少,幸得家中还有几个可靠的管事。
------------
14第15章
这日,薛谦刚刚吃完汤药,精气神儿看着倒比前几日还好一些,便差自己的小厮去书房里找了几本闲书来看,只手里虽拿着一卷书,却半个字也未看进去,正闭目养神时这听到外头婆子在喊:“姑娘来了,怎么也不遣人跟着,仔细太太知道了又说呢。”
又听窗外宝钗道:“我原是从太太院里来的,因得了一些吃食便给老爷送来。”
“姑娘果然是个有心的。”说罢,外面那婆子打起帘子,穿着一件半新的鹅黄翠纹夹袄的薛宝钗走了进来,她还未开口说话,薛谦先笑道:“这屋里被药汤熏得火气缭绕的,仔细熏着你了,你快别处顽去罢。”
薛谦因怕自己身上的病气过给孩子们,平日都是不让他们过来,这些宝钗自然不知,她笑着对薛谦说:“我想着爹爹刚吃完药,嘴里定是发苦得很,便送来了一碟蜜饯,是咱们家今年新制的,我尝了,味道倒很好呢。”
薛谦见她手中果然端了一碟蜜饯,便拿了一个含在嘴中笑道:“果然还是我儿记挂为父,只是这么大老远的你一个人过来,若是磕着碰着又要惹你母亲担心了。”
宝钗心知刚才在外间与婆子说话被薛谦听到了,便说道;“我与哥哥一道来的,他也惦记爹爹身子,只他怕又惹爹爹生气,正在外面院里等着呢。”薛谦听了宝钗的话,明明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偏偏故意冷哼一声说:“这孽障若没有淘气,如何还怕惹我生气,他今日为何又没去学里,快去唤来见我。”
外面的婆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外面喊薛谦,薛宝钗仔细看了一眼薛谦,见他果然是一脸的病容,又见他自病后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眼神中一片灰败之色,便暗暗心酸不已,现如今薛家族里枝枝蔓蔓牵扯不清,若是他有个好歹,稍有不慎,他们母子几人也不用活了。
不一会子被婆子喊进来的薛蟠也进来了,他因不用外出,穿的不过是一身家常衣裳,进来后两手垂在身旁,先恭敬的向薛谦行了一礼道:“孩儿来给爹爹请安!”
薛谦抬眼看着薛蟠沉声问道:“你今日如何又未去学堂里?可是又调皮了?“
薛蟠偷着看了薛谦一眼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蟠儿并不敢调皮,因着这几日爹爹身子不好,也无心去学里”
薛谦听了被气得笑了出来,便斥道:“胡说,你自己偷懒耍滑倒赖到我身上来了,总得我要好好捶你一顿,你才能老实些。”
薛蟠对着薛谦说道:“若是爹爹能早些好起来,便是捶蟠儿十顿也使得。”
薛谦又笑骂了薛蟠几句方才罢了,薛蟠见薛谦被逗笑了,便大着胆子道:“我见老爷病了后精神总不好,老爷要是闷了找我与妹妹来说笑几回,病也能好得快些。”薛谦可怜他一份孝心,心内十分受用,只是仍故意虎着脸道:“我道是叫你过来说笑,只是你正好借着这由头不上学,自然最合你的心意了。”
倒是一旁的宝钗劝道:“爹爹错怪哥哥了,自你病后,哥哥每日都必来探望,只因怕扰了爹爹养病,每次都未敢进来呢。”薛谦听了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心内发酸,此次的一场大病消磨了他的心气,又眼见自己缠绵床榻,虽然李郎中未明言,只是自己的身子他又如何不知,再看这一对年幼的儿女,儿子薛蟠性子里很有些憨气,以后断然不能走仕途,便是守着薛家的家业也是难的,也不知以后究竟落个甚么样儿,再看女儿,小小年纪于待人接物很有见地,如果是个男儿身,不愁薛家不能胜过金陵另外三家,只可惜却是个女儿身。
薛谦心内徒惹了许多感伤,他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看着薛蟠说道:“你如今也这么大了,还这么率性而为,以后我又该如何把薛家交到你手中,又如何安心让你照护你母亲跟妹妹。”
薛蟠不明所以的皱起眉头,倒是宝钗却隐隐听到他话里的不祥之兆,便大着胆子说:“爹爹岂不知妈妈自进了我们薛家的门,便要爹爹来照护的,如何爹爹要哥哥来照护我与妈妈?”
薛谦听了女儿颠三倒四的话,想着她虽然早慧,但毕竟还是孩子,便笑道:“我若在时自然便是我来照护,只如果我不在了,家里只有蟠儿一个男儿,自然需由他来照护你与你母亲了。”
宝钗又问:“哥哥自己尚且年幼,哪里能照护我与妈妈?”
薛谦摩挲着宝钗的头,笑着说道:“我不过这么一说,以后我去了,不光需你哥哥来照护你,自还有你们二叔与薛家的族人来照护你们。”
可惜你不知道薛译也会早亡,宝钗在心内嘀咕道,决定下一剂猛药给薛谦便道:“二叔自然是好的,只是爹爹常说哥哥性情顽劣,如若犯了错,二叔怜惜爹爹不在,自然是不忍责罚的,兼之母亲又很溺爱哥哥,这样便是照护到哥哥成人又该是个甚么样儿呢?”
一旁的薛谦听了女儿的反问心内猛然一惊,他却不知幼女比想得如此之远,宝钗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爹爹再看咱们族中的薛虹,可不就因为父母早亡,又无人管教,族中薛四老爷与老太太娇纵成这副样子,这次惹得巡府与咱们府中还有些交情,下次如惹得巡府与咱们家没交情可怎么办?”
一旁的薛蟠急着分辩道:“妹妹见有爹爹疼爱便这样编排我,如何拿我与薛虹去比!可不知我与这厮有仇么。”
薛谦顿时沉下脸冷声道:“你妹妹说得句句属实,哪里有编排你,再者薛虹与你同宗,你倒与他有仇,这话听上去像甚么?”
薛蟠顿时吓得噤声,只仍偷偷用眼睛瞪着宝钗,薛谦见儿子如此沉不住气,又叹了一声望着宝钗道:“钗儿倒是想得深远!”
宝钗笑眯眯的望着薛谦说:“哥哥最怕爹爹,由爹爹亲自来管教最好!”薛谦失笑,摇着头对她说道:“我在时,你哥哥自然要我来管教,要是有一日我不在了,自然也便不能管教你哥哥了。”说罢,他又看着宝钗道;“我见钗儿你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说不得你还能劝你哥哥学好呢。”
薛蟠听了满心不乐意,对着薛谦说道:“我是哥哥,怎么还要妹妹来教我?爹爹与妹妹只管放心,我便是不要你们教导自己也能学好。”薛谦见他独坐在一旁气闷的样子便打趣道:“你能学好,我倒要去给老太爷烧香了!”
薛蟠看着薛谦道;“爹爹只管放心休养身子,也无需去给老太爷上香,等你好了,自然能见到一个学好的蟠儿!”
薛谦笑了笑,轻吁一口气;“我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呢!”
宝钗见薛谦仍是这副颓废的样子,便想起以前在前世里,有那得绝症的,因心态健康照样活蹦乱跳,便对着薛谦正色道:“论理这话不该女儿来说,不过我常常听家人说,薛家先辈们创业时行大漠,入川蜀,走南洋才挣了这份家业,如今只是一场小病,爹爹便要自暴自弃么?”
薛谦听了女儿这些话便有些好笑,只细细想来却又有几分歪理,便又说:“你却不知富贵在天,生死由命。”
薛宝钗扬着脸问薛谦:“古人也说人定胜天呢,便是为了我们,爹爹也该同老天拼一拼才是呢。”
薛谦顿住,一时无言,薛宝钗顿时惊觉自己似乎把前世的许多观点带入到这个时代里,因不知薛谦能否接受自己这样一番大胆的观点便犹豫了起来,恰好这时王氏进来了,她对着薛蟠和宝钗说:“我听婆子说你们来这院里顽了大半日,老爷身上正不好,快不要扰了他歇息,别处去逛吧。”
薛谦见来人是王氏,便说:“我日日歇在床上,身上骨头都松了,有他们陪我说话解闷儿也好打发时辰一些。”薛谦又见王氏脸上虽带了笑,只是神情总有掩不住的愁苦,想来自然是因他久病未愈的缘故,便对王氏说:“自我病后,眼见你清瘦了许多,你也该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王氏脸上一红,随际笑道:“老爷若真怜惜我,快快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了。”
薛蟠与宝钗两人相视一笑,便拉着手欲退出薛谦的屋子,又被王氏喊住;“你们出去顽一会子便来,等会子在这院里摆中饭,咱们陪着老爷一起吃。”
两人应了一声,便别处去顽了,自留他们夫妻两人说体已话去。
是夜,薛谦吃了药想到白日里宝钗所言,便暗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他何堂想不到这些,薛家虽与金陵另三家有姻亲关系,然而那三家因入了仕,便自觉比行商的薛家高贵许多,薛谦本心亦不想亲近他们,又因他们这一房里子嗣单薄,再者他二弟薛译于经济上很不通,如若有一日他真去了,家中产业恐被外人觊觎,便是旁的族亲虽多,却也是互相猜忌,一想到这里,薛谦心中又悲又痛,竟是久久未眠。
------------
15第16章
你却不知因着薛宝钗一言,激起了薛谦心中舔犊之情,薛谦便是为了一双儿女也强撑着断不能倒下,他又看书上写着‘食谷者生’,便问了李郎中的意见,于饮食上格外注意,身子看着倒渐好,只是病根未除,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又说这两日薛蟠连学堂也未去,与宝钗每日顽在一处,两人成日家不知在商量着甚么,星云等人去问,宝钗也总是不肯明说,薛蟠又特意命了自己的小厮在外面时时打听,要是二老爷薛译再去拜访卢太医便来知会一声。
古人书上所讲士农工商,因着薛家行的是商贾之事,虽说祖上有功名,又是儒商出身,然而总有那自命清高之辈不屑与薛家为伍,在宝钗看来自然是即矫情又可笑,不过这里是古代,就算她是强大的穿越人也无法改变古人的思想,现在要救薛谦性格,自然少不得要去求卢太医,只这卢太医性情乖张,要想请到自然少不得下一番苦功夫,宝钗倒是有心想亲自与这卢太医见一面,不过显见是不可能的,自然便把希望托负到薛蟠身上。
兄妹两人一连等了几日,这日,薛蟠兴冲冲得来到晓春院在宝钗耳边一阵低语,宝钗听了果然很惊喜,她连忙叫小若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二门告诉二老爷的小厮,请他们略等等,大爷等会子换了出门的衣裳便跟二老爷同去拜访卢太医。”
小若答应一声自去了,不一会子又有则唯馆的冬儿杏儿将薛蟠的出门衣裳送了过来,因薛谦病着,薛蟠的衣裳自然不能穿的太明艳,又因要外出访客,也不好穿的太素淡,杏儿送来的是一件玉色锦锻箭袖衫,一件石青色满绣银线描水纹的外衣,底下又是一条月白秋罗裤与锦边弹墨袜,并有同色的小朝靴,头上又勒着二龙抢珠的抹额,冬儿自听说薛蟠要跟二老爷薛译去拜见卢太医便急躁得不得了,待穿好衣裳后,冬儿又嘱咐:“大爷去了万不可随意插话,一切小心行事。”
一旁的星云见了冬儿这副模样儿便笑着说:“你也太小心了一些,横竖还有二老爷一起呢。”
冬儿又查看了薛蟠身上戴的腰带,荷包,香包儿,扇子等物件,待一一妥当之后方对星云说:“你不知道么,这小祖宗哪一回生事不是带累我们一屋子人跟着挨罚。”薛蟠不耐烦听冬儿去啰嗦,只转头望着宝钗问道:“妹妹出的主意可妥当?若是惹恼了卢太医可如何是好?”
此时宝钗正坐在炕上剥栗子吃,听到他语气里的担忧便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薛蟠虽然个性顽劣,但骨子里到底是个古人,宝钗教他说的话现在看来确实惊世骇俗,宝钗下炕给薛蟠倒了一碗茶说道:“如果二叔能请动卢太医来自然最好,如果不行你再说那番话,能说得他醍醐灌顶便罢,若不行,便是等到京里来的引荐信也无济于事。”
宝钗已打听仔细,这卢太医族中子嗣单薄,且为人不讲情理,此次回乡诸多高官来拜一律回绝,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因此,宝钗倒并不怕他会暗中报复,又过了半晌,宝钗又安慰薛蟠说:“如若哥哥真冲撞了他,也不必担心,依这人脾性看来,他倒还有几分傲气,想必也不屑做背后下黑手的腌臜事。”
薛蟠听了,又想到卧病在床的爹爹,便鼓着包子脸对着宝钗等人郑重的说道:“你们便等着小爷去把那卢太医请回来罢。”
说罢,薛蟠出了晓春院,便有他贴身的两个小厮跟着他一起进了薛译住的院里,此时外头正有一个小厮来回说马都已备好了,问是不是可以走了,薛译点头,又侧头望着薛蟠说:“我们要往南山去寻卢太医,也不见得便能寻着,你何必巴巴的跟着去。”
薛蟠说:“叔叔为了爹爹的病辛苦去寻卢太医,断没有侄儿还躲在家里享清闲的缘故。”薛译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便是为了你这片心意,你爹爹也会好起来的,只是这南山路途甚远,你路上累了不许叫苦。”
“蟠儿都知晓了,必不会给叔叔添乱。”薛蟠恭敬的答应了一声,便与薛译出了门,另加上跟的管事小厮,一行七八人往南山去了。
这些日子里,薛译又是下贴子又是送礼,奈何那卢太医横竖不见,还是薛府一个管事花了银子买通卢太医家中一个下人打听得卢太医到南山采药今日便要归来,听得此消息,薛译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礼节,亲自来这南山等着卢太医,望能把他请回家去。
一行人到了南山,薛家管事薛福指着前面路口对薛译说:“二老爷,前面便是下山的路口,在那里必能等到卢太医。”薛译与薛蟠共乘一骑,他又见路口那里搭得有个茶棚便用马鞭指着那里说:“且去那处歇歇脚罢。”
守着茶棚的是个老汉,几时也未见过这样光鲜的客人,慌的忙用个抹布擦着破条凳,连声往里面请,薛译的小厮说:“老汉,先将你们这里的好茶沏两壶来。”
老汉为难的说:“客人说笑了,咱们这儿几百年都碰不到一个贵客,往来的都是一粗汉,卖的也是几角钱一碗的粗茶,我正发愁不知该拿甚么招待你们呢。”
小厮也为难了,他们此次出来为的是寻卢太医,自然没有将自家的好茶带上,好在薛译也不在意,给了那老汉一块碎银,只让他烧好茶水便端上来,只是因随行的有薛蟠跟着,他便对薛蟠说:“这里东西不干净,你不许用,等会子若渴了要吃茶,咱们水囊里还有家里带的水。”
薛蟠应了一便老实坐在一旁,薛家管事已经打听得这卢太医入山采药两三日,大约今日晌午便要下山,果然,一行人等到晌后便听说卢太医已经下了山,薛译怕人多惹恼了卢太医,便将一众的随从都打发得远远的,只自己与薛蟠并管事薛福留在路口等待卢太医。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便远远见有一戴斗笠的老翁走过来,待走近了来看,只见他须发皆是花白,穿着一身粗衣短打,背着一个背篓,身形看起来倒是很矫健的样子。
薛福在薛译耳边提醒:“二老爷,此人正是卢太医卢保仁。”薛译与薛蟠两人迎了上去,向着卢保仁深深一拜嘴里道:“学生薛译见过卢大人。”
那卢太医卢保仁已年过花甲,见到眼前几个穿得富丽堂皇的人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也不曾去扶已经拜下去的薛译,嘴里只冷笑几声说道:“几位必是认错人了,这里不曾有甚么大人,我也不记得几时收了你这个学生。”
薛译面上一红,只得厚着脸皮陪笑道:“先生见怪了,学生数次拜访先生,先生皆不在家里,因有事相求,学生迫于无奈,只得在此等侯先生。”卢太医冷笑一声问道:“你怕不是这金陵本地人罢?”薛译一怔,不知卢太医所问何意,只仍恭敬答道:“学生家中世居金陵,正是金陵人。”卢太医道:“即是金陵本地人,如何不知道老夫久以关门谢客。”
卢保仁所言已然是断绝了要与薛谦去看病的意思,薛译听了他一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仍不肯放弃,将衣袍一撩,跪下说道:“求先生救命。”卢保仁仍是不为所动,只冷声道:“世上等着救命的何其之多,我哪里救得来,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还是莫要挡着我回家的路才是。”
说罢,便要绕过薛译离去,这时,一旁隐忍许久的薛蟠对着卢保仁怒道:“卢老先生,你快快把名字也改了罢!”正欲离去的卢保仁侧头望着还只有六七岁的薛蟠斥道:“你这黄口小儿,胡说甚么!”
薛蟠此时顿觉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瞪着卢保仁说:“古有董奉悬壶济世,而今我与叔父苦苦来求先生救我父性命,先生却视而不见,哪里当得起先生名讳里的这个‘仁’字。”
薛译低斥道:“蟠儿休得胡言。”薛蟠看了叔父薛译一眼,又抬眼看着卢保仁道:“先生既是已关门谢客,采得这许多草药又有何用,不过都是死物罢了,你不如留着给那该用之人。”薛蟠想了想,又道:“从来都只听说有清高的文人,却从未听说有清高的大夫,若大夫要做清高姿态岂不是误人性命?你若真是医不了我父亲的病,只管明说,我家只另做打算便罢,也不叫家人指望你,免得白白耽误了我父亲。”
那卢保仁怒极反笑,用手指着薛蟠说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听闻你家里是商贾出身,古来商人重利忘义,又最是为富不仁,你倒配跟老夫分辨分辨你薛家也配说这‘仁义’么?”
薛蟠想起书中所言‘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又听妹妹宝钗说,如今众人一面鄙视商人,只却万事行动又离不得商人,便是爹爹薛谦亦时常感叹商人身份卑微,如今这卢保仁自认为在京里做过几年医官便肆意诋毁薛家,他立着一双眉毛瞪着卢保仁道:“我薛家虽是商贾出身,然则我薛家以义取财,家父薛谦时常搭棚施粥,舍药救济,去年黄河泛滥,家中开仓放粮,又捐银救济局里接收灾民,难道还当不起这‘仁义’二字么!反倒我素日听闻医者仁心,又见先生名讳里有个‘仁’字,如今竟是要眼睁睁看着病人亡去却无动于衷么?先生既狠得下心去,名字里就不配有‘仁’字!”
薛译听了薛蟠所言心中暗暗惊讶,他这个侄儿素日不爱读书,最是顽劣,为此惹出许多祸事,且这侄儿并非能辩之人,只今日却不知哪里学来得这些胡话,再者,薛译三番五次去拜见卢保仁,才刚又被卢保仁拒绝,已是绝了要请他来为兄长治病的心思,因此,见了薛蟠当面反驳卢保仁并未斥责他。
只此时的卢保仁一脸冷淡,只冷笑看着薛蟠道:“你这小儿倒有几分孝心。”薛蟠低下头,转了一下眼珠,又想起宝钗所说的‘进退有度’,便忽然朝着卢保仁拱手施礼说道:“小儿不敢提及‘孝’字,只因家父缠绵病榻多日,母亲与妹妹亦是体弱多病,如若父亲有什么不测,我年龄幼小,尚不能顾及家人,先生发些仁心,便是救了我合家性命了。”
原本薛蟠面对卢保仁时又傲又横,此时突然放低姿态令卢保仁和薛译都一时怔住,卢保仁沉呤片刻道:“你果然想要救你父?”薛蟠见卢保仁态度有所松动,立马按捺住心中喜意,只绷着一张小脸说道:“这是自然。”
卢保仁摸着胡须道:“你若来给我当三年药童使唤,我便去你府上救你父亲。”薛译与薛蟠都是一惊,尤其是薛蟠,这些宝钗可没有教他应对,只是想起家中父亲,便咬牙反问卢保仁:“你说得可当真?”薛蟠冷哼一声;“自然当真!”
薛蟠扬着剑眉说道:“如你真能救我父亲,那我便去给你当三年药童罢。”薛译此时又惊又怒道:“蟠儿,此时关系重大,怎可随意答复先生!”薛蟠对着薛译笑道说:“叔叔放心,卢大人能答应求爹爹已是意外之喜,此事我回去自会向爹爹与妈妈禀明。”
那卢保仁看着他叔侄二人道:“你们且先回去,只留下一人给老夫引路便是了。”说罢,背着药篓先行离去,而此时薛译听闻侄儿为了救哥哥竟要跟着卢保仁做三年药童心里隐隐着急,他家孩儿都是蜜罐里长大的,如何受过这等苦?真正不知该如何回去与兄嫂交待,只是卢保仁答应救哥哥性命,心中却是又惊又喜,一时间五味杂全竟是不知作何形容,那卢保仁答应为薛谦看病,薛蟪心中欣喜不已,忙先打发小厮回去报于王氏与宝钗知道,他与薛译随后打马回去。
------------
16第17章
却说薛家五次三番来求卢太医与薛谦医病,只都被卢太医回绝,谁知薛府大爷薛蟠为救父甘愿给卢太医当三年药童,一时,整个金陵城中茶余饭后都议起此事,有说薛蟠孝比黄香,有说薛家自甘轻贱,亦有说薛家趋炎附势,各有论点不一一概述。
不说外者议论如何,只这薛译接了卢太医卢保仁来薛府亲自为薛谦问诊看脉。这卢太医果然医术高明,他开了几副极好的方子调理薛谦的身子,如此过了月余,薛谦的病已然痊愈,合府上下自然欢喜非常,王氏又带宝钗等人特到庙里去还愿,薛译打发人送了厚厚的礼金到卢太医府上,都被一一退回,只递回来一句话,望薛家公子莫要忘了诺言。
至此时,薛谦这场大病已足足闹了半年,转眼便到了夏初,家中上下都已换了夏时穿的衣衫,然则,因着薛蟠答应与卢太医当药童之事,薛家府中又狠狠闹了一场,便是族长那房也打发人过来询问此事,当初,薛蟠应了卢太医此事,因薛译当时未能劝阻,自觉对不起兄嫂,又引得城中众人谈笑,便要拿薛蝌去替换薛蟠,薛谦自是狠骂了薛译几回,且薛蟠已应许了卢保仁,薛谦断不能容许他出尔反尔。
这日,薛谦命小厮在院里树荫底下放了一张睡榻,自己手边拿了一本闲书,只躺着翻看了几页便听外头有人说太太来了,薛谦听到外头王氏正低声问着甚么,不一会子只见王氏独自一人进了院子朝着薛谦走来。
薛谦见了,心知王氏此时独自一人进来,必是为了蟠哥儿的事,便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太太怎么这会子巴巴得过来了。”王氏不发一言,只坐在睡榻一侧低声道:“我娘家从京里的回信已来了。”
薛谦早知他病时王氏写信去求她姐姐荣国府中的引荐信,只迟迟未有回音,薛谦心内不以为然,却当着王氏的面并未表露出来,便淡淡的问道:“信上都说了甚么。”
王氏自小是侯门公府长大的姑娘,内中的一些利益关系她如何不知,只此次因着薛谦大病一事,娘家人着实让她寒心,只她素来便是个要强的,便强撑着一笑回道:“左右不过都是些问安的话罢了。”
此时,薛谦细细打量了王氏,才觉出她眼眶发红,脸上泪痕还未干便问:“即是如此,我怎么看你眼睛红红的,可是哪里受了委屈不成?”
王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说:“我不过是接了信心内有些感伤,并不曾有谁委屈我。”薛谦素来对贾府无感,便将话题扯到蟠哥儿身上,问道:“这几日蟠哥儿要走的东西都收好了么?”
王氏一听薛谦提起蟠哥儿,那眼泪便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絮絮落下来,用手帕捂着嘴低声哭道:“老爷莫怪,此时我哪里有心情收蟠哥儿的东西。”
薛谦见王氏眼里含着泪,便轻叹一声说:“我前几日于你说的你竟一句也听不进去了。”王氏擦着泪哽咽道:“我如何不知老爷说的理,只我就这一个孽障,让他去受那番苦,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舍得。”
薛谦扶着王氏的身子正色对着她说:“你当我便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么,我只问你一句,假使我们两个都去了,余下蟠儿一个可怎么办?”
王氏一怔,明知他们这一房中子嗣又单薄,又心知夫君此次大病,连蟠哥儿以后的事也要谋划起来,她想了半晌才道:“自还有蝌儿帮扶着蟠儿。”
薛谦又叹了一声说:“非是我杞人忧天,蝌儿这孩子的性子随了二弟,蟠儿又是这样一个顽劣性子,如若再不好好磨练一番,只怕薛家便是要败在他们手里。”
王氏听了,脸上唬得没有一丝血色,半天说不出话来,薛谦又道;“咱们家威威赫赫一二百载,子孙个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我冷眼看去,如今,族中子弟竟没有一个堪当大任的,如今蟠儿不学着治家便算是晚了。”
王氏又想起京里娘家人,却是个个生了双富贵眼,倘若她与老爷去了,莫说帮衬着蟠儿,便是趁势打压薛家都是有可能的,薛谦说:“你也是长在这样人家里的,自己去好生想想罢,蟠儿我定是要送到卢太医那里去的。”王氏默默不语,只在薛谦身边又坐了一会子,便沉着一颗心自往前院去了。
这薛谦刚躺下去歇了一会子,外头又有个声音在喊“姑娘来了”,果然,不一会子便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宝钗进了院子里,宝钗穿着一件月白云袖的衫子,头上只简单梳了一个发髻,也不知从哪个院里过来的,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她进来先与薛谦问了一声安,便张口说口干要吃茶。
薛谦这里当泡了一壶枫露茶,便倒了一盏给宝钗,又问宝钗的奶嬷嬷李氏;“姑娘从哪里顽了过来的,身上出了一身汗,也不知回去换身衣裳,仔细等会子吹了风又着凉呢。”
李氏慌忙陪笑说道:“咱们才从小花园里过来的,我们也劝姑娘先回去换件衣裳再来,偏偏姑娘急着这会子来给老爷请安呢。”
薛谦从身上掏出帕子给宝钗擦着汗,并对宝钗说:“你如今也是被我们娇惯得越发狠了。”
宝钗吃了两口茶便嫌烫放到一旁,只对薛谦说:“钗儿也是急得,你听妈说等会子爹爹便要出城,想是又要耽搁几天呢,便忙着来找爹爹说话。”
薛谦知道宝钗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心思更是比大人还要慎密,便是这次蟠儿能请得动卢太医来,都十有□都是宝钗在背后谋划主意的,他问道:“你这时巴巴的过来有什么话要说?”
王氏护儿心切,苦苦哀求薛谦去求卢保仁之事宝钗早已知道,宝钗素知薛谦深明大义,然则再深明大义的人也架不住合家轮番劝说,她本意自然是希望薛蟠能跟卢保仁出去厉练三年,只却不知薛谦会如何处理,便问道:“族中众人都不愿哥哥跟卢太医出去,我来是想询问爹爹是个甚么主意?”
薛谦并未回答宝钗所言,反倒问道:“那钗儿又有甚么主意呢。”薛宝钗抿嘴一笑道:“依钗儿愚见,倒觉得哥哥此次出去厉练一番正有益处呢。”
薛谦见女儿所言正与自己心中所想一样,只是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问道:“这却是个甚么缘故,你且说来听听。”
宝钗道:“一则,哥哥先时已承诺了卢太医,如若反悔,得罪了卢太医不说,咱们家与哥哥还会落个背言弃义的名声,二则,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敢比那些侯门公府中的孩子,倒也养的精致玲珑,只却到底又少了几分担当,这样出去磨练一番岂不正好。”
薛谦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便觉她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若是个哥儿,自己也不必这样处处费尽心思打算儿女的将来,听完便笑道:“你哥哥哪里配精致玲珑这四字,每日只知斗鸡走狗,我成日不在家,你娘又总惯着他,依你所说,能交给卢太医那里,便是磨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况且隔得又不远,来回也是容易的。”
听到薛谦所说,宝钗心知他已打定了主意要送薛蟠出去,便又和薛谦说了一会子话,因见薛谦乏了,宝钗自去了明禧院里陪王氏说话。
宝钗进去时屋里只有王氏一个人歪在炕上,屋里也不曾留人伺侯,且看王氏脸上还有泪痕未干,宝钗以为是因薛蟠要走,她心内难受,便有心要劝慰他几句。
宝钗拉着王氏的手劝道:“妈妈别难受,说句不该的话,平日哥哥养在母亲身边,难免娇惯了一些,况且又有些左性,只是我想着以后咱们家总归是交到哥哥手中,若总是这样,以后可不知该如何自处呢。”
王氏叹了一口气,对着宝钗说:“你哥哥要走我虽心里不舍,不过被你父亲前几日劝解后,我倒想开了,他总归是个哥儿,若总拘在家里,难免养得霸王似的,出去历练两三年,以后怕是于他也有好处的。”
宝钗见此,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这几日天天担怕薛谦被王氏劝动了,要打消送薛蟠出去的主意呢,只是却不知为何王氏脸上仍是一团愁绪,于是便问道:“既是如何,妈妈还在发愁甚么?”
王氏说道:“前些时候你爹爹病重,我特意写了信回去请荐信,谁知这信竟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好容易等信来了,竟也不过是敷衍一二,这如何叫我不寒心。”
宝钗便问:“是舅舅的信,还是姨妈的信?”王氏回道:“你舅舅任的是九省统制,因在外做官儿,哪里在京中,我便直接写信到了贾府中去,如今却是徒惹得我伤心罢了。”
那王氏心中苦楚不好对外人道也,此时面对女儿宝钗,禁不住又对宝钗说起往事;“咱们薛家因走的不是仕途,在四大家庭中排名最后,往日如果要银子使,倒都知道向咱们家伸手,今日只向他要一封荐书,便这样艰难,真是好没意思。”
薛宝钗低头思索一番,王氏治理内宅虽有几分手段,只是总归养在深闺中,眼界能有多宽?前几日京里荐书迟迟不来,宝钗已暗暗猜到了几分,于是便对王氏说道:“我看倒不是荐书艰难,只怕是还有别的缘故呢。”王氏听了便问有何缘故,宝钗又道:“咱们家老太爷走得早,下面只有爹爹和叔父二人,叔步又不钻营此道,说句不吉利的话,若爹爹真有甚么不好,哥哥又年幼无知,要保住家产妈妈只得向舅舅姨妈求助,他们也正好拿捏住咱们呢。”
王氏听了惊愕失色,怕坐起身来细细想了一番,竟是越想越有理,一时又气又怒,只这却是她娘家人,哪里能对外人说起?宝钗怕将王氏气出好歹,忙又开解道:“这原是我的猜想,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呢。”
王氏听了便冷笑一声道:“这已分明就是了,只我那姐姐哪里能想得这么齐全,保不准便是她身后那老太君的主意呢。”
说了一阵王氏仍是心内堵得难受,对着宝钗泣道:“这是我亲姐姐呀,幼时我母亲早亡,父亲不久娶了填房,那填房的明面显得再好,终究比不得亲生的,又因后娘不过一两年生了哥儿,家里丫头婆子便明里暗里怠慢我们,我小时是个软弱性子,这个姐姐自小极有主见,有几回家人短了我的月例,姐姐直接问到父亲那里去,若不是她幼时照护我,不知如今我是个甚么样儿,后来出嫁,姐姐怕后娘克扣我的嫁妆,便回来主持我出嫁,历来哪里有嫁了人还回来插手娘家事务的?那时为了我她也背了这骂名,我心里不知有多感激她,只是怎的不过几年间,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宝钗心道,荣府人口复杂,且王夫人上头有个厉害的婆婆史太君,在她底下做事性情不变才奇怪,只是王氏心中难受,宝钗便劝慰道:“妈妈不必奇怪,人没有不变的,妈妈要是心内难过,只管找爹爹诉说诉说便是了。”王氏摇摇头,说道:“这是我娘家的丑事,遮羞还不及呢,哪里好对你父亲说?”
原是这妇人在家里的处境,全看她娘家的地位,如今娘家人竟是要谋她夫家的家产,王氏哪里还有脸对薛谦说,王氏和宝钗说了一会子话,又嘱咐她万不可将今日所说之事往外去说,便打发她去找薛蟠顽去,自己只管歪在炕上歇着。
------------
17第18章
几日后薛蟠到底还是被薛谦送到卢保仁处,好在两处也隔得近,且卢保仁允了薛蟠每月可回家歇两日,这令王氏心安不少,到是因着薛蟠离了家,薛蝌等人少了玩伴一连在家怏了几日,再则因薛蟠不在,则唯馆空出的人手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冬儿等几个大丫鬟与几个婆子守着,平日无事,冬儿每日必要到晓春院来找宝钗说话。
因府中上下都已安定下来,薛二叔薛译便提起外出的话,只原本准备往那川蜀之地去,此时因路途甚远,且已耽搁大半年,恐赶不及下年回家,便改道往江浙一带去了,因薛译夫妻要远行,王氏便说要置一桌酒度与他们践行,又特地从外面请了一班小戏来,只冯氏嫌人少不热闹,便说要将族里其他几房中的奶奶们借了消暑的由头一并请来乐一日。
至请客这日,王氏捡了园子里的阅春轩摆席面儿,这阅春轩三面环湖,湖中心建了个水阁,正是平日薛家听戏的地方,又兼之此时湖里的荷花都已开了,趁着这夏风习习,天气并不很热,倒是个听戏吃酒的好地儿。
此次来听戏的不过都是与薛谦这边亲近的几房,又因同来的还有几个姐儿,王氏打发如意去将宝钗也一并叫到了阅春阁听戏,待她来时,对面戏台上正在唱桃花扇,红楼梦中薛宝钗俗习杂学无不惯通,只现在的宝钗到底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听了这些戏曲便犹如听天书一般,偏语奶奶见了宝钗进来,便忙着要宝钗点戏,宝钗连忙推辞道;“婶娘说笑了,我哪里知道甚么戏好,倒不如婶娘点几出好戏给咱们听听罢。”
语奶奶禁不住笑着对其他的几位奶奶们说:“快瞧瞧宝姑娘这张嘴,跟她娘一样甜,合该家中上下都疼她呢。”说罢,又拉着宝钗的说道:“你素日只自己待在家里也不出来顽,咱们家梅姑娘含姑娘成日家说要来找顽呢,便是老太太也时常念叨着呢。”
另几个媳妇也拉着宝钗的手不住的赞叹,直说王氏将宝钗□的仙女儿似的,只怕以后说亲得要踏破门槛了,宝钗被她们打趣,又脱身不得,于是便胀红着脸只管低头不语。
彼时,王氏正指挥几个媳妇将冰镇好的水果端上来,听到几位奶奶的话笑着说:“你快别夸她了,你们倒不知道,这丫头平日在家也够个人缠的。”
一同跟来顽的谨奶奶正有孕在身,听了王氏的话便搂着宝钗笑道:“即如此,我家里正缺个姐儿,宝姑娘快随我家去罢。”王氏瞅着谨奶奶的肚子笑了两声说道:“你要哥儿还是要姐儿,这肚里自有呢。”这谨奶奶面上一红,便啐了她一口嗔道:“这话也是你当嫂子该说的?我们才说你将宝姑娘□得仙女儿似的,只不知你竟还长了这样一张嘴讨人嫌,成日家只会拿我们小辈来顽笑,亏你还是京城大家子里出生的呢。”王氏上下打量了谨奶奶一眼在她耳边笑着说道;“我倒是说谨奶奶会□人呢,嫁到咱们家已经四五年了,到如今谨三爷眼睛还像是粘在你身上似的呢。”那谨奶奶哪里说得过王氏,一张脸被打趣得通红,只管扭身坐到一旁不理王氏,倒是一旁一个稳重得媳妇说道;“你们这几位好不知羞,嘴里只管□来□去的,也不怕人听到笑话。”
语奶奶笑着对旁人说:“你们哪里知道她打得主意,她正是想打趣得我们都走了,这样一来博了她好客的名声,二来又省了她的酒水钱呢。”
谨奶奶拍着手笑道;“正是正是,我们如今竟是要多吃些子才好呢。”说着,只管叫服侍得下人拿好吃的瓜果来。
因今日是为冯氏践行,家中一应的事都是王氏在张罗,此时王氏才得一时闲,冯氏忙着说道:“嫂子快坐下受用一会子罢,也来点两处好戏给我们听听。”王氏见外头的事自有三祥家的照应,果然便坐下吃了几口瓜果,又点了一出“断桥”,一出“定军山”,此时薛宝钗正挨着王氏坐着,那在戏台上的白娘娘咿咿呀呀的唱腔合着微风送来,听得宝钗昏昏欲睡,只才唱到一半,王氏的陪房常武家的急匆匆的进来道:“太太,前面递了话过来,说是姑太太家里来人了。”
屋里的女人们见此都停了下来,薛家只有一个姑太太早年嫁到海宁去了,只因过身的早,又没有留下半点血脉,早未与薛家走动,如今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姑太太,王氏愣了一下便问道:“可有打听仔细,是哪个姑太太?”
常武家的回道:“来得是海宁陆家的,共有四个女人,看起来都是很体面的样子。”
王氏与冯氏更是惊得面面相觑,薛陆两家早已未走动,只不知陆家此时打发人过来不知为的甚么缘故,在座的语奶奶是个极有眼色的,见此便对王氏与冯氏说道:“咱们自家女人留在这里看戏便是了,两位嫂子还是前面去看看是正经。”
王氏细想了一想便对冯氏说道:“你陪几个嫂子看戏罢,前面我去看看便是了。”
一旁的薛宝钗听到常武家的说起海宁陆家,便想起先前在慎楼看到那幅桦姑太太的小像,又很好奇,便想跟着王氏一道出去,偏王氏又嘱咐宝钗陪几个姐儿顽,便只得悻悻的留在阅春轩。
王氏吩咐下来后又换好见客的衣裳自往前厅去了,那王氏再一一细问方知果然是海宁陆家打发了几个媳妇过来送东西来了,不一会子常武家的引了四个管事媳妇进来,王氏抬眼看去,这几个管事媳妇都穿得极体面,看起来又颇稳重的样子,几个媳妇先大大方方的与王氏磕了头,毕后又捧上带来的礼物,皆是一些新奇少见的。
王氏厚厚的打赏了这四位管事媳妇又笑道:“咱们原本都是亲戚间的,只因家中老太爷去了,又兼之两地隔得远些,竟生疏了许多,这原本便不该得很,只是不知姑太太家里一向都好?”
为首那个姓汤的管事媳妇满脸堆笑的向王氏道:“家中一向都很好,大太太说得很是呢,我们太太也说亲戚间要多走动方显得亲热,再者这次太太回乡探亲也是接了咱们老太爷的令,让咱们到已故的老太太娘家来认认人呢。”
王氏吃了一口茶又笑着说道:“到要多谢你们家里惦记,我虽未见过陆太太,也知她次此回乡省亲必是舟车劳顿,如今少不得约了日子,我亲自上门拜会,咱们姊妹们团圆团圆才是。”
座下仍是那位汤姓管事回的话,她道:“正是这话呢,只是咱们太太来时,老太爷亲自咐吩下来要先到府上来拜见,再者太太回来日子要留得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太太此次一并带了哥儿回来,听说府上也有几个哥儿,几个哥儿一处也好有个玩伴呢”
王氏点头称是,又细问了姑老太太家里的人口,原来这陆太太的丈夫是桦姑太太去后,陆老太爷续弦所生之子,只是不知如今却又为何这样冒失得便上门来认亲,王氏心中虽有许多疑问,只面上不显,依旧与那管事媳妇亲热得说了几回闲话,便商定好了上门拜访的日子,那几个女人自告辞去了。
到后晌常武家的自外面打听了许多消息回来,原来这陆家太太娘家姓曾,早些年曾家老爷外放正四品的杭州通政史司副使,合家便搬出了金陵,这曾家又与陆家结了姻亲,早几年曾大人告病致仕又搬回了金陵,此次陆曾氏回金陵一则是为了省亲,二则她父亲曾先生学问极好,她是特地将小哥儿送过来跟着她父亲读书的。
待晚些时候薛谦家来,王氏又细细将白日里陆家来人的事说与他听,果然薛谦听后也不解,只仍说道:“咱们与陆家虽说已久不联系,只是毕竟是姑老太太家里来的人,万不可太随意了。”
“这哪里还需要你来吩咐?”王氏笑了两声,又好奇的问道:“素日总有府里的老人说桦姑太太嫁得好,只不知这陆府却是是个甚么样的人家。”
薛谦小时这桦姑老太太便嫁到海宁去了,那时年岁小虽不很懂事,只却记得桦姑太太出嫁时轰动整个金陵,再往后薛家操办的迎亲嫁娶竟都及不上桦姑太太那时,薛谦对王氏说:“老太爷那一辈里只有桦姑太太一个姑娘,祖老爷祖太太看得都比哥儿还重,又恰逢祖老太爷与陆家老太爷是同年,两家便结了儿女亲家,只可惜桦姑太太去了没多久便亡了,又不曾留下一男半女,先时两家还时常走动,至咱们老太爷走了后便往来的少了,十几年前,陆家又迁进京里,自此两家便断了,如今陆家老太爷仍是翰林掌院学士,又兼了太子太傅,陆老爷是翰林院侍郎,他家里在京里去的时日虽短,却是极尊贵的。”
王氏听后便笑道:“不想这陆太太竟是有诰命在身的,来日到了咱们家,我见了她岂不是要拜她。”薛谦正端着一个茶盅吃茶,听了王氏的话便说道:“你好生等着蟠儿与你挣一份诰命来,便不用拜人的。”
王氏说:“老爷看蟠儿哪里像是要走这条路的,我倒是不指望他去给我挣诰命,只望他安安生生得我便要拜佛了。”薛谦放下手里的茶盅笑道:“即如此,你想要个诰命在身,咱们再添一个哥儿等他去给你挣便是了。”王氏禁不住红着脸嗔道:“老爷真是爱说笑,这哪里是说有就有的。”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子体已话,夜里薛谦自在王氏这里歇下不提。
------------
18第19章
这日正是约定了陆太太过府的日子,头一日王氏便差人去请了同族几个有脸面的媳妇过来相陪,一大早那些媳妇们便相邀着一起过来,此时王氏与冯氏两人将家中事务都料理毕后,不过才歇了一会子,常武家的来回话说是陆太太已进了尺户街,王氏与冯氏打发了几个体面的媳妇出去接陆太太,果然,不一会子便有一乘小轿直接抬进了二门,那随行的也是几个年轻的媳妇,待小轿停妥后,轿子的帘子被薛家一个媳妇打起,从里面扶起个年轻妇人,自然便是陆曾氏。
只见她梳了一个八面观音诸义髻,上戴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又插了一支点翠嵌宝石花果头花,项上戴着金镶玉龙戏珠纹项圈.,腰系金镶碧玉带,垂着一双鲛绢鸂鶒带,身上穿着大红色金枝绿叶百花拖泥,外罩五彩刻丝石青褂,下着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脚上穿着大红光素缎子鞋儿,面像长得十分富丽,年龄看起来较王氏要大几岁,因她是有诰命在身,王氏和冯氏便领着几个媳妇要拜她,哪知这陆太太两步上前亲自扶起王氏与冯氏,嘴里直说道:“快不必如此,亲戚间很不该行这些虚礼!”
王氏与陆太太又客套了几句便引着她往妙香轩去了,因今日天热,一行人才略走了几步便出了一身汗,只进了妙香轩里才觉一阵凉丝丝的凉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屋里放了几个半人高的重色五彩釉的放口大瓮,里面盛了满满的冰,王氏请陆太太坐下后自有丫鬟去端了用冰镇好的果盘上来,王氏又见陆太太随行的有一个五六岁的哥儿,心知必是同陆太太来金陵的陆家小哥儿,于是便问道:“这哥儿长得好俊俏,不知叫甚么名字。”
陆太太满眼含笑的望着那小哥儿一眼又说道:“亭哥儿,还不快来拜见二位太太。”那名叫亭哥儿的也不怕人,大大方方的向王氏与冯氏拜道,嘴里又自称着侄儿,陆太太又转头看着王氏说道:“这是我那孽障,名字叫做东亭,因自小顽劣,又不爱读书,他父亲恨得什么似的,这次我回金陵消夏,自把他也带上。”
王氏因见他长得好,心内十分欢喜,便命灵芝去房里寻了一个赤金点翠的貔貅给他,冯氏又叫人去拿了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送于他,王氏对那东亭说道:“这东西是我原先家里的祖母给的,虽不很矜贵,只胜在制得可爱,我便将东西送于你罢。”
东庭接了貔貅,又向王氏道谢,一旁的陆太太说道:“我知你家里也有几个哥儿姐儿,何不请来一并过来说话呢,以后亭哥儿怕是要长居金陵,亲戚间常顽在一处也亲厚一些。”王氏含笑说道:“家中一个蟠哥儿不在家,另一个蝌哥儿正在学里,如今府上只有两个姐儿在,怕是与小哥儿说不上话呢。”陆太太回道:“不过都是一些小孩子罢了,不必拘那些规矩。”
如此王氏便叫人去请宝钗与宝琴过来,此时宝钗正和宝琴在晓春院里跟着茑儿学打络子,不过才打到一半,如意便来说前面太太请二位姑娘过去说话,宝钗只得和宝琴两个换了衣裳跟着一道往前面妙香轩去了,才进院里便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想来便是那海宁来的陆家太太。
那正守在廓下的一个小丫头见宝钗等人来了便往里面喊道:“宝姑娘和琴姑娘来了。”
宝钗和琴姑娘进了里间,见里面站了一屋人,又见客位上坐着一个穿戴很富贵的妇人,心知这便是陆曾氏了,她和宝琴先向王氏与冯氏等人请了安,接着又向陆曾氏请安,嘴里只唤表婶娘便是了。
陆太太见这两位姑娘面上虽未长开,只是眉眼生得极好,便叫人扶起她俩,又叫来身旁拉着手细细的看了一番便转头对着王氏与冯氏说道:“可见二位妹妹是极有福气的,家里竟藏着两位这样精致的姑娘,叫人看了真真羡慕。”
说着自有一旁的家人将带给家中四个孩子的礼物呈上来,薛蟠与薛蝌一人一套文房四宝并一件琉金珐琅挂表,宝钗与宝琴的却是各一个金螭璎珞圈并一个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宝钗与宝琴忙上来谢了。
陆太太笑着道:“不是甚么好东西,自己留着以后随意赏顽罢。”
那陆太太眼见宝钗进退有度的模样儿心里实在欢喜,便搂着她从手上褪下一个个竹节纹镯给了宝钗,王氏看那玉镯竟是贡品,便暗暗心惊不已,连忙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们也是白白糟蹋了,表嫂子如果喜欢她们,让她们陪着多说说话便是了。”
陆太太望着王氏一笑说:“这位宝钗姑娘真是合了我的心,即是如此有缘份,便是给一件见面礼也不值甚么。”说完,陆太太也不等王氏回应,便又对着一旁的东亭说道:“你也来与你二位妹妹见见礼。”
此时陆东亭已在一旁看了宝钗许久,心内疑惑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只是细想自己先前又没有来过金陵,再者人家女孩养在深闺,从何处可见?便走到宝钗与宝琴两人面前互相见了礼,陆东亭在一旁小声问道:“二位妹妹可识字不曾,平日在家里读得甚么书?”
宝钗满头黑线,这古代的公子哥儿搭讪的方式竟是问别人读甚么书么,只是他问了宝钗也不好不答,便道:“并不曾读过甚么书,平日家里只跟着父亲学了几个字。”
陆东亭听了只不信,还对着宝钗道:“妹妹不必自谦,我瞧了妹妹通身的气派便知妹妹定是腹有诗书的。”
宝钗只推说读了几本列女传,这陆东亭便又道;“我知道妹妹家里有座慎楼,广藏天下名书,正好我前几日要找一本净云枝藏贴,听闻外祖父说薛家慎楼就有呢。”
宝钗笑了笑,说道:“净云枝藏贴我们家只有局部,并不藏在慎楼里,如今只收在爹爹手中,只是爹爹因为爱惜,向来是少借人的呢,只怕亭兄弟要失望呢。”
宝钗原当陆东亭要失望,哪知他竟拍着手大笑着说道:“被我试出来了,妹妹连净云枝藏贴也知道,还说不曾读书?这有甚么可遮藏的,等明儿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一起读书作伴才好呢。”
薛宝钗面上一红,倒是陆太太听到东亭问得话便笑出声来指着他说道:“你自己平日都不曾摸过几本书,也配问你二位妹妹读书的事,快不要叫妹妹们笑话了。”
屋里的人都被陆太太说得话逗得笑了出来,王氏又说:“小孩子天性如此,我家里两个哥儿可不也总因着读书的事被老爷责罚么,到底年龄小的缘故,再长大一些自然便懂事了。”
陆太太笑眯眯的回道:“妹妹说得是,只我这孽障因不爱读书在京里碍了他父亲的眼,我这次回金陵一则是因着探望老父,二则便是把他寄在金陵跟着老父读书识字。”
王氏笑道:“我听闻曾大人有一身极好的学问,小哥儿跟着曾大人学习,怕是不过几年又要给你陆家挣得满庭荣耀了。”陆太太被王氏说得心内欢喜非常,只嘴上难免要谦虚几句的,又说道:“亭哥儿一个人跟着我父亲学习不免有些孤独,如果妹妹不嫌弃,家里的哥儿跟着我父亲一道读书也使得。”
王氏知道这曾大人虽是已经下了野,但是在天下读书人中极有声望,家里的蟠儿蝌儿跟着他读书自然是百利无一害的,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妇人自然做不得主,便对陆太太说:“咱们亲戚间的何必说这些生份话,只是我一个女人哪里知道哥儿读书的事,待家里老爷回来与他细细禀明了再说不迟。”陆太太心下了然,自然便应下了,她又转头望了宝钗一眼说道:“我听闻你家里宝姑娘先时病了一场,有个游方的和尚来给了一副好方子,不知这到底是个甚么情形。”
听闻陆太太提起宝钗大病的事王氏心内有些不自在,只是她问起王氏自然不好不答,便把事情一一说明,当陆太太听闻如今宝钗身上还戴着一个携字的金锁,便叫宝钗拿来看看,宝钗此时项圈下正吊着那个金锁,便将金锁拿下来给陆太太看,一旁的陆东亭也挤过来看,嘴里将金锁上面的字念了两遍;“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陆太太看了半日便又问道:“宝钗姑娘药方里的东西真真难配,如今可都收齐了没有?”王氏回道:“说来也巧,这东西已收了一半了,现在只望着下半年能有好运气,我这悬着的心才能放下呢。”
陆太太念了一声佛号,又对王氏道:“我瞪着姑娘这个样子竟像是个有福的,你也不必担心,京里如今有个上若寺极有灵,待我回去必要亲自去给姑娘点一盏灯的。”
王氏听她说的殷切,心内有些奇怪,只不好相问,自是又虚应了几句,因屋里放了冰,小孩子不能久留,王氏便叫丫鬟婆子好生领着宝钗宝琴并东庭往园子里去逛,她们几个女人自留在妙香轩里斗牌。
------------
19第20章
且说那婆子丫鬟带了宝钗宝琴并陆家的小哥儿东亭往园子里去了,跟着一起的丫鬟里除了宝钗身边的星云和小若,另有宝琴的丫头玉秀玉兰,陆家太太亦将身边服侍的大丫鬟铭佳与素娟打发出来看照东亭。
因此时外边儿日头忒大,跟的婆子们怕白白晒坏了哥儿姐儿,便带了他们往园子里的行楠轩去了,又令人拿了冰镇好的瓜果点心,哥儿姐儿几个边说边笑,倒一时很和睦。
陆太太原也说过东亭在家素日仗着老太爷宠爱脾性最是顽劣,他哥哥东礼前年被选为皇子伴读,平日与他顽不到一处去,家里族亲又多在海宁,京中几房子侄中也相处甚少,此时见了宝钗姐妹甚觉亲近,自进了园子里嘴巴几乎没有空闲过,兼之宝琴性子也是个活泼的,又跟着薛译走了许多地方,便缠着东亭询问一路的见闻,此时东亭正讲到在路上坐船来时,江里见到跟小船一样的江豚,因前世宝钗在海洋馆里海豚鲨鱼都见过,自然不觉得稀奇,到是一众养在闺中的姑娘们啧啧称奇。
宝琴赞叹一声,说道:“我爹爹头先往闽浙一带去过,据那住在海境一事的渔民说那大洋里有一种鱼,跟那出洋的大船一般,有时还能往那背上喷出十几米的水注来,倒不知道跟亭哥哥说的江豚是不是一样的鱼,我每每听说便遗憾不能亲眼所见,若见了真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铭佳听了便笑嘻嘻的说道:“琴姑娘,那么大的鱼,只怕你真见了还要怕呢!”陆东亭听了便摇摇头对宝琴说道:“琴妹妹所说的鱼跟咱们所见的江豚不是一物,一个是淡水长一个是苦水成,里面长的鱼自然也不一样,琴妹妹说的鱼在‘翼东方志’里也述过,说这鱼喷沫如雨,吐气若云,又说它脊骨如栋肋骨如椽,出洋的船见了它每每都要避开。”素娟听了也说;“这么大的鱼,想必是长成的精怪,避开也自然是有道理的。”
姊妹们围着说了一会子话,素娟叫一个小丫头拿了一个包裹来,里面装了一包香袋手帕汗巾鞋面等物,素娟给了宝钗与宝琴一人一个银丝线绣莲花荷包,并说道:“知道二位姑娘们并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咱们头一回见面,私心想着总要备些东西才能表表我们的心意,那旁的东西姑娘想来也不稀罕,只这东西是我们姊妹几个一针一线,姑娘莫嫌弃姊妹们手脚粗笨。”
宝钗道了谢,看着手里的荷包对素娟说道:“素娟姐姐客气了。”素娟又将东西分给了星云小若等人,各人都道了谢,星云又问素娟:“不知道姐姐在金陵住到几时,咱们得了东西,也必要回送才是。”
跟在东亭身边的大丫鬟铭佳性子是个好顽的,虽是头一次来薛家,却一点也不认生,拉着星云说道:“咱们这回来金陵怕是要陪着二爷住好长时间,姊妹们以后见面是极容易的。”素娟看了她一眼说道:“都是没影儿的事,还不知道太太那头如何说呢。”
铭佳连忙住了嘴,又跟几个姊妹们唧唧喳喳讲别的去了,素娟见闹得太不像样,便取笑道:“偏你不怕臊,初次见了几位姐姐纵是心里欢喜,也不该如此聒噪,吵得几位姐姐头也疼了罢。”
星云朝着素娟一笑说道:“姐姐如何说起这些生份话来,咱们平日总养在闺中,好容易见个姐妹,可不该亲亲热热得才是么。”铭佳见有人帮腔越发得意,对着素娟说;“我知你平日稳重,只太太指了咱们留在金陵照拂二爷,以后少不得咱们姊妹们还要互相走动走动呢。”
素娟摇了摇头,不去与铭佳争辩,只望着星云小若等人说:“咱们也别姐姐妹妹的混叫了,我今年十五,是五月初七的生日,几位姐姐呢?”
“我是正月初八的。”
“我是七月十二的。”
几个女孩们报了生辰,又都互认了姐妹,这头东亭和宝琴亦说得正高兴,却独见宝钗一人坐在一旁剥葡萄吃,便跑了过来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妹妹,你怎一个人坐在一旁,也不来与咱们说说话,怪没意思的。”
宝钗听了心里大囧,她暗暗看了陆东亭半日,这活脱脱就是个贾宝玉第二,果然,陆东亭见宝钗不与他答话,便又拉着宝钗说:“好妹妹,莫不是我哪里冲撞了你罢,若果真是这样,我先向妹妹陪个不是,妹妹快别气了,咱们一起过来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宝钗对着陆东亭摆摆手道:“亭兄弟并未曾冲撞我,只我素日在家便是个话少的,听亭兄弟与琴妹妹说话便很好了。”东亭见宝钗仍然一副懒得说话的模样,便又说道:“好妹妹,日后我也要在金陵长住,少不得还要来多拜见表叔与表婶娘并兄弟姊妹们的,家里亲戚该多亲厚一些才是呢。”宝钗含笑着点头:“亭兄弟这话说得极是!”
陆东亭见宝钗愿意搭理他,便又趁机讲了京中许多趣事引得周围姑娘们都顽笑起来,众人又坐了一会子,王氏打发人过来说是饭已摆下了,请哥儿姐儿用饭去。
如此陆太太在金陵小住消暑,陆家太太与王氏不免总要互相走动,一时两家很是相好,且王氏对薛谦兄弟两人说起要送薛蝌去往曾大人处与陆东亭一起读书的事议,薛家原有学堂,只是薛蝌跟着他父亲薛译在外游历,并不曾在学堂里拜师,原先启蒙亦是薛译亲授,再者曾大人又是有名的大儒,拜在他的门下断断没有不肯的。
不过又几日,薛译携了二太太冯氏与宝琴乘船往江浙一带去游历了,至八月份,陆太太已在金陵消暑两月有余,亦要择日回京,王氏少不得备了许多礼物让陆太太带回京中,自此,陆东亭便在金陵长住下。
一晃三年,宝钗已长到八岁,此时正是薛蟠在卢保仁身边待满三年要回薛府的时候,一大早,王氏打发了得力的下人去接薛蟠回来。
早起吃了饭,宝钗便巴巴的赶往王氏的院子里,去时家里三位姨娘正在王氏跟前凑趣儿,只王氏虽与几位姨娘说着话,仍时时派人出去打探,宝钗见王氏急不可待的样子便劝道:“妈妈也忒急了一些,好歹上月还见过呢。”
王氏一笑,搂着宝钗在怀内说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为娘的心思,虽上个月才见过,只你哥哥一时离了,我便想念的紧。”
宝钗原先看《红楼梦》便知王氏溺爱起薛蟠来是个没边儿的,便说道:“我虽不知妈妈当娘的心思,但也知道哥哥此番跟了卢太医三年,将脾性好生磨练了一番,上月回家时,父亲见了也夸赞呢。”
这话王氏如何不知,素日从京里荣府来信中已获知,她姐姐家中衔玉而生的哥儿宝玉因养在内帏里,身上沾满了脂粉气,很是不讨他父亲喜欢,蟠儿先前脾性亦是顽劣,好在出去了三年,虽吃了些苦头,到底还是受得益处多些。
至晌午才听婆子来报,人已经接回来了,不过片刻便有疾步声进来,人还未出来,声音便先传来;“妈妈,孩儿家来了。”
薛蟠正进来了,先恭恭敬敬向王氏请了安,又等着王氏问话,王氏招手让他坐在身旁道:“去见了你父亲没有,走时向卢先生磕头了么,路上可都还安稳?”
宝钗见薛蟠似乎长高了许多,且他并不似前世影像里的薛蟠个个都长得脑满肥肠的,又跟了卢保仁三年,面像长得极是俊朗,又并无半点脂粉之气。薛蟠对王氏说;“路上都很妥当,我刚从父亲那里过来,走时向卢先生辞行时,还被他好一通骂呢。”
王氏笑道:“卢先生年龄渐长,又无家人在旁,少不得有些寂寞,先头还有你跟他说话,你这一走,他又该一个人了。”
薛蟠朝着王氏说:“我哪里不知卢先生的心思,走时已将我平日用户的铺盖家伙仍留在那里,得空我还要回去小住的呢。”
王氏与薛蟠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便道:“快去与你妹妹说说话罢。”薛蟠起身拉着宝钗的手说道:“妹妹在家一向可好。”
“自然是极好的。”见了薛蟠回来,宝钗心里亦是高兴,这些年,宝钗身边的大丫鬟放出去好几个,宝琴又跟着薛译在外边游历,薛蟠也跟在卢保仁身边,平日宝钗身边也甚少有人说话,只素日薛译还领着陆东亭时常过府来与宝钗说话。
他兄妹二人正亲亲热热的说话,外面又有婆子来回话说:“大爷,二爷知道你今日家来,与陆家的亭二爷在前面院子里等着你过去说话呢。”
“知道了。”薛蟠应了一声,又与王氏与宝钗说了一会子话,便自往前面去了。
------------
20第21章
薛蟠出了明禧院径直望薛蝌现住的院子嘉晖堂去了,此时薛蝌与陆东亭正等着他,因着他这回家来,两人特特地去与曾先生告了假来的,现如今曾先生因年龄大了,并不曾过问族中家事,每日不过教习外孙东亭与薛蝌两个读书,又因薛蝌拜在他这里读书,薛谦多次登门拜谢,薛谦虽顶着个商贾身份,却不知怎么入了曾先生的青眼,两家倒一时走得很近。
因再过两月便是小考,曾先生说两人去试一试也使得,薛蝌正与东亭说到小考的题目便有外头的小厮喊道大爷过来,接着帘子便被打起,进来的正是薛蟠,薛蝌与东亭两人一直迎上去嘴里说道:“蟠哥哥越发会拿乔了,倒让我俩巴巴的等到这会子。”
薛蟠因去他们都是厮混熟了的,知他们并未当真,便笑道:“原是我在里面与太太说话耽搁了,听了外面小厮来回话,可不是紧赶着过来了么。”陆东亭听他是从王氏院子里过来的,便知宝钗也必在那里来,嘴里问道“我也几日未去向表婶娘问安,不知表婶娘与宝妹妹都还安好,前儿有人送我一个银嵌珐琅的远镜,倒是稀罕得很,心里想着要送给妹妹去顽呢,只是一时不得空。”
薛蟠对着东亭道:“你要送什么东西明日自送去,我只给太太带一句话,说已经吩咐了厨房,要留你吃中饭呢。”
陆东亭抚掌大笑道:“那正好,你家里糟鹅掌鸭信我已经听铭佳姐姐念叨了几回,今日吃了不说,还要带回去与他们也尝尝。”偏薛蝌取笑道:“你自己嘴馋了又何苦推到铭佳姐姐身上去。”
三人又互相取笑几回便说回到此次乡考的事上。此次虽说只是小试,只因到底年纪小些,又是三人头一回进场,曾先生此番已说了,只当练练手罢了。
薛蟠对着两人说:“这回小考看来倒不是大问题,我走时卢先生还说若是过不了,让我甭去见他呢。”
东亭先时便知薛蟠原先虽跟着卢先生在外修行,只是学问却并未曾丢开,又想着他们三人这份情义,便对着薛蟠说道:“小考虽不怕甚么,只是往后还有乡试会试呢,倒不若我去求了外祖父,让蟠哥哥一道和我们读书罢?”
薛蟠听到陆东亭的提议,虽心里感谢他如此为他着想,只仍摇了摇头说道:“我于读书上面即不像蝌弟勤奋,又不似你有天赋,去了曾大人那里倒惹他厌烦,倒不如仍跟着学里慢慢来就是了,便是有什么不懂的,再去请教曾先生也是一样的。”
陆东亭见此,便知薛蟠心内已是有了主意的,只是薛蝌仍存了忧虑,便对薛蟠说:“哥哥如要进学,跟着曾先生是最好不过的,你这三年不在家便不知道,掌院的承太爷年龄大了不管事,如今学里被同族几个子侄闹得乌烟瘴气,你去了没得还被带他们带累了。”
薛蟠细细想了一番,便说:“这事往后再说罢,实在不行再去计较就是了。”三人闲话了几回,薛蟠的小厮兰峻来回话,说是后廊上薛五老爷的儿子蜓大爷打发人递了贴子来邀他明日去存海堂小聚,薛蟠因素日并未与他们顽在一处,咋听之下惊奇的问道:“蜒大爷为何下了贴子来,可有细细问明?”
兰峻回道:“打发来送贴子的小厮只说蜒大爷说了,明日去了便知。”
一旁的薛蝌爷心下纳闷,转头问陆东亭与薛蝌道:“这存海堂是个戏园子,他们约在那处是为何?”
薛蝌自是不知道,倒是兰峻想了想,笑着说:“爷不知道,我倒是能猜出几分。”薛蟠被兰峻逗笑了,骂道:“你这猴崽子,既知道还不快说来。”
兰峻回道:“前几月存海堂里来了个唱腔极好的小生,名字唤做藤官儿,蜒大爷邀了大爷过去必是为给藤官儿捧场。”薛蝌听了眉头一皱对着薛蟠说:“上回薛五老爷家里的事闹得这样,这蜒大爷倒还好意思出门去捧戏子。”
薛蟠因久不在家中,不知是何事便问道:“薛五老爷家里又怎么了?”薛蝌说道:“上回因着薛五老爷养得外室,五太太闹到族长那里去,咱们家竟是成了全城的笑话了。”
薛蟠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的说;“我原想推了蜒大爷的贴子,又把拒得狠了伤了他的脸面,只我才回来便去了存海堂,老爷那里知道了怕又该骂我不务正业了,明日少不得要你们陪着我去略坐坐就回罢。”
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子,便商定好了明日一同去赴薛蜒的约,又有明禧院里婆子奉了王氏的命来请他们到前院去用饭,薛蟠一行人自到了前院,此时王氏已到了,陆东亭先上前请了安,王氏拉住陆东亭坐在身旁道:“儿,你怎么多日不曾过府来,你母亲来了信没有?”
陆东亭对王氏道:“再过些日子就要小考,外祖父便拘着在家里读书,倒是前儿母亲刚好从京里来了信,还托我向表叔与表婶娘问安,又带了几匹衣料,都是洋人那里产的东西,我瞧着倒比不上咱们这里的衣裳料子,不过瞧着倒是新鲜罢了。”王氏笑着道:“倒多谢你母亲记挂着,快取了来我看看。”
外面有个婆子抱着几匹布料进来,薛宝钗一看顿时愣住了,那布料看起来很像是前世里见到的蕾丝,她走过去细细看了,果然便是蕾丝,另外还有几匹雪纺,王氏摸了摸蕾丝道:“这东西前几年家里商队在广州跟人换了几匹,听说不比咱们穿的衣料便宜呢,只是因不知道该裁成甚么样的样式的衣裳,后来便都送了人呢。”
王氏又摸着雪纺道:“这个衣料子我倒是头一回见着,摸着倒是柔软,过几日叫人裁些夏天穿的衣衫试试。”
薛宝钗拿了一块蕾丝料子在手里看了半日,心想这东西原本不是正经做衣裳的料子,只是做花边用的,不过现在这里的锻子衣裳镶了蕾丝花边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到时如果用雪纺裁衣裙说不定可以镶一下蕾丝花边试一试,再者家里穿衣镜的罩子,并帘子也可以用蕾丝来镶边儿。
陆东亭见薛宝钗拿着衣料不语便凑过来道:“宝妹妹,你在想甚么呢?”薛宝钗对陆东亭说道:“这蕾丝虽不能裁衣裳,但是用来镶边儿却是极好的。
东亭听宝钗管这布料叫‘蕾丝’便奇道:“宝妹妹如何知道这东西叫蕾丝?”宝钗一愣,心虚的说道:“我也忘了是听谁说这料子叫蕾丝的。”陆东亭也不在意,又问宝钗这几日在家里顽甚么,宝钗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有婆子来回说中饭已经摆下了,王氏携了几个孩子自去用饭不提。
第二日,薛蟠与薛蝌并陆东亭带了小厮去往存海堂,薛蜒那里是早已经到了,作陪的还有同宗的薛谌,薛谟,平辈里的薛蜞,薛蠓,薛蝾,还有几个小一辈的子侄,薛蜒见了薛蟠等人来了便拉着他们入席,便说起这藤官儿唱腔如何之好身段又如何之好,薛蟠哪里听得懂,不过面上敷衍一二,彼时台上的藤官儿正在演一出折桂令,薛蟠听来甚是无趣,只与薛蝌与陆东亭一旁说话。
藤官儿唱毕,台上换了一个身穿旧罗褂子,头戴着黑绉纱方巾的琴师,手拿了一把琵琶随意拨了一支曲子,此时薛蟠便对薛蜒说要先去了,薛蜒哪里肯依,薛蟠少不得耐着性子陪着听了一出四和春一出红窗睡便又推说要回去,同席的薛蜞说道:“蟠哥儿怎么走得这么早,等会子藤官儿还有好的调子在后面呢。”
薛蟠回道;“我年龄小,且才从卢先生那里回来,家里老爷又不喜欢我来这些地方,没得被他知道讨他的骂。”薛蜒知道他要走,便嘴角含着笑说:“我看你并不是怕大老爷骂,不过是出去了几年,越发将我们这些弟兄们都丢到脑后去了。”
因是在外面,又当着这么多子侄面前,薛蜒说这些话很是不妥当,此时薛蟠自然不好再说了,薛蝌倒对着薛蜒分辨道:“蜒大哥这话说差了,哥哥昨儿才刚到家,接了你的贴子便巴巴的赶过来了,哪里便引得你说起这些生份话来?”
“行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便这么红眉赤眼的给蟠哥儿分辩,显见你们是亲的。”薛蜒随意说了两句,又对薛蟠说;“我原想让你来认识藤官儿的,偏你又要走,我也不拦着,只叫藤官儿陪你来喝几盅酒再走罢。”
说罢便打发小厮去请藤官儿过来,不过一会子,藤官儿便来了,此时他已卸了妆,上身穿着一件松花色秋罗大袖衫,再看他明眸朱唇,还未开口说话,那眼里已带了三分笑意,藤官儿先与薛蜒见了礼便道:“多谢蜒大爷今日来捧场。”说罢又望着薛蟠对薛蜒道:“只是这几位新来的却有些眼生,不知道怎么称呼。”
薛蟠等人于是报了名字,藤官儿又对他们道了谢,薛蜒便要藤官儿给薛蟠几人敬酒,薛蟠喝了几盅便推说不胜酒力,薛蜒侧头对着薛蟠道;”即是如此你且先家去,下回找到好顽的东西,我再下贴子请你去罢。”
薛蟠等人又再三给薛蜒陪了不是便家去了,只却不知道这回因着薛蟠赴了薛蜒的约,家里又闹出一场风波。
------------
21第22章
晌午,薛谦歇完中觉正在书房看账本,便听到院子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又听到仿佛有什么'戏子''死人'的字眼,便放下手里的账本沉着脸走出去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外头一个守着的小厮自然也听到,忙将院外几个起哄的小幺儿喊了过来,那几个小幺儿见出来的是薛谦,顿时一个个吓得噤声不语,薛谦厉声问道:“你们在哪处当差,我才听到你们说什么打死人了,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小幺儿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薛蟠的小厮几步上前一个巴掌将他打翻在地骂道:“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老爷在上面问话也敢不答!”
有个小幺儿被唬得头只管往地上死命的磕着,哭着说道:“老爷饶命,小的是在二门当差,方才并不是不回老爷的话,只是才下在外头听他们说五老爷那边的蜓大爷打死人了,又听人传也有咱们家大爷,这才慌撩火急的喊起来了。”
薛谦猛然听到薛蟠打死人,顿时犹如着了一个惊雷,顿时气得目眦欲裂,便瞪着那小幺喝斥道:“你是听谁说的,在什么地方打死人了,蟠哥儿如何与薛蜓厮混在一处,他人现在何处?”
那几个小幺儿不过在门房那里当差的,听到外面传言便当成热闹一样四处来讲,哪里知道薛蟠现在何处,便只摇头不知,薛谦指着小幺儿一阵乱骂:“一群不中用的东西,明儿一个个全打发出去。”说罢,又吩咐自己的小厮:“你现去速将则唯馆的小厮捆了送来,再带几个人去将那眼里无君无父的畜生绑回来。”
此时有个机灵小厮眼见薛谦动气,忙悄悄准备往后院送消息去,哪知才挪了一步,又听薛谦怒道:“今日之事谁敢告诉太太,我必打折他的腿。”
那小厮顿时吓唬的半步不敢动,不过一会子,薛谦的小厮捆了薛蟠两个小厮进了院子里,那两个小厮一个叫启明,一个叫启星,因今日薛谦出去只带了兰峻去,才刚薛谦的小厮来捆人时唬得什么样儿似的,此时见薛谦摆起这样大的架势,更是唬得浑身打颤,薛谦盯着那两个小厮喝斥道:
“你们两个叫甚么名字,老子娘都在哪处当差。”
其实一个年龄稍小的小厮已经唬得说不出话来了,另一个便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小的叫启明,旁边这一个叫启明,我老子是外面厨房的采办胡三顺,娘在家里绣房里当差,小人两个是今年被送到大爷那里当差的。”
薛谦又问:“今日跟蟠哥儿出去的小厮是谁,这畜生到到哪里去见甚么人去了?”
两个小厮来的路上听说是薛蟠打死人了,也不敢再瞒,哭着①38看書网了出来:“跟着大爷出去的是兰峻,因昨日蜓大爷打发人送来贴子邀大爷去存海堂,大爷原本不欲赴约的,只不想拒得狠了,怕伤及蜓大爷的脸面,便带了二爷与陆二爷一起去了,今早上走时还说只略坐坐便回来的。”
薛谦听他说连薛蝌与陆东亭也被带去了更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嘴里只嚷着要打死薛蟠,又说这小厮不劝着主子学好,命人将那两个小厮往死里打,只薛谦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如何能瞒得住王氏,不过一会子便见王氏扶着宝钗进了薛谦的院里。
宝钗此时亦是心慌不已,原著里薛蟠便因香菱打死冯渊,后高鹗著书里薛蟠也是因害死人命才落得个琅铛下狱的下场。薛谦见了王氏进来,只气得混身乱颤,指着王氏怒斥道:“你养得好儿子,这是来索我命来的。”
王氏见薛谦气得面色发紫,又见院里闹得乱成一团,唯恐薛谦气坏了身子,一时又暗恨蟠哥儿不争气,先时因他顽劣,薛谦不知与她生了多少闲气,原指望出去历练三年能长进一些,谁知才回来便遇上这等祸事。早知如此,便该多留他在卢保仁身边几年才是。
王氏此时亦是慌了神,只急得大哭不止,还是一旁得宝钗不过先头慌了一阵,待静下来又回想薛现下已并不是原著中的薛谦,且这几年已改了许多,只是听人说是会薛蜓的约,便又怕是与人起了争端失了手打伤了人。
再看地上两个小厮已被打得晕死过去,宝钗走过去连忙劝道:“爹爹,小厮们撺掇哥哥不学好,打一顿也是该的,他们得了教训便是了,只是家里待人素来仁厚,万不可因此便折了咱们家名声。”
薛谦原是气急了,况且他本来也是个心善的,便叫人住手,那两个小厮爬在地上还要谢恩,一时薛谦也是气得两眼流泪,嘴里自责对不起薛家先祖。
王氏也不敢劝,只是呜咽哭个不住,宝钗又对薛谦道:“爹爹先莫急,哥哥虽有些左性儿,却断不敢伤人性命,如今事情还没说清楚,第一要紧是找回哥哥瞧瞧有没有吃亏,再派人去打受伤的是什么人,才下听人说也有五老爷家的蜒大哥,想必五老爷家里也得了消息,咱们少不说还要打发人到五老爷那里去问问。”
此事自然早有家里的管事打发人去问了,此时宝钗多此一问不过是怕薛谦动气伤了身子,宝钗又叫人抬了靠椅来,亲自安抚薛谦坐下来,又叫人端了养身茶来看着薛谦喝下去,彼时又偎在王氏身边轻声安慰,不过又一盏茶的工夫,薛谦打发出去寻人的长随长贵回来,宝钗见那人一脸的喜色,便将一颗心放回肚里。
果然,薛谦见长贵进来,便厉声问道:“孽障在哪里!”长贵陪着小心说道:“错了错了,那打死人的并不是咱们家大爷,大爷今早上虽说是去见了蜓大爷,只去坐坐便跟二爷并亭二爷走了。”
那薛谦一怔,还未问话,倒是一旁的王氏又大哭了出来,嘴里抢先诉说道:“我便说蟠儿是个好的,素日虽有些顽皮,却并不是那起子好勇逞恶之辈,我也知老爷教导儿子是应当的,只怪他自己不好生读书,不讨老爷的喜欢,等会子他回来了,我只叫他到老爷跟前来磕头认错便是了。”
宝钗刚才被唬得不轻,此时见到王氏虽句句是自责,其实又暗指薛谦不公,便心内有些好笑,果然,薛谦被王氏夹棍带棒的一阵挤兑也顿时语塞,便又问长贵;“究竟是因得何事可有打听清楚,那孽障如何还不家来?”
长贵回道:“大爷先时确实与二爷并陆家的亭二爷去了存海堂,不过坐了一会子便走了,只因走得早,三位爷便说去逛夫子庙了,后来蜒大爷那里如何伤了人便不知了,我找到大爷将事情说明后,又怕老爷等急了,便自己着急打马先回来了,想必大爷等会子便家来了。”
那薛谦又指着那地上小幺儿大骂道:“传个话也不清不楚,要你还有何用,赶明儿自到远处庄上去罢。”那小幺儿也不敢答话,只管一个劲儿的磕着头求饶。
果然,不过又一会子,薛蟠与薛蝌进了薛谦的院子,二人不曾多说一言,进来了便面对着薛谦跪下,薛谦指着薛蟠骂道:“你这孽障实在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薛蟠磕了个头嘴里道:“孩儿不敢!”
“你嘴里道说不敢,那我便问你,如何引着蝌哥儿亭哥儿往那存海堂皇去了,今日幸得你早走了,若是没走,身上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你可说得清说不清?。”说罢,又指着薛蝌骂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存海堂那是甚么地方,平日学得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二人也不敢分辨,只管一个劲儿的低认错,况且想起此事也是后怕不已,薛谦将二人好一通骂,又拿起一旁的板子将两人劈头就是一顿好打,一旁的王氏冲上去便想求情,只被宝钗死死拉住,宝钗小声在王氏耳边说:“妈妈莫急,爹爹原只是要吓唬他们的。”
王氏见这薛谦打起板子省着力气,并不会伤到筋肉,便只得忍住,原来,薛家五房里打死人了,虽与薛蟠薛蝌不相干,只不过若是有心人要做文章,带累了他两人也是有的,此时薛谦当着一院子的人打薛蟠薛蝌,一是吓唬他们,二是在下人面前做出个治家严谨的面孔来。
薛谦身边的长随最是懂他的,见打了一阵便扑过去抱住板子大声道:“老爷别再打了,今日之事原不与两位哥儿相干,只得了教训便是了,况且哥儿年龄又小,只怕要被打坏身子了。”
薛谦又骂了一阵,吩吩道:“你二人今日不许吃饭,到老太爷牌位前跪着自省去,蟠哥儿带着兄弟不学好,今年中秋前不许外出。”
薛谦动气,一院子跟的小厮打得打罚得罚,一时府里下人们人人战战兢兢,唯恐犯了错被主子们发落。
倒是晚些时,王氏不知怎的身上有些不爽利,因天实在晚了,原想打着精神强撑着,谁知竟是撑不住,把王氏身边伺候的淮秀竟是吓得不轻,忙打发人去请了薛谦过来,薛谦又写了贴子去请李郎中过府。
------------
22第23章
且说王氏因身上不爽利惊动了薛谦,薛谦又写了贴子差人去请李郎中过府来看脉,王氏身边服侍的大丫鬟佳慧只当她是白日里受了惊吓,便拿了压惊的茶来与她喝,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还不等李郎中过府,王氏身上越发不好,各房的几个姨娘都赶到明禧院来了。
宝钗去时王氏身边的丫头正端了热水进去,她走了里间,见王氏脸上一片苍白,便握着她的手又问外面伺侯的婆子道:“李郎中请来了没有?”
婆子回了一句;“已差人去请了,想必等会子就来了。”
宝钗又转脸看着王氏道:“妈妈,你身子可好些了没有,究竟是哪里不好?”王氏皱着眉,此时头上已是汗津津的,她哼了两声说道;“也没怎么着,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腰又酸得厉害。”
里面有个年纪大些的媳妇到底经事一些,她暗暗瞅了半响,王氏这样子倒像是动了胎气的样子,只是王氏自添了宝钗一连几年没有消息,也便不敢随意插嘴,刚好外面来回李郎中来了,众人见此,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此时,王氏睡得床缦早已放下,宝钗跟几个年轻的姑娘们都移到屏风后面去,此时屋里就留了薛谦与薛蟠并几个粗使的婆子。
那李郎中捻着胡须把了一会子脉,又叫王氏换了手,便起身向着薛谦拱拱手笑道:“李某这里要恭喜薛老爷了。”薛谦听得不明所以,便疑惑的问道:“敢问先生喜从何来?”
李郎中说道:“太太这是喜脉,瞧这脉像,已是一月有余了。”薛谦听了,顿时不知所措了半响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一个婆子对着薛谦高声道:“哎呀呀,太太要添哥儿了,奴才这里先恭喜老爷了。”
薛谦回过神来,欢欢喜喜的追句李郎中:“先生说得可当真?”李郎中含着笑点头;“李某行医二十余年,这个脉象还是能拿得准的!”
薛谦乍一听到这喜讯,竟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又记起前几月笑谈要王氏再添个哥儿,不想竟得偿如愿,便抚掌大笑,嘴里连说几个“好极好极”,床缦内的王氏自然也是听到李郎中刚才所言,一时也是喜得双眼含泪,她自产下宝钗后,因亏了身子,自知是必难再有孕的,素日也吃了许多好药,只是一直未见良效,想不到今日却能得这意外之喜。
薛谦喜了一阵,又想起王氏是因身上不好才请的李郎中便又问道:“想必是时日不长,家里人竟都未觉察到,下午太太受了惊吓,不知此时身子如何了?”
李郎中道:“无妨,太太的胎象虽有些不稳,我只开两贴安胎药便是,只是因太太先前怀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只怕这胎要好生将养着才是呢。”薛谦一一答应了,又赶紧命人封了厚厚的诊金给李郎中,并叫人伺候笔墨写了药方后再打发人去取药,待这一切妥贴后已是深夜,薛谦打发管事亲自送李郎中家去。
送走李郎中自有姑娘收了床缦,薛谦亲自扶起王氏,欢喜的说道:“天可怜见儿的,前儿还说玩笑要养个哥儿的,不想今日就真有了,太太到底还是个有福气的。”王氏的陪房嬷嬷仗着年龄大些,又在主子跟前有脸面,便上前凑趣道:“是太太的福气,也是老爷的福气,再过几个月太太添个伶俐的哥儿,咱们也好讨杯酒吃。”
王氏红着脸道:“那里就知道一定是个哥儿呢?”薛谦大笑着对王氏说:“便是个姐儿,我也是喜欢的。”
薛谦陪着王氏笑了一阵,又喊了她几个贴身的丫鬟来,沉着脸说道:“你们素来是太太身边的人,怎么太太有孕也不知?可见服侍都是不经心的,幸得今日发现得早,若是有甚么闪失,看你们哪个能担得起!”
那几个丫鬟被薛谦这么发问起来俱是唬得不轻,倒是王氏虽心里有些后怕,但到底无大碍,且因着有了这意外之喜便劝道;“原是时日还短,况且她们都是少不经事的,哪里能想到这上面来。”
薛谦此王氏说情方罢了,又说要调几个稳妥的嬷嬷来,说起这喜事来,一时屋里伺侯的几个姨娘也上前道喜,倒是林姨娘对着薛谦与王氏说道:“太太有了身孕自是天大的喜事,只是才刚李郎中也说要太太好生将养身子,不过这一时要养胎,内院的事可丢给谁呢?”
王氏素来不喜林氏,又听她主动提起管家的事便知她是要趁着这时插上一手的,只凭着她那个挑三拨四的性子,怕不是要将个家翻个底朝天,且哪个正经人家也没有叫姨娘来管家的规矩,只是如今她好容易怀了这一胎,李郎中又嘱咐好生养着,家里的事自然要放一放的。
薛谦见王氏为难,也知一时要将家里这么一大摊事丢开实在不是易事,便对着王氏道:“凭是甚么事,现在家里你为大,内院里的事你随便找个可靠的人就是了。”
王氏叹了一口气,哪里便能这么容易找个可靠的人,她又想了想,便看着孙姨娘说道:“你素来是个忠厚可靠的,这些日里,内院的事就交于你了。”说罢,又看着宝钗道:“钗儿也大了,这些时日里便跟着姨娘学习理家罢。”
孙姨娘听到王氏要将家里的事交给自己顿时一脸的惊恐,原想借口推托,哪知反被王氏说是躲懒,便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那林姨娘是个不着调的,原想趁着王氏养身子掌掌权,哪知王氏竟将家里交给面人一样的孙氏,脸上顿时不自在起来,王氏也不理她,只对着孙氏说;“你有甚么不懂的就来问,家里下人有偷懒耍滑的来回我便是,我自然要整治她们。”
另一边的宝钗虽也点头答应了,实则一直被王氏怀孕的消息惊住了,原著里薛家长房这支里只有薛蟠和宝钗,难道是因为她的穿越而将情节发展到什么未知的方向了吗,她再悄悄看了一眼薛谦,又自我安慰,原著中薛谦早亡,从这点来看其实就已经注定要改变红楼梦中的情节了。
薛宝钗默默想了片刻,又细细打量了屋里众人的脸色,喜悦的有,羡慕的有,不甘的有,黯然的有,竟是个各个不同,众人又在王氏屋里略坐了片刻,因见王氏乏了,天色又甚晚,便都各自回了各房中,今日夜里,薛谦自然歇在王氏屋里。
这边京里,荣国府里一隅的角门处,一个穿着极体面的媳妇进了东侧的一个院子里,这媳妇正是荣国府中王氏的陪房周瑞家的,因见此时不早不晚的,院里的小丫头朝里喊了一声:“周奶奶来了。”
里面一个女声只道了一句:“进来罢。”开口说话的正是荣府当家太太王氏,周瑞家的忙进了里间,见屋里并没有留侍候的姑娘,王氏躺在一个美人榻上,手边拿了一串念珠正闭目养神,周瑞家的低声喊了一句:“太太。”
王氏并未睁眼,只轻声问道:“宫里的可有消息?”
周瑞家的说:“还是前日使了银子,这方公公才带了大姑娘的一句话,说是一切都好,叫太太别惦记。”听了此言,王氏缓缓睁开眼,又坐起身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哪里还不知道元儿这孩子,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必不会跟我们讲的。”
周瑞家的见王氏红了眼圈,连忙安慰道:“太太快别难受了,咱们大姑娘最是有福的,一朝若蒙了圣恩,自有更大的前程等着呢。”
王氏长吁了一口气说:“哪里便有这么好的际遇。”王氏只觉心中一团郁气化解不开,又记起当初送元春入宫之前,这孩子所言‘为了家里,少不得要挣上一回’,只眼下宫中美人万千,眼见她年龄又渐大,若是仍没有一点头绪,这几年的辛苦竟是都白费了。
王氏独坐着发了一回怔,周瑞家的便又对着她说道:“太太,才下金陵打发人送了家信过来。”王氏抬了一下眉眼,问道:“何事?”周瑞家的回说:“说是姨太太有了身子。”
王氏听后又是一怔,随后笑道:“这道实是个好消息,哥哥那里得了信儿没有?”“得了,舅老爷已打发人回了信,又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呢。”
王氏含着笑点了点头,又对着周瑞家的吩咐:“想来别的东西薛家也不缺的,你捡京里的特产多送一点子过去,想必妹妹离了京里这些年,也是念得紧。”
周瑞家的答应一声,又问王氏安南王妃家里嫡孙女出世送什么礼,正说着便听到外头小丫头喊道:“宝二爷和林姑娘来了。”
王氏见宝玉和寄养在家里的甥女儿黛玉一同来请安,脸上便换了一副怜爱的神情,对着刚进来的二人问道:“你们从哪处过来的?”那宝玉拉着黛玉的手先与周瑞家的问好,又挨着王氏坐下说道:“才刚从老太太那里来的,因太太要歇中觉,打发我们来找太太说话。”
王氏摩挲着宝玉的头,又与他俩说了几句闲话便打发别处去顽了,自留了周瑞家的说话。
------------
23第24章
再者前几月因五房里薛蜒打死人的事至今都没纠缠清楚,原来那日在存海堂里,一个卖干果的也不知怎的冲撞了薛蜒,被薛蜒失手打死了,那卖干果的老爹四五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只碍着薛家财大势大,竟是求告无门,五房里随意打发了几百银子,这事竟在金陵闹得满城风雨,虽说薛家早已分了家,眼下薛谦也只得命薛蟠不许出门,薛蝌亦是每日除了曾府都留在家里。
这次小考,薛蟠,薛蝌与陆东亭都过了,眼下又要备考院试,薛谦将他兄弟几人管得越发严了,宝钗心知薛谦因薛蜒之事心内定是有许多计较。
转眼便到了六伏天,王氏的胎象渐稳,只胃口不大好,人看着清瘦许多,薛谦将服侍王氏的下人重重打赏一番令她们好生伺候,又对孙姨娘说,如若不是什么大事,不许打扰太太养胎。
因王氏养胎,内院里的事都交予孙姨娘,只她一向是个忠厚老实的,家中有头脸的下人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宝钗头几日并不插手,只是府里这几日因无人管制竟闹得一团糟,虽有几个管事媳妇帮衬着,到底还是勉强得很,眼见如此,宝钗也不得不将那要偷懒的心收了,这几日便想了许多主意。
这日,宝钗早起了便随着孙姨娘一起到了议事厅,各处管事的媳妇们领了对牌自去了,独剩下厨房采买的张婆子还未来,孙姨娘见此,便问底下站得伺候的人:“正是点卯的时辰,如何这张婆子还未过来?”
底下站的人回道:“已差人去看了,想必今日是迟了。”
宝钗记得红楼梦中王熙凤协理宁府为了立威,也是拿一个起迟的下人开刀,孙姨娘协理后院本无威信,此次正是她立威的好时候,宝钗坐在一旁并未开口,倒想看看孙姨娘如何发落。
哪知这孙姨娘实在不是个管家的好手,她细想一番竟对底下的人说:“既如何,咱们便再等她一会子就是了。”偏底下的人还对着孙姨娘道:“姨娘果然是个慈善人,那我便再打发人去瞧瞧了。”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深知府内的这些下人都是些老油条,若是纵了这一次,再后头便不好管了,便喊住了那下人,侧头望着孙姨娘道:“姨娘素来是个好性子,只是这次不罚,怕纵坏了他们等以后太太再管恐要惹她们怨恨了。”
孙姨娘犹豫一下,对着宝钗说:“只是这张婆子是太太的陪房常武家的婆婆,发落了她恐折了她的脸面,顺带连太太脸上也无光呢。
宝钗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说道:“既是太太的人,越发要为太太争脸才是,怎的倒带头做起这等事来?”
孙姨娘见宝钗有心要罚张婆子,便问道:“依姑娘说,该如何处罚呢?”宝钗转头望着地下站着的媳妇:“往常太太管家遇到此事如何处罚?”
那媳妇原当太太养胎,派来得是两个不管事的,哪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往常有这样的事,都是革一月米银。”
宝钗道:“既如此,就按老规矩罢。”
正说着,那张婆子到了,听到要被革一个月的米银时肉疼得不行,忙陪着笑对宝钗与孙姨娘道:“因今日起迟了,误了姑娘的事,请姑娘千万担待一回,以后再不敢的。”孙姨娘有些为难的看着宝钗,薛宝钗吃了一口茶轻声道:“原想罢了,只是因我和姨娘才帮着太太协理家里,这次要是纵了,恐下回就不好管了,张奶奶下回记得早些起来就是了。”
那张婆子原当孙姨娘与宝钗是两个好拿捏的,此时竟是当众闹了个没脸,一时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宝钗见张婆子还杵在那里,便又望了她一眼道:“张奶奶快领了对牌安置大厨房里的事罢,只怕再晚一会子,中饭就该迟了。”
“姑娘放心,万不敢迟了中饭。”那张婆子讪讪得笑了,自领了牌子下去,因这次张婆子受罚,平日暗恨她的人自然幸灾乐祸,不过也知道宝钗是那不好相与的,更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上午将家中事都料理清楚后,宝钗早已累得腰酸背疼,她身边的二等丫鬟莺儿见此便说要扶她回房歇歇觉,宝钗说道:“等会子厨房里还要送账本过来,省得等会子又跑过来,我还是到太太院里去坐坐罢。”说完,一行人又转到王氏的明禧院里去,此时明禧院里鸦雀无声,也没见小丫头守在外面,莺儿跑过去打起了帘子,宝钗轻步走了进去,见王氏正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瞧红豆绣鞋面儿,另一个叫文彩的正在给她打扇,红豆见宝钗进来了忙让坐,嘴里又道:“怎么姑娘进来也没个人喊一声儿。”
王氏也坐了起来招手让宝钗坐在她旁边问道:“我的儿,你从哪里来的?”宝钗回道:“刚交了对牌过来的。”王氏听了很惊异,问道:“往常辰时就交了对牌,怎么今日弄得这么迟?”
宝钗原不欲王氏知道张婆子的事,哪知莺儿倒先为宝钗委屈了,抢着说道:“太太不知道,倒是因着今日掌管厨房的张奶奶起迟了,还要累得姑娘和孙姨娘等着她,好容易等她来了,见姑娘好性儿,还要牵七扯八的找许多借口呢。”
宝钗对着莺儿斥道:“多大的事?还要拿到太太跟前儿来讲,我瞧你是越发不懂事了。”莺儿顿时便不敢再言语了,倒是王氏听了莺儿的话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张婆子,平日便有些拿大,我因见她是府里的老人本不欲理会,眼下我才丢开手,竟越发张狂了。”说罢,又瞧着莺儿道:“你不用怕你姑娘骂,只说后来怎么着了?”
莺儿偷看了宝钗一眼,又将宝钗如何敲打家人,又如何处罚了张婆子的事一一道来,王氏便拉着宝钗的手道:“我前几日见你行事,还怕你以后自己当家要被人拿捏,今日看来你心中并不是没有计较的。”
宝钗笑道:“我虽时常看妈妈管家,只是面皮到底嫩了些,以后还有得学呢。”王氏因宝钗说的话心中十分受用,便说起那日挑选孙姨娘与宝钗协理府中的缘故:“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心,我这次将养身子便存了心要你学着理家,只是你到底还小,需在几个姨娘选一个为你助力,林氏是个不安分的,李氏又跟个锯嘴儿葫芦似的,只这孙氏是我从王家带过来的,你别看她老实不多话,实则家中的事看得很深远,行事之间多问问她才是呢。”
宝钗听了便问道:“这些时日我看这孙姨娘裹手裹脚的,原当她并不是那管家的料呢。”王氏吃了一口茶,又见屋里都是自己与宝钗贴身的人便笑道:“这自然是有缘故的,她一个姨娘没有子女傍身,便是咱们房里有头脸的丫鬟都比她们强些,她自然是能省事便省事呢。”
宝钗听后想起荣国府中赵姨娘为贾政添了一双女子,行事便比周姨娘要轻狂许多,又想起薛谦这些姨娘们以后不知命运几何,王氏见宝钗只管低头不语,便又对一旁的红豆说:“等会子你去我房里将那支双鸾衔寿果金簪拿给孙姨娘,就说辛苦她这几日打理家事了。”
红豆答应了一声,王氏又说起园子里荷花开得很好,要宝钗陪她去荷花,一旁的红豆说:“此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太太要看荷花,我叫人去采几支来给太太看罢。”
王氏听了顿时没劲,看着红豆抱怨:“插到瓶子里有什么可看的,我如今是使唤不动你们了。”红豆笑着在王氏跟前凑趣;“太太便当可怜我们罢,想去看荷花,等日头落了,太太邀老爷一起去看就是了。”
王氏指着红豆对一旁的文彩道:“这小蹄子,连我也敢打趣,你还不快去撕她的嘴。”文彩假意上去掐了红豆两把,红豆恼了,反掐着文彩,屋里顿时笑倒一片,正说笑时,屋外的竹帘又被打起,宝钗看过去,来的正是薛谦。
宝钗见薛谦进来了,先迎上来给他让了坐,又叫红豆去端了茶来,薛谦笑了笑招手让宝钗坐下来问道:“我知你这几日管家,想必是家里事情太琐碎了,怎么看着倒像是瘦了。”宝钗接过红豆手里的茶端给薛谦笑着回道:“我又不曾做过甚么多累的事,哪里就瘦了,再者家里有姨娘与几位管家娘子,我不过是跟着学学罢了。”
薛谦对宝钗道:“你年龄到底小些,身子又弱得可怜,学不来便是缓两年也是使得的。”
宝钗又谢了薛谦关心,薛谦细细看了宝钗身上挂金锁的项圈,便又转头望着王氏说:“我见钗儿这项圈的颜色不亮了,赶明儿使人过去炸一炸罢。”
宝钗笑着说:“我那里上好的项圈还有好几副,并不急这一时的。”
王氏见这父母俩一来一往的问话,撑不住笑着对薛谦与宝钗道:“哎哟哟,显见钗儿不是我亲生的,老爷这是来问我的罪呢,怪我连钗儿身上戴得东西也不上心了。”
------------
24第25章
一时屋里人都被王氏说的顽话逗笑了,连薛谦脸上也不似刚进来时那样严肃,薛谦又细细问了王氏可有甚么想吃的想顽的,身子可有甚么不适,王氏回道:“我要吃的东西只怕老爷都已弄来的,等以后有想吃的东西再细说。”
薛谦又与王氏闲话几句,自坐在一旁看她与宝钗说话取笑,到底王氏心思细腻一些,暗想薛谦来时脸上像是动过气似的,身上又穿的是出门的衣裳,便问道:“老爷刚才是从哪里来的?”
薛谦听王氏提起,便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细细说来,原来前几日曾先生身上抱恙,薛谦过府探望回来,经过了族里的学堂,因听到学堂里一片吵闹之声便好奇去看,原来那学堂里的掌院正在体罚学生。
薛谦因并不曾管学院里的事,因此不认得那掌院的是谁,问了小厮才知那人正是四房一个姨娘的胞弟,名唤做张应才,因考了几年的举人都未曾中选,便聘了他在学里做个掌院,不过领几两银子过日子,平日里负责教学的是薛家一个辈分极高的太爷,名叫做薛葆,只不知为何今日薛葆老太爷不在,便只剩下这个张应才在管着学堂里。
原本掌院罚学生倒不值甚么,只是不知那学生做错了甚么事,一院子的学生围着他打,竟将那受罚的孩子脸上打得无一点好样儿,薛谦见此心想这一同上学的都是薛家宗族的子弟,你一个掌院的见他们当众做出如此不睦的事来也不劝阻,岂不是叫他们互相生了嫌隙么。
薛谦又叫小厮去打听,才知那受罚的孩子名唤薛蚰,是族里一个偏房,家里如今只有一个寡母,平日里因家计艰难,便将纸笔看得格外重些,偏今日因薛家五房的重孙薛朴不知怎的打翻了他的墨,竟将带的书纸都染脏了,薛蚰与薛朴理论了几句,倒惹得薛朴伙同另几个亲近的子弟打了他一顿,原本此事到了这里就罢了,谁知张应才不知怎么知道了,又因这惹事的薛朴家里财大势大,平日无事还巴结三分呢,便想着上赶子去讨巧,又将薛蚰叫过去一顿大骂,这薛蚰心里委屈,又见张应才偏帮着薛朴辩白了几句,谁知惹恼了张应才,竟叫学里的孩子轮番上去打薛蚰。
薛谦听了事情原委后气得火冒三仗,心知将这等无德无才的人聘来做掌院岂不是误人子弟么,他有心当场要这张应才收拾东西滚蛋,又顾及着四房的脸色,便按捺不发,只写了一个贴子递到四太爷那房里去凭他论断。
薛谦讲完之后脸上仍是一片愤色,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学里有财势的子弟个个胸无大志,偶尔有几个刻苦好学的又被这样打压,若照此下去薛家真真是后继无人了。”
王氏笑着对薛谦劝道:“这样的事也不是咱们家独有的,再者各房各院里的事杂七扯八,又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哪里便能分派得这样清楚,咱们只管好自己的门户便是了。”
薛谦冷笑一声,哼道:“若是如此便罢了,偏回来时又碰上后廊上七太爷的孙子薛虬与薛询两个当众吵起来了,引得众人都围观起来,真是将家里的脸面也丢尽了。”
王氏听了奇道:“这却是为何?他两家隔的又远,平日也不曾走动,怎么就不顾脸面的吵起嘴来了?”
原来这薛虬在东市里挂了薛家的招牌经营头油生意,平日与薛询八杆子打不着,偏今年春上两人都看上了韩家姑娘,便托人去求亲,这自古哪有叔叔与侄儿夺亲的,一时两人倒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这韩家到底挑了薛虬做女婿,薛询被当作笑柄自然气不过,又有人一旁挑唆着,便在薛虬家对面也开了一家经营头油的铺子,两家暗争暗夺的闹得跟仇人一般,今日遇到一处不知怎的拌起嘴来,倒打了一架。
王氏听了便皱眉说道:“这两人为着一个女人做出这些糊涂事来,也不怕惹人笑话,难怪上回见了薛虬的娘与询太太,两人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薛谦对王氏正色说道:“族里各房中,那些关系远些的,平日能不见便都推了,没得见了还心烦。”
王氏自然道好,又细细劝慰薛谦,薛谦叹了一口气说:“别的都还罢,只怕有一日他们惹事了,咱们还要被牵连呢。”
薛宝钗听了薛谦讲了半日,又见薛谦发了这样大的感概,便知他定是心内有计较的,原本宝钗自穿越过来也是想着自己关好门过日子便成,哪知经过了前几年薛虹打伤巡府公子,又有薛蜒打死人,宝钗便存了他们这一房搬出去的心思,只这搬出去是大事,宝钗一个姑娘自然不能随意开口,此时她见薛谦也起了这样的心思,便转头望着王氏说道:“我看爹爹说得很有道理,便说因前几月蜒大哥打死人的事,如今连累得咱们家也要被人议论,便是以后哥哥和蝌弟出去考学,若有人存心人提起这事,怕也要被连累呢。”
王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想起以后孩子大了说亲事,若因这些事被人诟病那可真是冤枉,薛谦又对王氏说;“我心里隐隐约约早已有个主意,只是事关重大,还需等译弟回来从长计议。”王氏便追问是何主意,薛谦便对王氏说:“这家里如今闹得这样,我想着便是搬出金陵也罢了。”
王氏听了果然大惊,她素知薛谦的脾性,如若不是被伤了心,定是不会起这样的心思,便追问:“咱们家这一二百人口,要迁走可不是易事啊。”薛谦看了王氏一眼淡淡说道:“我不过说说,哪里就是现在要搬,再者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薛谦和王氏两人又随意说了两句,便都闭口无言,宝钗心知这是大事,薛谦必要等薛译回来再细细商量,只是眼下他们有了这心思,想来搬出金陵是迟早的事,不过照此情形看来,他们必定是要搬到京里去的,宝钗低头看着挂在身上的金锁默默想着,到底如果万一搬出京里去,可不要再扯牵出甚么金玉之说啊。
王氏因今日薛谦说的话便对几个丫鬟道:“今日老爷说的话,出了这门一个字也不许提,若是有半点风声漏出去,仔细你们的皮。”那几个丫鬟都喏喏得答应了,宝钗见屋里人都被吓唬到了,便有心要引着薛谦与王氏出去走走,便提议道:“才刚爹爹来时,我们还顽笑说要妈邀你去园子里看荷花呢,现在日头小些,又在这里坐了半日,出去走走也是使得。”
王氏原本心思已经有些倦怠,不过此时见薛谦与宝钗因着刚才所谈神色都有些不好,少不得便陪着一起出去走走。
这日午后下了一场骤雨,天气正凉快得很,小若刚刚服侍了宝钗歇下,宝钗躺在床上听到窗外雨下得越发大了便渐渐睡去,只是不知怎的又梦到了前世的老家西安,竟是在睡梦中难过得流泪满面。
一旁正低头绣花的小若见了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喊;“姑娘,快醒来,姑娘,快醒来。”小若接近喊了两三声宝钗才缓缓醒了过来,小若又扶起宝钗道:“姑娘,可是被梦靥住了。”
宝钗靠在枕上愣了片刻还未回神,这两三年她几乎不曾再梦过前世,却不知怎么今日会梦到老家西安,小若给宝钗倒了半盏茶,又叫了莺儿和喜儿进来,另有秀姐儿端水进来服侍宝钗洗脸,小若见宝钗只管坐着发怔,便陪着宝钗坐下拉着她的手问道:“姑娘刚才做了甚么梦,竟吓得哭出来了,要不要让李奶奶过来收收惊?”
薛宝钗摇了摇头,只叫小丫鬟卷了竹帘看着外面的雨天发呆,莺儿见此便进了里间去找了一条毯子搭在她的腿上,又放下帘子道:“姑娘才醒来就坐在窗前,仔细给身子招病呢。”
宝钗因刚才做的梦心里很是烦闷,便皱眉道:“屋里闷死人了,我才叫人开窗透气你又来多嘴。”
莺儿耐着性子劝道:“姑娘嫌闷了咱们说话解闷岂不好。”
宝钗摆摆手不说话,又坐了一会子才望着小若问道:“中午三顺家的说要送庄子上的账本来,东西都送来了没有?”小若回道:“东西都已送来了,我放在书橱第二个格子上呢。”宝钗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三顺家的有没有到孙姨娘那院里去?”
一旁的莺儿说道:“想必去过,三顺家是跟孙姨娘的丫头小环同来的,那小环来传话,说孙姨娘说了,四处庄子里春上的租子都已收齐了,银子也已称了交到太太那里去了,只等姑娘看了账本便是了。”
宝钗心想,这古代的账本晦涩难懂,等她将薛家这三四十个庄子上的账本理清了,只怕也该写出一本‘九章算术’出来了,偏她上辈子是文科出身,于这理账这方面又不通得很,原先家里管账的都是王氏,现下这事自不能再去要她费神,另一个孙姨娘虽也奉命理家,只她身分不够,家里账目是不能给她看的,只是平日理账是个什么章程还需去请教她才是,于是宝钗便转头对莺儿等人说道:“等会子你们随我去孙姨娘院子里坐坐罢。”
------------
25第26章
莺儿听了便道:“这会子正下雨呢,孙姨娘院里才打发人过来回过话的,姑娘何必又亲自过去一趟,等会子出去吹了风李奶奶又该骂我们不会伺候姑娘了。”
宝钗笑着对莺儿说:“姨娘前儿还夸你打的络结很好,既如此,你挑打得好的送几个过去也让姨娘看看。”莺儿见宝钗执意要去,只得又劝她等雨停了再去,两人正说话打发时间,小若挑起帘子对里间的宝钗道:“姑娘,亭二爷来了,素娟和铭佳两位姐姐也来了。”
听说陆东亭来了,宝钗有些惊讶,头两年几个哥儿姐儿年龄还小倒不碍事,两年因彼此都大了需避讳些,陆东亭便往宝钗这院里来得少了,只这陆东亭很是有心,时常送他服侍的几位姑娘也过府小聚,每回得了什麽稀罕东西也必要送到宝钗这里来的。
小若进来便说要服侍宝钗换衣裳,宝钗道:“不必换了,横竖不是外人,他们这会子怕是已来了。”说着,只略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便扶着莺儿的手出去了。
此时晓春院的门口,陆东亭正被几个婆子服侍着脱了外面穿的蓑衣,因薛家是来惯了的,因此身上只做随意打扮,头上勒了根抹额,头发梳至头顶结了根辫子,外罩着天蓝纱衫,里边衬了一件黄生绢衫,底下穿的绒袜皂靴,他一抬头见宝钗正站在正堂的廊子底下便对她说道:“外边正下雨呢,你怎么倒站在风口上,快进里间去吧。”
宝钗并未进去,只见虽下着雨,陆东亭身上倒一点也未打湿,便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怎么今日下雨倒带着几位姐姐们过来了。”
陆东亭此时撑了伞穿过天井走到宝钗身边说道:“我才从蟠哥哥的则唯馆里过来的,他才刚被舅舅喊去问话了,素娟姐姐留在那里跟则唯馆里的几位姐姐说体已话,我因有东西要送来便先到你这里来了。”
宝钗引着陆东亭进了里间屋子里,又听说陆东亭带了东西过来便好奇的问道:“甚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巴巴的亲自送来,莫不是珍珠玛瑙?”
陆东亭瞅了宝钗一眼低声笑道:“只怕我送这些东西来你到不稀罕呢!”说着叫跟的婆子抬着一个篓子进来,宝钗看去,见里面是半篓子葡萄,倒并无甚么特别的,便不解的望着他道:“好好的怎么想到要送葡萄过来了?”
陆东亭说:“这原是我五六岁时祖父的学生从西疆带得葡萄藤,咱们这里并无这个品种,我和祖父又按照古人书上的法子做了嫁接,长了这七八年,今年结的果子最好,前些时候我叫小厮从京里送来的,也难为他不知怎么保存的,这么远的路上送到金陵来竟然还未坏,我想着东西虽不值钱,只总要送来给你们尝尝鲜,舅舅与舅母那里也都已送了。”
宝钗听了便笑道:“倒难为你费心。”说完又叫小丫鬟去洗了一些装到一个西洋玻璃盘里,宝钗又拿了颗吃到嘴里顿时愣了一下,这……这不是葡萄,分明就是葡提嘛。
陆东亭见了宝钗的神色便得意的笑了笑:“怎么样,跟咱们素日吃的葡萄不一样吧。”
宝钗当然不是第一次吃葡提,前世交通发达这东西自然很寻常,只是这一世里宝钗还是第一次吃到葡提,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古人自己嫁接出来的,便又多吃了几颗,陆东亭又说:“原先嫁接时不过弄来顽,哪想到结的果子倒很稀罕,舅母这几日胃口正不好,刚才婆子来回说舅母吃了这葡萄说味儿很好,倒吃了一点子呢。”
宝钗再三谢了陆东亭,陆东亭便说:“这点子东西值甚么,我倒要谢你费心给我送得东西呢。”
原来因薛蟠几人小考过了,宝钗特意将自己亲自做的荷包每人送了一个,礼虽很轻但自有一番情义,宝钗见此便抿嘴笑着对东亭说:“等他日你蟾宫折桂,我自有更好的东西要送。”
陆东亭含笑不语,只拿着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过了良久才轻声说道:“不日我可能会回京里去了。”
宝钗听了一愣,诧异的看着陆东亭说道:“怎么如此突然就决定要回京里了,以前如何没听你提起。”
陆东亭说道:“自前些时候外祖父大病了一场,他的身子竟是越发不中用了,我父亲虽说打发了几个好的郎中过来了,只是看过都说很不好,怕撑不过今年夏天了。”
前几日宝钗便听薛谦说起曾大人身子不好的事,此时听陆东亭又提起竟不知从何劝解,便只得沉默不语,倒是东亭见宝钗不说话了反过来劝慰道:“我祖父虽说膝下无子,但好在这一生也算桃李天下,如今我又受他启蒙,必要服侍他终老的。”
陆东亭在宝钗院里又坐了一会子,因还惦记他外祖,便不曾在薛家用饭,又冒雨回了曾府,只宝钗因听说曾先生之事,又听说陆东亭要回京,这日竟连夜饭也不曾用,只早早的安歇睡了。
曾大人终是在八月初七这日走了,因他膝下无子,只一个女儿还远嫁京城并不能回来,族里也不过是几个远房侄子,因此诸事都是东亭在料理,然则陆东亭自己才十二三岁的小人,且并未曾料理过此事,于是少不得向薛谦求教,薛谦一则与东亭家沾了亲戚,二则与曾大人又交好,自然少不得要时时指点东亭。
且说曾大人去后三日开丧送讣闻,又请了几十僧道超度亡魂,以洗今世业障,曾大人虽后无子送终,只他门下弟子无数,一时有接了他讣闻的纷纷前来吊问,因曾大人临遗言不许丧事大办,因此只在家中停丧七日便由东亭与曾家子侄扶棺送葬。
这日,薛蟠便是刚刚送葬归来,他贴身跟的小厮兰峻见薛蟠只管长叹短吁的恐他闷坏了身子,便勾着薛蟠去夫子庙去闲逛解闷,薛蟠便与小厮一道去往夫子庙。
只是到了夫子庙入口那条街时却正见人吵架,兰峻怕挤到薛蟠便只管护着他,且看那街当口一个穿着粗衣短打的的汉子正在与一个身着栗色绸夹长衫的年轻男子在争吵,那年轻男子指着汉子大骂;“你这张麻子,昨儿收了我的银子,今日又为何将女儿许给别人家了?”
那汉子原是个泼皮无赖,倒是一点也不惧那年轻男子,只指着他回骂道:“你这小哥儿好不知羞,我几时收了你的银子,我好好的女儿为何要许给你这么个兔儿爷,你快些走开不要跟我歪缠。”
原来那年轻男子名叫冯渊,父母早亡且并无兄弟,家中也有些薄产,只是心□好男风,不想一时见了这张麻子的女儿,便要娶她为妾,那张麻子也生性好赌,有这样一桩巧宗儿如果不乐意?于是收了冯渊五十两银子卖了女儿,原商定好了三日之后来娶的,不想这日又有一户好人家也看上了他女儿,张麻子起了贪心,收了两头的银子,那冯渊听说了便要来理论。
一旁观看的薛蟠打量了一下站在张麻子身后的姑娘,见她只比妹妹宝钗略微大一些,眉间一颗殷红色米粒大小的美人痣,生得果然秀美非常,也难怪性喜男风的冯渊要为他改掉这毛病,又看四处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都说张麻子是个拐子出身,并不是这姑娘的亲爹,如今将拐来的女儿许配给两家人,又眼见这冯渊是个浪荡子,哪里能吵得过张麻子,冯渊只说要拉张麻子去见官。
张麻子冷笑一声说道:“去见官我也不怕你,你说我收了你的银子,可有字据呢?若是拿不出,我倒要告你诬蔑之罪了。”
冯渊只给了张麻子现银五十两,并不曾要张麻子立下字据,现下哪里拿得出东西来,一时竟是又羞又恼,眼见张麻子拉着女儿要家去,薛蟠道:“你这人好不知羞!”
看戏的都心知这女儿是张麻子拐来的,只因着他是这一带有名的无赖,并不曾有人敢明言,一见时了这长相端正的小哥儿直言说出来又都纷纷议论起来,那张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薛蟠,说道;“我与人争论与你何干,小哥儿休要插手。”
薛蟠素来最爱看些江湖侠义的小说,平日也肖想自己也同那大侠一般路见不平,因此便道:“我年龄虽小,却也略微读过几本书,你青天白日大行诓骗之事如何与我不相干,我劝你若真是收了人家银子,快速速将女儿给人家才是呢。”
张麻子拿捏不准薛蟠的身份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对着他说道:“我自己好好的女儿,平日当成眼珠子似的,凭什么要给这兔儿爷呢。”薛蟠看了看那姑娘一眼,又看了看张麻子一眼,便说道:“你的女儿?就你这副样子,要是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那也算怪事了。”
------------
26第27章
那张麻子暗纣这薛蟠是个不怕事,便暗暗想着脱身之计,哪知跟在后面的女儿却突然冲出来跪在薛蟠面前骂道:“求大爷救命,这人根本不是我爹爹,我是被他拐来的。”
张麻子听了大怒,指着地下的女儿骂道:“你失心疯了不成,快随我家去。”说罢,拉扯着地下跪着的女孩就要跑,只却被薛蟠拦住了,薛蟠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女儿,怎么如今女儿倒说你不是她爹,依我看你不光是个骗子还是个拐子!快随我去见官。”说罢,又对着兰峻道:“你快拿老爷的贴子送给府衙大人,只说这里有个拐子,要好好的打板子来审问呢。”
张麻子心中有鬼,见眼前这哥儿的语气似是与府衙大人相熟,待要去逃命又舍不得到手的银子,那薛蟠见此便又对冯渊拱拱手道:“公子吃了这小人的亏,也随着一起去告官才是呢。”
冯渊眼见有人出头,哪里有不肯的道理,转观的众人也纷纷说要与作证这人是拐子,那张麻子要逃,只被众人纠住,一行人浩浩荡荡抓着拐子的往府衙去了,倒留下薛蟠主仆两个,并那姑娘与冯渊。
薛蟠对冯渊道:“这姑娘如今是没地方去了,若公子真个是出了银子的,只管领着家去便是了。”
倒是冯渊经了这一遭,竟是心灰意冷,说道:“显见人总说女人是祸水,如今这人我也不要了,随小哥儿自己怎么处置罢。”说罢,朝着薛蟠拱拱手,自己倒先离去了,一时薛蟠倒像傻了眼似的,他不过是学着书上做一回仗义大侠,怎么就平白得了个姑娘?薛蟠跟的小厮兰峻也急得跳脚,他们好好的送葬回来,现领着一个姑娘回去,若被老爷知道了,只怕要打死他了。
兰峻因心里害怕又被薛谦责骂撺掇着主子不学好,便劝着薛蟠说道:“我的爷,你好好一个大家子里的哥儿,公然带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回去,要是被告到老爷那里去,老爷必会动怒,到时打骂了我们事小,若是罚了你,太太又该担心了。”
薛蟠此时也是进退两难,这姑娘若是丢在这里不管,岂不是又要被他那便宜父亲任意摆弄?只可恨这冯渊买了人家又不带回来,现在却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薛蟠到底年龄小些,又不曾遇到过这些事,想了半响对着兰峻道:“要不然咱们去后街胡同买一个二进的院子,先将这姑娘安顿下来再说?”
兰峻听了急得直顿脚,嘴里嚷道:“我的好大爷,亏你想出这主意,被老爷太太知道了,我也不用活了,便是以后传出去,咱们薛家还要脸不要脸了?”薛蟠听了便气闷的对兰峻道:“那你倒是给爷出个妥当主意!”
兰峻便说;“既然这姑娘是拐子拐来的,依我说便先送到官衙里报失再说。”那一旁跪倒在地的姑娘听了浑身一颤,她被拐时原是不记事,自然不曾知道父线何在,若是送到官衙里去,也是落个被卖的下场,眼前这小哥儿显见是大家子出身的,便是跟了他们家去也强过被官衙发卖,只是她嘴笨口拙,心里如是想着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得用头狠命磕着地上,嘴里不断的喊着‘大爷救命,大爷救’。
薛蟠见这姑娘头上已被磕得青紫,便跺着脚瞪着兰峻道;“送这姑娘去了官衙里真是要害死她了。”兰峻见薛蟠不同意,也不肯再叫他去想主意了,便直接对说道:“即如此,这姑娘也只得先领回去禀了太太再说。”
薛蟠也想不出好法儿来,再者想到他母亲王氏素来仁厚,便依了兰峻的主意要将这姑娘带回去,因身边跟了个姑娘,兰峻便去找了辆马车一行人便回了薛府。
回了薛府,底下的人自是听说大爷带了个姑娘回来,薛蟠也不回则唯馆,径直带了人往王氏院子里去了,此时王氏刚好歇了中觉起来,见薛蟠仍是身着出丧时穿的素衣,便嗔道:“甚么事这么急,也不回去换件衣裳再过来。”
薛蟠告了个罪,又向王氏请了安,自有王氏身旁的丫鬟脱了他身上穿的素衣,只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王氏便拉着薛蟠过来问话;“我怎么听说你从外面带了个姑娘进来?”
薛蟠笑了笑,对着王氏道:“甚么大不了的事,怎的一会子就传到妈妈这里来了,没得扰了妈妈休养,倒是儿子的罪过了。”
王氏用手指着薛蟠笑骂;“少来我面前说嘴,你分明是怕你爹爹知道了又打你,便要来我这里讨主意。”薛蟠被说中了心事,便笑着说道;“还是妈妈知道我,这事原是我思虑不周,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是要来母亲这里讨教呢。”
说罢,便把那姑娘的来历说了一遍,王氏听了也很是感概;“都是一样做母亲的人,这亲生的骨肉被拐了,她老子娘不定怎样的心胆俱裂呢!”
薛蟠趁机便在她跟前凑趣,说道:“妈妈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善人,这姑娘说来也是可怜,妈妈便当是救救她,留她在这院里做个使唤丫头,反正咱们家也不缺这一口吃的。”王氏叹了一口气,对薛蟠说;“咱们家的丫头多是家生子,便是外头买来的,也是自小就进了府,又有教养嬷嬷教着规矩,她这半大不小的进来,若是外头学了甚么不好的东西带累了咱们家姑娘们,倒是大罪过了,不若给她一笔银子钱便是了。”
薛蟠说道;“给她一笔银子钱倒是极容易的,只是她么小一个人在外头如何过活?妈妈是极会□人的,先收了她做个粗使丫头,再慢慢看她的品行,若有甚么不好的,自打发出去便是了。”王氏还有些犹豫,那薛蟠便又拉着王氏苦苦劝道:“妈妈收了这丫头,便当是为肚子里的弟弟积福罢。”
王氏听薛蟠说为‘弟弟积福’心内一动,便含笑道;“你先叫那丫头进来给我瞧瞧。”
薛蟠听了心内一喜,便朝外头喊了一声,立时便有一个婆子牵着一个丫头进来了,此时她已是重新梳洗了一遍的,穿了一件半旧的月白衫子,进了里间也不敢随意乱瞧,只恭恭敬敬的向王氏跪下磕了一个头。
王氏道:“抬起头来。”那丫头便抬起头来,王氏见了心内赞叹果然生了好个齐整模样,王氏细细打量了她半日,又心道蟠哥儿为了这丫头如此费心来求她,莫不是已知道了男女之事,便侧头看了薛蟠一眼,却见薛蟠眼神并不曾放在那丫头身上,便将心略放了放,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丫头摇了摇头,回道:“不曾有名字,平日里爹爹只喊我丫头便是了。”
王氏见这丫头模样可人,且看起来是个老实的,心内便有些想收下她,于是又说道;“丫头算甚么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可好?”那丫头还有些愣愣的,倒是跟来的婆子赶紧说道;“你这憨丫头,太太要给你取名呢,还不道谢。”
地下跪着的丫头慌慌忙忙又磕了个头说道:“多谢太太!”
王氏想了想,转头对薛蟠说;“我昨儿听你妹妹念甚么‘菱花已老菱生角’,偏现在正是菱花出来的时候,便唤做香菱罢!”
薛蟠笑着道;“妈妈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那地下跪着已有一个新名字的香菱又道了谢,王氏又吩咐让她跟着外头婆子做扫洒的活计,罢后,王氏又对薛蟠道:“虽说只是个丫头,但她到底是被拐子拐来的,还需到官衙里去报一声,且那冯小爷原是花银子买了她,现又不要了,为免日后争端,你仍将银子送还给冯小爷那里,便当是咱们家买下的她。”
薛蟠自是领命,他又坐着与王氏说了一会子话,便听到外头的婆子在喊;“姑娘来了。”
那门口的帘子被小丫头打起,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薛宝钗进来,宝钗进来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香菱一眼,又与薛蟠问了一声好便坐在王氏身旁说道:“我在晓春院里听人说哥哥做善事,救了一个姑娘回来,因此特地过来看看。”
薛蟠摸了摸鼻子对宝钗道:“甚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妹妹过来。”说罢,薛蟠又转头对香菱说:“这是咱们家的大姑娘,你也来磕个头罢。”
香菱见此便到宝钗面前给她磕了一个头,只是因嘴笨,除了一句‘姑娘安’其余的话也不会说,宝钗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眉间有一殷红色米粒大小的美人痣,面上虽还未长开,不过五官却生得极是端正,宝钗虽穿越过来已经三四年,却仍然不习惯有人跪在自己面前,再者又心内可怜她命运多舛,便亲自扶起她道:“你既是到我家里来了,便安生住下来罢。”
香菱见面前的姑娘温柔娴静,便生出一股亲近之意,宝钗又问;“你平日在家做甚么活计。”香菱摇了摇头道:“不曾正经学过针凿,先前在家给人浆补衣裳,每日得的几个钱也总给那养父要了去。”
王氏见香菱口内仍称那拐子为养父,果然觉得她敦厚老实,便对着香菱道:“可怜见儿的,这院里有好些个跟你同龄的女孩,平日闲了就一处顽罢。”
香菱对王氏道了一个谢,一旁的宝钗有心想把香菱要到晓春院去,便对王氏提了,王氏看了宝钗一眼,心道钗儿除了自家几个兄弟姊妹,旁的亲戚家的孩子都是难得亲近的,今日初见香菱便跟她讨要,想必是投了她的缘,只是这香菱是外头买来的,还不知她的脾性如何,王氏断然不肯轻易把她放在晓春院,只是不忍见宝钗失望,王氏便说道:“我这院里本是差个扫洒丫头才说让香菱去顶着,等以后有合适的人进来,再将香菱送到你院里去罢。”
宝钗略想了想便心知王氏的顾虑,因此便丢开这话,只与王氏与薛蟠闲话了几回。
------------
27第28章
宝钗坐了一阵子,便与薛蟠说起陆东亭要回京的事情,薛蟠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亭兄弟回京也不知道几时能再见面,咱们家里兄弟虽多,我与蝌弟倒是与他相处得来。”
薛蟠自然不知道薛谦有心要迁到京里去,到时等迁到京中王氏自然要与陆家走动,以后哪里还愁见不着,宝钗见薛蟠只管长叹短吁便道:“如今亭兄弟启程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咱们摆一桌席面给他践行如何?”薛蟠听了自然道好,只王氏含着笑对他们兄妹两人道:“你们这么小一点,可知如何给人摆酒践行,不要到时没弄好反惹人笑话!”
薛宝钗对王氏说道:“妈妈不必担心,这些时日里我学着理家,也见过几回了,到时纵有甚么不知道的地方只管来问就是了。”一时薛蟠也凑过来求王氏,王氏无法只得允了。
至九月十五日正是薛蟠等人约好为陆东亭践行的日子,头几日薛蟠已给东亭下了贴子,他又与薛蝌并宝钗每人二两银子送到厨房,命他们先预备了五六十碟果子,又命备了一坛果子酒,至践行这日,宝钗选择摆席面的地方是阅春轩,又有则唯馆与晓春院里的大丫鬟们都放了假,准她们一道来乐一乐。
陆东亭带着素娟等人到来时席面都已摆好,彼此都见了礼,宝钗又见东亭穿得是外面见客的衣裳便道;“这么大热的天,也亏你不怕热,到我家里来还讲这些虚礼做甚么,快脱了外头的衣裳罢,仔细等会子热病了呢。”
陆东亭挨着宝钗道:“我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只是前儿蟠哥哥是正经打发人送贴子来的,我穿得太随意了倒不好。”宝钗瞅了他一眼道:“随你。”
只是因这天比六伏还热,屋里虽放了冰,只穿着这么一身见客的衣裳东亭热得受不得,东亭又陪着宝钗说了一会子话便叫素娟来伺侯他换衣裳,只穿着一件天蓝冰纱小袖衫子,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百合绸夹裤,脱了外头穿的大衣裳,东亭又拿着扇子狠命扇了两下才叹道:“凉快!”
薛宝钗对着他道:“才刚要你换衣裳你还装模作样的。”东亭凑过来对宝钗说;“原是我矫情,宝妹妹快别笑话我了。”
一时薛蟠也进来了,因都是自家几个人,原是安了两席的,只薛蟠嫌不热闹,非要并成一席,再者只是内宅里的聚会,便并不拘那些规矩,便索性并了一席,又有冬儿,碧彤,云右,素娟,铭佳,星云,小若,莺儿等人也依次坐下,再看那席上几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尽在其列。
薛蟠对众人道;“光吃酒没意思,咱们也来行个令才好呢。”薛蝌见这满桌子的多是内院里的姑娘,便说道:“须是个雅俗共赏的才好呢。”薛蟠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令,便又问桌上人的意见,哪知席上各人一时想行这个令,一时又想行哪个令,竟是不能统一,陆东亭便问宝钗:“妹妹想行甚么令?”
薛宝钗道;“依我说,咱们也不行令,只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转到谁手中,或是讲个笑话,或是说个故事都可行,若说的不好,只管罚酒便是。”
席上坐的人都称好,便有人去摘了几支荷花来,又叫一个小丫鬟来击鼓,那鼓声或紧或慢,接到花的人都恨不得赶紧丢出去,如此传了一轮,花却刚好落在薛蟠手中,众人都等着听薛蟠讲笑话,薛蟠想了半日才道:“那我便说个母狼养人孩的故事罢!”
众人都只管催他快讲,薛蟠先饮了一杯酒便慢慢讲来;“这还是先前冯先生讲的一个故事,说早年冯先生跟着族里的世叔游学,也不知道走到哪座山,半夜露宿在山上的时候被惊醒了,看到一个蓬头垢面似人似兽的东西,长着人形却用四肢走路,见了明火便行动迅捷得逃走了,后来他们下山打听方知,十几年前这山里有只母狼也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婴孩,便像带小崽子似的养着,这养得人孩只跟狼的习性一样,长着爪子,不讲人话,只吃生肉,后来乡里人时常进山砍柴遇到这狼孩,因他不曾去害人,人也不曾去理会他,只不知现在这狼孩如何了。”
宝钗心内暗笑,前世也看过这母狼养人孩的故事,不想这里也遇到过,再看席上坐的众位姑娘们听了皆是又惊又奇,莺儿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丢了,爹妈知道了可哭死了。”
铭佳道:“我听说狼是凶恶残暴之物,如何还会养人孩?”宝钗听了便道:“也不尽然,这养人孩的畜生比有些寡义廉耻的人还要有情义呢!”
几人又就薛蟠讲的故事说了一阵,那鼓便继续敲了起来,这次却落到冬儿手中,冬儿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来,薛蟠道:“你吃一杯酒,我代你讲个笑话。”冬儿道了谢,又吃了一杯酒,薛蟠这才道:“ 说某县有个县官任期满了回乡,待回到家里才见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便问老头是谁,老头道是他任期时那县里的土地爷,县官问,即是那县的土地爷,如何在这里,你们猜那土地爷如何回答?”众人都追问土地爷如何回答,薛蟠却吊人胃口一般不讲话,又拿起筷子慢悠悠的夹菜吃,众人都恨得了不得,陆东亭给坐在薛蟠身旁的薛蝌使了个眼色,薛蝌了然,趁薛蟠不备给他灌了一口酒,薛蟠吃了暗亏这才慢慢道来;“那土地爷只说,那里的地皮都叫你刮走了,叫我怎么不跟着来呢!”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接着都是捧腹大笑,又彼此都吃了一杯酒,那鼓又击了起来,这次花却落到陆东亭手中;陆东亭想了想,说道:“刚才蟠哥哥讲了个土地神的故事,我这里也是一个土地神的故事,有一对兄弟,哥哥富弟弟穷,有一日,穷弟弟问哥哥如何富起来,哥哥便道宰了猪羊,拿了八只脚的祭品来拜土地才有今天,这穷弟弟听进去了,回家便对媳妇如此讲,可怜他家穷,哪里有猪羊等物,他媳妇便出了个主意,说家里两只凳子有八条腿,便拿来祭祀也是一样的,穷弟弟自认说得很对,果然抬了凳子来祭土地,这土地神自然大怒,说这凳子如何能吃?土地婆见了便打圆场,说虽然吃不得,留下坐坐也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陆东亭见宝钗被逗笑,便叫席下布菜的小丫头给她倒了一杯酒给宝钗;说要敬她一杯酒,宝钗瞪了东亭一眼:“本是你接了花,怎么还要我陪着吃一杯酒。”
陆东亭陪着笑说道:“这并不是我要你陪着吃酒,是我敬妹妹的酒。”宝钗听了一笑,对东亭说道:“即是敬的酒,那我便吃一杯罢!”说着执杯自吃了。
一行人吃席半日方罢,宝钗又命人将席上攒了十几碟送出去给外头伺侯的婆子,因素娟铭佳素日跟冬儿等人交好,这回要京里去也不知下回见着是甚么时候,因此几位姑娘自挪到一处讲休已话去了,倒是东亭见阅春轩里不见宝钗,便出去找了一圈才见她站在外头一棵香樟树下,身旁也没人伺侯,便跑了过去对宝钗道:“宝妹妹,外头热着呢,快进去吧,仔细别热着了。”
宝钗笑着对东亭道:“里头虽放了冰,只人有些多,又是满室的脂粉味,倒不如外头自在。”陆东亭笑道:“那我给妹妹打扇。”说罢拿出扇子给宝钗扇风,扇了两下宝钗便对他说道:“好哥哥,快别扇了,都是热风,还不如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陆东亭想了想说;“前面行楠阁临水而建,那里又栽的是垂柳,倒是极凉爽的。”宝钗侧头看着东亭道:“你倒是比我还熟悉我家里。”
东亭道:“可不是,这三年里进出府里,便当是自己的家了,与你们相处也跟嫡亲的兄弟姊妹一般,只是不知这一回家去,再见面是何日呢?”说罢,陆东亭眼里竟流出泪了,宝钗忙从袖里抽出手帕给东亭擦泪说:“好好的你哭甚么,叫人看到像甚么话!”
陆东亭哭着说;“我不过舍不得你们罢了,他们看到自叫他们去笑就是了。”这大热天的,陆东亭站在日头底下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宝钗拉着他坐在树荫底下说道:“你再哭下去,我也要跟人一起笑话你呢!” 东亭听了果然胡乱擦了泪,只是眼睛仍是红红的,宝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到底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罢了,便劝道:“实与你说了罢,我家里已有心要搬到京里去的,到时自然不愁见不到面的。”
东亭听了先是一惊,接着便怔怔的望着宝钗问道:“妹妹哄我呢?”宝钗‘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这何曾哄过你?不过是这一两年的时间罢了,只是这事我家里还未对外说,你只自己知道就是了,不要再对别人提起。”
东亭此时已高兴得什么似的,自然宝钗说甚么就是甚么了,他连连点头对宝钗说;“我记住了,必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两人又一路到了行楠阁,不过坐着说了一会子话,各自身边的丫鬟便找了过来。
又过了十几日,东亭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他又到薛府来拜别了薛谦并王氏,便挑了日子回京里去了,这回除了陆家的人,薛谦又叫了常武随同一起上京,一是为了护送东亭,二是为了去收拾房子。
东亭走后,宝钗等人倒是念了几日,薛蝌自曾先生走后便每回在家里温书,家学里薛谦自然不让他兄弟两人去,便一直思量着找一个有才学的先生。
------------
28第29章
几日后东亭收拾停妥便要启程回京,一条二层的小楼船住的是伺侯东亭的姑娘们并薛家的几位媳妇子,一条江船住的是薛家管事并小厮们,另有一条散货船装的是行李之物,却说陆东亭一行人走水路至十月十三日才到了京里,不提这一路旅途艰辛,行了这二三十日东亭倒一直病着,幸得有常武家的还经事一些,又好生照料着东亭,一直是前几日才好起来。
这日,一行人弃舟登岸走了半日,常武先寻了个客栈,叫主人家捡了西边小院,一行人好生安整一番,次日,陆府派来的几个管事来接东亭一行人,另有几个小厮将常武随身带的行装送回薛家旧宅,常武家的则带着另外三个女人乘坐一辆马车往陆府去了。
马车到了陆府径直入了二门一个院子里方停下,而后那帘子被打起,又有一个婆子放下脚凳,陆武家的扶着那婆子下了马车,立时一个穿着绿绉衫子的媳妇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握住常武家的手说道:“想必这位便是薛家的常嫂子罢,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太太已打发人来问了几遍了。”
常武家的领着薛家几个女人与来人见了礼,便笑道:“倒劳夫人惦记了,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这女人笑着说;“我在咱们太太院里当差,因夫家姓李,要是常嫂子不嫌弃,只喊我李姐姐便是了。”
常武家的依言喊了句姐姐,又问道:“夫人与亭二爷几年不见,想必已到夫人院里去请安去了罢。”那女人说道:“亭二爷刚回府太太便打发人催他去给老太爷,老爷磕头去了,此刻还未见着。”
常武家的见此方跟着姓李的女人一起往内院去了,一路行来,常武家的见陆家府邸虽不很富丽,只底下人的行事做派却极有规矩,因此便暗暗心道;这陆府真不愧是钟鸣鼎盛人家,那女人领着常武家的一行人过了垂花门便进了一个院子,门口站着几个媳妇子,领着常武家来的女人道:“快去回太太,人已经接来了。”
那媳妇子应了一声忙进去回话,常武家的跟着进了屋里,几年不见这陆太太眉眼瞧起来越发富态了,她穿着一身见客的衣裳正端坐在上首,常武家的与几个女人一起给她磕头问安,陆太太忙叫人扶起,又叫看坐上茶,之后陆太太才对着常武家的说道;“我听闻路上亭哥儿害病,多亏有你细心照拂呢,你不知道,这孩子自小身子弱些,经不起那些风浪,才刚听人说起时唬得我心惊肉跳的。”
常武家的自谦了两句,便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自小都是娇惯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亭哥儿还算是好的呢,我们一路上坐船二三十日,便是男人们也受不住。”陆太太见此心里越发急着要见儿子,只是那边要先给老太爷磕头,等会子说不定又要留饭,因此只能按捺住性子,又问起薛家的近况。
常武家的说道:“我家太太也总念着夫人,这回还带了信来。”说罢拿出一封信,自有陆太太身边的丫头接了过来送到她手中,陆太太拆了信默默看了两遍,眼里便含了泪,对常武家的说;“这回我家里老父亲亡了,不能亲自回去尽孝已是不该,幸亏还有一个亭哥儿能替我尽一份心,只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尽了十分的心只怕做出的事也不尽人意,要是没有薛老爷帮衬着,连我亡了的父亲也要被人一同笑话呢。”
常武家的嘴里连说‘言重了’,陆太太又问;“前些日子接到信说薛妹妹有喜的事我也替她高兴,不知近来身子可还好?”常武家的便说:“头几个月倒一直小心的养着,过了六伏天身子便都稳妥了,家里几位哥儿姐儿年龄大了,也越发长进了,这次太太有喜不便操劳家务,便指了宝姑娘协理家里呢。”陆太太听了便来了兴致,又细问起宝钗是如何打量家务的,问罢后还赞道:“宝姑娘这么个小人儿,便知道为母分忧,真真薛妹妹是个有福的人。”常武家的笑着恭维道:“我们家太太是个有福的,夫人更是个有福的,不说宫里伴读的大爷,便是亭哥儿,这几年总在我们家走动,过往的人见了谁不赞一声,只怕不过几年求亲的人家要挑花夫人的眼呢。”
陆太太正喝着茶,听到常武家的话撑不住笑道;“那个孽种我还不知道,自小最是顽劣不堪的,若真像你说的这么好,我倒不敢认了。”这边陆太太正与常武家的说话,听到外头的婆子隔着门帘道:“太太,素娟几个丫头要来给您磕头呢。”
陆太太忙说快进来,屋里的帘子被打起,素娟与铭佳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进来先与陆太太磕了一个头,陆太太叫人扶起她们,又道:“你们服侍主子有功,一人赏二十两银子一副头面两身衣裳,并放五日假,准你们家去与老子娘聚聚。”
素娟等人听了果然喜出望外,又跪下谢了赏,陆太太因见素娟铭佳等人年龄已渐大,再耽误不起的,便又说道:“你们原服侍了我一场,因见你们还知事一些,便留着又服侍了亭哥儿几年,回去自与你们老子娘说,有那合心意的只管来回我,你们的终身大事准家里自定。”
几位姑娘红着脸又道谢,陆太太又与她们说起话来,不一会子门外又有人喊;“快回太太,亭二爷来了。”陆太太原当还要等一会子方能见到亭哥儿,此时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茶盅站了起来,那外头的脚步声由远而来,门帘已被丫头早打起了,走进来的少年可不正是陆太太三年未见的儿子陆东亭么!
“不孝儿子迟归,给母亲磕头了!”说着东亭便跪了下来给陆太太磕头,陆太太三步并做两步走了下来,一把搂住东亭顿时泪如雨下,嘴里只管喊着‘心肝儿’,此时东亭亦是一脸的泪水,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有陆太太的陪房并常武家的上前来劝,一直过了许久两人才收了泪。一时屋里的丫鬟打了水来服侍他们母子梳洗,毕后陆太太拉着东亭坐下又细细看着他,见儿子身量较三年前高了两个头,身子也壮实了许多,瞧着性子倒是稳重了不少,便用手帕擦着泪摩挲着东亭的脸说道;“三年不见,我的儿看着果然长进不少,倒不枉送你去外公那里读了三年书。”
东亭劝着陆太太;“母亲快别哭,哭坏了身子倒是我的罪过了,我还攒着三年的话想与母亲说,母亲只管哭我倒是从何说起呢。”说着又亲自奉上茶水,待陆太太吃了一口茶,便与她说起这几年的事议来,陆太太又问起她老父亲的丧事,虽来信里早已细细回明,只听东亭说起都办得很体面时果然便放下心来,陆太太听说东亭平日只管与薛蝌在老父亲那里读书,闲了的时候到薛家去坐坐,便对着一旁坐在杌子上的常武家的说;“我这亭哥儿自小不爱与家中别的兄弟顽,不想倒与蟠哥儿蝌哥儿还亲近,只是一时这几个兄弟分开了,也不知道几时能再见呢。”
常武家的对陆太太说:“说不准明年咱们家里也要上京呢。”陆太太听后一愣,随后便笑了笑问道;“薛妹妹一家能上京里来自然很好,咱们两家也能时常走动,只是不知怎会突然要上京,如何也没听妹妹信里提起过呢。”常武家的回话;“第一则是家中的生意大头的倒都在京里,第二则宝姑娘也大了,因在户部挂了名,再过不久便要上京选秀,因着这些老爷便说索性上京里来。”
一旁的东亭听了常武家的话心里顿时怔住,有心想要细问,只是屋里都是人便不好开口,果然陆太太听了宝钗还要上京选秀也是一惊,便问;“薛妹妹竟有心要将宝姑娘送到宫里去么?”
常武家的见了陆太太的反应便暗暗记在心里,她对着陆太太说;“我们太太说了,因在户部那里挂了名,还是少不得要来跑一趟,只是太太又说,选秀的女儿个个都是好的,也未必就会选上我们姑娘。”
陆太太听常武家的意思,薛府竟是不想宝钗选上的,她吃了一口茶方抬头对常武家的道:“这话原只是我们内宅里说说罢了,若不是家里艰难的,断没有肯把好好的女儿送到那里去的。”常武家的陪着笑回道:“夫人说得极是!”陆太太又转头跟东亭道:“那年我离开金陵回了京便与宝姑娘点了一盏长灯,明儿你便到上若寺替母亲还愿去。”
东亭连忙答应了一声,常武家的见陆太太时时问起宝钗,心里便思量了半日,只因不好明说便只陪着陆太太闲话。因常武家的自还有差事在身,她们等人只在陆府用了饭,便自回了薛家在京里的住宅。
------------
29第30章
常武带着几房家人到了薛家京里的宅子去,这处宅子离王氏娘家到是不远,里面很是拢共是五进的大宅,后面又带了一个极雅致的园子,还是先头薛老太爷从苏州找了人来设计建造的,薛家人口简单,住起来是极便利的。
现如今守着老宅的是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妇,还是老太爷那一辈的老人,每年打理宅子也能进项四五百银子,扣除各项嚼裹,每年还能送到金陵三四百银子,薛家自然不指着这些银子,只他夫妇二人忠厚老实,薛谦又怜他二人无子,做主从他子侄中选了一个过继在他们名下,他二人很领薛谦的情,将宅子打理得越发好了。
那老夫妇二人听说主子要上京来,自然很欢喜,便又商量着如何收拾园子,再说那常武刚刚进京自然还要拜访亲戚们,头一个自然是王氏的娘家人,现如今王氏娘家哥哥王子腾在外任职,因此只见了几个旁的亲戚,倒是荣府这头因当家太太王夫人是王氏的亲姊妹,便预先递了贴子进去,约好上门请安的日子。
这日,荣国府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往她这里来了,因王夫人往老太太院里去了,便只在廊下跟几个婆子闲话,一直过了好一会子才见丫鬟们簇拥着王夫人回来,周瑞家的远远的见王夫人脸上似带了恼色,慌忙上前问了安,又见王夫人始终阴沉着脸心里顿时打鼓似的,王夫人抬眉看了周瑞家的一眼说道:“这不早不晚的如何过来了?”
周瑞家的回道:“原是有几件事要来回太太的,因来的时候听丫头们说太太往老太太院里去了,便在这里等着了。”
王夫人略沉吟一下,便又对周瑞家的道:“你且先等一会子,我去给菩萨上一柱香。”说罢,扶着彩云的手便进了里间,周瑞家的见此,拉着金钏儿的手进了厢房问:“金钏儿姑娘,早上来时还好好的,如何才一会子太太像是发了恼似的。”
金钏儿冷笑一声,朝着西边怒了怒嘴道;“还不是那边院里的,早上在老太太那里,处处拿话剌太太,太太受了气又不好发作,早早的便回了。”
原是王夫人次子宝玉养在老太君名下,王夫人一直有意接回自己身边来,老太太自然是不肯的,因今日王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宝玉微略亲近一些王夫人,老太太便心里不受用,只是面上不好显出来,偏邢夫人见此便故意提起贾珠久病不愈的事来,老太太便令鸳鸯去寻了一支好参来给王夫人,令她好生照料贾珠,那王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不知道老太太这是有意敲打,她心里愤懑不平,偏又不能无端发作,只得回了自己院子去给菩萨多烧些香。
周瑞家因平日邢夫人总爱拿着大太太的名头打压她,因此很是看不上她,便压低着声音对金钏儿道:“果然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自己连个蛋也生不出来,还好意思对咱们这边指手划脚,偏她也做得出来,便是底下有个琏二爷,究竟也跟她不亲,便是二奶奶也是咱们太太的亲生侄女儿,岂能向着她?”
金钏儿又道:“说起琏二奶奶,因是才进门的新媳妇,脸皮子又很嫩,这大太太便在琏二奶奶那边摆出婆婆的款儿,也不看她是哪门子的婆婆,不过是见二奶奶是太太娘家正经的嫡女,又很得老太太的宠便心里发酸罢了。”
周瑞家的又金钏儿说了几句话,外面彩云便在窗子外面喊道:“周奶奶,太太让我来喊你过去呢。”周瑞家的应了一声,便出了厢房往王夫人屋子里去了,此时王夫人刚给菩萨上完香,脸上已回复了静之色。
见了周瑞家进来,王夫人先问道:“我叫你男人在外头去寻的好郎中可有下文?”周瑞家的听了便有些发愁,因自入暑以来贾珠便病倒了,恁是请了多少好太医也不见起色,王夫人无法,只得一面叫贾珠好生静养,一面又派人去寻好郎中,谁知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雨,贾珠这病便又重了几分,那邢夫人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拿话来剌王夫人。
周瑞家的苦着脸道:“京里的好郎中咱们家都已寻遍了,只是前不久他听说郑州有位好郎中便亲自过去了。”周瑞家的见王夫人脸色又有些阴沉,便凑过去说;“太太,我想着凭咱们一家找郎中终究是有些慢,不如太太修书送到舅老爷并薛姨太太家里去,让他们也帮着荐几个好郎中去。”
王夫人听到周瑞家的所言便端起桌上的茶盅吃了一口茶,却只低头不语,周瑞家的也不敢再相问,只得垂着手站在下面,过了半晌王夫人才道:“金陵富庶自是有许多好郎中,只是因着前一回薛妹夫病了的那回事,只怕妹妹那边已是恼了我呢。”
周瑞家的说:“太太实在多虑了,薛姨太太跟你是嫡亲的姊妹,便是那回没有帮上忙也怨不着太太,且她家里官场无人,做生意买卖还不是要靠着咱们家,再说了这回薛家派人上京还不是递了贴子要来给太太请安,可见薛姨太太并不是那起目光短浅之人。”王夫人听了便看着周瑞家的说;“这事我自放在心上了,只是你男人那边也要催着赶快找好郎中,切莫误了我的珠哥儿。”
周瑞家的陪着笑说:“我才刚来时去看了珠大爷,又有珠大奶奶那边陪着说话解闷儿,看着精神倒好了一些。”说罢,周瑞家的用眼角偷偷看了王夫人一眼迟疑道:“只是我恍惚听说珠大爷前几日病情加重却并不是因着了风,似是与赵姨娘有些关系。”
王夫人听了眼角一动,将茶盅重重顿在桌子上厉声道:“你快细细讲来。”
周瑞家的道:“昨日我遇到后面院子里扫地的肖婆子,她因吃醉了酒便提起那日珠大爷因身子略好些原要到太太这里来坐坐的,哪知半路遇到赵姨娘,那赵姨娘明知大爷身子不好不能参加今秋的科考,还故意拿话问大爷书都温习得如何,又道因大爷病了太太房里几支好参都用完了,动了公中许多银子去买参吃,珠大爷本来身子还病着,如何还能受她的气,再者又淋了些雨,回头便说病狠了。”
王夫人一听原委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拿手直拍着桌子怒道:“我就说这蹄子心思歹毒,原是我当初心软见她自小是服侍老爷才留下的,谁知如今竟是要谋害我儿性命,我定饶不得她,你快去喊了她来。”周瑞家的忙上前劝道:“赵姨娘原本便不是个省事的,再加上她如今又有了身子,便是咱们捅到老爷跟前,老爷还要怪太太容不得人,咱们且先忍下来,等以后寻个错收拾她也不迟。”
这赵姨娘原本是个通房丫头,只因生了一个姑娘便抬举成姨娘身份,如今却又怀了身子,若仍生出个姑娘倒好说,要是生出一个儿子来那真是怄气,如今又将主意打到贾珠身上来,王夫人恨恨得说道:“这蹄子真是活够了,珠哥儿要真有个什么不测,我看她有几条贱命也不够赔。”
周瑞家的心知贾政因着宝玉的缘故连王夫人也不喜起来,偏生她又是个佛爷一般的人,对着贾政说不出几句软话来,再加上赵姨娘专会架桥拨火的,因此贾政越发不爱来这屋里,周瑞家的又细细劝说了王夫人一番,王夫人忍着心中怒火对周瑞家的说:“你等会子去毒妇屋里将三姑娘抱来,就说以后三姑娘养在我这院里了。”周瑞家的不解的问道:“太太,那三姑娘本是个庶出的,便是以后大了寻亲又能有甚么出息?若是养在太太这里便不一样了,咱们何必去抬举她?”
王夫人的冷笑一声;“你照做便是,那毒妇若真是个聪明的只管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周瑞家的再略想一想便明了王夫人的意思,于是点头应了,又说起金陵薛家派人来请安的事,提起此事王夫人脸色才和缓一些。
王夫人又细问是何日登门,周瑞家的回说是三日之后,果然,三日后王夫人正在老太君房里陪着说话便有周瑞家的来了,那老太君原本正跟几个媳妇在斗牌,见此便问道:“周瑞家的甚少往我这院子里来,为何今日倒急切切得找过来了?”
王夫人恭敬的笑道:“原是我那金陵的妹妹打发人过来请安了,此时已经进府了。”本来坐在老太太身旁帮着看牌的王熙凤听了便插嘴问道:“竟是金陵的姨妈家里来人了,许久不见真是想得紧,这不年不节的打发人过来请安,却不知是何缘故。”老太太见此便丢下手里的牌对王夫人道:“都是骨肉至亲的,既来了便叫过来见见罢。”王夫人答应一声,便叫周瑞家的去将人领到老太太院里来,吩咐完后又将前面递过来的礼单送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只略看了一眼又给了王夫人,并笑道:“这东西本是亲家太太送到你这里来的,便不必入到公中,你自己收起来就是了。”王夫人只得又收了礼单,倒是一旁坐着的王熙凤无意看了一眼却暗暗惊讶,往常每年送到娘家的年礼只听说甚是丰富,只因不从王熙凤手中经过因此也不曾得见,如今看来这薛家真正是个财大气粗的。王熙凤再悄悄看了一眼另一旁的邢夫人,见她正低头吃茶,只脸上却很是一股愤然,因此心内对这名义上的婆婆越发生出几分轻视。
过了半晌,那周瑞家的领了四个女人进来,为首的自然便是常武家的,她走了进来,见为首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妇人,穿着一件秋香纹金绣团花褂子,头上勒着攒珠抹额,看起来自有一股福态之气,那妇人怀里正搂着一个雪人儿一样的哥儿,常武家的心知此人便是荣府的史老太君了,她领着几个女人进去先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老太太忙让人扶起,又叫人看座,常武家的告了个罪自坐了下来。
老太太先问她们几时到京的,那常武家的回道:“原已到了十几日,只因是跟着翰林掌院学士陆大人的孙子一同上京,因此倒先到他们府里走动了。”王夫人听后心里一怔,她倒从不曾听妹妹提起竟还与翰林掌院学士陆大人家里相识,老太太又问;“家里老爷太太并哥儿姐儿身子可都好。”
常武有的回道:“都很好,只是如今太太怀着身子便不理家事了,家事都交给姑娘操持呢。”那老太太原本最是个喜欢女儿的,听后便要她多讲讲家里姑娘的事来听听,常武家的便捡了宝钗持家的几件事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便赞叹道:“这以后又不知是哪个有福的得了亲家太太家的姑娘呢。”
一直偎着老太太坐着贾宝玉听到常武家的讲了半日宝钗,心内很是仰慕,又心内感叹上天竟不知还造就了多少这样钟流毓秀的女儿,宝玉发了一回怔,便问老太太;“不知姨母家的宝姐姐长得甚么模样,比我们家里的林妹妹如何?”
一旁的王夫人听了脸上一僵,心内顿时不自在起来,便看着常武家的说道:“这是我那孽障,名唤做宝玉的。”常武家的细细打量一番,便满脸堆笑对着老太太与王夫人道:“这便是那衔玉而生的哥儿?真正是个粉雕玉琢的,老太太和太太以后要享哥儿的福呢。”
老太太听了心里很是受用,便搂着宝玉笑道:“这孽障别得也不会做,不过是每日逗着我老婆子发几回笑便罢了。”常武家的陪着笑说:“能每日逗着老太太发笑便是哥儿的孝心了。”
那常武家的又陪着老太太说笑几回,因老太太坐得乏了,便对王夫人说;“倒叫客人陪着我坐了许久,想必亲家太太还有许多体已话要与你说,自回你那院里去细说罢。”
王夫人答应一声,又有常武家的告了个罪一行人便回了王夫人的院子,左右不过是些问安的话,又有王氏带给王夫人的一封信,这却不提,只说常武将诸事都安顿下来时已过了月余,那京里却渐渐冷了起来。
------------
30第31章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三个光阴,彼时薛宝钗已长到十三岁,便是金陵城中许多世家也纷纷来打听,只薛谦王氏都推说孩子太小,只等过几年再说。再说三年前原本薛谦有意要迁到京里去,然而因许多缘故至今还未迁走,原那年年底薛四老爷家里的老太太一场急病去了,因她是那
一辈儿唯一的正经太太,且她儿子薛四老爷又是族长,便是薛谦家里也要守孝一年,哪知刚刚出了孝,薛四老爷因酒色掏空了的身子,也跟着老太太去了,他这一去那族长一位便空了下来,只他几个儿子都是跟薛蟠同辈,且并不是个有才干的,自然不能服众,然则四老爷这房也不肯轻易妥协,一时因争这族长一位薛家闹得鸡犬不宁,薛谦见此干脆将外面生意交给管事,自己只称病谢客。
又说王氏三年前添了一个哥儿,因这哥儿本是意外之喜,薛谦与王氏甚是疼爱,取名叫做薛蟪,长得雪团儿一般,又很聪明伶俐,去年宝钗刚刚教他读熟三字经,只这一项便入了薛谦的眼,薛谦但凡得空必要亲自教习他读书认字。
今日正是薛蟪的生辰,一大早他便在嬷嬷的服侍下至明禧院给王氏磕了头,王氏可怜他一片孝心,亲自看人煮了长寿面让他吃了,吃罢他便到薛谦院里去读书去了,又说宝钗吃了早饭,便扶了婆子的手往明禧院来了,因昨夜下了雪,宝钗穿着新制的妆缎白狐肷褶子大氅进来,王氏见了便赞道:“如今好的白狐皮子极少,这新制的斗蓬倒是衬得我儿越发齐整了,过几日家里来客,仍穿着这身大氅衣裳罢。”
一旁服侍的丫鬟将宝钗穿的斗蓬脱下,便见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玉色云缎绉面的小袄儿,底下是穿着密合色纱线挑得裙儿,宝钗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手炉便挨着王氏坐下,笑着说:“妈妈这里不是也收了几件白狐皮子么,不如叫人也制件一样的,那便是母女装了。”
王氏听了便嗔道:“嘴里又说怪话了,甚么母女装,这是你们年轻女孩穿得款式,我若穿件一样的别人见了岂不笑话。”宝钗听了忙偎着王氏说;“妈妈还年轻得很,便是穿件一样的也使得,到时咱们一起穿出去别人只当是一对姊妹呢。”王氏听了分明眼里带着笑意,却佯装恼怒对宝钗说:“你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连我也敢打趣了。”宝钗搂着王氏的搂子撒娇撒痴说:“这可怎么得了,以后我也不敢说真话了。”
薛宝钗逗得王氏禁不住大笑起来,王氏问宝钗:“我听婆子说昨日你那要给蟪哥儿祝寿的蛋糕已做好,快端上来给我看看是甚么东西。”
宝钗听了心里甚是汗颜,她不过仗着现代人的那点小聪明想法子把蛋糕做好,说起来还是小厨房里的厨娘动手得呢,只是因为不知道奶油怎么做,因此现下只有蛋糕而已,不过做好后宝钗尝了味道,跟前世的味道没有很大的差别,薛宝钗从身后一个娘子手中接过食盒亲自端出一盘子出来,里面放了十几块蛋糕,她又亲自夹起一块递给王氏,王氏看了看便道:“不过瞧起来是一块普通的糕罢了,倒不知道有甚么稀奇之处。”
那身后提食盒的娘子正是小厨房里的赵二家的,她上前对王氏说道:“虽看着普通,只是刚出锅的时候香甜味儿漫了一院子,因是新出的糕点,咱们当下人的不敢先尝,只是姑娘尝了味道说极好,姑娘又说这糕不管热得冷得都不碍的,太太快试试滋味如何?”
王氏听了便试吃了一口,果然又香又软,且入口即化,虽是甜点却并不腻人,王氏甚是喜欢,她笑着对宝钗说:“我也吃过几百样的糕点,只是都不如这般香甜可口,不过这糕虽好吃,名字却实在太俗,需想一个雅致一些的名字才是。”
宝钗心想蛋糕本不是这个时代应的吃食,虽然已经来到这时代好几年,只是宝钗仍然很小心的尽量不让不属于这时代的东西出现,至于蛋糕也是因这次薛蟪生日才特意做的。宝钗便对王氏说:“横竖不过是一道蛋点罢了,何必去费心想甚么名字,再说了为做这蛋糕用了许多鸡蛋,可不正是是蛋糕么。”
王氏听了也不在意,只商量着过几日做些蛋糕来待客,宝钗自然道好,那王氏又叫人找了几匹布赏给赵二家的,赵二的只将功劳都推到宝钗身上,王氏听了自然心里欢喜。母女两个又顽笑几回,王氏便问宝钗:“我听说前儿亭哥儿给你寄了信来。”宝钗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听莺儿说他也给妈妈来了信,倒是难为他如此有心。”
王氏细细看了宝钗的神色,见她只是一派正色,并不知心思是否在陆东亭身上,后又暗想她到底是养在深闺中,姊妹中只有一个比她还小的宝琴,也甚少跟同族中别的姑娘往来,怕是一时也想不到男女之事上来,王氏摩挲着宝钗说道:“亭哥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你俩都大了,虽说你们自有一起长大的情份,只有有那起子专爱造谣生事的恶人,恐损了你们的清誉,以后还是少些往来才是。”
宝钗听了脸上一红,她都忘了现在这个身体已经十三岁,在古代几乎已经可以谈婚论假,再跟陆东亭有书信往来确实不妥,于是便低下头对王氏道:“妈妈说得极是,我原想着亲戚间的无碍,倒没有考虑到终究还是内外有别,以后再有问安的话只托哥哥代问便是。”王氏笑着说:“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母女两个又说一会子话,便有薛谦打发人来说中午要在明禧院里用饭,王氏见此又忙叫人到小厨房吩咐多准备几个菜,不过过了一会子便有人来回话说老爷来了,先进屋子的是薛谦,后面跟了个嬷嬷抱着薛蟪,宝钗先迎上去与薛谦问安,又亲自捧了茶上来。
薛蟪也从嬷嬷身上下来,见了宝钗先一本正经的向宝钗行了一礼,嘴里道:“姐姐安。”宝钗见他穿着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狸皮袄,头上戴着一顶紫貂帽套,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正眨巴着葡萄似的眼睛仰头看着宝钗,宝钗弯下身子将她他起说道:“今日是你生辰,姐姐特地叫厨房做了蛋糕给你吃。”
薛蟪听到有蛋糕吃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偏又故意像个小大人似的恭恭敬敬的向宝钗道了谢,宝钗问:“昨儿爹爹不是说放你一日假么,明日再去读书也是一样的,何苦今早又巴巴的跑过去。”
薛蟪摇晃着小脑袋说:“我前几日读诗,里面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自己想了几日不理其义,又去请教了大哥哥,心道古人说得果然有理,若是一味的等着明日,不知要荒废多少时光。”
宝钗心里好笑,深怕他长大以后长成贾政那样,便拿了蛋糕给他吃,又带着他一旁去解九连环顽,王氏见有宝钗带着薛蟪,便只与薛谦自说话去了,她见许多不见薛蟠,问道:“如何这会子还不见蟠儿回来。”
薛谦说:“他跟蝌儿带着小厮到城外跑马去了。”王氏听了心里便有些发愁,自薛蟠十四岁过后王氏就四处留意可心的姑娘,偏一直没有遇到合意的,薛谦见王氏又提起给薛蟠说亲的事便说:“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在打听王道台家的女儿么,若人品性格是个好的,使人去问问也使得。”
王氏听了将眉一皱说道:“快别提那王家姑娘了,上次她家太太下贴子请我们过去喝茶,我暗暗见那王姑娘对着庶出的姐姐呼来喝去,行事做派真正叫人不敢恭维,若真叫她进了咱们家,只怕要叫蟠儿吃亏呢。”薛谦见此便说“既如何便罢了,且慢慢再看,总能找到好人家的。”王氏又与薛谦说起过年所备诸事,原来薛家已定了过完年便上京,自半年前便陆续将家中东西送到京里,合族俱已知晓此事,有心内巴望他家快些迁走的,亦有暗暗深觉可惜的。
再说因要迁家一事,薛译夫妻今年便在京里过年,现家中还仍有许多琐事未完,有得力的家人先遣到京里,另外有行李运送,都要早早打算,第一件便是要选那忠心的家仆留下看宅,王氏将心中几个合意的人选说与薛谦听,薛谦添减几个不提。第二件薛谦有心想从族里挑几个有才干的子侄带到京里去学着打理生意,那听到风声的自然百般过来打听,只这几日便有同族许多女人借着各种由头来找王氏,薛谦听说后便对着王氏说:“我知你最是个心软的,只是此次带上京里的子侄们需要慎重,万不可随意许诺旁人。”
王氏抬眼看着薛谦说:“我岂会不知,前儿五太太还来问呢,我便推到你身上,说此事全由你来做主。”王氏想了想,又对薛谦说:“我只怜六房的诸嫂子,一个人寡居多年将蚨儿拉扯大,那蚨儿也是个聪明的,平日只替他叔子管着一个香油铺子,只得的那些子钱还不够他家中嚼裹,他有心想随咱们上京历练,只放不下家里那么一大摊子,那诸嫂子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平日虽说与咱们走动得少,为了蚨儿舍下一张老脸来求咱们带过去,真正叫人犯难。”
薛谦说:“蚨儿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古人也说‘父母在,不远游’,横竖咱们家金陵还留着生意,明儿只挑一个叫他管着便是了。” 王氏自然道好,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外头便说饭已好了,一家人自围在一处吃了中饭不提。
------------
31第32章
转眼三月便到了,此时年早已过完,因薛谦这支要举家迁到京里,自然少不得有许多族亲来相送,薛家一连应酬月余,直把人闹得人仰马翻,待一切都停妥后,已进入四月里,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薛家又休整几日之后,挑了个出行的吉日便要启程。
此时,薛宝钗正站在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晓春院流连,屋里寻常要用的东西早已打包带走,余者也造册收入库房,一时屋里空荡荡的倒令宝钗极不习惯,宝钗心知此番去了京里再难回来的,便忍着心里的不舍又各处走了一遍,正这时香菱急匆匆走进来,对着宝钗嗔道:“我就说姑娘必是又回来瞧咱们院子来了,怎么一个人过来也不叫人伺侯着,太太那里正问呢。”
去年王氏见香菱性子沉稳,将她拨给了宝钗院里,跟莺儿一样都是二等丫鬟,专管宝钗晨昏梳洗,先前服侍宝钗的几个丫鬟因年龄大了都配了人,一等丫鬟只有原先的一个星云,再加上红梅青梅几个,只是星云已是许了人家,因她男人是庄子上的管事,宝钗此次便特许她留在金陵,如今已回家安心待嫁。
宝钗见时辰已不早了,便轻吁一口气对香菱道:“到底住这院子里好些年了,如今要走竟是难舍得很,私心想着以后必是再难回来的,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香菱笑着劝道:“姑娘素来是个豁达性子,如今怎么也感伤起来了,若真是舍不得,等到了京里,咱们也比照着晓春院的格局来收拾屋子也是一样的。”
“便是收拾成一模一样,到底也不是这晓春院。”宝钗摇摇头又四处看了一眼,便扶着香菱的手出了院门径直往王氏的明禧院里去了。
此时,薛谦正在外面安排出行的事议,屋里就只有王氏与薛蟪并几位姨娘都在,众人脸上都有些落寞,想来也是不舍离家的缘故。
几盏茶的工夫,薛谦打发身边的小幺儿来回话说外面诸事都已办妥,请主子们出门,稍时,王氏乘了一顶四人抬的红顶轿子,宝钗和薛蟪分别领着丫鬟和婆子各乘一辆八宝华盖车,三位姨娘乘的是蓝顶的马车,余下的婆子丫鬟也都乘的骡车牛车不等。
到了码头又是一阵忙乱,此时码头上停了三艘三层的白蓬自行大江船,另有十几艘三明瓦大船,白蓬船一艘是薛谦带着薛蟠薛蝌兄弟所乘,一艘是王氏带了宝钗薛蟪住下,一艘是三位姨娘带着贴身使唤的人共乘,其余的三明瓦大船乘的便是薛家要带到京里去的下人。
待船终于离岸时已经过了晌午,宝钗住了三层靠西侧的一间屋子,里面用珠帘隔出里外,虽不能与家中相比,倒也收拾得很是干净舒适,此时薛宝钗正撑开窗户看着渐远的金陵城发怔。
因今日天阴沉得厉害,远处的金陵城已模糊成一团,薛宝钗心里顿生出无限愁怅,曹公不肯描写宝钗离家时的心境,只她原先看书时便暗自揣测,那时薛父早亡,薛蟠不学无术,宝钗因要上京小选投奔了荣国府,那处境怕是跟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好不了多少,偏生进了荣国府又搅进宝黛二人之间,将自己如花似的性命白白葬送。虽说这世薛家命运因宝钗而意外改变许多,却不知这世的她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宝钗暗暗告诫自己,头一件事便是万万不能纠缠宝黛二人之间,第二件事要设法跟另外三家脱离关系才是。
宝钗正想得入神,香菱拿了一件红凌披风披在她肩上,劝道:“这里江风大得很,姑娘也不顾着些自己的身子,若有个头疼脑热的,船上又不比家里,到时岂不受罪。”
宝钗指着金陵的方向对香菱道:“先前在家里倒不觉得,如今有一日要离了,心里真是又酸又疼的。”香菱对宝钗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李嬷嬷这几日嘴里常念叨着故土难离呢,便是咱们家太太原是京城人氏,在金陵住了十几年,如今要走也是不舍的。”说完香菱不觉有些黯然,嘴里说道:“只是现如今我虽长了十几岁,却连故土何处父母何在也不知!”
宝钗见勾起了香菱的伤心事,只是原本的宝钗最会劝人的,现在的宝钗却真正是个口笨嘴拙,便只得拉着她的手道:“原是我的不是,带累你又想起这些事。”
香菱用手帕擦着泪说道;“哪怕知道原籍在哪个方向,我能朝着那里磕几个头也好。”听香菱此言,宝钗顿觉心中又酸又疼,红楼梦中甄英莲原籍姑苏,此刻宝钗有心也说不出口,只得握着她的手陪着流泪,这时莺儿进来见到她俩相对着默默流泪惊诧道:“好好的怎么都哭起来了。”说着又望着香菱嗔道:“原本离了家姑娘心里便不自在,你这小蹄子倒还来招惹姑娘哭。”
宝钗擦着泪望着莺儿道:“本不怪香菱,此刻我哭了一会子,反倒觉得心里舒畅很多似的。”莺儿见此亲自去打水来跟香菱服侍着宝钗梳洗,不一会子王氏屋里都收拾停妥,打发人请宝钗过去说话,宝钗方携着莺儿和香菱两人过去。
不想第二日宝钗竟病了,众人原以为只是船上颠簸,宝钗却没有半点晕船的迹象,每日只是懒懒的,饭也不爱吃,不消几日人便病得脱形,将薛谦和王氏急得上火,连哄连劝的逼着她吃饭,宝钗强撑着吃了转眼也总是尽吐了,王氏见此唬得胆颤心惊,好在随船的有一位郎中来瞧了,开了几副药,只说心思郁结,放宽心便是了,王氏怕过了病气给蟪哥儿,叫人将他挪到薛谦那船上去,又亲自照顾宝钗,不过两三日因船上风大浪急,王氏不堪船上颠簸也憔悴起来,宝钗再不肯让她来照料,只推说如此心里反而不安,王氏无法只得罢手,又命宝钗贴身的丫鬟好生服侍。
一行走水路三四十日,这些时日宝钗身子渐好,原本薛谦带着薛蟠薛蝌薛蟪单住另一艘自行船,这几日索性带着几个哥儿也挪到王氏这里来,虽有些住不开只这几日其乐融融倒令宝钗心情好了许多,连身子也渐好。这日宝钗正躺在榻上看香菱打络子,不一会子莺儿和红梅说说笑笑的进来了,宝钗见她俩人脸上都是一团喜色心内好奇便问道:“可有什么喜事,说来我也乐乐。”莺儿便对榻上的宝钗说道:“我才问了李嬷嬷,说再过几日就要到京了,坐了这么些时日的船,真是拘得慌。”
“横竖还有好几日呢。”香菱笑着说:“我倒觉得坐这船挺好,每日也不用多做活,逢了姑娘兴致好,还能教咱们识几个字。”因路程甚远,宝钗这几日身子渐好得闲便教她们几个识字来消磨时间,只王氏叮嘱不可太劳累,因可以跟着姑娘学字,香菱心内很是欢喜,还说要跟着学诗,莺儿还取笑香菱是个千金小姐托生成丫鬟命。
又一连走了几日,船终于靠岸,因薛家专送行李和仆人的都是小船,早已于几日搬到京里的宅子里去了,今日只有薛家的主子们并近身使唤的人,来接薛谦等人的自然是薛家二老爷薛译,直等了一个时辰,宝钗才领着莺儿和香菱等人坐上了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坐在马车内的宝钗渐渐听到车外有各色不同的叫卖声,心知此时必定已到了内城。
同车的莺儿听了外面的声音早已心痒难耐,且又是个小孩子心性便撺掇着对宝钗:“姑娘,早听说京城繁华非常,我拉开帘子瞧一眼罢。”香菱等人也是满心想看,便眼巴巴的看着宝钗。
宝钗心内亦好奇京里到底是如何繁华的,再者这个时代的女子一年也难得出门一趟,且在马车内也无碍,于是便点点头,莺儿笑嘻嘻的将帘子拉开一角,哪知还未往外看,只听外面一声马嘶,又听‘咚’的一声巨响,众人一阵惊呼,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何事。
再看这车外赶车的长随,见自己赶的马车倾了,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原是马车走到胭脂街这处,因人多街窄,马受了惊,马车顿时倾了,幸得旁边有个弃用的摊子抵住了车厢,不然后果真真不堪设想,那驾车的长随李四原本也被甩下车,此时爬起来死命勒住缰绳,好半晌才连滚带爬的到车厢边隔着窗急问;“刚才惊了车,姑娘可有哪里碰着磕着?”
里面有个哭声传来;“你这奴才怎么驾车的,姑娘手臂磕了,正疼得厉害呢!”李四一听唬得浑身发颤,立时便朝着一旁一个青绉袄儿的小幺儿嚷道:“你这小娘养的,平白打了我的马,现翻了车,又伤了我家姑娘,你赔得起么?”
原来马车行到书斋门口时,这小幺儿正与身旁人讲话,不想马打了一个响鼻唬了他一跳,他回身一鞭子狠抽到马身上,这才惊了马翻了车,这小幺儿见此,上去便朝着他脸上一连甩了几巴掌,骂道:“小爷也是你骂的,瞎了你的狗眼,也不去打听爷府上是哪里的。”说罢,又换上一副嘲弄的口吻道;“你说你家姑娘伤了,还不快去请下来让爷看看伤到哪里了?”
李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因小幺儿这番话又气又急,偏此时因行人都挡了路,薛家还没来个主事的人,李四便只得纠住他,嘴里‘王八羔子’的一通乱骂,那小幺儿如何肯吃亏,两人当街扭打起来,正在此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喝斥道:“当街撕扯成何体统!”
之后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前拉开李四与小幺儿那原本趾高气扬的幺儿见了来人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到在地,这时薛谦,薛译并薛蟠赶了过来,见马车倾了薛谦顿时唬得脸色发白,薛蟠更是急得隔着车窗问道:“妹妹,可有伤到哪里?”
车内的薛宝钗低声安抚道:“哥哥莫慌,我这里无事,你需喊几个婆子过来扶我们下来。”薛蟠身边的小厮是个机灵的,一溜烟儿跑过去寻人,此时薛谦方看到那站在台价上的是一管事模样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栗色春罗袍子,看起来极是精明干练的模样,薛谦心知京里王公侯爵不计其数,薛家在京中根基尚浅,因此心中虽大怒,便只瞪着地下跪着的李四骂道:“你这作死的蠢才,连牵个马也不会,究竟是如何翻了车,还不快细细讲来。”
李四跪在地上抹着泪儿①38看書网来,薛谦听了几乎气个倒仰,只他素来是个谨慎人,此时还不知此人底细,因而并不肯轻易得罪他,只冷笑着对那人说道:“素闻京里五步便遇一个贵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便是区区一个家人也有如此气派,倒叫我等乡民长了见识。”
那站在门斋门口的男子听了李四所言脸色早已气得铁青,他走下台阶向着薛谦拜了一拜道:“家中规矩不严竟养出这等恶奴,倒害得令媛受惊,万望先生海涵一二。”说罢又回头看了地上的小幺儿一眼道:“你回去领三十板子,再革半年米银,自去找管事的学学规矩。”
薛谦见他放低姿态倒不好如何了,只心中仍有气,也只得强自按捺住,恰此时薛家一个媳妇子领了几个婆子赶了过来,众人又是一番忙乱,将宝钗从车上接下来。
此时宝钗戴了昭君帽,透着眼前这层黑纱,无意竟隐约感到有道视线看了过来,虽心知必看不到自己的脸,只仍连忙低下头去,着的宝钗的媳妇子在宝钗耳旁轻声道:“太太那里正急得了不得呢,咱们也快些过去罢。”
宝钗点点头,身旁的婆子便婆子便将宝钗背起往前头王氏车了去了,薛谦亲看着宝钗安妥下来方放了心,又有薛译打发人家去叫冯氏先寻郎中过来,那一旁的男子对薛谦道:“此事实是我们的不是,我家中姓顾,家住东居门大街,不知先生家住何处,过几日定要打发人前去赔罪。”薛谦等人心中不耐,只与他敷衍几句便打发家人家去了。
此时方知这一旁是个小酒楼,二楼临窗正有一个身着石青色绉纱袍子的公子回转身望着坐在桌旁的另一男子,嘴里叹道:“一个外乡来的,鹤中对他们倒是客气。”
这名叫鹤中的男子道:“别的倒罢了,我只知明日上朝那些御史必要参我个治家不严的罪。”那公子含笑道:“你述职而归又有战功在身,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两,那些御史狠不得把一双眼珠子要贴在你身上来,也算情有可原。”顾鹤中听了不语,只专心吃着碗中的饭菜。
------------
32第33章
那王氏在前听到宝钗的马车翻了早吓得魂飞魄散,虽有管事媳妇来回话说薛谦等人都已过去了,却终是悬着心,此时见了宝钗一颗心放才落回肚里,只仍拉着宝钗的手抽抽噎噎的泣道:“我前世竟是作了什么孽遇到你们几个魔星?打小你便因身子不好时常害病,素日不知为你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好容易现在身子略强些,今日还要这样唬我一糟,你们一个个竟是向我讨债来了。”说罢,又指着香菱和莺儿等人骂道:“你们都是死人,怎么姑娘伤了手臂,你们一个个倒好好的,这等不知忠心护主的奴才留着何用,明儿一个个都打发出去,那驾车的长随呢?快捆了来见我!”
王氏平日本是极体恤下人的,只此次发起脾气来竟跟王熙凤似的,况且宝钗见她不像说的气话,连忙安慰道:“让妈妈担惊受怕是女儿不孝,只此次翻车实在与她们不相干,原是马惊了的缘故,不是她们死命护着,我怕不止手臂伤了呢,便是那驾车的长随也是个好的,再者此次能平安无事实在幸运,我在这里跟妈妈求个情,不要发落旁人罢。”
王氏仍是心怒难平,香菱等人也是唬得直掉眼泪,宝钗又细细劝解一番才罢,王氏隔窗问外面的婆子:“老爷那里可打发人去请了郎中没有?”外面婆子答道:“回太太的话,二老爷那边已打发小厮回去请二太太拿二老爷的帖子去请郎中家来,只等咱们回去便可来看。”王氏听了便安下心来,又细心嘱咐外面驾车的小子慢些,又拿了靠枕来与宝钗歪着歇一会子。
倒是外面的薛谦与薛译谈及此事摇头说:“本以为咱们小心行事便可无碍,只这真真儿是天降横祸,一个小幺儿也敢如此飞扬跋扈,看来以后更要约束家人,在外切不可与人争强斗胜。”略顿了一顿,薛谦又说道:“只是也不可一味的忍耐退让,否则便有那一起子小人越发以为你软弱可欺,凡事也要进退有度才是。”
薛译称是,又说;“那管事的自称姓顾,我虽在京里时日不长,倒也略记得顾姓仿佛不是甚么大族,只看那管事的通身气派,又不像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却不知究竟是哪个家里。”
薛谦笑了笑,转头对薛译说道:“我已留了薛全儿跟在那管事后头,虽说咱们不与他们计较,也该知道人家的底细,且等薛全儿回来便知。”
两人说了几句便丢开此事,又说起京中生意场上的事议,一时行了许久,马车也不知进了哪条街,宝钗听到外面婆子回话说已经到了,便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面看了看,只见一高门大户,下悬着一匾写有‘薛府’两字,门口又立了两只石狮,马车并未停留,径直从一旁的侧门进了二门便停在院里,宝钗还不等细看,一个穿蓝色比甲的婆子抱了她向内宅走去。进了中庭,宝钗远远看到一群媳妇婆子簇拥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正是薛家二太太冯氏,她带着宝琴几步迎上前,也不等见礼,只握住王氏的手急切的道:“嫂子,怎的好好的听说钗儿乘的马车翻了,那来回话的小厮不中用,半日也说不清楚,急得我了不得。”说罢又看了宝钗问道:“可有伤到哪里?郎中已家来了,是先歇会子,还是先看郎中?”
王氏舟车劳顿,又经了宝钗翻车一事,身子早有些经不住,便道:“虽有婆子说并未伤到筋骨,只到底还是叫郎中来瞧瞧才放心。”
冯氏见此便打人出去告诉薛译,几人也顾不得叙旧,只匆匆梳洗一番,又换了家常穿的衣裳,不一会子,有小丫鬟来回话说两位老爷领了郎中来了,那请来的郎中姓张,祖上曾在太医院任职,在京里颇有些名气,如今已是花甲年龄,只带了个六七岁的小徒弟,王氏也不叫人设帷帐,只直接来为宝钗号脉,足足看了半日脉,张郎中又细细问了宝钗的征状,便道并未伤着筋骨,只给了几封药,又交待每日涂一次,跟宝钗同车的香菱和莺儿等人都只是些擦伤,都并无大碍。
薛谦听了果然放了心,便又求张郎中给家人把把平安脉,张郎中还赞薛谦不是讳疾忌医之人,张郎中将薛家大小都细细把脉,几个孩子体质虽都弱些,只要好生养着便是,倒是王氏因受了惊,且往日又有些畏寒的旧疾,刘郎中开了一别极好的方子来调理身子,再兼之薛谦素有心悸,刘郎中说是操劳太过的缘故,短时瞧着无碍,时日长了竟有损命数,王氏听了顿时慌了,忙问可有好方子,刘郎中便说要好生休养身子,又写了方子,要薛谦泡药草浴,王氏都一一记下来了。
这样一通请医问药直闹了一整日方完,薛谦和薛译一同送刘郎中出门,薛谦问道:“刘先生在京里行医几十载,想来京中贵胄人家无有不知的,可知有哪户是姓顾的?”
刘郎中细细想了一番说道:“京中能排上名号的顾姓人家,只有当今太后所出的长宁大公主的驸马姓顾,不过公主与驸马在二十年前先后去了,只留有一个独子叫做顾耘,字鹤中,现年二十七岁,前些日子刚刚述职回来。”张郎中顿了顿,脸上带着憾色说道:“这顾爷虽出身高贵,然而先后两位嫡夫人都不在了,先前有一房妾产了个哥儿,只是那妾生产时血崩而亡,便是哥儿长了两三岁也夭折了,太后娘娘可怜他幼失怙恃,一直亲手扶养长大成人,至弱冠时,随了镇南将军入了军营,自小小的校慰一直升至督军参将,前年南疆叛乱,顾参将三月内平反乱军,圣上龙颜大悦,赐了‘安国公’封号,又掌南疆十万兵权,一时极是荣耀,只可怜他家中子嗣不旺,真正令人可叹。”
薛谦与薛译互看一眼,岂止是子嗣不旺?这国公爷生了个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命,然而到底涉及皇家颜面,寻常百姓自然不能多言,刘郎中略说了几句便住了嘴,薛谦将他送至二门,又好生嘱咐长随驾车送他家去。
因今日之事合家甚是疲惫,一家人吃了晚饭,各自回了院里歇息不提,宝钗所住的院子叫做寄春轩,跟宝琴住的和风坞相邻,院子倒比先时在金陵更宽敞些,宝钗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能住得开。
宝琴如今也大了,因往日跟薛译夫妇外出游览了许多名山大川,便养成她不拘一格的洒脱性子,自听说家人要迁到京里来,便时时盼着,好容易盼来了宝钗等人,便嚷着要跟她同睡,宝钗的嬷嬷怕小孩子家夜里睡觉不警醒,踢了宝钗的痛处,兼之宝钗又许了若干好处,好歹哄住了宝琴。
次日,香菱正在伺侯宝钗梳头,便听到院子里红梅的声音:“同喜姐姐怎么这会子倒有空过来?”同喜道:“太太打发我过来瞧瞧姑娘。”宝钗听了,便推开窗对同喜道:“我今儿起迟了,倒劳姐姐跑一趟,不知昨儿太太夜里睡得可还安稳,此时用了早饭不曾?”
同喜回道:“已用了早饭,昨儿太太睡得倒好,便是我们几个也较平日起得迟些。”说罢,同喜又凑近看了宝钗的脸色说道:“姑娘瞧着倒比昨儿好了,膀子可还疼不疼?”
宝钗笑道:“倒比昨儿疼得好些,看着也消了肿,那张郎中开的药倒是极好,我今早起来又搽了一回。”宝钗又留同喜吃茶,同喜略坐了坐便回王氏院里去了,宝钗用了早饭,扶了小丫头的手亦到王氏的院子去了。
薛谦与王氏住的是主院,叫做颐华院,后面又带了几个小跨院,分与几位姨娘住了,此时正是四五月,院里种的百花开得甚是娇妍,宝钗赏玩了一回便进了里间,宝钗一看,薛谦,薛译,王氏,冯氏,薛蟠,薛蝌,薛蟪,宝琴都在,宝钗先与众人请了安,说道:“我今日来得最迟,倒叫蟪哥儿也要笑话我了。”一旁的蟪哥儿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便对宝钗道:“我听妈妈说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好,便是起得的迟了我也必不会笑话姐姐的。”
宝钗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故意说道:“难为你如此为我着想,只是我想着你若能把你每日吃的蛋糕分给我,我必能好得更快!”薛蟪听了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宝琴便取笑道:“蟪哥儿,你怎的如此小气,姐姐不过想吃你一块糕就舍不得了,你身上穿得鞋袜还是姐姐做的呢。”
薛蟪见此便皱着眉头说:“二姐姐,我倒不是舍不得糕,只是我私心想着,吃糕哪里就能把身子养好,究竟还是正经吃汤药才是。”众人吃了薛蟪的话俱笑了出来,便是宝钗也忍俊不禁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说道:“蟪哥儿果然关心姐姐,不枉我疼你一场。”
王氏招手让宝钗过来,笑道:“偏你长着一张促狭嘴。”宝钗撒娇撒痴几句便偎着她坐下,此时,几位大人都在商量着送礼的事议,各家都还依往年的例,独贾家去年因贾元春新晋风藻宫,加封了娴德妃,一时依往年的例倒是不妥,薛谦听后便道:“即如此,便再添一架西洋玻璃屏风就是了。”王氏叫管事媳妇添到礼单里,一旁的薛宝钗听他们提起贾府便暗想,自穿越过来后许多事都提前,例如贾元春就是提前封妃,又于今年春上归宁荣府,启用的正是大观园,去年建大观园时王氏还打发陪房来借银子,王氏推说家中生意艰难,只这毕竟是天大的喜事,再者好歹是贵妃娘娘的亲姨母,因此从自己陪嫁中凑了一万银带给王夫人,宝钗虽不知王夫人接到银子是什么反应,只王氏这边的一万银子薛谦从自己的私库中补给她,王氏自然笑纳了。
------------
33第34章
这一日,王氏正与管事娘子说话,她的陪房常武家的进来回话说陆家打发人过来请安,王氏听说陆东亭也过来了,便叫人将她们请到绘春堂去,又打发人去请冯氏同陪,吩咐完后才换了见客的衣裳出去,只才走到西边永安堂后面的角门时,看到前面正扶着小丫头往绘春堂去的冯氏,便喊住了她,两人一同前去。
冯氏说道:”昨儿陆家打发人送帖子过来时我想着也该来了,不想才出院门便遇到嫂子打发人过来。“因这薛陆两家沾了点亲戚关系,因此半年来薛译夫妇住在京里两家时常走动,王氏道:”我们才刚来京里,家里万事还没料理清楚,难为他家里先打发人过来探望。“冯氏心知早年两家有心做亲,只是眼见宝钗渐大,来求亲的越发多了,怕王氏挑花了眼,便笑着说道:”亭哥儿是个好的,只是去年嫂子娘家荣国府的二太太打发人过来请安,那来的媳妇说他家中那衔玉而生的哥儿,龙驹凤雏一般的人,又极得家中老太太欢心,听那话里的意思也是瞧上咱们家钗儿呢。“
王氏听后一笑,说道:”你不用试探我,实话与你说罢,那荣府里虽是我嫡亲的姐姐,只是他家的哥儿再好,我也必不会将钗儿许给他。“冯氏笑道:”我试探你做甚么?我娘家又没个好侄儿好外甥来求婚,左不过想着这是钗儿一辈子的大事,又怕嫂子想着亲上加亲将钗儿许给贾家,那贾家的哥儿我虽不知是个甚么品性,只是亭哥儿也算是咱们看大的,且钗儿小时候又跟他一处顽大,两人算是绝配的。“
王氏拿眼瞅着冯氏道:”我岂是那等糊涂之人?宝玉周岁时我曾上京贺喜,我记得那孩子倒是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只是抓周时却抓了脂粉钗环,连他父亲都说以后必是贪恋酒色之徒,我想着那时还小,能看出个甚么?哪知这几年大了,隐约听说还厮混在内帏里,兼之听说史老太君有个外孙女儿,因自小父母早亡,接到身边接自抚养,老太君有心将外孙女儿许给宝玉,我何必掺和进她们婆媳之间,再者钗儿在咱们家是自由惯了的,荣国府规矩最严,我做甚么要将我好好的女儿送去伺候别人。“提起陆东亭,王氏含笑着又说道:”至于亭哥儿么,品性与相貌自然都是极好的,不过钗儿岁数还小横竖还有好几年呢,且看以后他们的缘份再说。“
冯氏笑了笑,说道:“嫂子自然是有主意的,钗儿还小以后再说不迟,只是蟠儿蝌儿大了,心中好歹有个计较才是。”听冯氏提起薛蟠薛蝌,王氏不觉叹了一口气,此事正是她心中所急之事,便说;“我原先在金陵看了一圈,总觉得没有好姑娘配得上咱们家的孩子,心想着上京瞧瞧也罢了,我姐姐家倒是有几个好姑娘,只是老爷也说了,蟠儿和蝌儿的媳妇万不能从贾家王家史家当中选,如今我也烦恼得很。”
冯氏听了不语,妯娌两人相携着往绘春堂去了,两人进了里间安坐下来,陆家打发人来的四个管事娘子便上前请安,几人穿得极是体面,行事之间又颇为得体,为首的姓夏,先领着几人跟王氏与冯氏磕了头,王氏打发人看坐看茶,便道:“你们太太是个有心的,我如今家里还乱糟糟的,倒还要她先打发你们过来请安,等家里收拾停妥后,必要登门道谢的。”王氏又对一旁服侍的媳妇子道:“不是说亭哥儿也跟来了么,怎么不见人?”
夏家的忙说:“咱们二爷是跟来的,只是二爷说了,大太太二太太没有唤他,他不敢来,此刻只怕跟蟠大爷,蝌二爷正在薛老爷院里说话呢。”王氏听了,笑着一旁的人说;“亭哥儿大了,越发知礼了,只都是亲戚间的,并不需讲究这些虚礼,你去对他说,让他等会子到这里来与我们说话。”
那媳妇子领命去了,王氏又问夏家的;“前年你家中唯大爷娶亲,因那时家中正在守孝,也不得来京里祝贺,又听说去年家中新添了姐儿,如今家里众人可都好?”
夏家的回道:“家里都好,咱们唯奶奶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家中的女儿,嫁过来后家中上下没有不称赞的,太太见奶奶是个稳重人,便将家里都交给奶奶管着,如今太太每日只逗着姐儿顽罢了,老太爷自致仕后,一年倒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京效的庄院里,老爷和太太去请了数回都不中用,老太爷只说庄院里住着比京里清静,又说横竖隔得近,往来十分方便,咱们家亭二爷是个孝顺的,便搬到京效去伺侯老太爷,这回听闻大老爷,大太太和哥儿姐儿都已到了京里,咱们太太便打发人去叫了回来。“夏家的顿了顿,又说:“还有一则,前儿大老爷,大太太进京时,听说宝姑娘伤了,太太也是打发咱们过来瞧瞧的缘故。”
王氏说;“郎中来瞧了已无大碍,只说手臂擦伤了,养两日便好了。”夏家的听了,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都养的跟凤凰蛋似的,太太听说姑娘伤了纠心得很。”王氏笑着说;“替我谢谢你们家太太惦记,明儿宝钗好了,我带她去给太太磕头。”
几人说笑了一会子,金栓家的进来回话;“太太,前面安国公和荣国公府都打发人过来请安。”王氏听了心中暗惊,荣国府此时打发人过来左不过是来走动罢了,只这安国公府薛谦前两日才提起,正是那日进京路上与薛家起了争执的人家,当日薛家打发人探听便已得知那是新晋的安国公家人,只是这时安国公府上打发人却不知为何,王氏喝了一口茶与冯氏对看一眼方问金栓家的:“打发过来的都是谁?”
金栓家的回道:“荣国府上是二太太的两个陪房,为首的便是周瑞家的,安国公府上是一个管事并两个媳妇子,此刻那管事的正在大老爷院里说话。”说罢,金栓家的又递上礼单,王氏打开一瞧,荣国府左不过都是一些攒盒药材之物,只这安国公府上礼单却是和田籽玉瑞兽把件一套,福禄寿翡翠把件一套,大红万寿宫锦两匹,高丽纸面红杭绸两匹,小金折枝花缎两匹,上了百年的野参两支,并有燕窝,鹿茸,龟甲胶等物。王氏见此心中又惊又疑,她吃了一口茶方缓缓的对金栓家的道:”既都是贵客,还不快讲了进来。“
不过一会子的工夫,金栓家的领了几个女人进来,站左侧为首的正是周瑞家的,往日时常往金陵去,王氏自然是认得的,站右侧的穿着石青绉纱衫的女人,长着一张圆脸,中等的身量,行为举止都极为得体,想必便是那安国公府的媳妇子。
几人向王氏与冯氏行了礼,王氏方得知安国公府打发过来的女人姓张,王氏便问张家的;“我们家是新进京的,不过做着几样生意糊口,平素从未到国公府上拜见过,便是前几日进京时有些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不知此次国公爷打发你们过来却是为的何事。”
刘家的又行了一礼,先笑着说:“头一则,正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咱们府上素来治下最严,不想竟出了这等败坏家风的下人,国公爷听闻后十分恼火,又听闻伤了你家姑娘,便特特打发我们过来瞧瞧。“
一旁同来的周瑞家的默默吃着茶支起耳朵听着王氏与刘家的说话,头一日府里二太太听闻薛家进京时因马惊了连宝姑娘也伤了,便打发她带几个人过来瞧瞧,不想竟遇到安国公府上并翰林院侍郎陆府的来人,同是京里的达官贵人,周瑞家的自然心知这两家都是极尊贵的,这陆府是文官出身,与荣国府并无交集,只这安国公因母亲是长公主,圣上是他嫡亲舅舅,又是新晋的安国公,身份自然十分高贵,只因着此次一桩小事便上门来赔礼,真正是叫人生疑。
那王氏与安国公府上的女人说了会子话,便又转头望着周瑞家的说道:“我原是想着家里还没料理清楚,等过几日清闲,往娘家走一趟便要上府上去拜见老太君,不想姐姐倒先打发你过来了。”
王子腾去年新升了九省都检点,正在外地任职,现如今家里都是一些旁的亲戚,这薛家倒要先去王家再来贾家,周瑞家的听了心里虽然一愣,只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她满脸堆笑的道:“我走时二太太还道姨太太狠心呢,说姐妹十几年不见,好容易盼着搬来了京里,来了有好几日姐妹们还不得见上一面,咱们二太太上面还有老太太在,姨太太这里万事自己做主,为何不快些去与姐妹团聚?“
王氏听后感叹一声,对周瑞家的说;”这话姐姐倒冤枉我了,我何曾不想快些与姐姐团娶,只是家中这么一大摊子,万事还未分个主次出来,恐见了面还要失了礼数,你回去还需为我分辩分辩才是。“王氏吃了一口茶道:”再者横竖以后要长住京里,姐妹们走动也极为便利,不知如今家里众人可都安好?“
周瑞家的笑道:”家里都好,老太太听说姨太太举家搬到京里,她老人家最是个喜欢热闹的,再者家里又新修了园子,里面算有几个好景致,太太还直说要请姨太太过去游园呢,便是宫里的娘娘听说姨太太进京,也问了好些呢。“王氏笑着说:”倒多谢老太太与娘娘惦记。“
众人又说笑几回便都告辞家去了,王氏也未曾留饭,只与冯氏两人查看了安国公府送来的礼,便叫人好生收起来且等薛谦如何吩咐。
------------
34第35章
这三家打发来的媳妇子离了薛家后,往外面打探消息的莺儿回了寄春院,此时宝钗与宝琴正在看丫鬟们一起绣花,宝琴听后便问宝钗道:“那陆府与荣国府此时家来倒有情可原,只此时安国公府上家里来,又送这样一份不明不白的厚礼,只怕此时大爷和大娘这边正不知该如何料理呢。”
宝钗心里也思忖半日,若说这安国公府专程来赔礼的,只这送的礼单实在有些不像,让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好,宝钗对宝琴道:“咱们家搬出金陵,原本是要撇开旁亲自成一宗,只京里关系更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要跌入万仗深渊,另外三家虽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似那病入膏肓的人,早已无药可医,只是咱们家与他们家都是极亲近的,一时要撕扯开来也不容易。”
宝琴看着宝钗问:“其他几家我不知,只这荣府新封了贵妃娘娘,又听说极得圣眷,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坏事的,咱们家便是要与他们撕扯开来也不急这一时,好歹还有哥哥们这一辈儿呢,且慢慢再来也是一样的。”
宝钗默默吃了一口茶方说道:“你说得极对,只是岂不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面的事哪里是我们能看得出来的?这一时看着像是平静无波实则下面暗潮汹涌,便是爹爹也说咱们家想要抽身并非易事,只是咱们家小心行事总是不错的。”
姊妹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子话,宝钗扶着小丫鬟人的手往王氏院里顽,走到半路遇到王氏院里的刘婆子才得知薛谦此时也在,宝钗进了里间见薛谦正与王氏说话,想必正是因安国公府送礼的事,那薛谦对王氏道:“安国公府送的东西且好生收起来,只此事也不必再提,我以后自有主张。”
原是薛谦心知薛家这一脉并无有用的人在官场,以后家中生意还需有官场中人庇护,此次且不论安国公府是何意,若能结交上安国公府上也未偿不可,且这几日薛谦打听安国公长年驻守边关,又从不卷进朝里派系之争中,想来此人定是极有主张的,因此心内打定主意要结交安国公府,只因初来京里,此事待日后再说。
薛谦又问王氏:“这几日也不见蟠儿和蝌儿,虽说好放他们几日假,也不可太得意忘形。”王氏回道:“初来京里,想来新奇劲儿还未过,且让他们乐几日罢。”薛谦说:“前日从杭州请来的杨先生半月后也要上京,这先生是极有学问的,到时要好生约束他们兄弟几人读书,便是钗儿琴儿也可跟着一起读书。”
王氏听后便望着薛谦嗔道:“女儿家略微识几个字也便罢了,正经学些针织线凿才是,没得跟跟兄弟们读书叫人知道了挑理。“薛谦听了却不赞同,说道:“咱们家不学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虽都是女儿身也要读书明礼。”
一时宝钗进了内室,先与薛谦王氏请了安,王氏便笑道:“你爹爹说要叫你跟琴儿两人跟着师傅读书呢。”薛宝钗听后欢喜的对薛谦说道:“有如此开明的爹爹真乃女儿的福份。”王氏见此便嗔道:“如此说来我便是那不开明的了?”宝钗搂着王氏道:“母亲是大家子里出身的,岂会不开明,妈妈何必挑女儿的字眼儿呢。”五氏被宝钗逗笑了,又直说她长着一张利嘴。
薛家这边不提,且说周瑞家的回了茶国府自往王夫人院里回话,因近日是贾珠的祭日,王夫人叫了二十个和尚家来练洗业经,又叫了静虚来讲经,周瑞家的去时跟着听了几卷正遇小丫头来回话说斋饭摆下了,王夫人与静虚一同吃了斋饭,又听了一下午的经书方罢,走时王夫人又按惯例与了静虚香油银子,又单给一笔银子嘱咐她给庵里姑子们一人做一领素衣一双素鞋,待静虚走后王夫人招了周瑞家的问话:“你这趟去瞧了姨太太家,瞧着她家里一切都打理停妥了没有,可曾看到哥儿姐儿?”
周瑞家的瞧着王夫人脸上并无悲喜,手中只拨着一串数珠儿,心中略微一思忖便回道:“哥儿姐儿倒未见着,只姨太太嘴里虽推说家中还未收拾停妥,只我冷眼看着,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瞧着倒像是早就收拾好的,且说她家二太太自去年便先搬到京里来了,自然早是料理好的,我对姨太太说太太这里着实想念的紧,请她上府里来团聚,姨太太倒说等家里打点好了,先去王家瞧了便来探望太太。”
王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盅吃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我这妹妹十几年不见,也将往日的脾气都改尽了,此番来了京里还要将架子端起来,都是骨肉至亲实在不必如此。”
周瑞家的自然不敢回应,过了半晌,周瑞家的方道:“此次到姨太太府上,遇到了安国公府与翰林侍郎陆大人府上打发过去的人。”
王夫人听后将茶盅放到一旁问道:“陆府听说与他家里倒有几分交情,只是我听闻这位国公爷平素少于人交往的,不知怎的会上他家去。”周瑞家的回道:“太太有所不知,前几日宝姑娘的车翻了,便是与国公府上下人起了争端,想必那府里是打发人过来瞧瞧罢了。”
王夫人听了不语,只默默吃了半盏茶,也不知心内在想甚么,稍时,院里听到宝玉与丫头们说话的声音,王夫人侧耳听了半晌,周瑞家的素来知道王夫人最恨宝玉与丫头们厮混一处,唯恐丫头们勾引坏了宝玉,周瑞家的走过去隔着窗子说道:“二爷哪里过来的?太太这屋里正歇着了,且过来一处说说话罢。”
宝玉在院里回道:“我从老太太院里过来的。”说罢,自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进来,因是贾珠的祭日,宝玉只穿了一件半新的月白色绫机袍子,也未束冠,只将头发打起几股辫子束到头顶。宝玉进来先向王夫人问了安,王夫人见他袖口一块墨团便微微皱了眉说道:“你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安心,这么大一块墨团也未看到。”说着亲自寻一件宝玉放在她屋里的素衣与他换上,宝玉道;“我穿时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方才和林妹妹在稻香村与大嫂子一起给大哥抄了几卷经书,这才弄脏了衣袖。”
王夫人听后慈爱的搂住宝玉,赞道:“难为你是个有心的,也不旺你哥哥与你一场情份,只是你也需好生念几日书,为我和你哥哥都争一口气才是,再者明儿老爷问你书答不上又该挨骂呢。”
宝玉听了王夫人的话,只管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王夫人轻吁一口气,说道:“你只管还是这个脾气,你姨妈家中几个兄弟都极有出息,现如今他们家也上京来了,平日与他们相处也要多学学才是。”
贾宝玉只说世间男子皆是泥猪癞狗,素日只爱往女孩堆里混,又最恨人家劝他读书写字,只因今日是王夫人劝的,便默不作声,她原本听家人说薛姨妈家里已上了京,便想起他家中有个神往已久的宝姐姐,又听说今日周瑞家的往薛府去了,这才巴巴得赶过来,不想倒听王夫人劝她读书。
过了一会子,宝玉问周瑞家的;“周嫂子,我听闻你今日去了姨妈家,可否见过宝姐姐,不知她转林妹妹如何?”王夫人听了心里大不自在,便将手中茶盅放上茶几说道:“你只管如此混说,你林妹妹心思又重,仔细她听到不依你呢,便是你姨妈家的宝姐姐知道了,也只当你是个不庄重的人呢。”
宝玉毫不在意,又歪缠着要王夫人在园子里收拴一处院子接宝钗来住,王夫人被缠得受不住,只得答应蘅芜院收拾出来只待日后宝钗来了好住,又过了一会子,贾环下学归来,王夫人唤他来抄经书,贾环不敢不从,唤人拿了笔墨便在一旁抄起经书,宝玉向来跟贾环不对付,也不去与他说话,只与王夫人商量着往蘅芜院里置什么摆设,拨什么人过去伺侯,直吵得王夫人晕头转向。
宝玉在王夫人院里混了半日自往园里去了,因心里惦记黛玉便径直进了潇湘院,此时院里并无丫鬟婆子,只紫娟坐在廓下绣鞋样儿,见了宝玉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迎进来说道:“二爷来了,我们姑娘才歇了觉起来,你们去说话解闷儿,家里有早上新泡的枫露茶,我去倒了来与你尝尝。”
宝玉还未说话,便从里面传来黛玉的声音:“我这里清静自在得很,并不用二爷来与我说话解闷儿,二爷请别处坐罢。”宝玉进了里间,见黛玉身穿一件月白描金花淡色衫子,底下是一条沙绿百花裙,手中正拿着一卷书歪在临窗的一张美人榻上,她见了宝玉头也不抬,只翻着手里的书,宝玉见黛玉似不自在的样子,便自发坐在一旁的凳上问道:“中午时还好好的,怎么一时又赌起气来,是谁惹着妹妹不快只管与我说?”
紫娟正端了茶进来,便对宝玉说道:“我们姑娘的性子二爷还不知道么,才刚姊妹几个说话,不知怎的与云姑娘拌了几句嘴,回来便关在屋里自己生闷气呢。”
黛玉将书撂到一旁瞅了紫娟一眼;“我这里说话,谁要你多嘴,这么护着云丫头,你明儿认她做你主子去。”紫娟将茶捧给黛玉说道:“我哪里是护着云姑娘?不过怕姑娘一个人闷坏了身子,好容易这会儿二爷来了,一块儿说话解闷儿岂不好,倒又白眉赤眼的拿二爷撒气,我劝姑娘也将性子改一改才是。”
黛玉听了越发恼了,站起身指着紫娟道:“你这蹄子今儿成心跟我作对呢,我为什么要改?我这性子至死也改不了,要是嫌我不好只管找性子好的主子伺侯去。”
宝玉见黛玉连紫娟也骂起来了,哪里还敢再提湘云,便拉着黛玉一同坐下劝道:“紫娟一片真心为你,你此刻倒连她也骂上了。”黛玉冷哼一声,将背对着他二人,紫娟也气得脸上发白,将茶撂下来自往东厢里躺着去了,宝玉急得跳脚追到厢房里,见紫娟卧在炕上眼里直淌泪,便掏出帕子给她试泪劝道:“你是知她性子的,如何也因说了两句气话便跟她怄起气来,平日里林妹妹发起恼来连我也不待见,若因这个跟她生份实在犯不着。”
紫娟也不答话只管流泪,宝玉又听到内间里传来林黛玉的哭声,越发急得抓耳挠腮,劝解了紫娟几句又跑到黛玉房里,又是递帕子又是倒茶的,此时林黛玉见伤了紫娟的心已隐隐有些悔意,只是她向来是个不肯轻易低头的性子,因此只得自己独自生着闷气。
贾宝玉劝道:“妹妹最是个通透的人,岂不知冷言一句似刀剑,这府里紫娟姐姐是对你第一忠心之人,若她跟你生份了你还有谁可用呢?”
林黛玉听了细细一想,她自父母亡后,身边只奶嬷嬷和雪雁两人,这一老一小都不顶用的,独独一个紫娟真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若两人真生份了,真真不知还能依靠哪个?林黛玉一想至此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宝玉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劝解,那一头的紫娟独自哭了一会子,听黛玉哭得悲戚心中哪里还有气?她又唯恐黛玉哭坏了身子,只她此时又不好出去,恰巧雪雁又不在家,便叫院里一个三等丫鬟艾儿将屋里煨着的参汤给黛玉送去。
那黛玉见是一个粗使丫头进来送参汤的,抽抽噎噎的强忍住了,问道:“是谁叫你送来的?”那艾儿向东厢里努努嘴,黛玉见了擦净泪叫艾儿打洗脸水来,宝玉见她止了泪直念了几声佛,又见黛玉重新梳洗了喝了半碗汤方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
宝玉在黛玉屋里坐了一会子袭人打发小丫头来请,宝玉走时又往东厢里瞧了一眼,见紫娟已止了泪,红着眼睛在绣一个海棠金丝纹香袋,宝玉瞧出那是给黛玉做的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又劝紫娟歇歇手,别怄坏了眼睛,那紫娟经了方才这么一闹有些难为情,也不出门相送,只叫小丫头送出宝玉,宝玉自去了不提。
------------
35第36章
又几日薛家里都诸事都料理停妥,薛家打发人递了贴子至王氏娘家,因王家并无正经亲戚在京里,此次归宁只薛谦与王氏并薛蟠去了一日,这却不提。
此时薛家已来了京里月余,依了往例,择好日子王氏便要带着哥儿姐儿上荣国府去探亲,这日一早,宝钗早早换了出门的衣裳便约着宝琴一同往王氏院里来了,进了里间,宝钗见薛谦,薛蟠并薛蟪亦在,往日薛谦衣裳都穿得极素净,今日却换了一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正一旁与王氏说话,宝钗上前请了安,王氏放下手里的茶碗,只见宝钗梳了一个百花分肖髻,头上插了一支东菱玉缠丝曲簪,两耳戴着一对赤金银杏叶的耳坠,项上戴了赤金镶莲花纹的项圈,上吊着那块护命金锁,再看她上身穿一件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的衫子,底下是一件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宝琴是一色的打扮,只上衣是一件桃红色素面妆花的衫子,王氏见了她俩都打扮得玉雪可爱,便笑着搂过她二人道:“你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衣裳穿得鲜艳一些,便是我看着心里也喜欢。”
宝钗岂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这王氏也是个要强的,想要她与王夫人两姊妹,一个嫁入贾家,一个嫁入薛家,此时好容易团聚一会,与行事做派上并不肯低王夫人半分。
王氏又细细嘱咐了一回宝钗与宝琴,便是一旁的薛谦也对着薛蟠道:“我虽久未上京,却也听你二叔提起过,那荣府虽是咱们家姻亲,只听说族里子弟无一上进者,此番咱们去了不过是因着亲戚的情面走动罢了,过后不许你与他家子弟来往,若被我知晓了,必要打你板子。”
薛蟠唯唯喏喏称是,薛谦又问他读书之事,那薛蟠这几年虽长进了,只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儿,勉强学了四书也是不解其义,倒是每日总缠着薛译一同往外面跑,薛谦又何曾不知他的性子?只训斥告诫总不中用。
几人叙了一会子话,便有外头婆子来回话说马车都已备好,王氏带了薛蟪共乘一车,宝钗与宝琴共乘一车,余者丫鬟婆子另坐了几车,经了上回宝钗翻车一回事,薛家于此事格外留心,薛谦与薛蟠亲送了家中女眷上了马车,又一路相护。
那荣国府距薛府并不远,约走了几条街便有荣府打发来的管事亲自来接,薛宝钗自纱窗往外看,见行经过宁国府,又往西行入了一个角门,马车径直进了荣府的二门,几个婆子将宝钗与宝琴扶下马车又换成几乘小轿,由几个粗壮媳妇抬了进了内院,宝钗只觉转了几个院子,那轿子停了下来,有个婆子打起轿帘将宝钗扶出来,宝钗下了轿举目一看,见这是一个小院,院里停了几乘小轿,正是王氏等人。
一个穿着蓝色焦布比布的管事娘子领了几个人簇拥上来,对着王氏福了福身子,又自称夫家姓林,满脸堆笑的说道:“姨太太与姑娘们都来了?一路可都顺当,老太太并太太们打发人来问了好几遭呢。”
王氏笑着扶了林娘子的手笑道:“一路都极顺当,倒要劳动老太君等着,快快领我去与老太太请安。”
那林家的便引着王氏等人经了一个垂花门,又过了穿堂便进了一个院里,宝钗远远见廊下穿了一众穿红着绿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宝蓝色五福捧寿妆花褂子的妇人,只见她满头银丝,头上戴了一个鸦青色素面刻丝的抹额,通身的富贵气派,想必正是荣国府的史老太君,再看王氏等人刚进了院子,便有一个穿着对襟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剌绣褙子的妇人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急步迎了上来,王氏亦快步上前,嘴里只喊了一声‘姐姐’便与那妇人相拥而泣,宝钗心知这人必是荣府的王夫人,那王夫人眼里流泪说道:“妹妹真真是好狠的心肠,来了京里这么长的时日也不与我团聚,倒叫我白白盼着。”王氏哭着口内称错,一时十分悲戚,再看那后面的妇人们见此情形无不拿着帕子擦泪,不一会子,有一个穿着葱绿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对王夫人与王氏再三劝道:“二太太与姨太太好容易见面原该欢欢喜喜才是,老太太那里请姨太太过去说话呢。”
王夫人试了泪,又与王氏相携着走过去给史老太君请安,王氏问道:“老太太一向可好?”老太太携了王氏的手笑道:“托福托福,身子还算硬郎,每日不过与孙子孙女儿说话趣乐,自亲家太太上京以来,我这二媳妇每日都盼着,如今可算是盼来了。”
王氏嘴里告了个罪,史老太君与王氏携手进了花厅,众人又是一番礼让,王氏叫宝钗与宝琴并蟪哥儿上前磕头请安,立时便有小丫头放了铺团,宝钗领了弟妹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磕头请安,老太太着人扶起她们,又叫宝钗与宝琴上前细细看了一遭便转头对邢、王两位夫人说道:“比下去了,我们家几个女孩都不如姨太太家两位姑娘。”王氏谦虚道:“老太太家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我家这两个孩子被家里惯坏了,每日只知一味的调皮憨顽,这番上京还需跟姊妹们多学学才是呢。”
一旁有个妇人未语先笑,对着王氏与老太太说:“姨妈,这样好的两位妹妹也要被你嫌弃,我们家老太太最喜爱女孩儿,不如给老太太认了做干孙女儿,留在府里与我们一处做伴罢。”王氏对着那妇人笑道:“凤丫头,几年不见你越发不知礼了,连我也给敢打趣。”
宝钗这才知道这妇人便是红楼梦中赦赫赫有名的王熙凤,只见她戴着八丝八宝攒珠髻,绾着镶暗红玛瑙平花银钗,颈上戴着盘花镶珠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身上穿着暗红金线绣云纹蜀刻丝袍,外罩着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下着一条宝蓝盘锦镶花锦裙,真真犹如神仙妃子一般。
宝钗和宝琴与王熙凤见了礼,王熙凤拉着她俩的手称奇;“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好的性子,以后不知要便宜谁家呢。”王氏指着凤姐儿笑骂道:“在家里便是一副霸王样儿,原想着嫁了人能好些,哪知比原先还要利害,我明儿只管去问姑爷,叫他好生治治你。”
一旁的老太太亦笑对宝钗与宝琴两人道:“你们不用理会这破落户,跟姊妹们认认,只管一处说话趣乐去。”宝钗道了个是,便仍是那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指着一个穿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勒着石青银丝暗纹抹额的妇人道;“这是珠大奶奶。”那丫鬟所指的妇人正是李纨,因她青年守寡,脸上并不施胭粉,行事一派温和,与宝钗等人互相见了礼,便携着宝钗的手对一旁的三位女孩道:“这是咱们家迎姑娘,探姑娘,惜姑娘。”宝钗看去,见那三位姑娘钗环裙衣皆是一样的妆饰,宝钗只能猜出那身量较小,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大约便是惜春,彼此间又见了礼,宝钗一侧头,一身量瘦小的女子正在打量自己,宝钗见她穿戴不凡,推算此人难道便是林黛玉?果然,李纨见宝钗正在看那女子,便道:“这是林姑娘,旁边站的便是咱们家的混世魔王宝二爷。”
宝钗一顿,半晌没有作声,直至宝琴推了推她,这才反应过向前与两人见礼,那两人一同回了一礼,宝钗暗暗打量着林黛玉,只见她挽着随常云髻,头上斜插着一支云纹挂珠钗,两耳戴着点翠垂珠蓝玉耳坠,里面是一件品月色直领锦衣,外罩着桃红色偏襟褙子,底下是一条芽黄轻绡长裙,宝钗又暗想,原著里曹公赞她静如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如今看来果然言谈举止不俗,再看那一旁站的宝玉,只见他头上戴着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大红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系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项上挂着长命锁,寄名符,并他那胎里带的通灵宝玉。
宝钗暗道这宝玉果然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看他这半日来痴痴呆呆的若得黛玉瞅了他好几眼,原来宝玉见了新来的两位姊妹,心内直叹老天不知还造就了多少如花女儿,林黛玉见他又犯了痴病不去理会他,自与探春等人一道与宝钗说话。
众位姑娘们说了一会子话,宝钗便叫香菱拿了一个包袱来,给了姊妹们每人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一个梅花攒心络子,探春看了便笑道:“宝姐姐好手艺,我们姊妹们都不如你做的。”
宝钗含笑道:“不过是些小顽意儿罢了,上不得台面。”几位姊妹们又称赞一回,宝玉也挤过来对着宝钗说;“好姐姐,别的姊妹们都有荷包络子,怎么独独我没有呢。”宝琴笑嘻嘻的对着宝玉说;“宝哥哥虽没有荷包,不过我家蟠哥哥给你带了笔墨纸砚。”
宝玉听了将眉一皱,说道:“笔墨谁家没有,只这哪里比得上姐姐亲手做的?好姐姐,也与我一个荷包罢,便是这回没有,下回做好了使人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一旁的林黛玉见姊妹们交口称赞宝钗姐妹心内早已不服,又见宝玉如此行径,便冷笑一声对宝玉说道:“宝姐姐的荷包岂是人人可得的?再者你屋里荷包香袋还少么,若是嫌不够用,只管出去喊一声,还怕没有人巴巴的将东西送到你眼前的。”
宝钗看了原著便知黛玉素来有些左性儿,因此毫不在意,只宝琴被黛玉这么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红了脸,只碍着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好当众发作,便暗捺住心中的恼意冷声道:“我姐姐做的东西自然是难得的,便是我想求她一块帕子,也要看她心情呢。”
黛玉一愣,随际红了脸,只做在一旁默不作声,宝钗见此也不答话,只一旁与探春说话。
------------
36第37章
众姊妹落座后相互报了生辰,内里最小的自然仍是惜春,因荣府的姊妹们都腹有诗书,宝玉正经文章不念,倒时常爱与她们凑到一道呤诗作词,宝玉便问道:“宝姐姐,琴妹妹,你们两个素日在家里都读甚么书?”
宝钗自然要谦虚一番,说道:“并不曾念过甚么书,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宝玉自然不信,又对几位姊妹们说道:“三妹妹往日便说过要起个诗社,只是因先前人少不热闹,如今来了宝姐姐和琴妹妹,一看也是能诗会词的人,索性咱们便趁机起个诗社岂不有趣?”
有这等好顽之事,姊妹们无有不愿意的,都争着出主意,有说要立甚么规矩的,有说要各自取字号的,有说要取社名的,偏一旁的林黛玉对众人道:“你们自起诗社,只别算上我,我是不敢当的。”探春听了,便瞧了黛玉一眼笑道:“你不敢当还有谁敢当?新来的宝姐姐和琴妹妹我不知,只是咱们家大嫂子,二姐姐,四妹妹素来不做诗,我虽时常做些,只是少些佳句,二哥哥倒还好罢了,独你在做诗上是下了狠工夫的,如你不入社岂不是在笑话我们么。”
便是一旁的宝玉听黛玉所言,转头对宝钗与宝琴道:“林妹妹此时倒是谦虚太过了,今年春上贵妃娘娘归宁,叫了我等做诗,妹妹一连数篇都得了娘娘夸赞,其中一首‘杏帘在望’写得极好。“宝琴听了,一时也忘了方才的不快,便追问写得何句,宝玉想了想便缓缓呤道:”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宝琴听了,默默念了两遍道:”果然写得极好,倒似眼前真有这景似的。“
探春便笑着说:”这景可不就真有么,林姐姐诗里所写的杏帘在望正是咱们家园子里的一处景致,叫做‘稻香村’,如今是大嫂子所居之处。“
黛玉见众人说起自己先前所做的诗,便红着脸啐了宝玉一口,说道:”甚么大不了的,偏巴巴的拿到宝姐姐和琴妹妹两人面前来说,只怕她们听了还觉好笑呢。“说罢又追问宝钗与宝琴平日家里写甚么诗,宝钗原本是穿越过来,虽跟着薛谦学了些平仄之分,只是她鉴赏也就罢了,做诗自然不能跟原著里的薛宝钗相比,倒是宝琴自小跟着薛译看了各省古迹,且与做诗上极有天份,只因在家里宝钗不做诗,不过自己写着顽罢了,便将素日自己做的几首诗默下来传给众人看。“
众人传看一回,探春便拍手笑道:”素日姊妹们闲了做几句诗都是林姐姐第一,如今琴妹妹来了,倒可与林姐姐一争高下,若下回遇到云妹妹倒更好顽了,她也是个做诗的高手哩。“
李纨见众人说得高兴便道:”诗社还没起,你们倒已先做起诗来了,头一则,起个诗社我自荐社长,第二则,起了诗社必还要摆果子酒水,只我们自己通共有几两月例,哪里够花?“宝玉听了一笑,对着李纨道:”银钱倒不是甚么大事,我自有主意。“
说罢,宝玉撇下众人,往贾母那边凑过去挨着她坐下,又亲手剥了一回果子喂给老太太,老太太抚着宝玉道:”我的儿,我见你们姊妹们才刚说得好热闹,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宝玉搂着老太太道:”因我们见宝姐姐与琴妹妹来了,便商量着起个诗社,又立了规矩,姊妹里若有偷安怠惰的自然要罚,因此要请个监察御史。”老太太听她们姊妹们顽得如此雅致,自然也乐得支持,便笑道:“莫不是要请我来做这监察御史,我虽有心陪着你们顽耍,只这一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
宝玉听了便说:“不敢劳动老太太,凤姐姐来当这监察御吏,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一旁的王熙凤听了,便对着宝玉说:“我也看出来了,你们倒不是来请我做这监察御吏,是想着法儿的来找我要银子呢!”
众人听了捧腹大笑,王氏亦指着王熙凤笑道:“你如今越发小气了,这些小姑子还能在家里待几年?不过叫你拿几两银子便舍不得了?”
王熙凤将手一摊,故意苦着脸说;“我何曾敢得罪姑娘们半分,莫说起诗社要银子,只怕姑娘们要吃人肉,我也只能巴巴的送上去呢,罢了,明儿我封上五十两银子先预备着给你们轮流做东道去。”
屋里人听了越发乐了,宝玉完了差事回来复命,姊妹们亦有商有量的说起起诗社的事议,李纨又说给宝钗取个号叫做‘蘅芜君’,宝钗心知薛家跟贾家不会走得太近,想来以后她和宝琴也难得来荣府一趟,只她不想打击众人,只看着众人不语。
又一会子,荣府的管事媳妇已摆了中饭,因贾母喜爱宝钗与宝琴两姊妹们,便与她们坐了一桌,王氏与王夫人并薛蟪,黛玉一桌,邢夫人与尤氏并宝玉一桌,三春又是一桌,王熙凤与李纨席下安置。
酒席刚过一半,王熙凤从外间进来对着贾母道:“姨父家的蟠哥儿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了。”贾母听了,放下箸,对王熙凤道:“快将哥儿请进来。”
果然,王熙凤将薛蟠引了进来,薛蟠先与老太太,太太等人请了安说道:“上午姨夫那里与人说话,便不曾过来与老太太,太太,并诸位嫂子姊妹们来见礼,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候,父亲便打发我过来陪着老太太吃一盅酒。“贾母招手要薛蟠坐过来,又见他生得俊郎便转头对王氏夸赞几句,又对薛蟠说;“好孩子,难为你是个有心的,即如此,便一道来吃一盅酒。”
薛蟠与贾母吃了酒,又来敬几位太太,王氏不免嘱咐几句,宝钗见薛蟠脸上红红得,恐他饮酒过量,便悄悄给他递了一块帕子并一个荷包,荷包里装得是解酒的零食,薛蟠接了,又对着宝钗与宝琴挤挤眼,他们这边动作黛玉都看在眼里,只又触起她一番心事,顿时胃口全无,便放下著默默不语。薛蟠这里与众们太太们相陪着吃了几盅酒,又与姊妹们见了礼,自又回到外间去了。
林黛玉往常在府里便时常有些小性儿,一来她身子羸弱,二来她跟宝玉同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旁的姊妹不免总是让着些,此时来了两个新姊妹,老太太十分喜爱,便是连宝玉也围着她们转去了,黛玉心里很有些不忿,又自觉留在这里好没意思,便趁人不备悄悄起身往园子里去了。
林黛玉登山渡水穿树过花来了葬花冢,只此时园里多数花都落尽了,哪里还有半点红?黛玉又想起花朝节那日在此处葬花遇到宝玉,眼里便流出泪来,嘴里喃喃自语道:“你即说了这样一番表白的话,为何今日见了姐姐便忘了妹妹?我只恨自己无依无靠,万事没个做主的人。”
那葬花冢素日少有人来,林黛玉自觉身世堪怜,也不怕人听了去,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直哭了半日方觉心内好受了些,正试泪间只听身后一声‘妹妹’,她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宝玉。
黛玉见来人是宝玉,原本止了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啐道:“那新来的薛家姊妹天仙一般的人物,你自跟她们说话亲近去,又偏偏寻来做甚么。 “
宝玉痴痴的说:”我不寻来,还不知你又哭得这么悲痛。“黛玉回道:”我悲痛不悲痛,横竖与你不相干!“宝玉眼里也流出泪来哭道:”如何与我不相干,你不知我听你哭时真真不知该如何自处,妹妹有一二分的心事也从不与我表明,只凭我去胡乱猜测,可惜我哪里能猜得这样准?一时猜错了妹妹还要发恼,这竟是要将我的心肝拿到火上来煎烤呢。“
林黛玉听了,便道:”你不用说,你的心事我何曾不知道,只是前几日到舅母房里请安,那周嫂子说宝姑娘自小带了一块金锁,又有和尚说必要捡个有玉的才能相配,我话我听了暗想,咱们家有玉的可不正是你么,我不过一个草木人儿,不比人家有金锁,有娘老子,有亲哥哥。“
宝玉听了大急,急忙抓住黛玉的手说道:”这话从何说起?天下有玉的岂止我一人,若有这等的混账话,这劳什子我还戴着做甚?“说罢,顺手将通灵宝玉从项圈上扯下来要往地下砸,黛玉哭得越发狠了,只拦住宝玉哭道:”你只砸我,何必砸这不会说话的石头,往日因着这东西不知生了多少闲气,你竟是要逼死我么!“
那地下都是泥地,宝玉砸了几次不碎,便长吁一口气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情份,哪里来的外三路的宝姐姐,等比得了你半分么。你纵是个草木人儿,我不过亦是块顽石罢了。“林黛玉一听怔住了,她半晌不说话,只心里暗道,你即是这样想,又为什么生出这样一副多情的性子,我林黛玉一介孤女,上无父母做主,下无兄弟扶持,这府里虽有老太太能庇护一二,只她老人家不过略微多疼一些子便有人说三道四,况且我终究不是她亲生孙女儿,以后竟是无依无靠了,黛玉与宝玉两人相对着垂了一回泪,便先身抽身离去。
------------
37第38章
吃罢中饭,因老太太平日都要歇中觉,只因今日王氏家来,便强撑着斗了一会子牌,那王夫人见老太太着实乏了,再三劝她歇下,贾母勉强应了,王夫人这才携了王氏回院里自说体已话去。
又说这荣府里虽有赦、政两位老爷,只这赦老爷并不随贾母居住,单住西南处一个黑油大门的偏院独自过活,赦老爷世袭一等将军,只这本是个虚职,且他又不思进取只图享乐,自己院里本有七八个小老婆,更有通房丫头无数,偏大太太邢氏又一味的奉承他,好赚个贤惠的名儿,才刚用饭时王氏便已看出贾母对这大儿媳很是不喜,且她本是那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眼皮子又浅,平日自仗着婆婆的身份总想拿捏凤姐儿,凤姐儿是何等精明的人,这邢氏一无子女傍身,二不得老太太青眼,如何会将她放在眼里?反倒是二太太王氏,因出身世家,且又有嫡子嫡女,老太太总说她木头人一般,又老实巴交的,平日不免总护着一些。
众婆子媳妇婆子簇拥着王夫人与王氏过了夹道进了一处院里,廊下正坐着几个小丫头在赶围棋子儿顽,小丫头见王夫人回了便起身朝里喊了道;“金钏儿姐姐,太太回来了。”
立时便有一个穿着月牙色素面背心的丫鬟领着几个丫头出来,此人正是金钏儿,她先与王氏请了安,又领着两位太太进了东廊三间小正房里,入内只见临窗一处大炕上铺了俄罗斯国的毛毯,上摆着一对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引枕,两边设了一对梅花朱漆小几,左边置了青花梅枝花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右边一个彩锦如意的香盒,地下四张大椅,都搭着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底下四副椅踏,并有高几,宝瓶,痰盂等物。
王夫人携了王氏坐上炕,便有一个穿青锻交领襟子的丫头端了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放在炕几上,盘内摆着茶水点心等物,一旁的金钏儿给两位太太倒了茶水这才领着王氏带来的家人往西厢房里吃茶说话去了,又单留了她妹子银钏儿在外间侯着。
一时屋里只剩王夫人与王氏,两人吃了半盏茶,那王夫人握着王氏的手细细看了心内便有些发酸,前几回她打发周瑞家的去请安时便已得知,这妹妹虽说远嫁金陵,只妹夫薛谦人品算是好的,屋里只有两三个姨娘,极难得的是姨娘里俱无所出,如今家里哥儿姐儿都是她嫡出的,又并无公婆掣肘,虽说有个兄弟,只这兄弟与妯娌都是不管事的,家里上下都是她一人做主,再一思至自身,便不觉有些黯然,她青年丧子,虽又有一个宝玉,只那却是个不上进的,且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儿,只怕跟老太太还亲近一些,虽说有个元儿得了圣眷,只那是个甚么地方?稍有不慎便要落个万劫不复的地步,家里老爷又跟她不是一心的,后院里这些姨娘们专会架桥拨火,她每日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得此应付,王夫人怔了半日,一回神见妹妹亦端着茶盅正在打量自己,忙打起精神心中暗道;是了,你如今过得再好又如何?只一样,你嫁得那薛家是个商贾出身,且你并无诰命在身,进了侯门高府见了有品级的便要跪拜,如今我家里便是凤哥儿都比你要强些。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用帕子试了试眼角,对王氏说道:“想起我们姊妹们小时在家里是何等自在,转眼间各嫁人妇,又要操劳家务,才刚在我老太太院里不得细看,如今看了妹妹还是如先前一般的模样儿,只我却老了,精神又总是不济,每日不过在老太太跟前儿应个景儿便回来念佛。”
王氏将茶碗放下道:“你哪里能比我?我家里通共就这么几个人,不像姐姐府里,不说那边宁府,便是这府里上有老太太要伺候,中间有妯娌要处着,兼之下面的小辈无数,你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巴望着万事周全,殊不知哪里就能面面俱到呢?”
这话实是说到王夫人心坎上去了,荣宁两府威威赫赫一二百载,如今府里子弟皆不上进,且爷们不事生产,勉强靠着几个庄子过活竟是入不敷出,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府里自凤丫头过了门,有她管着倒比往常好些,我只发愁两样,第一则,天家规矩大,娘娘虽一时得蒙圣眷,只若有幸得了皇嗣傍身我便安心了,家里别得不能帮,只巴望着不扯她后腿我就要念佛了,前几日娘娘宫里的夏公公看中了一处宅子,手边还短一千银子打发了小太监上府里来借,少不得拆了东墙补西墙送他府上去,二则,家里几位姑娘并宝玉大了,这嫁娶便是好大一笔银子,头几年各位姑娘一人备了两万银子,后遇上建园子将孩子们嫁娶的银子都挪用了,现如今还未填补上,这几年庄子里收成又不好,咱们府里百事都讲究排场,老太太那处自不必说,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房里,只自老太太以下各房的吃穿用度皆不如先前,便是我与凤哥儿如此尽力为了家里,那有不明理的还暗地里咒骂呢,我每每想到心里便煎熬不过,心想着妹妹家里的银子到底比我们活动些,日后府里手头急了,少不得要去劳烦妹妹呢。”
王氏听了心里冷笑一声,先前她家里老爷病重,不过求一封荐书便千难万难,现如今要银子使倒惦记上了,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盅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外人看着总是光鲜亮丽的,哪里便知其中的艰难,真正是黄杨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你当我们为何要搬来京里?我们薛家哪一房也不是个好缠的主,老爷是宁可金陵丢了生意也要避开他们,怕的就是有一日被他们牵连,那外面的事我一个妇人也不知,只听老爷说家里将金陵的生意全丢了,如今只靠着京里几个铺子过活,也不怕姐姐恼,头先姐姐来信说要建园子,开口便要二十万银子,这一时哪里拿得出?只毕竟是娘娘的体面,说出去我又是亲姨妈,从体已里拿出一万银子,虽说不多,也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现如今钗儿也大了,我体已里虽说还有两三笔银子,只那都是给她存的,姐姐家的花销又大,几百千把的银子我挪挪也能罢了,只是上千上万的银子我一时也拿不出来。”
王夫人听了脸上一僵,只垂下头捧着茶盅不言语,又顿了一顿方道:“前年与你书信上我便提了,我瞧着钗儿是个好的,且她与宝玉年岁又相当,便是我进宫与娘娘提过几次,娘娘也说般配呢,只你总不给个准话,今日家来你又亲眼看了宝玉的人品,竟不知是何意呢?”
王氏听了心里微恼,心中暗道我女儿的终生大事难道因着元妃说一句般配就许给你家么,且不看看你家不过外面一个空壳,内院又是你争我斗的,我好好的女儿为甚么要送来受气?王夫人见妹妹不作声,又急忙道:“咱们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宝玉那孩子虽说以后袭不了爵,只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是老太太心头第一人,你还怕钗儿以后过为吃苦么。”
王氏抬眼看着王夫人淡淡的说:“姊姊多心了,宝玉那孩子我是极喜欢的,再者你是钗儿亲姨妈,你不疼她谁疼她,只是头一则,宝玉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只怕他的终身大事还需与老太太商量才是,我今日冷眼瞧着,老太太像是意属林姑娘似的,我心里想着,这林姑娘倒也不错,且他两个又是一起长大的情份,真成了一段姻缘,我们也是喜闻乐见的。”
王夫人一听脸上羞得红一阵白一阵,王氏装作不见只低头吃茶,王夫人勉强按捺住心中怒气又劝:“妹妹不知,这林姑娘体弱多病的,且又有些左性儿,一看便不是个长寿的,因她是敏姑太太的独女,老太太不免多看顾些,只是娘娘也说了林姑娘不是良配,等以后求了娘娘的旨意,不怕老太太不依。”
任王夫人说的再好,王氏不松口,王夫人白白撞了一鼻子灰,只她心中是个有成算的,见此只对王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先不要将话说绝,横竖孩子们还有几年呢,且看以后再说。”
两人又将话说到别处,且说王氏在荣府顽了两日,因薛家实在走不开便要归家,只贾母十分喜爱宝钗与宝琴,强留她姊妹两个在大观园里小住,王氏推辞不过,只得留了宝钗姊妹两人,归家后又打发人送了她两人的衣物装奁来。
这一日,众位姊妹们正在贾母房里陪她说话,不多时,便有个丫头进来回话:“老太太,史大姑娘来了。”宝玉一听连忙站起来拍手笑道:“云妹妹可算来了。”说着便迎了出去,不一会子便见宝玉携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手进来,宝钗往那姑娘身上望去,心道这就是那史湘云了?只见那史湘云快步走到贾母面语先行了一礼,已是未语先笑:“老太太,云儿给你请安呢,这么些日子不见,老太太精神越发好了。”
贾母听了便笑眯眯的指着湘云嗔道:“你这丫头惯是个会说嘴的,这几日家里可好?”史湘云笑道:“都好,只是我因想老太太想得紧,脸都已经瘦了一圈了。”贾母用手抬着湘云的下巴左右瞧了瞧说道:“哄我老婆子呢,我虽眼睛有些不好,只是瞧着这是长好了呢!”众人都大笑出来,史湘云偎着贾母又是一番撒娇撒痴。
宝钗暗暗打量着史湘云,外貌自然生得极好,且又添了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只见她穿着银红色大袖对襟罗纱衫,胸前悬着一个金灿灿的麒麟,底下是芙蓉色的百合裙,头上绾了个百花随云髻,插着一支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两耳上一对青金石的耳坠,越发衬得她笑靥如花。
史湘云偎着贾母道:“我一进来,便听丫头们说家里来了两位新姊妹,不知在哪里?”贾母搂着湘云又指着宝钗姊妹俩人道:“那便是你薛姨妈家的两个姊妹,去好好见个礼,不许淘气拌嘴。”
湘云应了一声,宝玉便拉着湘云的手到了姊妹中间,宝钗与宝琴连忙站了起来,彼此见了一礼,那湘云细细打量了宝钗宝琴两人便拍手赞道:“才刚听凤姐姐说两位姊妹模样儿性情是极好的,我只不信,心道能当得起凤姐姐说一声极好的那该是如何的人品?如今见了真真都是不俗的。”宝玉听了也笑着对湘云说:“不说云妹妹不信,便是我见了两位姊妹也叹老天爷竟造了如此的绝世女子,想来如今天下的好女子都聚在咱们家呢。”
宝钗听了宝玉所言便心道你才见过几个女子便敢说天下绝世?只说此时他二人如此盛赞她们姐妹俩不免对自谦道:“如今看了云妹妹才正是难得一见的人品,性子又爽快,这在闺阁里是少有的。”
便是连宝琴也围过来与湘云说话,湘云又问她们:“姐姐平日家里读得甚么书?”宝钗笑道:“不过是些《女戒》《烈女传》之类的。”湘云自然不信,又向宝钗讨诗来看,只是宝钗一个现代人并不大作诗,一旁的宝玉便笑道:“宝姐姐便罢,只琴妹妹的诗是极好的。”
史湘云听了便极欢喜,又向宝琴讨了来看,宝琴推辞不过,将平日家里写得几首诗拿给湘云看,湘云看了顿时引为知音,拉着宝钗宝琴姊妹们说个不停。一旁林黛玉平日最怕热闹,便瞅了湘云一眼说道:“你这云丫头,原本姊妹们说话吃茶极自在,你一来聒噪得人脑仁儿疼,此时只怕二门都能听到你的笑声呢。”
湘云听了脸上一红,气鼓鼓的看了宝玉一眼说道:“爱哥哥,你瞧瞧林丫头,几月不见仍是这般尖牙利嘴,话里话外也是不饶人,明儿看跟她小姑子也这样强嘴呢!”
那黛玉如何肯湘云打趣,嘴里直嚷着要撕她的嘴,又笑她将‘二哥哥’说成‘爱哥哥’,姊妹们如此顽闹了一会子便有外头回话要摆饭。
------------
38第39章
宝钗与宝琴在大观园里住下了,因早先宝玉便求了王夫人将蘅芜院收拾好,此时正是夏时,院里香草仙藤无数,且那地方又最是爽快,湘云往日来了总住潇湘馆,这回因与宝钗交好,便陪宝钗一同住了蘅芜院,倒是宝琴被贾母指了住在她院里,因院里新来了姊妹,李纨接了她两个妹子李纹李绮同来,并大太太邢氏的侄女儿邢岫烟也上京来,也住到了迎春的紫菱洲,一时大观园里每日莺莺燕燕不绝于耳,又因新建诗社,探春起了一回荷花社,便是连贾母也带了凤姐来凑热闹。
如此乐了十几日,王氏便打发家人来接,王夫人再三挽留,只王氏那里委实念得紧,次日,宝钗便与宝琴家去了。
回了薛府,宝钗扶了莺儿的手往王氏住的颐华院去,走到穿堂时迎面见了林姨娘与李姨娘两人扶着小丫头走来,家里这几位姨娘平日无事是不出院子的,宝钗见此便先出声问道;“两位姨娘哪里去?”李姨娘见是宝钗,先与宝钗问了一声好,又满面堆笑的回道:“姑娘家来了?因今日天气倒凉爽些,听婆子们说花园里荷花开得正好,特特儿与林姐姐同去后面赏花吃莲蓬子去,等会子叫婆子们拿几个莲蓬送到姑娘院里去尝尝鲜儿。”
宝钗道了一声谢,又问;“两位倒是得闲儿,怎么不邀孙姨娘同去?平日总是锯嘴儿葫芦似的,总闷在屋里做甚么,一同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一旁的林姨娘瞅了宝钗一眼,酸溜溜的道:“咱们不比孙姐姐,她本是京里出来,又是太太身边的贴心人儿,家里老子娘也隔得近,我与李姐姐倒都有闲儿,有心想邀她同去,只怕她还不得空。”李姨娘在后面拉了拉林姨娘,又转头对宝钗说道:“去邀了,只孙姐姐手里正有针线活呢,她娘家侄儿要满月,得了太太的恩典,说许她回家住两日,这几日正紧着手做几件小衣服带回去呢。”
宝钗听了一笑,原来孙姨娘是王氏从王家带的陪嫁丫鬟,本是个家生子,跟王氏去了金陵原以为一世也见不到家人的,不想今年薛家迁到京里来了,王氏可怜她跟老子娘骨肉分离,刚到了京里便打发人去接了她老娘并嫂子过来说话,她老娘给王氏请安时恰巧逢了宝钗与蟪哥儿同在,便将宝钗姐弟两人好一番奉承,王氏心里得意赏了她两匹布并十几个银锞子,又准了孙姨娘可回家住两日。
宝钗身旁的莺儿见孙姨娘如此,便冷笑一声对林氏说道:“姨娘倒是拎得清,孙姨娘是太太身边的人,那年太太怀蟪哥儿又帮着姑娘协理家里,平日虽是个话少的,只家中上下谁不服气?且不说今年咱们是方搬来京里的,往年在金陵过年时节,太太难道就没有准姨娘家去么。”
林氏心里大怒,只因莺儿是宝钗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她又不敢顶嘴,便恨恨得瞪了莺儿两眼便不作声,李姨娘慌忙对莺儿道:“莺儿姑娘还不知道她的性子么,快别恼了,太太那里该等急了,快扶姑娘过去罢。”宝钗本是个好性儿,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便扶了莺儿的手自去了。
待她们走远,林姨娘朝着宝钗等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两口,骂道:“该死的小贱蹄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以为仗了势便能张狂?。”李姨娘见林姨娘发牢骚,死命捂了她的嘴,又四下张望一番便捶了林姨娘两拳说道:“你作死呢,她本是姑娘身边使唤的人,说起来比咱们还有体面呢。”林姨娘叉腰冷哼一声;“呸,甚么体面,原不过是我们家的小奴才罢了,便是打了杀了也是随主子高兴,好不好拉出去配小厮。”
李氏是个胆小的,见此便丢开手,道:“我不陪你这儿说疯话去,仔细人听见去嚼舌呢。”说着转身便往回走,林氏连忙拉住她道:“别走呀,后面水榭里我差人备了瓜果,咱们边吃边说话去,那里四面环水,不怕人听见。”
听她如此说李氏才一同往后面的水榭去了,到了那水榭两人吃了一会子瓜果,林姨娘想起方才之事仍是满腹的火气,李氏见此便劝道:“你还是那看不破的,咱们这样的身份,本来便不如主子身边的体面人,况且咱们又没个哥儿姐儿傍身,要我说家里太太还算好的,平日吃穿用渡从不苛刻,这样平平安安过一世也就完了,我手边还存了几两银子,平日贴补一下娘家兄弟,只望着侄儿能给我送送老便罢了。”
林氏四下张望一眼,狠狠的低声对李氏道:“太太怎么好了?若不是她拘着老爷不往咱们院里来,咱们仨个怎会一个哥儿姐儿都没有,便是那孙蹄子,还是她自己的陪嫁丫鬟呢,也不许有个哥儿姐儿傍身,这等的妒妇还亏她自诩是大家子里出来的 。”李氏听了林氏的话,怔了半响才对她说道:“你也是个傻的,老爷与她少年夫妻,她又有嫡子嫡女,你瞧平日老爷可与她红过脸?况且老爷并不是那等轻易被人拿捏的,早先家里只有一个蟠哥儿时,老爷便不许咱们有哥儿姐儿,更莫说后来又添了一个蟪哥儿,可见老爷是早已存了心的。”
林氏不耐烦听李氏讲这些,只说李氏是个不争气的,又说:“孙蹄子自以为是太太身边贴身的人,平日我最见不得她那狂样儿,总要叫她落我手里,必叫她不得好死。”李氏看着林氏恳求道:“好姐姐,快别说了,仔细被人听了去呢。”
林氏哼了一声方住了嘴,又道:“前些日子太太娘家姐姐的陪房家来,你可曾见了?”李氏摇摇头道:“她上门我们如何能得见,怎么,你见了?”林氏说:“那陪房姓周,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还问了我姑娘的事,我听说她家有个跟姑娘一般大的哥儿,想来是有意婚配呢。”
李氏一笑道:“管他是不是有意婚配呢,横竖于咱们不相干,自有老爷与太太做主。”林氏瞪了她一眼道:“我请你来本是说话解闷儿的,你倒好,这不敢说那不敢问的,这瓜果便是给狗吃了,她还会叫两声听听呢。”李氏陪笑两声,自不接她的话。
又说宝钗这头,进了颐华院便见廊下的小丫头朝着里头喊了一声;“姑娘家来了。”立时那门口的竹帘便被打起,宝钗入内见薛谦与王夫人并蟪哥儿都在,便上前先对薛谦与王氏请了安,王氏见了她一把搂住道:“我的儿,咱们娘俩个还未分开这么长时间呢,今儿想吃甚么,我叫厨房做去。”一旁的薛谦对宝钗打趣道:“不过几日不见,你太太天天嘴里念叨着,夜里也睡不好,直嚷着要去接你回来,想来今日便能睡个安稳觉了。”王氏嗔道:“我自己的儿,我不念着谁念着,谁似你,钗儿离家十几日也不过问一句!”薛谦笑了笑,直拿着一把扇子摇了摇说道:“是了,显见你们是亲的,我倒是那不相干的人!”
宝钗坐着歇了一口气,薛蟪便过来挨着宝钗坐下说道:“大姐姐,你在人家家里住了十几日不见,我心里念得很呢。”薛蟪的□笑着对宝钗说:“姑娘不知道,你在姨太太府里顽得这些时日,哥儿天天问你几日家来呢,等以后出了门可怎么办呢!”
蟪哥儿听说了便问她:“出门是甚么,出哪个门?”薛谦与王氏听了一笑,宝钗听那□说甚么出门的话,便假装没听到,只摸着薛蟪的头说;“我也很想念你呢,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已送到你院里去了。”蟪哥儿道了谢,自坐在一旁解九连环顽。
王氏拉着宝钗的手问道:“在荣府里住得惯么,那家里的姊妹们可好相处,有没有人怠慢你?”一连十几日不见,宝钗也着实念着家里,便笑道:“便是住不惯此刻也家来了,那里的姊妹们都是好的,白日里读书写字,闲时也一起做做针线,府里的姨妈也极客气,家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总要打发人来过问吃穿,只是她家里再好总不及咱们家。”
王氏听了心里很受用,摸着宝钗的脸说道:“你姨妈是个慈悲人,往日做姑娘时最大,我们姊妹总要托她照护,只是不知她可曾单独找过你去说话没有?”宝钗听王氏如此问顿时暗暗生疑,心道后世红学里总有人推测那‘金玉之说’是王氏与王夫人弄出来的,现下王氏如此问莫不是‘金玉之说’又出来,她想了想缓缓道:“有一回去给姨妈请安,姨妈留了中饭,倒是陪着一起说了一会子话。”王氏连忙问:“说得甚么话?”宝钗回道:“左不过是些家常话,姨妈倒是问起我这金锁的来历,我只说是个寻常佩戴之物。”王氏见此便笑道:“你这金锁原是小时生了重病,和尚送了两句话携在上面的,想来你姨妈也早知道,不过都不碍,只一头要嘱咐里,我冷眼瞅着你姨妈家的宝兄弟倒有些痴性儿,你需远着他些。”
------------
39第40章
几日后,陆家太太打发人过来邀王氏等人去上香,因薛家新搬来京里,且上回宝钗进京时翻车受了一回惊王氏早有心去庙里还愿便欣然答应,于是又跟陆夫人约好时间,至烧香这日,恰逢宝琴身子不爽利不得同去,冯氏又需留在家里照看宝琴,一大早,薛蟠先骑了车带了东西去庙里备下,王氏与宝钗母女两个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另有贴身的媳妇婆子等人便往庙里去了。
又说王氏要去烧香的寺庙叫做‘上若寺’,是前朝所建,如今已有三四百年,又说前期有位公主生来体弱,自幼便养在庙里修行,如今在京里香火极旺,京里富贵人家但凡有说经讲法的,无不请庵里的尼姑去。前几日,陆夫人已打发人跟上若庵住持说了,至正日这日,庙里一个闲人也不许放进来,那庵里本靠着京里这几位太太们的布施过活,如何有不肯的?马车行了半日,王氏等人便到了一处山门前停下,薛家带的婆子放下脚凳,扶着王氏并薛宝钗下了车,宝钗抬眼一看,见庙门上处悬了一块朱漆匾额,上面写着‘上若寺’三个大字,门口一个长得干瘦得老尼姑领着几个小尼姑迎了上去,满脸堆笑的问道:”这便是薛家的大太太并姑娘罢,快请里面歇歇,陆太太携了陆奶奶已等了多时。“
王氏笑道:”师父有礼,陆姐姐来得倒早,还要劳烦师父引路。“老尼姑笑着将人引进庵里,又转到一处后院里,宝钗远远便见一个穿着月白印靛青小团花褂子的妇人站在院里,她自然便是陆夫人曾氏,又见她身后站着一个二十上下的丽人,梳着一个妇人髻,身穿一件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想来便是陆夫人的大儿媳妇陈氏,几人彼此见了礼,有一圆脸浓眉的尼姑进来领了众人进入到一处厢房,又有小尼姑献上茶,宝钗这才得知那尼姑法名叫做明容,是本庵里的主持,与陆夫人是老相识,几人互相嘲笑一回,又彼此重新见了礼,明容去前头安排去,陆夫人对着宝钗招招手:“宝丫头,过来坐。”宝钗走了过去挨着陆夫人坐下,陆夫人握着她的手道:”咱们娘俩个几年不见,如今你长得越发好了。“宝钗谦虚一回,陆夫人又道:“上回你家太太到我府上去听戏,说你身子不好来不成,我可是挂念得紧呢。”
宝钗心里忍不住有些好笑,前一回陆夫人下贴子请王氏与冯氏过来看戏,家里哥儿姐儿都去了,独独留下宝钗一人,宝钗开始不解,后来她无意听到□李氏跟莺儿说陆家有意与她家结亲,才隐约猜出了一二分的意思,她倒不是排斥东亭,毕竟生在这个时代,自小被限制在闺阁里,除了父母兄弟以外也认识不得别的男人,只是宝钗内里终究是二十多岁的人,只要想象会跟东亭这个小孩成亲便会忍不住有种怪异的感觉,只是此时陆夫人问了,宝钗不免要陪着笑回道:“多谢太太挂念,前儿妈回来还说太太家的戏排得极好,我正懊恼没听到呢。”
陆夫人搂住宝钗笑了两声道:“你这小嘴像抹了蜜似的,怨不得家中上下都疼你呢,只可惜我没福,没有养一个像你这般的姑娘。”宝钗说道:“太太何必说这样的话?家里如今这位大嫂子可不正跟女儿一般么。”那一旁站着的陆夫人的陈氏笑道:“往日太太总说表婶娘家的宝姑娘是百里挑一的品格,今日一见这人物真真是难得的,偏又能说会道的,怪不得太太眼馋表婶娘呢,太太虽拿我当女儿一般看待,只是长久相对着,怕早看腻了,终究不如妹妹看着新鲜呢。”
陆夫人瞪了陈氏一眼说道:“唯哥儿媳妇,往日家里上下惯着你,你倒越发狂上了,如今连我也打趣上了。”“好太太,饶我一遭罢。”陈氏假意讨饶,又对王氏说道:“表婶娘也快替我求求情罢。”
王氏将茶盅放到桌上对陆夫人一笑悠悠说道:“瞧她可怜见儿的,饶她一遭罢,只罚她回去给你端茶递汤,不许她回房就是了!”王氏将陈氏打趣的面上一红,陆夫人指着她笑道:“看你成日家强嘴,如今知道你表婶娘的厉害了罢。”陈氏笑嘻嘻的对王氏道:“好婶子,我见了宝妹妹便知道你是个会□人,这么一个水葱似的人儿,谁不稀罕呢!”王氏笑骂她‘贫嘴’,稍时,明容亲端了一个茶盘进来,里面是一壶茶水并五六样的点心,陆夫人看了便说道:“这里茶水还未用完,并不需再上茶水来!”
明容笑道:“这茶水不一般,今日几位太太们来得巧,这才有这么多壶,我也不敢私藏,特献给太太尝献。”陆夫人听她如此说,便问道:“有何稀罕之处,也说为听听。”明容说:“这水是从二十里地的二牛山上担来的,那泉眼里每日辰时沁水,巳时水竭,日日如此,泉眼的水清甜可口,用来泡茶再好不过,也请太太们一道来尝尝。”明容给众人倒了茶,众人细细品了一回,陆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盅说:“水倒是好水,只是你这老货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特拿了好东西来孝敬,可是有甚么事有相求的?”
明容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太太往日十分照顾咱们庵里,难道得了好东西就不该来孝敬?“陆夫人笑了笑未答话,明容继续说:“只一件事却要与讨薛家的大太太讨一个示下。”陆夫人笑道:“可是打嘴来了。”正在吃茶的王氏听了便说:“我与师父是头一回相见,倒不知师父有何指教。"明容陪着笑说着:“大太太客气了,原是城里有个夏家,跟太太家里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有几十顷桂花地,长安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家里有位小姐闺名叫做金桂,生得端正秀美,只可惜她亲父早亡,又没有兄弟帮扶,如今已长到十五岁,前儿我到她家去说经,她母亲托我给寻个好人家。”
薛宝钗一听这姑子说莫非就是夏金桂,瞧那意思竟是要将夏金桂说给薛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在红楼梦中她将薛家闹得合宅不宁,又百般折磨香菱,几乎就是个搅家精一般,那明容又说道:“才刚我在佛堂里遇到薛大爷,长得一表人才,又极为知礼,我听闻薛大爷尚未婚配,私心想着她两位年龄一般大,家世相貌也般配,那夏家只她一个女儿,若真成了亲家,她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大爷的,因此来问问大太太的意思。”
自薛蟠薛谦大了后,王氏一直在给他俩相人家,先前金陵里总找不到合心意的,薛谦又说不能在贾王史家里寻,心想着京里好人家多,在京里找也是一样的,如今到了京里又对各家情形不知,况且王氏又素来是个谨慎的性子,现如今听明容说有这样一个好人家的女孩便有些心动,一旁的宝钗见了心里大急,只是在人家面前又不好说夏金桂的不是,明容还想再劝时,陆夫人对着明容道:“老货,你素日总说自己一心侍奉佛祖,不问红尘俗事,怎么如今倒干起保媒拉纤的营生了?”
明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倒不是有心要沾染俗物,实在是夏家孤儿寡母的,若能为她寻个好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宝钗见明容如此尽力游说心知她必收了夏家的好处,便暗暗向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心中生疑,又心内暗道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夏家既然如此富贵,缘何要找个姑子给她女儿说亲,此事想来必有蹊跷,因此便对着明容说道:“多谢师太好意,只是哥儿的终身大事我并不能一人作主,还需与家里老爷商量才是,且看孩子们以后的缘份再说罢。”
宝钗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明容见此便不再多言,领了众人捻香拜佛,毕后仍然回了原先的厢房听经,宝钗坐了一会子,不耐烦听这尼子去说经,便对王氏说要出去走走,王氏想她往日总拘在家里不出门,此次出来一来是还愿,二来也是散心,便说道:“横竖院里也没有闲人,出去走走也罢,叫你奶嬷嬷并多叫几个婆子好生跟着,切只不可随意乱走,仔细撞了神明。”宝钗说:“乌怏怏跟着一群人做甚么,我不过略走走就回,随身有莺儿和香菱也就罢了。”
王氏被她缠不过,自放宝钗出去顽去了,明容又从外面唤来一个叫圆安的小尼姑进来领着她一起出去顽,那小尼姑十二三岁,生得眉清目秀,几人出了院门宝钗这才见这寺里庙宇林立,又种了许多梧桐,虽是夏日却并不很热,宝钗又听说有一藏经阁乃北地第一大经阁,便要圆安领着她们往藏经阁去顽。
------------
40第41章
几人出去了院门,莺儿见圆安生得面容清秀,便自一旁与她说话:“你家是哪里的,几时出的家,家里可还有老子娘?”圆安笑着说:“我家就距庙里二十里地的大河乡,如今已来了寺里有四五年,因家里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下面弟妹又多,爹妈不忍将我卖出去为人奴仆,恰好师父要收个弟子,便与了我爹妈几两银子将我领回庙里。”
香菱听她还有家人便问道:“那你师父可许你回家探你老子娘去?”圆安摇了摇头说:“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出家人哪里还能轻易家去,只老娘来探了我几回,每回我还要贴补她几两银子去。”
莺儿又问:“我瞧你身上穿得好衫子,想来你们庙里比寻常出家人日子好过得多。”圆安对着宝钗等人说;“也是京里各家太太们照顾的缘故。”宝钗听了便问圆安;“你师父常领你到各家府里逛去么?”圆安回说:“往常小时还不曾,这两年大了师父也领着我去各府走动。”宝钗听了便问道;“那你们常去种桂花的夏家么?”圆安说道:“那夏家师父去得倒多,夏太太每月在庙里贡20斤的香油,又常叫师父上她府里去讲经说法,这两年都是我跟着师父去的。”宝钗问道:“如此你倒见过那夏家的姑娘了?不知她是个甚么样的人品?”圆安一听,笑了笑不言语,莺儿见此便将手上戴的戒指拨下一个给她说道:“我们不过白问问罢了,你将你知道的尽告诉给我们就是了。”
圆安收了戒指,又看四下无人便小声对她们说道:“上回夏太太寻我师父过去说话,正是我跟去的,夏太太对师父说她家姑娘已到了说亲的年龄,那小门小户的她怕委屈了她姑娘,有头脸的人家又嫌她家根基浅薄,便打听了说同在户部挂名的薛家合家迁到京里,他家里有两位哥儿,都尚未婚配,便想着求我师父说亲去,我师父推说不认得薛家太太,夏太太便道,京里荣国府二太太并陆太太都与她家沾了亲,我师父又时常在这两家走动,若寻个机会将此事一说也是一样的,若是说成了便封五百银子做谢礼,说不成自再想门路去。”
宝钗听了便诧异的问道:“这倒奇了,她家要想求亲,请正经的官媒去说岂不更好,怎么会寻上你师父?”圆安笑了笑对安钗说:“姑娘不知道,这位夏姑娘我也见了,相貌虽生得很好,只是因夏家太太只她一根独苗,因此宠得无法无天,平日在家里跋扈骄悍,因她小名叫金桂,就不许别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小心误说出一字者,她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更有甚者说她跟家里的干哥哥不清不楚的,这样的闺誉如何肯有官媒替她去说亲?”
宝钗原先便知夏金桂的人品,倒是莺儿和香菱两人一听得明容要将这样的女子说给她们家,脸顿时便气得煞白,狠狠的骂道:“呸,两只窟窿里只认得钱,竟要将这样的人拿来坑大爷,幸得今日姑娘多问了一遭,要不然可怎生得了?”
宝钗见圆安脸上讪讪的,说看了莺儿一眼说道:“你这傻丫头,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当太太是那等的糊涂人?”莺儿住了嘴,宝钗便要圆安领着她往藏经阁里去顽。几人又过了穿堂进入院里,便见院里有两层楼,门口正有一个老姑子在捡佛豆儿,见几位姑娘进来忙迎了上来,圆安说;“师叔,这是今日来还愿的薛家姑娘,因说要来藏经阁逛逛便领了来。”说完圆安又对宝钗说:“这是我师叔,法号做明止,在庙里已经修行了二三十年,如今单管着藏经阁。”那姑子念了一声佛号,又将宝钗引进厢房说道:”姑娘们快请屋里坐,只这里没有好茶招待,我去给姑娘倒几碗淡茶来润润喉罢。”
宝钗说:”不敢劳动师父,我们不过略逛逛罢了。”宝钗见这姑子穿得不比明容圆安,一身缁衣洗得发白,连圆安这辈份比她要抵的也要巴结,想来这师父是庙里不得势的,便对莺儿使了一个眼色,莺儿从袖里拿出一个纸封,里面装了五钱银子,宝钗说:“来叨扰师父了,烦请师父替我念几卷地藏菩萨本愿经。”
明止再三谢了宝钗,又倒了几杯茶水,宝钗等并未吃她的茶,只略坐了坐便往藏经阁里去逛,入内只见一排排两人高的木柜,里面码着各卷经书,地上打扫得倒都干净,几人一行走明止又一路解说,直逛了好一会子,宝钗意思在一个木柜里见着一本《佛说三十七品经》,顿时喜道:“不愧是北地第一藏经阁,竟在这里找到这部经书,我听父亲说先前家里也有一部,只可惜后来竟失了,他每每说起便遗憾不已。”明止笑着说;“几年前太后娘娘要寻一部经书,宫里上下寻遍了,也是未寻到,后来还是在咱们庙里寻着的呢。”
莺儿并不知道此经的珍贵,见宝钗拿着那经书爱不释手的样子便说道:“老爷既可惜咱们家经书丢了,不知这书卖不卖,姑娘买回去给老爷,也算是全了老爷的心。”宝钗看了莺儿一眼说道:“你这傻丫头并不知道这经的好处,只怕有银子也没处买呢。”
果然,那明止听了她俩的话便默不作声,宝钗见了这经书又着实丢不开手,香菱便说:“既买不得,难道咱们还抄不得吗,只问师父借了,咱们抄完便送来可好。”
那明止还有些犹豫,圆安也劝道:“师叔糊涂了,薛姑娘这样的人家岂会昧咱们一本经书?咱们不过将经书借她一用,全了她一片孝心,也算是行了一善。”
如此明止便应了,又说定过几日圆安随她师父进城去便将经书带回,宝钗拿了经书便出了藏经阁,又四处走了走,只见越往后,那庙宇也越发老旧,又大多上了锁,听圆安说了才知道那都是一些弃用的庙宇,只那后面却有一个好大的池子,里面种满了荷花,几人又看了一回,不想这时几声闷雷传来,一阵狂风吹来一团黑云,天转眼便暗了,莺儿顿脚说:“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
“听怕来不及了。”香菱的话说完,那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几人慌忙躲到一棵梧桐树下,那圆安对宝钗说:“姑娘这样淋回去恐打湿了衣裳,你们且先在树下避避雨,我去寻几把伞来。”说着便匆匆跑回去拿伞来,那雨又急又促,宝钗又嘱咐香菱将经书收好,切莫打湿了,只等了一会子圆安还未来,莺儿便说:“我去摘几个荷叶来咱们顶着,免得打湿了头得了风寒。”宝钗连忙拉住莺儿说道:“正在下雨那池子边必定又湿又滑,等会子失足跌进去可怎生好!”
这里众人正又焦急得时候,一个男声突然传来:“这雷雨天躲在树下,仔细招雷打到!”几人一惊,回头一看见离她们十几步站了一个男子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后面跟了两个同撑着伞的小厮模样的人,那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上无须,又生得极是威严,外罩一件浅五色暗绣飞鱼领猩栗色春罗袍,内里是一件月白色小偏衫,腰上一条雪白的银带,脚上踏了一双细百纳明挑坐蟒的段靴,身上并无寻常青年男子惯戴的荷包玉佩之物,宝钗偷偷看了一眼,见他身上很有些彪悍的气息,心道这人虽穿得像是富贵人家的,怎么竟像是杀过人似的。
莺儿和香菱虽吓得瑟瑟发抖,只强忍着惧意问道:“这里是姑子庵,今日城里翰林侍郎陆太太并户部行商薛太太家来烧香,你们几个大男人是如何进来的?”
那男子也不答话,只叫两个小厮将手里的伞给了莺儿,并道:“等会子你只将伞放在明容那院门口自有人去取。”说着那男子便带了小厮往进了一处角门也不知哪里去了,几人又羞又怒,宝钗嘱咐道:“等会子过去不必提起此事,若人问起只说是庵里一个尼姑那里借得的。”
莺儿和香菱点头称是,便撑了伞离开,行到半路正见圆安领了几个媳妇婆子过来,正是薛家的下人,那为首的婆子便是宝钗的奶嬷嬷李氏,她说道:“姑娘,太太那里正急呢,还怪我们不跟着姑娘,可有打湿身子没有?”
宝钗道:“我的嬷嬷,这么下雨的天,你只叫她们过来就是了,自己巴巴的跑来,仔细跌脚呢。”李氏摸了摸宝钗的身子见果然没有打湿便放了心,圆安见她们有伞便道:“你们哪里借到的伞?”莺儿说:“才刚经过一个不认得的师父,我们求她借了两把伞,倒比你们还快些。”众人也不及多说,匆匆拥着宝钗回了前院,又喝了姜汤换了衣裳并重新梳头,王氏便打发人过来请宝钗过去用斋饭。
过去时才听说因她们来上若寺烧香,贾家,王家,史家等都送了斋菜来,王氏直说叨扰了他们,宝钗进来先向陆太太并王氏陪罪,王氏便嗔道:“多大的人了,出去便顽得忘了时辰,可淋着雨了没有?”宝钗搂着王氏撒娇几句,莺儿便说:“也是因姑娘在藏经阁里见着一本经书,原是老爷一直在寻的,便向那师父讨了回去抄写,因此才耽误了。”
陆太太直说宝钗孝顺,宝钗谦虚一回,便有婆子将斋饭安置上,吃了饭宝钗叫莺儿悄悄去看了院门口的伞,果然已不见了,也不知道那借伞的究竟是何人。
------------
41第42章
薛陆两家吃了斋饭便要告辞家去,上若寺里明容师父引了姑子们亲送她们出了山门,因刚下雨路上泥泞难走,待回了城中已许晚了,宝钗深觉养在闺中久了,一身的骨头也懒怠了,原指望着好生歇歇,只是她刚回寄春轩不久薛蟠院里就打发人过来请,宝钗心里暗暗生疑,便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扶了青梅的手往薛蟠院里去了。
到了薛蟠的院里,冬儿迎了上去将宝钗引进屋里,又上了好茶,薛蟠将冬儿等人打发到外间出去说话,只留了宝钗一人,薛蟠对着宝钗说道:“今日将你请来,不为别的,是有人托我带给你一点子东西。”
宝钗心道今日薛蟠与她们同去了上若寺,那陆东亭也一同去了,只是碍于男女之防并未见着他,薛蟠自上了京又常与陆东亭顽在一处,想来便是替陆东亭带东西,只是她虽心知肚明只仍假装问道:“是甚么好东西也值得你巴巴将我请来,快拿出来瞧瞧。”
薛蟠亲自从一旁一个彩漆五斗橱柜里捧出一个藤编篮筐,筐里堆满了青翠欲滴的葡萄,薛蟠道:“这是亭兄弟才刚打发人送到我院里的,特特儿的嘱咐我送给你。”宝钗听了故意冷笑着望着薛蟠道:“好一个大家子出的哥儿,是哪个教你做这出等私相授受的事来的?我只去问爹爹就是了。”
说着便欲起身离去,薛蟠见此一慌,被宝钗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只怕他也不用活了,于是连忙拉住宝钗急道:“不过一筐葡萄罢了,妹妹也委实太多虑了,亭兄弟各院里都送了,怎么就算是私相授受了?”宝钗转身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亭兄弟既各院都送来,想来也自有我那一份,怎么偏偏你叫我过来,还说是亭兄弟特特儿的送过来的。”
薛蟠急得满头冒汗,他不过是心知薛陆两家有意连姻,便心道横竖陆东亭总归有一日要做他妹夫的,恰巧东亭托他给宝钗送一筐葡萄并带几句话,因此便应下了,哪里知道宝钗这里就扯到私相授受上面来了,此时东亮托他传得话薛蟠也不敢对宝钗说了,只得对着她作了几个揖,说道:“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你千万别恼我,是亭兄弟说了,他家园子里今年长得好葡萄,便打发人送了这么几筐来。”
好说歹说宝钗总算是又坐下了,宝钗对着薛蟠道:“这事我权作不知,只是你需应我一件事。”薛蟠拍着腿叹道:“我是好妹妹,你只要不提今日之事,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依你。”宝钗便对着薛蟠郑重的道:“这事原该不归我管,只怕我说了恐你要恼了,便是传出去于我闺誉也不好。”薛蟠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急着说道:“妹妹,你平时也是个爽快脾气,今日怎么忒墨迹了,有甚么事你直说便是了。“
宝钗便道:”今日那上若寺的明容师父管了个闲事,要将城中桂花夏家的千金说给你,母亲当时未将话说绝,只说再看你们二人的缘份,我私下找明容的徒弟圆安问了,那夏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这话我却不好对母亲提起,母亲若问起你来了,我只望着你心中有个成算才是。“
薛蟠听了满不在意的道:”我只道是个甚么事?即是个不好相与的,拒了便是。“宝钗暗暗将心放一半,又道:”妈妈想来也要去打听那夏姑娘的品性的,若探听清楚想必也不会理会,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那兄妹二人便将此事放到一旁,岂知第二日王氏果然找了一个媒婆,这媒婆夫家姓钱,人都只称她钱婆子,她男人在薛宅后巷临街开了个杂货铺,听说王氏要打听夏家姑娘的品格,便暗道;这薛家是新进京的,夏姑娘是个甚么品格自然是不知的,恰巧夏太太正急着与她女儿寻亲,若此时说成了这门亲事,不提薛家的,便是夏家那太的谢礼便够她家这几年使了,这钱婆子猪油蒙了心便一口应下了。
钱婆子自以为功劳一件,转身便找到了夏家太太那里去表功,夏太太正为她女儿的亲事发愁,见此焉有不喜的,便拉着钱婆子问:“你去了那薛家,见她家事如何?”钱婆子赞叹道:“我与她家住得近,往日无事时常往她府里去,说句不怕太太恼的话,她家虽与太太家都是户部挂名行商,只是我瞧着,他家倒比太太家里更强些呢,姑娘去了她家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夏太太听了便摇摇头说道:“我孤儿寡母的如何同人家去比,不提他家薛老爷做生意的手段,便是薛太太娘家王氏,贾氏都是京里的侯门高府,贾家女儿又是宫里新晋的贵妃娘娘,真跟与他家结亲,倒是我们家高攀了。”
一旁的夏金桂听了不以为然,正歪在一张榻上听她老娘与钱婆子说话,便插嘴道:“我们家已是极富贵的了,婶子说她家比我家还好,却不知该富到何种地步了?”那夏金桂在家中是张狂惯了的,钱婆子被她睹了一句也不恼,仍笑着说:“姑娘说得的,我想京里多少为官作宰的只怕也没有姑娘家里富,只是我听人说那薛家原先在金陵便得了一句话,便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样的人家,必不会委屈姑娘的。”便是一旁夏太太也看着夏金桂说道:“我的儿啊,你才多大,又见过多少人家,比咱们家富得有的是呢,那薛家我原先已打听了,家里人口简单,当家太太的脾气又是极好的,你真能寻这样一个人家,我也安心了。”
夏金桂将两只眉毛吊得老高,见此便又问道:“也不知那薛大爷相貌长得如何,房里可留了人不曾?“钱婆子便笑着对夏金桂说:”我的好姑娘,那薛大爷我如何得见?只是我见了薛太太,那样的好相貌想来生得儿子不会差得哪里去,再者他家的规矩极大,如今嫡妻不娶,如何会往房里放人?大姑娘嫁过去再生几个哥儿便可当家,真是再容易不过的。“
夏金桂听了便心里暗喜,她老娘夏太太也是满心的愿意,钱婆子又道:”昨日我去她家说话,听薛太太说前儿与陆太太一同往上若寺里烧香去了,我瞧上若寺的明容师父常往你家里走动,你叫了明容师父过来问问也使得。“夏太太笑着叹了几声道:”如今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只巴望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就完了,此事还需婶子你放在心上才是。“说着叫丫头去房里寻了一支赤金如意簪子,说道;“这是我往常戴的,如今嫌样式老了,给你拿去戴罢,若办好了这桩事,我日后必还有重谢。”
钱婆子收了簪子,又再三的保证,自说了一会子话便家去了,且不提她回去自往王氏那里将夏金桂赞成花儿一般,王氏听了果然便上了心,这日,宝钗来王氏院里顽,见王氏正捧着一张礼单看,便好奇不年不节的是谁送了来的,王氏见此便将礼单放下笑着说:“这几日你给你父亲抄经书好几日不出门,也难怪你不知,这礼单是那桂花夏家送来的,不过是些桂花油之类的,只是咱们两家原本互不相识,虽说明容找着咱们说了一回亲,这么冒然送来,倒让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宝钗听了心里一顿,心道先时便与薛蟠说了夏金桂之事,他竟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宝钗沉吟片刻对王氏说道:“论理说哥哥的亲事我这做妹妹的不该插嘴,只是这是哥哥的终身大事,因着那回明容说亲,我心内好奇怎么夏太太倒找个姑子来与她女儿说亲,若真是两家门弟相当,正经找个媒人岂不明正言顺,因此私上便问了她徒弟圆安,她徒弟原先不肯说,我心内更是生疑,好歹又再三问了才知那夏姑娘闺誉不好,城里正经的媒人都不肯因她坏了名声,她家太太见她年龄渐大,不得已才托了明容帮她相看。”
王氏听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宝钗说:“这是人家姑娘得名声大事,我如何敢胡诌?妈虽说找人去打听了夏姑娘得人品,只是那媒人靠着一张嘴吃饭,黑得也能说成白,她指着这谢礼钱,如何不肯尽力去说合。“
王氏顿时气得脸色发青,直嚷着要叫人将夏家送得礼退回,宝钗又劝道:”妈妈糊涂了,不寻个好由头退了她家的礼,只怕她恼了背后使人坏哥哥名声。“王氏又气又急,道:”幸而你那日在庙里留了个心,若被人这样骗了婚,只怕要害了你哥哥终身,我现在急糊涂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礼,钗儿可有甚么好主意。“
宝钗拉着王氏的手道:”妈妈是关心则乱,依我看,这礼咱们也收下,另叫人送银子到夏家铺子去,说她们家送来试用的桂花油极好,以后咱们家桂花油专叫他家送就是了。“王氏仍是心怒难平,说道:”着了她们的道,还要叫她家赚咱们家银子去?我真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必要叫她知道咱们不是好欺的。“说着便使人去请薛谦来,且说宝钗只负责让夏桂金不进薛家的门,余下薛谦如何平息王氏的怒火便不得而知。
------------
42第43章
又说薛蟠这边,虽说每日有薛谦请得师傅拘在家里念书,只他委实不是那读书的料,薛蝌与薛蟪已念了孔孟,他仍不过能读能写罢了,只不将‘唐寅’说成‘庚黄’也就是了,那师傅见学生三人当中薛蝌与薛蟪是个好的,对薛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薛蟠上了半日学回了自己院里正无事,他的小厮兰峻挑唆他出去听书,说是雅源社新聘了一个说书人任续礼,正在说一套《盗侠上官志》,只那任续礼来说书必是场场爆棚,薛蟠平日里最爱听书,见此岂有不心痒的?且又打听得薛谦今日并不在家,便带了两个小厮骑了马出去。
他三人一行慢悠悠的往那闹市过去时,经了薛家的当铺,守在门口的伙计远远见是少东家,连忙进去向掌柜的通报,掌柜的急步走出去喊住薛蟠,薛蟠见是家里的掌柜便下了马,又恐在这里问撞见薛谦便问道:“今日老爷可是在铺子里?”
掌柜的对薛蟠道:“东家还是前几日过来了一趟,今日怕是往田家铺巡庄子去了,少东家往哪里去?”薛蟠听了薛谦不在暗暗放下心来,便道:“我听说雅源社新来了个说书人,特去瞧瞧。”掌柜的笑道:“正好,那雅源社的掌柜跟我相熟,我差人去请他留个好座儿。”说着便支使小伙计去了,掌柜的又请薛蟠进去吃茶,薛蟠此刻心内已很是不耐烦,只他虽于读书上不张进,只好歹也是那个大家子里知礼的哥儿,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进去吃了半盏茶,又说了一会子话方去了。
出了铺子薛蟠的小厮兰竣便嘀咕道:“那陈掌柜也忒能说了,只怕此刻那书已开讲了。”薛蟠看了兰竣一眼道:“爷还没说呢,你倒先发起牢骚了,快看看有甚么近道没有?”
另一小厮兰海见了笑道:“近道倒是有,只怕大爷不敢走。”薛蟠听了奇道:“这青天白日的倒有大爷不敢走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兰海指着前面的路说:“往那前面一条道过去,再走两刻便是雅源社,只前面两边都是些勾栏馆,只怕被老爷知道了不依呢。”
薛蟠指着兰海的鼻子笑骂道:“你这小妇养的,横竖爷不进去,便是老爷知道了也不怕。”说着便打马直入进去,不想马刚刚拐弯,又有一声音在喊‘前面打马得可是蟠哥哥’,薛蟠听后一回头,见一旁二楼的窗内探出一个头来,再待细看才见那人是荣府的贾宝玉。薛蟠心道;往日爹爹时常嘱咐切不可与荣府子弟往来频繁,只此时偶遇明面上的礼节还需做足。因此便勒转马头立在马蹬上对着贾宝玉笑道:“竟不想在此处遇到宝兄弟,多日不见家里一向都好?”
贾宝玉也未答,只对着薛蟠说道:“蟠哥哥且等等,咱们上来说话。”说着便探回了头,不多时从宝玉从那馆里出来拉住薛蟠马缰道:“今日是我生日,往日一同顽得几个约好替我做了一桌酒席过生日,不想我一探头竟见你打楼下走,如此少不得需同去吃一杯酒,这才巴巴的喊住你。“
那薛蟠听说是宝玉的生辰便惊道:“你如何不早些同我讲,我知道了定要与你备一份贺礼的,此时我空手讨酒吃岂不惹人笑话。”宝玉笑道:“前儿已经生受了姨妈差人送来的衣裳鞋袜,哪里再敢受哥哥的礼,哥哥只去吃一杯酒就是了。”
原是宝玉前几日生日,虽说并不请客摆宴,只是府内自然要与他庆贺,并有舅妈,姨妈家都打发人送了贺礼,那宝玉原打算下贴子请宝钗姊妹过来聚一日,只老太太又道他并非整数的生日,不好轻易劳动她们,因此这才罢了。
宝玉请薛蟠进去吃酒,只苦了跟的两个小厮,薛家管教甚严,家里两个哥儿从不许踏足这些风月场所,家里老爷若知道薛蟠去逛勾栏院,只怕他们第一个逃不脱,宝玉见薛蟠面有难色便问道:“莫不是蟠哥哥还有事在身。”
薛蟠哪里好说自己原打算是去听书的,只推说并无事,宝玉又再三相请,薛蟠自然不好拒得太狠,又暗道不过略坐坐罢了,一会子家去便是了,随后又暗暗打发小厮回去叫冬儿将书房内一方鎏金赤田方砚包好送来。
薛蟠随了宝玉入内,只见屋里收拾得极雅致,正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也放了三四十个碟子,碟里各色山珍不等,又看围着圆桌坐的了四五个风流公子并有几个妓子打扮得女人,薛蟠一个也不识,便只等着宝玉引见,宝玉一一引见了,那身穿石青色绉绸衫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名唤做冯紫英,身穿大红色湖罗衫的公子是安平将军家的公子卫若兰,另有一位戴儒巾的是锦乡伯公子韩琦,这三位俱是京里有名的王孙公子,另两位一位名叫做柳湘莲,一位名叫做蒋玉菡,并有那三四个坐陪的妓子,也一一出席与薛蟠磕头拜见。
贾宝玉拉了薛蟠坐在他身侧,又对一梳着百合髻身穿芙蓉色斜襟比甲的妓子道:“云儿,过来挨着你蟠大爷坐,好生伺候着他吃酒。”
那名叫云儿的妓子应了一声,果真挪到薛蟠身旁坐下,先倒了几盅酒要薛蟠吃了,又对着薛蟠说道:“蟠大爷大热天的过来,瞧这出了一头的汗,仔细中了暑,我给你打打扇。”说着从袖内取出一把折扇给薛蟠打起扇来,那薛蟠平日在家里被薛谦拘得狠了,平日不年不节的连酒也不许多吃一杯,且他屋里并未放人,如今云儿一番温柔小意,倒臊得薛蟠脸上通红,连额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坐他对桌的冯紫英见了便对着云儿打趣道:“可见你不会打扇,怎的扇得蟠兄弟越发出汗了,快取了你们镇的酸梅汤来解热。”
薛蟠更是不自在,又自觉被取笑了,便道:“并不怪云儿姑娘,只才喝了一盅酒有些上头,只略坐坐散散热便罢了。”
众人也不在意,又说干吃酒无趣,需行个掷骰子行酒令才好,便又行起了酒令,轮到薛蟠时,众人又闹着要他唱支曲儿,那薛蟠哪里能唱什么曲儿,云儿见薛蟠为难便说道:“你吃一杯酒,我代你唱一支。”
那薛蟠巴不得一声儿,立时便吃了一盅酒,云儿正要开唱,冯紫英道:“云儿,这很不与你相干,你做甚么要代蟠兄弟唱?”云儿笑道:“蟠大爷既吃了一盅酒,便是代他唱支又能何不可。”卫若兰也道:“一盅酒如何当得?要吃便吃一海酒。”
薛蟠无法,只得又吃了一海酒,那云儿便唱了一支“满庭芳”众人连连喝彩,薛蟠道了一回谢,对桌的一个叫月奴的妓子道:“我姐姐难得开一回嗓,她代你唱了一支曲儿,又是头一回相见,蟠大爷难道不该裁两身衣裳给她穿?”那薛蟠连连说:“自然应该的。”说着便要使小厮去买两匹好绸缎送来,云儿连忙拦住,又对着月奴啐了一口:“你这小蹄子,难道我就是图蟠大爷的衣裳穿么。”
众人说笑一回,令到了蒋玉涵这边,宝玉便推着要蒋玉菡也唱一支曲,蒋玉涵道:“我自出了那府里便少唱了,只是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少不得要依你一回。”说着唱了一支“占花魁”,又请了柳湘莲唱生角,一个妓子用琵琶和音,蒋玉涵悠悠唱来;
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她。忽见栏杆上又放着一床大絑丝的棉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的身上,把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茶,脱鞋上床。挨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
毕后,宝玉拍手叫好,又亲自斟了两盅酒递到蒋玉菡唇边,蒋玉菡仰头吃了酒,那爱月笑着转头对云儿等人说:"棋官儿唱这出戏是在笑我们呢。"宝玉听了便转头对爱月道:“偏生你长了这张促狭嘴,真真让人又恼又爱。”爱月刚要再说,云儿便暗暗看了爱月一眼,爱月见此便不言语,只斟了一盅酒递给柳湘莲。
柳湘莲吃了酒,又问蒋玉菡:“这几日那府里四处着人寻你,我早几日便说要你出京避避,偏你不当回事。”蒋玉菡毫不在意回道:“那府里虽有些权势,只我也不怕。”
宝玉先前已与蒋玉菡见过几次面,又见他生得妩媚,且品性与先前的秦鲸卿有些相似,早生了轻近之意,趁着众人不备,两人自走到外间去说话。
那薛蟠与众人又坐了一回子便推说要家去,宝玉也不留,轻自送了出去,薛蟠离了锦香院连书也不听了,径直家去了。
------------
43第44章
又说薛蟠回了薛府往侧门回了自己院里去,待差人打听得薛谦还未家来方将一颗心落回肚里,因他才跟宝玉等人吃了酒,冬儿迎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便惊道:“大爷不是跟兰竣听书去了么,怎得又去吃了酒,都有谁?老爷太太可知道?”
薛蟠一笑,顺手将身上穿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她说;“原是打算去听书的,哪知路上遇到贾府的宝二爷,他过生日硬拉了我去吃酒,我不过略坐坐就回了。”冬儿听了便说;“怪不得兰竣回来问我要那方砚,又说要送人,原来是给贾公子的,只是你们是哪里吃的酒,作陪的都有谁,大爷可都认得?”薛蟠但笑不语,只叫抬水进来洗澡,不一会子专管薛蟠洗澡的兰香等人抬了水,又服侍着薛蟠洗了澡,那薛蟠洗了澡换了家穿的衣裳便自去书房的榻上歪着。
冬儿见薛蟠安生待在院里便独自一人坐在廓下绣鞋样儿,不过才绣了一个花瓣便见兰香悄悄的过来,她笑道:“小蹄子,作甚么装神弄鬼的。”那兰香从袖里拿同一把折扇对冬儿道:“我才服侍大爷洗澡,从他袖里掉出一把扇子,我瞧着不像咱们院里的东西,你给看看。”
冬儿心里一惊,忙接过兰香手里的折扇打开一看,见是一副描着蝶恋花的折扇,一瞧便是女用的,她低头闻了闻,满扇的脂粉香,便疑心这扇子是那勾栏院里女子用的,又心道今日大爷遇到贾家的公子作寿,想来请客的不是正经地方,有心想去问薛蟠,又怕问急了他要恼了,于是便将折扇收起来对兰香说:“你先莫声张,这事我自去理会。”打发走兰香了,冬儿也无心再绣花,只收了笸箩线筐,又叫小丫头看好门,自己出去逛去了。
次日一早,薛谦并未出去,又恰逢薛蟠等人这日休学,那薛谦在书院里看了一会子书便到王氏院里去,见宝钗和薛蟪等人都在,只不见薛蟠,便道:“蟠儿呢,如何不见他?”
王氏笑着说:“他如今已十四五岁了,哪里肯总待在内宅里,想来在他院里罢。”那薛谦便对跟的人道:“去叫他带了功课来见我。”王氏见他脸上并无恼色,便陪着笑道:“你这十几日少在家里,可是他又哪里惹你生气?”
原是昨日薛谦回来顺路往当铺里去看了一眼,那掌柜的跟薛谦提起说见了薛蟠,又说原听听他说要去听书,特特留了好位置,却不想不曾去,那薛谦听了便叫小厮去打听薛蟠做甚么去了,一打听岂有不知的,原是遇了贾府的宝玉去那下作地方吃酒去了,初听时薛谦气得跳脚,后又一细想,他如今已长到十几岁,于读书文章上又没有甚么长进,只怕终究还是要走上从商一路,以后早晚要见着这些东西,于是便按捺住,过了一夜才叫薛谦来问话的。
又说薛蟠一听说家里老爷叫去问话,便顿时疑心怕是昨日跟宝玉出去吃酒被知道了,一路揣揣不安的进了王氏的颐华院,进门先向薛谦与王氏请了安,便双手垂下立在一旁等着薛谦问话,薛谦先吃了一口茶,只叫薛蟠把他近日的文章拿来,薛蟠双立将带的文章奉上,薛谦只随意看了看,又考了薛蟠念的书,薛蟠也有能答上的,也有不能答上的。
那薛谦听了冷哼一声;“正经的文章练不全,旁的倒学得极快,你老实说,昨儿你到哪里去了?”薛蟠听了心里一惊,此时哪里还敢再瞒,只得低着头道:“蟠儿不敢瞒爹爹,因昨日下了学便出门去逛,不想见了荣国府的宝二爷,恰逢他过生日,又有人请他吃席,便再三邀我同去,我心道虽说爹爹先时说了不许我同他家里走得太近,只是此时拒得狠了倒伤了亲戚间的情面,便只得去略坐坐吃了几盅酒便回来了。”
那薛谦心里又气又笑,儿子倒学会跟他耍心眼了,虽说将昨日的事都说了,倒学会避重就轻,叫人寻不到他半点错处,一旁的王氏见了便道:“昨日怎得不听你提起?”薛蟠见薛谦不象生气的样子,便道:“昨日妈歇得早便没说,原想等今日见了再说,不想老爷又是专为这事来寻我问话的,索性一并说了。”
那薛谦又厉声训了薛蟠几句便道:“行了,你且去罢,好好的在这里现了我的眼,只怕我一天气也不顺了。”
那薛蟠告了个罪自去了,见薛蟠去了,王氏笑着对薛谦道:“你这当老子的,每回见了儿子不是喝便是斥,他见了你便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要我说你们这些男人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便要将架子端起,又说甚么抱孙不抱子的话,必要将这亲伦都丧了才甘心。“
一旁的宝钗听了便对薛谦道:“爹爹,我看妈说得很有理,便是连书上也说‘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子止于孝’,爹爹每回见了哥哥只是一味的斥责,他对爹爹便是畏大于孝了,都是至今的父子,爹爹要哥哥畏你甚么?骨肉至亲的父慈子孝才是正理。”
薛谦听了又哼了一声;“这真真是天下奇闻了,我这做老子的倒要想着先讨好儿子,古往今来几时听过这样的例?”说罢,又看着王氏道:“我哪里不慈了,倒是你给分说分说?”王氏见他发了恼了便嗔道:“几时说要你讨好儿子了,又几时说你不慈了?你只将言语略微软和一些,只怕蟠儿便要受宠若惊了,我和钗儿原不想你父子两人生份才劝说,你还要曲解我们娘俩的意思。”薛谦摆摆手;“我不同你们理论,都是些妇人之见。”
薛谦在屋里只坐了一会子便出了院子,不想才出去便有人来回话:“忠顺王府打发人来,说是要见老爷并大爷。”薛谦听了一惊,心内暗暗惊道:家里并不曾与忠顺王府往来,他打发人上门来做甚么,又说要找蟠儿,莫不是蟠儿在外惹了甚么话。薛谦来了京里最怕与各派势力牵扯,素日为人作事甚是低调,心里又将家中生意场上的事细细想了一遍,确实没有得罪忠顺王府的事,薛谦一面想,一面着人去请薛译并薛蟠来。
他回去自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又与薛译说了几句,两人便往前面厅上去了,那来人是忠顺王府长史官,此时茶几上放的一碗茶并未动过,三人见了面彼此先见了礼,那长史官便先道:”我等此次冒然上门,不为别的,只因奉了王令而来,需要向令郎请教一件事才是。“薛谦连道了个几个不敢,又叫外头的人问道:”去问问蟠哥儿怎还不来?“
另一旁的薛译让了一回茶便问长史官;“我家哥儿一向拘在屋里读书,少往外头走动,不知怎的惊动了老王爷,他小儿郎不知事,还往大人明说,家里也好管教他。”那长史官听了便冷冷的道:“别的都不必说,只王府里有一小旦名唤做琪官儿,一向好好的在府里,却不想如今有十几日不见回去,各处又都寻不着,若是别的戏子都还罢了,只这个琪官甚合王爷的心,王爷身边断断少不得他,昨日去寻时打听得他同令郎并几个公子一道吃酒,因此才巴巴的上府来问。”
那薛谦听了长史官的话方将一颗心落回肚里,他已知薛蟠原是跟贾宝玉无意撞见的,想来那甚么琪官便是同席的人,只薛蟠想来必定是不识的,薛谦又见这长史官如此大费周张的模样,想来琪官在老王爷跟前必是重要人物,因此便一叠声问外头;”怎的还不见那孽畜来?“
那薛蟠才见了薛谦回去,转眼又见薛谦打发人来叫,也不知是何原故,待赶来时,薛谦喝道:”孽畜,你不在家认真读书也罢了,怎的又招惹上王府上的琪官,他是王爷身旁第一要紧之人,也是你这等草阶能沾染的?“
薛蟠唬了一跳,又听甚么’王府‘,甚么’琪官‘便一脸迷茫,他问道:”若在不知说的’琪官‘是何物,还请老爷明示。“那长史官听了便冷笑一声说道:“公子若说不知,我只问你,昨日公子酒席上见的人都有谁?”
那一旁的薛谦见这长史官如此耀武扬威的,心中着实不喜,只此时也奈何他不得,只得喝令薛蟠:“大人问的,还不速速回话,你倒是识不识得那名叫琪官的,一个字也不许瞒。”薛蟠便一脸委屈的说道:“那席上除了荣国府的一个宝玉,余者等人都是第一次见的,我哪里知道甚么琪官?”薛谦问道:“都有哪些人,还不说来与大人细听?”薛蟠想了一想便说:“那席上除了宝二爷,共有五个公子是头一回见面,一个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一个安平将军公子卫若兰,一个锦乡伯公子韩琦,另两位一位名叫做柳湘莲,一位名叫做蒋玉菡,并有那三四个唱曲的,着实没有一个叫琪官的。”
长史官细细回想了一番便开口说道:“是了,那叫蒋玉菡的便是琪官,公子可知他现下住在何处,又听席上说了甚么话不曾?”薛蟠说道:“我与那蒋公子不熟,席上与他不间说过话,那公子与荣国府的宝二爷倒是极熟的样子,许兴大人去荣国府问问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得这样说,便道要去荣府再问,一时便急忙去了。
薛谦与薛译亲送了长史官出去,又叫了薛蟠去书房,薛谦只对着薛蟠喝道:“你跪下,岂知你差点惹了大祸?”那薛蟠连忙跪下,一旁薛译劝道:“此事蟠儿全然不知情,何必怪他,只是不知那琪官是可等人物,竟要忠顺王爷如此紧张?”薛谦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又带了焦虑:“且不管那琪官是何等人物,只蟠儿就是全不知情才是最险要的,如今京里局势波云诡谲,我原存心想拘他在家里念两年书,可惜他又不是读书的料儿,这两年在外头被人利用了可怎生是好?索性让他跟着你出去,避过这两年再说。“
原来早几月前,那安国公顾耘便寻上薛谦,说跟云南交界的一个缅甸国盛产黄金与美玉,今上有意同缅甸国通商,便是由这安国公牵头,只是现如今户部挂名的各家商户财力多不如薛家,且多有牵扯京里势力争斗的,再则薛家先祖早些年便与缅甸国有生意往来,因此才寻上薛家。
有这等好事薛谦岂有不动心的,他又经多方打听才知确有此事,又回来与薛译并家中几个大掌柜多方商讨,多认为是可行的,于是便应下此事,又着几个得力的掌柜先往缅甸国去查看了,早几日已有信传来,那缅甸国国小力微,且刚停了战火,便是不做黄金玉石生意,薛家寻常的布匹瓷器等也是有利可图的,那薛谦又与安国公顾耘几次商谈定了企划,再过几月,便由薛译亲往缅甸国去坐镇。
薛译听了薛谦的话大惊:“哥哥难道不知那缅甸国是甚么地方,蟠哥儿平日娇养在家里,何曾吃过那些苦,便是早几年跟着卢太医略吃了些苦头,哪里能跟那等蛮荒之地相比。”只任薛译再三相劝,薛谦像是铁了心似的,一旁跪在地上的薛蟠倒是听明白了,家里老爷是要自己跟着二叔往缅甸国做生意去,他小儿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丝毫不见惧意,反道听说老爷几月前与安国公顾耘相识便问道:“朝庭有律严令官员行商,这安国公如何还能光明正大的往缅甸国做生意去,且二叔说那是蛮荒之地,他不好好的在京里做官,为甚么要往那里。”
薛谦摇头对薛蟠道:“我的傻儿子,由朝里牵头便不算在律令里了,且这安国公我与他见了几次,是个稳妥人,为人又极有主见,想来他主动缆了这宗差事,一则是为了财亦不可知,二则怕也是要避开如今京里各方争斗的局势。”
------------
44第45章
又说因薛谦要将薛蟠送到那缅甸国去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一时家里闹个不休,那王氏虽在家里做主惯了得,只薛谦说定了的事也是轻易更改不得,且不说每日王氏如何在薛谦面前苦苦恳求,另一头荣国府这边亦闹个底翻天,原是那日忠顺王府上贾家去寻那琪官,一时王府的长史官走后,贾政不知怎的动了气,几乎将宝玉打死,幸而家里老太太,太太死命拦着,偏如此宝玉仍是打得动弹不得,王夫人听说薛家有一种极好得治棒疮的药,特打发人到王氏这里来寻,王氏听后命人找了药,又打发身边的王嬷嬷跟着去看了一回。
那嬷嬷到了①38看書网,彼时宝玉因打得狠了,除了近亲,旁的亲戚都不见,听说是薛家打发人来得,着人服侍着穿上衣裳,只是仍爬在床上与那嬷嬷说话,王嬷嬷见如此一位玉人一般的哥儿被打得这样,便安慰了几句又说道:“家里太太听说哥儿身子不好,原是要亲自过来瞧瞧的,只是想着近几日府上必定事多,上门来看反倒打搅,便只打发老奴过来看看哥儿。”
宝玉伏在枕上笑着对王嬷嬷说:“多谢姨妈挂念,等我明日好了必定亲自去跟姨妈请安。”说着宝玉又问;“不知姨妈家里的两位姊妹可都还好,原想着请太太打发人过去接她们过府来消暑的,只是因这回身子不好,恐又要往后推了。”王嬷嬷笑道:“嗳哟,日子还长着呢,横竖又隔得近,亲戚间走动也方便得很。”
宝玉自和王嬷嬷说了一会子话,王嬷嬷告辞去了,且说宝玉自挨打之后,巴得姊妹们多多的过来与他说话解闷儿,薛姨妈家倒是有两位极好的姊妹,又都识文断字的,只是偏他们府上与家里走动得极少,先时宝玉还兀自纳闷了几回,这样至亲的骨肉,为何老太太并太太提起都淡淡的,只是这话又不能对着林妹妹讲,唯恐她听了还要多心。
正这样半睡半醒时,屋里帘子被打起,那宝玉闭着眼睛以为是院里哪位姑娘进来了,便只管说道:“我身子乏了,且眯一会子,姑娘别处坐去罢。”那来人说道:“你白日睡得多了,夜里又该睡不着呢。”宝玉听了是林妹妹的声音,连忙睁开眼一看,果然站在门边的正是林黛玉,只见她穿了一件家常罗衫,头上松松得挽了个发髻,上面只插着一支玳瑁云纹簪,手里正拿着一把团扇,宝玉见了便微微起身道:“外面正是大日头的,劳动你又过来瞧我,谁跟你来的?”说着又对外喊道:“袭人,林姑娘来了,也不见你接一接,快倒茶来。”
林黛玉连忙摆摆手道:“我问了外头小丫头,说是袭人往舅母院里去了,晴雯正在歇中觉,喊她起来做甚么。”宝玉听了便皱眉道:“麝月,秋纹等人怎的也不见?想来是我惯的,如今越发懒了,家里来个客人连个倒茶得也没有。”
黛玉道:“我难道是为了来吃茶?不过是和你说说话罢了。”说着又看宝玉歪着身子,便道:“你只管爬着身子,又起来做甚么,仔细又扯着伤口又要嚷疼呢。”宝玉听了便依言又伏在枕上,林黛玉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上问道:“你身子疼得可好些了?”
宝玉笑了笑,便回说:“能得你一句问候,我身上十分的疼便去了五分!”林黛玉脸上一红,用扇子指着宝玉啐道:“通没个正经的,我与你好好说两句话就要来打趣人呢!”宝玉笑着说:“我没打趣你,我都说得是真的呢,平日妹妹三五日的不与我说话,叫我摸不着头脑,如今挨了老爷一顿打,倒要妹妹日日惦记着,又时时亲自过来与我说话解闷儿,我倒巴不得伤好得慢些呢。”
林黛玉瞪了宝玉一眼说:“你再混说,我可恼了!”宝玉见黛玉果然要恼了,连忙讨饶,黛玉便问:“我进来时听小丫头说今日薛姨妈家里打发人过来瞧你,又特特叫人送药来,瞧她家里这样急切切的,当真是亲姨妈呢。”宝玉听了林黛玉所言,只管装作不知的回道:“甚么亲的干的,我都不知,只她家里送来的药倒极好。”
林黛玉咬着下唇吃吃的笑了两声说道:“你不知我可都知道呢,前儿还听园子里的周婆子说呢,薛姨妈家的宝姑娘,相貌生得世间少有,家世一等一的好,性子又再温顺不过,身上戴的一把护命金锁,又有和尚说过,是专要捡有玉的方能相配呢。”那贾宝玉听到林黛玉又提起这金玉之说便道:“你只管说,等明儿我好了再不饶你的!”
那林黛玉见宝玉要恼了,果真住了嘴,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自散了,且说周瑞家的陪着薛家的嬷嬷去看了一回宝玉,又亲自将人送出去便又折回王夫人院里,彼时王夫人因这几日宝玉挨打的事闹得精神有些不振,正歪在榻上歇着,她见了周瑞家的进来便问道:“薛家打发来的人已打发走了?”周瑞家的回道:“走了,他家送来的棒疮药都已交给袭人收好了,那外涂的宝二爷抹了一回说是比太医院开得好些,已不像前几日似的火辣辣得疼呢。”
王氏随意问了几句看起来便有些乏了,周瑞家的见此便问:“太太,我怎么恍惚听说宝二爷挨打还跟薛家的蟠大爷有些干系呢。”王氏听了便睁开眼望着周瑞家的道:“你在外听到什么消息了,宝玉素日不跟薛蟠往来,这却是从何说起?”周瑞家的听说便道:“我也是问了宝二爷身边的小厮茗烟才得知,那日二爷与卫家的哥儿一起出去吃席时也有薛大爷,次日忠顺王府的便到薛府去寻那琪官,也不知薛家说了甚么,转眼儿忠顺王府的便寻上咱们府上来了,又兼之那院里环三爷在老爷跟前挑三拨四的,这才招得一顿好打。”王氏听了,果然脸上现了怒色,只是她半晌没有作声,便是连周瑞家的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因此只能一旁垂手立着。
王嬷嬷回了薛府自去跟王氏复命,王氏听说宝玉挨打是因着那忠顺王府的戏子琪官的缘故,便默不作声,一旁的宝钗自是知道宝玉挨打的前因后果,只是这世却不知怎的薛家也牵扯上忠顺王府,并且薛谦急着要将薛蟠送到缅甸去,名头上说的是跟着学做生意,湖广,江浙,川藏到处都有薛家的商号,何必要跑到缅甸去,现在的缅甸在当今的世人眼中几乎还是那未开化之地,薛谦何必要将薛蟠送到缅甸国去,并且薛谦说是怕他在京里惹祸,便是要避祸也远不至此,不知怎的宝钗突然记起原著中秦可卿去世,薛蟠送给贾珍的那副樯木棺椁,又说: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宝钗只觉耳边嗡嗡直响,后世很多很学家都曾考证过薛蟠所说的这句话,又论起义忠亲王老千岁与四大家庭的落败关系,那薛谦虽是个商人,只是他的政治敏感性肯定已经觉察出什么了,此时薛谦突然让薛蟠离去,定是跟这义忠王或忠顺王有关的。
果然,几日之后便听说忠顺王府寻着了那琪官,到底后事如此,宝钗就不得而知,只是这几世薛谦便拘着家里下人无事关好门户,有亲友来寻也不见,那薛谦这几日也不外出,在家里督促着薛蟠收拾了出行的衣物便挑着日子要走,王氏也不知怎的,原先还闹着不许薛蟠走,现在又对家人道,迟早要掌家的,早些跟着出去历练也是好的。
七月十三日,正是出行的吉日,薛译并薛蟠带着几十护卫便要乘船南上往缅甸国去了,听说一同去的还有安国公府上的国公爷顾耘亦要同去,因路途遥远,且去了便是经年不见,宝钗坐了马车跟着一同去送薛蟠,到了码头,只见江里泊着一艘大船,那请的挑工正赶着将行李往船上搬运,正忙碌间,只听外面一个男声喊了一句‘国公爷来了’,只见后面有马蹄声响起,一时,便有几个人翻身下马朝着薛谦走去,薛谦亦迎了上去,宝钗还未细看,只见莺儿‘呀’了一声说道:“姑娘快看,那是上回在上若寺借伞的男子。”宝钗一惊,下意识的挑起帘子一看,为首的正是那日看起来很凶悍的男子,这时,那男子不知怎的突然往宝钗这头看过来,不知怎的,被那锐利的眼神一看,宝钗浑身顿时僵住,香菱低声惊呼一声道:“姑娘怎么将帘子挑起来了。”说着赶紧将帘子放下。
那宝钗吓得心口直跳,又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暗骂道;好歹也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各种男人见得多了,怎么被一个男人看了一眼就吓成这样了?虽如此骂了自己几句,只宝钗到底也不敢再往外看了,只心道,原来他就是那传说中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安国公,头先几次听说他的名号,竟不想这样年轻。
又说码头上,挑工将行李都装上船后,薛谦对着弟弟薛译并薛蟠道:“要说的话,前几日在家里都已说尽了,只在外头各自仔细身子小心行事。”薛译与薛蟠含泪跪下向薛谦磕了一个头,薛谦将他俩扶起道:“你们安心,家里自有我在!”
薛谦转身又对立在一旁的国公爷顾耘拱拱手道:“国公爷,家弟并犬子还要多托负你照顾。”想来那顾耘也不是多话之人,只道了一句;“先生客气了。”便不再多话,薛译并薛蟠又在马车外隔着帘子与王氏并宝钗说了一会子话,自有人催着上船,一行人上了船,只待船行远了,薛谦才带着家人回城。
------------
45第46章
转眼又是三个光阴,彼时薛宝钗已经长到十五岁,却说这三年里薛译与薛蟠因家中生意长居缅甸国,头先由安国公顾耘牵头开采缅甸国的玉石,金矿,银矿,如今已在缅甸国打稳了基石,这一二年缅甸国战事稍平,薛家又将布匹,药材,瓷器,漆器,茶叶等物贩到缅甸国去,利润着实惊人,前几月薛蟠来信,因朝中有禁海令,商船不得出海,此一条便禁锢了多少商家,而缅甸国有专门的商船可通东洋,南洋,西洋等国,若将天朝的绸缎,瓷器等物贩卖出去,可值千金,再者因这两年朝中局势渐稳,薛蟠不日将要动身回京。
正月二十一日,正是宝钗十五岁生日,此日又是宝钗及笄礼的正日子,这日薛谦正在上房与王氏细说宴客的事议,原是宝钗礼笄这日需几位妇人做有司与正宾,恰巧王家回京述职,便有王子腾之妻杜氏与荣国府里的王夫人来担职,前几日王氏已打发人递了贴子过去,只等正日这日便上府来。
两人商议一会子,外头便有人回报安国公来了。王氏听后诧异问道:“这安国公几时回来的,如何没听提起?不是说由他总司缅甸国的金银矿石生意么,一时回来可不是有甚么变动?”
薛谦听了说道:“正是这几日才回京的,他本是当朝三公之上的正一品抚远大将军,又有圣上亲封的国公爵位在身,原先会南下缅甸国便是因朝中党派纷争,这两年今上铁腕手段肃清了不少派党,他还留在缅甸国做甚么?昨日他府上投了贴子过来,说是今日要家来,我一时事多,竟也忘了提起。”王氏听了仍有些疑虑,便道:“原先因去缅甸国开矿,老爷倒与他结识了,那缅甸国的生意他自是能照应咱们家几分,此时他回京,今上必要派别的官吏驻过去,只怕一时又要重新疏通关系。”
薛谦听后笑了笑道:“大可不必担心,一则户部挂名的官商只咱们一家入股了缅甸国的矿石生意,想来那新驻的大员过去了诸事不知,到底还要多靠着咱们家一旁协助,二则虽名义上咱们家是入股的,只那矿石生意到底还是朝里占大头,咱们不过沾那么一星半点,这两年倒主要还是布匹,药材生意为主,三则金银矿石是国之基本,蟠儿来信说缅甸国战事已平,想来这矿石生意也不过三五年就完了,我们只顾好我们自家的生意也就是了。”
王氏素来知道薛谦心中是有成算的,见他诸理都已划算好便放下心来,只对着薛谦道:“既如此,你快些过去罢。”说着便命人取了薛谦见客的衣裳,一时,薛谦换衣完毕便往书房去了。待进了书房,果真见那黄花梨透雕鸾纹交椅上坐了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吃茶,只见他头戴头束发金冠,身穿一件石青色刻丝白貂皮袄,底下蹬着皂底官靴,再看他面上无须,两道飞眉入鬓,双目如炬,生了一张薄唇,并不似时下一般男子带着一团脂粉气,又因长于内廷,身上自是气度不凡,一旁陪着说话的是薛谦的长随薛松,那顾耘与薛松说话虽周身带着一股威严之气,只是丝毫不见半分倨傲。
薛谦踏步进去了,嘴里连说怠慢,因薛谦挂的是五品同知的闲职,那顾耘见了他也是称呼薛大人,薛谦在他面前倒要称呼下官,两人彼此见了礼,又分宾主坐下,薛谦又着人上了一遍茶便问道:“国公爷是几时起的身,路上可都顺利?前儿听了国公爷回京,原想着上府拜见,只私心想着这几日府上必定事务繁忙,索性过几日再上府去叨唠,不想国公爷倒先上寒舍来了,真真罪过!”
那顾耘看着薛谦回道:“去年冬月十八日动身的,一路都还算顺当,起身时令郎托我带了东西,说是给令嫒及笄的贺礼,我怕误了日子,到了湖广时着实赶了十几日路,好容易回了京里,又即刻着人上府里来打听了,说是令媛这月二十一日的好日子,好在还未耽误。”
薛谦听后立时便起身向着顾耘拱手说道:“这孽障如今越发不知礼了,倒劳国公爷还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顾耘回道:“无妨,两地来往本就不便,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倒是难为他一片拳拳之心。”
那顾耘将手中茶碗放下,看着眼前之人,禁不住回想起三年前他亲送薛蟠外出时的情景,听说那薛蟠在家时便不喜念书,到了缅甸国果真犹如入水的鱼儿,不过一年时光便将缅甸语学会,又跟着缅甸国的传教士学会了西洋话,平日最爱寻摸一些新奇玩意儿,顾耘虽与他隔了辈份,但两人还算走得近。
先时圣上会从户部皇商中找薛家入股,一则是因薛家早年与缅甸国有生意往来,二则朝庭不知缅甸国势局,便要找薛家试水,这薛谦果真是个有手段的,明知出国开矿之事非同小同,竟力排众议应下了此事,立时便得了圣心,头一年薛家出银子寻矿,别人不知,顾耘却心知头一年他家净亏上百万银子,待开始出矿时由朝中占大头,在矿石上薛家占的一些小利还不够回本,这薛谦索性直接丢开矿石生意,由朝里直接接手,自家专贩货物往缅甸国去,圣上承他情意,与缅甸国通商之事,由他薛家总司,不过一二年时间,不光回了本,更是赚个盆满钵满,如今天朝几大商户之中除了晋商郑氏,便是这金陵薛家了。只一头,薛家与金陵另外三家是世族,贾王史三家是八公之后,圣上自登基以来便颇忌讳这四王八公,好在薛谦还算有些远见,这些年来与贾王史三家除了寻常的亲戚走动外,旁的倒不大牵扯。
薛谦回想起先时薛蟠来信所提海禁之事,略顿了顿,便对着顾耘拱拱手道:“下官心中有一事顾虑许久,倒要向国公爷讨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讲不讲。”
顾耘听后便道:“薛大人但说无妨。”
薛谦正色回道:“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我薛家沾了朝庭的光,与缅甸国通商占了先机,虽养活了家人,却心知为商一事终究不可一家独大,且不说晋商,徽商,浙商,闽商各个都有数百年的望族,然则一个小小的缅甸国哪里能容下这么多商户,我先时听犬子提起那海上各国贸易繁荣,更有那佛郎机不远万里航行东来,只为求我天朝丝绸瓷器等物,可见其中利润之大,若是能将我天朝之物贩到海外,不提为国库所增税银,便是我天朝威名也能传播四海。”
顾耘听后半晌不语,而后严肃说道:“薛大人可忘了圣武皇帝十六年,倭人强登台州屠了全城人,圣武皇帝将倭人阻在海上,又下了禁海令,便是为了防倭人与洋人觊觎我天朝富庶。”薛谦听后脸色一僵,连忙告罪,正心中失望不已,那顾耘顿了一下又道:“我深知薛大人心中所想,先帝爷时便有意开放海禁,户部陈之安上书请奏开放港口,一时朝上众臣纷纷上书弹劾陈大人,先帝爷大怒,一日便罢免了二十一位大臣,只敌不过天下举子联名上书先帝,直斥陈大人此举祸国殃民,竟生生逼得陈大人辞官才罢,终究那开放海禁一事也不了了之。”
薛谦对着顾耘道:“下官见识浅薄,不比国公爷思虑长远。”
“薛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朝中之人若论眼光长远的,难有几个能比薛大人,我虽与行商之事不比薛大人内行,却也深觉一味的闭关锁国不是正法,然则开放海禁不是小事,一旦开放海防,驻军都要思量,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顾耘想了想,又对薛谦道:“前年我跟令郎乘船前往濠镜,与我感触颇深,那濠镜前朝时便有佛郎机人借住,去时那处俨然已成了佛郎机国,虽是一个小岛,岛上各国贸易往来,着实令人惊讶,更有浙闽之地的商人不惜冒着性命之危将货物贩到岛上去,依此来看,其中利润可见非同一般。”
然而与那商机相比,顾耘更看重的却是佛郎机人的巨船,那泊在海上的几十艘巨船都长宽四五十丈,船上又配了红衣大炮,又听当地人说正因有了这巨船,佛郎机人便自称作无敌舰队,顾耘便暗想,若假以时日,那佛郎机人不满足一个小小的濠镜,若要上书我朝开放港口又当如何,若圣上不允,佛郎机上强行登岸,朝庭并无海军建制,又能否挡得住佛郎机人的巨船大炮?一思及此,顾耘便心中暗道;此事需上书向圣上细究才是。
顾耘与薛谦又略说了一会子话,顾耘忽然正色对薛谦道:“这几年我不在京里,官场上的事也不大通了,只听说去年王子腾王大人旋升九省都检点,薛大人家送了一架金玉满堂琉璃屏风,往来得见了都称赞不已。”
薛谦听了惊出一身冷汗,去年王氏娘家哥哥王子腾旋升九省都检点,薛家送得贺礼里其中有一件便是一架金玉满堂琉璃屏风,这琉璃屏风原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不想连这日都被顾耘知晓了,便道:“寻常富贵人家用玻璃的已经少有了,薛大人素来是个谨慎人,怎的便不知那琉璃屏风是前朝宫里的东西,非帝王不能用,薛大人送了这么一件东西给王大人,叫御史知道了,必要参两位大人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此事虽可大可小,只还需做个定夺才是。”
薛谦连忙双手垂立站起来对顾耕说道:“多谢大人提点,原是家里一间铺子里收上来的,下官眼拙,并不识得那件东西,便将那琉璃屏风当作贺礼送了上去,不是大人提醒,只怕给王大人也要惹祸呢!”
顾耘哪里在乎薛谦是否有眼拙,只看他于此事的立场上便放了心,只一旁垂头吃茶不语,薛谦暗暗瞧了顾耘一眼便试探得说道:“下官深知失职之罪,那屏风既已送出去了,明日便书信给王大人将此事说明,再上折子给圣上送罪。”
顾耘听后,将茶碗放到一旁,道:“薛大人是明白人,此法甚妥!”
薛谦一见顾耘的反应,心中顿时便放下来,原先四王八公是圣祖皇帝封下来的,如今几代过去了,关系盘根错节,今上又最是忌讳,薛谦原先离了旧族,又疏远贾王史三家,便是怕被带累,不想一时不慎,差点埋下祸事,幸得顾耘提醒,因此心中对他甚是感激。
顾耘坐了一会子,便要家去,薛谦亲送顾耘出了二门又道:“小女二十一日及笄礼,国公爷不嫌弃的话请来观礼!”
顾耘一顿,不知怎的记得三年前薛家送薛蟠出行时在那码头时匆匆一瞥时的那张面孔,虽只是一瞬,只却不知怎的,竟记忆犹新,薛谦见顾耘不语,只当他为难,正要开口时,那顾耘便道:“薛大人不必客气,到时我必定亲自登门来道贺。”
送了顾耘离去了,薛谦的小厮来回话说兰海回来了,原来兰海本是薛蟠的小厮,三年前随同薛蟠一道往缅甸国去了,此次薛蟠打发他先随着安国公回来,至天津时安国公先快马赶回京里,只留了家人并兰海在后压车,因此才迟了这几日。
薛谦着人叫兰海进来问话,那兰海进来先恭恭敬敬得给薛谦磕了三个头,说道:“小人是今日早上才到的,才刚听说老爷正与安国公说话,不敢来打扰,一直候在外头等着老爷问话。”
薛谦便问道:“太太那头了你来问话没有?”兰海回道:“还不曾。”薛谦又问:“你二老爷并蟠哥儿在缅甸国一向可都好。”兰海忙说:“二老爷并大爷一向都,这回还带了信回来了,已送到太太那里,走时大爷还跟我说,这几年不在老爷身旁尽孝,要我代大爷给老爷磕几个头呢。”
薛谦笑骂了几句;“作死的奴才,这几年少了家里约束,只怕你们几个素日要勾引着蟠哥儿淘气了!”兰海连忙作了几个揖,陪着笑说道:“老爷不知,连二老爷并几个掌柜的都说了,咱们家大爷这几年长进不少呢,前年正是大爷去濠镜与洋人谈的生意呢。”
那薛谦又细问了一番,便叫长随赏了兰海东西,又说;“这几月你在路上也辛苦了,且回去与你老子娘说说,过几日我再找你来问话。”兰海欢欢喜喜的道了谢,自领了东西去了。
------------
46第47章
自兰海走后,薛谦深忧那琉璃屏之事,便先写了一封信着人送去王子腾府上,便自去往内院去了,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薛谦背着手进了屋里,见屋里放着几个大箱子,王氏和宝钗正坐在炕上,一旁的薛蟪正在读信。
宝钗见薛谦进来,连忙起身迎上来说道:“哥哥来信了。”薛谦点点头,踱步坐到王氏身旁,又看她眼眶红红的,想必是接了蟠哥儿的信的缘故,薛谦转头对宝钗道:“这是你哥哥特地送回来的贺礼,都打开来瞧瞧有些甚么合心意的东西没有?”
一旁的婆子自开了箱子,左不过是些宝石,衣料,香料等物,倒都是少见的,只是这一二年薛蟠自缅甸国带了许多各色新奇宝石,所谓见多不怪,宝钗自是不稀罕,只是听说薛蟠为了不误自己的及笄礼,特地托安国公带回来的,因此心中十分感激,一旁的如意清点一番说道:“可见大爷是有心的,送给姑娘使的贺礼都是上等的,花样也都是新的,另外还专门送了一箱子宝石,说是给姑娘留着,自己喜欢什么花样的,再找人去打呢。”
宝钗笑了笑,挨着王氏坐下说道:“亏哥哥现在没有娶嫂子回来,若嫂子家来了,见家里这样贴我这个女儿,只怕该恼了。”王氏听后不以为然的说道:“莫说蟠儿还没有娶媳妇,便是以后娶了媳妇回来也无碍。”说罢,又拉着宝钗的手道:“女儿生来是家里的娇客,不过在家里享福十几年,待嫁了人便要去别人家受罪去了,我如今只生了你一个,不对你好难不成还对那外三路的人好?”
薛宝钗听了心内一热,她自本尊三四岁的时候穿越过来,那时王氏时时将她抱在怀里爱抚,只因那时直觉这人不是她的身生母亲,心内下意识的便有些抵触,直长到了六七岁才肯真正亲近王氏,如今听了王氏这一番话便有些动情,便红着眼圈偎着王氏道:“能做妈妈的女儿真是我一生的幸事,若以后嫁了人再没人这样疼女儿可怎生是好?”王氏听了便正色道:“人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我并不如此想,女儿跟儿子一样都是为娘的怀胞十月所生,以后你便是嫁人了,但凡受了委屈也自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宝钗听了越发感动,一旁王氏的嬷嬷本是原先从王家出来的,素来在王氏面前还有些脸面,便凑趣道:“我瞧着太太这几个姊妹,自荣府的大姑娘,并几个远嫁的庶小姐算起,还是太太是最有福气的。”王氏听了便笑道:“嬷嬷说笑了,旁的姊妹都不算,只荣府的大姐姐,如今女儿在宫里是贵妃品级,说不得以后还有大富贵呢!”
嬷嬷陪着笑说;“荣府的大姑娘虽说有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只那贵妃娘娘前头还有个皇后娘娘呢,且听说他家大哥儿早亡了,好容易有个小哥儿如今长到十三四岁了,因自小养在老太太身旁,娇纵得了不得,谁知以后是个什么样儿呢?再瞧咱们家,如今哥儿和姐儿都极有出息,便是最小的蟪哥儿又爱读书,少不得以后要给太太挣个诰命回来呢。”
王氏看了一眼对面的薛谦,不禁又想起初来薛家时的情形,那时她从京城远嫁金陵,陪嫁的下人都暗地说她嫁的不如姐姐,姐姐所嫁的贾家是侯门公府,她所嫁的薛虽说富贾一方,然而终究是商人出身,到底比不上荣府,兼之又听说他家中老爷刚逝,只余下兄弟两人,尚不知是否能保住祖宗家业,待洞房花烛夜初见薛谦,见他谦和有礼,又最是温柔体贴,原先便是有三分的不愿意,此时也十分愿意了,果然日后二人相处非常和谐,薛家人口简单,且家里哥儿姐儿都是她嫡出的,她还有甚么不如意呢。如此想来王氏便觉心内很是熨帖,便笑着对嬷嬷说道:“诰命也不敢想,只指望着这几个一世平安喜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薛谦正在看薛蟠的来信,听到王氏如此说,便放下手中的信说道:“蟪儿读书近来大有长进,将来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不成问题,你且安心。”
王氏心里越发得意,一时,宝钗记起薛蟠送来的贺礼当中有一箱是专给薛谦的,便叫人拿了进来,宝钗见是一个四方锦匣,薛谦打开来一看,笑道:“竟是西洋火器,也难为蟠哥儿从哪处弄来的。”
宝钗凑过去一看,见那四方锦匣内放着两把火枪,便心内暗道;听说薛蟠与安国公曾从缅甸乘船往豪镜去了,那豪镜就是古时的澳门,明清时澳门上便盘踞着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想来这火枪是从洋人手中弄来的,薛蟪因从未见过火枪,便也凑过来好奇的看着薛谦手中的东西,问道:“爹爹,这是甚么东西?”薛谦看了薛蟪一眼,笑道:“这是你哥哥从洋人手中弄来的东西,叫做火器,威力十分厉害,在很远的地方朝人射击便能将人至死。”
薛蟪听了大惊,便道:“如此说来军队若人人有这样一支火枪便能所向披靡了?”薛谦笑道:“哪里就这样容易?这火器本是西洋造的,只因制造工艺非常复杂,便是西洋国的军队也不能人手一把火器。”停了停,薛谦又对薛蟪道:“说起来,这火器里面的火药术还是宋朝时传到国外去的呢。”
薛蟪便自语道:“怎的咱们便没有造成如此厉害的火器呢?”一旁的薛谦刚要说话,薛宝钗想起前世时看到一句话,便笑着说:“因为咱们只想着用火药造烟火去了。”
王氏也不管什么火药烟火,只听说这火器如此厉害,连忙对薛谦说道:“这样厉害的东西,老爷千万好生收起来,莫叫小儿寻着了惹祸呢!”薛谦便唤了身边的小厮来将匣子送到书房里锁起来,又对王氏道:“蟠儿如今这几天便要启程回来,你诸事都安置妥贴不曾?”王氏正在听茶,听了薛谦的话便说道:“还要你说?早已经安置妥贴了,只等蟠儿回来瞧了便是。”
原来自去年秋天圣上潢山围猎回来,京里局势已平稳了许多,薛谦便休书过去叫薛译并薛蟠家来团聚,另一层是薛蟠长至十七岁,已到了娶亲的年龄,王氏已看定了一家,便是京里户部正五品员外郎韩涉之女,韩氏年方十六,只因为其母守了三年孝,便拖到如今还未许配人家,韩家虽不是甚么名门望族,只王氏打听得韩氏模样品性都是出挑的,她两个嫡亲哥哥领的都是实缺,今天上元节王氏打听得韩氏要到上若寺烧香祈福,便带了宝钗也同去祈福,装作意外初识的样子,见了韩氏果然行事大方,王氏心内十分喜欢,暗暗遣人到韩府去打听,韩涉心内也十分愿意,现在只待薛蟠回来便上门求亲。
又过了几日,王子腾回了信,又着人将那架金玉满堂琉璃屏风归来,薛谦便递了折子,自陈罪状,又将琉璃屏风献上,不想今上仁慈,只道薛谦是无心之过,不值一提,此事便就此揭过。
正月二十一日,正是薛宝钗及笄的日子,一大早天刚亮,宝钗的嬷嬷李氏便唤人点了灯,宝钗听了响动,便探起身来撩开纱帐问道:“天亮了?外面东西都备下了。”莺儿过来将帐子挂起来,又从一旁的文杏手中接过热茶服侍宝钗漱口,宝钗漱了口望着窗户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说道:“天瞧着已经大亮了,我可是起迟了。”莺儿道:“不慌,现在还早得很,只因昨儿夜里下了整晚的雪,此刻外面的雪只怕厚得很,我已吩咐婆子将咱们院子里的雪都扫了。”宝钗道:“扫了做甚么,留着看看雪景也是好的。”莺儿听后笑道:“今日家里客人必定很多,恐怕跌了脚倒不值,姑娘若想瞧雪景,明儿在咱们园子里和琴姑娘一道在松柏轩赏玩岂不好。”
宝钗也不过随口说说,一时有小丫头捧了洗脸水来,宝钗洗漱罢后便坐到梳妆台前由香菱给她梳头,香菱拿了梳子对宝钗问道:“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姑娘想梳个甚么头?”宝钗听了,不免好笑,说道:“你昨日跟莺儿商量了好一会子,怎么又问起我了?就梳个同心髻便是。”香菱说:“我昨夜里暗暗暗想了解,姑娘今日穿的衣裳配着同心髻倒不好瞧。”宝钗说:“那便梳百花髻。”
------------
47第48章
香菱便给宝钗梳了一个百花髻,又开了妆奁盒子,问宝钗:“姑娘今儿想戴甚么头面?”宝钗看了一眼妆奁盒子盒,说道:“前儿太太不是送了一套翡翠的么,戴那套就是了。“香菱说:“那翡翠成色倒是极好,只是今日礼服的颜色配这套翡翠头面显得压不住,不如这套金累丝的相宜。”
宝钗说道:“既如此,用这套累金丝的。”香菱听了,便给宝钗戴了这套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又从匣子里挑了支汉白玉珠英彩胜簪,并配了一对金丝圈重珠耳环,香菱笑着说道:“姑娘平日便不喜欢头上戴得沉甸甸的,插了这支白玉簪子,倒也不俗。”梳完之后,一旁的嬷嬷李氏对宝钗与香菱说道:“今儿姑娘好日子,头上就插这么些东西显得单薄了些,瞧着再添些甚么罢。”薛宝钗心道今日家中必有很多贵客临门,若往日家常打扮也就罢了,今日插戴得少了恐怕惹人笑话,便亲自打开匣子,又挑了一支汉水纹青金钗插上,两臂上戴了金绞丝虾须手环,待头上打扮妥当后,宝钗又装了新裁的衣裳,只见上首是一套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下身是一件鹅黄色线挑洋绉裙,腰间挂着玫瑰色络子结得比目鱼玉佩,又有一应的荷包,香袋,寄名符等物,因今日雪大,青梅又去寻了一双油面鹿皮的短靴子,待穿戴齐整后,莺儿赤金盘螭项圈来,上面挂的正是宝钗从不离身的金锁,宝钗戴了金锁,文杏便端了一盏杏仁茶来,红梅接了过来试了试,便递到宝钗面前道:“太太那房里开早饭还早的很,姑娘这么早过去,等会子必饿了,且点吃子东西垫垫罢。”
宝钗接了过来,不过吃了两口,便搁到一旁,宝钗又问道:“今儿家里想来有不少客人,咱们院里东西都预备下来了没有?”红梅听了笑道:“姑娘放心,早已准备好了,我前儿已经跟大厨房里借了秦嫂子,宋嫂子两人专在咱们小厨房里煮煮面,等会子吃了早,大爷,二爷,三爷并琴姑娘院里的丫头们民是要来给姑娘磕头,咱们留她们吃寿面就是了。”
宝钗又去看了外间早已备下的果子茶点,便有莺儿拿了一件大红羽缎面鹤髦与她披上,家里只留了青梅,红梅看着,宝钗与李嬷嬷,莺儿,香菱并一众的媳妇婆子准备往王氏住的颐华院去请安,出了寄春轩,宝钗这才见满园已是白雪皑皑,路上早已有婆子将雪扫净,宝钗手里提着一只暖炉,又穿了大髦衣裳,倒不大冷,还未出园子,宝钗闻到一股清冷的暗香,便立住了脚步问道:“这是甚么香?”香菱听了笑道:“这样的时节,也只有梅香可闻了。”宝钗想了想,说道:“我想起来了,前面钟水亭旁边可不是栽了几株梅树么,这里离钟水亭不远,想来正是那种的梅香了。”莺儿笑着说:“前几日路过还是花苞,不想一夜就全开了。”
宝钗见这里离钟亭不过几步路,便对一旁的文杏几个小丫鬟说道:“冬日里也没甚么花儿插瓶,你们去折几枝红楼送到各院里去赏玩。”文杏应了一声,便领了几个小丫头往钟水亭去了,不过片刻,薛宝钗远远看见丫头手中每人拿着一支半尺来高的红梅,映着白雪倒是分外好看,宝钗对那几个丫头说道:“往二太太,大爷,二爷,三爷并琴姑娘房里各送一枝红梅去。”说罢,又亲自挑了两枝说要送到王氏院里去,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宝钗到了颐华院,两个扫地的婆子正在铲雪,见宝钗进来了,忙垂手立在一旁,廊下王氏的丫鬟红豆正在倒洗脸水,见她们乌映映一群人进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扶着宝钗的手道:“姑娘今儿来得格外早!”
宝钗边走边问;“今儿我生辰,特特儿早些过来给太太磕头,太太起了没有?”红豆笑着回道:“已经起了,此刻正在梳头呢。”红豆打起帘子让,宝钗走进了里间,迎面扑来一股暖香,屋里点了几盏玻璃海灯,王氏贴身的几个丫鬟正在服侍她梳洗,因昨日薛谦歇在王氏处,此刻正歪在榻上看王氏梳头,红豆跟着进来轻声说道:“姑娘来了。”
王氏回头对宝钗说道:“时辰还早得很,你怎的这会子就来了,看冻着你!”宝钗笑嘻嘻的道:“不冷,出门时穿了新做的大髦衣裳。”说罢又过来跟薛谦请安,宝钗道:“今日路过园子,闻到梅香,又听丫头们说园子里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特折了几枝送给爹爹妈妈插瓶。”宝钗说完,莺儿和香菱各执了一枝梅花进来,王氏见了,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儿,还有谁似你这般有心。”说着,又叫丫头寻了两个美人耸肩瓶来插花。
宝钗陪着薛谦赏了一会子梅,薛谦笑着对宝钗说道:“先时老太爷不喜梅花,家里原没有梅树,还是老太爷的上司送了几株过来,老太爷碍不住情面,勉强将这几株梅花栽在钟水亭,有一年冬下里也似今日这般下雪,我和你二约了几个同族子弟一同赏梅看雪,竟不知被老太爷知道了,将我叫过去好生数落了一顿,直斥我等是一群附庸风雅之辈。“
薛宝钗听了奇道:”历来读书人多赞梅花不畏严寒,临雪傲立,怎的老太爷竟会不喜梅花?“薛谦笑道:”我原也是如此想,直至有一次看到老太爷画了一幅梅图,便好奇问出来了,才知老太爷并不是不喜梅花,而是认为梅树开花寂寞,此花最是孤芳自赏,只应长在山野无人之处,而不应长在闹市任人亵玩!“。宝钗笑了笑,说道;“女儿虽不敏,只是却不大赞同老太爷的意见。”薛谦转头看着宝钗说:“你且说来听听。”宝钗正色道:“不知从何朝何代开花,便给花冠上名号,譬如梅花称之清客,兰花称之高洁,牡丹称之骄傲,菊花称之坚贞,然而花原是没有情感的,它愿开便开,以花唯人本是人自作多情。“
薛谦说:”你这番说辞虽有些新鲜,不过你细细想来,历来我们将山当作父水当作母,难道不是山水养育了我们么?照你这样说这些山水也是死的?你需知山会动,水会枯,她们原并非无情无感,再看这梅花,不与百花争艳,不似柳絮随风舞,也不学桃花逐水流,真不愧她清客之名。”
宝钗心道;是了,她虽穿越到宝钗身上已经十多年,但是毕竟还是个现代人的思想,总会拿自己的思维去与古人相比,薛谦见宝钗不作声,便又说:“再说了,少了这些花名,只怕世上要少多少诗词著作了!”宝钗对着薛谦福了福身,笑道:“爹爹此言甚是!”
那一旁已经打扮好的王氏见他父女俩说的热闹,便道:“我不管甚么梅花牡丹的,有闲情你们自找日子去说,只是今日怕没有空儿的,快些收拾了用早饭罢。”
宝钗见王氏已经穿戴齐整了,便要给他俩磕个头,又将薛谦与王氏扶到外间上首坐下,自有婆子拿了毯子来,宝钗跪下来向他俩说道:“女儿愚钝,长到十五岁,儿的生日是娘的难日,然而如今一针一线是家中所出,纵有满腔的谢意也无以为报,只请爹娘受我三拜。“说着磕了三个头,又从一旁李嬷嬷手中接了个包袱来,里面是两套送给薛谦与王氏的衣裳鞋袜,皆是她去年亲手所制,王氏亲自将宝钗扶起来搂在怀里,眼圈红红的对薛谦说道:“怎的日子就这般好过?恍忽昨日还是个奶娃娃,今日一下子就长成大人了,再过不久又要出门,细细想来,心里既高兴又心酸。”
薛谦心内也同王氏一样感动,只是他不好说些感性的话,便劝了王氏两回,王氏用手帕试着泪又对宝钗说起她小时之事,三人说了一会子话,外头便说饭已摆下,王氏与宝钗两人携手与薛谦一同进了里间用饭,早饭是一道虾仁粥并一道冰糖百合马蹄羹,并上了一碟红油素肚丝,一碟姜汁白菜,一碟梅花豆干,另上了几道点心,三人饭用了一半,外头又来传话说蟪哥儿来了,不一会儿,便见薛蟪进来了,只见他穿了一件家常衣裳,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王氏心疼道:”我的儿,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这么早过来做甚么?是谁跟你来的,可用了早饭不曾?“王氏又叫了薛蟪的奶嬷嬷来问话,才知他一起就往这边来了,还不曾用过饭,王氏忙又叫外间添碗筷,叫薛蟪一起用早饭。
薛蟪坐下来,对宝钗说道:”大姐姐,今儿你生日,我还准备了贺礼送给你。“宝钗听了奇道:”你平日又不出门,从哪里来的买来的贺礼?“薛蟪听了不大赞同,一本正经的说:”我自己准备的不比外头有心意?“
宝钗连忙讨饶,说道:”有心有心,快拿出来我看看吧。“薛蟪慢腾腾的打开一个包袱皮,只见里面放了一叠手写的地藏经,宝钗接了过来感动的对薛蟪说道:”平日里你要上课念书,难为你抄这么厚一本经书了。“薛蟪脸上难为情的带了点绯红,他正色道:”姐姐喜欢就好!“
一家人吃了早饭,薛谦自到前院去了,因今日家里客人多,王氏说吩咐薛蟪只在自己院里念书便是,又叫婆子好生送薛蟪回去,不一会子,薛二太太冯氏携着宝琴也过来。
------------
48第49章
因今日是宝钗的生辰,前院专辟出一个院子招待男客,王氏与冯氏则在后院招待女眷,吃过早饭,雪已经停了,那薛谦一支虽脱出原族,只那年上京时从族里带出几个子侄,那些子侄媳妇辈的也已过府来了,此刻也在厅里陪着王氏与冯氏说话。
不一会子,严海家的来回话说:“大太太,二太太,韩大人家来了!”严海家的口中所提的韩大人是员外郎韩涉,两家有意结为姻亲,此次宝钗及笄礼薛家也下了贴子,王氏听后,笑着对冯氏说道:“不想倒是他家先到的。”说着又转头问严海家的;“他家来的是谁?”
严海家的回道:“他家来的是韩二爷与韩二奶奶并韩姑娘!”王氏一听韩姑娘也来了,笑着对冯氏道:“你上回未见着韩姑娘,今日也帮我瞧瞧。”
冯氏对王氏道:“不用说,必是的好的!嫂子看定的人还有什么可挑捡的。”另一头,宝钗与宝琴原在偏厅说话,听说韩姑娘来了,宝琴对宝钗道:“上回没见着大嫂子,这会儿她家来了,咱们出去瞧瞧罢!”宝钗听宝琴已经喊上嫂子了,忙低声道:“你可仔细着,等会子冒冒失失的叫错口了,韩姑娘要被你距跑呢!”
那宝琴此刻只想快去瞧瞧韩姑娘长甚么样儿,只管胡乱应着,宝钗又嘱咐宝琴几句便和她随着王氏冯氏一同去院子里,不一会子,又有婆子来回话说韩家一行已经来了,一时便见一群丫鬟婆子拥着两个丽人进了院子,为首的女人梳着妇人髻,穿着一件大红缎子遍地金穿花罗袍,想来便是韩二奶奶,她旁边跟着的一个女子,梳着流苏髻,中等的身材,鹅蛋脸形,五官清秀,身着一件石榴红的素面杭绸袄儿,外面又披了一件玉色云缎披风,见了生人丝毫不怯,端得温柔秀美,此人宝钗先前在上若寺已见过一次,正是韩涉之女韩语蓉。
王氏迎了上去,满脸堆笑的说道:“怠慢了,韩二奶奶与姑娘快屋里坐!”那韩二奶奶笑道:“太太客气了,这么大冷天的劳动你们还在外面等着。”那王氏又客气了几句,一旁的冯氏转头看向韩语蓉,只见她行事大方又温和有礼,便暗道嫂子果然是个有眼光的,那冯氏只管如此打量着韩语蓉,倒将她闹了个红脸,王氏推了推她说倒:“我也知道韩姑娘是个好人儿,你只管这样打量人家,叫人家不知说什么才好呢!”
冯氏收回目光,笑着说道:“京里的好姑娘我也算见过几个,像韩姑娘这样将我家的姑娘都比下去了。”韩语蓉羞红了脸,连忙行了一礼说道:“太太谬赞了。”因外头有寒气,几个在外头说了几句话便要将人引进屋里,正在此时,又有婆子上前来回话说王家太太来了,王氏听了心头一喜,忙要冯氏引韩二奶奶并韩姑娘屋里吃茶,自己且带着宝钗宝琴姊妹俩人接王家人,不过片刻,便见到丫鬟簇拥着一个妇人进了院子,那妇人较王氏看着要大上几岁,头上遍插金银,生得十分富态,想来便是王氏娘家嫂子单氏,王氏见了单氏,几步迎了上前,嘴里急声喊道:“大嫂子!”
单氏扶住王氏的手,也笑着问道:“二妹妹,多年不见,家里一向可好?”王氏眼里流出泪来说道:“原想着从金陵迁到京里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不想我们刚到,哥哥又在外任职,哥哥呢,身子都好?”单氏回道:“你哥哥身子一向都康健,此刻正常外头跟妹夫说话。”说着看着宝钗与宝琴道;“我这是头一回见到侄女儿,不知哪一位宝丫头?”
宝钗听了便站出来,上前行了一礼,嘴里只称‘舅妈’,单氏连忙扶住,又拉着宝钗的手上下打量了半晌转头对王氏说道:“咱们家孩子个个都是好的,倒叫我不知赞些甚么才是。”王氏谦虚几句,便引着单氏进了屋子,彼此见了,又是一阵见礼。
王氏不过陪着几位说了一会子话,陆续便有各家太太家来了,先是陆家太太陆曾氏,后又有京都府尹贺修杰夫人贺太太,京都指挥史范傅范太太,翰林院主事包立轩包太太,各府来宾不一一列举,那荣府太太反倒是来得最晚的。
宝钗跟着王氏一道在外头院子里接王夫人,因本是至亲骨肉,且荣府女孩儿多,那王夫人将家里几个女孩都带了来,荣府一行人进了院子,为首的自然是二太太王氏,后头依次跟着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们,那王夫人头上一套玉石头面,身穿一套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因长年吃斋念佛,不像那侯府中的官太太,倒像个女菩萨似的。
后头的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 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艮袄,外罩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再看贾宝玉,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悬着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那块通灵宝玉。
王氏与王夫人互相问了安,几上小辈也一一上前见礼,宝钗再暗暗打量黛玉等人,她们四人裙袄钗环,皆是一样的打扮,
王夫人进了屋子,着实出了阵风头,因她家几个女孩相貌出众又知书达礼,众人皆是称赞,那王氏见来客到齐便叫外头传戏来了,那宝琴不耐烦陪着太太们听戏,只说园子里雪景很好,宝钗便提议一同去吃茶看雪景,贾宝玉巴不得一声,忙问宝琴:“琴妹妹家园子里景致必是极好的,只单看雪不免乏味,依我的意思不如起个诗社,去年姊妹们在家里办了一个诗社,已有一回海棠社,一回桃花社,只不过我诠才末学,每回都落了第,今日正好下雪,咱们一起赏雪呤诗岂不有趣?不过姊妹们个个都是不栉进士,只怕我又要落第了。”那宝琴性子天真,平日在家本就喜爱呤诗作词,只因家中就她与宝钗两个女孩,就算有心想要起个诗社,只人数也凑不齐,此时听宝玉提议,第一个站出来赞成。
唯独一旁的林黛玉,平日便有些左性儿,只因她身娇体弱,史老太君拿她当做眼珠子一般,家中姊妹自会让着她,此时一见宝玉殷殷切切的对宝钗宝琴姊妹俩便心中暗恼,此时见宝玉提起诗社,便拿起眼角瞅着他笑道:“偏你也好意思拿自己每回落第的事出来讲,须知这里并不是咱们府上,仔细姨妈家的宝姐姐与琴妹妹笑话你呢。”
王夫人正在与王氏并单氏说话,听到黛玉的话心中很是不喜,平日宝玉厮混内帏便是她的一桩心事,再加上今日在座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们,若是传出宝玉常与姊妹们厮混,于宝玉名声也不好,那探春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平日在家中便隐约觉得王夫人不喜黛玉,此时见王夫人正沉着脸低头吃茶,便暗暗向黛玉递了个眼色过去,黛玉不明就里,开口不解的问道:“三妹妹看着我做甚么?”
“无事,你钗子歪了。”探春笑了笑,将黛玉头上的金钗向上拢了拢,又对黛玉与道:“瞧瞧你这张促狭嘴,任是见了谁都要打趣两句。”林黛玉冷笑了一声没有作答,宝钗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对姊妹们道:“起诗社虽好顽,只是今日迟了,又没给诸位下贴子,倒显得不庄重,不如亲亲热热的说会子话,等以后得闲儿正经起个诗社才好。”
宝琴心里虽不情愿,只才刚听说大观园里起社诗的规矩都是头日便下贴子,众姊妹们专门取了诗号,还要置办酒席,真正是十分的雅致,自家如胡乱起个诗社反倒没有意思,因此便勉强答应,又求着宝钗得闲儿定要专定下一日下贴子请姊妹们来家里起诗社,宝钗被闹不过,自然只有应下,众位夫人见宝琴天真烂漫,不免又打趣了几句,气氛这才又热络起来。
因她们姊妹们要去赏雪,王氏连忙打发人去收拾松柏轩,又对王夫人笑道:“瞧着孩子们如今的模样,不免想起咱们小时候,平日但凡有个姊妹家来,也是镇日厮混一处玩耍。”说着眼角不免有些泛红,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又轻吁一口气道:“哪知今日,姊妹们各奔东西,想聚一起也不容易呢。”那王氏只管感伤,王夫人却淡淡的道:“咱们那时虽然也是这样憨顽,只到底还知些分寸,不像现在这些小辈儿,因家里老太太,老爷,太太一众的疼着,等闲人也不敢轻易说一句。”王氏一顿,瞧了贾宝玉与林黛玉一眼,一旁的王熙凤也瞧了一眼林黛玉,便暗自低下头只管吃茶。
不一会子,有婆子来回话说松柏轩已经收拾好,王氏叫婆子好生伺候姑娘们过去,宝玉也要跟着一起过去,王夫人对他说道:“宝玉,我瞧了戏单,今日唱旦角角的是梨园春的嘉官儿,老太太最喜欢她的戏,你留下陪我看戏,回去也好告诉老太太去。”宝玉笑嘻嘻的对王夫人说:“嘉官儿果然唱的好,太太只管请了回去唱给老太太听,只是我难得与宝姐姐与琴妹妹见一面,求太太放我过去陪她们说一会子话。”
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朝着他啐了一口说道:“你只管混在我们女孩儿堆里,还知不知羞了?”说着便上前挽着宝钗的手臂说道:“宝姐姐,咱们只管走,别叫二哥哥跟着。”宝钗看了黛玉一眼,又转头看了宝玉一眼,轻笑一声便留下宝玉领着姑娘们出了院子往松柏轩去了。
------------
49第50章
众位姑娘由宝钗引进了松柏轩,早有一位管事媳妇领了几个女人候着,那为首的因她男人叫薛四,府里都叫她薛四娘,薛四娘见来得姑娘们个个端庄秀美,或是披衣,或是斗蓬,或是髦衣好不齐整,薛四娘迎上前先行了一礼,宝钗问道:“各处点心茶水可都预备齐了?”薛四娘满脸堆笑的说道:“回姑娘的话,都已备齐了。”宝钗四下一望,见屋子里已放了三个熏笼,将屋里熏得极暖和,有那怕热得,已去了外面的大衣裳,众位姑娘们随意落座后,便有丫鬟端着茶水点心送了上来,众人吃了一会子茶便各自说话不提
宝钗坐在主座一边吃茶一边打量来得姑娘们,因韩语蓉行事大方,探春极爱与她说话,不过一会子便要了她随身的荷包来,韩语蓉也爱探春性子爽利,亦接了探春的香袋,另一边的黛玉侧和迎春挨着坐在一边,两人一边吃着茶,不时说上两句话,余者几位姑娘们也自凑到一处顽耍不提,独惜春素来孤僻乖张,便是荣府中也难有几个能与她相处,今日上若寺的明容见宝钗生日,拿了几本《地藏本愿经》来祝寿,因她带了个小徒弟圆慧跟着,又与惜春年岁相当,惜春便叫了她一道过来说话,两人正远离了众人自在一旁说笑。
众人吃了一会子茶,便有丫头在门外喊道:“同喜姐姐来了。”宝钗见是王氏身旁的同喜过来了,便问道:“相必前头此刻正忙的紧,怎么姐姐这会子倒过来了,可是太太有话要传。”同喜笑了笑说道:“正是呢,太太怕姑娘们干坐着无趣,便说今日咱们府里来了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要不要叫两个过来说几出戏来听。”宝钗正在吃茶,听了同喜的话想起红楼梦原著当中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便是讲这些编书人不是嫉妒人家富贵,编出来污秽人家,便是看了这些书看魔了,自己也意想出一个佳人来,往常薛家请客,也时常会请些女先儿来说书,只王氏甚少让宝钗姊妹们跟着听,想来便是怕看多了移了性情。
宝琴听说有女先儿过府里来了摆手说道:“快罢了哟,说来说去总不过那么几个故事,不是佳人才人,便是才人佳人,听来好没意思,倒不如我们姊妹们一处说话来得自在。”薛四娘笑了笑,对宝琴说道:“琴姑娘有所不知,近来打南边新来的几个女先儿跟别处不同,她们因见新说的故事人都不大爱听,便另辟蹊径专讲各地民俗民风,倒极受京里各府太太们的好评。”
宝钗听了大感兴趣,倒不为听她们讲各地民俗,只因古代干一行便是一辈子儿的事,比如铁匠一辈子便打铁,断不可能半路又去干木匠的营生,顿时便觉这班女先儿极有头脑,便问同喜:“这班子都到过甚么地方了?”
同喜陪笑着说:“这我还不曾问过,只听她们说走过许多地方,那京都指挥史范傅范太太本是山东济南人氏,听说她们刚从山东过来,便问起山东情形,才刚还抹了一会子泪呢。”
探春听了转头望着二宝姊妹说道:“往日在家时常感叹自己因是女儿身不得出门领略名川高山,既然这班说书的女行儿善讲民俗民风,倒不如叫她们来说说也算全了我的心愿。”宝琴幼时本就随着薛译遍访天朝各地,听说这班女先儿走过许多地方,便忙叫薛四娘去请,薛四娘应了一声,出门去请女行儿。
不一会子,薛四娘领了两个女人进来,一个身穿秋香色葫芦双福的比甲,一个身穿石青色素面暗纹比甲,这两人三十来岁的年龄,收拾得极干净利落,见了众位姑娘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自报了姓名,两人一个叫慧娘,一个叫英娘,原是亲生的姐妹,宝钗问道:“两位大娘是几岁入的行,善讲什么故事?”慧娘满脸堆笑的说道:“咱们十岁入行,先也都是讲些旧年传说,后因说书也走了不少地方,有不爱听书的,咱们也说说各地风俗。”宝琴抢着问;“你们都走了哪些地方?”慧娘回道:“山东,山西,两湖,两广,川滇都走过,近的也有金陵,姑苏,天津等地。”
黛玉正在吃茶,听两位女先儿到过姑苏一时勾起思乡之情,便说道:“我原是姑苏人氏,劳动两位大娘讲讲姑苏的风情给姐妹们听听。”两位女先儿应了一声,慧娘望着众位姑娘问道:“姑娘们可知苏州最好的扇子是何扇?”林黛玉放下手中的茶盅笑道:“自然是檀香扇了!”慧娘摇摇头说道:“非也,檀香扇只算最有名的扇子,却算不得最好的扇子。”众人的了皆是面面相觑,说起苏州的扇子首推檀香扇,怎么竟还有比檀香扇更好的?探春便问道:“那你倒说说姑苏最好的是甚么扇?”
英娘在旁答道:“是肖扇!”黛玉一笑,对着两位女先儿说道:“可见是胡说,从来不曾听说苏州有甚么肖扇的!”慧娘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扇原是一个制扇高手肖七郎所制,已在苏州六七十年,他姓肖这扇便称作肖扇,肖家住在猫耳胡同,因是家庭作坊,且肖扇做工手艺极其复杂,,一个制扇者需花费六七月才得一把扇子出来,因此才不如檀香扇有名。”
宝钗听她如此赞叹肖扇,便问道:“那你说说这肖扇怎么个好法了?”慧娘说道:“这肖扇取材自苏州黄竹,将竹子制成发丝一般的竹丝,再以经纬编制竹丝,制出的扇面犹如绫绸,因竹丝有阴面阳面之分,那制出的花鸟虫草,人物山水都极其传神,轻扣扇柄,还能听到鼓声。”
宝钗听了不以为道,说道:“依我看来,肖扇如此传神,一则是因它制作精良,二则是因物以稀为贵,便将它传得越发稀奇了。”探春笑着对宝钗说:“大娘既提起肖扇,想来此扇背后定还有甚么故事呢!”
那慧娘恭维了探春几句,便道:“因这肖扇确是牵出许多故事来呢。”众人连忙追问,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肖扇如此了不得的工艺,只怕也要绝了。”林黛玉问道:“这却是为何?”
慧娘说道:“这肖七郎将手艺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孙子名叫肖江,年过四五十岁膝下还无半个哥儿,且她老婆又死得早,只守着两个姐儿过活,因他一生别的都不会做,只会制扇,且又不善经营,家里日子勉强糊口,这两个姐儿大的十六岁,名唤肖莺,小的十四岁,名唤肖燕,两个姐儿生得花容月貌,又跟着肖老爹学了制扇手艺,这肖老爹年岁渐高,眼见再制不了扇,又不忍肖家绝技失传,便要为肖莺招一个上门女婿,由她来继承衣钵,那本地有一乡绅姓蒋,早就觊觎肖扇技艺,听闻肖老爹要将手艺传给女儿,便要强逼着纳肖莺为妾,好强占肖扇技艺,那肖莺如何肯干?这蒋家便百般的为难,又设下无数陷阱,不过数月便害死了肖老爹,又抢了肖莺回府,可怜肖莺不堪受辱,触柱而亡。”
一旁莺儿惊叫一声,听到跟她同名的肖莺不得善终便红了眼圈,又问慧娘:“这肖莺怎得如此傻,先虚应下蒋家,待日后再作打算便是。”
慧娘接着说道:“蒋家见强逼肖莺不成,又要来害肖燕,幸而有好心要提前来报,肖燕这才连夜逃出苏州,她又发誓要为父亲与姐姐报仇,只她一介弱女子,要报仇谈何容易?肖燕便隐姓埋名十年后又回到苏州城,趁机卖身进了蒋宅,又日日小心经营,终于得了主子的青眼,不想主子却要纳她为妾,肖燕忍辱负重答应下来,不过一两年生了个哥儿。”
韩语蓉一听,摇头叹惜道:“这可难为她了,一头是杀父仇人,一头是的孩儿的生父。”慧娘故意停在此处,众位姑娘便猜起了结局,宝琴道:“只怕肖燕要息了报仇的心思罢?”
林黛玉却说道:“我看不像,她既能忍耐十年,岂会因生了孩儿便放下报仇大志。”
众人连催慧娘往下讲,慧娘又道:“那年恰逢当家她过生日,当家人为她过生日,肖燕深觉时机成熟,夜里吃饭时一包毒药下在酒水里,掐杀了自己亲生的孩儿,又趁当家太太熟睡时砍下她的头,那肖燕自觉罪责难逃,转身便投案自首,官府判了死罪,我们去苏州时恰蓬她在菜市口行刑,又听了这肖扇的故事,自此肖扇便绝了,有诗来证;古来刃仇不共天,痛贯肝膂何时穷。”
各位姑娘们听了感叹不已,黛玉原有些痴性儿,听了越发怔住,唯独惜春听了疑惑道:“再好的东西能比得了性命不成?蒋家人即要,给他便是了,何苦害得父女三人丢了性命。”
众人听了一顿,薛宝钗却拍手笑道:“四妹妹说得很是,东西再好,比不得命重要,那肖家人既然守不住肖扇,合该早些跟蒋家人一道经营,由蒋家出钱,肖家出人,一起做生意才是,既可以做扇子赚,又能保住性命,何乐不为呢!”
韩语蓉想了半响道:“薛妹妹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呢,我只是感叹这肖燕连她亲生的孩儿都能下手呢。”偏一旁的林黛玉心道,原是他肖家的东西,凭甚要与蒋家分享,虽不守不住扇子,也需守住气节才是,且生的孩儿是仇人之子,自然连那孩儿亦是仇人,黛玉便冷笑一声道:“怪不得宝姐姐能出如此的好主意呢,姐姐家原是皇商出身,自然比旁人见识深远一些。”
宝钗暗笑一声,也不分辨半句,倒是一旁的宝琴气不过,说道:“我看大姐姐说得很有道理,这肖家势单力薄,怎能敌得过蒋家?肖燕虽说最后为肖家报了仇,难道杀了蒋家人,她父亲与姐姐就能活过来么?你若不想被人制住,要比人更强才是,肖家要如何比蒋家强?只让天下皆知肖扇便可,可惜他家是家庭作坊,一年不过出两把扇子,要让天下比知他家肖扇子只有与别人合伙才是。”探春却笑着说;“我倒赞赏肖家风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几位姑娘正在与肖扇争论,只一旁的香菱独自怔了半响,她原是苏州人氏,只因幼年被拐走才不知原籍所在,现下听了两位女行儿所讲肖扇之事,眼里不觉滴出泪来,又不想她手里正端着一壶热茶,恰好站在黛玉身旁,竟倒热茶倒在了黛玉裙子上,黛玉被唬了一跳,婆子们连忙围上来问黛玉,黛玉摆摆手说道:“好在穿得是冬天的厚衣裳,还不曾烫着。”
那香菱本是宝钗身旁的大丫鬟,平时又最是个小心谨慎的,何曾出过这样的差错?宝钗见她脸皮涨得通红,又不忍责怪,便道:“你呆性儿又犯了。幸而没烫着,若烫着林姑娘可怎生是好?”说罢又转对林黛玉道:“裙子已湿了这么大一块,需快些换下来才好,以免着了凉。”那林黛玉哪里想到出门做客还会打湿衣裙,自然不曾备用,宝钗便道:“林妹妹不嫌弃的话,我屋里有几条裙子,都是新做的。“林黛玉答道:”宝姐姐客气了,我何曾会嫌弃,快拿来我换上是正经。“宝钗对一旁的小丫头文杏说:”你回去叫青梅将我那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收拾了送过来。“
文杏应了一声,飞一般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子手里捧着包袱回来了,那林黛玉在屏风后面换下衣裙,自有莺儿拿了她的衣裳去叫人熨干,黛玉换了衣裙重新落座,薛四娘便对着两位女先儿说道:“今日是我家姑娘生日,你也讲些好顽得风俗来听。”两位女们儿又讲起各地山水来,这却不提。
------------
50第51章
说外院,薛谦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不时外面来传戏,薛谦叫众人点了一回戏,头一便是王子腾所点的《满床笏》,不一大会子便上来一个十二三岁未曾抹脸的小男孩儿,先恭恭敬敬的向在座请了安,便依依呀呀的唱起来,且听唱词:风俗今何厚?君王在穆清。行看探花曲,尽是贺升平。
一出点绛唇毕后,接着便是范大人所点的八义记,王子腾坐了半响,便起身去净了面,因嫌里面闹人,王子腾收拾后便立在廊下看雪,服侍他的蒋家小厮劝道:“大人又不曾穿大衣裳,外面寒冷,仔细冻着呢,回屋里吃茶听戏岂不有趣。”
王子腾笑了两声却不曾动身,仍站在原地,却问那小厮:“你家老爷在何处?”小厮回道:“我不服侍老爷,并不知老爷现下何处,大人可是要与老爷说话?我去请便是。”正说时,便见薛谦从外面进来,见了王子腾站在廊下,便迎面走来说道:“舅兄如何不进里间去听戏。”
王子腾回道:“出来走走罢了。”说罢转头对小厮说道:“你去把我的斗蓬拿来。”那小厮领命去了,此时四下只有薛王二人,薛谦心知王子腾必有话要话,便道:“外面寒气浸人,咱们两人倒不如到偏厅去边吃热茶边叙话岂不好。“王子腾说:”不必,你今日事多,我不过与你略说两句话便是。“
薛谦见此,便问:”舅兄有何事要指教?“王子腾笑道:”咱们几家本是世家,是何等的亲厚?只是我前儿回来,大妹妹来府里说话,却说你家里现在倒是少出门的,平日也与亲戚们走动得少了。“薛谦听后,连忙惊讶道:”这话却是从何提起?“王子腾原在官场浸淫几十年,更是长了满身的心眼,如何不知薛家有意脱离另外三家,只是想要脱离开又谈何容易?便直言笑道:”咱们两个十几年不见,你的心思我如今也猜不着了,只是有一项,大妹妹前年家里为了娘娘建园子,手中银子一时不凑手,说来跟二妹妹借用,只待家中租子收了便送来,二妹妹百般推辞,你家中我是知道的,因是经商到底比我们几家手中活动些,需知都是至亲骨肉,他家好了,与咱们并无半点害处。“略想了想,王子腾又道:”另一项,大妹妹家的宝哥儿跟侄女儿年岁相当,说是有意结亲,二妹妹也不给个准话,宝哥儿我是看了的,千里挑一的人材,配侄女儿是再好不过的,索性我也将话说开,咱们几家的儿女,再没在外头结亲的道理,却不知我和二妹妹还在犹豫甚么。“
薛谦听了王子腾的话,心中大怒,只因还要顾及体面,只能暂且按捺下来,他看了王子腾一眼,只冷声说道:”我也不怕与舅兄说实话,荣府那园子,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万,难道林如海家中的二百多万银子还不够用么?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只是我这外人也瞧不下去了,做事还需留些余地才是,既用了人家的银子,又来找我儿婚配,如此的人品,我也不敢将孩子送到他府里去了。“王子腾一顿,林如海那事他也略知一二,只听说除了私产,光是银子就有二百多万,林家只有一个姐儿,又无旁亲,林如海去后这笔银子便落到荣府手,靠着荣府林家的银子建起了大劝园,不过只因此事薛家就与荣府疏远了王子腾却有些不信,见了薛谦所言王子腾有些暗怒,也不复刚才热情,只淡淡的道:“史老太君都无半点意见,妹夫何必因此事便对荣府如此大的成见。”
薛谦心道,那老太君自然没有意见,毕竟外孙女儿再亲,能比得上亲生的儿子,孙儿么?薛谦摇摇头说:“这事非两言三句能说得清楚,只是荣府的宝哥儿不是我儿的良配,此事舅兄不必多言。”
王子腾见此,轻叹一口气,只是却不再提荣府之事,只道:“我这几年不在京中,你又与我来往的少,前几日接了你的书信才知,你不知几时竟与安国公顾耘走得近了。”薛谦说:“原是无意相识,后圣上任总司缅甸国的矿石生意,这才与他走得近些。”王子腾笑了笑,说:“安国公虽身份尊贵,到底家中跟基还是浅了些。”
略说了两句,王子腾便又扯到别处去,薛谦岂能不知他是有意敲打,那薛谦不耐与他虚以委蛇,不过敷衍两句,正①38看書网安国公来了,薛谦赔了不是,又叫小厮送王子腾进去,便出了院子去迎顾耘。
出去时,正见顾耘带了小厮进来,远远的只见他穿一件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外面披一件鹤氅,头上束了金冠,见了薛谦上前拱手道:“薛大人,我来迟了。”薛谦笑言:“不迟,还早得很。”薛谦引了安国公顾耘进来,那正在看戏的众位大人忙上前寒暄,连王子腾也上前来,因他长年在外,与顾耘不过数面之交,由薛谦引见了,又是一番见礼。那顾耘胡乱应了几句,自与薛谦一旁说话不提。
且说宝钗及笄礼是在未时,时辰到后,众人都在正厅观礼,未嫁女眷侯在内堂,来宾落座后,薛谦起身向着众人拱手道:“今日小女成人及笄,劳动各位驾临寒舍,薛某不胜感激。”众人纷纷还礼,那薛谦又再三道谢,薛谦在香案前焚香后,一时厅里鸦雀无声,因单氏与王氏是司仪,便由她二人走到宝钗身边,先说了几句吉祥话,单氏为了宝钗梳了发髻,再穿上素衣,施了胭脂,又吃了酒水。
而后宝钗先向薛谦与王氏跪下拜了三拜,道:“女儿愚笨,痴长了十五年,并不曾还得二位一水一饭之恩,请受女儿一拜。”说着便磕下头去,一旁自有媳妇子扶了起来,王氏眼里含着泪,一旁的薛谦道:“我儿已长大成人,为父一愿你身康体健,二愿你日后觅得良人,三愿你一世平安喜乐!”
薛宝钗听后落下泪来,只怕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过得最盛大的生日,她虽是无意中穿越过来的,只是此刻听了薛谦的祝福,除了感动已无别的言语能形容了,一时单氏重新为宝钗施了脂粉,便见一个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宝钗抬头一看脸色顿时绯红,连忙低下头去,虽几年不见,只是宝钗一眼便看出此人正是安国公顾耘,先前在上若寺初见,后因送薛蟠外出时在码头也见过他,那顾耘走到香案先焚了香,朗声说道:“今有薛氏之女在此受礼,只愿上天护她一世平安。”
宝钗上前又一一拜谢,只见顾耘焚香完毕后便宣布礼成,薛谦又引了众人进去吃茶,宝钗自有婆子们护着进了内院,一进去姊妹们便围上来祝贺,宝玉趁人不备悄悄在黛玉耳旁说道:“宝姐姐今日受了大礼,倒叫人又喜又叹。“一旁的林黛玉不解的瞅着宝玉低声问道:”何来的叹?“宝玉长吁一口气:”行了及笄礼,只怕也该许人了,天下的女子只要一嫁人,便要染上男子的浊气,自此比那男子更要吓人,这还不值得叹么。“林黛玉听后一笑,说道:”我倒知道有一个法子可逃过此劫!“宝玉连忙追问,只黛玉却但笑不语,宝玉说道:“好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天下再没人比我更叹惜女儿的,快说说有何法可解。”林黛玉看着宝玉道:“只是这法却只能救她一人罢。”贾宝玉也是个痴儿,见此越发追问,林黛玉便笑嘻嘻的跟宝玉耳语:”你是天下第一等的男儿,自然跟旁的男子不同,这宝姐姐天仙一般的人物,你有玉,她有金,若说成了金玉之说便不怕了。“
宝玉听后一怔,拿眼瞅了黛玉半响,心道,因甚么金玉之说,妹妹与我不知闹了多少回,我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看看,为何妹妹还要再三拿话来试探我?我原当你是最知我的,怎的却又说出这等的话,难道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么,你屡次拿话来伤我,需知我也会怕疼,宝玉如此想着,越发便红了眼圈,黛玉见宝玉痴性又犯了,一时又后悔说出这样的顽话来,只是她却不肯轻意认错,两人只管相对无言。一旁的宝琴他两人这番模样,趣笑道:”宝哥哥,林姐姐,你们两个又在打甚么哑谜,一块儿过来说说话。“黛玉眼里含了泪光,道:”你们自去热闹,我原不过是个孤女,又不曾有父亲为我过生日,不过说了两句顽话便甩脸子给我看,早知道我便不来了。“
宝琴原是好意,不想被林黛玉一番夹枪带棒的话闹个没脸,立时脸上便着了恼色,探春劝宝琴;“不用说,林妹妹必是与二哥哥拌嘴儿了,往常在家里他们一日不拌嘴儿我倒不习惯,不必理会他们。”
宝琴被劝解两句,这才丢开,又自去与姊妹们说话,众人观礼后纷纷告辞家去,送韩语蓉出去时,宝钗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韩语蓉道:”韩姐姐对我家里可还满意?“韩语蓉大大方方的道:”你家里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还没见着他,一切都算不得数。“宝钗笑了笑;”不是我自夸,我哥哥不敢称千里挑一,也算得上百里挑一。“韩语蓉笑而不语,一时送了韩家出去,宝钗又与王氏送荣府的人出去,姊妹们们一番依依惜别,又约好下次再聚,便各自家去。
------------
51第52章
四月过后,王氏每日与薛谦算着薛蟠到家的日子,四月刚过,家里接到了信,不日便要到家,这日,府里上下洒扫,王氏与冯氏,宝钗与宝琴一道等在颐华院,薛谦领着薛译薛蟪兄弟在外间,那王氏思念儿子,巴不得薛蟠立时便能到她跟前,不过一会子的工夫,已接连打出几个下人出去询问了,宝钗见她坐立难安的,便安慰道:“妈妈也忒心急了,哥哥马上便要家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王氏也暗暗嘲笑自己性急,便对宝钗说道:“听说那蛮夷地方穷山恶水的,也不知你哥哥如今是个甚么模样。”宝钗笑眯眯的回道:“还能是甚么模样,有爹爹和妈妈这样的相貌品性,哥哥自然还跟往常一样玉树临风。”王氏指着宝钗对冯氏笑骂道:“你瞧瞧,家里几个孩子被我们惯成甚么样儿了,如今连我跟她爹爹也打趣上了。”冯氏笑着说:“孩子么,横竖不出大格儿就是了。”宝钗亦搂着王氏吃吃笑了起来,那宝琴几年不见她爹,自然也是念的紧,一家子人几乎望眼欲穿,终于听到外间报言说已经回了。
王氏与冯氏皆是心头一喜,两人各自扶了婆子到外面院子里等着,只是等了半响,还不见人进来,王氏便问底下的人;“不是说已经回了么,怎的还不见进来?”
那回来的婆子说回道:“前面打发人过来说已进了府,正在外间跟老爷哥儿们说话呢。”王氏急道;“你快去回老爷,叫他们进来说话。”
那下人自去外间传话,王氏又叫了厨房的管事来问话;“饭菜可都备下了,你再报给我听听?”厨房里的宋婆子回道:“主菜是蒸羊羔并酒酿清蒸鸭子汤,旁的也有清炖蟹粉狮子,叉烧鹿脯,红烧黄鱼,鹌子水晶脍 ,糟鸭掌,素烩三鲜丸,冬笋玉兰片不等,又备了一坛金华酒,怕二老爷跟哥儿肚饿了,厨房里有熬得浓稠的枸杞粳米粥,已是好了的,太太看是不是差人送过来。”王氏听了说道:“很是,你们想得很周到,他们一行人赶了路,想必已经饿了,你叫人将粥送来,用暖盒温好,别冷了。”宋婆子答应一声,自下去差人送粥过来。
又一会子,有小丫头飞快的跑过来回话:“大老爷,二老爷并哥儿们过来了。”王氏听了,立时迎了上去,只见薛蟠远远的快步上前,‘卟通’一声跪下来只喊了一声‘妈妈’便泣不成声,王氏搂住薛蟠泪如雨下,嘴里说道;“可怜的儿啊,你父亲狠心,将你送到那蛮人的地方去,叫我们母子分隔几年,我每每想起你便心如绞痛,夜里又常常睡不着,也不知为你呕了多少气,此番回来了再不许离我半步!”
另一旁的宝钗几年不见薛蟠,也拿着手帕试泪,那薛蟠虽说长进不少,只是与家人分隔几年,此时只兀自哭个不停,薛谦见了便喝斥道;“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妇人一般哭哭啼啼做甚么,快抹了这马尿,我见不得这些!”王氏见薛谦喝斥薛蟠,便转头指着薛谦哭道:“你难道不是妇人生养出来的?我与蟠哥儿不过说两句话便又喝又斥,当日又是谁将我的哥儿强逼着送出去的,你不待见我母子只管将我送回去,我只守着哥儿姐儿过活罢了!”
薛谦见王氏又翻起旧帐顿时头如斗大,又看此时院里已哭成一团,连忙摆手;“罢罢罢,你们母子自搂着哭去罢。”再看一旁的薛译与冯氏夫妇三年不见亦是泪流不止,薛译深深向冯氏作了一揖;“这几年家里,多亏有太太操劳。”冯氏哭一阵笑一阵,说道:“你年轻时便心心念念要往那海外去,现下如了你的愿,听说洋船也坐过,洋人也见过,如此也该收收心在家里过几年安生日子罢。”
薛译连连答应下来,院里人哭够了,立时便有下人送了洗脸水上来,众人洗了脸又进了屋里这才得以正经说话,薛蟠挨着王氏坐下,王氏见他较先前相比结实许多,只是却比往常要黑些,便用手帕试着泪道:“你如今已经长得比你爹爹还要高了,只是却瘦了,想来是那缅甸国的饭菜不如家里好,这几日好好叫人给你补补。”
薛蟠都一一答应了,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薛蟠又来与宝钗说话,宝钗见薛蟠越发成熟稳重了,心里很是高兴,薛蟠问道:“几年不见,妹妹身子可好?”宝钗答道:“好得很,也多谢哥哥送我的首饰珠宝,只怕我到老也戴不完呢!”薛蟠笑着说道:“你能喜欢那是再好不过,除了这些哥哥再不知道该送甚么好了。”
宝钗心知此番薛蟠回来了,不日便要往韩府正式求亲,便故作神秘的问道:“那未来的新嫂子我已见过了,你可知她长甚么模样。”薛蟠轻咳一声,正经说道:“我哪里得知人家姑娘长甚么模样,只是妈妈挑得,必是好的!”宝钗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那姑娘性格是没得说,只是模样儿不大好,头如斗,眼如铃,方口大耳。”薛蟠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宝钗说道;“可见你是扯慌,哪有人长成这幅模样儿,那不成书里写得的夜叉了?”
宝钗认真的点头说道;“虽不是夜叉,离夜叉也差不多了。”王氏见宝钗编排韩语蓉,便指着她笑骂道:“你这丫头任是谁都要打趣,瞧着明儿你嫂子进了门叫她好好治治你!”
宝钗扮了个鬼脸,笑道:“我不怕,我只告诉哥哥去了!”薛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扇着风,镇定的说道:“我自然是站在你嫂子这边的!”众人一听,全都笑倒了,宝琴连忙安慰宝钗;“大姐姐找姐夫帮助就是了!”宝钗面上一红,对宝琴骂道:“琴儿,你看我不撕你的嘴。”宝琴躲到薛蟠身后对宝钗说:“人家好意帮你,你倒怪起我来了。”宝钗冷哼一声,说道;“你瞧瞧你这幅厉害样子,仔细明儿唬跑了梅家的公子才好呢!”众人笑得越发厉害了,王氏指着一群孩子们笑骂道:“你们这两个丫头,越发不害臊了。”
因今日薛译并薛蟠家来,各房上下都加了两个菜,一家人一起吃了中饭便都散了,各自回房叙话,且说吃了夜饭,薛谦往王氏院里去了,却见王氏院里鸦雀无声,只房里的门却上了栓,薛谦见四下无人,便唤起了王氏的闺名:“瑶瑶,快开门,怎么今日的门栓得这么早?”从内传来王氏的声音;“我已睡下了,老爷别处歇去罢!”薛谦分明瞧见屋里还点着灯,且时辰还早,王氏哪里这么早睡下了,略一想便知因今日薛蟠家来,勾起王氏往日思子的心绪,此刻怕是正在堵气,薛谦暗自好笑,又隔着门说道:“那你且睡罢,我往林姨娘院里去歇了!”话虽如此,却仍站在原地不动,那屋里一时没有声响,过了片刻,才见里面传来王氏的发恼的说道:“不许你去!”
紧接着那门便被打开,王氏见薛谦仍站在门口倒唬了一跳,又见薛谦扬起嘴角望着自己,顿时脸上又臊得通红,那薛谦背着手跨进了屋里,说道:“你既然开了门,我也懒得跑这趟腿,且歇你这里罢。”王氏恨恨的瞪了薛谦两眼,说道:“①38看書网要抱孙子的人了,倒越老越不正经了。”薛谦满不在乎,道:“我怎么不正经了,分明是你已经十几年了还跟醋缸似的。“
王氏深知薛谦能言会道,自己向来辩不过他,便只轻哼了一声,上前替薛谦脱下外衣,又亲自倒水服侍他洗漱了,两人洗漱后上床歇下说起体已话,王氏对薛谦说道:“前儿我与陆太太一同上香,那陆太太又提起钗儿跟亭哥儿的事,咱们也是瞧着亭哥儿长大的,我也是满心的愿意将钗儿许给他家,只今年内务府怎么迟迟不曾下旨,我心里慌得很。”薛谦握着王氏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因今年是太后娘娘六十大寿,这才推迟了,我已打听了,左不过是五六月份便能接到旨意,到时不过走个过场,待撂了牌子,咱们便可安置钗儿的婚事。”
王氏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你上下打点好了,只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那姐姐问我要了几次钗儿,我总没应,保不齐她去求了贾妃的旨,到时横插一杠,我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薛谦冷笑一声说道;“要我说,你这姐姐真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暗地里做下多少事,外面众人还都赞她是个女菩萨,只是这内务府选秀女乃是国事,哪里容得下贾妃插手的?”王氏面上讪讪的,低声说道:“她也是为难,上面有个老太太,虽说放了权,只是各处都冷眼瞧着,一个妯娌也不是省事的,且下面哥儿姐儿一大堆,要一一顾全真是难事。”薛谦便道:“你真是个好性儿,前儿撺掇着舅兄来算计咱们家钗儿呢。”王氏一听,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如何没听你提起呢?”薛谦见此,便将宝钗生日那日与王子腾的话说与她听,王氏知晓后,又生了一场闲气。
这薛蟠回京几月除了往安国公府上去,连王府荣府都不曾去,平日除了在铺子上便是在家里,铺子上有他照看着,薛谦很是松快了一些,这日,薛蟠刚回府,便有他的小厮兰竣凑上前来回话:“大爷,韩府送了帖子来。”
薛蟠听后眉角一跳,连忙问:“哪个韩府?”兰竣挤眉弄眼的笑道:“还有哪个韩府,便是那户部正五品员外郎韩涉家呀。”
薛蟠连忙叫兰竣将帖子拿过来,那兰竣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动,薛蟠瞪了他一眼,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他,兰竣这才将帖子奉上,薛蟠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有人送了他家几盆稀罕兰花,特约他过去赏花的,薛蟠见了大感为难;“那韩大人是个文人,到时去赏花,说不得又要作些甚么诗啊词啊的,我最不耐烦这些了,要是出了丑可怎是好。”兰竣一旁说道:”人家分明是借着赏花要看大爷的,大爷若不耐烦这些,到时将二爷并亭二爷带上,有那要写诗作词的只管叫他们写就是了。”
到了赴约这日,薛蟠果然带了薛蝌与陆东亭,他们三人由小厮引着进了正厅,只见正厅十分开阔,里面置了一架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正中间一张圆桌,四下置了数盆兰花,屋里一个身穿佛头青团花暗纹的男子站在中间,他留了长须,生得十分严肃,看着比薛谦要大上岁,身旁围着几个男子,薛蟠心道,这就是那未来老丈人韩涉了。
薛蟠等人上前见了礼,韩涉说道:“贤侄们不必多礼,都坐下罢。”众人落了座,韩涉问道:“哪一位是薛蟠贤侄?”薛蟠起身拱手道:“小侄正是薛蟠。”韩涉又问:“多大了?”薛蟠心道,早先不都是打听好了的么,虽如此想却不敢不答,老老实实的回道:“十七岁,属马,五月三日的生辰。”韩涉又问:“读过甚么书?”薛蟠答道:“只跟着夫子读过几本四书,却并不曾进过学。”薛蟠一边答话一边用眼角看到那屏风后面隐隐有人影,又看到屏风下面露出的裙角并绣鞋,心想未必那屏风后面便是那韩姑娘了?如此一想,答起话来越发恭敬,韩涉见他谦和有礼,心内已是十分的满意了。
这厢,韩语蓉跟她嫂子听了一会子便悄悄回了内院,韩二奶奶打趣她道:“怎么,可是满意了?”韩语蓉红着脸低头不语,过了半响才道;“来了三个,也不知道哪个是他,瞧父亲问了她几句话,还算是个知礼的,隐隐约约的也瞧不真切,究竟也不知他长甚么样儿。”
韩二奶奶笑道:“我已叫小厮来问了,穿宝蓝色暗纹西花刻丝袍子的便是薛大爷,模样儿十分出众。”韩语蓉红着脸低声道:“谁管他长甚么模样,我回去了。”见罢便要回自己房里去,韩二奶奶笑着问道:“怎么,不去多瞧瞧。”韩语蓉回头说了一句;“你们瞧了好那便是好了。”
且说外间薛蟠此番赴约,韩家不曾要他作半句诗,倒害得他虚惊一场,待从韩家回来时,立时便有王氏打发人叫过去细问,这却不提。
------------
52第53章
前几日,荣府下了贴子过来请王氏过去说话,又特意让带上宝钗宝琴姊妹,这日薛家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由王氏领着宝钗姊妹两人进了荣府。
史老太君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王氏了,因此很是亲热,又叫了宝琴近身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琴丫头想来是嫌我老婆子老了,人又无趣,平日不请你,你是不来的。”
宝琴笑着说道:“非是我不来,而是等着跟老太太说话的人都排到南门外去了,我也是那排队的,今日便排到我,可不就巴巴的来了么。”
史老太君被逗得大笑,又直赞宝琴会哄人,老太君又叫宝钗上前与她说了一会子话,便转头对王氏说道:“你家两个女孩儿一个安静,一个活泼,都是极好的。”王氏谦虚道:“比不得老太太家的女孩儿,上回探丫头姊妹几个往我家里去,哪一个见了不交口称赞?更别提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林姑娘,真真再寻不出半点不好来。”
史老太君听后,嘴里虽说王氏谬赞,心里却十分受用,又对王氏说道:“我生平最爱女孩子儿,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平日总围着我说话,有甚么好东西第一个送过来,比那儿子孙儿还好呢。”
王氏又称赞几句,四下一望却不见王熙凤,心里暗暗纳奇,便问王夫人:“往常总见凤丫头在老太太跟前儿凑趣,怎么今日不见她。”老太君听王氏提起凤姐儿,脸上便带了一丝不自在,又打发宝钗姊妹俩人到外间跟丫头们说话,方对王氏说道:“亲家太太,这凤丫头几日前小产了,五个月的哥儿,眼见已经成形却掉了,真是可惜得很,她身上不好,我叫她专心在屋里养着呢。”
王氏听后一怔,凤姐儿进荣府已经几年,如今仍还只有一个姐儿,便劝贾母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老太太不必担心,况且她小夫妻还年轻呢,只要养好身子便是了。”
史老太君摇摇头道:“姨太太还不知凤丫头的性子么,最是个好强的,已到咱们家六七年了,眼见还只养了个姐儿,这几日凤丫头心里不自在,我瞧着也难过,拘着下人不许多嘴,又免了她的规矩,令她好生在屋里养着身子,姨太太疼她,也去瞧瞧她罢。”
王氏答应了,又听老太君话里的意思,心道难道因为凤姐儿小产,夫妻俩人拌嘴儿了?王夫人一旁亦叹着气说道:“这回小产了,我跟她婆婆去瞧了她几回,她婆婆又主张要给琏儿纳几房人,惹得凤丫头又生了几场闲气,才略微将养好的身子又病倒了,依我说,凤丫头也是个不会想的,等姨娘生了哥儿,只管抱在自己身边养着就是了。”
王氏默默不语,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便与宝钗两人一同往凤姐儿住的院子里去了,那凤姐儿因带着身子持家操劳,那日自薛家回来时又撞见贾琏与屋里仆妇苟且,一时动了气,不想竟小产了,王氏一行人进了她的院子,见里面静悄悄的,凤姐儿的丫头平儿听到声响出来一看,竟是王氏来了,立时便迎了上前道:“姨太太了,失礼得很,丫头们定是躲懒去了,也没个人来回话。”王氏摆摆手说:“不必多礼,你二奶奶呢,此刻醒着么?”正问着时,从屋里传到凤姐儿的声音;“平儿,外头是谁在说话。”
平儿朝着屋里回道:“回奶奶的话,是姨太太家来了。”凤姐儿说道:“快请姨妈进来说话。”平儿应了一声,又握着王氏的手,红着眼圈儿低声道:“姨太太瞧瞧我们奶奶,如今病得这般厉害了也不肯歇着,平日但凡醒着总要过问府里的事务,我总求她且丢开手,好生保养身子比甚么都要紧,却从不肯听劝,说得多了,她还要急,只骂我是咒她死,姨太太是长辈,好歹也劝劝我家奶奶。”
王氏拍拍平儿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一心为你奶奶,还有谁不知的?只是你奶奶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肯轻易叫人小瞧,有甚么苦只管自己咽下,幸而有你在她身边,还知冷知热一些。”
王氏边说话边扶着平儿的手进了内室,薛宝钗亦随着进了里面间,刚进去便闻到满室的药味,宝钗四下一看,只见临窗一个炕上置着一套大红色锻面被褥,凤姐儿散着发,身上披了一件红绫夹袄儿靠在枕上,人几乎瘦的脱形,全然没有半点凤辣子的风格儿,王氏心头一酸,快步上前坐到她身旁道:“我的儿啊,不过几日不见,就瘦得认得你了。”
凤姐儿流下泪来哭道:“姨妈,我是个没福的,好容易有个哥儿还留不住,倒劳动你过来看我。”王氏陪着流泪,又劝道:“傻丫头,你跟琏儿日子还长得很,只要调好的身子,不怕养不出哥儿来。”
凤姐儿却只是哭,这回小产原是因贾琏跟院里丫头苟合被她撞见,她一时气不过,跟贾琏厮打起来,贾琏失手推倒她这才小产,凤姐儿已找太医私下问了,以后再想怀上都难,为了此事,连老太太心里都对凤姐儿有些不满,只怪她眼里容不下人,凤姐儿心里有苦说不出,这几日府里下人见她失了势,也见风使舵起来。
王氏又问;“你吃得谁的药?”平儿回道:“左不过是太医院那几位的药,补了这么些日子,全无半点效果。”王氏摇摇头说;“那些太医只会开些温和的方子,横竖医不死人就完了,你何不早来跟我说,我家里有几位极好的郎中,倒比太院院里的太医们还强些。”
凤姐儿心里很是感激,说道:“还是姨妈疼我,只是明儿悄悄的来,不必声张,免得府里知道了,又要多嘴。”
王氏应下,又问;“这几日琏儿可来瞧过你了。”凤姐儿摇头不语,又抬头看见宝钗,便将话题转头宝钗身上,说道:“宝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咱们这些未嫁的姊妹中,只怕再没有能比得上你。”宝钗虚应几句,又叫凤姐儿放宽心,只凤姐儿仍是满怀的心事,王氏叹了一口气,摸着她手说道:“你只管这样不保重自己,谁又能救你呢。”凤姐儿红着眼圈说道:“终究是平日当家手段太过了,我心里不说,也是有些后悔的,自病了这一场,把那好强的心思也减了几分,如今我只求着身子有好起来,守着二爷并姐儿过日子就完了。”说完凤姐儿又对王氏说道:“姨妈,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一连几夜睡不着,连饭也吃不下,你帮我瞧瞧是何意。”
王氏忙问是甚么梦,凤姐儿说道:“那日梦到我去逛园子,却迎面见到府里的敏姑太太,模样儿跟林妹妹一样,她原先并未见过我,却喊得出我的名字,只是我跟她讲话,却总是不理,不过一会子就抽身往潇湘馆里去了,次日,我打发平儿往园子里林姑娘那处去,问她可有梦到敏姑太太,巧得很,那林姑娘也说梦到了。”
王氏听后一顿,先前她隐约听说贾家建园子用得是林家的银子,且凤姐儿治家极有手段,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府里下人对她积怨已久,想来此时病得久了也是有些怕了,王氏便道:“这有什么好解的,左不过是梦个故人罢了,你若实在睡不着,叫个婆子来扶乩请仙瞧瞧也罢。”正说着时,外面听到孩子的哭声,凤姐儿听到是巧姐儿的声音,立时叫平儿出去瞧瞧。
平儿出来见巧姐儿正站在地上大哭,她的奶嬷嬷在一旁哄着,平儿问:“奶奶正需要静养,你怎么连姐儿也照看不好。”巧姐儿的奶嬷嬷连忙陪罪道:“原是姐儿闹着要见奶奶,哄了半日也不中用。”平儿见此便抱起巧姐儿往里面去了,巧姐儿进了里面果然不哭了,又挨着凤姐儿坐在炕上,凤姐儿帮巧姐儿擦了泪,又对她道:“这是你姨婆并姑姑,还不去磕个头。”
巧姐儿立时便下了炕,给王氏并宝钗请了安,王氏一把搂住她,又对着凤姐儿赞道:“这孩子瞧着比你更伶俐呢。“凤姐儿见巧姐儿乖巧知礼,心里也十分欢喜,说道:“这孩子日子生得不好,早先一直没有取名,还是有一回村庄上的刘姥姥家来,取了个巧字。”
王氏喜欢巧姐儿,又是头一回见面,从腕上取下一只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给巧姐儿,巧姐儿道了谢,又挨着凤姐儿拿着手镯一旁儿自玩,王氏陪着凤姐儿说了一会子话,外面便有王夫人打发人来请,凤姐儿拉着王氏的手说道:“姨妈,我不留你用饭了,又不能送你出去,只求你得了闲儿还来瞧瞧我。”
王氏红着眼圈说道:“我有空儿必定来瞧你,只你也应当保重自己的身子,下回来见你若还这般瘦,我只问你的罪。”凤姐儿一一答应下来,又打发平儿送王氏与宝钗出去。
中午宝钗在史老太君院里用了饭,探春邀宝钗去逛园子,因今日凤姐儿小产,王夫人精神不济,便指了探春与李纨理家,宝钗见园子里一派新气象,又记起原著当中有探春新政,便笑着赞道:“三妹妹越发能干了,瞧这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探春笑了两声,直言道:“不过是管个小园子罢了,我时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外出建功立业,一生要被困在这闺阁当中,便是此次理家也是因二嫂子身子不适这才接手,只是这原不是我想要的,便是管好了一个园子也实在算不得甚么本事。“
宝钗心知原著里便称探春是朵刺手的红玫瑰,她因是赵姨娘所出,既敏感又自卑,最后为了贾家不得不远嫁海外,这世因她意外穿越过来引起许多蝴蝶效应,也不知这一世里探春是甚么结局,宝钗暗自思忖了半日,不时有传面婆子因府里事务要回话,宝钗便对探春道:“你且去忙,我自己逛逛也是一样的。”
探春便留了丫鬟翠墨陪着宝钗,自己只带着侍书往前面去了,宝钗独自逛了一会子,便问翠墨;“林姑娘的屋子往哪里走,我瞧瞧她去。”翠墨回道:“林姑娘屋子离这里不远,只是她近日病了,也不知见不见客。”宝钗道:“既是病了,我越发要瞧瞧去。”翠墨便引着宝钗往潇湘馆去了。
这厢紫娟听说薛宝钗来访,连忙去回黛玉,黛玉正卧在榻上看书,听说宝钗来了,心道;我与她不过见了几次面,怎么今日她倒来看我了。心里如是想着,又叫紫娟去请,自己亦换了见客的衣裳。
那薛宝钗在贾府住过几次,却从未去过潇湘馆,进了潇湘馆,见果然如书里所写,凤尾森森,龙呤细细,一片翠竹环绕,一条石径路只通房舍,门口立了几个丫鬟,为首的鹅蛋脸,穿着葱白缎子夹衣,想必便是紫娟,她见了宝钗连忙迎上来,笑着问道:“这便是宝姑娘罢,多谢你来瞧我家姑娘,快屋里坐。”
宝钗随着紫娟进了里面,只见正堂倒不大,那正堂右侧是黛玉的卧室,左侧是她的书房,此刻黛玉正在书房内,那室内①38看書网籍,琴桌上置了一把焦尾琴,黛玉此时已迎了上来,与宝钗见了礼,又拉着她的手说道:“多谢姐姐来探望我。”说罢,转头望着紫娟;“将早上沏得云雾茶端上来。”
紫娟端了茶上来,黛玉又陪着她吃茶,宝钗边吃茶边打量着黛玉的气色,比上回见了还要消瘦,便说道:“你这样瘦,出了门一阵风倒要将你吹走。”黛玉蹙着眉说道:“我自会吃饭时便吃药,这病合该是治不了的,往年不过冬秋两季,今年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又病了几场,府里为了请病吃药花了不少银子,只总不见好。”宝钗暗暗吃惊,只是面上不显,宝钗陪着黛玉说了一会子话,见她精神越发倦怠了,略劝了她几句便告辞出去。
------------
53第54章
且说几日之后,薛家请了官媒去韩家下聘,三书六礼之后,王氏问了媒人得知下月初七是个极好的日子,便有意于此日成亲,那韩家嫁女儿却嫌日子有些紧,便推了,薛家又着媒人再三上韩家去请日子,又道原来本不急,只后来瞧了日本看到头一则下半年与明年上半年都没有好日子,极好的日子就在下月,错过了实在可惜,二则今年宝钗要备选,到时赶在一处脚手脚手的反倒显得不重视,那韩家见薛家如此诚意,勉强答应下来,幸而薛韩两家婚嫁之事早已备好,只等正日迎娶便是。
本月初七日,正是薛蟠的大婚日,前几日韩家已将嫁妆抬了进来,那韩家并非甚么大户,因只有这一个女孩儿,仍然陪了一份厚厚的嫁妆,又给了一间铺子,两处庄园做韩语容的梯己。那日瞧嫁姿的时候,王氏看了韩家准备的嫁妆心内很得意,自宝钗三岁开始家里便给她备嫁妆,又有铺子庄子作陪,日后到婆家去也断不会叫人小瞧了去。
大婚正日,不必细叙薛蟠如何被韩家一番刁难迎回了韩语蓉,只花轿刚进了正街,便有人在薛家大门口喊新人进门了,薛家专派了下人派发喜糕喜糖,待花轿到了,立时有几个小厮抬了几大簸箕的铜钱往路中撒,引得众人都来抢喜钱,因拜堂时观礼的客人多,王氏怕冲撞了宝钗姊妹,便叫她俩不必到前厅去,宝琴本来存心要看热闹的,也不得罢了,又扬言明日早茶必定要为难新夫妇两人,宝钗取笑她明日仔细风水轮流传。
又说这是宝钗自穿越过来头次亲眼见证古人婚礼,听丫头婆子们说外间十分热闹,便时时打发小丫头出去询问,一时来回话已落了花轿,一时来回话已跨了火盆,一时来回话已拜了天地。
稍时丫头来回话说新人已进了洞房,太太喊两位姑娘过去瞧热闹,宝钗与宝琴两人巴不得一声,连忙扶了小丫头的手往薛蟠院子里去了,此时院子里围了一圈丫头媳妇,冬儿与几个丫头正在给人发红包喜糖,宝琴天真率性,也不怕害臊,连忙问冬儿;“吃了交杯酒不曾?”院子里的女人们都被宝琴逗笑了,冬儿笑着回道:“不曾呢,家里几位奶奶们都过去凑热闹了,大爷前头已经被闹了一番,你们再去闹他,只怕该恼了。”宝琴听后放下心来拉着宝钗的手进去往里面走,只边走边回头对冬儿笑道:“此时不闹他更待何时?”
进了里间,只见原本宽敞的屋内此时站了十几个妇人,又有小丫鬟围着,宝钗四下扫了一眼,见那来凑热闹的正是薛家几个子侄媳妇,屋里家俱箱笼都贴了双喜剪纸,案桌上燃了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呈祥红烛,满室都是一片大红,瞧着十分喜气,一张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上面悬着百子千孙帐,床上堆着大红色的鸳鸯被,新娘穿了吉服羞羞答答的坐在床上,此时还盖着盖头,再看一旁的薛蟠,亦是同款吉服,正对着来围观的妇人们左右作揖讨饶;“外头已经备下好茶,婶子们笑了我好一会子,想来也该是口渴了,且去坐着吃茶去,等会子礼成后,侄儿亲自来作陪,明日带媳妇儿各家去请安。”
一个穿戴齐整的妇人对薛蟠道:“蟠哥儿,不与你相干,咱们只跟你媳妇儿说几句话罢了。”薛蟠陪笑着问道:“媳妇儿头次家来,脸皮子又薄,婶子们就当疼侄儿侄儿媳妇罢。”另一个穿着品蓝纹锦比甲的妇人笑道:“奇了,咱们莫非长了三头六臂,你媳妇儿胆子就这么小,不过几句话就唬着了?你趁早别拦着,再拦着叫你交杯酒也不许吃!”
薛蟠又是一番讨饶,又叫丫头给婶娘们派了一圈红包,他一转头又见宝钗与宝琴也进来了,连忙朝着她们说道:“你们两个又巴巴的跑过来做甚么?自家去!”宝钗刚才围观了半日,瞧着薛蟠手足无措的样子很可乐,便笑盈盈的说;“嫂子头回进咱们家,来瞧新嫂子的。”宝琴也抢着说道:“我原当你已经掀了盖头,不想新嫂子来了半日,你连脸都没见着。”
众人见薛蟠薛蟠抓耳捞腮的样子都暗笑不已,另一个妇人说道:“咱们也不为难蟠哥儿了,只问她媳妇儿几句话就是。”众人都以为新娘子今日不肯轻易出声,哪知她隔着盖头大大方方的对众人说道:“婶娘们,侄儿媳妇口笨嘴拙不会说话,有什么话只管问,只是待会子侄儿媳妇说得不好,求婶娘们千万担待。”
那妇人瞧了薛蟠一眼道:“你媳妇比你强些,倒是个爽利的。”说完便问韩语蓉;“你且告诉我,你姓甚么!”屋里都静下来,韩语蓉顿了顿,轻声说道:“原本姓韩,今日进了薛家大门,便姓薛了!”那妇人又问:“我问你,我们家蟠哥儿好不好?”韩语蓉说道:“虽还不曾见过面,只听了半日,见大爷平易近人,再没有半分不好的!”妇人再问:“你该叫我们甚么?”韩语蓉回道:“不曾见过礼,需等会子大爷引见才知!”
众人见韩语蓉进退有礼,已知新媳妇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其中一个女人笑道:“还说不会说话呢,这张小嘴比谦婶子还厉害呢。”
韩语蓉又隔着盖头道:“今日外头还有客人在等着,等会子外头见大爷迟迟不去,该笑话咱们家失礼了,等明儿我与大爷必定亲自拜谢各位婶娘。”
女人们见难为不了韩语蓉,又瞧外头在催便叫薛蟠去掀盖头,薛蟠喜滋滋的坐回床前向众人望了望,又看着新娘子,便轻声问道:“妹妹,我要掀盖头了。”盖着盖头的韩语蓉轻轻点头,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薛蟠轻轻掀了盖头,一旁的喜娘机灵的说道:“盖头一人掀一头,传儿传孙持家熬,孝敬父母做得到,夫妻恩爱吃到老!”宝钗向新娘韩语蓉望去,只见她戴着冠正低着头,已开了脸,此时脸颊一片嫣红,那薛蟠自掀了盖头便痴痴的望着韩语蓉,众人又是一番取笑,喜娘说道:“请新人同饮合卺酒!”两人执杯饮了交杯酒,又依次吃了元宵,饺子,子孙饽饽。
待礼成后,薛蟠也不及多看韩语蓉一眼便哄着众位婶娘们出了院子,自去外间陪客,屋里只留了宝钗宝琴两人,走时薛蟠特意将宝钗拉到一旁道:“今日你嫂子这一日没有用饭,想来早已是饿了,等会子我差人送些饭菜来,你陪着她用饭,别拘那些规矩,饿了只管吃。”宝钗取笑道:“果然已经是成亲的人,往日想不到的事今日也想到了。”薛蟠深深的向宝钗作了一揖又陪着笑道:“如今不靠妹妹还靠谁呢?”宝钗被薛蟠哄了两句便答应下来,又心知薛蟠还需到外头陪客,并不为难他,便道:“你自去便是,有我陪着嫂子呢。”薛蟠自去了不提。
次日一早,薛蟠与韩语蓉两人相携到了薛家正堂,外头下人见了他俩,皆称呼大爷大奶奶,厅内高堂上坐着薛谦并王氏,薛译与冯氏坐在东边,依次薛蝌,薛蟪,宝钗,宝琴。
那韩语蓉见家人早已来了,心内便有些不安,朝着薛蟠看了一眼,薛蟠安慰的对她笑了笑,两人走到薛谦夫妇跟前,自有婆子放了毯子,新夫妇俩郑重对着二老跪下磕了一头,王氏薛蟠对他媳妇儿温柔体贴的模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别扭,韩语蓉上前奉了茶,又捧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王氏身边的丫头接了过来,王氏给了她一封红包,说道:“你今日进了我家的门,我只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一般,家里以后便交给你了,你小姑子与小叔子年纪小,有什么不好的尽管教导,日后蟠儿要欺负你,不用怕,来跟我讲便是了,自有我来给你做主!”韩语蓉连道不敢,一旁的薛谦亦给薛蟠一封红包,又对他说道:“你幼时顽劣不堪,我原对你死了心,谁知打了你几顿倒长进了,待长大了些,又如没有上笼头的马,家里片刻也待不住,现如今你已成家立业,要好生跟你媳妇儿过日子,切不可生出些旁门左道的心思,若叫我知道了,好不好又是一顿打!”
薛蟠素来有些惧怕薛谦,一旁只管点头称是,薛谦夫妇训诫她夫妇一番之后,又有婆子引着他俩到了薛译夫妇跟着,两人亦是跪下磕头,奉上茶水,再至薛蝌薛蟪身旁后,婆子对韩语蓉道:“这是奶奶的小叔子。”韩语蓉行了个万福,嘴里称呼小叔子,薛蝌递了一封红包,那薛蟪亦递了一封红豆,韩语蓉刚准备接,宝琴笑嘻嘻的对薛蟠道:“蟠哥哥,蟪哥儿比你小,你也好意思接他的红包。”
此时韩语蓉手已经伸出来了,一时伸也不好缩也不好,薛蟠暗地里瞪了宝琴一眼,宝琴朝着他扮了一个鬼脸,倒是韩语蓉此时面对平辈儿的,也不似刚才拘束,含笑说道:“小叔子给的红包,不敢不接!”薛蟪给了韩语蓉一个红包,又给了薛蟠一个红包,仰头对着薛蟠说道:“大哥,妈说让你跟嫂子赶快生一个侄儿出来陪我读书。”薛蟠收了薛蟪的红包对他说:“既收了你的红包,再没有不遵令的。”
一时两人又到了宝钗与宝琴身边,宝钗见两人十分般配,又见韩语蓉粉面含春的模样儿,想来她是十分满意薛蟠的,宝钗不由想起自身,她穿越到这里已经有十多年,原著里宝钗因家道中落,原指望能选上为家里添个助力,不想最后落选,又投身到贾府,现如今薛谦健在,且薛蟠又有出息,王氏自然不舍得将宝钗送到宫中,虽说早已说明关系都已打点好,等落选回来便可自行婚配,只是以后便是婚配也不知寻个甚么样的人物,王氏早先已看中了陆家的陆东亭,按说陆东亭与她一同长大,两人若能结合是再好不过,然而宝钗面对陆东亭时却生不出半点爱慕的心来,然而这个时代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再找一个也未必能有陆东亭好,宝钗如是安慰自己一番,便将自己准备的红包分给了薛蟠夫妇。
------------
54第55章
又说薛蟠夫妇两人新婚之期,正是蜜里调油,不想近日宫里薨了一位老太妃,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有爵人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薛家暗自庆幸不已,又说荣府原先因元妃归宁养了十二个小戏子,此时尽散了,有愿出府的贾家还了卖身契,有不愿回家的自分到主子身边服侍。
哪知有御吏上书参了宁府一本,称三等威烈将军枉顾圣意,每日以习射为名聚赌嫖娼,荣府虽无罪却因管教不严亦被参了一本,圣上听了雷霆大怒,当朝痛斥赦,政,珍等人,又夺了贾珍三等威烈将军之职,只命其子贾蓉袭了爵位,便是宫中的元妃娘娘也受牵连,由皇贵妃降为贵妃,贾珍当日归家便称病不出,东西两府闭门谢客,又约束家人不许在外生事。
这日,贾妃身边的小太监过来借银子,待小太监走后王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觐见元妃,不一会子,史太君身边的鸳鸯过来了,王夫人听说鸳鸯过来后,心中暗道,才刚递了牌子进宫老太太那边就打发人过来,莫不是有甚么话要交待?心里如是想着立时便换了衣裳跟鸳鸯一道到了贾母正院。
去时只见院子里婆子丫鬟都不见,王夫人见将家人都打发走了,心知必是紧要事才如此郑重,王夫进了内堂,只见老太君正靠在榻上靠目养神,玻璃拿了一只美人拳正在给她捶腿,王夫人近前,低声唤道:“老太太,唤媳妇儿过来是有甚么话要交待么。”
史老太君并未应声,只挥了挥手,鸳鸯连忙端了一个圆凳放在榻前,又和玻璃两人退出内堂,待丫头们走后,史老太君这在坐起身子,又睁眼看着王夫人说:“坐罢。”王夫人低眉顺眼的回道:“老太太跟前儿,媳妇不敢坐。”史太君也不在意,直接说道:“递牌子进宫了?”
王夫人红着眼圈称是,又说:“娘娘平白由皇贵妃降为贵妃,心中定然不自在,那宫里多是一些踩低爬高的,况且惠贵妃平日便与娘娘不和,此时见娘娘失了势,必要趁机百般打压,我进去陪娘娘说会子话。”史老太君厉色对王夫人道:“你好生糊涂!咱们家这几日正在风口浪尖上,你赶在这时进宫见娘娘,还怕不招人话柄么,那惠妃若到圣上与中宫面前挑拨,娘娘岂不越发艰难?”
王夫人怎会不知此时不该进宫?只是宫里元春给她递了个紧要消息,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王夫人此时面上只管做出一副后悔的模样,史太君冷哼一声:“此时后悔无济于事,横竖牌子已递了出去,你劝娘娘放宽心,不必因一时之事而沮丧,叫娘娘尽管每日到中宫去请安,现在尽管只是贵妃的品阶,也要拿出皇贵妃的派头来,断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王夫人连连称是,史老太君见她唯唯喏喏的样子又不忍太过于苛责她,便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比那边的大太太,性子又老实,我素来是最放心你的,今日做下这等糊涂事想来也是心急娘娘,这几日凤姐儿病着,家里上下全靠你,你也需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王夫人眼里立时流下泪来,史老太君看她可怜见儿的,又安慰了几句,便朝外面喊道:“鸳鸯,你进来。”
鸳鸯在门外应了一声便走了进来,史老太君对她说道:“你去取了那件腊油冻佛手来。”鸳鸯称是,便拿钥匙开了后头的箱子,取出一个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史老太君说道:“这原是外路的一个老和尚孝敬我的,是件稀罕玩意儿,你带到宫中留着给娘娘把玩罢。”王夫人忙站起来说:“这件东西原是老太太心爱的,娘娘若是知道了,哪里肯收。”
史老太君摇摇头说道:“这只管叫娘娘收着,她必定理会我的意思。”听老太君如此讲,王夫人便不再坚持,收了匣子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回去等着听宫里的信儿。
午后宫里的夏太监来送信,请王夫人明日卯时入宫,王夫人包了一封厚厚的赏钱给夏太监,夏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次日寅时王夫人便起了,盥洗完后穿了诰命服,坐了一乘四人轿往宫里去了。
本朝皇宫按经纬分三殿,每日卯时圣上与诸臣在太元殿早朝,罢朝后圣上于保元殿处理国事,保元殿正后方便是华元殿,平日圣上起居便在华元殿,华元殿之后是后妃所居之处,坤宁宫离华元殿最近,是后宫第一奢华之处,由中宫娘娘所居,以中宫为中心,又分三宫六院,元妃居于凤藻宫,宫内亦是富丽堂皇,原是先帝宠妃所居宫殿,只可惜离华元殿甚远,素日要去中宫请安也要走半日路。
王夫人一行由北五门入宫,随行的家人都侯在宫门处,王夫人只带了丫鬟彩云,入了宫自有凤藻宫的夏太监来接,三人一路并无多话,径直往凤藻宫去了,到了凤藻宫殿外,夏太监朝内喊道;“六品侍郎贾政之妻贾夫人觐见元妃娘娘!”王夫人跪下行了一礼,朝着殿内喊道:“命妇贾王氏拜见娘娘,恭祝娘娘福泽安康!”立时便从内走出一个五官女官,向王夫人道:“贾夫人不必多礼,元妃娘娘有请。”
夏太监将王夫人搀了起来,又随着女官入内,只见元春做在正殿高堂上,有四个女官立在一旁,王夫人再次请了安,便有宫女搬了绣凳来,又上了茶水,王夫人称谢落座,一时母女两人竟是相对无言,稍时,王夫人献上礼物,一旁自有女官接了,又有女官登记入册,贾元春开匣子见了佛手立时一怔,王夫人心里打鼓似的,也不知家里老太太要传达是甚么意思?瞧元春的反应想来她已是知道了,便轻声说道:“这是家里老太太献给娘娘的,说是一件稀罕东西,娘娘留着把玩。”
元春摩挲着手中的佛手对王夫人说;“老太太费心了,只是天家规矩大,也不得回去给老太太请安道谢,太太家去也替我说道说道。”坐了半响,元春将佛手放入匣内,朝着几个女官道:“你们且去罢,我与夫人说些体已话。”女官们称是,便退出大殿,殿内此时只留了丫鬟抱琴服侍,坐在高位的元妃见女官们去了,顿时泪如雨下,王夫人见了慌忙站起来,急声说道:“元儿莫哭,仔细伤到肚里的皇儿。”
身边的抱琴连忙低声说道:“太太噤声,仔细隔墙有耳。”王夫人脸色顿时便得苍白,低声问道:“元儿,你如今在宫里的处境竟已经艰难到如此地步么?”贾元春不语,只是从高堂走下来,扶住王夫人的手细细看了一番,又见她鬓发间夹了银丝,比上回见了更显老态,便哽咽问道:“如今家里可好?我怎么瞧着太太像是清减不少,千万要保重身子。“王夫人对元春回道:“家中都好,只是如今凤丫头病了几月,虽然有你大嫂子并三姑娘帮着一旁协理,到底外面的大事还需我上下照看着。”
两人只顾站着说话,抱琴说道:“娘娘,太太好容易来一趟,不如到东边暧阁里说话,又清静又自在,岂不便利。”王夫人笑道:“是了,你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千万要仔细身子。”两人相携到了暖阁,因无外人在场,元妃脱了礼服,只叫抱琴寻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褂子换上,又取下头冠,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了一支先前从家里带来的掐丝珐琅的簪子,王夫人也不再拘束,母女两人一同上炕坐下,又有抱琴端了茶,便与彩云两人在外头守着,王夫人端详了元春半日,红着眼圈说;“我瞧着你下巴尖得能扎人,是不是胃口不好,宫里御膳虽好,只是日日吃也该腻了,有没有甚么想吃的,我差人备好给你送来。”
元春勉强笑道:“别的没有,就是想吃家里的酸笋。”王夫人听后顿时喜笑颜开,常言道酸儿辣女,如今元春嗜酸,倒是个极好的兆头,王夫人笑道:“这值甚么,回去我备下,你只管打发人来取就是了。”
元春依偎着王夫人低声说:“一个人吃有甚么意思?往常在家里一家人吃吃笑笑的,现如今进了宫,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我每日困在这内宫里熬日子,有时盼着太太进宫说说体已话,太太真进了宫,又眼见着亲生的娘给自己下跪,真真儿犹如拿针扎我的心!”
王夫人抚摩着元春的头发道:“我的儿,我何曾不知道你受的委屈?只是已经走了这条道儿,现如今全家都指望着你呢,你若安好,我在老太太,大太太跟前儿也能挺直腰杆,真想我进宫说话,只管打发人来叫。
王夫人又问道:“你是几时发现有身子的,为何还不宣太医来瞧,圣上子息单薄,你若能一胎生个皇子出来,后宫里除了中宫,谁还能越过你去,便是中宫到如今也未养出皇子来,你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元春沉默不语,她虽已是贵妃身份,却心知能从女官加封为皇贵妃全因当日检举前太子谋反有功,只是也因此事圣上对贾家颇有些忌惮,此次宫里太妃薨了,宁府珍大爷因枉顾圣意竟被夺了爵位,就连她也因牵挂被降了品级,此事原是可大可小,只是圣上却龙颜大怒,本是借机打压贾家,王夫人见元春怔住不语心知她必是想起前几年之事,王夫人摸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原先的事咱们别去多想,此次受东府那边连累,咱们家上下都战战兢兢,唯恐再招祸事,现而你有了好消息,咱们也可舒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了,话说某贤签约了,奶奶显得很郑重,跟大堂姐说了,又专门打电话跟二堂姐说,然后再给堂哥说,当然咱自己心知在jj不过是个小透明而已,真心不想这么高调,偏偏奶奶还叮嘱哥哥姐姐一定要来给我留言,真是又囧又好笑。
------------
55第56章
贾元春听后嘴里微微有些发苦,便对着王夫人说道:“这孩儿有幸能生得下来,只怕也不能养在我身边了。”
王夫人连忙追问:“元儿缘何说出如此不详之话。”
贾元春说道:“自我被降了品级以来,中宫便借机塞了几个人到凤藻宫,现下我一举一动皆受她制肘,那边锦绣宫的惠妃近日频频受圣上招幸,一时在后宫风头无两,我虽万幸怀了龙种,说句不祥的话,宫中处处杀机,要保下此胎实在艰难,况且家中因东府之事被圣上诟病,说句不敬重的话,圣上素来多疑,只怕近几年圣上再不会起用咱们家的人。”
王夫人听后心里顿时慌张起来,原先听闻元春被降级时心中虽有些担忧,但是却道只要还在宫中总有翻身的日子,前几日又暗暗得知元春怀了龙嗣立是便觉得时来运转,此时听了元春说圣上对贾家还有猜忌,一时便有些惶惶,王夫人连忙问道:“咱们家不过偶然犯一回错,圣上就要如此打压么?”贾元春说道:“往常的四王八公一派盘根错结,圣上对此早已不耐,近年来圣上起用的皆是他心腹之中,我暗自揣测圣意,只怕皇上是在寻由头打压四王八公呢。”
王夫人听后脸上唬得血色尽失,如果四王八公被除,贾府便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元春见唬着王夫人,连忙安慰道:“太太不必多虑,这原是我猜的,作不得准。”过了好半日,王夫人才回过神来,拉着元春的手暗暗垂泪;“这样的话,你可不许再说了!”元春点头称是,王夫人只要想到元春腹内的胎儿,便又有些精神了,她说道:“天可怜见的,若是你能诞下皇子,便是大功一件,还怕不得圣眷么。”
元春摇摇头道:“想要诞下皇子没有圣上与中宫的庇护着实不易,前几日我想着要吃江米粥,谁知暗地里被换成薏仁粥,我原不在意,幸而抱琴心细,早前听宫里的嬷嬷说薏仁粥于胎儿不利,若是无意吃了还不知怎么着,只是究竟是谁在背后害我,也找不出人来,我寻了御膳房来问,只推说接的单子是江米粥,我也不敢再深究,唯恐被人察觉了,尚且不过一月之余便生出此事,想来再瞒下去已经是不能了,我思量了半日,若真能诞下皇子便养在中宫里。”
王夫人听元春说起此事后心中一紧,心里又疼又痛的说道:“我的儿,我真恨帮不得你。”元春握着王夫人的手轻声说道:“家里一切都照护好便是帮了我。”王夫人又问:“你辛苦生下的皇子却养在中宫里,那以后的事可都与咱们不相干啊!竟真是不得扭转么?”元春握着王夫人的手劝道:“我此次请太太过来也是为了商量此事,太太回去还需跟家里说清厉害关系,中宫身份尊贵,只可惜无子,若能养在她膝下,算是嫡子了,日后前途不可估量,于咱们来说,已是别无选择。”
而元春最心忧的却是不知肚中是皇儿还是皇女,王夫人又问;“我瞧着中宫身子健壮,日后她自己生了哥儿,咱们家孩子处境岂不尴尬?”元春轻声一笑,道:“太太安心,中宫便是再健壮的身子也生不出哥儿来的。”王夫人见元春的反应心知她必是知道些秘辛,也不再追问,只问道:“你要掩下此事,近期自然不得请太医过来诊脉,这可如何是好?”
元春回道:“不必担忧,因近日家中之事,圣上着我宫中自省,正好在宫内坐胎,我如今第一重要的便是将胎养足了,日后自会寻时机向中宫禀明。”
话完之后,元春又问道:“宝玉一向可好?读书有没有长进,老爷平时问他读书的事不曾?”
王氏听后,眉间又带了愁色,说道:“这孩子已长到十几岁仍混在内帷,这实在是我一桩心事,为着他平日不好生读书,我跟老爷略管一管,老太太便不依,越发逞得他无法无天。”略停顿一下,王氏又道:“他平日与林姑娘一处坐卧也没个避讳,偏生他又最爱在林姑娘跟前儿伏低作小,我瞧了便眼不顺,老太太恐怕与我心思不一样,只是林姑娘好则好,终究身子弱了些,又有些爱使性子,宝玉在她跟前,从来讨不到一丝儿好,老爷跟我不齐心,说起他两人的话来我便是一腹心事。”
元春思忖了半日,说道:“需寻个甚么由头,还叫宝玉搬出园子才好,现如今都大了,哪里还能跟小时一般,便是于姊妹们的名声也不好。”王夫人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何曾不想,宝玉原有些痴性儿,跟他提起此事便恼了,又有老太太在跟前护着,真是恨得我了不得,我时常叹道,你跟珠儿都是好的,怎的就生出这么个孽障来。”
元春安慰了王夫人几句,又问道:“太太可曾探了老太太的口风没有?”王夫人道:“先前也曾试探一番,老太太却说宝玉年纪小,过几年再说,我明知她分明是等林姑娘长大了,好给他们作主。”王夫人说着滴下泪来,无奈说道:“说起来宝玉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是他自小被抱在老太太跟前儿,他的事我半点也插不上手,便是婚事也要由着老太太。”贾元春握着王夫人的手宽慰道:“虽说宝玉养在老太太身边,只是我想着以后宝玉的亲事,老太太太太必要询问太太,太太再与老太太提起不迟。”
王夫人只能点头叹道:“只能如此指望了。”元春望着王夫人又问:“太太可瞧着京中有甚么合适的女孩儿不曾?”王夫人自然想起宝钗,只薛家那边一直不肯松口,前些日子指着娘家兄弟去劝说,听说也碰了一鼻子灰,王夫人便说:“我瞧着你姨妈家的宝钗不错,比宝玉略大一些,行事又周全,今年便要来备选,若是落了选便可自婚配。”余者的女孩儿或有相貌不般配的,或有年龄不合适的,多不在王夫人考虑之中。
贾元春听说王夫人提起薛家要备选的表妹,问道:“太太瞧着薛家表妹人品才貌如何?”王夫人答道:“都是极好的,我瞧着你姨妈似乎有意于翰林院侍郎曾家,可惜了宝玉跟她无缘。”元春听后不语,便说道:“明儿我瞧瞧她,若真是好的,求中宫下懿旨便是
王夫人听后心中一喜,若真能求了中宫懿旨,到时不怕老太太与薛家不遵旨,王夫人舒了一口气说道:“你好歹将此事放在心上,明儿大选见了宝钗也替我掌掌眼。”贾元春点头应下,母女两人说到备选之事,王夫人对元春说道:“我此次进宫还有一桩事要与你商量。”元春正色道:“太太尽管说。”
王夫人说:“如今家里几个姑娘眼见大了,也有几个官媒人来询问,只都被老太太推了,眼下即将大选,我的意思是报上探丫头,你瞧着如何?”
贾元春一时怔了半响,才对王夫人说道:“如今已有一个我在宫里,何必再将探丫头送来,况且再没有一府出两妃的规矩。”王夫人回道:“我也知你说得有理,只是她若有幸能入了圣上的青眼,想来份位必定不高,既越不过你去,能能为你添一个助力,再者万一选不中,回去自行婚配也无碍,家里三个女孩,迎丫头和惜丫头都不中用,唯有一个探丫头,虽是赵姨娘生的,却断然不似她亲娘似的,我瞧着就她合适些。”
贾元春思量了半日,又暗想自己在宫中的境地,能有一个人帮衬着也好,便点头对王夫人说道:“此事还需回去与老太太,老爷商量才是,若是探丫头不情愿,太太也不可强逼她。”
王夫人称是,母女俩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有女官来报时辰已到,外间已在催了,王夫人与元春自是一番依依惜别,王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到元春手中说道:“你在宫中处处要使银子,一年不过六百两的例银,哪里够用,这些银票且收好。”
贾元春心知家里如今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也不知太太是如何艰难才支了这些银子,只是她在宫里没有一日不用银子的,便强忍着泪水收了银子,又亲眼瞧着送到殿外才罢。
夫人出了宫门,仍坐了轿子家去,回府后先换了家常衣裳,一时又打发人端了粥来吃,待吃到一半时王夫人唤了银钏儿来问:“老太太起了没有?”
银钏儿回道:“前面问了老太太院里,说是已经起了,只是身子不爽利,叫爷们姑娘不必去请安。”王夫人心知老太太并非是身子不爽利,是等着她回来去问话呢,王夫人又问:“老爷在哪里?”银钏儿瞧了王夫人的神色,半日没作声,王夫人抬头望着银钏儿问道:“又在那边院里歇着?”
银钏儿道:“早上老爷书房里打发人去叫早饭,赵姨娘听后巴巴的找到后厨去,主动抢着去送饭,用了早饭老爷便往她房里去了。”
王夫人听后气得脸色发青,对银钏儿骂道:“你也是个死人,就由着这小蹄子去献媚惑主!”王夫人早饭也用不下了,只靠着引枕大口出气,又对银钏儿道:“还杵在这里做甚么,去那边房里传话,说老太太身子不好,要老爷过去侍奉汤药。”银钏儿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王夫人躺了一会子,脸上才又回复成一惯的慈祥模样。
------------
56第57章
且说贾政原在赵姨娘房里歇息,王夫人那边便打发人请他过去给老太太侍奉汤药,贾政心中暗道,早上去请安时老太太吩咐不必去打扰,此时太太才从宫里回来便来传话,莫不是宫里娘娘带了甚么话回来?
心中如是想着,贾政便命赵姨娘服侍他穿衣,赵姨娘见银钏儿已经去了,才撇嘴冷哼道:“你不过在我院里略坐坐就巴巴的打发人来叫,眼里也忒容不得人了。” 贾政说道:“你实在多心了,你没见说是老太太那边要侍奉汤药么。”
赵姨娘又哼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信的,王夫人刚从宫里回来就来请,必是有甚么事要商量。赵姨娘服侍贾政穿好衣裳后说道:“老爷可要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见贾政点头,赵姨娘将他送到院门外又见左右无人小声说道:“老爷得闲儿了再到我房里来坐坐罢。”
贾政出了赵姨娘的房里,正好遇到一行人拥着王夫人同去贾母的正院,随行的人跟贾政行了礼,便退到一边,贾政问王夫人;“老太太身子不好,去请了太医没有?”王夫人面上淡淡的回道:“我打发丫头去问了,老太太说不必请太医,原是昨日夜里没睡好,又惦记宫里的娘娘,今日身子有些乏,歇了一会子,又用了些参汤,此刻已好了。”
贾政听后便放下心下,又问王夫人;“你今日进宫见娘娘,不知娘娘身子如何?”王夫人轻叹一口气回道;“不大好,模样儿看着清减了不少,走时娘娘交待了两件事,我不敢轻易作主,刚家来便叫丫头请老爷到老太太院里商量着好拿主意。”贾政点点头,便与王夫人一道进了贾母居住的正院,往日院里鸦雀无声,只有廊下一个婆子守着,见了贾政与王夫人进来,先行了个万福礼,便朝里面轻声说道:“二老爷,二太太来了。”
不时,贾母的丫头鸳鸯打起帘子走了出来,给贾政与王夫人屈膝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老太太打发我出来请二老爷,二太太进去。”
贾政与王夫人两人连忙走进里间,只见贾母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正卧在榻上,贾政与王夫人上前给她请了安,贾政面带忧色的问道:“老太太觉着身子如何了,可需要儿子着人去请太医来。”
贾母说道:“不必了,早起用了几匙参汤,此刻已经好了许多,没得巴巴请太医过来。“话说完,贾母转头望着王夫人,问道:“娘娘那里如何了?可带了甚么话家来?”
王夫人轻声回道:“娘娘收了老太太赠的腊油冻佛手,很是喜欢,只说天家规矩大,不得家来拜谢老太太,望老太太见谅。”说罢,王夫人略停一停又道:“这几日娘娘胃口不好,总想着吃点子家里的酸笋,又道宫里无人说话,总盼着家里有人能过去与她解解闷。”
贾母听后眼圈一红,哽咽道;“我可怜的儿啊,当日我便说不能将孩子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果然叫我说着了,如今亲骨肉不得团聚,都怪老婆子我叫你们哄着了,若当日我能坚决一些,哪里还叫元儿受今日之苦。”
贾政与王夫人见老太君又提起往事,顿时满脸的惶恐,王夫人低头陪着垂泪道:“当日也是媳妇糊涂,见家中困难便动了如此心思,好在娘娘颇受圣上青眼,如今宫中份位颇高,虽因东府之事受圣上责难,只是近日有一件天大喜事,媳妇得了信儿并不敢声张,先来问问老太太与老爷的主意。”
贾母听了收了泪,追问:“快快说来是何喜事?”
王夫人说道:“今日给娘娘请安,娘娘对媳妇说,已经有了身子,怕是有一两个月了,只是现下却还不敢声张,只瞧准一个时机便向中宫禀明。”贾政与王夫人猛然听了此等喜事,果然又惊又喜,贾政抚掌笑道:“圣上如今子息单薄,若娘娘能诞下龙嗣真乃大功一件!”贾母亦说道:“近日娘娘犯了龙颜,此时有了这等好消息,娘娘该再承圣眷了。”
王夫人两人见贾政与贾母喜出望外,便瞒下圣上已对自家生了猜忌之心,只低声说道:“媳妇原也是如此想法,只娘娘却私下说道,一则内宫争斗不比别的地方,要平安诞下龙嗣不是易事,需靠圣上与中宫的庇护,二则眼下中宫并无出所,若是一位皇子,便养在中宫身边,日后身份自然又尊又贵,三则中宫养了皇子,自然要承娘娘的情,待日后皇子长大,娘娘又是亲娘,想来也是无限荣华。“
那贾政本便认为将皇子养在中宫才是正理,便点头称极是,倒是老太太略思虑了一下,便跟着说道:“娘娘说的自然极有道理,只是尚不知中宫那里是何反应?”王夫人笑道:“中宫那里是再没有不肯的。”
贾母见此便点点头,便看着王夫人问道:“娘娘要交待的第二件事是何事?”
王夫人略顿了一顿,便低声说道:“近日便是大选之期,娘娘的意思是报上探丫头。”
贾母听后,半日没有言语,只直直的盯着王夫人,王夫人见此,心中一慌,红着眼圈道:“咱们家已经搭进去一个元儿,我何尝想再搭上探儿?只是眼下娘娘在宫中处境困顿,前日所吃的江米粥被人暗中换成薏仁粥,幸而身边服侍的人谨慎才避下此险,只是宫中时日还长着呢,谁知还有何等祸事等着,更不谈日后诸妃知晓娘娘怀了龙种,只怕该是众矢之的了。”
贾母厉色看着王夫人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娘娘的主意?”
王夫人连忙跪下垂泪道:“因当日将娘娘送到宫里受此骨肉分离之苦,媳妇如何敢再出此主意?”
一旁贾政倒是有些犹豫不决,一则贾母只要稍有不如意,便会拿当日送元妃入宫之事来责怪他,如今探春又是自小养在贾母身边,若是再行此事,只怕贾母越发要怨了,二则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为杜绝后妃干政,再没有一个家族里两妃同侍一君的例。
王夫人又哭诉起元春在宫中艰难;“我这回进宫,暗暗瞧着凤藻宫的人都被换了,娘娘如今瘦得可怜,我见了心里又急又痛,恨不得去代她受过,又恨自己当日糊涂将她送进宫去,只是如今再悔也无用,现而今家里又犯了圣上的忌讳,再不博一博,不光娘娘在宫中受人欺凌,只怕咱们家再想出头也难了。”
贾母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王夫人用手帕试着泪说道:“老太太,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咱们家威威赦赦一二载,只是现而今儿孙们念图享乐,于外务上都是不中用的,只能靠家里几个女孩了,这几个孩子,迎丫头性子懦弱的,惜丫头又有些乖张,只有探儿心思灵敏,又很有主意,此次参选若能进宫,姊妹两人也好有个照应,若是落选,求娘娘指一门好人家也是便宜的。”
贾母顿足哭道:“国公爷,你看看你的儿孙们,如今将个家搅成甚么样儿了?你当日为何不带走我,徒留下我在此受罪。”说罢,又拿起榻边的拐杖狠命打了贾政几下,又哭着说;“我怎的如此不幸,生出你这等没有囊性的东西,家里养了你们这些男人做甚么?成日家不思进取,只会做些欺男霸女的腌臜事,我原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等百年之后,由着你们去折腾,我眼不见心不忧,你们倒好,如今惹了祸事,仍要靠着女孩儿去救,我们家还有几个女孩子供给你们去博前程?”
贾政羞得满脸通红,受了老太君几杖后,贾政跪在地下磕头,哭道:“儿子无用,令母亲担忧了。”那王夫人亦是边哭边道:“老太太,此事多说无益,也需速速拿出个主意才是正理。“
那贾母听了,越发泣不成声,道:”老天爷!老天爷!你可是要逼死我了。“说着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王夫人顿时慌张起来,连忙给她顺气,贾政急忙喊丫鬟进来,又打发人去请太医来,鸳鸯本是贾母身边第一心腹,在外间听见里面哭成一团,又见里面喊人,连忙进去,王夫人见鸳鸯来了,急道:“快去寻一颗顺心丸来。”
鸳鸯听了要顺心丸,手脚麻利的开了匣子,拿出一颗丸药来,又用温水化了,便与王夫人俩人合力喂贾母服下,那贾政立在一边只顾垂泪,过了半日,贾母渐渐气顺,只是仍靠在榻上垂泪不已,贾政上前劝道:“都是儿子的不是,只是老太太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家里眼下没个拿主意的人,你要是倒下了,叫我们还靠谁呢?”
贾母哭道:“我还能拿甚么主意,左右不过应下了,只是可怜我那探丫头,花儿一般的年龄,又要叫你们这狠心的爹娘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贾政与王夫人两人越发的诚惶诚恐,老太太哭了一场,外头来回话说说太医已经到了,丫鬟们进来伺候着主子三人盥洗完后,太医低头进来,细细的为贾母把了脉,只说急怒攻心,开了方子叫人取药去,老太太心里不自在,自打发贾政夫妇出去。
------------
57第58章
因贾母闹了这么一场,贾政唉声叹气的去了,王夫人回自己院里躺了半日,次日,府里上下都知晓老太太并二太太身子不爽利,各院姑娘纷纷来探视,老太太都不见,只说怕过了病气。
这日,王夫人正在院里歇着,彩云来进来回话:“太太,三姑娘家来了。”王夫人便问道:“是三姑娘一人来,还是几位姑娘同来?”彩云回道:“只有三姑娘。”王夫人又问道:“可有打听三姑娘是自哪里来的?”彩云道:“此刻议事厅里刚散了,三姑娘才放了对牌过来的。”
王夫人停顿一下,记起此刻正是各院来回家的时辰,想来是在屋里待久了,一时连这个也记了,彩云见王夫人不作声,便低声说:“太太若是身子乏我,我便去回三姑娘,叫她过几日再来。”王夫人摆摆手,说道:“不必,你去请三姑娘进来。”
彩云去了,一时贾探春进了里间,王夫人歪在炕上见探春过来了,便强撑着身子起来,探春快步上前扶住王夫人,说道:“太太起得急了仔细头晕。”探春将王夫人扶起,又接过彩云手中的夹衣服侍她穿上,探春道:“太太觉着身子好些没有,有没有想吃的,我差厨房做来。”
王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哪里还有胃口,这几日我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成日家不想动弹,略微闹一些便觉得头像针扎似的,如今精神越发不济了。”探春见王夫人一脸的愁容,只以为是前日受东府牵连不自在,探春不好深劝,只道:“一直这么卧床修养,终究不是正法,我问了周嫂子,说太医道太太这病不碍,原是心思太重了,只放宽了心便是,太太素日不是时常叫上若寺的师父来说经么,不如请师父过来陪太太说话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王夫人心中暗道,探丫头这孩子果然是极好的,只可惜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有那样一个道三不着两的亲娘,王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个有心的,只是现如今咱们家才被圣上罚了,我真真没脸再见外人。”探春安慰道:“家里的事原不该我这个女孩儿插嘴,只是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过去又听老太太说咱们家这一二百年里甚么阵仗没经过,虽一时失势,待日后否极泰来,自然又是一番新景。”
王夫人听了探春所说塞翁失马,又印证了前几日元春怀上龙嗣的消息,这一番话果然很合她的心意,便拉着探春的手说:“我的儿,怨不得老太太说这几个女孩里,你最出息,听了你这么说来,我竟觉得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了。”探春陪笑道:“原本太太身子便无碍,只因近日家里事多,多有劳累罢了。”
王夫人隐约记得前几日是探春的生日,便对她怜爱的说道:“探儿,前几日你生日,因家里忙成一团,竟也没个人提起,真是委屈你了。”
贾探春一怔,倒不想王夫人竟还记得几日前是她生日,她生日恰巧府里被圣上责罚,便没那庆贺的心思,只赵姨娘亲自送来一套衣衫鞋袜,并园子里几个姊妹们送来的手帕荷包等物。
探春笑着对王夫人说:“老太太跟太太都病着,我哪里还有心思过生日呢。”王夫人笑着对探春道:“你这孩子是个大方性子,竟是随了我。”
王夫人与探春说了一会子话,又朝着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便带着探春的丫头出去了,探春见王夫人如此郑重,心知必是有事交待,便正色坐起身来,王夫人望着探春说道:“前日进宫见娘娘,娘娘有一件事交待下来了,因事关于你,我已于老太太并老爷回了,眼下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敢再去跟她讨主意,老爷又向来不管事的,我只跟你直说罢了。”
贾探春见王夫人说与自己有干系,心中顿时惊疑不定,便沉默不语,只等王夫人开口,而王夫人却未开口说话,只细细端详着贾探春,见她鸭蛋脸面,一双杏核眼,两道弯眉,唇若涂蜜,端得是个好相貌,能读会写,且又能管家,东西两府再没能比得上她的姑娘,这样的人品,比那爷们更中用,只一样,竟是赵姨娘那毒妇生出来的。
探春见王夫人这样瞧着她,便羞红了脸,只管低下头拨弄裙带,王夫人望着探春说道:“宫里娘娘有了身子,素日又无人说话,说是想念你们几个姊妹,只因天家规矩大,姊妹不得相聚。”探春听后心中越发疑虑,心中暗道,合府上下并未听说娘娘的这件喜事,想来必是还瞒着,只是此刻太太对我提起却是何意?
王夫人见探春红着脸不语,便说道:“这事老太太本来交待不要声张,因你素来谨慎,倒还无碍,不日便是宫中选秀之期,娘娘的意思,是报上你的名字参选。”
探春一听,犹如着了一个惊雷,半边身子都是麻的,那王夫人再说话,她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王夫人见探春怔了半日,便红着眼圈道:“我的儿,我何尝舍得你进去,只是眼下你姐姐宫中日子艰难,再不进去帮衬一下她,是要看着她,看着咱们家遭难么,家里爷们儿不通外务,几个女孩里,独独你还有点子出息,眼下不靠你,又能如何呢?”
探春并不回王夫人的话,只管坐在一旁垂泪,王夫人陪着流泪,长叹道:“我只恨你珠哥哥走得早,若他还在,何须娘娘与你走这条路呢?难道我不知一入了宫门亲骨肉一世便不得见面么?眼下你当了几日家,还有甚么不知道的,咱们家只知一味的享乐,万事讲究派场,偏又不事生产,平日过日子已然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王夫人越说越悲,直拍着炕桌哭道:“菩萨啊菩萨,信女每日贡奉从不断您的,缘何要我受此等大罪?竟要如此坑害我亲身儿女。”
探春默默站起来,给王夫人倒了一杯茶,王夫人只呜咽哭个不住,待过了一会子,探春悲戚的说道:“太太何须问我,儿女终身大事,本来便是由父母做主!”王夫人眼里含着泪泣道:“我的儿,你果然是个明理的!”
一时探春又唤了彩云取水来服侍王夫人净面,因王夫人哭了一场,精神已有些不济,待她歇下后,探春便扶着丫头的手回园子里去了,不提这一路探春是如何的悲不自胜,待走到沁芳闸时,远远见宝玉与黛玉两人在不远处一个篱笆旁摘玫瑰,身边并无丫头服侍,黛玉提了一个小花篮,宝玉正拿着剪子剪花儿,两人说说笑笑竟让贾探春称羡不已,她心内暗道;我贾探春活了十几年,却没有一个知已,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万事由不得自己,以后若进了那地方,便跟活死人一般,大姐姐归宁时又恨又怨的神情至今难忘,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倒兴起女子替家里奔前程的道理?
那探春犹在花荫里立了半日,又暗自垂泪不已,翠墨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要不要过去跟宝二爷并林姑娘说说话?”探春摇了摇头,又看着对面宝玉与黛玉两人方了一会子怔,这才扶着丫头的手自回秋爽斋去了。
六月,宫里下了旨,令各府适龄女子备选,因大选的日子是八月,各府便四处寻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导女孩儿学习宫里的规矩,薛家寻的一位嬷嬷姓杨,三四十岁的年龄,二十五岁出宫后便一直未嫁人,如今在京里租赁了一所小院子独自过活。
这日,宝钗往王氏院里来顽,一进门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菊花纹样比甲的妇人正坐在吃茶,发髻上只插了一根包银簪子,戴了一对耳坠,虽已是妇人年龄,却见她保养得十分好,衣服虽素净,却打扮得体,见宝钗等人进来,只略微抬了一下眼皮,仍隐隐的坐在椅子。
宝钗见有外人在场,先恭恭敬敬的给王氏行了一礼,便立在一旁,王氏笑望着宝钗指着那妇人说道:“这是杨嬷嬷,请她过来教你几日规矩,要跟着嬷嬷好生学,不许顽皮。”
薛宝钗道了一声是,又上前两步,给那妇人行了一个万福礼,杨嬷嬷侧身避过一礼,说道:“姑娘客气了,老身很不该受姑娘的礼。”宝钗见杨嬷嬷起身时,耳边戴的坠子纹丝不动,身上虽是半旧衣裳,却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便暗暗惊讶果然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宝钗对那杨嬷嬷笑了笑,说道:“家里老爷太太既然请了嬷嬷来教我规矩,嬷嬷便是正经的老师,这礼自然该受!”说罢仍对着她行了一礼,杨嬷嬷还了宝钗一礼,转头对王氏说道:“姑娘规矩都是齐整的,况且一张小嘴也很讨人喜欢。”
王氏听后果然喜笑颜开,唯独一旁的宝钗见杨嬷嬷面上仍是淡淡的,便心道,这嬷嬷既然说我讨人喜欢,为何面上丝毫没有喜欢的神情,莫不是进屋的时候甚么举动碍了她的眼?宝钗又将自己进屋时的举动细细回想了一遍,只却仍是没有头绪。宝钗不知的是正当她独自一人陷入沉思时,杨嬷嬷正暗中观察她。
------------
58第59章
自杨嬷嬷家来后,每日宝钗需跟着她学习宫廷礼仪,在宫里见到各宫贵人该如何行礼,如何通过衣裳饰物分辨后妃品级,如何穿衣打扮才能得体,如何与宫内各人相处等等不一一例举。
只说薛宝钗自穿越到古代来,时刻警惕自己行事需按古人标准来做,且素日亲友都赞薛家教养得她极有规矩,不想这新来的嬷嬷看起来温温和和,教导礼义上面却颇为严厉。
薛宝钗在这世活了十来年,本以为自身规矩极好,却不想杨嬷嬷头一日,一个端茶的动作便教上半日,又说这些日子宝钗被拘在院里学习礼仪,宝琴头几日还过来瞧瞧她,只是之后见了杨嬷嬷如此厉害的规矩便害怕,也不再往寄春轩里跑,宝钗内心深感对这位杨嬷嬷大为不满,有时闲了还会想原前世电视剧《还珠》里容嬷嬷教导小燕子学习宫廷礼仪,只是这位嬷嬷却不同,每回做错了,从不打骂,只拿出更强的耐心教导宝钗,叫宝钗想要反驳也说不出口。且听说杨嬷嬷是王氏费了很大心思才请来的,宝钗便暂时忍耐住,每日仍恭恭敬敬的随着杨嬷嬷学规矩。
这一日,宝钗正跟杨嬷嬷讲后宫里驭人之道,这时莺儿进来了,她往里看了看,便又缩回头去,宝钗心内奇怪莺儿如何此时过来了,便朝莺儿使了眼色,那杨嬷嬷自然也看到了,便对门口的莺儿说道:“莺儿姑娘既然此时来了,必是有事要回,且先进来吧。”
莺儿便走了过来,宝钗见她一脸喜色,便笑着问道:“何事把你喜成这样?”莺儿笑嘻嘻的说道:“今儿早上大奶奶身子不适,打发郎中过来瞧了,说是有喜了,已有一月多了,太太知道后喜得了不得,已发了话,这月里每人多发一两银子的月例并一匹原纱,这还不算喜事么,此刻家人都往太太并奶奶院里道喜去了。”
宝钗听后果然很欢喜,说道:“果然是大喜事。”薛蟠与韩语蓉夫妻感情甚好,从没见过他二人红过脸的,此时听到韩语蓉的喜事后,连近几日压抑的心情也放松了几分,宝钗转头对杨嬷嬷道:“家里嫂子的大喜事,我这小姑子很该去给她道喜,请嬷嬷准我告一时假,看了嫂子便回来学习。”
杨嬷嬷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说得是正理,姑娘自去,只留莺儿姑娘在便成。”宝钗与莺儿听后不解,宝钗只以为杨嬷嬷是要留莺儿伺侯,便对她说道:“嬷嬷不必留莺儿伺侯,我使惯了这丫头,嬷嬷要留人伺候,青梅腊梅都在外间侯着呢。”
杨嬷嬷端起茶上一盅茶水慢悠悠的喝了两口才冷淡的说道;“这要讲的课,本是早先便已定好的,此时姑娘请假,别的都需往后挪,这些原本无碍,老身延一时也罢,只是日后到了宫里,见了诸位娘娘,一时也没有因姑娘有私事便要娘娘们等着的道理,这课我便讲给莺姑娘来听,此课日后姑娘只问她就是了。”
宝钗一听便知杨嬷嬷一是怪她不该请假,二是借今日的课指责她驭下不严,只是杨嬷嬷会读书识字,日常讲课时还要宝钗做备注,偏莺儿识不得见个字,这不是为难她么,一旁的莺儿也委屈得红了眼圈,她平日在姑娘身边伺侯,旁人都是高看一眼的,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杨嬷嬷放下茶盅望了宝钗一眼,又转头看着莺儿冷笑一声说道:“薛太太请我家来原是教导姑娘的,旁的事都不与我相干,只是今日我要多一句嘴,哪家的规矩是主子里面上课,丫鬟在外头探丫探脑的?今日你年龄尚小,跟姑娘还在闺中,家人都不与你计较,待他日出了闺阁,若也是这般冒冒失失,没有一丝眼力见儿,人是笑话你不知规矩呢,还是笑话姑娘不会教导丫头?再则,日后进了宫,你如此心无城府,不光害你自己,更要害你姑娘呢”
莺儿被杨嬷嬷一通说教,急得眼里流下泪来, 宝钗见莺儿哭了,便红着脸低声说道:“杨嬷嬷,原是我没有专心跟你学习的缘故,嫂子等会子我再去看,咱们先上课罢。”哪知杨嬷嬷听了宝钗的话,看着她缓声说道;“好姑娘,你需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主子,甚么时候都没有犯错一说,要错也是丫头规矩不好,带累了姑娘。”
那原著里薛宝钗心思灵巧,又最会猜人心思,只现在的这个宝钗却并不能言善辩的,此时被杨嬷嬷抢白了几句便羞红了脸,杨嬷嬷望着宝钗说道:“既然莺姑娘已经来回了大奶奶的喜事,阖府上下都去道喜,姑娘去的晚了倒不像,课且放一放,只不过莺儿姑娘必须留下来。“
宝钗心里担心她为难莺儿,只是此刻又不好与她硬碰硬,宝钗便放下姿态对她说道:“嬷嬷,莺儿平日便有些憨,再者她本来不识字,留了她在这里毫无益处,没得扰了嬷嬷歇休。”说罢,略停顿一下,越发诚恳的说:“这丫头自小被我惯坏了,规矩不好,我日后必然要好生教导她,多谢嬷嬷指点。”
杨嬷嬷见宝钗为了一个丫头如此坚持,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姑娘性子淡定从容,不爱争抢,虽人品相貌没得说,只实在不合适宫中生活,若是个有造化的,撂了牌子回家是最好的结果。若没有造化进了宫,也不知她该如何自保。
杨嬷嬷对宝钗道:“姑娘身边的丫头,自然是要留着姑娘来教导的。”宝钗见杨嬷嬷松动了,连忙道了谢,又对莺儿道:“傻丫头,干杵着做甚么,你还不快谢嬷嬷指点你。”莺儿向杨嬷嬷行了一礼道谢,杨嬷嬷自放她们去了。
且说几日后,宝钗无意听见韩语蓉抬举了冬儿做姨娘,心里大感惊诧,她虽能理解这个世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是他夫妻二人自成亲以来再没有半点不好的,缘合要找个外人插足进去,家中又不是没有例,二老爷薛译与二太太冯氏便是没有姨娘,夫妻二人照样琴瑟和鸣。
宝钗只以为韩语蓉有甚么委屈,且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这一日抽闲去探望韩语蓉,又见四下无人便悄悄问道:“嫂子别怪我手太长,插手你房里的事,只是你这样灵俐的人,怎么也糊涂了,为何自找没趣,要给哥哥抬个妾室,难道便是为了博一个贤德的名声么,这是太太的意思还是哥哥的意思?”
那韩语蓉近日因胎象不稳卧床修养,见并无外人在场,便将心事说与宝钗听,她脸上带了无奈说道:“很不与太太跟大爷相干,便是因这回抬举冬儿为妾,大爷赌气,已歇在书房里几日了,我自嫁给大爷以来,大爷对我没有半丝不好的,只是一则,如你所说,不是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我缘何要找一个人给自己添堵,没得有了身子还留爷们儿歇在我屋里,只怕外人见了不是说咱们家没有规矩,只说我娘家不会教导女儿呢,二则,冬儿是大爷身边的老人,我进这院里时她便对立了誓,做个粗使丫头也罢,只是宁死不出这院子,我见她是自小服侍大爷的,性子又老实温和,这样不尴不尬的岂不没脸,三则,大爷是嫡长子,自有薛家的脸面要顾,便是今日不立妾,往后身旁总需有一两个人才是,今日立了,还能得太太那边称赞一声。”
宝钗听后愣住,竟是为了规矩,体面便要安插第三者在她与薛蟠中间么,宝钗低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么,你瞧二老爷跟二太太,没有姨娘夹着照样好得很!”
韩语蓉苦笑一声,点着宝钗的额头说道:“说甚么傻话呢,世间女子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奈何世俗对我们女子有诸多要求,我学不来那些奇女子,只想守着大爷安安份份过日子罢了。”
韩语蓉叹了一口气,心里烦闷立妾一事,好在薛蟠是个极好的人,眼下虽无奈立妾,不过那冬儿性子软绵,要拿捏也是极容易的,韩语蓉摇了摇头又道:“我是极佩服二太太的,她是个洒脱性子,并不惧世人流言,只是大家族的女子,自小便被教导三从四德,能做到像她这般的极少,想来世上似二老爷这般的也不多罢。”
宝钗听后沉默下来,与其说韩语蓉是不信任薛蟠,倒不如说韩语蓉是信不过世上所有的男儿,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总是弱者,随他眼下万般恩爱,日后容颜不再,便弃若敝履,薛谦与王氏如此恩爱,不也仍然有两房姨娘吗,是了,便是在现代,既然有法律约束,第三者不也照样屡见不鲜么?想必,有一日她嫁人了怕是也会被逼如韩语蓉今日一般做出选择,只是她终究是个现代人,虽然已经受了十年的封建教育,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跟她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只是未来那人受的教育必定跟她不一样,到时她又该如何选择呢?韩语蓉见宝钗怔住了,也不与她说话,自招呼丫头送宝钗回去了。
------------
59第60章
且说宝钗跟着杨嬷嬷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不日便是选秀的日子,这日宝钗接到荣府林黛玉下的贴子,原是近日大观园紫菱州内的水芙蓉开得极好,又恰逢前日在薛府,许了宝琴若再起诗社必要叫上她,因此才下了这道帖子,宝钗前些日子已得知探春也在备选,虽惊讶不已,却心知自穿越到红楼梦中,诸事都已改变。
宝钗接了帖子,又打发人去告诉宝琴,过了几日,姊妹俩人共乘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带了丫鬟婆子由薛蟠送到荣府去,到了荣府仍然先到贾母的正院去请安,此时贾母的病已好,屋里围坐着众位姑娘们,贾母见了宝钗姊妹俩人笑着说道:“你们俩个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宝钗心道,这老太太每回见了面必要说这句话,自薛家上京以来,本来两家就走动得不多,平日除了各府婚丧嫁娶更是轻易不往来,此次王氏会允她和宝琴过来,一则是打发她去瞧瞧王氏,二则是看看探春,宝钗心中如此想想,却仍然笑眯眯的对贾母回道:“因近日家里有事,耽误了,这两日闲了些,便上府里来找老太太与姊妹们顽。”
贾母指着宝钗笑道:“宝丫头别哄我,你道我不知道?原是林丫头下帖子请你们来做诗的,哪里还记得来看看我老婆子哟。”
薛宝琴听后,挨着贾母撒娇撒痴说道:“老太太是真是冤枉我们了,此次头等重要之事便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第二则才是听姐姐们说起了诗社,我心里羡慕,才跟着一起来凑热闹的。”
贾母被逗得开怀大笑,又搂着宝琴道:“小油嘴,惯是会哄我开心了。”宝琴又凑趣了几句,贾母便叫了婆子来问宝钗的住处,因薛宝钗家中还有事,不过住两日罢了,因此便并未重新收拾屋子。
贾母听后笑骂婆子;“你们这群老货一个个越发油了,家里来了客也不经心服侍,往常宝姑娘来住在蘅芜院,速速去洒扫干净待请宝姑娘过去。”宝钗见此,连忙制住,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我原本只住两日,没得又去叫人去收拾,且那蘅芜院近日不住人,要洒扫起来也不便,我随意歇在哪个姊妹处罢。”
宝钗劝了一番贾母才罢了,又对探春道:“探丫头的秋爽斋倒开阔,今日便请你宝姐姐随你住罢,等会子云丫头也跟往常一样,歇在林丫头的潇湘馆。”探春与黛玉自然答应下来,又连忙打发婆子将宝钗带的东西送到秋爽斋去,宝琴仍然跟先时一样随了贾母一道住在正院。
过了一会子,湘云亦带着丫鬟们来了,贾母有些时日未见着她,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又直说要留她多住些日子,一旁自有探春着人将湘云的衣物送到潇湘馆林黛玉处,众人自又是一番说笑,因今日姑娘们来得多,贾母又素来最爱热闹,便留了她们姊妹几个人吃饭,一时邢,王两位夫人也来凑趣,薛宝钗留意了,仍不见王熙凤,又见众人皆不提她的姓名,便暗暗思衬了半日。
吃了夜晚,贾母打发婆子们好生送姑娘们回园子里去,此时正值夏日,天黑得晚,几位姑娘们回了园子并未立时便回各院去,各个三五成群的说笑趣乐,那贾宝玉见了此景便喜欢,甘愿伏低做小任姑娘们驱使,因此次的芙蓉社是林黛玉起的,宝玉只管跟林黛玉商量明日摆什么果碟,宝钗跟几位姑娘们说笑了一会子,便跟着探春回了秋爽斋,一时有丫头们备下洗澡水,两人自去沐浴不提。
不一会子,到了时辰,自有上夜的婆子们来一一查看,角门又落了锁,待婆子们最后,秋爽斋的院门便关了,洗完澡出来后宝钗只身着一件中衣便来到院子里乘凉,那探春同样穿了一件中衣,正卧在一张美人榻上,手里拿着一把秋罗扇有一下无一下的扇风,宝钗走到旁边的榻上坐下,又见丫头们都远远的散开,现下天还早,月亮却已升了起来,天上又隐隐可见星子,两人坐了半日竟是相对无语,一时,宝钗看到探春眼里流出两行泪来,默默将手里的一块手帕递给探春,宝钗心道她果然不是真心想要入宫选秀的,宝钗在家中隐约听王氏提起贾家近日运势不好,想来因此荣府才会起心将探春送去备选,只是再多的话此时劝她已是无益,那贾探春哽咽了几声之后,仰头望着星空低声呤道:“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 。”
宝钗见她自叹身世,又心内暗道,古代女子一世困于闺阁里,又被教导着学甚么三从四道,探春只是不幸由赵姨娘生养的而已,命运才由王夫人随意摆弄,况且那贾元春嫡女的尊贵身份为了家庭利益不是照样被送进宫里么,这一世里薛谦与王氏已是极难得的,这是她这穿越人氏的大幸了,她虽靠着一本原著小说已经知晓红楼梦中女子皆不得善终,只是她终究力不从心,不能改变这些女子的命运,更无法为了救这些女子搭上薛家。
宝钗怔了半日,轻声劝道:“三妹妹很不必说如此丧气的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罢了。“探春长叹一声,悲戚道:”我只恨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这几日夜里想来恨一时,痛一时,叹一时,日后被困于那牢笼里,贾探春死矣。“
宝钗摇摇头,回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哪里能给自己做主,不过全凭父母罢了,虽天高海阔,只奈何咱们非鱼非鸟,如今你的名帖已上报内务府,再回力无天,不过我倒有一句话要说,人之一世不必追什么因果,人人的因果都一样,生来死去罢了,不过是过程不一样而已,有的人一世碌碌无为,有的人一世命运坎坷,有的人一世大富大贵,你愿做哪样人?“
说完后宝钗忍不住自嘲一笑,大观园的女子皆是多愁善感之辈,即使是贾探春这样性情开郎的,也时常自叹身世,这些话说来虽显得矫情,劝她们却是极好的,果然贾探春听到宝钗的话后一时怔住了,往常书里并非教过宝钗所说的那番话,只是细细想来,那话却又极对,探春垂了一会子泪,她抬头对宝钗坚定的道:“我要做一世大富大贵之人,我自富贵里生来,也要自荣华里死去。”宝钗笑了笑,握住贾探春的手说道:“你既知道自己要什么,就需去争取,日后也不必再自怨自艾,天下最富贵之地,莫过于帝王家。“贾探春沉默不语,又躺回榻上望着天上银河发怔。
次日一大早,宝钗与探春早用了早饭,潇湘馆里打发小丫头来请,让她俩人直接往紫菱洲里去,两人换了衣裳便相携往紫菱洲去了,彼时各院姑娘们都已到齐了,因迎春的缀锦阁地方宽敞,黛玉便借了来摆席,两人到后,李纨笑道:“来迟了,要罚要罚!”
此时探春已回复平日的样子,丝毫不见昨日的落寞,听李纨说了来迟了,便争辩道:“非是我来迟了,而是你们来早了,不信你看林姐姐下的帖子,看我迟了不曾?”那一旁的湘云和宝琴也不理会她,只趁机强行给探春与宝钗灌了一盅酒,拍手笑道:“你自己躲懒还要找借口,看我代大嫂子罚你!”探春一大早便被灌了一盅冷酒,立时便恼了,顿足指着湘云骂道:“云丫头,你只管使坏,等会子我必报此仇!”
湘云早躲到一旁去了,宝钗倒无碍,这园子里姊妹们吃的都是果酒,只是被宝琴暗算一回亦瞪着她,宝琴连忙做一副无辜样,另一旁的林黛玉因近日身子好了些,且这起芙蓉社是她起的,也顾不上跟姊妹们趣笑,只吩咐丫头们摆席上果子酒水,又亲自看着丫头们设案摆放笔墨书砚,不一会子,邢岫烟与李纹李绮姊妹们也一道来了,林黛玉见人到齐,又唤了姊妹们进来方说道;“今日咱们起的芙蓉社,依你们的意思,限个什么韵好?”宝琴回道:“我平日也绉几句诗,却最怕限韵,不如不限的好。”李纨却道:“不妥,不限韵显得杂了。”说罢,又望着黛玉说:“今日是你的东道,你来设就是了。”
黛玉略思一番,便道:“既如此,就限十四寒的韵。”贾宝玉却笑道:“恒字用得少呢,且咱们今日人多,只怕难做,不如换一下韵。”林黛玉却啐着宝玉笑骂道:“分明是你肚里没有几两墨水还嫌人做,既然出了个这个韵,再没换的道理。”众人却道不必再换,只说仍用了十四寒的韵,那贾宝玉便自叹又要落第了,李纨笑道:“今日有林妹妹与云妹妹,又有薛家的宝妹妹与琴妹妹,你落第已成定局,你只准备着等会子挨罚就是了。”
贾宝玉笑道:“我做诗本来便比不得众位姊妹们,便是落第也不冤枉。”
林黛玉取笔将十四寒的韵写在薛涛笺上,又用针别在墙上,待写好后她回身望着宝钗与宝琴说道:“咱们先是起社时便各自取了诗号,你们是头一回来,也需取一个号才是呢。“众人这才记起二宝姊妹们还无诗号,宝钗笑了笑说道:“我取个诗号也罢,只是我却不大作诗,随着大嫂子,二妹妹,四妹妹做监场。”李纨想了想说道:“也罢,只说起诗号的话,因妹妹头一回进咱们府里住的是蘅芜院,便封做蘅芜君就是了。”
宝钗一愣,虽说她日常自悔因她不会作诗,带累了原著里宝钗才女的名声,只是不想这一世里虽不作诗,也得了一个蘅芜君的封号,宝钗笑着回道:“这号好得很,只可惜我不作诗倒埋没了这诗号。”众人又问宝琴取个什么诗号,宝琴思索了片刻,才拍手大笑道:“有了,我便叫过海翁就是了。”
宝玉听后便问:“此号可有甚么典故?”
宝琴嘻嘻一笑说道:“我幼时曾随父亲出外游历时遇到一位真真国的姑娘,那姑娘金发碧眼,会说一口汉话,又对我提起真真国,我那时一心想去瞧瞧,只可惜未尝夙愿,现下取个号也算告念一回。”
那宝钗与宝琴各取了诗号后,丫头们点了一支甜梦香,一时黛玉,宝玉,探春,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等人各自在笺上勾了名字便各自散开,有三两人聚在一起说话的,有取了钓竿钓鱼的,有凭水远望的,有自斟自酌的,不一一细提,只薛宝钗见紫菱州风光甚好,也忘了她那监场官的身份,只沿着竹桥独自赏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这句诗出自曹植《杂诗》(其二)
------------
60第61章
且说缀锦楼跟藕香榭隔水相望,池子里碧叶映天,粉白的,水红的花朵点缀其中,芙蓉花清香阵阵,沁人心脾,只是此时姑娘们都急着去做诗了,并未有人来赏花,宝钗便独自一人信步走到藕香榭里,此时四下无人,宝钗却意外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正扒在池子边想要够着身子去摘池里的芙蓉花,只是人小手短哪里能够得住,堪堪就要掉到池子里去,薛宝钗连忙几步上前拉住小丫头,嘴里说道:“你是哪个院里的小丫头,仔细跌进池子里不是好顽的呢。”
小丫头唬了一跳,回头看着宝钗,薛宝钗一看顿时惊住了,这小丫头不是旁人,正是上回见着的王熙凤之女巧姐儿,巧姐儿也认出宝钗了,便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宝姑姑,倒唬了我一跳。”
宝钗见这四下只有巧姐儿一人,也没有婆子丫头跟着,且紫菱洲四下环水,一个不仔细便会失足跌进水里,宝钗便问:“巧姐儿,你怎的一个人跑到园子里来了憨顽,还去够池子里的芙蓉花,跌进去可怎么是好?”
巧姐儿却对宝钗说:“并非我跑到园子里来顽耍,只是妈妈病了好些日子,又不得出门,我听丫头们说园子里芙蓉花开得极好,想摘几支回去给妈妈插瓶,叫她看了也能欢喜一些。”
宝钗便责怪道:“那也不该独自跑到园子里来,你叫你奶嬷嬷带你来摘也是一样的。”巧姐儿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也曾跟奶嬷嬷说了几回,只是奶嬷嬷总不理我,倒说我生事,今日我趁着奶嬷嬷跟婆子们抹牌便一个人跑进园里来了,想着快些摘几支便回去,不想却在这里碰到宝姑姑了。”
宝钗听后心里一酸,近日贾府几次宴席都不见王熙凤,又听说她身子到如今还未好,必是家里的仆妇们见凤姐儿失势了,连照看巧姐儿也不仔细,如今正是夏日,外头日头又毒,巧姐儿已经来了园子里半日,却仍然不见婆子们来寻,宝钗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汗,又蹲□来拉着巧姐儿的手笑着说道:“不想竟是我错怪你了,你如此孝顺,你妈妈必定能早些好起来,我昨日来时也想着去瞧瞧你妈,竟在这里遇上你了,既如此,我与你摘几支芙蓉,跟你一道回去瞧瞧你妈妈就是了。”
巧姐儿自然称好,又向宝钗道了谢,宝钗寻着临岸的芙蓉花,摘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给巧姐儿拿着,便牵着巧姐儿出了园子往王熙凤的院子里去了,此时那院子里静悄悄的,看门的小丫头也不知到哪里去顽了,宝钗进了内室,闻到满室药味,那巧姐儿松了宝钗的手跑进去喊道:“妈妈,宝姑姑来了。”
那王熙凤病了好些日子,原本便未睡着,平日便巴望着有人能过来说说话,听说宝钗来了,连忙想要起身却被进来的宝钗一把按在炕上,宝钗又劝道:“你病歪歪的身子,起来做甚么。”王熙凤连说失礼了
薛宝钗细细看了王熙凤的半晌,觉着她较上回看着越发憔悴了,宝钗心里难受,连眼圈儿也红了,只不想凤姐儿瞧见,便装作四下一望问道:“怎么不见平儿。”
那平儿被王熙凤打发出去当首饰去了,只是此话王熙凤自然不会跟宝钗说,便轻声道:“我早上打发她出去寻人去了,想必等一会子才能回来。”说着又对宝钗说:“昨日便听见丫头们说你过府来了,想去跟你说说话,只是病着身子,不好去寻你,不想你今日倒过来了,真是难为你如此有心。”
宝钗便道:“我妈在家一直惦记着你,只是一向不得闲儿,这回我来妈妈嘱咐我一定要代她来瞧瞧你。”说着又问道:“怎么吃了这些日子的药还不见一丝起色,若是不好,瞧着换个方子也罢,别白白耽误了。”
王熙凤听后眼里含了眼泪说:“替我回去谢姨妈,姨妈荐的郎中是极好的,只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罢了。”宝钗连忙说道:“你一味的如此想着,身子自然好不起来,只管把心放宽,比那药还有效呢。”说着又指着巧姐儿道:“你不知道,今儿我遇到巧姐儿,她想着园子里芙蓉花开得好,你又不得出去看,便摘了几支回来给你瞧,有这样贴心的女儿,你这病也该去一半了。”
凤姐儿瞧着巧姐儿手里拿的芙蓉花,便对巧姐儿道:“难为巧儿一片心意了,谁跟你一起去的,外头日头正大,可晒着没有?”巧姐儿红着脸对凤姐儿笑着说:“不晒,我专捡花荫处走的,妈妈闻闻芙蓉花香病也该好了。”凤姐儿听了,果然心中十分熨帖,又对着外面喊道:“丰儿,进来寻个花瓶,把姐儿摘回来的芙蓉花插起来我瞧瞧。”只是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外头有人应答,那凤姐儿便恨声骂道:“这群作死的小蹄子,瞧着我病了便躲懒,明儿身子好了定要治治她们。”宝钗便道:“是不是?我才说要你放宽心,你又动起气来。”说着接过巧姐儿手里的芙蓉花插到案上一个美人耸肩瓶里,又倒了一盏茶给凤姐儿,凤姐儿接了过来吃了两口放在炕桌上对宝钗说:“你是来作客的,竟让你动手,真是失礼了。”
宝钗回道:“我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何必说这些生分话。”凤姐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见老话说的墙倒众人推是极对的,如今我还没死呢,一个个倒都猖狂起来。”宝钗回道:“你如今病着身子还去再意外头人?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是正理。”
宝钗又与凤姐儿说了一会子话,见她精神已有些不济便领着巧姐儿出去,只是此时院子里没有丫头在,宝钗不好将巧姐儿一个人丢在此处,便在廊子底下陪着巧姐儿说话,过了半日,平儿回来了,见宝钗在廊子底下坐着顿时一惊,问道:“宝姑娘怎么坐在这里,如何不进去与奶奶说说话。”说着又朝耳房里喊道:“丰儿,小红,怎么放宝姑娘一人坐在这里?”
那耳房里自然无人应她,宝钗摆摆手示意凤姐儿已经睡下了,她说道:“我已与凤姐姐说了半日话,此刻她已睡下了,只是院里又没有小丫头,也不见姐儿的奶嬷嬷,我不敢丢下巧姐儿一人,便跟她在此处说话专等着你们回来呢。”
那平儿听了便气道:“这群小蹄子又躲出去了?如今真是越发懒了,好不好明儿全打发出去。”宝钗见平儿一向温和的人也动起气来,便心知这并非头一次,平儿转头又问巧姐儿:“姑娘,你的奶嬷嬷跟小丫头们呢。”
巧姐儿轻声回答:“奶嬷嬷在跟张婆子她们斗牌,丫头们也不知哪里去了。”平儿一听,脸都气青了,只因此时王熙凤还睡在屋里不好声张,薛宝钗对平儿道:“这话因你奶奶身子病了,我不好对她说,只说起来这奶嬷嬷也太不像样儿了,跑去与人斗牌连姐儿也不管了,姐儿独自跑到园子里去摘芙蓉花,那紫菱洲四周皆是水,池子又深,跌进去可怎生是好?如今已过了半日,也未见人来寻姐儿,可见这嬷嬷不是个过细的人。”
平儿听了越发气得火冒三丈,嘴里说道:“了不得了,奴才竟是欺起主来了,这哪里还能留得,必要打发出去。”
宝钗便道:“此事不必对你奶奶提起,瞧着时机跟琏二哥或是太太们说说就罢了。”平儿感激的对宝钗说道:“往常我便疑心这奶嬷嬷当差不仔细,只是因近日家里忙乱,一时未抓住她的错,今日倒要多谢宝姑娘将姐儿带回来了。”
那宝钗笑了笑,又与平儿说了一会子话便出了凤姐儿的院子,此时她已出了园子半日,又怕等会子众人找不到她,便急急忙忙的往园子里去了,走到峰腰桥处迎面见一女子缓缓走来,只见她中等身材,生得面容皎好,气质高洁,将头发束了起来,穿着一身尼姑的素衣,宝钗心道;这女子束着发,又穿着素衣,莫不是那带发修行的妙玉,便出口询问道:“前面的可是妙姑?”
那女子停下来,望着宝钗问道:“正是,只是我素日在庵里修行,不知姑娘是哪个院子里的?”宝钗笑道:“我是府里来做客的,姓薛,早前儿听姊妹们提起妙姑,只是一向不得见面,不想今日竟见着了,真是意外之喜。”
妙玉越发疑惑了,问道:“我一个修行人,薛姑娘见我做甚么?”
宝钗暗道自己失仪,只因意外看了妙玉便热情起来,岂知妙玉为人孤癖,不合时宜,满园子的人只怕少有能入她的眼,便笑了笑又说道:“听林妹妹赞妙姑是园子里有名的诗仙,紫菱州那处姊妹们今日起了诗社,何不去瞧瞧。”
哪知妙玉听了,却冷笑一声说道:“我一个出家人,向来不问俗事,去凑这热闹做甚么?”说罢便抽身离去了,宝钗站了半日,又自嘲一笑,是了,原著里她的判词是世难容,林黛玉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在妙玉面前也谦逊的尊她为诗仙,只黛玉又心知她性情冷淡,因此此次起社才未下帖子请她,如今初次与她见面便邀她同去也难怪会讨自没趣。
宝钗在桥边立了一时,便往缀锦楼去了,众人见了宝钗皆道:“你这监场职今日有失职之罪,快来领罚。”说罢,探春与湘云拉了她来强灌了三杯酒,薛宝钗脸上吃得红红的,便转头问李纨:“今日谁夺了魁?”
李纨笑着对宝钗说道:”论风骨林妹妹的最好,论灵巧云儿也是最好的。“宝钗便道:”未必是两人今日并列第一?“宝玉一旁回道:“原先咱们也为难,后因林妹妹今日比云儿多做一首,便判了林妹妹第一!”宝钗听后拿起杯上的酒杯向着黛玉一举,说道:“祝贺妹妹!”林黛玉也执起酒杯吃了一口酒回道:”多谢。“
宝钗故意笑着又问;“今日谁落了第?”
贾宝玉一旁讨饶;“好姐姐,快别打趣我,自起诗社以来,我没有哪一回未落第。”宝钗笑了笑,问探春等人;“你们的规矩,落第要罚什么?”探春笑着回道:“原先便说好,落第要罚二哥哥到咱们姊妹们屋里去扫地,今日正好轮到我屋子里了。“
众人自是大笑不止,薛宝琴又拿了黛玉湘云的诗给宝钗瞧,宝钗一一看了,又还给黛玉收好,一时,姊妹们围着桌子吃酒行令不提,宝钗与宝琴在大观园里顽了一日,午后外头打发人说薛蟠来接了,宝钗便收拾了东西与姊妹们告辞家去。
------------
61第62章
八月十五日,薛家正在过中秋,这日户部里下了行文,于十七日八宫参选,薛家接了行文,喜一时忧一时,喜的是等这回撂了牌子,宝钗的婚事之后便由他薛家自行作主,忧的是入宫参选,又有与她分离几日,家里哪里舍得下,只是再不舍得,此时行文已经下了,薛家只得着手准备。
前几日教宝钗规矩的杨嬷嬷已家去了,十七日便是宝钗入宫备选的日子,卯时刚过,莺儿便喊宝钗起来,宝钗迷茫了一会子,想起今日便是选秀的日子,立时心里便万般不情愿,莺儿又来催了两道,宝钗这才勉强起来,又问莺儿:“几时了?”莺儿说道:“卯时一刻了,太太那边已打发来问了。”
宝钗听后便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莺儿给她梳头,梳完头宝钗一旁盥洗,宝钗怔怔得任她们给自己打扮,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发憷,虽王氏反复告诉她只薛谦已打点好了,心里却仍然有些打鼓,且她并不是真心想参选,又听说初选时要检看女子身子,只要一想到会受此羞辱便满心的不愿意。
待衣裳首饰都穿戴好,宝钗站在穿衣镜前望着镜里的人,里面的人内里穿着一件水红描金花淡色衫子,外罩一件玉色翠叶云纹锦绣衣袍,底下是茶色潞绸螺纹裙子,头梳着百花随云发髻,上面插着一对珠花,并一支缠丝镶珠金簪,又戴了一对明珠耳铛,平日带的项圈儿也取下,只用一根金链子将随身的护命金锁放在衣内,今日的扮扮相较平日已低调了许多,莺儿见了犹自嫌她插戴得少了,便对宝钗说道:“姑娘何曾打扮得如此素净过,这么多好看的头面不能戴,真是为姑娘抱屈。”
一旁的香菱对她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太太说了,各家秀女,身份尊贵者比比皆是,不可太过引人耳目,况且咱们又不去争那些,只管过了此茬家来就是了。”薛宝钗亦说道:“你还说我打扮素净,只看我一身的又是金又是银,哪里素净了?”
莺儿却摇头说道:“天下女子除了咱们家姑娘,没有一个不想着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的,那参选的女子为了能成为秀女里最夺目的,必定要费尽心思打扮,以求能脱颖而出。”香菱却不赞同的说道:“进了宫里一世便不得与骨肉相聚,有甚么好的?想来多数女子都是不愿进的罢,宫里都是些贵人,甚么东西没见过?只怕插戴错了首饰反而要贻笑大方了,到那时倒真的引人注目了。”
主仆三个正说着时,外头文杏来回话说王氏的丫鬟同喜来了,同喜进了内室,看着宝钗等人笑道:“姑娘收拾好了没有,太太那里见姑娘久不来,打发我过来瞧瞧呢,太太已吩咐了厨房备下早饭,老爷和大爷说陪着你一起用呢。”宝钗回头对同喜说道:“我这里都已收拾好了,正在与莺儿她们说话,不想太太那里还等着。”
说罢,便叫婆子拎了行礼等物,又有人前后打了灯笼送宝钗往王氏的院子去了,此时天色还未亮,薛谦与王氏并薛蟠早已起了,宝钗进去先给薛谦与王氏请安,王氏哪里还舍得叫她跪下,一把抱住她;“我的儿,还跪甚么,我瞧着心都要碎了。”
自有丫头将饭菜上桌,几人默默吃了早饭,薛谦与薛蟠便要送宝钗出门,那王氏心里不舍宝钗离去,便红着眼圈拉着宝钗说道:“宫里万事要小心。”话刚开口,便哽咽住了,薛谦说道:“好了,甚么话昨日都已说尽了,再有话只管等钗儿回来了再叙。”宝钗亦握着王氏的说说道:“妈妈不必担心,等大选过了我便日日回来陪着你。”
此时天已经亮了,宫里规矩,各家秀女只得带一个丫鬟进去,王氏见香菱太过老实,只莺儿还算机灵,想指了莺儿陪着宝钗一道进宫,出了二门,院子里早停了一辆八宝马车,那车前头悬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江政五品同知薛谦之女薛氏”几个墨字,宝钗和莺儿一同坐上车去,薛谦与薛蟠两人便骑马送宝钗出门。
一行人走了半日,只见大街上随处可各府备选的马车,过了神武门直入皇宫后街,此时那街上按身分尊贵不同,马车排列亦有先后之分,至此时,宝钗便要下了自家的马车,等会子由宫里的骡车载进去,因前头还未唱到薛家的名号,薛谦在家里虽已对宝钗反复叮嘱过,只是此时也忍不住再重复道:“钗儿,你进宫切记要谨慎小心,宫里的事不要轻随打听,也不可随意传言,每日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你那荣府的表妹此次亦在参选之列,宫里的贾妃又是她亲姊姊,除非必要应酬之外,轻易最好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薛宝钗一一点头答应下来,这些事杨嬷嬷早已经教给她,薛谦望着宝钗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你一向是是稳妥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宝钗红了眼圈,低声对将心里话说出;“爹爹,我不想进宫里去跟那些不认得的人相处,爹爹记得过了初选日,要早些接我家去。”薛谦一听,眼圈跟着红了,摸了摸宝钗的头在她耳边低语;“钗儿放心,爹爹哪里舍得送我进宫里去,你且忍耐一时罢,后日我必定来接你家去。”
父女俩个一共说了一会子体已话,到前头打听的薛蟠回来了,只是身旁还跟着一人,薛谦一看,竟是安国公顾耘,宝钗避之不及,只得向他行了一礼,顾耘跟着还了一礼便与薛谦说话去了,宝钗独自立在一旁心内暗道,怎么竟在此处又见着他了,这已是他们第四回见面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与自己头回相见的情景,想来他必不记得,听说他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不过偶然借了一回伞,想来早已忘了。
莺儿每回见了顾耘便被他身上的彪悍之气唬得要死,早拉着宝钗躲到一旁,这边薛谦问顾耘:“国公爷是早朝么,怎么走到后街来了?”
顾耘失笑回道:“今日是我休沐的日子,原想着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字,不想我后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连我的马也出不来,也是我糊涂了,竟记不得今日是秀女入宫的日子。”说罢顾耘望了宝钗一眼,对薛谦说道:“顾大人也是来送小姐进宫备选的?”
宝钗一旁竖耳听了,心中冷哼一声,这人真是明知故问,不是来选秀的,谁家会将女儿拉来大街上白白供人参观。
薛谦含笑说道:“因是户部挂了名的,又得了户部下的行书,便将小女送了过来。”那顾耘便拱手说道:“如此便祝贺薛姑娘能入圣上中宫的青眼。”薛宝钗一听,心里顿时大怒,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暗暗瞪了顾耘一眼,顾耘本来正在与薛谦说话,接收到这薛小姐投来不善意的眼神顿时一愣,她这是何意,可是哪里说话冲撞了她?
顾耘犹自纳闷不止,薛谦却已对他说道:“我等微末身份,但求无过,不敢奢望能入天家青眼。”那顾耘与薛谦不过随意寒暄了几句,因这里还有宝钗在,他不便久留,便告辞去了。
又一会子,前头有个太监高声唱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何在?”
薛蟠立马应了一声,又交上户部下发的行文,那太监验收了,自有一辆骡车拉着宝钗与莺儿往内宫去了,宝钗回头看着薛谦与薛蟠的身影,终是落下泪来,至渐渐见不着人影,才转过头来,莺儿拿帕子给宝钗试了泪,也不知过了几时,骡车转到一个院门里,赶车的小太监引着宝钗进去,那薛宝钗见院里也站了十几个女子,皆是不认得的,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花名册,喊一声名字便有一个女子进了屋里,宝钗心知这便是杨嬷嬷说的要验看女子的身子了。
宝钗看了半日,见出来的女子个个皆是含着泪,心里越发紧张了,莺儿握着她的手冰凉,便搓着她的手,又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只要咱们给那嬷嬷一份厚厚的赏,想来她必定不会为难姑娘的。”
莺儿又见院里的姑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打听,便问道:“要不然我去问问别的姑娘,里面是个甚么情形。”宝钗时刻谨记着原著里林黛玉初进荣府时的主张,切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便拉住莺儿的手说道:“不必去打听,等会子自会见分晓。”
过了半日,一个穿着紫衣的姑娘出来后,小太监便高声喊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薛氏!”薛宝钗走上前,小太监看了她一眼,指着身后的屋子说道:“进去罢。”
宝钗道了谢,跨进屋里,只见屋里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面容生得十分严肃,宝钗又看她衣饰,见是一个五官女官,便向她行了一个万福礼,那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报上姓名。”宝钗惴惴不安的低声说道:“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薛氏。”
那嬷嬷便在一本册子上勾了一下,却仍是坐在座上,只对宝钗说道:“姑娘走两步我看看。”宝钗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得不做,便走了两步,再转身时那嬷嬷仍是一脸的严肃,嬷嬷又道:“姑娘说两句吉祥话来听听。”宝钗便随意说了两句吉祥话,那嬷嬷便对宝钗说道:“等会子多有得罪姑娘,只是历代进宫的女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还请姑娘担待。”
宝钗红了脸,从手腕上褪下一个一对绞丝金镯悄悄给她,那嬷嬷不动声色的收下了,便令宝钗解了衣衫,内中细节自不必一一细提,只说验完后,宝钗眼角含着泪出了屋子,莺儿迎了上来扶住宝钗,低声问道:“姑娘觉着如何了?”宝钗活了两世也不曾受过此等委屈,只是也无法辩白,况且这里的女子都被如此对待,便只摇摇头不语,一时又有太监引着她们坐了骡车往一个院子里去了。
只说那院里站了十几位女子,薛宝钗意外还见着了探春,那探春跟平日一般的打扮,见了宝钗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只因人多口杂便未多说,如此过了三日,宝钗跟一十二位女子都歇在此院,院里有几个嬷嬷照护,中途也有女子被送进来,也被女子被喊出去的,如此到第三日,有一位总管模样的太监带了几个太监进来集合了众位秀女,这些便是来唱花名册的公公,若是落了初选的女子便可离宫,宝钗见了心道薛父说已早是打点好了的,想来唱完名册,便可家去了,因此连日来阴郁的心便欢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姐姐进宫啦~~这一章宝姐夫也出场啦,不过怎么觉得好像有点呆啊。
------------
62第63章
那走进院内的太监总管扫视了众位参选秀女一眼,便慢悠悠的翻开花名册说道:“念到名字的秀女们请出列,第一个,河北指挥使向之安之女,第二个礼部正六品侍郎郭怀梅之女,第三个安州宣抚使司同知张竣之女……”
陆续念了七八人之后,薛宝钗渐渐安心下来,在家时那教导的杨嬷嬷便早已说过,三年一次的选秀女,初选时不过择取十人左右,就算偶有意外,也不会超出十五人,这十位秀女家世排在第一位,余下才是品行相貌,薛家不过是皇商的身份,在这群秀女当中微不足道,如今已经报出大半名额,那机率自然也便越发小了。
这时,只听那总管又念道:“工部正六品员外郎贾政之女!”宝钗抬头向贾探春看去,只见她已经低头走了出来,宝钗心内有些苦涩,原著当中探春远嫁海外,这世她已猜不出探春的结局,过了初选的女子们,不是入宫被封为后妃,便是指婚宗室。
这时,那总管又道:“最后一位,五品江政同知薛谦之女。”正看着探春的薛宝钗一时好比当头棒喝,原以为是自己幻听,便立在原地未动,总管向着秀女们扫视一眼高声又道:“薛谦之女何在?”听清之后,宝钗如同遭了一个惊雷,一时口不能言,两腿犹如灌铅一般,总管见还未有人出列,便加重声音喊道:“薛谦之女何在?”
这时一旁的贾探春已向宝钗看了数眼,宝钗茫然失措的走出来,总管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便是薛氏?”宝钗福了福身,满面苍白的答道:“臣女正是薛氏。”
总管问道:“咱家连喊数声,为何不答?”宝钗低声答道:“还请总管赎罪,臣女一时未曾听清。”
按照宫规,如今已过初选的女子便不再唤秀女,而称呼其为贵女,那总管便又说道:“薛贵女一时未听清咱家的话也无碍,只是日后见了圣上中宫,可千万要仔细一些。”
宝钗又行了一礼,红着眼眶回道:“多谢总管指教,臣女省得了。”
那总管也不曾再为难她,只叫两个小太监领着十位贵女们上了马车,马车便向着内宫驶去,不提一路上宝钗是如何的六神无主,只说马车使到一处宫殿,那宫殿上悬着一块牌匾,上面书写着储秀宫三个大字,众位贵女们下了马车,进了殿内,只见殿内是个二进的院子,两侧配有副殿,过了二门,便是此后一个多月内贵女们所住的院子,除了主殿,东西两边共有二十余间房屋,院内站的便是众位贵女们所带的丫鬟,莺儿看到宝钗进来,张了张嘴,却未喊出声来,只两眼含泪的看着她。
院内还站了两位五品女官,看起大约四十上下的年龄,并有十余个年龄不等的宫女,一个中量身材的嬷嬷姓李,一圆脸宽额的姓程,那李嬷嬷面相十分和善,见了贵女们先行了一礼,说道:“奴婢等人奉中宫懿旨,总司储秀宫之事,日后贵女们有何事找我或程嬷嬷皆可。”李嬷嬷笑了笑又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有福气的人,已是一脚踏进富贵里,只是我心知贵女们在家里千娇万贵,然而储秀宫内人手毕竟有限,若有照顾不到的,还请担待一二,日后贵女们便要在此宫同住月余,都是同进的姊妹们,或有性格不同遇到一处的,也请忍耐些,还望彼此好生相处。”
众贵女都道了一个是,李嬷嬷又笑着道:“今日贵女们想必也乏了,且先歇下养足了精神,自明日开始便有教习嬷嬷来教导贵女们宫规。”
贵女们向着李嬷嬷行了一礼各自散了,之后便是分房,探春分到东边第六间,宝钗分到西边第三间,正是夏日,西晒得厉害,屋里似火炉一般闷热,一旁莺儿连忙上前扶住宝钗进了房,且关了房门,只此时无外人在场,宝钗直觉两腿发软,忙坐到一旁的椅上,不想却拌倒了茶几上的茶盅,外头还未离去的李嬷嬷听到茶盅打碎的声响,便隔着门问道:“怎的打翻了茶盅,薛贵女可是要吃茶?”
莺儿慌忙朝外说道:“嬷嬷赎罪,原是我不当心才打翻了茶盅。”外头的嬷嬷停顿一下,才又道:“一个茶盅倒不值甚么,只是切莫伤了贵女。”说着便要喊人来扫茶盅碎片,莺儿忙道:“不必劳烦,我自来收拾就是了。”嬷嬷又道:“你是贵女身边贴身的人,这等粗事如何好叫你来动手,自有宫女们来收拾就是了。”
莺儿无奈,只得开了房门,那李嬷嬷便跟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李嬷嬷扫了地上一眼,又看着宝钗问道:“薛贵女可有伤到?”薛宝钗轻声说道:“多谢嬷嬷关心,并不曾伤到。”那李嬷嬷点头,指使着宫女扫了碎片,自带上房门离去。
待人离去后,宝钗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莺儿陪着落泪,又劝道:“姑娘别担心,先时家里杨嬷嬷已经说了,这不过是初选,此外还有二选,三选呢,咱们也未必就会留在这儿。”宝钗不答话,却心知肚明,过了初选的人,即便不是进为后妃,也是被指婚给皇室宗亲,然而这两样都不是她所期许的,眼下紧要的是家里未等到她回去,王氏不知该担忧甚什么样了,一想至此,宝钗越发不安。
且说薛家这头,薛谦一大早便骑了马领着下人们等在皇宫后街,只是等了半日,不时有别家落选的女子被送出来,却仍然不见宝钗,他心内不安,打发小厮去询问,却一直没有消息,过了午时,去打听的小厮回来说道:“老爷,我打了一位公公打听,他说落选的女子已全部送出宫来了,里面却并无咱们家姑娘的名字。”薛谦心下一沉,说道:“再等等。”正这时,一个骑马的远远奔来,一旁的小厮眼尖,说道:“这是咱们大爷身边的小厮薛涛。”
小厮薛涛下马奔了过来,跪在地上急声道:“老爷,才刚家里来了传旨的公公,说大姑娘过了初选,已入了内宫。”薛谦突然听到小厮的话顿时犹如身坠冰窖,怔了一怔,他莲翻身上马对众小厮道:“先家去再说。”
薛谦才刚回了府,又往内院去了,刚进王氏的院子便听到她的哭声,薛蟠的媳妇韩语蓉与冯氏正一旁劝慰,只见王氏顿足哭道:“我可怜的儿啊,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薛谦一进来,便见王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便心疼道:“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哭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那王氏本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岂有不知选秀的规矩,便对着薛谦哭道;“老爷,你别哄我,她若是进了那地方,我们母女一辈子也见不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自得了旨意便是又气又恼,此时听了王氏的话,怒气冲冲的说道:“定是那郑阉货收了银子不办事,我找他去!”说着便要跨出门,薛谦喝斥道:“孽障站住!”薛蟠被薛谦喝斥住,那韩语蓉也不敢劝,只对薛蟠说道:“大爷莫冲动,且先看看老爷有甚么打算。”
王氏听到韩语蓉的话,一时把气撒到她身上,骂道:“毒妇,你就见不得钗儿好,如此她被送到宫里去,可是遂了你的愿?”韩语蓉自进门以来,上下没有处得不好的,此时被无端骂了一句,亦红了眼圈儿,冯氏一旁劝王氏:“嫂子糊涂了,此事跟蟠哥儿媳妇甚么样干?”说罢又对韩语蓉道:“好孩子,你婆婆也是一时急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韩语蓉摇了摇头,说道:“二太太,我岂是那等拎不清的人,太太也是为家里姑娘担心罢了。”
薛谦也不理会王氏的哭声,只对薛蟠骂道:“畜生,亏你出去历练了这么几年,遇事如此沉不住气,只会自乱阵脚。”薛蟠便说道:“妹妹入宫时,我只要想着她时时叮嘱咱们早去接她家来,如今却又回不来,心里焦急的了不得!”薛谦自己内心同样犹如刀割一般,只是却并未露出半分,此时又被薛蟠说得心烦意乱,便瞪着他说道:“你便是急死,你妹妹一时也回不来!”
薛蟠便问道:“那依爹爹的意思,该想个甚么法子令妹妹回来才是呢?”
薛谦思索一番,只是如今宫里的旨意已下了,再现在想改已是不能,唯今之重要打听清楚是谁点了宝钗进宫,他想了想,叫小厮拿了自己的帖子,又道薛蟠说道:“你打发人送到城北猫耳胡同的郑宅去,那郑太监如今置的宅子就在那里,这两日便会出宫回他那宅子,你亲自送去,若见着他,请他空出日子,明日我约他临仙楼吃茶。”
薛蟠说道:“这奴才办砸了咱们的事,必不肯轻易见咱们的。”薛谦说道:“你只管递帖子去。”说完又嘱咐薛蟠:“若见了他,千万不可与他斗气,只管谦逊些。”
薛蟠答应下来,接了帖子去了,薛谦打发走了他们夫妇俩人后,又见王氏哭得两眼通红,便劝道:“你只管哭,若抠坏了眼睛,钗儿回来了又该为你担忧了。”王氏看着薛谦泣道:“只要想到钗儿要被留在那里,就犹如摘了我的心肝一样。”说着又问他:“老爷,钗儿之事意外变动,难不成是宫里面贾妃留下咱们家钗儿,好日后给荣府的贾宝玉赐婚?”
薛谦摇了摇头,对王氏说道:“当日我想着各家秀女人数众多,未必便会留下咱们家钗儿,只是你屡次提起贾家有意婚配,我这才寻上那郑监侍抵防着贾妃,不想今日终是是误了钗儿,只是如今此事变动了,想来是另有他人插手,且这人比贾妃等级更高,却不知究竟是谁。”让薛谦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参选秀女几百人,其中不乏身份尊贵者,他家女儿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商之女,是何人竟会注意起宝钗来?
薛谦又宽慰了王氏一番,夫妻两人终是一夜无话,又因宝钗之日一夜未婚,第二日,薛谦在临江楼见到郑监侍,此人自小进宫,如今三四十岁的年龄,原本是个无品太监,不知怎么入了圣上的眼,去年被指了来监管选秀的总管,如今宫中选秀,各家或有指望女儿进宫为家族谋前程的,或有似薛谦这般巴望女儿撂牌子回来自行婚配的,因各家有求于他,自然要封上厚厚的银子来求,他又素来贪婪成性,得了这巧宗,且里面油水又足,岂有此不大捞一笔的道理。
此次他捞足了油水,已在宫外置了宅子,只是这回因办砸了薛谦的事,又收了他家的银子,原不想赴宴,只是想起那薛贵女是上头那位交待下来的,说不得以后还有大前程,因此一时也不敢得罪,少不得来赴宴了。
一时两人互相见了礼,郑监侍便摇头叹息先说道:“原想着薛大人交待下来的事不过举手之劳,不想竟办砸了,咱家也不好收薛大人的谢礼,明儿自会打发人送到薛大人府上。”
薛谦自然不会再意那几个银子,便笑着说道:“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还打发人送回来做甚么,权当孝敬郑监侍吃茶罢了。”郑监侍见他如此上道,心中很是满意,便又说道:“说来咱家也不曾想到会横生意外,谁让薛贵女是上头指名留下的,大人便是使再多的银子,咱家也不敢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薛谦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给郑监侍斟了一盏茶,说道:“监侍说的是,只是小女一向愚笨,不知入了谁的青眼。“
郑监侍一顿,却不肯再说,薛谦心道这些太监虽贪得无厌,只要是性命攸关的事,口风紧的很,现照此情景看来,上头留人的只有圣上,中宫,或是太后三人,只是钗儿向来养在深闺当中,圣上必定不知,那太后娘娘是个不管事的,眼下唯一剩下的便是中宫娘娘,只是中宫又从何处知晓钗儿的?说不得便是贾妃向中宫提起,中宫这才留下钗儿,只是令人费解的是那贾妃与中宫本是两派的,缘合会走到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一猜,中宫娘娘是如何与元妃走到一处滴?
------------
63第64章
话说储秀宫内,薛宝钗六神无主的哭了半日方罢,至晚些时,莺儿见宝钗已经收了泪,又见她两眼哭得核桃似的,便说要去取些冰来给她敷一敷眼睛,宝钗便吩咐她设法寻一位专司选秀事议的郑监侍,莺儿领命去了。
宝钗独自坐在房内,因怀有心事,这房里火炉似的闷热也浑然不觉,正这时,外头敲门声响起,只听一个女声喊道:“妹妹是隔壁的张氏,不知薛姐姐可在屋里?”
薛玉钗听到声响,拿起梳妆台上菱镜照了照,便起身开门,只见门口立了一个面貌清秀的佳人,宝钗听她自称姓张,略一回想,记起此人正是安州宣抚使五品同知张竣之女,正是住在宝钗隔壁房间。
那张氏十五六岁的年龄,一笑便露出两颊的酒窝,看起来亲切可爱,她笑呤呤的对宝钗说道:“我向来坐不住,在屋里闷了半日甚觉无趣,想着咱们都是同进的姊妹们,一来给姐姐见个礼,二来也可说说解闷,不想隔壁那边的宋姐姐中了暑,此时嬷嬷们正带了太医来瞧,我不好叨扰,这才来打搅姐姐。”
宝钗轻声说道:“妹妹客气了。”说罢,引了张氏进来,两人又重新见了礼,宝钗亲自倒了一盏茶水端给张氏,张氏便一脸歉意的说道:“原本过来是找姐姐说话的,倒不想还要劳动姐姐亲自端茶倒水,显见是我的不是了。”薛宝钗并不在意,轻笑一声说道:“微末小事何必多礼。”
张氏上下打量了宝钗一眼,便惊讶问道:“姐姐怎么哭的两眼通红,可是这宫里不如家里好?”薛宝钗心中微微一滞,勉强笑着回道:“天下再没有哪里还能比皇宫更好的,我不过是初次离了父母,心中思念罢了,倒叫妹妹看了笑话。”
张氏笑着附和道:“是呢,咱们长了十几岁,如今还是头一次离开父母,谁不思念呢?只是皇家点下咱们便是大福气,还有甚么可怨的。”
薛宝钗笑了笑,却并不答话,张氏又问:“姐姐是几时的辰?”薛宝钗便答道;“的今年十五岁,是正月里面生日。”张氏笑着说道:“原来我倒还大你一岁。”
宝钗听后连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嘴里说道:“竟不知是姐姐,有礼了。”那张氏还了一礼,亦改口喊她妹妹,张氏问道:“我见了妹妹便亲切,有心想要义结金兰,只想着咱们初次进宫,不好太出格,敢问妹妹闺名是哪两个字?”
宝钗自知这些闺阁女子相交的规矩必要说出闺名,再赠些罗帕荷包之类的,便答道:“宝钗二字便是。”
张氏说:“原来是宝钗妹妹,我的闺名是玉梅二字。”宝钗便唤了她一声玉梅姐姐,又陪她同吃了一盏茶,问道:“不知张姐姐是哪里人氏,几时到的京?”张玉梅笑着回道:“我本是柳州人氏,自家父任了安州宣抚使同知,合家随着父亲赴任,因往年选秀都是五六月份,安州离京里甚远,家父怕误了事,三月便打发我上了京,在京里投靠姨母一家,我姨丈便是保龄侯史鼐。”
宝钗一愣,若非她是铁轩红楼一定不会记起这人,这人正是荣府史老太君娘家的侄儿,也是湘云的叔父。竟然在宫里又遇到一位跟四大家族相关的贵女,果然这张玉梅看着宝钗又道:“说起来,听姨母说史家跟薛妹妹家并同进的贾贵女与王家称为金陵四大家族,又有句几句话,称为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宝钗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又深觉无奈,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跟四大家族相关的人?宝钗连忙对张玉梅说道:“好姐姐,原不过是坊间的一句顽话,那贾王史三家是才正经的侯爵人家,家父不过领了一个五官江政同知的闲职,这话快休要提起。”
张玉梅笑道,“妹妹自谦过头了,京里谁人不知薛家,几代皇商出身,如今又跟安国公府交好。”宝钗听了她的话,只觉得眉心隐隐抽痛,怎么这人不像个闺阁女儿,倒像个交际花一样,甚么事都知道。宝钗道:“跟其他贵女们相比,薛家实在算不得甚么。”
张玉梅便又问:“我听郭姐姐说,咱们同选的贾贵女跟妹妹是嫡亲的姨表姊妹。”那薛宝钗原本笃定自己是过不了初选的,因此并未留意同进的贵女们,原本会知道张玉梅也是因俩人隔壁相居,此次听她提起这位郭贵女,便不解的问道:“我一向不大记事,不知郭贵女是哪位?”
张玉梅满脸含笑的说道:“姐姐不认得她?其父便是礼部正六品侍郎郭之梅,在咱们十位当中年龄最小,长着一张瓜子脸,说话轻言细语的。”宝钗回想一番,却是仍是记不起来,玉娆便道:“妹妹一时记不起来也无碍,明日咱们姊妹见了再引见罢。”说完又接着问:“姐姐与贾贵女是姨表姊妹,又是宫中的元妃娘娘的亲表妹,想来关系自然亲厚非常了,明日见了还请引见。”
宝钗记起薛父送她入宫时间嘱咐在宫中不可与贾探春走得太近,且元妃近日在宫中失势,便是为了薛家,宝钗也不敢承认与贾家关系亲厚了,况且两家虽是姻亲,只是薛家想脱离四大家庭,平日本来便走得不多,宝钗便、笑着说道:“我虽与贾贵女是姨表姊妹,只是自小因身子弱,家中上下都拘着,轻易并不出门,与贾贵女见得不多,不过都是同进的姊妹何需引见,再多相处几日自然熟识。”
张玉梅听后脸上便带了憾色,宝钗亦未多话,只陪着她随意说了几句闲话,那张玉梅自去了,过了一会子,莺儿回来,想来是外面受了气,此时正气冲冲的说道:“要块冰也不给,真是小气的紧。”
宝钗听了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蠢丫头,还当是家里呢!”莺儿便说道:“姑娘的眼肿着,明日还要学规矩,不敷一敷可怎么是好?”宝钗说;“这内宫主子众多,便是冰块也是按例分配,你便是有银子还买不到也不奇怪,何必计较,只拿冷水来敷也是一样的。”
莺儿听后又去取了一桶井水来,拎了手帕给宝钗敷眼,莺儿又听说张玉梅来过,心中暗暗生疑,便问道:“我瞧了半日,那张贵女倒是好个活泼性子,众位贵女里,任是谁也能聊几句。”
薛宝钗笑了笑,她虽无心钻营此道,到底活了两世,这张贵女话里话外几次试探,虽有几分小心机,只是宝钗却并不看在眼里,宝钗又问莺儿外出打听的事,她说:“你使你去打听的那郑监侍的事,可曾有信儿了?”
莺儿苦着脸说道:“这储秀宫外面有嬷嬷守着,我不过略问了两句便又喝又斥,最后无法,我使了银子问一个扫地的宫女,这才知郑监侍总司秀女入宫的事议,待进了储秀宫,这差事便不该他管了。”宝钗听后失望不已,她原本是想寻着那郑监侍,只让他给薛家带封信,也好让家里知道她在宫内一切平安,此时寻不到郑监侍,只好日后再作打算了。
莺儿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了一番问道:“姑娘,那这郑监侍还找不找了?”宝钗想了想,说道:“且先撂下。”说罢,又看着莺儿道:“以后打听消息,你只管找那些无品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问,至于这些嬷嬷们,在宫里待了一辈子,皆有品阶在身,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若非正经大事,要不然谁肯为你几两银子去跑腿呢,这次只是斥责你几句,下回说不定拉你去打板子呢。”
莺儿嘟囔道:“多谢姑娘指教。”宝钗叹了一口气,又拿手点着她的额头骂了一句:“你别嫌委屈,咱们现在并不在家里,可以由着性儿来,在这内宫里再不警醒些,被人捏住错处,自身倒是事小,连累了家里可怎生是好?”
次日寅时,各房门口便有宫女送了水来,宝钗由莺儿服侍着盥洗罢后,便挑了一件寻常衣裳穿上,此时众位贵女们已聚在正厅,宝钗亦看到探春在列,两人相视一眼,却并未交谈。
一时李嬷嬷见贵女们来齐,便领着众人向东边华元殿与坤宁宫方向三次跪拜后,便有宫女端了早膳来,贵女们默默吃完后,就见一个身量高大的嬷嬷扶着一个小宫女的手向贵女们走来,众人心知来人便是宫中的教习嬷嬷,各自打起十二的精神来。
不提储秀宫诸位贵女之事,只说贾元春所住的凤藻宫内,这日,她半夜里醒来,便再不能睡了,她喊了外面守夜的宫女们拿茶吃了几口,便伏在枕上侧耳听到外间那西洋钟已经敲了十下,贾元春摸着肚子,叹了一口气,天可怜见儿的,保佑腹内是个皇儿罢。
这时,拿着灯走进卧房的抱琴恰好听到她的叹息声,问道:“怎的,娘娘是睡不着呢,是不是腿又抽筋了?”元春隔着纱帐说道:“今日不是你当差,怎么又守在外面,回耳房里睡岂不自在一些。”抱琴说道:“我怕她们伺侯不好娘娘。”贾元春道:“我也睡不着,你去拿条被子睡在床下,咱们说话解闷。”
抱琴便去抱了一条被子铺在床下跟元春说话,不过才说几句,元春听出她此时渴睡,又想着她日里宫内各处要操持,夜里又要上夜,便住了嘴打发她睡下,自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
64第65章
且说贾元春夜里醒来心中默默盘算良久,今日十五,圣上按祖制要歇在中宫里,这倒罢了,虽说如今已解了她的宫禁,只是圣上已有多日不曾来过凤藻宫里,现下惠妃气焰正盛,少不得一时要避着她,再者她腹中孩儿养了四五月有余,胎形已渐稳,一月前,她寻机向中宫禀明怀有身孕之事,那中宫对她瞒而不报之事震怒不已,元妃自在她面前诉了一番苦衷,又说屡次遭人暗算,因此才不敢来回,只是此时身形渐大,为免皇嗣被人所害,只有将皇嗣养在中宫名下,哪知中宫听后越发恼了,反说元妃居心叵测,挑拨宫中姊妹关系,当日既遭人暗算,合该早些来回她才是,元妃哀求不止,中宫这才平息怒气,只说要先回禀圣上再说。
几日后,中宫来人传信,要她好生安胎,元春心中大感庆幸,她当日兵行险招,到底还是避过此祸,除老天相助外,再一则是她在宫中多年,深知中宫驭下手段远非她所能及的,甚至元春疑心当日将她吃的粥暗中换走的便是中宫,倒不是有意要害这孩子,只是暗含警告之意,那日她向中宫回禀时,中宫不过是假意怒恼,为的便是借机拿捏住她。
贾元春轻吁一口气,如今娘家子弟不思进取,唯今之计不过是借着腹中孩儿以求能保住宁荣两府,然而以圣上与中宫手段,在他们手下讨活并非易事,近日太医便可鉴定胎儿是男是女,因着此事,元妃心中万分忐忑,连日来茶饭不思,已消瘦许多,中宫那里几次打发人过来探试,再说如今正值大选秀女,宫同必要新觐一批后妃,若不是皇子,她再想出头就难了。
且说薛家那位同来参选的表妹,原是要撂牌子的,她惦记着家中的二太太所说之事,虽说如今府里时运不济,仍然舍下脸面求得中宫好歹留下薛宝钗,皇后看她腹中胎儿份上,予了她这人情,另外家中妹妹探春已过了初选,此时便是贵女了,若这胎是皇儿,中宫自然不会再点探春为妃,若不是皇儿,要留她在宫中元妃也需大费一番精神,再则若她不能成为后妃,便多是要指配配给宗亲子弟,只是元春回又盘算今年要被指婚的几家宗亲,其中子弟多不是良配,况且探春是姨娘所出,便是指给宗亲怕也不是正妻身份,元春每每想起此事,心中甚是烦忧。
次日一大早,元妃便起了,抱琴亲自来服侍她穿衣盥洗,又低声喊问;“娘娘昨日一夜未睡,可是惦记着今日太医来请脉之事。”贾元春自是满腹心事,然而却并未开口,反问;“几时了?”抱琴回道:“现在已是卯时三刻,早膳已经备下了,娘娘是外头走走,还是传膳?”贾元春对抱琴说:“我今日没有胃口,叫他们撤下,喊外头小太监备下轿辇,咱们往坤宁宫去给中宫请安。”抱琴一旁说道:“时辰还早得很,早膳已经备下,娘娘还是用了再去罢,去得早了反显得咱们着急似的。”元妃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不知,我今日去的早,就是为了让中宫看出我心急。”
抱琴本是元妃的贴身丫鬟,又早知元妃有孕之事,见她如此不顾身子深感忧心,又再三劝着元妃;“娘娘,不急在这一时,腹内的皇子为重。”然而元妃执意要到坤宁宫请安,又连连催着外头的轿辇,抱琴无法,只得叫外头去备,一时外头说已经备好,元妃又看了所穿衣裳,所戴头面并无不妥后,这才扶着抱琴的手往殿外走去,刚行到正殿门口,元妃突然停下,抱琴便轻询问道:“娘娘可是落下甚么东西?奴婢去取来。”
贾元春低头沉思片刻,问抱琴:“上回府里的二太太进宫,不是带了一件腊油冻佛手么,你收在哪里?”抱琴想了想回道:“那佛手我收在库房里。”元妃便对她说道:“你去将那佛手寻出来。”
抱琴一愣,那腊油冻佛手自府里二太太送来后,元春一直不曾问起,抱琴原当不是甚么贵重物件,早已不知压在库房何处,怎的娘娘今日意外记起此物?抱琴心中虽疑心,只是仍领命拿钥匙开了库房去寻那件腊油冻佛手,过了好一会子,抱琴捧着佛手出来,元妃接了过来拿手摩挲着,淡黄色的佛手湿润有色,摸上去又带着丝丝暖意,倒让元妃安心不少,元妃把顽了一会子佛手,这才重新扶了抱琴的手,走出正殿上了轿辇往坤宁宫去了。
元妃一行人行了半日到了坤宁宫,自有内侍去报,不一会子,自殿内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嬷嬷,此人姓舒,乃中宫娘娘的奶嬷嬷,是她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舒嬷嬷迎了出来,给元春屈膝行了一礼,又扶住她的手笑着说道:“给元妃娘娘请安,中宫娘娘这会子刚梳洗完,听说娘娘来了,还怪嗔,说今日天尚且早得很,地早怕有露水,怎的不等露水干了再来,仔细滑了脚呢。”
元妃看了她一眼,心道,这舒嬷嬷在宫内辈份高,又向来眼高于顶,除了中宫娘娘何曾见她对谁如此热络过?想必也是因腹内孩儿的缘故,元妃心中苦涩,却未表现分毫出来,只微笑着对舒嬷嬷说:“不碍得,底下人当差还算仔细,今日我醒得早,便趁着日头还未起来,过来给娘娘请安。”两人正说着时,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向元妃行了一礼,说道:“中宫娘娘请元妃娘娘一同用早膳。”那舒嬷嬷道:“瞧我这记性,竟让元妃娘娘立在外面,快里面请。”说着便扶着贾元春进了殿内。
进了花厅,自不必细究里面是装饰得如何富丽堂皇,只说这中宫娘娘母族是吏部尚书成海,如今四十多岁的年龄了,因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三十岁左右,她本是圣上的原配嫡妻,圣上又屡次称赞其温贞孝慈,在内宫中行事公正,诸妃没有不服她的。
贾元妃进入花后,先中宫娘娘行了一礼,嘴里称道:“娘娘万福。”中宫应了一声,只是抬头看到元妃手中的腊油冻佛手时心中大惊,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元妃见她视线落在佛手上,说道:“这是臣妾娘家祖母一件心爱的物件,上次家里太太进宫请安,便送给臣妾赏顽。”
中宫回神对元妃道:“这东西便是宫里也少件。”无春听后,笑着说:“原是件好东西,臣妾眼拙,倒不认得,娘娘要是喜欢,臣妾便献给娘娘。”中宫淡淡的说道:“我怎好夺人所爱。”元春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中宫半晌才说道:“臣妾又不会赏顽它,留在臣妾手中,没得糟蹋了它,既是好东西,合该只有娘娘才配有。”
然而中宫坚持不要,只说;“这是你家里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原是怕你宫中思念亲人,佛手你自好生收着就是。”说罢,便低头吃茶,贾元春暗暗疑心,犹自在猜测中宫心思,也不曾留意她自见到佛手,眼内便一片厌恶的神情
过了一会子,宫女们摆上早膳,中宫对元春说道:“元妃今日来的早,陪本宫一起用早膳罢。”贾元春道了个罪,随着中宫入席,又在她下首坐下,一时两人吃罢早膳后,宫女撤了残席,又有人来服侍着洗漱,此时外间有嬷嬷来回太医来了,原是中宫内,每隔几日必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不一会子,太医低头进来,先给中宫请了平安脉,自是一切安好,之好便是给元妃请脉搏,那太医隔着帕子摸了半日,方起身对中宫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娘娘,是个皇子。”
一旁贾元春听后心中狂喜不已,只是不敢在中宫面前表现太过,那中宫娘娘略微沉吟片刻,又问太医;“可是瞧准了?”太医低头说道:“胎形渐成,已是瞧准了。”中宫半晌无语,后打发太医退下,贾元春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连忙起身跪下向中宫行了一个全礼,诚恳说道:“臣妾给娘娘贺喜了!”坐在上位的中宫娘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元春一眼,说道:“这话奇了,该是本宫给你道喜才是!”贾元春摇头说道:“娘娘今日养下嫡子,此乃为国立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喜事,臣妾自然该给娘娘贺喜。“
中宫瞧了她半晌,又对一旁的宫女笑骂道:“你们一个个糊涂了,元妃娘娘有了身了,怎能任她跪在地下。”自有宫女上前扶起贾元春,元春落座后,中宫又对舒嬷嬷道:“你打发人侯在华元殿外,待圣上退朝后,便将此等好消息告诉圣上,也叫圣上欢喜欢喜。”
舒嬷嬷自领命去了,一时,外头又有人来回话诸位嫔妃齐聚坤宁宫来给中宫请安,中宫携了元妃的手往正殿去了,众人与中宫请了安,中宫便指着右下首第一个坐椅对贾元春说道;“你坐那里去罢。”众妃一惊,那右下首第一个自来便是贵妃的座位,原先倒是由元妃来坐,只是元妃自贵妃降为妃位以来,此位便是由惠妃所坐。
惠妃脸上犹自带了不忿,且她颇受圣上宠爱,虽还是妃位,只自认不日便要加封贵妃品阶,到底年龄尚小,又沉不住气,便对中宫说道:“娘娘,臣妾认为元妃娘娘不该坐此位。”中宫看了惠妃一眼,慢悠悠的问道:“为何?”惠妃回道:“元妃娘娘母家失德,又自贵妃降为妃,已然不应坐在此位。“中宫笑了笑,说道:”后宫除了本宫外,现下尚无贵妃,众妃都是同一品阶,为何元妃坐不得?“惠妃看着中宫又回道道:”众妃皆有封号,或是庄,敬,顺,宁不等,独元妃娘娘,因圣上驳了其‘贤德’封号,只用其名讳‘元’字来称之,自古尊卑有序,元妃焉何能做在此位?“
惠妃已搬出礼法来辩,中宫便转头问贾元春;“此事元妃有何见解?”贾元春笑着说:“臣妾微末见识,何曾来的见解,然而惠妃妹妹年纪小,臣妾痴长她几岁,便是让一让又何妨。”此话一出,惠妃顿时气白了脸,中宫便赞赏的说道:“到底是个知礼的人。”好惠妃越发越恼了,中宫此言便是直指她蛮横无礼了,余者妃嫔见此,有暗中窃喜不已的,有事不关已的,各人心思不同,且不必一一细表。
------------
65第66章
只说众位妃嫔分主次落座后,中宫娘娘便扫视了众人一眼,笑吟吟的说道:“近日宫里有一件喜事,既然你们都在,索性便由本宫说给你们,也叫你们一起沾沾喜气。”惠妃便问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何喜事?”
中宫转头看了元妃一眼,笑着对众位妃嫔们说道;“元妃怀上龙嗣,今日早上,本宫着太医请了脉,已看定了,是位皇子无疑,本宫已打发人向圣上报喜去了。”
妃嫔们听了大为诧异,后转念一想,怪道中宫今日要指着元妃坐第一位了,此时惠妃亦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早先便隐约听说元妃有孕在身,只是一直未能证实,不想竟是真的,居于上位的中宫看了各人反应,心中暗暗发笑,便端起桌上的茶盅吃了口茶,过了一时,惠妃回过神来,冷冷一笑,说道:“元妃姐姐能为圣上添下龙嗣,自然是大喜事一件,只是妹妹愚钝,私心想着既是已能看出是皇子,必有四五个月了,只是为何先前从不曾听元妃娘娘提起过,不知凤藻宫的教养嬷嬷是摆着做甚么的,主子四五月月信不至,也未回禀太医院,这样的嬷嬷趁早打发出去是正经的。”
惠妃话里话外直指元妃怀有身孕却瞒而未报之事,众妃岂有听不出之理,元春脸上气得通红,心内暗怒不已,只是当日她便预测会有今日之事,现下她不好反驳,只待中宫出手相助,一旁的顺妃笑着对惠妃道:“各宫教养嬷嬷都是几十年的老嬷嬷了,想来断不会犯下如此差错。”
惠妃对顺妃说道:“姐姐说得很是,咱们与元妃姐姐同居一宫,竟然是丝不知元妃姐姐有孕,倒不知是姐姐会□人呢,还是嬷嬷忠为护主。”
中宫看够了各妃反应,便对惠妃说道:“此事不必多议,圣上与本宫早已知晓,只因当日元妃胎象不稳,又恰逢当日她被禁足于凤藻宫,这才未公布此事。”惠妃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心道今日已将元妃得罪,便不必再留情面,她起身对着中宫郑重说道:“我等皆知娘娘宽厚仁慈,只是此事开了头日后再管就难了,今儿你瞒,明儿我瞒,这置祖宗规矩于何地,置中宫娘娘尊严于何地?再有后妃有孕却瞒而未报,有现成的例,只说当日元妃娘娘便是如此!”
一时,中宫犯了难,又见惠妃不依不饶,便沉吟片刻,对元春说道:“你身怀龙嗣,于皇家有功,只今日之事,若不做个公断,只怕众人不服。”元妃起身向中宫屈膝行了礼,说道:“但凭娘娘处置!”中宫说道:“我原打算向圣上请旨复封你贵妃品阶,此事便暂且罢了。”说罢又看着诸妃问道:“诸妃以为如何?”
元妃听后心内震怒不已,那惠妃此时却已向中宫说道:“娘娘行事公允,是我等学习的楷模。”
此事分断之后,各宫嫔妃们在坤宁宫又坐了半日,各自离去不提,几日后,圣上赐下诸多恩赏,连带的荣妃亦有份,荣宁两府听到元妃怀有龙嗣的消息大为振奋,不日,原本冷清了多日的门庭再次车马如龙,然而两府观望了好些时日,却见圣上仍起用荣宁两府之意,贾政等人暗中着实难安
那贾探春亦因元春复宠,储秀宫内的贵女们争相于其交好,但是连带宫女太监也尽力巴结,这日正午,吃罢中饭后,贵女们自去歇休,以待养足精神跟着教习嬷嬷学习宫规,而宝钗因所住房内闷热不已,便与张玉梅等几个贵女坐在穿堂纳凉,这时,李嬷嬷引着一个小太监过来,向宝钗行了一礼说道:“薛贵女,凤藻宫中元妃娘娘打发人过来,请您和贾贵女去说话吃茶。”
宝钗听后顿时头如斗大,她对贾元春等其余三大家族之人避之不及,此时贾元春竟然亲自打发人过来请,只是此时连凤藻宫的太监都来了,宝钗岂有不去之理。薛宝钗向李嬷嬷道了谢,跟着那小太监往宫门外走去,刚走至门口,碰到同去的贾探春,两人相视一笑,便一道同往凤藻宫去了。
一路上两人并无交谈,只说进了凤藻宫,在殿外,只听小太监高喊一句;“贾贵女与薛贵女到。”宝钗便与探春两人向着殿内跪下磕了一个头,口内称呼:“恭祝元妃娘娘福泽安康。”
这时自内殿出出一个女官,对二人说道:“二位贵女免礼,元妃娘娘有请!”一旁自有莺儿与侍书扶着钗探二人起身,俩人由女官引着往正殿走去,进了正殿,只见高位上坐着一个仪态万千的女子,想来自然便是贤德贵妃贾元春,宝钗与探春又是一番行礼,这是宝钗初次与她相见,不免暗暗打量起来,她面容生得十分柔和,论模样儿倒比不上探春黛玉等人,只是那通身的贵气却不是人能随意模仿来的。
贾元春给二人赐了座,又转头望着宝钗问道:“你便是薛家表妹了。”宝钗微微颔首,回道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正是薛宝钗。”那贾元春便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模样儿出挑,行事温和大方,难怪家中二太太会看上她,又来求旨赐配宝玉,贾元春笑了笑,对宝钗说道:“都是自家的姊妹不必多礼,妹妹如此的品格儿,倒将府里的探丫头比下去了。”
宝钗听后心中吐槽,你与我相处过吗?就敢说品格好,漂亮话谁不会说,宝钗对元春与探春轻轻一笑,正色说道:“有贵妃娘娘这样的亲姊姊,三妹妹慧外秀中自不必说,宝钗哪里比得上。”
贾元春含笑着说;“瞧瞧,妹妹一张嘴也怪讨人喜欢的。”说罢,她又问宝钗与探春,“你们二人是初次进宫,吃穿用度可都齐全?要是有不够的,只管告诉我,我打发人送过去?”
宝钗与探春二人自然道一切安好,贾元春便安下心来,又说道:“我也是打那里过来,你们虽说一切都好,我却心知肚明,那处宫殿住十来个贵女哪里住得开,且服侍的下人人手又不够,你们在家里平日都是丫头婆子围着,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只是这里不比家中,少不得要忍耐一下,与同进的贵女们要好生相处,不可打架拌嘴儿,有事尽可找管事的嬷嬷。”
两人齐声道:“多谢娘娘教诲。”贾元春自嘲一笑,说道;“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们都是周全的好孩子,自不必我操心。”贾探春对元春回道:“虽说宫里的嬷嬷也是这样教导,到底不比大姐姐一句话暖人心田。”
贾元春笑了笑,对探春说道:“你在宫内不知道,听二太太说,迎妹妹已经许了人家。”宝钗听后大惊,迎春已经许了人家了?难不成便是那中山狼孙绍祖?宝钗一时怔住了,她平日时常自我安慰,她虽是一介穿越人氏,仗着读过原著知道红楼梦结局,只是却没有能力改变诸钗命运,只是眼下意外听说迎春将要嫁给中山狼时,心中仍然懊恼不已,况且自迎春出嫁后,贾府便大厦将厦,大观园里诸芳流散。
一旁探春见宝钗沉思不语,心中不免亦有些担忧,暗暗思衬道,府里大老爷虽是二姐姐身生父亲,然而他素日不务正业,能认得甚么好人,可万万别误了二姐姐的终身大事才好。
两人各怀心事,贾元春只当她们是为迎春出嫁而不舍,便又说道:“只怕这回你们因宫中选秀之事,赶不上迎妹妹的亲事,二太太说了,不日便要迎娶二妹妹过门去了。”探春听后心中越发难安,她进宫时尚未听说此事,怎的转眼便要嫁出去了,且如此匆忙,贾探春便问道:“怎的这样快?诸事不备齐全便匆匆下嫁,只怕要惹人笑话了。”贾元春便回道:“不知,总归是那边府里的大老爷与大太太定下来的,老爷跟太太也不好多说。”
贾元春陪着她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因如今她有孕在身,不可太可劳累,宫里的女官们便说要送俩人回去,元春自打发人送她们出了凤藻宫,宝钗与探春俩人因听到迎春出嫁之事,一路上皆是默默无语。
只说薛家这头,自打听到宫中传出贤德妃怀有身孕一事,薛谦再略一推算,便算出中宫点下宝钗怕是因元妃所求,那王氏听说后,对荣府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却因女儿深陷内宫又无可奈何,这日,薛家使银子买通了内宫一个太监,这太监姓吴,本是监管御花园,一月有两天假便会出宫游玩,因有一个同乡宫女在储秀宫当差,薛谦便托他给宝钗带一封信,那宫中虽有明文规定不可私相内宫消息,只是那地位低下的太监宫女一月月银不过两钱,有心想要攒些家私的,便指着此道攒钱,那薛家使的银子丰厚,吴太监还有甚么不肯干的。
且说宝钗回到房内,那收拾屋子的宫女进来了,这宫女名叫兰草儿,正是吴太监的同乡,她给宝钗扫完屋子却没有离去,莺儿便问道:“不知姐姐还有何事?”那兰草儿从袖内抹出一封信递给莺儿,说道:“薛贵女,这是你家人托我给你带的信。”
宝钗心下一跳,声色不动的接了信,又给了兰草儿一封厚厚的赏银,那兰草儿接了赏银自是欢欢喜喜的去了,待她走后,宝钗拆了信,果然是家里寄来的,一时眼里含了热泪,信中说家里上下都很惦记她,劝她在宫中保重身子,切要谨言慎行,家里已在设法弄她出去,只说宝钗得家中来信后大感安慰,看完信后,为免日后留着惹祸,立时便叫莺儿烧掉。
------------
66第67章
不日,有爪哇国使臣来我国朝觐,这爪哇国地处东海,世代与我朝友好,圣上以示天朝气度,令礼部好生筹备,那爪哇国新王登基,新国王一封奏表上书圣上,以求天朝公主为新后,圣上为表两国友好,自然应下此事,只是现如今公主们或有已出嫁的,或有年龄不合适的,少不得介时封了王公列臣之女为公主下嫁爪哇国。
不必细说爪哇国来使之事,只说九月初一是中宫娘娘生辰,依照往例,宫中必要宴请皇族宗亲入宫齐贺,然而中宫素有贤名,只说不是整生日,且因爪哇国来使礼部近日忙着接待来使,不必大肆操办,圣上为表彰其贤德仁和,便说择日要亲自与她办个席面,请诸位妃嫔们一道来共乐,又因恰逢选秀,便请了贵女们一道赴宴。
只说因中宫娘娘生辰,储秀宫内的贵女们便商量着要献上寿礼,这日规矩学完后,宝钗准备回房,张玉梅便喊住了她,薛宝钗见是她,心内暗道,她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不知是何事叫住我,便问道:“不知姐姐喊住我是因何事?”
张玉梅笑着说:“薛妹妹,我们姊妹们正商量着要给中宫娘娘送礼,妹妹也去出出主意罢。”宝钗便微微笑道:“妹妹能有甚么好主意,左不过是随大家的意思罢了。”话虽如此,只是众位贵女都去了,宝钗不好显得特立独行,便跟着张玉梅一道往正厅去了。
此时其余八位贵女皆已等在正厅,众人见薛张二人到了,便一起招呼她俩坐下,那郭贵女摇着罗扇对宝钗笑道:“薛妹妹来迟了,倒叫我们好等,姊妹们都聚在一起出主意,独独不见薛妹妹,可是心内已有了成算?不知要给娘娘送甚么贺礼?”
宝钗抿唇一笑,这些侯门小姐们专善架桥拨火,果然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她环视众人一眼,假意嗔怪道:“姐姐们倒怪我来迟了?我还怨姐姐都约着一起商量着出主意,倒也没个人知会我一声呢,可是嫌弃我愚笨,出不得甚么好主意?”
陈贵女瞧了张玉梅一眼,用罗扇掩嘴笑而不语,向贵女笑道:“薛姐姐是笨人,天下倒没聪明人了。”探春四下一望,见众人都来齐,便道:“咱们可别再闲话了,不日便是中宫娘娘生辰,合该早些商量着拿主意才是,别等到到日子了又慌张起来。”
陈贵女亦问道;“众人都是个甚么主意,一道快拿出来说说。”
宋贵女便站起身对众人说:“金银太俗气了,古顽没有现成的,况且咱们平日不得随意外出,便是一时要弄来也难。”说罢,她望着薛宝钗问道:“薛姐姐可有甚么主意?”
薛宝钗想了半日,说道:“倒不如随了大众,瞧着别人送甚么,咱们也送甚么就是了。”探春却摇头不赞同的说道:“即是送寿礼 ,一味的跟旁人相似倒显不出咱们的诚意。”张玉梅也赞同道:“贾贵女说的极是,咱们虽是刚入宫,也断断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另一则,咱们需先知道娘娘喜欢甚么才是,别到时费了心,又不讨娘娘喜欢,那才弄巧成拙呢。”
陈贵女拍手大笑道;“这个容易,我认得中宫宫里一个小宫女,找她来打听就是了。”张玉梅笑眯眯的对着陈贵女说道:“到底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连中宫宫里的人都认识呢,那么妹妹需尽快去问来,咱们也好早做准备才是。”陈贵女被张贵女一番恭维,面上顿时显出得意神色,独一旁的宝钗暗中看了她好几眼,这陈贵女其父是户部侍郎陈维之女,跟同进的贵女相处甚好,只是性子倒跟家中的宝琴有些相似,心无城府,又浪漫天真,大厅广众之下 便直言能从坤宁宫打听到中宫喜好,只怕有心人拿此作文章便坏了,偏她爱与张玉梅凑到一处,不知哪一日便要被张玉梅算计了去。
过了半日,陈贵女果然打听到中宫极爱苏绣,平日宫内衣裙,屏风等物非苏绣不用,张玉梅便笑着对贵女说道:”中宫爱苏绣,咱们便绣一幅国色天香图献礼,喻意好,且又投了中宫的喜好。”陈贵女听后便为难的说:“我平日在家不过绣个荷包手帕,苏绣绣工考究,我怕是帮不上忙呢。”
贾探春也皱眉说道:“如是用绣品献给娘娘,必要极好的绣技才是,咱们的绣活必定入不了娘娘的青眼。”张玉梅便握着陈贵女的手,又对众人安慰道:“大可不必担心,我自小跟着奶嬷嬷学了一手苏绣,虽不敢自比那些正经的绣娘,此时也只得竭力而为罢了,妹妹若绣工上出不了力,一旁帮着捋线穿针也是表了自己对中宫的一片心意。”
众人便依了张玉梅的主意,贵女们一连忙了十几日,终是绣了一幅国色天香图,其中绣女内犹以张玉梅最为尽力,每日绣到深夜 ,白日的礼仪课从不落下,便是连李嬷嬷也称赞不已。
眼看到了中宫生辰这日,这日,中宫又下旨意,因近日爪哇国来使,圣上为免接待使臣与贵女二选落到一处显得慌乱,便趁着中宫生辰这日二选,这二选时要考验才艺,贵女们都未备齐,且贵女们都是头一回要见圣上中宫,一时都是大为了惊慌,只奈何旨意已下,少不得要硬着头皮去备,薛宝钗见其他贵女们大多备的是荷包香袋等物,便随了众人,也绣了一个岁寒三友花样儿的荷包,贾探春在家最爱临摹名人法帖,又听闻圣上最爱王羲之书法,便临了一帖《兰亭集序》,张玉梅则是别出心裁的用蝇头小楷绣了一副孝经,那陈贵女此时为难了,便来找张玉梅拿主意,她道:“我那日说在家会绣几个荷包手帕,只是今日见了诸位姐姐的绣品,便再不敢拿出来献丑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玉梅见她急得团团转,便关切的问道:“那妹妹可还会别的才艺?”陈贵女想了想,方说道:“先时在家里学了几年琵琶,到时见了圣上与中宫弹几支琵琶曲子,姐姐看如何?”
张玉梅想了半日,摇头说道:“不妥当,一则听说宫中的庄妃娘娘是弹琵琶的高手,在她面前倒显得搬门弄斧,二则咱们贵女都是以贞静为主,这些个调琴弄曲底下也倒罢了,只是那时是二选,又是中宫的生辰,倒显得轻浮了。”
陈贵女听后一时有些失望,便道:“那依姐姐的主意,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交了白卷罢。”
张玉梅拉着她的手嗔道:“妹妹虽不嫌姐姐手笨,姐姐便代你绣一方手帕献上去。”陈贵女听了顿时喜道:“不嫌,不嫌,姐姐帮我渡过此关,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是呢。”张玉梅迟疑道:“只是有一则,倒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陈贵女便问道:“姐姐还有何顾虑?”张玉梅拉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不知,咱们这些做惯了绣活的,针法一时改不了,就怕到时被中宫察觉到咱们两人的绣活都是同一针法,可就有欺君之嫌了。”
陈贵女只盼能渡过一时之难,哪里还会再乎,便急得跌脚,说道:“我的好姐姐,左右这些都是先绣好的,中宫娘娘便是再三厉害,哪里会看出这些来,姐姐也别计较这些,快些帮我过了二选才是正经的。”
张玉梅便一脸无奈的说道:“即如此,我少不得帮妹妹一回。”那陈贵女便喜得了不得,又再三感谢了,过了几日,张玉梅果然帮陈贵女也备了一幅绣品,至此时储秀宫贵女们二选的绣品都备齐,只等二选这日便是。
至九月初一,这时一早,贵女们便都梳洗妥当,莺儿出门取水来,对宝钗说道:“我今日出门瞧了,众位贵女们都穿红着绿的,打扮得极齐整,唯独张贵女,穿了一身月白色十样锦妆花衫子,虽显得略微素净一些,倒在众贵女里面一比,显得清新脱俗。”
宝钗听后,笑着对莺儿说道:“咱们别管他人,你只去寻我那件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衣裳来就是了。”那莺儿便去寻了宝钗的衣裳来,又服侍她穿上,这才扶着宝钗的手往正堂去了。
只说中宫生辰席面摆在东阳阁,那东阳阁与对面一个水亭隔水相望,今日宫里专有一班小戏在亭上演秦,众人边吃酒边听戏,倒是既有趣又雅致。
只说贵女们到时圣上与中宫并妃嫔娘娘们都还未在,几个贵女们聚在一起,都各自紧张不已,便是连薛宝钗亦有些紧张,又在心中暗暗自嘲,这大概是两世以上见过得最大的领导了,也不知这圣上长得甚么模样。
宋贵女小心翼翼的问道:“也不知圣上与中宫长得甚么模样?”那陈贵女笑嘻嘻的低声道:“左不过跟咱们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罢了。”张玉梅轻轻捶了她一下,对她轻斥道:“妹妹糊涂了,圣上是天子,怎可与咱们一样。”陈贵女撅了撅嘴不语,只说过了半日,有嬷嬷们进来对贵女说道:“圣上与中宫并各宫娘娘到了。”众位贵女们立时噤声,只见太监宫女们列队先入了东阳堂,不时,有一位太监高声喊道:“恭请圣上与中宫上座。”
各位贵女们连忙肃静,宝钗亦跟着低下头,只听耳边太监道:“跪!”贵女们跪了一地,又听太监喊道:“拜!”贵女朝上拜了一拜,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后,太监又道:“起身!”贵女们便站了起来。
------------
67第68章
只说圣上与列妃入了席,先是赐酒给偏厅的宗亲,后又有妃嫔们献上贺礼,宝钗随着众人起身后悄悄向上看了两眼,那坐在主位穿着黄袍的便是圣上与中宫,圣上大约四十多岁的年龄,留了一把胡须,只
因相距甚远,看不到五官,至于那中宫,也只能大略看到头上插金戴玉好不富贵,至于那妃嫔们,宝钗只略微扫视了一眼,便又抬下头去。
且说后妃们按主次坐下后,先是一番敬酒,待一轮酒后,方见到自正堂里跑出一个太监对内喊道:“贵女们入内觐见!”
头一个进去的是苍州特使郭城之女郭氏,她低头进了正堂,因先此已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此时便不用再跪,不过行了一个万福礼,嘴里道:“臣女郭氏恭祝圣安。”
那小太监呈上郭贵女的绣品,接着便退到一旁,紧接着的贵女们大多献的绣品,只那坐在正位上的圣上与中宫都是一言不发,至贾探春上前献礼时,这才听圣上开口,只见他对小太监道:“呈上来朕瞧瞧。”太监呈上探春临的书帖,圣上看了看,对中宫笑道:“这孩子用了心思,倒合我的心意。”
只因探春此时背对着宝钗,宝钗也不知她的表情,只是此时皇上即称赞了她,也不知会不会被收进内宫?中宫见圣上点头称好,便道:“这位便是元妃的亲妹子,不想竟还是位才女。”圣上听后,并不问探春,只转头向着坐在下首的贾元春说道:“政公养的女儿,果然都是才情了得。”元妃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圣上谬赞,不过都是小孩子的顽意儿,只要不碍圣上与娘娘的眼便是了。”
圣上便对贾元春说;“你既有身子,还站起来做甚么,快坐下罢。”元妃脸上带着红晕,低声道:“礼不可废!”一旁自有小太监扶元春落座。
只说陆续有贵女上前,临到陈贵女时,她献的一方手帕果然入了中宫的眼,中宫赞道:“好一幅红梅独开,这等的苏绣工夫,不是自小练就的,断不能做到。”陈贵女听后脸上果然带了喜色,只说宝钗是第九个,她低头上道行了一礼,说道:“臣女薛氏恭祝圣上中宫福泽安康。”一旁自有小太监献上她所绣的荷包,那坐在上位的圣上听她自报姓薛,想了想,问道:“你父亲可是河政布道司薛谦。”宝钗仍是低着头,答道:“回圣上的话,正是家父。”圣上便赞道:“薛大人当差极为妥当,是为纯臣!”宝钗说道:“忠君之事实乃臣子本份,臣女代家父谢圣上称赞。”
圣上点点头,又挥了挥手,宝钗自是退到一旁,最后上前的是张玉梅,她上前行了礼。又献上所绣的孝经时,中宫拿起来看了看,疑惑的问道:“怎的这针法,倒像跟前面陈贵女的那方手帕一样?”
一旁的陈贵女顿时唬得出了一身冷汗,张玉梅不敢答话,圣上沉声道:“张氏,中宫问你话,为何不答?”张玉梅唬得‘卟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却仍然不答话,中宫笑了笑,转头对圣上道:“不必多问,定是她们姊妹情深,怕过不了关,便代着绣了一幅。”圣上见此,不悦道:“二选目的便是为了校考贵女们才艺德行,竟不想出了这等弄虚作假之事。”中宫又道:“何必生气,左不过是件无伤大雅之事,今日既是我好日子,圣上何必为此事生气扰了兴致。”圣上这才罢了,那陈贵女自以为躲过一劫,心中暗暗放下心来,中宫因着实喜欢张玉梅所绣的这幅孝经,便对张玉梅道:“你近身上前来。”张玉梅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只是仍低着头,中宫又道:“抬起头来。”张玉梅便抬起头,原来因才将被圣上斥责,她眼眶微红,看着越发惹人怜爱,中宫便问道:“这两幅绣活儿可都是你绣的?”张玉梅便点头答道:“不敢欺瞒娘娘,,确是臣女所绣无疑,只因陈妹妹与我等几个为给娘娘备寿礼,这才伤了手,因此才未能亲手给娘娘献礼。”
那中宫含笑看了张玉梅一眼,她已留意,陈氏十指纤纤,手上无伤
,这张氏缘何要一再的替她圆慌?张氏倒是个有手段的,不过这些小心机,在她面前还不够看呢。
中宫笑了笑,又见众位贵女们已觐见完,便问张氏:“无碍,你们给本宫备的甚么贺礼?”张玉梅回道:“臣女手笨,跟众位姊妹们绣了一幅国色天香图献给娘娘。”说罢,有小太监展开了绣品,只见一幅国色天香图绣得栩栩如生,满幅竟是再找不到一点错处来,显见中宫
十分喜欢,只见她赏看了半晌,转头问圣上:“圣上,你瞧着这幅图,
我做成屏风坤宁宫内可好,原先的那幅松柏长青改成炕屏。”
圣上见中宫如此钟爱,便笑道:“除了你,也再无他人配用这个了。”中宫听了,心花怒放,对张玉梅说道:“好孩子,难为你如此有心了。”张玉梅见讨了中宫喜欢,心中暗暗窃喜,只是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姊妹合力而为。”
中宫是对苏绣了如指掌,若是众人合力完成,针法断没有如此齐整,再对比前面她所绣的孝经中,必是她一个独自完成无疑。这后宫里竟是许久不见如此有心计的姑娘了!中宫微微点了点头,又对张玉梅说道:“费心了。”
张玉梅一阵自谦,不一会子,外面有太监来回话送来了戏单,中宫接了戏单递给圣上说道:“圣上请点戏。”圣上回头说道:“今日你的生辰,你先点罢。”
中宫笑了笑,也不客气,翻了戏单,从里面点了一出《雷锋塔》,一出《占花魁》,点罢后,又将戏单递给圣上,圣上这才点了两出戏,又将戏单传下去,命妃嫔们来点。
那些贵女们亦有了个坐位,跟着一道吃酒听戏。只说吃罢后,宫女太监收了残席,又重新上了茶水点心,不时有个宫女进了内殿回禀:“太后娘娘宫里打发人过来。”中宫便道:“快请。”立时便有一个嬷嬷进了正堂,向对着圣上与中宫行了一礼,说道;“给圣上与娘娘请安,太后说因近日身子不适,也不得过来趣乐,因此特地打发奴婢送一篮时令鲜果来,说是给娘娘贺礼的。”
说罢,有一个小宫女捧了一个果篮呈上来,中宫便转头对圣上笑道;“老祖宗这几日身子不好,倒还要烦恼她惦记我,我瞧着送的果子是那园子里结的,老祖宗每日瞧着小太监侍弄,宝贝得甚么样儿似的,除了耘儿,等闲人也尝不到一口。”
当今太后娘娘一生只育了个公主,便是安国公顾耘之母,圣上自小养在她膝下,自小情份深厚,平日对太后恭谦孝顺,听了中宫所言之后,便道:“老祖宗既然如此有心,你素日定要加倍在她跟前尽孝才是。”
中宫点头称是,又对嬷嬷说道:“劳烦嬷嬷去回太后,只说明儿我亲自去给太后磕头谢恩去。”
那嬷嬷便去了,圣上陪着中宫听了几出戏,因朝前政务繁忙,自去了归元殿不提,圣上去后,中宫又命妃嫔们不必相陪,只去随意顽乐,众妃或有聚在堂下下棋,或有靠在堂前听戏,此时殿内只剩中宫与元妃,惠妃并贵女们,中宫对贵女们说道:“你们这几日在储秀宫里学规矩,也不必拘在这里,且随意去顽乐罢。”
陈贵女便邀着宋贵女几个往前面听戏去,独张玉梅,探春,宝钗还留在堂前,惠妃吃了半盅茶,抬眼看了贵女们一眼,笑着对中宫说道:“娘娘,我瞧着这几位里面就数元妃姐姐的亲妹妹与表模样儿规矩最好呢。”
元妃说道:“妹妹抬举她们了,都粗笨得很。”惠妃笑着说;“元妃姐姐谦虚了,你没瞧见圣上别家的女儿都未问话,独独就你两个妹妹问了几句话呢。”
元春向来与惠妃不对盘,也不知惠妃是何意,便只得又虚应了几句,那惠妃笑了笑,却将话题又转走,问中宫;“近日听说那爪哇国有意来我朝求个公主回去为后呢。”
坐在下面的薛宝钗听后心中大为震惊,原著当中探春可不就是嫁到爪哇国去了么?此时到来,莫不是探春还是逃不了远嫁的命运?说罢,便看着探春发怔,探春不知其意,只是此时也不好相问,便低头吃茶。
那头中宫听惠妃提起爪哇国求亲之事,便摇摇头说道:“正是呢,只是宫中一时没有适龄的公主,看来只得从宗亲里挑选。”只是宗亲里面如今只有安南王妃有个小姐合适,然而安南太妃将家中小姐视若珍宝,断然不肯将她下嫁爪哇国,今日一早,竟然是已求到太后娘娘宫里去了。
惠妃自然知晓此事,便对中宫说道:“咱们储秀宫里哪一个不是侯门将府里的千金?在内挑一个娘娘收作义女,岂不是解了此难。”说罢,望了贾探春与薛宝钗一眼,笑道:“可惜我家里没有个好妹妹,臣妾瞧着元妃姐姐的两位妹妹真真是再适合不过。”
宝钗听后心中大怒不已,这后妃相争与她甚么相干,凭白扯上她做甚么?便是连贾元春此时脸上亦被气得铁青,她冷笑一声说道:“我虽有两个妹妹,只可惜既没有做公主的命,又没有做王妃的命,倒要多谢惠妃妹妹替她们前途打算。”
惠妃摇了摇罗扇,故意装作不见元妃的怒气,笑眯眯的说道:“都是姊妹们,姐姐说那等客气话做甚?姐姐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为她们将来打算理应如此罢了。”
打算你妹呀!宝钗心中已经忍不住爆粗口了,她已经受够了,自走进了这深宫内,她便犹如心口压了一块大石,虽然她已经受了十几年的封建思想,但是这种前途命运被别人随意感觉让她觉得非常讨厌,她现在已经急于想逃离这个地方了!
坐在她身旁的探春察觉宝钗身子抖得厉害,虽说她听了惠妃的话亦惊了一身汗,只自她进宫以来,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此时莫说是爪哇国,便是地狱,只要是能为荣府带来荣耀,她也愿意做。
贾探春悄悄握住她的手,宝钗徒然被一只手握住唬了一跳,随即抬头见探春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意,心中顿时十分感激,是了,她不是一个人,做任何事之前应先考虑到整个家族,宝钗轻吁了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指任哪个列臣之女远嫁爪哇国事关朝政,原不是惠妃这等后妃能干预的,中宫瞧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惠妃逾越了!”那惠妃身子一顿,脸色便得煞白续低头对中宫说道:“臣妾知罪!”中宫也不答话,只专心听着水亭上面的乐声。
------------
68第69章
中宫生辰这一日圣上携了众妃并宗亲们顽了一日,夜里圣上自然歇在坤宁宫,两人盥洗罢后上床自说起体已话,那圣上想起今日所见的贵女,便问道:“今日这些贵女中,你看这薛贵女如何?”中宫听后略顿了一顿,笑道:“怎的,圣上瞧上薛贵女了?若是喜欢留下便是!”圣上用手支起头,侧身望着中宫调笑道:“吃醋了是不是?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
此时夜里无人,中宫也不再自称臣妾,便轻哼一声道:“只怕圣上寻遍天下,再找寻不出似我这般的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圣上便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还不知我的心吗?你是我结发的妻子,这些后妃里若不是还有些用处,谁肯白养着?”中宫心内转喜,却仍假装恼道:“我不知你的心,你的心是怎样的?也从不肯对我说上一二分。”圣上便搂着她道:“老夫老妻的,说这些有甚么意思,我的心思便是不说你也能知道。”
中宫与圣上几十年伉俪情深,只她心头有一桩事堵了多年,自她与圣上成亲以来,竟一直未曾添下嫡子,因着此事,她心中内疚不已,圣上见她眼里染了些许哀色,便知她心中所想,他握住中宫的手说道:“你还愁甚么,现只待元妃诞下皇儿便去母留子,皇儿便犹如你亲生的一般。”
中宫心中暗道一句,别人的怎能比得过自己亲生的?又见圣上满怀关切,便将这些不愉暂时忘却,只对圣上说道:“圣上还未说如何提起薛贵女呢?”圣上便直言道:“我有心想将薛贵女指给耘儿,你意下如何?”中宫心中一惊,说道:“将薛贵女指给耘儿?只怕她身份太低了罢。”圣上说道:“你也知道,皇姐跟驸马走得早,耘儿又一连死了两个正室,到如今连个一男半女也未养下来,正经王公家谁肯将女儿嫁给她,那些身份略低些的庶女只又委屈了他,倒不如这薛家,薛家虽是个皇商出身,那当家人薛谦却是个眼色极准的,你今日也看了,薛贵女模样教养还算不错。”
最紧要的是,圣上私心并不愿顾家与权臣结亲,虽说顾家现下只剩顾耘一支,但如今他手握兵权,西北几个守将俱是他的旧部,虽说顾耘一向忠心耿耿,又是圣上的亲外甥,只难保日后顾家子孙不像今日的四王八公一派,中宫略一思忖便心知圣上所顾虑,她笑着说道:“说起来薛贵女倒真真是个极好的,只一则,老祖宗一向最疼耘儿,怕要嫌弃薛贵女身份了。”圣上笑了笑,对中宫说道:“老祖宗不是也疼你么,今儿还送了一篮果子呢,你平日打理后宫虽忙,也该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呢,挑了个空儿,带这些贵女们见见老祖宗,有这些年轻女孩儿在她面前说笑趣乐,也好打发日子。”
中宫心中了然,又对圣上笑着说道:“说起来,原先并不打算留下薛贵女的,只因元妃来求了我一场,说是想要赐婚给荣府的哥儿,我瞧着她肚里的皇儿面上,便给了她这人情,不想圣上今日见了薛贵女,竟有意指给耘儿,她这回打算落了空,瞧着有别的好的,也指一个女孩给她家就是。”那圣上轻哼一声说道:“他家哥儿非官非爵,倒要你来做这媒人,他家给得起这谢媒钱吗?这贾薛两家原本是嫡亲的骨肉,缘何还求到你面前来?必定是他家早上门去求亲,因薛府不愿将女儿许给他家,这才巴望着元妃赐婚,这样烂到根儿的家族,但凡有点远见的怎肯与之结亲?”说罢,又冷冷一笑,道:“一个个都自以为祖宗挣了一份功名便作威作福,时机成熟后必将他们一网打尽,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中宫便安慰道:“圣上何必跟他们置气,这事难道我想不出来?左右不过想着给贾家一个人情,不想这薛贵女圣上还留着有用,圣上既不想给贾家脸面,不给就是了。”圣上回道:“我倒不是跟他们置气,只可怜他们一个个大难临头还犹自不知,真真叫人发笑。”
过了半日,圣上又问道:“你瞧这些贵女们,还有哪些能留下来的?”
这选贵女首要的便是看家世,中宫将贵女们细细想了一道,便说道:“宋贵女瞧着还算稳重,家世也不错。”圣上想了想,记不起是哪张脸,只知她父亲似乎是关州守备宋安,办差还算得力,便笑问:“怎的不留下张贵女,我瞧着你还算喜欢她,今日独独跟她多说了几句话呢。”
中宫记得张贵女之父张竣已近暮年,张家又不是正经的名门望族,左右不过是这两年便要调回京里任个闲职,留下她对圣上并无多大用处,便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个野心家,跟她处在一起,需防备她冷不丁咬你一口,我做什么留她在身边?如今安南太妃不是不舍得送她家姑娘到爪哇国去么,叫她收了张氏做干女儿不就成了。”想了一想,中宫又道:“至于跟她交好的陈氏,愚蠢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收敛,这样的人留在宫里,日后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得还要给家族惹祸,瞧在她老父亲份儿上,不如指给宗室里,也算保全她一条性命。”
圣上便又问:“元妃的妹子呢?”中宫道:“也一并指给宗室罢。”说罢,又问身旁人;“圣上看我安置得可还算妥当?”圣上显见是跟中宫想到一处了,摸着她的手笑道:“甚妥!”说罢翻身搂住中宫,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咱们且歇下罢。”
只说薛府这边,薛谦这几日愁眉不展,前日自宫里传来消息,那爪哇国来求娶公主,圣上有意自贵女中挑选,若是宝钗不幸被选中,这才是真正的骨肉一世再不能相见了,便是指给宗室,薛谦也暗中打听了,一个镇北王家中的嫡长子,偏因双腿患有残疾,又生得性格暴戾,如今二三十岁仍未婚配,一个河阳公庶子,死了一房正室,成日家正事不做,只知眠花卧柳,这些人哪里是宝钗的良配?
那薛谦这几日只管四处遣人打听消息,又日日筹划算计,两鬓都添了白丝,这日屋里只他与王氏两人,薛谦便将心中疑虑说出,又道:“如今咱们不愿钗儿入宫,今年要指配的几家宗亲又不是良人,我心中有个主意还要拿来与你商议。”王氏连忙问道:“是何主意?”薛谦略一沉吟,方缓缓说道:“求安国公上书圣上求娶钗儿,再和离了咱们便给钗儿招一个女婿进门。”
王氏一听,怔住,随际将手中的茶盅重重顿在桌上哭道;“休想,那安国公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你还要不要咱们钗儿活命了?我宁愿她嫁给镇北王的残疾儿子或是河阳公的庶子。”薛谦便劝道:“鬼神之说,咱们家向来不信这个!”
王氏自经了宝钗纺幼年大病之后,逢初一十五必要烧香拜佛,她含着泪说道:“怎么不信?那年钗儿病得要死,不是一个和尚来念了几句咒,又给了一个海上方才救得命来的么?安国公若不是个克父母克妻儿的命,为何家里只他孤家寡人一个?”
薛谦耐心劝道:“我不过是仗着与安国公有几分交情才求他救钗儿一命,还不知人家应不应允呢?难道我是那等的糊涂人,若是有法子,嫁给宗室过得不好,拼着钗儿的名声不要,待日后和离了,便是养钗儿一辈子也使得,只是现下看看朝中局势,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四王八公一派暗暗被圣上肃清不少,咱们还上赶着往火坑里跳么,府里与另外三家的关系还没摘清白呢!”
薛谦到底比王氏见识长远一些,那王氏被薛谦一番话说得又惊又急,便顿足哭道:“这些个事与咱们钗儿甚么关系?她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我可怜的儿啊!”薛谦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深觉无奈,古来商人轻贱,虽他家顶了一个皇商的名儿,只朝中无人,家里命运也要随人拿捏,只是眼下并不是自怨自艾之时,需先将钗儿弄出,且待之后再做打算,他便又对王氏说:“再一则,近日爪哇国上书求娶公主,正经的皇家公主,圣上与中宫怎会舍得?还不是从宗室里面挑,只我打听着眼下宗室里并没有合适的女孩儿,说不得就要从这批贵女里头挑选,咱们家在贵女当中身份不高,若是钗儿被挑中了远嫁爪哇国,你到时连哭的地儿也没处找去!”
王氏一听脸上唬得惨白,呆了一阵,忙起身拉住薛谦的衣袖抽抽噎噎的哭答;“我应了,我应了,老爷快去求安国公娶了咱们钗儿罢,那爪哇国什么蛮夷地方,钗儿被送到那里去,我也不活了!”薛谦见她哭得两眼红红,又心疼不已,便握着她的手说道:“此事还需仔细想想对策,若是安国公不应,也好有个后路可退。”到此时王氏还有什么不应的,她只要想到自家女儿要被远嫁爪哇国,便犹如心肝儿被摘了一般痛,哭着说:“我只恨要害钗儿的竟是我的亲姊姊。”薛谦冷笑说道;“此事我薛家断不能就此罢休。”
只说储秀宫这头,因张玉梅前日送给中宫的贺礼颇合她心意,刚回了宫,坤宁宫里便打发人送回礼过来,别的贵女都是一人一把香妃扇,一人一对九弯素纹平金镯子
,一人一卷罗田玉覃,唯独张玉梅多了一支翡翠盘肠簪并一匹百蝶穿花宫锦,各家贵女都是出身名门,甚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是那毕竟是中宫娘娘赏下的,自然很有体面,然而众人心中正因此次张玉梅在中宫寿宴上大出风头而颇有意见,此次她偏又比旁人东西多两份,于是便有几个贵女伙同着暗中孤立张玉梅。
那张玉梅倒是好性儿,既不恼又不争辩,每日见了各位贵女仍是和和气气的问好,闲了便在宝钗或是陈贵女屋里坐坐,这日,宝钗算着日子,再过十几日便是三选,那时不管是入了内宫,还是下嫁宗亲,亦或是远嫁爪哇国都不是她所想的,只是如今在宫中,便是素日她觉得手眼通天的薛父也无可奈何,宝钗正想得入神,房门被敲响,因莺儿被她打发出去,便亲自起身开了门,只见门口正低头站了一个小太监,细细看来正是那日凤藻宫的。
那小太监行了一礼,说道:“给薛贵女请安,奴婢奉元妃娘娘的令,来接贵女过去说话。”薛宝钗听后只觉头皮发麻,强自压下心中怒气,问道:“怎的是你一个人来的,如何不见李嬷嬷?”
小太监回道:“坤宁宫里打发叫李嬷嬷过去问话,这才由奴婢一个过来请贵女。”宝钗便给了那太监一封红包,说道:“劳烦公公稍侯片刻,我那服侍的小丫头外出,等一会子便来。”小太监接了红包,却道:“还请贵女早些,对院的贾贵女怕是已到了凤藻宫。”宝钗便又给了小太监一个红包,那太监接了这才站在外面侯着,只却不知莺儿今日不知怎的,已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还不见她,那太监等得急了,说道:“贵女甭等了,奴婢服侍你过去也是一样的,回去的晚了,宫里该罚我了。”
宝钗见小太监催得紧,只得随她出了储秀宫,只是走了片刻,却不是上回的路,宝钗心内生了警觉,便问道:“怎的跟上回走得不一样?”那小太监道:“嗳哟,我的主子,咱们已是迟了,少不得累你跟着我抄近路了。”宝钗便放下心来,只是又行了一会子,眼见地处越来越偏僻,四周已无一个宫人走动,宝钗便不肯再走了,那太监便道:“贵女不走,那奴婢可走了!”只是却已不及,那小太监此时竟是一溜烟儿的不见的人影,宝钗顿时心生不妙,想要追上小太监,又怕中了计,她连忙顺着来路往回走,只是待走回才旁经过的角门,那门却落了锁,宝钗顿时傻眼了。
------------
69第70章
薛宝钗被人引进荒废的宫殿处,那角门又落了锁,因怕有人来害她,便不敢在原地久留,慌不择路的往旁边的涌道去了,只是跑了一会子,终不见一个人影,此时日头又大,宝钗自穿越过来,何曾吃过如此苦头?只觉又累又热。
又过了一会子,大约觉着不会有人追过来,宝钗这才停了下来慢慢寻出路,不知走了几时,只听后面有一个男声喊道:“前面可是薛姑娘?”
这意外响起的声音唬了宝钗一跳,她急忙转身,这才见到原来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安国公顾耘。只是不知这顾耘怎会在这内宫里,宝钗记起大选之日,薛父送她入宫便遇到此人,心中暗暗说道,是了,若不是当日你乌鸦嘴,我今日怎会如此狼狈?
你道这顾耘为何会在内宫里,原是他自小长在太后娘娘膝下,后成年之后方才搬回顾府,但凡得闲儿,必要往太后宫中去请安,只因要避着后妃,便每日往这废殿处走,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遇到薛宝钗。
宝钗意外在此地见了安国公顾耘,先是怔了一时,之后竟脱口而出:“国公爷,你娶我回家罢。”说完之后,宝钗又惊又愣,站在她对面的安国公亦是一脸见鬼的表情,此时,宝钗除了无地自容竟是再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刚才是魔怔了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在原来的时代也没人会让一个才见几次面的男人娶自己吗?这人一定以为自己想高攀他家,不定还要出去坏她薛家名声呢。
顾耘震惊了片刻,才盯着宝钗斥责道:“你这小女子,是在给你薛家招祸呢!”
宝钗更是几乎害臊得几乎快哭出来,她转身便要跑,只是才跑了几步,后面那声音又喝道:“站住!”宝钗本来便觉无脸见人,怎会站住,脚下越发跑得快,只她再快怎能比得上顾耘,顾耘两步追上她,又拦住她的去路,便问道:“这里少有人来,你怎的会来此处?”
薛宝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此时已委屈的流下泪来,又哽咽的说道:“大选那日,若不是你乌鸦嘴,我怎会被困在这宫中?你以为我想嫁你么,我不过是想快些离开这里。”
顾耘心道;与我甚么相干,这小女子竟还怪起我来了?只是见了她流泪,一向性子淡漠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薛宝钗见他不语,眼泪越发流得急了,顾耘素日在军中冷面冷心惯了,况且他脾气向来不好,便有些不耐,斥责道;“不准哭!”
宝钗被唬了一跳,只得强忍住眼泪,却因难堪低下头不敢看他,顾耘便问道:“你怎会独自逛到此处,若是有个闪失可怎生是好?”宝钗听他如此问,越发有些面热,她低声说道:“我是被人哄到这里来的,等顺原路回去时又见角门那里上了锁,我怕有人害我,不敢等在原地,便四下找出路,只是寻了半日仍转不出去。”
顾耘便默默不语,他自幼长在宫里,宫中的尔虞我诈自然见的多了,过了半晌,顾耘说道:“我带你出去罢。”宝钗心中一喜,抬头冲着顾耘连忙点头,顾耘见她露出一双红红的眼圈儿,忍不住心中一滞,连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说道:“你瞧着你也是个稳妥人,怎会轻易被人哄了去?此番回去只怕你宫里的嬷嬷要罚你呢。”
被处罚宝钗是不怕的,只是却怕连累薛家,想到刚才竟求人家娶自己,宝钗忍不住偷偷瞧了顾耘一眼,刚才一定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千万别叫第三个人知道才是,那顾耘也不理会宝钗看自己做甚么,只在前面带路,走了半日,又拐了一处夹道,再往前就是内宫,安国公指着前面说道:“我不好亲自送你过去,你出了夹道,朝左拐,便能看到储秀宫。”
宝钗脸上红红的,又低声道了谢,说道;“我今日要不是遇到国公爷,还不知该如何脱身呢。”顾耘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趁早寻个由头,只怕宫里嬷嬷要来问呢。”宝钗点点头,心道横竖今日在他面前面子里子已丢光了,不再乎多说一句话,便道;“你得了闲儿,帮我给家父带句话,说我在宫里很惦记他们,要他们好生保重身子。”
顾耘心中暗道;才帮了你,竟又使唤起我来了?宝钗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为难,也不再强求,向他屈膝行了一个福礼,往夹道里快步走去,顾耘朝着她的背影说道:“我省得了,你也好生保重自己,莫让家里担扰!”宝钗身影一顿,回头朝顾耘感激的笑了笑,又转头走了,顾耘一直目送她离去,仍在原地立了半日,又记起说好要到太后宫里用膳,此刻已耽误了许久,这才往太后宫里去了。
只说因薛宝钗不见了,此刻储秀宫内大乱,原是莺儿回来见宝钗不在屋里,心知她家姑娘等闲不在外面走动,便暗暗在储秀宫内寻了几遍,心里这才着了慌,又不敢声张,待过了半日,见宝钗仍未回来,这才找了李嬷嬷,李嬷嬷也慌了,叫了几个可靠的内侍四处去寻,哪里能寻见,偏偏今日中宫打发人来瞧贵女们,这事自然包不住,中宫闻言不见了贵女大怒,叫了李嬷嬷过去细细询问,又加派了人手四处去寻。
薛宝钗一回夹道,刚走到储秀宫的地界,迎面遇到两个小宫女,那两个小宫女见了宝钗大喜,说道:“可算寻着了薛贵女,快告诉李嬷嬷去。”
那宝钗原打算悄悄回储秀宫就是了,见此情形竟已是闹得人尽皆知,心中一沉,扶着宫女的手回了储秀宫,此时李嬷嬷与莺儿等人已迎了上来,李嬷嬷见薛宝钗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扶了宝钗的手,进了内殿,又打发人去回中宫,待殿内只剩宝钗与莺儿两人时,李嬷嬷这才冷下脸,问道:“薛贵女好大的体面,今日出去逛了一日,连中宫娘娘那里都惦记着。”
薛宝钗告了个罪,心中盘算是否将实情告之,只是因不知那小太监是何人打发来的,又怕打草惊蛇,更何况让人知晓是安国公顾耘送她回来的,只怕真要给薛家招祸,便告了罪,沉默了半晌方说道:“原是我的不对,想到外面逛逛,竟迷了路,四下又无人相问,转了半日这才回宫。”
李嬷嬷一双利眼盯了宝钗半日,方道:“当日进宫时,便已有言在先,贵女们无诏不得外出,薛贵女学了多日规矩,连这些都忘了么?”薛宝钗轻声说道:“请嬷嬷责罚。”李嬷嬷道:“薛贵女之事中宫那里已知,且待中宫如何处置,贵女走了一日,想必此刻身子已乏了,且去歇会子罢。”
薛宝钗便行了一礼,扶了莺儿回房,主仆两人回去后,莺儿眼里已含了泪,说道:“姑娘,你今日唬死我了。”
薛宝钗朝着莺儿摆摆手,她原打算安安份份的不引人注目,不想今日吃了一个暗亏,只怕日后越发要谨慎了。宝钗问莺儿:“今日你怎的回来的这么慢?”莺儿顿足急道:“都怪那张贵女,拉着要我帮她看络子,我心里不耐得很,只碍着她贵女身份,少不得虚应着,待回来时,便不见了姑娘,急得我哭了好几场。”
宝钗心内一动,问道:“你今日见了张贵女?”莺儿点头,宝钗便默默道,难不成是张玉梅背后捣鬼?宝钗又问道:“今日贾贵女去见了元妃娘娘没有?”莺儿想了想说道:“因要寻姑娘,我也未留意,只是恍忽听谁说起贾贵女去见过元妃,不知为何还撞见惠妃,惹了惠妃一场气呢。”
莺儿又见薛宝钗问起张玉梅,便隐约觉得跟她有些干系,便说道:“近日张贵女风头正盛,宫中其余贵女早对她有些不满,那张贵女是个有心中有成算的,会不会是她暗中害姑娘,将众人注意力转到姑娘身上,好叫姑娘来做这挡箭牌?”
宝钗心中想了半日,听了莺儿的话,这才说道:“这只是一头,我总疑心背后除了张氏,还有别的人,你才刚又提起惠妃,只怕不单是为了我,不定有人借了此事还要打压元妃,打压荣宁两府,更或者是那金陵四大家族。”
这正是宝钗所忧心的,她因看了原著,心知四大家族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四大家族的颓败,除了自身的原因,宝钗深觉政权更迭的因素居多,尤其是早两年京中局势不稳,薛父这才送了薛蟠外出缅甸国,眼下薛家虽渐渐脱离了贾王史三家,外面看着却仍是那至亲骨肉,若是陷进政治漩涡便是薛家的大难了。
莺儿听了宝钗的话,不解的问道:“这事本来跟元妃不相干,想必与她无碍,我只担心不知中宫娘娘要怎么罚咱们呢。”宝钗轻叹了一口气,上位者势必要清除四王八公一派,甚么不能做由头?她只担心薛家被牵连进去,不知家中如何是甚么情形。
过了半日,中宫那里还未传来信来,倒是莺儿打听出一件大事来,惠妃娘娘上表圣上与中宫,陈述贾妃持宠而娇,干涉皇家选妃,私自接见贵女。说起来选秀之事本是一场政治连姻,只是元妃招自家姊妹说话原不是甚么大罪,然而惠妃却直指元妃干政,又指其包藏祸心,直斥元妃不配居后宫正妃之位,圣上原先荣宁两府不守国丧便斥责了荣宁两府,接了此表,随际下旨将元妃贬为嫔,因念及其身怀龙子,待其诞下龙子再搬出凤藻宫,不想又两日,前朝上书圣上弹劾荣宁两府,其一,专横跋扈私设高利贷,受收贿金逼死人命,勾引子弟聚众赌博,强占良民妻女,其二,与平安州节度使私自往来,意图不轨,其三,包庇罪官之女,窝藏甄家财产。圣上越发龙颜大怒,将贾元春由嫔贬为才人,又命大理寺调查荣宁两府之罪,那薛王史三家本与贾家有姻亲关系,三家各上表自辩,圣上留而不发。
次日中宫宫中传下令来,因薛贵女无诏私自出殿,禁闭三日,这与宝钗来说几乎已是很好了,她越发心知那日小太监引她出去,只怕不过是个开端,荣宁两府方是目标,只不知日后京中又是如何的局势诡谲。
------------
70第71章
却说因荣府被参,连王史薛三家亦被参了一本,且不提王史两家,只单说薛家,被参罪名是纵容族中子弟行凶伤人,然则薛谦这支多年前因族中各房争夺族长之位,早已自请出宗,此事实与他不相干,那薛谦亦知此次是被贾府所累,只因现下是非常时期,一个处理不当便会惹下大祸,当日薛谦上了请罪折,便待在家中等信儿。
又说荣宁两府里,贾母与王夫人自听闻贾元春被贬为才人,府里又被参了一本后便病倒在床,凤姐儿更是病了数月不曾好过,原先倒是有贾探春与李纨帮着协理家里,自家中坏了事以来,李纨每日躲在稻香村不出,只守着贾兰读书过活,探春在宫里,迎春嫁了孙家,自归宁那日,再不曾过府来,惜春成日关在藕香榭里,留了贴身的丫鬟,越发连自己的奶嬷嬷也打发走了,那黛玉病歪歪的身子,除了早晚往贾母房中服侍汤药,轻易不出潇湘馆,宝玉更是自迎春出嫁后,疯一时魔一时,合府上下竟无半个主子来主事,每日下人偷懒耍滑,打架抖嘴儿,更听闻府里已跑了几个下人,虽说已报了官,只到底也不曾寻着。
那王熙凤此时更是众叛亲离,原先她因治家过严便不得人心,此时听说因她府里被参,下人更是当着平儿的面也敢抱怨起来,这几日连吃的汤药也随意糊弄一二,平儿无法,只得拿了炉子每日亲自煎药,偏凤姐儿病得要死,邢夫人每日还要上院里来讥讽几句,贾琏更是多日不曾回府。
这日院里炉子上正在煎药,小丫头不知哪里偷懒去了,平儿不得已,叫了巧姐儿来瞧着,又嘱咐她有事喊人,因凤姐儿吃药看医都要花银子,只是如今府里连此事亦不管,平儿不得不拿了凤姐儿的簪环往外头换银子去,前几日刚用一对金镯换了二十两银子,此时平儿竟是遍地换不着银子,又细细回想一番,记起早上姨娘秋桐往屋里来过,顿时气得红了眼圈儿,跑到院里西厢房隔着窗子喊道:“秋姨娘,奶奶房里丢了银子,你可见着了?”
屋里半晌没有声动,平儿又问了一句,这才见里面传来一声冷笑;“奶奶屋里丢了银子,怎的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合该去问问还有谁进了屋子。”平儿便说道:“早上只有你进去过,不问你问谁?”秋桐在里面顶了一句;“好姑娘,你是大忙人,日日不在家里,保不准没看好家里,又怕二奶奶骂你,这才怪到我身上来,逼急了我,我只去告诉二爷,如今家里上下没了规矩,奴才都窜到主子头上去了。”
平儿又气又急,现下凤姐儿失了势,家里一个小老婆也敢欺上头来,只眼下她又等着银子去买药,便强忍了怒气,说道:“你也别嚷,不是你拿的,你心虚甚么?那银子都有印号,你若是清白的,只叫我进去寻一寻,若没有,我给姨娘磕头赔罪。”
这时,只见秋桐甩了帘子气冲冲的走出来,指着平儿骂道说道:“小蹄子,你何曾见过我心虚?今日莫说这银子钱不是我拿的,便是我拿了,你又能拿我如何,往日你主子奴仆两人占了我们的还少么?现下又想拿我开刀,你们以为我跟前面儿的尤二姐一样好性儿便打错了主意!”说罢,又朝着王熙凤的院子高声喊道:“你素日做了多少黑心烂肝的腌臜事?不是你,府里爷们儿怎会丢了差事,二爷顾念旧情,还留了你在家里,换谁不是休了送回娘家去?你不心存感激,反倒挑拨的合宅不宁,今儿看我不去回了二爷,你这等的毒妇留在家里一日,二爷的名声也跟着臭一日。”
那凤姐儿正在屋里静养,听到外头秋桐的骂声,顿时眼里气得冒火,强撑着要起身,却觉身子浑身发软,那外头的平儿怕吵醒了凤姐,便拦着秋桐,说道:“二奶奶正在养身子,你若惹得她不好,几条命也不够你来赔。”
秋桐心道,现如今家里老太太与二太太都病倒了,眼下倒还有个大太太,偏凤姐儿又不得大太太欢心,我本是从她院里出来的,索性闹她一场,说不得大太太还要站在我这边,心里如是想着,便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说是养身子,谁不知是做了这等没脸的事,正借着由头躲着呢,只可怜了咱们二爷,平白要代你受这罪过,这几日人瘦得脱形,你不心疼二爷,那老太太,大太太还心疼呢。”
秋桐正吵嚷的起劲儿,四周下人有听到信儿的都赶来瞧热闹,便是连邢夫人也扶了婆子的手往这边来了,秋桐一见邢夫人来了,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太太,求您还带我回去罢,在这院里连个下人也能欺负我,我若再待这里一日,只怕连命也没有呢。”
邢夫人怒瞪着平儿说道:“你们主仆两个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需知秋桐是大老爷赏给琏儿的,便是琏儿也不能轻易动她一根指头,她纵是有个甚么错处,还有大老爷与我来罚她呢。”说罢又扶起了秋桐:“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快别哭了,今日我定为你做主!”
邢夫人转头厉声问平儿:“你二奶奶呢?如今好大的派场,连我来了也躲在屋里不出,亏了她还是大家族里教养出的小姐?竟养出这等张狂善妒弄权作势的女人?”
平儿还未答话,一旁巧姐儿暗暗看了半日,虽心里满是酸楚,却连忙强忍着,上前对邢氏说道:“回太太的话,我妈如今病得起不了炕,老太太担待些,妈明儿好了,叫她过去给太太磕头。”
邢夫人见是巧姐儿,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只仍沉着脸对巧姐儿的奶嬷嬷说道:“糊涂东西,你二奶奶既是病了,怎的还要姐儿住在这里,去拿了姐儿的东西搬到我院里去,等姐儿好了再说。”平儿脸色一白,巧姐儿自她凤姐儿病了以来,最会察颜观色,又怕说不去惹恼了邢夫人,便陪着笑说道:“我倒是想陪太太住在一处,只怕您那院子里住的人多,没得去挤着太太,太太若想我过去说话,我每日必定去请安,只怕到时您又该嫌我吵人了。”
邢夫人便拉着巧姐儿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是个有心的,只是我如今年纪大了,总巴望着你们年轻女孩在我跟前儿说说话,横竖我那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你只带了贴身的嬷嬷便是。”巧姐儿心中一沉,脸上却笑眯眯的说道:“太太要是不嫌我,我便去陪着太太住。”邢夫人却笑着说道:“这才是好孩子。”
巧姐儿三言两语哄住了邢夫人,邢氏这才未管会凤姐儿,只转头对秋桐说道:“你到我院子里去住两日,待琏儿回来了,我打发人叫他来接你。”说罢望着平儿说;“你二奶奶若真是身子不好,该叫她屋里好生养病,再这么挑三拨四的,叫琏儿休了她也罢,省得合府叫她闹得鸡犬不宁。”
邢氏自去了,平儿独自立在院里垂了一会子泪,猛然记起院里这场大闹,只怕凤姐儿早该听到了,便急忙跑进内室,果真见她气的浑身发抖,正伏在引枕上大口喘气,平儿倒了一杯茶喂她吃下,眼里流下泪来,却默默不语,凤姐儿喘了一时,便望着平儿吃力的问道:“姐儿叫她带走了?”
平儿点点头,凤姐儿两眼急得直淌泪,说道:“是我害了姐儿,我若死了,只怕你跟姐儿的处境还强些。”平儿便拿手帕擦着泪哭道:“奶奶快别说这话,我听了心疼。”凤姐儿便拉着平儿的手哭着说:“我只恨我先前做事太绝了,没给你跟姐儿留一条后路,我去了倒便宜,姐儿以后可怎么是好啊,现下竟是连个托付的人都没有。”
平儿陪着哭了一会子,又见凤姐儿迷迷糊糊的又睡下,这才去外面收拾那煎的汤药,那砂锅里早被煎干了,自然只得倒了,眼下又无药,平儿只得清点着凤姐儿的首饰,盘算着要出去当了换银子。
到了午后,凤姐儿又醒了过来,喊了平儿进来问话;“我的头面首饰还剩多少?”平儿红着眼圈道:“还剩下两三套赤金点翠的头面,两三个金头箍,七八个项圈儿,并有手环,戒指不等。”凤姐儿狠狠心,说道:“明儿叫来旺拿去全当了,存在银庄里,留给姐儿。”平儿一惊,半晌才说道:“二奶奶,咱们就全靠着这几个钱吃药呢。”凤姐儿绝决的对平儿说道:“甭费心了,我是好不了的,眼下家里甚么样儿,你不比我门清儿?琏二爷跟我娘家几个哥哥已不能指望了,这几两银子留给姐儿,也叫她日后有个依靠的。”
平儿听凤姐儿提起这话,便呜咽哭个不住,凤姐儿看着她,说道:“好平儿,你跟了我一场,只可惜我甚么东西都没留给你,你帮我办妥了这件事,下辈子我投身做丫头服侍你。”平儿哭着说:“奶奶,你快别说这话了,可折煞我了。”
当日平儿便收拾了凤姐儿的首饰,又唤了来旺进来,托他将东西当了,哪知等了半日,也不见来旺来回话,平儿心里正不安时,恍忽听见外头有小丫头说府里又有人家跑了,平儿连忙喊住那小丫头,问道:“你刚才说哪个跑了,家里是可有去报官?”
小丫头回道:“听说是园子里扫地的周婆子一家并厨房的秦显家的,两家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呢,屋里除了粗笨的家具,搬得干干净净,如今只报到大太太那里去了,太太正打发人外头去寻琏二爷回来报官呢。”平儿听后如雷轰顶,来旺跟来旺家的是凤姐儿的陪房,周婆子与秦显家的是姻亲,那来旺正是周婆子的孙子,眼下来旺摆明也是卷了银子跑了,只她心里犹自存了一丝侥幸,便问道:“可有人瞧见来旺回来了没有?”
那小丫头笑着对平儿说道:“姐姐糊涂了,来旺一家都跑了,他再留在府里还能活命么?”平儿一听脸色惨白的瘫软在地,小丫头见了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平儿失魂落魄的坐了半日方回了院里,刚回去凤姐儿又问换银子的事,平儿哪里敢告诉凤姐儿来旺一家跑了,只得含含糊糊的敷衍两句,凤姐儿也不曾怀疑。
这一夜,平儿竟是不得合眼,到次日,叫了小丫头守在凤姐儿屋里。自己悄悄出门往薛府去了,到了薛府敲门,那屋里听说是荣府来的,连门也不开,平儿吃了闭门羹还不死心,一连几日去了薛府,终究是未见着王氏。
------------
71第72章
且不提荣府之事,只说这薛府自被参以来,薛谦将下人打发了一半,又令家中闭门谢客,每日只待在家里与薛译说话。
这日,外头传来信来,当阳公陈敬中府中被抄,合府二三百人被下了监牢,圣上命大理寺查办当阳公一案,薛谦听后心内大感忧心,又觉此时京里正是山雨欲来之时,便打发了小厮去请薛译来。
薛译急急忙忙的来了,一进书房便问薛谦:“哥哥也听说当阳公府里出了事?”薛谦摆摆手,叫了忠心的长随守在在书房外,这才正色对薛译说道:“我刚得了信儿,已打发家里人不许议论此事,只是近日京里局势着实令人担忧,眼下看来圣上竟已等不得了,虽说府里早先便有意脱离贾王史三家,自进了京又不少于他们走动,只是说到底还是有那姻亲关系,咱们心中需有个成算才是。”
薛译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家里万事都是薛谦做主,便问道:“依哥哥的意思,咱们该如何自处才是?”薛谦思索了半日,方对薛译说道:“我前几日便有了主意,先打发送蝌哥儿蟪哥儿暂时出京,往那偏远的庄子上住些日子,待京里局势好些再接回来。”
薛译见薛谦已打定主意,若不是到了非常时期,断不会要送家里几个哥儿出去避祸,心中不免一沉,怔了半日,心里犹存了侥幸,便说道:“钗儿前几日无诏出殿,中宫也从轻发落了,我想着必定还是因咱们家在缅甸国出了力,这事牵连不到咱们家来,咱们只关紧门户,不接外客便是,若是送几个哥儿出去了,倒像咱们底气不足似的,叫好事者拿来做文章,反倒容易坏了事。”
薛谦便看着薛译低声说道:“上位者的心思,最是难猜,谁知又有甚么祸事等着呢?在外不许提缅甸国之事,你再瞧那贾妃,无功无德,却能自小小女官一跃成为皇贵妃,现如今的下场呢?只怕能不能保住贾家还是两说,只可惜这次钗儿叫人拿住了把柄,偏又进不得退不得,宫里近日也暂时不递信儿进去,只望她能沉住气,我总能想出法儿弄她出现宫。”
薛译听了薛谦的话,心内稍安,只想到宫中的宝钗,仍紧锁眉头问道:“钗儿要出宫,除了指给宗亲,再无他法,哥哥心中是个甚么主意?”
薛谦便沉着脸,说道:“就算有指给宗亲,也不能是那两家?不说钗儿下半辈子没了指望,便是看那两室宗亲的作派,说不得以后还要连累咱们家。”说罢之后,薛谦又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颇有些刚愎自用,眼下他只有五分的把握便敢发落四王八公,只待荣宁两府一除,六分的把握变成了七分。”
薛谦想起京中各府,好比一颗大树,枝枝蔓蔓牵扯不清,那底下却自树根起已烂透了,再说金陵薛家,亦是同理,薛谦心中虽庆幸出了宗,只这京里各方势力,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薛谦便轻吁一口气,对薛译说道:“说起来,那四王八公各府早不复当年荣耀,被发落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不曾想会如此之快,眼下送几个哥儿出去,也权当是防备着,以免到时真牵挂到咱们身上又措手不及。”
薛译一时无语,薛谦见此,略停顿半晌又说道:“前日我得了一则消息,惊了一身冷汗,要不然也不会起了这心思。”薛译见薛谦如此慎重,便问道;“不知是何消息?”薛谦便在薛译耳边低语;“我听说宁府贾珍的儿媳妇恍忽跟前太子有些干系。”
薛译听后霍的一声站起身来,满脸的难以致信,一时又惊又惧,问道:“哥哥这信儿可准了?”薛谦一脸的严肃,回道:“虽不是十分的准,但也有七六分的可能,况且这说出来便是掉脑袋的罪,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才是。”薛译呆了半晌,记起二十年前夺嫡之争,朝臣被牵连者多达半数,他原在京中备考,家里老太爷一日传了三封家信催他弃考回金陵,经此一事,老太爷更是下令,凡薛家子弟者三代之内不可入仕。
薛译过了半日方回神,他问道;“哪个儿媳妇,先前从不曾听闻半丝风声,哥哥又是怎的知晓的?”
薛谦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那年宁府死了儿媳,打发人到金陵去借银子,张口就要五万,又来寻上好的棺椁,我还疑心了许久,暗道便是死了老子也不过如此,一个儿媳便这样大操大办,更听闻连宫里也打发人来祭拜,不想她竟是身份不凡,前几日宁府里赶出一个姓焦的老爹,又被我手下使唤的一个小厮打听了出来,你瞧瞧,连咱们都已听到了,今上又怎会不知?贾府连这样的事都敢沾染,少不得王史两家都是知晓的,只瞒了咱们薛家,幸而家里已跟他们断了往来,这可是灭门的大祸,贾府真真要坑死咱们家了。”
薛译听后,立时便下了决心,说道:“既如此,便先送几个哥儿出去,咱们且在京里探听风向。”薛谦点点头,一时又问道:“那缅甸国各处庄园今年可叫人去瞧了没有?”
薛译听薛谦提起缅甸国一时惊的瞪大双眼,原来那年他与侄儿薛蟠到缅甸国做生意时,薛谦便暗地里叫他打点一些庄园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听薛谦提起,不禁追问道:“事情果真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么?”薛谦见薛译唬得脸色青白,便摆摆手说道:“你莫多心,那不过是实在无法才留的一条退路,总要打点的齐全些我方能安心。”
薛译听后便说道:“今年蟠哥儿回来时,已打发人看了,都很妥当,蟠哥儿还从洋人手里弄了两艘大船,只是这东西不好弄回来,蟠哥儿便将船改成了商船,专往东洋一带去的。”
薛谦又与薛译商议了半日,便打发人去请了家中各人来,不一会子,王氏与冯氏,薛蟠携了韩氏,并有薛蝌,薛蟪,连那薛宝琴亦来了。
见众人都到了,薛谦便转头望着薛蟠问道:“京里铺子打点的如何了?”薛蟠便说道:“爹爹放心,底下重要的都暂时叫先收了,只是明面儿的铺子酒楼还照常开着。”
薛谦点点头又对薛蟠说道:“等会子你打发几个可靠的将蝌哥儿,蟪哥儿,和琴丫头连夜送到远处的庄子上去,不要声张,除了近身伺候的,余者一个不带。”
王氏听了大惊,说道:“事态何以严重至此?金陵族中子弟之事与咱们何干,老爷此时叫人送到他们,他几个哥儿姐儿又小,身边没个人瞧着,这哪里能放心?”薛蟠亦急着问道:“爹爹难不成是得了甚么消息不成?这样急急忙忙的送走,庄子上一时又未打点好,去了可怎么着呢?”
薛谦瞪了薛蟠一眼,沉声说道:“莫要慌张,我倒不是担忧被参之事,咱们已出了宗,这事不相干,只是眼下京中局势变换莫测,一时不慎便要被牵连,这才送走哥儿姐儿几个避一时,以防万一罢了。”说罢,又对薛蟠说道:“送走蝌哥儿几个后,你带了你媳妇儿往你岳父家住些日子。”
薛蟠听了赌气说道:“送蝌儿蟪儿走就是了,我不走!”薛谦恼了,拍着桌子喝斥道:“孽障,你非气死我不可!”韩氏见夫君被训,一时又不好劝,便转头望着王氏,王氏上前扶着薛谦坐下,说道:“老爷,咱们家行得正,坐得端,便是大理寺来查了也不怕。”
薛谦见家人还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便长吁一口气,近日京中局势不稳,圣上有心肃清四王八公一派,只是那四王八公威威赫赫一二百年,彼此盘根错节,又有姻亲关系,一旦开始,便是一轮权利角逐,况且贾府之事又涉及前太子,这哪里容得一丝差错;便叹了一口气对家人说道:“近日京中之事,实非一二人便可制住的,好不好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咱们要早做打算才是。”
薛蝌到底是个读书人,又不经世事,便天真的说道:“咱们家铺桥修路中,赈米赈银,平日素有清名,咱们只关紧门户,不理会外面之事便可,何必大费周张送走我们呢,眼下又是大考,就这么弃考了,又要等三年呢,我前儿还发誓,要扎扎实实的给咱们家挣个功名来呢。
那薛译素日是个好脾气的,今日听了前因后果是又惊又惧,此时听薛蟠薛蝌说不愿走,便立了一双眉怒道:“今日不愿走也得走,你们小儿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还有得学呢。”说罢又指着薛蝌怒骂道:“你要挣功名,先需留着命呢!”
王氏与冯氏心知若不是已到了家里无力掌探之时,断不会要如此留后路,冯氏一旁默默垂垂泪,宝琴挨着她坐下劝慰了一阵,又抬头对薛谦薛译等人说道:“若是要走,大家合该一起走才是。”王氏本是大家族里的出身,于此事最为敏感,又知薛谦必定是深思熟虑才打定主便的,便对宝琴说道:“一则,你大姐姐还在宫里,二则,咱们一家全走了,叫有心人借口拿来生事,越发说不清,眼下只得保住你们几个小的。待日后好了,再接你们回来。”
薛蟠仍想留下来,只是抵不住薛谦等人的责难,只得出门去找了可靠下人安置薛蝌等人,那薛谦只叫收拾紧要东西,旁的能省则省,又对薛蝌说道:“你最大,蟪哥儿和琴丫头就交给你,他们有了闪失,我只问你!”
薛蝌平日在家只读圣贤书,何曾被如此托以重任,便绷着脸说道:“大伯放心,我一定照护好蟪哥儿和妹妹,还带着弟妹好生读书,等三年后跟蟪哥儿一起下场。”
薛谦点头,又道:“在外不比家里,受了委屈也要忍着,待局势好了,我立时便打发人去接你。”交待完薛蝌后,薛谦又细细嘱咐了薛蟪一阵,薛蟪虽不知家里如此慌慌忙忙的打发他们到偏远庄子上去,只是却心知必是极为紧要的事,他对薛谦说道:“孩儿在外一定不叫二哥操心,只是爹爹也需早点去接我们。”
王氏一听,顿时泪流满面,连薛谦也红了眼圈儿,强忍着摸了摸他的头,又询问外头,一时薛蟠来回话说备齐了,家人便打发他们几个上了一辆马车,有几个忠心的下人护送着,趁着夜色出了薛府。
只说薛谦打发走薛蝌薛蟪等人后,又叫薛蟠带了韩氏回他岳丈家去住些日子,待薛蟠走后,薛谦亦打发人收拾了京效的宅子,叫薛译与冯氏住些日子,京中的薛府只留了他与王氏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薛老爹要急急忙忙送走他们捏?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原因哟,下一章,薛老爹要报复贾家啦啦啦!!!
------------
72第73章
这日,薛谦正在上房与王氏说话,虽说家中正遇祸事,只薛谦已尽人事,反倒是现下无所畏惧,只是不过坐了一会子,外头小厮进来回话:“老爷,太太,门子那里递了话进来,说是安国公打发人家来了。”
薛谦听后心中微微差异,问道:“打发来的人是谁?可曾传甚么话进来不曾?”小厮回道:“来的人是国公大人的贴身小厮,倒是不曾带甚么话来,只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国公大人明日要家来拜访。”
薛谦与王氏听后心内暗暗生疑,自薛家中被参之后,已少有人来走动,便是连那原先交好的陆家这几日也不曾相问,薛谦原先还有心求顾耘上本娶宝钗,以求能令宝钗出宫,只是此时家中被参了一本,薛谦也只得暂且按下,不想今日顾耘竟打发人家来了,王氏便疑惑的问薛谦:“老爷,安国公此时递帖子家来,莫不是外头有甚么新的消息不成?”
薛谦想了半日方对王氏说:“那安国公为人心思缜密,此时咱们家正是风口浪尖上却递帖子上门来,必定是因他有那独善其身的本事,只是我私心想着,他便是有消息又凭甚么告诉咱们,只是此时我也猜不透他家来的缘故。”王氏听后,脸上带了忧色问道:“那依老爷的意思,咱们接不接这帖子呢?叫言官知道了,又参上一本,只怕要惹圣上不悦了。”薛谦略一沉吟,说王氏说;“连他都不怕惹祸上身,咱们又怕甚么?正好我有一桩事需安国公相助才必能达成,他此番家来,正是良机。”说完,便对回话的小厮说:“你去接了帖子来,给那送帖子的小厮包一封厚厚的赏银,只说我在家恭候国公大人便。”小厮领命去后,薛谦与王氏又说了会子话自往书房去了,这一日,他连夜饭也不曾吃,只忙了大半晚上,方回房里歇下。
次日,薛谦在王氏院里与她一同吃罢早饭,又叫了小子们在二门侯着,不一会子,长随来回话说安国公已到了,薛谦便叫小厮先引了顾耘往书房去,王氏又取了他见客的衣裳,那王氏亲自服侍她穿上,又轻叹一口气,说道:“老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这次棋行险招,若是惹怒了安国公可怎生是好?”
薛谦便安慰道:“太太且安心,自古有老话说,富贵险中求,我自问不是那利欲熏心之人,一生所求不过是家人安居乐业罢,然则今日却被迫牵扯到这名利场中,我此番行事也不过是自保而已。”说罢,他又握着王氏的手,深深说道:“只可惜要叫太太为难了,只望你能谅解我才是。”王氏带了一丝苦笑,无奈说道:“我自嫁给你,便是薛家的人,我不谅解你还有谁能谅解你,再者他们包藏祸心,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呢,咱们又凭甚么受他们连累。”
薛谦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道:“你能如此想我也能安心了。”王氏笑了笑,又查看了他身上所佩戴之物,这才说;“老爷且去罢,别叫安国公长等。”
薛谦便出了正院,又往书房去了,到了书房外面,薛谦见顾耘正背着手观赏墙上悬的字画,仍是那副气闲神定的模样儿,似乎近日朝中纷争与他丝毫不相干,便暗暗心服他年纪轻轻便有这四平八稳的好定力。
薛谦刻意放重脚步走了进去,又说道:“劳动国公爷在此久侯,下官怠慢了!”那顾耘实则早已听到薛谦进来,只是不曾回头罢了,此时听见薛谦出声,这才转身对他说道:“原是我来打搅了,薛大人何必客气。”
两人又重新见了礼,薛谦将他请到尊位坐下,外面自有小厮送上新沏的茶水,薛谦陪着他吃了半盏茶,却主动提起前日薛府被参之事,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因金陵本家子弟骄奢无忌,越发将祖宗的规矩礼法都忘了,竟干下如此不忠不孝之事,下官虽远在京中,只到底有教导不严之责,近日正在家里自省,不想昨儿却接了国公大人的帖子,却不知国公大人此番上门是因何事?”
顾耘深知薛家被参不过是因荣宁两府牵连的,便劝慰道:“薛大人本已出了宗,又于早年迁至京中,那金陵薛家之事与你何干?远的不提,便是你家里的几个哥儿,规矩都是齐整的。”说罢,又向东边拱了拱手,一脸肃穆的说道:“当今圣上贤明,定会分辩是非,况且大人当差一向妥当,圣上前日还称赞一回。”薛谦听后便一阵谦虚,又道:“不蒙圣上嫌弃,能为朝廷效力是我等职责,只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下官自知罪责深重,已上本请罪,只待圣上定夺便是。”
顾耘心知薛谦为人谨慎,今日来时便见他府中并无闲人随意走动,想来早已做了打算,他抬眉看了薛谦一眼,意外想起那日在废宫处见到的薛宝钗时的情景,如今想来还是又好气又好笑,那薛宝钗他先时也曾见过数面,瞧着是个稳重妥当的人,那日却有如此惊人之语,真真令人感叹不已,也不知似薛谦这等城府极深的人,养出的女儿怎会如此奔放,倒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起主来了,想必薛氏夫妇还不知女儿已向自己求亲,早年在西疆驻防,顾耘也曾遇到异族女子当街拦马求亲,只是不知怎的,当求亲之人换成这素日养在深闺中的薛宝钗时,顾耘的嘴角不觉中竟微微有些上扬。
那薛谦自然不知此时顾耘满心想的是自家的女儿宝钗,又见他素日严肃的脸上此刻带了笑意,不由心中既惊奇又不解,只是此刻不好相问,薛谦便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盅茶,说道:“国公大人请用茶,这是今年的醉海棠,拢共只出了那点子,昨儿听闻大人要家来,一早便命家人煮了。”顾耘这才回神,端起茶盅吃了一口茶,只说他虽长在富贵里,却并不爱茶道,自然也吃不出这茶的好处,吃了半盅后,方抬头对薛谦说道:“今日上府拜访,是因前几日在内宫中无意见了令爱一面,她托我给府上带几句话,这几日又一向不得闲儿,今日休沐,便过府来了。”
薛谦听后心中大为惊疑,那内宫之中男子岂能轻易见到女眷,难不成是那日钗儿无召出殿时遇到安国公的?薛谦便朝着顾耘歉意的问道:“小女也是糊涂了,国公大人何等的身份,意劳烦大人传话,下官真真是教女无方。”说完,便起身朝着顾耘作了一个揖,顾耘摆摆手,说道:“令爱思念家人,那内宫又不比寻常地方,想来是好容易见了我这相识之人,这才托我给薛大人带话。”薛谦这才坐回去,又问道:“不知国公爷竟是如何见到小女的?”
顾耘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自然隐去宝钗求亲一事,薛谦听后大感忧心,当日送她入宫参选之时,那请来的教养嬷嬷杨氏就曾言钗儿性子恬淡,怕是应付不来那深宫争宠,如今一看,不过进宫一月便大意着了别人的圈套,真真叫要悬心不已,薛谦暗暗叹了一口气,内心感激顾耘那日出手相助,便起身来又向顾耘一拜,说道;“若不是那日大幸遇到国公大人,还不知会怎样呢,小女向来愚钝,在家里又养在闺中不问俗务,如今这般莽撞,倒叫家里一起陪着日夜难安,幸而中宫娘娘仁慈,只望她日后在宫中慎言慎行。”顾耘听后,便说道:“薛大人拳拳之心叫人动容,只是我私心想着,经了此次之事,中宫娘娘禁闭令爱反倒不是坏事。”
薛谦听后心中一动,他如今最担心宝钗沉不住气再被人算计了去,若余下的日子真真被禁闭了,反倒能护住她,只是眼下禁闭之期将过,只望钗儿安然度过余下日子,眼下薛谦还有头一等要事需料理,他正色对顾耘说道:“下官有一件事踌躇了三四日,只因事关重大,又不敢擅自作主,这回国公爷家来,向国公大人讨个主意。”
这薛谦心中成算十足,却不知因何事要向他讨主意,顾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直言问道:“薛大人客气了,不知是何事,但说无妨!”
薛谦便从袖中拿出一本折子,双手递给顾耘,顾耘接了过来翻开看了两眼,随际合上,丢到一边的桌几上,瞧了薛谦一眼,面有不悦的问道:“薛大人这是在拖我下水了?”
薛谦一听,额上顿时冒出冷汗来,恭恭敬敬的说道:“下官不敢,此等大事会呈交给国公大人,亦是因下官向来与朝中诸位大人少有走动,今日今时,只有国公大人可倚仗,下官折上所奏之事,若经了内阁,便是将合家性命都搭上了,只是现如今叫下官知晓了此事,又不上奏圣上,只怕有负君恩,实望国公大人相助下官。“
顾耘意味深长的的看了薛谦一眼,那奏折上所报之事薛谦若瞒下不报,只的不光是有负君恩,深究起来是便图谋叛逆之罪,便冷着脸说道:“薛大人折上所奏之事,明理的人自然赞你不徇私情,不明理的人只怕该骂你落井下石了!”薛谦面色一沉,对着顾耘拱手说道:“下官只知忠君!”顾耘冷哼一声,对薛谦说道:“然而这帖子却是由我递上去的,横竖牵涉不到你身上去,倒还全了你对圣上一片忠君之心。”
顾耘心中冷冷一笑,若是他不曾知道倒罢了,现如今他已知晓,却不将此事上报圣上,日后圣上细究起来,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这薛谦倒是打的好划算!奏折上之事顾耘自然会向圣上禀明,只是被薛谦设计了一遭,到底是心怒难平,薛谦见顾耘脸上带了恼意,便越发显得恭谨谦卑,对他说道:“下官并非刻意为难国公大人,也曾猜测此举只怕会惹大人不悦,只是眼下朝中各方势力正是胶着之时,下官虽知大人向来不涉朝中争斗,然则大人乃圣上亲外甥儿,此事下官实在再找不出还有比大人更可靠之人,再一则,此事本来关系下官府上姻亲,下官此番行事不为争取功劳,只为将功折罪,若国公大人不信,下官情愿将奏折上所述之事献给大人,由大人奏给圣上,只求大人在圣上面前保我薛家一族便感激不尽。”
那顾耘看了薛谦一眼,心道;这真是好话歹话全叫他一人说尽了,顾耘便说:“薛大人说笑了,不提我是圣上的外甥儿,便是如大人这般不在朝野的也心忧天下,我知晓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又怎能视而不见。”薛谦听后便放下心来,今日他敢如此冒险,全因素知顾耘为人端方肃直,只望他不要因此事生了嫌隙之心,日后定要寻机补救才是。
两人谈妥了此事,顾耘便收了奏折,又严肃问道:“薛大人,我实与你说罢,圣上如今差的就是你折上所奏之事,只是有一句话我需问你,圣上费了多少人力也寻不出他们的错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薛谦心知此事不分辨清楚,只怕要惹圣上疑心,便低声说道:“国公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家中所行商贾之事,三教九流也颇认得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外三路的张太医于我铺子里一个管事相识,管事见那张太医时常往宁府走动,这原也不怪,他心想着许是府上有病人,只是经了几回,管事便算出,这张太医每回上了宁府,另外几家子弟也必定要往宁府去,近几个月,越发将那聚会的地方改成京郊的庄上,我那管事原是无意对我提起过一次,我便上了心,又遣人留意了几回,这才看出有些不对,只是到底不敢深究,这才将此事回禀上来。”
薛谦的说辞也不知顾耘信了几分,只是顾耘又细细问了半日,这才出了薛府归家,只说他回了安国公府换了朝服便递了牌子进宫,此时圣上正在保元殿处理国事,听闻安国公不早不晚的递了牌子进宫,心知必是有事要奏,于是着小太监宣进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翁婿两人的交战吗?
------------
73第74章
顾耘原本侯在外殿,不过才一会子,便见圣上身旁侍的小太监进来,先行了个礼,说道:“国公大人,圣上宣您进殿。”
顾耘便将身上戴的一块玉佩摘下,丢给那小太监,又问道:“今日圣上心情瞧着如何?”小太监接了玉佩放在袖内,笑嘻嘻的说道:“中午接了两广的折子,今秋粮食丰收,圣心大悦。”
那顾耘笑了笑,便随着小太监一道进了内殿,守在殿门处的另一小太监见了顾耘,朝内喊道:“安国公大人觐见!”
随后,顾耘踏进内殿,只见圣上正穿了一件寻常衣裳坐在龙案前批本,一旁宫女正在后面打扇,顾耘上前先行了君臣之礼,圣上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写了几行字,这才放下手中御笔,问道:“起罢,你倒会挑时候,这个时候进宫,不知是甚么事要回,朕这里还有一大堆奏折未批呢。”
顾耘告了一个罪,方才正色说道:“臣深知圣上政务繁忙,若不是一件紧要事要回禀,臣也不会此刻进宫打搅。”
圣上便起身指着顾耘笑骂道:“你这小子,不在京里几年,性子越发沉闷了,跟个老学究似的,也难怪宗室里的姑娘不愿亲近你,需叫中宫那里赶快给你寻一个媳妇儿才是。”说罢,他走了下来,也不问顾耘是何事要奏,只打发外面小太监送些点心过来,并对顾耘说道:“坐了这么会子肚子也空了,陪朕用些点心罢。”
顾耘岂有拒绝之理,一时,小太监上了六七碟小菜并糕点来,又上了两碗红稻米粥来,君臣两人洗了手,一道用了几块点心,圣上又吃了几口粥便放下箸来,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顾耘见圣上吃完,亦跟着放下碗筷,一旁自有小太监收拾了残席,又有宫女上前伺侯着洗漱。
罢后,宫女上了茶来,圣上吃了几口,这才抬眉问道:“你有何事偏赶着这会子来奏?”顾耘便一言不发的拿出奏本,双手递给圣上,圣上直接拿了过来,随意扫了几眼,便合上放到一旁的桌上,只看着顾耘笑道:“这薛谦比我底下正经使唤的人还中用呢。”
顾耘见此,便对圣上严肃说道:“普天之下,哪个不是圣上使唤的人?”圣上一怔,眯眼看了顾耘半晌,方微笑着说:“我才刚说你像个老学究,不想你这混帐不知甚么时候又学了这些溜须拍马的本事来?”
顾耘见此越发恭敬的说道:“臣所言句句属实,那薛谦便是有几分本事,也是圣上给他的。”圣上便拍了拍手中的折子,对顾耘朗声说道:“见了薛谦告诉他一句,今日之事朕承了他的情,朕是明理之人,他那亲戚之事与他不相干。”顾耘见圣上此言,是要保下薛家的,便放下心来,又圣上笑着说道:“圣上此言实在抬举他了,圣上若瞧他还有些用处,留用便是,不提这回,单说如今户部下头四家皇商,单他家是最得力的。”
圣上想了想,对顾耘说:“你说的很是,倒是我先前想左了,他们常年行商之人,甚么人没见过?有些事只怕比朕这里还灵通,日后再寻着甚么时机,给他个正经差事,到底比他那江政同司的职务要强些,也算是全了他一片忠君之心。”
顾耘听后,便笑着说:“圣上肯用他,便是他的造化。”圣上正在吃茶,听了顾耘的话,便望着他笑道:“我倒忘了,你向来是个不愿多事之人,此次专程来替他跑这一趟,只怕还是因旧年在缅甸国与他家有些交情罢?”顾耘便回了一笑,他会帮薛谦,一是因今日事于他百利无一害,二则缅甸国之事也靠他家,顾耘才能办妥了皇差,此时听圣上之言,便慢悠悠的回道:“他家还算本份,难得是那薛谦又是个明白人。”
圣上便不再与他提起薛家,转而又提起顾耘婚事,他说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府里又没个当家主母,也不知你到底在寻摸甚么,趁早瞧瞧京中有那可心的女孩儿,告诉朕,朕给你赐婚。”顾耘听后心中微微一凛,起身向圣上一拜,无奈的说道:“我这样的名声,只怕人不肯轻易将女儿许给我,臣也别耽误那好人家的女孩才是,横竖一个人过也很自在。”
圣上听后,将眼一瞪,虽说自顾耘自长大出宫后,他们甥舅不似小时那般亲厚,只到底是亲外甥,哪里肯容他看轻了自己,于是便斥责道:“你这孽障说的甚么浑话?你的身份何其尊贵?你看上谁家女孩,人家家里只有感激的份,便是当朝一品大员家的女儿,只要你看得上,朕便给你指婚,再者因你迟迟不定人家,前日太后还叫了中宫过去,怪她对你终身大事不上心,另一则,你到如今还不曾留下点血脉,便是日后死了,我看你如何有颜面去见长公主跟驸马两人。”
顾耘一张黑脸被说的讪讪的,便喊了一句;“舅舅,我不急!”圣上猛然听了他的称呼心中一怔,自顾耘长大后,碍于君臣之礼,这称呼他便喊的少了,圣上摇摇头,说道:“你不急,朕跟老祖宗都替你顾家急呢,你若是没有喜欢的,朕便从今年的贵女里给你指婚,日后你们过得好不好,也别来怪朕。”
顾耘心知此次后宫大选,若是他再不定亲,圣上只怕真要自贵女里给他指婚了,那顾耘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心知以他如今身份,圣上并不乐意他与朝中大臣结亲,今年贵女里个个都是身份尊贵的,只那薛宝钗身份略低下,且他先前倒与她有数面之缘,更何况人家已向自己求了亲,索性便定下她,于是便思索一番,抬头对圣上说道:“若实在要指婚,就请圣上将薛谦之女赐给臣罢了。”
圣上面上不露声色,却心道这外甥竟与自己想到一处了,他虽心中早有意将薛谦之女指给顾耘,只是此刻却故意皱着眉头说道:“薛谦之女?只怕身份略低了些罢,想来太后也看不上眼呢。”顾耘便一脸正色说道:“本来便是续弦,那身份也不宜越过前两位去,再者,先前薛谦之女我见过几回,那姑娘行事规矩都算齐整,如今明面儿上能过得去便是,至于太后娘娘那里,臣去劝说便是了。”听他如此说,圣上这才松了眉头,说道:“你说的也有理,你既是已见过她,那便定下来,待明儿三选,便下旨赐婚,你再去回府打点打点,也好早些将她迎娶进门。”
那顾耘此刻只有谢恩,又心道;替薛谦跑一趟腿,竟将她女儿定了下来,也不知薛谦听后作何感想,圣上又与他说了会子话,便对顾耘说道:“你今日定下了合意人儿,也该去说给老祖宗听听,这几日她身子不自在,也叫她知道了欢喜欢喜。”顾耘应了一声,便退出太元殿。
出了太元殿,顾耘径直往太后宫里去了,待太后宫里的嬷嬷将他宣进殿后,顾耘便进了内室,只进临窗的炕上,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在捡佛豆,看着六七十岁的年龄,身穿了一件鸦青色直领锦衣,面容详和,通身的富贵之气,此人自然便是对当今皇太后,她了见顾耘进来,丢下手里的佛豆,笑着说道:“耘哥儿来了。”
顾耘上前行了一礼,嘴里说道:“给老祖宗请安。”太后便笑眯眯的招招手叫顾耘炕上坐,顾耘便依言坐了下来,又对太后说;“今日外头凉快的很,老祖宗怎的一个人闷在屋里,叫嬷嬷们陪着出去走走散散心才是。”那皇太后便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这没心肝的孩子,只怕忘了今日是甚么日子罢。”
今日正是顾耘生母长乐大公主的生辰,顾耘又岂会忘记,皇太后一生只得这一个嫡女,生时爱若掌上明珠,又亲自挑得顾驸马,原想许她一世平安富贵,哪知世事无常,公主与驸马两人早亡,单留下顾耘一人,太后又怜惜他幼失怙恃,亲自抚养他长大成人,因此顾耘对太后极为亲近,自回了京里,时常进宫与她说话解闷。顾耘低头帮着皇太后一起捡佛豆,又说道:“孙儿怎会忘记,今日是母亲殿下的生辰,晨起时孙儿便先于母亲上了香,又吃的斋饭。”皇太后听了,脸上这才带了笑道:“你这孩子果然是个孝顺的,今日留下,陪我用膳。”
顾耘应下,又对皇太后说道:“今日进宫,孙儿求圣上指了人家,这番过来也是说给老祖宗听的。”太后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往日她时常与顾耘提起续弦之事,只顾耘却总是不肯轻易答应,今日竟主动去求了亲事,便欢喜的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快说给哀家听听。”顾耘便笑着说;“只怕老祖宗不认识她家,她父亲是江政同司薛谦,在户部挂了皇商一职,今年入宫选的贵女,如今十五岁的年龄,相貌品格都是极好的。”
皇太后听了顾耘所说,果然满心的不悦,深觉薛宝钗身份配不上顾耘,她看着顾耘问道:“今年新觐的贵女十来个,怎的偏偏就挑中这样的人家,这如何能配给你做正室夫人,这薛贵女是你自己挑中的,还是圣上指给你的?”
顾耘在外如何严肃,此刻见皇太后有些发恼,也只得陪着笑,说道:“今日进宫面圣,圣上提起孙儿婚事来,孙儿这才自己求的薛贵女。”
太后听了,便又道:“圣上便不曾说过甚么?”顾耘便笑着说:“圣上原先也嫌她家身份略低,只是老祖宗不知,这女子我原先见过,是个出挑的,虽说她身份不够,然则这是孙儿三娶了,那身份太高的,到底也不太像话,再者,今年她及笄礼是我去做的主持,那日我留意了,她命格属金,又是属马的,那年有个道士不是说过么,孙儿这孤命,需一个属马的金命才能相宜。“
太后见此,果然听进去了,这些年她虽不大外出,只是这顾耘婚事是她头一等牵挂的,旧年时又曾有个道士说要找那属马的金命女子,她原先也是半信半疑,那顾耘先前的两房正室并不曾按道士所说去寻的,果然都不过一年半载便去了,又不曾留下一男半女,眼见顾耘如今二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孤零零一个,太后越发怕是应了道士之言,这几年便一直留意这属马的金命女子,却到底没有寻着好的,不想今日顾耘所求的女子刚好便是,因此便连忙问薛谦:”你说的果然是真的?那女子真是个属马的金命?“顾耘笑着回道:”这话孙儿如何敢瞒你,不信老祖宗明儿拿了她的八字去合,只怕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后听了,笑骂一句;“你这猴儿,才刚刚求了人家就已经想到八字去了,真真是不害臊。”
顾耘自然又陪笑几句,皇太后听说薛宝钗正是与顾耘相配的命格儿,此刻连人还不曾见着,便对薛宝钗已十分满意起来,又说道:“明儿我还需寻机叫中宫带了这些贵女来我瞧瞧,连你也赞她,只怕真是个十分好的女子。”顾耘便笑着说道:“孙儿哪里能比老祖宗的眼力,等明儿瞧见了她,老祖宗也替孙儿掌掌眼,若果然满意,也可时时召见她来陪您说话。”皇太后便笑眯眯的说道:“既是你挑中的,那必定是好的。”
顾耘这里哄住了皇太后,只那储秀宫的宝钗近日身子却大为不妥,自她被中宫下令罚了禁闭之后,隔日便有些发烧作热,又伴有咳嗽气喘之症,莺儿暗暗瞧着,这竟像是热症犯了,只是这几年宝钗身子调理的好,那病自然也发得少,便是一年偶尔有几回,也是春冬之季,且在家中吃一颗冷香丸便是,然而当日进宫之时不曾考虑得如此周全,那冷香丸并不曾带进来,头两日宝钗还能撑住,到第三日宝钗越发连膳食也不能用下,莺儿这才慌了,急忙忙的去寻了李嬷嬷来。
作者有话要说:哎,这顾耘也是满身的心眼儿啊,话说,红楼梦中和尚道士什么的最不缺了。
------------
74第75章
李嬷嬷听莺儿来回话说宝钗病了,便急忙来了宝钗的房里,彼时躺在床上的宝钗见李嬷嬷带着小宫女进来了,便强撑着要穿衣起来,李嬷嬷见此,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语气里又带了责怪,对她说道:“薛贵女既是身子不好,又巴巴的起来换衣裳做甚么?这一脱一换的,没得的又着了风,反倒于身子无益。”
宝钗病了几日,身子着实有些疲软,便依了李嬷嬷的意思,只穿了件夹衣坐起身来,李嬷嬷拿了靠枕放在她身后,又问道:“贵女觉着身子如何了?”
宝钗咳嗽两声,摇了摇头,说道:“旁的没甚么,只是身子乏得很,又懒得动。”李嬷嬷用手摸了摸宝钗的额头,果真有些发热,便对宝钗说道:“薛贵女觉着身子不爽时就该打发丫头来回奴婢才是,现拖了这么些日子,白白吃了这么些苦头。”
宝钗心中暗道,我这是旧病犯了,只怕请太医来看了也不管用,李嬷嬷见宝钗不语,只当她心中不自在,便又安慰道:“奴婢来时已打发了小太监去请太医,贵女且安心养着身子。”宝钗见李嬷嬷如此尽心,她再三感谢,又对一旁的莺儿说道:“快去给嬷嬷端凳子倒茶来。”
莺儿答应一声,自去倒了茶来,李嬷嬷看着宝钗的腊黄的脸,轻叹了一口气,虽说早几日她因过被罚,只是这薛贵女安份守已,又性情况温和,虽出身比旁的贵女略低些,只李嬷嬷却向来高看她,此时病了这么些日子,若是不养好身子,只怕要耽误三选了,于是便又问宝钗:“贵女身子不好,可有甚么想吃的?有想吃的只管告诉奴婢,宫里差御膳房去做”
宝钗感激的笑了笑,这位李嬷嬷虽有些严肃,然而为人端方正直,她一向很尊敬,便笑着说道:“倒是不曾想吃甚么,只是想家里的老爷太太了,也不知他二老身子如何。”也不知李嬷嬷是有意还是无意,听宝钗说想念家中爹娘,便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薛贵女不必惦记,过几日家去便能见着了,如今你头一等的任务是养好身子,若是只管这么不保重自己,到时家去,府里老爷太太见消瘦了只怕该心疼呢。”
薛宝钗听后心中一动,李嬷嬷一向口风谨慎,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她今日如此说,莫不是得了甚么信儿,她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未出口相问,倒是一旁的莺儿素日有些怕李嬷嬷,今日见李嬷嬷和蔼可亲,便大着胆子说道:“嬷嬷有所不知,咱们家姑娘的病,只怕吃寻常太医的药不管用呢。”李嬷嬷奇道:“这却是个甚么道理,宫里太医自然个个是好的,我倒不知还有甚么病是他们看不了的?”
宝钗怕莺儿不慎说出和尚金锁的事,便只简略说了两句:“我这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往年一春一冬都要闹一回,病发时只需吃一颗家里配的丸药便好了,只是不曾想刚入秋便发了病,也是我们原先进宫时没有考虑周全的缘故。”李嬷嬷听后,犹豫了半晌方说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此时也没有出宫去取药的道理,且先叫太医来瞧了是再说。”
过了一会子,外头宫女来回话说太医已到了,李嬷嬷便连忙打发人设了帷帐,一时,宫女引着太医进来了,那来的太医姓刘,原系太医掌院的亲传弟子,如今三四十岁的年龄了,往年储秀宫里有医女身子不好,一向都是由他来看脉,半日前储秀宫里小太监来请,便提了药箱往宫里来了,此时进了内室只管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到榻前,一时莺儿搬了凳子来请太医坐下,薛宝钗在账内便伸出手来,李嬷嬷又取了一条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那刘太医请了半日脉才收回手,李嬷嬷出声问道:“不知贵女的身子有无大碍?”刘太医说道:“不相干,不过是受了凉气,有些发热罢了,吃几剂药也就是了。”
李嬷嬷这才放了心,又送刘太医出了储秀宫,待刘太医走后,她又回到宝钗的房里,细细安慰了一番,说道:“贵女这几日只管安心养身子,别的不必操心,有想吃的打发丫头来告诉奴婢,吃好了膳食只怕比吃太医的药还中用呢。”宝钗道了谢,又说有想吃的必定去回她,李嬷嬷这才留了莺儿服侍宝钗,自己去了。
刘太医回了太医院开好方子,又每日煎好药送到储秀宫来,只是这药不对症,宝钗吃了自然无效,反倒一连拖了几日越发病得狠了,李嬷嬷此时也心急了,又恐是莺儿服侍不经心,专拨了一个机灵的宫女来跟着一起伺候。这一日,刘太医又来给宝钗请脉,李嬷嬷见一连几日不好,刘太医写的又仍是先前的方子,便问道:“刘太医,薛贵女的身子一连几日不得好,近日我瞧着越发有些狠了,再过些日子便是三选,若是再不好,只怕要误了事,太医瞧着是不是换副方子?”
刘太医听后反说道:“这薛贵女身子原本就弱,又拖了几日,哪里能这么快就好的?只望贵女不必心急,仔细将养着身子便是。”一旁莺儿心疼宝钗身子,便再顾不得那许多,对刘太医说道:“凭太医你开多好的方子,只怕都治不了我家姑娘的病,姑娘这病还需我家里专配的丸药才能治。”刘太医见这小丫头口出狂言,心中有些不悦,只面上却半丝不露,反倒问莺儿;“不知姑娘家里配的丸药是甚么名字的,你说出来我瞧瞧,兴许真的能治薛贵女的病。”
莺儿便对刘太医说道:“那药名唤做冷香丸,是以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调和,发病时只需用黄柏十二分煎汤便可。”刘太医听后笑了两声,便是一旁的李嬷嬷听了也当莺儿是在胡言乱语,刘太医说道:“可见姑娘是在哄我了,我行医二三十载,从未听说此药名字,你说那药材倒平常,只是要配齐却何等难得?这医人之事岂能儿戏,正经吃些治咳去热的汤药才是”
莺儿见刘太医不信,便急了,说道:“我哄大人做甚么,往常我家姑娘病发时,只要吃这冷香丸便能好。”账内的薛宝钗听了半日,又怕莺儿再说甚么惊人之语,心知要从家里弄这冷香丸进宫只怕还需另想他法,于是隔着帘子斥了莺儿两声,说道:“你这丫头不许无理,太医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岂不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好生吃些药,不怕不好。”
李嬷嬷也只说要莺儿仔细服侍宝钗就是,如此又过了几日,宝钗咳嗽发热之症加重,偏巧这日是皇太后宫里菊花盛开,便请了中宫与各妃并储秀宫的贵女们同赏,宝钗因身子不好,怕冲撞了太后与中宫凤体,自然不得同去。
至赏花这日,中宫引了后妃们往皇太后的寿康宫去,一番请安问侯后,中宫对太后恭维道:“老祖宗一心向佛,等闲不旁人,臣妾们好运气,能陪老祖宗赏花。”
太后指着院里千姿百态的花笑道:“也是前儿见院子里菊花开的好,这几日也算凉爽,特打发人请你们来看花,也算不辜负它们开了这一季。”
中宫娘娘道了谢,又见太后穿了新衣裳,便说:“老祖宗合该多出来逛逛的,今日穿了新衣裳,看着越发年轻了。”太后顽笑说道:“那也是因你跟圣上孝顺,前几日不年不节的送来这么些新衣裳,我想着你们都是自家人,倒不必拘那此规矩,只是这些贵女们都是客人,又个个儿跟花朵似的,我也需穿件鲜艳衣裳才体面。”
中宫见太后今日心情好,便陪着笑说:“原是老祖国嫌我们看腻了,来看这些年轻女孩子呢。”说罢,便转头对众位贵女们说道:“太后娘娘这样惦记你们,快上前来跟太后说说话。”
贵女们上前两步自报了姓名,又在皇太后跟着儿凑趣半日,皇太后打量了半日,又听贵女们自报姓名时,其中并没有薛宝钗的名字,心内暗暗生疑,便笑着对中宫说道:“今年的贵女们个个都是好的,只是我恍忽听说不是有十个贵女么,怎的还差一个?”
中宫心知太后这是来相看外孙儿媳妇呢,只是偏巧这薛宝钗没有运气,赶巧儿在这个时候病了,她笑了笑,对皇太后说笑:“原还有个薛贵女,也是她没有福气来给老祖宗请安,偏巧几日前病了,便没有带她过来,这孩子素来是个温顺端直的性子,等她明儿好了,臣妾领她来给老祖宗请安。”
皇太后点点头,又转头问储秀宫的李嬷嬷:“甚么时候病的,可请了太医来瞧了不曾?”李嬷嬷恭敬说道:“已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说是着了凉,吃了几日药,正养着身子呢。”
皇太后细细想了一番,又听说病了好些日子,便对中宫说道:“常年给我请脉的孙太医还算高明,明儿叫他去给薛贵女看看,原先都是家里的凤凰蛋儿,老子娘又不在跟前儿,听了岂不心疼?”略停了一停,太后又说道:“孙太医瞧了薛贵女,索性给旁的贵女一并都请个平安脉才是。”
中宫抿唇一笑,对太后说道:“臣妾代贵女们多谢老祖宗恩典!”因皇太后这回见借着赏菊的由头原本是要看薛宝钗的,不想宝钗却病了,因此太后一时也没了兴致,只叫后妃与贵女们赏花吃茶,自己却只与中宫说话不提。
------------
75第76章
又说薛宝钗自旧症发了一连病了好些日子,偏这病是她自娘胎里带来的,寻常汤药哪里能治好,只是现下在内宫里,她随身并未带冷香丸,因此虽有宫里的刘太医日日来请脉开药,却一直不见好,宝钗见此便遣了莺儿去悄悄寻那先前替薛父送信进宫的太监,只是打听了几日方听说那太监已经调到前朝去当差去了,轻易不得往后宫里来,宝钗见此,只得另想他法。
这日皇太后娘娘宫里菊花开得好,便请宫中后妃一同赏菊,偏巧听闻贵女薛宝钗身子不好并未同来,又听说吃了几日药不中用,便指了自己往日惯用的黄太医来为宝钗看脉,当日那黄太医便往储秀宫来了,太医来请了半日脉,又寻了先前刘太医的药方来看,便说道:“刘太医的方子本是治风寒咳嗽的,只是这位贵女身子有些旧症,刘太医的方子里有几味药略重了些,我今日便添减几味,且请贵女吃几日,平日一切以静养为主。”
李嬷嬷哪里知道什么热症寒症的,只是却心知黄太医是太医院第一人,平日只为太后娘娘请脉,今日有他来看脉自然比刘太医更强些,于是对黄太医说道:“大人的用药高明自再不必说的,这几日还要请大人每日过来为贵女请脉。”
黄太医虚应了两句,又有莺儿上前给了一封银子,李嬷嬷又打发太监拿了黄太医的诊箱送他出门,一时,宝钗房里的帷帐已撤下,宝钗在帐内自是听到黄太医的话,虽心知怕是起不了多大的用处,只是却仍然心存感激的对李嬷嬷说道:“劳烦嬷嬷了,这几日自我病后,嬷嬷跑前跑后,倒让我心中难安。”
李嬷嬷走到宝钗榻前坐下,又见宝钗如此说,便轻叹一口气说道:“贵女身子不好原是奴婢们没有照护周全的缘故,再说这话便是折煞奴婢了。”宝钗不免失笑一声,她内心终究跟古人是不一样的,她们为奴为仆便自认低人一等,然而宝钗心中却平等看待她们,李嬷嬷见宝钗未说话,又劝慰道:“贵女只管放宽心,今日这请脉的黄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吃他的药身子一定会好。”
宝钗不曾跟着往太后宫里去请安,自然不知这黄太医是太后亲自指了来的,今日见来请脉的换了太医还疑心,此时见李嬷嬷提起新换的黄太医便笑着对她说道:“宫里太医个个都是好的,我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只是往常来看脉的总是刘太医,今儿怎的换成黄太医了?”
李嬷嬷笑着回道:“也是贵女好运气,等闲人请不来这黄太医呢。”宝钗听了越发好奇了,李嬷嬷说:“前几日储秀宫里接了中宫的旨意,说太后娘娘宫里菊花开的好,请后妃们去赏菊,并请贵女们一道过去给太后请安,我当日还可惜贵女你因身子不好不得同去,不想太后娘娘见少了一人,便问起了,这才知道你身子不适,她老人家一心礼佛,又素来最是个心慈仁厚的,听说病了好些日子,便叫了我过去细细询问,又打发素日为她老人家请脉的黄太医过来瞧瞧。”
宝钗听说的太后宫里打发太医过来的,一时半晌没有作声,过了半日方才轻声说道:“是我身子不争气,还烦劳太后娘娘惦记,明儿待身子好了,必定去磕头谢恩。”李嬷嬷微微一笑,道:“正是呢,太后老人家最喜欢贵女这样谦和知礼的孩子了。”
李嬷嬷陪着宝钗坐着说了一会子话,这时,外面有个小宫女回道:“李嬷嬷,坤宁宫里的舒嬷嬷来了。”李嬷嬷听后心中了然,那舒嬷嬷是中宫身边的第一得力之人,平日非大事甚少出坤宁宫的,此时听说舒嬷嬷亲自出来了,必定是是今日太后之故,因此奉了中宫之令来探望宝钗的,于是便站了起来,对宝钗说道:“贵女先歇着,奴婢先告退了。”宝钗点点头,说道:“嬷嬷慢走。”说着又打发莺儿送她出去。
谁知李嬷嬷走后不过半盏茶,莺儿便说李嬷嬷携了舒嬷嬷过来了,宝钗连忙叫莺儿伺候她换上衣裳,又挽了一个发髻,只因身子病的狠了,并未下床,只靠在一个引枕上,待那舒嬷嬷进来,宝钗抬头一看,只见她五六十岁的年龄,面容生得十分祥和,穿戴也比旁的嬷嬷们富贵一些,舒嬷嬷见了宝钗先恭恭敬敬的上前给她请了一个礼,宝钗虽少见她,只才刚进了李嬷嬷的样子,也心知她必定是中宫宫里紧要的人,便连忙叫莺儿扶起她,又说道:“我这儿身子不便,不得下床来陪嬷嬷说话,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舒嬷嬷含笑说道:“贵女说哪里的话,既是身子不好,自然该好生养着,一时也不必拘那些规矩。”宝钗笑了笑,又叫莺儿上茶,一旁李嬷嬷便对薛宝钗说起舒嬷嬷的来意,她道:“才刚黄太医去后,中宫娘娘便打发人至太医院细问了一番,又特特儿的叫舒嬷嬷拿了几支好参送来呢。”
宝钗听后,一脸感激的对舒嬷嬷说道:“我这微末之躯,竟要中宫娘娘如此上心,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去给娘娘磕头请安,还请嬷嬷回去替我道谢,明日我身子好了,一定去给娘娘谢恩。”那舒嬷嬷吃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谢恩日后再说,眼下薛贵女等一等的要任是养好自己的身子,这才不辜负娘娘的一片心意。”宝钗便点头称是:“嬷嬷说的极是,便是冲着娘娘的心意,宝钗也不敢不保重自己。”
那舒嬷嬷在宝钗坐了一会子,见她脸上现了倦容,便要告辞回坤宁宫去,宝钗虚留了几句,舒嬷嬷道:“贵女身子不适还要陪着我,没的反扰了贵女静养,待明日闲了再来瞧贵女罢。”宝钗便转头对李嬷嬷说;“我身子不便出门,还请嬷嬷替我送送。”李嬷嬷应了一声,便送舒嬷嬷出了储秀宫,那宝钗原本身子便不好,此时又虚应了一日,精神早有些不济,待李嬷嬷与舒嬷嬷去后,便歇下了,此后几日,黄太医日日来跟宝钗请脉,然而非冷香丸救不得她的病,这身子也总是好一时歹一时,莺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一时也无法去弄那冷香丸进宫。
这两日天气转凉,宝钗精神略好些,便靠在榻上跟莺儿说话,因宝钗自病后不曾出过病,各家贵女是甚么情形也不大知道,今日有了闲儿,便起问莺儿:“你瞧着如今这些贵女里哪个风头最盛?”
莺儿细想了一番,说道:“这陈贵女身份尊贵,历来是贵女里最瞩目的,旁的张贵女因一手好苏绣也出了些风头,然而之后便不大显眼了,这两日因太后娘娘亲自过问姑娘,姑娘虽留在房里养身子,各宫这几日却时时打发人来询问。”
宝钗听后便默默不语,自那日皇太后请了后妃们赏菊,又听闻宝钗身子不适,便亲自指了黄太医来请脉,此举自是令宫里各人纷纷猜测,有那心思灵敏已猜到太后想必是看中了她,要指给她的亲外孙顾耘,这几日中宫更是日日打发宫人往储秀宫里探视宝钗,旁的后妃也各自送了礼物来表心意,也因着这事,宝钗便被推至风口浪尖上,幸而她有这现成养病的由头,不必出门去应付。
莺儿见宝钗不说话,心知宝钗所忧,她道:“横竖这些人是看太后娘娘与中宫娘娘面上才来的,咱们只管受着,等日后姑娘身子好了,咱们不过还一份礼就罢了。”只是莺儿此时第一牵挂的是宝钗这病多日不好,又找不到人回府去送信儿,偏宝钗因那冷香丸来历不凡,轻易不不许对外提起。
宝钗思索了一会子说道:“不日便是三选,眼下咱们尤其需谨慎,我身子不好之事想必家里已知晓了,只是家里被参了一本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望他们不要因急着给我送冷香丸进宫,而被人拿住把柄才是。”
这一日,宝钗歇下,莺儿便外出取水,只刚回来时,便被储秀宫里一个小太监喊住了,莺儿便奇道:“公公一向在外殿当差,今日怎的到内殿来了,不知喊住我有何事吩咐?”
这小太监原本是接了前面的话,来替安国公跑一趟腿的,见了莺儿便说道:“今日安国公进宫,听说薛贵女身子不适,叫你过去问话呢。”
莺儿心中暗道,这几日宫里便有传言说圣上要将姑娘指着安国公,这回姑娘病了,安国公又打发人过来相问,莫不是此事是真的不成?是了,便是不因指亲一事,安国公平素跟府里也有来往,说不得还是府里求他来送药的呢,只是转念一想,莺儿又记起自家姑娘之前便是因一时不慎遭人陷害,因此也不敢随便跟那不上太监一同出去,小太监见莺儿半日不言语,便急着说道:“好姑娘,人家安国公大人还等着呢。”
莺儿便笑着说;“不敢叫国公大人久等,只是储秀宫里的规矩,咱们轻易不能出殿,我还需跟李嬷嬷去讨个示下。”小太监便道:“哎哟,你快些罢,李嬷嬷正在前厅看各家贵女绣花儿呢。”
莺儿便往正殿里去寻李嬷嬷,又细细回禀了此事,李嬷嬷听后自然允了,并打发小太监亲自送了莺儿过去,那莺儿又回了房中跟宝钗回禀,宝钗听说是安国公顾耘找莺儿问话,一时想起那日在废殿的事,不觉中脸上便带了羞色,莺儿见宝钗不说话,便问道:“姑娘,我见了那安国公便怕得慌,等会子可说甚么呢?”
宝钗便啐了她一口,说道:“怕甚么,左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看他还能吃了你?”莺儿便撅着嘴说道:“那国公大人身上一股煞气,可不就像是要吃人似的!”宝钗笑骂两声;“胡说八道,这句话叫人听去了仔细你的皮呢。”宝钗想了想,便对莺儿说道:“你见了他且先看他问你甚么,说是时趁好,说不得请他家去取冷香丸来呢。”
莺儿听了能叫安国公带药进宫便应下,又恐安国公久等了,主仆两人也不及商量一番莺儿便便了,又说莺儿先前原是见过安国公顾耘的只是顾耘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唬得她见了不敢说话,莺儿在储秀宫外见了那立在树荫下的男子,先上前行了一个万福礼,便等着他问话。
顾耘也不曾理会她耽误这长时间才来,直言问道:“我刚进宫便听说你家姑娘身子不好,她是自几时病的?”莺儿回道:“已病了十几日,只是吃了太医的病不见好,这几日换了太医也是时好时坏的。”
顾耘冷哼一声,说道:“我已询太医问了,说你家姑娘的的病并无大碍,只是眼□子一直不大好,可见是你服侍不经心的缘故。”莺儿一听顿时大感委屈,又暗想,她家姑娘的病寻常的药哪里医得了?只是自那回被刘太医奚落了一回,宝钗便不许她随意在外提起冷香丸之事,此时又见顾耘怪她不仔细服侍姑娘,便红着眼圈儿说道:“姑娘病了,我恨不得代她受过,只是宫里太医虽好,他们的方子都不中用,需府里专配的药丸才能治好姑娘的病。”
顾耘听莺儿的意思,那病像是有些来历的,便故意沉着脸斥道:“分明是你这丫头不仔细服侍的缘故,这天下还有甚么药丸是宫里配不到的?”莺儿想起临走前宝钗说可托付安国公带冷香丸进宫,便急着说道:“这药名叫做冷香丸,我那日跟刘太医说了,他还只当我说顽笑话,我是姑娘贴身服侍的人,怎会拿这事来说笑,国公不信,可打发人去咱家府里问,老爷太太也是知道的。”
安国公心知这几日薛府只怕也得了宝钗身子不适的信儿,然而他前几日出了京,一时不曾往薛府中去,若真需专配的丸药,少不得还要往薛府去问问,莺儿便又说道:“咱们走时又未带冷香丸进宫,眼下宫里又只识得国公大人,还望国公大人帮家里稍个信儿,待姑娘好了,咱们感激不尽。”顾耘便严肃说道:“这事不需你操心,明日我自去你府中相问,你只好生服侍你姑娘就是了。”莺儿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因是内宫里,安国公也不好待的太久,只略微问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期上榜时间是2月7号24点截止,我竟然拖到到现在才把文帖文,真真痛恨自己这拖文的毛病~~
------------
76第77章
那安国公顾耘自听说宝钗之病需甚么劳什子的冷香丸才能医治,偏巧这冷香丸只有薛家有配,因此出了宫便往薛家去了,薛家听说顾耘此时家来,真犹如天兵相助,原来薛府里早几日便听闻宝钗于宫中大病之事,又心知怕是旧疾犯了,然而一时也寻不着人送药进宫,正心急时便听闻安国公顾耘来了,若是有顾耘相助能将药带进宫中,那真是再好不过。
自小厮来回话说安国公等在书房,薛谦便连忙往书房去见顾耘,两人一番见礼后,分宾主坐下,顾耘此行目的原本便是来取冷香丸的,但心知薛谦怕是正好要求他带冷香丸进宫给薛宝钗,因此倒并不曾先开口,只待薛谦先说。
薛谦此时也不问顾耘家来是何事,坐下后便先说道:“国公爷来的巧,下官这里正有事要求。”顾耘吃了一口茶问道:“薛大人但说无妨。”薛谦便说道:“前几日,下官听闻家里小女在宫中病了,她那病原是有些来历的,只怕寻常的药都不中用,需家里专配的一种冷香丸才能治,只是天家尊贵,岂是我等能随意私相收授的,然而小女身子一向孱弱,家里牵挂不已,前儿去求了太医院的刘大人,只刘大人说往常宫中并无此例,若需带药进宫,还需请示掌院大人,到如今也没有准信儿,下官又怕小女身子拖狠了越发不好,眼下只得厚着脸皮求国公大人相助。”
顾耘听说果然有这种冷香丸,便好奇问道:“不知此药是何来历?”因冷香丸来历颇有些传奇,薛谦怕太招摇,向来不许家里对外提起,此时顾耘问起,少不得据实相告,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女那病原是胎里带的一股热毒,每年一冬一春必要发作一回,凭甚么名医仙药,总不见效果,有一年病发时异常凶险,多少名医来瞧了,都束手无策,偏巧有一个路过的癞头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一包药引并留了一句话,说来也奇了,自小女用了他的方子,往后每年春冬病发后倒不碍了,只今年下官恍忽,一时不曾想到这头。”
说罢又细细说起冷香丸的药方,顾耘听后暗暗称奇,说道:“要收齐这药非一个‘巧’字不可,想来薛大人花费了不少功夫。”薛谦便摇摇头说道:“下官也请人看了这药方,都说非常人所开,只怕几年也收不齐,说来也是老天垂怜,那一年竟然收齐了药。”
顾耘又问和尚留了句甚么话,原来那句话被携在宝钗随身配戴的金锁上,此时顾耘问起一时倒把薛谦问住了,顾耘见薛谦不语,想来问的唐突了,便端起茶盅吃茶,薛谦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两句吉祥话罢了,倒不值一提。”
顾耘听后对薛谦说道:“既是救命的药,我断没有不帮着相送的道理,明儿拿了药,先去回禀中宫娘娘,虽说往常无例,然则这是救人的大事,中宫娘娘又素来仁和,必会应允。”薛谦见顾耘肯帮忙,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起身向他深深一拜,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过了一会子,薛谦又叫家人自花根底下取了冷香丸来,顾耘只见一个锦匣内放了几料龙眼在的丸药,闻起来异香扑鼻,便问薛谦:“这便是那冷香丸?”薛谦答道:“正是。平日里总埋在家里的花根底下,病发时,便取黄柏来煎汤服用即可。”顾耘闻这药味清冷幽香,实不愧冷香丸这名字,顾耘暗自想了半日,方叫跟的下人收好锦匣,与薛谦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去了。
又说顾耘自取了冷香丸,先去给中宫娘娘请了安,又略微提起冷香丸的来历,中宫娘娘还嗔怪宝钗不早些提起,若能早些打发人来回明,还能少吃些苦头,当日中宫便打发人送往储秀宫薛宝钗手中,宝钗自得了冷香丸,接连吃了两日病情果然好转。
这日,宝钗吃了药,觉得身子好些,便下了床跟莺儿一道打络子,莺儿打了一半便连声催着她上榻歇着,宝钗嫌她罗嗦,说道:“我在榻上躺了这么些日子,身子都僵了,好容易今日精神略强些,正想活动一下,你倒在耳边聒噪个不停。”
莺儿便笑着对她说:“姑娘身子好了我岂有不高兴的?只是你这身子病得久了,只怕还没好透,还是仔细将养着是正经,如今各处都惦记着姑娘,才下安国公还打发人又过来问了一遭呢,姑娘不好生保养着倒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宝钗听她提起安国公,顿时耳根一红,她虽在房内养病,却也知自那回送了冷香丸过来,如今宫中都谣传她与安国公之事,反倒这顾耘毫不避讳,隔几日必定要打发人来问侯,宝钗便瞪了她一眼,说道:“哪个人家?他给我送药进来我自然感激他,倒要你巴巴的这几日总提他的名字?我又怎么辜负他的心了?”
莺儿服侍宝钗十多年,自然知道她对待身边的人最是和善,因此也不怕她,反倒笑嘻嘻的说道:“我没说姑娘辜负安国公的心意,是说姑娘不保重身子辜负了中宫娘娘,老爷太太,李嬷嬷的心意呢。”
宝钗被莺儿取笑,原本想斥责莺儿两句,只是那脸上红红的,一点威严也无,反倒惹的莺儿大笑,宝钗顿时恼了,说道;“你这疯丫头,连我也敢打趣,”莺儿一脸无无辜的说;“我不敢打趣姑娘,只笑那安国公倒是不嫌烦,问来问去总是那几句话,你家姑娘今日身子如何,今日吃了些甚么饭菜,可有甚么想吃的不曾?”
宝钗脸上越发臊得通红,便气呼呼的瞪了莺儿两眼,只低头打着手中的络子,莺儿看了宝钗手中打的络子,说道:“姑娘,你这络子编错纹路了呢。”宝钗低头一看,手中一个梅花结被编得不成样子,于是揉作一团丢到针线笸箩里,嘟嚷着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去躺躺。”
那莺儿便起身去给宝钗铺床,又服侍着她躺下方说道:“也不是我造次,实是见姑娘今日身子好些,咱们说说笑笑的姑娘也能松泛一些。”
宝钗便靠在引枕上,叫莺儿坐在榻前,看她打络子,莺儿此时也不再提安国公,一边打络子一边对宝钗说道:“今日上午我出去取水,听宫里的小宫女说,张贵女只怕要发达呢。”宝钗听她提起张玉梅,便略顿了一顿,原来自她病后,又逢薛府被参,旁的贵女都说怕过了病气,不曾来她房里,只打发丫头们来探望,唯独这张玉梅隔三差五会来瞧她,宝钗知她城府颇深,又在她手中吃过一次亏,便始终对她面上淡淡的,那张玉梅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心知宝钗暗中提防她,却仍能面不改色的面对宝钗,宝钗便问莺儿:“不知张贵女如何要发达了?”
莺儿便说道:“昨日中宫娘娘叫了张贵女去坤宁宫说话,恰巧宗室里的安南王妃来请安,见了张贵女温柔和顺,便求了中宫,要认张贵女做干女儿呢,中宫娘娘哪里有不答应的,这张贵女也真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跪下来对安南王妃喊娘,这不,刚才这南王府送的衣裳料子,首饰头面堆了半屋子呢。”
宝钗听后心中莫名一紧,前世红学家们研究原著,虽高鄂所续里并未提起贾探春是远嫁番邦,然而贾探春判词里已经点明她日后是替宗室女远嫁爪哇国的,这一世随着宝钗穿越而来,探春意外一同入宫选秀,又遇此时贾家失势,眼下她已不是那适合的替嫁人选,安南王妃此番认了张玉梅做干女儿,张玉梅便不可能留在后宫,更不可能再被指给宗室,只怕是要被远嫁爪哇国去了,然而若是张玉梅被远嫁到海外,倒不知以后探春又是甚么命运。
莺儿见宝钗不说话,便放下手里的络子起身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乏了?”宝钗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无事,我只是心中感概各人命运不罢了。”
莺儿见房里并无外人,虽说她不喜张玉梅为人,眼下却亦笑着说:“姑娘这这话很是,我瞧张贵女相貌在同进的贵女里并不是最出挑的,出身也一般,不想竟有如此好运道,先是得了中宫娘娘的青眼,如今更是被安南王妃认了干女儿,日后不知还有何等的好前程呢。”
宝钗听到莺儿所说,忍不住失笑说道:“明面上看着是好运道,其实是福是祸也未知呢,这些宗室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平白无故的做甚么要认一个外人做干女儿?”莺儿点了点头,只说:“往年的选秀不过一个月左右,今年因爪哇国来使,足足拖了将近两月,听说不日便是三选了,想来咱们也可家去了。
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不时,外头有敲门声传来,莺儿便隔门问道:“是谁?”那外头回道:“宝姐姐,是我。”薛宝钗一听是贾探春的声音,心中顿时暗暗生疑。
作者有话要说:年三十儿一更,祝大家新春大吉!!!
------------
77第78章
宝钗听到外面敲门的是贾探春,心中很是诧异,自进宫以来,她与探春从来不曾私下会过面,更何况前几日金陵四大家族被参,宝钗更是谨小慎微,自病后便借口轻易不出房门,然而探春最是个高傲的人,又是红楼梦中有名的玫瑰花,即使此刻家里遭难,在外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并不肯低别人半分,此时探春上门却不知是何道理。
莺儿见宝钗不语,便低声说道:“姑娘可要见贾贵女?若是不想见,只推说身子乏了便是。”薛宝钗略微思索片刻,便对莺儿说道:“不妨事,你去开门,且看看她过来是何事。”
莺儿便起身去开了门,门前立的果然是探春,仍然是先前一般的打扮,头上珠环翠绕的,上身穿了一件香妃色如意云纹绫罗衫,底下是一件大红色撒花裙,只是她面容显得有些憔悴,这宫中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自元妃被贬为才人后,储秀宫内的宫女太监自然也对探春多有怠慢。
莺儿对贾探春行了一礼,又见她身边并未带伺侯的丫鬟侍书,便问道:“贾贵女好,怎的这时过来了,如何也不见侍书姐姐跟着一道过来说话。”
探春笑了笑,回道:“我原是独自在院子里闲步,不想走到宝姐姐门前,便想着自进宫以来,为免他人口舌,向来不曾过来说话,只是这几日着实闷儿了,索性便过来坐坐。”
此时宝钗已经迎了上来,与探春互相见了礼,说道;“你这话说的很是,往常在家时姊妹们倒时常走动,进了宫住在一处却装作不认得一般,我在宫里这么些日子也是闷得很,平日有个心事也不知找谁去说,今日你来了咱们便偷这半日闲儿,我有家里带来的好茶,咱们边吃边说话。”说罢,便打发莺儿去备茶。探春便笑着说:“那便借姐姐的光来受用了。”
宝钗携了探春的手,在东边美人榻上一同坐下,探春便仔细打量了宝钗半日,摇头说道:“姐姐生了场场大病,身子倒消瘦了许多,如今身子可大好了,每日吃的甚么饮食?”
宝钗笑着回道:“多谢你惦记,这几日吃了药,身子已好了许多,饮食也当餐了。”
探春如何不知近日宫里谣传圣上与太后有意将宝钗指婚给安国公,便是那救了宝钗性命的药听说也是安国公送进宫来的,探春心中微微黯然,又自伤一回,到底是有亲生的老子娘,万事有家里做主,虽说先前薛家亦被参了一本,只是这回光凭安国公此举,便能断定薛家定能安然无恙。
探春无奈一笑,拉着宝钗的手,看着她说道:“前些日子,因府里与大姐姐之事,也不便来瞧宝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薛宝钗听后笑着说:“我岂是那等不明理的人?再者我病着,你们过来瞧了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宝钗略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元妃娘娘那里如今是甚么情形,妹妹可曾去请过安?”
探春听宝钗提起元春,立时红了眼圈,自家中被参,凤藻宫里再没有打发人过来,荣府里也没有信儿,探春这几日在宫中日日担心受怕,此时听宝钗问起,便摇了摇头说道:“凤藻宫里不曾打发人过来相问,总归是家里有负皇恩,现在只指望着家里能自行省察才是。”
宝钗默默不语,她虽知道结局却无力回天,只怕她是史上最失败的穿越者,自穿越过来从不曾做过甚么有用的大事,唯一便是自保薛家,眼下荣府已是大厦将倾,只可怜大观园的女子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金陵十二钗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个性好强又天资聪颖的女孩,人人都道王熙凤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然而宝钗却认为红楼女子里的真英雄是探春才是,只可惜时事造就了贾家的悲剧,她偏生又是个女儿身,就算有远见卓识,也被困于一方闺阁之中,自她进宫之后,便是她以后的结局宝钗也不知道了,她虽有万般的衷肠,眼下却一字也不能对探春说起。
探春见宝钗不语,便自嘲一笑,说道:“原是来找姐姐说话解闷儿,不知怎的倒说起这些烦心事来了,这事本不该咱们操心的,咱们只保重自己,不给家中添乱便是。”
宝钗点了点头,一时,莺儿沏了茶来便退到一旁,宝钗亲自给探春倒了一盏茶,说道:“尝尝,这是我家里今年的新茶。”
探春吃了一口茶,笑道:“姐姐的茶吃起来很厚重,倒比宫里贡的茶还好些。”薛宝钗笑着说;“这还是从家里带的半罐,我吃不惯宫里的茶,嫌太香了,平日自吃的就是这个。”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品茶,过了半日,侍书找来了,探春自回房去了。
又几日,大理寺查实,江河布政同知薛谦早年出宗,金陵薛家本族子弟之事与薛谦无干,当日圣上又下诏赞赏了薛谦一番,薛谦终于安下心来。
转眼宝钗身子大好,宝钗在病愈多日之后出了房门,由李嬷嬷领着到中宫娘娘宫中谢恩,继而便是三选,三选时太后,圣上,中宫并后宫诸妃在坤宁宫召见各家贵女们,贵女们这日穿戴一新,由李嬷嬷引着往坤宁宫去了。
进了坤宁宫贵女们先给圣上行了大礼,便有圣上跟前儿的小太监唱花名,宝钗暗暗留意了一番,那被点在宫中的多是些权臣之女,如今都有封号,其中尤以向之安之女向氏品级最高,被封为和嫔,那原先风头最盛的陈氏却被指婚给宗放族,念到贾探春时,小太监唱道:“六品工部侍郎贾政之女贾氏赐婚宗族世子水鸿。”宝钗只看到探春身子微微颤抖,因是背对着宝钗,也不知她是悲是喜,一时,探春上前接了旨,而后便是薛宝钗,宝钗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跳到嘴里,小太监在殿前念道:“江河布政同知薛谦之女薛氏赐婚安国公顾耘。”
薛宝钗听后顿时身子发软,她穿越到这世界十多年,今日便由这坐在高堂之上的人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虽说之前已隐约听到风声,只是眼下亲耳听到心中不免五味杂全。宝钗心中长吁一口气,便上前跪下行了大礼,俯身说道:“臣女薛氏拜谢龙恩。”
这时,只听上面有一声音说道:“平身。”薛宝钗便起身低着头立在一旁等着问话,有一个和蔼的女声说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宝钗便抬起头,眼神却并不能直视殿前问话之人,只眼观鼻鼻观心,却用眼角能看到问话之人是位穿戴富贵满头银丝的妇人,想来便是皇太后,皇太后坐在堂前看着立在下边的宝钗半晌,那模样倒是个十分出挑的,看起来又成熟稳重,况且又是外孙儿亲自去求来的,心中已十分满意,太后问道:“前儿听说你身子不好,如今身子可都大安了?”宝钗屈膝行了一礼,回道:“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惦记,如今身子已好了。”
皇太后笑着点点头,又有一旁太监示意,宝钗便退到一旁,那太监又念到张玉梅的名字,那张玉梅果然未被留在宫内,也不曾赐婚宗族,只赐了一个安悦郡主的封号,那张玉梅自上前道谢,众人都十分艳羡,原来郡主品级比后宫嫔妃更高,若是有好造化的,更能带携家族,然而宝钗却深知此时张玉梅封号已定,想来下嫁爪哇国之人必是她无疑了,薛宝钗暗暗瞧了殿上各人神色,又看了张玉梅一眼,见她脸上满面容光,究竟心内是何滋味,也无从得知。
三选毕后,圣上又赐宴玉禾殿,贵女们陪着一道用了膳,赴宴归来,宝钗虽觉心神疲惫,只是一想到明日便可归家,又十分喜悦,她亲自指使着莺儿收拾东西,莺儿便笑着说道:“我自跟了姑娘以来,再不曾见过姑娘似今日这般的好兴致了。”宝钗说:“能不喜悦么?我巴不得一会子就到天明,这地方我是再不想待的。”
莺儿笑了笑,收拾好要带回去的东西,宝钗意外记起一件事,便问道:“我嘱咐你给李嬷嬷的那对羊脂玉镯可送去了没有?”莺儿说;“怎么没送去?李嬷嬷也收了,只可惜那对羊脂玉镯是大爷好难得才从南疆弄来的,水头又足,且是姑娘常戴的东西,就这么送了出去,倒叫我有些舍不得。”宝钗正在收拾妆奁盒子,听了莺儿的话后转身说道:“左不过是件首饰罢了,自进宫后多得李嬷嬷照顾,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况且家里并不缺这一两样东西。”
莺儿这才未再提起,一时收拾完东西,主仆两个又商量着明日归家叫厨房里弄甚么东西来吃,正说的高兴时,那门外敲门声又响起,只听那门外的声音喊道:“薛妹妹在么,我是隔壁的张氏。”
宝钗跟莺儿两人的笑声停了下来,原来那声音是隔壁住的张玉梅,宝钗向莺儿示意,莺儿便去开了门,门口果然站的是张氏,莺儿向张玉梅行了一礼,说道:“张贵女快请进,怎的今日倒有闲儿过来坐坐。”
身后已经起身的宝钗听到莺儿的称呼,笑骂一声,说道:“你这丫头,怎的还叫贵女?张姐姐如今是有品级有封号的郡主了,幸亏是张姐姐这里,若是别人那里喊错了要掌嘴呢。”张玉梅毫不在意,说道:“不碍事。”说罢,她四下一望,见宝钗屋里东西已收好了,便笑着说道:“妹妹家里住在京中就是便宜,一日便能归家团聚,不像我,老父原在定州,再见面也不知是几时。”
宝钗说道:“虽说不能跟父母相聚,只是咱们这些同进的女子里也不是人人跟姐姐这般好福气,能被封为郡主的。”张玉梅笑了笑,
宝钗便将张玉梅引进屋里,又让了茶,宝钗问道:“姐姐明日出了宫住在哪里?”张玉梅先时进京住在史家,如今史家被参,已经自顾不暇,况且张玉梅刚被封为郡主,她自己也不会住到史家去,她刚认了安南王妃做干娘,想必便要住到安南王府去。
果然,张玉梅回道:“才刚安南王府打发人过来说了,接我明日过府去住。”宝钗端着茶盅的手一顿,眼前的张氏是何等聪明之人,宝钗不信她会猜不出安南王妃认她为义女的缘故,宝钗并不圣母,也无权去可怜别人,况且各人的命各人来受,于是淡淡一笑,说道:“王府是富贵之地,倒是个好去处。”
张玉梅抿唇一笑,脸上又带了憾色,说道:“初见妹妹时便觉十分有眼缘,只可惜结不成金兰。”宝钗一顿,未回张玉梅之话,只低头吃茶不语,张玉梅坐了半日便要回房,宝钗亲自将她送出,张玉梅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咱们姊妹一场,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期,姐姐给妹妹行个礼罢。”说罢,行了个万福礼,宝钗不及阻拦,只得还了一礼,张玉梅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
78第79章
只说这一夜,宝钗一宿未眠,至天刚发亮时便起了身,莺儿又亲自服侍她穿衣洗漱,不一会子便听到外面有说话走动的声音,原来是三选过后中宫下旨,除指婚宗亲的贵女,另外点中为后妃的也可回家去与亲人团聚几日,此时怕是各家贵女都已起了,正等着出宫,又过了一会子宝钗洗漱好,便打发莺儿出去瞧瞧,过了片刻,莺儿从外回来对宝钗说道:“姑娘,外面都已备妥当了,有几位贵女此时已出了宫呢,咱们也走吧。”
宝钗低头想了想,说道:“先不急一时,咱们先去跟李嬷嬷说两句话再走。”莺儿点点头,扶着宝钗往储秀宫正殿去了,此时李嬷嬷正在殿内与一个大宫女说话,见了宝钗进来,站起身迎上前来说道:“薛姑娘怎的此时过来了?”
选秀过后,宫内不再称她们为贵女,宝钗如今虽赐了婚,却还是云英未嫁,李嬷嬷便随着莺儿一起称呼她为姑娘,偏这世的宝钗向来笨嘴拙腮,心中分明十分感激她,却说不出那许多好听的话,过了半晌才说道:“宝钗要家去了,来给嬷嬷道别。”
李嬷嬷笑了笑,望着宝钗缓缓说道:“多谢薛姑娘,奴婢有幸能伺候你一场,平日多有怠慢的,还请见谅。”宝钗轻轻摇头,说道:“嬷嬷何需说这话,平日多亏嬷嬷的照顾,宝钗这里拜谢。”李嬷嬷看了宝钗半晌,心中暗道,这后宫终究不是她待的地方,所有贵女里唯有她寻了一个好去处,只望着她能珍惜才是,李嬷嬷含笑握着宝钗的手,说道:“薛姑娘是个有造化的,只怕日后咱们再难相见,还请姑娘保重。”
宝钗道了谢,李嬷嬷又说:“天已大亮,姑娘快些去罢,奴婢就不送了。”薛宝钗点点头,这才拜别李嬷嬷出了正殿,过二门时,宝钗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嬷嬷正立在殿门外,仍是跟先时一样,只是那面容却显得有些模糊,李嬷嬷朝着宝钗挥挥手,薛宝钗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储秀宫,便有一个小太监引了宝钗出去,仍是跟进宫时一样,坐了一辆骡车,只是此刻心境不同当日,宝钗坐在骡车上,望着那巍峨的宫殿渐行渐远时,一颗心便犹如出了鸟笼的雀儿,通身说不出的舒畅。
行了半日,骡车出了宫门,宝钗远远看到宫门外停了一辆八宝珠翠华盖马车,薛蟠正带了家仆等在车旁翘首盼望,此时,薛蟠见了驶出宫的骡车,脸上顿时现出喜色,连忙几步上前迎了来,待停稳车子,薛蟠伸手扶下宝钗,欢喜的说道:“好妹妹,你可算出来了,我瞧着别家姑娘都已出了宫,唯独不见你,只把我急的了不得。”莺儿一旁答道:“因有些事耽误了一下,这才出来的晚了。”薛蟠说:“出来就好。”
薛蟠打发了送宝钗出来的小太监一封红包,便仔细端详了宝钗半晌,方才红着眼圈说道:“离家一两个月,妹妹看着消瘦了一圈儿,回家老爷太太看了,该心疼死了。”宝钗见了家人,心内激动不已,眼含热泪问道:“家里可好?”薛蟠摇了摇头,说道:“妈妈身子不大好,早上才请了郎中家来看了,不过你回来了,只怕妈的病也该好了呢。”宝钗一听王氏病了,脸上带了急色,问道:“妈妈怎的病了,是几时病的?”薛蟠轻叹一口气,也不瞒宝钗,原来家里这两月闹了这么一场,王氏日日提心吊胆,又逢昨日赐婚圣旨降府,连日来心绪不宁,到夜里便觉身子不爽,因此薛谦这才不曾亲自来接宝钗,只打发了薛蟠过来。
宝钗听说王氏病了,已顾不得与薛蟠絮话,连连催着回府,正要上车时,却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宝钗侧头一看,顿时愣住了,那策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府二公子陆东亭。薛蟠此时也看到来人是陆东亭,先前两家有意便将宝钗许配给东亭,不想中间横生了许多波折,此刻见了他,薛蟠脸上忍不住带了讪色,
陆东亭打马上前,却并未下马,只立在马蹬上,他看着宝钗喊了一声:“宝妹妹!”宝钗看了陆东亭一眼,定了定心神,向他行了个万福礼正色道:“亭二哥有礼!”陆东亭眼里满是哀色,他自幼与宝钗结识,又时常到薛府走动,但凡有甚么好东西必要送给宝钗,到年纪渐大,便立定主意日后要娶她为妻,然而一纸圣旨却将她指婚给旁人,东亭正是年少风华之时,何曾受过如此打击。
薛蟠毕竟还是不忍,他幼时与东亭顽在一处,又何曾不明白东亭的心思,便是此刻他也觉得眼前之人比顾耘更好,然而圣意难为,只怕不光他跟妹妹有缘无份,便是日后他们兄弟相处也再难回到从前,虽说心中遗憾,然而见东亭只管看着宝钗发怔,到底于礼不合,薛蟠出声喊道:“多日不见亭兄弟,等会子咱们一起出去吃茶罢。”
陆东亭收回眼神,看了薛蟠一眼,又轻头看着宝钗说道:“宝妹妹,那日不曾跟表叔与蟠哥哥来送你,听说今日妹妹出宫,我来接你。”宝钗低头说道:“多谢亭二哥。”她已是有婚约的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说话到底不妥,称谢之后便扶着莺儿的手准备回马车,偏这时,又有马蹄声响起,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喊起了薛蟠的名字:“蟠哥儿!”
听了那耳熟的声音宝钗只觉身子一颤,她抬眼一看,那骑马慢悠悠行来的正是顾耘,宝钗脑海里立时便浮现出那日自己在顾耘面前丢脸的举动,一张俏脸上臊的通红,此时安国公顾耘已经打着马走近了,薛蟠向他行了一礼,见他穿的是朝服,便说道:“国公大人下朝了。”
顾耘先看了一眼薛蟠,又转头看着陆东亭问道;“我回京时日尚短,不大认得人,不知这位是哪个府上的?”陆东亭勉强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家父是翰林院掌院陆和,见过国公大人。”顾耘点头,对陆东亭说道:“原来是陆大人的公子,有礼了。”对着东亭拱了拱手,顾耘的视线这才落在薛宝钗身了,宝钗只得强装镇定给他行了一礼,顾耘对着她微微颔首,宝钗这才扶着莺儿的手进了马车里面,
陆东亭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的男人,心中暗恨往日不肯走经济仕途,若他有功名在身,父亲也可上书求娶宝钗,然而此时悔恨晚矣,东亭只管自怨自艾,那一旁的薛蟠却觉深身不自在,这两人碰到一处,便是原本无事,薛蟠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虚,他清了清嗓音,出声说道:“既然都遇到一处,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两位去吃茶。”顾耘看了薛蟠一眼,笑着说道:“我比你大,又是头一回见到陆公子,怎好叫你请?我请罢。”
薛蟠心中暗自腹诽一句,何止是比我大?原先是叔叔辈儿的人,一转眼倒成妹夫了,顾耘挑眉看了一眼陆东亭,说道:“陆公子一起去罢。”陆东亭情场失意,哪里还能安然面对顾耘,于是摇摇头说道:“多谢国公大人美意,今日家里有事,恕我不能相陪,下次我请大人罢。”
顾耘便说道:“自然家事为先,陆公子请便罢。”陆东亭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马车,这才转头对薛蟠道:“蟠哥哥,我不日便要南下了。”薛蟠听了大惊,连声问道:“好好的怎会突然要南下,先前也不曾听你提起?再过不久便是大考,你下场去博个功名方是正经。”东亭对薛蟠说道:“我自觉学问不够,去南边一则求学,二则也是历练一番,待来年再下场。”薛蟠急忙说;“你糊涂了,陆老太爷的学问天下闻名,你何必舍近求远,留在京里咱们兄弟几个也可时常相见,你这一走又不知几时能团聚。”陆东亭说:“老太爷年岁大了,我怎好还劳烦他老人家,再者老太爷也同意我外出历练。”
薛蟠苦劝不住,便又说要为他设席践行,那陆东亭却推了,说罢要告辞家去,他对着马车内的宝钗说道:“妹妹,我这便去了。”那薛宝钗在马车内已听到东亭要远行,于是隔着帘子低声答道:“亭二哥保重。”
东亭心内长吁一口气,又收回目光,便对顾耘和薛蟠说道:“国公大人,蟠哥哥,告辞了。”顾耘与薛蟠与陆东亭道别之后,他打马离去,宝钗在车内掀起帘子一角看着那策马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怔,自穿越之后,她想过许多次,也不知以后陪着自己度过一生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与陆家结识之后,她也曾想也许陆东亭就是她日后的良人,然而她虽与东亭自幼相识,却从未对他产生过男女间的情愫,他日后会遇到怎样的一个女孩呢?而与自己日后相伴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宝钗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顾耘的身上。
听说陆东亭将会离京,不知为何薛蟠心内莫名松了一口气,一旁顾耘对薛蟠说道:“我往北城去,与你们同路。”薛蟠点头,翻身上马与顾耘一道护送着马车往薛府去,行了半日,马车终于到了薛府,薛蟠下马问顾耘:“国公爷进去吃杯茶罢。”
往常顾耘倒无所谓,只是眼下赐了婚,顾耘反倒不好随意往薛府走动了,于是借口说道:“你家里只怕都盼着薛姑娘回去说话,我便不打搅了,得了闲儿请你去吃茶。”薛蟠便道了一个失礼,一时,顾耘亲看着载着宝钗的马车往偏门进去了,这才与薛蟠道了一个失礼,打马离去。
又说宝钗这边,进了二门便有一众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宝钗扶着婆子的手进了王氏的上房,此时早已有小丫头来报宝钗进来了,薛谦与王氏刚起身,宝钗已经快步进了内室,见了薛谦夫妇俩人,忍了许多的泪终于落下,她喊了一声;“爹,妈妈,女儿家来了。”
王氏泪如雨下,搂着宝钗心肝肉的叫个不停,她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薛谦也暗自垂泪,过了一会子,韩语蓉带了婆子上来劝慰,又有小丫头端了水上来伺候洗脸,梳洗换衣过后,宝钗这才恭恭敬敬的给薛谦与王氏磕了一个头。
昨日宫里的赐婚圣旨就已经下到薛府,虽说能指婚给安国公顾耘已经是万幸,然而薛谦却深深自责是当日未打点周全才害了女儿终身,薛谦看着眼前的宝钗,落下泪来长叹一声:“儿啊,是为父误了你。”
------------
79第80章
薛宝钗听了薛谦的话含泪哭着说:“爹爹快别说这话来折煞女儿了。”一旁的韩语蓉也对家人劝道;“事已至此,好在那安国公咱们是知根知底的,也尽可以放心的。”
王氏心内悲不已,再高贵的出身,再纯良的人品,只是却生了那样的一个命格,叫她可怎么放心将宝钗嫁给他,薛宝钗见王氏又哭了起来,连忙坐在她身旁安慰,又问道:“我听哥哥说妈妈身子不好,怎的不在床上躺着?”王氏握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番说:“知道你要回来,我哪里能躺得住,瞧瞧你这手,瘦的只剩下一张皮,回了家叫厨房里好生给你补补。”宝钗便撒娇说道:“宫里东西再精致,到底还是家里好,我在宫里总想着咱们家的糟鸭信,今日厨房里可备下了?”
韩语蓉对宝钗说道:“都是现成的,等会子只拿就是了。”宝钗抬头看着韩语蓉,她那腹部已微微隆起,便起身拉着她的手亲热的说道:“嫂子,这一两月不见,你也瘦了。”韩语蓉便红着脸说道:“我哪里就瘦了?倒是你不在家里,大爷一日三遍的念叨着,时常有人孝敬了好东西,都叫我仔细收起来给你留着。”
宝钗便转头又拉着薛蟠说了一会子话,因宝钗家来,中饭便摆在王氏上房吃,那宝钗一整日便腻在王氏身旁跟她说话,说来也怪,王氏原本身子病歪歪的,自宝钗家来后有了精神,中午陪着一起用了一碗饭,下午便觉身子好了,连药也不吃,到底家里不放心,又打发人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也说心思开阔了,那郁结之气尽消,不必再吃药。
只说薛家因宝钗归来正欢天喜地,那荣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如今宫中元春被夺了封号,又禁足凤藻宫,两府里爷们儿的差事也停了,原指望探春能进宫助元春一臂之力,却划算落空,反倒因托关系送她入宫,添了好大一笔银子进去,虽说指婚给宗室,只那姑爷却因身有残疾不能承爵。
探春回了府,先往贾母上房来请安,彼时贾母已病了好些日子,见探春进来了,脸上便现了喜色,鸳鸯强笑着对探春说道:“三姑娘家来了,老太太也欢喜,老太太可攒了好些体已话要说呢。”
贾探春见短短时日贾母脸上便现了老态,她红着眼圈儿拉着贾母的手说道:“老祖宗,探儿家来了,不知老太太身子不爽,也不能病榻前服侍。”贾母回握住她的手道:“傻丫头,我家里总盼着你,可算是回来了。”探春听后心中越发暗恨不能为家里帮忙,贾母看着她,又问道:“你走时在宫里见着你大姐姐没有?”
探春自元春被禁之后便不曾见过她,此时为了宽慰贾母故意说道:“见了,大姐姐很好,虽说如今不得出凤藻宫,那吃的用的仍是上等的,大姐姐还托我代她给老祖宗请安,又叫家里不要慌张,原不是甚么大事,过了这阵子,圣上还要起用老爷呢。”
那贾母也不知信了没有,只听了探春的话脸色和缓了一些,又对她叹了一声,说道:“我这一世甚么阵仗没见过?时至今日,外面随他们爷们儿折腾去,我也不想管,只是我总想保住你们几个小的,我在时还好说,有一日我去了,你们几个可怎么办?”
探春深知家里今日形势堪忧,只不过上下都瞒着贾母,她强忍着心中酸涩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老太太越发要保重自己,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少了你,老爷太太遇了事可向谁讨主意去?”贾母便笑着对探春道:“你们几个姑娘都是好的,你又是姑娘里面最聪明的,可惜咱们家几个哥儿都不如你们,要不然也不会闹到今日这田地。”探春笑道:“多谢老太太这么赞我,我立志来世再投到咱们家做个哥儿,到时还请老太太好生栽培我。”贾母被逗的大笑,又指着探春说道:“你这丫头也学了一张油嘴儿。”
鸳鸯一旁对探春说道:“自三姑娘进宫后,老太太再不曾这么开怀笑过几回,这几日姑娘多过来陪老太太说笑说笑,笑的多了,这病自然也好了。”贾探春自然应下,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子话,见她脸上有了疲态,这才跟鸳鸯服侍着她躺下,待贾母睡后,探春与鸳鸯到了外间,探春问道:“老太太这病太医是怎么说的?”
鸳鸯眼里滴下泪来,说道:“哪里还有太医来?自家里出事后,这些太医便不肯上府里来了,老太太年纪大,反反复复病了这么几回,如今精神越发差了,前儿打发人请了一个郎中来看,开了一副药方,里面需一味雪参,只是遍寻家里也找不出来,我去求二太太,她那里也没有,我只得寻了老太太时常把顽的一件玉佛当了,只是那雪参便是有银子也难买,不得不去买了一支根须似的人参来替代。”
探春也流下泪来,又拉着鸳鸯的手说道:“旁的事你别管,只好生服侍好老太太是正经,现下家里银钱艰难,你只管拿了老太太平日用不着的东西先去当了换银子买药吃,便是日后老太太问起来也不会怪你的。”
鸳鸯心里暗道,老太太那里的东西眼看着也要搬空了,再没个成算可真真是过不下去了,况且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人,只有这三姑娘有些治家的手段,鸳鸯想了想,她对探春说道:“如今家里没个体统,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病着,大太太那里又成日撺掇着分家,下人们干活儿也不齐心,现下姑娘家来了,我倒安了心,需尽快拿出个章程才是。”贾探春点头说道:“我虽是个女儿家,只是眼下家里病的病,倒的倒,少不得我将女儿的那些羞臊丢开,将家里重新立起规矩才是。”
鸳鸯见了探春的决心,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探春想了半日,问道:“二姐姐自嫁后可回府了没有?”鸳鸯摇头答道:“还是回门那日来的。”探春便说:“等会子差几个粗壮婆子接二姐姐回来小住。”鸳鸯问道:“差谁呢?如今二门上的婆子也不剩几个了。”探春看着鸳鸯说道:“不拘是哪里的,园子里①38看書网里守门婆子,瞧着有机灵的带上几个,穿得体面些,切不可叫人小瞧了去。”
那探春又对鸳鸯说道:“我想着自二姐姐嫁出去后,园子里通共没住几个人,干脆都搬出来,我们几个姑娘仍住在先前那间小抱厦里,地方虽挤了些,但是免了园子里一应的费用,也可省下不少银子,园子里各处角门都上锁,只留一道正门,四处洒扫的婆子都撤下,各房的丫头们不用的都裁掉,该发放的赏了他们出去自行婚配。”顿了顿,探春又道:“这原只是我的小主意,还不曾跟二太太回过,也不知二太太是个甚么打算。”鸳鸯笑着说:“这样的好主意,二太太断没有不肯的。”
探春又与鸳鸯商议了该蠲掉的名目,说了半日探春这才往王夫人院里去了,只是还不曾进去,彩云拦住了探春,说道:“三姑娘家来了,太太身子不好,已歇下了,只怕今日见不了三姑娘呢。”探春正因管家的事要回王夫人,不想王夫人已歇下了,探春便对彩云说道:“既如此,明日我再来跟太太请安就是了。”
出了王夫人的院子,探春想了想,顺路便往赵姨娘屋里去了,赵姨娘听说探春今日要家来,一整日也未出门,此时见探春来看她,喜得了不得,催着她的丫头小吉祥去倒茶来,又从一个立柜里拿出两样果子摆在桌上喊探春来吃,她道:“这两样果子还是我费心藏了,若叫环儿看到了,哪里还有你的份!”
探春见赵姨娘此举,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她挑了一样吃下便对赵姨娘说道:“左右不过是一碟子果子,环儿爱吃给他就是了,藏起来做甚么,叫丫头看到了该笑话呢。”那赵姨娘也不在乎探春的话,只见探春吃了她的果子心里便欢欢喜喜的,探春拿手帕擦了嘴,又问道:“环儿呢,怎么不见他?”
赵姨娘说道:“谁知道,现如今我也管不住他了,成日往外面跑,也不知跟谁混在一起。”探春道:“管不住便把他拘在家里,近日外面乱得很,叫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引坏了可怎生是好,他今日家来了,姨娘叫他来见我,我有话对他说。”
赵姨娘点答应下来,犹豫了半晌方敢低声问探春:“姑娘,这回选秀,圣上怎么偏偏给你指的姑爷是个残疾,这日后可怎么立门户哟?”探春听赵姨娘问起婚事,禁不住心中一酸,她强笑着说道:“不管指给谁总归是皇恩,这话姨娘再不要提了。”赵姨娘也知圣上下的旨意是违抗不得的,于是便又带着忧色说道:“前儿大太太说要分家,咱们人小势微的,必定好东西都要叫宝玉分走的,这叫环儿日后可怎么过呢。”
贾探春一听,脸立时便沉下来,对着赵姨娘说道:“甚么分不分家的,姨娘哪里来的这些话?叫那起子小人听到了又要造谣生事了。”赵姨娘见探春恼了,连忙陪着笑说:“不过是大太太在我面前说起这话,我才来学舌的。”
探春见赵姨娘唯唯喏喏的样子,心里一时又不忍,便说道:“姨娘,你听我一句劝,平日无事少往大太太院里去,只在自己房里待着就是。”
赵姨娘少不得都一一应下,探春在赵姨娘房里坐了半日便要回园子,走时赵姨娘从屋里拿了一包鞋袜交给探春的丫头,这才送她出去。
------------
80第81章
且说贾探春自家来后,还未曾见到黛玉等姊妹,刚进了园子只见一片萧条,几个老妪正守在角门处,探春深深吁了一口气,又记起往日姊妹们在园子里呤诗宴乐何等快活,转眼姊妹各转东西,园子里也越发冷清了,探春正发怔时,迎面便有缀锦楼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她说道:“三姑娘,我们姑娘已家来了,请三姑娘过去说话。”
探春听说迎春已回了府,脸上稍微带了喜色,又问道:“咱们姑娘去见了老太太,太太没有?”那婆子回道:“去了老太太的院里,因老太太已歇下,只在外头磕了个头便往大太太屋里去请了安,才刚回的园子,此刻宝二爷,林姑娘,四姑娘也在我们院里。”探春听后,便扶着小丫头的手往缀锦楼去了。
只说那贾迎春自嫁入孙府后,好比泡在苦水里似的,这孙绍祖不过两三日便现了原形,他为人横行霸道,好色残暴,家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媳妇都淫了个遍,更是个打老婆的主,又试着迎春是个软弱性子,动辄便打骂起迎春,又说荣府大老爷是收了她五千银子拿她来抵债的,迎春跟个木头人似的,在孙府里度日如年,成日家眼巴巴的指望着家里能打发人接回去住些日子,今日探春打发人来,正巧孙绍祖不在家,那孙府的婆子们还拦着,被荣府里几个婆子又喝又斥,这才得以回府。
贾探春到了缀锦楼,只见丫鬟婆子都守在院子外面,其中有几个眼生的婆子,想来是孙家的人,探春刚进了里间,便听到迎春的抽泣声,心中顿时一沉,只怕她在孙家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探春走进内室,出声喊道:“二姐姐家来了。”贾迎春抬起头,眼泪涟涟的看着探春说道:“三妹妹。”刚说完便哽咽住了,探春走过去握住迎春的手,见她一副妇人打扮,穿着一身半旧袍儿,便红着眼圈儿问道:“二姐姐怎的刚嫁过去这么几日就瘦的脱了形,是谁让了你气受不成?”
迎春还未说话,一旁的绣橘就哭着说:“三姑娘,再不接回我们姑娘,只怕姑娘要姑爷逼死了。”探春听后,心中一凛,这孙绍祖果然不是良人,她沉着脸转头望着绣橘说道:“你先别哭,姑爷怎的就要逼死你们姑娘了?”
绣橘擦着泪说道:“姑娘嫁过去头几日倒罢了,后来姑爷试着姑娘好性儿,动辄就是打骂,前儿吃了酒,家来见到姑娘,也不知哪里就碍了他的眼,一脚踢到姑娘心口上,又要拿茶盅砸姑娘,我在外间听到声响,拼死扑到姑娘身上,夜里姑娘竟咳起血来,我催着家人去寻郎中,姑爷还拦着不许去。”
贾探春气得脸色发白,她问绣橘;“你们就任姑娘被人打骂,家里带去孙家的媳妇婆子都是死人不成?姑娘受了欺负就该回府来报给太太才是!”绣橘急的掉下泪来,她何曾没有打发人回来说,只是家里却连个过问的都没有,孙绍祖这才越发气焰嚣张,绣橘分辨道:“怎么没回?只是大太太说小夫妻拌嘴是常有的事,叫我忍忍就罢了,这回姑娘去见大太太,哭着说要回家,大太太说世上再没有出了嫁了姑娘回娘家来住着的。”
贾探春听后气闷不已,心中暗暗悲戚道;这真真是家门不幸,拿着亲生的女儿往狼口里去送,瞧着情形,怕是有一日我嫁出去,也是一样的下场,探春眼里落下泪来,对迎春说道:“二姐姐,往日未出阁时,你温顺些也罢了,只是现在成了家还跟在闺中一样,岂不是要任那孙家摆布,你只管硬气些,跟着你的婆子丫鬟也有脸面。”迎春流着泪说:“我是硬气不起来的,明儿我去回大太太,叫她接了这些婆子媳妇回来,免得跟着我受罪,我再不指望能在孙家有甚么好日子过的,只要在这紫菱洲里跟姊妹们厮守几日,我便是死了也不遗憾。”
贾探春气迎春不争气,只是深知迎春的性子一时哪里能改,只能好言劝道:“你年轻巴巴的何需说这话?你不为你,便是为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也该好好活着。”惜春听了探春的话冷笑一声说道:“为了谁也不中用?各人过各人的,我这一生是再不指望家里的,等明儿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如今这世道也只有佛门这块清净地了,没的我这清清白白的姑娘受家里拖累。”
探春气结,她这里正劝迎春呢,惜春倒来泼冷水,只是惜春向来是孤僻性子,任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惜春是懒得再在这里消磨了,她又记挂着今日的早课未做,便站起身看着迎春说道:“我先回去了,明儿二姐姐回去我怕是不能送你了。”说罢,也不等迎春说话便往外走,只是刚走到门口时,惜春又停下来,回头望着迎春正色说道:“二姐姐,你听我一句话,若是过不下去,也剃了头做姑子去,佛门总归容得下咱们的!”说完惜春抬脚出去了。
惜春去后,探春又劝了半日,那迎春半点未听进去,探春便转头又对绣橘说道:“好丫头,你是个忠心的,你姑娘是个软弱性子,在孙家少不得还要你多护着她。”绣橘说道:“我跟了姑娘一场,我不为她还有谁再为她呢,便是有一日姑娘真被姑爷逼死了,我也随姑娘去了。”
贾探春听了绣橘的话,心里酸涩不已,家里大老爷那边不为迎春做主,迎春在孙家便没有出头之日。林黛玉在一旁陪着垂了半日泪,她见探春规劝迎春,便悄悄起了身,拉了拉宝玉,两人便出了缀锦楼的后门,沿着花荫处往①38看書网方向回去,眼下正是盛秋,园子里满是无人清理的枯枝残叶,黛玉看了触情伤情,心中暗道;二姐姐有父有母尚且是如此下场,我一介孤女,老太太又卧病在床,日后终身大事又有谁人能做主?
如是想着,林黛玉眼里又流下泪来,宝玉自迎春家来后便跟痴了似的,此时见黛玉流泪,方回过神来,他对着黛玉说道:“妹妹,你别哭了,我有一句话重要的话要跟你说!”黛玉收了泪,抬头望着他问道:“你说罢?”宝玉怔了半日说道:“瞧了今日的二妹妹,我心知天下女子自嫁了人,必定一只脚已踏进坟墓里去了,你日后万万不能嫁人。”
林黛玉一听,脸羞的通红,朝着宝玉啐了一口说道:“你这该死的,满嘴胡说,打量着我好性儿就拿这话来欺负我!”贾宝玉见林黛玉恼了,慌忙说道:“林妹妹,我并未欺负你,这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嫁了人可就没了命了!”林黛玉便说道:“我不嫁人,我跟四妹妹一起做姑子去!”宝玉怔了怔,思索了半日对黛玉说道:“做姑子也罢,那我陪着妹妹做和尚去!”黛玉恼了,哭着说道:“你还说你没欺负我?我要告诉舅舅去!”宝玉急了,说道:“好妹妹,我若存心欺负你,叫我不得好死!”说罢又是一番伏低做小,待黛玉不气了,见四下无人方在黛玉耳旁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对旁人说起。”林黛玉看着他道:“疯疯癫癫,甚么话要说?”宝玉便小声说道:“我今日看了迎妹妹,只怕她活不长久了。”林黛玉听后心中一惊,随后瞪了宝玉一眼说道:“你魔怔了?世上哪有做哥哥的如此咒妹妹,叫舅舅舅妈知道了,只怕要捶你一顿呢!”
贾宝玉见黛玉不信,急的跺脚说道:“你没闻到么?二妹妹身上已有一团死气了!”林黛玉宝玉越说越不像话,转眼便要走,贾宝玉拉着她,眼里流下泪来说道:“林妹妹,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的不信我的话了?天下的女子是嫁不得人的,但凡是沾染上男人身上的腌臜气便要死了,眼下迎妹妹要走,虽说我不舍得她,然而那却是最好的结果,她一旦脱了苦海便要回她来的地方去。”
黛玉见宝玉说起疯话,便瞅着他问道:“依你的意思,日后你娶了亲,那嫁给你的女子岂不是也一脚踏进坟墓里了?”宝玉摇了摇头,而后定定的望着黛玉说道:“我自然不去害人,因此也不打算娶亲,咱们两个一处做伴罢!”
黛玉红着脸瞪了宝玉一眼,说道:“做你的白日梦,谁要跟你做伴?”宝玉一听,急的哭了出来,那声音又悲又痛,黛玉一时呆住了,过了半日,她才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宝玉擦泪,嘴里轻骂了一声“傻子”便先离去了。
只说迎春在荣府里住了一夜,第二日孙家便打发人来接,可怜迎春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回了孙家,又过了十几日,镇南王府打发官媒过来定日子,因二太太一直病着,探春的婚事托付邢氏来操办,不想正这时,荣府接了丧信,原是嫁入孙府不到三月的迎春没了,跟的丫鬟绣橘也上了吊,家里得了消息悲痛不已,只因贾母正在病上,于是上下都瞒着她,唯独黛玉,探春等人往迎春住的缀锦楼抄了几日洗业经,倒是宝玉自迎春死了越发呆了,每日必往紫菱洲一带徘徊瞻顾,迎春办丧事时贾琏去瞧了,那人瘦的只剩一张皮,且身上有伤痕,分明是被虐待至死,只奈何家里事运不济,孙绍祖并不将贾琏放在眼里,贾琏心中暗恨,可惜无济于事,只得在丧事上万般挑捡。
因如今家道艰难,探春的婚事一再节俭,府里也没有正经要陪嫁的东西,除了寻常的嫁妆等物,府里陪了两个媳妇并四个丫鬟过去,倒是赵姨娘,给探春攒了一箱袄裙两箱鞋袜带过去,探春出嫁荣府时,薛家也不曾上门贺喜,现而今这几家竟是彻底断了关系,探春嫁后一个月,朝庭下旨加封张玉梅为安悦公主,择日出嫁爪哇国,这自不必细提。
------------
81第82章
只说刚刚入了冬,宫中的贾元春产下一位皇子,消息传到贾家,真真是阖府大喜,便是一连病了月月的王夫人也好了起来,她原本打算往宫里去给元春请安,只是一时宫里并未准奏。那新生的小皇子自然抱到中宫膝下充做嫡子来扶养,圣上下旨昭告天下,又因元妃有功,圣上复了元妃妃位称号。
贾家这里正得意,都以为不日便可起复,宫中圣上却因新得了皇子,要往潢海铁网山上打围去,又亲命了元春随帐,那元春还在月子里,只是圣命难违,再者她又急着固宠,少不得强撑着身子随大帐去了。
大军行了二十几日才到了铁网山的行宫处,这贾元春自产后恶露不净,连日来又舟车劳顿,路上她大半时日都在昏睡,这日,元春正在行宫里歇息,此时刚入睡便听到外头雷声轰鸣,元春唬了一跳,便坐起身往帐外喊了一声:“抱琴!”
抱琴进来,打起帐子问道:“娘娘醒了,可是要吃茶?”元春摇了摇头,问道:“外头在下雨么?怎的听到有雷声。”抱琴笑着说:“并未下雨,是前头点在爆竹,可惜外头寒气重,娘娘不好出去看。”
元春听说是外头点爆竹,一颗心这才落回肚里,她自言自语说道:“这不年不节的竟放起了爆竹。”抱琴点点头道:“圣上说叫点起的。”抱琴见元春脸色沉闷,便凑趣说道:“说起爆竹,倒记起旧年元宵节,咱们送到府里的一盏宫灯,娘娘出了个谜语,我还记得谜面呢,说是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道相看…”话未说完,抱琴惊觉这谜语竟是大不详之兆,于是连忙住了嘴,又勉强笑道:“娘娘新生的皇子长了一副吉相,甚么妖魔鬼怪也不怕,等皇子长大后,娘娘要享大福呢。”
元春听抱琴提起皇子心里很是熨帖,这皇儿还是产下那日匆匆瞧了一眼,虽说养在中宫膝下,只是日后却前途无量,她笑了笑又记起从宫里带出来的腊油冻佛手,便问:“我那佛手呢。”
抱琴寻了出来,呈给元春,元春手里摩挲着佛手,打发抱琴出去,独自歪在榻上养神,不想后半夜,元春被外头的喧哗声惊醒,正在这时,抱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扶起元春说道:“娘娘快逃,外头杀起来了。”
贾元春一惊,手中的佛手掉到地上,她怔了一怔,连忙问道:“圣上呢?”“奴婢不知,只是听到杀声,只怕要到内殿了,咱们赶紧躲起来是正经。”元春此时早已六神无主,匆匆穿了衣裳便要扶着抱琴的手往外逃,正这时,只见殿门被大力撞开,一队凶神恶煞的内侍进来了,元春一看,为首的正是圣上身旁的大太监张总管。
张总管见元春想要逃走,便厉声说道:“贾妃母族勾结乱党,意图谋逆,圣上下令赐死。”贾元春如雷轰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半日不能言语,抱琴扑在她身上大哭一声:“姑娘!”
张总管上前一脚踢开抱琴,又举剑剌入抱琴胸口,又有两个内侍上前架起元春,在她颈上缠了白绫,元春竟是连反抗也不及,瞬间便葬送这如花性命,只此时远处却恍惚有曲声传来,细细去听,只听那曲子唱道:“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要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内侍们查看了元春已死便来回禀张总管,张总管指着地上的腊油冻佛手说道:“把这个带回去,圣上还有用呢!”
不必细究此次潢山打围之事,只说皇驾忽然近京,正当京中各司诧异不已时,皇驾的先遣队伍送到消息,原是随驾的贾妃娘娘因产后身子不调,又偶感风寒,遂成不起,贾家接到如此噩耗犹如塌了天一般,原本便在病中的贾母经次一喜一悲更是意外中了风,如今阖府大乱。
只说王熙凤这边,早已得知来旺家的卷了银子跑了,身子因此怄的越发病重了,这日,凤姐儿正昏睡着听到耳旁有人说话,于是睁开眼细细一看,竟是那远处屯上的刘姥姥,刘姥姥见凤姐儿醒了,擦着泪说道:“可怜儿见的,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
凤姐儿见刘姥姥来了,强自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的平儿连忙扶起来说道:“奶奶,你躺着罢,刘姥姥又不是旁人。”凤姐儿却一定要起身,又叫平儿拿了一口茶给她吃,方拉着刘姥姥的手说道:“姥姥怎的今日家来了?”刘姥姥说道:“庄上秋收完了,我便收拾着来看奶奶,只是到了府上,不知怎么那守门的小哥儿不许我进来,我又去找周嫂子,那周嫂子也不知是搬走还是怎的,也不见人,我绕到后门守了大半日,见了平姑娘出来,这才得以进来,又平姑娘听说了府上的事。”说罢,她叹了一口气,望着王熙凤说道:“奶奶病成这副样子,我合该早些来看看的,虽说没甚么东西孝敬,到底也能来陪奶奶说说话。”
王熙凤流着泪哭道:“姥姥,你再迟些日子来,只怕就看不到我了。”刘姥姥拉站凤姐儿的手劝道:”奶奶年轻巴巴的何需如此说话,只需好生养着身子,不怕好不了。“凤姐儿摇了摇头,转头对平儿说道:“你悄悄到大太太院里,去寻了巧姐儿过来。”平儿答应一声,便往邢氏院里去了。
凤姐儿又见刘姥姥身后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哥儿,便问道:“姥姥,我是板儿罢?”刘姥姥笑眯眯的说道:“奶奶这样的大忙人倒还记得他。”说罢,对板儿说道:“快上来给你奶奶磕个头。”
凤姐儿看了板儿半晌,便对刘姥姥说;“可曾上个学?”刘姥姥笑着说道:“还是托奶奶的福,那年与了我们救命的银子,他爹回去买了些田地,又狠干了两年,这才攒了几两银子,我心道,往年穷的揭不开锅那是没法儿,现有了闲钱便送孩子去识两个字,好歹也别做那睁眼的瞎子才是!”
凤姐儿赞了他两句,又细细问了他几句话,见板儿虽生了一副老实像,只是却极有规矩。过了一会子,平儿领了巧姐儿进来,凤姐儿几日未见巧姐儿,问了她在邢氏那边吃穿之事,便指着刘姥姥问她:“姐儿,你可认得这是谁?”
巧姐儿摇了摇头说道:“不认得。”刘姥姥笑着说:“那年来时姐儿还小,自然不记得,姐儿现如今真是长的越发齐整了,跟奶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凤姐儿便对巧姐儿说道:“这是你刘姥姥,你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呢。”巧姐儿喊了一声‘刘姥姥’刘姥姥应了一声,拉着巧姐儿问了半日话,过了一会子,凤姐儿打发巧姐儿跟板儿出去顽,便对刘姥姥说道:“姥姥,我这里有一件事求你。”刘姥姥一听,对凤姐儿说:“若不是旧年得奶奶相助,咱们一家就得饿死了,奶奶莫说是一件,便是十件,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应下。”
凤姐儿便指着巧姐儿对刘姥姥说:“我这一辈子就得了这么个独苗,我的身子眼看不中用了,求姥姥带了姐儿到你们屯上去,终身大事也随姥姥做主。”
平儿和刘姥姥一听大惊,平儿急着说道:“奶奶,家里自还有老太太,太太和二爷呢,奶奶不与他们仔细商议一番便叫刘姥姥带了姐儿到乡下去,只怕二爷听见了不依呢。”
凤姐儿红了眼圈儿,她倒是想商议,眼下却也没人肯听她的,她试着泪对平儿说道:“我虽是女人,却也有些小见识,前几个月家里几位老爷被参的本子还压在大理寺没下个定论,若是元妃娘娘还在,凭着她生下皇子有功,我也不会做下这决定,只是眼下元妃娘娘去了,只怕圣上要秋后算帐,况且姐儿留在大太太那房里我总不放心,这几日我虽病了,却恍惚听谁说大太太要给姐儿许人家,不是我不尊敬她,她是个目光浅薄的,能识的甚么好人?没的倒把我的姐儿耽误了,还不如叫姥姥带到乡下去,只要是那踏实忠厚的,我也就能放心了。”
刘姥姥听了很是为难,她说道:“若是叫姐儿去住些日子倒罢了,只是说起姐儿的终身大事,我却不肯做主,我们乡下地方能有甚么好人家?这不是叫姐儿去受罪么!”凤姐儿流着泪哀求道:“姥姥,你就帮我一回罢,日后姐儿过的好不好我不怪你,这全凭她的造化。“刘姥姥还在犹豫时,凤姐儿又求了几回,刘姥姥便长叹一口气说道:”奶奶说了一场,姐儿我就带回去了,只是咱们乡下穷地方,怕要委屈姐儿了。“
凤姐儿一听,放下心下来,又心中暗道,我一生做了许多错事,幸亏还帮了刘姥姥一回,也算是为姐儿积了些阴德。她又叫了巧姐儿过来,对她说道:”姐儿,你随着刘姥姥回乡下去住些日子好么?“
巧姐儿点点头说道:“好是好,刚才听了板儿哥哥讲了许多乡下的趣事,我也想去瞧瞧,只是不知几时能回来,我还惦记着妈妈的身子呢。”凤姐儿听后心发刀割一般,她忍着泪说道:“你甭惦记着妈妈,待我身子好了,自去接你,只是你到了姥姥家,需听她的话,不可淘气。”
巧姐儿一一答应了,平儿见凤姐儿已下了决心,便问她:“我去大太太屋里将姐儿的东西收拾过来。”凤姐儿拦住她,说道:“不必了,只怕大太太问起来倒不好,你在咱们屋里找几件姐儿旧时的衣裳就完了。”一时,平儿便去寻衣裳去了,凤姐儿又对刘姥姥说道:“姥姥,巧姐儿我就托给你了。”刘姥姥说道:“奶奶放心,咱们家虽是粗茶淡饭,我必不叫姐儿饿着。”凤姐儿感激的落下泪来,又在炕上拜谢了刘姥姥一回,刘姥姥连忙拦住,对她说道:“二奶奶也别谢我,横竖姐儿还小,若是日后府上又好了,再来接姐儿家来不迟。”
凤姐儿又看外面天时不早了,便打发着刘姥姥家去,平儿亲自送着刘姥姥她们从角门处出了荣府,待她们走后方回了凤姐儿院里,那凤姐儿强撑了一日,又了了心中一桩大事,到了夜里身子病的越发厉害了,可怜巧姐儿不见了一日,也不见邢氏院里来寻人,次日,邢氏听说王熙凤将巧姐儿送到乡下大为不悦,只是现下家里正忙乱,一时也不得去接。
------------
82第83章
且说皇驾回京后,只可怜贾家还未曾到贾元春陵前哭一声,她便以皇贵妃品级匆匆下葬,这贾母自听闻元妃薨了之后中了风,半边身子不得动弹,这日她叫了贾政过来,贾政亲自服侍了一回汤药,见贾母老来受罪,心中暗暗自责不已,贾母歇了半晌,自她病后,连说话也不利索了,此时歇了半日方含糊的问贾政:“政儿,你老实告诉我,外面如今是个甚么情形?”
贾政心中大悲,却强装镇定的安慰贾母:“老太太,你安心养着身子罢,外面的事自有儿子来料理呢。”
贾母听后眼里流下泪来,她对贾政骂道:“你这个不肖子,还要糊涂到甚么时候?家里再不做打算,你是要一家人跟着完了不成?”
贾政跪在在地下,用力磕了几个头说道:“是儿子不孝,叫母亲捏忧了!”贾母长叹了一口气,叫他起来,又问道:“你这几日可曾打发人到大理寺里去询问消息,北静王府上有没有去走动过?”
贾政哭着对贾母说道:“前几月被参的本子圣上留中不发,只命叫大理寺调查,早前儿娘娘产下皇子,大理寺便停了下来,这几日圣驾回宫便又开始查了起来,只怕不大好,前儿珍哥儿还被喊过去问话,昨儿夜里东府便被封了,又拘走了珍哥儿并蓉哥儿两人,府里女眷都关在一个院子里,儿子差人去打听了,只是那府里却被围的铁桶一般,甚么信儿未打听出来,儿子又往北静王府去问了,只是那北静王却怕被连累,不曾接见儿子,眼下咱们府里是何情形尚未得结果。”
贾母一听,脸上已是一片灰败,只怕不日荣府也要遭祸,她流了半日泪,方对贾政说道:“东府那边咱们已是顾不上了,只顾好咱们就是了。”说罢,转叫鸳鸯:“你打发人去把林姑娘接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只说林黛玉自贾母病后,她每日必定都往上房去请安,贾母怜惜她身子不好,叫她不必过来,这些日子荣府忙乱不堪,连黛玉吃的药也不曾按时送来,黛玉怕招人嫌弃,索性药也不去取了,头几日紫娟还说过几回,只是前头着实连买药的银子也拿不出来,紫娟也颇觉无奈,于是每日亲自看着黛玉按餐吃饭,不想这几日黛玉不吃药了,精神倒比往常还强一些,又见这几日黛玉脸色竟比先前还红润了些,今日她原本正歇在自己屋里,听到外头来人说贾母叫她过去,心中顿时暗暗生疑,竟不知贾母叫她过去有何事,黛玉心中如此想着,便扶了紫娟的手往贾母上房去了。
黛玉到了贾母上房,见舅舅贾政也在,心中越发疑心了,她上前给贾政请了安,便坐在贾母床榻前,关切的问道:“老太太觉得今日身子好些了没有,可曾有甚么想吃的不曾?”贾母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慢慢的说道:“我已到了这把年纪,便是立时死去了也无碍,省得还要操这些闲心。”
黛玉听了这话,眼泪汪汪的看着贾母说道:“老太太,你快别说这话了,你有个甚么好歹,孙女儿可怎么办?”贾母轻轻拍拍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孩子,别的都还罢了,只是最惦记你跟宝玉两人,以后也不知还有谁能护着你俩。”林黛玉听了贾母的话,不禁心中大恸,俯在她床上大哭不止。
贾母一起跟着垂泪,又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今日叫你过来,还有一件重要事跟你。”林黛玉哭着询问:“不知老太太有甚么事要吩咐?”贾母对她说道:“好孩子,你也知道家里这些日子遇了事,你元妃姐姐又没了,我只怕家里出事,打算送你出府住些日子。”
林黛玉一听,脸色变的惨白,一时怔怔的坐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旁的贾政听说贾母要叫黛玉送出府,虽心中知道贾母的心思,却连忙劝道:”老太太,外甥女儿年小体弱,送她出府又无人照料,这反倒叫人牵挂,横竖她不姓贾,便是以后家里真坏了事,也不与外甥女儿相干。”
贾母摇了摇头,她到底经的事多,一则怕到时唬着黛玉,二则更怕有人趁机害黛玉,若能送她出去,到比家里还清净些。
贾母黛玉呆愣愣的,便说道:”玉儿,你不要多心,外祖母送你出府全是因怕拖累你,待过些日子,若无事再接你回府,若真有个甚么不好,好歹也算是给你留了条活路。“林黛玉眼里流下泪来,哭道:“老太太,我不走,你这里正病着,我倒躲出去,我成甚么人了?”
贾母便劝着:“孩子,听外祖母一句劝,你出去了并不是坏事。”黛玉眼泪流的越发急了,因贾母还在病中,此时与贾政跟黛玉说了半日话,已是精神不济,再者她还有事吩咐贾政,也不及细细规劝黛玉,便打发她回了园子,黛玉无法,只得回了园子,究竟她有无想通贾母的良苦用心也不知。
只说黛玉回去后,贾母便叫鸳鸯开了箱子,拿出了三千银票,她对贾政说道:“政儿,我手中的现银也只剩这么些了,余下的古顽之物也便罢了,你拿了这银子去给林丫头置一处房产,两处铺面,名字就挂在她名下。”
这是贾母的体已银子,贾政哪里敢接,只兀自哭个不停,贾母说道:“你打量我不知道呢,我只是不说罢了,咱们家欠林丫头的今生已是还不了了,如今送她出去,也能保住林家这点血脉。”
贾政羞愧难当,他哭着说:“都是孩儿不孝,都是孩儿不孝啊!”贾母流着泪说道:“说这些话已于事无补,你只管办好了这件事便算是在我跟前尽孝了。”
贾政这才接了银子,贾母叹了一口气,又对她说道:“我这也算是为你们留条后路,这银子留在家里,或是置的产业落在你们名下,都是保不住的,落在林丫头名下,日后咱们家遭了难,若是圣上开恩,只怕还罚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也还能有个容身之处,只是这些事,你都别到外头声张去,找个可靠的人悄悄的去办。”
贾政一一答应下来,自贾母这里离去后,贾政果然找了身旁可靠的长随,不过一两日便在京里买了一处两进的宅子并两间临街的铺子,待都办妥后,便一乘小轿送了林黛玉出府,身边只带了紫娟并她原先从姑苏带的奶嬷嬷与雪雁几人,只是可怜宝玉,林黛玉出府都瞒着他,后待发觉后,整个人越发痴傻了。
又几日,贾母夜里痰迷心窍,竟去了,享年八十三岁,当夜鸳鸯一条白绫上了吊,随着贾母一道去了。府里大门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竖起,各房孝子贤孙一齐举起哀来,只是眼下贾府连办丧的银钱也没个找落,少不得变卖田产庄园凑钱办丧,只说贾母大丧,贾政并未着人知会林黛玉,只是家里正办丧事呢,贾惜春却不见了,原来她见了家里今日之形,悄悄拿了平日藏的缁衣,随着来家里念经的尼姑混出荣府了,府里着人四处去寻,却也遍寻不着。
只说贾母的丧事草草收场,那棺木还停在家庙里,大房便要闹着分家,此时贾政贾赦两房都守在上房,贾政说道:“老太太大丧事刚刚做完,现在便闹着分家,只怕她老人家也走得不安心了,外头人也看笑话,横竖等过些日子再说罢。”
那贾赦还未说话,邢氏抢着先说道:“二老爷,我也知道老太太向来是多疼你们的,这也罢了,只当是我们大的让着你们,只是眼下如此情形,再守着又有甚么用呢,倒不如早早分了家为是。”王夫人听了邢氏的话,心中暗恨不已,她不动声色的看了邢氏一眼,说道:“大太太,这里自有大老爷,二老爷在呢,只怕轮不到咱们女人家插话。”贾赦冷哼一声,沉着脸说道:“大太太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这家里早分了,没的互相拖着。”
底下贾琏,贾环之辈都不敢随意插话,那贾政还想再劝时,只见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嚷道:“老爷,京都司马使赵全赵大人带人围了咱们家,说是要来拿人呢。”
贾政与贾赦一惊,贾赦跳了起来纠住那小厮问道:“那赵大人凭甚把咱们家围了起来,他说要来拿谁?”小厮唬的跪上说道:“小的也不知,只是那赵大人却说是带了大理寺批文来的。“
贾政与贾赦两人带了两房的男子连忙跑了出去迎接,见了赵全陪着笑说道:“赵大人,竟不知是何事亲自上门,有甚么吩咐只管打发人叫我们过去就是了。”赵全冷着脸说道:”不敢劳动二位老爷,本官是奉诣而来,还请不要为难咱们。”说罢将手中文书发给贾赦贾政,两人翻开一看如遭雷轰,这竟是抄家的文书。
赵全不理会两人呆愣的神情,只下令叫随行的官吏锁了各处院门,将荣府所有主仆聚齐,点名完毕后,一共是二百一十五口人,只却少了几十人,一问之下方知是奴仆携家眷跑了,那赵全带走了府里所有的爷们儿,女人们都只拘于一个院里,只叫几个小吏们守着,随后便抄起家来,却是没有搜到多少钱财之物,倒是有五六箱的当票,由此可见,这贾府早已是一副空架子,叫人看了真真谓叹。
那赵全又单独提了王熙凤出来,原是凤姐儿包揽官司,逼死人命,又私放利钱的事被查了出来,凤姐儿被下了狱,当日贾琏便写了一纸休书,将凤姐儿休了,可怜凤姐儿一生好强,落个如此下场,她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再经次打击,竟是当夜便死在牢里。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钗里已没剩下几个人了。
------------
83第84章
薛谦自听说王子腾死于赴京叙职的路上之后,便带了妻儿搬到京效的庄上去住,果然不过十几日外边听说贾府坏了事,再加上几月前已被抄了家的史府,如今威威赦赦的金陵四大家族只剩下了薛家了。
那王氏却在贾王两家落败后便病倒了,宝钗见她不是身子害病,原是心思忧虑才不思饮食,于是每日与她说话逗笑,这日,宝钗又到了上房给王氏请安,王氏正披了一件夹衣,头上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靠在榻上看她的丫鬟如意绣鞋样儿,王氏见宝钗进来了,微笑着说道:“这么不早不晚的,从哪里过来的?”
薛宝钗笑了笑,说道;“我去书房瞧了爹爹过来的,爹爹正在看书,嫌我闹他,打发我过来陪妈妈说话。”王氏听宝钗提起薛谦,脸色沉了下来,宝钗自然知道王氏的心思,她朝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便说出去沏茶来,宝钗走过去,握住王氏的手说道:“妈已经好几日不跟爹爹讲话了,爹爹可怜见儿的,每日睡在①38看書网房又不比京里的宅子,夜里睡觉有些冷的,再这样下去冻病了可怎么好?”
王氏神色一动,却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底下服侍的人都是不经心的,瞧着你爹爹夜里冷,怎的不点上熏笼?”宝钗笑着回道说:“咱们来的急,一应的东西不曾准备齐全,爹爹又不叫点火盆,说是怕熏坏了他悬在书房里的那幅重屏会棋图。”
王氏听了便气道:“是人值钱还是画儿值钱?”宝钗笑眯眯的看着王氏不语,王氏被宝钗看的一脸不自在,嗔道:“你这丫头看着我做甚么?”宝钗搂着王氏,轻声说道:“是不是?妈妈心里这么明明惦记爹爹,又何必跟他置气,舅舅和姨母家,原是没有法子的事,并非咱们不施援手,只是咱们勉强自保已是大幸。”
王氏心中长叹一口气,她何曾不知道家中的苦衷,虽说她也被母族伤透了心,只是若不能搭救原也罢了,然而她却得知是自家夫君一本折子参了母族,那贾王两家本身顽疾难治,只是如此落井下石,她心中终究是有些疙瘩。
宝钗见王氏不语,又劝道:“妈妈跟爹爹夫妻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他的为人么?上回急急忙忙的送走蝌弟跟蟪哥儿为的甚么?素日亲戚间有事来求的,但凡能帮上忙,爹爹没有不救的,只是这回的事关系重大,我虽无见识,却也知道不是咱家能插手的,爹爹不管做了何,总归是为了这个家好,就当女儿求求妈妈,千万不要再跟他置气了,瞧着你不理他,我一旁也为爹爹抱屈呢!”
王氏心中分明是已有些松动,只是一时却找不到台阶下,宝钗见王氏仍旧不说话,于是眼珠转了转,抿嘴对王氏又说道:“女儿说句话你别恼我,妈妈一向是最体贴爹爹的,怎的这回就不明白爹爹的心意呢?只怕妈妈再不理爹爹,爹爹该冷了心了,这几日我可看到了,林姨娘成日家穿的花枝招展往爹爹跟前凑,若是日后养出了个小弟弟,妈妈到时可别后悔。”
王氏一听宝钗的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里气闷了半日,却不好无端对女儿发作,于是只得瞪了宝钗一眼,说道:“你这丫头越发胆子大了,这话也是你女儿家的说的,叫别人听到了可怎么说呢你!”宝钗笑嘻嘻的说道:“正是因没有外人,女儿才跟妈妈说这些体已话的,妈妈每日闷在屋里,我再不替妈妈看着可怎生是好?”
王氏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女儿,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如珍似宝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仔细算算日子,娘们儿能守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王氏的眼圈儿微微发红,她摸着宝钗的头说道:“横竖你已许了人家,妈妈便教教你,日后你成了家,眼睛千万要睁大些,瞧着那些狐媚惑主的万万不能放进来,有她们一日,家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宝钗心里顿了一下,暗暗说道,我是不能容忍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只是这是个男权时期,顾耘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只娶自己一人只怕不现实,宝钗心里忍不住有些低落,王氏还不知宝钗心中所想,只惦记着家进而的姨娘要勾引薛谦,宝钗见王氏面上带着恼色的,便回过神来,对王氏说道:“要不女儿去请了爹爹过来?”王氏思索了半晌,说道:“好是好,只是寻个甚么由头呢?”
薛宝钗笑着说道:“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只怕妈妈不肯!”王氏追问:“是甚么法子,快说来听听。”宝钗便道:“那日来时,我见庄子不远处有好大一片柿子林,如今只剩下红通通的柿子挂在枝头,看着倒有几分野趣,不如趁着这几日日头尚且暖和,咱们邀了爹爹去赏顽,待再过些日子天冷了,想出去顽也不方便呢!”
王氏听后便指着宝钗笑骂一句说道:“我算是瞧出来了,分明是你这丫头嫌庄子里无人陪你顽,才想出这法子来的,你倒都推到我跟你爹爹身了,你不想想,你已是许了人家的姑娘,叫外人瞧见了不好呢!”
宝钗在宫中时,为避祸薛家送走薛蝌,宝琴,薛蟪三人,到如今还未接回来,宝钗近日随着家人搬到庄子上来,又不能外出走动,很是无聊,因见这几日天气尚好,这才想出这法子,此时见王氏心中有顾虑,便笑着说:“横竖是在乡下,何必拘这么些规矩,再者妈妈闷在家里这么些时日,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又能跟爹爹和好,这不是两全齐美的法子么。”
王氏还有些犹豫,宝钗便赶紧又道:“今日我看到林姨娘做了点心送到爹爹书房里去了呢,我去时爹爹叫我吃了两块,味道好的很,爹爹还叫林姨娘过几日再过点子呢,那林姨娘欢欢喜喜的应下,走时又将剩下的点心赏给爹爹身边服侍的小厮呢,再说了妈妈连着几日没给爹爹好脸色看,爹爹虽说好性儿,到底还是有些抹不开脸的。”王氏顿时恼了,她对着宝钗问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不过是两块点心便收买了你?”宝钗连忙陪着笑,对王氏说道:“女儿怎会稀罕她两块点心?只是林姨娘惯是个会收买人的,爹爹跟妈妈不讲话,只怕正中了她的下怀,若再叫她把爹爹屋里的人都收买住了,妈妈心里岂不白白添堵?”
宝钗心知王氏这样出身侯马门的贵族女子向来心高气傲,要她主动跟薛谦和好,还有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于是便又道:“其实爹爹这几日虽未到上房来,但是每日还记挂着妈妈的。”王氏便拿眼瞅着宝钗,脸上满是不信,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爹爹的性子,你哄我呢!”
宝钗见此,心中暗自好笑,她这对便宜爹妈,都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于是宝钗说道:“我哄妈妈做甚么?不信妈喊爹爹的小厮来问,爹爹每日都打发人去厨房问妈妈吃的饭菜呢,妈妈昨日吃的葡萄还是他叫下人去京里拿过来的呢。”
王氏冷哼一声,嘴里没有再说话,只是眼里却分明带了几分笑意,宝钗又趁机劝了几句,王氏姿态这才软和下来,又朝外喊同喜,过在外头的同喜走了进来,王氏便说道:“你去打发小厨房做一桌饭菜送到老爷书房里,再单独炖一罐老姜鸭!鸭子要炖的烂一些。”
同喜答应一声去了,宝钗见王氏叫厨房去炖老姜鸭便放下心来,她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个甚么典故,这夫妻两人若是拌了嘴,每回王氏只要送罐老姜鸭,两人必定和好。王氏吩咐完厨房后,这才转头对宝钗说道:“明儿将你院里几个丫鬟都带上,一同出去赏枫叶散散心!”薛宝钗见王氏同意出去,顿时喜笑颜开,又兴致勃勃的商量着要带甚么好吃的去。
王氏见宝钗兴致高,便笑着说道:“你这孩子都已许了人家,还这么憨顽,明儿到了婆家,叫别人挑错,你可别怨妈在家里没教你!”宝钗心中暗笑,她虽说是个穿越女,只是运气还不算太坏,家人上下都宠着,从不曾被拘在屋里不出一步,宝钗搂着王氏的手臂笑着说:“女儿虽不算顶聪明,只是却不是那等没计较的,妈妈不必担忧我?”
王氏轻叹了一口气,对宝钗说道:“若是寻常人家也罢了,只是安国公府那样的人家,规矩自然要严谨些,如今我倒是有些后悔你小时,不曾教你料理内院的事。”宝钗便撒娇说道:“那我便不嫁,妈妈跟爹爹养我一辈子就是了!”
王氏听后失笑说道:“你才多大就敢在我面前说一辈子了?再者哪有闺女一辈子养在家里的,虽说现在离你出阁还有些时日,只是你收收心,跟着我好生学学,总能应负的,再有不懂的,回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宝钗虚应了几句,心里着实不想听王氏提起她的婚事,偏王氏又接着问:“你这几日活计学做的如何了?”
宝钗脸色微微发红,自她回家后,王氏便指了她奶嬷嬷教做学着裁剪男人穿的里衣,偏她绣活还尚可,那裁剪衣裳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王氏看宝钗神色便心知肚明,于是拉着宝钗的手说道;“钗儿,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女工活计虽说不必学的多精细,但是这男人穿的内衣鞋袜怎能假手他人?你定要好好跟着嬷嬷学,明儿出去顽一日,再以后白日里你拿着东西来我院里做。”
薛宝钗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想来这几个月内再不了安逸日子了,于是只得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又再三保证要仔细跟嬷嬷学着裁剪工夫
------------
84第85章
吃完中饭不久,宝钗跟王氏正在房内说话,门外便有丫鬟朝里喊了一声‘老爷来了’,王氏听说薛谦来了抬了一下眼皮,却默不作声,宝钗朝着她轻声一笑,说道:“想来妈送的老姜鸭合了爹爹的心意。”说罢,她下了炕迎了出去,薛谦见宝钗出来了,笑着问道:“中午饭跟你妈妈吃的甚么?”宝钗笑着说:“别的都跟往日一样,只是今日底下佃户送了一篓子野鲫鱼,我叫厨房单做了一道野鲫鱼汤,味儿极好,妈妈还多用了半碗饭呢。”
薛谦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妈妈既是喜欢,夜饭再叫厨房弄一道鲫鱼,我陪她一起吃。”说着便跟宝钗一起进了内室,那王氏早在里间听了薛谦的话,虽说经了宝钗上午的劝说,已不曾对着薛谦冷着脸,却躺在榻上未起身相迎。
薛宝钗见薛谦进来了,便对王氏与薛谦说道:“爹爹陪着妈妈自说体已话去,我先往哥哥院里看看嫂子。”王氏点点头说道:“你去罢,只是坐坐就回来,你嫂子身子渐重,别扰了她养身子。”宝钗答应一声,便带了丫鬟婆子往韩氏院里去了,王氏屋里的丫鬟上了茶水,自然也退了出去。
宝钗走后,薛谦便坐到王氏榻前,又拉着她的手问道:“我进来时听到丫头们说你跟钗儿商议着明日要出去赏枫叶,可打算好了要带甚么吃的东西去?”王氏似笑非笑的瞄了薛谦一眼,说道:“旁的都罢了,听说林姨娘做的点心好,这一定要带!”薛谦听王氏提起林姨娘,脸上便讪讪的,他陪笑说道:“再好也不比老姜鸭好,今日的鸭子炖的极入味,如今宋婆子的手艺越发好了,你合该打赏些她。”王氏轻轻一哼,看着薛谦说道:“再好的东西,只怕吃多了也该腻了。”薛谦一听,一脸无辜的说道:“怎会吃腻,一年通共吃不到两回!”
王氏听了薛谦的话,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他说道:“你喜欢吃,明儿叫宋婆子多多的炖几回送给你吃。”薛谦见王氏不气了,便坐到榻前,又笑着说道:“这东西我虽大爱,却不敢多吃,一年两回已是到顶了。”
王氏脸上一红,看了他一眼不作声,薛谦便握着她的手提起明日出去赏枫的事议:“你连日来卧床休养,明儿出门陪着孩子们顽,身子可禁得住?要是禁不住,我只打发他们自己出去就是了,横竖他们年轻孩子只怕没我们在跟前儿还自在一些。”
王氏说道:“闷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想出门散散心,往年家里事多,从不曾住在庄子上过,这回索性不拘规矩,也见识见识乡野景致。”薛谦便含笑说道:“正好,我知道那里有一条溪流,明儿我跟着你们一起,带了鱼竿钓鱼去!”王氏便拿眼瞅着他,说道:“我们娘们儿出去顽,你跟着做甚么?原是没打算带你的,你要钓鱼自往庄子后面的池塘钓去”
薛谦笑着对她说道:“家人都跟着你出门游顽,独独留下我,这是个甚么道理?”王氏便故意看了他一眼,取笑说道:“瞧你可怜儿见的,既如此,你也跟上罢!”那薛谦装模作样的谢了王氏一回,又跟着王氏说了一回话,夜里自在王氏院里歇下。
第二日一早宝钗便醒了,前一日,她去看韩语蓉时,薛蟠听说宝钗要跟王氏出去赏枫,也说要跟着去,只是宝钗心中还顾虑韩语蓉怀着身子,然而那韩语蓉虽说身子不便,却也满心的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宝钗打发了人去回王氏,王氏也准了。
薛宝钗见家人都要去,便跟薛蟠商量着要带甚么东西,她记得前世去野炊,多半都是要烧烤的,这东西又好顽又好吃,且《红楼梦》原著里宝玉跟湘云在芦雪庵里烤鹿肉一段令宝钗形象极深,只是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长,怕是要嫌弃烧烤不干净的,哪知刚跟薛蟠说起,薛蟠却大赞这主意有趣,立时便打发小厮们去弄烧烤炉子来,宝钗又叫厨房备下许多肉食蔬果之类的,只等到枫叶山上去烧烤了。
宝钗醒后,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往王氏院里去了,不过一会子,薛蟠携了王氏的手也来了,王氏见家人都来了,望着宝钗说道:“都是钗儿出的好主意,弄的一家子都陪着你闹,叫别人知道了,该笑话咱们了!”薛谦笑着说:“怕甚么,左右不出格就是了。”宝钗也搂着王氏说道:“妈,你瞧爹爹都说了,你就让女儿顽一日,回来了女儿必定甚么事都依你!”王氏便看着薛谦说道:“这全是你惯着钗儿,如今逞的她越发不知规矩了。”
宝钗连忙跟着凑趣几句,王氏这才罢了,一家人在王氏院里用了早饭便出了门,除家里主子几个,另外是各房有头脸的丫鬟并几个小厮,宝钗又叫了厨房里三四个婆子跟着,一行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庄子离那枫叶山不远,况且乡下田埂路上不通车马,因此主子丫鬟一起走着去的。
只说这四下都是薛家的田地,如今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虽说刚秋收完,却并不觉有荒凉之感,远处有两三个佃户正在田间劳作,对面便是枫叶山,如今隔了十来日,满山火红色的枫叶,远远看着甚是有趣,再远处散落了几个村落,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正在放风筝,宝钗见了天上飞的两三只风筝便遗憾的说道:“这么好的天气,我竟忘了带风筝出来,真是可惜了!”
一旁韩语蓉指着丫鬟提的大筐小篮笑着说道:“你瞧瞧你今日可还有空儿放风筝?”正走在前面的王氏见此,也回头对宝钗说道:“你这丫头,往日虽说有些淘气,大体上也算稳重,怎的自出了京后便跟放出笼的鸟儿似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这东西露天席地的烤,吃了难道不会肚子疼?”
韩语蓉含笑着看了一眼宝钗,对王氏说道:“太太不知道姑娘的心思,我却能猜出几分呢,只怕是见许了人家,心知等明日出了阁,便再没时机顽,因此趁着还在娘家,要顽个够本呢!”王氏听后,转头看了宝钗一眼便默不作声,也不知心中在想甚么,宝钗见韩氏提起此事装作没听到,转身去跟莺儿等人说话。
众人行了半日路,到了枫叶山脚下,又找了一块极开阔的地方,婆子们收拾了地下的杂草枯枝,丫鬟们便在地上铺了几大块毯子,又扶了王氏与韩语蓉坐在毯子上歇息,那薛蟠早陪着薛谦一起往溪边钓鱼去了,倒是宝钗此时忙的很,又要叫丫鬟们拿果子点心给王氏与韩氏吃,又要婆子们架烧烤炉子,又打发人去取水来。
待炉子升起来,丫鬟们都觉新鲜好顽,抢着先往炉子上烤起来,宋婆子便说道:“姑娘们,这里不比家里,只怕升起的火燎了头发裙子,你们自去歇着,烤好了就送来。”宝钗笑眯眯的对宋婆子说道:“宋奶奶,你不必劝,她们不糟蹋一大堆东西是不肯罢休的,你们手艺好,去旁边的炉子上烤,烤好了先送到太太那里去。”
宋婆子见了,只得应下,待她们去了,宝钗也欢欢喜喜的跟丫鬟们一起烤了起来,她见莺儿烤的一块肉糊的不成样子,笑着对她说道:“你这么烤不成,外头看着是熟了,里头还是生的,哪里能吃,我来教你。”
说着,接了莺儿的手,往肉上抹了油,又不紧不慢的翻着面架在火上细细的烤起来,莺儿见了,笑嘻嘻的说道:“姑娘,你连这厨房的东西都知道呢,真是了不得。”宝钗心内暗道,那是因为前世有经验啊,只是现下却只得淡定的说道:“这有甚么难的?你去看宋婆子她们那头,手脚麻利又一点错不出,那才叫厉害呢,我站着看了一会子便来试试,你瞧香菱,她都已去偷师了。”
莺儿起身一看,果然见香菱围在宋婆子旁边跟着学,莺儿便嚷着也要学,于是跑过去看了一会子又回来,笑着对宝钗说道:“姑娘,你去歇着罢,我已会了,等会子我烤好了端给你吃!”宝钗笑着说道:“我可不敢吃你烤的,你留着自己吃,等会子我自己烤。”
说着,叫丫鬟拿了茄子辣椒之类的,放在架子上烤了起来,因是蔬果不一会子便烤好了,宝钗急巴巴的端给王氏,王氏见了说道:“叫丫头婆子们烤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宝钗挨着王氏坐下,凑趣说道:“我不亲自动手给妈妈烤点吃的,心里过意不去,虽说不是甚么好东西,妈妈也请赏脸尝尝!”王氏一听,心内十分受用,原先还嫌这烤的不干净,此时拿了筷子尝了尝,对宝钗说道:“这味道不错,倒不像是头一回动手做的。”
宝钗见此便十分满意,待那烤的东西熟了之后,宝钗又打发人去请薛谦跟薛蟠,一时,两人带了小厮过来,宝钗笑着问:“可有钓到鱼?”薛蟠摊手说道:“只怕是这溪里没鱼,我跟爹两人钓了半日也不见一条上钩。”
宝钗便取笑了薛蟠几句,一时丫鬟来回话说要摆吃的,主子们一席,一旁丫鬟婆子们围了两席,待宝钗等人团团围着坐下后,王氏见了还说不成规矩,宝钗跟薛蟠两人又哄了几回这才罢了,一时,宋婆子将烤好的肉食蔬菜端了上来,又摆了从家里带的熟菜,王氏便对韩语蓉说道:“你身子弱些,这烤的东西就别吃了,吃咱们自家带的。”
韩语蓉心中十分失望,却仍点头答应,宝钗见了,便笑道:“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吃两口不碍事的。”王氏便依了,只是嘱咐家人少吃,宝钗等人虽都说好,那筷子却频频伸向烧烤好的肉食蔬菜。
待都酒足饭饱后,婆子们来收了残局,薛谦便对王氏说道:“说是来赏枫的,咱们倒是先吃上了,不如去走走,看看四下的景致,也好消消食。”王氏应了,随着薛谦散步去了,待他们走后,薛蟠也跟韩语蓉去赏枫,等薛蟠夫妇两人去后便剩宝钗落了单,只是宝钗忙了半日早乏了,随莺儿等人如何撺掇也不想动弹,本来她便不是专程来赏枫的,薛谦跟王氏和好了,她又能借机出来看看已是圆满了。
且说薛家人顽了一日,便收拾东西回了庄子,自此,宝钗安下心来,每日便到上房跟着婆子学着裁衣做鞋,又过了十几日,薛译夫妇接了薛蝌等人回到庄上,庄上便热闹起来,一家人暂离京中尔虞我诈,每日吃喝顽乐很是自在。
------------
85第86章
不提堪堪避过一险的薛家,只说贾母仙逝贾府被抄,那贾宝玉此时被拘在狱神庙,一同被拘的另有七八个小辈儿的,宝玉自黛玉出府后便疯疯癫癫的,被拘之后也不似旁人提心吊胆,时而长吁短叹,时而自言自语汇,时而抚掌大笑,众人见了,只当他受此大变性情大移,偏贾环这人,自被囚进来,反过来勾结几个同族子弟处处挤压宝玉,幸而有贾兰时时帮衬着。
这一日吃中饭,牢头提了一篮发馊的窝头来,这些出身富贵的公子们何曾吃过窝头,进来的头几日还嫌弃,饿了两三日后连窝头也抢着吃了,此时宝玉又发痴了,人都去抢窝头,他一人怔怔的坐在角落,贾兰抢了几个窝头捧到宝玉跟前说道:“宝叔,你吃点子罢,虽说难得下咽,到底能饱肚子。”
宝玉摇摇头,说道:“你吃罢,我不饿。”贾兰便吃了两个,又将下剩的藏了起来,至这时才见宝玉悬在身上的通灵宝玉不见了,他连忙问道:“宝叔,你的玉呢,早上还见你戴着呢?”
宝玉反问:“甚么玉?”贾兰说道:“便是你那块自胎里带出来的通灵宝玉啊,来时你不是藏在衣裳里头么?你可别弄丢了,那是你的命根子呢!宝玉怔了一会子,冷笑两声说道:“丢了好,丢了好!没了那玉,若不是那玉,林妹妹怎会跟生分。”
贾兰见问不出来,在宝玉身上找了一回,果然不见那块宝玉,于是便又去问贾环等人,反倒被贾环好一阵奚落。
只说贾家遭难,那林黛玉尚且不知情,她自搬出荣府后,便独居永宁胡同一间二进的宅子,又病了十几日,到如今身子还未痊愈,跟来服侍的除了紫娟另有原先姑苏带来的奶嬷嬷跟莺儿,另有一个五六十岁的门子,原是贾政身边的一个老人,一辈子也不曾成过家,府里都唤他贵叔,出府时贾政他好生照看宝玉,贾政又将紫娟与贵叔的卖身契给了林黛玉,黛玉转身便将卖身契还给他俩,也幸亏如此这两人才免于被囚的下场。
这贵叔是个忠心的,原先跟着贾政时便一心服侍他,此时听说贾家被抄之后,每日必要出门打探消息,然而贾家落败,哪里还敢有人援手相助,这日,黛玉服药后睡下,紫娟听说贵叔家来了,便喊了雪雁守在屋里,去寻贵叔问话。
那贵叔此时正等在外院,紫娟见了他,急忙问道:“贵叔,可打听到老爷他们押在何处?”贵叔说道:“大老爷跟东府的珍大爷不知押在何处,二老爷并府里领了差事的爷们押在东城,宝二爷跟几个小哥儿关在狱神庙。”
紫娟一听,眼里流下泪来,她心道宝二爷自出生以来,何曾吃过如此苦头,若是屋里那一位知道了,不定又要哭成甚么样儿,紫娟擦了擦泪,又问:“你往咱们府里去过了没有?”贵叔摇了摇头,说道:“我回来时悄悄往府里去看了看,那府大门都守了人,我又打算绕到偏门去看看,那偏门也都落了锁。”
紫娟听后,便又问贵叔:“薛姨太太是咱们二太太的亲妹妹,你可有找找他家?”贵叔顿脚说道:“紫娟姑娘,这何曾需要你吩咐,我这几日往薛家去了无数次,他家门子直推家主不在京里,想来也是不原伸手相助的。”紫娟听后,便恨恨的说道:“这还是嫡亲的妹妹呢!”说罢,又问:“北静王先时跟宝二爷最好,可有没有去他府上问问。”贵叔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北静王府上的门子一听提起咱们家,直拿着扫帚赶人呢!”
紫娟一脸黯然,如今府里遭难却无人相助,那府里此时也不知乱成甚么样了,当日林黛玉被送出时,她还心中怨恨府里做事太绝,如今出来了倒避过一劫,紫娟怔了半晌,方回神对贵叔说道:“贵叔,这几日只怕你还需出门多打听些消息,只怕这几日吃喝都不大好,便是能送些东西进去给他们也是好的。”贵叔连连点头,答应道:“别的地方倒罢,都有带了兵器的军官守着,想来轻易进不去,独独这狱神庙我瞧着只有四五个老兵守着,看守的并不严,想来押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若是能使些银子,只怕能进去看看几位爷。”
紫娟听后便嘱咐贵叔往狱神庙去看看,紫娟跟贵叔说了一会子话,又唯恐黛玉醒后找人,便匆匆回了内院,此时雪雁正在窗下描鞋样儿,见紫娟回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喊道:“紫娟姐姐回来了。”紫娟点头,问雪雁:“姑娘醒了没有?”雪雁回道:“我中间去看了一次,还睡着呢。”雪雁见紫娟脸色不好,便知贾府处境大约不好,她虽说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却自小搬来府里,因此自听说府里被抄之后,雪雁亦跟着担忧不已,她朝里面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问道:“府里如今是个甚么情形?”
紫娟红了眼圈说道:“才前儿贵叔打听了回来,说是府里几个老爷都被收押了,宝二爷也被押在狱神庙,女眷尚且押在府里,也不知日后是个甚么定论。”雪雁一听也跟着流下泪来,说道:“凭外头爷们做了甚么事,二爷跟女眷们从来不曾做过甚么恶事,为何也要被押起来?”
紫娟便流着泪说道:“那爷们被押了起来,女眷们还能落着好?也不知府里姊妹都如何了。”紫娟哭了半日,雪雁劝慰几句叹了一口气,也擦着泪说:“我原先还恨宝二爷来着,只是听说宝二爷被押了起来,心里也难受的紧,往日他最是体贴园子里的小丫头们了,只望千万别叫姑娘知道才是。”
两人正说着时,身后一个颤声说道:“你说谁被押起来了?”紫娟跟雪雁唬了一跳,她俩回身一看,只见站在门边的正是黛玉,那黛玉也不知听到多少,此时满脸惨白,正双眼含泪望着紫娟说道:“你们这两日嘀嘀咕咕的到底瞒了我甚么,才刚说谁被押起来了?”
紫娟一急,上前扶着黛玉说道:“今日阴冷的很,姑娘穿着一件单衣出来,冻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我扶姑娘进去。”黛玉一把摔开她的手,怒道:“你们老实跟我说,谁被押起来了,是不是贾府出了事?”紫娟跟雪雁两人都不敢说,只是眼里却急得直流泪,黛玉见此,便恨恨的指着紫娟跟雪雁两人说道:“好啊,我已是管不住你们了,问话也不肯老实对我说,你们只收了东西出了这门,我再不敢叫你们侍候,今日也不用与我说明,我自己回荣府去看就是了。”
说罢便要转眼回屋去穿衣裳,只是才刚隐约听说府里出事了,那两腿早已吓的发软,立时便栽倒在地,紫娟扑上去扶住黛玉哭着说:“姑娘,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今我们搬出了府,几个人可全都指着姑娘过日子了。”
黛玉道:“我还爱惜自己的身子做甚么?我已是活够了,早些去了倒干净!”紫娟急的直流泪,却不肯告诉黛玉,黛玉拉着她的手恳切的又问道:“好紫娟,你告诉我,是不是宝玉出事了!”
雪雁心知她姑娘必是听到了,再瞒下去也无用,便抹着泪说道:“姑娘,早几日我们便得了信儿,府里被抄了,宝二爷下了狱!”黛玉一听,直着眼睛望着紫娟,她问道:“是真的?”紫娟点点头,那林黛玉一见紫娟也说是了,眼前犹如天眩地转一般,‘哇’的一声将后晌吃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紫娟心里一慌,又连忙跟雪雁两人费力将黛玉扶进房内的榻上躺下,紫娟又命雪雁;“快去喊嬷嬷来。”
雪雁听了,几步窜出去找了奶嬷嬷来,一时,嬷嬷进来了,摸了黛玉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几人合力给她换下弄脏的衣裳,嬷嬷又叫雪雁将炉上温的一碗参汤端来,只待参汤端来,黛玉哪里能咽下,嬷嬷又去掐黛玉人中,黛玉更是纹细不动,嬷嬷见此便抱着黛玉放声大哭:“这可是要了我的老命嗳,姑娘这是不中用了!”
紫娟见了心乱不已,她拉开嬷嬷说道:“嬷嬷,你且一边歇着去,只管这里混嚎,姑娘好好的也被你唬病了!”那奶嬷嬷嘀咕着挪到一旁,却仍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嘴里只怪紫娟没服侍好黛玉,一时紫娟给黛玉顺着气,又含泪说道:“姑娘,你可千万要撑着些,如今府里都遭了难,说不得宝二爷还要靠姑娘去救呢!”
那林黛玉原先只是一时急怒攻心,一口痰卡在喉间才昏厥过去,屋里人说话她也能听见,此时听到紫娟如此说,心中又悲又恸,又死命咳了几声,将痰咳了出来,这才睁开眼来,紫娟见了,连忙扶起她,又喂了几口水,奶嬷嬷也不哭了,她挤过来拉住林黛玉的手说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唬死我了!”
林黛玉几乎只剩半条命,此时只靠着一点子意志勉强撑着,她转头对紫娟说道:“侍候我穿衣,去叫贵叔进来,我有话问他。”
紫娟哭着说:“姑娘,你先歇着吧,要救也不救在这一时片刻,你急坏了身子拿甚么去救宝二爷。”林黛玉将眼一瞪,执意要见贵叔,紫娟无法,只得打发雪雁去喊紫娟,黛玉又嫌奶嬷嬷这里碍事,打发她出去后,换了衣裳,又将参茶喝了半碗,过了一会子,雪雁便进来回话说贵叔来了。
------------
86第87章
听到雪雁回话说贵叔来了,黛玉便换了衣裳,扶着紫娟手往正堂去了,这是林黛玉头一回见到贵叔,前一回黛玉施恩将贵叔卖身契还给他,贵叔不过在院外磕了一个头谢恩便罢了。
今日他听说林姑娘招他来问话,便心知必定是府里事只怕林姑娘已知晓了,贵叔站在正堂外头,见黛玉进来了,先上前恭身请了安,便垂手立在一旁等着黛玉问话,林黛玉先打量了他一眼,见是一个五六十来岁老头,身上穿了一件夹袄,头上戴了一顶瓜皮帽,因连日来忧心荣府之事,脸上便带着一股焦虑神色,因他原先是贾政身边使唤人,便是林黛玉也十分尊重他,黛玉转头对雪雁说道:“端一张杌子给贵叔坐。”
贵叔并不敢坐,他告了一个罪,含泪说道:“林姑娘,自打听说府里出事后,小日夜难安,又没个讨主意人,紫娟姑娘说怕姑娘知道了身子受不住,今日到底还是叫姑娘知道了,如今上下主子都被拘走了,只能靠姑娘拿主意了。”
说罢便爬在地上死命磕了几个头,林黛玉见此,像吃了一把苦莲似,她眼里流下泪来,却惶惶不知所措,虽说黛玉出身官宦家族,只是自小养在深闺,从不曾沾染俗物,哪里知道该拿甚么主意?只是眼下屋里几个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况且只想到那冤家现□陷囹圄,更像是拿刀割了她肉一般。
黛玉擦了擦泪,又心道老太太一辈子享尽富贵,临老却受此大罪,也不知此时是个甚么情形,于是便开口问贵叔:“老太太呢,是跟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一同拘在府里么?”一旁紫娟含泪别过脸去低声说道:“老太太过去了一二十日了,二老爷打发人过来报了丧,只是嘱咐不必告诉姑娘,便作主没有告诉姑娘。”
林黛玉听后只觉眼前一黑,她歪在椅上过了半日方缓过神来,紫娟见了一旁安慰说道:“二老爷打发人来说了,老太太走很安详,只是惦记着姑娘,弥留之时二老爷原说要打发人来接姑娘来,老太太拦着不让,说是那些日子里府里忙乱,怕姑娘伤心,又怕姑娘瞧了那些乌七八糟事难过,因此便未曾告诉姑娘,老太太头七那日,悄悄回府里给她老人家磕了头,也算是代姑娘尽一点子孝心。”
林黛玉意外听说贾母已过世消息,那眼泪便像断线泪子一般滚下来,她心中悲戚道,可怜林黛玉幼失怙恃,活了十几岁只有老太太跟宝玉两人真心待,如今老太太去了,竟不能在她老人家临终前送她一逞,日后见了母亲该如何自辩?老太太今日去了,日后还能依靠谁?天么,天么,怎不将一并带走!
黛玉越想越悲,一时竟哭昏过去了,紫娟顿时慌了,又连连自悔不该将老太太过世事告诉黛玉,紫娟上前掐着黛玉人中哭道:“姑娘醒来,姑娘醒来!”
过了半日,林黛玉方悠悠醒来,她眼里淌着泪默默不语,紫娟劝她:“姑娘,咱们当务之急是设法救人,若只管这么流泪,究竟还是于事无补,家里现如今上下都指望着,再倒下了,咱们又靠谁去?”
黛玉哭道:“老太太没了,宝玉如今是个甚么情形也未知,一介弱女子,没钱没势,竟要如何才能救人?”紫娟听后,说道:“姑娘,明知身子不好,为何要将府里事告诉?还不是因咱们都是没主意,若说姑娘救不了,那真真儿只能叫府里众人听天由命了,只是可怜宝二爷,那日回府时,听麝月悄悄说了,自姑娘走后,二爷便发了魔怔,连人也认不全了,却还记得每日都要往潇湘馆去给咱们院子里鹦鹉喂食,听了鹦鹉念姑娘诗流泪,见了姑娘往常用东西流泪。”
紫娟顿了顿,擦着泪说道:“原本恨极了二爷,只怪他不该对姑娘如此绝情,现如今听说这情形,又可怜起他来了,姑娘跟二爷自见了面开始,便各自都添了一身病,这病瞧着竟是无药可解了,只是自小服侍了姑娘一场,见了二爷对姑娘用心,也十分心服了!现下咱们救不了二爷,只求姑娘保重身子,也算是全了二爷一片心。”
黛玉听了紫娟所言恸声大哭,堂下所立之人无不闻之皆伤,黛玉足足哭了半日方渐渐止住,紫娟喊雪雁打了水来,服侍她净了面,便说要扶她进去,那黛玉却坐着不动,过了一日,她才问贵叔:“府里一向好好,怎会突然被抄了?”
那贵叔便含泪答道:“原先宫里娘娘诞下龙子时,府里还得了赏赐,谁知圣上打围回来,便传来信儿说娘娘没了,府里上下都慌成一团,不日便听说有人将珍大爷告了,那圣上听后大怒,命人拘了珍大爷,又抄了东府,老太太听后受不住,不过碍了几日便去了,谁知老太太丧事刚刚理完,官府便来人抄了咱们家,又锁走了大老爷,二老爷,琏二爷等人。”
林黛玉又问道:“可有往老太太娘家并二太太娘家去探听消息?”贵叔答道:“那史家两个月前已被抄了个干净,男人们被发配到钦州充军,女人们被变卖为奴,王家自大老爷病于任上,那府里还未被圣上抄家,已由着原先琏二奶奶兄弟王仁王舅爷败了个干净,前日,王舅爷当街于人起争执,将人给打死,已被官府锁走了。那薛家倒是听说因攀上了安国公未受牵连,只是小多次上薛府去,他家都避而不见。”
黛玉听后默默不语,薛家跟王家倒罢了,只说史湘云自小跟她是顽到大,往日姊妹们园里一处住着呤诗作对好不快活,如今她却家族败落便要被变卖为奴,日后也不知是何结局,黛玉心中悲伤不已。
只说黛玉哭了一会子,便转头望着紫娟问道:“家里现下还有多少现银?”紫娟回道:“通不到二百现银,这还是上回铺子收租钱。”黛玉说道:“全拿出来给贵叔,叫贵叔先拿了这银子去疏通,且先打听着消息,瞧瞧官府是个甚么意思?”
紫娟犹豫了半刻说道:“咱们这几月就靠着这银子过活了,若是都拿出来了,姑娘靠甚么吃药呢?”黛玉摆了摆手,她问贵叔“两位老爷那里怕是难得疏通,然则府里女眷从来不曾犯过甚么大错,想来可设法进去送些东西进去。”
贵叔一一答应,黛玉又跟贵叔商议了半日,却终没个头绪,只是头一等,为府里奔波需备下一大笔银子,紫娟给了两百银子用了几日便要花完,那林黛玉思索一回,便对贵叔说道:“家里不是还有两间铺子么,都典出去罢。”
紫娟听后一愣,随后劝道:“姑娘,咱们日后就指着这两间铺子过活了,都典出去,便是等二爷他们家来了,家里没有进项,也不能过日子。”
林黛玉却心知若是全府被抄,只怕两家铺子都典出去也难得相救,她如今只唯愿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因此打定主意两间都典出去,贵叔到底是男人,往常又总在外走动,因此在站在堂下跟着劝道:“姑娘,小拙见,如今外面还不知是个甚么定论,不如先典出一间去打点,剩下一间慢慢寻着,有出好价钱再典出去。”
那林黛玉便答应下来,又打发贵叔出去问消息,又过了几日,贵叔从一个送饭婆子那里打听到,荣府里女眷被拘于一院,那大太太,二太太都病倒了,琏二奶奶惹上人命官司,当日被锁进牢里便去了,她所出一个姐儿巧姑娘却不在府里,说是被送到乡下去了,究竟是不是也不得知,另一个四姑娘惜春在老太太丧事里便不知所踪,余下姑娘们也是死死,散散,这都不必一一细表。
只说黛玉听说大观园姊妹散尽,自伤了数日不提,这日,贵叔买通了狱神庙一个看守官役,得以进去探望宝玉,那贵叔见牢里圈贾宝玉,红着眼圈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贾宝玉今日倒是清醒,见了贵叔便抓着他笑着问道:“贵叔,怎来了?”
贵叔拉着宝玉手上下看了看,回答道:“听说府里出了事,四处探听消息,今日好幸运能进来,宝哥儿,在这里还好么,一处关都有谁?”
那贾宝玉却丝毫不理外头是个甚么情形,他急着问道:“贵叔,有话要问,不许瞒!”贵叔说道:“宝哥儿,有甚么话,只管问!”
宝玉便说道:“府里婆子都哄,说是老爷打发送林姑娘回南去了,私心想着,林姑娘老家又没亲人在,她回去做甚么呢?她又没别地方可去,必定还在京里,在京里找了几日都未找着,妹妹怕是恼了,快告诉,林姑娘在哪里,好寻她去。”
贵叔说道:“宝哥儿,说是,林姑娘还在京里呢,正是她打发过来探望哩。”宝玉听了喜笑颜开追问道:“没哄么,果然是林姑娘打发来探望?”贵叔点头:“不哄,真真儿是林姑娘打发来。”
宝玉抚掌大喜道:“果然没想错儿,为林妹妹得了一身病,她是个再心软不过人,怎会舍得回南边儿去。”说罢,宝玉又抓着贵叔手问道:“林妹妹可好不好呢?每日可有吃药,都吃是谁家药?”贵叔哄他说道:“林姑娘身子好着呢,只是她听说府里遭了难,急甚么似,哭了好几场呢。”宝玉一听,一时怔怔,眼里又流泪说道:“不该叫林姑娘知道,她身子本来便不好,若是再哭病了可怎生是好呢?”
贵叔见宝玉颠三倒四模样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宝玉想了半日,对贵叔说道:“贵叔,带出去罢,去见见林姑娘,劝解她一回,她便能宽心了。”贵叔心里苦笑一声,他哪里有本事弄出宝玉呢,他劝宝玉说道:“哥儿,只怕那门口守官儿不许出去哩,再耐心些,等府里案子结了,就能家去了,回去将这里情形告诉林姑娘去,她有话交待,便再过来看,好么?”
宝玉听了,喃喃自语说道:“这可怎生是好呢?竟不能出去了!这里还有一桩好事要告诉她呢。”贵叔便问道:“是何好事,回去带给林姑娘也是一样。”宝玉听后,又欢喜起来,他道:“倒忘了可托负给贵叔了,回去告诉林姑娘,说往常配戴玉失了,妹妹以后再不必为这劳什子玉呕气了。”
贵叔听后一惊,那玉是宝玉自胎中带来,跟命根子一般,怪道他如今疯疯癫癫,莫不是因失了玉,才失了心智?后转念一想,凭身上戴甚么好东西,进了这地方,只怕都要被搜刮个干净。
那贵叔又见宝玉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将自己身上穿一件旧夹袄脱给宝玉穿上,贵叔又拉着宝玉说了一会子话,过了半日,外头守着官役进来催贵叔离去,宝玉还舍不得贵叔走,只得巴巴嘱咐道:“贵叔,回去对林姑娘说,这里一切都好,叫她平日千万要多保重身子。”
------------
87第88章
贵叔答应了一声便去了,离了狱神庙贵叔急急忙忙的往家里去,那林黛玉听说他见着了宝玉,忙喊他过来问话,先问了他跟谁关一处,吃的甚么东西,穿的甚么衣裳,又问他们说了甚么话,贵叔一一答了,黛玉又问:“瞧着二爷的精神可还好?”贵叔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姑娘,虽说不过跟宝二爷略说了几句话,只是暗暗瞧了他那精神,倒比往常越发痴了。”
黛玉听后默默垂泪,贵叔又说道:“宝二爷还叫小的给姑娘带一句话,说是那通灵宝玉失了,姑娘日后再不必呕气。”黛玉听后立时便呆住了,心里暗道,原先府里总说金玉良缘,为了这玉,素日也不知跟他呕了多少气,他那玉原本是有些灵性的,贵叔说宝玉如今越发痴了,莫不是因那玉失了的缘故?只可怜宝玉,失了玉还当是好事,巴巴的托回来告诉,如今想来,先前了这劳什子跟他闹了数回,竟都是的不对了!
贵叔又道:“走时二爷还嘱咐,说他那里一切都好,叫姑娘好生保重身子。”黛玉便问道:“被关到那地方去,能好到哪里去呢?”贵叔点头道:“姑娘说的是,二爷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宽姑娘的心,姑娘瞧着二爷的一片心,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那林黛玉自听说贵叔见了宝玉,便说也要去狱神庙探望他,只是她素来身子弱,又跟个玉儿似的,紫娟哪里舍得她往那地方去,于是便道:“姑娘,二爷再三要保重身子,往那地方去做甚么?明儿跟贵叔去探望二爷就是了,去见了,没的又伤心。”
黛玉却流着泪说道:“见不着便罢了,若是现能见着还不去见他一面,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紫娟急道:“甚么死不死的,姑娘又说丧气话了,只耐心些,待二爷出来了,还怕见不着么。”
只是任那奶嬷嬷跟紫娟苦劝了一夜,也未消黛玉的主意,黛玉叫紫娟备些吃食,又道这一日冷过一日,宝玉怕是没有厚衣裳穿,便打发了贵叔去买了两套厚厚的冬衣鞋袜,这一夜黛玉未眠,次日天刚亮,黛玉便起了,梳洗罢后,屋里只留了雪雁看家,贵叔叫了一乘小轿来,抬了黛玉便往狱神庙去了。
那黛玉哭了一夜,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因到底是未嫁的姑娘,紫娟将她身上围的严严实实,头上又戴了一顶帷帽,待到了狱神庙一看,这地方破烂不堪,门檐下两根柱子烂了一半,地上点了个火堆,丢弃着吃完的酒瓶骨头等物,那门口正守了三四个官役闲话。
黛玉见此伤心不已,那宝玉自小长富贵里,这样的地方只怕见也不曾见过,紫娟见了狱神庙也红着眼圈说道:“二爷就住这里么?这样的地方,哪里等住,现下夜里冷得很,冻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咱们家里还未想周合,也不曾带两床被褥来。”黛玉也说道:“先去见了宝玉再说,瞧着他这里短了甚么,待家去收拾好了打发贵叔送来。”
过了一会子,贵叔叫黛玉等侯外头,他上前塞了一个荷包给为首的官役,说道:“又来叨扰几位爷了,小的领了家来探,还请几位爷行个方便。”说罢,将手中提的食盒并一瓶酒递上去,满脸堆笑的说道:“现如今天寒地冻的,官爷辛苦了,且吃些酒解解乏。”
几位官役得了黛玉的银子并吃食,还有甚么不乐意的,于是一个矮个儿的进去提了贾宝玉出来,便喊贵叔等进去,奶嬷嬷跟紫娟这才扶了黛玉进去,一踏进屋里,迎面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黛玉一阵作呕,奶嬷嬷心疼的说道:“这腌臜地方哪里是姑娘能来的,姑娘有话要说,只打发贵叔传话就是了,何苦亲自过来。”
林黛玉摆了摆手制住嬷嬷的话,她随着贵叔进了狱神庙的正堂,只见堂下立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影,他穿了一件单衣,这冬日里越发显得拱肩缩背,那自然便是往日的怡红公子贾宝玉,黛玉见了,眼里簌簌滚下泪珠,哽咽半日方才出声喊道:“宝玉!”
贾宝玉愣原地未动,似是不信眼前之是黛玉,黛玉便又喊了一声:“宝哥哥,是!”宝玉回神醒来,两步上前到了黛玉跟前,先打量了半晌,便欢欢喜喜的拍手说道:“只当眼花了,不错,不错,果然是林妹妹来了!”
黛玉见此,流泪说道:“宝哥哥,还好么。”宝玉扶着黛玉的手喜道:“能见到林妹妹,还有甚么不好的。”说罢,他凑前细细看了黛玉的脸色嘴里自言道:“不过几日不见,林妹妹越发清瘦了。”
林黛玉昨夜备了满腔的话要对宝玉说,此时见了宝玉却哽咽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旁紫娟见两相视不语,便顿足说道:“姑娘,二爷,有甚么话尽快说,只怕等会子那外头的官役要来赶了。”
黛玉回神,见宝玉手上生了冻疮,心疼说道:“的衣裳呢,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身子怎能抗得住?”宝玉说道:“昨儿兰哥儿病了,把衣裳脱给他了。”
黛玉悄悄擦了一把泪,从紫娟手里接过包袱取出一件棉衣说道:“这是贵叔自外头买来的成衣,自然比不得府里头先穿的衣裳,先凑合着穿,家去再做了衣裳鞋袜给送来。”
宝玉握着她的手,又记起往日园子里,黛玉给他做了荷包,因疑心宝玉把荷包给了别,两还闹了一场,自此黛玉便轻易不再做东西给他,宝玉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心里虽欢喜黛玉惦记他,却又恐怕她劳累伤了身子,便劝道:“不必亲自动手,有这件衣裳穿已很好了,今见了一面,比甚么好衣裳都强。”
紫娟上前服侍着宝玉穿好衣裳鞋袜,又拿了食盒说道:“那里头爷们儿多,只怕这东西带进去也不够分,索性二爷一这里吃了进去,这几日每日打发贵叔进来给二爷送吃的。”
此时宝玉如何吃的进去,他只定定的看着黛玉不语,黛玉擦了擦泪,亲自动手从里面端了几碗菜说道:“这东西都是家里做的,总归比这里的干净可口,吃两口罢。”
宝玉动手吃了两个卷子,便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吃不下,只想跟妹妹多说两句话。”林黛玉红了眼圈儿,轻骂一句;“这呆子!”宝玉直愣愣的看着黛玉发怔,黛玉被他瞧的红了脸,拿帕子他跟前挥了挥,说道:“不是有话要对话说,愣着做甚么?”
宝玉想了一想,看着黛玉笑道:“原先存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又不知从何说起了。”黛玉一顿,见宝玉的心思竟是跟自己一般,她握住宝玉的手,也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郑重的说道:“宝哥哥,这里好生保重自己,必定要设法救出去。”
宝玉傻笑两声,点头说道:“妹妹放心,咱们一起保重自己,等出来时便寻妹妹去。”过了半晌,宝玉对林黛玉说:“妹妹,原先府里婆子哄说回南边去了,其实嘴上不信,心里倒信了几分,后来京里遍地寻不见,已打定了主意要到南边去找,刚巧府里出了事,这才耽误下来,若不然,该见不着了。”
黛玉不信,她道:“不认识路,家里看管的又严,怎么上南边去找?”宝玉说道:“心里盘算了好些日子呢,一个也不带,出了府便往南边去,虽说不认路,难道就不会问么。”黛玉怔怔的看了他半日,方才含泪骂了一句:“痴子!”
林黛玉这里陪着宝玉说了半日话,宝玉便说这里腌臜,怕污了黛玉的身子,便赶着叫贵叔送黛玉家去,那黛玉家去后,每日便叫家里做好饭菜送到狱神庙给宝玉,那贵叔四处探听消息,又设法往荣府里送了几回吃食进去,不过半个月,手中典铺子的钱便用完,那黛玉只得将另一间铺子也典去了,偏那荣府论罪还需一二月,黛玉只得耐心家等着。
再说薛家庄上,头场雪刚下,宝钗这日正跟宝琴,薛蟪等院子里看小丫头堆雪顽,便听前头传话来,说是安国公府上打发送皮子来,宝琴知道后,不怀好意的望着宝钗吃吃的笑了起来,宝钗被她笑的脸上一红,说道:“有话说话,傻笑做甚么!”宝琴笑道:“瞧瞧,冬日都过了一半,才送皮子来,可见心意不诚!”说罢,宝琴又喊住那回话的婆子,问道:“安国公府上好好的,怎会这会子送皮子来?打发来的是谁?”
那婆子回道:“来的也不识,只是穿的却极体面,又带了国公爷的话,说是上回随着圣上去打围,猎了几场极好的皮子,正好给家里太太姑娘们裁了做裘衣穿。”宝琴笑嘻嘻的看了宝钗一眼,又问道:“送了几张来?咱们家多,够不够一一件呢?”
婆子想了一回,说道:“听外头小厮们说是用车拉来的,想来是尽够了。”宝琴这才笑了两声,又问婆子:“都是甚么皮子,去瞧瞧有甚么合心意的,挑一件做了冬日穿。”
那婆子也不知,宝琴便打发她走了,见丫头们都离的远远的,宝琴悄悄宝钗耳旁低声笑道:“几张皮子咱们家倒也不大稀罕,虽说晚了些,到底难为他一片心意。”
宝钗恨得咬牙切齿,自宝琴回来听说她被指婚给顾耘,找准时机便要打趣她几句,宝钗红着脸,瞪了她两眼说道:“不是不稀罕的么,又巴巴的去瞧甚么,想来挑不到合心意的哩,若是喜欢甚么皮子只管告诉,打发去告诉梅翰林家的公子,家必定要尽力弄了来讨好呢!”
宝琴被说的脸上一红,指着宝钗羞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日,方才拉着宝钗的手说道:“好姐姐,咱们往大娘房里去看皮子罢。”
宝钗轻哼一声,她才不去,今日顾耘送东西来,说不得一屋子的又要拿她开心呢,宝钗说道:“自去,回屋做鞋去。”说罢,扶了小丫头的手回房里去了,那宝琴讨了个没趣,自往王氏院里凑热闹去了。
------------
88第89章
整个冬日薛宝钗都随着家住京效的庄上,那薛家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庄上过年,不想这日接到太后娘娘赐婚懿旨,竟是要将顾耘与宝钗的婚期提前,薛家接到懿旨心中暗自惊疑不定,先前三书并文定已过,原本要过大礼时,当日恰逢圣上点了顾耘随帐潢海铁网山打围,因此只得暂且搁下,两家都看中了明年三月初十的好日子,今日却意外要提前,那男方若是寻常家,薛家必定要据理力争,然而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况且并未正式请期,薛家只得无奈接旨,只因提前,薛家上下准备不及,真正好一番忙乱。
且说因宝钗婚期提前,眼下不过只剩一两月而已,薛家只得打发家收拾东西搬回京里,宝钗自然也是知晓的,王氏恐她心中不自,扶了丫鬟的手,亲自往宝钗屋里来探望她,此时宝钗正安安静静的坐窗下,跟丫鬟莺儿一起描鞋样儿,王氏见了禁不住心疼至极,心中暗道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日就要改换成别家的姓了,待再家来就是贵客了,况且这女婿并不是王氏心中第一选,不提女儿一去便是给家做继室,单只说顾耘那命格便如同哽王氏心中的一根剌。
那王氏只管立一旁怔了半日,此时宝钗一抬头看到王氏,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对王氏说道:“妈几时来的?有话要说只管打发婆子们过来喊过去就是了。”说罢,她迎了王氏坐下来,又打发青梅去倒茶;“将昨日大爷送来的君山银针沏一盏来。”
王氏随着宝钗坐窗下的榻上,又拿过宝钗才刚做的鞋样儿看了看,笑着对宝钗说道:“这活计原是好的,只是这几年懒散下来了,这些日子做的多了,倒比往常更好一些。”
宝钗心知王氏此番过来必定不是看她女工的,早先她也听外头婆子们来说是婚期要提前,虽然心中内有些意外,然而若是由皇太后下的懿旨,只怕已成定局,再无商量的余地。
薛宝钗含笑问道:“听婆子们说,二叔已带了哥哥先行回京去了,这里乱糟糟的,还未收拾呢,不知咱们几时动身。”王氏说道:“不忙,还有几日呢,京里这么些日子未住,还需先回去收拾呢。”
宝钗点了点头,又拿起鞋样儿描了起来,王氏一旁看了她半日,摸着她的手说道;“这些日子赶活辛苦,瞧瞧脸都瘦了一圈,若是累了,只管停下来歇着,明儿叫丫头们做了来凑数也是一样。”
宝钗轻轻一笑,京里的规矩,女儿嫁出去必要带两箱亲手做的衣衫鞋袜做陪嫁,她自小自由惯了,往常来了兴致,不过绣块手帕香袋等物,正经的衣衫鞋子却是少做的,刚搬到庄上时,王氏不知怎的记起来,叫宝钗的奶嬷嬷李氏清点之后,见她做的东西通共还不到半箱子,因此,便成日打发守着她做活计,宝钗也狠下了番工夫来赶,勉强才又赶出了一些子。
薛宝钗笑着对王氏说:“有琴丫头陪着一起做,倒不大累,再赶两日,做满两箱就好了,女儿必不会叫家这上面挑咱家的理。”王氏听后眼圈儿一红,拉着她的手说道:“傻孩子,这都是场面上的东西,咱们这样的家手上活计够用就行,何苦累着自己。”
一旁莺儿插嘴说道:“姑娘自己的东西都做的差不多,这两日是熬夜给老爷太太做鞋子呢,们怕姑娘累着,说要帮忙,姑娘还不让。”王氏听后动容不已,她握着宝钗的手责怪看着她说道:“这傻孩子,跟爹爹的鞋子尽够了,不差做的,快不必做了。”宝钗笑着回说:“妈跟爹爹的鞋子虽多,却都不是女儿做的,也怪女儿往日懒怠,如今急急忙忙的表心意,女儿自己想想也怪难为情的。”
王氏眼里泛泪,笑着说:“的心意跟爹爹已经领了,再累倒了跟爹爹该心疼了。”宝钗十分感动,做为一个穿越氏,能遇到薛谦跟王氏这样的父母她何其之幸,虽说不知她日后前路如何,然而只要想到有这样疼爱她的父母,心中又会生出无限勇气,一时宝钗情不自禁的搂着王氏衷心说道:“能做妈跟爹爹的女儿,真是女儿一辈子的福气!”
王氏轻声嗔道:“快打嘴!才多大?就敢面前说一辈子!”宝钗嘻嘻笑了两声又是一番撒娇撒痴,王氏看着她,轻叹一口气说道:“日子过的真快,小时软绵绵的一团,一转眼儿就要嫁作妇了!”宝钗脸颊微微泛红,于是便低头不语,王氏打发屋里下出去后,拉着她的手,说道:“别难为情,妈今日过来是有正经事要问的,可想好了要带哪几个丫头过去?”
薛宝钗顿了一顿,这陪嫁丫鬟的事早先王氏曾提点过她,而后宝钗私下问了莺儿等,她跟香菱两个因是自小跟着宝钗,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去顾府,另外一个红梅去年许了家,自然要放出去嫁,她妹妹青梅倒是愿意跟着去,宝钗又另看中了二等丫鬟里面的雨竹,于是宝钗便将陪嫁选跟王氏说了,王氏听说陪嫁的丫头里有香菱,虽说早已经猜出来,却仍犹疑片刻说道:“旁的丫鬟不必说,样貌性格个个都是好的,只是香菱这孩子,虽说性子很老实,那品格不像使唤丫鬟,倒像是正经家养的小姐似的,忧心她跟了过去,若是入了国公爷的青眼,只怕日后要吃亏。”
宝钗心中默默说道,香菱原本便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然而不带香菱过去又能如何呢,凭顾耘的出身,他真要抬举谁宝钗怎能阻击?宝钗心中忍不住苦笑一声,然而她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只是拉着王氏的手安慰说道:“妈不必担心,香菱信得过!”
王氏深怕宝钗吃亏,于是说道:“到底经的事少,各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一时未出阁时她对死心踏地,日后她见识多了,心里成算自然也多,有丫鬟婆子伺侯着做主子,谁还肯做那使唤的差事?”
宝钗想了半晌,低声说道:“便是没香菱,日后保不齐还有别的呢!”王氏便瞪了她一眼,说道:“这孩子忒老实了,若是一般的丫头也就罢,自然越不过,香菱这相貌生的,咱们家丫头里再找不出第二个的。”
宝钗心道,香菱自来了薛家,先跟了王氏几年,后又跟着她,虽逃脱了原著里的悲惨命运,若留她薛家,虽说王氏不至于给她胡乱指个家,只是她性子向来柔和,难保不像宝钗小时的丫鬟若彤一样,因嫁错受尽一辈子的欺辱。
王氏见宝钗低头不语,便知她打定了主意要带香菱陪嫁,她轻叹一口气,说道:“要带她过去也罢,好那孩子也不是个刁钻的,日后寻着个好家嫁了也就完了。”宝钗见王氏同意,便道了一声谢,王氏便对宝钗说道:“已跟挑好四家陪房,都是极干练的,不日回京便打发他们来给磕头。”宝钗点点头,又陪着王氏说了一会子话,方亲自送她回房去。
夜里,宝钗跟香菱两坐灯下纳鞋底,只因今日王氏提起陪嫁丫鬟之事,宝钗心中闷闷不乐,她随手纳了几针,便放下手里的鞋底发怔,香菱见此,恐她是累了,给她倒了一盏茶,劝道:“姑娘若是身子乏,便去歇着,横竖不差这一时。”
宝钗摇了摇头,又拿起鞋底纳了几针便放下,她打量了香菱半日不语,香菱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出口问道:“姑娘看着做甚么?”问道:“香菱,想过日后要找个甚么样的家?”香菱一愣,随后红着脸低声道:“听姑娘的,姑娘说甚么家好,那就必定是好的!”
薛宝钗心中说道,难怪原著里都称她是呆香菱!宝钗便有些气恼的又追问道:“若看走了眼,给指了个不好的可如何是好?”香菱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宝钗无故恼了,张了张嘴,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若真指了个不好的那便是的命,也只得认了。”
宝钗一听越发恼了,心道都是她□出来的丫头,怎的香菱的性子跟莺儿差这么多?她赌气不理香菱,又拿起桌上的鞋底纳了起来,过了半日,香菱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宝钗说道:“心中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宝钗原本正背对着她,听她说有好主意,便又转身她问道:“有甚么好主意?”
香菱认真回道:“私心想着,若真遇到那不好的,只用十分的心意去待他,不求他回十分的心意,若能回五六分,便不算是个不好的了!”
宝钗听后一时震惊了,她有些气结的看着香菱,若真是这样的话,原著里香菱也不会被夏金桂害死了!宝钗暗暗深呼一口气,她拉着香菱的手,蹙眉说道:“虽比小,经历的事也不比多,却也心知这世上许多,并不是对他好,他便对好的!若对他付出十分的心意,他一心也不回,反倒时时惦记着要害呢?”香菱一时犯了难,她自小被拐子拐走,虽受过几年苦,自受了薛蟠的恩惠得以进薛府,便自认为天下还是好居多,此时听到宝钗所问,也不免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呢?”
宝钗拉着香菱的手,认真说道:“遇到那对不好的,便要反抗!他便不敢对不好了!”香菱一笑,说道:“咱们都是弱女子,只怕反抗不易哩!”宝钗一顿,她一时忘了,竟又将前世的思维带进来,前世女子受了欺负还有法律能求助,这个时代的女子除了娘家可依仗还有谁可靠呢?。香菱见宝钗怔怔不语,便以为她是累了,她望了望外面说道:“姑娘,夜已经深了,早些安歇着罢。”宝钗茫然回神,又点了点头,那香菱便起身铺了寝具,又服侍着宝钗睡下,香菱正要放下帐子,宝钗又坐起身了,香菱便停了下来,问道:“姑娘要甚么,可是口干要吃茶?”宝钗摇头,她看着香菱认真说道:“香菱,看府里管厨房的吴安家的,上回她男赌输了钱,又吃醉酒要打她,反倒被吴安家的好好捶了一顿,自此她男便不敢外头胡来,可见反抗还是有用的!”
香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道:“姑娘,吴安家的那么胖一个身形,可比不了,再者因吴安家的打了她男一顿,被她婆婆骂到现呢!”宝钗顿住,眼里满是失望,香菱又扶着她躺下,这才放下帐子,自到外间耳房里歇下,然而那宝钗虽上床躺下,却是一夜未眠。
过了几日,庄上东西都收拾好,薛家便起程回京,待回京次日,那安国公府上便打发上门过大礼,过大礼时因顾耘父母双亡,且他顾家京中并无正经宗亲,因此顾家郑重请了礼部侍郎宋迎来送礼,那送来的聘礼打头的是猪羊牛马各一对,十担粳米,十担薏米,十担香米,十担新米,十担白酒,十担清酒,十担米酒,十担喜饼,十担干果,十匹大红遍地金罗大红光素缎子,十匹大红色金银如意云纹缎,十匹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十匹大红色十样锦妆花杭绸,十匹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并有长命缕,五色丝,合欢铃等物。
那来送礼的马车浩浩荡荡排薛府门口,薛蟠外亲自照看,命开了大门,便有汉子们将聘礼排了一院子,此时薛家几个子侄媳妇正围院里看热闹。看了聘礼,薛蟠引了宋迎往正厅里去,此时薛谦早等那里,立时招呼下上茶,那王氏后堂听下来回顾家送的聘礼后点了点头,又命管事媳妇:“将那干果喜饼开箱,送给左邻右舍。”
那管事媳妇领命下去,吩咐小厮往四邻派了喜饼干果之物,引得四下纷纷称赞羡慕不已,那宋迎薛家喝了三道茶,按规矩便要离去,此时王氏早拿了备下的东西送给男方,那回礼的东西是一套男式的衣衫鞋袜并一套女式的衣衫鞋袜,这两套衣衫并不必带回顾家,而是薛家单送给宋迎的谢礼,因是先前便做好的,衣衫是否合身也不知而知,只说大礼送来后,安国公府便打发请期,寻的是京中白云观的天一道士看的日子,定腊月二十日,虽不比早前两家看中的三月初十,也算是近期内最好的嫁娶日子,自请期后,薛宝钗除每日晨昏定省外,轻易并不出寄春轩的院门。
------------
89第90章
转眼便进入腊月,薛家又要安排过年事议,又有宝钗婚事需料理,府里上下直闹的仰马翻,便是家里的宝琴也要跟前打点杂事,反倒是宝钗这寄春院里是阖府难得清静之地,惹的宝琴时常往宝钗院里躲清闲,至腊月初五这日,刚用过早饭,王氏院里的大丫鬟同喜来了,因王氏向来离不得她,因此宝钗见她过来了,笑着问道:“怎的这会子过来,可是太太有甚么重要话要交待?”
同喜笑着说道:“正是呢,太太打发过来告诉姑娘,说是等会子顾府要来送礼服,请姑娘过去试穿!”宝钗听后脸上一红,忙低头不语,一旁的莺儿撇嘴说道:“这会子才送来?到时喜服不合身,一时要改又慌慌忙忙的。”同喜看着莺儿说道:“家安国府先前都已来问准了,怎会不合身?”宝钗转头对同喜说道:“等会子穿了衣裳便往太太院里去。”
因王氏院里还有事,同喜也不得久坐,传了话不过略坐了坐,便回了,待她走后,奶嬷嬷李氏跟莺儿香菱等便进来寻出平日见客的衣裳,因早起时头都已梳好,此时便不必再梳,宝钗挑了香菱手中的鹅黄色缎面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说道:“就穿这件袄儿罢。”李氏看了长袄,便对宝钗说道:“正是腊月里,况且又临近姑娘喜事,到底不如那件大红底绣牡丹花的袄儿看看讨喜。”宝钗笑了笑,对奶嬷嬷道:“向来少穿大红色的,一时换了倒不自,若嫌太素淡了,等会子换一套累金丝嵌宝珠的头面也就是了。”那宝钗说罢,便穿上长袄,又寻了件香色漩涡纹缎衣裙,换了外头衣裳后,香菱又上前帮着重新梳头净面插戴首饰。
待打扮停妥,宝钗扶了莺儿的手往王氏的上房去了,此时外头院里守着的婆子已悄悄来回话,说是顾家送喜服的已到了,是先前送大礼的宋迎之妻,宝钗顿了顿身形,便正色走进正室,一入内,只见宾位正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宝钗心知此必定便是宋迎的夫张氏了,那张氏正吃茶,见新进来一位穿戴齐整的姑娘,先是细细打量一番,而后转头望着王氏含笑问道:“这位便是府上的宝姑娘罢?”
王氏笑了笑点头,又招呼宝钗过来:“这是宋夫,还不上前来请安!”薛宝钗移步上前,屈膝福了一福嘴里说道:“宋夫万福!”张氏微微点头,而后她身后站的一个媳妇子几步上前扶起宝钗,张氏又看着宝钗称赞道:“果然如同传闻中讲的一般,生的端庄不凡,难怪太后娘娘相中了来做外孙媳妇儿!”
宝钗连忙低头做娇羞状,王氏陪笑说道:“能入太后娘娘的青眼,是这孩子的福气。”那王氏跟张氏互相恭维几句,张氏便说要宝钗去试穿喜服,几又移到王氏内室,宝钗一进内室,便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盘内盛的想必便是喜服,那喜服正用红绸盖着,也不知是甚么花样儿的。
一时,便有几个媳妇上前围住宝钗,脱下她的外衣,又有一位媳妇子掀了红绸拿起喜服服侍宝钗穿上,宝钗混混沌沌的犹如一个木头一般任摆弄,她还未回神来看自己身上穿的礼服,一旁的张氏便合掌赞道:“这衣裳别的再不配穿的!”
宝钗抬眼看王氏,见她此时正双眼泛红,心中不觉一顿,那王氏悄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便望着宝钗说道:“的儿,还不快去照照穿衣镜。”
宝钗便被丫鬟们簇拥着推到穿衣镜前,因顾耘本是公侯,因此这件喜服也是随他品级来裁剪的,宝钗举目一望,只见镜中之上身是一件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绣麒麟正装,底下是一件满绣八幅罗裙,身旁另有一媳妇子端了一个托盘,盛着一个金钿八宝礼冠,上面镶珍嵌宝,正中缀着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明珠,张氏上前将礼冠戴到宝钗头上,又笑着对王氏说道:“说句顽笑话,前头两位夫时,国公大尚未赐爵,也不曾穿过这麒麟正服呢,到时宝姑娘好福气!”
宝钗怔怔的看着镜里的,自从被指婚以来,宝钗一直没有自己是待嫁之的觉悟,然而今日身上穿了这身富丽堂皇的礼服,头上又戴了这沉甸甸的礼冠,宝钗心中五味杂陈,竟是说不出是何感觉,再过几日她就要离开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么,那个她下半辈子将要生活的地方不知是怎样的,以及那不过见了寥寥数面之,是她今生的良么?
宝钗脑海中又浮现出几年前上若寺初见顾耘的情景,她心中暗暗惊诧自己与顾耘初会时,竟记得每一个细节,他那时穿了一件春罗袍,撑着一把油纸伞站雨幕里,五官硬朗而又坚毅,想来是因行伍出身,身上自带了一股煞气,见了她雨天躲树下便喝斥了一句,却又借出了手里的伞。谁知转眼几年后,又是他来主持自己的及笄礼,深宫之中薛家举步维坚之时他肯出手相助,自己更是深宫里向他求嫁,一思至此处,宝钗耳根一红,浑身不自起来。
张氏看着宝钗脸上一片酡红,便笑着打趣;“好姑娘,这衣裳可合身不合身?”宝钗微微点点头,屋里顿时笑倒一片,便是连王氏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宝钗莫名奇妙的看着旁,这衣裳本来就很合身,难道哪里说错了不成?
张氏笑道:“这衣裳新婚那天穿着才是最合身的,现下还要带回去改呢?”宝钗心中越发不解,合身的衣裳还带回去改甚么?然而见了屋里众的反应,宝钗心知必是有她不知道的缘故,因此并未出口相问,过后宝钗才得知,新嫁娘的衣裳,不管是否合身,都需试穿三次,每试一次便要带回男方家里,至第三次婚礼前夜才由再送到女方家中。此后几日,宝钗果然试穿了三次喜服,而后便被顾家收起来,这自不必细提。
眼看婚期渐近,这日宝钗往王氏院里请安,见薛谦也,那薛谦见了她过来,转头对王氏说道:“正好钗儿也,领了她去看看那新床,瞧瞧有甚么不如意的,这两日还尚且能改好。”
宝钗早知自进京后,薛谦便命赶着打了宝钗日后的陪嫁家俱,用的木料都是幼时家里便存了的上好紫檀木,又从苏州专门请来的名师工匠,前几日宝钗便听说都已完工,现已放王氏后院里,只等着婚礼前日晒完嫁妆便抬到顾府去,宝钗笑着说道:“爹爹看准的东西,想来没有差的,不必去看。”
一旁王氏却对宝钗说道:“还是去看看的好,不知道,出嫁那时不得细看,待嫁过来那梳妆台做的很不合的心意,就如此将就用了这么些年,这东西都是日后要用一辈子的,再不能马虎,免得日后后悔。”
薛谦听后笑了两声,原来那时因长安跟金陵相距甚远,况且王氏只有一个继母,对她婚事并不上心,因此他二新婚的家俱便是由薛家打的,此时意外听她说起此事,薛谦望着王氏问道:“竟从不知屋里那梳妆台不合的心意,怎的从不提起?也好打发换下。”王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初来家里一二年,便是心里嫌不好,又怎好意思提起?再后来日子长了,每日杂事缠身,这事索性也便罢了。”
那薛谦笑取笑王氏:“真真难为了,每日早起用这不合心意的梳妆台。”说罢,他转头望着宝钗说道:“妈妈因一个梳妆台记了这么些年,还是看看去,免得日后也遗憾呢!”
王氏暗里瞪了薛谦一眼,又拉着宝钗的手说道:“还是去看看,横竖就咱们后院里,不过两步路。”那薛宝钗原本不打算去看,此时听说王氏因一个梳妆台便能记了这么些年,因此随着薛谦与王氏一道往后院去了。
薛谦跟王氏早已是看过了,只宝钗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些嫁妆,只见罗列整齐的家俱排了满屋,大件的诸如新床,柜,桌,椅,床榻,高几,镜台,屏风,长案,小件的另有衣架,巾架,盆架,脚踏,炕桌,炕屏,矮几,凳子,挂屏,围屏……宝钗看的目不暇接,心中已是感概万千,这些家俱跟薛家惯用的京式不同,看起来古趣淡雅又古朴大方,只单单做艺术品来观赏就已经够令她赞叹了。
宝钗正看的忘乎所以,身旁的王氏便问道:“瞧瞧还有甚么差的?”那宝钗虽薛家过了这么些年的富贵日子,甚么名贵稀罕的东西都看多了,然而有些些细节处的东西却并非有钱都就被买到,此时她被老祖宗们的技艺震惊的半日说不出话来了,听到王氏问她,她歪头想了半日,她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这屋里都有。见宝钗摇头,王氏放下心来,又对薛谦说道:“这次从苏州请的师傅打造的家俱真真没话说,再挑不出半点不好的。”
薛谦见宝钗喜欢,亦跟着满意的点点头,他对宝钗说道:“这旁的东西都是这几年打造的,唯有那张拨步床,自七八岁,就开始打师傅来做了,去年才做好的。”
那是一张雕绘四季如意拨步床,跟小屋子一般,外面还带了门,里面又带着小格子小屉子,宝钗欢喜的跑过去看了看,又好奇的拉开屉子,见里面还放着梳子,香盒等物,几看了半日,王氏便说要往前头去,宝钗还有些不舍离去,王氏便笑道:“傻孩子,这东西都是的,要看日后有的是机会。”
宝钗便搂着王氏,感动的说道:“爹爹跟妈妈为了女儿的嫁妆花了这么多心思,女儿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那王氏却自认理所当然,况且她只有这一个嫡亲女儿,自然不肯轻易委屈了宝钗,王氏笑对她说道:“自出生以来,跟爹爹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况且不同两个兄弟,家里能给的,也只有这一次了。”
宝钗听了王氏的话停顿半晌,顿时只觉一股暖流流过心中,她微微红着眼圈儿,轻声说道:“妈妈给的已够多了,女儿这一世都还不清的!”王氏慈爱的一笑,摸着她的头说道:“不需还,日后过的好了,便是最大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每一个肯定都是我最大的动力,再次感谢,别的不多说,一定会努力更文!
------------
90第91章
眼见宝钗婚期愈近,这日,王氏领了家人们在寄春院里清点宝钗陪嫁的首饰头面等物,只见那大箱小盒的排满一屋子,除了家中新近添买的,多数都是王氏数年为宝钗攒下的,只见妆奁盒里珊瑚,玳瑁,翡翠,玛瑙,玉石,珍珠并金银头面应有尽有,另有四季衣裳各十二箱,并有各式衣料亦装了二三十箱,常武家的清点一番,竟已远远超过了一百二十八抬了,宝钗瞧了吃惊不已,身旁的薛谦见了却沉呤片刻说道:“各处箱笼再拢一拢,不必备一百二十八抬,只合成八十四抬便罢了。”
王氏正暗自得意呢,听了薛谦的话不满说道:“这小件的首饰盒子原本便归到一处了,已挤得满当当呢,怎么拢?”薛谦对王氏说道:“那国公爷前头到底还有两位先夫人,咱们钗儿总不好越过她们去!”
原本宝钗嫁给顾耘做继室便是王氏的一桩心病,此时却因要顾忌前头两位夫人,不能风风光光的将宝钗嫁妆抬进顾家,王氏气的浑身发抖,她瞪着薛谦怒道:“我为女儿攒了一辈子的嫁妆,却因那不相干的人要委屈她?你不疼钗儿,我疼她便是了!”薛谦听此,顿时跟着着了恼,他道:“你说的甚么话,我怎的不疼钗儿了?这东西不过略微归到一处罢了,日后还不是给钗儿用的,何必因一争强斗胜招人话柄,叫别人说咱们家行事轻狂,于钗儿名声有甚么好处?”
王氏眼里流下泪来,哭着说道:“不许拢不许拢!咱们这几家的女儿出嫁,哪个不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为何到钗儿这里就要迁就他人?我就是要满城人看着我风风光光的将女儿的嫁妆抬进顾府!”
一旁韩氏见公婆置起气来,顿时有些尴尬不已,偏生此时薛蟠不在,她虽心知公公薛谦所虑之事,只因这是小姑子的嫁妆,她随意插话恐要惹恼了婆婆,因此只悄悄拿眼示意宝钗,宝钗略想了想,端起桌上的茶走到王氏身旁笑道:“妈忙了一日,先吃口茶歇歇。”
王氏接了茶,却并未吃,只仍旧流泪对宝钗说道:“我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若不能将你风光嫁出去,我如何能甘心?”宝钗笑了笑,拉着王氏的手坐下说道:“妈妈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国公爷两位先夫人一位出自太理寺太卿何氏,一位出自工部侍郎姚氏,这两位都是正经的官宦之家,咱们家出身到底比她们略低些,妈妈费心为我做了这么些事,全因怕我嫁过去被人轻看了去。”
王氏被说中了心事,暗自垂泪不已,薛谦见了心中长吁一口气,背过身去默默不语,宝钗又劝道:“只是老话说的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并不是叫人说出来的,况且活着的总争不过死了的,我便是抬了这一百多台嫁妆过去,那府里下人要比较,我哪里能拦得住?再者,我嫁了过去,何姚二位先夫人便不算不相干的人,逢年过节我自然要时时要往两家去走动,若今日因婚事惹恼了何姚府上,日后再跟她们家相处不是叫女儿为难么?”
那薛谦回身对王氏说道:“这正是我顾虑的,婚礼不过这几日,那日子却是要过一辈子的,咱们便是吃些口头亏又值甚么!”
王氏其实已被宝钗劝的心内有些松动,只是却仍然阴沉着脸色不作声,宝钗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再一则,女儿说一句妈妈别恼的话,贾王两家之事朝上尚未结案,圣上圣明不曾发落咱们家,只是咱们到底跟那两家是姻亲,若咱们行事太过张狂,叫有心人拿了话柄参上一本岂不冤枉!”
王氏听后身子一顿,到底是前些日子家里经的事让她有些怕了,她轻叹一声,拉着宝钗的手含泪说道:“是我想左了,不及你跟你爹爹想的长远,只是你是我的心肝,叫你受了委屈,好比拿针扎我的心!”宝钗回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女儿怎会觉得委屈?你跟爹爹两人为女儿尽心置了这么些嫁妆,便是那高门侯府的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韩氏这才跟着劝王氏:“说起来咱们家这八十台的嫁妆比别家一百多抬的更厚实一些,姑娘性子最是个和善不过的,难得又是个心中十分有成算的,况且听大爷说,国公爷家中人口简单,姑娘一过去便是当家奶奶,太太不必担心咱们姑娘叫人看轻了去,再者好不好还有国公爷撑腰呢!”
韩氏最后一句话说的合了王氏的心意,王氏只得无奈叫人重新取了箱笼,将东西挤了又挤,装成了八十六抬,至夜里,王氏跟薛谦留了宝钗在上房用饭,吃罢过后,王氏拿了一个沉香木描金拜匣给宝钗,宝钗打开一看,只见匣里有一叠纸契,王氏说道:“这是两百倾地,十个庄子并八间铺子,铺子是京里四间,金陵四间,都是收益极好的,有了这些东西在,你在夫家过日子并不需看人脸色,庄上铺子里都是咱们家信得过的老掌柜在管着,你好生收起来罢!”
宝钗接了过来,心中默默说道,这是一夕翻身做了富婆么?宝钗想了想,问王氏:“这些哥哥都知道么!”王氏笑了笑,说道:“你不必多心,这东西原本是你该得的一份,如今庄子铺子都在人名下,还是你哥哥去办的呢!”宝钗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接了过来,王氏见了,假意取笑说道:“我怎的看你兴致不高,可是嫌妈妈给的少了?”
宝钗连忙摇头,说道:“妈给的自然不少,只是往日在家里吃喝顽乐不必操半分心思,过几日嫁到别人家去,再家来就是客了,女儿心中有些难受罢了!“王氏轻斥一声说道:“你便是嫁到别人家去了,也一样是妈妈的女儿,在夫家受了气,只管回家来说!”薛宝钗心中无限感概,又自觉她原本是无意穿越而来,却代正主受了薛氏夫妇如此多的宠爱,宝钗靠在王氏身上,轻声说道:“谢谢妈妈!”
又过了两日顾家来抬嫁妆,因宝钗居于深闺中,因此也不曾见过是何情形,只是听丫头们来说,那日府里开了大门,又在门口撒了喜钱,那百来抬家妆便抬出薛家后,引的路人都来围观,嫁妆抬回顾府,顾家立时便着人送来了喜服,自此因筹备宝钗婚事,薛家越发忙乱了。
这日,是宝钗以女儿身在薛家住的最后一日,一早冯氏便着人烧了一桌好菜,家人这日不分男女,自围了一桌用饭说话,只因是嫁女儿,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在席上那王氏已数次暗里擦泪,宝钗见了不敢出口相劝,惟恐说出来惹得王氏越发伤感。
薛蟪见众人不说话便望着宝钗,他问道:“姐姐,你是要住到别人家去么?”薛蟪一语刚出,王氏眼里又落下泪来,宝钗鼻头一酸,险些也跟着落泪,眼前这个孩子聪颖好学,本来是原著里没有的,她不知蟪哥儿日后是何命运,然而他几乎算是宝钗看着长大的,因此宝钗对他感情极深,此时听他如此问道,便红着眼圈儿点点头,薛蟪又问:“那还回家么?”
宝钗点头望着他笑道:“自然是要回的!”薛蟪认真的想了想,望着宝钗说道:“你哄我,奶嬷嬷说了,姐姐这是要出嫁呢,待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便是家来也不过住几日就完了!”宝钗勉强笑着问他:“难道我家来,你还不许我进门么!”
一旁薛蟠对宝钗说道:“妹妹莫担心,谁不许你进门,看我不捶他!”说罢,还恶狠狠的瞪了薛蟪一眼,宝钗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我不过是个顽笑,哥哥何必当真!”说罢,她又看了桌上围坐的众人一眼开口说道:“今日是我家里用的最后一顿饭,日后再想要齐整整的聚在一起只怕不容易,咱们欢欢喜喜的说话取乐岂不好?”
宝琴擦着泪说道:“哪里能欢喜的起来?姐姐走了,这家里便只剩我一个了,好没意思!”宝钗便打趣一句;“只怕你在家里也待不长呢,我听二娘说了,梅家已上门要了几次人呢!”宝琴听后,脸上一红,冲着宝钗说道:“人家这里正难过呢,姐姐还取笑我!明儿顾家来人了,必不叫他家轻松将你接走!”
因宝钗跟宝琴互相取笑几句,席上气氛这才活络几分,一时,下人又端了烫好的酒水上来,薛谦见了不禁动容说道:“这酒还是钗儿满月时我叫人酿了埋在地下的呢,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薛译一旁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见养女儿真真是不好,如宝似珍的疼了一场,临到长大又要亲手送出去由着别人使唤!”冯氏说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再没听说谁家女儿能养在闺阁里一辈子的,你们一个人长吁短叹的,反倒惹的钗儿跟着难过,快不必如此,横竖隔的又近,走动起来也是极便宜的,有那嫁的山南海北后便一世不得见面的可该怎么着?”
宝钗强自笑着说道:“二娘这话很是,我那院里不许动,闲了我还要家来住的。”王氏连声说道:“我早吩咐下人,你走后屋里还叫人看着,待日后家来也仍旧住你那院里。”
宝钗起亲拿了送来的酒壶,给席上都倒满,她举杯对薛王二人轻声说道:“爹爹跟妈养了女儿一场,这恩情是还不了了,感激的话都在酒水里。”说着敬了两人一杯,薛谦跟王氏含泪饮下敬酒,席上旁人陪饮一杯。
宝钗又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因众人兴致着实不高,晚饭草草收了,散了席众人各自回房,那王氏并未歇在正院,而是跟着宝钗回了寄春院,想来母女自有许多体已话要说。
------------
91第92章
且说因今日是宝钗薛家出阁前最后住的一夜,王氏心中舍不得她,便陪了她一起歇寄春轩,彼时莺儿跟香菱等上前服侍着两盥洗,王氏便笑着对莺儿与香菱说道:“今日很不该叫们几个伺候的,们去歇着,喊同喜进来就是了。”
莺儿笑着说道:“咱们做丫头伺候主子哪里还分时候,况且这屋里东西们都用熟了,叫同喜姐姐进来反倒不惯!”王氏望着莺儿,因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仍,前几日王氏便打发她回去住了几日,此时见了她便笑着问道;“这孩子也算是看大的,生的再机灵不过,这几日家去与老子娘厮守了几日,他们可有打发甚么东西给?”
莺儿听后眼圈儿微微泛红,到底还是年龄小,虽说自进府后便不跟她老子娘住一处,但总归是一个屋檐下,待明日随着姑娘嫁入顾府后,便离家里远了,平日再想见一面也不是易事,她怔了怔,随际笑着说:“左不过是老娘攒的衣衫鞋袜,她如今眼睛又发混,早前儿劝她不必再做,府里甚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嘴里答应着,到底还是攒了一箱子衣衫鞋袜随带来了。”王氏听后,便感叹一句说道;“可见天下为娘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别管有没有,都是一样的心思。”
偏偏一旁的香菱听了王氏这句话,眼里便含了泪,她原是半途买回府的,前日见莺儿从家里提了一包东西回府,又心道自己无依无靠的,背地里还哭了好几场,此时见王氏问起,不免又黯然起来,王氏喊了香菱过来,又拉着她手轻叹一声;“可怜见儿的,没个老子娘,又不曾认个干娘,待日后嫁了没个傍身的,这可如何是好?”
香菱勉强一笑,说道:“虽没老子娘,却多谢太太体贴,昨儿特特儿的打发同喜姐姐给送来一包鞋袜,原去给太太磕头谢恩,不想太太不院里,今日便这里给太太磕个头罢。”说着,便跪下给王氏磕了三个头,王氏扶起她,看着她说道:“这么个好品格的女孩儿,真真不舍得叫跟着们姑娘出府,若留府里,给指个好家,不比甚么都来的强!偏姑娘非要带走。”
香菱说道:“多谢太太抬爱,自跟了姑娘一场,不曾受过半分苦,心中早已是立了誓,这辈子是再不离开姑娘的。”王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未必日后也不嫁了?”香菱想了想,回道:“嫁不嫁也全听姑娘的!”王氏便说她痴,又握着香菱的手半开玩笑的说道:“不怕叫知道,冷眼瞧了这么些年,府里丫头们里,就看中了,原想留着叫服侍大爷去,心中可愿意不愿意呢?若愿意,便叫姑娘留府里。”
香菱一怔,随后急忙夺回手说道:“是姑娘的,除了姑娘再不服侍旁的!”王氏见她急了,便故意不悦的说道:“难道大爷还不配?可记得当日是谁领回府的?”原来香菱幼时被拐子拐走,无意被薛蟠买了回来,她先王氏院里伺候了几年,又被宝钗要走,平日为了避嫌,她向来躲着薛蟠,自韩氏进了门,更是轻易不踏出寄春院,香菱红着脸说道:“太太可别折煞了,一辈子也感激大爷救脱苦海,只是跟了姑娘一场,这一生便是姑娘的,便是有一日姑娘嫌不好了,要发出去也不走。”
一旁正擦手的宝钗听了半晌,早前王氏便要她留下香菱,只是被宝钗坚持带走,如今看来王氏仍然不放心香菱,她虽感动王氏的用心,只是见了香菱这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忙插嘴对王氏说道:“身边通共就这么两个贴心,妈也要了去给哥哥?哥哥屋里除了嫂子,那冬儿也是个好的,何必跟争这一个。”
说话时,那香菱已经跑了出去,因屋里还有,王氏也不好多说,一时,母女两洗漱后,宝钗打发莺儿出去歇着,外头只留了上夜的婆子,宝钗扶着王氏上了床,王氏这才没好气的看了宝钗一眼,嘴里嗔道:“这孩子,不过一个丫头也这么看重!为了她,几次驳的话!”宝钗笑眯眯的说:“是随了妈妈,正是因贵重屋里几位姐姐,她们屋里屋外都维护妈妈,早前儿出府的灵芝姐姐更是隔三差五便上府来请安。”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一句:“只巴望着日后别后悔才是呢!”
宝钗笑了笑,躺王氏身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体已话,稍时,王氏起身自床尾放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拜匣递给宝钗,说道:“这东西收箱底,明日有甚么不懂的拿出来看看。”
薛宝钗不和是何物,便接了过来随手一打开,顿时闹了个脸红,原来那匣内放了一本秘戏图,宝钗面红耳赤的放回匣内,将自己蒙到被子里,王氏见了笑着说道:“臊甚么,这东西本是之常情,只是切记要收好,别叫屋里的小丫头们看到了。“
宝钗轻咳一声,也不知翁翁唧唧的说了甚么,王氏把这东西送给宝钗,原不过是点醒她罢了,此时见她害臊便把话题岔开,又将她被子掀起一角说道:“只管蒙被子里,可别闷坏了。”宝钗便探出头搂着王氏的脖子撒娇说道:“有这么好的妈妈,日后到别家去,没疼可怎么办!”
王氏便笑着说:“难不成嫁到别家去,便不疼了?”宝钗厥着嘴说道:“那可说不准,不日嫂子便要添小侄儿了,到时妈一心该扑到小侄儿身上去了!”王氏轻骂一句:“胡说,甭管有了小侄儿还是小侄女,总越不过去的!”宝钗便笑着对王氏道:“悬了几日的心呢,总想着明日嫁到别家去,妈该把丢到一旁去了,今日得了妈的保证便放下心来了!”王氏笑了两声说道:“羞不羞?眼见要嫁了,还跟那未出世的侄儿侄儿争风吃醋。”
宝钗嘻嘻笑了两声滚到王氏怀里去,母女两偎着说了半夜话,宝钗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那王氏却是毫无睡意,睁眼看了宝钗半夜,又听到外头的自鸣钟敲了十二下便悄悄起了身,床上睡着的宝钗动了动,随际又沉沉睡去。
一时同喜同贵几个丫头进来了,众并未发出半点声响,轻手轻脚的服侍王氏梳洗穿衣,毕后,王氏往外间去了,此时外间灯火通明,丫头们进进出出往里传东西,王氏坐了一会子,便有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妪进来,正是王氏请来的全福婆,那来姓吴,家住薛府后头的梧桐巷弄里,如今六七十岁的年龄,家里老太爷尚,底下养了四个儿女,前不久又新得了曾孙,正是全福之。
因今日是特地请她来给宝钗梳头的,那王氏起身相迎说着:“吴奶奶,可算来了,再不来该打发往家去请了。”那吴婆婆笑着说道:“算着时辰呢,必不会误了嫁姑娘,不知姑娘可起了没。”
那王氏便转头叫同喜去喊宝钗起来,宝钗正睡的迷糊,被同喜喊起来时还怔了一会子,心道怎的不是莺儿来喊的,过了片刻才记起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顿时心里一激灵连忙坐起身了,又问同喜:“几时了,怎的不早些喊?”
同喜笑着说:“姑娘别慌,时辰还早着呢,才刚全福婆来了,太太打发来喊起来。”薛宝钗心中轻吁了一口气,蹦蹦乱跳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她扶着同喜的手坐起身来,又问:“太太呢?”同喜回道:“外间跟全福婆说话呢,姑娘先床上偎着,外面一会子要抬水进来沐浴。”宝钗点点头,果然,不一会子便有几个粗壮的娘抬了几桶热水进来,宝钗便下了床,一时,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婆子随着王氏进来,宝钗便心知那必定是全福婆了。
果然,那全福婆见了宝钗,便围着她说了好一通的吉祥话,又动手要伺候宝钗沐浴,宝钗红着脸说:“谢谢您老,只是这屋里有丫头们伺候就是了,您老先歇着去罢,洗好了打发喊您骈。”王氏嗔道:“说的甚么傻话,今日洗澡梳头都需吴婆婆来呢。”宝钗无奈,只得由着吴婆婆洗了澡,罢后,又是吴婆婆帮着梳头,只听她嘴里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那吴婆婆给宝钗梳了发髻后,王氏便落下泪来,她背着宝钗擦了泪,又见吴婆婆取了一根棉线要给宝钗开面,吴婆婆对宝钗说道:“要给姑娘绞脸,有些疼,姑娘且忍着些。”宝钗点了点头,那吴婆婆便给宝钗绞了面,想来是因太紧张所致,宝钗倒不觉得疼。过了一会子,有丫头端了一端汤圆来,王氏说道:“吃几个垫垫肚子,过后抹了胭脂便不能再吃东西了。”
宝钗接了过来,食不知味的咽下几个汤圆,又重新漱了口,过后,她脸上便抹上脂粉,待上了妆,王氏亲自取了那套大红色通袖绣麒麟礼服给宝钗穿上,又为她戴了礼冠,至此时,外头天色大亮,因前头还需照应,外头已打发来请了王氏三四遍,王氏也不得待呆,瞧着宝钗打扮停妥便带了丫头们离了寄春轩。
不一会子,宝琴跟韩氏带了一众丫鬟婆子来了,宝琴见了宝钗穿着新婚礼服,哭一阵笑一阵,宝钗也有些鼻酸,她低声骂了一句:“这憨丫头哭哭笑笑的,害不害臊呢?”宝琴用手帕擦着泪说道:“也不知是为何,从院里出来时还想着要好好取笑姐姐的,待见了姐姐不知怎的满心里只有酸涩。”宝钗握着她的手默默不语,一旁韩氏笑道:“们两个也不必感叹,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要经历这一遭,原是喜事,可不许哭丧着脸!”
宝琴便擦了泪,又借了宝钗的妆奁盒子重新梳洗了,几坐一处才说了一会子话,外头便有小丫头回话说几位同族的奶奶们来了,宝琴跟韩氏迎了出去,稍后便有一屋子穿红着绿的妇走了进来,俱是薛家几个子侄媳妇,她们见了宝钗齐声打趣道,此时宝钗只管低头装羞就是了。
------------
92第93章
辰时刚过,安国府迎亲的花桥便抬入薛府,那薛府里头听到外传话说迎亲的已到,薛蟠薛蝌早已领了家迎了出来,此时顾耘正穿了一身大红色麒麟正装礼服翻身下马,他身后跟来的长随抬了几簸箕的铜钱洒路边,立时便引的路边看热闹的哄抢不止。
薛蟠迎了上去,一时有些面红耳赤,他心内嘀咕道,原先的叔叔辈,莫名变成了妹夫,这可叫如何喊出口?那顾耘见了薛蟠倒仍跟往日一样,顾耘身边的小厮是个机灵的,见了薛蟠上前打了个千儿,笑呵呵的说了好一番吉祥话,又道:“舅爷安,咱们一早儿便出了门,一路上都顺顺当当的,现只等着接了新奶奶家去,家里上下都等着给奶奶磕头讨红包呢!”
薛蟠心内忿忿不平,心中暗道,想嫁妹妹回府去,以为是好轻巧的事么?那薛蟠身边的小厮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笑着对那小厮回道:“今日知道姑爷来接姑娘,家里小子丫头得了信儿早守各门口,只怕不容易哩!”顾家这边的小厮连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给他,又道:“只管来,红包尽够。”立时便有七八个薛家的小厮围上来他身边讨红包,顾耘随他们闹去,只对薛蟠道:“泰山大呢,先往他那处去说话。”薛蟠听顾耘改口喊自家老爷泰山,一时别扭的清清嗓子道:“老爷正厅里等着呢。”说罢引着顾耘进去。
另一头,寄春轩里宝钗听闻花轿来接,屋里顿时忙乱起来,有那淘气的小丫头们早出去瞧热闹去了,一时宝钗正心慌意乱之时,便听到外间一阵嚎啕哭声传来,宝钗听到哭声是王氏的声音,心中一急,连忙站了起来,全福婆一把将她按住,低声说道:“这是太太送女儿来了,好姑娘,快些,也跟着哭!”宝钗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臂一阵钝痛,原来是全福婆见她不哭,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又她耳旁低声提醒:“姑娘别发愣,快哭呀!”
薛宝钗这才回神,那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此时王氏已扶了小丫头的手进了内室,见了宝钗一把扑过来抱住,哭诉道:“可怜的儿,今日离了,可叫怎么办?”屋里宝琴,韩氏等见此情景跟着落下泪来,宝钗亦是泪流满面,她受了薛家一世恩惠,心中早已将他们当作至亲骨肉,今日要分离心中只觉万般不舍,母女两抱头痛苦,屋内之被眼前骨肉分离之情触动,纷纷陪着垂泪。
王氏哭着拉着宝钗的手说道:“自十月怀胞将儿生下来,自小大病小灾不断,为娘呕心沥血养育了一场,今日却要亲手送到别家去,只怪将错生成这女儿身,才受如今这分离之苦。”
宝钗跪王氏脚边,伏她膝上恸哭不止,宝钗说道:“妈妈跟爹爹的恩情今生说不尽还不完,女儿不孝,日后不得长伴左右,万望二老保重身子,女儿这里给磕头了。”说罢,对着王氏磕了三个头,王氏见此犹如肝肠寸断一般,她一把扶起宝钗说道:“的儿,将养大难道是为日后还恩情么,日子过好了,跟爹爹便放了心。”
说到情深处,王氏更是泣不成声,她握着宝钗的说道:“今日出了这门,便再不是家的了,素知的脾气,自小便被家里宠坏了,只是现下到了夫家,凡事以夫家为重,从前的脾气要尽数改掉,待夫家需敬上怜下,再不可跟小女儿一般了!”宝钗抱着王氏的说哭道:“妈妈,舍不得。”王氏擦泪哭道:“傻孩子,快别说这话,做女总要经历这一日的。”
薛宝钗心中悲痛,搂着王氏放声恸哭,一旁一个穿蓝色绸袄儿的媳妇用手帕擦着泪对王氏劝道;“婶子,快别哭了,今日是姑娘大喜事,咱们自养了她以来,可不就盼着今日高高兴兴的送她上花轿么!”那王氏听了越发顿足大哭,宝钗见了不忍相看,宝琴和韩氏连忙上前来劝,一时,外头有丫头们拥着一个穿红衣的妇进来,原是顾家那边的喜娘,她见了屋里哭成一团,先走到王氏面前行了一礼,凑趣说道:“亲家太太,这满城里谁不羡慕,家里姑娘嫁的好,还多了半个儿子,可不正是大喜事么!来时姑爷还嘱咐了,说是新奶奶想必还有话要跟太太叙,叫不许催,瞧瞧,往哪里去寻如此体贴的姑爷去?”顿了顿,喜娘又道:“只能等得,那吉日却等不得,还请姑娘重新梳妆上花轿罢。”
王氏心中纵是万般不舍,只是心中亦怕误了宝钗的吉时,于是连忙收了泪,又喊丫头们打水来重新为宝钗净面施妆,待宝钗重新上了妆,全福婆又将一方鸳鸯戏水红盖头盖她头上,那王氏见了眼里又满含热泪,却怕惹哭了宝钗便背过身去试泪。
又一会子,外头来传话薛蟠来了,他带了顾家带来的一双大红锻子并蒂莲花绣鞋与宝钗换上,那宝钗便由薛蟠背出了寄春轩,那宝钗一出门,便听身后传来王氏等的痛哭声,宝钗正想回头时,喜娘按住她,她耳边低声提醒:“不可回头。”宝钗生生忍住,那眼里的泪水却絮絮落薛蟠背上。
一时,薛蟠将宝钗送到花轿上,薛谦亲自送了顾耘出来,薛谦看了花轿一眼,长叹一口气,眼圈儿红红的对顾耘说道:“小女今日就托付给贤婿了,若日后有不好的地方,还望多多包含。”顾耘躬身回了一礼,说道:“必不敢有负泰山大今日所托。”因要赶吉时,那顾耘不过跟薛谦说了几句,便翻身上了马,一旁小厮点了一串爆竹,待炸完后高喊一声‘发亲’,那花轿被抬了起来,由薛蟠薛蝌护送,这仪仗便蜿蜒出了大街。
只说迎亲仪仗回了东居门大街,顾府大小管事早迎了出来,门口放出爆竹相迎,又散喜钱派喜糕,那花桥刚落地,有一小厮上前递给顾耘一张椽木弓并三支羽箭,顾耘接了过来了,朝天射了一支,朝地射了一支,最后一支射到花轿门上,而后花轿门被吉娘打开,顾耘走了过去,看着坐轿内身穿吉服的宝钗半晌不语,往日的小女孩今日却成了他的妻子,一想至此,心中又怪异又好笑。
顾耘正想着时,一旁的喜娘将一根红绸拿给他,低声说道;“大爷,快接新奶奶出来。”顾耘这才回神,接了红绸递给宝钗沉声说道:“拿着!”
宝钗显然被吓了一哆嗦,不知怎的,顾耘看了大感有趣,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宝钗伸手接了红绸,刚起身脚却踩到裙摆,眼见要扑倒,那顾耘伸手一把扶住她,这才摸到宝钗双手冰凉。想来宝钗也被唬了一跳,连忙夺回自己的手。
顾耘收回手,拉着红绸将宝钗牵出花轿,又跨火盆,过马鞍,那薛宝钗脚踩红毯上,却只觉身处云里雾里,她悄悄抬眼,隔着盖头自然是甚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前面之穿的那双靴子,她定了定神,因刚才轿内险些出丑,此时越发迈步越发仔细了。
也不知过了几道门,吉娘宝钗耳边低声说道;“到了正厅,要拜堂了,奶奶仔细脚下。”宝钗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紧张,随着顾耘走进一道门,便被喜娘扶定,过了片刻,喜娘轻声提醒宝钗一句,便只听一声高喊:“一拜天地!”宝钗被喜娘扶着拜了一拜,又听;“二拜高堂”,宝钗又拜了一拜,再听:“夫妻对拜”,三拜过后,又听堂上之唱道:“礼成!”
顾耘拉着红绸,回头看了一眼蒙着盖头的宝钗,将她引出正堂,一路上顾耘放缓步子配合宝钗,直将她送往东院正居去了,进了内室,顾耘扶着宝钗坐下,这时鱼贯进来一众妇丫头们,都端了东西进来,盘里盛着莲子花生红枣桂园等物,朝着顾耘与宝钗扔去,嘴里又喊着‘喜结连理,早生贵子’,过了一会子,喜娘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盘内装着一杆称,她喜笑颜开的说道:“请大爷用喜称挑起喜帕,日后称心如意!”顾耘接了喜称掀起喜帕,掀了盖头,宝钗只用眼角瞅了一眼顾耘,便连忙低下头,喜娘又接一旁妇手中的托盘,上面置了两盅酒,她道:“请新合饮合卺酒,日后白首不分离。”
宝钗红着脸,端着酒盅,与顾耘交臂合饮一杯,而后,又有一个妇端了一个小碗,碗里盛了几个丸子,她喂了一颗给宝钗,宝钗咬了两口吃出丸子是半生的,又听那妇笑嘻嘻的问道:“生不生?”宝钗羞红了脸,过了半日方才低声说道:“生。”
顿时屋里都哄笑起来,宝钗越发害臊了,屋里有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姑娘出来,朝着众派了一轮红包,屋里众这才退下,只留了顾耘跟宝钗两,宝钗只悄悄拿眼角看了一眼顾耘,便垂头眼观鼻鼻观心,顾耘看着她,问道:“饿吗?”宝钗抬头看着他先是摇摇头,而后想了想又点头,顾耘说;“已打发厨房端了饭菜过来,等会子叫带过来的几个丫头陪一起用饭。”
宝钗猜想他一早忙乱,恐怕也早已肚饿了,略微犹豫片刻便轻声问道:“大爷要用饭吗?”顾耘嘴角带了些许笑意回道:“外面还有客要陪,不必等,自己先用。”
那顾耘说是要去陪客,却坐床边未动,只拿眼直直的看着宝钗,宝钗被看的不自,心中又无比尴尬,只得低着头扮娇羞状,顾耘看了半晌又问道:“刚才怕甚么?”宝钗知道他问的是红轿内之事,因自觉他面前出了丑,因此大有自,心中又暗道;谁怕了?不过是头一回太紧张罢了。
顾耘见她不说话,便说道:“头一回见到时,还是个小姑娘,不想有一日竟将抬进家来了。”宝钗愣了一会子,说道:“那日上若寺借了的伞,还不知是呢。”说完之后顿觉自己满口的,若叫听到了只怕该骂她没教养了,一时脸上涨的通红。
顾耘笑吟吟的道:“上若寺那次可不是第一回见面。”宝钗听他说上若寺不是头次见面心中疑惑,又细细回忆一番,与顾家头一回是进京那日,宝钗车马翻了险些受伤,之后又听说顾家送了赔礼来,难不成那日他也?
顾耘也未说起,正这时外头有个女声说道:“爷,北静王家来了。”顾耘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对宝钗说道:“先歇着,去外头陪客。”
------------
93第94章
因外头有贵客来,顾耘自出去陪客,他走后宝钗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下来,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见满室的大红,床上置着红底丹凤朝阳刻丝锦被,又悬了百子帐,对面东头窗下设了一张香案,正燃着一对儿臂般粗的龙凤呈祥红烛,正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奶奶,我进来了。”
宝钗应了一声,便见屋里帘子被打起来,进来的是先头派送红包的姑娘,后头又跟着莺儿香菱等人,那姑娘先向宝钗行了一礼,又笑眯眯的说道:“奶奶,莺姐姐和菱姐姐来了。”
宝钗才刚便已留意了,看她行事作派,想来是这屋里有头脸的大丫鬟,因此便轻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笑着回道:“奶奶喊我初雪便是了。”
宝钗便对莺儿说道:“日后都是要一屋子起居的,可曾见了礼?”莺儿便笑着拉住初雪的手,又向她行了一礼,亲热的说道:“先前来了半日也顾不上说话,原来是初雪姐姐,以后便是亲姊妹了,咱们是新进府的,有做的不好的,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初雪回了一礼,又对跟另几个人彼此一番见礼,罢后,初雪笑着对莺儿等人说道:“指教不敢当,姐姐们都是奶奶贴身服侍的人,必定是再稳妥不过的。”莺儿拍着她的手笑道:“我们都粗笨的很,又叫姑娘惯坏了,日后还有得学呢。”一旁的青梅看了她一眼,轻骂一声说道:“小蹄子,还不改口呢!”
莺儿一时失语,便笑着顿脚说道;“瞧我这记忆,一时叫顺了口竟忘了,又喊起了往日的称呼。”初雪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叫惯了一时要改也难,横竖日子还长着呢,在屋内还不要紧,只在外头不叫错便是。”
莺儿笑了笑,屋里几个丫鬟说了半日话渐渐熟识,又相互换了荷包手帕等物,莺儿笑着问初雪:“不知这院里一共有几个姐姐服侍?先前我们备了一大包荷包手帕,还怕不够分呢。”
初雪笑着回道:“爷长年在外,内院里不过我跟初云两个,因这回奶奶进府,特特儿的自别院里调了四个二等丫头并两个粗使丫头进来,都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此时都在外头等着给奶奶磕头讨喜呢。”
薛宝钗正在吃茶,听后笑了笑,将手里的茶盅放到一旁说道:“既如此,都请进来见一见。”初雪应了一声,便出去喊人来,立时屋里便有六七个年轻姑娘进来,见了宝钗,先是一齐跪下给她磕了头,为首的仍是初雪,笑着代众人说道:“咱们几个是头一回见奶奶,先给奶奶磕头了。”
宝钗抿唇笑了笑,又朝着莺儿嗔道:“傻站着做甚么,还不扶你几个姐姐起来。”莺儿连忙扶起初雪等人,又拿给每人一个荷包,荷包里是先前在家里就已备好的金三事儿,她道:“头一回见面,这是奶奶赏的。”众人忙道了谢,唯独里头一个身穿品蓝色纹锦比甲的姑娘脸上却隐约带了愤愤之色,接了荷包撇撇嘴,随意塞到口袋里,连正眼也不看宝钗,倒是宝钗抬眼看了她一下,随际笑了笑,顺手拿起一旁的茶盅吃茶。
初雪顽笑对众人说道:“爷走时还嘱咐我们不许来闹奶奶呢,现下看来我仗着胆子来奶奶跟前讨赏是对的,若不然还得不了奶奶的东西呢。。”宝钗笑着说:“爷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便听进去,日后咱们都是要长相处,娘们儿亲亲热热的才好呢,屋里弄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儿的有甚么意思?”
那穿品蓝色纹锦比甲的姑娘便似笑非笑的瞅的初雪一眼,说道:“倒是你有福气,一来就投了新奶奶的眼缘,我跟芷兰几个都应谢你,不然还得不了新奶奶的赏呢。”
莺儿听她左一个新奶奶右一个新奶奶,早气红了脸,反倒宝钗不以为然,笑着对她说道:“这话很是,得这赏不该谢我,应谢初雪才是,不是她提起,我倒记不起来,果真是个周全人,屋里上下都记着呢。”
那初雪身形一顿,勉强笑道:“瞧奶奶说的话,是奶奶赏的东西,怎的谢起我来了?原是我厚着脸皮先向奶奶讨的,想来便是我不讨,莺儿姐姐也记得呢。”
初雪暗暗看了宝钗一眼,见她不说话,便陪着笑,又指着那说道:“这丫头手上活计好,平日爷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呢。”那姑娘笑了一声,说道:“不过劳爷不嫌弃罢了,比不得新奶奶身边的莺儿姐姐,我才刚瞧了莺儿姐姐的绣活儿,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呢。”
莺儿冷笑一声,正要说话时,宝钗看了她一眼,莺儿便住了嘴,宝钗转头望着姑娘问道:“才刚我不曾留心听,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回道:“叫初云。”
宝钗心道,她原来便是这屋里另一个大丫头了,是了,才刚初雪提起她是顾耘先夫人姚氏身边的大丫头,后姚氏去了,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她还留在府内,想来是见她今日进府了,替陆氏不平呢。
薛宝钗淡淡一笑,将手里捧着的茶盅放到一旁,看着初云不语,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初云这两个字倒是雅致,不过这云字犯了爷的名讳,给你换个字可好?”初云一听,顿时涨红了脸,轻声说道:“我这名字是头先的奶奶取的,那时也没见有谁说犯了爷的名讳。”
莺儿便惊奇道:“听说头先的陆、姚奶奶是书香门第的人家,怎么丫头的名字倒重了爷的名讳也不自知?”宝钗横了她一眼,嗔怪道:“陆姐姐何等的人家,要你这小蹄子来编派,想来是一时不曾留意罢了。”说着,她又转头望着初云:“先前爷总在外头,这事也犯不着拿到他跟前去说,只是如今府里渐渐添了人,又人多口杂的,叫人知道家里这般没规矩,只怕该笑话咱们了,你瞧着喜欢甚么字,将这云字替换了罢。”
初云仍旧不说话,初雪见了怕宝钗来府头一日便动怒,因此抢着说道:“也是原先我们没想到的缘故,凭奶奶喜欢甚么名字,替换了正好,免得日后叫人说嘴。”宝钗想了想,便望着初雪说道:“既如此,便随了你的名字,将这云字替换成霜字。”
初雪推了推初云,初云极不情愿,却不得不勉强上前向宝钗称谢,自此初云便更名初霜,这自不提,过了一时,外头有丫头传饭来了,初雪便将饭菜摆好,由莺儿跟香菱等人陪着宝钗用了饭。
只是饭用到一半,初雪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宝钗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问道:“怎么了?可是外头有甚么事?”初雪说道:“外头圣旨来了,爷请奶奶出去接旨。”
宝钗心中又惊又疑,心道此时安国公府正办喜事,圣旨却来了,不知竟是何故?宝钗又对莺儿等人说道:“快服侍我换正装出去!”
顿时屋内一阵忙乱,一时宝钗穿戴整齐后,外堂早设好了香案,宝钗领着屋内众人跪谢圣恩,然而因是内宅,又不知前堂是何情形,因此只能着人往前头打听去,等了半日也不见人来回话,又过了大半日,正在宝钗心内忐忑不安时,外头有个小厮来回话:“奶奶,圣上旨意已传,那传旨的刘公公方才离府,爷正出门去送了呢。”
宝钗听后连忙问那小厮:“不知圣上今日传旨是何意?”那小厮眼圈儿红红的,对宝钗回道:“前朝传来话,鞑子秋冬人畜冻死大半,冒着大雪进犯安州,此时安州已被屠了城,正要向定州去了,圣上听的龙颜大怒,立令国公爷即刻前往安州杀鞑子。”
屋内众人顿时大惊,初雪等人一听立时便轻声啜泣起来,宝钗又是震惊是茫然,这算甚么?穿越大神终于觉得她过的太安逸了,想给她的生活加点调味吗?
那小厮又道:“爷说了,叫快快寻出他的战袍来,他今日便要往京外东部大营去,点兵前往安州。”宝仅怔了半日,见初雪等人还在抽泣,顿了顿,便对初雪说道:“还愣着做甚么,快去寻爷的战袍来!”
正这时,外头有小丫头的声音传来‘爷来了’,而后便见还穿着喜服的顾耘走进来,扫视了一眼屋里正在垂泪的丫鬟们,视线便落在神情呆愣的宝钗脸上,他走到宝钗面前,因他身形高大健硕,看宝钗时几乎是俯视一般,顾耘说道:“只怕后日爷不能陪你回门了,你自己去,代我向岳父岳母大人陪罪!”
宝钗嘴唇动了动,却未开口答话,只转头一旁望着丫头们;“爷的战袍寻来了没有?”丫头们应了一声,忙寻去了,又有初云上前帮着换下顾耘身上着的吉服,一时,战袍寻上来,顾耘换衣换靴罢后,看着宝钗说:“爷去了,家里交给你了!”
说罢,便要转身出去,宝钗心里一急,对那背影‘嗳’了一声,顾耘顿住脚,转身望着宝钗,宝钗面红耳赤看着他,想了片刻,她转头对莺儿说道:“去将我在家里做的衣衫鞋袜寻一包出来。”莺儿连忙进内间去寻了一包从家里带来的鞋袜,正是冬日时宝钗做给顾耘的,莺儿将包裹交给顾耘身边的小厮,又说道:“这正是冬日穿的,先将这些带去,剩下的春夏的鞋袜再寻机着人送过去。”
顾耘看了一眼,并未说话,宝钗红着脸,对他道:“爷在外头一切小心!”顾耘朝她一笑,道:“放宽心,必不叫你刚嫁过来便做寡妇!”宝钗脸上越红通红,心里却因顾耘的话又羞又恼,而顾耘此时已转头出了院子,宝钗几步走到门前,却只能望到那人离去的背影。
------------
94第95章
且说前朝意外传来圣旨,那鞑子国胆敢犯边,圣上点了安国公顾耘立时前往安州杀敌,此时府内满堂宾客因圣旨大惊,有那官职身的纷纷告辞家去,以防前朝传话来,那顾耘也不及一一相送,回屋换了衣裳连话也不曾跟宝钗多说两句便出了大门.
一时管家顾安亲自牵了马过来,顾耘接了马缰翻身上马,又对赵安说道:“先去了,家里奶奶新进门,定是诸事不知,况且她终究年岁太小,有看顾不到的需提点些,再有甚么事料理不清的,只管遣去回。”
赵安便道:“爷只管去,咱们家只管服侍好奶奶,等着爷回来就是。”那顾耘点点头,因军情紧急,也不得多交待赵安,自带了随从打马驶出长安街,当夜,顾耘便点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离了京城。
只薛宝钗这头,眼睁睁目送着顾耘出府,怔了半日独自默默不语,倒是香菱跟莺儿替她委屈,几个丫头相对着垂了半日泪,又不敢叫宝钗看到,那初雪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搅的心类意乱。
宝钗坐了半日口干,便朝着外头喊了一声:“莺儿,送茶来。”过了片刻,只见初雪端了茶进来,宝钗见了便奇道:“莺儿这丫头又躲懒了,怎的推着送茶来,她呢?”
初雪笑了笑回道:“给奶奶端茶倒水本是该做的,她们几个忙了一日,正外头耳房里歇着呢。”宝钗听后点点头,又接过初雪递来的茶盅抿了一口,宝钗想了想抬头问初雪:“爷突然出了府,这里一时无照应,那来的贵客可都送走了没有?”
初雪回道:“奶奶放心,赵管事一个个亲自送了出去,此时外头残席都已撤下。”宝钗听后便默默不语,只低头吃茶,初雪见此,便轻声问道:“奶奶可是想爷?”宝钗一愣,随后心中暗暗说道;这是要答是还是不是呢?
初雪红了眼圈儿,对宝钗说道:“往常大爷长年外,又因走了两位奶奶,爷外头名声也不好,咱们安国公府每日紧闭门户自过日子,好容易宫里指了婚,家里上下鼓着劲儿精心备了好月,就指望着风风光光的将奶奶迎进府,也好叫咱们家京里能扬眉吐气一回,不想好好的大喜事,一纸圣旨就便将爷调到安州去了,私心想着,难道朝里会打仗的就咱们爷一个非得今日点了爷走。”
宝钗拉着她的手说道:“这话以后快不要说了,叫外头听到了给爷招祸呢。”初雪擦了泪,立宝钗身旁默不作声,宝钗又轻声劝慰道:“况且鞑子犯边是何等要事,那安州又是爷驻军之地,此时被鞑子攻了城,正是群龙无首之际,只怕安州正指着爷过去主持大局呢,爷早一日去,也能早一日赶走鞑子呢。”
初雪说:“到底奶奶是读过书的,比们都见识长远一些呢。”宝钗轻笑一声,对她说道:“去收拾铺盖,唤莺儿进来上夜。”
初雪应了一声,出去唤了莺儿进来,两一同伺候着宝钗洗漱后,宝钗自打发着初雪外头歇下了,便坐床榻上看着香案上的红烛发呆,莺儿走了过来,对她说道:“姑娘,夜已经深了,且歇下罢。”
宝钗转头看着莺儿,嗔道:“又叫错了!”莺儿鼻子一酸,眼里便滴下泪来,她说道:“还是喜欢喊姑娘,喊着姑娘时,便跟往常还家时一样。”宝钗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傻不傻?便是喊姑娘又如何了?说到底现是顾府呢,快改了,再叫听到该骂呢!”
莺儿听后,委屈说道:“咱们今日咱们受的屈辱古往今来也没从听说过,只为姑娘叫屈,何曾有谁新婚夜里像丢下新娘子一独守空闺。此时只怕外头都要笑话死咱们了。”
那宝钗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就算新婚夜里不见了新郎很少遇见,但也不是没听说过,更何况她虽说对顾耘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她还未理好自己的心事,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顾耘,再者本尊只有十五六岁,只要想到将要跟顾耘行夫妻之实便有些窘迫不安,此时顾耘暂时离家,反倒能让她先适应一番,只是顾耘突然离家,日后便由宝钗独自一料理顾家诸事,虽说顾家口比薛府更简单,只她冷眼瞧着,这屋里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莺儿又道:“姑娘何曾受过今日的罪,想想就憋的慌。”宝钗听莺儿说着又掉下泪来,便禁不住笑道:“外头要笑话,由着他们去罢,爷干的是保家卫国的营生,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不配跟他比!也别替委屈,这是圣旨,谁也改不得的事,咱们只好生想着如何料理这府里才是正经,现脑子里一团麻,正后悔原先家里没跟太太学着理家呢!”莺儿说道:“姑娘是再聪明不过的,平日不管事只是嫌琐碎罢了,再者还有咱们带来的几家陪房呢。”宝钗笑了笑未答话,只她说道:“快歇下罢,明日还要早起呢。”
莺儿点了点头,将宝钗床上的帐子放下,又熄了灯火,只留了案上的那对龙凤烛燃着,只是那帐内的宝钗,因新换了地方,且经历了今日之事,竟是一夜未曾合眼,天将亮时,听到外头莺儿翻身的声音,便问道:“昨日一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可是换了新地方择席?”
莺儿回道:“正是呢,听到姑娘也是一夜未睡,要吃茶么?”宝钗并未要茶,只伏枕上,眼里又带了湿意,嗡声道:“睡不着,才刚出了家不过一日,便想家里的老爷太太他们。”
莺儿说道:“明日便能家去呢。”宝钗道:“看了还不是要回,终究早些适应这新家才是正理。”莺儿亦跟着感叹一回,主仆两说了一会子话,听到外头自鸣钟响了五下,莺儿便起了,不一会子,香菱初雪等亦跟着进来服侍宝钗漱洗,换了衣裙后,香菱给宝钗梳了一个妇髻,又插戴了簪环,宝钗见了镜中这新梳的妇髻,心中大感别扭,正发怔时莺儿进来了,说道:“外头下好大的雪,姑娘今日穿甚么大髦衣裳?”
宝钗想了想,说道:“寻出那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的斗篷便是了。”莺儿进去寻出了斗篷与宝钗穿上,按规矩顾耘应带宝钗给长公主并顾太爷灵牌磕头,而昨日顾耘突然离京,便只得宝钗独自去给顾家先祖磕头,宝钗正心中计较之时,初雪进来了,她说道:“奶奶,赵管事正侯外头,等着给奶奶请安呢。”
宝钗点头,起身扶着莺儿的手,由初雪引着往前厅去了,进了前厅,只见院子里乌压压站满了,其中有妇有长随有小厮不等,又有一个身穿羊皮袄儿体格高大的男子正双手垂立侯厅外,他身穿站着一个穿焦布比甲的妇,看他这架式,想来便是初雪口中的管事赵安。
宝钗进去先坐正堂的大交椅上,一旁莺儿递上了一个小手炉,又有丫头上了热茶来,宝钗抱着手炉先扫视了堂外的众一眼,问道:“哪一个是赵安赵管事?”那穿羊皮袄儿的应了一声,向宝钗打了个千儿,说道:“回奶奶的话,小的正是赵安,今日特引了家来给奶奶请安,也叫奶奶认认脸。”
说罢,便由他领着,满院子的给宝钗行了一礼,宝钗见他大约四五十岁的年龄,又是顾府第一管事,自然不免高看了两眼,她笑了笑,免了众的礼,又说道:“横竖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打发旁的散了,只留几个管事的外头侯着,待去给老太爷老太太磕个头再招他们来问话便是。”
赵安道了一声‘是’,院里都散后,便由赵安引着宝钗等往正屋北边一个小礼堂里去了,那礼堂内供的正是顾家祖宗,赵安将宝钗送往到礼堂外便停下来,按规矩他们下无故不得入内,因此顾安便对宝钗说道:“里面供的便是老太爷老太太并头先的两位奶奶,咱们都外头伺候着,奶奶有事只喊一声便是。”
薛宝钗点了头,便独自进了礼堂,她四下一看,只见屋内有些昏暗,香案上燃着一香烛并置了鲜果之类,这堂内不似原先薛家供的一列列上百个祖宗牌位,那案上只供了四个灵位,居于正中的是牌位上写着‘先考正文公讳顾惠之位’,旁的一个牌位上书写的是‘先妣孺程水氏之位’,宝钗见这姓氏上面书写的是国姓,便心知这位必定是顾耘母亲前大长公主的牌位了,再往旁边又立了两个牌位,右边一个是‘先室顾何氏燕生之位’,左边一个是‘先室顾姚氏连湘之位’,看那姓氏,很明显这自然便是顾耘前头两房妻室了。
宝钗原先便听说顾老太爷是寒门之子出身,却不知连顾耘祖父之位都无,他竟能成为大长公主的驸马真正奇也,好奇了片刻,宝钗随后不再细究,毕竟是顾家礼堂,若叫顾家老太爷天之灵看到她如此好奇一时显了灵,宝钗可应付不了。
------------
95第96章
宝钗在礼堂内静坐了一会子,先恭恭敬敬的给顾老太爷并大长公主磕了头,又在四个灵牌前点了线香,待香燃了一半,这才开门出去,那初雪等人见宝钗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对宝钗说道:“奶奶,前头已传了饭,是不是叫先摆下早饭?”
宝钗想了想,转头望着赵安问道:“那些管事还侯在外头?”赵安垂手说道:“回奶奶的话,我私心想着,奶奶给老太爷并老太太上了香,必定要先传饭,然而此时正是管事们交接对牌的对辰,便先打发他们各自回去当差了,等会子奶奶用饭完,要喊他们来问话都是极便宜的。”宝钗听后点了点头,又叫传饭,初雪于是打发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去传饭。
一时,初雪引着宝钗往前厅去了,此时早饭已摆下,屋里虽守着众多伺候的丫头,却满堂静寂无声,宝钗见了禁不住眉角隐隐有些抽疼,她原想着薛家的规矩已够多了,然而见了今日此景,才算是见识大家规矩,不过吃一顿早饭便要动用如此阵仗,宝钗心中暗道顾耘虽是贵族公子出身,却多年混在行伍里,这么多繁杂的规矩也不知他嫌不嫌烦琐,此时宝钗已心中打定主意,日后有些不必要的规矩一定要蠲掉才是。
薛宝钗扫视一眼桌上,见桌上天上地上无不尽列其中,只因如今这家中用饭的只她一人,委实有些太奢华了,宝钗心中如是想着,坐在桌前默默用了半碗粥便罢了,自有丫头们撤了席,初雪见了问道:“可是这饭菜有不合奶奶胃口的,怎的奶奶只用了这点子?”
薛宝钗笑了笑说道:“不相干,我原先在家里也是如此,只是有一样,我想着如今家里只我一人用饭,费了心做这么一桌子饭用了不到两口便撤下,实在有些可惜,却不知家里厨房是谁管的,这份例都是个甚么数?”
初雪听后便笑道:“厨房里的管事是万娘子,都是老太太在时的旧例,后老太太去了,大爷又久不在家中,这例便蠲掉了,大爷偶尔回府,一切都从简,只因奶奶新进府,大爷怕委屈的奶奶,便嘱咐仍要按老太太在时的旧例做饭菜。”
宝钗一听是顾耘吩咐的,耳根有些发红,她瞄了一眼初雪,笑着说道:“可见把我看外了,我既是进了这府,没得爷的吃穿用度从简,我这里反倒要比着老太太,快跟厨房传下去,这些都免了,仍按着先时罢。”
初雪应了一声,便下传话,宝钗坐了一会子,问莺儿:“赵管家呢?”莺儿回道:“正在外头侯着呢,奶奶可是要传他来问话,我去请他来。”宝钗想着此时正是管事忙的时辰,便道:“我刚来,府里是个甚么情形也不知,先喊赵管家引着我府里各处走走。”
不一会子,赵安进来,听说宝钗要查看宅子各处,便先引着宝钗前厅,后院,花园,库房,厨房等地逛了一遍,宝钗见这宅子格局与薛府差不多,只因住的人少,屋里显得的极冷清,宝钗又问家里每日几时点卯,每月几时发例银,外面铺子庄子上的管事何日对帐,那赵安一一答了,将屋里逛了一遍后日辰已不早了,薛宝钗便说要见各处管事。
那赵安打发人去喊管事们来,趁此空档宝钗便跟这赵安说起话来,她早已从初雪口中知道早上那穿比甲的是他娘子,也是府里管事,人都只称她赵安家的,宝钗问道:“赵管事家里养了几个哥儿姐儿,都在哪里当差?”赵安低眉顺眼的说道:“家里养了三个哥儿,大爷不嫌弃,见第三个哥儿还算得用,留在身边做了长随,余下的两个在远处庄子上当管事。”
宝钗想了想,又记起昨日来报信儿的那小厮面相跟赵安相似,便转头笑着问初雪:“昨日那小厮可是赵管事家的小哥儿?”初雪回道:“正是呢,跟了爷五六年,最是个机灵不过的,咱们府里都喊他赵三儿,昨日也跟着爷往安州去了。”
宝钗笑着对赵安说道:“多大了,可曾许了人家没有?”赵安回道:“刚过十七岁,他跟了两个哥哥都还不曾许人家,一则跟着爷在外头驻防好些年,一来二去的便耽误了,二则主子们没发话,咱们也不敢随意婚配。”
宝钗见赵安四五十岁的人了,儿子却一个未成家,这实在少见的很,于是便失笑说道:“你也太老实了,有合心意的只管定下,再没有不允了?”初雪对宝钗笑着说:“哪里是赵大叔没给赵三儿定,分明是他随着爷常年在外头走动,见识也不一般了,家里寻常的丫头他看不上眼呢。”赵安便陪笑道:“初雪姑娘说笑了,咱们做下人的,终身大事还不随主子们一句话。”说罢,他又望着宝钗说道:“我瞧着奶奶身边的姑娘个个好齐整,奶奶要是舍得,我厚着脸皮替家里几个猴崽子求奶奶一回。”
宝钗轻笑一声,说道:“可见是我不该起这话头,你这主意竟是打到我屋里人的头上来了。”正说笑时,小丫头来回话说管事们已来齐了,几人便收了话头,不一时,进来七八个管事,其中有男有女,薛自然是一个也不识,于是便有赵安一一说明,原来这来的都还只是大管事,余下的都等着日后再相见。
宝钗将众人扫视了一眼只听下面管事们自陈,她初来乍到,眼下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有满腹的主意,此时也不宜立时便发作,何况她心中还未有个章程,需叫这些管事先适应她两日,待日后再慢慢接手不迟。需知宝钗心中暗暗盘算时,那底下的管事们也正试探着宝钗,奈何宝钗一言不发,管事们回话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叫管事们一时有些踌躇。
听他们说了半日话,宝钗正有些身乏之时,外头有个声音说道:“苏嬷嬷来了,说是给奶奶请安。”大家规矩,主子们议事时断然不会有旁人来打扰,此时听说有个苏嬷嬷来了,宝钗只当是个迟来的管事,于是便转头问初雪:“不知这苏嬷嬷是何人?”
初雪回道:“奶奶有所不知,这苏嬷嬷原先是老太太贴身服侍的人,后又奶了大爷一场,平日大爷也十分敬重她,在咱们府里算是十分体面的老人了。”宝钗心中一抽,大长公主贴身的人,又是顾耘的奶娘,偏挑了这个时候来请安,是打算做甚么啊?心中虽如此想着,宝钗仍笑眯眯的说道:“既如此,还不快请了苏嬷嬷进来。”
立时,便有一个穿宝蓝色绸袄儿的妇人进来,大约四五十岁的年龄,保养的十分得宜,见了宝钗也不行礼,只笑着说:“原是新奶奶刚进府便招了管事们议事,我挑错时候来了。”宝钗也不答她的话,只微微笑着说道:“这便是苏嬷嬷罢,我新进府,不大认得。”说罢,又转头对莺儿道:“快搬张杌子给苏嬷嬷做。”
那苏嬷嬷愣了愣,随后坐下,她是头一日见宝钗,因顾耘前头两房妻室出身官宦人家,因此十分嫌弃宝钗商人之后的身分,再兼之初霜昨日被宝钗拿住话柄,打压了两句,于是跑到苏嬷嬷跟前挑拨,苏嬷嬷心中十分恼怒,原来,这初霜是她在府里认的干女儿,因此便自认宝钗是在打她的脸,于是便想趁着今日给宝钗一个下马威。
这苏嬷嬷这二三十年来被人捧着,便日渐得意忘形起来,打量宝钗是个好性儿,便含讽带讽的说道:“新奶奶也忒急着当家了,新嫁进来,合该多歇些日子才是呢。”宝钗心中微微愠怒,只是在满屋管事面前,却断不能恼羞成怒,因此微微一笑,便对苏嬷嬷说道:“大爷走时嘱咐我管好家,我心里惶恐不安,心想我年纪小见识浅,万事又没个头绪,做的不好岂不惹人笑话只是昨日夜里想了一夜,我既嫁进来了,大爷不在,我不当这家,还能有谁来当家,今日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接这手了。”
------------
96第97章
次日便是薛宝钗回门的日子,前一晚宝钗半宿未睡,至天刚亮时,便起床梳洗,又在府里点了卯,吃过早饭便有赵安来回话,说是外头车马都已备齐,宝钗换了出门的衣裳又带了初雪莺儿等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安国府,由赵安送到薛府去。
只说马车刚到了薛府门前,宝钗心内激动不已,悄悄打了帘子往外一看,只见薛蟠,薛蝌并薛蟪带了一众的小厮们等在大门外,赵安正上前去与他们几人说话见礼。
继而旁边的窄门被打开,马车径直驶了进去,过了二门,马车停下,外头有个媳妇子的声音说道:“快回太太,姑奶奶家来了。”
宝钗听了那一声‘姑奶奶’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果然嫁人的姑娘回来便是客,紧接着车帘子被打起,门口站着一个妇人,宝钗认出来人正是王氏身旁的陪房常武家的。
常武家的见了宝钗,满脸堆笑的说道:“请姑奶奶安,太太一大早连饭都没用,就盼着姑奶奶呢,又催着咱们在二门处守着,此刻已命人去回了,老爷太太们都在上房里等着呢。”
宝钗听后心中一酸,又十分心疼王氏一片爱女之心,她勉强笑着说:“劳动婶子一早候着,快扶我见太太去。”
常武家的连忙扶宝钗下车,宝钗心急见王氏,下了车便快步往上房去了,到了王氏的院子,宝钗见院里正守着几个小丫头,见了宝钗进来,便朝里面喊道:“姑奶奶家来了!”
宝钗一看,一群人正站在廊下,正是薛家众人,宝钗几步上前,朝着王氏喊道:“妈妈,女儿回来了。”
王氏迎了上来,扶住宝钗的手,眼里含泪说道:“我的儿,可想煞娘了。” 宝钗眼里跟着落下泪来,她扶着王氏的手说道:“妈妈,女儿回来了。”
母女两人呜咽哭了起来,身后薛谦亦跟着红了眼眶,他道:“大冷天的站在雪地里说话,也不怕冻着,快回屋里说话是正经。”
王氏便跟宝钗两人携手进了里间,宝钗脱了外面的大髦衣裳,先恭恭敬敬的给薛氏夫妇磕头行礼:“因朝中紧急军令招了夫君去,夫君不得亲自陪着女儿家来,走时他还嘱咐女儿来给爹爹跟妈妈赔罪,只能日后驱除了鞑子便亲自来给二老磕头。”
因屋里还有顾家人,薛谦自然说了一番体面话,宝钗又喊了初雪等人上前来给王氏磕头,王氏每人给了厚厚一份赏,又唤了同喜同贵来,一番见礼后,同喜引着众位丫鬟去耳房里吃茶说话。
待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后,王氏摸着宝钗的手,仿佛许久不见一般的看了半日,她问道:“儿啊,那屋里可有人为难你没有?” 宝钗不忍王氏担忧,笑着说道:“我好的很,并不曾有人为难我,妈妈不必牵挂我!”
王氏便忍着泪说道:“叫我怎能不牵挂你,才十五六岁的年龄就去给别人家当家,偏姑爷不在家,身边又没个人给你撑腰,那底下的人见你人小面嫩岂有不欺负你的?”
宝钗拉着她的手劝解道:“妈妈从前给家里做媳妇的不也是如此过来的么,女儿自问不是笨人,又有妈妈给的几房可靠的陪房,便是吃几回亏也不怕,日子还长着呢,没的做下人的能欺了做主子的去!”
王氏便道:“你怎比我?那时家里有你爹爹在,他素是个有主意的,家里事我但凡有料理不清的,只问他便是了,如今你在府里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那日听闻姑爷被圣旨召走,几乎没哭死我,第二日我便亲自去寻了进宫前教导你规矩的杨嬷嬷,心想着她左右在京中无亲,若能在你身旁帮衬着,我也能安下心来,可惜她竟是拒了,想来是因这些嬷嬷自宫里出来,因此便有些清高,不肯轻易为人使唤,说不得我还需上门再请几回呢。
好在国公府里人口比咱们家更简单,我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况且夫君见我人小力微,又给我留了几房极得力的家人。”
提起安国公顾耘,王氏又替宝钗委屈起来:“自古以来,也没见谁像我儿这般,新婚夜里丈夫边关抗敌去了。”
宝钗说道:“这也是人力不能极得事,如今我只替他管好家,只望着他在外能保重自己便是。”
王氏见宝钗如此说,反倒安慰宝钗说道:“我也听说了,是因冬寒冻死了人畜这才进关抢粮食,待日后天暖和了,又有女婿这样带兵的将才,必定能早日将他们赶出边外!”
薛谦听了,心里却深知只怕边疆战事只怕短期难平,原来薛家自有商队专跑关外,们冬日的损耗跟往年差不多,且大子国的新君是前年谋了哥哥的王位,自他做了王,跟更北边的俄罗斯国贸易往来十分密切,自去年春上就开始囤粮,此次必定也是得了消息,天朝朝中大清洗,想趁此机会占便宜。
然而这事自有上位者操心,薛谦一介商人,能做的不过是捐些米银罢了。
只说宝钗归宁一日,与家人有说不完的话,只因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在薛家吃过中饭,便收拾着要回国公府。那王氏等人眼巴巴的送她上了马车,又亲看着她出了薛府,这自不提!
不说薛宝钗回了安国公府如何,只说林黛玉这头,每日打发家人打听贾家的消息,这日终于有信了,那荣宁两府爵位被削,贾赦贾珍等人被发配柳州充军,贾蓉贾琏被罚于近郊采石厂做苦力,贾政因管教不严被罢官逐京,贾家这支子孙三代不许为官,余者女眷被念其无过,被无罪释放。
如今贾家宅子被抄,只能投奔林黛玉处,黛玉早几日便收拾了屋子,虽家中仆妇近数被买,大大小小的主子仍将这处宅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偏她们都是不事生产的,离了下人甚么也做不了,无奈黛玉只得请了邻近的婆子们来帮工。绕是如此,每日仍生出许多口角。
再说这王夫人,自贾家被抄便病倒了,因不得医治,身子早拖垮了,搬到黛玉处,黛玉请了京中名医来治,也只说是拖日子罢了,那王夫人虽说病着,却不肯于黛玉相见,黛玉只当她受此打击的缘故,并将紫娟拨给她使唤。
这日,真是贾宝玉出狱的日子,一早黛玉带了贵叔去接宝玉,那王夫人醒来见紫娟正守在床边,问道“今日可是老爷跟宝玉回来的日子,可打发人去接了没有?”
紫娟因这几日王夫人不见黛玉,心中很是不平,她道:“家里一个使唤人都没有,还能指望谁去,不得已,今日姑娘亲自过去接了。”
王夫人听后便默不作声,紫娟又道“为了给一家人打点,姑娘两间铺子都典出来了,即便如此,那边几房太太奶奶们还编排姑娘的不是,只说姑娘藏私。”
紫娟说了几句,擦泪出去了,这头林黛玉先接了贾政出来,又等在狱神庙外面,过了一会子,便见宝玉出来,因黛玉时常来探望他,身上所穿衣物虽不比从前,倒也算厚实。
------------
97第98章
只说今日是贾政与宝玉归家的日子,现下家中日子艰难,黛玉只得租赁了一辆骡车去接他父子二人,宝玉见了黛玉有满腹的话要跟黛玉诉说,只因在贾政面前,不敢轻易造次,只得暂且忍耐着,只拿一双眼悄悄看着黛玉,黛玉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得默默低头装作不见。
贾政经了这回抄家之事,心如熄灭了的死灰,不日便要领着家人回南,因此问身旁的黛玉:“林丫头,过几日你舅母身子好些,我们便要回南,不知你如何打算?”
宝玉心里一急,抢着说道:“妹妹在京里无依无靠,自然是跟着咱们的。”贾政叹了一口气,看着宝玉说道:“咱们家田地庄园被抄,又是待罪之身,日后过活都难,你妹妹好歹还有座宅子两件铺子,俭省着过日子倒比咱们强些,何苦跟着我们一路颠簸的往南跑。”
外头正在赶车的贵叔听了,说道:“老爷有所不知,为了四处给家里打点,林姑娘两间铺子早典当出去,如今只剩下一座宅子,现而今都挤在林姑娘那宅子上住着,又没个进项,到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贾政一听黛玉把两间铺子都典当出去了,便对黛玉说道:“你也太老实了,这些产业原是留着你傍身的,现下为了我们花消出去,日后你可怎么安生?”
林黛玉轻声说道:“舅舅何需说这些话,我自小离了爹娘寄养在老太太身边,一饭一衣皆是府里所出,虽说我不过一介女流,却也知恩图报,况且这产业本是老太太置的,说来说去也是府里的东西,今日有我栖身之处,便不敢叫舅舅舅母无瓦遮头。”
贾政听后心中越发羞愧难当,府里挪用黛玉家产之事他并非不知,只是心中总想着待日后府里有了进项,便添补上,谁知这窟窿越扯越大,日后他死了,竟是再无脸面去见敏妹妹了。
贾政面带悲色,又心道林丫头姑苏那边族亲都死净了,在京里又无旁的亲戚,现下只有一座宅子也难以过活,于是便道:“过几日,你跟着我们回南,日后之事且再做打算罢。”
身旁宝玉听了贾政的话自是喜不自禁,一时载了众人的骡车回了黛玉的宅子后,门口守着一个姑娘,正是紫娟,见他们回来后,脸上一喜,连忙几步迎上前来,先行了一礼,红着眼圈儿说道:“守了一早上,可算是把老爷跟宝二爷盼回来了。”
宝玉见了她,先是一脸茫然,而后便认出是紫娟,他欣喜喊道:“竟是紫娟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你,你可好么?”紫娟应了一声,又悄悄擦了擦泪,说道:“我有甚么不好的。”说罢又勉强笑道:“我备了火盆,请老爷跟二爷先跨过去去霉运,屋里众人正等着说话呢。”
贾政兴致不高,倒是宝玉跨了火盆进去后,便四处打量这宅子,又道虽说跟往日荣府不能比,但胜在雅致清静。过了二门,便有一穿葛布短袄儿的妇人小跑着迎上前,说道:“老爷家来了?可接回了环儿没有?”
那妇人自然便是赵姨娘,又四处不见一同回来的有贾环,便问道:“怎的不见环儿回来,可是还在后头?”贾政听赵姨娘提到贾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声哼道:“休提这孽障!”
原来贾家小辈儿里有几个并未获罪,其中便有贾环等人,那贾环出了狱神庙不想着归家自省,反倒伙同一班同族的小儿们出京寻出路,到底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赵姨娘听了原委,顿时坐地大声嚎哭;“天杀的孽障,我生养了你一场,竟不如养个猫儿狗儿!”
这头赵姨娘一哭,便有同族旁的女人们围了过来,有安心看热闹的,有上前劝解的,那贾政见了抚袖而去。
贾政跟宝玉二人归家后,先洗涮一番,便往王夫人住的屋子里去了,此时黛玉倒没有一同跟,只打发着紫娟跟上前去伺侯。只说王夫人见了贾政跟宝玉父子俩人真真是悲喜交加,宝玉跪下给王夫人磕了一个头,便搂着王夫人呜呜哭个不住,王夫人垂泪说道:“我的儿,我死命撑着就是为见你一面,如今叫我立时死去我也甘心了。”
贾政一旁听了,又见王夫人一脸病容,不见几月不见便似那六十岁的老妪,他长叹一声说道:“太太休要胡言,家里虽说遭此大难,但好歹众人都平安无事,现只待你养好了身子,咱们扶了老太太的灵柩便回南边去。”王夫人流泪说道:“我的身子已不中用了,左右不过碍日子罢了,我如今只放不下老爷跟宝玉俩人。”
贾政心中悲戚不已,便是宝玉也伏在王夫人身边大哭不止,他道:“太太不许说这话,你到哪里去,我也跟着一同去。”王夫人满心酸楚,搂着跟宝玉一齐哭了起来。
一时,邢氏跟赵姨娘等人也往王夫人这屋里来了,贾赦获罪,不日便要发配那蛮荒之地,邢氏无依无靠正不知做何打算,唯今都等着贾政做主,然而贾政素来是个没主意的,因此只管立在一旁长吁短叹。那赵姨娘心里想着等贾环归来好有个傍身,只如今贾环也不知所踪,也只能满心的指望着贾政。
屋里众人正商议时,紫娟说道:“老爷过了年便要南下,我们姑娘自然也要跟着一道去的,到时这宅子怕是要变卖了做盘缠,各位太太奶奶们或有好去处的,也需早做打算才是呢。”众人一中大惊,如今她们都靠着这宅子容身,黛玉一去可住哪里呢?
其中秋桐便不满说道:“这林姑娘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来的钱置宅子?说不得还是二太太拿了公中的钱私自置下的,好想着替宝二爷攒家私呢!”
宝玉听秋桐编派黛玉顿时大怒,只他不惯与人争吵,因此只管气的满脸通红,紫娟便望着秋桐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我家姑娘置的宅子我也不跟秋姨娘争论,横竖这宅子的写着姑娘的名字呢。”
秋桐被气个倒仰,又不敢将黛玉骂狠了,一个弄不好被赶了出去她只怕要露宿街头,邢氏嫌秋桐多嘴,暗地里瞪了她一眼,又拉着紫娟的手和颜悦色说道:“好紫娟,我们这一窝大小连个落脚处也没有,林姑娘变卖了宅子,可叫我们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姑娘只管跟着二老爷南下,我守着这宅子,日后家人再上京也能有个归处。”
紫娟心中气极,却不肯耐着性子被邢氏敷衍,于是直接将黛玉的打算说出来,她道:“我们姑娘的意思,这宅子盘出去,所得的银子各房平分。”
众人一是一阵商议,只是即便分了银子,这屋的太太奶奶们都是不事生产的主,日后只出不进也不是长法儿,于是赵姨娘说道:“我倒有个法儿,只是不知太太肯不肯拉下脸!”
邢氏一旁望着赵姨娘说道:“都到今日这个境地了,还谈甚么脸面,你只说罢。”赵姨娘小心翼翼的看着躺在炕上的王夫人一眼,而后说道:“这回几家都遭了难,唯有薛家还好好儿的,那薛太太又是太太的亲妹妹,叫他们家借几万银子,先度了眼前这难关再说。”
正闭目养神的王夫人听了赵姨娘的主意,气的火冒三丈,若不是贾政在前,必要将她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此时只得强压着怒火说道:“你打的好划算,你们个个缩在屋里装死,倒要推着我这将死之人去受这屈辱?若是这主意,你们便打错了,我是宁肯死也不去的!”赵姨娘讪讪一笑,说道:“我倒愿意跑这趟腿,只可惜身份够不着。”邢氏跟着道:“二太太,不是我劝你,你好歹忍一忍,去薛府寻薛太太说上两句好话,借些银子来应了急再说,家里一屋子张嘴便要吃饭,再没有银子,咱们可要跟着喝西北风了。”
那贾政听了赵姨娘的主意,也是满心的巴望着王夫人能上薛府借些银子应急,然而王夫人一辈子争强好胜,最不愿意的便是叫妹妹瞧见自己今日落魄,向薛王氏示弱比要了她的命更难受,王夫人气的心口发疼,索性又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众人,邢氏落了个没脸,顿时恼了,说道:“我原知道,你是侯门高府里出来的,做不得这伏低作小的事,只是好歹也为宝玉想想,可怜他自生下来养的凤凰蛋似的,何曾受过这缺衣少穿的苦,眼见人都要瘦一圈儿了,倒是我这做伯娘的看着心疼。”
王夫人仍是不为所动,邢氏眼里气的冒火,便带着怒色扭头出去了,一时,贾政亦背着手出了屋子,待屋里人都散了,王夫人这才睁开眼,望着呆坐在炕边的宝玉默默流泪,宝玉慌了,连忙举起袖子替她擦泪,说道:“太太,你不愿意去就别去,那房大太太的话,你快别放在心上,好好将养着身子是正经,明儿你好了,我们带着林姑娘回南边自过清静日子去。”
王夫人心中凄凉不已,又强自挣扎着坐起身来,宝玉劝道:“太太快歇下罢,这屋里凉飕飕的,仔细越发冻坏了身子。”
王夫人说道:“不碍事,刚才一屋人闹的我头疼,此时静下来,咱们娘儿俩也好安安静静的说会子话。”
宝玉见王夫人面色比先时红润,连精神也比刚见时强了些,因此便并未强求,只去寻了一件旧袄儿与她披上,宝玉不知此时正是王夫人回光返照之时,王夫人摩挲着他的头说道:“我的儿,我如今唯一放心不下之人便是你。”宝玉心中不祥预感,他勉强笑道:“太太舍不得我,便要养好身子伴着我,太太先时喜欢我读书,我便好生读书。”
王夫人苦涩一笑,贾家三代子孙不允出仕,便是读的再好又能如何呢,王夫人擦了擦泪,又说道:“儿啊,我不爱读书便不读,今后只做你喜欢的事便是,我寻空还去求老爷,要他不逼着你念书,过了年跟着你老子并林姑娘扶了老太太的灵回南,要好生孝顺你老子,虽说不读书了,也不许惹他生气。”宝玉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又搂着王夫人一番撒娇撒痴。
王夫人又道:“往日你跟林姑娘呆在一处,我心里不喜欢,再以后我也不说你了,随你跟林姑娘一处顽去,先时是我想不开,如今我冷眼瞧着,满屋的人就她一颗心扑在你身上呢,日后你们好好做伴,不可欺负她,我心里有满腹的话想对她说,只可惜我开不得这口,索性便不见她了。”
王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日话,终是累了,便合眼睡去了,宝玉一直守在王夫人榻前,当夜王夫人便去了,竟真真是至死不肯与林黛玉相见。王夫人一去,贾政越发显老了,他简单将王夫人发了丧,便等着明年开春离京。
------------
98第99章
只说贾家惨淡过完了新年,正月十五刚过,原先置给黛玉的宅子便有人来询问,待宅子变卖出去,黛玉取了一半的银子,剩下的一半与各房平分了,众人得了银子,又互相询问去日后的打算,竟多是不愿意回南的。
那邢氏推说年纪渐大,不愿受路途颠簸,便搬了出去随娘家兄弟一道住,李纨亦不愿回南,便带了贾兰投靠了寡婶,倒是这赵姨娘,刚过完年便猝死,发丧时也不见贾环回来。贾政将赵姨娘随意葬了,便租赁了一条小船,预备扶了贾母并王夫人的灵柩回南,至临行这日,原先一家子人,只剩下贾政,贾宝玉,林黛玉,紫娟,雪雁并贵叔几人要回南,头一日贵叔便找了辆骡车拖了行李与众人往码头去了。
众人到了码头,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江上风浪颇大,船家帮着贵叔把行李往船上装运,贾政独自站在江边远眺,那贾宝玉跟几个女眷躲在背风处,他见黛玉脸上冻的通红,便摸着她的手心疼说道:“可惜咱们也没一件大髦衣裳,妹妹素来身子弱,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黛玉笑了笑,说道:“你回了这么些日子,可曾见过我吃药了?我早先私下与紫娟说笑,还说往日的富贵日子倒养出了我一身病,自搬到宅子后,每日惦记着府里众人,也没空闲儿去伤春悲秋的,后来各房太太奶奶搬到宅子里去,些许琐事也要来回我,要是依我往日的脾气,必定要关门谢客,只是你管了一回,便不好不管第二回,因此每日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应付,一来二去的饭量也增了觉也能睡好了,这些日子觉得身子颇为强健了。”
一旁紫娟说道:“我瞧着,姑娘身子能好起来,第一重要的是心思开阔的缘故,况且自宝二爷家来,姑娘越发精神也好了。”黛玉瞄了紫娟一眼不作声,宝玉笑道:“妹妹身子好了比甚么都强,说起来,大太太大嫂子她们都不愿回南,我却是极愿意回南边去的,能跟妹妹守在一处,老爷又不逼我读书了,真是又自在又清闲,这要是拿往日来换,我也是不愿的。”紫娟便道:“这是因二爷不当家,也不必为柴米油盐为难。”黛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对紫娟说道:“你不知道他?他是个有一日过一日的主。”
正说笑时,那头船上行李都已装好,众人正要上船之时,后头有个小哥儿跑了过来,喊道:“前面的可是贾政贾老爷?”众人停了脚步,贾政望着来人说道:“正是,不知小哥儿有何事?”
那小哥儿跑到贾政面前,笑着说道:“可算是赶到了,险些误了时辰。”说罢,他将手里一个包裹递给贾政说道:“这是有人叫我将这个送给你的,你拿着罢。”那贾政却不肯接,反问那小哥儿:“你是哪处府上的,是何人打发你来的?”小哥儿顿脚说道:“我不过是街边一个卖干货的,早上有个人给了我几角银子,托我把这东西给你,我只管拿银子办事,你若不要只管丢江里去。”说罢将包裹往贾政怀里一塞便转身跑了。
贾政等人久喊不住,于是只得罢了,贾政打开包裹一看,顿时惊住了,原来那包裹里放了一包干粮,一包各色急救药并有几张银票与百来两碎银子,贾政粗略一看竟有上千两左右,贾政心中暗暗生疑,他面带忧色说道:“也不知是哪个府里送来的,怎的也不留一句话。”贵叔便劝道:“老爷,小人的意思,人家不愿叫咱们知道,咱们也不必去深究,这东西只管收下,一路上都要银子打点呢。 ”贾政便收了包裹,又递到黛玉手中叫她好生收起来,众人这才又上了船,那船悠悠离了岸便往驶出了京。
又说薛宝钗这边,因是头一年在安国公府过年,兼之顾耘又不在家,各处事议只得由她一人来主持,索性赵安是个得力的,宝钗有事只与他商量便是。
至除夕这日,府里厨房置了大桌年菜,到底合府只是宝钗一人用饭,也是索然无味的很,此时宝钗甚是思念往日在薛府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年。
吃完年饭,赵安来请她出去看焰火,宝钗本来懒怠出去看的,只是府里小丫头都盼着看焰火顽,她若不去前头也不敢放开了顽,因此宝钗只得穿了大衣裳,强打着精神往前头去坐了半夜,待后半夜宝钗坐不住,便说要回房,又叫府里下人查看好各处烛火。
因要守夜,宝钗自然不能先行歇下,只因屋里一点也不热闹,宝钗生怕自己撑不过午夜便睡下了,因此便与初雪说起闲话:“往年你们除夕都顽甚么?”初雪回道:“往年府里大爷不在家,因上房不必人伺候,过了二十八便可家去与老子娘团聚,我家里人多,燃爆竹抹骨牌说笑话花样儿多着呢。”
宝钗想了想,抹骨牌她往日倒是陪着王氏顽过,然而她水平太低,况且这些姑娘们也不会愿意跟她一个桌上抹骨牌的,她往常在家跟宝琴等人也多是顽些猜谜行令,只是屋里丫头多是些不识字的,她们顽起来也没意思,宝钗想了半日,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简单游戏,便笑着对初雪等人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快去把屋里的丫头们都喊进来。”
一时屋里屋外十来个丫头都进来了,宝钗又叫她们搬了绣凳围坐成一圈,众人见了不解,也不知是个甚么游戏,莺儿便问道:“奶奶,不知这是个甚么游戏,要怎么顽呢?”宝钗笑眯眯的说道:“这游戏倒是十分简单,所有人都顽得,等会子从你开始,嘴里报一个数字,手上也需比划一个数字,若是比划错了,可是要罚的,若是你停顿的略长些便要罚,再一则你报的数字若是前头已有人报过,也是要罚的!”
莺儿听了便大笑着说:“这也忒简单了,只怕顽到过了夜也无人受罚,奶奶只说罚甚么!”宝钗见她如此自信,便朝着她笑了两声,说道:“要罚甚么不由我来说,只由她前头报数的一个人来说便是了。”那莺儿因宝钗说自她第一个开始,便对宝钗道:“这游戏因咱们第一回顽,需叫咱们试一回才是。”宝钗大方说道:“那就先试一回。”
宝钗一声令下,莺儿第一个报出数字三,手里却比了个五,众人都一齐笑倒,香菱笑着说:“可是打嘴了,幸而你说要试一回,不然你该发愁奶奶要罚你甚么呢。”
莺儿亦被自己笑倒了,她笑的揉着肚子说道:“我分明心里想的是三,怎的就会报出一个五?”宝钗又重新叫下一人报数,一轮下来除了一个香菱,竟都比划错了,屋里姑娘们顿时笑成一团,初雪笑着问宝钗:“也不知这游戏叫个甚么名字?奶奶从哪里看到的。”宝钗自然推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又道:“这游戏原也有个名字,叫心口不一。”莺儿拍掌笑道:“好贴切的名字,果然叫心口不一呢!”宝钗说道:“你们才刚已经试顽了一回,这回可是来真的,有说错的定罚不误!”
众人一时都认真起来,这一回自香菱开始,第一轮都平安过了,至第二轮时雨竹说错了,她的上家是香菱,偏偏香菱最是个老实的,也不知罚她什么才好,众人在旁纷纷出主意,雨竹见了哀求道:“香菱姐姐,瞧我可怜儿见的,你可别为难我,好歹罚个简单的。”
香菱想了半日,正左右为难时,见宝钗正在吃茶,便说道:“既如此,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盏浓茶来!” 雨竹见此,道了一声谢,连忙跑去给香菱倒了一盏茶,众人都说香菱连罚人都不会,好没意思。
一时罚了雨竹,又接着顽了几轮,众人有输有赢,宝钗在一旁看的很开心,这一回竟是初霜比划错了,她的上家是莺儿,莺儿头一日就与这初霜生了嫌隙,见这回可以罚她,便存心想看她笑话,她道:“那回见你哼的曲子好听,就罚你给众人唱支曲罢!”
初霜看了莺儿一眼,冷冷说道:“又不是外头卖唱的,我哪里会甚么曲!”一旁宝钗听了初霜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初雪见此连忙斥道:“你这小蹄子,奶奶跟前儿混说甚么呢!”
初霜见宝钗脸上带了恼色,连忙住了嘴低头不语,莺儿看了她一眼,说道:“左不过是屋里姊妹们嫌不热闹一处围着顽耍,你输不起只管明说,换个别的都罢了,大过年的,成心让屋里人都不自在呢。”
薛宝钗低眼看着把玩着手里的茶盅,对初霜淡淡说道:“前头姚姐姐走的早,屋里姊妹们见你是她贴身使唤的人,况且你又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不免都相让着,只是你说话也需分个场合才是,往日说错话了,人笑话的是姚姐姐,现下你跟了我,再说错话,人笑话的是我,你规矩若是学的不好,府里有的是教养嬷嬷,明春府里要□一批小丫头,你跟嬷嬷学规矩去罢!”
初霜羞的脸红耳赤,眼里也含了泪,若被打发着重新去学规矩,众人只怕该笑话死她了,她是宁死也不肯去的,初雪慌忙对宝钗说道:“奶奶恕罪,这丫头心直嘴快的,为这些我平日也不知说过她许多回,只求奶奶看在前头奶奶的份上,饶她这一遭罢。”说罢,又转头对初霜说道:“你这小蹄子,还不快来给奶奶磕头请罪!”
初霜强忍着羞意,红着脸上前来给宝钗磕了一个头,又道:“奶奶,我下回再不敢了!”薛宝钗受了她一个头,又端起桌上茶盅吃了一口茶对初霜说道:“你初雪姐姐说了许多回也不见你改,可见你是个不长记性的,要依我的意思必定是要送到教养嬷嬷那里去的,只是大过年的,没的因了你,惹的众人都不自在,就饶你这一回罢。”
初霜道了谢,因出了场闹剧,众人都顽不下去,恰巧已快到午夜,宝钗收拾一下也该往前头去给老太爷并水公主等人上香,于是在众人的伺侯下洗手换衣,便往前头去了。
只说宝钗初一在家歇了一日,初二回了薛府去拜年,吃了中饭便又回了府,不想刚回府,宫里下了圣旨,原是皇太后要召她进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到100章了,要不要二更做个纪念什么的啊…
------------
99第100章
初三这日,天还未亮时,薛宝钗便在丫头们的伺候下起床盥洗,待梳了头换了新衣裳过后,香菱自外头进来,说道:“奶奶,厨房里送来了早饭,可是要先用一点子?”
宝钗因起的早,况且又是去宫里见太后,因此并无胃口,只叫撤下,初雪劝道:“奶奶,去宫里还得好一会子呢,况且也不知太后哪里是否留饭,饿坏了可怎生是好,不拘甚么,随意吃两口垫垫也罢了。”
宝钗此时,便问道:“有甚么吃的?”香菱回道:“送了几道粥并几样儿精致小菜。”宝钗便叫端上来,她只挑了一碗粳米粥,便对初雪跟莺儿说道:“你们等会子也一并进宫,恐怕肚子饿了,这里不必留你们伺候,先去用早饭罢。”
两人领命去了,屋里宝钗随意用了几口早饭便放下箸,香菱等人又连忙倒水服侍她洗漱,一时宝钗用完早饭,外头有小厮进来传话说车马已备好,莺儿便寻了一件红刻丝镶狐狸毛的斗篷与她穿上,又跟初雪两人扶着她的手出了院门。
因连日降雪,宝钗一出门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又一连打了两个寒颤,莺儿便道:“屋里暖烘烘的,一出了外头,寒气浸骨,奶奶快去马车里罢,都置了炭火的呢。”
宝钗便扶着丫头们的手,快步往二门去了,此时赵安正侯在马车旁,那马车两旁悬了四个大红灯笼,赵安见宝钗来了,连忙放下脚凳,一时众人扶着宝钗上了马车,那燃的红旺旺的炭盆将车里熏的极暖和,宝钗等人进去后方才放舒了一口气,她不过走了这短短几步路,身上便冻的冰冷,香菱摸了摸她的手,赶紧将一个手炉递给宝钗,又将毛毯搭在她腿上。
只说马车行了半日,到了皇宫门口时天已微微发亮,宝钗下了车时,见宫门处立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嬷嬷,后头还跟着两个宫女,那嬷嬷见了宝钗,几步上前对她行了一个福礼,笑眯眯的说道:“国公夫人新春大安,我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万嬷嬷,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接夫人进去!”
薛宝钗听说她是太后宫里的嬷嬷,因此不敢拿大,走上前行了个半礼,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太后宫里的方嬷嬷,这么天寒地冻的,劳动你一早守在这里。”说罢,接过初雪递过来的几个荷包拿给方嬷嬷,又道:“大过年的嬷嬷还出来当差,这几个荷包留着随意赏人罢。”
方嬷嬷接了宝钗的赏,又说道:“多谢国公夫人,这原本奴婢的本分。”几人说了几句话,那方嬷嬷便扶住宝钗的手往内宫里去了。
行了半日,宝钗等人到了太后的居的宫里,早先已有人进去向皇太后禀告,一时,又有一个嬷嬷自里头迎出来,见了宝钗先行礼,说道:“国公夫人来的早,太后娘娘刚洗梳完,正在用早茶,打发我出来迎夫人进去。”宝钗道了一声谢,随着那嬷嬷进了殿内,并不敢随意张望,一路上只管眼观鼻鼻劝心,待进了内室,才稍微抬眼打量一下,只见室内陈设简约,又不失雍容大方,堂下摆着两个熏笼,屋内隐隐能闻见一股檀香味道,临窗有一张炕,上面端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妇人,穿着一件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头上勒了一个宝蓝色景福长绵花样儿的抹额,发髻未插珠翠,只别着一支日月升恒万寿簪,此人正是当朝皇太后,乃顾耘嫡亲的外祖母。
那薛宝钗原先在宫内待选之时,与皇太后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像这次这般接近而已,宝钗见那老妇人生的一派慈祥,便碎步上前行了一个跪拜礼,说道:“臣妇恭祝太后娘娘福泽康安!”
太后笑眯眯的说道:“好孩子,快起来罢!”立时,便有一旁的宫女扶起宝钗。
太后对着宝钗招招,令上炕上来坐:“你是耘哥儿媳妇儿,不同旁的人,我也不同你讲这些客套了,没的咱们俩人都难受,快炕上来挨着我坐。咱们娘俩儿亲亲热热的说会子话。”
宝钗告了一个罪,说道:“多谢太后娘娘。”说罢便在太后身旁坐下,太后拉着她的手左右瞧了瞧,说道:“左右无人之时,便不必叫我太后,只随着耘哥儿唤老祖宗便是。”宝钗连忙称是,又喊了一声老祖宗,那皇太后果然喜笑颜开,又问道:“你新进府,家里上下可还能应付?”
宝钗红着脸说道:“多谢老祖宗关心,家里上下都待我很好,国公爷走时便留了几房极得力的家人,我有甚么不懂得,也有家里的总管事相商。”
太后笑着说:“我还不知道这些公府里的大小管事们?一个个长着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况且你岁数小,有些有些底气不足,耘哥儿又偏巧这时离了家,你行事必定还要多受他们掣肘,只是我瞧着你是个聪明孩子,降伏这些人不过是早晚的事,中间有甚么不懂的,或是回娘家跟你太太说说,或是进宫到哀家这里说说!”
宝钗又道了一声谢,太后望着她,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头先进宫时,也似你这般大,只是却不比你沉稳,你这样周全的孩子,满京里也寻不出几个了,只可恨新婚夜里便叫你受了委屈,你别怪耘哥儿,他食君实禄忠君事,世上再没甚么能比天下苍生重要的。”
宝钗便轻声笑着:“我不敢比老祖宗,我自进了国公府,甚么事都听国公爷的,再者我虽愚笨,也些许读过一两本①38看書网上讲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遇到这样的大事,个人得失又算得了甚么呢!”
太后便拍着她的手说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耘哥儿能找你做媳妇是他的福气,待耘哥儿回来,再生几个哥儿姐儿,我也就放心了!”宝钗脸上微微发红,只得低头装羞,过了一会子,外头有宫女来传话说摆下早饭,来请太后用饭,太后便转头对宝钗说道:“你一大早过来,必定还未用饭,随我一道来用早饭罢。”
宝钗便点头答应了,一时陪着太后用完早饭,宝钗又陪着太后屋内说话,太后对宝钗说道:“我平日一个人待在宫里,也不大爱出去,便是连宗室也少见,只是你跟旁的人不一般,我又极喜欢你的性子,得了空闲了,需多来瞧瞧我,陪我老婆子说说话才是。”
宝钗含笑说道:“只要太后不像我嘴笨,我必定多来陪太后多多说话。”太后笑着说道:“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到了我们这年份儿,是最怕闹腾的,初一那日,宗室来在我宫里闹了一日,虽是他们的一片孝心,却令我一日缓不过神来,你来了咱们娘们儿只安安静静的说话便很好了。”
宝钗笑了笑,那皇太后又捡了几件顾耘小时的事说与宝钗听,正说笑时,外头有嬷嬷来回禀,原来是圣上与中宫来给皇太后请安,宝钗听了,连忙下炕整衣,只管低着头,一时,圣上与中宫进来,两人先与皇太后请了安,圣上便坐在太后身旁的炕上,又有嬷嬷扶着中宫坐在地下的靠椅上。
薛宝钗便上前跪下请安,嘴里说道:“臣妇恭祝圣上与中宫娘娘福泽金安。”圣上看了地下的薛宝钗一眼,对她说道:“这是耘哥儿媳妇罢,都是一家不必多礼,快起来说话。”
一旁自有嬷嬷扶着宝钗坐在绣凳上,皇太后问圣上:“你跟你媳妇儿前头一大堆的宗室还未接见,怎的这会子有闲儿过来了?”圣上笑道:“我还跟媳妇儿说笑呢,说自腊月二十八日封了御笔,倒比平日理政务还忙呢,一路的宗室们,偏都赶这几日递牌子进宫,我跟媳妇儿商量好了,往老祖宗这里躲清闲呢。”
皇太后笑着骂了圣上几句,中宫娘娘转头看了宝钗一眼,笑道:“说来这还是耘哥儿媳妇头次见圣上这舅舅,依了旧例,合该是要包封银子给她呢。”那圣上便指着中宫娘娘大笑:“朕这里正装作不知的,你倒还来提醒,省了这笔银子留给你做体已不好?”
皇太后亦笑着对圣上嗔道说:“不必你媳妇儿提醒,我记着呢,你若忘了,我自然要代耘哥儿媳妇往你宫里讨去,说来你这做舅舅的还不如舅母大方,倒在小辈儿面前惹他们笑话了。”那中宫便连忙替圣上分辩道:“原是圣上在老祖宗跟前儿说个顽笑话,早前儿听说耘哥儿媳妇要来,圣上便问了儿臣,儿臣都早已备齐的,也是跟往常一样的例,必定不会委屈了耘哥儿媳妇。”
几人互相说笑了几句,因薛宝钗面前是当今圣上,只因此她十分拘束,坐下后也只管低头不语。皇太后见了,对她说道:“都是一家子人,你只管陪着咱们一处说说笑笑。”宝钗道了一个是,到底也仍旧十分拘束。
坐了一会子,圣上与中宫便离了太后宫里,自往前头陪宗室们去了,那薛宝钗陪着太后说了一日的话,又在宫内用了中饭,至午后方才出宫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因今天感冒了,没得来及更上,现在补上,如果能赶得上的话,今天可能会二更。
------------
100第101章
天气渐渐回暖,宝钗自一个月前回了薛家,便再不曾出门,每日只学着如何理家,这些日里,丫头们已寻出了春日穿的衣衫鞋补袜出来,又赶着将冬日的袄儿晒好收厢。
至三月二十日,宝钗正在院里跟小丫头们踢毽子,便听说薛家来人了,原是来报喜信的,说是韩氏诞下了一个哥儿,宝钗听闻后大喜,备了各色礼物便往薛家去了,只说到了薛家,刚过二门,便见薛蟠等在二门处,宝钗下了马车,又笑眯眯的薛蟠儿说道;“哥哥得了小哥儿,妹妹这里先恭喜了,几时生的,嫂子可还安好?”
那薛蟠分明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偏又故意想装作一副严肃样儿,那要笑又强忍着的模样儿宝钗见了暗笑不已,薛蟠说道:“今日辰时三刻生的,都还算顺遂,你嫂子也没吃甚么苦头,此刻已歇下了,等会子醒了陪她说说话去。”
宝钗上下打量着薛蟠,见他不过十八九岁便已有了儿子,心里又怪异又替他开心,薛蟠被她看的不自在,便轻哼一声,问道:“妹妹看着我做甚么?”宝钗笑了出来,说道:“我只是惊讶这侄儿都已出生了,便觉得这日子忒好过了,早两年哥哥还成日家撺掇着蝌弟他们外头顽耍呢。”
薛蟠一听,脸上臊得通红,瞪着宝钗说道:“小时候的营生,还替它做甚么!”宝钗见他害臊了,便打住话题,又问道:“妈妈呢,可是在你那院里看哥儿?”薛蟠说道:“因老爷要看哥儿,才刚差婆子抱到上房去了。”
薛宝钗听后,便与薛蟠一道往王氏上房去了,到了上房,宝钗人还在屋外,便听到王氏的说笑声,丫头们打起帘子,宝钗便进了里间,见屋里薛谦薛蟪都围着看小哥儿,王氏一抬眼便见到她,笑道:“钗儿来了,快来瞧瞧你内侄儿!才刚你二叔婶娘都说跟蟠儿眉眼长的一样呢。”
宝钗走近一看,见王氏怀里抱的孩子正裹在一个大红色婴戏图包被里,脸上红扑扑的,正闭眼沉睡着,那宝钗瞪眼看了半日也分辩不出哪里跟薛蟠像,王氏便将孩子抱给宝钗;“来,你抱抱他!”
宝钗因是初次抱小孩,不免僵着身子,抱着那小婴儿半分不敢动弹,王氏见了宝钗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瞧你这架式,跟才前儿蟠哥我一个样,这抱孩子哪里是这副样子,大人不舒服,小哥儿也睡不安稳。”说罢,上前帮着宝钗调整了一□姿,只将小哥儿的头靠在她的怀里,宝钗这才觉略微好了些。
那薛蟠背着手在身旁看着宝钗怀内的小哥儿不住点头,只是却不肯伸手逗弄一下孩子,宝钗见了,笑着说道:“哥哥要不要也抱抱侄儿。”
薛蟠一愣,随后摆摆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朝旧例,从来都是抱孙不抱子的,若此时惯坏了他,日后父子规矩如何能立得起来?”
宝钗愣了半晌,随后捂嘴大笑,说道:“抱个儿子便是不顾父子规矩了?也不知你哪里来的道理,我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那薛蟠自得了儿子,便时时端着一副老子的架子,府里上下见了都暗笑不已,此时王氏亦笑着对宝钗说道:“这些个男人,成日家也不知哪里来的空闲儿,想出了这些鬼道理来,难道必定要人家父子情份都沦丧才是正理?蟠哥儿出生时,老爷也不肯轻易抱一回,我说了他几句,也总拿些圣人道理来压我,我时常私心想着,未这圣人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究竟也从不曾见过圣人,不知圣人是怎样学的规矩,只是我想了,若是我家日后也跟圣上家一样,我是受不得的。”
那薛谦听了王氏的话,只摸着胡须含笑不语,一旁薛蟠被她母女二人说的面上讪讪的,宝钗便抬头问薛谦:“小哥儿可想好了叫甚么名字没有?”
薛谦笑着说道:“早已是想好了,这一辈的是人字旁,就叫做一个侦字,取其清雅荣贵之意,已拿着八字去合了,是再好不过的。”
那薛蟠嘴里念叨了两遍,宝钗便抱着小哥儿笑道:“侦哥儿听到没,老太爷给你取了名字了,你的名字叫薛侦。”宝钗逗弄了一会子,因小哥儿要吃奶,王氏便打发婆子好生送到韩氏院里去,宝钗见她反复叮嘱,完全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难怪先世听到一个笑话,说是有了孙子谁还理儿子呀。
一时,薛蟠要回韩家去报喜,那薛谦也往外头去了,此时屋里只留下了宝钗跟王氏两人,两人说了一会子体已话,王氏问宝钗:“你近来这些日子在府里过得可好,家里的管事们当差可还妥当?”
宝钗笑着说:“国公府里人口原比咱们家更简单一些,家里几房下人都还不错,有个别挑剌的被我打压了几回,我带的那几房陪房也渐渐能主事了,这些倒都罢了。”王氏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宝钗:“女婿那里打发人送了书信回来没有?”
宝钗一怔,耳朵便微微发红,她回道:“半月前,陈估将军家人回京,托了他家人送了一封平安信,不过寥寥数语罢了,因陈将军家人次日便要离京回安州,我也赶不及回信,只打发人连忙收拾了几件衣赏托他家带去。”
王氏听后,便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也太老实了,女婿那里必定军务繁忙,不得常给你写信回来,你也该体贴些,得了闲儿多打点些衣裳吃食送过去,也好叫女婿知道娶了媳妇家里有人惦记他才是。”宝钗红着脸点头,又答应王氏回去常给顾耘写书信过去。
宝钗坐了半日,想起贾家之事,便对王氏:“贾家离京之时,我差人悄悄送了一包银子一包药材过去,也不知现下他们日子过的如何了?”王氏听后一惊,拉着宝钗的手说道:“我素来知道你这孩子心软,只是也不该如何莽撞才是,你这么一个年轻媳妇白白送一包银子过去,叫女婿知道了,岂不会多心了?你想帮他们家,也只该打发人回来告诉我才是,我到底还是比你自由一些。”
宝钗听后默默不语,只因她自穿越过来,除了保住薛家之后,没有能力救助其他诸钗,这实在是她心头一桩憾事,自知道贾家即将离京后,她心知贾家被抄,如今已是一贫如洗,恐怕回南边去了他们日后生活艰难,又因王氏对贾家成见颇深,因此担心告诉了王氏,她不肯接济贾家,这才私自换了可靠的家人送了贾家一包银子,那银子虽不多,只是俭省些也能过起富足日子,只望着宝玉跟黛玉能终成眷属才是。
王氏见宝钗不作声,便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只当妈是那等锱铢必较之人?我虽说怨我那亲姐姐,到底哥儿姐儿都是无辜的,又这般年小不经事,我何曾想忍心看他们吃苦,早些日子,我已打发人回南边去了,与了他们一处庄子,并有一些田地,便是靠着租子,也能过活了。”
宝钗听后便笑着对王氏道:“到底女儿年龄小思虑不周全,还是妈妈见识长远一些,有了田地比手里现银还强些。”王氏看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老老实实交待清楚,别想着避而不谈。”宝钗便将事情原委告诉王氏,又搂着她的手臂撒娇;“妈妈,女儿知道错了,日后行事必定慎重,有不懂的打发人来问妈妈。”
王氏这才罢了,又与她说起一桩事;“前几日,有一位刘姥姥竟带着原先荣府凤哥儿的姐儿巧儿来了。”宝钗只要一听,便猜测必定是那三进荣国府的刘姥姥,她故意问道:“哪个刘姥姥,怎的巧姐儿会与她一处。”
王氏道:“你不认识,这刘姥姥女婿姓王,名唤做王狗儿,早年他先祖跟我父亲在京里一处为官,因同姓王便时常走动,后因他家家业萧条,便败下来,又自京里搬出乡下,前几年他家日子过不下去,便往荣府去走动了几回,得了凤姐儿的接济,这才挺了下来,后因荣府遇难,凤姐儿不知怎的便把巧姐儿托负给她,也算是凤姐儿积了个善缘,巧姐儿竟躲过一劫,虽说跟着刘姥姥日子清贫些,到底比那朝不保夕的日子强。”
薛宝钗想了想,便问王氏道:“她们这回进京,莫不是来寻凤姐姐的?”王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们住在乡下,原不知贾家被抄,凤姐儿已去了,刘姥姥进了城,带着巧姐儿往荣府去,这才知宅子已被封了,恰巧我差同喜出去办事,不知怎的就撞见了,那巧姐儿认出了同喜,这才进了咱们府,又知晓了荣府之事,那巧姐儿好懂事,听说她妈去了,死活要去祭拜,只是凤姐儿连葬在哪里也不知,我苦劝不住,她买了些香烛纸钱往乱坟岗去拜了凤姐儿一回,又说要去看她老子贾琏,只是贾琏是待罪之身,正押在那采石厂,等闲也见不着,巧姐儿这才罢了,只说日后寻机再去看他老子,在家里住了一日,那巧姐儿便要同刘姥姥家去了,走时我给了一包银子一包衣裳,与她们租赁了一辆车送回去的。”
薛宝钗听了贾巧姐儿之事低头沉思片刻,坐了一会子,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是韩氏已醒了,宝钗便扶着小丫头的手往韩氏院里去,彼时冬儿正屋里伺侯韩氏,韩氏见宝钗进来了,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又睡下了。
那宝钗便、又与冬儿又说了一回话,便仍往王氏院里去了,留在薛家吃了中饭,宝钗乘车家去了,只说待洗三这日再来,不想刚到家,便听丫头们来回话,说是顾耘的小厮赵三儿自安州回来了,宝钗也不及换衣,连忙打发人喊赵三儿进来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二更,明日再来更。
------------
101第102章
宝钗听说赵三儿家来了,连忙打发人喊他过来问话,不过一会子,便有婆子来回话,说是赵三儿已来了,薛宝钗便扶了初雪的手,往外间去了,又命他进来说话,一时,赵三儿进了屋内,见了宝钗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小的赵三儿给奶奶请安了。”
宝钗端坐在上首,笑道:“快起来罢。”说罢,又命婆子拿了一张杌子给他坐下,赵三儿陪罪坐下,只待着宝钗问话。
宝钗问道:“你是几时动身回来的,一路可还顺当?”赵三儿道:“回奶奶的话,小的是三月初一动的身,托奶奶的福,一路上虽有风雪,倒比去年冬日去的时候好走。”
宝钗点了点头,又问:“大爷在安州可还好,这次打发你回来,可是有甚么话要说?”
原来,那安州地处北疆,一直到现如今还天寒地冻的,顾耘自到了安州时每日练兵驻防,自开年以来,也跟鞑子兵打了几个来回,早前儿,顾耘见天气渐渐回暖,便打发着赵三儿回来探望家里。
赵三儿看着宝钗,说道:“爷虽没说出口,只是小的却知道,爷十分惦记家里,那回陈怙将军家人将奶奶带来的鞋袜送过去,我暗里见爷欢喜了几日呢。”
宝钗听后脸上一红,略停顿片刻,宝钗又问道:“爷在安州吃穿用度如何,平日闲了都做些甚么?”赵三儿笑道:“平日哪里还有闲的时候?虽说爷吃穿比底下的兵们要强些,只是到底也好不到哪里去,安州贫瘠之地,蔬菜瓜果的根本不长,只有打了胜仗时,才能宰几头猪羊,只是军中将士众多,便是连爷也分不得几口肉。,现下边关战事吃紧,爷那里军务又忙,平日也不得闲儿书信过来,因此打发着小的回来瞧瞧。”
宝钗听了便默不作声,有心想问前线是个甚么情形,只是赵三儿不在军中当职,想来也不大清楚,因此只问:“这回往安州去只带了你一个人去,你回来了,爷跟前是谁在伺侯?爷可说了要你甚么时候回安州去”
赵三儿回道:“爷底下还有几个粗使的人,爷说了,许我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只是我才刚见了我老爹,他生怕爷那里无人伺侯,说是叫我住两日,便收拾东西尽快赶回安州去呢。”宝钗笑了笑,说道:“你是爷手里用顺的人,只怕你一时回来了,旁的人爷都用不惯,你且辛苦些,在家里停两日便回去,只待日后赶走了鞑子,叫爷给你放长假。”赵三儿便道了一个是,又与宝钗细细说起安州详情,只临近后晌,宝钗才放他回去与他老子娘团聚。
只说宝钗与赵三儿说了半日话,待赵三儿去了,便又扶着初雪的手回了东院去,彼时宝钗因心里惦记着过几日赵三儿便要回安州,一路盘算着要打点甚么东西带过去,一时,宝钗见莺儿进来了,便随口问道:“这些日子里我针线都懒怠了,也不曾正经动过针线,去年我们自家里带的鞋袜还有多少?”
莺儿说道:“去年在家给大爷做的鞋袜还有大半箱子呢。”宝钗说道:“你去寻出来,收拾一包捆好,明日打发着赵三儿带过去。”
莺儿笑道:“这还需奶奶吩咐?才刚听说赵三儿家来了,我跟香菱便寻了鞋袜出来,也有好大的一包,靴子单鞋都有,只是听说安州现在还降雪,带了单鞋去恐怕用不上,不如正经的收拾些靴子去倒还便宜些。”宝钗说道:“我已问了赵三儿,安州不过这个月内便要化雪,过后天气要暖和起来,虽说爷在外头都是穿靴子,也少不了单鞋。”
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又商量着要收拾甚么衣裳带过去,一时,东院里上下都忙碌起来,宝钗又连日来缝制了几套贴身的里衣,那冬日的夏日的衣裳也收了好几包出来,因上回陈怙将军家人走的急,也不及正经带些东西去,宝钗又听赵三儿说安州饮食不好,便打发着家人收拾了许多肉干,肉脯,鱼干,酱肉等能久放的食物过去,至薛侦洗三这日,宝钗去薛家顽了一日,那薛王氏听说顾耘打发人家来了,喊了宝钗过来问了几句,又叫家人备了好些糟鸭掌,糟鸭信等令宝钗一并带到安州去。
且说顾耘这小厮赵三儿,这会回来,因多往宝钗院里走了几遭,不知怎的就看中了香菱,只因无故不得往后院去,又恐怕别人捷足先登了,因此便私下找他老子娘说起此事。
那赵安夫妇原本见宝钗身边几个丫头模样行事都是一等的,也早已有意替儿子去求娶,只是他跟他老婆都看中了莺儿,谁知赵三儿却看上了香菱,只因他喜欢,赵安俩口子不免要随他的意,那赵三家的又寻空找香菱说了几回话,暗中观察她的品格,香菱倒浑然不觉的,这且都是后话,此时不免细提。
转眼赵三儿择日便要离京往安州去了,那薛宝钗打点了带去的东西,又想着要给顾耘写一封信去,这日用过了中饭,宝钗便命莺儿取来了笔墨,然而提起笔,宝钗又不知该写些甚么,香菱一旁见了,便笑着说道:“奶奶不知写甚么,就将咱们在家每日几时管事,几时吃饭,都吃些甚么菜写上,闲了都顽些甚么写上。”
宝钗被逗笑了,说道:“他前线战事吃紧,我写了这么些琐事烦他,只怕他连看也不想看了。”香菱却一本正经说道:“这家书原是为了慰藉心思的,至于那家书上可不管甚么琐事正事的,我听赵全儿说了,军中将士里有大字不识一个的,收了一封家书成日家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由此可见,天下出门在外的人心思都是一样的。”
宝钗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又知道了?”香菱抿嘴一笑;“原是不知道,后来听赵三儿说起此事,我琢磨出来的。”宝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含笑说道:“往常外头小子们与你说话,你总是不理,不想倒跟赵三儿有话讲?”
香菱脸上微微泛红,顿脚说道:“我去给姑娘端茶来。”说罢扭头出去了,香菱去后,宝钗想了想,便将这几月内铺子庄上的近况细细说明一番,待正要停笔时,又在信上添了几句,说起近日娘家新添了丁,名唤做薛侦云云之类的。
至临行这日,赵三儿来给宝钗磕头,宝钗只嘱咐他带话给顾耘,家里一切安好,叫他不必惦记,空闲时家里会多往安州送信去,那赵三儿一一答应下来,便离了京城。
不提赵三儿一行是如何风餐露宿的到了安州,到了安州驻军大营,顾耘正在校场练兵,赵三儿便将随身带的行李都收拾出来,一时帐内堆了满地,至饭点时,东西才算清点出来,那顾耘亦回了帅帐用饭。
顾耘见赵三儿回了,笑着说道:“我还只当你小子还需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呢,不是叫你在家多歇些日子么。“赵三儿伺侯着顾耘落下战袍,说道:“还不是我老爹,奶奶还没说呢,他怕爷这里无人伺侯,成日家催着我回来。”
顾耕笑了笑,又问道:“你奶奶家中可还好?”赵三儿笑嘻嘻的道:“奶奶很好,我到家那日,喊我过去问了半日话,我自然听爷走时的吩啥,只报喜不报忧的,奶奶第二日便进了宫,将爷这里的近况说给太后娘娘听。”
他问:“平日在家,你奶奶都做些甚么?可有与京里那些太太奶奶们一处走动?”赵三儿回道:“我见奶奶也是个爱静的性子,闲了的时候多是进宫与太后娘娘说话,再有便是往亲家太太那里走动。”
顾耘想了想,又问:“走时你奶奶可有带话过来。”赵三儿凑趣说道:“奶奶说了,叫爷不必惦记家里,家里一切安好,走时又叫我带了信过来,我摸着是厚厚的一封,想来是有好些体已话要说给爷听呢。”顾耘见他打趣,将眼一瞪,说道:“还不拿出来!”赵三儿连忙将怀里的书信双手递到顾耘跟前,顾耘拆开书信便坐在案前细细看了起来,信中听她说原先一个笔墨铺子连年亏损,她有意将笔墨铺子收了改成胭脂铺子,因此来问他的意思,又听说她娘家新添了侄儿,那信顾耘一连看了两遍,便又折好收进怀里。
赵三儿见顾耘收了家信后神色大好,便说道:“爷,小的这里有一桩事求你。”顾耘道:“甚么事,你说罢!”
赵三儿便陪着笑说道:“这回家去,我见了奶奶跟前儿有一个伺侯的丫头品格端正,想去求娶,只因是奶奶贴身的人,不敢冒然开口。”
顾耘见赵三儿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半便知他的意思,他指着赵三儿笑道:“你想求我替你奶奶要人去?”赵三儿连忙点头,笑道:“小的正是这样的意思,求爷成全!”
顾耘便道:“我不管这事,你看中了人家,只求你老子娘正正经经的求你奶奶去,“那赵三儿便一脸失望,他原想着若是凭爷一句话,只怕是再轻省不过的,眼下看来还是要求他老子娘去求奶奶了。
一时,外面送了中饭过来,赵三儿说道:“奶奶听说爷这里吃穿不好,并有一大包吃食。”说罢,打开包袱,取出宝钗从薛家带回来的鸭掌鸭信的端给顾耘,他道:“这是奶奶特地从亲家太太那里取回来的,是最好的下酒菜,只可惜今日爷要当差,无人陪爷吃酒。”
他主仆二人正在说话之时,大帐里又进来一个,原是顾耘的副将,名唤做陈估,他见顾耘案上摆放着好菜,便抚掌笑道:“属下可是来得巧了。”顾耘转头对赵三儿道:“你再去取一副碗筷来,我留陈将军一处用饭。”那赵三儿应了一声,又取了一副碗筷来。
陈怙原跟顾耘年岁相当,又是他手下第一可靠之人,因此私下并不拘束,见了落桌好吃的,便笑道:“到底是有了家室,日后倒可常到将军帐里来讨吃的了。”一时碗筷取来,顾耘跟陈怙一道用了中饭,又往校场去了,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只说夜里顾耘洗漱罢后,原要歇息,不觉看到宝钗带来的家信,便又披衣起来,取了纸墨伏在案前给她回信。
------------
102第103章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三年过去,正月里薛宝钗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此时已是她安国公府的第三年,府里生活早已熟识,这几年里她深居简出,闲了不过进宫或回娘家走动罢了,倒是因往常听了王氏的话,这几年来勤快与顾耘通信,不觉中跟他亲近不少,当然,书信主要是宝钗写的多,那顾耘军务繁忙,偶尔回信不过简短数信。
这几日安国府中因宝琴家来作客,宝钗便陪着她住了几日,这日早上宝钗发了对牌后扶着丫头的手回了东院,彼此见宝琴正坐熏笼旁打络子,她走了进去,笑着说道:“怀着身子便不要做这些活计,仔细累着了。”
宝琴抬头,见宝钗进来了便放下手里的络子笑道:“去忙了,自己一个,左右都是闲着,打两根络子还能打发时辰。”
原来,这薛宝琴去年秋天嫁入梅翰林的次子,不久前传来信儿,说是有了喜,已有三四月了,因婆家嫌无说话,便闹着要到宝钗这里顽,那梅家姑爷自跟她成婚以来对她百依百顺,又被她闹不过,且见她身子还算壮健,便亲自坐到安国公府,如今宝钗府上已住了两三日。
宝钗打发着丫鬟们外头顽去,只坐宝琴身旁与她说话,宝琴自嫁后,性子倒沉稳不少,只是怀胎后脸上生了几点雀儿斑,恼得什么似的,已宝钗耳旁絮叨了几日。
此时又与宝钗抱怨起来;她道:“婆家大伯叔家一个姨娘也是怀着胎,脸上还水嫩光滑的,怎的到这里就生了一脸的雀儿斑。”
宝钗心里好笑,又端着她的脸左右瞧了瞧,说道:“听妈妈说了,各体质不一样,这也都是原有的,只待生下来便可复原。”宝琴轻叹一口气厥嘴不语,宝钗便笑她:“怀了胎还成日家长叹短吁的,仔细日后生个孩儿长着一张苦瓜脸呢!”
宝琴瞪了她两眼,说道:“姐姐算甚么姨母?若孩儿真长了一张苦瓜脸,只来怨!”宝钗便搂着她笑了两声说:“怀胎第一重要便是心情愉悦,这几日见闷闷不乐,原是当嫁后稳重了,现下来看,可是心里有甚么事存着?。”
宝琴又跟着叹了一口气,皱眉说道:“有一桩心事无排解,正烦闷得了不得呢!”薛宝钗早看出宝琴自过府后便心事重重,也难为心无城府的她能忍住这么些日子不说,因此便问道:“既是到府里来了,可不是巴望着给排解么,何必又矫情,快说是何事罢。”
宝琴犹豫片刻,便对宝钗正色说道:“自怀胎后,婆婆私下找说了几回话,她想要往房里塞,心里不喜欢,装傻充楞的糊弄了几回,现已惹的婆婆心中不快,心里不自,想找说说,又恐妈妈担心,便不曾回家,因此只能往姐姐府里来了。”
薛宝钗听后心中一沉,那梅姑爷她也见了,对宝琴体贴备至,若是他们房里安插姨娘,夫妻二之间必定要生嫌隙。宝钗便冷冷一笑,说道:“这梅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怎的当家主母这般目光浅薄,们成亲不过半年就急着拿捏,说出去没脸的不是,倒是她了!”
宝琴眼圈儿一红,说道:“她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口口声声都只说是体贴的身子呢!推拒了两回便明里暗里直指不识好歹。”
宝钗心里大怒,只是见宝琴脸色不好,便强压住怒气问道:“梅姑爷是个甚么意思?”宝琴眼圈儿微红,说道:“还不曾跟相公提起。”
宝钗握着她的手,皱眉说道:“傻了不成,此事怎可由独自来承担?需先跟梅姑爷商量,若他不愿抬姨娘,千万不可因顾忌名声,便应承婆婆!”宝琴用手帕擦着眼泪问宝钗:“不敢问他,若是他也愿意抬姨娘怎么办?”
若是梅姑爷也愿抬姨娘,那真真是负了宝琴一片真心,只是此话宝钗自然不会跟宝琴直言,她安慰道:“没问他,又如何知道他愿意抬姨娘进来?不肯对他明说,每日只管闷闷不乐的,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猜来猜去的夫妻二离了心岂不越发坏了?”
宝琴想来是被唬着了,停了半晌说道:“前几日,那陪房也劝陪嫁丫头里挑一个老实的放屋里,说若凭着婆婆那头派来一个厉害的,只怕那院里没有出头的日子。”
宝钗只了心里越发气了,说道:“这陪房也该趁早打发出去,若遇到此事便一味妥协才正是没有出头的日子呢!”
宝琴看着宝钗欲语还休,宝钗见了,说道:“有甚么话,只管问罢。”宝琴便问宝琴:“姐姐,若日后顾姐夫要抬姨娘进来,该如何自处?”
薛宝钗一顿,她穿越过来时便已立誓,她不愿与共侍一夫的,然而待渐渐习惯这男权社会时便已心知,即使是穿越女,有许多事也不是她能改变的,嫁进顾府后她也曾想过此事,顾耘身份尊贵,若是真抬了姨娘进府必定也由不得她,然而若真有这一日,她便与顾耘只做这面上夫妻就罢了。
宝琴见宝钗不语,只当她恼了,便陪笑说道:“原是说的胡话,姐姐并无公婆掣肘,自然无给顾姐夫抬姨娘进来的。”宝钗见宝琴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免笑道:“不管甚么姨娘不姨娘的,只做好的份内事就完了!”
姊妹两又说了一会子话,宝钗又劝宝琴:“此事必要先与梅姑爷商议,究竟他是个甚么意思,知道了也好尽快主意,实不知如何行事,尽管回去跟二娘说道,别怕二娘担忧,她们到底比咱们经历的事多。”
因被宝钗劝解一回,宝琴便急着回去跟梅姑爷商量,只是来时说好要陪宝钗多住些日子的,此时也不好先提家去,宝钗见她坐立难安的,心里暗暗好笑,只打发外头备了马车,那宝琴虽难为情,现下也顾不得许多,连中饭也不曾顾府用,便匆匆回了梅府。
只说薛宝钗因宝琴之事,不免又思及自家身上,因此一连两日饮食不思,这日用了中饭,宝钗正榻上歪着,手里拿了往常顾耘写给她的信发怔,这时,外面有婆子进来回话:“奶奶,赵三儿回来了。”
宝钗听后惊疑不定,这三年来,赵三儿一年会回京两三次,只是每次都挑严冬过后,此时北疆正是冰天雪地路上难行,他这时回京,莫不是顾耘那里有急事?宝钗心里想没个头绪,连忙坐了起来,对那回话的婆子说道:“快唤他进来见。”
宝钗唤了初雪进来,又披了大衣裳便往外间去了,过了一会子,身上裹着一身皮袄的赵三儿进来了,见了宝钗先请安,宝钗见他神色正常,心里稍稍安了心,她出声问道:“这不早不晚的,怎的这会子回了京,可是爷那里有甚么紧要事需交待的?”
赵三儿笑着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鞑子国递了降表!”屋里众一听都很惊喜,便是连宝钗也喜笑颜开,她前世从未经历战事,这世刚嫁给顾耘,顾耘便被招到安州驻防,因此宝钗平日也格外留心北边的战事,偶尔回薛家也曾听王氏提过,因这两国交战,薛家许多生意都已停了,北边百姓日子困顿,现停了战事,真是大喜事一件。
赵三儿又说道:“去年秋天鞑子国连吃了几场大败仗,冬日里又降了几场大雪,他们畜尽损,再兼之连年战事,鞑子国早扛不住,今年新节刚过,便递了降表,不日爷便可携了降表归京。”
那薛宝钗便说道:“既如此,怎的爷打发先回来了?合该留安州伺候爷,他日随着爷一道回来的!”赵三儿回道:“爷说了,正月里是奶奶的生辰,他一时不得回来,因此打发小的先回来给奶奶贺寿,只可惜大雪封了路,小的到底还是误了奶奶的生辰!”
宝钗听后脸上酡红,她停了半晌,笑着说道:“既是爷打发贺寿,贺礼哪里?”赵三儿陪了一个笑,说道:“爷走时跟说了,奶奶要贺寿是没有的,只有一封家书。”宝钗被逗笑了,指着赵三儿笑骂道:“们主仆两个,哪里是给来贺寿的,分明是原本便要打发回来,要给贺寿也是顺便的罢,这也倒罢了,只的生辰过了这么些日子才到家,可见是大大的不诚心!。”
一旁莺儿也跟着凑趣;“可是咱们亏了,贺礼没捞着,等着子还要给赵三儿打赏!”宝钗便笑看了莺儿一样:“没带贺礼来,还赏甚么赏!”赵三儿笑嘻嘻的对宝钗说道:“爷带给奶奶的书信,多少稀罕东西也比不上呢!”
莺儿便指着他笑骂一句说道:“还说嘴呢,还不快将爷的书信奉上来。”那赵三儿连忙将怀里的书信拿出来双手奉给宝钗,宝钗接了书信,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又问道:“爷几时动身?”赵三儿回道:“只怕四五月里就可归家了。”
宝钗点点头,又问了赵三儿几句话,便打发他出去,回了东院里,待左右几宝钗才拆开书信来读,那信上不过跟往常一样是些问安的话,只结尾处才说了一句祝贺宝钗生辰的话,宝钗又看了两遍,才将书信叠好放到梳妆台前的一个描金小拜匣内。
因顾耘即将携了鞑子国的降表归京,当朝圣上龙心大悦,即时便下旨赏了安国公府上一回,余下的加官进爵只待顾耘归京再说,安国公府得了赏,宝钗自然要进宫谢恩,又陪着皇太后顽了一日,便安心家等侯顾耘归来。
------------
103第104章
一转眼便到了五月,此时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薛宝钗早换上了轻薄的衣衫,又每日与莺儿等人算着顾耘一行人走到何处,前几日宝钗得了信,说是顾耘已走到施县,那宝钗见不过是这两日的就到,便打发着顾耘的小厮赵三儿去迎顾耘,又命家人将府里上下扫洒干净,只待顾耘家来。
五月初五日,恰好是端阳节,亦正是顾耘归家的日子,一早宝钗点了卯,给家人分发了粽子布匹等物,又命开了府里的大门。
此时不过刚吃完早饭,宝钗亲看着丫头们在屋里陈列着时令的鲜果花卉,又时时打发着小丫头外头等着,初雪见宝钗坐卧不安的,便笑着说道:“奶奶且耐心些,我已问了安叔,依爷他们的脚程,到家只怕需等到中午。”
宝钗脸上一红,又轻瞪了初雪一眼说道:“谁急了?我不过怕屋里没有打点好,叫他回来笑话我!”初雪笑道:“奶奶也忒自谦了,你叫了府里的老人来问问,这府里自奶奶来了,可是不是大变样?往常爷家来,再怎么收拾也都冷冷清清的,这回爷家来了,见了府里的变化,必定也要大吃惊呢!”
宝钗微微有些害羞,又怕被初雪打趣,便赶着打发她出去了:“你去外头看着丫头们发粽子,瞧着有红豆陷儿的挑两个送进来。”
初雪笑着答应着出去了,那宝钗便又拿起炕桌上一个香包做了起来,临近中午,宝钗才做完这个香包,见时日不早,她又打发着婆子去厨房寻问中饭,听婆子回话说诸事都已妥当这才放了心,又引了满院子的丫头们侯在二门处,不过一会子,便有小丫头欢欢喜喜的进来回话:“奶奶,外头有人递话进来,爷已到了家。”
众人大喜,那宝钗对身旁的雨竹笑着说道:“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说是大爷家来了,叫饭菜都备起来。”雨竹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传话去了,一时,便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有一个声音自外头传来;“爷家来了。”
立时,便有几个年轻小厮拥着一人进来,那进来的自然便是安国公顾耘,只见他身穿一件藏青色素面锦袍,想来是连日赶路,满身的风尘仆仆,脸上又带了疲态,宝钗只看了一眼,便迎上前行了一个万福,脸上却胀的通红,嘴里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顾耘立在宝钗跟前,望着眼前刚刚及他下巴的女子,三年不见,身量长高了不少,脸上五官也长开了,只是仍是跟离去时一样,羞羞怯怯的,倒跟平常来信时絮絮叨叨的管家婆模样儿有些不同!
这时,宝钗屋里贴身的丫鬟莺儿等人上前给顾耘请安,顾耘见乌泱泱跪了一院子,说道:“都起来罢。”而后,他又看着宝钗,沉声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不知怎的,宝钗听了顾耘此言鼻子有些微微发酸,随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原是我应该做的。”
宝钗见顾耘一身风尘,便问道:“爷是先洗尘,还是先用饭?”顾耘说道:“先备水梳洗。”宝钗便打发着丫头们先去传汤水,一时,宝钗又陪着顾耘回了东院,顾耘一路走来,见府里跟走时大不一样,虽说府里人跟往常一样少,只是上下无不透着一股生气。
顾耘回了东院,丫头们早备下了洗漱用具,那宝钗见顾耘进去了,却并未进去,只在外间打发婆子去厨房传饭,一时初雪找来了顾耘的衣裳对宝钗说道:“这是爷换洗的衣裳。”
宝钗假装没听到,说道:“我这里正忙着呢,你送进去罢。”那初雪吃吃的笑了两声,将衣裳塞到宝钗手上;“奶奶有甚么事吩咐我们去做就是了,这衣裳还要劳动奶奶送进去。”说罢便笑着跑开了,宝钗喊她不住,抱着衣裳坐了半晌,又恐顾耘那里洗完等着要衣裳,只得红着脸进了里间。
彼时,原先屋里伺侯的丫头都被莺儿等人打发走了,只听见那架琉璃屏风后头传来的水声,宝钗走过去将衣裳搭在屏风上,又轻声道:“衣裳已寻来了。”
屏风那边的顾耘‘嗯’了一声便不作声,宝钗正要转身离去时,顾耘又开头说道:“你别走,咱们两个几年不见,一处说说话罢。”宝钗应了一声,便坐在旁椅子上等着顾耘问话,只是过了半晌仍不见顾耘开口,宝钗深觉尴尬,便红着脸先问:“爷一路都还顺遂么?”
顾耘道:“还算顺遂。”说完又是半晌不语。宝钗见此,想了想又问:“路上可有甚么新鲜事没有?”顾耘回道:“我身上带着鞑子国的降书,出了安州便直奔京里,路上各处都未做停留,一路倒没甚么新鲜事。”
宝钗顿时无语,心中暗暗说道,不是你先要聊天么,这么干巴巴的说话有甚么意思啊?屏风另一头的顾耘想来也是见她不自在,便出声问道:“你去年来信说蟠哥儿又要添丁,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宝钗笑着回道:“还未生下来,算着日子不是这月底便是下月初了。”顾耘‘哦’了一声,又问她:“你平日闲了都在家做甚么,家里时常都有谁来?”
宝钗回道:“琴妹妹跟娘家嫂子时常会带着侄儿家来住几日,有时儿得了闲,也会往宫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顾耘便说道:“成日家拘在屋里也够闷人的,等过些日子天热了,咱们到京效的庄子上去避暑罢。”
那宝钗自嫁进国公府,就是每回进宫或是回娘家也是当日就回,现下听说可以出去散心自然是满心的愿意,只是想了想,又记起顾耘是朝廷命官,因此认真询问道:“爷回京必定要上朝议事,怎会有闲儿往庄上避暑去?”顾耘屏风那头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么些年攒下的假,也够陪你去外出散心了。”
宝钗听后很是欢喜,已在心底盘算着往哪处庄上游顽去了,她道:“咱们家庄子长久无人收拾,去了没得又折腾底下管事们,我娘家有一处庄子我往年住过一段时间,虽说地方不大,倒也有几分野景,又是长年有人照看的,不如往那里去住些日子?”
顾耘笑道:“随你。”一时顾耘梳洗换了衣裳出来,宝钗站起身迎了上来,拿出手里一个香包给顾耘,说道:“今日端阳节,爷也带个香包应应景。”
顾耘点点头,宝钗便低头将香包挂在他腰上,又问:“厨房饭菜都已备好,可是要传饭来?”顾耘对宝钗说道:“我先去给老爷太太上柱香,也给他二老报个平安。”
宝钗望着顾耘,说道:“我陪爷一道去罢。”顾耘点头,说罢与宝钗两人往后头礼堂去给顾老太爷并水公主上了香。
只说这夫妻两人久别重逢,宝钗饭后领着顾耘屋里各处转了一遍,顾耘又将府里大小管事招来问了一遍话,时日已不早,顾家夜饭一向吃的早,此时天还大亮,宝钗洗浴后嫌屋里闷热,便叫小丫头搬了美人榻放在院里乘凉,不过一会子,便见莺儿挤眉弄眼的对宝钗说道:“爷洗了澡,正问奶奶在哪里呢。”宝钗听了莺儿的话顿时心慌意乱,一回头便看到顾耘站在门边,于是红着脸说道:“有新泡的枫露茶,要吃么?”
顾耘要了茶,又走到宝钗身旁坐下,他见榻旁小几上盘内盛着半个粽子,便说道:“这东西不好消化,仔细夜里肚疼呢。”
宝钗低声说道:“又不常吃,一年不过这几日。”顾耘说:“虽说是应景之物,你想吃,只叫厨房里做便是了。”说罢,拿了那剩下的半个粽子几口吃掉,宝钗见了十分害羞,便只低头装作不见,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此时院里的丫头们早躲了出去,两人挨的近,顾耘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便在她耳旁问道:“你擦的甚么香?”宝钗脸上越发烧得通红,又自觉这话隐隐有几分挑逗的意思,便轻咳一声说道:“我不爱用香。”
顾耘见她洗浴后,头上不插攒环,只颈子上挂着一个小金锁,便问薛宝钗;“前几年听岳父说你小时生了病,和尚给了一个金锁,想必就是这个罢?”宝钗笑着说道:“那和尚给的是一张药方一包药引,并留了八个字,爹爹不解其义,特意着人询问了,便将和尚留的八个字携在金锁上,以求保平安。”说罢,宝钗解下金锁递给顾耘看,顾耘翻开一看,只见锁上果真有字,正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
顾耘默念了两遍,便亲手挂在宝钗颈上,他笑着靠在榻上问宝钗:“你那热症还有发么?”宝钗被他的话逗笑了,说道:“也没见你这样的,一回家来就问我有没有发病。我那病原也不碍,只要有冷香丸,发病时吃一丸就好了。”顾耘便问:“这几年可有发病不曾?”宝钗笑着说:“说来也巧,自进了这府我这几年倒未发过病,我带来的那瓮冷香丸至今仍埋在外头树底下呢。”
顾耘便笑了笑,因夜深了,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子话,顾耘见天色不早,便道:“起风了,进去罢。”
薛宝钗面红耳赤,好在黑夜里顾耘看不见,只是此时顾耘起身了,宝钗只得跟着站起来,薛宝钗低头站在顾耘身旁,将手伸到他面前,顾耘笑了笑,握起她的手,两人携手一道进了屋里,此时,月色正中,夜空里群星烁烁。
------------
104第105章
次日,天刚微微亮,顾耘便起身了,那薛宝钗也跟着醒了,她见顾耘起了,便迷迷糊糊的说道:“天还早,你怎的不多睡一会子?”顾耘回身对笑道:“今日朝中点卯,等会子需往前朝去议事。”宝钗一听,立时便清醒过来,坐起身来准备下床伺侯顾耘更衣。
顾耘按住她的身子,轻笑一声:“昨儿你累了,今日合该多歇一会子才是。”宝钗顿时涨红了脸,又轻瞪他一眼,心中说道,素日跟个老学究一样成日家板着脸,这两日现了原形,说话取笑也没个正经。
顾耘见她面上嗔怒,又因坐起身来露出了雪白的颈子,于是低头在宝钗颈上啃了两口,宝钗心中一慌,唯恐丫头们进来见着了,立时便重新裹进锦被里,嗡声嗡气的说道:“你再闹下去仔细误了上朝的时辰呢!”
顾耘轻笑一声,见宝钗卷成一团,便将手伸进被子里挠她痒痒,宝钗在被子里边笑边躲他的手,又挣扎几下嗔怪道:“你多大了?还顽这个,叫外头丫头听到了该说你不庄重了,看你羞不羞!”那顾耘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爷只在你跟前不庄重,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正经的。”
宝钗哭笑不得的瞪了他几眼,两人在床上又腻歪了一阵子,外头便有丫头们敲门说道:“爷跟奶奶可是起了?”
顾耘这才停了笑声,对外头说道:“都进来罢。”那门这才被推开,初雪跟莺儿等人都进了屋里,顾耘又回复在人前一惯的周正作派。
宝钗原本正坐在床上,见一个眼生的丫头在伺候顾耘穿衣,便细细打量了两眼,待借了烛火一看,才见是初霜,心中不免微微有些意外,她虽说名义上是宝钗的贴身丫鬟,只因宝钗这两年来刻意冷着她,平日屋里的事她倒伺侯的不多,平日都在外面管着院里的小丫头们。
初雪等人进来,先向顾耘跟宝钗请了安,又将屋里几盏大玻璃灯点起来,初雪见宝钗还在床上靠着,便笑着问道:“现下还不到点卯的时辰,奶奶可要再歇会子?”
宝钗抿唇笑道:“再没有爷起了,我还赖在床上的道理。”说着便要初雪拿衣裳过来,宝钗穿了中衣,便跟着丫头们一起服侍顾耘梳洗,顾耘梳洗罢后,宝钗问顾耘;“厨房有炖的很稠的粳米粥,可要用一点子再上朝?”
顾耘点了点头,又问宝钗:“你与我一起用?”宝钗笑着应了一声,便叫外头传饭来,一时,宝钗梳洗过后,跟着顾耘一起往外间用饭,因顾耘今日朝中还要点卯,且在闺房里与宝钗厮磨了一会子,为免耽误早朝,因此匆匆吃了早饭,便打马往宫里去了。
只说薛宝钗用了饭,点了卯发了对牌,刚回院便见到守在院门处的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来回话;“奶奶,苏嬷嬷家来了。”
宝钗眉头一挑,原来这小丫头口中所说的苏嬷嬷本是顾耘的奶娘,按说这样体面的老人,宝钗应十分敬重才是,只是不想嬷嬷为老不尊,因嫌宝钗身份不配顾耘,数次当众不给宝钗脸面,后来因这两年家中渐渐由宝钗把持,况且几个儿媳都在宝钗手下当差,苦劝了她几回这才好些。
宝钗问小丫头:“屋里是谁在陪苏嬷嬷说话?”小丫头回道:“是初霜姐姐。”宝钗边往里走边问:“早上厨房新做的酥油卷子,可有端给苏奶奶用?”小丫头撅嘴说道:“怎么没有?吃了咱们的卷子还嫌味儿不好呢。”
正这时,在耳房里说话的苏嬷嬷和初霜听到宝钗回来了,两人一齐迎了出来,那苏嬷嬷自认受了宝钗这几年的压制,现如今一手奶大的哥儿家来了,便顿觉有人撑腰,因此又在宝钗摆起款儿来,见了宝钗进来,即不请安也不问好,宝钗并不在意,抬眼看过去,说道:“苏嬷嬷有好些日子不曾过府走动了。”
那苏嬷嬷撇嘴说道:“如今府里小丫头们见我老了,都不大爱搭理我,我何苦出来惹人嫌?今日厚着脸皮过府,也是因耘哥儿家来了,因此过来瞧瞧他。”
苏嬷嬷话里话外直指宝钗院里的丫头没教养,这话她岂能听不出来,宝钗笑了笑,对苏嬷嬷说道:“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莫说我,便是大爷十分敬重你,若有人敢不敬嬷嬷,只管来回我,我必要重重的罚。”
说罢,宝钗又望着站在苏嬷嬷后面的初霜,似笑非笑的说道;“初霜,苏嬷嬷是你干娘,院里小丫头们又素日都归你管着,叫你干娘受了委屈,又没教好小丫头,你这可是两层失职!”
宝钗一番话说完,初霜面上顿时羞得通红,连带的苏嬷嬷脸上也是讪讪的,宝钗装作不见,只看了苏嬷嬷一眼,继而笑眯眯的说道:“爷往宫里去了,只怕到中晌都不会回来,不如苏嬷嬷留下来用饭,今日庄上送了笋子来,厨房炖了一道老鸭子鲜笋汤,晚上请爷陪嬷嬷吃两盅酒,也算是不辜负嬷嬷巴巴的跑一趟。”
苏嬷嬷嘴里道了一声谢,宝钗又对她两人说:“你们娘们儿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且去说说体已话,待爷回来,我着人去请嬷嬷便是。”说罢,扶了莺儿的手进了里屋。
回了内室里,莺儿见四下并无旁人,便气鼓鼓的顿脚说道:“初霜这小蹄子,见爷家来,又猖狂起来了,今日这算是怎么回事?搬了她干娘来,便指望着谁抬举她么!”宝钗心中也有些气闷,这院里两三年来一向风平浪静,然而顾耘刚回来,各人都生出不同心思,要打发苏嬷嬷跟初霜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这侯门高府的,便是打发了这个初霜,也有下个初霜等着,一想到这些,宝钗不免有些灰心。
莺儿见宝钗不作声,以为她是恼了,便说道:“奶奶,初霜是个不安份的,不如寻个错处早早打发出去是正经。”旁边站的香菱到底不忍心,看着莺儿说道:“她又不是家生子,老子娘又死了,打发了她出府,岂不是绝了她的生路!”
莺儿瞪了她两眼,气道:“我的好姐姐,你倒是仁慈,你没见因大爷回来,她昨儿特意穿了一件新衫子,又涂脂抹粉的,屋子里爷要水便抢着往里送,这端茶倒水何时是她的差事了?”
那香菱低着头不说话,宝钗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止住莺儿的话,又略沉吟片刻说道:“此事不必再提,我心里有数。”莺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奶奶还是太心软了。”
宝钗转头望着香菱,想起近日赵安家的几次跟她要香菱,便示意她坐下,又问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觉得赵三儿这人如何?”香菱的脸腾的一下胀的通红,她小声说道:“怎么好好的说到我头上来了。”
原来这香菱虽有些呆,但架不住赵三儿无事便来献殷勤,兼之赵安家的几次来问宝钗,屋里姊妹早看出来了,因此时时打趣她,宝钗自赵安家的提出后,便暗暗留意了赵三儿,她本想将香菱许到府外去,日后生下的孩子也能脱了奴籍,只是又恐嫁到外面去人见她好性儿欺负她。
莺儿见香菱不说话,急的跳脚,她点着香菱的头恨恨的说道:“你心里愿意还是不愿意,也说出来好叫我们参详参详,只管闷在心里,究竟是个甚么主意,谁能猜得出来?”
香菱还是默默不语,莺儿几乎急个半死,宝钗安抚了莺儿几句,便拉着香菱的手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因赵三儿是爷跟前儿的人便强逼你,只是你心里是到底是个甚么打算?“
香菱想了半晌,这才望着宝钗认真说道:“我甚么都听奶奶的,奶奶叫我嫁谁我便嫁谁。”宝钗几乎要吐血倒地,她直直的看了香菱半晌,香菱被她看得犹不自觉,过了好一会子,宝钗内心深呼一口气,握着香菱的手问道:“我问你,赵三儿每回给你送东西,你厌烦他么?”
香菱耳根又是一红,她想了想,轻轻摇头,说道:“倒不曾厌烦他,只是每回收了他的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宝钗又问:“若是他给别的丫头也送东西,你心里生气么?”香菱一怔,随后对宝钗说道:“我没见过他给别的丫头送东西。”
莺儿听了香菱的话,气的直跺脚,宝钗认真对香菱说道:“你心里没拿下主意时,我必定不会提前许诺赵三儿的老娘,只是今日我既和你说开了,你也需好生想想。”香菱点头答应下来,宝钗又嘱咐她几句,莺儿见了心中不免有些吃醋,她对香菱说道:“谁家丫头们的婚事不是当家主子一句话的事,偏你的终身大事,奶奶如此上心,这恩情你敢忘了,天也容不下你呢。”宝钗听了莺儿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心中有些好笑,她拉着莺儿的手,说道:“不光香菱的大事,你们几个是我身边自小服侍的人,终身大事我都十分上心,你日后看中了哪一家,不许藏在心里,只来告诉我,我肯定为你做主。”莺儿一听,脸上臊得通红,又说:“我不过说几句顽笑话,奶奶怎么就打趣起人家来了?”主仆几个说笑了一会子,薛宝钗便打发着她们出去了。
中午顾耘果然不曾回来用饭,宝钗猜想必定是宫里留了饭,因此并未等他,一直到后晌才听丫头们回话,说是顾耘已家来了。
好顾耘回了府,宝钗将他迎进屋里,又见他头上都是汗水,连忙打发莺儿倒水来,顾耘梳洗一番,又换了家常衣裳,宝钗心知他中午宫中必定吃不好,便问顾耘:“厨房里还有些炖的养生粥,可要用?”顾耘笑着说道:“我正肚饿呢,宫里都是些温火膳,几十年也不曾换个样儿,吃了两口便腻了,还是咱们家饭菜好吃,你瞧着厨房里有好的精致小菜也上两碟来。”
宝钗笑着答应了一声,又叫丫头们去厨房传饭来,一时,饭菜传来,不过是一碗粥并几碟小菜,顾耘用了半碗粥,宝钗见再不久要用夜饭便劝住他,顾耘又听说苏嬷嬷家来了,着人去请了苏嬷嬷过来说了一会子话,夜饭自然也留了苏嬷嬷一起用,那苏嬷嬷虽说奶了顾耘一场,到底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吃了饭闲话几回,顾耘便打发人送了苏嬷嬷家去,自和宝钗歇下不提。
------------
105第106章
又过了两日正是皇太后千秋,圣上并中宫贤孝,原说要给皇太后大办寿宴,皇太后慈爱,说并非整生日,不必大肆铺张,因此只在生日头两日宴请宗室,至正日这日,招了宝钗跟顾耘两人进宫,两人特意伴着皇太后顽了一日,那皇太后年逾古稀,如今第一盼望的便是顾家有后,因此殷殷切切的嘱咐二人尽早为顾家续下香火,两人只得一一应下,这且不必一一细言。
宝钗夫妇二人回府后,便打点着要回薛家走动,次日,宝钗跟顾耘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两人换了出门的衣裳,宝钗便坐了马车与顾耘一同回了薛家。
只说薛家这边,几日前便已得了信儿宝钗今日要家来,早上打发着家人侯在外头,只待宝钗一行人到了薛家,薛蟠早已出了二门迎接,彼时他见了顾耘,两人见礼过后,薛蟠只喊顾耘的字‘鹤中’便是,他将顾耘引进了内室,顾耘又与薛谦见了礼,翁婿两人自是一番叙话不提。
那薛宝钗的车马进了二门,王氏的陪房常武家的接了宝钗,笑着对她说道:“今日倒巧,琴姑奶奶也与梅姑爷家来了。”
宝钗想起宝琴前些日子到国公府来,只因正怀着身孕,家中婆婆便急着为梅姑爷纳小的事,便出声问道:“常大娘瞧着琴儿气色如何?”
常武家的笑着回道:“早上琴姑奶奶过来说话,我瞧着身子倒还算健壮,胃口也十分不错,一来便闹着要吃葡萄,这样的时节,葡萄还不曾出来呢,倒是二太太听了很高兴,说是酸男辣女的,爱吃酸正是好兆头。”
宝钗听后笑了笑,便带了一众的丫鬟婆子往王氏院里去了,进了屋子,只见王氏并韩氏正在说话,那王氏数月不见宝钗,因此拉了宝钗亲亲热热的说了一番话,宝钗看了一旁韩氏,她不日即将临盆,行动十分不便,宝钗望着她问道:“你身子不便,合该多在屋子里歇着才是,怎的不见祯哥儿。”
韩氏笑着回道:“我一连多日拘在屋里,正闷得忙呢,祯哥儿正在小叔屋里跟着认字呢。”正说笑时,外面丫头隔着帘子回话:“老爷,大爷并姑爷来了。”
王氏一听连忙起身,此时顾耘等人已进了屋子,顾耘上前与王氏请了安,便坐在下首,彼此闲话了几句,宝钗搂着王氏,撒娇说道:“再过几日,天要热了起来,我跟相公商量着要往庄子里去避暑,只是咱们家几处庄子都是经年不住人的,没的又去收拾,因此想借了妈妈京郊那处庄子住几日。”王氏说道:“这值甚么,只管去住,今年你嫂子添生,只怕家里也无人有闲心去住。”
顾耘笑着道了一声谢,又转头望着宝钗说道:“咱们家庄子也需早些收拾上,日后总归要去小住的,不好总劳烦岳父家。”
宝钗笑着答应下来,顾耘又与薛谦说起鞑子国的情形,一时,外头又有丫头来回话说二太太冯氏,薛蝌媳妇李氏并宝琴等人过来了,彼此又是一番见礼,因屋里多是女眷,顾耘等人略坐坐便往书房去说话了。
待顾耘等人出了上房后,女眷们随意坐下,王氏这才细细打量了宝钗一番,又问道:“钗儿,那国公爷待你如何?”
宝钗一听,脸上顿时羞得通红,冯氏见了,合掌笑道:“不用说,必定是十分体贴的。”王氏心中舒了一口气,拉着宝钗的手叮嘱道:“往日国公爷远在边疆,我日日为你二人担心,现下好容易他回来了,你需早日为顾家添几个哥儿。”
薛宝钗连日多次被人催促着生孩子,现下回了娘家王氏又催,便无奈的说道:“他才回来几日,你们这催得也忒急了。”王氏听了,连忙问道:“还有谁催了,是不是太后娘娘?”
宝钗点了点头,王氏便有些发愁,这皇太后是顾耘的外祖母,顾耘前两房妻室都是刚嫁入顾家不久就去了,现下顾耘又将到而立之年,却还不曾养下一男半女,现下他归京,皇太后自然着急顾家子嗣。
宝钗见王氏着急,安慰道:“太后娘娘不过略提点几句,这事急不得。”王氏摇头说道:“这皇太后的心思我也能猜出几分,不说别的,头先你还不曾许配给顾家时,老爷每每提起国公爷,我都感叹他家无后,现下你嫁给他,我越发为他急了。”
说罢,又转头问冯氏:“我记得前儿不知听谁说的,王婆子有一副极好的坐胎方子,明儿不如请了她来,将方子拿给钗儿用。”
冯氏对王氏嗔怪道:“嫂子是急糊涂了?钗儿不病不痛的,胡乱吃这些坐胎药反倒对身子无益处。”
一旁宝钗听了王氏的话,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来王氏自韩氏嫁入薛府后,渐渐将管家之事交给韩氏,平日除了带家里的小哥儿薛祯,闲了便与京里一些道婆们说话,需知这些道婆是京里一些太太奶奶们家中的常客,除了扶乩请神,更兼卖些膏皮药方之类的,各府秘辛知晓得不少,又颇会出些馊主意,宝钗才将听了那甚么坐胎方子就大觉不靠谱,幸而冯氏劝阻了。
王氏想了想,也自觉好笑,她拉着宝钗的手说道:“我也是急的,瞧着琴儿比你小,都已有了四五月的身孕,便巴不得你立时便有好消息。”宝钗便红着脸嘀咕一句:“妈别急了,这事越催越不来。”
王氏轻声斥道:“不许说这些丧气话。”薛宝钗搂着王氏的脖子撒娇撒痴;“妈妈,你逼得紧了,害得我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王氏听后顿了顿,握着宝钗的说道:“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只跟着姑爷两人上上心罢了。”
宝钗笑了笑,又陪着王氏说了一会子话,自拉着宝琴到耳房里去说话,因有些日子不见宝琴,那宝琴肚子大了一圈儿,脸上瞧着虽有些清减,精神倒还不错。
宝钗问道:“你瘦了不少,可是害喜胃口不好?”宝琴说:“自天气渐热后,便不大想动弹了,今日不知怎么的想吃葡萄,爹爹一早打发人往庄子里去问了,只是我也心知时节还早,葡萄怕是还没出来。”宝钗前几日想起做果酱,只是一直还不曾动手,现下听宝琴说胃口不好,便又起了做果酱的心思,于是对宝琴说道:“我回去带着丫头们做些新奇的吃食,做好后打发人送到你府上去。薛宝琴笑眯眯的道了谢。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宝钗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又握着宝琴的手,认真问道:“你那日在我府上说的事,回去可有跟梅姑爷商量,他是个甚么打算?”宝琴笑着对宝钗说道:“夫君的意思是我们都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养,且他这今年要下场,抬了姨娘进来没得打扰他念书。”
宝钗见宝琴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便笑着说道:“如此最好。”宝琴转而脸上又带了忧愁,她对宝钗说道:“我跟夫君说了原委,他倒怪我不该瞒着他,只是因夫君跟婆婆说不抬姨娘进来,婆婆对我意见颇深,连着几日跟她请安,都是眼不眼,鼻子不鼻子的。”
宝钗忍不住失笑,又劝慰道:“你日后又不是跟你婆婆过一辈子,横竖如今你怀着梅家的骨肉,她不能拿你怎么样,再待你日后添下一个哥儿,说话行事底气也足些。”
宝琴点了点头,又与宝钗说了两句闲话,便细细打量起她来,宝钗被看得不自在,抬手推了推宝琴,说道:“看什么呢?”宝琴笑着说道:“自姐夫家来如果,姐姐不像往日那般瞧着清心寡欲的。”宝钗瞪了她一眼;用手指头戳着她的额头说道:“你混说甚么呢,嫁了人直接变成了死鱼眼珠子呢!”
宝琴听了,疑惑问道:“死鱼眼珠子?这是个甚么典故。”宝钗禁不住一笑,说:“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说是女孩儿未出嫁时,是颗无价宝珠,待嫁了人,便沾染上许多不好的毛病,虽是颗珠子,却无光彩了,待再老时,更变得不是珠子,倒成死鱼眼珠子了。”
薛宝琴先是一愣,随后捧腹笑道:“这话也忒恶毒了,倒把天下一大半的女人都骂了。”宝钗笑着说道:“这话虽听来好笑,倒有那么几分道理。”薛宝琴听了不大赞同,她问:“道理何在?”宝钗说:“先时咱们在家做女儿,不过做一下针线,闲时再读书写字,嫁了人,自然要学着理家,将往日的女儿情怀磨尽,每日做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免变的斤斤计较起来,待日后生儿育女,为儿女谋划前程,防着姨娘通房,心肠也硬起来了,便显得面目可增了。”
宝琴听了宝钗的话,嘻嘻哈哈的笑倒在炕上,她说:“别的是不是死鱼眼珠子我不知道,只是我肯定还是颗宝珠,家里的俗事我从不打理,闲了跟着夫君一起写字画画。”宝钗笑了笑,并未答话,只将她身子扶正,嗔道:“你都是将要当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宝琴笑了一阵子,这才坐起来挨着宝钗,两人亲亲热热的说话。
------------
106第107章
宝钗并顾耘自薛家回了国公府后便打发了家人去收拾庄子,又几日,派去打扫庄子的家人归来,宝钗便叫丫头们清点了出行的东西,因他们庄上避暑,这屋里还需人照看,宝钗便留了初雪并莺儿看家,只带了香菱,雨竹,初雯,初霖几个丫鬟,待一切打点妥当,顾耘捡了个出行的好天气,几辆马车便拉着家人一起往京郊的庄子去了。
那宝钗几年被拘在安国府不曾出外散过心,此时到了庄上,又不必理家,每日或是跟顾耘待在庄上读书写字,或是领着丫鬟婆子出去游顽,日子自然过得惬意无比。
这日下午,宝钗歇完中觉起来,见顾耘正从外面回来,肩上打湿了一片,脚下鞋子也是湿的,便问道:“外头下起雨来了?”
顾耘点了点头,那宝钗正嫌闷得慌,直说这是场及时雨,又走过去推开窗子,一旁正在换鞋的顾耘说:“你才刚起床,等会子吹了风仔细头疼呢。”
宝钗朝他扮了个鬼脸,又见顾耘鞋袜沾了泥,便亲手寻了衣裳鞋袜来,她问道:“这雨天泥泞难走,你往哪里去了?”
顾耘说道:“遇到庄上的里正送莲藕并红鸡蛋来,说是家里儿媳妇刚添生了,今日洗三,是一对小子,这双胞胎原本极难得,左右闲着无事,我便带着赵三儿过去凑热闹,又解□上带的一块玉佩给他家添盆。”
宝钗接过顾耘换下的衣裳笑道:“这家倒是好福气,一次得两个儿子!”顾耘说:“我走时,那佃户知道咱们家还没养下个哥儿姐儿的,特特的嘱咐我回来一定要叫你生那红鸡蛋,说沾沾喜气,能早日添下哥儿呢。”
宝钗脸上微微一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顾耘换好衣裳后,与宝钗携手坐在东边窗下的睡榻上,他对宝钗道:“我才刚回来时,见庄上有好大一片湖,里头莲花开得正好,不如明日一个下人也不带,只咱们俩人寻了舟子去赏莲?”
宝钗自她穿越过来,进出时身旁必定总要跟人,听说可以跟顾耘两人独自出去游顽,不免心中有些意动。她想了想,问道:“今日在下雨呢,只怕雨天不好出行。”顾耘是行伍里的出身,天象也略知一二,便说道:“这雨后晌就会停。”
宝钗听后,自然一口答应下来,第二日天色晴朗,因宝钗头一夜跟顾耘说,要去采荷叶上的露珠烹茶,因此两人天刚亮,便起了床,草草吃过早饭后,宝钗跟顾耘都换了简便的衣裳便出了门。
赵三儿并香菱两人提了一包东西将他二人送到湖边,宝钗到了湖边,方见岸旁泊了一条乌色带顶蓬的小船,顾耘先登上船,又小心扶着宝钗上来,赵三儿又将带的食盒放到船上,宝钗进了船仓一看,只见里面备有一个专门煎茶的小炉子,并有瓜果点心不等。
一旁顾耘见船上打点齐全,便赞赵三儿办差妥当,赵三儿对着顾耘挤眉弄眼的说道;“我还特意拿了一坛金华酒,爷跟奶奶边吃酒边赏花,最是雅致不过的。”
宝钗瞅了赵三儿一眼,说道:“你这个猴儿,鬼主意一大堆,日后需配一个厉害老婆,否则镇不住你。”
那赵三儿悄悄看了香菱一眼,上向站宝钗作揖,宝钗见他那逗趣的样子,笑了两声,她又转头望着香菱说道:“等会子径直回庄子去,别在路上憨顽。”香菱点头说道:“奶奶,我晓得了。”
顾耘叮嘱赵三儿到了时辰来接,那手中竹篙一撑,小船便离了岸。待小船渐渐远去后,赵三儿与香菱也要回庄上去了,赵三儿叹了一口气,苦着脸对香菱说道:“我本想邀你到那山上摘桃儿去,偏奶奶又嘱咐咱们早些家去。”
香菱笑了笑,安慰道:“前日佃户送来的一筐桃还未吃完呢,再说我今日穿的裙子,往山上去也不好走。”香菱转头见赵三儿仍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儿,又想着他平日得了甚么好东西必要送给自己,便问道:“我听人说你是八月里的生日,你穿多大的鞋,我明日做一双鞋子送给你做寿礼。”
赵三儿一听,顿时精神振奋,他摸着脑袋咧嘴笑着说:“给我做鞋子么?嗳哟,这怎么受得起哟。”
香菱抿嘴一笑,故意说道:“你既说受不起,那就算了。”赵三儿一听,拦在香菱跟前儿,急得跌脚说道:“我的好姐姐,你快别拿我开心了,我想你一双鞋子不知想了多少日子。”香菱腮边一红,轻啐了赵三儿一口,快步往前走去,那赵三儿连忙追了过去。
只说宝钗并顾耘两人划了船往湖中去,宝钗望目一望,只见湖上碧荷连天,那或粉或白的莲花藏在荷叶中间,现下天还早,荷叶上托着的露珠还未散去,被习习微微一吹,露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很是可爱。
宝钗拿了一个薄胎素瓷盖碗,每收了半碗水,便倒在一旁的鬼面瓮里。那顾耘向来不大爱吃茶,也做不来这风雅事,只是见宝钗如此认真的攒露珠,便不得不拿着一个碗一起帮着收集露珠,否则等露珠都等散了,也未必能收到两碗茶。
宝钗收露珠时想起红楼梦原著里的妙玉,为了吃茶专收了梅花上的雪,那是何等的雅致,顾耘一偏头,见宝钗嘴角正含着笑,便问道:“想到甚么高兴的事了?也说给我听听。”
宝钗笑着说;“我先时在家做姑娘,有别府的一位姑娘,专收了梅花上的雪来吃茶,这才叫讲究呢,我收这茶叶上的露珠,也不过是学人附庸风雅罢了。”
那顾耘宝钗一本正经的说道:“幸好你只是附庸风雅,若是正经吃个茶也这般挑剔,我以后的日子如何过?”薛宝钗一听,忍不桩扑哧’笑出来,她说:“我倒是想起我爹先前讲过你一个笑话呢,他老人家好茶,有一回底下人自玉泉山上拉了几桶水来孝敬,偏巧你家来,爹爹便叫人用这好水来招待你,也不知你是渴还是怎的,连饮了三盏,事后爹爹他对我们嘀咕,这么一个大家公子竟是个俗人,拿了我这好茶水来解渴。”
顾耘回想了一番,说道:“许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罢,每回见倒一盏茶能坐着吃一下午的人,便心内纳闷,不知他们能从这茶里品出甚么味儿呢。”此时宝钗已收了半瓮,便说道:“等我煎茶来给你吃,你再品品看。”
宝钗先打发顾耘船头坐去,自在仓里的火炉上煎水,过了一会子,端了两盏茶来,先递给顾耘一盏,又道:“还有剩的水,泡了一壶枫露茶,正好留了下午吃。”
顾耘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宝钗问道:“如何?”那顾耘却不答话,只闭眼不语,宝钗追问道:“是不是比寻常的茶水清醇?”
过了半晌,顾耘睁眼,对宝钗回道:“我真真是吃不出来有甚么不一样的。”宝钗失笑,嗔怪道:“你不爱吃茶,自然也品不出来,倒真是糟蹋了这盏好茶了。”
顾耘并不在意,虽说吃不出这茶水的味儿来,仍跟宝钗两人说说笑笑,任这小船在湖上飘荡,不一会子,小船到了湖心,顾耘取出带的钓竿,稳稳坐在船头垂钓,宝钗怕他晒坏了,说道:“仓里有伞,我给你打伞遮阳。”顾耘回头说:“快别,船头窄小,没的把你挤掉到水里去了。”
宝钗便笑嘻嘻的从仓里寻出一顶草帽给他戴上,而后自去仓里寻出家中带来的那本老庄,那书上正写道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宝钗只觉得从未像今日这样安详过,天上的云彩悠然的飘在天上,有飞鸟经过,未在空中留下一丝痕迹,船仓里的小炉子正在煎茶,茶香味和着荷叶香味一齐飘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宝钗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正背对着她的顾耘,这让她觉得很安心。
宝钗进入了梦乡了,在半睡半醒之间,她似乎梦到了前世的身生母亲,这让她有些惊讶,因为自她穿越到这世界里,她从来不曾梦到过前世的家人,一想到这里,心中竟有些愧疚难当,她口将言而嗫嚅,梦里的这个女人似乎并未生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又对她挥挥手,朝她笑着甚么,宝钗听不见,便朝她追起,想听清她在说甚么,然而却只能看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她心中大急,四处张望着,想找谁来帮她,又不知自己要找的是谁。
“钗儿,快醒醒……”
有人在唤她,宝钗很快自梦里醒来,眼前是顾耘放大的脸,宝钗怔怔的看着他,然后抬手去摸他的眉眼,手指下的触感是温热的,那一瞬间,宝钗觉得心落回到肚里,顾耘握住她的手指,又将她扶起,轻声问道:“可是被梦靥住了,怎的哭了。“
宝钗一摸脸,才发觉是一片湿的,那本老庄的书正掉在脚边,顾耘将书捡起来,宝钗低声问道:“几时了?”他自怀里拿出一个核桃形的金表看了一眼,说道:“刚到午时。”说罢,他拿了手帕给擦着宝钗脸上的泪水,低声问道:“梦到甚么了?可是唬着了。”
宝钗情绪有些低落,她轻声说道:“梦到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顾耘并未问她梦到何人,只是轻抚着她的背,见她额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又拿帕子给她擦了汗水,并拿出折扇轻轻扇着风。
待日头至头顶时,顾耘将小船划到荷叶中间,宝钗取出家里带的饭食摆上,那顾耘倒了一盅酒,递到宝钗的唇边说道:“你才刚受了惊,来吃一盅酒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坑爹,今天电脑三次自动关机,都是在我写文的途中,我快急的掀桌子了。
------------
107第108章
宝钗接了酒盅饮下酒,脸上瞬时染上烟霞,往日赴宴时女眷们用的酒跟蜜水一般,这酒刚饮下只觉喉咙像火烧一般,顾耘连忙给她夹了一箸菜,说道:“这酒烈,缓些吃。”
宝钗吃了一口菜,再歪头看着眼前的顾耘,怎的变成好几个了?她眨了眨眼,又觉这微醺的感觉怪舒服的,便睁大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顾耘,说道:“我还要。”
顾耘被看得心中一动,在外面总会端起架子的小妻子是在像她撒娇吗?看那模样儿,想来是被一盅酒给灌醉了,只是被她这么看着,顾耘一时竟不能拒绝,于是又倒了一盅酒,喂给宝钗吃下,他道:“吃了这杯酒便不许再吃了。”宝钗连连点头,吃了顾耘手中的酒,顺手拿起一旁的酒盅添满,递到顾耘的唇边,说道:“相公,你也吃。”
这是在水上,宝钗是清醒的,顾耘吃几盅酒还使得,若是两人都吃醉了,掉了水里可没人来救,那顾耘便哄着她:“我家去再吃。”才刚张嘴,宝钗已把一盅酒硬灌到顾耘嘴里,眼见宝钗第二盅酒又要灌来,顾耘夺下酒杯,说道:“好钗儿,你吃醉了,快别吃了。”
那宝钗被夺了酒杯,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恼了,推了顾耘一把,这仓内狭小,顾耘恐伤了宝钗,又不敢认真拦着她,那宝钗翻身跨坐在薛耘身上,瞪着他发恼,又拿手捏着他的鼻子,问道:“你为甚么不许我吃酒?“
顾耘几乎要苦笑出来,他今日算是见识了自己的小妻子,不,当年在宫中,青天白日的要他娶她时就已见识到了。这作死的赵三儿,自作聪明的备了一坛子酒,回去必定要罚他月钱。
宝钗不过吃了三四杯酒,便已大醉了,她两只眼迷蒙的看着顾耘,见他不答话,越发在他身上又拧又抓的,问道:“快说,为甚么不许我吃酒?”顾耘被掐得吃痛,抓住宝钗的两只手,劝道:“你醉了,吃盏茶解解酒好不好?”
“不好!”宝钗被抓住手动弹不得,于是眼里含着泪,带着哭腔说道:“和尚道士甚么的最讨厌了,咱们家不许和尚道士进来。”顾耘点头:“听你的,你说不许他们进,我回去就告诉门子,这些和尚道士一个也不许跨咱们家的门。”
宝钗便满意的点点头,像是想起甚么似的,随际又哭道:“我是天下第一等的不孝女,死了阎王肯定要打我板子。”顾耘轻斥一声;“混说,你自小我便认识你,若说你不是孝女,旁的人都不配提这孝字。”
宝钗哽咽道:“可是她今日托梦给我,却不肯跟我说话,定然是在怪我忘了她,这并不是我的错,都是和尚道士的错。”顾耘继续点头;“你说的是,都是和尚道士的错。”
薛宝钗哭一阵骂一阵,那顾耘虽在应着她的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在讲甚么,只当宝钗在讲些醉话,顾耘又见她哭的可怜,便轻声说道:“好钗儿,你快别哭了,你有我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
宝钗停住,又睁大眼睛低头望着身上的顾耘,她问道:“你能护着我么,你打得过和尚道士们么?”
顾耘对她说:“我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还有甚么脸面当你男人。”宝钗破涕而笑,对顾耘说:“我信你,那你亲亲我罢。”
顾耘心道,日后一定要拘着她不许吃酒;“快亲啊。”宝钗见他不动,又在他胸前掐了一把,醉酒的人下手没有轻重,且刚好掐的是他胸前敏感地方,顾耘痛呼一声,无奈说道:“你坐在我肚子上,我亲不着。”
宝钗往下挪了挪,这回刚好坐在身下那物,偏她又在没片刻安宁,这么几番撩拨,顾耘身上早起了火,宝钗闹着要顾耘亲她,他好歹坐起身来,俯身在宝钗唇上亲了一口,唇舌间能尝到她嘴里的酒香味,顾耘舌头正要探进宝钗口腔里时,宝钗一把推倒顾耘,爬在他身上又亲又啃的,只是苦了顾耘,刚才一时不慎,咬到自己的舌头,正疼的厉害呢。
那宝钗显然是已醉的狠了,此时竟已将手伸到顾耘衣内,又动手剥着顾耘的衣裳,顾耘抱着她,见她脸上一片潮红,便抓住她的手,宝钗挣扎着,嘴里又哼哼唧唧的,那顾耘翻身将宝钗压在身上,说道:“这都是你招的我。”话未说完,便低头封住宝钗的嘴唇。
那乌蓬船掩在绿荷中,船上的动静惊起了荷叶下的白鹭,除了自这小船上传来的低喘声,四周只有偶尔几声蛙鸣,天上白云悠悠,正是夏日好时光。
船上这两人是在后晌才醒来的,先醒的是宝钗,一看她跟顾耘两个衣不遮体,顿时恨不得立时昏过去,现下醒后,那醉酒之时发癫的情景全部记起,恍惚是她先饿虎扑食的推倒顾耘,此刻脑海里只剩几个词,幕天席地,白日宣淫,酒后失德……最糟的是,她好像不停在跟顾耘抱怨甚么和尚道士之类的,她说了甚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宝钗一坐起身,那顾耘也跟着醒了,他脸上带了刚被满足的慵懒神色,见了宝钗慌慌张张的更衣,心中暗道,虽说小妻子吃了酒后,在她面前有些夫纲不振,但是偶尔像今日这般主动也不错。
宝钗一转头,见顾耘正直直的看着自己,先时唬了一跳,随后脸上红的要滴血一般。顾耘轻咳一声,说道:“拿我的衣裳来。”
薛宝钗暗暗啐了他一口,这么小的船仓,连个人也转不开身,还指望着别人服侍他穿衣呢。虽心中如此想,宝钗仍将顾耘的衣裳收拾好,递到他面前,那顾耘整理好衣衫,见宝钗红着脸害臊的样子,便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我竟不知你吃不得酒。”宝钗抬头瞪了顾耘一眼,不过并无半点威慑力,又见顾耘唇角带着笑,便自认他是在嘲笑自己,抬手便掐了他一把。
顾耘捉住她的手,心道,今日在她跟前夫纲不振,可再不能惯着她了,于是顾耘郑重说道:“日后未经我同意,不许你吃酒。”
宝钗瞪着他,狠狠的道:“你便是同意了,我也是再不肯吃酒的。”顾耘见此,话锋一转,又说道:“偶尔一回也无碍。”
宝钗心里又是臊又是气,哪里还肯理会他,那顾耘见小妻子生闷气,安慰了几句,便出了船仓,此时天色不早,再不家去恐夜色行船有危险,那顾耘便撑着竹篙返逞,薛宝钗自然是躲在仓内不肯出来,只可惜了不曾得见湖上落日好风光。
那赵三儿远远见了乌蓬船自缓缓行来,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待船靠岸,他上前接过船上抛来的绳子,系在岸上的柳树下,顾耘上了岸,又扶着宝钗下船,赵三儿便抱怨道:“爷跟奶奶想是顽得忘了时辰,害得我好生担忧,再不回来,我该划着舟子去寻你们了。”
顾耘看了赵三儿一眼,说道:“小三儿,你这月的月例减半。”赵三儿惊呼一声,拍腿说道:“我的大爷哟,好好的减了我半月的月例,总该有个缘由罢?”
顾耘说道:“再嚷一次,这月月例你不用领了。”那赵三儿悄悄打量着自家爷,见他满面春风,一想便是今日顽得很尽兴,真真不知是哪里招惹了他,偏又不敢去问顾耘,于是只得转头望着宝钗,他故意苦着一张脸哀求道:“奶奶,小的实在不知哪里犯了错,如今就指着这月例银子攒钱娶媳妇呢。”
宝钗红着脸,先是瞪了他一眼,又说道:“幸而你大你抢在我前头说了,若是我说,必要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呢。”赵三儿见此,连忙闭了嘴,偏回想了一路,硬是不知哪里做错事了,因此只得自认倒霉。
宝钗因今日酒后做了这出格的事,羞得见了顾耘便脸红,回了庄上,洗了澡,草草吃了夜饭,还不待顾耘进来,便闩了门,原以为赶了顾耘书房去睡了,谁知半夜醒来,被身边睡的人唬了一跳,原是那顾耘也不知怎的弄开门的,又睡到宝钗床上来了,宝钗推了推他,问道:“你是怎的进来的?”
顾耘道:“一个门栓罢了,能拦得住爷?”宝钗气闷不已,只得又躺下,然而此时醒了,便有些睡不着,于是问顾耘:“我今日醉了,可有说甚么胡言乱语。”
顾耘未作声,宝钗顿时紧张不已,连忙追问道:“未必真的说了甚么?”顾耘道:“说的话倒是多,只是颠三倒四的一句也听不懂。”宝钗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且揭过不提。
自此住在庄上的日子,顾耘私下时不时拿宝钗那日游湖之事趣笑她,提得多了,宝钗不再像先是那般害臊,这夫妻两人关系愈加密切。中途,她跟顾耘回了京里薛府一趟,那韩氏一个月前添下一个姐儿,薛蟠喜得什么似的,连祯哥儿并韩氏也靠后了,果然应了先时王氏的话,薛家都是姐儿比哥儿金贵,薛蟠亲自取的名儿,难为他翻遍了满书,找出‘靖祎’二字,王氏嫌拗口,只叫做靖姐儿。
------------
108第109章
过了最热的夏期,两人在庄上已住了两三月,这日,一道圣喻传下来,原是鞑子国与我朝交战三年,于年前递了降表,不日使团便要赴京,那随团的另有和亲的鞑子国公主,派来送亲的是鞑子国王子,这原本是礼部的事,只因圣上为表我朝友好,想从宗室里点个青年才俊相迎,原本宗室里有个北静王还能用,偏巧不日前圣上指了他往山东祭天去了,因此只得点了顾耘,那顾耘得了圣喻,不得不收拾了东西与宝钗等人回京。
回了国公府后,顾耘忙着跟礼部料理迎接鞑子国使团之事,一连几日不见人影,薛宝钗顽了几月,庄上铺上的账本还需核查,也忙乱了四五日,将府里诸事打点清楚后,宝钗带了丫鬟婆子回薛家探望了薛谦并王氏,那王氏又是一番嘱咐宝钗早日为顾家添后,宝钗少不得一一点头答应下来。
这日,宝钗闲了下来,正在屋里看闲书,便见莺儿进来了,只是瞧着脸上神色有些不对,宝钗还未问,那莺儿便说道:“奶奶,陆府太太打发人送礼过来了。”
宝钗一时没会过意,不知是哪个陆府,且自家府上向来跟别的府少有走动,于是便随口问道:“不知是哪个陆府?”莺儿说道:“奶奶糊涂了,还有哪个陆府。”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原是竟是陆东亭家。
宝钗怔住了,听后默默不语,原来自三年前圣上下旨指婚后,陆家便渐渐与薛家疏离了,那陆东亭又远赴扬州去拜了一位大儒学习,一直至前不久才返京,因他到如今还未娶亲,陆太太分明猜到缘故,好言劝他,他却百船推脱,只说待考取了功名才成亲,陆太太不忍强逼他,心里急得甚么似的,隔三差五的往庙里拜菩萨,有一回在庙里上香,不想偶遇了王氏,两家这才重新走动起来,王氏原本便喜爱东亭,又见他迟迟未娶亲,也四处替陆家打听京里的名门闺秀。
宝钗定了定心神,问莺儿:“这陆府今日打发人上门来,可说了为的是何事?”莺儿看了宝钗一眼,回道:“说是陆二爷自扬州回来了,他家庄子里种的葡萄今年丰收,特送来给爷和奶奶尝鲜。”略顿了一顿,莺儿又笑着说道:“那来的人是从咱家太太那里来的,等会子还要往琴姑奶奶府上去送葡萄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说道:“难为他家有心了,打发来的人是谁?”莺儿回道:“来的是陆太太的陪房。”宝钗对莺儿说道:“给打发来的人一封赏钱,叫赵安家的陪她吃茶说话。”莺儿应了一声是,自下去了。
不一会子,顾耘下朝家来,宝钗服侍着他换了家常衣裳,正这时,初霜捧了一个水晶盘子进来,盘里盛着青翠欲滴的葡萄进来,她说道:“爷,奶奶,这是新洗的果子。”
顾耘随意了一眼,说道:“哪里来的无核白?这果子稀罕,历来都是西疆上的贡品,现下只怕宫里还没有呢。”
宝钗原本正在叠顾耘的衣裳,见初霜捧了一盘葡萄进来,先是看了她一眼,见顾耘问起,便轻笑一声,回道:“陆府太太打发人送来的,说是陆老太爷在庄子上试种了好些年呢,好容易今年葡萄丰收,便送了一筐来。”
顾耘眉头一挑,随际说道:“一筐?好大的手笔,宫里一年的贡品通共就那么些,便是分到圣上那处也没这么多呢,咱们倒是有好口福。”宝钗看了顾耘一眼,说道:“既送了,咱们受用便是,我这几日正想着吃葡萄呢,又嫌外头买的葡萄不新鲜。”
顾耘便道;“虽说是他们的心意,只是这不亲不眷的收了人家的东西,到底欠了人情,明日你打点些甚么东西差人送过去。”宝钗说道:“也不算白吃他家的东西,说起来他家陆老太爷的原配夫人正是我我嫡亲的姑太太呢。”
顾耘换好了衣裳,将左右两边的人打发出去后,往榻上一躺,只拿眼瞅着宝钗,宝钗被他看的心中莫名发虚,顾耘只是不说话,只拿手拍着身旁边的地方:“过来坐。”宝钗便坐了过去,又给顾耘剥葡萄吃。
又过了几日,正是顾耘休沐的日子,一大早他便不知往哪里去了,问了院子里的人,都说不知,宝钗心中奇怪不已,至宝钗将外头的对牌发放完后,宝钗正坐在屋里绣鞋样,那莺儿走了进来,见了宝钗便说道:“爷自外头回来了。”宝钗说道:“可问了底下伺候的人没有,往哪里去了?”莺儿抬头看了一眼宝钗,又低下头,宝钗见她神色有异,便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怎的了?”
莺儿吞吞吐吐的说道:“爷不知从哪里弄了许多葡萄藤回来了,正带着小子们在园子里种呢。”
宝钗一听葡萄藤,心中一沉,那日陆府送葡萄来,顾耘嘴上不曾说过甚么,宝钗却分明能察觉他不高兴,谁知他三十岁的人了,又淫浸官场多年,竟会做如此欠思量的事,真真是叫人难以致信。
薛陆两家早年有意结亲,这事亲近的几家都知晓,顾耘自然也听说过,只是因人家送了一框葡萄来,便在自家园子里也种起葡萄来,若是传到外头去,岂不叫她娘家跟陆府尴尬,便是她又如何自处?
宝钗心里大觉委屈,今日顾耘如此行事,不过是想叫她表态罢了,只是她已嫁给他了,难道她的心意他还不知?宝钗一时气得眼眶发红,莺儿心中着急,这奶奶跟爷平日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怎会因一桩小事便闹了起来。
莺儿急着说道:“奶奶快别跟爷置气了,这大日头底下的,晒坏了爷也是奶奶心疼,好歹去请爷回来,有甚么话,奶奶跟爷关在屋里说岂不好?”宝钗冷笑一声说道:“谁爱请谁去,他憋了几日火呢,也难为他今日才发作。”
莺儿见宝钗恼了,郑重说道:“说起来,那日的事原是陆府做的不妥当,爷便是心里有气也是有的。”宝钗恼怒的瞪了莺儿两眼,这陆家往薛家跟梅家送葡萄,因避嫌不送顾府,有那爱挑三拨四的越发要嚼舌头了,她指着莺儿骂道:“你是谁的丫头,你站在哪边?”莺儿陪笑说道:“我自然是奶奶的丫头了,正因要护着奶奶,才越发盼着奶奶跟爷和和美美的,若你们两个离了心,那起子小蹄子正巴不得呢。”
宝钗心头一噎,这几年她舒心日子过惯了,险些忘了这是在古代,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罢了,在这男权社会跟这些贵族们讲自我意识,岂不是自找着被火烧么。
莺儿见宝钗不说话,便道:“奶奶,去请爷进来罢,他到底是个男人,又要脸面,这么闹腾一场,不过是想奶奶去哄哄他,咱们便是让让他又如何。”
宝钗心道,他要脸面,我便不要脸面了么?我若是跟他服软,这府里日后还有谁人肯服我?宝钗心里委屈不已,又嫌莺儿在跟前碍事,便赶了她到外间去,自己独自坐在屋内生闷气。
这里宝钗烦闷不已,她分明已听进了莺儿的话,只是又不肯立时便拉下脸去跟顾耘讲和,正心中踌躇不定时,莺儿又匆匆忙忙的进来了,宝钗见她脸上带了急色,连忙问道:“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莺儿顿足说道:“这可真是不凑巧,宫里传了信儿,说是鞑子国王子使团已到了施县,圣上命爷现下就与礼部的几位大人往施县相迎去了。”
宝钗听了问道:“这鞑子国使团不是说还有好几日到呢,怎的今日就到了施县。”莺儿说道:“谁知道呢,爷走得急,连句话都没交待下来。”宝钗听了失望不已,又暗自后悔没放□段去顺着顾耘,现下想想,这不过件极小的事,怎的就会跟他闹起别扭来?
莺儿瞧了宝钗的神色,轻声说道:“奶奶,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今日之事倒是姑娘的错多一些。”宝钗一听,抬头轻瞪了莺儿一眼,却没有开口作声,莺儿又说道:“我想着,你跟爷两人相处一辈子,要说一直不拌嘴,只怕不大可能,你遇到他硬的时候,你便软一些,待他软一些,你再硬一些,若是两人一味的硬碰硬,只怕要撞个头破血流,于你跟爷两人没有半分好处。”
宝钗没好气的看了莺儿一眼,说道:“你又不曾嫁人,哪里来的这么些道理?”莺儿笑着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便说我家里的老子娘俩人,在外头我老娘从不落我爹的面子,别人都赞我老娘识大体,只是回了家,在自家人面前,我爹对我老娘面前百依百顺,要他做甚么就做甚么,从不埋怨一声。”
宝钗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是说我不识大体了?”莺儿说道:“奶奶行事连皇太后也称赞呢,谁敢说你不识大体?便是今日奶奶会跟爷置气,也全是因爷是奶奶亲近的人罢了。”
那宝钗便看着莺儿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莺儿瞅着宝钗笑了笑,说道:“奶奶心中已有主意,不必问我。”
宝钗笑骂了莺儿一句,问道:“今日跟爷出去的小厮是谁?”莺儿说道:“是谷雨跟冬至两人。”
宝钗便说道:“这去施县迎鞑子国使团,路上要耽误几日,打发赵三儿收拾一包衣物跟吃食送过去,他们走得慢,骑了快马只怕还能赶上。”
莺儿应了一声是,自去外头吩咐下去,那赵三儿直至天黑才家来,又往上房来跟宝钗回话,说爷收了东西,只带了一句话,说是想吃薛府里糟的鸭掌。隔了一日,宝钗打发人回薛府去拿糟鸭掌,这自不必细提。
这两日,连下几场暴雨,宝钗心中惦记顾耘出行不便,这日宝钗吃过中饭,正靠在榻上半睡半醒之时,便听到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宝钗身止倦怠呢,便朝外头喊道:“这屋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外头是谁在拌嘴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淡紫色的誓约给我的霸王票,鞠躬~
------------
109第110章
听到宝钗在里屋喊话,香菱慌忙跑进来,对她急道:“奶奶,莺儿跟初霜两人打起来了!”宝钗一愣,她早先已知晓莺儿与初霜不和,只她们几个都是这屋里的大丫头,便是再互相看不顺眼,也断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等伤体面的事。
宝钗听说两人打起来了,从榻上起身,又扶着香菱的手往外走,问道:“为的甚么打起来?”香菱说:“还不知呢,我原本在耳房里绣花,听到外头叫喊起来,跑出去一看,便见已打成一团呢,底下的小丫头们在一旁起哄,还是我去喊了宋嬷嬷来,才拉扯住她们几个。”
宝钗出了外间,见外面廊下围了一圈人,几个婆子正拉开了莺儿跟初霜,再看莺儿她们几个打架的,衣赏扯得稀烂,头上发髻也散了,钗环也掉了,莺儿等人见宝钗进来,立时便跪了一屋子。
宝钗扶着香菱的手坐了下来,又冷冷了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人,便转头对她的陪房曹海家的说道:“打发人告诉赵娘子一声,但凡是我这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甭管有体面没体面的,通通革一个月米银,今日打架的几人,革三个月米银。”
听了宝钗的处罚,屋里的顿时鸦雀无声,那曹海家的答应一声去了,宝钗这才看着地上跪着的莺儿,眼里气的直冒火,厉声斥道:“你是发了昏,当日进了这府如何跟你说的?彼此都是住一个屋子的姊妹,你恭我敬的才是正理,今日倒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自家人打起来了,这是叫人骂我不会□丫头呢!”
莺儿不敢辩解,只含泪向宝钗磕了一个头,脸上满是愧色,宝钗转头望着初霜,淡淡说道:“你在这屋里当差向来是个妥当的,心里有甚么委屈,只跟我来讲就是了,这么红眉赤脸的跟自己屋里姊妹厮打起来,人笑话了我,我还能受得住,人笑话起前头的姚姐姐,倒是她白疼了你一场。”
初霜心中一激灵,薛宝钗这么轻声细气的说她,还不如像骂莺儿那般大声责骂她,此时她心里竟生出一股寒气,原来自宝钗进府以来,初霜因她身份不比前头两头夫人,对她颇为不服,后因被明里暗里打压了几回,才略为收敛一些,几月前顾耘家来,这初霜便又旧态复发。
宝钗又问初霜:“你们是为的甚么打起来?”初霜嗫嚅了两下,最终还是甚么话也未说出口,眼里只管流着泪。
宝钗又问了地下另外几个丫头,只是都不敢开口,宝钗朝着一旁的初雪使了一个眼色,初雪便打发走了屋里的婆子及不相干的丫头们。
待旁人都打发出去了,屋里只剩香菱,初雪,并地下跪着的莺儿,雨竹,初霜,小夏。宝钗望着雨竹道:“雨竹,你来说,今日为何打起来了?”
雨竹这才一一道出,原来助着初霜打架的小夏,本是苏嬷嬷的一个侄女儿,平日总唤初霜为姐姐,前几日因上房里顾耘跟宝钗两人置起气来,苏嬷嬷这一干人很是得意,尤其是这初霜,又不知打哪里听说陆府的陆二爷早年在金陵住过几年,这薛陆两家走得极近,便心里琢磨了几日,今日闲着无日,私底下拉着小夏编排宝钗,说她在家当姑娘时便跟陆二爷不清不楚的,现下嫁到国公府来,淫夫越发找上门来了,她们这里正说得起劲,不想莺儿因初霜时常在顾耘面前晃荡,多日来一直暗地里留心她,今日见她们鬼鬼祟祟的,便听起了墙角,这一听险些把肺气炸,当即踹了门,跳上前便与初霜与小夏厮打起来,那雨竹听到莺儿跟人打架,怕她吃了亏,岂有不相帮的道理,一时便闹得院子里都来瞧起热闹。
宝钗听了原委,脸色顿时气得发青,她猛的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地下跪着的初霜,话还未说出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旁的初雪跟香菱见宝钗被气急了,顿时大惊,连忙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那莺儿见宝钗脸色涨得青紫,急得哭了出来,想上前帮着服侍,宝钗瞪了她一眼,斥道:“谁叫你起来的!”
莺儿只得又跪在地上,她哭着对宝钗说:“奶奶,原是我的错,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千万别呕坏了自已的身子。”
宝钗没搭理莺儿,只转头望着初霜,坚决说道:“这屋里容不下你了,再纵着你,日后越发该杀君弑主了!”
初霜脸色唬得惨白,随后死命往地上磕,哭着说道:“奶奶饶命,原是我心思不正,求奶奶饶我一遭罢,日后必定在这院里当牛做马,任凭奶奶使唤。”
薛宝钗摆了摆手,连正眼也未看初霜,因她才将吐了,弄脏了衣裳,便要回屋里去换衣服,香菱跟初雪两人连忙扶起她,那初霜见了,一把扑过去抱住薛宝钗的腿;大哭着说道:“求奶奶超生,我再不敢了。”
那宝钗不提防,被推了一个趔趄,肚子正好撞到一旁的桌几上,顿时疼得身子一抽,香菱见了,急得推开了初霜,初霜挣扎着上前拉住宝钗的裙子,哭着说:“奶奶,我自进了这门,便立了誓是不出去的,奶奶要赶我走,岂不是要逼死我,便是看在前头的姚奶奶份上,也饶了我罢。”
宝钗回身冷冷看了她一眼,到今日这地步,竟还要拿自己的命来相逼了么?初雪自初霜手中夺下宝钗的裙子,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何苦这时再往枪头上撞了,好歹先消停下来,待过后我再替你跟奶奶求情去。”
初霜见宝钗不为所动,又有初雪劝她,这才丢开手,那宝钗转身便出了正厅,又低声对初雪说道:“找个人看着初霜,仔细别叫她做了傻事。”初雪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
回了屋里,宝钗心怒难平,又只觉身子发软,才刚回了屋,倒一头栽倒在榻上直喘气,那香菱见了,脸上顿时唬得血色尽褪,早跑出去打发小厮叫赵安请太医去了。
回了屋里,香菱赶紧找出顺心丸来,又跟初雪两人伺侯着宝钗服下,哪知宝钗刚咽下,又是‘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香菱急得大哭,劝道:“奶奶,你别呕气,且顺顺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宝钗喘了几口气,不耐的对香菱说道:“你别哭了,我还没死得呢,没得叫我见了心烦。”
香菱不敢再哭,擦了擦泪,又劝宝钗再服一颗顺心丸,宝钗摇了摇头:“才刚吐了出来,倒将心里一口郁气连带着吐了出来,此刻已好了许多。”
香菱见她脸上不似才刚一片灰败,这才略微放了心,又服侍着宝钗换了衣裳,端了茶来给她漱口,这才打发小丫头们外头催太医去。
那宝钗因今日遭了府里丫头编排,心知这话若传到外头去,她只怕要被众人口水淹死,一想至此处,心里委屈不已,竟是万分想念顾耘,然而此刻他不在身旁,况且宝钗需先料理了初霜等人,否则这府里日后只怕再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宝钗心中想了半日,又问香菱:“莺儿她人呢?”香菱见宝钗问起莺儿,便红着眼圈儿说道:“她正后悔呢,又自觉心里有愧奶奶,在太阳底下跪着自罚。”
宝钗心里一顿,她跟莺儿自小一处长大,两人情份并不是旁人能比,莺儿又为维护她才与初霜打起来,且此时日头正毒,若晒坏了她,宝钗又该心疼她了,香菱见宝钗不作声,便大着胆子替莺儿求情;“她已知错了,听说奶奶被气到了,哭的甚么似的,再跪一会子,该中暑了。”
薛宝钗狠心对香菱说:“她要跪,只管跪去,若今日轻纵了她,日后越发逞得她发狂。”
香菱便不敢再说,宝钗躺了半日,心中燥闷无比,又觉得小腹有股若有似无的堕疼感,便要小丫头拿酸梅汤来解热,香菱握着她的手,说道:“奶奶今日刚生了一场气,再吃酸梅汤激出病来可怎生是好?且耐着性子,我给奶奶打扇。”
宝钗不听劝,非要香菱去端酸梅汤来,香菱只得嘴里虚应着,却并未去拿酸梅汤,宝钗一直歇了半晌,才觉气顺。
又一会子,外头有婆子来回话,说是太医已家来了。屋里的丫鬟们连忙设了帷幕,一时,便有一个婆子引着太医院里一位刘太医进来,那刘太医低头进了里间,眼睛并不敢四处张望,坐于帷幕前的凳上,宝钗便从里面伸出手,旁边有婆子在宝钗腕上搭了一块帕子,那刘太医闭目脉了半日,又请宝钗伸出另一只手,再诊了半日,脸上便带了笑意,又起身向着由此帷幕里的宝钗行了一礼,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国公府里不日便要添丁了。”
帷幕后面的宝钗想来是被惊住了,半晌未说话,反倒是屋里几个婆子,听太医说是喜脉,纷纷上前说道:“给爷跟奶奶道喜了,咱们府里要有小哥儿了。”
宝钗这才回神来,心里尚且有些不信,她月信向来不准,这回推迟了许多时日,也未往心里去,况且别人怀胎时的症状在她身上都没有,因此从不曾往这上面想过,宝钗想了想,追问道:“刘太医说得可是真的?”刘太医道:“回国公夫人的话,是喜脉无疑,已快有两月了。”
宝钗见太医给了准话,这才有些相信,竟是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再想起才刚撞到肚子,便隐隐有些后怕,她隔着帷帐出声问道:“刘太医,不知这胎象可还稳当?”刘太医说道:“这胎时日不大长,夫人方才有些胎动,且身子又有些作烧的迹象,需仔细保养身子才是呢。”
宝钗脸上唬得一白,刘太医又道:“所幸开几副安胎药便是,只是因作烧,不宜跟安胎药同用只怕要等这身子自已退烧。”
宝钗答应下来,此时,宝钗有喜的消息传了满府,那赵安欢欢喜喜的往上房里来了,先给刘太医包了一封厚厚的赏钱,又作主叫小厮往施县顾耘处报喜。
那赵安早知宝钗今日发落了屋里几个丫头,又生了一场闲气,也细细问了宝钗的身子,刘太医嘱咐一番,赵安便打发人随了刘太医去取安胎药。
待赵安送走了太医,屋里帷幕早被拿下,屋里丫头们纷纷上前来与宝钗道喜,香菱握着宝钗的手,喜道:“奶奶身子有喜,我已打发人回府里告诉太太去了,只怕太太一会子便要过来呢。”
一旁初雪也笑着说:“才刚太医要奶奶静养,奶奶还是榻上卧着。”说罢,几人扶着宝钗榻上躺着去,那宝钗实在因太过震惊,只像个木头人一般任她们几个摆弄。
------------
110第111章
因宝钗有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屋里丫鬟们纷纷围着上来道喜,宝钗轻笑了一声,说道:“这还有七八个月才能落地呢,你们一口一个哥儿,说不得是个姐儿呢。”初雪抿嘴一笑,说道:“奶奶是个有福气的,爷回家不到半年,便能这么快坐胎,日后再多添几个哥儿,咱们这院子里也能热闹起来呢!”
香菱含笑着对宝钗说:“也甭管哥儿姐儿,都是奶奶嫡出的亲骨肉,奶奶现如今第一重要之事是保重身子,别的都不必操心,即便是个哥儿,想必爷跟奶奶也是个疼爱的。”
初雪轻嗔道:“你说甚么呢,不许混说,奶奶这胎必定是个哥儿无疑的!”宝钗笑了笑,她虽不至于像大多数的古人一般重男轻女,但是心内仍然希望这胎是个男孩子,她摸着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心里虽欢喜,却又有些奇妙的感觉,至今有些不肯相信这腹内已有了一个小生命。
香菱见宝钗脸上现了疲态,又摸了摸她的手,说道:“奶奶手上好凉,可是觉得身子冷,要不要添件衣裳。”
初雪一旁说道:“太医不是说了么,奶奶需将养着身子,今日又平白生了一场闲气,咱们也别扰了奶奶歇息,且都散了罢。”
宝钗身子早乏了,只是见屋里丫头们高兴,也强撑着陪丫头们说话顽笑,一时初雪打发着丫鬟们出去了,宝钗道:“我腰上酸疼得很,这些小丫头再说下去,我该撑不住了。”
香菱听了帮着宝钗揉了柔腰,说道:“现怀了胎,平日用的药酒也不好混用,奶奶且忍一忍,我等会子去问外头的嬷嬷有没甚么好法子。”
那初雪刚铺了床出来,亦说道:“说来也是我们服侍不仔细,奶奶月信一两月未至也不曾留意,幸而今日发现得早。”
宝钗笑了笑没说话,初雪跟香菱两人服侍着宝钗脱了外衣,又卸下簪环睡下,屋里只留了香菱一人伺侯,那宝钗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百子千孙帐,手轻抚着小腹,嘴角带了笑意不一会子便进入梦乡了,待再醒来时,一睁眼,便见王氏正坐在榻前的绣凳上,正拿了一把双面美人绣团扇给宝钗轻轻扇风。
王氏见宝钗醒来,笑着说:“醒了,可觉得身子好些没有?”宝钗见了王氏心里一喜,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妈妈怎的来了也不喊醒我。”王氏扶起宝钗,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说道:“刚来见你睡熟,又白白叫醒你做甚么。”
宝钗问道:“爹爹跟哥哥嫂子们呢,这些日子可都还好?”“都很好,我听了青梅回府来报喜,也顾不得等她们,先坐了一乘小轿过来瞧瞧你。”
原来,国公府里顾耘不在家,后院里又都是些年轻姑娘,薛谦听说宝钗怀胎后,心中虽欣喜不已,却不好跟王氏一道上府里来看她,只打发着王氏先来探望,王氏又笑着说道:“你爹爹听说你有了好消息,喜得甚么似的,又叫蟠儿在家里清点东西,等会子差家人送过来,再过几日,待姑爷家来,他跟你哥哥也要上门来瞧你呢。”
宝钗说道:“府里甚么东西都有,何必巴巴的送过来,往常你们都少往我府里来,我只瞧着你们能过来,做女儿的也要好好招待你们一番。”王氏笑了笑,问道:“你可有甚么想吃的,告诉了我,我叫你爹爹寻去,到底咱们家开了铺子,比你府上方便些。”那宝钗便说:“别的都罢,独独想吃家里糟得鸭信。”王氏笑着说:“这值甚么,一会子打发婆子家里去拿。”
王氏又摸了摸宝钗的额头,嗔道:“身上还有些作烧,太医如何说?”旁边伺候的初雪说:“太医说因正在用安胎药,退烧药不好混吃,只叫用些药膳。”王氏听了,说道:“宫里这些太医,专开些医不死人的药方,我向来不大信任,明日叫你爹爹下帖子请刘太医上府里来给你看看。”
说罢,她拉着宝钗的手恨恨的轻斥道:“你这丫头真真是太大意了,有了身子也未察觉,差点酿成大险,若真有个甚么意外,我看你如何向姑爷交待。”宝钗回见王氏生气,不敢辩解,回道:“都是女儿的不对,女儿现下想来心里也是后怕不已呢。”那王氏便又问道:“可有打发人去告诉姑爷这喜信?”宝钗脸上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王氏轻叹一口气,问宝钗:“才刚听香菱说,你腰上酸疼,此刻觉着如何了?”薛宝钗说:“想来是歇了一觉的缘故,现下倒比刚才疼得好些了。”
那王氏对着香菱招招手,便只见香菱端了一个盘子,里面热气腾腾的,盘里盛得白色泥状物,也不知是甚么东西,王氏说道:“这是我叫人用白萝卜捣成泥,上锅蒸了,等会子用手帕敷了,既能止腰疼又能发汗退烧。”
此时,香菱早去寻了一块手帕出来,薛宝钗才刚被王氏骂了,此时便对着好撒娇道:“我要妈妈给我敷。”
王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骂道:“我心里恼火得很呢,你倒还指使着我来伺候你!”话虽如此,却仍接了香菱手里的帕子,宝钗朝着王氏讨好的笑了笑,便侧着身子靠在引枕上,王氏包了萝卜泥贴在宝钗腰上,问道:“烫么?”宝钗回道:“不烫,暖暖得舒服得很。”
宝钗正眯眼受用之时,王氏惊道:“你肚上怎得有这么大一块青紫。”宝钗睁开眼,低头一看,果然见小腹上有一大块青紫,她想了想,记得似乎是无意被初霜推倒撞在桌几上的。
宝钗还未回话,初雪也吃了一惊,说道:“奶奶怎的被撞了这么大一块也不作声,我去寻膏药来擦。”
王氏连忙喊住初雪,问道:“你奶奶这伤是被撞的?怎的如何不小心,好好走个路也能被撞着?”初雪说:“是初霜这丫头冒冒失失的,撞到了奶奶,当时也没跌脚,我们都未留竟撞了这么大一块青紫。”
王氏听了大怒,心里埋怨宝钗不爱护自己身子,待初雪往外头寻膏药去后,她朝着宝钗的手臂掐了一把,说道:“你这孩子也不是那笨人,怎的连院里几个丫头都管不好,明日越发叫人骑到你头上去了,你倒是好,堂堂一个当家主母叫几个丫头们给气倒了。”
宝钗大觉委屈,王氏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原来她才刚进国公府,见莺儿跪在院子里,又听香菱说起了原委,她对宝钗说道:“我生平最恨这些挑三拨四的狐狸精,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狐狸精,一个个成日巴巴的划算着如何爬上主子的床,这些人万万不能姑息,寻了错处不可心软,直接打发出去。”
宝钗眼圈儿一红,说道:“先头嫁进了这门,因相公离家,我见屋里人口简单,丫头们都还算安份,从不肯苛待她们,现如今相公家来,丫头们起了小心思,我见了心里厌烦不已。”王氏道:“你若厌烦了,正中了人家的下怀呢,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跟姑爷齐心,方能整治了这些挑三拨四的丫头。”
略顿了一顿,王氏拉着宝钗的手问道:“有一桩事你心中需有个成算,眼下你怀了胎,可有想过往房里安个人?”
宝钗听后一时呆住了,过了半晌,她才低下头来默默不语,若她不喜欢顾耘也罢,现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主动给顾耘塞女人的举动,王氏见宝钗不作声,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情愿,可谁叫咱们生在这样的家里,你若不往房里放人,一则外头你名声不好,二则这男人个个都是馋嘴猫儿似的,你服侍不了他,他背着你往外头去寻,岂不越发坏了。”
王氏轻叹了一口气,对宝钗说:“先前我怕香菱招了家里爷们的眼,想着将她留在家里,只是现下瞧着,这孩子老实不说,对你又忠心耿耿的,你瞧着收了她做房里人也罢了。”
宝钗心中酸涩不已,不愿听王氏谈论此事,便勉强对王氏说道:“妈妈放心,我自会思量。”王氏摸了摸她的头,半日不语,过了一会子,王氏又道:“屋里小丫头们拌嘴儿打架也是常有的,罚一下莺儿也罢了,只是事后也需安抚一下她,不可叫丫头们寒了心。”
宝钗点头答应下来,王氏对她说道说:“别的都罢了,只是如今你有了身子,第一重要是保养身子,千万别因丫头们说两句闲话便怄气,若气量真个就如此,日后还有怄不完的气。听说另一个丫头是先夫人姚氏身边的人,你轻易打发了倒叫人说闲话,都交给姑爷回来再说。”
宝钗心里盘算了半日,也是碍着初霜是姚氏的人,罚得轻了,怕震慑不住府里的人,罚得重了,又总需顾忌着姚氏的脸面,此时见王氏亦是这话,便默认了,王氏又守着宝钗说了一会子话,一时,自有薛家打发来的婆子送来了东西。
------------
111第112章
又过了一时,外头赵全来报,说是宫里太后娘娘听闻宝钗有喜,打发嬷嬷来探望。宝钗听后,不得不着人拿了见客的衣裳,又梳了发髻插了簪环,片刻后,青梅引了几个嬷嬷进了内室,宝钗抬头一看,见来人是太后宫里张嬷嬷并王嬷嬷,往常宝钗宫里走动时都是相识的,两个嬷嬷迎了上去,又朝着宝钗行了一个万福,笑盈盈的说道:“夫人大喜,太后听了夫人的喜信,高兴得甚么似的,又巴巴的打发老奴几个出来探望。”
这几人虽自称为奴,只是在太后宫里都是有体面的人,平日连顾耘也十分敬重,香菱跟初雪两人扶起两位嬷嬷,宝钗又赏了座,笑着说道:“多谢太后娘娘挂念,两位嬷嬷回去替我道谢,过几日国公爷家来,必定进宫给她老人家磕头请安去。”
王嬷嬷说道:“太后说了,夫人怀了身子行动不便,千万要好生养着,只是怎的听太医说夫人这胎象有些不稳,需卧床安养?太后娘娘宫里甚是惦记,打发着人请了黄太医,说这两日往府里来给夫人好好的请请脉。”宝钗笑了笑,说道:“这太医没得大惊小怪,倒唬着太后娘娘了,劳动嬷嬷回去禀告一声,原是坐了胎后不自知,这才有些伤了身子,歇两日倒罢了。”
那两位嬷嬷见陪着宝钗同坐的一位穿戴富丽的妇人,刚进府时已听家人说起来,便知此人正是宝钗娘家母亲王氏,张嬷嬷笑着说道:“这位想来是薛太太罢,倒要恭喜一声,明年要做外祖母了。”
王氏含笑说道:“是民妇该恭喜太后娘娘呢,明年便可抱外曾孙儿了。”张嬷嬷见王氏会说话在,便转头对薛宝钗说道:“怪道太后时常称赞夫人知书达礼,原是家里有这样一位太太。”王氏笑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那宝钗陪着嬷嬷们坐了片刻,因几位嬷嬷急着赶在宫门落匙前回去复命,便告辞回宫,宝钗亲自送出院门,又打发着赵全家的送出去,这才回了房,因天色已晚,那王氏说定要在国公府住几日,自有家人去收拾了客房去。
宝钗因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反倒睡不着,那香菱见她翻来覆去的睡不下,披了衣服起来,点着灯走到床边问道:“奶奶,是睡不着么,可要点一支甜梦香?那香我问了外头的嬷嬷们,说是对肚里的胎儿是无碍的。”
宝钗道:“甭点了,闻了那甜腻腻的香味儿只想反胃。”香菱想了想,说道:“那我陪奶奶说说话罢。”宝钗便坐了起来又靠在枕上,她记得今日是莺儿守夜,只因白日里被罚了,半日不见她在内房里,于是便问香菱:“莺儿呢,今日歇在哪里?”
香菱回道:“今日是她守夜,虽说我替了她,她却说怕奶奶夜里要唤人,不肯往耳房里去歇,现跟着婆子们睡在外头,我刚去瞧了,她还醒着呢。”宝钗便道:“你去喊她进来。”香菱道了一个是,过了片刻,便见莺儿跟香菱走了进来。
那莺儿见宝钗坐在床上,两步上前‘卟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含泪说道:“奶奶,我做了错事,你罚我罢。”宝钗借了烛火,见莺儿脸上果然晒得爆了皮,便用手摸了摸,问道:“可擦了药没?”
莺儿哭了出来,又摇头,宝钗便朝着香菱说道:“去寻了烧伤膏药来。”说罢又对莺儿说:“被晒伤了又不擦药,明儿脸上破了像,看哪个肯娶你。”莺儿哽咽说道:“我今日立誓不嫁人,只伴着奶奶一辈子。”宝钗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道:“谁要你做伴了?我自有爷伴着呢!”
一时,香菱寻了药膏来,宝钗又瞧着她给莺儿搽了药,便对她说道:“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怎的今日也做这没脑子的事?难道我不知初霜不安份么,早几日庄上说有十几个小子等着配人,我思量着随意打发她配个小子就完了,你倒好,今日跟她扭打起来,她嘴里那些没根没据的话吵嚷出去,岂不坏了我的名声,虽说我身正不怕影斜,只是底下这些人,你也知道,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更兼之若传到外面去,伤了爷跟陆府的脸面,只怕我也不用活了!”
莺儿又羞又愧,她跟着宝钗往宫里住过一段时日,也曾见识过深宫里头的尔虞我诈,今日全因亲耳听到宝钗被人编排,这才会一时冲动跟初霜闹了起来,宝钗又说道:“哪个内院里没几个像初霜这样的丫头?我气的是你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她正是打了主意想借你跟初霜的口,将编排我的话传出去。”
莺儿跟香菱皆是一愣,她听宝钗说的不是初霜,便怔怔的问道:“奶奶说谁利用了我跟初霜?”宝钗被气笑了,答道:“还能有谁,我问你,初霜跟谁最亲近?”
莺儿说道:“小夏?”见宝钗瞪着她,她恍然大悟又道:“是初雪,初霜跟初雪顽得最好。”
宝钗说道:“初雪这丫头颇有些心机,屋里的小丫头们最喜欢跟她一处顽,往常我内室里的一些事,只你们几个知晓,初霜在外头服侍,往哪里去听说的?不是她去说,难不成是你们几个?”
香菱跟莺儿还一时还未反映过来宝钗说所说的,宝钗便又道:“初霜是个蠢人,她不过是给初雪做棋子罢了,打发也就打发了,只是这初雪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要寻她的错处也不是易事。”
莺儿气道:“枉费我还拿她当姊妹看待,她竟是这样的人。”宝钗说道:“你们瞧着,再过几日,她该来给初霜求情了。”莺儿急着问道:“那奶奶打算如何发落初雪?”宝钗说:“她差事当得再好,架不住年龄已渐大,也该放出去,明儿喊了她老娘来,只看她老娘是个甚么意思?”
莺儿冷笑一声说道:“成日家想着做小老婆,她老娘能是个甚么好货?好不好拉她出去配个小厮就完了。”
一旁的香菱怔了半日,对宝钗说道:“怎的总想着去做姨娘?又不是那吃糠咽菜的人家,难道做别人的正妻娘子不好?”莺儿便说道:“都如你这般想,这世上也太平了,寻常人家哪个能供得起锦衣玉食?便是你有那好雕梁画栋的屋子住着,难不成还去住那茅草屋。”香菱想了想,说道:“若是那人对我好,便是住茅草屋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宝钗看着香菱发怔,一时又想起白日里王氏说的话,她问香菱:“赵三儿家既不让叫住茅草屋,又不叫你吃糠咽菜,你是个甚么打算呢?”
香菱脸上羞得通红,跺脚说道:“好好得说到我身上做甚么?奶奶净打趣我。”宝钗拉着她的手说:“眼见你们一个个大了,难不成还做一辈子的丫头?你若真考虑清楚,也早些告诉我一声,没得耽误了你们。”
香菱夺回手,说道:“说了半日话,我去给奶奶倒茶来。”说罢,便到外间倒茶去了,一时,她端了茶进来,主仆几个吃了茶,说了半会子话,一直待宝钗乏了,香菱跟莺儿这才爱出去,宝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只等到半夜才勉强睡下。
王氏在国公府住了几日,便家去了,走时又是一番叮嘱,这自不提。这初霜因背后诋毁主子,跟小夏两人被锁在屋里,又着人看紧了,只等着顾耘家来再发落。这日,宝钗正歇在屋内,初雪端了一盅乌鸡汤进来,宝钗接了过来,用了两口,见她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你是来给初霜求情的?”
初雪脸上涨得通红,随后跪在宝钗面前,说道:“那丫头没个坏心肠,求奶奶饶了她一遭罢。”宝钗似笑非笑的看了初雪半晌,过了半晌,她轻笑一声说道:“这屋里谁也没坏心肠,不过都是些小心思罢了,这本是寻常,只她一再的试探我,又弄出了这些事来,我再不敲打一番,屋里丫头们都不识得我是谁了,你也别给她求情了,那日我已说了,这屋里容不下她。”
初雪望着宝钗问道:“奶奶要如何发落她?”宝钗说道:“她毕竟是前头姚姐姐的丫头,如何发落她且等爷回来再说。”初雪眼圈儿一红,说道:“爷生平最恨内宅里纷争,若是爷知道了,初霜下半辈子就完了,奶奶替她求个情,她一辈子也会感念奶奶的。”停顿了片刻,初雪说道:“再一则,说句奶奶别恼的话,这内宅的事,却交给爷来发落,外头人见了,笑得也是奶奶管家不力。”
薛宝钗听此,看着初雪半日不语,眼里隐隐有些失望,初雪见了,心里打鼓似的,过了一会子,宝钗问道:“我问你,给初霜求情,是她托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初雪说道:“我跟她姊妹一场,不忍见她落了这么个下场,是我自己来求的。”宝钗点了点头,半日后,她问道:“初雪,你日后可想过要寻个甚么样的人过日子?”
初雪听后,脸上顿时变的煞白,宝钗说道:“前几日前院采买传喜家的替她儿子来求你,你也知道,她儿子在前院给爷跑腿,一向是个老实肯干的,且传喜家的先前找了你老娘通了气,你老娘也情愿,只是不知你是个甚么意思?”
初雪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眶里已含了泪,看起来显然是不情愿的,宝钗说道:“你不愿意也无碍,只是现如今你大了,也到了配人的时候,明儿回去问问你老娘,瞧瞧她是个甚么打算。”
初雪用手帕擦着泪,哽咽道:“我不嫁人,我情愿给奶奶做一辈子的扫地丫头。”宝钗看着她淡淡说道:“若真是做了一辈子的扫地丫头,岂不白辜负了你老娘生养你一场,况且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没得听说哪家的女儿给自己做起终身大事来。”
初雪流下泪来,薛宝钗说了半日话早累了,她看着初雪说道:“我累了,这事我说给你听,原也是叫你心里有个成算,到底你是个甚么主意,还需家去问问你老子娘。”
------------
112第113章
初雪听了宝钗的话,不肯出去,又急得哭了出来,她说道:“奶奶,可是我哪里服侍得不好?若是做错了事你只管罚我,千万别赶我出这门。”
宝钗看着她不语,这样好的相貌,这样好的手段,若是生在一个寻常人家,日后觅一个良人,未尝不能过过着安稳生活,然而她生在了这深宅内院,被拘泥于这宅子里,一辈子只知服侍主子,日后的命运左不过也是那几样,所谓造化好的,被家里主子抬了做姨娘,造化不好的,拉出去胡乱配个小厮也就完了,更有命苦的,配了个混人,一辈子也只能勉强过下去。
宝钗自穿越到这世界里来,曾无数次的庆幸能遇到薛父薛母,顾耘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她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虽说学了十几年的男尊女卑的教育,可她同样也接受了现代思想的女孩子,她无法跟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宝钗对她说道:“你并未做错甚么,你是个好孩子,便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她们几分,只是这世上谁又能守谁一辈子的,正正经经挑个称心如意的人比甚么能强。”
初雪惨白着脸瘫坐在地上发怔,宝钗靠在榻上看着她,却并未劝解,她没那么好的口才,不能扭转初雪命里带来的固有观念,这个女孩儿很好,她不能跟她分享丈夫,却真心希望她遇到一个知心知意的人。
第二日,便听说初雪病倒了,夜里高烧不退,嘴里只管胡言乱语的,天亮后,院里的嬷嬷请了郎中来瞧了,因宝钗现下有孕在身,管家娘子恐初雪过了病气给宝钗,便命了初雪的老娘来接了她挪回家去将养,宝钗听后赏了银子,命初雪老娘在家好生给她调养身子。往常初雪管着院里的诸事,此时她走了很有些不便,好在这府里要伺候的主子只顾耘跟宝钗两人,忙乱了几日,屋里的事由香菱接手了。
宝钗在屋里养了几日身子,每日不过用些安胎药,早两日薛家打发来一位郎中,用药到底比宫里的太医大胆些,不过吃了他几贴药,身子便退了烧。
这日,正是顾耘归家的日子,一早宝钗便命厨房备下好菜,又打发着婆子们在外头守着,一直到晌午过后,外头的小丫头进了里间来回话,说道:“奶奶,二门的婆子来回话,爷已家来了。”
宝钗原正在绣花,听见顾耘已到了家,心中一喜,放下手里的竹棚子便扶了香菱的手起身出去,刚打了帘子走进院子,只见顾耘迎面进来,脸上虽满是疲态,却能见他眉眼隐约带了喜色。
一见宝钗出来了,便上前两步握着她的手,问道:“你巴巴的出来做甚么,快屋里歇着去。”宝钗笑道:“哪里就这样娇弱,路上可都顺当?”顾耘微微颔首,与宝钗携手进了里间,一时,丫头们抬了水进来,顾耘洗漱后换了家常衣裳,又打发了屋里的丫头们出去,两人一起坐在东窗底下的美人榻上,因多日不见宝钗,顾耘便细细打量着她,宝钗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上次出门时,两人还在置气呢。
顾耘摸着她的手,说道:“想来是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我瞧着你瘦了一圈儿呢,脸上颜色苍白,太医可怎么说了?”
宝钗因病了多日,况且她原本有些苦夏,这几日消瘦了不少,王氏心急不已,接近几日打发着家人往国公府里送东西来,倒是太医说坐胎原本辛苦,这都是常有的。
宝钗脸上微微一红,抿唇笑道:“黑瘦了不少,可见着了鞑子国的公主了么,跟咱们是不是一样的?”顾耘虽说向来肃穆,只是见宝钗好奇鞑子国的公主,便起了坏心,成心撩拨她:“甚么公主?不过是鞑子国一个左大臣家的庶女。”宝钗微微有些惊讶,将一个庶女充作公主嫁到天朝来,岂不授人话柄?后转念一样,红楼梦原著里探春可不就是封为公主下嫁番邦的,便是这一世的张玉梅也是镇南王府收做干女儿代为出嫁的。
顾耘想了想,笑着说道:“那鞑子国公主虽说出身一般,只是那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又精通汉话,行事作派跟咱们汉人家的女儿不一样,骑射工夫比有的男子还强些,她听说我娶了妻,还说要来找你顽儿呢。”
宝钗听后心里气沉不已,心道他还知人家精通汉话,莫不是路上有一处说过话不成?宝钗气鼓鼓说道:“她是堂堂公主的尊贵身份,我不过一介粗鄙妇人,眼皮子又浅,不配跟人家一起顽儿!”
顾耘见此,禁不住闷笑一声,而后一本正经说道:“你虽不大好,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好生调教一番,勉强也能拿出去见人的。”宝钗一听恼了,起身便要往外走,那顾耘一把抱住她,宝钗气急,在顾耘手上掐了一把,说道:“你嫌我不好,自找那好的去,也省得我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顾耘将宝钗拦腰抱起,又坐回到榻上,哼哼两声说道:“那日陆府巴巴的打发人送葡萄过来我都没气,我不过打趣你两句,你就恼了?”
宝钗坐在顾耘腿上,又被他锢住动弹不得,听了他的话几乎要被气笑了,心道,你不气?你不气弄了那么些葡萄藤来怄我做甚么?
宝钗瞪着顾耘,说道:“爷说的是,跟爷这么一比,越发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顾耘摸着她的脸,说道:“原是见你坐胎辛苦,说顽笑来逗你开心的。”
薛宝钗冷哼一声,说道:“爷那日离京走得急,弄回来的葡萄藤,我已差小厮们栽下了,过了三年五载,可在咱们院子里摘葡萄吃了。”
顾耘顿时不自在了,正是因那日弄了葡萄藤来,两人才置起气呢。此时听宝钗又提起那劳什子的葡萄藤,便轻咳一声故作正经的对她说道:“如此最好,那葡萄藤我问了,是本地的葡萄种,味美汁多,滋味好得很!”
宝钗见此,倒不好跟再发恼了,顾耘见她不恼了,凑近她耳旁问道:“你这几日在家想我么?”宝钗耳根一红,抿唇不说话,顾耘便她颊边偷吻一记,追问道:“倒是想不想?”
宝钗看了他半晌有些臊,过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想。”顾耘听后眼里便带了笑意,宝钗又道:“头几日半夜里醒来,摸着身边没人时总要被惊醒一下。”顾耘便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在外也念着你,我才刚哄你呢,那鞑子国的公主我连人也未见过,也不知她长得是圆是扁。”
宝钗瞪了他一眼,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在屋里叙了半日话,顾耘这才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身子不好,家里事多,不如过几日我陪你你庄上住着去,那里倒清静些。”宝钗说道:“住哪里都是一样,再说咱们家人口简单,平日要料理的事我都已交给赵全家的手中,都不碍事,没得搬到庄上,你往来劳顿不说,便是家里太太时常来看我也不方便。”
宝钗看着顾耘又说道:“我有一桩事需问你的意思,如今咱们院里的丫头大了,外面又有小子们等着配人,我想放几个丫头出去,不知你是个甚么意思。”顾耘说道:“这些事你做主便是,何必问我的意思。”宝钗笑道:“旁的丫头都好说,只一个初雪是你自小服侍的人,一个初霜是前头姚姐姐家里带来的,我怕没安置好日后你怪我呢。”
那顾耘家来时便已听说初霜之事,依他往日的脾性都要打发出去,只是现下内宅的事交给宝钗手中,他便不插手了,顾耘说道:“初雪你问问她老子娘是个甚么意思,或是你见了有合适的人,指给她就是了,至于初霜,你随意打发就完了。”
宝钗心道,初霜虽说可恨,若将她送回姚家,恐她回去挑拨顾姚两家关系,因此便打定主意要将她发落到远处庄上配了人,便是那苏嬷嬷一家也需打发到京外守庄子去,省得日日在跟前晃荡惹人嫌。两人说了一会子的话,外头便传了饭,饭菜都是宝钗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皆是顾耘喜爱吃的饭菜。
过了几日,宝钗念初霜在内宅里伺候了几年,赏了陪嫁东西,跟着苏嬷嬷一家往远处庄子上去了。又几日,初雪的老娘带了她嫂子上门,说是初雪大了,求主子的恩典,自行回去配人,宝钗自然应下,那初雪好了后,还特意回府来给宝钗磕了头,宝钗又赏了一份厚厚的陪嫁,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第二日一大早,顾耘往宫里去,先给圣上请了安,陪着说了半日话,便又往皇太后宫里去了,此时皇太后正在院里剪花枝,听说顾耘来了,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小宫女,又用帕子擦了手,说道:“是从圣上宫里来的?”
顾耘应了一声是,上前给皇太后请了安,说道:“虽说老祖宗已知晓了,仍要来报一声喜,媳妇儿怀了胎,进宫时还嘱咐我,要我代她给老祖宗请安。”
那皇太后前几日知晓宝钗有孕的事,正心情大好,听了顾耘的话,便说道:“你媳妇儿有心了,这两日她身子可好些了没?”顾耘答道:“多谢老祖宗惦记,这两日媳妇儿身子略强些,府里的事都丢给管事娘子在料理,我只打发着人看着她,叫她好生静养为主,待身子好了,领了她来给老祖宗磕头。”
皇太后笑道:“叫你媳妇儿当心些,屋里的事也不许她操心,现下第一要紧的是给你顾家添下一个小哥儿,我这心愿也就了了。”
顾耘将近而立之年,前头又有两房妻室,却还未养下一男半女,原先有个妾,倒是生了个哥儿,只是产子时却血崩而亡,便是那小哥儿养了几日也夭折了,那时顾耘正驻在北疆,小哥儿从不曾见着,心里不过有些遗憾罢了,现下听说宝钗有孕,况且又是他在意的人,心里便满是欣喜。
原来,那金门观里的吴道士断言顾耘命煞孤星,一辈子无妻无子,为了此言,徒添了皇太后许多心事,初时圣上将宝钗指给顾耘之时,皇太后尚且嫌宝钗身份过低,待听说宝钗是属马的金命后,立时便应下,现如今听说宝钗有孕,越发是天大的喜事。
皇太后笑丰说道:“我听了你媳妇儿有喜后,命吴道士来算了一卦,那吴道士说了,你媳妇儿命格千里挑一的好,是正化解你的命,你二人定能一辈子白头相守,我听了心里熨帖极了,还是你眼力好,挑了这媳妇儿进门。”
顾耘笑着说道:“老祖宗说我跟媳妇儿能白头相守,那想必是一定的。”
------------
113第114章
顾耘正陪着皇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外头有一位嬷嬷进来回话,说是中宫来给太后请安了校园全能高手。皇太后听后叫请了进来,不一时,便见中宫娘娘扶着两个小宫女的手进了里间,顾耘连忙起身,向中宫请安。
中宫微微一笑,对顾耘说道:“正是因听说你在老祖宗这儿,才特意过来瞧瞧。”顾耘说道:“是臣的不是,劳动娘娘寻过来,娘娘有何事只需吩咐一声就是。”
中宫指着他笑骂道:“你现如今忙着呢,我等闲是请不动你的。”说罢朝着他摆了摆手,又向皇太后请了安,皇太后叫她炕上坐,中宫道了一声谢,便坐在皇太后身旁。
皇太后扭头望着中宫,问道:“有好些日子不见烨哥儿过来顽了,今日怎的不带过来,哀家着实有些想念了。”
皇太后口中所说的烨哥儿乃中宫膝下所常养的嫡子,如今正是三四岁了,身份贵不可言,当朝圣上隐隐有立其为储君之意,中宫说道:“前日圣上校考他,见一篇百家姓还未背熟,斥责了一顿,说三四岁了还成日只知憨顽,要拘着他跟太傅学念书,这几日一早,便送到太傅那里去了。”
太后听了轻笑一声,说道:“圣上也太过了,他这样小,哪里坐得住,没得白拘坏了他。”中宫笑着说:“我也是如此说呢,圣上反说我慈母多败儿。”
中宫与皇太后闲谈几句,便转头望着顾耘,问道:“你媳妇儿身子可还好?”顾耘回道:“托娘娘的鸿福,太医说了,媳妇儿身子虽弱了些,只好生将养几日倒不碍。”
中宫点了点头,又对太后笑着说:“好容易盼得了耘哥儿媳妇有孕,如今老祖宗能放下心来了。”皇太后感叹一声,红着眼圈儿说道:“正是呢,日后归天见了我那可怜了女儿,也算能有个交待。”
顾耘见皇太后感伤,便劝慰说:“老祖宗快别说这话来折煞孙儿了,我母亲身为人女,不能伺候您老人家,偏我又一向在外,不能代母亲尽孝,这已是极大的罪过了。”
中宫亦对皇太后说道:“原是我的不是,勾着太后想起了伤心事。”
两人劝慰了太后几句,太后这才收了泪,又与中宫并顾耘说起话来,正说时,中宫望着太后道:“耘哥儿媳妇有了好事,这房里可安了人不曾?”
顾耘听后,连忙说道:“多谢娘娘惦记,只是臣的命格,寻常的人家也驾不住,没得白白害了人,况且臣向来少在京里,臣跟媳妇儿这对烧糊了的卷子厮混着如此过就是了。”
中宫禁不住笑了出来,又嗔怪的看着顾耘说道:“瞧你说的混话,何必说如此灭自己威风的话,你堂堂安国公,只有你嫌别人不好的道理,而今正是小选年,我前日还跟圣上说呢,瞧着贵女里头,有那品格好的,挑一个给你收了房。”
顾耘眉角微微一挑,从贵女里头挑?这身份如何安派,难不成叫人家贵女做小妾?皇太后望着中宫淡淡说道:“你是糊涂了,再挑一个贵女给耘哥儿,叫耘哥儿媳妇如何自处?”
中宫自知失言,便闭口不语,太后略想了片刻说道:“别的倒罢,侯门高府的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只是我耘哥儿媳妇正是配耘儿的,没的又□来一人,怕坏了耘儿的命格。”中宫便笑着说道:“怕不怕的,到时只待找了吴道士来相看一番就完了。”
皇太后看着中宫说道:“这事且不忙,我自有道理。”顾耘沉吟不语,却不知他心中是何主意,又陪着太后并中宫说了一会子话,顾耘便要出宫,皇太后也未留他用饭,只嘱咐他叫宝钗好生将养身子。
只说这头国公府,宝钗在床上躺了半日,嫌身子僵了,便叫香菱服侍着穿上衣裳,又叫人在院里花荫底摆了一张美人榻,靠在榻上看小丫头们踢毽子,看了半日,正昏昏欲睡之时,外头的婆子慌慌忙忙的进来了,莺儿见了,气恼的骂道:“何事如此惊慌,仔细冲撞了奶奶。”
那婆子拍着大腿急道:“外头传来消息,爷从马上跌了下来。”
正躺在榻上的宝钗,迷迷糊糊听了婆子的话顿时一惊,从榻上猛然坐起身来,指着那婆子厉声问道:“你才刚说爷怎么了?”
婆子对宝钗说道:“外头小子们传的话,说爷从宫里出来,不知怎的,从马上跌下来,跟的小厮先回了一个通报,此时赵总管已带了家人赶去了。”
宝钗听了只觉眼前一黑,香菱连忙扶住她,说道:“奶奶不可自乱阵脚,现下还不知外头是甚么情形,需叫人去打听清楚才是。”
薛宝钗心知自马上跌下来,弄不好会伤了人命的,然而心中虽急,却强自忍着慌张,先端起小几上的参茶吃了一口定了定心神,这才问那婆子:“回来报信的小厮在何必,快叫他来见我。”婆子摇头不知,宝钗又问:“赵总管几时走的,带了几个人去?”那婆子又摇头说不知。薛宝钗眼里急得直冒火,骂道;“留着你何用,问你一句话,左一个不知,右一个不知,明儿你也别在这屋里当差了。”
婆子连忙跪下来告罪,莺儿见宝钗急得脸色发白,便说道:”奶奶,这婆子不中用,想必外头的话听岔也是有的,你且不要心急,只待外头打探消息再说。”
薛宝钗一口气吃了半盏参茶,扭头对青梅说:“你打发人将那回来报信的小厮寻过来,再寻机灵的小子外头探听消息去,另叫人赶紧往太医院里请太医去。”
青梅道了一个是,急匆匆的去了,薛宝钗虽不知顾耘伤得重不重,却叫人将屋里的伤药先清点出来,又扶着小丫头的手要往二门去,香菱心知宝钗原本便胎象不稳,心里唯恐宝钗急坏了身子,便忧心忡忡的劝道:“奶奶,外头有小厮们侯着,咱们前头去守着,也帮不上甚么忙,你只顾着自己的身子就是了,没得到时爷又惦记着奶奶这头。”
宝钗执意不肯,香菱见此,只得带了几个丫头婆子们扶着她往二门去了,一时,那来回话的小厮来见宝钗,原是顾耘出宫后,同行的除了小厮们,另有七八位一同骑马的武官,谁知走到顺宁大街时,有一头疯牛冲撞而来,几人躲闪不及,又惊了马,街上乱成一团,家里小厮见跌了马,连忙打发他回来报信,这小厮并非贴身的服侍的人,现下是何情形,这小厮也说不清楚。
薛宝钗听后越发焦急,偏巧那外头去探听消息的小厮还没回信,倒是过了一时,听信而来的薛蟠跟太医一起进了府,那薛蟠安慰了宝钗几句,随际带了小厮往事发地赶去。
直过了半日,方才自外头听说顾耘已家来了,府里小厮们早将人抬回上房里去了,那请来的太医进去为顾耘看伤,薛宝钗亦回了院里,只因是年轻女眷,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厢房里侯着,过了大半时,才听说太医已去了,又有那回话的婆子说顾耘伤得很重。宝钗心头一抽,扶着小丫头的手急急忙忙进了里间。
待进了里间,才见顾耘正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正含笑的望着进来的宝钗,宝钗走近,眼角微微有些泛红,问道:“你伤了哪里?”
说罢掀开薄被一看,只见顾耘右腿上包扎了厚厚一层白布,越发急了,顾耘见她急得要哭,便坐起身来拉住她的手,宝钗急了,说道:“你别混动,仔细又弄到伤处了。”
顾耘说道:“不过是些擦伤罢了,往常受得伤比这重多了。”宝钗初时不信,又见了顾耘的伤口,只担心是伤了骨头,后反复查看了,顾耘又拆了白布给宝钗看了,果然见只有一些擦伤,宝钗这才相信,她白担了一场心,此时松懈下来,方才觉得身心疲惫,又问道:“既如此,作甚么缠了白布,没得捂坏了伤口,快拆开来。”
顾耘这才将前因后果说了,原来他们确是被疯牛惊了马,只是顾耘①38看書网勒住了马,并未受甚么大伤,反倒是同行的几位大人,看样子像是受了伤,那顾耘正好趁此机会告了重病。
宝钗听后皱眉说道:“一连伤了几位朝中大臣,圣上岂有不过问的?”顾耘轻笑一声,说道:“那太医已打点好了,再者我当街被惊了马是真,圣上再打发太医来瞧,我只说受惊过度,下不得炕便是。”
宝钗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体态康健的,哪有半分受惊过度的模样?虽不知他此时装病是甚么缘故,只是朝中之事,宝钗平日并不曾多问他半句,因此此时也并未追问。
因顾耘受伤,当日太后娘娘便打发嬷嬷来看了,又叫了她惯用的黄太医来给顾耘瞧了,顾耘自是装病不提,过了几日,宝钗竟听说那日一同被疯牛冲撞的大人里一位,真个因跌下马重伤离世,另几位亦受了重伤,圣上不免好生宽慰了一番,又罢免了京兆府尹之位,倒是隐约听说宫里太后娘娘不知怎的,斥责了中宫一番,因涉及中宫体面,宝钗亦不好去打听详情。
又几日,圣上下了口喻,令几位受惊的大臣在家中好生养伤,那顾耘得了空闲儿,每日在家伴着宝钗安胎,这且不必一一细表。
作者有话要说:又地震了…我多灾多难的中国,雅安加油!中国加油!
------------
114第115章
转眼京中落了好几场雪,宝钗已坐胎四五月了,先时在屋里静养了一两个月,现如今胎象已稳,那顾耘自告了病假后,每日在家伴着宝钗。早几日太医奉了圣意来国公府复诊,隔日便回圣上,称国公爷顾耘腿伤已痊愈。
这日吃罢中饭,外头又飘起大雪,顾耘正在书房写折子,便听到外面有小子隔着门说道:“奶奶来了。”顾耘听见宝钗来了,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此时已有丫头们打起帘子,宝钗扶着小丫头的手走里里间。
顾耘迎了上去握着她的手低声责备道:“你不在屋里跟丫头们说话,这会子跑出来做甚么,这雪天路滑的,仔细跌了脚。”
宝钗笑了笑,说道:“不碍事,有丫头婆子们围了一圈儿呢。”说时,已有小丫头上前将宝钗穿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取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穿的月白色素面妆花小袄,顾耘书房里十分暖和,饶是如此,顾耘也生怕她冻着,扶了宝钗坐到熏笼旁,说道:“便有是丫头们护着,外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吹了风又要嚷头疼呢。”
薛宝钗对他说道:“才刚我哥哥差人送了些稀罕东西,我叫人弄好了,拿来给你尝尝。”顾耘奇道:“甚么稀罕东西,值得你此时巴巴的送过来?”
一旁的小丫头听了顾耘的话,将手里提的一个粉彩缠枝莲花小瓷壶放在桌上,并取出两个小盖钟,小丫头揭了壶盖,立时屋里弥漫了一股从不曾闻过的浓香味,顾耘起身往壶里看,只见壶里装的不知是何物的黑水,正冒着热气,宝钗笑着说道:“这是哥哥从洋人手中淘换来的,洋人们唤这东西叫热可可,哥哥尝了一回,味道还算尚可,便送了一包可可粉来。”
因薛家现如今跟洋人做生意,薛蟠每回能从洋人那里换来不少天朝不产的稀罕东西,今日薛府打发来下人又过来送东西,里面竟带了一包可可粉,宝钗见了很惊喜,连忙叫人煮了,又叫屋里丫头们尝鲜,丫头们嫌黑乎乎的,闻着一股怪味儿,都不肯尝,宝钗便急巴巴的带来跟顾耘分享。
顾耘说道:“不过看着有些碍眼罢了,闻起来倒是股异香。”宝钗笑着说:“偏这群丫头不识货,咱们自己受用便是。”说罢,起身往小盖钟里倒了热可可,递了一盏给顾耘,顾耘吃了一口,醇厚香味弥漫在舌间,倒比平日吃的茶香味更浓,宝钗连忙问道:“滋味如何?”顾耘半眯着眼睛说道:“也难为洋人们鼓捣出这东西来,我尝着比咱们的茶好呢。”
宝钗轻笑一声,说道:“不过偶尔吃一回尝个新鲜,人家洋人千里迢迢的寻到咱们这里来,也是换他们那里难得一见的茶叶呢。”顾耘说道:“你是知道我的,凭是甚么好茶也吃不出来,倒是这东西还合我的口味。”
宝钗陪着他吃了半盏,顾耘对她说道:“这洋人的东西,也不知对身子好不好,你少吃些。”宝钗放下手里盖钟,笑着说:“听说洋人还用可可粉来做点心,待我闲了,做了来给你吃。”
两人用了热可可,又吃了几块点心,丫头们自退了出去,此时屋里并无闲人,顾耘便将宝钗抱到他腿上,宝钗动了动身子,脸色有些发红,自胎象安稳后,她时常容易肚饿,小厨房每日都有媳妇子守着,专等着给她做吃食,因胃口好一日多餐,连香菱也说她脸颊圆润了一圈。
顾耘将下巴搁靠在她肩上,又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声问道:“今日咱家孩儿有没闹你?”宝钗听后,脸上不觉带了几分柔和,这肚里的孩子是一月前开始胎动的,倒是安静得很,并不折腾人,她微笑着对顾耘说道:“午睡起来时,想来他也跟着醒了,在我肚里伸了个懒腰。”
顾耘认真说道:“不知怎的,我觉得这胎会是个姐儿呢。”宝钗一顿,她虽不重男轻女,但是却私心希望是个男孩,此时听了顾耘的话,略想了想,便问道:“太后娘娘一心想要个哥儿呢,若是个姐儿,只怕要叫她老人家失望呢。”顾耘一笑,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家别管哥儿姐儿都是尊贵的,再者说了,时日长着呢,咱们还怕养不下哥儿么,太后娘娘也不过这么说说罢了,真生了个姐儿她也是喜欢的。”
宝钗禁不住一笑,说道:“前儿我妈过府里来,到观里去给我卜了一卦,说是这胎若一举得男,日后咱们家一辈子顺遂无忧。”顾耘说道:“难为岳母大人如此惦记咱们家,下回来你跟她说,若是个姐儿,咱们只充作哥儿来养就是了。”
两人厮磨了一会子,因顾耘还有折子要写,宝钗便帮着研磨,偏因她在这里,顾耘写两个字便跟她说几句话,后来索性放下笔说道:“我也不需你在这里红袖添香了,你在这里我半个字也写不了,明儿这折子还要交呢,你去瞧瞧后头有没喜欢看的①38看書网去看罢。”
宝钗朝着他扮了个鬼脸,便转到后头书架随意翻看,因见里面有一本元人百种,随手抽了出来,谁知刚翻出来,便从书里掉出一个寄名符。
宝钗好奇,将寄名符捡了起来,又见那符上颜色老旧,正暗自奇怪时,顾耘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一看,又见宝钗手里的寄名符,先是一怔,随后两眼直直的看着宝钗半晌不语。
宝钗被看得不明就里,只当这寄名符是顾耘的甚么要紧东西,朝着顾耘问道:“可是这符有甚么来历?怎的不好好收起来,倒夹在这书里。”
顾耘失笑,自书案前站了起来,走到宝钗身旁拿起来那寄名符左右看了看,笑道:“竟是夹在这书里了,怕不得我找了许久不见。”随后,又递到宝钗手中,说道:“你打开来看看便知了。”
宝钗越发好奇,接了寄名符一看,先只见上头写了一句‘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再见里面写着寄名者生辰年月,只待一细看,顿时惊呆了,原来那符上姓名处分明写的便是‘薛氏宝钗’几字,寄名符上写的法号是慧慈,再看了上面所填的正是她的时辰不错。
薛宝钗幼时大病一场,薛谦夫妇到观里讨了一个寄名符以求渡厄,宝钗记得那时取得法名正是慧慈二字,她呆呆的望着顾耘问道:“我的寄名符,何时收在你的书房里了?”说完又想这寄名符一看时日便不短,断不止三五年而已,顾耘一笑,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可记得咱们新婚那日,我说过,初见你时,你还是小姑娘的。”宝钗点点头,这事她自然记得,为此还猜了半日,原只当是上若寺头回相见,又听他如此说又猜进京时便与他见着了,难不成还要更早么?
顾耘见她面带疑惑,便说道:“我十几岁时,跟着当今圣上往金陵去,有一日在一处观里游顽,当地有一大户人家携了妻女在里头还愿,偶遇了她家小女,拾了这寄名符。”
说到此处宝钗还有甚么不明白的,那偶遇的小女必定便是她了,她回想了半日,恍惚确实曾经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却又记不真切似的。宝钗低头看着手中的寄名符,又心内暗道,原来她是在金陵就已与顾耘相见过。她一抬头,见顾耘正含笑望着自己,顿时微怒,狠狠在顾耘手臂上掐了一记,问道:“你瞒了我这么长的时日,却从不曾提起,还瞒了我甚么事,快快说来!”
顾耘穿得是冬日的衣裳,倒不大疼,只是见她恼怒的神情心中大乐,他一把抱起宝钗坐到椅子上,又在她颊边偷香一记,说道:“你又不曾问过我,我从何说起来。”
宝钗瞪了他一眼,问道:“如此说来,咱们在京里再见面时你便已知晓了?”顾耘笑道:“那倒不是,是与你岳父知道相识后,又无意知晓了你的闺名,这才回想起此事,待将你娶回门,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咱们这竟是天定的姻缘呢。”
宝钗见了他那得意的神色,有心想将寄名符惯到他身上去,却又不舍得,因此只得恼道:“我倒奇了,我这一辈子别管经历何事,倒都要跟这些和尚道士扯在一起。”
顾耘素知她厌烦和尚道士之流,只是听了她此话,不免好笑的捏着她的鼻子笑道:“你才多大?就敢在我跟前说一辈子了。”宝钗拿眼角看了顾耘一声,说道:“你这话倒是,细数起来你比我大了十多岁,那年主持我及笄礼时,我爹爹还引着我唤你叔叔呢!”
顾耘被她一番打趣,便将手伸到宝钗腋下,要挠她痒痒,宝钗被他锢在怀里,又躲不开,嘴里不停的讨饶,顾耘看着她说道:“你唤我几声好哥哥,我便饶了你!”
宝钗笑嘻嘻的用手刮着脸,打趣顾耘说道:“好不害臊,竟赶着要我唤你哥哥!” 顾耘道:“既如此说,我越发要将羞臊丢到一旁了。”说罢,竟要解开宝钗身上的衣扣,宝钗见此,心里又急又羞,连忙挣扎着说道:“你快住手,我唤就是了!”顾耘轻哼了一声,说道:“晚了。”说罢越发已将手伸了进去,宝钗拼命抵住,急道:“好哥哥,都是我的不是,你快别跟我一般见识,这么青天白日的,叫人听见了,该笑话咱们呢!”
顾耘不听,在宝钗身上亲亲啃啃的,眼见身上衣裳要被脱下,宝钗连连讨饶,又好哥哥的叫个不停,顾耘这才收了手,只却不是因怕人笑话,而是怕宝钗被冻着,他在宝钗颈子上咬了两口,这才恶狠狠的在她耳旁低声说道:“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宝钗红着脸从他身上下来,又将身上衣裳穿戴齐整,这才唤了丫头们进来,她道:“我不在书房里闹你了,你安生写去,我家去找香菱她们说话。”顾耘见丫头们进来了,又回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将她送到门口,吩咐丫头婆子:“好生服侍着奶奶回去。”
宝钗扶着丫头们的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顾耘;“晚上咱们吃火锅可好?”顾耘点点头,宝钗笑了笑,便扭头离去,顾耘一直望着她身影转过回廊不见,这才转身进了书房。
------------
116第116章
香菱终是答应了赵三儿的求亲,那赵三儿得知后欢天喜地的,又去求了他老娘到宝钗跟前来定婚期,好容易宝钗最牵挂的香菱终身有了着落,现赵安家的来定婚期,宝钗一时又舍不得了,只是再舍不得,人家赵三儿见天儿往上房来求宝钗,宝钗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又定了五月初八的好日子。
一眨眼香菱婚期渐近,兼之宝钗不日便要临盆,一时东院有些忙乱,这日,宝钗正躺在屋里的美人榻上解九连环顽,现如今她身子沉重,等闲不爱动弹,且因怀胎艰辛,脾气也跟着见涨,平日连顾耘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时,香菱提了针线笸箩进来了,因她将要出嫁,宝钗免了她在屋里当差,只叫她好生备了嫁娶用的针线活计,此时见她进来了,便问道:“你不在屋里打点你成亲要用的东西,这会子过来做甚么?”
那香菱也是在屋里拘得闷了,这才过来找宝钗说话,此时见宝钗躺在榻上,便说道:“奶奶,前儿接生嬷嬷不是说了么,要多下地走走,到了生产时也能少吃些苦头。”宝钗近来最烦丫头们在她跟前提生产之事,因此瞪了香菱一①38看書网住嘴罢,再说下去叫赵三儿提前娶你回去。”香菱脸上一红,搬了一张绣墩坐在宝钗的榻前。
香菱知宝钗心中忐忑不安,便不再提此事,只说道:“前几日赶着做了几件小孩子穿的衣帽鞋袜,拿来给奶奶看看。”宝钗听后来了兴致,笑着说:“我早两日原本也想动手做两件小孩穿的衣裳,谁知不过缝了两针,针线笸箩就被莺儿藏了起来。”
香菱拿了小衣裳小鞋帽出来,各花样儿有五幅团花的,有百蝶穿花的,有鲤鱼戏莲的,宝钗见了爱不释手,又道:“昨日府里太太打发人送了一包衣裳,全是蟪哥儿,祯哥儿,靖姐儿穿过的衣裳。”香菱道:“正是呢,这小儿的衣裳要穿旧的才好。”
两人闲话了一阵,宝钗看着香菱,心中叹了一口气,眼前之人生得袅娜纤巧,本来是个千金小姐的命,却因缘际会之下入了薛府,投身成了奴仆,现如今要嫁作人妇,此时宝钗已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的心境,香菱见宝钗发怔,便问道:“奶奶在想甚么?”宝钗回神,又摇了摇头,她拉着香菱的手,说道:“你本不是府里的家生子,现成了亲,日后也没个走动的地方,大厨房里宋嬷嬷,你认她做个干娘罢,便日后有甚么事也可有个商量的人。”
香菱听了宝钗的话只低头不语,宝钗见了追问道:“你别担心,宋嬷嬷是个老实敦厚的,况且你是自我屋里出来的,她必定礼待你。”香菱抬头望着宝钗轻声说道:“奶奶,我并非嫌宋嬷嬷不好,只是我原本有自己的身生爹娘,虽说我现如今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儿姓名,然而我的一身的骨肉都是他们给的,别管干的亲的,我是不肯再认旁的人做爹娘的。”
宝钗听后心中一顿,她沉默半日,方才握着香菱的手,轻声说道;“人说你是呆香菱,果真呆得很。”香菱笑了笑却未开口说话,宝钗又道:“你既不愿认干娘,发嫁就在咱们院子里,若日后赵三儿胆敢欺负你,你千万别忍着,只管来回我,自有我给你做主。”香菱心中动容,不免红了眼圈儿,又对宝钗再三称谢,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因宝钗身子乏了,香菱服侍着她睡下,自出去了。
又几日,便到了香菱出嫁之日,一大早,赵三儿来接亲,院里姊妹们都是爱顽的,好一番捉弄才放了赵三儿进来,他接了香菱出来,两人便往上房来给顾耘并宝钗磕头谢恩,此时宝钗与顾耘在里间端坐,一对新人进来了,先给主子两人跪下磕了头,宝钗坐在上方细细打量了香菱一番,只见她头上梳了一个堕马髻,插着簪环鲜花,上身穿了一件大红色绣鸳鸯团花袍儿,底下是一条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脚上穿的是撒花红绣鞋,头上并未蒙盖头,她见了宝钗眼里先含了泪,莺儿一旁见了,便打趣道:“你快打住罢,昨儿哭了半夜,不知情的人只当你不情愿呢!”赵三儿一听,连忙向莺儿作揖,说道:“莺儿姐姐,可不兴这么说。”
早几日宝钗已与香菱说了体已话,此时便转头对着赵三儿说道:“香菱是我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你今日娶了她家去,不许苛待她,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赵三儿连连点头,说道:“回奶奶的话,好容易娶回了媳妇儿,只有疼爱的,必不敢说一句重话。”赵三儿身旁的香菱脸上羞得通红,连忙低下头去。因怕耽误了吉时,宝钗叮嘱了二人几句话,自放他们出去。
香菱嫁人后,宝钗住的东院里又拨了几个丫头添补进来,眼见便到临盆之际,宝钗寝食难安,顾耘跟着不曾歇好,宝钗命人收拾了书房,打发着顾耘外头歇去,谁知顾耘却不允,每日仍歇在上房里。
这两日皇太后宫里并薛府时时打发人过来相问,连带的宝钗也越发紧张,这日半夜里,宝钗刚刚眯了片刻,便觉得肚里一阵疼痛,因近几日时时如此,初时宝钗还未在意,谁知过了一会子后,肚里翻江倒海似的疼,宝钗刚轻哼了两声便惊醒了顾耘,顾耘坐起身来扶着宝钗问道:“可是孩儿又在踢你了?”宝钗疼的头皮发麻,她皱着眉头说:“想来是要生了,你快出去叫人!”顾耘听后一惊,随后说道:“你先忍着,我去叫人来。”说罢翻身下床往外跑,连鞋子也顾不上穿。
一时,屋外头上夜的婆子丫鬟匆匆进了里间,早已有人去请接生婆了,丫头们在屋里灯了几盏大琉璃灯,将屋里照得灯火通明,顾耘跟着进了屋,坐在床榻前安慰宝钗:“钗儿莫怕,接生婆已来了。“
宝钗抬头看顾耘,见他衣冠不整,因过于焦虑头上急得出了一层汗珠,刚想取笑他两句,谁知肚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宝钗痛得脸色发白,见顾耘一起着急,便强忍着疼痛说道:“这屋里你也插不上手,先出去等着罢。”
顾耘却守在床榻前不走,此时接生婆已来了,莺儿急了,推着顾耘出去,又说道;“爷外头去侯着罢,你守在这里反倒碍着咱们做事。”
顾耘被推到外头去,此时半个府里的下人都起来了,赵安着人在东院西北方向烧纸祭神,并叫人往宝钗的床榻前头压了几刀黄纸,因安国公府并无其他女眷,便由顾耘亲自拜了金花娘娘,又给顾老太爷并水公主上了香以求保佑宝钗顺利生产。
回了上房,仍不见里面的动静,只能瞧见丫头们一盆盆的往外端着血水出来,顾耘见了脸色有些发青,几次想冲进去看宝钗,都被婆子们拦了下来。此时里间的宝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因痛得厉害,满脸苍白,好在此时精神尚好,那接生婆安慰道:“奶奶甭怕,我才刚瞧了胎位,想必是极容易生的。”
宝钗怎会不怕,这古代医疗不发达,她真因生孩子再死一次也不冤,说起来,她前世是怎么死的,到现如今也回想不起来,宝钗正胡思乱想之际,肚子里又是一阵发疼,宝钗痛呼两声,莺儿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的奶奶,你忍着些,可千万别叫,嬷嬷说了,要攒着力气等会子好生呢。”
宝钗见莺儿哭得满脸是泪,反倒宽慰起她来了;“你哭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出去吩咐一声,我肚饿了,想吃东西。”一旁的接生婆欢喜的说道:“奶奶要吃东西是好事,吃饱了才有劲呢。”莺儿擦着泪问:“奶奶想吃甚么?”宝钗嘴角扯出一丝笑,对她说道:“想吃面条了,再卧两个鸡蛋。”
莺儿答应一声,才刚跑出去便被顾耘拦住,顾耘急着问道:“你奶奶如何了,怎的才刚叫了一声又没动静了?”莺儿说道:“奶奶肚饿了,要吃面。”一旁守着的小丫头早报到外头去了。顾耘问了半日里面的动静,莺儿也不出来,只得打发着她进去守着宝钗。
至天亮时,薛府里也得了信,那薛谦跟王氏赶了过来,顾耘胡乱与二人见了礼,只忧心里头正在生产的宝钗,那薛谦虽说也担忧,只是见顾耘此时无头苍蝇似的,不免安慰了一回,王氏进去看了宝钗,出去又对这翁婿二人说了,屋里一切都好,此时宝钗正到了关键时候,听了里头时断时续的□声,顾耘越发急了,一直到后头宝钗呼痛一声高过一声,忽然,自屋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顾耘先是一惊,随后顾耘并王氏欢喜的说道:“生了,生了!”
顾耘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却仍是呆呆的,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似的,这时屋里接生婆抱了一个大红色婴儿包被出来,对着顾耘说道:“恭喜国公爷,是个千金,奶奶这回未受大罪,此时已歇下了。”
王氏欢欢喜喜的自手腕上褪下一个赤金缠丝手镯塞给接生婆,说道:“嬷嬷受累了。”说罢接过刚出生的姐儿细细的打量了半晌,笑着对薛谦并顾耘说道:“这眉眼跟咱们钗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薛谦含笑着点头,顾耘看着包被里的女儿发怔,刚生下的孩子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此时已熟睡了,倒看不出哪里跟宝钗相像。
王氏将包被递给顾耘,笑道:“也是我性急了,姐儿合该叫女婿你先抱才是。”顾耘有些犹豫,伸着手想抱又不敢抱,王氏将孩子安放在他的臂弯里,顾耘下意识的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因惦记着屋里的宝钗,一时赵安家的进来陪王氏说话,顾耘这才抱着孩子往里间去了。
此时里间早已收拾干净,丫头们都退了出去,那宝钗身子困顿之极,却强自支撑着,她还未见过新生的女儿呢,此时见顾耘抱着孩子进来,想挣扎着起身,她道:“孩子给我瞧瞧。”
顾耘两步跨上前按住宝钗的身子,又说道:“你别动,仔细伤处又痛呢。”宝钗只顾着看女儿,够着身子看小被子里的女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连眼眶也忍不住有些发红,宝钗轻声说道:“她长得真好看!”顾耘直直的看着宝钗说道:“不如你长得好看!”宝钗抬头瞪了顾耘一眼,气道:“不许你编排我女儿!”
顾耘禁不住笑了两声,将包被放在宝钗身边,看她一脸的疲惫,便摸着她的头说道:“你且睡一会子罢。”宝钗打了一个呵欠,低声嘟嚷一声:“你陪我一起睡。”顾耘答应一声,侧身躺在宝钗身旁,宝钗看了他一眼,安心的合眼睡下了,不一会子,顾耘拥着她也沉沉睡去。
此时,正是日头升起的时候,自外头照进来的日光倾泻一地,桌案上一盆水仙花开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我想说,还真有点不像完结的完结啊。下面是番外。
------------
117番外 一贫农乐
正是初冬时节,屯上早已大雪封了路,天蒙蒙亮时,巧姐儿便起了床,披了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袄,先往刘姥姥住的厢房里去了,那刘姥姥人老觉少,听到外头的声响后问道:“可是巧儿来了?”
巧姐儿应了一声,见刘姥姥正披着旧袄儿坐在炕头上,便笑着与道:“姥姥,怎的不多睡一会子,这会子天还早着呢。”
这刘姥姥自今年秋收后,身子便越发不济,入了冬后更是几乎不曾下炕,狗儿夫妇两人怕她熬不过今年,想赶着将板儿跟巧姐儿的亲事办了,两个孩子都已十二三岁,虽说年龄有些小,只是迟几年圆房也使得。
巧姐儿将刘姥姥用的便盆端出去倒了,净了手又进了刘姥姥的屋子里与她说话,今日是凤姐儿的忌日,早几年巧姐儿还小时,每年都是由刘姥姥亲自带着她往京效乱葬岗给凤姐儿烧纸,这两年刘姥姥身子不好,便由板儿带着她去。
刘姥姥问道:“香蜡黄纸都备好么?”巧姐儿说道:“姥姥别操心,大娘早已帮着我备好了。”刘姥姥安下心来,过了一时,巧姐儿听到板儿娘起了,便出去帮着一道烧早饭。因要赶路,早饭烧好后,板儿娘便催着板儿与巧姐儿用饭,骡车早已是套好的,两人匆匆吃了饭,又带上干娘,便赶着车动身了。
且说刘姥姥一家,自早年被凤姐儿接济后,先置了些田地,亏了狗儿夫妇是个踏实能干的,两人狠干了几年,如今已修起一处带了大院子的瓦屋,又置了牲口,且送板儿去念了几年书,如今在屯上也算是个富户,那巧姐儿已在刘姥姥家住了好几年,这两年眼瞧着她长大,容貌生得秀丽不凡,屯上有户地主姓周,托了人来说亲,巧姐儿却不情愿,这狗儿夫妇虽说养了她几年,到底不敢做她的主,因此只得推了。
到是刘姥姥隐约猜出巧姐儿的心思,她跟狗儿两小无猜,且狗儿听说周大户家来求亲,一连几日闷闷不乐,刘姥姥于是私下问了巧姐儿的意思,家里这才有心将两人亲事尽快办了。
巧姐儿与板儿两人一路说着闲话直走了半日才到了城里,两人先到了京效乱坟岗祭拜王熙凤,当日,巧姐儿也是百般打听才得知她被埋在此处,只是也不知哪处坟才是她的,因此每年只带了香蜡黄纸等物在十字路口烧了就完了。
巧姐儿烧了纸,想起她娘生前之事,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板儿呆立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憋了半日才说出一句‘妹妹别哭了’,巧姐儿哭了半日方罢,她又将带的黄米饭倒在十字路口,朝着西方磕了几个头,板儿见状也爬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拜了王熙凤后,板儿又赶着骡车将巧姐儿送到采石厂,她父亲贾琏正在此处服劳役。
板儿与巧姐儿等了好一会子,才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的自采石厂里出来,来人正是巧姐儿之父,原先荣府的琏二爷贾琏,大冬日里的只穿了一件破棉袄,原先丰神俊朗的人物现如今满脸老态,鬓发间已夹了白丝,他见了巧姐儿心头一喜,迎着上前唤了一声:“巧儿。”
巧姐儿见了贾琏冻得脸色发乌不免心头一酸,眼里含了热泪,她连忙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新袄儿并一双棉鞋,催着要贾琏换上,她道:“爹爹穿得如此单薄,冻坏了可怎生是好?”
贾琏并未换上新袄儿,只说道:“你平姨给我裁了袄儿,只是在采石厂里做事,穿了袄儿,没得又弄脏了。”巧姐儿问道:“平姨可还好?”贾琏点点头,随后问道:“这样冷的天,你怎的过来了?”
巧姐儿轻声说道:“今日是妈妈的忌日,我来给妈妈烧些纸。”贾琏身形一顿,随后阴沉着脸色不语,过了半晌,贾琏对巧姐儿二人说道:“我告了半日假,你随我家去跟你平姨说说话罢。”
巧姐儿并板儿便随着贾琏去看平儿,现如今平儿住在离采石厂不远处的一个村里,里面住的多是些劳役犯人的家人,因贾琏在采石厂服役时日长,平日只要打点好,看管犯人的衙役也会允他回来看看。
三人一路无话,回了村上刚巧遇到平儿提水归来,她穿了一件旧袄儿,头上包了一块灰色的包头,手上还有裂开的伤口,见了贾琏跟巧姐儿脸色一喜,连忙推开了门,引着巧姐儿屋里坐。
那屋里低矮窄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利落,贾琏见平儿才刚去提水,便说道:“外头雪天路滑,你巴巴得出去做甚么,跌了脚也不值当,要用水只等着我回来挑就是了。”
平儿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早先挑得水已用完了,难不成还干等着你回来挑水给我用呢。”贾琏听了,便叫她陪巧姐儿说话,转身拿了扁担出去挑水,板儿见了连忙跟了出去帮忙。
平儿听了巧姐儿进城来的原委,不免也有几分黯然,她怔怔的说道:“我如今记性也寻常了,竟忘了今日是奶奶的忌日。”两人相对着半日不语,过了好一会子,平儿才握着巧姐儿的手,说道:“有一桩事需跟你说,早两年咱们在这边度日艰难,私心想着你在刘姥姥那处比咱们这里过日子还容易一些,现如今眼见你年龄渐大,也该说亲了,我前几月跟二爷说了,二爷也是这个意思呢,说是接你回来住。”
巧姐儿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低头不作声,过了半日方才低声说道:“平姨,我不回来。”平儿一愣,随后问道:“这却是为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断没听说能住在别人家一辈子的。”
巧姐儿默不作声,平儿细细的打量她半日,隐约看出几分端倪,心内暗暗说道,瞧这样子巧姑娘心中是已有了主意,难不成竟是那王板儿不成?然而巧姐儿不说,她也不便追问,过了一会子,贾琏回来了,进了院里将扁担狠狠的惯在地上,板儿跟在他身后进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巧姐儿见了脸上便带了急色,原来她们此次上京见贾琏时,狗儿夫妇叫板儿先探探贾琏的口风,照此时的情形,只怕板儿已是开口说了,贾琏必定是不情愿将她配给板儿的。
平儿看到贾琏脸上带了恼色,心中诧异不已,她倒了一盏热茶端给贾琏,说道:“好好的,谁又招惹你了。”贾琏看了板儿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敢给我提出来,也不怕外头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板儿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巧姐儿心里着急,只得耐着性子对贾琏说道:“爹爹,才刚平姨已说了要接我回来,只是我过惯了乡下的日子,是再不肯往外搬的。”
贾琏脸色一沉,看着巧姐儿说道:“你如今大了,越发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了,连我跟你平姨也请不动你了。”
巧姐儿红了眼圈儿,她道:“爹爹,非是我不愿意回来,实在是我心里有怨,妈妈去了,入不了咱们家的祖坟,舅舅家里又自顾不暇,但凡我是个哥儿,必定不会叫妈妈埋在乱坟岗,现而今我连个哭坟的地方也找不着。”
说罢便大哭起来,贾琏听了她的话,脸色一片灰败,他早知巧姐儿怨他当日休了凤姐儿,以至于凤姐儿最后死了,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巧姐儿见贾琏不说话,又哭着说:“老话说,子不言父过,我便是心里再不怨,不敢不敬着爹爹,只是刘姥姥家与我有恩,早几年若不是她家将我接走,我还不知被大太太卖到哪处去呢!”
平儿陪着落泪,拉着巧姐儿的手说道:“姐儿,你那时小,有许多事不知情,二爷也有他的难处!”巧姐儿低着头说道:“是呢,谁又没难处呢,那时妈妈病得起不了炕,没钱买药只得去当首饰,便上连咱们院里的姨娘也敢落井下石,爹爹又成日不在家,我恨自己年岁小护不住妈妈,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被人揉搓得要死。”
说罢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道:“天下间再没有做女儿的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主的,只是我如今已是认准了板儿哥,还求爹爹成全!”
贾琏听了巧姐儿的话,心内长叹了一口气,他听了巧姐儿的话沉默了半日,方才对着巧姐儿说道:“既然如此,也该叫他老子娘对我来说,我好好的姑娘岂能糊里糊涂的嫁到他们家。”
板儿听了贾琏此言,心中一喜,连忙对贾琏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回去便叫爹妈过来。”平儿见巧姐儿哭得可怜,又宽慰了巧姐儿一番,巧姐儿哭了半日方罢,平儿又打了热水来给巧姐儿洗了脸,一时,平儿出去端了一块豆腐来又打了一斤烧酒,中午,板儿陪着贾琏吃了两盅酒,因外头又下起雪来,贾琏恐他们回去晚了,待吃了饭便打发他们家去。
又过了几日,王狗儿夫妇两人亲自上门来替板儿求娶巧姐儿,两家商定了日子,出嫁前巧姐儿挪回平儿这里待嫁,至出嫁这日,由板儿亲自牵了一辆骡车娶回家去,自此巧姐儿便嫁给板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红楼梦原著里我挺喜欢贾琏的。
------------
118番外 二逃生天
再往前行十里便是京效渡口,路旁停了一乘马车,车里坐的正是镇南王世子水鸿,四下守了羽林军,正是护送镇南王世子并世子妃往北地去,水鸿幼时因病双腿残疾,一生不能行立,如今年方二十,前头本娶有嫡夫人许氏,进门不过半年便郁郁寡欢而亡,今年遇圣上赐婚,新娶的夫人正是六品侍郎贾政之女贾探春。
眼下已是天寒地冻之时,你道为何堂堂世子并世子妃此时要往北边去?原来,半月前镇南王意外猝死,镇南王发丧之后,圣上当即下旨世子水鸿并世子妃往北地看守龙脉,个中缘由并不曾说清,只命即刻启程,余下镇南王府子嗣们被圈在王府内,府中家人多半被打发出去,按常理,镇南王死后自然该由世子不定来承袭王位,然而,圣旨迟迟不下,众人只得照旧唤水鸿为世子。镇南王府一夜间落败,有暗地拍手称快的,有唯恐引火烧身的,有落井下石的,这且不必一一细表。
只说世子妃贾探春,此时正端坐在车厢内,她梳了一个妇人髻,因有热孝在身,脸上并不施脂粉,头上钗环全无,上身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绫子袄儿,圣上旨意下得急,他们一应的东西并不曾收拾齐全,除了贴身使唤的丫鬟,不过两三个婆子罢了。眼下正是数九寒天,探春穿得单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倒是对面坐的世子水鸿,身上裹了一件大髦衣裳,正闭目养神。
贾探春看了一眼水鸿暗自感伤,眼前便是她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然而自跟他成亲一月以来,两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先时已隐约听说水澈性子孤僻暴戾,嫁进王府后,贾探春已是见识过了,她只觉心中凄惨无比,好似一生的苦难聚于此刻,何况这苦难竟是没有尽头。
探春悄悄用手帕擦了眼角的泪,她停于此地,正是因巴望着能见荣府里的家人最后一面,镇南王府落败后,众人躲避不及,自然无人前来为水澈送行,探春心内担忧不已,不知家人在此风头,能否前来相送。
正在她怔怔发呆之时,丫鬟侍书隔着门帘说道:“奶奶,羽林军的都头大人说了,天色已晚,恐赶不上前头驿站住宿,要奶奶即刻动身启程。”
探春听后黯然不已,她问侍书:“现下几时了?”侍书回道:“已申时一刻了。”探春对侍书说道:“你去对都头大人说,再请他等片刻。”侍书道了一个是,便去了。
贾探春看了一眼水鸿,他仍跟先时一样,闭目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子,又有婆子来催着启程,贾探春心中失望不已,猜想家人必定是来不了了,于是坐在车内暗自垂泪。
一时,探春对窗外的侍书说道:“你扶我下来。”侍书应了一声,连忙打起帘子,婆子们放下脚凳,探春扶着侍书的手下了马车,四下一望,只见举目一片萧条之色,天上乌云压顶,眼见又是一场暴雪将要来临。
探春朝着长安的方向望去,这里是生她养她之地,今日一旦去了,只怕一生也再难回来,她立在风头泪了半日的泪,侍书上前低声劝道:“奶奶,想必家里人今日是来不了的,咱们还是启程赶路罢。”
贾探春收了泪,看着这自小服侍她的丫头,探春见她脸上冻得发青,便说道:“我们这番离了京,只怕便不能再回了,你何必巴巴的跟着去那苦寒之地。”侍书说道:“我家里老子娘已走了,唯一的哥哥只知吃酒赌钱,回去又做甚么呢,没得他赌输了钱,把我卖了,我还没地儿哭去呢。”探春说她傻,侍书又道:“我六七岁时便跟了奶奶,这辈子你再叫我去服侍别人,我是不愿的。”
贾探春见今日家人已是不会来了,向着长安深深的望了一眼,便转身扶着侍书的手欲要回到马车上,正在此时,只见一顶小轿远远往这边过来,侍书眼尖,见了小轿便惊喜的说道:“有一顶小轿来了,莫不是家里来人了?”
贾探春神色一呆,好似有些不敢置信似的,转眼间,那顶小轿已抬至跟前,轿帘被打起,自里面下来一个妇人,乃是探春生母赵姨娘,她身后跟了两个婆子,探春细细一瞧,是王夫人院里的使唤人。
赵姨娘见了探春,脸上又悲又喜的,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含泪说道:“好险赶上了,我多怕扑了个空!”贾探春见来的只有她一人,便问道:“怎的不见二哥哥并环儿来?”赵姨娘摇了摇头说道:“家里如今一团乱,凡是哥儿都被拘在家里不许出去,因要送你,我求了太太许久,这才得以出来送你。”
探春心中苦涩,心知赵姨娘这会子才来,必定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早几日她已听说娘家被参,心中虽说焦急,却甚么也做不得。
赵姨娘摸了她的手,见凉浸浸的,又见她穿得单薄,便脱□上穿的一件鸦青色的披衣于她裹上,探春按住她的手,说道:“姨娘自己穿罢,我不冷。”
赵姨娘不允,硬是要探春穿上披衣,她勉强一笑,说道:“你自小养得跟花儿一般,如何能比我,我身子强壮,能经得住。”
探春听了她的话,便湿了眼眶,赵姨娘握着她的手,又细细打量着她,说道:“往日你在家里,我还算有个主张,自你嫁出府,我心中总是没个着落。”
探春听后眼泪又落了下来,先时在家里,她嫌赵姨娘出身不好,又不知自重,赵姨娘跟她闹了数次,探春每每暗恨不是王氏所出,如今要离京,心心念着自己的也只有她了,探春试了泪,对赵姨娘说道:“日后我不在家,姨娘拘着环哥儿,叫他好生念书,不可荒废了学业。”
赵姨娘听她提起贾环,脸上带了忧色,说道:“我已是不指望他了,先前小时我说两句还能听,如今成日不在家,要见他一面也难,我日日担心他在外头闯祸。”
探春对赵姨娘说:“越是如此,越要严加管教,姨娘千万别纵着他,若是说得好话他不听,只管去回老爷太太去,叫他们来管便是。”
赵姨娘脸色一顿,心中暗道,上房那位将她母子俩看做肉中剌眼中钉,无事时还想寻机捏错,若主动回了他,岂不是上赶着被人搓揉么,只是眼下上房里的两个婆子还在跟前,赵姨娘自然不敢明说,她点了点头,对探春说道:“我省得了,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他。”
说罢,赵姨娘四下张望,她见四下并不见探春的夫君水鸿,便心中暗暗失望,原来,宝钗成亲后回门那日,水鸿并未跟着探春一道回荣府,因此赵姨娘还从不曾见过水鸿,她问道:“怎的不见姑爷?”
贾探春听了赵姨娘的问话,眼神一黯,并未答话,一旁的侍书低声说道:“姑爷身子不便,正在车里坐着呢。”
赵姨娘这才记起水鸿腿脚不便之事,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是我想差了,这样冷的天,没得下来吹风做甚么。”说罢,她扭头自婆子身旁接过两个包袱递给侍书,红着眼圈儿对贾探春说道:“你今日要去了,只怕咱们娘们儿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我没甚么好送的,这都是平日攒得一些衣裳并鞋袜,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莫要嫌弃才是。”
探春心中一酸,看着眼前之人十月怀胎生下她,然而,她一生却从不曾叫她一声娘,此时,探春想要跪下给她磕一个头,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看着赵姨娘落泪不止。
探春握着她的手落泪,往日在园子里,赵姨娘每回做了鞋来讨好她,她向来是少穿得的,只是姨娘来送她,还不忘带一包鞋袜来,探春岂会不知她在府里渡日艰难,接了这包沉甸甸的鞋袜,探春竟一瞬间哭得不能自已,她说道:“不嫌,日后只怕再无人为我做鞋做袜了。”赵姨娘听后,眼里滑下泪来,跟着哭道:“我给你做,做了还攒起来,他日再见时便都送给你。”
母女两人皆是泪流满面,这时,车厢里窗帘子被打起,水鸿朝着正在话别的俩人说道:“天色已晚,恐夜里赶路危险,该启程了。”
赵姨娘头一回见到水鸿,正要说话时,那帘子已被放了下来,赵姨娘便望着探春哭着说道:“你去罢,好生跟着姑爷过日子,别惦记着家里。”
探春已知要走,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半晌,她轻搂赵姨娘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娘,儿去了,你好生保重!”
说罢,转身扶了侍书的手,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赵姨娘张着嘴发呆,她眼睁睁的看着探春上了车,外头赶车的打马启程上路,她方才回过神来,于是连忙追了上去,却被身后的婆子拉住,婆子说道:“送人千里,终需一别,姨娘你拉着姑奶奶说再多的话又有何用,没得惹她伤心罢了。”
眼见马车已要远去,赵姨娘挣扎着摆脱了婆子,向着马车追过去,她朝着马车的方向边哭边喊:“你再叫我一声,再叫我一声罢!”然而,此时马车已绝尘而去,赵姨娘只得眼睁睁看着人影消失不见。
------------
119番外 三一双人
这是金陵乡下的一处尼姑庵,附近有一个村子叫做桃花村,因此这庵也随着叫了桃花庵,如今庵内只有两个老姑子,并几个年轻的姑子,因这里不是甚么古寺名刹,故而香火不盛。不过今日二月十九日正是观音娘娘生辰日,倒有几个农妇带了贡品前来上香。
庵里有一个姑子,法名叫做**,在前头庵堂里照看了半日,待人渐渐散了,唤了师姐明安来守着,自进了厢房去陪客,你道这**是谁?她正是往日荣国府里黛玉身边的大丫鬟紫娟,说起紫娟为何会进了庵里做姑子,这其中却牵扯了好长一段故事。
且说贾府离了京,贾政带了儿子宝玉并外甥女黛玉扶了史老太君与王氏的灵柩回了金陵,谁知贾政回了金陵不久便抑郁而终,那带的老奴贵叔不久也去了,只剩宝玉与黛玉跟大丫鬟紫娟一同过活,好在他们在金陵城里买了一处宅子,乡下还有一些田地,靠着田地里出的租子,日子倒过得不算艰难。
然而好景不长,城中有一恶霸,不知从何处打听到黛玉跟紫娟的美名,于是百般上门来搅扰,这宝玉手无缚鸡之力,且如今他疯疯癫癫的,这恶霸又与本城的官府勾结,哪里能撼动他半分。
迫于无奈,宝玉只得卖了宅子,带了林黛玉跟紫娟两人躲到乡下去,谁知这恶霸竟追到乡下,且放话出来,除非两人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必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宝玉等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无奈,那黛玉更是唬得旧病又犯了,紫娟心知只要在金陵一日便逃不脱,于是背着宝玉跟黛玉,趁了黑夜拿根绳子欲吊死在那恶霸家的宅子门口,幸而打更的路过,堪堪救下紫娟一命,只是经历了此事,那恶霸消停了几日,紫娟趁机将宝玉跟黛玉两人搬到车马不通的深山里,她则投身入了桃花庵做姑子去了,恶霸听闻后大怒,又遍寻黛玉不着,只得作罢。
宝黛躲了大半年方敢出来寻紫娟,今日是他二人自别了紫娟头一回与她相见,主仆几人见了面,自是一番抱头痛哭,黛玉哭着直说坑害了紫娟一辈子了,几人哭了半日,紫娟端了水来伺侯着黛玉洗了脸,紫娟见宝玉跟黛玉两人都穿着绵布袄儿,黛玉精神倒比旧日要好上许多,只这宝玉却仍跟先时一般呆怔怔的。
黛玉红着眼睛说紫娟:“可有甚么法儿,跟你师傅求个情,叫你还了俗才好呢,若不然岂不因我们耽误了你一辈子。”
紫娟安慰她道:“世间并没有有这样的规矩,叫师傅知道不会应允不说,还要骂我一顿呢,况且那恶霸知晓了,怕是要叫庵里因我受了连累,如今我在庵里久了,也觉这里是清净之地,竟不想走了呢。”紫娟略停顿了片刻又对黛玉说道:“我只担心一样儿,离了我,谁伺侯你跟二爷俩人呢?”
紫娟原知晓自家姑娘跟宝玉都是不沾烟火之人,先时很是担忧了一阵,此时见两人虽穿着粗衣布鞋,只是精神很好,已将心放下一半,只是却不免仍要询问一番。
黛玉抿嘴一笑,说道:“没了你,这些可不是要我自家摸索?头先烧了两个月的糊饭,后来还是翻了一个山头去请教一位老婆子,茶饭这才烧得略好些呢。”
紫娟听说黛玉翻了一个山头去请教婆子做茶饭的手艺心中微微发酸,她摸了黛玉的手,见手心长了老茧,禁不住又红了眼圈儿,心疼的说道:“姑娘这双手,原本只该写字弹琴的,竟要你做起这等粗活,奶奶瞧瞧附近有无人家,不拘婆子还是丫头,请一个回来帮着烧饭,也可免了自己亲自动手。”
一旁的贾宝玉对紫娟认真说道:“头先我见了林妹妹的手生了茧,也心疼的了不得,又只怨我自己没用,后林妹妹跟我说,虽如今每日要做粗活,却无拘无束的很快活,这样的日子拿千金万银的也不愿换,我这才丢开了。”
林黛玉也笑着点头,并说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偏得很,便是寻人说话也走上好远的路,再者我跟宝玉二人日子也过惯了,再有一人□来倒嫌碍眼了。”
紫娟听此便不再言语,她又问二人平日如何打发日子,黛玉说道:“每日打理家里的菜园,闲了陪着他读书写字,家里差了米面油盐只跟别人家去换就是,只是与别人家隔得有些远,要多走两步路罢了。“
紫娟便笑道:“我还心里担忧,只说你跟二爷俩人先头时常拌嘴儿,要是素日在家过日子拌起嘴来,谁来劝你们呢?”黛玉笑着对紫娟说:“已不拌嘴了,本来就只有我跟他两人,再拌起嘴儿来越发没有人讲话呢。”一旁的宝玉听了,便插嘴说道:“怎的没有拌嘴儿?前儿因把妹妹园子里的菜苗踩坏了,于是对着我使气,一下午不跟我讲话呢。”林黛玉看了他一眼,嗔道:“那么大一片菜苗,是你自己眼睛不当心,反倒早起冤来了。”紫娟也笑着对宝玉说道:“一下午不讲话不算甚么,往常几日不理你也是有的!”
三人说笑了一阵,黛玉跟宝玉两人在庵里用了中饭,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后,因恐他二人回去晚了路上不好走,紫娟便打发着宝黛二人家去,送出山门时,紫娟趁宝玉不备之时,悄悄在黛玉耳旁说道:“林姑娘,如今你跟二爷一处过活,却无名无份的,终究有些不像话,不如正经的找了当地的里长,两人全了礼,便是有一日你二人见了各自家的老爷太太,也不算抹黑了他们。”
黛玉听了紫娟的话,先是一怔,想起先时宝玉说的话,随后对紫娟说道:“你是知道他的,清醒一阵歹一阵,先时刚到金陵时,舅舅说了我二人之事,他听了背地里哭了好几场,说女子一旦嫁为人妇,必一脚踏进棺材里头去了,不肯害了我的性命。现如今我跟他搬过去,眼瞧着他一日好过一日,也不再提这事了,我只当他是哥哥,他只当我是妹妹,如今我唯愿他能平安一世就完了。”黛玉顿了顿,又轻声说道:“我跟他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便是有一日死后见了林家祖宗,我也无愧于心。”
紫娟听后默默无语,便不再提起此事,宝黛二人出了桃花庵,又与紫娟约了再来的日子,两人别了紫娟,便出了桃花庵,一直走到好远,还能见到紫娟立在山门处目送他们。
宝黛俩人朝着山路家去,一路上说词论赋,时辰倒也好打发,一转眼便走了一半的行逞,谁知走到一处悬崖上,林黛玉看到崖旁有一株从来不曾见过的仙草,只见那草高约二三尺,草叶上托着红色的果实,颗颗倒像落在叶上的红色泪珠一般,寒风吹得仙草摇摇晃晃,那草上的红珠好似随时将要落下来似的,林黛玉一看便呆住了,怔怔的说道:“这草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这宝玉亦是一旁怔了半晌,他道:“莫说你,便是我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草,竟是熟悉得很。”
两人对着仙草发了半日怔,宝玉便走到迎风处蹲下来,黛玉见了,说道:“你蹲在那里做甚么,这里是悬崖,仔细等会子头晕跌下去,快过来!”宝玉对黛玉说道:“我见这仙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蹲在这里给它挡挡风,叫它少受一点子苦。”
黛玉听后顿时呆住了,又心道,先时受他甘露浇灌,今日他又以身抵风,这恩情竟是还不清了。黛玉兀自想了半日,又回过神来,怔怔想道,甚么甘露?甚么恩情?我竟是不知想到哪处去了。
林黛玉便说道:“你瞧瞧如今百草枯萎,独独它还在立在此处,若是连这寒风也碍不住,必定跟凡草一样了,再者我才刚瞧了,这附近只有这一株,想来这草竟是有些甚么来历才是!”
贾宝玉于是从随身带的竹筒里往仙草根上倒了一些水,便又起身回到黛玉身旁,他道:“书上从不曾见过此草,也不知此草叫做甚么名字。”黛玉说道:“既是来历不凡的草,想来书上自然无此记录。”宝玉道:“既是如此,不如咱们给它取个名字才是。”黛玉脱口而出:“就叫绛珠草罢!“宝玉听后,拍手笑道:“极好,极好,再没有比绛珠二字更合的了。”
黛玉取了名字,又与宝玉俩人坐着观赏一阵子,眼看天色将晚,宝玉见黛玉不舍得离去,说道:“不如咱们将绛珠草移回家去了,也好每日观赏。”黛玉看了他一眼,嗔道:“偏你出的好主意,人家好好的生在此处,你随意移回去做甚么,再者依我来看,这草既是长在这里,移到烟火之处,没得倒沾染了坏了!”
宝玉想了想,又道黛玉之话有理,于是作罢了,两人又约定得了闲儿便来瞧它,自此,两人果然每隔几日,必定要往此处来看绛珠草,说来也怪,那绛珠草一年四季,凭是甚么风吹雨雪,竟是从来不曾凋萎,倒也奇也,然而世间神奇之事数不胜数,劝世人不必过分解读。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的番外写完了,下一章是宝姐姐的了。
------------
69 番外四
冥川悠悠,城楼巍峨,冥君秦广立于城巅之上,遥遥望着远处的黄泉路,两百年前,西门豹堕世历练,今夜正是他回酆都的日子,冥君皇驾出城,特意在此处迎他归来。
想起许久不见的西门豹,冥君冷冰的眼眸里带了一丝柔和,就连那久远的记忆也显得越发清晰起来。
少年天子第一回看到西门豹时,他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天子开口问道:“你便是孤新选上来的先生?”
西门豹恭敬答道:“禀奏陛下,正是!”
秦广倨傲的睨着他,冷声问道:“教我的先生无不是学贯天下的名儒,你不过才弱冠之年,又有什么本事来教导孤?”
西门豹清冷的声音回答道:“草民别的都不会,只会教陛下三件事,治臣之道,治民之道,治国之道。”
说完这句话,西门豹仍旧立在一旁,秦广居高临下凝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眼神也显得波澜不惊,就好似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一国之君,只不过是个寻常路人一般。
年少的君王早已听闻,此人三岁能诗五岁作赋,天赠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只因他生性淡泊名利,因此并未入仕,当朝太卿五次三番请其入宫做天子帝师,好不容易将他请来,不想竟说出如此轻狂的话来。
“好!”秦广缓缓走下台阶,他在西门豹面前站定,说道:“若是你真能教好孤这三件事,孤诚心诚意为你奉茶磕头。”
秦广掷地有声的话,让西门豹看了这少年一眼,随后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自此,西门豹入宫做了帝师。
春去秋来,天子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他日日跟着西门豹学习文韬武略治国天下,转眼之间,便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十五岁时,秦广从母亲手中接管朝政大权,那年,权倾天下的外戚被他尽数扳倒,锋芒初试的君王让朝野震惊,群臣们这才发觉,掌权的君王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他们扶持上王位的幼子。
臣服于王权的三公五卿让秦广很是得意,他随手在版图上画了一圈,雄心壮志的对西门豹说道:“孤要一统天下,叫他们都拜倒在孤的脚下。”
君王的野心很大,他画的版图并列了三川五岳和所有数得上的诸国,西门豹看了他半晌,对秦广轻声说道:“陛下有举世之才,整合诸国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秦广闪闪发光的眼眸望着他,问道:“你会一直陪在孤的身边,对吗?”
即使他是他名义上的先生,他也从不肯轻易喊他一声老师。
西门豹望着他,一眨眼,当年那个小少年,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
“当然!”西门豹轻声说道:“只要陛下一日用得上我,我便会一直陪伴陛下。”
得到肯定答复的君王,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诸侯纷乱的世道,等得就是这位君王一扫天下,西门豹将他亲自送上征途,野心勃勃的君王跨上战马,他回头望着西门豹,豪情万仗的说道:“等着孤,总有一日,孤会邀你共赏天下。”
西门豹一语不发,只是含笑着目送他远去。
随着君王的版图往外拓展,朝野上立后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秦广已长到十七岁,便是再乾纲独断,也压不住雪花一样飞过来的奏折,他来向西门豹请教,西门豹只是微笑,说道:“陛下心里分明已有主意,又何必问我呢。”
秦广望着他的眼神,但他的眸子却像寒潭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秦广不禁有些失望,于是负气之下,说道:“好,娶就娶,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听了他的话,西门豹除了微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君王的婚礼万朝来贺,金碧辉煌的皇城装饰一新,这里即将迎来女主人,但西门豹却准备离开这个待了近十年的地方。
得到消息的秦广匆匆赶了过来,他看着准备离去的西门豹,脸上露出暴怒的神情,厉声质问道:“你要走吗?”
西门豹注视着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长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但此时愤怒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他年少时的样子,西门豹沉默许久,对他说道:“陛下已能独当一面,我再无什么能教你的了。”
“不许走!”秦广霸道的对他说道:“你说过会永远留在孤的身边,现在却又言而无信,这岂是为人师表所做的事?”
西门豹笑了,他温柔的望着秦广,开口说道:“陛下总算承认我是你的老师了。”
秦广像是被发觉心事一般,他脸上露出又羞又恼的神色,数十年来,西门豹每日兢兢业业教导他,他早就把他当作恩师一般,但今日恩师要走,想到日后没了他在身边,向来无所畏惧的君王,竟然没来由的感到恐惧。
“你别走……”君王软下身段,低声对西门豹哀求道。
西门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抚平了秦广肩上的褶皱,他看着他说道:“陛下已经长大了,我该走了。”
“可……可我还没扫平天下,我说过有一日会邀你共赏天下的。”慌乱之下,秦广连君王的称谓都忘了。
西门豹说道:“那个能和陛下共赏天下的人并不是我,应该是陛下即将新娶的王后。”
“不是,不是她……”秦广摇着头,他挡在西门豹的前面,不愿放他走。
“陛下,你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西门豹望着他,他对秦广说道:“放我走吧,有一日,也许我还会回来看望陛下的。”
秦广满脸悲伤,他清楚西门豹说的都是事实,他是最强大的君王,但却留不住自己的老师。
西门豹最后望了秦广一眼,一字未说,转身离开了这座皇城。
此后,无人知晓西门豹的去向,而被独留下来的君王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在西门豹走后,他成长的更加迅速,所有人都在传说,他就是被上天指派下来一统天下的帝王。
秦广最终成为天下的主人,这十年来,他六次巡视这片王土,但在第七次即将巡视王土时,突然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不过数日间,秦广便卧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即便他病倒的消息被层层封锁,但总有蛛丝马迹流露出去,朝堂上的臣工惴惴不安,周边俯首称臣的诸侯蠢蠢欲动,一场风暴,眼看就要席卷而来。
外面的局势,秦广全然不知,他一直在沉睡,勤勉克政了这么些年,他似乎要趁着这时候补回来,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着他,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幻听,后来那道声音愈来愈清晰,于是他再也舍不得睡了。
“陛下!”跪坐在榻上的西门豹看到他缓缓睁眼了,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
苏醒过来的秦广见那想念多年的人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笑意,他说:“你来了。”
西门豹忍着悲伤点了点头,在听闻秦广病危时,他便赶了过来,当看到十年不见的君王形销骨立的卧在床上时,西门豹的悲痛竟难以形容。
秦广摸着他的手,直到感受到那股温热传来,才确信这一切都不是梦。
“孤总算在死前,又见到你了。”秦广眼里流露出些许温情,他望着西门豹,说道:“孤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总算能说出来了。”
西门豹以为自己是冷心冷情,只是听到秦广这句话时,他心里一滞,说道:“别开口,你想说的话,我都清楚。”
秦广吃力的摇了摇头:“再不说就没机会啦。”
西门豹心中苦涩,他看着秦广,记忆里风采照人的少年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眼前这个衰弱的君王,那时,他怎么会忍心离开他呢?
秦广望着西门豹的眼神里带着不舍,他轻声说道:“孤喜欢老师,从第一回见面时就喜欢上啦,孤知道老师也喜欢孤,可惜孤背负了太多东西,就算明知老师的心意,也狠心的假装当作不知。”
听了他的话,西门豹痛苦的闭上眼,不敢再去看他。
“如今孤大限已至,这辈子注定是要辜负老师了,要是有下辈子,孤一定不会再放你走。”说完这几句话后,秦广气喘吁吁,西门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道:“你若是走了,我也是不肯独活的。”
秦广死命抓住西门豹的手,他用力的喘了几口气,说道:“千万别追随孤而来,孤在临死前再求老师一件事。”
西门豹早已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事,他想拒绝他,但又如何能忍心开口呢。
“太子年幼,当今天下局势尚且不稳,若是无人辅佐太子,孤打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孤请求老师,替孤照料太子。”
西门豹在他的期望下,终于点了头。
放下心来的秦广松了一口气,他手上一松,重重的跌回榻上。
“陛下!”西门豹悲伤的望着他,那秦广恋恋不舍的回望着他,却最终闭上双眼。
君王驾崩,太子登基,西门豹又留在了这片皇城之中辅佐着新的君王,直到君王长大成人,西门豹才悄然离开,此后,真的就再无人探听过他的消息。
鬼门关,更鼓一响,冥君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正是他等了许久的人,等他走近后,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微微一笑,所有的一切都不言而喻。 166阅读网
------------
70 番外五
正是傍晚时分,顾岩独自逛到城隍庙里来了,看管门户的庙祝估计用饭去了,整个城隍庙里,除了顾岩,再没有旁人。
此时,外头的光线微暗,城隍铜像散着淡淡的暗光,案桌上放满了鲜花果品一类的供品,近日正是放榜的时候,那些想要求中的人家,纷纷往城隍庙来烧香祈愿。
顾岩站在城隍的铜像前,他抬头仰望着那尊铜像,这铜像上雕刻的男子,原本是他们宋县的某任太守,倭奴来袭时,因守城而亡,后人钦佩他的气节,铸造了铜像来祭拜他,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县里的城隍庙。
前不久,正是天下学子会考的日子,顾岩因身染重病,错过了这次赶考,虽说如今他不过十五岁,日后有的是机会,但心头总归是有些遗憾的,是以今日孤身出门,原本是为了散散心,却不想竟逛到了城隍庙。
案前香火缭绕,顾岩本是随意逛到此处,手里连根线香都不曾带来,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前,嘴里默默念道:“城隍老爷莫怪,今日来得急,未曾给你带贡品,下回一定补上。”
正在这时,顾岩耳边听到一阵‘吱吱’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贡桌上窜出来一只肥硕的老鼠,那老鼠胆子大得很,就算屋里有人,也照旧偷吃不误,虽然这些供品不是顾岩送来的,但顾岩怕糟蹋了给城隍爷的供品,于是站了起来驱赶那只老鼠。老鼠闪躲了两下,不一时,又溜出来抱了一块油糕啃起来。
“去去去,这是给城隍爷的供品,你这小东西倒先享用起来。”
他挥了几下手,想把老鼠赶走,但那只老鼠似乎也知道他是个好性儿,一来一去的跟顾岩玩起捉迷藏,顾岩气得咬牙,他环顾四周,从墙上取下一支鸡毛掸子,便来围剿老鼠,谁知老鼠没打着,桌上的一坛白酒倒被他打碎了。
这声脆响彻底把老鼠吓走了,只是顾岩却傻了眼,为了赶一只老鼠,他打翻了城隍爷的贡品。
“可惜了!”正在顾岩自责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顾岩被唬得一跳,他转头一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正望着地上打碎的酒坛,还满脸的惋惜。
只是等再看到那男人的长相时,顾岩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人竟然跟那尊城隍爷的铜像长得一模一样。
“城隍爷!”顾岩目瞪口呆的喊了一句。
白衣男子侧目看了顾岩一眼,他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先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也直视着顾岩。
顾岩眨了两下眼,见眼前的城隍爷还站立在面前,嘴里不禁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莫不是病还未好,竟然看到城隍爷真身显灵了。”
听到他说的话,白衣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是地府的判官崔震山,又兼着宋县城隍一职,只因今日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谁知刚好见这凡人为了追赶老鼠,打翻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他嘴里正可惜时,不曾想到这人竟能看到自己。
崔震山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少年的眉眼,见他周身紫光环伺,心知这人必定命格不凡。
“你是……你是城隍老爷吗?”顾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崔震山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顾岩得了确定的答复,顿时眼前一亮,他不止一次看过本县的县志,对这城隍爷的生平大为钦佩,现在他真身就在自己的面前,顾岩简直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眼神又落到地上被打碎的酒坛上,他离开凡间多年,最舍不得的就是这烧干白,可惜却被打翻了。
顾岩挠了挠头,难为情的说道:“对不住,打翻了你的贡品,不过你等着我,我这就去给你买。”
他想出去买酒时,却被崔震山喊住了,那崔震山指了指外头微暗的天色,说道:“怕是卖酒的店铺都关了门,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
顾岩这才惊觉已很晚了,只是难得遇到崇拜的大英雄,顾岩实在不想就这么错过,他说道:“城隍爷,你明日就把酒送过来,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呢?”
阴阳两界经纬分明,崔震山本来不应跟这少年多有接触,只是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崔震山发觉自己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他想了想,于是轻轻点头。
顾岩扬起一个笑脸,他说道:“城隍爷,莫忘了,你可一定要记得来。”
说话之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顾岩回头一望,便看到庙祝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庙祝看到顾岩,说道:“顾公子,你刚才跟谁在说话呢?”
顾岩再转头,原先站在那里的城隍爷已经不见了,他抿嘴朝着庙祝一笑,说道:“没谁,我跟自己说话呢。”
那庙祝摇了摇头,说道:“天都快黑了,听说府里到处都在找你,还不快些回去。”
“知道了。”顾岩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又朝着那尊铜像看了一眼,便出了城隍庙。
那崔震山一直隐身在暗处,亲眼看着顾岩离去,也消失不见。
因崔震山应允了顾岩,到了第二日,他一早便等在城隍庙,这一日,他看到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们捧着贡品虔诚的祈愿求告,只是等到天黑,却没有见到那个少年,崔震山心里疑惑不解,他看那少年并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因此只当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崔震山一连等了三日,却仍是没有等到顾岩,饶是这几日已有人送来上好的烧干白,他也无心去受用。
到了第三日,眼见他又要失约,那崔震山有心想去看看他,不过那日他只听庙祝称呼他顾公子,连他全名也不知道,这宋县又有无数姓顾的人家,他竟是连探望都不知该往哪里去。
想到这里,崔震便现了真身,正在忙活的庙祝猛然看到城隍现身,唬得跪倒在地,崔震山出声问道:“三日前傍晚,有个少年在庙里祈福,你称呼他为顾公子,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又住在何处?”
庙祝略微一想便记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爷说的想来就是那顾岩顾公子罢,他家住在城东的宝瓶胡同。”
说完这句话后,庙祝垂着头,等着城隍爷问话,但等了小半日,也没听见声响,他悄悄抬头,哪里还有城隍的踪影呢。
却说崔震山从庙祝那里打听到顾岩家的住址,便一路到了宝瓶胡同,他径直进了内宅,又找到顾岩的房间,见屋子里面灯火通明,门口守着几个丫鬟婆子,另有一个中年妇人守在床榻前。
待他走近一看,却见顾岩睡在床上,只见他脸色腊黄,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他似乎是刚醒来不久,正急着要下床,那妇人慌忙按住他,说道:“我的儿,你拖着一个病身子,这个时候往那城隍庙去做什么?”
顾岩捂嘴咳嗽着,他说道:“我与人有约,已迟了三日,需得赶紧去赴约。”
“你跟谁有约,我打发小厮去说一声。”
顾岩不好告诉母亲,跟他相约的那人正是城隍老爷,只是他越是不说,那顾母越是坚持不让他出门,闹了大半日,顾岩早累得气喘吁吁。
顾母见了,便落下泪来,嘴里骂道:“你这小孽障,真是要气死我才罢休,身子刚刚好转,才出门一日,又病成这样。”
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崔震山默然,顾岩的身子原本就不算健朗,那日见他时,他便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现在又病倒了,全因他沾染了自身的阴气,这才被带累了。
屋里只剩下顾母的哭骂声,顾岩无奈之下,出声安慰了母亲几句,如今只得先劝走她,等她走后,再设法出门。
如此说了大半日,顾母眼见儿子昏昏欲睡,替他盖好被子,便出了他的屋子,只是临走前,却叫屋里的丫头仔细守在外面。
只待屋里的人一走,装睡的顾岩立马睁开眼,他病了几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惦记着和崔震山的约定,他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暗处的崔震山眼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得不现了真身。
“城隍爷?”顾岩一楞,呆了片刻后,他连忙开口说道:“城隍爷,不是我故意失约,那日回来我就病了,一连昏睡三日,直到今日才醒过来呢。”
崔震山望着他急于辩解的样子,醇厚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要怪你。”
顾岩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崔震山的脸,低声了一句:“还欠你一坛烧干白呢。”
“无事,总有补上的一日。”崔震山说道。
顾岩听说他们日后还能见面,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崔震山又对他说道:“你身子病着,好生保养着。”
那顾岩点了两下头,原先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见到崔震山,又把误会解开,他实在支撑不住,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却舍不得闭眼,便眼巴巴的望着崔震山。
“睡吧。”崔震山对他说了一句。
“嗯。”顾岩微微一笑,阖上双眼。
崔震山静静的望着顾岩的睡颜,到底阴阳两隔,为了不再累及顾岩,他是不可能再与他见面的,想到跟这人相识的小插曲,崔震山心头一动,他说不上原因,却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是在过去,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一种体会。
崔震山看了他半日,最后伸手在顾岩额前一点,彻底抹去了他这段记忆,最后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顾宅。
又过了几日,顾岩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去回想,也想不起忘的究竟是何事。
彻底病好的那日,顾岩专程去了一趟城隍庙,路过卖酒的店铺时,他脚步一顿,买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
顾岩带着烧干白进了城隍庙,先是恭恭敬敬的呈上贡品,便跪了下来,嘴里念道:“这是县里最好的烧干白,还望城隍爷喜欢。”
说完,他抬头望着那尊铜像,许是他的错觉,平日威风凛凛的铜像似乎笑了一下呢。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