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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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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曹操偷情?(小改一下)
司徒王允府中的后花园里,亭台楼阁高耸,草木扶疏,花开遍地,一轮新月当头,月光就像一匹白练,将整个人间的花花世界都朦胧地笼罩其间,显得分外惹人爱怜。
在一处被高大的乔木遮盖了的隐秘之地,一个美丽的少女正被一个壮年男子紧紧地拥抱着,她的背靠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两人正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壮年男子在拥抱了一会儿之后,一只手揽着少女的腰部,另一只手则从少女的衣襟里伸了进去,轻抚着她高耸的胸部,少女也并不挣扎,反而将红唇凑近,回吻住了男子的嘴唇。男子被她的主动所鼓舞,抚弄胸部的动作也更加激烈,不知是情热难禁还是无意,他猛地扯开了少女的衣衫,露出美丽晶莹的胸脯来。
少女仰着螓首,双目似醉似醒地半睁着,一双手无力地攀附着男子的手臂,大腿则挤在那男子的两腿之间,若不是那男子还有一只手在搂着她,她早就已经跌到地上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男子意乱情迷之时,忽然一阵杀猪似的叫喊从少女的口中狂飙而出,她的红唇也离开了男子的嘴唇,她猛然站直了身体,只有两只手不但没撤开,反而用力抓住了男子的臂膀,闭着双眼,一边揪着男子的衣服使劲摇晃,一边鬼吼个不停。
“小蝉,你怎么了?”男子放开了那只作怪的手,改扶住少女的腰肢,接着凑近了脸,仔细察看她的神情。只见她双目紧闭,嘴里却一刻不停地叫着:
“哎呀——救命啊——死人啦——”
男子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轻声道:“小蝉,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愿意吗?”
少女“呜呜”两声,发现说不话来,这才睁开了双眼,望向眼前的男子。只见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帅气逼人的脸庞,眼眸之中,闪着莫名的精光,看起来不好相与,但却一脸迷醉地看着她,好像她被她迷得七颠八倒了似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她到底穿成了谁呀?
刚从二十一世纪魂穿过来的江四九先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这里很像是某个大官的后花园;再看看眼前的男子,他好像因为她不再乱叫了,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同时又执起她的右手,放在嘴边亲吻着。
虽说江四九一直很期望被美男帅哥这么深情款款地凝视和亲吻着,可是目前这情形也太诡异了吧!她赶紧使劲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就觉得好像有阵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天哪,她整个胸部都跑出衣服外面来了!
这女的胸部好大……但是怎么会搞成这样……这下流男是谁……这风骚女是谁……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算了,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四九赶紧拢紧自己的衣服,想把胸部遮住,可是衣服早就被扯烂了,遮得住这边,遮不住那边,没办法她只好用双手捂着胸部,心想,你爷爷的你要不要这么饥渴啊!
现在到底改怎么办呢?这个场景,真像是某大官的侍妾或女儿跟大官的下属躲在后花园里准备要oo你个xx的前奏……虽说这个男的真的很帅,但是——
我江四九可是要建立美男后宫和毁灭世界的女人,怎么可以缠缠绵绵地跑去谈恋爱呢?就算这个男的帅到惨绝人寰也不可以!
别付给穿越公司一大堆钱,结果掉落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来一段虞姬自刎什么的,那就糟了!
江四九,今年二十岁,前面二十年一事无成——无男朋友无钱无势的大二外语系在校学生,受了无良穿越公司的蛊惑,把少得可怜的存款交了出来,作为实验小白鼠进行了公司首次第一次魂穿之旅,把本体保存在冰冻室里。
因为是首次人体试验,所以连穿越到哪里,穿越公司自己也不知道,但是——
“我们绝对保证,无论你去了哪个朝代,绝对是那个朝代的第一美人!”穿越公司信誓旦旦地向江四九保证,老实说,就是这个保证让江四九对未来充满了期盼,——第一美人啊,这下我的后宫有戏了!
“你愿意参加这个实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吗?”公司的小帅哥职员两眼发光,如此循循善诱地问着。
“我愿意。”江四九记得当时自己非常响亮地回答着——当然了,别说是第一美女,做个普通美女也好啊。
不过嘛,这万一要是红拂夜奔呢?眼前这个男的,分明是个武将,会不会有可能是个大将军呢,还是问问看好了。
“将军……”江四九摆出自认为最妩媚的样子,学着电视剧里的美女柔柔地道,刚一出声,她就被自己那娇媚入骨的声音给吓死了!妈妈欸这女的是谁啊,怎么开个口就软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自己只要勾勾小手指头,就能把这个男的迷得七荤八素,收入后宫,实现人生理想的第一步,“你……”
“将军?小蝉你怎么了?”男子凑过来,很是忧心地看着她——她该不是脑袋不正常吧?但想我纵横花海这么多年,这么美的美女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不正常我也要先弄到手——
“小蝉,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孟德的吗?为什么忽然改了称呼,如此生分呢?”
“呵呵……”江四九尴尬地笑着,“对对,孟德,孟德。”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心想:孟德?孟德是谁?谁姓孟名德啊?
“孟德”江四九想了一阵,发现脑袋里一片浆糊。两只手继续无意识地拉扯着对方的衣服,思考地道,“孟德……”
那个叫“孟德”的一直热切的看着她,听她柔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双眼迷迷蒙蒙,一时不知是情潮汹涌还是□上升,猛然搂紧了她:
“小蝉!”一只手又抚在她遮着胸部的手上,来回摩挲。
江四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你也太急色了吧,这要真是红拂夜奔去找的李靖,我不如死了算了——她赶紧推开对方的手,大声道:“你干什么!走开!”
话一出口,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她所穿越的这具躯体,很明显是拥有绝对的美人潜质,虽然不知道面貌如何,但光凭这娇嗲嗲软绵绵的声音,就足以迷死一票人了——她明明是怒吼着说的,不像刚才故意要诱惑人,也不像刚穿过来时吓得那样哇哇乱叫,但结果话一出口,不像怒吼,反倒像在撒娇。
果然,这男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在下真有那么讨厌么?”说着,他又靠过来,两手一拉,已经把她护住胸部的两只手拉离了半寸。
救命啊!!!!我要守护我的贞|操!江四九心中狂喊着,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按住自己已经春光外泄的胸部。
好像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求救声,就在那个叫孟德的男的准备把她的衣服硬扯下来的时候,忽然花园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往这边来了。
这个叫孟德的眉头一皱,移开了身体,他倒也不急着逃走,只是把她的衣服掩好,可惜她的衣服已经给她撕得七零八落的,没有一块好布,他只好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包住她的身体。
刚一包好,花园里果然来了一个人。
谁啊?江四九在孟德身后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来人是谁。
只见一个四五十岁出头,一身华服的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曹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人不备,想要强|暴我的义女!”
曹、曹操?
这个下流男竟然是曹操?
江四九看了看转过身去的男子的背部一眼,想了想起刚才他种种香艳的举动,又想了想电视剧里鲍国安老师那严肃的神情,忽然有种把这男子扳过来,看看以后会不会长成鲍老师的冲动。
不过面前这个老头又是谁啊?
只见曹操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王司徒,我和令嫒乃是两情相悦,还望王司徒成全。”
王司徒是谁?江四九回忆了一下自己读的《三国演义》,还是个有义女的王司徒?莫非他是——司徒王允?那那那那我我我我不就是天下第一美女貂蝉吗?
太棒了!江四九心想,第一美女啊,把吕布和一票美男迷得团团转的大美女!而且,曹操还跟她偷情!
太好了——后宫——地球——我来也——
江四九激动得泪水横流。朦胧中,只见她的义父王允走了过来,打量了一阵她脸上的表情之后,忽然厉声道:“曹操曹孟德!”
曹操道:“王司徒?”
王允看着江四九的脸,问道:“你真的对小女一往情深吗?”
曹操低头道:“那是当然,为了小蝉,我可以连性命都不要。”此话当然不是出自真心,但目前这个形势,不由得他不这么说。曹操深知王允在此园外必然安排了人手,若他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性命难保,毕竟深夜私入司徒后园,若人家说自己行刺,那也是百口莫辩,死了白死。
王允深思地道:“曹操,你对小女这般情真意切,我又怎么会棒打鸳鸯,拆散你们的好姻缘?我素知你胸怀大志,不是甘于蛰伏之人,将小女托付与你,原本也是一桩美事。只是现在董卓把持朝政,朝廷内外一片血雨腥风,你我身为朝廷中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你真肯将为了小女的这一番心意,来替朝廷分忧,等到海清河晏之时,我便把小女嫁给你,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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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仙?妖怪?
曹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貂蝉,只见她泪水涟涟,虽未出声,但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也正情深意切地注视着他,他的心头也不禁一阵荡漾。
原本以为貂蝉是个人尽可夫的浪|荡|女人,却想不到对自己却是一片真心。虽说这是王允为除董卓设下的计谋,但因曹操自己也早对董卓把持朝政、滥杀大臣不满,所以,即使真是被人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能趁此机会的一个好名声,何况还有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美女相送,何乐而不为呢!
曹操完全是在自作多情。他哪儿知道,江四九是为自己美男后宫的开始喜极而泣呢,完全不是为了他。就在他自我陶醉的时候,耳畔忽然又传来貂蝉的声音。
“孟德……”江四九娇柔地换着他的名字,“你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看看好吗?”
曹操闻言,转过身来,捧起她的脸:“小蝉……”
江四九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跟鲍老师长得不太像啊,不过,要是老了也像鲍老师那么帅就好了……当然就这样子老下去也挺帅的……
想着想着,江四九的口水都快决堤了。
当然她这神色看在曹操眼里,却不啻于是一种最佳的鼓励。
曹操于是转过身去,单膝一跪:“王司徒,您有何差遣,我曹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允颇富深意地一笑,从身侧掏出一柄七星宝刀来:“曹孟德,我有一把绝世好刀,愿送与你。若是大事得成,我便将小女亲自送上贵府,还望你马到成功。”
曹操从王允手中接过宝刀:“即便不是司徒所托,我曹操也早有此意,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几天之后,我定然将董卓的人头奉上,虽死不恨!”
说着,他拿着刀小心收起,也没看貂蝉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花园。
王允等他走出极远,方对还在那看着曹操背影的江四九道:“怎么?你难道真的对他有意?”
江四九别了别嘴,虽说曹操为她去送死她是很感激啦,但、但是好像又不是为了她江四九去送死,是为了貂蝉啊!那么他要刺杀的人,难道是董卓?
不是吧,四九心里暗自盘算:要是董卓没被曹操杀掉,难不成王允要把自己献给传说中的大胖子董卓?被一个空前绝后的大胖子蹂躏,那也太惨了吧!
江四九思绪未完,却又看见王允的一双眼正深思地看着她。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但是她初来乍到,又不懂得规矩,对三国时代的了解又仅限于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而且还没看全,何况即使是看全了,也不济事。因为里面对貂蝉的事迹介绍也不是很多,她又只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的,只知道王允收貂蝉为义女,对她很照顾,接着就勾引了吕布,又把她献给董卓,让吕布杀掉了董卓。
但照目前看来,这里面却像是别有隐情,王允对她的态度好像也是轻蔑多于疼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试探地问道:
“义父?”
王允的目光更为凌厉,沉声道:“貂蝉,你还记得你当日对我说过的话吗?”
江四九被他看得浑身一个激灵,“不记得”三个字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
王允道:“貂蝉,老夫认你为义女,教你琴棋书画,歌舞弹唱,为的是什么?你岂可动了真情,忘了国家社稷?”
江四九一听“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这几个字,吓个半死――不是吧,这貂蝉怎么学了这么多?这要是王允来检查一下,那就糟了。
暗自清点一下,古琴――不会,围棋――不会,书法――不会,画画――不会,歌――五音不全,舞――不会,弹唱――还是不会……
为了岔开话题,江四九赶紧跪下:“义父,女儿不敢!”说完了暗自庆幸:幸好平时乱七八糟的电视看得多,这个时候刚好用来应急,也不知道能过关不?
只见王允的表情和善了许多:“小蝉,今天晚上你的表现很好,曹操果然相信了你,我也相信他会为了你去刺杀董卓,但是在董卓身边,有他的义子都亭侯中郎将吕布,此人善弓马骑射,臂力过人,曹操此去,不一定能成功。但吕布董卓二人都是贪杯好色之徒,我真用你,便在近日。将你献于那二人,你可愿意?”
江四九想起貂蝉的使命,想反抗又怕露馅会招来杀身之祸,此刻也不得不回答了:“女儿愿意。”
王允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我的乖女儿,明日我便设宴请那吕布,到时唤你出来把盏,该做些什么,你可明白?”
该做什么?不就是勾|引吕布嘛!就是把眼睛随便瞟两下,然后再随便笑个两下,之后吕布就会色|迷|迷地看着我了流口水了!江四九因为刚才对曹操实验了一次,现在对自己的容貌超级有自信:
“女儿明白!”
王允这才满意地笑了:“很好,下去歇息去吧。”
江四九回答:“是,义父!”
说完她松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忽然传来了王允的声音:“女儿,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江四九猛地停住脚步,尴尬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走。
还好这时王允唤道:“小翠,小玉,把你们小姐搀回房去。”接着,两个粗壮的丫鬟从花园外走了过来,一边一个,将江四九夹在中间,简直是把她提起来押回了房间。
回房之后,那两个婢女还堵在了外屋。江四九觉得,这貂蝉不像是义女,倒像是个囚犯。虽说住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像是个小姐的闺房,但终究没有自由。而公元二零一二一年呢,虽说生活平庸,父母一点儿也不理解自己,但是毕竟不会随时丧命,还要被迫跟两个男人那啥……一想到还要马上被献给董卓,江四九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她忽然想起,穿越公司曾经说过,给她身上带了能回去的东西,只要觉得遇到危险,一按就行。
当初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便利条件,她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穿越公司的。
要不还是回去算了吧,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又进来几个侍女,服侍她卸了妆,洗浴了,穿了抱腹――听婢女这么说的“把抱腹拿来”,跟着就被穿上了好像吊带背心一样的东西,后背还光溜溜的,用两根带子系住。下面穿着宽宽大大的裤子,跟灯笼裤似的,前面后面,裆部都系着好几根带子。几个人给她弄停当之后,送她到床边坐好,几个侍女叮嘱道“小姐早点休息”,这才带上门离开。
江四九等她们离开之后,披上放在一边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长衣服,确定把光背遮住了之后,她把门悄悄地拉开了一条缝,只见门外月影之下,她的卧室门廊之前,那两个粗壮的婢女人影不见,只剩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婢女,她侧脸对着四九,脸容十分清俊。
她虽然已经察觉四九打开了房门,但却也不去看她,更不说话,只是依然面色冷峻,根本不为所动。这婢女看起来年岁倒是不大。
看她这样,江四九放心地关上门,开始回家大计。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只有你去了那边才知道啦”,穿越公司的帅小哥当时是那么说的,江四九赶紧在身上翻找起来――魂穿还能带那边的东西过来吗,早知道应该叫他带把枪来防身,肯定把这里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但是,江四九找了很久,结果除了衣服,身上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不死心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难道根本就没有所谓魂穿能带走的东西?她被垃圾穿越公司耍了?
江四九不信邪,又找了好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下她可泄了气:算了,还是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江四九掀开帐幔,无力地往床上一躺,想干脆睡一觉算了。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年代的枕头不是玉的就是瓷的,结果躺下去的时候头猛地撞在玉枕的一个角上,疼得她猛地翻身坐起,刚搂着脑袋喊了一声疼,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好低声“嘶嘶”叫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不那么疼了,江四九眼角噙着泪水,抖抖索索、小心翼翼地准备躺倒在床上之时,忽然觉得屋子里有点怪怪的,好像多了点什么。
难道是哪个婢女在她呼痛的时候进来了?
江四九又从床上爬起来,掀开帐幔,四下里一望,只见放下的窗户前面,果然立了一个人。
但不是什么婢女,而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斜倚在窗户边上,两只手随意交叠在胸前,一身白底黑边的衣服,又有一头白发直垂下来,有如披散了一头冷凝的月光。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离得极近,那人的身上却似笼着一层极淡的烟雾,使得江四九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容。
但是,门还是关着的,也没听到有什么特别的响动,也没有婢女前来通报,这个人又明明不是王允,那又是谁?难道貂蝉还约了其他男人在闺房里等她?江四九暗自往床里缩了一缩,颤声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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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男左慈
说来也怪,她明明不曾看清对方的相貌,但却分明感觉对方的嘴边露出了一抹淡笑,可他却并不回答她的问话。
江四九心里没由来多了一丝恐惧,再问他道:“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仍不说话,只是一径笑睇着她,就在江四九以为他不会说话之时,对方却忽然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
“美则美矣,可惜缺少风情。”
这是说我呢?江四九心想,这么美还缺少风情?这是她一下子忘记了恐惧,“哼”了一声,然后道:“你没长眼睛吗?”
只听来人轻“啧”了一声――江四九觉得他还似乎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他叹道:“粗鲁不文!”
江四九更生气了,正要开口反驳,却听那人接着问她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这些你会哪一样?”
“会哪一样?”
那人见她只呆呆地重复着自己的话,心里便也明白,这些大概她都不会,于是更进一步地叹息道:
“不学无术!”
江四九气得头顶冒烟,从床上下来,站直了叉着腰,气哼哼地道:“那又怎么样?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啊?”
那人似又摇了摇头:“行为粗俗,言语不雅――你果真是貂蝉?”
江四九被他气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指着他恨恨地道:“你,你!”
来人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又摇一摇头,叹一口气道:“脑筋不灵,口笨舌拙,看来是难成大器了。”
江四九觉得他很讨打,也很想冲到他面对,给他一顿暴打,但是她又没胆,只好继续气愤地指着对方,“你,你你你”个不停。
总算,对方不说话了,他放下了交叠的双手,双肩微晃,就到了江四九近前,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
江四九也总算看清了他的相貌。
这男人并不像他的头发那么老。从他的头发看来,他起码有八十岁;但从他的脸容看来,他最多只有十八岁。眉眼细长,双目炯炯,一个挺翘的鼻子,一张柔嫩的薄唇,色泽嫣红得犹如三月春晓的桃花,而且,那唇边似永远挑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脸容温厚,脸色却英锐逼人。看起来不仅高傲,而且邪气。
江四九二十年的生活之中,从未遇见过这样美丽又危险的男人,更没有被一个这样的男人这么靠近过,一时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脸悄悄往后移了一些。
男人审视着她的相貌之时,见她愣怔怔、圆睁着眼、又有几分切齿地看着自己,既不温柔,也不风情,更不魅惑,但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微微一动。
江四九见他双眉骤然一紧,目光也偏离了她的脸,似突然有了什么心事,出自女人天性的温柔,但又因为刚刚被他羞辱过,因而口气不善地问道:“怎么了?”
来人给她这么一问,双眉又忽然一松,嘴角也显出了一抹和悦的笑意,不似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接着,他凑得更近,近到似乎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之后又看了一阵才放开手,随即后退了两步,继续端详着她。
江四九被他的行为搞懵了,捂着脸半天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看对方的脸。只低着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似一路烧到了耳根。
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对方忽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好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似的,接着他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是个仙人。”
“仙人?”江四九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你说你是仙人?”――一个色迷迷的仙人?这句话没胆问。
对方却无视她惊愕的表情,傲然道:“不错。――不然如何知道你不是真的貂蝉呢?”
江四九的心猛然一跳:“那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纠正道:“你应该说,敢问仙家尊讳。”
江四九打哈哈道:“有什么关系。”
对方道:“这可是关系你身家性命的事,日后若是称呼都不对,你要怎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江四九奇道:“你知道我不是来自这个时代?”
对方点头道:“那是自然。”
江四九觉得没准这个人真是个神仙,自己回去的事很可能要这个人帮忙,她决定暂且忍下刚才因他的嘲笑而生的怨气,当下谄媚地笑着问道:
“敢问仙家尊讳?”
对方又是隐忍不住似的微微一笑,对她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小仙左慈。”
左慈知道,《三国演义》在江四九那个年代是四大名著之一,按江四九的学历和知识,没有理由不知道自己,果然,他刚一报上大名,就见江四九猛点头:
“啊,我知道我知道。――小时候看过电视剧。”接着,她很迷惑地看着左慈的脸,“可是,你不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吗?”
左慈微笑着,极有耐心地道:“你忘了我是个仙人?仙人是不分年老年少的。我可以是这个样子,也可以是别的样子。”
江四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现在这样子是你原本的样子吗?那你的头发为什么都是白的?”
左慈悠然道:“这是我成仙之前的样子。头发嘛,这是少年白头,未老先衰之症,向来如此。当然,现在你需要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行――你很希望我变成一个老头子么?”
江四九赶紧道:“不必,那就不必了。”心想,好好一个美男,变成美大叔也可以,要是变成了美大爷,那怎么吃得消?而且白发也挺妖异美艳的。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那你今天来这里找我,是不是要带我回家?”
左慈看了看她,摇了摇头:“恐怕暂时不行。”
江四九奇道:“为什么不行?你不是神仙吗?”
左慈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通过那个机器穿越时空吗?”
江四九道:“不知道。――为什么?”
左慈道:“那是因为,当时的你,十分强烈地想要改变一成不变、没有男人又空虚无聊的生活;而貂蝉呢,又十分想成为一个平凡人,本来你二人的世界毫不相干,但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个机器成功地让时空隧道出现了一个裂缝,在这个裂缝之中,你二人强烈的愿望交汇了,因此灵魂互换,你变成了她,而她变成了你。”
江四九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那个穿越公司把我们两个换了?”
左慈点头道:“然也。”
江四九道:“那还不简单,只要你再把我们换回去就行了,你是神仙,法力一定比穿越公司强,对不对?”
左慈道:“不错。我的确可以很轻松地送你回去。但是时空裂缝不能随意打开,不然就会扰乱历史。而这下一次打开的时间,起码要在半年之后。而且,还是要在保证不扰乱历史大局的情况下才行。”
江四九大惊:“你的意思是……”
左慈知道她在想什么,点头道:“是的,你必须在此完成貂蝉的使命,然后等待良机,才有回去的机会。”
江四九顿时心凉了一半:“你是说,我要在这里被一个老色鬼和一个小色鬼糟蹋完了才能回去?”
左慈笑道:“什么叫色鬼?好色而慕少艾,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你难道就不喜欢美男子么?”
江四九承认,自己也是很喜欢美男子的,但还不至于见到美男就想推倒的地步,因此反驳道:“我是喜欢啊,但是我也没说要糟蹋他们――”
话音刚落,只见左慈忽的又近前来,在她跟前站定,半是讥诮地笑道:“是么。”
说着,他弯下腰来,又把脸凑得极近,却又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江四九被他隐含笑意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觉得他醇厚的呼吸之声似已荡在自己的心头,令她的心也情不自禁跟着颤动了起来。
何况,他又那么美。
他有一对翠羽一般的眼睫,还有挺拔的鼻梁,一双多情的眼眸――她不由得看得痴了。
不等她有醒悟的机会,左慈拉长了声音,缓缓地道:“你觉得,我如何?”
江四九喃喃地道:“什么如何?”
左慈再道:“我的长相如何?”
他的脸就近在眼前。近到她以为只要一眨眼,睫毛就会刷上对方的脸;近到她以为只要一呼吸,气息就会拂上对方的唇间;近到她以为只要一心跳,就能给他听见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但她不敢显露出自己的紧张。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眨眼,也不敢呼吸,如果能够,她甚至不愿意心跳,更别提要回答他的话。
“你……喜欢我吗?”对方却不肯放过她,不仅如此,他还伸出了一只手,轻抚着她轻颤的唇瓣,低声道:“告诉我……嗯?”
江四九觉得自己的心恍如被一根透明的渔线牵扯着,吊在半空,而且双眼已然被他眼中闪动的黑色的柔波所迷惑:“喜、喜欢……”
听了这个答案,对方极为满意地笑了一笑,接着用手拨开她垂在脸右侧的秀发,将唇凑到她的耳际轻声道:“那么,你愿意和我做一些快乐的事吗……”说着,他的唇轻触了一下她的耳轮,轻悄悄呵道:
“你……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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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房中术?
江四九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因为她觉得,若是不捂住的话,心脏可能会因为过度兴奋跳出胸腔来的,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眼球发热,脑袋更是一片混沌,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这个问题其实已不成为一个问题了,因为她的嘴早已先于她的考虑说话了:
“我……我愿意……”
对方低低一笑,气息喷在她的耳边,江四九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天气明明不冷,也不曾有寂冷的夜风吹入,但是她却不知为何,在他有意地挑引之下,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些小小的寒栗。
接着,对方用另一只手罩住了她的双眼,令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在这漆黑而暧昧的暗示之下,四九情不自禁,自己闭上了眼睛。
黑暗令人迷茫、慌乱、惊悸。与此同时,却又令人无论是听觉还是触觉,都变得出奇的灵敏。
她在黑暗中等待。
等待着这个男人下一步的动作——然而很奇怪地,她的心里明明是抗拒着的,仿佛觉得这当中有什么不为己知的、危险的部分,但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却一时又想不出来。
对方移开了双手,一只手重新托起了她的脸,四九觉得,他的目光仿佛是有形的,羽毛一般在她的脸上温存地搔动着,但就在江四九屏息期待着一个缠绵的吻时,对方却忽然放开了托住她下巴的手,用手指猛地点了一下她的俏鼻,最后似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哈!”
江四九猛然睁开了眼,看到左慈侧过脸去,笑得浑身颤个不停,也知道自己是被耍了,她没好气地道:“很好笑吗?”
左慈道:“当然好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刚刚不是说好色而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吗?”江四九不服气地道,“何况刚才你那么卖力地勾引我,我要是不给点反应,你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她一说完,左慈就特别有意思地看着她。江四九虽然平时比较厚脸皮,但也扛不住被美男这么盯着看:“你、你看什么看?”
左慈点头道:“要是不气急败坏、急怒攻心的话,你倒也算是舌尖嘴利,脑筋至少是在普通,倒也勉强可教。”他随手变出一张胡床,打开放好,好整以暇地坐在江四九床的对面。
江四九刚要反驳他的话,忽然看到他随手变出了个玩意儿,失声叫道:“哇!你真的会变东西!——这是什么?”
左慈微笑道:“我不是说过,我是神仙吗?”
江四九垮着脸:“可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神仙。”
左慈道:“那你见过什么样的神仙?”
江四九想了想,泄气地道:“我没见过神仙。”
左慈道:“我就是神仙。你以为神仙是人人都能见到的?”说着,他敲了敲自己的坐具,道,“我所变的这个坐具,名为胡床。”
江四九看了看,道:“好像我们那里的折叠椅啊。”
左慈道:“哦?那我倒没有见过。”
江四九道:“你们这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想坐只能跪在席子上,没一会就累死了——你可不可以,把这个胡床送给我?要不变个凳子给我怎么样?”
左慈笑道:“你是想要个西域的高凳?”
江四九猛点头:“对对,我就是想要个凳子。”
左慈道:“你见过哪家的名门淑女坐在高凳之上,叉着两条腿?”接着,他别有深意地道,“而且,从明晚开始,我估计你是没有时间坐在凳子上的。”说着,话音一顿,他正色道:“你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江四九见他严肃起来,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想,我当然想!”但是转念想到要那个,顿时没有了底气,“不去勾引董卓不行吗?”
左慈道:“不行。假如历史走偏,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去么?说不定在未来连你本人都不复存在了,你的魂魄又能去哪里?所以,现在不是要不要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当然,如果你觉得,贞|操比自己和百姓的性命还重要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见江四九的表情似有一丝松动,便接着道:“而且董卓此人为人凶暴残忍,冷血嗜杀,我想你也早就有所耳闻,你想想,如果你现在不挺身而出,这里将会变成什么样?”
“变成什么样?”江四九懒懒地问道,心想:死人这又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只要我不死那不就行了?
左慈道:“你之所以不在乎百姓的生死,只是因为你还未曾亲眼见过他杀人如麻的场面,更未曾见过他生食百官之肉的情景。你大概还未见过死人罢?所以无法设想,等你亲眼见过,你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况且,如果他不死,那曹操袁绍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荀彧荀攸郭嘉诸葛亮周瑜陆逊等人,要如何早日出头呢?”
江四九先听他说董卓杀人更兼吃人,心想:你说他杀人我倒相信,说他吃人未免夸张了吧?后来又听他报出的姓名一个个都是如雷贯耳,想到这些人的英雄霸业居然维系在自己身上,一面深感荣幸,另一面又觉得怪怪的。不过,她的确是想活下去的,而且想要活着回去。
无论如何,死了是一了百了,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和出路。因此只得叹口气,豁出去地道:
“那好吧,我答应你完成貂蝉未竟的事业就是了。”
左慈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你先告诉我,除了那些不会的之外,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得意的才艺或者特长?”
江四九想了想:“特别得意的……当然是大二就过了英语专业四级呀!”
听了这话,左慈无奈地看着她:“这个在这里有用么?”
江四九想了一下:“对啊,这个没用。那我再想想——对了!我会打羽毛球。”
左慈很无奈地道:“哦!”
江四九见他脸色不虞,忙道:“那我再想想、再想想!我会跳健美操!当初为了减肥……这个能不能勉强算是会跳舞?”
左慈相当无奈地道:“没有办法了。时间如此紧迫,你又什么都不会。不过幸好还有美貌,我相信,吕布和董卓看到你的脸之后,一定会见猎心喜,会想要得到你。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引江四九来问。
江四九果然上当,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左慈道:“只不过,貌美的女人虽然稀奇,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实在跟一匹好马没有什么区别,以你在女人中的美貌,大约就和马中的赤兔相当,可是,当年为了得到吕布这员猛将,董卓可是把赤兔送了出去。”
江四九道:“你是说,董卓也有可能把我送给吕布?”
左慈颔首:“不错。”
江四九道:“可当初董卓并没有把貂蝉送给吕布啊!”
左慈道:“那是因为她的歌舞天下独步,而且这个女人智计百出,对董卓又温柔体贴,处处提前预备,把董卓伺候得通体舒泰。董卓本已听从了李儒的建议,要把她转送吕布。后来之所以没有送她走,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发现离不了她。所以,现在你也必须要有让人离不了你的地方。”
江四九忐忑地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左慈深思道:“歌舞你不会,智慧你没有,温柔体贴更是欠奉,如今时间紧迫,看来只有这样了……”
江四九问道:“这样是那样?”
左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下,叹气道:“我只好委屈一下我自己,亲自教你了。可是,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学呢?”
江四九豪气地道:“那还用说!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回家,我豁出去了!何况你都愿意教我了,我哪还有不愿意学的?”
左慈道:“你不后悔?”
江四九道:“当然不后悔,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左慈道:“我不信。孔子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不要我教你教到一半,你又忽然反悔,那我可就吃亏了。”
江四九气愤地道:“我们女人很讲信用的好不好?孔老夫子那根本是一时气话。——我说你又不信,那你要怎么样才信?”
左慈道:“不然,你发个誓吧。保证愿意跟我学习,而且愿意暂且代替貂蝉最少一年,不然就终生不能回去?”
江四九惊道:“这个誓太毒了吧?”
左慈道:“那你发不发呢?”
江四九想了想,咬咬牙:“我发!”接着她举起右手,“我发誓,如果我不跟着左慈神仙学习,并且代替貂蝉最少一年,那我就终生不能回家!”
接着,她好像想起了点什么,问道:“不过,我要学什么啊,师父?”
左慈道:“你的誓已经发过了,可不能反悔哟?”
江四九不耐烦地道:“当然不反悔!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左慈满意地、带着一丝诡笑点了点头,接着悠悠然、施施然、一字一顿地答道:“你听好了!那就是——”他顿了顿,接着道:
“房——中——术。”
“房中术?”江四九重复着他的话,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不会是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房中术吧?”
左慈冲她眨了眨眼:“对,就是要那个那个的房中术。”
江四九顿时吓得从床上一头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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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仙的“教诲”
看到江四九吓得跌倒在地,左慈也没有扶起她的打算,只是道:“不然你以为,凭你的口才、智慧还有内涵,能用什么留住他呢?”
江四九趴在地上抖成一团,良久才道:“你、你不是神仙吗?
左慈很有耐心地道:“我自然是神仙。
江四九喃喃地道:“神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左慈道:“你是想问我,神仙怎么可以修炼房中术?”
江四九支起上半身,发现自己在床下比坐在胡床上的左慈明显矮一大截,显得很没有气势。她仰起头哀怨地盯着他:“你们神仙不是应该不找老婆,每天吃素,完了四处管闲事的吗?”
左慈坐在胡床上,懒洋洋地用两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脸,对下面那张我见犹怜的脸道:“这么说倒也不错。”
江四九奇道:“那你怎么?”
左慈道:“可是神仙不找老婆,也不等于不做些有意思的事情――不然女人成仙要如何走捷径呢?”
江四九又仔细想了一想:“这跟女人成仙又有什么关系?”
左慈腾出一只手,曲起手指弹了弹她嫩嫩的脸蛋,接着道:“本来以你的智商,说了也是白说。但是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们后天成仙的仙人称为人仙,人仙之中,男仙都是自己修炼的,而女仙呢,要么要找一个师父修炼――这个十分辛苦。想走捷径的话,必须要貌美,如此才会有男仙看上,传授《素|女|经》或者《玄女经》,并且找各式各样的年轻男子研习不已,方可成仙。”
江四九顿时两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
左慈悠然点头。
只见又江四九皱起眉头,疑惑地道:“《素|女|经》?《玄女经》?是不是像《玉|女|心|经》那样的?”
左慈也疑惑地道:“《玉|女|心|经》?那是什么?”
江四九看他也有不知道的东西,顿时觉得自己终于有压倒对方的希望了,不由得大为兴奋,解释道:“哎呀,很简单的嘛。就是两个人一起练。就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脱光了衣服,坐在石头上面,两只手像这样……”她平推出两个手掌,“那,就像这样对齐了。一运功呢,就浑身冒汗,然后两个人就在石头上转啊转的,每天都要拼命的练,练啊练的,就能练成绝世武功了!”
左慈翻了一个很优雅的白眼,一只手扫过去,握住她的两只手,把它们拿下来,调侃道:“你自己听得懂你在说些什么吗?”
江四九也白了他一眼:“你听不懂?理解能力太差了吧?”
左慈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总之,你现在已经明白,我们仙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识男女之事了吧?”
江四九点点头:“对。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们仙人不但很识男女之事,不但要那个,还要经常那个,还要通过那个成仙!”
左慈点头:“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接着,他进一步俯下身体,在她耳边轻声道:“而且我们经过多年的锻炼,这技艺早已是炉火纯青,臻于化境,不但能够成仙入道,还能让人通体舒泰,难以忘怀。――你想不想试一试呢?”
他的眼睛似带着种奇特的魔力,江四九在这双眼的凝视之下,一下子又忘记了刚才的教训,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了。
就在左慈以为她必然又要迷迷糊糊答一声“想”,准备继续调戏她的时候,江四九忽然做了一件非常煞风景、非常没有风情的事。
本来她的确很动情、很激动、很紧张,但是左慈的长发刚好搔到了她的鼻子,于是她就在意乱情迷之际,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屋子里的暧昧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尤其左慈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在耳边,简直犹如晴空猛然里响起了一声炸雷,惊得他三魂飞了七魄。
他忙不迭地捂住耳朵,再看看眼前貂蝉美丽无匹的脸,给江四九忐忑不安地半咬着红唇,又见她在自己的瞪视之下,耳边渐渐升起了一抹红晕,忽然觉得这次的任务有点意思了。
江四九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他骂自己,偷偷地瞟了他好几眼,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不知是喜还是怒,也不说话,心想,他不是在想词骂我吧?于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又爬到床上去坐好,仿佛觉得这样才安全了。
只听得左慈道:“嗯……呵呵。”江四九心想:这奸笑是什么意思?
又见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踱来踱去,走了好几步方道:“今日天色太晚,你义父明天又要宴请吕布,你还是早点睡下吧。至于修炼房中术的事,我明晚再来教你。另外明天还不需你歌舞,但是如果明日有人要你练舞,你知道怎么回答吗?”
江四九大着胆子道:“怎么回答?”
左慈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扯虎皮拉大旗’的俗语?”
江四九道:“听说过,但是那是什么意思?”
左慈道:“就是要你学会怎么借别人的威势耍自己的威风。”
江四九迷惑地:“怎么做?”
左慈道:“你看看我的脸。”说着再一次俯下身来,把脸放在江四九面前。
江四九道:“我知道你很帅,可是用不着一次次地把脸放得这么近吧?我心脏不好,受不了。”
左慈正色道:“谁要你注意我美丽的脸?我是要你注意我的表情。”
江四九一边暗自吐槽他的自恋,一边按他说的瞪大了眼睛,仔细研究他的表情。
左慈解说道:“看到什么叫做八风不动、不怒自威了吗?就是我现在的表情。你但凡做出了这种表情,再撂下一句‘我今天身体乏了’,谁还敢叫你练舞?王允又不在家。就算他回来了,知道你不练舞,来问你时,你只要再做出一副胸有成功的样子,对他说‘义父,女儿自有主张,必不会让义父失望’,这貂蝉平素只听王允的话,王允在这个方面也很信任貂蝉,所以,只要你做好表情,少说话,一定不会露馅的。”
江四九就照着他的脸做了一个“不怒自威”的表情,问道:“是这样吗?”
左慈看了看,叹了口气:“眉头不要皱得那么紧,放开一点;眼睛也不用瞪得那么大,自然一点,鼻孔也不要再喷气了。――你这哪里是不怒自威?我看分明是怒发冲冠、怒不可遏。”
江四九调整了一下表情:“那这样呢?”
左慈又端详了下,再叹气道:“你的脸这是瘫了吗?可不可以自然一点?”
江四九提醒自己,不要跟一个毒舌的神仙计较:“可以。――那这样呢?”
左慈又看了看:“勉强可以。那你可要记好了,没人的时候对着镜子多多练习。至于胸有成竹的表情,你就当他是要考你英语就可以了。千万记住,少说话,也别做什么事,有事自然会有婢女帮你做,要你做。另外,别想着到外面去。现在你房门外的那个婢女,就是王允特地派来监视你的行动的。这些都记住了吗?”
江四九点点头:“记住了。”
左慈长出了一口气:“好。虽说明天你就要去勾引吕布,但是也不必做别的事,把王允吩咐你的做好就行了。只要这张脸还在,不怕吕布不上钩。那我去了,明晚再来看你。”说着,他促狭地一笑:“明晚要做什么,你有数吗?”
江四九无奈地道:“不就是那个吗?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说着,她暗自嘟哝着:“我就当被狗咬了。”
虽然她说得很小声,但左慈却听得很真切:“你说什么?”
江四九不理他,意兴阑珊地说:“没什么!今晚你就去度别的女人成仙吧,好走不送,撒哟娜拉!”
说着,她自顾自地拉上了帐幔。
左慈笑笑,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然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连着他的胡床一起,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房里。
江四九偷偷地拉开了帐幔,看他真的走了,顿时也长出了一口气:“去你妹的房中术啊啊啊啊――”
她叫得正欢,门忽然被一下子打开了,从外头冲进一个人来,江四九躲在帐幔后头一看,正是刚才在门外守着的婢女,只见她手持双剑,一言不发在房里四处乱看、四处乱找。
找了一阵,大约是什么也没找到,那婢女也不开口问江四九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向她道别,只是沉默着,又退了出去。
江四九觉得她很怪。但既然没有询问自己,那么自己也就不必想假话来应付了。想到这里,江四九终于又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感慨的气。
正准备睡觉呢,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糟了!要上厕所了,这下怎么办?哪儿有厕所?这个时代有厕所吗?或者应该叫茅房?还是有便桶?
她赶紧在房间里四处找了起来,还真在内室里一下子就找到了――果然一看就是便桶,而且还是坐便式的,有坐垫,还有扶手。旁边一个小几上,摆着一叠竹片。江四九一边坐在便桶上嘘嘘,一边拿起一个竹片看了看,心中暗想:这是干嘛的?难不成跟《寻秦记》里似的,这个时代还用竹片擦屁股?不是有纸了吗?当时看电视的时候就觉得屁屁疼,现在想到迟早都要用这玩意擦屁股,江四九赶紧把竹片扔了回去。
上完了古代马桶,江四九总算全身舒畅,躺到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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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吕布把盏
第二天,江四九睡得正香,却被人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一看,那两个侍女站在自己跟前,其中一个不知道是小玉还是小翠的,板着脸冷冷地道:“小姐,该起床梳洗了。”
江四九揉了揉眼睛,想到自己毕竟是个小姐,就翻了个身:“我还想睡……”
“小姐!”那个侍女半点也没有侍女的样子,两步走上前去,直接掀开了被子,把江四九从床上拉了起来,厉声道,“小姐,你该起来梳洗了!”
江四九想到昨天王允的态度,又想到左慈对自己说,王允在“这方面”对貂蝉很信任——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对这貂蝉在府中的身份不由更为疑惑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起来了,任两名侍女给她穿上了一身艳服,又给她梳起了发髻,在她脸上涂抹了好一阵,才放开了她。
江四九看着铜镜里的美人,果然是皮肤白皙,脸上连半个黑点也没有。说不出的唇红齿白,腰细胸大。要是在现代,她能高兴到做梦都要笑醒了。但是一想到没了回去的东西,死了就是真死,又想到今天就要出去勾|引吕布,更是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也不知效果究竟如何,心里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当初来这里时那一点玩乐的心里,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过了一阵,江四九吃了点寡淡无味的小米粥,两个侍女中另一个问道:“小姐,今日可要练舞?”
江四九回想着左慈昨天教的,先做出一个“八风不动、不怒自威”的表情,接着学着《金枝欲孽》里边的如妃,“冷冷淡淡”地道:“今日身体乏了,不练了罢!”那婢女脸上似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说什么,就自退到一边。
江四九心里暗笑,但还是微皱着眉头,把这“不怒自威、冷冷淡淡”的表情维持到了中午,深感没有事做,特别无聊,而且脸都快僵了,她不禁慨叹着:哎!古代美女真不是人干的。
接着,她又吃了点小米饭,配了点蒸青菜,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外面忽然来了一个青衣妇人,说是司徒请小姐前去为吕将军把盏。
江四九战战兢兢地,慌忙起身,刚一走到门口,又被那两名侍女架在中间,回头看时,昨日那名婢女已经不见了。接着她被裹挟着走到厅堂的后门,只听得里面有男声道:
“为将军康健,太师长寿,且满饮此杯。”
江四九认得这声音正是司徒王允的声音,又听得有个男人的豪笑之声,听声音年龄似乎不太大,正想着的时候,其中一名侍女将帘子掀起,示意她进去。
江四九赶紧走了进去,但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勾|引男人的经验,也不知道怎么飞媚眼,昨晚还因为以为可以随时回去,好好地调戏了一把曹操,但现在只好愣愣地站着,低垂着头,连抬起来看看那吕布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敢了。
可就在她站着不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戳她的背部,示意她继续往前后,不消说,肯定是那两个婢女之一,没办法,江四九咬了咬嘴唇:拼了吧,死就死了!
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眼偷偷地瞄了瞄四周,却见两个侍女并没有跟在她身后,反而走到一边站着,现在只剩她一人,站在几案前面,她顿时又开始有点害怕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听不到喝酒说话的声音了,又过了一阵,才听到前方一声轻咳,江四九慌忙抬起头来,只见前面有位年少的将军,穿着紫袍,头戴金冠,英气四射,相貌俊朗不凡,双目炯炯,只顾看着自己,一杯酒放在手中,却不曾喝下去。
江四九被他炽热的眼神一看,顿时羞得不能自已,慌忙又低下头去。心里却好像沸腾的水一般:
他,他就是吕布?
耳听得竹帘又被掀起,那两个侍女已被王允示意下去了。又听王允唤吕布:
“将军、将军?”
连唤数声,才听那少年将军吕布回道:“啊……哦!王司徒。”
江四九方才把头抬起了一点儿来,又看到王允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还不见过吕将军?”
江四九心想:“见过”要怎么见?哪一部电视里有?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江四九只得上前,却听那吕布问道:“王司徒,这位姑娘是何人那?”
王允笑道:“是小女貂蝉。”说着,又示意她施礼。
江四九无奈,只好准备下跪了,没想到刚刚弯下身子,才说了一句“拜见将军”,那吕布猿臂轻舒,两只手越过窄窄的几案,将她的手臂轻轻托住:“岂敢岂敢!”接着慢慢地扶她跪坐在案前。
江四九这才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吕布替她解围(虽说不是有意),今天这人就丢大了,她不由得向吕布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却没想到吕布一双大眼,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无数的浓情蜜意,四九一触到他那英挺的面容、至诚的眼神,顿时心脏好像被什么打中了一般,也无法马上移开视线,反而轻呼了一声“唔!”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一张脸火辣辣地,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吕布见她害羞,目光中更是多了一丝笑意。
两人正眉目传情,不妨旁边的王允开口:“将军不必拘礼!”一下子打断了魔咒,吕布连忙收敛心神,四九也赶紧收回目光,平复呼吸:好丢脸,竟然会看男人看得呆了!江四九,你给我够了欸!
只听王允又道:“王允蒙将军错爱,与至亲无异,故而令小女与将军相见。”说着,对貂蝉道:“孩儿,还不为将军把盏?”
“把盏”就是“斟酒”,还好这个我懂。江四九赶紧拿起放在酒桶里的一个勺子似的东西,笨手笨脚地舀了一勺酒,倒在吕布的酒杯里,又没把握好力度,汤汤水水,淋得桌上到处倒是,看得王允胆战心惊,倒是吕布,不但没说什么,还赶紧拿起酒杯:
“不忙不忙,我喝就是了。”
江四九听了,不禁“扑哧”一笑,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做错了时,她赶紧半捂着嘴唇,低垂着头,向上一望,偷偷打量着吕布的神情,却见对方又傻愣愣地看着她,她慌忙移开眼神,把头垂得更低了。
吕布见她一缕红晕从脸上升起,瞬间就升上了耳际,羞色动人,心中更是又怜又爱,只想把她搂在怀中,狠狠地逗弄一番。看着看着,他又把周遭的事物都忘了,伸出手去,竟想去抚摸她的秀发。
就在此时,那两个婢女之一端来了一个托子,上面放着一顶嵌着几颗珍珠的金冠,来到了江四九的身边。江四九移开和吕布胶着的目光,对金冠看看,心想:这是要干嘛?是要把这玩意给吕布?
再把眼睛往四周看看,只见婢女托着托子看着她,吕布笑吟吟地看着她,王允则很期待地看着她——江四九想:不要光顾着看我啊!来个人告诉我现在该干嘛吧!
终于王允忍不住了:“将军,这是我孩儿在深闺之中,仰慕将军的威名,特意用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的金冠一顶,今日欲献与将军。孩儿,还不为吕将军整冠?”
江四九这下明白了,这是要给吕布把头上的金冠换下来。但是看王允的表情,刚才那段话应该是要她说的,但他哪想得到,这个躯壳里面已经换了人呆,她江四九哪儿知道要说什么台词呢!
不过换个冠嘛,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江四九就回答说:“是。”说完把托子里的金冠拿在手里,没想到刚一拿住,吕布就俯过身来,将金冠和她的手一起握住,装作端详金冠,其实一刻不停,只顾看着她。
而且,他还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干净、修长而有力。从手背看来,不像一个武将的手,倒像秀气文士们的手。但他的手心里分明有着厚厚的、刺人的厚茧。这想必是长期练武的结果,而现在这双粗糙的大手,正包住了她细腻柔滑的手。
她的手,嫩如新春的第一片柳叶。
但是,这其实并不是她江四九的手。江四九忽然想起真正的自己的手来——绝没有这双手这么纤细、柔嫩。她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容貌,也绝不及现在容貌的十分之一,更不可能令人感到惊艳。
是的,惊艳。从甫一见面到现在,吕布的眼中,只有这两个字。每看她一回,都似惊艳一次;每惊艳一次,又多再看她一回。
可惜,江四九并不觉得他这是在看自己——他分明是在看着貂蝉的。他所惊艳的对象,明明是貂蝉这一张美丽的脸庞。想到这里,江四九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不知道从哪里生了一股郁气。
这股郁气使得她立刻从吕布凝视的双眼中解脱出来,挣脱了自己的手,换来吕布压抑地一声“啊”,仿佛在奇怪于她的动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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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煞风景姑娘
――这女子的神色忽然转冷了。吕布细看她的容颜之时,只觉得像是一江春|色忽而晦暗了似的,她在骤然之间,冷了下去。
是我无礼了么?吕布想起刚刚被她挣脱的手,顿时有些自惭于自己的鲁莽了。可是,如果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自己是断不会做出这种鲁莽的动作的,但她为何忽然露出了那种婉转的羞涩呢?,整个人一下子生动得如同映射在方天画戟之上亮灿的阳光似的,既不俗气也不做作,让人顿觉不轻怜密|爱是不行的。
不过,现在这种冷凝也是极美丽的。吕布看她冷着一张俏脸,甚至有些气呼呼地端着那顶金冠,不禁觉得既好笑又可爱。他急着补救刚才的失礼,赶紧让出了身边的一个位子道:“小姐,坐罢。”
江四九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坐不该坐,悄悄抬头,看了王允一眼。王允赶紧道:“将军乃我之至交,孩儿便坐无妨。”
江四九道:“是。”
接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王允身边去坐着了,却见吕布像是情不自禁,又越过王允的身体,偷偷地看她不说,还在王允身后对她摇着自己的手。
什么意思?江四九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王允看出吕布的一颗心都在“貂蝉”身上,趁机道:“将军,我欲将小女送与将军为妾,不知将军肯纳否?”
什么?做妾?江四九差点跳了起来:原来貂蝉不是你老婆啊?还有,你居然要我一个现代新女性做你的小妾?你想都别想!你敢答应我阉了你!她想怒吼,想把金冠扔出去砸吕布,还想掀桌子,但是实际上她只能呆在那里,好像砧板上的一条活鱼,尽管还想蹦跳几下,但最终只能任人宰割。
只听吕布感激地道:“若当如此,布当效犬马,以报司徒!”
王允则道:“既然如此,早晚选一良辰,将小女送至将军府上。”
江四九心里在哀嚎:要不要这么不值钱啊,还要主动送你府上给你蹂躏?
吕布倒是欣喜若狂,赶紧起身,站到王允跟前一拜到底:“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大礼!”
王允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赶紧起身去把吕布扶起来,“日后我一家便仰仗将军了。”
说着他用眼睛对江四九示意: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江四九赶紧捧着金冠走过去,站到吕布身边。吕布看着她,冲她笑笑,低声道:“小姐恕罪,刚才是我鲁莽了,万乞莫怪。”
江四九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说什么呢?你怎么鲁莽了?何况你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要我回你什么好呢?想起昨晚左慈叫她不要乱说话,江四九于是一言不发,看了吕布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了。
吕布顿时大感不妥。
虽说王允已经允诺,要将眼前这女子送给自己做妾,她迟早都将是自己的人,可是,他仍希望,她是能够喜欢自己的。
说来也怪,吕布本身所见的美女,不可谓少,他自己的姬妾之中,也不乏容貌上佳的人,当然无可讳言,没有一个及得上貂蝉这般美貌。但以他的对女性的经验而言,他也不曾见过这么真实的女人。
她生得很艳。原本他是以为,这么艳丽的女人必然很俗气,但是见过她之后,这点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这当然也得归功于她的羞涩。而这羞涩非常明显地是从她的内心而来,而并非是能做作得出来的。
这么美的,是平生仅见;这么爱害羞爱生气有意思的,也是平生仅见。幸而王司徒将她许配给了自己,吕布如是想着:来日方长,等她过府之日,我与她二人耳鬓厮磨,还愁没有解释的机会么?
这么想着的吕布,在王允笑道:“夜深了,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将军……”之时,也不觉有何不对,只道:“今日天晚,待改日再谢。”
王允道:“老夫贪杯,身体略有不适,我失礼了。让小女代我陪将军吧。”
江四九一听,什么?要把我单独留在这里?她像是少了依靠似的,不停地向王允望去。但王允哪会理她?吕布听王允要走,也赶紧道:“司徒请便!”摆明了叫他快走。
王允就赶紧走了,临走之前,还对貂蝉点了点头,意思无非就是:好好给我勾引着!江四九虽说完全没有勾引人的经验,但迫于无奈,也只好继续捧着她那顶金冠,任他走掉了。
他走了之后,吕布赶紧凑过来:“小姐……”
江四九心想: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我今天给你摆脸色看,到时候你不愿意杀董卓,我没准会被王允干掉,更别提要回家了。没办法,我今天只好豁出去了。
她回忆着电视剧里各种勾引的细节,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做不来,稍微用眼角望一望吕布吧,他好像很期待自己做点什么似的。而且现在的气氛很尴尬,要不是这顶金冠,她都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到哪里。
对了,金冠!
我还没给他整冠!
江四九忙对吕布道:“将军……”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自称。对王允她知道应该自称“女儿”,对吕布该怎么自称呢?我?在下?小的?草民?贫妾?没人教过我啊!江四九心中咆哮着,算了,不叫了。
为了掩饰尴尬,江四九又赶紧转身,把手里的金冠放在几案上,再转过身去,伸出双手,示意吕布低下头来。
吕布刚才看她脸色变换不定的,一会儿皱着眉头,眼珠子向上瞄个不停,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一会儿又脸色一松,眉头一挑,好像豁出去了似的。他心里不由得又暗自好笑。
其实在王允请他来此之后,到王允唤貂蝉出现为止,他一直都是有所怀疑的。关于王允老奸巨猾、对义父董卓有所腹诽的风传,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当貂蝉出现之时,他也觉得,若是放在身边做间谍,以她的美貌而言,倒是极为适宜的人选。
但是见了貂蝉之后,这种怀疑慢慢地消散了:世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单纯的间谍。心里想的什么,从脸上就能知道,谁会用这样的间谍呢?吕布就此,也相信王允不过是见董卓势大,想要巴结阿附,生怕一日被董卓无端杀了,所以才将貌美的女儿送给自己,作为一种贿赂而已。
想到此处,吕布不由得对貂蝉产生了一种同情:作为礼物,她当然是不会情愿的。但是,刚才她看自己的神情,却是分明对我有意。有意却被父亲作为礼物相送,也就难怪她会不高兴了。
但在王允走后,吕布见她虽然羞涩,却也不像刚才那般冷淡,反要自己低下头去,想来大概是想要为自己整冠了,他觉得这更证明了自己刚刚的猜测:貂蝉并非对我无心,只是碍于父亲的立场,不好有所表示而已。
吕布于是低下头去,任她伸出尖尖玉指,扯开了自己颈间的系带,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拿下了旧的束发金冠,放在几案之上。
可是,直到她将金冠套在他的发髻之上时,她仍然不看他的眼睛。她的眼神四处躲闪着,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一会儿又只盯着金冠,就是不看他。但是,在给他插上金簪的时候,好像不惯于做这种事似的,老半天都没有插好。
吕布笑一笑,故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果然惹来她的一声惊呼,但吕布只装作是帮她插好簪子,插好了之后,就把手放下来,并不多做什么,反而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只端坐等她给自己系上冠带。
但同时又拿眼偷瞄她。只见她白白的脸上红云密布,在他的手放开之后,她的双手像是无处可去地扬在那里,许久才如梦初醒,放下了双手。
就在此时,吕布忽然俯身下来,昂起了头,示意她为自己系上冠带。江四九无奈伸过手去,将两根带子先打了一个结,不妨用力过猛,勒得吕布一声闷哼,她急忙解开了一点,手指便在吕布喉结处拂了两拂,刚吃了一惊,想把手收回来,却又猛地被吕布握在了掌心之中。
如此良辰,又兼红烛摇摇,光映其间。英雄美人,执手而坐,原本是一副极动人的场景。
只不过,江四九却是个惯会煞风景的人。
不仅在曹操面前煞,在左慈面前煞,如今在吕布面前,也照煞不误。
何况,她又是个常常会忘记自己处境的人。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被吕布猛地捏住了手,江四九原本俯下的头忽然抬起,一下子便撞上了吕布的下巴,饶是吕布能征善战、勇壮健气,也禁不住这猛力一撞,只听他“唔”的一声闷哼,跟着捂住了下巴,要不是怕江四九瞧不起,早就哀嚎出声了。
再看江四九,两手捂住了脑袋,完全忘记要在吕布面前保持风度,嘴里还“嘶……嗬哟……要死了……”的惨叫连声。弄得原本有些尴尬的吕布也不觉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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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房中术!
见她呼痛,吕布倒也不敢大意,赶紧去扶住她,也不敢再莽撞了:“小姐,可有事么?”
“啊……没事了。”江四九叫昏了,过后想想,在吕布跟前这么叫,的确是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心中正忐忑时,只听吕布道:“小姐,待布扶你起身。”
说着,扶她站起身来,吕布道:“今日时日确晚,等与岳父大人商议了良辰吉日,便接小姐过府,布绝不是那等不顾礼仪之人,也必不会让小姐受些许委屈,今日且暂去了,小姐且自珍重。”
吕布走时,还频频回头看她,只见江四九木呆呆地待在原地,既不行礼,也不送他,心中正自奇怪,但又不便问她,只得走了。他哪里知道,这个来自未来的江四九压根就不知道一个女人该怎么在古代送一个刚和自己定下婚约的男人,心里只盼着他别回头快点走!
等到吕布的身影总算看不到了时,江四九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刚要回去在几案上弄点东西来慰劳慰劳饿了半天的肚子,没想到王允却从里屋走出来,沉声叫住了她:
“女儿且住!”
江四九就只好站住。
王允道:“女儿,让你做这事,你是否心不甘情不愿?刚才大好机会,何以轻轻放过?你原不是这等冰清玉洁的人!”
江四九一听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不是这等冰清玉洁的人”是什么意思?想起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貂蝉正和曹操调情,难道貂蝉真的是……
只听王允又道:“来时我听吕布言道,今晨曹操行刺董卓不成,已经逃出城去。董卓料他必有同党,现正全城捉拿同谋,若是牵攀到我,我死事小,唯恨不能铲除董卓恶贼。若真有此日,你有吕布相保,必不得死;但若并无牵连到我,数日之后,我却还将你送入董卓府中,谋间他父子反目,以绝大恶,你可愿否?”
江四九明白,他这话不过是试探自己,自己也知道该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是该怎么回答呢?她努力的想,想自己学历史的时候,那些大丈夫慷慨激昂的话:“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少年强则中国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越急越想不出,江四九急得一脑门子都是汗,旁边王允又在那里冷眼旁观。她更是急得后背都快要汗湿了,就在这危急时刻,江四九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名言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接着她勉强调整了一下表情,大义凛然地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只见王允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既是赞赏又是感激地微笑着,像是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似的,半响也不说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脸上全是笑意,许久才道:“我儿果是不差!今日天色已晚,你早日歇息,这几日务必勤练歌舞,专等董卓到来。”
江四九心里暗笑:说一句这话就这么激动啊?我还有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用呢!
这时,王允示意两名青衣侍女上前,她们仍一左一右,挟住江四九,回到房中。
江四九心中哀嚎着:我还没吃饭呢,但是不敢,只好任由几个婢女又给自己梳洗了,穿好亵衣,然后走得一个不剩。
江四九赶紧又给自己披了件衣服:左慈说要来,露个光背不像话吧。
等了许久,左慈终于出现了,照样妖里妖气,倚在窗户边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虽说没半点神仙样,但的确引人心动。
江四九看到他来了,也没心情再去欣赏他的风姿了,赶紧问道:“你可来了!――有吃的吗?”
左慈道:“啊?”
江四九道:“你身上带吃的了吗?没有给我变两个。我饿死了啊有没有!”
左慈奇怪地看她两眼:“怎么司徒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么?”说归说,还是给她变出了一块面饼,走过去递给江四九。
江四九接过面饼看看,咬了一口,哭丧着脸:“就这玩意儿?我上午吃了碗小米粥,下午什么都没吃――这个时代只吃两顿有木有!晚上又吃这死面饼,我勒个去哟,敢给我点好吃的不?”
左慈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呢,你在这个时代,不能再按过去的习惯说话了。什么‘有没有’‘我勒个去’之类的,都不要再说了,何况你说了也没有人懂。”
江四九点点头:“好好,我都答应――给我弄好吃点的先。”
左慈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饼,就给她变了一碗大米饭,一碗白菜汤。
江四九看了看他变出来的东西:“就这个?这也算‘好吃的’?”
左慈道:“不然你想要什么?大鱼大肉?我们神仙讲究导引之术,虽可以男女双修,但养生之道,不可吃荤。”
江四九道:“那能不能不要白菜汤?炒着吃不行吗?”
只见左慈面上出现了些微的尴尬,但这神情只是稍纵即逝,随即他轻描淡写地道:“素菜汤乃美容养颜之圣品。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若是你不愿吃这些,那我就撤回去了。”
江四九一听,赶紧端起碗来吃:有得吃总比没有好!菜汤总比死面饼好!她一边吃,一边对左慈大吐苦水:“今天好险,差点露陷。”接着,她面露得意,“多亏我聪明,临时想出了一句千古名言。”
她本以为左慈会夸自己,没想到左慈闻言,惊愕地问道:“什么千古名言?你用了后世的名言?”
江四九也不知道他在吃惊什么,心里有些害怕地道:“对呀!”
左慈道:“哪一句?”
江四九答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左慈道:“这话你是对谁说的?”
江四九道:“还能有谁?就是我那个义父王允呀!”
左慈叹道:“也怪我没有叮嘱你。若是王允对外人谈起,那这句话不是变成你所说的了吗?万一历史因此而变,你又回不去了。”
江四九吃惊地道:“不会吧?我还打算在这多吟几句,虽说长诗记不住,但是名人名言啊,名家名句啊,我还是记得很多的。”
左慈严肃地道:“赶紧打消这个念头,除非你不想回去。”
江四九顿时泄了气,低头瞥见两碗饭菜,想起自己还没开吃,赶紧把汤碗拿过来,倒在饭碗里,搅合了两下,大口吃了起来。
左慈看她这个样子,又叹起气来:“你今天早餐也是这么吃的吗?”
江四九嘴里含着饭菜,含糊不清地道:“没有,那顿我很斯文――因为实在太难吃了。”
左慈道:“算了。你还是快点吃吧,我好马上教你一些房中术里用得上的技巧。”
江四九一口饭顿时喷了出来:“马上?”
左慈指着脸上的几颗饭粒:“虽说我是神仙,可也是有脾气的。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点?”
江四九赶紧放下筷子,替他拿掉饭粒:“谁叫你要说话吓唬我?――你皮肤好滑啊,平时怎么保养的?”
左慈抚了抚胸口,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你现在不用担心这个,貂蝉的脸,自然比我的滑。好了,不要瞎扯,快吃饭吧。”
江四九嘟哝道:“我听同学讲过!饭后那啥,有伤身体。你作为神仙,怎么那么急色啊?”说完又怕左慈说自己,又赶紧开吃。
不一会儿,饭吃完了,左慈使了个法术,饭碗连着地上的饭粒一起不见了:“好了,我们开始吧。”
江四九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立刻躺到床上,一副就义的神情:“不就是那个吗?来吧!”说着双眼紧闭,把头歪向一边。
等了很久,也感觉不到左慈的动静,江四九睁开眼,只见左慈还站在原处,一副无语问青天的样子。
江四九看他这样,一下子忘了害羞,坐起身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用那个了?”
左慈以手扶额,叹道:“我何时说要……要那个?”
江四九奇道:“那你又说什么房中术?房中术不是那个,是什么?”
左慈解释道:“你又不修仙求道,不必那个。我只不过,教你一些应付男人的技巧而已。”
江四九松了口气:“你早说呀!害我紧张半天。――那么,都有哪些应付男人的技巧呢?”
左慈点头道:“总算孺子可教也。但若是教你察言观色,把握男人的心理,估计你这辈子也学不会。只好先从技巧练起了。首先,你必须锻炼腰力。”
江四九道:“怎么锻炼?”
左慈拿出了一个鸡蛋递给她。
江四九道:“给我吃的?补充腰力?”
左慈把鸡蛋重新拿了回去,走到床边,道:“你先下来。”江四九下床来,看他把铺盖都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木板,再铺上一块薄布。接着他对江四九道:“把外衣脱了。”
江四九面露难色:“啊?”
左慈重复地道:“脱掉。”
江四九看他神情那么严肃,只好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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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鸡蛋大作战
左慈又道:“你现在躺在这块布上。”江四九依言而行,他接着道:“把腰部抬起来。”江四九就抬起腰部,只见左慈拿着鸡蛋,快速地往她腰下一塞,像是怕碰到她似的,又叮嘱道:“别放下腰。”
江四九使劲抬起腰,只见左慈又拿出来一叠宽约五厘米、长约十五六厘米的纸,放在她的臀下,道:“坐下来。试一试将这叠纸展成团扇的形状。”
江四九是有听没有懂:“啊?什么团扇?”说着,她就想起来看看那叠纸是什么样子,可就在她移动腰部之际,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个鸡蛋一下子就被压得稀巴烂,蛋白蛋黄流得到处都是,江四九一声惊呼:
“哎呀,我的背!”
左慈道:“先不忙擦。我给你看一看怎么弄成团扇的样子。”说着,把那叠纸拿起来,竖着放在左手心上,接着用右手在底部一搓,那叠纸条随即展开,果然成了一个圆扇子的形状。左慈问道:“看明白了吗?”
江四九吃惊地问:“你是说,要我腰下面放着鸡蛋,然后用屁股把这叠纸弄成这个样子?”
左慈听见“屁股”两个字,嘴角抽了一下,才道:“不错。”
江四九赶紧摇头:“这个太难了!我肯定做不到。”说着又想起身,把黏糊糊的蛋液擦掉。
左慈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若不试一试,焉知能不能做到?好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再来一次。”
江四九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又塞了一个鸡蛋到她的腰下面,随即又将那叠纸搁在了她的屁股底下。
左慈道:“再试。”
“啪!”
“再来。”
“啪。”
……
“……算了。你只先放着鸡蛋吧。”左慈抽掉那叠纸,“等你先做到能悬空一个时辰,再加上这叠纸试。”
“……好吧”江四九勉强同意,“可是这床上地上还有我的背上都是鸡蛋,怎么办?”
左慈道:“你的背和床呢,等这个时辰过去再擦。至于地上的,明日让婢女们给你擦就是了。”
江四九道:“那要是她们问起来这是做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左慈道:“你就直接说,这是在练习取悦男人的技巧就可以了。”
江四九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样说也可以?”
左慈道:“原本貂蝉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你这样说,反而不会引起王允的怀疑。”
江四九好奇地问道:“貂蝉真的很那个吗?”
左慈道:“真的很那个。不过,倒是个以大义为先的女人。若没有她,董卓那得那么快被杀!”
江四九沉默了一阵,忽然歪过头来问他:“对了,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能取悦男人啊?”
只见左慈原本十分庄重的脸上竟然也突起了一阵薄晕,他沉吟了一下,方道:“到时你和董卓一试,就能明白了。”
江四九一听“董卓”二字,顿时垮下了脸:“哎!”
左慈安慰她道:“只是董卓而已。待董卓死后,你便可以呆在吕布身边,成为他的爱妾,再过一两月,你就可以回家了。――你也见过吕布,他是不是英气逼人,一表人才?”
原本他以为江四九总会好过一点,没想到对方瞪大了双眼:“什么?董卓死了我还要嫁给吕布做妾?打死我也不做妾!能不能董卓一死,就让我回家啊?”
左慈叹气道:“我很想告诉你可以,可惜我们神仙是不能说谎的,所以我不能这么说。”
江四九道:“哎,又要吃素,连个善意的谎言都不能说,你们做神仙也太无聊了。”
左慈笑道:“神仙是不会觉得无聊的。”接着他顿了一顿,又道:“今夜我还要巡查四方,你自己就先练着,我给你一个东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鹤来,“这是符纸鹤,若是遇到紧急事态,就把这只纸鹤撕掉,我立刻就会赶来。”
江四九连忙去接:“好好,现在你可以走了。”
左慈看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缩回手去:“没有紧急事件,不要叫我。”
江四九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知道啦……啊,等等,先给我变二十个鸡蛋吧。”
左慈递过符纸鹤和鸡蛋,江四九把它们放在一边。等左慈不见了,她就拿出他留下的那叠纸放在屁股下面,不信邪地道:
“我就不信我练不成!我这就练给你看看!”
一刻钟之后,江四九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找了团布擦了擦后背,披上中衣,自言自语:“哎!想不到这么快就都破了,我还是去厨房再拿几个吧。”
接着,她走出房门,看到昨天那个婢女还站在外头,站得笔挺。见她出来,也不说话,只示意她回去。
江四九对她笑笑:“请问厨房在哪?我去拿几个鸡蛋。”
这婢女只是看了她两眼,随即又端正目光,正视前方。
江四九又打着哈哈:“是用来练习内什么的,义父也答应了。你懂不懂?”
这婢女还是一言不发,而且这次干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江四九火了:“我命令你去给我拿几个鸡蛋来!我这是要拿来练习怎么取悦男人的,你听见没有?”
婢女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但她仍然一动不动,沉默是金。
江四九发狠道:“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转身就往右边走去,刚走两步,那个婢女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一下子挡在她跟前,害得她差点没摔着,江四九一见此路不通,调转身体,又往右走,但那婢女身形一动,又挡在她面前。
江四九恨恨地道:“你专门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只见那婢女还是面无表情,木立在原地。
江四九没法了,只好又兜回门口,想想又不甘心,回身道:“你给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禀告义父,把你嫁给又老又丑的大麻子!哼!”
那婢女完全不为所动,见她进门,也过来在门前继续站好,活像个门神似的。
江四九只好进去,把门关上。想睡觉又完全睡不着,又想在左慈面前争口气,但是鸡蛋没有了,拿什么东西来练习腰力呢?
这时,江四九的眼角忽然瞟见那边放着的符纸鹤,想到还有一个什么都能变出来的大神仙还没好好利用,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虽说人家叮嘱说,没有要事不要叫他,但是,什么事比练习这个还要重要呢?
说干就干。江四九立刻拿起符纸鹤,一撕两半。
只听房内一声轻响,神仙左慈又一次出现在窗边。只是这次没有前几回那么潇洒,好像额头还有汗渍似的,衣衫也不是太整齐。
他的人也不是很耐烦:“你最好是真有要事唤我!”
江四九赔笑道:“当然,当然!”把左慈领到床前,“你瞧,你给我的鸡蛋全都破了。”
左慈道:“从我离开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过一刻钟,你的鸡蛋未免也破得太快了吧?”
江四九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左慈道:“那是讨论什么的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快点说清楚。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今晚事务繁忙。”
江四九心想,什么事务?又去度女仙了?但是现在她有求于人,不敢讲心里话。只好咧开嘴,对他讨好地笑笑:“请仙尊再给我变二十个――啊不,再变两百个鸡蛋吧!”
左慈的脸颊又抽动了两下,眼珠子发定:“你就为了这个把我招来的?”
江四九道:“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心想,不管怎么样,总比你去乱搞要强。
左慈显然有点气急败坏了,但脸上一直在强作镇定,一直等到以为自己装像了,方道:“的确如此。”
说着,袍袖一挥,房子里出现了一个大木箱:“你要的鸡蛋在此。”
江四九跑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只见里面白花花、绿油油、黄灿灿的果然装满了鸡蛋,顿时信心满满:“有了这些鸡蛋,还愁董卓不死吗?”
左慈有气无力地道:“还有其他事么?没事小仙就先走一步了。”
江四九把人用完,急着要练腰力,头也不回,赶紧摆手:“没事了没事了,你爱干嘛干嘛去吧。”
这话一说,左慈反而不想走了:“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江四九拿起一颗鸡蛋:“我叫貂蝉,年方二八,貌美如花。”
左慈道:“我问你真正的姓名。”
江四九奇道:“你不赶紧去办正事,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左慈道:“我就是想知道知道,眼前这个奇女子到底该怎么称呼。”
江四九托起鸡蛋,抬头傲然道:“在下姓江,双名四九,阁下有何见教?”
左慈道:“不错嘛,在这一天总算学了几句文言。不过‘在下‘二字,是男人用的。还有你平时常说的‘我’字,以你的身份,最好也不要随便使用。”
江四九不服气地道:“我用了那又怎么样?你跟他们又不一样,你又不会杀了我,所以啊,我就要在你面前用、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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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情难禁
左慈看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明亮得犹如疾驰的流星,而且她的语气之中,很有点跟他撒娇的意思,仿佛在明利之中还隐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的媚态似的,他的心中不觉有了些微的颤动。
但他旋即又警惕了。移开眼,装作看向床头。
给他一提醒,江四九想起来了,道:“对了,今天对着吕布,我不会行礼,也不知道怎么自称,要不是王允在身边,我都不知道怎么叫他了!要是今晚你那边没事了,都一并教给我吧?”
左慈摇头:“这些事倒是不用我教你。――明晚我带本汉代礼仪的书给你,看完了就会了。”
江四九奇道:“你还有这种书?”
左慈道:“没有我们神仙拿不出的东西,也没有我们神仙做不了的事。”
江四九就问他:“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把董卓干掉?”
左慈道:“只是不能干涉历史。该死的人也不能经由我们之手。我的责任,不过是维持天地的正常运转罢了。”
江四九调侃他:“那度女仙算不算你的责任之一呀?”
左慈轻咳一声:“这个么,也只度有缘之人。”
江四九白他一眼:“少来!有缘之人就是美丽的女人,这可是上次你自己告诉我的。”说完,她自恋地旋了一个圈,对左慈抛了一个类似于白眼的媚眼:
“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和你很有缘?”
左慈顿时打了一个寒噤:“你可千万别在董卓面前这样,没迷死他倒把他吓死了。”
江四九摸着自己的脸:“怎么,貂蝉的脸也不管用了?”
左慈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要搞你们未来那一套,记牢牢记,少说话,少做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少撒娇。”
江四九撅着嘴:“怎么连撒娇也不可以?”
左慈道:“这要是真的貂蝉,撒娇的确是锦上添花,你嘛,你谈过恋爱没有?”
江四九老实地摇头:“没有。”
左慈道:“所以,在你腰力练累的时候,也对着镜子练练什么媚笑啊,媚眼啊,媚态啊这些。当然了,也要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
江四九不服气地道:“用得着吗?今天吕布不是照样被我迷死了?”
左慈奇道:“你也对他翻白眼了?这样他还能被你迷死?”
江四九颇为得意:“没有。我什么也没干,他自己就凑过来了。”
左慈感慨地道:“世皆言吕布好色,诚不欺我!”
江四九生气地问:“你这什么意思?”
左慈道:“没什么。不过,别再翻白眼了。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江四九泄气地道:“总之你是要我光出这张脸就够了。好吧,我都记住了。我会锻炼腰力,其余的一概不用。”
左慈方满意地点头,又掏出一只符纸鹤来:“拿好了。这次可千万记住,没有紧急之事,不要唤我。我明日再来。”
江四九接过符纸鹤:“知道了。去忙你的吧,让人家久等就不好了。”
左慈皱眉:“什么让人家久等?全因为你,我匆匆解决了才来的,现在只是要去善后而已。”
江四九一听,瞬间脑补了一个场景:一对狗男女躺在锦被之中蠕动不已,接着男的忽然接收到一个紧急信号,不得不走,就匆匆了事,穿衣离开,留下女的光着身体在床上翘首以盼,等他“善后”……
想到这里,江四九也对他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去善你的后?”
左慈看她挤眉弄眼,心里顿时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是他确有急事在身,也就没再问,转身走了。
江四九在他走后,又练了一阵子,直到腰酸腿乏,实在坚持不住,这才去睡觉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吩咐婢女把床底清扫了,弄脏的衣服也拿去洗了。说来也怪,等了很久也不见王允来问鸡蛋的事,而且当她吃完了饭,还没说要屏退婢女,她们竟然给她又拿了许多鸡蛋,之后自己都退下去了,并不前来打搅。
难道是左慈使了什么法术吗?江四九暗暗想道,这样也好,可以安心地练习。
晚上左慈前来,给了她一本汉代礼仪的书,江四九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是简体横排的,问他是不是穿越了时空拿来的,左慈又只是笑而不语。
以后左慈便夜夜前来,检查她锻炼的情况,又解答她的一些疑问,再叮嘱她一些应付王允的方法,两人不故意调侃对方的时候,倒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到了第五天晚上,左慈见她锻炼腰力已经渐入佳境,几乎能展开半个团扇,掐指一算,离王允命她出迎董卓还有十天,心想光有这招恐怕也不够,上次所说的媚笑媚眼媚态这些,恐怕还是要锻炼为宜。
他把这个想法跟江四九一说,江四九自然同意:“好好好,你先做个样子来看看,比如媚笑要怎么笑才算媚?”
左慈道:“我身为男子,又是神仙,这个我哪里会?”
江四九不屑地道:“你骗人!当初你我刚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勾引过我吗?现在又不会了?”
左慈笑道:“那只不过是你对长得好的男人没有抵抗力而已。我可完全没有勾引你的意思。”他话题一转,“所以我才说,好色是人的天性,但是以色事人,也肯定是不能长久的。比如你现在对着我,还有那种感觉么?”
江四九道:“那都是因为你太毒舌了,把你脸的魅力破坏光了!”接着,她凑过脸去,“我也有色啊,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没看上我呢?”
左慈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了解貂蝉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的美色对我而言,直如无物。”
江四九补充道:“我来了之后,结果内涵还不如人家,你自然就更加瞧不上了。”说着,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哎!原来就算脸变成了貂蝉,我的内在还是那个没有内涵、不受欢迎的江四九啊!”
左慈摇头,正色道:“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有比她强的地方。”
江四九本来极少在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这次听他竟然这么说,不由大喜过望:“真的?”
左慈点点头:“当然。我们神仙,从来不说假话。”
江四九喜滋滋地追问道:“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地方比她强?”
她的一双大眼,莽撞而期待地盯着他的双眼。
左慈忽觉内心猛地一荡。
谁说她“没有风情”呢?她明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风情。但这不是貂蝉的风情。不是那种冶荡、妩媚、飘忽的风情,而是一种爽利、大胆又单纯的风情,这风情直刺人心,令人不敢逼视。
而这种风情,分明是属于她江四九的。
尽管用着别人的身体、别人的眉眼,可在这眉眼之中,仍倔强地显露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美丽。
这份美丽之炫目耀眼,使得左慈不由得看得呆住了。
他方才明白,起当日两人初见之时,她那气鼓鼓、十分有生气的艳色,原来至今仍记在他的心中。
如今再看时,又只觉自己这几日来对她的不顺眼,顿时化作了一片怜惜。
可是,他左慈善解风情,并不代表江四九也懂得什么叫做风情。此刻,房内本已流动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暧昧,但她却一无所知,见左慈不答话,十分不解风情地伸出了一只手在他面前挥动:“喂喂,你怎么了?”
左慈情不自禁,握住了那只乱挥的手,低声道:“……今天,你也是这样迷住吕布的么?”
江四九正待又要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时,左慈另一只手已然搂住了她的纤腰,头一低,吻住了她还欲说话的红唇。
吻住。
双唇相接。
但只是相接而已。只是轻触了一下。似乎这男子有些惊颤、有些犹豫,即使情不自禁,也只是想留下一吻而已。
但留一吻,日后好相见。
而且以自己的身份,原本连这一吻也是多余的。
他想得很好。
但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当他吻了一吻,移开嘴唇之时,却见到对方的眼眸里,那清朗的神情已然不见,她的确仍半睁着双眼,但目光却既柔和又迷茫,正愣愣地、无言地看着他。
而且红唇微启,似一朵初开凝露的玫瑰,又似酿着一泓艳烂的酒,正等着他去采撷。
左慈不由得又是心神一荡。他的双手既想猛地推开对方,又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但他没有选择,也没得选择。
因为他已经重新抱住了她,而嘴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嘴唇上,细细的吻,犹如初冬零落的冰雪,温柔、绵密。
他吻了她。为什么?
江四九来不及想。对方原本只吻了一下,她就已觉得奇怪之时,对方却又忽然把她紧紧抱住,勒得她都快喘不过起来了――为什么?他不是说,不喜欢我?他连貂蝉那等风情万种的尤物也不喜欢,为什么却……
不明白。
也许完全没有必要明白,只要去感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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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走与留
温存、轻柔的吻。
虽不激烈,但唇齿之间骤然升高的温度,鼻端喷洒的低低而粗浊的鼻息,耳边充斥着的急促而压抑的喘息之声,还有紧紧的、毫无隔阂的拥抱,都令江四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欲|望”两个字。
男人可怕的欲|望。
然而却是美丽男人的欲|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游离于外的感觉。而且因为对方的过分炙热的感情以及初次被吻的惶惑,她的手甚至伸向了他的肩,预备要推开他。
可她还是有几分眩惑的,因为这男人的美貌。
就在此时,对方却如梦初醒似的,抢先一步猛然推开了她。
就像吻她的时候一样,他现在又毫无预兆地推开了她。
他的表情不惟惊恐,还有惭惶,想要说些什么,却好一会儿都讷讷不成言语。
良久良久。
久到以为刚才的那些绮梦都在屋里消散了,他才道:“我走了。”
他的声音不稳。因为他自知做了一件明知不可为的事,而且这件事并不只是吻了她这么简单。
他大概是,不,应该是动了凡心。他不曾想到,原本以为她缺乏风情其实是别具风情,不学无术却又十分努力,行为粗俗其实是真情真性,脑筋不灵却另有一种傻气的可爱之处。
尽管经常被她气得快要吐血,可相处起来一点也不会觉得累。
这么一想,于怜惜之外,他的心中又陡然升起了一股敬意。
的确是值得去爱的女人。
但却是不能爱的女人。
因为,很快就要将她送到董卓面前去。这是不能不为、不可不做的事――假如她想回家的话。
如果她想留在这个时代,这些问题都将不会是问题――哪怕董卓再杀死万民、痛宰百官也无妨,反正他迟早都会死的,所以并不要紧。
即使历史真的会因此而变,都没有关系。
可是,她想回去。
他尊重她的选择。因此绝不能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在她的面前,这偏偏又是极难掩盖住的,因此,他不得不落荒而逃。
而且,自己一向自诩聪明,怎么竟会干了一件这样的蠢事?
如果不是自己绝对相信不会对这样的女人动心,也绝不会在不经意间被她吸引;如果一开始就保持距离,自己如今又怎么会处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想到此处,左慈转身就走。
毕竟已经道别了,所以再不必多言,亦不必再留恋。
亦不可留恋。
无可讳言的是,在他热情地撩动了她,又冷漠地推开了她之后,他却仍希望她能够留住自己。尽管他不会因她的挽留而留下,但他的心里却很希望她能这么做。
然而她没有。
江四九对于他的行为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吻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推开自己,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又要走,更加的不明白。
男人真是难懂,神仙就更加难懂。
最后,她就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接着,她就在身边的几案上,发现了一个新的符纸鹤,她也才发现,在刚刚的亲吻中,原来放在她身上的那个符纸鹤已经被压扁了。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江四九拿起符纸鹤,感慨地想着,“不过,为了避免你再乱骂我,我还是不要老麻烦你比较好。”
所以,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她硬是没有用符纸鹤召唤左慈前来。
而左慈,也真的一次都没有来。
一天晚上,王允来看她,对她说起,曹操自那日逃走之后,联合其他十七路诸侯,以袁绍为盟主,誓杀董卓,匡扶大义。不料袁绍无谋,吕布骁勇,各诸侯又别有私心,只曹操、孙坚二人足堪大任,奈何二人兵少将寡,有心无力。不久孙坚又被人所害,其子尚小,早回江东去了,剩曹操一人,独木难支,指望不得。
王允一番慷慨激昂,说得江四九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紧接着,王允又说起今日的事。
说是董卓出门,百官相送,董卓便留他们宴饮。宴会之上,董卓让吕布当众揪出一人,命人分割肢体,投入大锅,只把头用红盘托来呈献,王允当时勉强细看一回,竟是司空张温,正不知因何事受此屠戮之时,只听董卓哈哈大笑,道:
“诸公勿惊,张温勾结袁术,想要害我,让人寄信到此,错投到我儿奉先处,故而受刑,公等无须惊畏。”
王允讲完,垂泪道:“如此凶徒,横行朝堂,滥杀无辜,名为太师,实豺狼也!――我儿,如今事已至此,我与你商定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江四九照着左慈前几天刚教的,俯身道:“女儿万死不辞!望即献女儿与董卓,女儿自有道理。”
王允忽然看了江四九好几眼。他是听她手下婢女言道,最近一阵子貂蝉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礼节不说,又粗俗蛮横。本来他担心貂蝉是内心动摇,故意如此。但此时所见,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由得就安心多了,但嘴里还是叮嘱道:“事情万一泄露,我必遭灭门之祸。”
江四九心想,左慈竟然连这句都算到了,难不成他手里拿了本《三国演义》?当时就赶紧照本宣科:
“义父勿忧。女儿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
话音未落,王允忽然纳头便拜:“如此,则大汉天下有救,我君臣幸甚,百姓幸甚!”
江四九这下可有点慌了:咋办,没告诉我会来这套啊,没辙了,赶紧扶他起来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允,想到第二天就要前去魅惑董卓,而且,如果董卓有意,就要把她立刻送往董卓府上,到这时,江四九方才真实感受到了历史的残酷。
无论如何,这一步都是要走下去的。
真正的貂蝉,也曾经历过这一步。却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些夜晚的?
王允走后,江四九一个人躺在床上,功也懒得练,书也懒得看,只觉得内心十分沉重,却又无从排解。
而唯一能够帮助她的左慈,偏偏又很久都不来。
对于他的吻,江四九的内心,感觉其实非常的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左慈的这种行为对他而言必然是驾轻就熟,早已成为习惯;所以自己不应该太过在乎;但另一方面,她又对自己有些松动的内心反应不太甘心。
毕竟,这是她的初吻。
说完全没有感觉,无异是在骗人,可要说十分动情,却也还没到这个份上。她承认,他是极美丽的男人,自己也眩惑于他的美貌,不然也不会一开始没有拒绝他。但是,这也仅仅只是欣赏,甚至确有好感,但并未到喜欢他或者爱上他的地步。
至少,还没有到要吻他的地步。
而他对她的吻,应该也不是出于喜欢,可能是一种在漂亮女人面前的习惯,抑或本能而已。
她觉得在这样的男人面前,纠结于这个吻的行为,显得很幼稚,很小家子气。
于是她决定,等左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好像从未把这个吻放在心上一样。
而且要竭力地装得像一点。
所以,等左慈当真出现在窗口的时候,江四九回想着以前他出现时自己的表现。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每次对他都很不客气,很不礼貌。当然当时她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可是现在叫她故意这么做,她反而又做不出来了。
而且,左慈这次也不跟她打招呼,只是站在窗棂前,默默地瞧着她而已。
他的样子,远没有前几次那么潇洒不羁、自由落拓。
他看起来,仿佛有点憔悴,还有些疲倦。
江四九心里有些奇怪,但又不敢问他,为了表示她的若无其事和大大咧咧,开口就道:“你来啦?”故作活泼。
左慈道:“是。”
要是换做平时,江四九早就开口问他怎么了,可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左慈的样子之后,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惴惴的。
蓦然。
左慈像是从入定中苏醒过来了似的,走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拿出他的胡床,他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没有邪笑,也没有调侃。他只是面无表情交代她:“明日,王允让你歌舞之时,你只要站在帘内,摆出一个姿势来,接着就装做跌倒,从帘子里撞进去,撞到……撞到他的怀里。他必然会扶住你,然后,你就装作害羞就可以了。”
江四九半信半疑:“有这么简单?”
左慈道:“是。”
江四九见他脸色不好,担心地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左慈笑道――江四九觉得他第一次笑得很勉强:“没什么。”
江四九斜睨了他一眼道:“我不信!――你有心事?”接着她眼珠一转,“是不是有你想度的女仙人家不给你度?”
她以为左慈会生气,结果对方只是对她苦笑了下,并不反驳。
江四九更觉得奇怪,但第一次看他心情不好,也就更不敢问这个了,只好找话题道:“刚刚你说的摆出姿势来,要怎么摆呢?”
左慈走近了一点,将她的两只手拿起来摆好:“这样就不错。”
说着,他似乎连看看效果的心情都没有,转身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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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折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看还在摆着姿势的江四九,似乎在指导她:“……笑一笑吧。”
江四九原本皱着眉看他,听到这话,就做了一个喜悦的笑容,一边笑,一边还冲着左慈眨了眨眼:“这个样子是不是美呆了?”
“嗯,很美。”左慈点头道。
江四九觉得,他的话里有敷衍的味道,正要调侃他的时候,对方忽然调转了话题:
“……这些天,你一直都没有找我。”
“啊?”
“你没有什么可找我的事吗?”
“当然有啊。”她觉得今天的他分外奇怪。几次欲言又止,眉梢之上,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清愁。
――神仙也有苦恼的时候么?是什么让他这么苦恼呢?
“那你为什么不……”问了一半,他忽然住口。想问什么呢?他自问;问了又能如何?他再自问,找不出答案,于是只好住口。
但她忽然开口:“我当然想找你。我本是要找你的。”
这句话让他刚才的想法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心里有种不可言说的渴望,逼迫着他问了下去:“真的?”问这话时,语调里似乎还带着一点忐忑。
“嗯!”江四九拼命地点头,以示真诚,“想得不得了,可是我又怕你骂我,所以没敢找。”
左慈顿时一笑:“我怎么会骂你?……”
江四九见他眉梢的愁闷似乎减轻了一点,就把摆酸了的手放了下来:“这个姿势很简单嘛,看来今晚不需要再练了。”
左慈又深深地看着她,拢过来抚了抚她放下的长发,点头道:“的确不必再练了。”
接着,他在屋子里很是烦躁地走了好几步,回头问她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回家去?”
江四九觉得他的话问得很蹊跷。是不是很想回去?一开始的时候没有那么想,但是考虑到性命问题,那就自然很想了,何况,吃了很久的小米加青菜,又受了王允种种不好的对待,她自然而然想起了家里的好处,也开始惦记父母,而且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貂蝉在她家里冒充得怎么样了,会不会对她的父母好呢――想到这个,她就更加地想要回去。所以她当即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当然了,我很想回去――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去勾引董卓那个糟老头子?”
左慈的眼神一下子冷了。江四九觉得他现在的目光,简直像一把冰刃刺进了自己的眼中,就在她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忽听他冷笑道:
“很好,你去罢。”
说完,也不转身,他当着江四九的面一下子就不见了,只剩下四散的薄雾,提醒着这个人刚刚的存在。
江四九不明所以地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想了一想,想明白了似的自言自语,“难道是我得罪他了?
显然对于男女□,她的脑袋是不够用的。
毕竟她没有谈过恋爱,只有过不甚刻苦铭心的几场暗恋。恋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一厢情愿地恋上,最后又一厢情愿的结束。
连一个男性朋友都没有。
所以,她完全不了解男人。
也并不了解自己。
所以,在她想不通左慈的行为之后,她就干脆地卸下了外衣,躺在床上,准备做以前最爱做现在却总是没有机会做的事――
睡觉。
她还真的睡着了。
脑袋里一片混沌,但朦胧之中,她忽然觉得,窗户那里,有个人在那里。
可是她明明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四周除了偶现的虫鸣之外,也并没有其他声音,更重要地是,她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她真的睡着了吗?江四九的心中,陡然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想爬起来,去看看来人到底是谁,可是她却完全动弹不了。从躯体到每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睁开双眼都无法做到。
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梦了,而且,还是个极深沉的梦。
那么她是在梦里,感觉到有个人倚在她的窗边。不知为什么,她直觉地以为,来的这个人一定是左慈。
这当然也因为是在做梦,所以才会有这么混乱的感觉。
接着,这个人在她混乱如麻的梦里,移动了双腿,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凝视着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挨近的体温以及专注的目光。
但,这也只是感觉而已,毕竟她是闭着眼睛的――不对。当他坐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
的确有个男人坐在床边,正俯着身体,默默地瞧着她。他头上有几绺白发垂下来,轻悄悄地拂过她的脸,很痒。另有清冷的月光自他侧面的窗间撒入,给他的脸披了一层微明的薄纱。
他的脸,仍如初见之时那么俊逸、秀美,可他的眼神却是郁郁深寒的。他在冷冷的瞧着她。
江四九觉得奇怪极了。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现在、当下、此时仍是梦么?
她想要开口打开这魔咒似的静默。
但是却开不了口。发现这一点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定还是在梦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左慈,但是……
对方忽然用左手撑住床缘,一边轻柔地用右手的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拂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她的柔嫩的红唇,最后用一根手指点住了她的嘴唇。
“嘘……”他说。
“今天晚上,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任何拒绝我的话。”他俯下身,在她的唇角轻轻一吻,“也不想再听到你说些让我不舒服的话。这张嘴,今晚只要……”
他的唇覆上来,含糊不清地道:“只要让我亲吻就够了……”
他的唇冰冷。
冷得江四九以为自己也许在他覆上来之时,自己打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寒战,因为他又含混地问道:
“你很冷么?”他的唇依着她的,“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来暖热你的。――我会让你热起来的。”
说着,他直起腰,当着她的面,脱下了上衣,露出了白净而劲健的上身来。他的身体之上,也似罩着一层朦胧的冷雾。
然后他的双手移到腰间,原本打算褪下裤子,可是看见了江四九直愣愣的目光,忽然有些赧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用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另一只手解开腰带,除下裤子,又扯开被角,躺到她的身边去,再用力一拉,只将两个人的下半身盖住。
然后他移开遮住她眼睛的手,覆上来,用手撑着床铺,上身悬在她的身体上方。
江四九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男人□的上身。
就只是悬在她的上方而已,但她已觉得他身上的冷雾似已侵入了她的体内,令她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寒噤。
她其实并不畏冷。
只是现在,她不晓得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是梦吗?是梦吧。
接着他拿开了一只手,莽然伸到她的背后。
她穿着抱腹,背后空空如也,不着寸缕。锦被里原本是很暖和的,刚刚给他一掀,暖气一溜而光,他伸进来的手也是冰冷的――他的手上,也总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雾。
他解开了她的系带,将抱腹扔到了一边。她用眼角瞥见,那仍带了微温的布料先是掉在了几案上,然后飘落在了地上。
玫红而轻柔的布料,还有两条细脆的带子,无依地零落在深黑而坚硬的地面上,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她的眼底还瞥见,自己不断战栗的胸脯,以及,两颗不知道是因冷风而挺立,还是因羞忿而挺立的红莓。
接着她还看见,他一双带着淡淡冷雾的手,正缓缓地将一股沁凉按在了上面。
轻轻、柔柔、缓缓、静静地抚弄着它们。
这还是梦么?
如果是梦,她的感受为什么会这么真切?为何她会觉得,自己的感官好像苏醒了一部分,连带那两颗红莓也在他的掌心怒放得更甚了?
她甚至有些微促的轻喘,还有些莫名的惊悸。――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梦境?自己又怎么会做这样的绮梦?
但如果不是梦,那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和左慈,原本不是这样的关系呀。
那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她问自己。
自己应该只是他的任务而已。但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了那个吻。
那个不算激烈但的确温热了她的吻。
而现在,她的身体之上,终于又有些暖意了。想不到那带着冷雾的身躯,竟然是温热的。
――他俯身压在了她的身上,两只手也从胸前移开,像上次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
是要告诉她,可是又不打算让她听清的话。
然后他再次吻住了她。他的唇自她的耳边滑过,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得就更急,急如擂鼓,敲在她的心房之上,但是却得不到同样的急促的心跳声来应和。这只是因为,他的情|欲已全被激起,但她却仍只是茫然而已:
这是梦吗?
怎么会有这么绮丽又不可思议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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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晌贪欢
如果不是梦,那自己又该不该接受这样一个美丽男人的挑诱?
她不愿意想下去,也不可能再想下去。
因为他不允许。
他不许她再去想别的事、别的人,所以他吻她嫣红的唇,吻她尖尖的下巴,吻她优美的颈项、也吻她盛放的胸脯。
至少在今夜,她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以后的事,暂且放下了罢。
所以尽管他的动作十分生疏,吻技也毫不熟练,但他的确已竭尽全力在挑|逗她。
当他舔吻她的胸脯的时候,江四九忽然觉得,有一种梦醒的感觉从被吻的地方蔓延开去,她的全身包括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喉咙里长出了一口妖娆的□:
“呃……嗯……”
只觉心房一阵阵地轻跃,她整个人颤抖得犹如春雨中的新叶。
她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什么,又觉得恍如遗漏了什么。而且,她觉得他的身体骤然火热了起来――这到底是因为他变热了,还是因为她变冷了?
左慈抬起头,半是满足半是调笑地轻声道:“想一想,如果这张嘴只是□着,那该有多好?”
她想回他的话,但仍然不行。
她的喉间除了能逸出□之外,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她的心中,却不由此产生半点燥郁――大概是因为在梦中吧。梦里的事,都可以不必当真,甚至可以放心享受。如果一个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那么即使失去现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连来到这里都只是一个梦的话,那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何况,这本就是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由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与其是董卓,为什么不能是左慈?
何况他又对她那么温柔。
不但温柔,而且青涩。她既喜欢他的温柔,更喜欢他的青涩,因为她自己也是同样的青涩着――可是,像左慈这样的神仙,他又怎么会青涩?他不是惯于此道么?
所以,这当然只是个梦而已。
忽然,她就觉得股间一凉,有什么东西被除去了,随即覆上来毛刺刺、热蓬蓬的两条腿。
原来神仙也是有腿毛的……那样白净匀称的身躯,想不到……
毕竟是男人。
神仙也曾是男人,也许现在还仍是彻头彻尾的真男人。
是男人就必有欲|望,这是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凡欲\望就总难抗拒。而现在,他的欲\望就正抵着她,既像一柄烧红了的剑,又像是一杆最锋利的枪,仿佛随时会在她身上掀起一回风浪、挑起一轮冲杀似的。
江四九不由得瑟缩起来,但又不由自主地兴奋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现在的她到底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终于也忍不住急促起来了,她甚至闭上了双眼――
他随即曲起了她的腿,一只手从她滑嫩的腹部溜过,直接按在她粗粝的绒毛之上。
他依偎着她、爱抚着她。
他的手灵活、有力而煽情。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华彩精灿的瓷器,被他爱不释手地赏玩着、爱怜着,他既怕碰碎了她,又怕冷落了她。
但他确已在她的身上燃起了滔天的烈焰,在他的抚弄下,她忍不住再一次□了起来,但接着,她的□却为之一断――
“唔!”
痛感毫无预兆地袭来。痛得她以为自己将要梦醒了,可是睁开双眼一看,左慈的脸却仍近在眼前。
他的额头,晕着一层薄汗。
净白的脸上还有些潮红,眉头也皱得有些紧,他仿佛在极力忍耐,只有眼中还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她也在忍耐,有什么东西强硬地突入到她的身体里,令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进了沙砾的珠贝。
但疼痛很快就过去了。当她被他压在身底摇晃、冲突、厮杀、跌宕之时,在疼痛之外,她最终也感受到了无尽的快意。
她喘息、颤抖。
她在接纳着他、吸吮着他,在得到他的同时,灵魂恍若飘散在了夜风里。
良久。
当两人终于平静一点之时,她仍闭着眼、喘着气。等到呼吸终于均匀了一些,她忽觉喉头一清,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开口说话了。
她轻咳了两声。仰着脸,愣愣地盯着屋顶,看也不看已在身边躺下的左慈,只惘然地问道:
“……我这是在做梦吗?”
“是的。”左慈轻轻笑着,眼神里带着怜惜,“现在梦已经做完了,你可以安心地睡着了。”
“嗯。”她相信地点了点头,在他的抚慰中沉沉睡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也绝没有不醒的梦。
不醒的人,是不会做梦的。
现在,天已经亮了,江四九终于从长梦里完全苏醒了过来。她长出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就在此时,双腿之间忽然袭来一阵凉凉的涩意。
甚至还留有鲜明的嵌入感,像有什么东西依然留在里面涌动着似的。
江四九猛地掀开了锦被,但却发现自己的亵裤穿得好好的,抱腹也系在身上,上面并无泥土。她又解开亵裤,发现下半身也没有任何异样,难不成那真是个梦么?
――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梦?梦里的人又怎么会告诉自己这是个梦?
而且,现在她觉得自己醒了过来,会不会其实仍然只是在做梦而已?想到这里,江四九猛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好痛!”
很好。现在的确是在现实里了。那么,昨晚就肯定是梦境――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做春|梦,而且对象竟然还是左慈,她有这么想男人吗?
更可笑的是,为什么在梦里的自己,会完全忘了她会房中术这回事?
江四九下床穿起衣服,刚要出门,那两个婢女就进门来,替她梳洗,她问胖的那个:“小翠,义父呢?”
小翠冷着脸道:“婢子不知。”说着,给她画好了眉毛。
江四九也不跟她计较:“我现在精神不大好,一会儿四处走走,清醒清醒。”
小翠道:“你敢四处乱走,不怕老爷罚你?”
江四九也学她冷笑:“你大可现在就去告诉他。不过,你要是敢坏了我的大事,还能留得住性命么?”
只见小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好一会才道:“那小姐只能去后花园转转。婢子让小蚕跟小姐一起去。”
江四九听她语气有所松动,不禁暗自得意:左慈说的“扯虎皮拉大旗”的做法,还真是管用。不过,这个“小蚕”是谁?
说完话,这个小翠就退出了房门,留下小玉继续为江四九上妆,又穿上一身大红的艳服。等穿好之时,江四九的眼角就望见,门外就出现了一个比一般女人高大许多的身影。
这个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小蚕”。
到底是何方神圣?江四九放眼望去,差点被口水噎到。原来这个所谓的“小蚕”就是每晚杵在她门外做门神的那个婢女。
原来她叫“小蚕”。当然也许是“小残”,也有可能是“小惭”,但江四九觉得,她应该改名叫“无语”比较好。
她见人无语,人家见她也照样无语。
只见果然她不快不慢地走过来,也不见礼,一声不响直接地站在江四九身后。
小玉好像也看她很不顺眼,把系带系好之后,对小蚕道:“小翠的话,你都记住了?”
小蚕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小玉于是就退了下去。
江四九起身,对小蚕道:“我要去后花园走走,你前面带路。”没办法,江四九当年在高中的时候,最差的就是地理,日常生活中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太清楚,更别提走过一次就能记住路线了。
小蚕颔首,走在了前面――当然,以她的功夫,的确不怕江四九能飞上天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花园,小蚕就停在了门口。
后花园里,亭台依旧,楼阁照旧,草木鲜花仍旧,只有光线不同。日光确实比月光要耀眼得多了,不过现在是早晨,日光倒也不不算太盛。
哎,物是人非了。江四九想起当日曹操的事,想起自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种种遭际,到今天也像是做了一场怪梦。
不过,幸好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虽说心中因为董卓有点烦躁,但是既然是要面对的事,江四九也打算要勇敢面对。
但在正式面对之前,她打算先发泄发泄。
当她走到咬紧嘴唇,攥紧拳头,正要冲过去疯狂蹂躏一把花花草草的时候,忽觉背后一寒,大感不妥。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她的背后,站立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小蚕。
这倒不是江四九本人有多么警觉――她的直觉一向不够灵敏,而是这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的身躯应该极其雄伟,日光自二人身后射入,他的影子竟然淹没了她的影子。
江四九不便立即回头,心中暗想:小蚕呢?
以她的武功,不可能放一个外人进来。这么说,这个人难道是府里的人?但现下自己处在马上就要去为董卓献舞的关键时刻,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打搅本小姐辣手催花?
一思及此,江四九便气呼呼地回头。
果然,一个极为壮硕、威武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眼里带着笑意,显然很有兴趣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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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生死关头
江四九十分不爽,又自恃有王允撑腰,忿然道:“你看什么看?”
接着,她发现这个男人十分特别。并不只是出奇的壮硕而已,而是他虽然身着锦袍,腰系玉带,但却从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粗鲁狂放的草莽之气。
锦袍穿在他身上,像是跟错了主人。江四九觉得,他实在是应该穿着一身兽皮,聚啸山林的。
再看他的脸,眼角眉梢之上,显然留下了岁月的风霜雪雨,他已然不年轻了。
王允府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莫非他是王允请回来的杀手?或者是王允带回来的客人?
这想法掠过心头之时,男人也早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双目灼灼,问道: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这个人的声音正如他的人一样,粗犷有力,威摄寰宇。他话已说完,但江四九的耳边犹觉震震作响。
好威风的男人!
但是,江四九这个人向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但傻大胆,而且为人倔强。只要觉得没有生命危险,凡事就都想试上一试。
更何况她自觉在王允府中,除了王允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又想起左慈百试不爽的教导,心里便又起了狐假虎威的念头,当即把下巴抬起来,用鼻孔看着对方:
“我乃王司徒的义女貂蝉是也,你又是谁?”
那男人左听她一个“我”字,右一个“你”字,眉头顿时微皱了起来,但江四九才不怕他,只是用鼻孔看人对她而言,难度未免太大,久了脖子就难免有些酸涩,于是略把头放低了一点儿。
男人又把她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道:“我瞧你的衣着打扮,不像个千金小姐。”
江四九顺着他的目光,也把自己打量了一遍,但她实在看不懂这身衣服是什么人穿的,于是很有点不耻下问的意思:“那你说我像什么?”
男人道:“我看你像是一个歌伎。”
江四九茫然地:“歌伎?“随即生气,“――你是说我是歌妓?我哪里像歌妓?”
男人觉得很奇怪,正待要细问之时,只听得园外一阵喧哗,原来是王允到了,见他二人同立后花园,赶忙招呼:
“太师原来早到了,王允失礼了。”
江四九大惊:太师?莫非来人正是董卓?不是说他是个体重三百斤的大胖子吗?如今看来,一百八十斤就顶天了!而且,也没想象中那么老,更没想象中那么丑,总体来讲,是个威风八面、气势惊人的帅大叔啊。
因为过于震撼,江四九忘了上前行礼,站在一边只顾着看董卓。
王允见她失态,眉头一轩,正要说话,却不妨董卓开口问他道:“王司徒,此女何人?”
王允无法,只得回到:“此乃歌伎貂蝉也。”
董卓再问:“不是王司徒的义女么?”
王允佯惊道:“太师何出此言?王允膝下,并无此义女。”说着,又看了江四九两眼,江四九被他看的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应该上前行礼,但因为跟事先和左慈商定的剧本相差太远,她一时忘了该先跟谁行礼,正踌躇的时候,却听董卓道:
“既不是王司徒的爱女,未知王司徒肯割爱否?”
王允本以为,貂蝉此次说不得已经得罪董卓,但不想董卓仍肯要她,当下大喜:“此女若得侍奉太师,其福不浅,何谈割爱!”
王允待要预备毡车把貂蝉赶紧送去,却见董卓当面将貂蝉拦腰抱住,扛在肩上,对他道:“既如此,今日酒宴不吃也罢!王司徒这般大礼,待改日再来相谢。”
说着,他竟将江四九原样扛在肩上,大踏步向园外走去。
江四九万没想到,自己多日以来所害怕的歌舞之事,竟然如此简单的解决了,但是现在腹部给顶在董卓的肩上,除了颠簸得难受之外,事情有如此突变,倒叫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到她冷静下来,收拾好四散的思绪,想一想若是真貂蝉会怎么应对的时候,董卓已经把她扛进自己的马车,放在软榻之上。
甫一落地,江四九顿时惊跳起来,“蹬蹬蹬”几步,躲到马车的一角。
无奈马车太小,她不管如何闪躲,仍在董卓的手臂范围之内,他只用手一捞,她便被他搂进了怀里,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兜头而来。
跟左慈干净清爽的气息完全不同,这男人身上,无论脸容还是味道,都无不显示出他的确是个男人中的男人。
本来江四九在王允府中还有所依靠,脱离王允府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已完全落入这个男人的掌控之中,他掌有自己全部的生杀大权。
意识到这一点时,又看到董卓虎目凛凛,江四九刚才在花园中的勇气,顿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她又不甘心被这么对待,只好拼命地挣扎着。
但她哪里是董卓的对手?他两条腿把她的两条腿一夹,她的腿便动弹不得,大手一揽,她的整个上半身便无法动弹,欲待要叫,董卓忽然把马车帘子掀开,吩咐车夫:
“给我快马加鞭,速速回府!”
江四九一听,差点昏了过去:天哪,世上竟有这种急色鬼!一会儿该不会就这样把她这样那样了吧!
一路上,董卓倒也没对她怎么再动手动脚,一到府中,他照样把她扛起来,好像野人扛着打到的猎物似的,一路扛回卧房,放在了床上。
江四九骨碌一下爬起来,又缩到床角站着,董卓站在床边捞了几次,还好床够大,几次也没能够着。
董卓道:“你给我下来。”
江四九往里缩了缩,大着胆子道:“不。”
董卓:“那我上去了?”说着,他跳上床去,把床压得吱吱作响,江四九吓得尖叫起来,跳下床去,转身就逃!
刚跑到门口,忽然腹部一紧,早被董卓两手一抱,拥在怀中,然后提了起来。江四九两条腿在空中乱踢,却伤不到董卓分毫,用手去扯董卓的臂膊时,真如蚍蜉撼大树一般。
只听董卓笑道:“乱踢什么?你主人已将你送与我,以我的财势权利,不必司徒王允强上百倍?”
江四九大声道:“谁稀罕你的财势权利!”
董卓闻得此言,将她转过身来,因为怕她乱跑,两手仍按定了她的肩膀:“那你想要什么?”
江四九道:“我要的东西你又给不了。”
董卓深思地:“你很奇怪。”
江四九道:“哪里奇怪?”
董卓道:“我从未见一女子对我敢满口‘你你我我’的,以此而言,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点。”
江四九自知刚刚情急失言,但听董卓的口气有些松动,自以为大约解除了性命之忧,又大胆地道:“那有什么?”
董卓问她:“你不怕死?”
江四九嘴硬地道:“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当年上课偷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她最爱这两句,此刻说了出来,忽然想起左慈的叮嘱,又自悔失言。
董卓暗将这两句咀嚼了一回,点头称许:“想不到你身为一女子,竟有如此见地,与我厮配,果然正好。”
说着,他将上身衣袍解开,露出一身滚滚的精肉来。
江四九看着他有自己大腿那么粗的手臂,吓得吞了一口口水,但见那手臂伸了过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衣领,正要撕下去,不由寒毛倒竖。情急之下,她抓住了那只手,又忽然想到想到自己根本无力与对方抗衡,一时急得脑袋发懵,急忙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在那手上猛地咬了下去!
董卓赶紧把手拿了回来,江四九便一下子跌在地上,虽然摔得浑身酸疼,但她可不敢再逗留,赶紧又往外跑,
但随即又被人从背后捞住:“整个长安城,都是我的地盘,你能跑到哪里去?”又照样被翻了一个面,跟董卓面对面看着,董卓问她道:“你当真不怕死?”
江四九本来想服软的,但董卓这句话实在太像武侠片中坏人的台词了,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了被坏人抓住的好人,所以顺着他的话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了,江四九看着董卓好像瞬间铁青了的脸色,心中暗道:这下玩完了。
果然见董卓叹了口气道:“本来以你的姿色,我至少不想这么快就杀掉你。但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既然想要杀身成仁,那本太师也只好成全你了。”
说着,他放开江四九,随即抽出了身侧挂在墙壁上的一把镶着宝石的宝刀,往江四九的脖子上比了比:
“你死之后,我定表奏朝廷,给你赐号贞义,你看如何?”
江四九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把宝刀,心中忽然想起王允、左慈的叮嘱,想着自己来此一事无成,又竟遭此横祸,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觉悲从中来。
但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只见董卓双手舞动大刀,向她劈来,速度之快,江四九甚至听到了细细的风声。
好刀!好功夫!
要是英雄就义,临死之前肯定要说上这么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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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说英雄谁是英雄
但江四九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她惯会的只是逞英雄而已。
所以,当那把大刀劈下来之时,她不但没有如英雄一般挺胸就戮,反而一声尖叫,抱着头一猫腰,想要躲过这一刀。
“呯”地一声,江四九吓得闭上了双眼,魂飞魄散。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好像可以动弹了,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四周的动静,只见董卓双手持刀,抱在胸前,对她笑道:
“多年不用刀,果然生疏了。——你不要躲,我再来一次,保证一刀两段,绝无痛苦。”
说着,作势又要再劈。
江四九赶紧后退了好几步,再次转身就跑,一边逃还一边喊:
“杀人啦——救命啊——”
左慈快来救我啊——
但门外却静悄悄的,除了她的鸡猫子鬼叫之外,寂静无比。而且,这次竟然给她跑出了门外,跑进一个小小的花园之中,甚至跑到了花园门口。江四九正疑惑没有守卫之时,忽有两个金甲武士一左一右,持戟交叉,猛然横在她的面前。
江四九回头看看,董卓正手握宝刀,诡笑着向她走了过来。
尼玛剧本不是这样的啊!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呢?
江四九欲哭无泪。
难道今天真要命丧于此?还是干脆刚放下自尊,为求活命,跪地求饶?
算了,还是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四九打定主意,打算等到董卓近前来,她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大呼“太师饶命,以后揉圆搓扁,全凭太师高兴”,如此一来,董卓看在自己美貌的份上,一定先会放过自己的。
结果等到董卓真近前来之时,她却手忙脚乱,手腕刚好擦在董卓手里的刀尖上,又无意中在胸腹一抹,接着角度计算错误,想抱腿结果抱住了腰,也就没能跪下去,刚故作柔媚地喊了一声“太师”,猛见自己的胸前鲜血淋漓,以为董卓已经下手,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柔媚也顿时变成恐惧:
“救命啊……”
说着,昏厥过去。
董卓扬着自己的手里的刀,哭笑不得:王允如何教她的?惊人的美貌,又惊人的不谙世事,何况自己的刀压根没碰到她,她倒像是自己寻死——
不会真死了罢?
董卓把她抱回床上,也不见胸腹部有血流出,倒是手腕处鲜血汩汩,怕是当时被自己的血吓到了罢?于是赶紧替她止好了血,又叫来随军大夫,给她涂药、包扎。
看她不说话时,倒有一种极柔静的美,但是他却更喜欢刚才那个表情万端的她。他觉得她的确是动起来的时候更为有趣。
想起她刚才又惊又怒又逞强的样子,董卓不由暗忖:这女人既是平生仅见,虽然偶有挑战他的权威,但一旦被驯服,一定会忠心耿耿,柔情万分,又定会自出机杼,讨他欢心。
这使得董卓不由得对未来被驯服的她产生了一种期待。
以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像这样的女人,权力、金钱收服不了她的真心,唯有哄她开心而已。但又要和对部下一样,先威后恩,如此她才会感激涕零,日子一久任你为所欲为了。
刚才他亲自拿刀杀她,就是“先威”。
抱她上|床,给她上药,是为“后恩”。
也罢,反正最近朝廷那帮书呆子也不敢造次,就陪这个小女人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没什么打紧。
人生若是没有乐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猎物不会反抗,那么抓它又有什么意思?
权势他已经极天,财富也已从洛阳富户手中都抢夺来了,该杀不该杀的人已经凭他的好恶都杀光了,皇帝他也玩够了,宫女皇妃也尝遍了,当皇帝又没有兴趣,如今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却不想王允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女人。
这么一想,他更加坚定了要她从内心臣服的想法。想到这里,董卓的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江四九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本来就只是擦伤而已。一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包得好好的,低头看看胸腹部,这才发现,那只是无意中涂上去的,那里根本没有痛感。再抬头一看,只见董卓就立在她的床前,手里虽然没有刀,但她还是往后挪了挪。
董卓问她:“你还想死么?”
江四九不答,只是审戒地看着他。
董卓道:“你若不想死,就摇摇头。”
江四九愣了一下,心想这次真的不能再逞强了,于是赶紧摇头。
董卓又道:“若不想死,起来之后,就把桌上的饭菜吃了,我还有些军政要事,先走一步。”
说着,微一示意,旁边过来一个高大的婢女,董卓道:“好好服侍新夫人用饭。”
那婢女立即过来,也不答话,只行了个礼。
江四九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小蚕!心想,王允送谁来不好,为什么把这个瘟神送来了?难道还是来监视我的?
董卓心里却想,把你的贴身婢女送来,你一定会感激我,于是作势要走,总觉这个“貂蝉”这次肯定要有点表示,但只见她愣愣地只顾看那个婢女,那个婢女也愣愣的,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当下忍不住对江四九道:“你不送我么?”
只见江四九听得此话,从床上起身,对他草草作了个揖,毫无诚意地道:“太师好走。”
她这副巴不得他赶紧滚蛋的样子,激起了董卓的好胜心:到时候定要你对我百依百顺!看了她主婢二人一眼,董卓这才走了。
江四九等他走出很远,方才坐在桌子前面,惊喜地发现——居然有烤肉,而且还有大米饭!
这令多日不知肉味的江四九第一次感激起了董卓,她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
“说起来,这里是董卓府中的什么地方?”
反正小蚕是个哑巴,不会回答她的话,她也只好自言自语了。不知道再过一阵子,她会不会因此得精神病?
果然,身旁侍立的少女仍默默无言。
“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
少年婢女看着她,总算摇了摇头。
“你说一会儿他会不会再来?”
少女仍然摇头。
江四九于是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天生就不会说话?”
少女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江四九又问她:“那你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
少女继续看着她,摇摇头。
江四九道:“这么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会读唇语?”
少女的唇边终于闪现了一丝笑意,她看着江四九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江四九总觉得,她的笑容仿佛别有深意。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山突发了一支雪莲似的,虽然清淡羞涩,但却能引人惊喜。
江四九震慑于她转瞬即逝的艳光,虽说她自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可是她显然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个身份。
她低下头,潦草地把饭菜吃完,心里想起来此的使命,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她有意无意地对小蚕道:
“你一定很奇怪,明明董卓对我有意,我却为什么不遵照义父的指示和他……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只见小蚕低着的脸上、唇边又不自禁地再次闪出了笑意,点了点头。
江四九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董卓惑乱朝廷,我应该按照义父说的做。我也知道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置万民于不顾,可是……可是要我跟那样的……我也不是说董卓有什么不好,但是总归没有感情基础,怎么就好做那种事,你说对不对?”
这次小蚕没有点头了,只定定地看着她。
江四九讪笑道:“其实……也有别的方法对不对?不一定要那样才能获得他的宠爱,你说是吧?”
这次小蚕没再点头了,她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用黑魆魆的眼睛,稍带了怀疑地看着她。
哦,是了。真正的貂蝉,本不该是这样的。作为歌妓,她一定从小就被训练成了那种女人。不知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所想的是要报答王允的恩情,是要匡扶摇摇欲坠的汉朝,还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的确不愧是真正的英雄,是女人中的豪侠。
她不觉自问:我江四九,做得到吗?有了貂蝉的脸,我就能成为那样的女英雄吗?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点不甘心,但究竟是哪里不甘心,她一时又说不清楚。但是,又正如左慈所说,她总是要回家的。
即使不关天下所有人的事,但却关系到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旦涉及到自身,凡事就不可能想得那么轻松写意了。
江四九自桌边站起,在房中随意走动着。她心里的主意倒是早就拿定了,可不知为什么,事到临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因为自己胆子太小?其实那种事,一闭眼,一咬牙不就过去了么?董卓又不是那么不堪,相反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大叔,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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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真相与犹豫
要是左慈还在这里就好了。但若是左慈知道自己做了关于他的春|梦,会不会从此瞧不起她、不理她了?又会不会他是神仙,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做了那样的梦?
江四九非常希望今晚左慈会来,以解答她的疑问。——就算不问梦的事,也好来减少她对于服侍董卓的恐惧。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忽然瞥见了挂在墙壁上的刀。
这是一个时辰之前,董卓用来追杀自己的刀。江四九一时好奇,把它摘了下来,抽出刀来一看,忽觉这把刀十分眼熟。
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不可能见过这样的刀,来到这里之后,只在一个场合见过刀,江四九猛然省起,这不正是自己刚刚穿越那晚,王允交到曹操手里的那把刀吗?怎么会在这里?
江四九为自己的发现雀跃不已,一边挥手招呼小蚕过来,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小蚕你来看看这把刀,这不是……”
刚要说出王允的姓名,却被小蚕赶上前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江四九“唔唔”两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背对着小蚕,她是怎么“看到”自己说话的?难不成……
她用力掰开她的手,怀疑地轻声道:“你不是哑巴!”
小蚕倒也毫不隐瞒:“婢子的确不是。”她的声音,低沉、粗哑,说起话来像铁丝划过玻璃似的,十分难听。
江四九惊道:“你的声音怎么?”
小蚕道:“小姐不必惊讶。婢子的声音是被王司徒下了哑药所致,王司徒至今也不知道婢子其实没有真的变哑。”
江四九疑惑地道:“既然你是被他毒哑的,那你为什么又要帮他?”
小蚕道:“王司徒虽然对婢子不好,但却十分照顾婢子的家人。尤其他心怀天下社稷之情,实出于至诚,并非作伪。婢子因此对他忠心。——小姐跟随司徒多年,他的脾性,小姐莫非不知?此言莫非是在试探婢子么?”
本来以貂蝉的智慧,刚刚她认刀的举动,倒也像是一种试探,自己确实大意了些。想到这里,小蚕的内心,不由觉得十分失策。
江四九被她一说,想起自己的“貂蝉”身份,只得打着哈哈:“呵呵。”不敢多说,又去看手里的刀。再回想起来见到吕布的那一天,讲到曹操刺杀失败的事,用的一定就是这把刀了,又见刀鞘之上,镶着光彩夺目的七颗宝石,失声道: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七星宝刀?”
总算她没有大声嚷嚷,但小蚕却被她搞懵了:她到底是精明呢,还是糊里糊涂?
江四九眼珠一转,将这柄刀拿起,塞到床的夹层里。小蚕问道:“小姐,这是做甚?”
江四九得意地道:“要是董卓晚上来这里,想要强|奸我,我就冷不防抽出这把刀,刷地一下——”说着,她用右手做了一个掌劈的动作,“杀了他!”
小蚕顿时哭笑不得地:“若杀董卓如此简单,婢子就可亲自动手,何劳小姐费心?”
江四九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就假装同意了,在他不提防的时候,一刀把他干掉?”
小蚕看了她的脸,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无奈地道:“董卓老贼乃行伍出身,久惯战阵。习武之人,哪里不曾提防暗算?况且他出了名的劲大力沉,婢子恐怕小姐未曾出手,就已被他杀死!”
小蚕看出江四九还有暗杀董卓之心,便劝解道:“小姐可知,董卓除吕布这一员战将每日带领三千兵士于长安城内巡查之外,手下尚有部将李傕、郭汜率飞熊军五万,镇守于外。另有部将张济、樊稠各率西凉精锐五万,与十八路诸侯交战。再有其弟董旻、其婿牛辅、部将董越、段煨亦率西凉兵数万把守安邑、华阴、渑池三处。若董卓就此一死,他的部将岂肯干休?到时必为大乱,其为祸之烈,定甚于董卓。而今王司徒之所以要离间董吕二人,实指望除去董卓之后,依靠吕布稳定形势,让当今皇上重掌实权,中兴汉室。”
江四九完全听不懂,连名字都记不住一个:“那你说该怎么办?”
小蚕道:“小姐莫如依照王司徒所说,求助于吕将军。”
江四九问道:“那董卓这边该怎么办?”她心心念念,只怕董卓而已。
小蚕道:“这都端看小姐的意思了。”
她的言下之意,还是让江四九暂且屈就董卓,等到见了吕布,好激起吕布好胜的英雄之心,杀掉情敌。
江四九也明白,小蚕的内心,毕竟还是倾向于家国百姓多一些的,她并不是和自己贴心的人;而江四九自己,也实在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了。
过了一会儿,新来了四个婢女来收拾碗碟,说是太师特别吩咐她们同来伺候她。江四九本来就不习惯让别人伺候,原来王允府中有两个横眉怒目的丫鬟已经叫人受不了,现在可好,连同小蚕一起,一共有了五个!所以她总觉得束手束脚,十分不自由。
但是她却又发现,这四个婢女和王允府中的两位相比,非但丝毫不见跋扈,反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十分谨慎小心。
看来,这四个的的确确,并不是来监视她、管住她的,倒真是来伺候她的。
可是她还是不习惯、不喜欢这么多人呆在一起。又不是朋友,连话都说不上,即使杵上一屋子,也还是有种孤孤单单的感觉。
若是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她原来的寝室,即便有磕磕碰碰,也没有知心朋友,但总算还有几个可以随便说说话谈谈心的人。更别提家里的父母,虽说不够了解自己,可总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江四九此刻,不由十分后悔当初的决定。此地生活的刺激,她自觉并非她所能承受得了的。
到了晚上,左慈并未前来,这令她觉得失落;董卓却来了,这又令她觉得害怕。但值得庆幸的是,董卓对她并未一味用强,而听了小蚕的劝告之后,她早在几个婢女到来之前把七星宝刀重新挂到了墙壁上。
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就是,上厕所时的竹片总算变成一块软布。看来董卓的生活的确比王允奢侈得多了。
董卓来时,她扭扭捏捏,因心中的反复所致,她对董卓的表现,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心里知道应该讨好他,但行为上却总是做不到。幸而董卓只是问了问婢女伺候得如何,之后他就走了。
他走之后,左慈也没有来。
今日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竟然没有出现。难道他觉得董卓一定会宿在这里,所以干脆就没有来?可是神仙不是无所不知的吗?
这一夜,江四九连在梦里,也没有看到左慈。
但另一个人的梦里,却出现了她的身影。
这个人,自然就是吕布。
当他巡街到王允府前,想起那日见貂蝉一面,真个念念不忘,时刻在心。但因碍于王允,也不好催请,所以这些日子便没有上门询问。今日行至王允门前,踌躇半响,还是抵不住相思成疾,便欲进府拜会王允。
不想却见王允自出门来,见他立于门外,当即抚掌大笑:“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吕布奇道:“何喜之有?”
王允笑道:“此非说话处,且请到草舍再叙。”
吕布便和王允进去,下了马走到后堂,叙礼已毕,吕布就急急问道:“岳父大人何故道喜?”
王允心想,倒真是一件喜事,但恐你知道了实情就要急得跳脚了,但是现在不稳住你又不行,等你日后再知道实情,那时候木已成舟,你不杀董卓,怎消你心头之恨?当即说道:
“将军原来不知!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说:‘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太师饮酒中间,说:‘我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我恐你言未准,特来相求,并请一见。’老夫不敢有违,随引貂蝉出拜见公公。太师言道:‘今日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去,配与奉先。’此不是喜是甚?”
吕布一听,顿时笑逐颜开:“既是布与岳父大人同喜,若得貂蝉相许,布定再来拜谢岳父大人!”
王允笑道:“将军不必心急,太师必有妥当安排。小女颇有些妆奁,待到将军府下,便当送至。”
吕布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忙道:“布家中还有别事,先行告退。”
走出王允府,吕布情不自禁雀跃起来。想到貂蝉美丽的脸庞、娇俏的神情,毫不做作的笑容,而这些,立刻就要属于自己所有,吕布的心中,简直比当年得了赤兔马还要高兴得多。
他□的这匹马,不只是他的坐骑,还是他的朋友;他即将迎娶的貂蝉,不惟是他的姬妾,一定还将是他的知己。
名驹与美人,朋友与知己,他吕布何德何能,即将全部拥有?
是以他兴奋地大半夜都没有睡着,后半夜的梦中,也全部都是貂蝉的倩影。若不是实在太晚,他当晚便要去将她接回来,好好地疼惜、怜爱。反正他的义父董卓,也并非好讲虚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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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吕布与董卓
第二天,吕布穿戴整齐,还特别带上了当日貂蝉送给他的金冠,一路骑马执戟而去,径奔董卓府中。刚好董卓不在,他在府中打听,却毫无貂蝉消息。再进内堂,询问董卓的侍妾们,都说太师留了新人在董卓自住的后房歇息,并不许任何人打搅。
吕布惊问:“你所言的新人,是谁?”
侍妾答道:“不曾见过。但听婢女言道,乃是司徒王允府中的歌伎,名为貂蝉。”
吕布闻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但转念一想,莫非是义父在替我打点?不要冤枉了义父,惹人笑话。当即告辞而去,却潜入董卓后房窥探。
此时江四九刚好起身,婢女们取来了衣服给她穿上,又给她梳了头,端来了早饭。她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地晃到桌边坐下,刚要开吃,忽见四个婢女一边两个,分站在她的身体两侧,手里则拿着罗帕、银盘等物,站在桌边不走。
江四九心想,难道你们要看着我吃?当即脸一板:“都下去。”四个婢女面面相觑,但也只好诺诺而退,只剩小蚕一个,也立在身旁。
江四九又想,这里可不是王允府中,你可奈何不了我了,也斥道:“小蚕你也下去。”小蚕无奈,虽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好下去了。
这些人走掉之后,江四九又迅速陷进了抑郁里,长吁短叹,忧愁万分。
正难过的时候,忽然窗户闪过一个极高大的身影来,江四九正要惊呼,却被对方提前喊了一句:
“是我!”
她的惊呼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正是吕布。
只见他紧皱着眉头,在窗外俯着身子,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她。
吕布仔细观察着貂蝉的面容,看出她的精神不好,问道:“小姐,何故心绪不佳?”
江四九一看他,也不知怎的,满腹的委屈顿时化作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将军!……”泣不成声。
吕布一时怜惜之心大起。再想到刚刚和董卓侍妾的一番对话,因怕被董卓撞见,当即直截了当问道:“小姐,太师可是接你来配与吕布?”
江四九想,配你个大头鬼啊,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好不好!但是呢,今天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我可不能告诉你他还没有碰过我。当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她这么一想不要紧,刚才真情流露时哭出来的眼泪现在又都缩回去了,但还好有些泪珠挂在睫毛上,倒也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致。
接着她抽泣着,一边假哭,一边努力组织语言,好一会儿才道:“……将军救我!”说得万分委屈、心酸以及无可奈何。
可她能想得出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但这句话对吕布而言已经足够了。
尤其是当江四九不再说话,灵机一动将袖子挽起,给他看手上包扎好的伤口时,吕布不觉怒气满怀。
本来在她发现他之前,他就已经观察了她好一阵。
他听她斥退婢女,闻她长吁短叹,又看她愁容不解,不肯进食,本来已经相信了一半;再看她泪如雨下,满腹心事不敢言明,一腔希望全都寄托在他吕布身上,更兼被董卓那厮虐待至此,不由他完全相信董卓侍妾的话了:
好你个董卓,竟然夺取义子之妾,还有人伦在吗?
江四九用袍袖掩住了整张脸,没有办法,不知为什么,完全哭不出来了,为怕吕布怀疑,只好先这样。
吕布看她掩面痛哭,心想,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一定一是痛恨董卓失德,感怀自己的身世;二是将希望寄托与我,希望我能救他。
但他目下却完全没有夺回她的机会。
此时的吕布,根本不会想到,要为了貂蝉去刺杀自己的义父。
过去为了赤兔马,他曾杀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丁原,虽说丁原此人外宽内深,不算好人,但他吕布的名声因此已然不大好,这次若为了貂蝉再杀董卓,难免又落得一个好色轻义的名声,何况董卓对他,倒也算是恩宠有加。
但是貂蝉也决不能就此落在董卓手里,吕布又一时也想不出解救她的办法,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貂蝉:
“小姐勿悲!”这话说了之后,吕布想到,也不可能对你明言如何救你,一则我还没有想到办法,二则免得你在董卓面前失口说出,到时想救也救不了了,所以吕布只道:
“小姐放心,我吕布此生绝不负你!”
听了这话,江四九不由得暗自吐槽:此生不负我是不是说,这辈子一定要纳我为妾?这样的话你还是负了我算了:
“多谢将军。”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吕布身后闪过一个金甲武士,对他道:“将军,太师已回府中,现正从正门往此地而来。”
吕布颔首,对身后的武士道:“知道了,你在此处,若有紧急之事,速来报我。”
那武士应道:“是,将军。”
吕布回头,见貂蝉仍在“掩面痛哭”,叹气道:“小姐,多保重了!”说完,曳着画戟从后门出去了,那武士见他离开,又看了江四九一眼,也回身去花园口守门去了。
江四九稍微移开一点袍袖,见他们都去得远了,方才放下袖子,这时,忽然一阵鼎沸的人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传来。
她赶紧打开房门,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董卓打头,领着一群人搬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小摆设进了园门,这群人的身边,居然还跟着以前王允家的两个婢女,小玉和小翠。
董卓笑容满面,上前牵住她的手,两个婢女上前来招呼:
“小姐。”
江四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她们点了点头,问董卓道:
“太师,这?”
董卓不答话,只笑吟吟地对那两个婢女道:“叫他们把这些东西搬到内室,按原来司徒府中的摆式放好。”
两个婢女答了一声“是,太师”就进屋去指挥去了。
江四九站在门外,不时探头去看看里面的进展,不时又看看董卓,忽然董卓松开了手,从袖子里拿出一物,递给江四九。
江四九接在手中,稍觉有些沉重,拿起来看时,却像是一付深红色的快板模样的东西,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怎么也不明白董卓的用意。
幸好此时董卓半是得意地对她道:“我今日去王司徒家中,见此檀板,王司徒对我言道,此物乃是你在他府中之日,每每借它歌唱抒怀的用具。现在你在此地,我怕你有思家之情,故将此物带来与你。”
董卓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貂蝉的表情,只见她起初恍然大悟,接着紧蹙双眉,最后又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儿,将檀板十分潦草地拿在手中,那手也不像是惯用檀板的样子。
董卓顿时大感不妥。
但她那莹白的手捧着深红色的檀板,摆在起伏如山峦的胸前,更显得纤细娇弱,如同两捧洒在征袍上寂寞雅淡的雪似的,惹人不尽的怜眷。
因着这份美丽,董卓在觉得不妥之外,忽又生出一丝不忍来。
这种感觉,跟当时见她在害怕着犟嘴之时的感觉,并无二致。
但那两捧雪连着深红的檀板忽的被淡红色的袖子流水一般地遮掩了,董卓抬头一看,又只见貂蝉对自己粲然一笑,此笑更艳如盛放的鲜花,一枝一叶都恰到好处地展露着风姿,令他的内心为之訇然一开,接着她对他敛衽深深施了一个礼:
“多谢太师!”
那淡红的衣服因着她的动作显出了褶皱,勾勒出她弱柳似的身段来,这便使得董卓内心不妥的感觉尽数散去,所留下的,唯有不忍和心醉而已。
等江四九直起腰来,屋里已经都布置好了,下人们尽皆退下,只留着小翠和小玉两个人,被她赶出去的小蚕和其他四名婢女也走过来,向董卓施礼。
董卓再次牵住江四九的手,穿过外屋,走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除了墙上挂着的七星宝刀和桌上的早饭之外,其余的物件包括床在内,都给人一种十分眼熟的感觉。
这分明是王允府中她所住房间的摆设。连她原有的两个婢女,他都一并给她带来了。江四九心中暗想:如果是真的貂蝉,得到董卓这般细心的关怀,会不会十分感动且有过动摇呢?而且这应该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但她毕竟不是貂蝉,所以此时见到这些摆设,不但无法感动,反而仍有一种强烈的不尴不尬的感觉。
――像是抢了谁的东西似的。
何况这里还有她所所讨厌的两个婢女在。
小翠与小玉,对她向来是极不耐烦。但要她受了欺负就像电视剧里的宠妾那样跑去董卓撒娇告状,她又做不来。
难道接下来在董府里的日子,就只有防色狼和生闷气可做吗?
一想到这里,江四九的脸不由得垮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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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杀人与被杀
董卓见她如此,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忧愁什么――难道竟厌恶自己到了这种地步?然后他又看到了桌上还没吃的饭菜,心中不觉起了薄怒:我对你事事迁就,你却连饭都不吃,简直是不知好歹!
但他忍了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忍,招了招手,一个婢女于是上前:“太师。”
董卓道:“给你家小姐倒一盏蜂蜜水来。”
那婢女便去准备。董卓吩咐小翠小玉两个:“你们扶着你家小姐,去那边先用饭。”
小翠小玉两个答了声“是”,就去扶江四九过去。
董卓目光忽然一顿。
因为他发现,这两个婢女对貂蝉的态度很有问题。他看见她们并非真是扶着她过去的――他受惯了伺候,不可能不明白真正的“扶”是怎么样的,现在这两个婢女,分明是架着她过去的。
而且,竟还敢不给她布菜,只一左一右,站在那里不动,让貂蝉自己吃着。
董卓不禁大怒:我看重的人,你们两个算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轻慢她!
但他又把这股怒气强忍了下来,因为貂蝉居然像是一无所觉,毫不反抗,他不由得暗想:这莫非是王司徒家的规矩么?
过了一阵,董卓听见貂蝉不知做了什么,其中一个婢女竟然说道:“小姐,太师府中可不比司徒府里,你要是这么不识礼数,太师生气了你当如何?”
江四九对她俩的态度的确是司空见惯了的,但她忽然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等着董卓发号司令的其余四个婢女,除小蚕外,那三个忽然战栗起来,一副惊怕得不得了的样子,只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镇定。
怎么回事?什么事怕成这个样子?
刚想到这里,她猛觉脑后响起了细细的破空之声。
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那日董卓作势要杀她之时,急速挥刀的声音。
江四九连忙回头。
只见董卓劈手揪住了小玉的衣襟,右手向前一送,随即一抽,带出了一大片血花。小玉惨嚎一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好像打翻了坛子的女儿红。
一柄刀,自小玉的腹部收回之后,旋即缠在了小翠的咽喉。小翠连哀嚎都没能发出,就倒在小玉的尸体之旁,头则骨碌碌滚在一边,那刀紧接着便被收回到董卓腰间的刀鞘里。
两具尸体,一颗头,就这样倒在这酽如醇酒的血泊之中,活像食人宴上的残羹冷炙散落在酒里似的。
江四九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好长时间,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既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恶心。
但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也不是电视剧,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董卓真当着她的面,杀掉了她那两个无礼的婢女,不仅如此,她们现在一个没有了头,另一个则腹破肠流,血流遍地,令人不胜恐怖惊惧之至时,她觉得胃部好像被人打了好几拳似的,不住的往外吐着酸水,最后她终于隐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董卓对于杀人早已驾轻就熟,他见貂蝉这般反应,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挥手让几个婢女把此地清理干净,便走上前去,一手把仍在干呕不已的江四九抱了起来,走出了内室。
临走之时,董卓忽觉那个身材颀长的婢女有些特别。因为他发现,刚才的杀人事件当中,只有她毫无反应。既不像那几个婢女一般害怕得全身发抖,也不像她家小姐那样惊怕到失态的地步,她甚至连眨动双眼的次数也没有变过,怪不得当初王允把她一起送来,以保证貂蝉的安全,看来的确是受过了专门的训练的。有她跟在貂蝉身边,董卓也觉放心多了。
走出外室之后,董卓一手拿起等在门口的婢女手上的蜂蜜水,一手继续抱着江四九,把她放在花园某处亭子中间,把水放在了石桌上后,便用双手仍紧紧地拥抱着她,想要给予她安慰。
江四九也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袖,双眸紧闭,只是不再干呕了。
良久。当江四九睁开双眼,猛然见到亲手杀人的人正靠自己这么近的时候,她不禁尖叫了起来。
董卓忽地一声暴喝:“住口!”
江四九顿时吓得不敢再叫,又怕自己不小心又叫了,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仍充满恐惧地望着对方。
当初,左慈曾告诉她,董卓如何凶狠残暴,她一向都是半信半疑,今日总算相信了。忽然想起昨日,她曾不知死活地挑衅他,差点就要死翘翘了尚不自知,如今想起来,她不由后怕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到底为何他会忽然如此狂怒地杀了那两名婢女呢?刚刚还笑容满面,忽然又怒气冲天,这个人的脾气,未免过于无常了。
自己跟在这样的人身边,还想要讨他的喜欢,撺掇他和吕布的仇恨,难度又不免太高,她江四九当真做得来吗?
正想着,董卓忽然上前一步来。
江四九吓得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感觉腰部碰到了冰凉的石桌,实在退无可退,这才停住了。
她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觉得对方好像并不是在生气,反而显得有些无奈。
对方忽然开口:“在这么个乱糟糟的世道里,你还没见过死人么?”
江四九见他的唇边漾起了一种嘲讽的笑意,接着他又问道:“不过才死了两个不值一提的小丫头,你便吓成了这样,以后若是见到更多死人,还不得活活吓死?”
江四九心道:才死了两个不值一提的小丫头!尼玛我活了二十年也没见过真的死人啊!而且无缘无故被你杀掉,你还一副无足轻重的样子!你实在太残忍了!
她这么想,脸上便出现了很不赞同的表情――对于掩饰自己的内心,她实在是做不到。这当然也被看在董卓眼中,他于是再上前了一步:
“你很怕我?”
江四九已经怕到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
“昨天你不是还很不知死活么?”
江四九听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极浓厚的嘲讽之意,顿时又想回嘴了,但眼光一低,忽然见到了对方系在腰际的佩刀。
深绿色的刀鞘,在太阳底下闪着黯淡的阴光。藏身其中的弯刀,刚刚饱饮了两个无辜婢女的鲜血。
一思及此,她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勇气又风消云散了,而且浑身情不自禁,又开始颤抖起来。
董卓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刀。接着他、解下佩刀,放到一旁靠立着,再往江四九面前进了一步。
江四九的身体,已拼命地向后仰去,但董卓又一把攫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板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江四九顿觉自己的鼻端,猛地撞进了一股血腥味儿,她的身体不由得僵在那里。
又过了很久,待她的鼻子似乎不那么灵敏,身体也有些软化的迹象时,董卓稍微放开了她一点,但双手仍然圈住了她,一只手指着那柄刀,道:
“这把刀所杀的人,连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个了。但我第一次见它杀人,它就在市集之上,一瞬间砍飞了八颗头颅,我当时不过一个垂髫小童,见此情景,比你吓得还要厉害。”
江四九忽然想问他,你吓成了什么样?
董卓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当时吓得昏了过去,而且……”他回身端起那盏蜂蜜水,“喝了会舒服些。”
他接着讲道:“当时杀人的正是我的叔叔。他见我昏过去之后,也给我端来了一碗水,不过不是给我喝的,而是泼在我的脸上。我醒来之后,我的叔叔又顺手给了我两个耳光。”
他见江四九的脸上,消退了惊惧,终于浮现出好奇的神色,便道:“他认为董家的人,绝对不能够显示出怯懦来。所以当时他不但不怜悯我的害怕,反而怒气冲冲,认为我丢了董家人的脸面。回家之后,我的父亲又把我打了一顿,母亲也对我很不满意,弟弟妹妹们也都在嘲笑我。反倒是叔叔,在我跪在祖宗祠堂里忏悔之时,把这柄刀送给了我。”
“他对我言道,想要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唯有用刀!用刀开路,用刀夺路,用刀行路!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江四九总算明白他的血腥作风是从何而来了,原来这不过是他的家学渊源。但是,以她十几年来所受的教育而言,莫名奇妙杀掉两个婢女,也未免太过分了,而且怎么也算不上“用刀”求生存吧?那两个婢女又没有得罪他。
但是,听了这番话之后,她的确没有刚才那么怕他了,也许只是因为面前没有摆着两具尸体的缘故,她那傻大胆式的少女魂又燃烧起来了,于是胆大地问道:
“可、可是!刚才那两名婢女并没有碍你的路,你为、为什么要……”忽被董卓两只眼一看过来,顿时吓得又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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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给你权力
董卓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江四九点了点头。
董卓扶她在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微微笑道:“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今日不妨告诉你。”
江四九见他的脸上岁月的风霜忽的一亮,似乎那些秘密便藏在那细细的皱纹里,她情不自禁地追问道:“什么秘密?”
董卓看着她的双眼,慢悠悠地道:“我本来并不姓董。”
江四九睁大了眼:“哦?”心里想:不姓董?不姓董是什么意思?
董卓道:“我本来不是董家人。我不过是我后来父亲的大夫人,也就是我后来的母亲从外面抱进来的孩子而已。”
他本以为江四九闻听这个大秘密,一定会如以前一样吓得惊跳起来,但是江四九毕竟是经过长期宫斗宅斗剧熏陶过的女人,哪有这么容易被他吓到?何况这种情节在电视剧里已经被演烂了,毫无新意。
所以她没什么诚意地问道:“然后呢?”
董卓道:“你不问问为什么要抱我进董家?而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江四九顺着他问道:“为什么?”
董卓顿时觉得她不大不对劲。但哪里不对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就接着道:“因为她唯一的孩子忽然死了。丈夫又不宠爱她,她也生不出新的孩子来,所以找了我。听说小时候我和董家那孩子长得很像。”
江四九心想:这真的只是一般宅斗的戏码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你现在掌握大权,不就是最好的“苦孩翻身”大戏么?难道是因为承受压力太大,所以心理扭曲、四处杀人――电视上都这样演的,而且主角一般都很帅,起码也要是顾惜朝或者耶律浩南级别的,杀起人来都很飘逸很帅气……
正流口水时,忽觉刚才那一道血光,盈满了双目,仿佛死尸还在眼前挣扎似的,江四九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听董卓接着道:“所以她从我亲生父母那里将我带走,为了掩藏这个秘密,又派她的兄弟带着一群兵士,杀掉了全村的人,又杀死了所有知道她的亲生骨肉已死的人,那群兵士最后也被全部被杀。不过这些,当年我年纪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不记得。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特别的避讳我,因为她知道,我并不值得她特别的避讳。她要避忌的,只有我那假父亲而已。”
江四九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脸上并无仇恨,也并不咬牙切齿,不由问道:
“你不恨她么?”
董卓冷笑道:“死人有什么可恨?”
江四九道:“她死了?”忽然心中一动,“你杀的?”
董卓点头:“自然是我杀掉的。”说着,他指了指眼前的刀,“就是用这把刀杀死的。――我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让我不舒服的东西存在。”
江四九看他眼里凶光毕露,顿时打了一个寒噤,抚了抚心口才道:“可是昨日我分明听到,还有个老夫人,你对她还十分孝顺?”
董卓道:“那是二娘。整个府里,只有她还算是个人。”
江四九不觉道:“那你呢?你不是人?”
董卓笑道:“你刚才不是也见我杀人?――你觉得我像不像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不但很正常,而且像一个带点沧桑的但又充满了豪气的英雄。
虽有细细的皱纹,但那反像是内涵的一种证明。
江四九本来本能地要回一句“像”,但想起他刚才目露凶光,杀人时利落、干脆,毫不留情的样子时,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董卓却并不生气,只道:“不过,她教会了我一件事。”
江四九问道:“什么事?”
董卓道:“就是不要做任何逾越自己身份的事。”
江四九道:“什么意思?”
他的嘴边又浮起了淡淡的嘲讽之意,仿佛沉浸在回忆当中:“若你只是条狗,就好好地做条惹人喜欢的狗;若你是个奴婢,就好好地做个本分的奴婢,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做的也不能做。若你也想高高在上,就要磨练自己、鞭策自己,有一天终为人上人,那时便可为所欲为,而不是瞧不起还不如自己的人,更不是狗眼看人低,挑衅在你之上的人。”
他这番话也许是出自无心,但听在江四九的耳中,却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因为现在在此时此地,不断挑衅他权威的人,正是她江四九本人。莫非这是杀鸡给猴看,警告自己不要不识抬举,否则也把她一刀挥为两段?
昨天之前,她对死人毕竟没有那么实际的感受,若是早点见到这两个死人,昨天她没准就不会反抗了。
董卓见她又有些瑟缩,张开双手示意道:“过来。”
江四九虽然还有些抗拒,但是一想到那两个死人,不得不走上前去,又被他圈在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她生平第一次,坐男人的大腿。
总觉得屁股有点异样,乃至浑身都不自在。
董卓抚了抚她的长发,道:“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怎么忤逆我,我都不会杀掉你。”
江四九不觉问道:“为什么?”
董卓笑道:“因为我高兴。”
江四九想起刚才他告诉自己的大秘密,又不觉问道:“刚才那件事,既然没有人知道,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董卓脸上笑意未变:“当然也是因为我高兴。”
江四九追问:“你就不怕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董卓大笑:“你能告诉谁?有谁会相信你?就算有人相信你,如今以我的权势地位,他们又能耐我何!”
江四九从他前两句话中,明白地了解到自己身份的可悲,神情不由黯淡下来:“这世上难道没有不在乎权势地位、不畏生死的人么?”
董卓道:“当然有。”
江四九精神为之一震:“谁?”
董卓道:“你。”
江四九一听,顿时泄气,嗤笑道:“我?”
董卓道:“当然。虽说你还有些怕死,但看来确实像一个不在乎权势地位的人。――我看在王允府中,连使女都压你一头,受此境遇还能泰然处之,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无奈?”
江四九眼光上移,跨过了远处的红墙碧瓦,望向迷蒙的天边,叹口气道:“当然是无奈之举。――谁愿意寄人篱下?”
董卓一面感喟着这女子毫不压抑的真情性,一面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人若是不得到权势,又岂知自己到底是知足常乐,还是心灰意冷,无所追求呢!”接着,他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道:
“不如我也令你也尝尝权力的滋味。我想看看,当你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接着,他对着花园门喊了一声:“文远!”
一个金甲武士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末将在。太师有何吩咐?”
江四九一看,正是那日与吕布交谈的武士,此刻靠近了看,顿觉他也年轻体壮,英武不凡。他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坐姿,稍微低了低头。
董卓却旁若无人,对他道:“从今日起,这座府中,谁也不许再管束她。而且除了我,你们都要听从新夫人的调遣。她若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她若要别人死,你们就得替她解决,明白了吗?”
文远抬头稍看了江四九一眼,像是要记住新夫人的模样,之后便斩钉截铁地道:“是,太师!”
董卓满意地点一点头,对目瞪口呆的江四九道:“好了。从此这座府邸,就任你为所欲为了。这里面有多少婢女以及我心血来潮时所收的侍妾,还有两员将领、五百兵士,都随你处置。你要是不清楚她们的情况,可以问管家韩伯,让文远带你去找他。――你高兴吗?”
江四九完全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惶惑地道:“……我不知道?”
董卓不由大笑。拍了拍她的头:“只有一样,你还得睡在后房里,不许搬走。”
江四九惊道:“是刚刚那间房子?”
董卓道:“不错。”
江四九撅着嘴道:“可是里面刚刚才死了人。”
董卓道:“那又如何?你不先熟悉熟悉死人的味道,将来如何杀人呢?”
江四九撇开头,不服地道:“我才不会杀人!”
董卓笑道:“没关系。你在此处,迟早会杀人的。不杀人如何自保?何况这里的人如今都归你调遣,想杀谁只是一句话的事。你哪怕是能让他――”顺手往张文远一指,“让他杀了我,也算你的本事。”
江四九心中忽地一跳!抬头看文远时,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回头看董卓时,看到对方也颇富兴味地看着自己和文远时,当即紧张地摇头:“我做什么要杀你!你对我这么好……”
董卓神色不变,打断她道:“我不过打个比方。若是你有本事,在这府里,做什么都行。”说着,他哈哈一笑,仿佛极自信文远不会害他,也极自信这两人不会做什么苟且之事,扶起江四九,待她站定之后,方道:“今日我要进宫一趟,明早才回来。你就随意吧。”说着,他就转身离去了。
文远对他离去的背影遥遥行礼,但江四九却仍一动不动地楞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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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张辽
久久之后,她才问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远对她低下头,抱拳道:“末将不知。”
江四九又呆立了一会儿,文远也陪她站着,忽听江四九喃喃自语地道:
“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文远仍肃穆地道:“末将不知。”
江四九心道,我也没问你。她昏昏沉沉,从亭子里走出来,往屋里走去,文远也跟在了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
江四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对了,你跟吕布,是什么关系?”
文远听到她嘴里直呼吕布的名字,心中有些异样,但面上却毫无异常反应,再次低头抱拳,答道:“末将乃是吕将军的手下。”
江四九大感诧异:“你是吕布的手下,那为何要听董卓的话?”
文远又听她嘴底放肆,心中大为不快,但又因着董卓的吩咐,只好极力无视她的行为,放下双手回道:“因为太师是吕将军的义父。末将既是吕将军麾下,亦当为太师效命。”
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江四九故意问道:“如果有一天,吕布和董卓反目的话,你会帮谁?”
文远心中暗暗冷笑,口里却道:“吕将军绝不会和太师反目,夫人多虑了。”
江四九得他这般无懈可击的回答,心里自然是不太高兴,便进一步问道:
“要是万一呢?万一出现了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只见文远稍退后了一步,再再次抱拳行礼:“末将不知。”
江四九被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搞烦了:“那你知道什么?”
文远沉声道:“末将只知道该知道的事,不该知道的事便一概不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平稳,但江四九却似听到他话中的不快之意。不仅如此,她还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在提醒她不要问些不该问的问题。她稍微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似乎有些过分,而且有暴露目标之嫌。
她于是装作无意地问道:“吕将军最近在做什么?”她总算改进了一下称呼。
文远回答:“末将不知。”
江四九被他的话堵得七窍生烟,但对方实在水泼不进,她无话可说,向前走了几步,想了一想,张了张嘴,终于唤道:
“文远。”她的声音之中,尚带着切齿的意味。
文远跟在后面,见她回过头来,半边侧脸犹如一片夏日的荷瓣,朝阳在她挺翘的鼻头留下了半抹艳红的流光。她的双眸却隐在阴影之下,当中潜藏着某种不分明的东西,恰似这因看不透而美艳无比的晨晖。
这女孩儿,当真美得有点过了分。
怪不得太师对她这般宠溺,连吕将军也对她念念不忘,但这几人之间却又似有什么隐情――当然,这并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事。
过惯了出生入死的日子,他早已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但刚才他对这女孩儿隐晦的提醒,似已稍稍超出了他做人的准则。
正有些不明所以时,忽听她这一声唤,他心头不觉一紧,但也许是一颤,更有可能是吓了一跳――她为何这么熟稔、亲热地称呼我?
江四九对太师和吕将军都是直呼其名,他原本以为她肯定也会直呼他的名字,最多叫他一声“小将”,却没有想到,她竟会尊重地称呼他的字。
他忽有一点些微的暗喜,但又想起她刚才对自己提出的那些问题,又想到董卓临走之前的眼神,文远心中,猛然生起了一个警惕的念头:
难道她是在勾引我?
联系到她刚才所问的话以及董卓言辞中的暗示,文远似乎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也因此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而自己在其中的抉择,也许会关系到天下的命运。
但他哪里知道,江四九压根就不知道“文远”是他的字,她还以为他是姓“文”名“远”哩!
所以,当他警惕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行为,而江四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下去吧”之时,他的心中陡然升上来一股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的复杂感觉。
江四九对他的心情自然是一无所知,她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径直走进了内室。
刚一进门,她的鼻端便闻到一种清淡而悠长的香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似是借此来遮掩刚刚的血腥气,地板也早已清理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才死过两个人的样子。她的四个新婢女垂首肃立在门首,见她进来,便施礼问候。
只有小蚕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她的床前,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见到小蚕,她心中忽然有所感触,便挥手让那四个婢女出去。接着,她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小蚕,包括文远隶属吕布一事,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因为她刚才省起,左慈曾经告诉过她,小蚕本是王允派到她身边监视她的。那么,现在小蚕之所以会跟着自己在这里出现,一定也是出自王允的安排了,那么自己想不通的事,一定可以让小蚕代劳。
小蚕道:“小蚕刚来的时候也看到本府的守卫竟是张辽之时,也稍微吃了一惊。”
江四九猛听得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张辽?”
小蚕点头道:“不错。夫人今日见到的这位大将便是新近升任骑兵队长的张辽张文远。这张辽原为丁原手下,丁原死后便又归吕布统领,想不到吕布又派他来守卫董卓府邸。不过,张辽虽是吕布手下,但似对过去吕布杀死丁原一事极为不满,故而夫人若在他面前表现出思念吕布的样子,难保他不会告知董卓。”
说着,见江四九仍在念叨“怎么他竟会是张辽”“张辽原来长这样”“电视里唐僧演的那个好白啊……”之类的废话,不觉皱眉,提醒道:
“夫人,如今情势如此复杂,稍一不慎,轻则大事不成,重则身首异处,依小蚕之见,还是稳妥为好。”
江四九看她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就开玩笑地道:“小蚕,我看不如你去勾引张辽怎么样?说不定可以让张辽干掉董卓……”
话音未落,只见小蚕的眉头皱得更紧,道:
“夫人莫非忘了刚刚这里的死人么?夫人以为董卓是什么人?他可是能一怒拔刀,随时杀人的人!”顿了一顿,再道,“夫人也是当日跟着司徒从洛阳迁到长安的人,怎么能忘了当日洛阳的惨象?”
江四九想问“什么惨象”,但是这肯定是貂蝉经历过的,也想到貂蝉之所以愿意舍弃青春的肉|体,一定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事。但是,到底有多惨?董卓的兵士们也像今天董卓杀人时那样杀害平民百姓么?
接着,江四九猛然又想起别的事,问小蚕道:“董卓到底有多少侍妾?”
小蚕道:“这个小蚕委实不知,夫人何不问问张辽?也可趁此打听一下虚实,免得来日与人争宠时,不明底细。”
江四九道:“不是说可以任我杀戮吗?”
小蚕道:“若是人家在暗处,夫人如何未卜先知?再说,可乘机四处走动走动,看看府里的路况,以备不时之需。”
江四九心想,难道我渴盼已久的“得宠之后耀武扬威戏”现在就可以实现了?看起来人长得漂亮就是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宠,只是貌似有点不够味――要是先受点谁的鄙视或者嘲笑再去炫耀多好啊。
但现在这样也还不错,于是她点头道:“也好。那我们吃了晚饭就把张辽叫上,四处走走。”
到了晚上,天还没有全黑,几个婢女就端来了烛台,原先还不觉得怎样,但是蜡烛被风吹得摇起来之后,江四九总觉得四处鬼影幢幢的,顿时有些呆不住了,就带着小蚕走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觉得像是踩在鲜血上面。
刚走到花园口,照旧突出了两把戟横在她面前,江四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果然那两只戟收了回去,但她定睛一看,张辽居然不在其中,当即她就“耀武扬威”地问道:
“张辽呢?”
有个卫士大胆上前回到:“禀夫人,队长目下不在府中。”
江四九抬起下巴,把手指戳到其中一人的鼻尖上喝道:
“去,把张辽给我找来。”
只见那卫士偷瞄了她一眼,脸红得跟块红布似的,但是却并不移步,只低头道:“夫人,刚刚太师派人来招,队长今夜便去了皇宫。”
江四九失望地道:“啊?去皇宫了?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那卫士道:“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了,至于什么时候回转,小的不知。”
江四九举步欲走,想起屋里曾呆过两具死尸,又想到如今董卓不在府中,这座府就是自己的天下,心想没有张辽也没关系,自己也可以四处走动,就问那士兵道:
“你们队长有没有对你们说,从今以后,这儿我说了算?”
那卫士仍低头道:“一切唯夫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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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暗夜少年之吻
江四九满意地点头:“很好,我现在和小蚕四处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你给我们带路吧。”
那卫兵退后一步,惶恐地道:“夫人见谅!队长临行之前特别叮嘱小的,在这府中不可随意走动。”
江四九佯怒道:“你怕张辽,就不怕我?”
只见那卫士听得此话,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不敢,还请夫人成全小的性命!”江四九见他吓得不轻,也知道董卓和张辽他哪个也不敢得罪,再逼他也没意思了,摆了摆手道:
“罢了。我就和小蚕二人,四处走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心想,为什么董卓张辽二人对自己如此放心?难道有什么后招?她走出园门,警觉地向后望望:是不是派人了跟踪我们?但是小蚕在前面打着灯笼,后面天将近全黑,什么也看不见。
小蚕走起路来毫无声息,也并不后望。江四九想起来她除了在自己面前之外,其他时候也不说话,就加快了脚步,走到小蚕身边,示意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说,会不会有人跟踪我们?”
忽觉小蚕似全身微震,又就着微弱的灯火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地摇了摇头。江四九看她样子有些怪异,以为她不舒服,就再示意她低下头来,但小蚕良久才犹豫地照做了,将耳朵凑近了她的嘴唇。
江四九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只见小蚕浑身又猛地一震,迅速地把头收了回去,提着灯笼,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江四九又想不通了:她这是怎么了?
想了一会,还是想不通。江四九决定干脆不要想这个问题算了。但是现在小蚕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往前走,到底是去哪儿呢?她和自己一起进府,又没有出去过,没理由就知道董府的地形,但怎么就在前面走得这么自信呢?
她总觉得心里十分不安,鬼头鬼脑地四处张望,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倒是小蚕不往前走了,提着灯笼,回头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似的。
江四九又上前几步,只见小蚕也向前一步,紧接着被什么绊倒了似的,灯笼顿时一晃而灭,周围立刻陷入了黑暗。
江四九“哎呀”了一声。
接着,有只手抓住了她,把她向前一带,只听小蚕在她耳边轻声道:“当真有人在跟踪我们。应该是张辽的手下。而且,这座府邸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本来贵族人家建造府邸,都依照一定的体例,但董卓未免太过别出心裁,原本这正前方应是侍妾们的居所,结果他却在此地修了一座大园子。”
江四九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干脆回去,等他们回来了再说?”因为有点害怕,她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小蚕道:“不可。如果董卓回来,必然不肯让夫人前去。不然,我先将那人引开,之后再回来和夫人会合?”
江四九当然只好同意:“好吧。”
于是小蚕放开她,江四九听见她这次走起路来的声音,的确颇有自己轻型坦克式的神韵。
但愿小蚕能早点把那人带走。
可过了相当长的一阵,也不见小蚕回来,她又开始有些紧张了,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好几步,然后再次“哎……”地一声。
惊呼是因为她原来走到了小蚕所说“大园子”门口处的台阶上,快要跌下去了才发出来的,后面那个“呀”字则是被人按在了手心里。
有个人将她拦腰一抱,顺手隔住了她的惊呼。
对方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当然,这肯定是小蚕无疑,江四九想到这一点时,便毫不挣扎,任对方把她拖到了一个比刚才更黑的地方蹲了下来。
两人一蹲下去,那人便放开了手,刚要问话,没想到被他制住的人抢先一步,跟他咬耳朵:
“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那人莫名其妙地想,但是耳边的这声音还真好听,而且,对方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香气,和微寒的夜风搅在一起,似一张温柔的薄网,将他轻轻罩在当中。
本来就在刚才,他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只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又捂住了对方的嘴,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是男是女。
但是现在,他被她在耳边轻轻地吹气似的说着话,又似触着对方柔嫩的唇瓣之时,内心猛然一荡,右手及胸前那柔软的触感忽然鲜明起来了。
难道自己所搂住的,是一个女孩子的腰么?
他不禁转头去看。
对方的唇瓣似从他脸侧滑过了一下似的,令他的心跳也似跟着漏跳了一拍。
然后,他只见一双美丽的星眸,正睁得大大的,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但是,就在他有些恍神的同时,对方陡然神情一变,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忽然出现了惊讶之色,张口欲呼。
不能让她叫出声来,他想。与此同时,他再一次捂住了她的嘴巴,而且,这一次,改由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你不要出声,我就放开你。”
江四九听到这清亮而低沉的男声,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只好点了点头。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但他并未用黑巾蒙面,所以虽然天很黑,但是因为隔得近,江四九还是能看得清对方的样子。
这个人的脸容,十分年轻清俊。今晚没有月色,他的脸色却给人一种月光般清秀柔和的感觉,相比之下,他的眼睛和嘴唇就显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傲慢。
他的眸子里也似漾着月光,但这月光却分明有些清冷,他的唇边也带着一种简傲的笑意。
这男子好像不把天下放在眼里的样儿,但这样子跟他目下偷偷摸摸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两样。
接着,他放开了手,正待要问她问题之时,忽然低道:
“不好。”
他似怕江四九还会惊呼出声似的,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接着抱住她就地一滚,滚到了一处枝叶掩映得极为严密的地方。然后一边搂住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边把耳朵凑近地表,仔细地聆听着。
过了一阵,果然来了一队挑着灯笼巡查的卫兵,等他们走过来时,被自己制住的女孩儿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她先是试着喊了几声,但是嘴巴被唔得十分严实,只能憋出几句喉音,这也完全被卫士们走动的声音掩盖了。接着她又使劲掰了掰自己嘴上的手,发现掰不动,再掰了掰腰上的手,发现还是掰不动,而且顺便被对方连着双手一起圈在腰上,她只好又使劲踢了两下腿,但随即被对方很快用双腿夹住,动弹不得。
而且,因为她的挣扎,对方把她圈得更紧了。
本来只是捂住了嘴,现在因为移位,连鼻子也一起捂住了;而且对方尖尖的下巴刚好牢牢地顶在自己头顶上,顶得她疼得要死;刚才搂住自己腰的手,现在简直是想要勒断她一样,两条腿也快要被他夹断了。
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这种剧情时,她总觉得很唯美浪漫,现在临到自己时,她只觉得好难过。
她的脸涨得热了起来,胸口也有一阵阵的压迫似的胀痛,这使得她的额头冒出了一阵细密的汗水,乃至完全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了。
她一时觉得,自己今晚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随即,她就真的在对方不甚熟练的劫持手段中昏了过去。
当重新恢复一些知觉之时,但觉有一股悠远绵长的气自口腔中吹入肺部,像暖风吹散了乌云似的,令她窒息的胸口为之一开,她不由得也长出了一口气,悠悠醒转。
但因为刚才缺氧窒息,她的精神并不能随着醒来而立刻恢复,所以她仍然微闭着双眼。
茫然。
她仍只是茫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茫然之后,她那总是不能进入状况的大脑方才意识到,好像有人正垂首吻着她的唇。
她现在是平躺在地上,给人环住腰部,扶着后脑,轻轻浅浅地、试探似的吻着她的红唇,她甚至感觉到对方那紧张的吐息喷洒在她的鼻端。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总算完全清醒了,立刻睁开了双眼。
那张清俊而骄傲的脸庞,猛然撞入她的眼帘。但那双冷淡的双眼此刻却是紧闭着的,眼睫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她嘴唇那里,也似乎传来了绵绵的热度,他在轻轻地啃啮、舔舐着她的唇瓣。
江四九被动地任他亲吻着,有些既恍然又眩惑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而且她觉得,刚才滚过来时,自己的衣服一定把地上的灰擦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沾了不少泥灰,现在的她,完全可以用“灰头土脸”四个字来形容,
这样的自己,也有令人可以“下口”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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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少年,少年!
那人亲吻了她一阵后,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她的双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忽见对方又正好奇地睁了一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不觉吓了一大跳,猛然把她向后一推,眼见她要跌倒又赶紧揽住她的腰,结结巴巴地道:
“我……刚刚只是……”
一时找不到话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急得脸都有些涨红了。
江四九看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骄傲?倒像一个不解世事的大孩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板住脸,很有求知欲地问道:
“刚刚只是什么?”
对方“呃”了一声,挺直了腰,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冷静,眼神也坚定多了,但一接触到江四九的目光,就不由得又缩了回去。又过了一阵,才解释道:
“刚刚你就快窒息而死,我不过是在救你而已,请万勿误会。”
江四九心想,敢情刚才那是人工呼吸?可是人工呼吸不是吹气么?又想了想,的确在苏醒之时,有股长气吹进了自己的口腔,但是后面那些,也是人工呼吸的一部分吗?
那人看江四九皱起眉头思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生怕她不信。其实他一开始的确是情急之下救人,但后来就有些意乱情迷,试探地吻了几下。谁让他十七岁的生命中,还不曾这么靠近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过呢!
却见对方撅起了嘴,半是娇嗔地问道:“那我为什么会窒息呢?”
那人只有愣住,因为的确都是他害的。
可是,他应该是劫持人的人吧?他现在本来应该已经抽出自己的佩刀,搁在她细致的颈子上,问自己的问题才对吧?到底为什么会搞成现在好像他有点怕她一样呢?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四九看他忽然愣在那里,心里暗自好笑,趁他愣神,连珠炮地问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偷东西?”
只见对方十分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昂头道:“我乃堂堂……”忽然想起自己乔装改扮潜入董府,怎么能报出真实身份呢!连忙改口道:
“我是何人,岂能告知于你。”
江四九斜睨他一眼:“不说算了。――那我要叫了!”说着,张开嘴巴,作势欲呼。
她说翻脸就翻脸,那人猝不及防,赶忙掩住她的嘴,气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江四九在他手掌里“唔唔”两声,那人放开手,她才道:“你想杀我?”
那人皱起好看的眉头:“刚才还不想。”
江四九道:“那你现在想杀我?”
那人想了一想,叹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江四九学舌地道:“我是何人,岂能告知于你?”
那人瞪着她,江四九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比眼睛大啊?”
那人的双眼注着她顽皮的美目,又叹了口气,像是认输了:“好,我告诉你我是谁,你便告诉我你是谁,好么?”
江四九想,这样倒也不吃亏,于是点头道:“好。”
那人道:“那你听好了,在下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昂字。”
江四九心道:夏侯昂?三国里边有这么个人么?还是说这是个无名小卒?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个叫“夏侯昂”的,她好一会儿不发声,夏侯昂催她道:“你叫什么?在这府中,是做什么的?”
江四九一笑:“我叫江四九。在这府中嘛,什么都做一点。――你穿这么一身,又不是来偷东西,那到底有何贵干呢?”
夏侯昂听她的姓名,倒也像是平民百姓的名字,又看到她一身朴素的装扮――这倒不是董卓不肯送珠宝给她,是江四九自己嫌带着麻烦――就相信了她的话,点头道:“你熟悉府中的情况么?”
江四九道:“大概熟悉一点。”
夏侯昂又把眉毛皱起来,问道:“那么貂蝉的行踪,你是否知道?”
江四九听他提起貂蝉,心中一跳:“你为何要找她?”
夏侯昂道:“不是我要找她,受人之托而已。”
江四九追问道:“受人之托?那么托你的人,是为什么要寻找貂蝉呢?”
夏侯昂又叹气道:“哎!说出来多少有些丢人现眼,还是不说了罢!――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不在这座府中?”
江四九想到,既然不知道对方来意如何,暂时便不能告诉她自己就是貂蝉的事实,可是他既然能抓住自己问话,当然也可以抓住别人来问,现在要骗他的话,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彻底相信呢?
难点就在于,她根本就不会说谎。
让一个一说谎就脸红心悸的人说谎,实在有点难为人,但现在却又不能不说,江四九憋了半天,终于道:
“她在。”
夏侯昂的眼中爆出惊喜:“真的在?想不到第一次来这里就有收获!”旋即难办地道,“可是这里守备太多森严,要如何才能把她带走呢?”
江四九大感讶异:“你要把她带走?”心道:那个要你带走我的是谁?虽然我是很想离开这里,但我还没完成任务呀!
夏侯昂看了看她急煞的神情,不知怎的忽而心中又是一荡:“……你是她的什么人?”
江四九垂下眸子:“……我是她的婢女。”
夏侯昂道:“原来如此!你是她的贴身婢女罢?舍不得我带她走么?”
江四九心想,你还真会脑补。接着赶紧点头:“是的。”
夏侯昂道:“那这就难办了!”
江四九好奇地道:“有什么难办的?”
夏侯昂道:“我若是想带走你们两个,难度未免太大了些。如果只带走了她,那你怎么办?”
江四九道:“那为什么不能只带走我呢?”
夏侯昂道:“可我带走了你,你还是不能和她在一起呀!”想了一想,又道,“要是你们是一个人,那该多好?”
江四九冲他挤挤眼:“说不定我们就是一个人呢?”
夏侯昂摇头道:“不可能。”
江四九奇道:“为什么?”
夏侯昂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貂蝉,但也对她有所耳闻。她应该是那种风情万种、烟视媚行的女人,而你却……”说到此处,他笑了一笑,没有说下去。
江四九直觉认为,他肯定觉得自己不够好,于是带了好几分娇嗔地追问道:“我却怎么样?”
夏侯昂看了她一眼,一接触到她满带着好奇的深黑眼波,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道:“你……你却……这么单纯、可爱……”
猛地听到这话,江四九简直要乐飞了:“看不出你挺有眼光的嘛!”想起左慈对自己的批评,顿觉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又冷又傲,可实际上比左慈可爱多了。
夏侯昂看她这么高兴,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脸庞都有点发热。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赶紧低下头去,只觉得心脏兀自狂跳不已。
良久夏侯昂才想起自己的使命,道:“那你能告诉我,貂蝉住在什么地方?”
江四九道:“这个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方位。”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她所住的地方,应该是董卓的卧房。”
夏侯昂惊道:“她当真已经嫁给了董卓?”
江四九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然她怎么会来这里?”
夏侯昂也跟着点头:“说的也是。那看起来还要再费一番功夫了!若是张辽回来,我虽不怕他,但是若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就不好带她走了。”
接着,他的脸容忽然严肃起来――他一旦严肃起来时,整个人变得就像一头劲健而冷傲的豹子,刚刚的那些微羞的语气好像是假的。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又示意江四九凑过耳朵来。
江四九依言移过身体,只听夏侯昂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个高手正往这边来了,虽然他的武艺还不及我,但为免打草惊蛇,我只好先走一步。过几日若是张辽不在府中,我会再来。”说着,见江四九小巧莹白的耳垂露了半个在黑发之外,显得分外惹人怜惜,心中一阵激荡,情不自禁地接着道:
“再来……再来找你,好么?”
江四九也不知怎的,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身体也一阵阵的慌乱,乱到都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把低着的头点了两点。
夏侯昂恋恋不舍:“那我先走了。”
接着,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步法,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了一会儿之后,江四九也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不用说,这次的确是小蚕无疑了,江四九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看到小蚕刚好走到自己面前,施礼道:
“夫人。”
江四九点点头:“嗯。”
小蚕道:“我已将那人引到西厢房去了,原来那些侍妾都住在那里!夫人现在还去吗?”
江四九兴味索然地道:“不去了。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小蚕怀疑地看了她两眼方道:“是,夫人。”
两人回房安歇,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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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太后与美男后宫
第二天早上,江四九还在挣扎着要不要起来的时候,忽然那四个婢女之中的一个赶到床前,对她道:“夫人,太师回来了。”
江四九睁开眼道:“啊?”
那婢女看了她一眼,又道:“夫人可要起床梳洗?”
江四九又闭上眼道:“哦。”
话是这么说了,可她没半分想起来的样子。磨磨蹭蹭了半天,刚从床上好不容易爬起半个身体,董卓已经意气风发,旋风般的踏入了内室。
看到江四九懒洋洋地扭在那里,他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一皱。但很快的,他的脸上又出现了十分得意的笑容,挥手让那几个婢女退了出去。
江四九直起身子,带着几分鼻音:“太师。”
董卓点头,坐在了床边,问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江四九大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回太师,我睡得很好。”
董卓道:“看你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难道昨晚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江四九假笑道:“我哪敢呢?”
董卓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昨晚做了什么?”
江四九顺着问道:“你昨晚做了什么?”
董卓把头抬一抬,傲然道:“我昨晚去睡了太后。”好像做了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江四九一惊:“啊?”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董卓重复道:“我是说,我昨晚去睡了太后。”
江四九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什、什么?你、你睡了太后?”
董卓看了看她的表情,觉得十分满意:“不错。”
江四九想了想,道:“太后长得很年轻漂亮?”
董卓笑道:“也只有你会以为是这个原因。”
江四九道:“那是什么原因?”
董卓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色|欲熏心的人么?”
江四九心道:难道不是?但没敢说出口。
董卓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会觉得,我的确就是个色|欲熏心的人,但是天下貌美的女子当中,有谁能不输与你?你我尚且没有动用强迫的手段,又怎么会去强迫一个比你丑得多的女人?”
江四九听他夸自己美貌,不知怎的,完全没有激动的感觉,因为她深知,唯有这张脸不是自己的,所以不会因此感动,只是她的确好奇为何董卓会去睡太后,就问道:
“那是为什么呢?”
董卓悠然道:“当然是因为,她是太后啊。”
江四九好奇地问道:“因为她是太后?什么意思?”
董卓道:“我睡的,不过是太后这两个字而已,不是要睡这个人,明白了么?”
江四九总算明白了,长出了一口气:“明白了。”心中暗想:你是觉得睡了皇帝的老妈心里很爽吧,真够变态的。
只见董卓站了起来:“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想睡个皇后试试,可惜现在皇帝年龄太小,没有皇后,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睡一睡太后。昨晚也算得偿夙愿,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江四九别嘴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做皇帝呢?做了皇帝不是想睡谁就睡谁吗?”
董卓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你不懂。如果我做了皇帝,那皇后是我选的,睡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现在呢,我不过是个自封的太师,竟然可以夜宿龙床、奸|淫太后,你想想,这滋味能一样么?”
江四九无语了,心中却千“变态”万“变态”地骂了个遍。
但董卓却又挨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不过呢,虽说我不想做皇帝,但是如果你想当贵妃甚至皇后,我倒可以为你做到。”
江四九看着他的双眼,当中有着戏谑,也有些认真――这男人好像真把人生当成了可以游戏的东西,做事之随性、随意,实在叫人无所适从。
他对她也不可谓不好,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果然江四九怪眼一翻:“谁稀罕做贵妃?做皇后?”
董卓奇道:“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皇后?――你该不是在我面前故意做作吧?”
江四九哼道:“我干嘛做作?”
董卓问:“那你想做什么?”
江四九傲然道:“你不想做皇帝,我想做。”
董卓大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等宏愿!那做了皇帝之后呢,你有何打算?”
江四九也抬起下巴,傲然道:“我打算收他二十八个各种类型的美男子做嫔妃。”
董卓又奇道:“为什么是二十八个?”
江四九一副他实在很没有见识的样子:“因为初一、十五我要休息呀!”
董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比起当今天子,你还真不算贪心。――那你若做了皇帝,准备如何安置我?”
江四九本来想说“把你扔了”,又有点顾忌,顺口道:“我封你做皇后吧。”
董卓深思似的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道:“我是什么都做过,就是没有做过皇后!”接着他又点一点头,“你做皇帝说不定很有意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游戏,我也许当真可以玩上一玩……”
接着,他半蹲在江四九的脚边,仰着脸“羞涩”地问道:“皇上,天已大亮,何不起身呢?”
他一个壮汉,摆出这种“皇后”的姿态,江四九顿时一阵恶寒,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起来。”
等到梳洗好了,换了一身新衣,董卓走过来,揽住她的腰:“今日我带你出去走走罢。”
江四九道:“出去走走?”
董卓道:“不错,你来这里,也有几天。我看你也不惯老呆在府中,陪你到郊外散散心如何?”
江四九心想,要是没有你在一起,那才真叫散心呢。可也不好推脱,只好道:“是,太师。”
两人带着吃食用具,同坐一辆马车,赶往郊外,走了一阵互相调侃――当然主要是董卓调侃江四九,但也算相安无事,只是在一个路口处,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
“小丐让路!”江四九听得一声威喝,接着“啪”的一响,像是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怎么了?”她问董卓。
董卓冷笑:“能有什么?乞丐挡路而已。”他话音刚落,只听又是“啪”的一鞭,和着随车武士的呵斥之声,传入江四九的耳中。
她心中不由一动,撩开了前面的车帘,伸脸去看。
只见大道中央趴着一个瘦瘦小小、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刚因挨了两鞭,背上血肉模糊,又被随车武士猛踢了好几脚,一动不动地,眼见是不活了。
此时董卓却像是极为不耐:“还未处理好么?”
随车武士听得这话,连忙把将死的乞丐拖着扔到路旁,马车这才继续前行。
江四九就在马车移动的一瞬间,看到了路旁那极为可怖可怜可悯的情景。
大道两旁,或坐或躺,挤满了面呈菜色、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许多人尽管状若骷髅,却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形容之诡异惨痛,令人不敢多看。
但更为诡异的是,这情形虽然悲惨,却没有人大放悲声,他们似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江四九看了他们一眼,就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赶紧放下了帘子,有那么一会儿,她怀疑刚才那些可怕的人会否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最终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去看第二眼。
撩开帘子之后,那副恐怖的地狱般的惨象又一次撞入她的眼帘,令她连假装没看见都做不到。
于是她在放下帘子之前,猛地闭起了双眼。整个人靠坐在马车壁上,不停地颤抖着,只觉自己眼中又酸又涩,胃里像吃了毒药似的,整个都缩了起来。
董卓冷冷地看着她,并不像上次那样去安慰她。
良久,江四九仍闭着双眼,似要把眼泪搁在眼中,颤声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董卓道:“都是从洛阳来的人。”
江四九喃喃地道:“从洛阳来?”
董卓道:“不错。你不也是从洛阳来的么?”
江四九张了张口,终于问道:“为什么我们要从洛阳来这里?”
董卓道:“因为我一时性起,所以我就命人把洛阳烧了,让你们搬来这里。”
江四九气得猛然握紧了双拳,只觉得指甲似掐进了肉里,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进一步问道:“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董卓无所谓地道:“如今战乱频仍,天下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江四九猛地睁开双眼:“你……你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董卓冷笑道:“活路是自己找的,别人焉能给你活路?”
江四九质问道:“可你是当朝的太师,你把持了朝政,天下都在你的手中,你并不是别人!”
董卓笑道:“太师是我自封的,当朝的皇帝还端坐龙椅之上,你不去质问他,倒来质问我,是何道理?”
江四九道:“可是!……你不是把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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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董卓的恨
董卓冷哼道:“的确如此――但天下是他的天下,不是我的;百姓是他的百姓,也不是我的。他守不住也做不好,又不肯让能做的来做,怎么能怪别人?”
江四九愤然道:“那是你不肯做啊!”
董卓道:“也有肯做也有能力做的人,可是皇帝他肯让位么?不肯让位、没有本事又由着饿殍遍地,这是谁之过也?”
江四九觉得他满嘴歪理,但又辩不过他,心里又气又急,说不出话了。
董卓见她语塞,进一步道:“何况你瞧瞧这些人,有何可怜之处?”
江四九辨道:“他们都到了这种境地,怎么不可怜?”
董卓道:“你忘了过去我也是个没出身的穷小子。两餐不继,每天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但我能由贫而富而贵,他们为何不行?这等乱世,若真想有些出息,何不从军?没有本事之人,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难道不是活该么?”
江四九猛一听,这话似乎有理。可仔细一想,实在是歪理。
于是她道:“可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有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大志向。他们可能只是想有点田种,或者做一点小手艺,养活自己而已。再说了,如果没有人种田,你那些士兵的口粮,又从哪儿来?”
董卓看她两眼,道:“想不到你还想得出一点道理。但你也不想一想,若不是有这等美貌,给王允收入府中做了歌伎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早就在这街上死了十八遍,说不定还会变成这些人的口中之食,哪儿还能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
他说到此处,江四九方才明白,当年苦难的生活将这个男人的心磨得冷硬到了什么地步。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也很冷硬,但一看到那悲惨的景象之后,她也才发现,原来她的心根本就比南豆腐还软。
过去她最讨厌那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可有谁在见到这种惨景之后、在见到造成这种惨景之后仍振振有词的人之后,还能维持冷静?谁还能说出“关我屁事”的话来?
此时的江四九,回想起当日刚来之时,对左慈劝告的话嗤之以鼻,以为天下之人当真不关她事,如今想来,实在有些可笑。
而且,袁绍等人,此时既有他想,想要保存实力,不肯对付董卓,那么,她也只好当仁不让,豁出去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话所蕴涵的道理,她似乎真的有些明白了。
见江四九还紧皱着双眉,气得五官都似挪位了,董卓才稍缓了缓语气,道:“一个人不能有所牺牲,别说办成什么大事,连活都活不下去。――你可知道,当年董府真正的少爷是被谁杀的?”
江四九猛听此言,心中骤然起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她圆睁双眼,语不成声:
“难、难道……”
董卓冷笑着点头道:“不错,是我杀的。”
江四九颤声道:“你、你!”
董卓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说着他冷冷一笑,江四九被这一笑冷到了骨髓里,连牙齿都冷得酸了起来。
董卓接着道:“如果他不死,我岂能有今天?”
江四九勉强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道:“可、可是!”
董卓再次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因此也害死了我的父母家人、害死了整村无辜的人?”
江四九点了点头。
董卓道:“那又如何?首先,我不是为求富贵,只是为了活下去。我那假父董君雅,当时本来就只当了一个无名小官,多年后才混上一个颍川纶氏尉,寒碜至极;其次,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会死;再次,等我知道的时候也已太晚,就算我及时知道,也已救不了他们了。”接着,他的笑容一敛,脸上杀气毕现:
“何况就算我在杀掉董家少爷之前知道这样的后果,我还是会这么做。”他摩挲着江四九因恐惧而冰冷的脸颊:“为什么?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最后的下场也就和你刚才看到的那群人一样,死不知生,生不如死,与其这样,倒不如能有一个活下来,活得洒脱,活得精彩,之后再尽情地向这个世界报复,那该有多痛快!你说是吗?”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完全消散了过去那种玩乐的表情,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强烈的恨意。
只不过,到底他是在恨无情的老天与人世,还是在恨薄情寡恩的自己,完全不得而知。
他接着道:“你可知道,当年在我杀掉全部的仇人之后,内心的仇恨并未有过片刻的稍减。而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解脱――不过,我却并不想报复在你的身上。”
江四九见他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和缓起来,他打量了她好一会,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别的对你好?”
江四九被动地摇摇头。
董卓道:“其实在你出现之前,我的确很想和太后偷情,所以一直对她都很不错;但是现在你来了,我对她便失去了耐心,一心只来讨好你。因为我对她,只是太后二字作祟,而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原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完全没有一个好人,那些能爬到高位的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只不过有些人伪装得好罢了,那些人一旦看到我这种完全把恶拿到表面上来的人,莫不咬牙切齿,愤恨不已。连我那些姬妾,为了争宠,跟他们竟没有区别――但你却跟他们不一样。”
他捧起她的脸,满怀疑惑地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就单凭这张脸么?――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想要宠着你、爱护你;另一边却又想干脆毁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四九忽觉,这个人其实是很值得怜悯的,他今日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对过去的一种追思而已,他的今天其实仍然活在昨日。
他的确是有着悲惨的过去,这些也确实值得同情,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却走入了另一个极端。
而且,人怎么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痛苦就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痛苦?
江四九虽然有些可怜他,也理解他的心理,但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的做法。
无法接受!
无法忘怀他当日挥刀杀人的情形,更无法忘怀今日大道两旁百姓的惨景,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个看起来虽锦衣玉冠却看起来既沧桑又脆弱的男人。
而且,他竟然还敢不忏悔,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宁舍微贱之身,报复天下之人。
江四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即拥住了这个男人。但在拥住他的同时,她的眼角不由得流出了一滴眼泪。
她所看不到的是,董卓在她依偎过来时,那满意的一笑;而董卓自己,也没有看见江四九那颗与过去犹豫的自我决裂的眼泪。
董卓明白,尽管现在她暂时接受了他,但这只是一时的自然反应而已,她对他还远远不及倾心二字,所以,他并不急于占有她。
而江四九,却已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
在两人在外游乐了一番,回到董府之后,江四九以为董卓总要来占有她的时候,董卓竟然抛下她,对她说,要去和太后相会,并且又一次带上张辽作为守卫,出府去了。
这令江四九觉得非常奇怪,但其实对于董卓而言,这也是得到女人心的一个做法而已:欲擒故纵。
只是以江四九目前的状态,毫无和他玩游戏的心情。
在他走后,她遣出其余四名婢女,只留下小蚕,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知道我该怎样才能再见到吕布吗?”
小蚕回道:“我听她们说吕布常常会来此跟董卓问安,夫人是否……”
江四九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也下去吧。”小蚕见她神色有异,但也不好多问,于是就退了下去。
江四九知道小蚕一定是在担心自己是否还会打退堂鼓,不过现在她下定决心之后,整个人反而轻松多了。
她镇定自若地脱下外衣,平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可是却怎么都睡不着。反而心中充满了别样的新鲜、刺激还有沉重。
这几种复杂的心绪在心头萦绕着,隐隐之间,屋里似又飘起了血腥味儿。
饮不尽的仇人血,杀不尽的仇人头。
她的心中,不期然地浮起了这两句话,可是在此地,和她有切齿仇恨的人,其实没有一个。然而她的心中,却实实在在地被激起了一腔热血,冲击得灵台一片清明,完全没有睡意。
窗外,突起了一片低低的风吼之声,豪雨欲来。
豪雨来前,四周凄厉的虫鸣在她的耳内,也显得分外鲜明。但她却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一个人,身穿缁衣,自窗外跃入,蹲伏在她的绣榻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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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此少年与彼年少
江四九却因紧闭着双眼,没有看到来人,更因来人轻功非同一般,脚步声居然盖不过虫鸣,所以她一无所觉。
来人见她没有动静,直起身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窥探着她的容貌。
江四九终有所警觉,也猛然睁开了双眼,一看来人,她一时不知自己是惊是喜,刚要出声相唤,却又被来人两指一竖,轻点在她的红唇上:“嘘!”
来者竟是夏侯昂。
只见他双眼含笑,缩回手去,轻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江四九“嗯”了一声,接着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你还是来找貂蝉的么?”
夏侯昂看着她,忽然一笑:“是的。”
江四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那你找到她了吗?”
夏侯昂道:“没有。但我打探了一下,知道董卓的卧室便在这里。你既是她的贴身婢女,那她一定住在这里无疑了――但是今日,她是不是不在这里?”
江四九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否一定要带她走?要是她不愿意呢?”
夏侯昂道:“她怎么会不愿意?”
江四九奇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愿意?”
夏侯昂道:“那当然是因为家……”话到嘴边,忽然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因为委托我的人说,和她是两情相悦。”
江四九仔细回想着和“貂蝉”两情相悦的人,但是无论怎么想,一个也想不起来,问道:“你说她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为什么我不知道?当真有这个人吗?”
夏侯昂皱眉道:“你是说,她平日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是吗?”
江四九点了点头。她似乎已把左慈这个人抛诸脑后了――无怪她会这样,只因左慈自她进入董府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她似乎也并不好意思再回忆起那日的绮梦,又不可能对谁提起说见过神仙,因此只好说没有。
夏侯昂看她点头,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他甚至还有一点喜悦地问道:“当真如此么?――貂蝉在进董府之前,毫无特别亲密的男人?”
江四九笃定地道:“当然没有!”
夏侯昂再问道:“那她是否有意离开此地?”
江四九更为笃定地道:“丝毫没有。”在目睹惨象之后,再毫无牵挂地一走了之,江四九扪心自问,的确做不到。
夏侯昂的唇边终于露出了笑意:“如此说来,我不必带她走了!”接着,他目光游移了一下,随即大胆地注视着她的双眸,轻声问她:“那么――我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江四九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只觉心跳得飞快,真想立刻就答应了他,但是她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你不能!”
夏侯昂微微“啊”了一声,收起了本来隐在嘴角的笑意,见她双目之中,隐隐透着几分忧悒,不禁将身体倾过去,问道:“为什么?”
江四九无法面对他的双眼,身体向后悄悄移了一移,偏过头道:“因为!――”一时满腹的心事,不知道从何说起。对他说自己就是貂蝉,为救苍生不能离开此处?对他说自己最终要回到当初的来处,不能不辜负他这番好意,乃至最好连他也能将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掐灭?
这些都应该告知对方,可惜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既说不出,也不能说。所以她只好闭上了嘴。
夏侯昂却并不立刻气馁,欺近一步,再道:“你是不能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这句话又令江四九浑身一震,也不知为何,明明与这英挺的少年才是第二次见面,现在她想要说出一些决绝的话,却是如此困难。
她嗫嚅良久,方道:“你……你不要逼我!”
说这话时,江四九的愁绪盈满了胸怀。但夏侯昂听了她的话,神采反而焕发起来,这少年仿佛对自己极有自信,此刻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原有的傲气,点头道:
“我明白了!”
江四九转过头看着他,只见他的双眼亮得连黑夜也一起熠熠生辉了。似乎在他的心中,并不存在什么令他真正为难的事。
接着他对她笑道:“你听,下雨了。”
真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江四九此时才觉察到裸着的后背的寒冷。
然后夏侯昂笑了一笑,他的笑意里也带着自信与骄傲:“我走了,你保重!”
江四九觉得,他忽然就有了种令人不可亲近的感觉。连那双看向她就会变得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这天气一般变得峭寒起来。
而且他一说完,立即转身走了几步,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窗外潇潇雨未歇。
江四九望着他跃出的窗户,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名为夏侯昂的少年,来得奇怪,走得蹊跷。但上次走的时候,她知道他还会来;这次走的时候,江四九明白他应该是不会再来的了。
这本是她所希望的事,但心头却免不了有些郁郁。因为在她心里,着实是很喜欢这少年的。
但是……
江四九实在不愿将这事深究下去,有些事,生死尚且不能介怀,何况是……,何况只是……?!
她躺下去,闭上眼睛,睡着。
第二天,又在江四九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时候,董卓回来了。
回来之时,他的眉头深深皱着。江四九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说,睡太后很舒服吗?”
董卓深思地道:“睡过了一次之后,再睡第二次时,忽觉索然寡味了。――而且,我像是才发现,原来她竟是一个斜眼!她看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看着旁边的枕头。但前天晚上,的确销魂蚀骨,现在想起来犹觉梦中一般。”
江四九道鄙薄地道:“那一定是因为你太喜新厌旧了!”
董卓道:“也不至于。就算是这府邸中的侍妾,也没有哪一个如此让人不堪受用?”
江四九冷哼道:“既然不堪受用,那就换一个能堪受用好了。”
董卓把她拥住,笑道:“那么换你如何?”
他在感受着对方的反应。果然江四九浑身微微一震!然后像是极力忍耐似的,笑道:“那么太师日后不再去找太后了么?”
董卓道:“当然。就算我想去找她,目前也是找不到的。”
江四九顺口问道:“为什么?”
董卓道:“因为我已经赐了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给她,让她自己选了个死法去死了。”
江四九惊道:“你不过是腻厌她了,何必如此?”
董卓道:“我倒不会因为腻厌谁,就去杀了谁。只不过这女人竟然胆敢劝我重立废帝刘辩,若不是看在与我有两夜的缘分,我岂能留她全尸?――从今以后,我只在你这里歇宿罢?”
只觉对方身体又是一阵震动,接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贱妾任凭太师处置。”
董卓哈哈一笑,将她扶正了,道:“我去中堂了,一会奉先要来。”说着,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江四九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绣帘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四九明白,这便是那位奉先来了。
只听董卓问道:“奉先,外面无事么?”问得极为亲近。
奉先答道:“无事。”
刚听这声音,江四九犹不觉得如何,但过了一秒,她忽如遭雷击一般,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吕布!
这声音,还有“奉先”的字,无不在提醒她,现在立于绣帘外的人,分明就是吕布!
江四九心知,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但觉的自己的心脏一阵急跳,血液也沸腾起来,冲击得大脑有些昏昏然,一层细汗,自两颊发向了后背。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强压下内心的兴奋,屏住呼吸,踮着脚走到绣帘前面,再轻轻地用两根手指撩起了绣帘的一端,向外观望。
吕布正侍立在董卓身边,心中万分记挂貂蝉,现在既然已经来到董卓的寝房,不禁偷目窃望绣帘之后,正好江四九露出半爿面孔,与他目光交锁。
他见“貂蝉”浑身一震,似乎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睁大了双眼不说,嘴里更似无声地唤了他两个字:
“将军!”
只见嘴型,不闻莺声。
吕布简直能够想见她人后暗自垂泪的情形,这忧伤的美丽,令他难以自已。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见对方十分谨慎地向旁边望了一眼,跟着放下了帘子,于忧愁苦闷之中,闪身在绣帘之后。
吕布于是警觉地站住了。因为他知道,她所望的地方,正是董卓所坐的地方。当他感觉有异,也抬头去窥看董卓的神情时,忽见后者正意味深长地笑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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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癸水救命
吕布顿时心中起了一种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自诩为英雄的吕布身上,本来是极难看到的。在遇到董卓之前,他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但在他成为董卓义子之后,每当他接触到董卓极富深意的眼神和唇边淡淡的讽笑时,心脏总会莫名的瑟缩起来,觉得内心仿佛被他看透了一般,当人觉得自己被看透之时,总会觉得莫名的畏惧。
何况董卓并不是一个善男信女。有时吕布甚至觉得,他脸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像是一次惨烈的拼杀,记载了这个男人可怕的个性与人生。
而且,即使有那样血腥的过去,这男人身上,居然还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与从容。
所以,现在吕布被那双鹰隼一般锐利却故意掩藏着的眼神一看,立刻收回了原本为着貂蝉而踏出的那一步,而且,他竟然还觉得好像愧疚似的低下了头。
董卓忽然问道:“奉先,帘后有何事物,令你如此忘情?”
他令吕布害怕的另外一点,便是这种直截了当的态度,猛然一问,让人无从隐瞒。
“……义父。”他还未想到改如何回答,只听董卓又道:
“是为了我新纳的美人么?”
“义父!”吕布全身一阵微微的抖颤,想不到董卓竟如此直接地说出了他并不欲为人知的内心,而且,也不知道董卓这么说到底意欲为何。
“你觉得她如何?”
吕布不知里面的深浅,不敢贸然答话,只道:“她……很好。”
董卓哈哈一笑:“‘很好’二字,确乎已经道尽她的好处,看来我父子二人,对于女人的眼光,倒是如出一辙。”
吕布低头道:“义父取笑了。”
董卓仍在笑,心中也不知道在转什么念头,忽而神情一冷:“日后无事,不要再入堂了。――去罢。”
吕布惊愕抬头,但董卓却站起身来,拂袖进了内室。
接着,又听里面传出貂蝉的柔声:“太师……”当中的婉转隐忍,听在吕布耳中,又想起董卓刚刚轻视的态度,不觉愤然:
你便如此欺我无能么?
但他一时又无法可想,只好提起画戟,怏怏而去。
董卓在内室坐定,忽问江四九道:“刚刚你在帘后,偷看了我那闻名天下的义子么?”
江四九只有点头:“嗯。”
董卓问她:“你觉得他如何?”
江四九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好模棱两可地道:“还好。”
董卓笑道:“他觉得你很好,你觉得她还好――莫不是看对眼了?要是你二人真的有意,我倒可以成全你们。”
江四九的心漏跳了一下,想起左慈过去曾说,董卓为了得到吕布这员猛将,能将千里良驹赤兔送出,不知今日的自己,在董卓心中的分量,是否能超过当年的赤兔马呢?
她对此并不敢肯定,因此有些黯然地道:“太师也想要把我送给吕布么?”
董卓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但已无多少玩笑之心,反倒因这女人去偷看吕布的行为动了真怒,脸上却还笑意晏晏,好像他当真全不在乎似的:
“你二人年龄相近,容貌相当,若是互相心生爱慕,也是极自然的事,我也不是那等棒打鸳鸯之人,若你当真有意,我今晚便送你过府,你看如何?”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却早用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等着江四九的回答。
却听江四九道:“如果我不想去呢?”
董卓愕然道:“怎么会?”
江四九反问道:“怎么不会?”
董卓问道:“为什么不会?”
江四九看了看他手中的佩刀,有几分紧张地道:“若我说了实话,你答应我不能动怒,更不能杀人。”
董卓“颇有诚意”地道:“那个自然。”
江四九怀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又退了好几步,觉得安全了才道:“因为你们俩,根本就是一类人嘛。”
董卓道:“哦?哪一类人?”
江四九鼓了鼓勇气,大声道:“都是色|狼!一个小色|狼,一个老色|狼,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怕董卓发怒,干脆躲到柱子后面去了。
董卓不觉大笑,拿刀的手也松了:“如此说来,跟着我和跟着他原来一样么?”一边说,一边轻悄悄地掩杀过去。
江四九在柱子后头一无所觉,自以为很安全地道:“其实也有不大一样的地方。”
董卓问:“什么地方不一样?”
江四九正要答话,不防董卓猛然从柱子后面出现,将她拦腰抱住,又在她脸颊吻了一吻,问道:“我当真如此好|色么?”
他确已动情。或者说,至少已然动性。
此时一股鼎沸的情|欲自下腹升起,已是不可阻挡。而且,他觉得也的确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他还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有耐心过。
于是他示意屋里的侍女都出去,却见那个叫小蚕的,一脸惊愕地盯着“貂蝉”的后背――这个侍女的表情,一直就都是没有表情。如今露出这么一张脸,实在也让人惊讶。
董卓在她们出去之后,放下江四九,去看她的身后。只见她的臀部,不知什么时候染着一朵不规则的血花。
董卓不觉稍叹了一口气,刚刚沸腾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着又将侍女们唤了回来,吩咐了一下,又看了江四九一眼,转身就走了。
江四九本已紧张得要命,但对方却十分轻易地放过了她,她正要斥退侍女,问问小蚕这当中的缘由,但还没开口,已被她们簇拥在一起,解下了裤子。
江四九这才发现,自己的亵裤、外衣之上都染上了血――敢情是月经来了!怪不得董卓没有碰她。紧接着腿间兜上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用带子系在腰间,再用热水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等她一切都弄好了之后,忽然看到小蚕正愣愣地望着窗外。
江四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窗板是放下来的,无论怎么望,也只能望到一层白纸。但小蚕却像看着什么稀奇东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
她走上前去,问小蚕:“你在看些什么?”
小蚕如梦方醒:“呃……没有,没什么。”
她极少有失态的时候,今日不知怎的,似从董卓进来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有些不太对劲。
江四九回忆她刚才从董卓进来时起,似乎浑身都有些僵硬。不过,现在有其他侍女在场,她也不好问她。想要出去走走,又觉得下面那东西有些沉,腹部也有点涨坠之感,只得作罢,喝了些热粥之后,方觉舒服一点儿。
过了两天,江四九觉得好过了一点儿,就把小蚕叫上,想再出去走走。
一出房门,江四九便问小蚕:“你们这儿月经叫什么?”她模模糊糊有点记忆,又记不太清楚,不好问别人,只好问小蚕了。
小蚕疑惑地道:“月经?”
江四九解释道:“就是女人每个月都来的那个啊。”
小蚕的脸上又冰裂了一般,露出久违的红晕:“那是癸水。”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对对。是癸水。”
小蚕忽然道:“夫人,婢子觉得,自从夫人见吕将军前的一晚,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江四九心里一慌,打哈哈道:“这有什么奇怪?只要是人,总是会变的。”
小蚕也不去戳穿她,只道:“夫人说得极是。”
江四九又想起一事:“你说我们总在这里闲逛,但路上为何不见其他的婢女还有侍妾呢?”
小蚕道:“这个我听其他几个婢女提起过,她们说太师个性太强,夫人又是他的新宠,其余的人谁敢前来打扰?”
江四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心中却想:宅斗大戏,看来是彻底破灭了啊。
两人刚一出花园口,迎头便遇上了张辽。只见他精神十足,威风凛凛,一见江四九,却禁不住剑眉一轩,好似她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江四九见他这幅模样,就跟他点点头,正要带小蚕离开,却听他在身后叫道:
“夫人且请留步。”
江四九淡淡地道:“将军何事?”
张辽低声道:“吕将军此刻,正在后园中凤仪亭边等候夫人。”他的语气之中,有着说不尽的嘲讽轻视之意。
江四九冷哼道:“他在哪里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何要去见他?”
张辽道:“夫人,末将话已带到,至于夫人去与不去,自然全由夫人自己做主。”
江四九记起他那日的话,问道:“吕将军此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果然张辽道:“末将不知。”
江四九抢白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不知?如今你来替吕布传话,难道不怕董卓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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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凤仪亭风云
张辽并不动气,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江四九一眼,然后道:“末将所做的,自是末将认为该做之事。只是却不知道,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江四九嗤笑道:“怎么,给别人传这种信,也是你的必做之事么?”说着,她一摆头,“小蚕,我们走。”
主仆二人又走了一阵,确信张辽并未跟上来之后,小蚕道:“夫人。”
江四九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我只是生气张辽的话,并不是真的不会去。——到底后花园凤仪亭在什么地方?”
小蚕听她这么一说,方才放下心来:“待婢子领夫人前去。”
到后花园门前,小蚕道:“里面只有一处亭子,从这儿进去,就能望到。夫人,且自珍重。”
江四九笑道:“什么珍重?说得我好像一去不返了似的。放心吧。不过我去之前,你得先在我身上拧一把,我自己下不去手。”
小蚕愣住:“啊?”
江四九催促道:“快啊,我想流点眼泪,又怕哭不出来。”
小蚕这才明白,在江四九手臂上用了两分力掐了一把,只见她痛得紧咬嘴唇,眼里泪花四溢,一脸悲戚,接着她就提起裙角,奔入园内。
小蚕站在原地,双眉紧蹙,望着她的背影。
一到园中,江四九果然看见远远的一个亭子。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立于亭下曲栏之傍,正对着风姿摇曳的荷花池。江四九定了定神,提着裙角,走到他的面前。
吕布未曾开口,只见“貂蝉”双泪一抛——江四九硬是忍到此时才流下了眼泪——他顿时心如刀绞,又见“貂蝉”渐有软倒之势,连忙将她扶住:
“小姐!”
到此时,他仍然不肯改口称她一声“夫人”。当然,她本是他吕布的人,却被老贼横刀夺爱,硬生生地夺了过去,不由人不愤恨!
良久,吕布道:“小姐!小姐在此可还安好?”
只见“貂蝉”掩住双目——江四九还是老毛病,哭功太差,只好再次掩住——“泣”道:“将军,如何问得这等无情的言语来!”
江四九平日与小蚕一起,不时演练几回,因此才能对答如流。
果然吕布羞惭起来:“小姐,是布失言了。”
江四九接着“泣”道:“将军可知,妾在此度日如年。想我虽非王司徒亲女,但司徒待我,实如己出。自从见了将军,许侍枕席,妾已生平愿足。谁想太师忽起不良之心,将妾淫|污。妾恨不即死!只因未与将军诀别,故且忍辱偷生。今幸得见将军,明心表意,妾愿已毕。但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
说完,她一手攀住曲栏,望荷花池作势要跳。
吕布慌忙抱住,叹道:“我岂不知你的心意?惟恨太师威逼太过,不得近前。”
江四九倚在他的怀中,仍用袖子掩住双目:“将军,妾在此处,实在生不如死,还望将军救我!”
吕布心中,哪里不想救她?但他依旧下定不了决心:“我今日偷空而来,恐老贼回来见疑,我须速速离开。救你之事,容我徐图良策。到时必接你出去,与我共度晨霄,你看何如?”
江四九听得这话,心里暗暗一气:真想不到你吕布竟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当初亏我还以为你是真英雄!还被你的俊脸迷倒过!现在想想都觉得丢人。你要是贪恋美色,就该杀掉董卓;若是贪恋权势,就不该再和我相见。这样下不了决心,到时候两头落空,看你怎么办?
她心里这一气不要紧,把从前和小蚕商量好的词忘得精光,而且,因为怒气满怀,忘记了还要遮掩眼睛,把双手猛地放下来了。
这下她脸上泪水全无——倒像是被气干的,江四九恨声道:“我一直以为,将军你雄姿英发,羽扇……不,名震天下,是多少闺中少女倾慕的人,跟着你必定此生无忧无虑。享尽荣华……享尽温柔体贴。没想到你却如此婆婆妈妈,自己的女人被义父强占,你却还要什么‘徐图良策’?再徐下去,我恐怕连他的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吕布一边听,一边羞惭满面,听了最后一句,不由大惊,握紧她的双手:“你有身孕了?”
江四九撇过脸去,用力推开他:“没有。但如果你不救我,迟早会有。”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将军当世之英雄也,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她总算把后面几句又想起来了。
吕布正要答话,忽听一声暴喝,两人转头望去,只见董卓怒气满面,从背后赶来。吕布见董卓来了,忙松开江四九,回身便跑,却把画戟忘在一边。
董卓抢了画戟,挺着赶来。吕布走得快,董卓见赶之不及,一扬手,将画戟掷出,飞刺吕布。也亏吕布一代猛将,不回头便把画戟打落在地。等到董卓拾起画戟再赶,吕布已跑出很远。董卓怒气未休,赶出园门,吕布早跑得不知去向。
董卓只气得浑身发抖,在他进京废帝之后,从未受到过如此大的羞辱。本来吕布卖主求荣之徒,只外表潇洒、武艺高强,内在品德实在不值一哂。他也的确不太瞧得上吕布,但又舍不得那身武艺,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权势,吕布绝不能别投一家主人,只有听命于自己而已。
但想不到今日竟被这家奴做出这等丑事来,董卓心中的怒焰越发高涨,不由暗忖:我若不是看你尚有三分利用价值,你早是我刀下之鬼!
回望貂蝉之时,只见她业已赶了过来,对他拜倒:“多谢太师相救!太师没来的话,我恐怕已遭毒手了。”
董卓斜睨她一眼:“你与吕布,果无私情么?”
江四九嗤道:“他只不过脸面好看些而已,专门会欺负妇孺,不是男子汉所为。”——这几句台词,仍是小蚕所教。她心里对吕布也是这个看法,但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能很难顺畅流利地把意思表达出来。
这几句话倒是暗合了董卓的心意,但他仍试探地道:“自古英雄皆好色,此至理也,倒也算不得过分。我见他对你颇为有意,就将你赐给他,如何?”
江四九冷笑道:“哎!你不要我就不要了,想要赐给谁便赐给谁,何必问我呢?——当初你那些话,说说就算了吧。”——这几句倒是她自己的创意。
董卓蓦然神情一松,陪笑道:“何必生气?我不过开个小玩笑而已。似吕布这等人,你若瞧得上他,我也瞧不上你了。”
江四九气道:“开个小玩笑?这种玩笑也开得?——对了,你不是说这里固若金汤,为什么吕布能随随便便地闯进来?”
董卓道:“因为府中的安全本就是他负责的。”
江四九惊道:“如此说来,我们的安危都在他的手中了?”见董卓点头,她状似忧心地道:“你不怕被吕布害了?”
董卓皱眉道:“以前他的确没这个胆子,如今却不好说了。”接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道:“倒是有一个好去处,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同受快乐,不用理会此处的闲杂,你看如何?”
江四九问:“不在长安么?”
董卓道:“对。但离长安不远,我自从进封郿侯之后,便在封地筑成郿坞,高厚七丈,背靠渭水,屯粮无数,事成则雄踞天下,不成的话,也可守彼终老。到时与你朝暮相对,岂不快哉?”
江四九听他欲搬离长安,又听到郿坞两个字,勾起了她当年看电视剧的模糊记忆,知道剧本终于要向真实的历史迈出关键的一步了,但不知怎的,她的心中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因为他这一番话,表明他的的确确是不欲做皇帝的。
但他若是真的想做皇帝,是准备要玩死天下呢,还是能负起责任来,也是个未知数。
她不可冒险,也不敢冒险。问道:“那么我们何时启程?”
董卓揽她入怀:“快了。待我调兵三千防守郿坞,再令飞熊军据守于外城,高枕无忧之日,便能与你一同离开此地。”
江四九听他如此谨慎,心中忽生忐忑:王允与吕布,到时将会如何行动呢?
出了后花园门,董卓令小蚕送江四九回去,自己却并不回到卧室。而且如前两日一样,晚上也并不宿在家中,不知道何处去了。
江四九猜想,大概又是宿在哪个有着高级身份的女人身边了。小蚕则告诉她,久经沙场之人,大约对癸水有着某种迷信的说话,认为沾上便是晦气,所以董卓并不再来。
但江四九对此种说法,并不相信。因为她眼中的董卓,从来不将神佛放在眼中,平时都不礼敬,甚至在她面前,还对讲求迷信的女婿牛辅常常占卜一事大为不满,他怎么可能会在乎癸水是否触人霉头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明明已经向对方表示臣服,对方却因癸水之事放弃,实在不像是这个朝代的男人会做的事——或者说,这不像是董卓能做出来的事。
他百般忍耐,到底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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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少年、文士
江四九不敢再想下去,只好拼命回想当日在郊外看到的惨景,想借此唤起自己的斗志。
又过了几天,董卓也没有什么大动静,江四九生活起居也和往常一样,只是癸水未完,有点不大方便。白天出门闲逛之时,也常看到张辽在府中巡查,对她的态度倒是甚为恭敬,不再像那天那么语带嘲讽、咄咄逼人了。
这天,江四九和往常一样,带着小蚕,出花园口去,想要四处走走。不想迎面又遇上张辽,江四九也和往日一样,对他稍稍点头,预备擦身而过之时,却忽听张辽低声道:
“夫人留步。”
江四九吓了一大跳,因为在她心目中,张辽但凡是喊一声“留步”之类,准没好事,但她又急于得知吕布的近况,于是停了下来,问道:
“文远何事?”
张辽放下双手,问道:“敢问夫人,长安一地,除吕将军之外,可还有相……相熟之人?”
江四九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有的。”
只见张辽的神情又变得和那日一般又冷又硬:“夫人的交游,未免过于广阔了。”
江四九嗤道:“我与义父,能不相熟么?”
张辽的脸色又是一变:“夫人说的熟人,是王司徒?”
江四九点头道:“不然还会有谁?”
张辽正色道:“夫人,末将绝不会管夫人的闲事,不过,在这座府邸之中,若不谨慎从事,难免性命不保。而且,一旦有所牵连,我想这后果凭夫人是无力承担的。”
江四九奇道:“我怎么不谨慎了?”但转念一想,以张辽的个性,没有理由会说些不相干的话,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话里有话,说出这番像提醒又像是警告的话来呢?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小蚕跟在自己身后,想到即将开始的问话却不是可以让她听见的,于是道:
“小蚕,我有张将军保护,不会有事,你先回去吧。”
小蚕本不欲走,但江四九既已发话,张辽又在跟前,不由她不走。
小蚕走后,江四九对张辽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辽道:“既然夫人已经把话说开,那末将只好说下去了。——这几夜,有一武艺高强的黑衣少年,趁末将与太师不在府中之时,夜夜蹲伏于屋脊之上,像是守望于谁,待末将回到府中,即匆匆离去,夫人可知此事?”
江四九已经明白他所说的是谁,心中一边叹息,一边却又暗痛起来,脸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平静,道:“他既然是蹲伏在这里,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自以为装得很好,但却早已情不自禁,那一皱眉之间,早已露出了端倪。
张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想:莫非此人才是她真正钟情之人?董吕二人的关系为她已经弄得如此不可收拾,将要你死我活之际,她的心中实际上却还藏着这一少年,实在令人感慨。但是目前的形势,已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作为一环之中的关键人物,无论如何,她都不可掉以轻心。
但张辽暗忖自己的身份,并不是计中之人,只好旁敲侧击:
“夫人,如果此少年与夫人无干,那是最好;如若相干,夫人将如何处理,末将也不好置喙,惟愿夫人谨慎从事,好让末将随太师出去之时,不至于牵挂府内的安危。”
江四九明白他的意思,也意外张辽竟不打算把此事告知吕布或者董卓,心下不由感激,但是还有几分疑惑:
“将军,你为什么……”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直接问他为什么替自己隐瞒,也委婉地问道:“为什么要替他隐瞒,不报于太师知道?
张辽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问,当即反问:“夫人莫非希望末将去告知太师?”
江四九听了,有些着慌:“当然不是!”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缓和了语气道,“这少年有如此武艺,又未曾加害于我,将军愿意放过他,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只不过……只是……”
她犹在斟酌,到底该怎么问才好。因为张辽的行为,令她简直怀疑他有可能与王允有所牵连了。
张辽好笑于她的单纯,也奇怪王允怎么会派这样的一个人前来,更奇怪吕布与董卓这两个人精竟真的相信她,因为这个女人的内心实在是过于袒露了,就好比现在,她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他却一眼就看出她想问些什么:
“夫人,有些事……”
刚要再提点她一二,冷不防被对方打断:
“张将军,我还是要问你当初问过你的话。吕将军和董太师,你究竟倾向于哪一边?”
张辽笑道:“夫人饱读诗书,岂不闻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至理名言?末将心中所装,惟天下而已,盍敢有他?”
江四九闻言,心中大石顿时放下大半。因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讨厌自己,是不是瞧不起自己,他都绝不会坏了大事,甚至还有可能帮助她。当即道:
“你的意思,我已知道了。再过几天,太师便要带着我回到郿坞,到那个时候,将军就不用再忧虑了。”
张辽颔首:“如此末将自然心安。”想了想,再道:“那少年暂时不会再来了,夫人,以后无论如何,切记谨慎。末将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江四九很想问他,为什么那少年不再来了,但是张辽转身就走,丝毫不给她询问的机会。这让她觉得,自己和那少年的缘分,很可能就到此为止。
望着张辽的背影,她的内心里,陡升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可是她又想到,目下她正处在生与死的激斗当中,虽并无刀光剑影,但也是血与肉的战场,若是有半步错失,若不是有张辽相助,这次她和夏侯昂,极有可能会成为董卓刀下之鬼。
江四九想到这里,才为自己及那少年鲁莽的行为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因此对张辽不由感激起来。
在她收敛心神之后,猛然发现,自己原来已在不知不觉间,到了这座府邸的前厅,亦即董卓平日与百官会面的地方。
虽说董卓已经告诉自己可以在府中随意出入,但是以她看的无数影视剧来看,机密要事是不能偷听的,所以她打算立刻离得远远的。
就在她也转过身去,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前厅里忽然传出一身暴喝,听声音,当然是董卓无疑。
却不知他是因何如此奎怒?
董卓一旦怒气上扬,极少有手不沾血的情况,江四九因刚被张辽所救,听得这声暴喝,忽然被点燃了一腔豪情,如果情况允许,她也想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救下一条性命。
但董卓怒喝之后,却似并无动静,既没有拔刀的声音,也没有惨呼传来。
董卓似乎强忍住了怒气,这让江四九大感诧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上前去,立在门侧偷看。
只见一位青年文士打扮的人立在董卓下首,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恩相于十八路诸侯反前,便替陈蕃、窦武二人平反,恢复爵位,此举颇得士人之心;后又派牛将军讨伐白波逆贼,令百姓免受刀兵之苦;再提拔天下名士为三公卿相,使朝廷之上,卖官鬻爵之风为之一清;又有许多能人,其中被恩相封做刺史牧守的,亦不在少数。”
“恩相所为,竟如治世能臣之为。但同时却又乱行废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所作之事,又与乱臣贼子相仿。且在恩相提拔的刺史牧守之中,如今竟有四位身处关东十八路诸侯之内,袁绍袁术的官位,也为恩相所封。可恩相亲爱之人,却不处显职,只将校而已,恩相既不欲登大宝,取皇帝而代之,却又屡屡僭越,做些亲痛仇快之事,乃至军阀割据,狼烟四起,着实令人琢磨不透。恩相到底是有意乎?无心乎?”
江四九听他这一番话,仿佛对董卓极为了解,说话间居高临下的情状,溢于言表。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只听董卓怒极反笑:
“我欲何为,自有我的打算,哪里轮得到你妄测尊意?”
那青年文士却一脸悠然,满不在乎:“如今天下大乱,便是恩相所作所为的结果,以恩相的智谋,本不至此,但却终于至此,恩相心中,想必对于乱世有所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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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救荀彧
董卓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暗恨,脸上却和颜悦色,笑道:“文若,今日你已辞官归田,不问世事,却为何如此多言?而且你既然已猜透这当中的玄机,又何必一定要讲出来?再说乱世有什么不好,不逢乱世,又怎能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江四九看他脸色变好,以为他大概怒气平息,不会对那个“文若”怎么样,但冥冥之中,她觉得董卓微笑着的脸上,双目之中似乎并无笑意。
看起来虽无杀势,却有杀意。
她顿感喉焦舌燥,紧张起来。
因为她曾看过董卓真正发怒之前,总是语气平静,面带笑容,但目光却往往冷凝如冰——只除了凤仪亭那次过于暴怒之外,所以现在她的紧张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文士对此却仿佛一无所知,或者他根本不在乎生死,依然张口欲言,与此同时,江四九却猛然看到,董卓的手拍向了腰间的佩刀,眼见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文士,就要命丧当场。
江四九顾不得许多,推开后门,抢入其中,在董卓的刀拔了一半之时,冲进他的怀中:
“太师!”惶急之至。
董卓听闻脑侧一阵风声,野兽般的本能促使他拔刀更快!但同时眼睛余光却瞥见,那奔来的身影并非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貂蝉”。
他连忙回刀入鞘,双手接住她猛冲过来的身体,但饶是他身强力壮,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旋了半圈,背对着荀彧,方才站稳。扶好她后,董卓放缓了语气,柔声问道:
“怎么了?”
刚一说完,他忽感背后有异。
回头一看,只见站在他身后的荀彧荀文若的脸上,稍稍蹙起了一对剑眉,仿佛对他的举动难以置信。
董卓从没见过荀彧这幅样子,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你莫非没有宠爱的女人么?本欲再次拔刀,但因“貂蝉”还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董卓就转过头去,先查看她的状况。
江四九情急之下,阻止了董卓拔刀,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事先根本没有想好。电视剧、武侠书里类似的场景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翻过,可是她却一直答不出董卓问的“怎么了”。
是啊,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抱住董卓,大呼“太师”呢?是有什么紧急事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董卓?
有了!江四九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睁开双眼——荀彧的脸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果然又是秀美文雅聪敏骄傲的大好青年,但她根本无心看他,直接松开双手,去抚摸董卓的胸膛。
董卓没想到她会这般大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小蝉?”忽觉伸过来的玉手并非轻抚,而是按压,像在试探着什么,而且“貂蝉”脸上的神情,仿佛带着无限的忐忑似的。
她按压完他的胸膛,又转而去查看他的咽喉,方才如释重负似的,整张脸于紧绷之中松懈下来,露出一个千娇百媚、惊喜万分的笑容来。
董卓为她的容光所摄,有一阵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了?”
江四九看着他:“没有什么。——你没事就好!”
董卓奇道:“我会有什么事?”
江四九扭过头去,仿佛极为羞赧:“还不是因为刚刚做了一个梦……还是不说了罢!”
董卓笑道:“早已日上三竿,你居然还做了一个梦?”
江四九爱娇地解释道:“不是!今天我起得很早。因为做了梦,到处找你找不到……”
董卓平时见惯了她横眉冷目,这次忽然撒娇做痴,言语温柔,不由心神俱荡:“以后若找不到我,只问张辽便了。他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你且说说,到底做了什么梦?”
江四九仍然摇头:“不能说!……不吉利的。”
董卓联想到她刚才的举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甜蜜,更柔声笑道:“没关系,说了有什么要紧?我又不信那个。”
江四九还是摇头,双手重新环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刚要再说,忽见对面站着的那青年文士的脸上,骤现轻视至极的神色。
原本荀彧只是有一点点瞧不起董卓,但这也无关董卓的为人,只是瞧不上他那些粗鲁的做派。而现在看到董卓如此沉迷女色,他心中轻视更甚——看来董卓此人,真的对天下没有兴趣,那么自己该去何处寻找明主呢?
因为看不到董卓的脸,他就把同样的轻视投给了“貂蝉”,一双利目,如刀锋般迫人。
江四九为他的气势所惊,连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但纵然如此,戏却不能不演下去。她在扭头的同时,对董卓道:
“对太师来说也许不要紧,但对我……对我来说却是……却是要紧的……”话音刚落,她便被抱得紧紧的,似乎连肺部的气体也一块被董卓的双手挤压出来了,她涨红了脸颊,耳听董卓一声轻呼:
“小蝉!”
她移过脸去,对着犹站在那里的青年文士眨了眨眼,又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荀彧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再投给她的眼神之中,便充满了怜悯与喟叹——此女难道就是董卓新纳的侍妾貂蝉?闻听她多才多艺,秀外慧中,美貌非常,今日一见,倒真是女中的如姬。虽说自己并不认为董卓当真会动手,但对于眼前这位美丽女人的好意,却是非领受不可的了。
荀彧当即施礼,打断那两人的缠绵缱绻:“恩相,如此某先行告退了。”
董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罢!”
荀彧转过身去,一步步离开了朝堂,耳闻身后情话绵绵,一时万般感喟,都上心头——为何明珠总是暗投?为何人总是难以各从其志、各得其所?
他从“貂蝉”身上,看到了人生的无奈。
那么,“貂蝉”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她的心中,当然也是百味杂陈。但是从过去的认命到现在的主动,她的内心早已开阔了许多。
过去她只是想到自己,现在却想到了其他人,何况董卓这个人,相处起来,有时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所以,当她在董卓的怀中,看到荀彧安然离去的身影时,心中充满了救人一命的自豪感,也对自己的能力,稍微有了点自信。
过了一会儿,董卓道:“我已将郿坞那边安排妥当,今日你我便可以回去了。”
江四九点头:“嗯。”
董卓牵着她的手,往屋外走,忽然问道:“你癸水完了没有?”
江四九脸色一红:“还没有。”
董卓叹口气道:“那真是可惜极了。我近几日,要与李儒贾诩等人在郿坞相商要事,可能不在你那里歇宿了。”
江四九果然还是隐忍不住自己的庆幸,但对神色的控制终于进步了一点,她露着别扭的忧色:“太师在朝廷之中,还有要事商量吗?”
董卓叹道:“如今已势成骑虎,我若不走下去,有一天难免身死人手——但我还想要让他们动手晚一点。”
江四九也叹气道:“你们的事,我真的一点都不懂。”
董卓摸摸她的头发:“你不需要懂。听我说说就行了。”
走到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相随武士,足有千人之多,还有一干侍女家仆相随。张辽全身披挂银盔银甲,脚上的靴子一对虎头,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威风凛凛,立在军前。见董卓与江四九过来,微微躬身:
“太师、夫人。且恕小将甲胄在身,未能全礼。”
董卓笑道:“文远,你又何必多礼呢?”
江四九也对他微微点头,两人目光一闪而过地相触,都不由得对未来生出一丝茫然。张辽在想,她能否完成任务,然后全身而退?江四九自己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
上车之后,一路迤逦而去。
到了郿坞,此地果然建筑雄伟,是易守难攻之处。
她的住处里,在董府的一概吃穿用具、屋内摆设也都随车全数搬了过来,那副深红色的檀板,也带了过来,上面因多日不用积下的灰尘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董卓拿起那副檀板递给她:“小蝉,如何竟让好物蒙尘呢?今日虽不能与你圆房,但你何不为我高歌一曲,抒怀解闷?”
江四九没想到他突然有这等兴致,事出突然,被动地将檀板握在手中,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半响,她在脑袋里组织好了语言,才放下檀板,道:“我在这里,说不出的自由快乐,哪里有什么愁闷需要排解?——我不愿再想起以前在司徒家的生活,再想起那时过着的寄人篱下、遭人侮辱的日子。这幅檀板,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它。”
董卓闻言,心中一喜。他拿过檀板,让侍女收好,道:“毕竟王司徒养你一场,你也不必如此。”
江四九道:“王司徒对我,的确恩重如山,可是那些日子我的确不愿意再回顾了。”
董卓道:“你这种心态,倒跟我当年对我的假父董君雅的心态如出一辙。虽说确实感激他的照顾,但总有些许的不甘心。可是,不管你如何不甘,这却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是忘不掉也挥之不去的。把这檀板留着罢,没有人可以割裂自己的过去。”
江四九从他的话里,想到了自己的从前。
过去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欢乐与梦想,如今的身不由己,对比之鲜明,令她不敢再回想。因为每一回想,就会令她觉得,如今这一切,全是自己不懂珍惜、自作自受的结果。悔恨之情也更如潮流大海,一发难收。
入夜,董卓便匆匆离去,江四九见他如此急迫,又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和小蚕四处走动之时,只觉得此地的守卫,果然比长安城内的府邸更为严密。
她心内不但忧心王允吕布等人的谋划,也忧心那名为夏侯昂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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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诀别
惟愿老天保佑,上苍垂怜!
——这本是王允在董卓过府的前一日,希望她马到成功之时,对她所说的话。
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这座豪华的堡垒之中,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天。
江四九在等待中心焦如焚,甚至憔悴了些许。
终于,就在来到这里的第十日,郡骑都尉李肃引来十几骑,来到了郿坞。
门公来报的时候,董卓正在内室,跟江四九说起,他已将家中的二娘接了过来,希望江四九偶尔也能过去看看她。
两人正说着,门公前来,入报天子有诏书。董卓令他唤李肃进来,之后便起身,叮嘱了江四九几句,就出外堂去见他。
江四九意识到,这次董卓进京,十有八九,便是为了要取他性命。但却不知道,王允和吕布商量得怎么样了,还是依照过去的历史向前迈进吗?
不一会儿,李肃进来。董卓问道:“天子有何诏?”
李肃道:“天子病体新痊,欲会文武于未央殿,议将禅让帝位给太师,故有此诏。”
江四九听了这话,心内不由一紧。要知道董卓并不想称帝,王允却为何想用这个借口召他进京?
果然听董卓笑道:“哦?我在此地多日,不想竟有这等好事。——司隶校尉黄琬、尚书杨瓚、太尉赵谦等人,新近有何动静?”
李肃陪笑道:“太师何故问起他们三人?此三人乃善良之士也,何况他们的官位是太师一手提拔,心中自然感激不尽,安敢忘却旧恩乎?”
董卓嘿嘿一笑,又问道:“那么,司徒王允之意若何?”
李肃道:“王司徒已命人筑好‘受禅台,只等主公到来。”
董卓嗤道:“王司徒不似能干这等事的人。天子朝中,对他都颇为信任,他焉能如此曲意逢迎于我?再说我一旦登基,即便他是开国功臣,得到的权势还能大过如今么?他有什么理由拱我上位呢?”
江四九在帘后,听得心惊胆战。她从董卓的话语之中,感到这个人并非像从前印象中那么简单,他似已看透了王允的打算,那么这次,他是不可能去的了。
却听李肃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司徒是个聪明人,当前情势如何,他岂不知?因此不必弄到兵戎相见,血流成河才能成功。何况,太师如今权倾天下,功盖千秋,受禅此举,乃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普天之下,谁敢言否?”
董卓哈哈一笑:“人言李都尉舌灿莲花,有颠倒乾坤之能,今日一听,果不其然。只可惜我对帝位,并无兴趣。”
此话一出,帘外的李肃提心吊胆,帘内的江四九也心惊肉跳,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发展。
正在两人束手无策之际,忽听董卓又道:“但皇帝大病新愈,我身为国之重臣,焉能不去?”
李肃大喜过望,忙道:“主公若肯受禅,则天下幸甚。”
董卓微微冷笑,眼神犹如火堆残烬里的两朵冷焰,:“是么。”接着却又道:“不过我尚要辞别母亲,你可出门候我。”
李肃拜别出去,董卓也走了出去,江四九听到他说要去辞别母亲,马上就要前往长安受戮,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虽说董卓确实是该死,但他对自己,比起对待别人,终究还算是不错的。
只可惜……
她回身走了几步,坐在床上,呆呆地冥想起来。
过了好一阵,她忽觉几声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阵微风旋了进来,抬头一看,果然是董卓来了。
他进来之后,吩咐侍女给他换上朝服。江四九从床上起身,施礼道:“恭喜太师。”
董卓笑道:“看来你的皇帝梦无法实现,倒要先实现一个贵妃梦了。”
江四九道:“贵妃?”
董卓点头:“不错。若我当真做了皇帝,先封你做贵妃。过个三五年,再封你做皇后。等我死后,你便做太后,垂帘听政,说不定当真能在后宫养几个美男子呢。”
江四九见他的脸上的神色,并不像是高兴,反倒像是在冷嘲。不觉有几分忧心:
“太师?”
董卓摆手:“什么也不必说,我去了。”
说着,他当真什么也不说,走出门去,并未回头。
但是,不过一刻钟,他居然折了回来,身上沾着无数泥点。说是马惊堕泥,回来稍事梳洗。
换掉衣服之后,他挥手让侍女们出去了。
江四九本来就被他刚才反反复复走走留留弄得心神大乱,没想到已经出门了他还能再回来,她心中的焦躁郁结,可想而知。
尤其在要送一个对自己并不怎么坏的人去死的时候,这个人平时的好处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到眼前来。仿佛出于一种补偿心理,江四九在他换好朝服之后,心中忽有所感,轻唤了一声:
“太师……”
这个男人平时如此飞扬跋扈,而且从来都随心所欲,但唯独对她却总是如此隐忍,有时虽然凶神恶煞,但却并未真正伤害过她。
连她自己现在也分不清,对这个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怜悯还是害怕?是心疼还是愤恨?
此时董卓忽然开口:“不知道马惊堕泥,是不是个好兆头?”他的语气里,似乎藏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他仿佛在等着江四九说点什么。
这铁一般的巨汉,权倾朝野的一代枭雄,从不把天下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男人,却唯独对她千般容忍宠爱,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这令她猛然升起了一个错觉:我何德何能!
她的心头顿时颤动起来。
想起那天她为了欺骗董卓,胡诌了一个噩梦的事。这才有了今天董卓调侃的这句话,他到底在期待她说些什么,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情不自禁地照着那天的行为,道:
“既然如此,那就……那就……”江四九望向他的双眼,想要说“那就别去了”。
想起对方颇为期待的语气时,她忽觉内心的怜惜心疼之意,好像超过了害怕与痛恨。
但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冰冷。
冷得足以冻住她所有的言辞,冷到能够割裂所有的柔情。
甚至割裂了他那冰冷的目光深处暗藏的、不能为江四九的双眼所能看得出的期盼与渴望。
她瑟缩了,不敢再讲下去。与此同时,她忽然记起了自己的使命和理想,记起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有所必为”的事,记起了自己其实一直都想要回去的事实。
一想到刚才竟然差点心软,以致坏了大事,她不觉心头猛跳,冷汗淋漓。
董卓追问道:“那就怎么样?”见江四九不答,他再次追问:“这会不会是不祥之兆?”
江四九移开目光,投向他的双脚,一言不发。
只见那双脚移了两步,转了过去。
董卓背对着她道:“不知道我这次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江四九咬住嘴唇,拼命控制自己。良久才道:“太师前去是做皇帝,又不是去……去……”
董卓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送死?如今长安朝廷之中,不想我死的人,几乎没有。你那原来的主人王允,也许已经做好一个大圈套等我去钻了。”
江四九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一时惊得脸色都变了:“怎、怎么可能?”
董卓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不止如此,你也有可能是他派来的……是西施么?”
江四九如遭雷击,只觉得王允多日以来所作的布置,自以为滴水不漏,却原来人家早就洞察一切,一时之间,她的内心惊恐愤恨至极,完全无法回答他的话。
董卓转身,如过去一般,抚摸着她的长发,又笑道:“我说说罢了,不用如此害怕。——何况就算你做得了西施,我也不是吴王。”
说着,他摇了摇头,叹息似的笑了一声,揽住了她的后脑,往自己怀里带去,吻了吻她的额角、鼻尖,又顺势在她的红唇上,浅吻了几下:
“若我一旦身死,不知道你的结局如何呢?”
江四九能感受到他的言辞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诀别伤感之意。他说完话后,忽然紧拥住她,吻也骤然激烈起来。
他似要藉着这一吻,将他内心的仇恨、苦痛、惧怕与渴求等种种感情都传递给她,也不管她能不能够明白,又能不能够接受。
哎!权倾天下,知音何人?
是不是人在高处就会不胜寒意?是不是在放弃自我、妥协于人世之后,就不能再拥有真爱与共鸣?
他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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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再遇左慈
江四九愣愣地站在原地,似连思考都无法继续。
她捂着被吻肿的红唇,头一次觉得如此挫败。
不过,为什么董卓明知有危险,还要前去送死?难道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那么,他之所以能够看穿这个计谋,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容易被看穿?
如此一来,是否王允等人也将全家受戮?天下是否仍将大乱?历史若一旦被改变,那自己岂不是不能回去?
她这么一想,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量,撒开腿往外跑去,嘴里喊着:
“太师留步!”
留步之后,该怎么做?面对董卓这个可怕的对手,她心里毫无把握。
就在她快要冲出去的时候,门口忽然站立了一个人。
这个人好像真是凭空出现的,白发俊貌,一身白底黑边的衣服,显得既淡雅又脱俗,且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身上似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冷雾。
江四九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对方的身上。
对方将她轻轻扶住,似乎先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语带调侃地道:“你还是那么莽撞么。”
江四九听见良久都未曾听见的熟悉声音,抬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左慈,是你!”
她好像遇到亲人似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连他语气中惯有的调侃与微讽,这次听在耳内,都显得那么亲切。因为过去那么长时间里,他都是她的依靠。只是他这么久都没有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左慈微笑地看着她,眼神中的怀念与情意,几乎要冲溢而出。只是在望向她被吻肿的的红唇之时,目光稍微黯淡了些许。
就在此时,江四九猛然发现他自右眼角往下,斜横了一条长约一指、深可见骨的还未痊愈的伤疤。这伤疤皮肉翻卷、形状可怖,给他神态洒脱、风姿飘逸的脸上,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男子气概,但同时又显得有些诡异与惊怖。
江四九惊呼:“你、你的脸怎么?”这么俊美的一个男人,脸上留下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伤疤,不禁令人可惜。
左慈抚了抚自己的伤疤:“没有什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江四九疑心地道:“可是,你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受伤?”
左慈不着痕迹地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回屋内,笑道:“神仙也可能会打架的,打了架自然就要受伤——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见你行色匆匆,准备要到哪里去?”
江四九想起要阻止董卓的事,顿足道:“糟了!董卓已经知道王允的计谋,现在正赶往长安,可能要酿成大祸了,那样天下大乱不说,我也回不去了,怎么办?”
左慈点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要紧。因为他虽然知道这一去必死无疑,但他却是不会反抗的。”
江四九愕然:“为什么?”
左慈扶她在床上坐下,又拿出了他自己的胡床,道:“他本来就是找死。从他全家被杀、全村被屠之日,他就在等着这一天——这算是一种赎罪吧。”
江四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啊?那他为什么不当时就……?”
左慈道:“因为他要报复,但又不止要报复。他是觉得以他的本事本来不必做那些事。觉得自己是因为出身微贱,地位太低,读不了书也娶不到能助他的妻子,又没有别的晋身之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只好铤而走险,杀人顶替。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做代价会如此之大,竟会赔上父母与全村人的性命。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既想要报复那些那些只注重出身地位的人,还想要创造一个乱世,让真有本事的人不至于为门阀所限,老于山林斗室之中。他这种想法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做法未免太过极端和血腥了。”
江四九想了想,问道:“他现在赶去送死,是因为乱世已经完全造成了吗?可在他在这之前,不就已经是乱世了吗?黄巾……”
左慈叹道:“黄巾一众,人数虽说不少,但未经训练,大多是乌合之众。虽然为祸,但朝廷并非没有力量对付他们,白波军、黑山军等也都是如此。过去的乱与即将开始的乱,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江四九奇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左慈道:“过去黄巾为祸虽烈,但政权总算在朝廷的掌握之中,天下豪杰虽说各怀鬼胎,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划分地盘。可是现在呢,从董卓两次违背诏命,养寇自肥,将兵权死死抱住不放开始,到他看到袁绍袁术等人为杀宦官而火烧洛阳宫门,便进京勤王、挟持少帝太后,再到废杀少帝刘辩,升迁相国,把持朝政之后,他有意让公孙瓒、袁绍占据了北方,袁术雄踞河南,刘表镇守荆州,陶谦把持徐州,公孙度据守辽东,刘焉握有益州,张鲁占领汉中,韩遂马腾称雄西凉,曹操划分东郡,天下群豪,各守一地,互不相让,蠢蠢欲动。都在等着朝廷自乱,之后好趁势雄起,此种情形,简直有如春秋之始。”
江四九消化了一下他的话,道:“那的确是很恐怖!”
左慈道:“还不止如此。更为恐怖的是,虽说他的死多少是为了赎罪,可是同时也是因为,他死后天下势必更乱。”
江四九她忽然想起了当日小蚕对她说过,王允为何要拉拢吕布,共同对付董卓,都是为了收拢董卓的旧部,以免他们起兵报复:
“是怕董卓的部下报复吗?”
左慈道:“也有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全部。因为董卓已经将自己的弟弟董旻封为左将军、侄子董璜封为中军校尉,都握有兵马大权,可是部下李傕、郭汜等人却毫无封赏,这二人后来若不是贾诩撺掇,根本不可能提兵借为董卓报仇进入长安。而且董卓死后,原本朝廷之中,文有王允,武有吕布,本不至于立刻倾覆。”
江四九问道:“那后来又怎么会……?”
左慈解释道:“这就是董卓的狠戾果决、洞察纤毫之处了。我猜他是深知王允此人外表和善,实则自命不凡,以为别人都是蠢材。王允对吕布,也不过是一时利用,绝不会允许这个人进入权力中心。董卓应该还看出王允不过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全然不懂权术,为人又尖刻怨毒,做事简单粗暴,此人不可能中兴大汉朝廷,反倒会是促成天下溃乱的关键。”
江四九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他迟早都会死,那为什么一定需要貂蝉呢?没有她的存在,他还不是会死吗?”
左慈道:“的确如此。他只会换个方式死罢了。但是既然王允选择了用貂蝉来激发吕布的嫉妒心,杀死董卓,那这件事也就只能按照这条路发展下去。”
说了这一句,他定定地看着她,脸色稍微有点变冷:“但你本来的确不需要做貂蝉的。”
江四九心头一沉:“你什么意思?”她没料到左慈竟会这么说,预感到唯一的依靠与希望,很有可能就此破灭。
左慈的语气也似冷了下去,不再看她着她的脸:“我是说,原本你的确无需呆在这里,也不需要做那些事就可以回去的。”
江四九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紧握双拳,才能勉强自控,道:“你是说,你一直在骗我?为什么?”
左慈垂下头去,有一绺白发滑落在他脸上,正好垂在他的伤疤之前:“我没有骗你。自始自终,也不曾骗过你。只是——只是我稍微隐瞒了一些事。但我可以发誓,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江四九心中的怒气更盛:“你瞒了我什么?”
左慈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了。不如——”
他还待再说,被江四九猛地打断:“为什么不能再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慈无奈地道:“我的确不曾骗过你。可是我却被别人骗了。”
江四九连珠炮般地道:“你被别人骗了?被谁骗了?怎么骗的?”
左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思忖着该怎么说。他从江四九的问话之中,回想起当日得知真相的情形。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相交多年的好友,竟会为了情爱二字,欺骗自己。
当年他那朋友和他同时拜入赤松子门下,练就长寿之术,恋慕貂蝉,却苦于不能穿越时空,在貂蝉死后,他竟然等待千年,做出一个穿越机器,令貂蝉与江四九互换灵魂,不仅慰藉了自己的相思之情,还将貂蝉带离那个时代,使她不必再受颠沛流离、不得自由的苦楚。
本来为自己心爱的人争取权利,是不能苛责的事,但把无辜的人拖下水,实属过分自私。
那日他对自己言道,他不过是想和貂蝉相处一阵,何况时空裂缝已经一开即已弥合,不能立刻补救,只有等它再次开启。他请自己去安抚被偷换灵魂的江四九,让她先安心地呆在东汉末年。因两人同人师出同门,又相交千年之久,因此自己才相信了这个谎言,将江四九留在了东汉。
但其实时空裂缝并没有立刻弥合,如果那时就把江四九和貂蝉再次调换回去,便可将问题彻底解决。可是两人没能及时回去,已经造成了历史的谬误,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混乱。
而且这裂缝也不可能再次开启了。在它裂开的第十日,已经被远古大神女娲补得严丝合缝,毫无痕迹。
本来他的朋友想借这这一点造成既成事实,令天帝无法将她两人送回去,但却没有想到,天帝竟然还有法子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
说起来,这件事他的确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稍微去调查一二,当时就把两人调换过来,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何况,就算在千年之后再与貂蝉相见,他那朋友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敢在一旁窥探她的行踪,绝不敢露出形迹。貂蝉连有这么个人存在都不知道,更可笑的是,在他窥视了十几日之后,便被天帝发现,天帝震怒之下,将他抓了回去,将琵琶骨锁住,这一锁,起码又是五百年。
而自己因为未能尽到巡守的职责,以及身为他所谓的帮凶,也被天帝囚禁。若不是得师父暗中关照,哪能轻易逃出牢笼,前来见她呢?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仍被据守天门的神将利斧掠过,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奈何情痴,情痴奈何!
左慈不知道,自己若是处在他那朋友的位置上,会不会也会这么做。
但现在这一切的详细内幕,他却都不能告诉江四九,连自己脸上伤疤的来由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就将万劫不复。因为他这位朋友的事迹与姓名,必须被全数抹去,就当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既不想江四九误会,也不想害她被天帝惩罚。但是两全其美的方法他却想不出,最终只好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你!——你不相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左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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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左慈与曹昂
江四九冷冷地看着他:“可是你已经害了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左慈苦笑道:“好罢!可即使你不相信我,我也不能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你。”
江四九见他神色有异,虽说心中怒火未息,但因为有事相求,也不好再发火:“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回家了?”
左慈张了张嘴,终于道:“不能。”
江四九又惊又怒:“这又是为什么?”
左慈道:“因为时空裂缝已经被修补好了。从今以后,任谁也不能再从时空裂缝中逃走。所以,你现在注定要永远留下来了。”
江四九听了这话,大脑嗡地一声,浑身如堕冰窖之中。
这么多天以来,她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更因此拒绝了颇有好感的曹昂,承受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本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去,可是现在,他居然告诉她,她将永远不可能回去。
她不能自已地发着抖:“你当初说过,我是可以回去的。只要我乖乖地按照你说的去做,不改变历史,我就可以回去。到底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时空裂缝不能再打开?”
左慈道:“因为……因为历史已经被改变了。而且……而且现在已经不止一个历史了。”
江四九疑惑了:“不止一个历史?”
左慈点头道:“是的。因为你们擅自穿越时空,而且又因为时空裂缝已经弥合,不能再将你们的灵魂调换回来,可真正的历史又不能被改变,所以天帝采取了一个特别的手法,令这一个世界变成了三个。一个是此时有你而未来没有你的古世界,一个是古代没有貂蝉但现代却有貂蝉的今世界,还有一个,是有完全取代你们两人角色的代替者存在的真世界。真实的历史就在真世界当中。而真正的你与貂蝉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复制出来的世界罢了。”
江四九惊愕地张大了嘴:“复制的世界?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
左慈摇摇头:“不是的。这就好比你到复印机上复印一样,原件与复印件其实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却还要称它为‘原件’,只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但这个世界的历史,却可以随便你怎么改变都行。”
说着,他似要打破屋内沉重的气氛,笑道:“你可以告诉我,在这个世界都有些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如果……如果你想成仙,那么我、我也可以……”
他的心中,忽然满盛了一腔柔情。当初他以为她终将会回去,才与她在梦中与她交|合,不仅是为了替她保住性命、延续青春,更是是想要对方记住自己。但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可以永远留下来,这么一想,即便被天帝惩罚,那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江四九忽然打断他道:“我的确有一个愿望。”
左慈心中的柔情更盛:“是什么?”
江四九破罐子破摔地道:“你不如干脆替我毁灭这个世界吧。”
左慈不由笑了:“这个我还当真没有能力做到,能不能换一个?”
江四九扭过头,看着他的双眼,道:“那你告诉我,在那个现实世界里,我的父母他们过得怎么样?那个代替我的人对他们好不好?”
左慈道:“那不是代替你的人,那就是另外一个你。你本来心地很好,也非常爱自己的父母,只是人难免会偶尔想不通,会做出当时痛快过后后悔的事。”
江四九低下头去,话里似乎有些哽咽:“你说得对。那么……在那个今世界中,貂蝉对我的父母好吗?”
左慈道:“貂蝉这个人,在什么地方都是如鱼得水,混得极好。哪怕没有上等的容貌,但她会巧手打扮,人又机灵聪慧,再加上你的父母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她比王允对她好上百倍,因此她当真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来孝敬了。”
江四九再问:“那么这个世界呢?他们没有了我,还过得好吗?”
左慈道:“我不知道,千年之后还有没有他们。因为这儿的历史从你来这儿以后,已经慢慢改变了。现在这里已是个全新的世界,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向走向何方。”
江四九不觉悲从中来,但仍强忍着问道:“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想要穿越,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左慈见她神色有异,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情,可他却不能再欺骗她:“是的。”
她又问:“如果你当夜就把我送了回去,是不是也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左慈停顿了两三秒,低声道:“是……”
她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责任,是维持天地的正常运转,也就是说,你本来是应该送我回去的?”
这次左慈愣了好一会儿,用比刚才更低的声音答道:“是的。”
江四九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悔恨与苦痛,饮泣起来。左慈见她这么伤心,怜惜地走到她的面前,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她、安慰她。
他的心中,犹带着刚刚突起的柔情。
但是对方却在他走过来时,猛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里迸射出愤恨的光芒,同时伸出双手,狠狠地推开了他。
左慈的心,顿如下坠的石块一般沉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勉强提起的仙力,因为时间的推移和她的无情,现下正在逐步消失当中。
而且,天帝的人随时可能会追来,若一旦追捕到自己,虽说有师父相助,但结果也不知会如何严重。
可是,他仍想做最后的努力:“小江!若你想随时见到你的父母,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忽然旋风般地冲进一个人来,打断了他的话。由他渐渐流失的仙力结成的脆弱结界,也被来人一脚踏破。
左慈一口鲜血即将喷出,随即被他用力吞了下去。――不管来的人是谁,他都不愿意示弱。
江四九也被这脚步声吓了一跳,一双犹带着泪珠的明眸,望向来人。
只见对方一身金盔金甲,足蹬战靴,手提一杆红穗银枪,背挂长弓,腰悬箭壶,眉如翠羽,眼如明星,猿臂蜂腰,挺鼻薄唇,虽说经历了仆仆风尘,但少年武士的英俊、刚勇、豪气与傲气,在他身上仍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四九看得呆住了。
何方水土,能养此年少?
只见他望着自己,粲然一笑:“小九!――你原来在这里。”
江四九的心猛然一颤:在这个地方,知道自己名叫江四九的人除了左慈之外,只有一个人,难道他是――
“是你?夏侯昂?”
不知怎的,一认出是他,她的心中顿时欢喜无限,兴奋地站了起来。她像是重新找到了依靠,当日不能再见的遗憾全都因为他此时的出现全都消失了。
而且,对于他的执着,她感到既甜蜜又有些心疼。
那少年的笑容未歇,耀眼得如同天上的丽日:“不错,是我。”他正待说点什么,忽然一眼看到了站在江四九身前的左慈,后者正一脸复杂的表情,望着自己和江四九。
夏侯昂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见了十分明显的敌意。但是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他会那么看着自己?而且看此人的穿着打扮,颇像一名方士,但为何四九房中,会有方士出入呢?
他疑惑了,问江四九:“小九,这位是?”
江四九回头看了一眼左慈,因心中愤恨未消,就没有回答夏侯昂的话,直接问他:“你怎么忽然来了?外面守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夏侯昂也看了左慈一眼,心下自奇,口中回答江四九:“我闻此地即将有变,故而前来搭救你。因张辽走时,董卓分拨一千五百飞熊兵给他带领保卫,因此这个地方此时并无名将,那一千多的兵士,我还不放在眼中。――怎么样?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话有点答非所问,并没有在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面前,道出前因后果来。
曹昂凭着一腔热血到此,此时心中却忐忑起来:要是她不愿意,怎么办?
江四九见他在危急之中赶来拯救自己,心中不由为之一醉,真想立刻就答应了他。只不过前路太过渺茫,跟着他走了之后又将怎样?天下之大,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刚要摇头,忽见左慈神情骤变,失声道:“董卓将死了!”接着他对还在那边犹豫的江四九伸出手去:
“如此乱世将开,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独自生活?我劝你……还是跟我走吧。”
他此话一出,江四九与夏侯昂齐齐向他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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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董卓之死
此时,董卓的确已经陷入了苦战。
他此去长安,就是要看一看自己最终的结局是否像过去所设想的那样。
果然,进朝之后,只见群臣各穿朝服,迎谒于道路两旁。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
到了北掖门,张辽所带的军兵尽被挡在门外,不许进入。张辽待要硬闯,董卓却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现下,只有御车二十多人一起进门。进门之后,董卓就远远望见王允等人各执宝剑立于殿门,问李肃道:“那些人持剑是何意呀?”李肃一言不发,推车直直进入大门。
到了近前,董卓只见王允对自己怒目而视,大声呼道:“反贼至此,武士何在?”
董卓不觉大笑,拔出了佩刀,从车上跃下,对王允道:“王司徒,此真妙计也!”这句话一出,惊得王允差点魂飞胆丧,以为他有所准备,待从两旁转出百余武士,持戟挺槊刺向董卓之时。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但董卓不愧是在战场中拼杀出来的人,纵有数百武士,依旧难以靠近他的身边,反而被他一刀一个,杀得不亦乐乎。
杀了一阵,只听董卓豪笑道:“此等埋伏,卓于战阵之中,已经历数回,王司徒非安妙计,实拙计也!”说着,又有数颗头颅从人群中飞起,血溅四方。
王允大惊失色,正要唤吕布出手,却听董卓提前一步,大喝道:“吾儿奉先何在?大好头颅当砍,何故龟缩不出?”
只见吕布从车后转出,厉声道:“有诏讨贼!”说着,挺起方天画戟,当面刺去,董卓用佩刀格住,冷笑道:“我虽自知该死必死,但无论如何,不该死在你这等卖主求荣的小人之手!”
吕布大怒,画戟微收,再扎向董卓的喉间,被董卓一矮身,刀劈他的下盘。吕布无奈,只得顺势上跃,同时画戟居高临下,向董卓的头颅剁去。
董卓微微一笑,就势躺倒在地,滚了几滚,已在吕布画戟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接着翻身而起,劈手揪住了司隶校尉黄琬的衣襟。
吕布的画戟,随后而至。但是董卓的佩刀已搁在黄琬的脖子上,使得吕布不敢轻举妄动,他手中的尖刃堪堪刺及董卓的后背,连忙又收了回来。
眼见董卓是准备将黄琬当做人质,要从这里全身而退了。
吕布原本也不在乎黄琬的性命,身边的王允也开始犹豫起来,但董卓只面不改色,佩刀一旋,黄琬的人头便从项上滚落,鲜血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王允的脸上。
吕布见有机可趁,连忙挥动戟身,再次刺去。
但一个事出突然,一个早有打算,只见董卓的动作更快,又抓住了尚书杨瓒,仍把佩刀搁在他的颈上,悠悠然地看着吕布的画戟停在自己眉前五寸,又极为无奈地收了回去。
其余武士拥在一边,见距离已远,纷纷取出了背上的长弓,一人一箭,蓄势待发。
而簇拥在一起的其他官员,见黄琬身死,又抓住了杨瓒,深怕祸延自己。纷纷退后。
董卓见他们距离隔得远了,仍然不露惧色,故技重施,将杨瓒的头也割了下来。
吕布心中,登时大恨。
因为他身为第一勇将,自恃武力高强,但竟被董卓在自己面前连杀两人,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正待他想要一雪前耻之时,只见董卓又向后跃了好几步,像是要再抓一名官员为人质,但一支羽箭,自吕布身后的勇士阵中飞出,没入董卓的胸前。
董卓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正待强撑而起,吕布已到近前。
吕布的画戟收起,一步一顿,慢慢地走到董卓的面前,似乎在欣赏他临死前的样子。
董卓见吕布慢慢迫近,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枚苦笑。
吕布大为快意:怎么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吗?他似是借此来纾解当日在董卓面前所受的羞辱。
董卓仍举起了佩刀。
吕布冷笑:莫非你还能逃得出去?
董卓的眼中,并无惧色,相反透出一种似是悲哀又似怜悯的目光。
吕布最怕他这种目光,因为害怕,所以杀意更盛。他扬起了画戟,预备给他一个痛快。
董卓在他扬起画戟之时,勉力后退几步,反手割在自己的喉间。刀光一闪,一蓬鲜血喷薄而出,强风袭来,那血都反溅在他自己的脸上。
董卓庞大的身躯随即轰然倒下,地上顿时扬起了漫漫烟尘。
灵魂似随尘烟而去,他并没有看到吕布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冥冥之中,他想起少年时代在叔叔的培养之下,修炼过人的武力,左右驰射,冠绝羌胡。想起之后被征召为羽林郎,征讨有功,又被拜为郎中,前后百余战,莫不奋勇当先,无人可当。又想起与羌中豪帅结交,杀牛宴乐,乐不可支之时,也许那时才是自己一生之中较为快乐的时光。
但是这欢乐也并不是出于内心,而是一种得到更大权势的手段。
他又想起了貂蝉,这完全不是做间谍的材料,却偏偏是个间谍,做了间谍却那样简单得可笑可爱的女人,真实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叫人羡慕。
而自己,却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他到底是枭雄董卓呢,还是穷小子王二?
王二这名字,如果不是濒临死亡,自己还能不能回忆得起来?
现在他就连死,也是作为董卓去死的。所连累同死的人,不管是冒牌的弟弟,还是亲生的儿女,无一不是姓董。
既然如此,何妨干脆都和他一起去死呢?
他想起日后天下大乱的情形,自己虽则身死,但天下的形势必然要按照自己所定下的轨迹走下去,只可惜那时候是什么模样,自己是看不到的了。
但是一生之中,他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平静轻松快乐过,似乎一生的罪孽与荣光,到此时方能真正放下。
当然,若是那时貂蝉稍微能再多阻止自己一下,人生也许会更无遗憾。虽然他不会当真留下,但如果她能那么做的话,自己当然会觉得更为圆满,因为她是第一个自己多少用了真心的人。
可惜的是,她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他自知必死。但未料却在她这里,最终还是输了。
但是,这才是他欣赏的真实难伪的貂蝉,就算到最后一刻,她也说不出多高明的慌来。
这么一想,能在最后遇到一个真实的人,也许他的人生其实是圆满了?
想到这里,董卓忽觉眼前彻底黑暗,明白大限已然到来,但因自认为人生圆满,瞑目之时,脸上不由漾出满脸的笑意。
这千古权臣、一代枭雄董卓的一生,就此落幕。
而真正的乱世,才刚刚开始。
左慈的话,在江四九和夏侯昂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江四九没想到他会想要带自己走,夏侯昂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突然说出要带四九走的话,刚刚他还不明白这男人为何敌视自己,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他对四九,也早有觊觎之心。
夏侯昂见这男子白发俊貌,器宇轩昂,眉清目秀,虽说脸边有着极深的刀疤,但这相反增添了他的男儿气。更别说那一身风流蕴藉,儒雅的气度,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荀彧。而且,他居然像是未卜先知似的,知道董卓即将被害一事,莫非此人也和张辽相熟?
无论如何,此人真乃劲敌也。
不过也不要紧,看四九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算热情。那么,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想带她走?而且门外尚有一千多兵士,这男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能带得走她吗?
江四九也在惊讶,左慈为何忽然想要带她走?还想再骗她吗?
她的心里,已觉得左慈这个人,不值得信任。她之所以会滞留在这里不能回家,第一责任人是她自己,但是左慈也难辞其咎。
所以,她狠了狠心,撇过头去,不看左慈。
左慈无奈,尴尬地放下了手,忽然神情突变:“他……当真死了。”接着,他对江四九道:“快下决断罢!董卓已死,此时不走,难道你当真要做吕布的小妾?”
江四九听说董卓已死,心里猛地升起极为复杂的情绪来,还忽然有了一种老女人才有的疲累。
那是多日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之后的疲累。在疲累的同时,又顿生些许伤感。
但想起还有一个要纳她为妾的吕布,她紧张起来:“吕布要来了吗?”
左慈点头:“不错,董卓一死,他便飞驰过来了。幸好此地离长安还有一段距离,足够逃走。——却不知道你此时,愿意和谁走呢?”
江四九低下头,沉声道:“我绝不会和一个曾经欺骗我的人走。”
左慈心中暗痛,脸上却笑道:“是么?那么你今日看来只有和吕布走了。”
江四九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慈正待答话,却听夏侯昂赧然道:“四九!我有一件事,的确欺骗了你。”
江四九心往下一沉——怎么连你也欺骗了我?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喜欢多结局(每个结局写得比较长一点)还是一个结局还是一个结局加多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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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左慈之伤
夏侯昂道:“其实我叫曹昂,不姓夏侯。虽说我的祖上的确姓夏侯,但从我祖父过继曹家之后,就都姓曹了。”
江四九谨慎地道:“你只有这么一件事欺骗我吗?”
曹昂道:“是的。”
江四九转忧为喜:“这算什么欺骗呢?要是这也算欺骗的话,我也有一件事欺骗了你。”
曹昂想起当日两人相处的情形,心中一甜,柔声道:“什么事?”
江四九道:“其实,我就是貂蝉。——但是我也是江四九。”
曹昂闻得此话,大惊:“什么,你是貂蝉?又是江四九?”随即摇了摇头,“我就说,今日见你,似乎比在黑暗中见到的还要美丽——我简直疑心那不是你,可是看到你的神情气度,才敢确定一定是你。——可是,你又怎么会是貂蝉呢?”
左慈冷眼旁观他二人的情愫暗生,心中嫉妒的烈焰,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告诉她事实的真相,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江四九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好吗?”说着,她走到曹昂的身边,被后者猿臂轻轻搂住。
曹昂笑着点头道:“好!——但是这位兄台,到底是谁呢?”他手一指,指向黯然神伤的左慈。
左慈也在等着江四九的回答。
他是谁呢?她将自己定位成什么人?她——恨他吗?
只听江四九冷冷地道:“他么?他是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这几个字,教左慈冷到了骨髓里,那只搂住她纤腰的手,更是让人觉得刺目已极。
他原来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他宁肯她说恨他的。胸口连着脸上的伤口一起抽痛起来。着,他觉得自己的身心似乎都麻木了,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但他不愧是了身达命的神仙,在此种情形之下,仍能挤出一个笑容,唤道:“小江。不管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对你……对你……对你始终都有一份责任,我不能……”
江四九依着曹昂的臂膀,打断他道:“不。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这件事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主要的责任在我,那我应该自己来承担。而且,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尽到你自己的责任,那么现在,也就不需要再说什么责任。——我自己的路,我能够自己走下去。”
左慈凝住脸上的笑容,好似还在维持着神仙的潇洒,也似放弃了说服她:“既然如此,那么——”他取出一只符纸鹤远远地递给江四九,“这只纸鹤送给你吧。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件无法处理,你可以召唤我前来。”
江四九没有去接:“多谢你,但是不必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离开了曹昂的手臂,从身边的箱子里翻出了那本汉代礼仪的书,对左慈道:“这本书我就收下了,我受你许多照顾,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再见。”
说着,她重新站到了曹昂身边去。
左慈移开双目,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后来,他好像听见江四九说了“我们走”三个字,于是她和她的曹昂就一起走了;再后来,连天帝派来的人都到了:“巡查使者,跟我们回去罢。”
左慈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要落幕了。从那时江四九说出“不相干”三个字的时候起,就已落幕。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仙人,能活得极久,所以也许在落幕之后,也还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他相信,四九终有一天,会想到自己的。于是他在她走的时候,在那本书里,用仅存的仙力藏进了一只符纸鹤。他做到了这一步,不知道江四九在发现这只纸鹤的时候,会不会把它扔掉呢?
江四九此时,却恍如获得了新生。
刚走出这座房门,她就已觉得呼吸为之一轻,远望蓝天之上,一对对偕飞的游鸟,冲着红艳艳的太阳飞去,而在她的房前屋檐之下,有一个燕子留下的空巢。
燕子飞走还会再回,但她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算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且她对曹昂也信任莫名——也许这少年的身上,有着她潜意识里极为欣赏的特质。
但对左慈的痛苦,她却完全感受不到,也看不出来。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因为她太过粗心?
两人走出房门,江四九遥遥看见,左边廊下,远远地站着她的一干婢女,只是不敢拢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贴身婢女小蚕,此时却不见她的身影。
曹昂道:“我去牵马。”
他从窗棂上解下了一匹马,那马浑身黑色,毛皮油光水滑,肌肉饱绽,连江四九都看得出,这果然是一匹好马。
曹昂回头道:“上来吧!一会也许有一场恶战,呆在马上会安全些。”
江四九一边走过去,一边奇道:“待会是要冲出去吗?——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曹昂眨了眨眼,俏皮地一笑:“我拿了令箭,说是奉牛辅大人之命,前来督问守备,就这么进来了。”
江四九茫然:“啊?”
曹昂解释道:“其实这令箭是张辽派心腹给我的,董卓要出事的事,也是张辽派人告诉我的,他知道,我和你是……是……”他又似羞赧地一笑,脸颊微红,“……总之,他一告诉我,我就赶紧来接你了!但是,现在要带你出去,他们都认得你,恐怕不容易出去了。”
江四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转念一想:没想到张辽竟是这样的好人!以前果然是错怪他了。她来到马前,想要学习电视里的女主们,一踏马镫,飞身上马——
真可惜,这匹马连马镫都没有。
她没办法,也没想到要让曹昂帮忙,一纵身,勉强抱住了马背,一条腿使劲往上抬,想要跨上去,但任凭她用尽力气涨红了脸、抬酸了腿,还是上不去。
回头看曹昂,只见对方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看起来非但不英武不凡,甚至有几分可爱的傻气。
江四九斜他一①38看書网点过来帮忙啊!”
曹昂赶紧走过去,两手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往马鞍上轻轻一放,等她坐好了,自己也跃上马去,坐在她的身后,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
“我们起身了!”
曹昂一手把她护在胸前,握住缰绳,另一手提着银枪,两人一马,疾驰而去。
风声呼呼,江四九在风声里大声问道:“你一只手也能上马啊?”
曹昂没听清她的话,低下头去:“你说什么?”
江四九把嘴巴凑到他的耳侧,更大声地问道:“我说,你一只手也能上马,实在太厉害了!”
曹昂总算听清了她的话,不觉失笑:“这没有什么……”
忽然马一个颠簸,江四九的唇撞在他的脸颊上,两人同时一声惊呼,曹昂情不自禁,另一只握抢的手也提了起来,把她搂紧了。
两人耳鬓厮磨,呼吸相闻,不觉如痴如醉,恍若梦中。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暴喝:“大胆蟊贼!快快放开我家夫人!”
话音刚落,曹昂只觉一股劲风,自后脑袭来。
曹昂神色不变,一手扶住江四九,一手掣出长枪,忽地一轮,也没见他有多么繁复的动作,却刚好点在身后袭来的矛尖之上。
“呯”地一声,来人长矛脱手,本来他见曹昂一黄口小儿,不把他放在心上,又以为占据地利,凭自己的武艺必然一举成擒,谁想还未照面,就丢了武器。
本来以他的能为,不止于此,这都是轻敌所致。
他正愣神的一霎间,曹昂枪尾顺势猛扎在他的胸前,他胸口犹如雷震,“呕”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坠马。
一击退敌之后,曹昂勒马,环顾四周。
只见对面八个将领一字排开,各拿武器,怒视着他,他们的身后,一群士兵蹲伏于前,手握盾牌,盾牌之后,是一群弓箭手,已弯弓搭箭,严正以待,两侧士兵,则各拿长矛呼应。
曹昂不觉大奇。印象中,董卓一介粗豪武夫,他的手下也尽是乌合之众,没想到今日一见,训练之精良,不在自己父亲的军队之下。
不过,他从那几名将领的手拿武器的姿势看出,这里没有一人足以做他的对手。但因为对方人数众多,又有弓箭手在后虎视眈眈,他想要保护怀中的江四九,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故,曹昂一手搂紧怀里的少女,一手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准备决一死战。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结局。。。早考虑早好啊,虽说此时距离结局还很远……
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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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突出重围
此枪跟随着他,先苦练了十年,经历战阵也已两年。他对这枪的感情,就像他对江四九的感情一样,一旦钟情,便终生不悔!
只听对面马蹄达达,八名将领之中,一名同样手握长枪的将领,自战阵中策马而出:“你用枪,我也用枪,不如我二人一战——”
话音未落,枪已抢入近前。
他这一枪刺来,曹昂身前的江四九一声惊呼,但觉满目枪影,袭向自己。
但是对方却并无此意。她是董卓宠爱的人,虽有偷情之嫌,他们也不敢杀了她,只敢抓住她,送给董卓发落。
曹昂听到江四九的惊呼,又觉得她吓得浑身一颤,不觉大怒,杀气骤现。
手中的长枪红芒暴涨,忽起数道枪影,每一下都击在来人的长枪之上,来人手软筋麻,长枪也落在地上,刚好落在刚才跌落的那一杆长矛边上。
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又见一道白色的光影迎面袭来,连忙俯身躲避,曹昂长枪变刺为拍,“啪”地一声,击在他的脊背上。
这长枪将领听得“嗑”地一声脆响,背骨似已被敲断,当即昏厥过去,口中鲜血,仍淋沥不已。
本来曹昂并不欲伤人,但是现在不由得他不痛下杀手。何况这人心怀卑鄙,想要偷袭自己,这等下作之人,其实不该留在世上!
曹昂连挫两人,挺腰仗枪,连马都没有移过半步,他一只手仍护在江四九的腰间。
对面剩下的六人,正冷眼看着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握得更紧。似乎同伴受伤一事,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之心。
江四九躲在曹昂的臂弯之中,虽然面对着千余敌人,可仍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郿坞巨大的土壁之上,映照着艳日的光影,座下的战马踢踏连声,扬起了阵阵黄色的土雾。
曹昂忽然发现,那几人身后的兵士,似乎不敢射箭,但正慢慢地改变着阵型,好像想趁着人多,要把他们二人困死在里面。
他的心中蓦地一动:不能再等对方出手。吕布一旦赶来来,再加上这些兵士,自己想带走四九,只能成为梦幻泡影。
曹昂手中长枪,似有所感,蓦地一动,再化白影,但已不再只有数道,而是千道万道,随着他一声清斥,坐下黑马,也奋起双蹄,如标枪一般激射而出,冲入敌阵。
那几个将领不料他行动如此快捷,又在那骇人的枪影笼罩之下,纷纷走避,但饶是他们走避得快,仍有四人手臂、胸前被枪尖挑中,血流不止,失去了作战能力。
曹昂趁此机会,从他们马间的缝隙之中快速冲出,那些蹲伏的兵士还未来得及反应,已险遭马蹄踏脸,连忙用盾护住身体,但如此一来,阵势已有小乱,曹昂将长枪一摆,风卷残云一般,挑杀身前身畔的每一个敌人。
对方千余名兵士所组成的阵势,给他冲得大乱,曹昂的金甲之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杀到最后,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已无人敢近前来。
这面容清俊白|皙的少年,到此时也已无人再敢看轻他了。
曹昂顺利冲出敌阵,但这群兵士在剩下的两名将领催使之下,迅速摆好了阵势,跟在曹昂身后,依依追来。
曹昂听得后面呼喝连声,全然不惧,只低了头看向缩在自己怀里的闭着双眼的江四九,柔声问道:
“小九,你怕不怕?”
江四九窝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有你在这里,我怎么会怕!”
曹昂豪情大盛,回头笑道:“鼠辈不惜死么?”
还未勒马回身,那些士兵见他勇猛,都挨挨擦擦,不敢过来。
只有一将,手持铜钺,从军阵之中,飞驰而来。另一将则压住阵脚,遥遥在后。
曹昂勒过马去,手中的长枪一动,枪尖与鼻尖一线,遥指向前。
江四九惊起抬头,望向曹昂:“还要打吗?”
秋日的金光刚好射在枪尖之上,那点光影也落在曹昂的鼻尖之上,给他本就俊俏的脸上,多添了一丝明丽。
这英挺的少年低下头去,安慰她道:“快了!”
他放开拥住她的手,摘下背后的长弓,右手取出一支箭,搭在长弓上,对着飞驰而来的将领一箭射出!
“铮”地一声,弦鸣不已。
来将见他起手射箭,曹昂手指动时,他早就一俯身,想要躲过这一箭。但奇怪的是,在他俯□后,却并无箭矢飞来。
他暗叫要糟,果然耳边“嗖”地一声,一只羽箭激|射而来,他想起身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劲箭“嗤”地一声闷响,没入他的前胸,虽说并非要害,但是已经令他不能再战。
“蓬”,他也和前面的几人一样,跌落尘埃,良久才勉强立起。
立起之后,他猛然察觉了一件事:
这少年明明可以杀死他们,但并未真得痛下杀手,每每都留了几分力气,刚才的箭也避开了要害部位。
如此看来,他并不想与自己为敌,只是想接走夫人而已,夫人虽是太师的心头肉,他们也不敢轻易放他过去,但如今生死当前,不由得他不放过!
所以,在自己这边所剩的唯一将领还欲追击之时,他挥了挥手,领着剩下的人重新回到郿坞之前。
曹昂见他们迅速离去,知道守将已经放弃追击,就把长弓挂回背上,重新把四九圈在怀中,握紧了缰绳。
江四九也听到马蹄迅速离去的声音,睁开了双眼,扭头对曹昂笑了一笑:“刚才可把我吓死了!”
的确,刚才那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残肢乱飞的场景,对比起面前这种白日当空、远山如黛、风吹舞柳的情形,简直像在两个世界。
曹昂看着她的双眼,也跟着笑道:“刚刚你不是还说,有我在,不害怕吗?”
江四九道:“我知道,跟着你当然很安全,不用担心会死,但是刚刚那个场景真的很吓人啊。”
曹昂道:“那是因为你还未上过战场。真正的战场,比这还要残酷百倍千倍。”
江四九奇道:“我看你年纪轻轻,难道已经上过战场了吗?”
曹昂点头道:“是的。家父对我的要求非常严格。从五岁开始,他便已替我延请各类师傅,练习武艺,习读兵书了。”
江四九羡慕地道:“那不是很好吗?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曹昂笑道:“你不是貂蝉吗?貂蝉会的东西,那应该是很多的。”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们不能再说这个了,吕布恐怕已在驰道之上。若我们不能早日出郿坞岭,恐怕会为其所害。”
江四九怕极了会做吕布的小妾,催道:“那我们快点上路吧!”
曹昂闻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好,随即准备策马疾驰。
正要行动的一刻,曹昂忽然发现,前方路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相貌清秀,挽着两个丫髻,却穿着男子的短衣,挺立当前。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极为罕见的墨色长剑,剑尖上绽着的光华映亮了她的脸。
江四九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小蚕!
这拦路的人,赫然正是她的婢女小蚕。
小蚕的脸色极差,双目灼灼,怒瞪着曹昂与江四九两人。
不能否认,江四九一直都有点怕她。现在尽管窝在曹昂的怀中,但积威之下,她还是向曹昂的怀中缩去。
曹昂一手搂紧她,另一手一横长枪,问道:“你是何人,敢挡我的去路?”
小蚕的眼神瞪向江四九:“小姐,跟婢子回去吧!”
曹昂低头看向江四九,也等着她的回答。
江四九明白,小蚕一直是王允的心腹。她跟着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监督自己挑拨吕董之间的关系。但在今天,王允和吕布已经下手,莫非小蚕还不知道吗?
她问道:“小蚕,你还没从王司徒那里得到消息吗?董卓已去长安,此时说不定已经死了!”
小蚕厉色道:“即使董卓已死,王司徒还要靠你联结吕布,朝廷还要倚仗吕布的声威,你怎么能一走了之?”
说着,她的眼神移向曹昂,道:“阁下便是那几天夜夜守在董府屋顶之上的人吗?”
曹昂未料给她一口道破,脸上红了一红,愣了一下才道:“我是。你便是小九——不,貂蝉身边的高手吧。”他打量了她一下,又道,“你的功夫不错,但是你要知道,凭你的本事,是拦不住我的。”
小蚕的脸上闪出一丝冷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今日哪怕命丧于此,也要留下小姐,等候吕布前来!”
说着,她的长剑一动,剑尖也指向曹昂,两人之间的战斗,似一触即发,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还蛮喜欢曹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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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曹昂
但是,江四九忽然想起了左慈的话,觉得似乎可以说服小蚕,于是道:“小蚕,你跟在王司徒身边也已多年了,以你对他的了解,你真的认为他在朝廷之中能容得下吕布?”
小蚕的脸色一变,她本已十分专注地望着曹昂的双肩,只等他一动,就立刻出手,但江四九问了这一句之后,她的双眼就忍不住朝江四九去了。
原本她不是这么容易受影响的人,但此刻不知为何,她忽觉自己很容易受江四九左右。她甚至真的思考起江四九的话来:王司徒与吕布二人……
江四九又道:“我对他们两个,真的有那么重要?吕布他难道不会考虑,他杀了董卓之后,在董卓旧部下那里,还能有多少威信?他不跟王司徒合作又能怎么样呢?――小蚕!其实无论王司徒能不能跟吕布合作,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接着她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其实一开始,就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句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传进了她自己和曹昂的耳内。曹昂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把她又搂紧了一些。
小蚕听了她的话,本已有些软化,但见曹昂如此动作,眼中猛然燃起了火花。她似被曹昂与江四九的亲密,又激起了怒焰。
但是,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尽管浑身微微发抖,但她最终只长叹了一声,移开了双眼,放下了长剑,接着一言未发,足尖轻点,身体已往后飘去。
曹昂与江四九望着她的身影,不觉面面相觑。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好奇了。既然无人阻止,曹昂一掌拍在马臀上,坐下的神驹“咴咴”一声,飞驰而去。
他不取驰道去长安,却仍向东奔去。江四九完全不懂得方位,将一切都交给了曹昂。
她已经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人了。但是,她却也并不是因为无可依靠才跟着曹昂的――除了曹昂,原本她还有许多别的选择。
本来她可以留下来,也可以跟着左慈一起走。
但她最终却坐在曹昂的马上,斩断不可回忆的过去,再一起奔向遥不可及的未来。
那只是因为,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她似乎只剩下曹昂可以信任。尽管两人此前只见了两次面,却似已可互相交托生命了。
就在刚才,就在他不顾一切的救她之时,在她全然地相信他之时。
马儿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才停下,江四九被颠得七荤八素,马一停下来,她顾不得去看到了哪里,便一手扶住曹昂,一手捣住胸口,狂呕起来。
直到胃里的东西都呕得干干净净,呕得连酸水都出来的时候,江四九还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脑袋模模糊糊、晕晕乎乎,
一只手在有节奏地轻轻地抚摸她的背部,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只水袋,头顶传来曹昂温存的声音:
“喝点水吧,漱漱口。”
江四九拿过水袋,仰起脖子,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漱清了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俯□子,把脏水吐了出去,长出了一口气:“呼――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骑马是这么难受的事!”
她转头,把水袋还给曹昂,却见后者看向她的眼神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不禁讶道:“你怎么了?”
曹昂身体微微一震,这才接过水袋,笑道:“没有什么。”
接着,他先下了马,再把不会下马的江四九抱下马来。
江四九问道:“怎么,我们不用赶路了吗?”
曹昂把马牵到一边:“当然要赶,不过吕布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所以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江四九这才发现,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密林之中的小空地上。
夕阳如轮,密林蓊郁。点点碎金从曹昂的金盔上揉散开来,散在他健瘦的身体与汗湿了的肌肉滚滚的黑马之上,组成一个极为壮伟豪健的画面。
江四九忽然有了一种江山千古与英雄年少的强烈对比。
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在这幅画面之前的渺小与无能。
曹昂说,她是貂蝉,她会的东西很多,其实貂蝉会的,她一样都不会。左慈说起貂蝉在什么地方都如鱼得水之时,她就已经感觉到有些失落了。
总有一种身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感觉,一种还无法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
这充满了刀光剑影英雄豪侠的世界,如果站在这之外欣赏的话,可能自己会觉得也豪气干云。
但是……
但是什么呢?
曹昂系好马后,拿了干粮,转身去看江四九,却见她的艳容之上,又出现了些微的清愁。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他身后的夕阳。
夕阳冷落,残照当头。
但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哪怕是到了夜晚,还是可以赶路的。
他现在向东而行,准备越过冀州,赶往东郡,将她带到自己父亲所在的地方。
想到这里,曹昂忽然想起了父亲曹操临来要他一定要带走貂蝉的嘱咐,不禁稍感为难地叹了口气。
但是父亲对她,肯定只是看中她的美貌而已,他那喜好美姬的习惯,真是到哪里都不曾改变过。
他肯定不知道,在她的美貌之下,隐藏着多么可爱的个性,以及自我牺牲的巨大勇气。
但即使他知道这些,他也不会懂得欣赏和尊重的。因为父亲对于女人虽然不错,但是身为一方豪雄,他对于女人绝对不会专一,也不可能动真情。
但既不是心头所好,那么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夺了也没关系――即便真是心头好,也要看看四九愿不愿意跟!
曹昂一想通,再看向那边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四九时,满心满胸,只充溢着说不出的奇特情感。
他走到江四九身边,把她扶到附近的一个大石块上坐下,将干粮递给她,再把水也递给她。
江四九接过干粮,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水,问曹昂道:“你不吃吗?”
曹昂道:“我这里有。”说着,他走到江四九身边坐下,脱去金盔放在一边的草地上,也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吃了一口。江四九很自觉地侧过身体,将拿在右手的水袋递给他。
曹昂也侧过身体去拿,两人的额头几乎靠在了一起,恍觉对方身上的热度都传到自己身上来了似的,一种莫名的羞涩袭上心头,各自微微一震,连忙移开了身体,转过头去。
隔了一会儿,江四九偷眼望去,只见脱去头盔的曹昂,发际微微润湿,几绺凌乱的头发垂在他的额上,微风一吹,那头发便在他的鼻尖轻轻颤动着,接着他拿起水袋,仰头喝了一口水。
他侧面的鼻子、下巴与喉结在夕阳下形成的轮廓,简直有如秀丽的山峦,让人不得不为这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心悸神摇。
就在此时,曹昂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似的,刚好也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此时日将全落,月亮还没有完全升上来,视野仍不太分明。
但她仍能清楚地瞧见这少年眼里完全显露的感情,甚至能感觉到倒映在他眼中的、她自己的感情。
那么自己跟他走的原因,已经很明确了。不是为了逃避左慈,也不是为了逃避吕布,只是因为想跟他走而已。
只是因为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找不出任何别的理由。
甚至连这不太能融入的世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所以,当曹昂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注视着她,同时扶住她的双肩,微微低下头,侧过脸来,柔软的触感覆在她的唇上时,她闭上双眼,反手抱住了他,同时笨拙地回应着他。
这少年移过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脑,闭上眼睛,将吻重重叠叠地印在她的红唇之上,两人的吻技都如此生涩,只是吻着嘴唇而已,只是浅尝辄止的亲吻而已。有时甚至撞到了对方的牙齿,但他仍欲罢不能,从她的唇吻到脸颊、吻到额头,又回到唇上。
不知何时,环着她的手腕的力量变强了,她被他紧紧地抱住,不愿放开似的,吻在唇上的力量也增强了。
很长的吻。在长吻的间隙中,江四九微微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看见曹昂在朗洁的月色下微微颤动着的眼睫。
以及漂亮的脸。
她的心中,也满溢着柔情。
良久,曹昂才止住了亲吻,有些气喘,还扶着似要软倒的江四九,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才道:“本来有事情和你说的,怎么却……”
江四九也低着头不敢抬起,轻声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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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曹昂的爱
曹昂恢复了清明,把她扶了起来,道:“我不想欺骗你、隐瞒你任何事,但是,现在时间太晚,如果我们不马上赶路的话,可能会被吕布的追兵赶上。现在起码要到颍川才能稍微安全一点。”
接着,他对江四九一笑,征询她的意见:“所以,等我们到了颍川地界,我再把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你,包括我为什么会在董卓府中出现的事。而且,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现在我们多少吃一点,好吗?”
江四九点点头:“好。”
她知道曹昂想问自己什么,只是她也在苦恼该从何说起,又应该怎么说。
两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又匆匆上马,曹昂又戴上了他的金盔,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下,催马起程。
马蹄声疾。
又跑了许久,江四九极力忍受着马儿狂颠之时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曹昂的柔情可以解救的,她只有忍耐而已。
她绝对不喜欢忍耐。
但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忍耐力仿佛增强了许多。居然能吃那么难吃的东西,跟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还有骑这么长时间的快马。
过去看到小说里写的“骑最快的马、喝醉烈的酒”就觉得爽快,可她现在除了全身的骨头像被抖散了以及胃部的不适之外,还觉得晕眩。
于是她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宏愿:这辈子再也不骑马了!
这么一想,人好像轻松多了。
一抬头,月亮已在天空正中,被马抖得一跳一跳的,画面连起来,好像打碎了的蛋黄,左侧传来曹昂担忧的话语:
“还好吗?”
江四九用力地点点头:“我很好。”
但曹昂还是让马放慢了脚步:“很快就到颍川地界了,慢一点没有关系。我们下马走一会好吗?”
江四九又点点头:“嗯!”
跟在这少年身边,真是什么也不需要去想。
曹昂下了马,再把她抱下马来,曹昂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她的手,两人在初秋微凉的夜风之中肩并肩向前走去,都有点微醺的感觉。
江四九道低头:“刚刚,你说要过要告诉我的话,是什么?”她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曹昂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初其实是我父亲派去接你的。”
江四九愣了一下:“接我?”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他当年去接貂蝉的事,“哦!你是说,是你父亲让你来接我的,可是你父亲是谁?”
曹昂又沉默了一下,方道:“家父名讳,只有一个‘操’字。”
江四九笑道:“就直接说你的父亲叫曹操就好了……”接着,她如遭电击:“什么!你说你的父亲是――!”
她不敢叫出他的名姓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她刚刚穿来的时候,貂蝉和曹操正在做些什么。
他们两人当时正打得“火热”。
然后,貂蝉就变成她江四九,现场也变成了她江四九和他打得“火热”。
虽说她也曾极力反抗来着,但是好像已经晚了。经过了那件事,曹操当然有理由认为,貂蝉是他的人。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跟曹昂解释呢?
江四九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马踢了一脚那么疼。
紧接着曹昂又道:“你认得我父亲么?――我记得你那时说过,貂蝉没有跟任何男人比较亲密。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呢?”
他转过头,看了看江四九有些为难的神色,便放缓了声音:“小九,若是你觉得为难,就不要说了。――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
江四九一笑:“没有。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该从哪里说起。”她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站定了身体,也拉着曹昂一起站定:
“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你会相信吗?”
曹昂看着她的双眼:“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江四九道:“好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江四九吗?”
曹昂道:“我记得。那是不是你原本的名字?是不是在你进府之后,王司徒给你改的呢?”
江四九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貂蝉,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又变成了貂蝉……应该说,这个身体只有躯壳是貂蝉的,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曹昂想了想,思索地道:“你是不是想说,就像借尸还魂一样?你的灵魂进入了貂蝉的身体?”
江四九欣喜地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貂蝉并没有死,她只是和我互换了灵魂而已。”
曹昂皱眉道:“互换了灵魂?……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的身体是貂蝉,你的灵魂是江四九,那边的貂蝉也是一样,对吗?”
江四九又点点头:“对。”
曹昂恍然大悟:“怪不得!家父曾经对我提起,貂蝉此人极为妩媚多情、风流蕴藉。可是你跟她完全不一样,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并不觉得你会是貂蝉的原因了。”说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刚刚你说你是貂蝉,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江四九接着道:“可是,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好遇到……刚好遇到貂蝉正和你父亲……”她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良久才道:“和你父亲定情。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扯进来了。”说着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曹昂问道:“那么,你是从何处来的呢?”
江四九道:“我来自未来,来自许多年后。”她不知道曹昂是否能听懂。
曹昂想了一想,好像明白了,忽然紧张地道:“那还有可能再次调换过来吗?”
江四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我永远也……”
曹昂明白她的感受,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不要伤心!虽然你离开了家乡亲人,但是……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说实话,你要是忽然不见了,被调换回去了的话,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长发。
江四九闻言,一颗正要脆弱的心马上坚强起来,甚至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调侃曹昂道:“你要是见到了真的貂蝉,说不定也会动心呢。”
曹昂急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对那么风流的女人动心?你明明知道,我……我……”
江四九歪着头,故意地道:“我什么?”
曹昂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半是气恼半是羞赧地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是……为什么还要……”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江四九也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貂蝉会的事很多吗?可惜她会的,那些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会。”
曹昂柔声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可以学会的。我所在意的,是你这个人本身,是那些学也学不来的、只有你才有的东西。像琴棋书画,也许能提高人的学识和修养,但绝不能提高人的品性。有些人的确是什么都会,可我偏偏就是不喜欢;而刚好你所拥有的优点,都是我最为欣赏的。”
江四九迷茫地问道:“我的身上,真的有优点么?”
曹昂笑道:“比如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也是你的优点之一。”
江四九也忍不住笑了:“你啊,你是在说我傻乎乎的吧。”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把我带到颍川之后,准备怎么安排我?”
曹昂沉默了一阵,在他沉默的时间里,江四九心中不由得忐忑着。她知道这少年是喜欢自己的,但是牵涉到他的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曹昂终于开口:“颍川那里,我有一个相熟的好友。他的家世不错,若能拜托他母亲认你为义女,那么家父是不会反对的。”
江四九道:“要是你父亲发现我是貂蝉,那怎么办?”
曹昂道:“不要紧。他还不至于做出强取儿媳的事来。等我们定过了亲,他再看到你时,也没办法了。”
江四九听到他说“定亲”,脸上不禁一红:“定亲?”
曹昂拥紧了她:“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江四九心荡神迷,正要开口答应,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不禁大惊失色:“不好,好像有人骑马追来了!”
曹昂道:“不要紧。你再听,这马蹄声中还有辘辘的车声,不仅如此,马蹄落在地面的声音很沉重,证明这车中装了不少东西,如果是追兵,一定会轻装上阵,更不可能乘坐马车。所以来人一定是躲避刀兵的。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回身去看一看。”
两人一齐回转身体,向后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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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荀彧的疑惑
果然在驰道转弯的尽头,一辆马车疾驰而出,因为速度太快,所以颠簸得十分厉害。但是无论如何,马车上的颠簸总比马上的颠簸要来得好。
这车在曹昂与江四九面前呼啸而过,不做半点停留。
但是在弛出大约半里之后,马车慢慢地减速了,不仅如此,它还回奔了过来。
马夫赶着马车在曹昂与江四九面前停下,一个青年文士从马车上跃下,口中呼道:
“曹贤弟,多日不见了!”
曹昂见了此人,也欣喜万分:“文若兄,居然是你,我正要去乡里找你!”
来人赫然是荀彧。
江四九听了“文若”二字,也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好熟悉。再定睛一看,见到那青年文士在月光之下那秀美文雅的脸时,才猛然想起来:
这个男的,不是那天跟董卓争辩,差点死掉的什么“文若”么?这个“文若”可能又是这个人的字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既然认得曹昂,那十有八九认得曹操,看见自己是貂蝉,和曹昂在一起,会不会疑心什么吗?
就在她打量荀彧的时候,荀彧也认出她来了:
这女人不是貂蝉吗?她怎么跟曹昂在一起?而且,看这二人之间流转的浓情蜜意,不像是一般的关系。
这两人莫非是私奔出逃?
若说以曹昂的脾气,做出这样的事原本不算稀奇,但是为了貂蝉这样心机重的女人,却实属有些奇怪。
莫非当中有什么隐情?
荀彧看了江四九几眼,回答曹昂:“如今烽火四处,刀兵骤起,我早在十几天前便已辞官,但尚忧朝中变动,因此没有离开。但就在今日,我忽觉朝中异动频繁,安排布置都不同往日,我料到必有巨变,恐怕连累及自身,因此连夜出逃。”
曹昂道:“文若兄果然料事如神。那么,如今文若兄准备前往何处?”
荀彧道:“天下大乱,只在近日。我想要回到颍川家中,带着家人,再一起去往冀州投奔袁绍。”
曹昂深思地道:“文若兄想得真是长远。不过,家父与袁绍自幼相交,对袁绍颇为熟悉,深知袁绍此人,虽是一时之杰,但为人有始无终,做事犹豫不决,虽礼贤下士,却不善决断;对百姓宽厚,对手下却刻薄寡恩,我恐其不得善终。文若兄,你若投彼麾下为谋臣,恐怕他不接受你的计策,你会反受其害啊。”
荀彧叹道:“如非亲见,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若当真如贤弟所说,我再做他图。”接着,他问曹昂:“曹贤弟此欲何往?——这位又是何人?”
他微一转头,看了看了在一旁想着心事的江四九。
曹昂道:“此乃——乃我在路上救下的少女,名为江四九。我正想带她去颍川,再去东郡,不知文若兄能暂且收留我二人否?”
他大概觉得不好解释这当中的情由,于是找了一个借口。日后若有机会,再向荀文若说说清楚。
江四九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看向曹昂:“你叫我吗?”
曹昂笑道:“没有。来,小九,这位是荀彧荀文若。”
荀彧稍皱着眉头,黑黢黢的双眼紧盯着江四九,道:“娘子,失敬了。”
江四九差点没叫出声来:娘子?他干嘛叫自己娘子?娘子不是……她搜寻着脑袋里的记忆,那本汉代礼仪的书怎么说的来着?像自己这种身份是叫“娘子”吗?那她该怎么回答?“相公”吗?
越急越是想不起来——很显然的,那本书虽然重要,但她并没有多认真地读下去,而且也没看到一半。于是她脑袋里一边还在回忆,一边敛衽施了一礼,犹犹豫豫地道:
“不、不敢!相、相公?”
荀彧极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难道我和当朝宰相长得很像?再想想王允的模样,似乎又不太像。两人甚至可以说除了同样长了一张人脸,就再没有什么像的地方。
而且,她这礼施得也是勉勉强强,好像随时会跌倒——这到底是真的不太会呢,还是装的?照常理而言,貂蝉不可能会这样,但是她看起来却又如此真实,也无怪她能骗倒董卓,如果自己不是知道她是貂蝉的话,可能会以为她只是个长得美又不通世故的寻常女子呢!
联想到那一日她在董卓面前的作为,虽说她是为了救他,但同时也展现了她这个女人对男女关系把握得何等娴熟!——江四九要是知道荀彧对自己有这等评价,恐怕下巴又要掉下来了。
这么一想,荀彧便自认为明白了:她大概正是靠这副超凡脱俗的丽颜以及这高明的骗人手段,来欺骗虽然聪慧,但对女人却毫无经验的曹昂的吧!
他想是这么想,但是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女人面前,好像也没少拿得出手的“经验”。
只听曹昂忍俊不禁,低声对江四九道:“叫荀先生罢。”
荀彧又奇怪地瞥了曹昂一眼,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此女果然厉害,连曹昂这等聪明人物竟也被她骗得团团转!
江四九也知道自己可能叫错了,重新叫道:“荀先生。”心中却想:荀彧?荀彧?这个名字好耳熟!难道就是那个跟在曹操身边的……
荀彧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先问曹昂:“对了,贤弟又为何在此地出现呢?”
曹昂道:“愚弟奉家父之命,来长安探听董卓等人的虚实。我也是看长安城中气氛不对,这才出城,准备取道去东郡,哪里想得到半路上就遇见了文若兄!”
荀彧心中略一思忖,笑道:“曹贤弟,你将她驮在马背之上,颠簸了这一路,实在太不怜香惜玉了。我看现在我们同行去我颍川家中,就让她坐在我的马车里吧?”
曹昂俊脸一红:“事出急迫,我还当真没想到这许多。”转头问江四九,“小九,不如你就听文若兄的话,坐在马车里好吗?”
江四九的确被马颠得实在受不了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荀彧这个人好像又是一个厉害角色,有点怕他,不敢过去:“这……会不会不太好?”
荀彧笑道:“男女共处一车,的确不是太好。但如今事情紧急,为防有变,不得不如此。再者,你在曹昂马上,若是遇到追兵或者盗寇,他要专心对敌,带着你多少有些行动不便,万一……”他一边说,心里却想:同车不好,难道同乘一骑就好了?
江四九一听曹昂可能会有什么“万一”,忙道:“我坐、我坐,荀先生。”说着,她就想翻身下马,没想到马太高,她又太心急,差点跌了下去。
曹昂连忙伸出手臂,拦腰搂住她下滑的身体:“不要急,当心些。”说着先把她扶好,自己又下了马,再把不会下马的江四九抱下马来。
不用说,这看在荀彧眼中,只觉得这女人做作得厉害,也亏得曹昂信她!
江四九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看着曹昂:“那我去了。”
曹昂忍不住笑了:“嗯。我就在马车左侧,保护你们的安全,所以,不用太担心。”
荀彧也笑了——江四九总觉得这个人的笑里,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撩开车帘:“娘子,请吧。”
江四九爬上这座朴实无华的马车,坐在了左下侧。荀彧向曹昂笑了笑,点了点头,也跟了进去,坐在了车厢的右前端。
车帘放下,马车外虽有明月朗照,但是马车之内,却十分昏暗,江四九有好一会儿目不能辨物,不免心中有点惶然。
车夫问道:“公子,可以启程了吗?”
荀彧道:“可以。”
这个人不再像董卓面前那么傲慢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听了数倍。但纵然如此,江四九还是本能地感到自己很怕这个人。
他明明长得很秀气、文雅,笑起来也很亲切,在他们面前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很温柔,还很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与风范,但是她就是怕他。
她并不真的怕董卓,却怕张辽;不怕曹昂,却怕荀彧。虽然她明知道荀彧既然是曹昂的朋友,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但她还是害怕!
因为她以敏锐的女人的直觉判断出,这个人不太喜欢自己。
任谁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总会有些惴惴然。
此刻,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突然向前驶去,江四九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正四处张望,刚好望着马车后壁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移动吓得一声惊叫,惯性地向前跌去,脑袋刚好撞在马车后壁上,“蓬”地一声巨响,还有些灰尘落在她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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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荀彧的试探
还好这后壁不硬,江四九揉了揉脑袋,撑住后壁,这才勉强坐稳。回头看看荀彧,只见他坐在昏暗之中,云停岳峙,坚如磐石。而且,他的两只眼正瞧着她,微笑着问道:
“娘子不曾坐过马车么?”他的声音,被马车颠得有些颤抖,也被马蹄声和车声盖过了一部分。
“娘子”……她会一辈子都记得这句害她差一点就露陷了的坑爹“娘子”!
不过要说马车,江四九还真的坐过,那是在跟董卓在一起的时候。不过那辆马车铺着毡毯,马速也慢吞吞,让人完全察觉不到是在马车上,哪里像这辆车,跑起来如此拼命呢!
所以她点点头:“坐是坐过,但是像这么快的,的确没有坐过。”
荀彧紧盯着她的双眼:“江小姐,我们正在逃命当中,马车自然走得快。当然比起骑马来,还是要慢得多。——江小姐恐怕坐惯了马车罢?”
江四九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那倒没有。我一共也只坐过两次马车,骑马更是第一次。不过不要紧,这点颠簸,我还受得了。毕竟我们是在逃命,我怎么会挑三拣四呢?”
荀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之后转过脸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江四九偷偷地瞄了他好几眼,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就静悄悄地挪动着屁股,挪到窗边,撩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漫天月华之下,曹昂骑着那匹黑马施施而行,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显得更为英挺威武、风姿娴雅了。而且,他发现了她在看他,转过脸来,微微俯身对她一笑。
江四九不禁心里怦然一跳,手一软,把帘子放下了。
放下帘子之后,她情不自禁回味了一阵,唇边也不由得漾出了笑意。
但在回味的同时,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冷冷地、审视一般地看着她。
她猛地抬头,只见荀彧刚刚收回了目光。刚才冷眼旁观的神情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她却已不敢再撩开帘子偷看曹昂了。
她只好靠在马车壁上,适应了一下这马车的颠簸,虽说脑袋还常常胡思乱想,但没过多久,因为太过疲劳,她还是靠着马车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一会儿梦见死掉的董卓前来索命,一会儿又梦见手持画戟的吕布逼她成亲,一会儿又觉得黑暗中老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当然更不安稳的原因是,她的脑袋时不时地嗑在马车壁上,不由她不醒,而她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荀彧的确是在看她。
她感到有点惭愧,还有些惊惧:大概是自己头撞马车的响声惊醒了荀彧吧!但一边惭愧,一边仍然继续睡。
她就这么醒醒睡睡了一夜,捱过了一个十分难捱的夜晚。
清晨,马车仍不停步,在驰道飞奔如昔。让人不由得好奇:这飞奔的是同一匹马吗?
江四九在一个极大的晃动加碰撞之后,猛然惊醒。
之后她呆愣地坐在那里许久,才勉强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掀开左窗的帘子,一缕阳光自窗外射入,江四九不禁举起手挡了一下,再去看时,只见曹昂仍在马上坐得笔挺,握抢的手还是那么有力。
江四九刚要叫他,只听荀彧的声音响起:“娘子,你先放下帘子。”
江四九不敢不听他的话,放下了帘子。
荀彧道:“如今时近正午,天已大亮,你生得太过貌美,若被有心人盯上,也许会生出事端。”
其实江四九一直忘了自己的脸长得什么样子,虽说她知道自己很美,美到自己初见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方物,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江四九,所以对什么都毫无防范之心。
此时听荀彧一说,她忽然想起吕布正四处找寻自己,他们坐着马车,速度不快,也许吕布已四处派人留意,万一被人看见,那当然不妙。
于是她有些讪讪地:“哦。”
荀彧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车已到颍川,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到我家了。”
江四九又讪讪地:“哦。”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曹昂撩开车帘,对江四九道:“我们到了!”江四九扶住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这一处庄院虽无董府的繁华,却也屋舍俨然,髙竹矮桑,错落有致。
荀彧随后也下了车。
曹昂对他道:“我等先去拜会令堂大人罢。”
于是三人同路,去内里拜访荀彧的母亲李氏。原来荀彧的父亲早逝,如今孤儿寡母,独居于此。乡邻大多都是同宗,平日来往也多。
几人见礼之后,李氏对曹昂的前来十分欢喜。但对江四九的存在,多少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江四九貌美过分,不像是寻常女子,但又与曹昂同行,不知是何缘故?
李氏问江四九:“小娘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父母又是何许人?”
江四九给她问得头大,她天生不会说谎,又不熟悉地名和称呼,怎么答得出她的疑问?因此还没开口脸就红了:“妾、妾身……”
曹昂见状,替她答道:“夫人。此女乃我在路上救下的少女,名为江四九。其父母乃洛阳富户,我从长安赶往颍川之时,恰在驿路之上,遇其父母遭贼兵所杀,又欲对其欲行不轨,这才将她救下。但贼兵势大,我在仓促之下,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夫人不会见怪吧?”
李氏见江四九呆立一边,整个人木愣愣的,听到曹昂的话时方才掩面抽泣起来,看起来倒的确像是一名淳朴少女,不大像是淫奔之人,只是貌美而已。而且曹昂从不说谎,当下也就相信了他的说辞,还为她落了几滴眼泪。
接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江小姐可有亲眷投奔?”
江四九又答不出,曹昂赶紧替她答道:“当年董卓逼杀洛阳富户,此女父母侥幸逃出,其余亲眷,尽被戮没,谁知躲得过董卓那场大祸,还是躲不过乱兵,夫人,他们一家,其情真是可悯!”
李氏听了这话,不觉也感慨了一阵,之后,她安排三人洗漱了,又吃了些汤饭,再安排住处,男宾女宾,相隔有些远。因可怜江四九的身世,李氏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婢女给她,忙完时,已经日渐西沉。
江四九仍受婢女服侍,换好了新衣,可能有点晕车,曹昂又因李氏礼教颇严,只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饶是如此,他临走时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还是让她觉得十分甜蜜。过了一会儿,她也自觉被良马和马车颠簸得太过疲累,很早又睡下了。
睡在床上之时,总会忍不住想到曹昂,有他在,似乎前路当真不那么迷茫了,所以她很快忘掉了荀彧那令人不快的目光,睡着了。
既然她如此安心地睡了,那总要有人来操心她的事。不用说,这个人当然又是曹昂。
正当他十分苦恼于如何向李氏开口请求收留江四九时,荀彧忽然带着酒菜来了:“贤弟,既然还没有睡下,何不秉烛夜谈,共商天下大势呢?”
曹昂听得荀彧的声音,不觉大喜,连忙前去开门:“文若兄的天下妙论,愚弟岂能不听?”
两人将酒菜摆好,坐下。
曹昂刚想要敬荀彧一杯,却被对方先敬了一杯:“贤弟,为你得此如花美眷,先敬一杯。”
曹昂猝不及防,被他猛然一问,脸上顿时有点撑不住地红了些:“文若兄,何出此言?”
荀彧摇了摇头,笑道:“贤弟,何苦瞒我?你二人之间的情愫,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看得出来。”
曹昂不由脸红过耳:“文若兄取笑了!”
荀彧道:“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曹昂也只好点头:“是!”
荀彧试探地道:“此女如此貌美,虽如今父母双亡,缺少必要的家庭背景,但娶回家去,做一个妾室倒也不错。”
曹昂却摇了摇头:“妾室?我怎么会让她这么委屈?我要娶她,自然是做正室,而且,我此生再不另娶,也绝不纳妾。”
荀彧笑道:“贤弟莫非在开玩笑么?”
曹昂正色道:“我嫡母丁氏,为家父的那些不太好的喜好,常常人后垂泪。她是正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些姬妾?虽说家父的所作所为,的确无可厚非,但你若有心爱之人,怎么舍得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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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惊变
荀彧神色微变,但还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地道:“只是你的父亲如何能同意这门亲事?”
曹昂没有答话,起身筛了两杯酒,拿了一杯在手,对荀彧道:“这里就非有劳文若兄不可了。”
荀彧略一思索,不急着去喝他敬的酒:“贤弟莫非是想——”
曹昂再次举杯:“文若兄,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我来此处,为的正是此事。不知文若兄肯否穿针引线,帮我这个大忙呢?”
荀彧叹了口气,但终于举杯喝下,接着道:“虽说说服家慈收她做义女的事是有些难办,但既是贤弟所托,为兄哪敢推辞?只不过此女过分美艳,又……又……”他犹豫半天,不知道要不要把这女人就是董卓侍妾貂蝉的事告诉曹昂。
曹昂问道:“文若兄想说什么?”他一双诚恳的眼睛看向荀彧之时,荀彧忽然觉得,这件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只是太过于单纯了些,脾气也过于倔强了。所以他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打算对曹昂隐瞒下去:“没有什么。我只是怕她太美,日后可能会成为贤弟的一大负担。”
曹昂笑道:“我素知文若兄腹内经纬天下,谋事向来长远,这种担忧,不能说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只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若连父母妻儿都不能保护,还要视为累赘的话,还算是男子汉的所为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厉害,但荀彧听了并不生气:“可是大丈夫择妻,总也要三挑四选,哪怕不看身份背景,也要以有德者为先吧?”
曹昂道:“文若兄此言,甚合我意。我中意此女,正是因为她为人单纯、举止可爱,又心怀大义,不是那种鼠肚鸡肠、无事生非的女人。”
荀彧喃喃地道:“为人单纯?”心想:你要是见到那日她在董卓面前的所为就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单纯了!可惜这话又不好直接说,只好道:“贤弟识得此女多久,就敢下此定论?”
曹昂道:“我虽比不上文若兄聪明绝顶,但是对于识人,愚弟自信绝对不会看走眼。”
荀彧见劝不动曹昂,也不再坚持,道:“如此贤弟打算什么时候前来提亲?”
曹昂笑道:“自然要等到令堂认她做了义女之后,我再去东郡,着人前来提亲。”他想把江四九暂时藏在这里,不让曹操得知。
荀彧惊道:“这么快?”
曹昂点头道:“是。家父一直在操心我的亲事,此次若得颍川大族荀氏之女为媳,他自然不会反对,等我迎娶她后,也就不会再有觊觎她的人了。”
荀彧略略沉默了一下,道:“如此恭喜贤弟了!”
曹昂道:“多谢文若兄,不知道文若兄何时能够玉成小弟呢?”
荀彧道:“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家母的性格,你岂不知?”
曹昂笑道:“有文若兄替我谋划,我倒不担心。”说着,又敬了荀彧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又喝了一些酒,谈论目前天下的形势,曹昂本来想告诉荀彧关于江四九的真实情况,但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还是没有说出口。又怕暴露了江四九的身份,故而也一直没说董卓已死的事,荀彧虽然凭借自己的聪慧猜到一些,但毕竟没有得到准信,因此也没有说出口来。但在两人的言谈之中,荀彧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曹昂除了那个所谓的江四九之外,还在担心着他父亲的安危。
第二天,荀彧便得到了董卓已死的消息,据说是自杀身亡。不过,就如他事先猜测的那样,吕布果然也动手了,
吕布一向只被董卓支使做些小事,从投奔他开始到最后董卓身亡为止,一直都是一个中郎将,他焉能不怀恨在心?还有这当中,那位貂蝉所起的作用应该也不容小觑,因为消息还称,吕布在董卓死后,策马狂奔去郿坞取貂蝉,但守将听董卓已死之后皆已逃走,貂蝉也不知去向时,大发雷霆,将郿坞之中,尚未逃走的董卓的子女、姬妾、仆婢、尽数杀死,又令人四处找寻貂蝉的下落。
只要稍微想一想,貂蝉由谁送出,目下又是谁在朝廷上占据高位,发号施令,就能马上明白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荀彧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大恨:
好你个貂蝉,你即身为董卓侍妾,又和吕布偷|情,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导致董卓身死,这的确可以算得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后来又搭救于我,也的确令人感佩万分。
本来我确实是很敬佩你,甚至还有一些怜悯你。
但是,你为了躲避吕布,胆敢欺骗我的好友曹昂,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
荀彧刚想到这里,曹昂便已前来,荀彧将董卓身死的消息告诉曹昂,曹昂因为已经知道董卓死了,反应便很平淡。他的这些表情,也落入了荀彧的眼里,荀彧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曹昂去庄外买了一些酒食,命人把其中一些送到荀彧房中,又亲自送了一些到江四九房中。
婢子来报的时候,江四九刚好因为前一日被荀彧几声“娘子”提醒,明白自己对东汉的礼仪还是很不熟悉,曹昂又没有来陪她,于是她拿出左慈所送的书准备温习一下,但婢子来了,她只好把书又藏了起来。
一听说曹昂来了,她高兴地冲了过去,曹昂果然站在门口等她:“你总算来了!”
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娇嗔。
因为在她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了“相思”这两个字,和曹昂才一天没见,她就已觉得非常地想念他。
现在,曹昂换上了一身便服,不再是那天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他似乎不管做什么打扮,那七分刚劲、三分青涩仍从衣服之下显露出来。
曹昂接住了她冲过来的身体之后,把她扶稳,因有婢女在一旁站立,他松开了手:“小九。”
“唔?”江四九问。
曹昂微笑着,把她送进房里,才道:“我给你送了一些吃的来。待会我还有重要的事要找荀文若商议,等我商议完了再过来找你,好吗?”他此去,正是想把江四九的真实身份告诉荀彧,那时编造谎言,一是事出仓促,二是为了瞒过李氏,但荀彧既是自己的朋友,怎么能一直瞒着他呢!
曹昂这次前去,正是为了告知荀彧整件事的经过,还想借助荀彧高超的智慧,帮助他们两个彻底解决他父亲那边的问题。
江四九哪里知道这些,她只觉得曹昂的表情很严肃,知道他肯定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点头道:“好,你去吧!我等着你。”
说完她就看见曹昂目光中闪出了笑意,趁那边婢女侧开头时,在她嘴角亲吻了一下,轻声道:“嗯,等着我!”
说完,他怀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梦想,去了荀彧所住的地方。
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意之时,荀彧已拿出了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
此信是此时在曹操军中从事、荀彧的好友程昱派人飞马送来的。荀彧人虽不在朝廷,但心忧天下,程昱时时想要他归于曹操,但不知为何,荀彧却不是太情愿。
这封信中,仍然念念不忘相劝荀彧即已辞官,就应该早为将来打算。荀彧将此信给曹昂看时,笑道:“程仲德真知我也!此信不往别处送,竟送至此处,看来他也料到我辞官之后,朝中一旦生变,我定当先回家中啊。”
曹昂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兴致,因为程昱在信中,讲述了曹操此时的困境:青州黄巾侵扰兖州,杀掉了兖州刺史刘岱,而在陈宫的游说之下,济北相鲍信迎接曹操为兖州刺史,但是,曹操虽有幸成为兖州刺史,但兖州仍被三十万黄巾攻打甚急,曹操帐下能将虽多,但士卒甚少,身边大将之中,并无人能贴身护卫曹操,曹操也因此几次险遭杀害,命丧当场,此回与鲍信攻打寿阳,深陷重围之中,济州相鲍信已死,曹操目前生死未卜。看到这些,曹昂哪里还有心情跟荀彧说笑?
荀彧见曹昂神色不对,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劝慰道:“贤弟不必太过忧虑,令尊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此次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曹昂摇摇头,长叹道:“文若兄你有所不知。本来我就是我父亲的贴身护卫,因为他不大相信外人,而且我座下的骏马,本来也是他惯骑的绝影神驹,如果我不是耽搁太久,而是在他身边,又或者留下绝影神驹的话,他也就不会……哎!”
荀彧见状,问道:“那么贤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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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郭嘉的琴音
曹昂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本想等到令堂认下小九之后,再去东郡向父亲提起此事,事成则回来接她,看来是来不及了。只好先走一步,赶往兖州——”想起马上就要离别江四九,他的心里不由一酸。
荀彧劝道:“实没有办法,也真的只有马上离开了。只是……放心得下她吗? “就不怕她舍不得走吗?”
曹昂再叹了一口气:“所以,一切都只有拜托文若兄了!会尽快赶回,还请文若兄对她多多照顾。”
荀彧一笑,慢慢地道:“贤弟不必担心,当然会好好地照顾她的。”
曹昂道:“如此那只好先走一步了。”因他太过急切,连来意都忘了。回去之后,他穿上盔甲,带上绝影神驹,先到江四九那里去,和她道别。
江四九听到声音,一转头,刚好看见曹昂全副武装地走过来,不由大为吃惊:“们这就要走了吗?”
曹昂艰难地道:“不,是要先走了。”
江四九惊道:“要先走了?——不带一起走吗?”
曹昂道:“小九。文若兄那里有一封信,信中写到家父遇险,如今生死未卜。不能不立刻赶去救他。”说着,他看到江四九的脸上有些伤感,连忙道:“已拜托文若兄照顾,如果一找到父亲,就立刻派过来提亲——对了,也已拜托文若兄央告他的母亲收做义女,所以什么也不必担心。”说着,他的心中忍不住一阵阵强烈的酸涩,只是为怕江四九伤心,才勉强忍住。
江四九竭力回忆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想起真实的历史里,这个时候的曹操绝不会死,可是她过去却也没有听说过貂蝉被曹昂接走的事,如此说来,历史当真已被改变,也许曹操会因为派曹昂来接自己而死了!她虽然非常舍不得曹昂,但是却不能因为自己令对方失去父亲。
沉默了好一会,江四九才道:“去吧!不担心。也不用担心。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再说,荀彧是的好朋友,这里会过得很好的。”
曹昂放下银枪,也顾不得有婢女场,抱住江四九:“小九!”一时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这从不怕死的少年虎将,如今为了分离差点堕下泪来。
江四九反而拍拍他的背安慰他:“真的不要紧。再说了,就算信不过,难道还信不过的好兄弟荀彧吗?”
曹昂感动地抱紧她:“小九……”
江四九轻轻地推开他:“快去吧。不要磨磨蹭蹭的了!耽搁下去,令尊也许……”她不敢再说,住了嘴。
曹昂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狠狠心:“那去了!走了之后,会尽快派送信给的。”说着,那红润的唇上深深一吻,不敢再看江四九的脸,拿了枪就大踏步离开了。
江四九听到他离去的马蹄声,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这少年一走,似乎连她的心都带走了。
可是,尽管遭逢离别,不管有多么伤心生活却还是要继续的。
曹昂走后,荀彧为她的声誉着想,把她安排一个比较偏僻的别院里,婢女则还是原来那一个。
江四九悲剧地发现,她的生命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荀彧来跟自己说他母亲认她做义女的事,等待所有关于曹昂的消息,但是足足等了十几天,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曹昂这一走,似乎消失了空气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以江四九的性格,她既不喜欢忍耐,也不喜欢等待。可是,生活却令她不得不忍耐,也不得不等待。
她想去问问荀彧,曹昂到底去了哪里,但是那个婢女小云却说,作为一个女,尤其是寄篱下的女,应该安分守己地呆家里,完全不应该四处走动。
江四九虽然古代呆得有点久,知道古代的这些臭规矩,可她毕竟是一个实打实的现代女性,虽然现代的生也不怎么成功,但是向往自由的心却是改不了的。
何况,当初她董卓府中,好好学习了一把怎么“狐假虎威”,心想,连董卓都不怕,对付这么一个“小小家族”的“小小婢女”,还用得着过分用力吗?当时就白了那小婢女一眼:
“眼下所问荀文若的,可是有关家国的大事,怎么能讲那些虚伪的礼仪?”老实讲,只要不心虚,她眼神还是练习得颇为凛冽的,看起来也比较威风,“这样吧,给带个帽子吧。”
小云疑惑地道:“帽子?”
江四九道:“对。就是能遮住脸的。”
小云想了想:“没有。”
江四九道:“甭管什么东西,能遮住脸就行了。”
小云劝道:“小姐,婢子认为……”
江四九佯装大怒:“认为!以为凭的身份,能认为什么吗?哼!”说着,她自己去箱子里拿了一条大巾,把眼睛以下包住,脑袋后面打了个结,又找了一条,把头全包住,只剩下两只眼睛外面,照了照镜子,倒是很像阿拉伯少女。
江四九得意地道:“这样总不算是‘抛头露面’了吧?再说了,这里又没认识,抛两下也没关系吧?”
说着,也不等小云说话,仰头就走了出去,出门时,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但是一走出门,坑爹的事情又发生了:她还是不认得路。谁说穿越之后的智商就会上升?至少辨别方向这一点上,她可以说是毫无进步。
她转头寻找救兵——带上头巾之后,视野猛地变窄了——果然小云正无奈地跟她身后。
“小云,带路!”她毫不客气。
小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听了她的话,当真前面给她带路了。明明那天来这个别院的时候,是坐马车来的,现却要劳动两条腿,一步步地走过去。累得要死,那女却跟后面,走得不亦乐乎,嘴里还不停地“快点,快点”地喊。
小云回头看看,看她脸上还带了两条大巾,初秋的太阳又毒,不一会儿,她蒙脸上的大巾额头处被汗湿了,口唇处也被呼气弄湿了,湿答答地沾脸上。现她的脸除了鼻子和脸颊的一小部分外,其余的部分就跟没遮没挡似的。
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到了,小云扶着院墙累得直喘气,却见后面那个女一溜烟就跑进了庄院,她才“欸”了半声,那女早就影全无了。
怎么门公就让她这么进去了?小云愤愤地想,看到门公也张大了嘴,看着那女的背影:“小云,那位是谁?”
小云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位江小姐!”
门公恍然大悟:“怪不得!说怎么会有这么美貌的女闯进来呢,原来是她啊。”
小云奇道:“遮得那么严实也能看得出她美吗?”
门公显然有点痴迷:“当然了……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更好……说起来真叫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女!”
小云白他一眼,也懒得理他,进去找江四九。
江四九当然急。虽然知道这规矩那规矩的,但是什么也没有曹昂的消息重要。何况最讲规矩的李氏住最里面,只要先找到荀彧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荀彧哪里?
江四九随便抓了一个婢女询问,结果家见她恶狠狠的又包着头,没回答就跑了,好不容易问到一个扫地的,才总算知道他书房。而且,这个还很好心地给她指明了方向:
“就是屋前种着杏树的那一间!”说着顺手一指。
“多谢!”
江四九兴冲冲地照他指的方向走了,走到尽头,她就看到一个院子,再往里走,只见一排有六七间房,房前都种上了树,但是除了松树外,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哪一棵是杏树!
也是,初秋嘛,树上还没结果子,她能认得出来她就不是江四九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阵清幽的乐声忽然飘了过来。
这乐声似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于英风侠烈之中仿佛带着点郁郁寡欢的柔情,既像翻涌的大江中暗藏的柔婉的细流,又似若嗔乍喜的美。当中既有打马扬鞭、纵横驰骋于眼前万里江山的杀气,又有古来者、寒江独钓的寂寞。
这内涵复杂而悠远的乐曲,使得连简谱都不识的江四九都停下了脚步,不敢贸贸然闯进去。
当然,她只是觉得声音之中仿佛暗藏着什么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江四九却完全说不出来。
她正听着,忽然有一个作起歌来,清澈的男音应和着铮铮的曲调:
“天下兴亡兮何时定?
谁胜谁负兮自知。
渔樵耕读兮养浩气,
干戈起时兮……”
就此时,“嘣”地一声,琴声骤然停了下来,歌声也停了下来。那个清澈的声音惋惜地道:“呵……想不到今天连这弦也断了。”
另一个声音道:“奉孝,又何必如此看不开呢?听这琴音之中忽起高梗之声,因此弦断——看来门外定有才子窃听。”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什么看法~请踊跃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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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郭嘉与荀彧
江四九一听这声音,这不是荀彧是谁?,还有,什么叫“有才子窃听”?她回头张望了起来,想看看那个窃听的“才子”在哪。
这边眼睛刚看到小云的身影在门口一闪,那边耳朵又听那“奉孝”苦笑道:“才子?目下颍川除你我之外,只有令侄一人。文若兄,今日我心有旁骛,恐怕难以……”
江四九怕小云找到自己又拉拉扯扯说一些烦人的大道理,心里又忧心曹昂的安危,于是不顾一切,双手用力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之后又赶紧把门关上。
转身一看,有两个男人正在看着她。
她看到一名她不认识的青年文士,清俊的脸上带着三分我见犹怜的病弱和七分指点江山的野心。但难得的是,那一股少年英气藏在眉宇之中,精气内敛,决不咄咄逼人。而且,他虽然看到江四九鲁莽至极的动作,也看到她隐藏在大巾之下的绝世容颜,可他的神情仍是一派高远,那唇边虽漾开了堪称亲切的淡笑,整个人却仍像是高山之颠的晶莹雪,高立云端,俯望世人。
他跪坐在几案前,那几案之上,摆着一张像是琴——也有可能是古筝的乐器,他的手就悬在琴弦上方。
荀彧立在他身边,俯低身体,一只手挑着断弦,另一只手则背在背后。他的脸仍然那么秀美文雅,可眉头却仍皱得厉害,看到江四九的打扮,嘴里更像是被谁忽然塞了个鸡蛋似的。
这两人似是一齐停住了动作,一个抬头、一个转头看她的。
江四九胡乱地朝他们点了点头,一边心里胡思乱想:这幅图真是太养眼了,但是我要问曹昂的事。——她的思路从来没这么跳跃过。
她冲那不认识的青年讪讪地笑了笑,放低姿态,向荀彧施了一礼,软软地开口:“荀先生,可否告知妾身曹昂的消息?”
荀彧已经从那沾湿的大巾看出她是谁了,只是为她的行为十分不解,因此放下断弦,装作不认识她,冷冷问道:“阁下何人那?”
江四九完全忘记自己脸上还蒙着大巾了,被荀彧这么一问,傻傻地应道:“哈?”
荀彧忽然厉声道:“阁下擅闯民宅,而且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莫非是山野强盗?”
江四九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后背顶在门上,脚都软了,嘴里愣愣地道:“……强盗?”忽然看见旁边那漂亮的病弱青年对自己亲切地笑了一笑,跟着他那悬在不知道是琴还是筝的乐器上的手拿了下来,往他自己的脸上指了一指。
江四九睁大双眼,心道:干什么?她满脸疑问地又看了那个青年好几眼。只见那青年又做了一个拉下面巾的动作,他的手指白净修长,动作更是清新秀雅至极。
江四九总算明白了,赶紧解开覆在脸上的大巾。荀彧见她她动作之粗鲁,简直还要胜过自己家里最下等的仆妇,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为曹昂着急。
江四九把大巾捏在手里:“荀先生,是我呀!”她满心期待荀彧能在认出她之后就能马上告诉自己。
但荀彧却不是很热衷地道:“哦。”
江四九完全没看到他脸上的不快,重新问道:“荀先生,你是否能告诉我,曹昂自从离开之后,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荀彧,但是荀彧却从嘴里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没有。”说着,他竟然将袍袖一甩,转身去看墙壁上的字画,一眼也不多瞧她了。
江四九顿时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反倒是那位病弱青年打圆场道:“文若兄,为何来了客人,你都不替我介绍呢?”
只见荀彧马上转过身来,满脸笑意:“奉孝,这位并不是我的客人,而是曹昂的客人,我不过是暂时代为收纳、保管而已。”说着,他的双眼往江四九这边一瞟,江四九顿感自己好像一只可怜的老鼠,被追捕的猛禽瞪了一眼似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荀彧为什么这么憎恶自己。
那“奉孝”长身而起,劝道:“文若兄,曹昂是你的好友,他的客人怎么会不是你的客人呢?”他说话时,似乎从来不会急躁,只有温柔。
听了这句话,荀彧才稍微有点缓和,介绍道:“这位娘子,是曹昂的好友,名为江四九的便是。江小姐,这位是我的好友,也是曹昂的好友,姓郭名嘉字奉孝。——对了,你那头上的大巾要不要也一起拿下来?”
江四九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想起头上还有一条大巾,赶紧拿了下来,把发髻都带歪了,头发也四散飞出,只还勉强维持一个大致的发髻的样子而已。
她忙给郭嘉施礼:“郭先生。”抬起头时,发髻摇摇欲坠,而且,早上她的婢女小云为了显示她高超的手艺,特意给她梳了个“双环望仙髻”,现在全垮了,好像一堆便便顶在头上,可她却还全然不知。
郭嘉也回礼:“江小姐。”①38看書网要仙去的发髻,心想:它还能坚持多久?
江四九既然没得到曹昂的消息,又看到荀彧这种态度,想告辞了,不知荀彧哪根筋不对,忽然很温柔地问了她一句:
“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江四九被他骤然这么温柔地一问,有点惊吓:“啊?”
荀彧温柔得都有点温存了:“我问你,在别院还住得惯吗?”
江四九连忙道:“住、住得惯。”
荀彧笑道:“那就好。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了?难道曹昂没有和你说过,一有消息他会送信来的吗?”
江四九有点尴尬地道:“说是说了。可是已经十几天了,我怕……”
荀彧像是安慰她似的:“不必担心,曹昂武艺高强,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对了,你脸覆大巾,是为什么?”
江四九拿着大巾,有点不好意思:“你说这个吗?是小云说女人抛头露面不好,所以我就……”
荀彧接口道:“所以你就把头脸都包起来了?”他见江四九害羞地点了点头,就似有意无意往郭嘉那边瞟了一眼,只见后者似一直在观察着江四九,荀彧想起自己一直为之担心忧虑的事,不由心中一动,
“那么,你如此打扮,又从别院赶来,小云没有阻止你吗?”
江四九看他态度缓和,以为他刚才只是一时生气,就道:“她当然阻止了,可是,我没听她的。”
荀彧脸上又恢复了世家公子轻柔娴雅的神情:“哦,原来如此。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江四九道:“是有个扫地的青年指我来的。本来我还不知道哪一棵是杏树呢,但是忽然响起了乐声,又响起了歌声,我才过来了。”
荀彧再问:“那刚才闯进来时怎么那么急切呢?”
江四九讪笑:“那是因为,我看到小云刚从门口经过,她要是看到了我,肯定又罗里啰唆地教训我。”
荀彧心道:原来如此,那么小云这个婢女尚可留下,但扫地的阿成和看门的那两个就只好把他们送走了。他接着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小云她也听到了乐声与歌声,却没有过来找呢?”
江四九顺着他问道:“为什么?”
荀彧笑意不变,轻声道:“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寻常女子是不会擅自走进来的。”
江四九虽然感觉到他话里有刺,但还是好奇地道:“为什么寻常女子不会进这个地方?”
荀彧道:“因为,这里是我的书房。”他看着江四九,“但凡是女人,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我决不允许她进入。”
江四九一听他语气里的轻蔑之意,不由大为愤怒。过去在现代社会,她怎么说也是“男女平等”的拥护者,现在一听荀彧居然这么说,当即反驳道:“书房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女人就不能进?难道男人就高女人一等?”她一旦情绪激动,完全忘了想要嫁给曹昂还要眼前这个“男人”的帮助,只想着要说说道理。
荀彧笑道:“这千百年来老祖宗所定的规矩,莫非你还想挑战不成?”
江四九愤然道:“我不想挑战,我只想问问你,莫非你在令堂面前,也要她遵守三从四德吗?”
荀彧登时大怒:活了三十来年,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无礼过,而且,这女人还敢如此粗鲁,出言不逊!
这当真是貂蝉?
就在前几天,荀彧得到来自长安的消息,当中便有他所询问的关于貂蝉的事。信中言道,她的所作所为,正与自己所推论的一致,而且信中还说,貂蝉此女自幼习歌舞、明礼仪、长袖善舞、风流多情。可是就今日所见还有小云回报的信息而言,她不大像是聪明人装笨,反而像是真笨。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嘉嘉面对四九这样的。。。会嫌弃不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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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郭嘉与四九
两人正剑拔弩张之时,忽听“铮铮”两声,不由同时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郭嘉似因他俩的一来一往的争执,一边哑然失笑,一边跪坐下去,在那断了弦的琴上又拨动了几下,发出了“铮铮”的声音,这断了弦的琴,竟也能用仅剩的六弦奏出完整的曲调来。
荀彧心中,不由暗赞这位知己年纪虽轻,但的确胸有沟壑,弹出的琴音永远从容不迫,令人不胜神往之至。
江四九连筝和琴也分不出,但是这乐声一起之后,她能感觉到荀彧身上骤起的暴戾之气,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也忽然想起,自己对于荀彧,其实还有许多有求于他的地方,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些无谓的事得罪他的。
她也不愧是个知错就改、能屈能伸的人:“荀先生,刚刚都是我的错。这房间既然不能让我进来,那我出去就是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荀彧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应该展现出男子汉的气度:“无妨。”脸上却还是冷冷淡淡。
江四九假笑:“荀先生,如果有了曹昂的消息,烦请相告。”
荀彧点头:“嗯。”
江四九道:“那么妾身就告辞了。”说着,在荀彧面前,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脚步优雅地转过身去,刚转了一半,忽然听到身后郭嘉道:“文若兄,我在此叨扰数日,如今也到了告辞的时候了。”
江四九不管他,把身体彻底转了过去,打开门,尽量优雅地走着小碎步。人家是自然而然不需要努力就能走,她得控制住自己的步伐才能走得出,所以走到后来,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走路上面。
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江小姐日前住在何处?”走出院门之后,她脑后极近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句温柔至极的话语。因为太过飘渺,她一时以为,那其实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
但那声音接着道:“江小姐?”
谁呀?
停下小小碎步,荀彧不在跟前,江四九忘记了优雅,凶猛回头。
接着,她顿觉乌云罩顶,眼前一黑。
原来她刚刚还十分坚强的发髻在她那用力甩头的过程中,终于轰然倒塌。金钗委地,发出“叮叮当当”一地脆响。
江四九暗叫“糟了”。如果这头发做过离子烫,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垂下来的效果会肯定非常好,但是在这古代,梳起云髻之后看起来是不错,但是她刚好早上起来赶着去找荀彧,只让婢女用了一点点那什么兰草胡麻油,只把乱发稍微抚平了点,里面还是蓬松松的,结果现在一掉下来,江四九虽然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想想也知道,不会像女神,只有像女鬼。
到底是谁在叫我,害我变成这幅德行?江四九扒开眼前的乱发,看向来人。
只见美人如玉,公子多情。
对方一脸淡然的笑容,似乎并不为她的狼狈吓到,也许他肚子里都快笑翻天了,但脸上仍然波澜不惊,一副对她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看起来只像是跟她偶遇然后寒暄一下。
江四九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再用一条大巾系住,让头发们都安分地呆在一起,然后捡起钗钏,接着也装作头发从来没有掉下来过的样子,道:“妾身住在别院。”
郭嘉微一点头:“哦。”
江四九也跟他点头:“嗯。”说着,她又冲他笑笑,转身向前走去——也许小云找了他很久,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郭嘉跟在她身后,问道:“是那处离此五六里左右,院内种满了桑菊的地方吗?”
江四九想了一想,点头道:“是的。”
郭嘉又轻声问道:“刚才听文若兄说,你是曹昂的客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客人?”
江四九此时已快走出大门,还是不见小云的身影,听到郭嘉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想问这个。
而且,他此时的声音温柔可亲、镇定从容,完全没有她在门口偷听之时,那几乎冲破琴音的杀伐之气。
她不禁回头问道:“刚才唱“天下兴亡”的,是你吗?”
郭嘉单眉一挑:“是我。”
江四九大感讶异: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居然能唱出那么有气势的歌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接着她又看到他怀抱箱子,看长度似乎装着刚才的乐器,用手指着问道:“那这是……”
郭嘉低头看了那箱子一眼,再抬起来时,眼中多了一丝深情:“这是我的瑶琴。”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这么说,刚才那琴是你的,琴声也是你弹奏出来的。”她不敢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是琴不是筝。
郭嘉心想:刚才你进来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是我坐在瑶琴之前么?但是这疑问他绝对没有显现在脸上:“是的。”
江四九显然对他的琴很感兴趣——以前看电视看书的时候总是幻想白衣飘飘的男子月下抚琴的样子,也幻想过自己身着飘逸的白衣于高山之上弹奏古琴的场景,以前在王允府中,她怕王允来考她,没敢靠近,如今再看到,倒勾起了她过去那点幻想,不由得多看了那琴几眼,面露艳羡之意。
这时,她又想起郭嘉刚刚提的问题,回答道:“其实——我与曹昂,已经私定终生了。”
郭嘉似乎也并不奇怪,“哦”了一声,再问江四九:“五六里的路程,你打算要怎么回去呢?”
江四九站住了脚,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只要荀彧不在场,她就觉得做事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当下回头豪气干云地道:“我当然是走、回、去!”说着把剩下的一条大巾往眼睛下面一围,脑后打了个结,对郭嘉道:“郭先生,再见了。”
郭嘉正要说“不如坐我的马车去”,却见她长发一甩,撩起裙子,向前狂走。
饶是郭嘉见多识广,又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绝顶神功,但在看到这么匪夷所思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荀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郭嘉身旁,同望江四九那几乎要激起滚滚烟尘的雄伟步伐。
郭嘉问他:“她当真是曹昂的爱侣?”
荀彧笑道:“你觉得呢?”
郭嘉笑道:“此女美艳超凡,洒脱率性,看来竟有几分名士风范,我对她倒颇为欣赏,曹昂的眼光也的确不错。不过,我看文若兄似乎对她有些成见?”他转而望向荀彧,只见后者张口结舌,惊讶万分地看着他,不觉笑道:“文若兄,你这是怎么了?”
荀彧收回快要掉落的下巴:“我虽不知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但是有件事我准备拜托你——此事也许只有你能做。”
郭嘉笑得还是那么温柔,但目光却锋利得犹如一把快刀:“文若兄要我做的事,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不过,这件事虽说不太光明正大,但是因为很新鲜有趣,又比较符合我的胃口,所以我才愿意试上一试。绝对不是因为文若兄的请求。”
荀彧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而做,但此事不要只试一试,而是要绝对成功。”
郭嘉用眼梢看着他:“像这种事,我郭奉孝从来没有就不成功的。告辞了,文若兄!”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吟道: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他朗笑着登上马车。
荀彧见他如此自信,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但他素知郭嘉的个性,于是连忙回到①38看書网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与郭嘉。
这边江四九奔波了很久才走回别院,途中经历了迷路、问路、吓跑别人、再问路等一系列挫折。幸好这里都是荀氏的产业,不至于有人动什么歪念头。
一回到别院,小云居然已经回来了,她正想问她怎么回来的,小云却抢先一步,大惊失色地道:
“刚才小姐就是这个样子去见我家公子和郭先生的?”
江四九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小云简直被她的行为弄得完全无语了,把她拉到铜镜前:“小姐自己照照罢!”
江四九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头发乱七八糟,四处蓬蓬鼓鼓,大巾的一角歪在一边,裙子下摆沾满了黄土,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小疯子。
江四九看到自己这个鬼样子,又想想刚刚见过的那两位“风神如玉”的“谦谦君子”,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转念一想:其实不要紧嘛,我反正已经有了曹昂,只要他不嫌弃我,其余的人怎么看我,管它呢!
而且,他一定不会嫌弃自己的。
她对曹昂,实在是非常信任,虽然算起来,两人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可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初次动情的人,心中对情人必然十分坚定,难以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我不小心得了重感冒,大概要断更两天,向大家说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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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琴挑(1)
第二天,江四九正因为前一天的疲劳还在床上滚来滚去地不愿起床时,小云忽然来报,有客来访。
江四九那还在睡梦中的混沌脑袋突然惊醒,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喜过望:“是不是荀彧派人来了?”
小云很可惜地道:“不是。”她一连十来天,每天都听她念叨曹昂,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江四九失望地道:“那是谁来了?”
小云道:“是郭先生。”
江四九喃喃地道:“郭先生?哪一个郭先生?”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小云:“难道是郭嘉?”
小云点点头:“是的。——小姐要起来梳洗吗?”
江四九道:“好。梳洗要多长时间?”
小云笑道:“那要看小姐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头了,还梳昨天的双环望仙髻吗?”
江四九回想起昨天头发的磨难,不由得垮下双肩:“还是算了,给我梳一个最简单的吧,让客人久等也不太好。”
小云道:“可是,梳个太简单的发髻,又怎么能衬得出小姐的高贵华丽呢?”
江四九不由失笑:“我只是出去见个客人,干嘛要显示我的高贵华丽?好了,你只给我梳个最简单的就行了。”
只见小云相当失望地低下头,绕到她身后,没花两分钟就给她弄好了头发,这次轮到江四九吃惊了:“这么快?”
到铜镜那里一照,她发现自己脑后赫然拖了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不由睁大了双眼:“这样也行?”
小云道:“小姐,这已经最简单的发式了,要再简单,只能披头散发了。那可是野人才做的事。”一边说,一边心想:说起来这位小姐光论行为举止跟野人也差不了多少……
那边江四九已经洗好了脸,准备出去,小云赶紧问道:“小姐,你不涂面脂、上妆粉、搽胭脂、画眉黛、点朱唇、饰花钿吗?”
只听江四九不耐烦地道:“光听你说我就觉得麻烦死了,等我弄完这些出去,我看那位郭先生都要等成望夫石了!”
说着,她不管小云还在身后“小姐小姐”的叫,直接走出了内室。
到了外面,只见郭嘉已经等在外头,腰里挂着佩剑,怀里还抱着那日的箱子,她连忙施礼:“郭先生。”
郭嘉回礼:“江小姐。”
江四九问:“不知郭先生今日前来我处,所为何事?”
郭嘉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昨日走得太匆忙,如今又要赶去文若兄那里,刚好路过此处,想起你昨日说你住在这里,因此过来看看。”
江四九一副很理解的样子:“哦!”
小云却站在她身后暗想:这位郭先生所住明明在荀家的西方,这处别院又在荀家的东方,他到底是怎么恰巧路过的?就她看来,这位郭先生分明是别有图谋。
但是江四九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昨天能回到别院都算是一大奇迹,何况她也不知道郭嘉住在哪里,荀彧住的这地方又是哪里,所以郭嘉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接着她就很期待地问郭嘉:
“郭先生一会儿去荀先生那里的话,可否带妾身一起上路?”能省力就省力点吧,她想。
郭嘉道:“这有何不可?江小姐可还是去问曹昂的消息?”
江四九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点头:“……是的。”
郭嘉道:“江小姐与曹昂二人情深如此,着实令人羡慕。只是文若兄谨守礼教,你若再去,恐怕他不愿意理会你。要是再碰了钉子,那……”
江四九坚定地道:“碰钉子没关系,只要能得到有关曹昂的讯息,不管受到怎样的冷落,我也……”
郭嘉的双目看着她坚定的双目,耳听她坚定的话语,不由缓缓一笑。
这一笑简直像是莲花初开,无声清雅,更似有一股清幽的莲香,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先是惊艳,接着沉溺。
江四九也惊艳于他的美丽,但因为心中十分惦记曹昂,所以这点惊艳也不过像看到美丽的景物一样,当时眼前一亮,之后回味两秒,再后来就忘却了。
她一心一意,还想谈论曹昂:“郭先生,你也认识曹昂吗?”
郭嘉收敛了一点笑意,但笑容仍然温柔:“是的。”
江四九好像遇到了同好般大喜:“那你能跟我谈一谈曹昂的事吗?”
郭嘉一边道:“他的事么……”一边转过身去,“我大约知道一点。”接着,他向门外走去。
江四九跟在后面,兴冲冲地问:“真的吗?”
郭嘉头也不回,出门左拐,推开了另一扇门:“嗯。”阳光自窗外射入,一格一格,刚好洒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江四九站在他身侧,简直要拉住他的袖子了:“那能告诉我一点吗?”
郭嘉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只见里面窗明几净,四处都收拾得井然有序,满意地点头: “看起来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转头看向跟出来的小云,“你做的很好。”
他一句夸赞下来,小云也不禁红了脸:“这是婢子的分内之事,郭先生谬赞了。”
江四九看小云一副羞答答的样儿,双眼还不停瞟向郭嘉,忍不住窃笑。
郭嘉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江四九道:“既然你对曹昂如此钟情,那么问荀文若的事,从此都由我代劳了罢。”
他的思路转换太快,江四九一时有些跟不上:“啊?”
郭嘉将木盒摆在几案上:“文若兄已经说明,一有消息就来通知你,但你若是信不过他,我可以替你从中来往、传达。”
江四九大喜过望:“你是说真的吗?”有郭嘉相助,自然好过她亲自去问荀彧。
郭嘉把木盒打开,将那天的古琴取出来,放在几案上,再把木盒放在一边:“真的。”右手随意勾托数下,琴发出了重浊的声音,之后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喜欢琴吗?”
江四九存了一半想要讨好对方、一半又对琴好奇的心思,匆忙点头:“喜欢。”
郭嘉拿过两张坐席,垫在几案之前,对小云道:“我与你家小姐演操几曲,你先下去罢。”
小云告退之后,郭嘉自己先坐在几案右边的垫子上,把琴完全让了出来,接着他对江四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坐到琴前面去:“请。”
江四九变喜为惊:“啊?”
郭嘉对她微微笑:“嗯。”
江四九连忙摆手:“我?我——”她刚要说自己不会,那边郭嘉却又道:“不论技艺如何,但何妨一试呢?”
江四九尴尬万分:“可、可是——”
郭嘉循循善诱:“如果真心喜欢,哪怕触一触弦、抚一抚断纹也是好的——不要再推辞了,来罢?”
他的话是商量的口气,语气也十分温柔,但江四九却觉得,他的话里其实有着不容辩驳的成分,这使她纵然完全不会弹琴,可还是如他所说地跪坐在了琴的面前。
郭嘉微笑地看着她僵硬地举起了双手,掀开衣袖,露出两截雪白的皓腕,战战兢兢地往琴身抚了过去。
她当真只是抚了抚琴上的断纹,大概是担心弄坏他的琴,所以动作十分轻柔谨慎,就如同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又或者是在碰触初生的婴儿。而且,因为过分紧张,他甚至听见她在极力控制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看见了她胸口不规则的起伏。
她甚而咬住了自己的丰润的红唇。
红唇之上,未涂唇脂却依然美艳润泽。
看着看着,郭嘉忽觉心情紧张、口干舌燥起来。这种感觉跟他来时的初衷绝对背道而驰。
但是,她忽然又抬起了双手,亲手打破了他的迷思。
郭嘉眼睁睁地看着这女人用一双形态优美、十指纤纤的好手做鸟爪状,在琴的两头拨拉下去。
“况堂堂堂……”
一连串极为刺耳的噪音传来,如果不是郭嘉有极好的涵养,估计他也会学江四九那样,赶紧把耳朵捂上。
接着,他看到这女人捂着耳朵转过身来,睁大眼、龇着牙,对他做了一个“惨了惨了”的表情。
这表情搁在曹昂眼里,也许会觉得可爱,但是看在郭嘉的眼中,这不但是可鄙,简直是可怕。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女人?
郭嘉正对那张几乎变形但仍可称美人的脸,虽然内心翻江倒海,但脸上毫无嫌弃的意思:“江小姐原来并不会弹琴。”
江四九放下双手,索性破罐子破摔:“嗯。我刚刚就想说我不会弹。”
郭嘉道:“可是你却喜欢琴——为什么?”
江四九思考起来——她的脑袋永远是那么地不够用:“因为会弹琴很拉风。”
郭嘉猛地听到了一个新词:“拉风?”
作者有话要说:好点儿了,继续更吧~~
有啥意见要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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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琴挑(2)
江四九连忙解释:“意思就是如果你会弹琴的话,就会显得很有学问,很高雅,很有才艺……”
郭嘉终于忍不住微皱起了眉头:“你说喜欢琴就是为了这个?”
江四九从他的语气之中,总算发现自己可能失言了,赶紧补救:“其实不是。琴呢,可以陶冶情操,可以提高自我,还可以……可以……”词穷了。
郭嘉替她续道:“还可以借琴消愁、借琴怡情。”
江四九装作她也是这个意思:“对对,我也想这么说。”
郭嘉问道:“那么,你从前听过谁弹琴吗?”
江四九回答:“听过。”心想:《春江花月夜》是筝,还是琴?
郭嘉道:“那么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弹一曲给你听。”
江四九顺口就道:“《春江花月夜》?”
只见郭嘉把这个名字在嘴底念了两遍:“《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他脸上慢慢地浮现出几丝尴尬之色,“此曲何人所奏?为何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江四九心想:此曲乃是我高一时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的听到的,谁奏的我哪里记得清?只好胡诌了:“乃是家父在妾身小时候延请的一名西席所奏。”
郭嘉见她眼光上飘,知道她在说谎,,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她连这个问题也要说谎:“那么此人定是一名隐逸之士了?”
江四九眼神又下飘:“大概是的,我也不知道。”
郭嘉也不戳破她,把话题引向正路:“那么,我换一曲好吗?”
江四九如逢大赦,连忙站起身来:“好好,请请。”
郭嘉不觉失笑:“那得这么快呢?你且坐到我身边来,看看我的指法,将来学起来心里也有底。”
江四九张大了嘴:“啊?还要学?”谈到学习二字,她手都软了。
郭嘉也起身,坐到她刚坐过的席子上,示意她坐过去道:“你不是说喜欢弹琴,而且弹琴又可以陶冶情操提高自我么?——坐到这里来。”
江四九无奈地道:“哦。”
坐好之后,她望向郭嘉,只见后者跪坐于她的身侧,风姿儒雅,气度不凡。
转过来时,又见桐木黑漆的琴面上,映出了他温润如玉又锐若飞星的眉目。
从他的脸容和神情之上,你绝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看不透,更摸不着。
江四九觉得,自己以为他比荀彧好相处,也许只是一种错觉。这个人其实是可亲不可近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就听了他的话?
郭嘉行云流水一般,左手按弦,右手拨弦,手指之灵动优雅,动作之优美流畅,让江四九看得目瞪口呆,连曲调之中那一份痴绝的浓情都没能听进去。
一曲终了,江四九良久才如梦方醒:“郭先生的琴艺,实在是出神入化,太厉害了!”
郭嘉微微一笑:“此曲名为《凤求凰》。”
江四九作为电视界资深人士,当然听过这个名字:“这个我知道,就是司马相如弹给卓文君听的!”
郭嘉颔首:“不错。此曲的确就是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之时所奏,当中极尽缠绵深挚之意,实在是男女情曲中的典范。——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弹给你听?”他说这话时,那双宜嗔宜喜的双眼瞬间闪出无限深情,望定了江四九。
可惜江四九在他提出问题之时,转过脸去思考问题了:“为什么要弹给我听……为什么呢……”她忽然道:“我知道了!”
郭嘉轻轻地道:“那……你说说看,是为什么?”
江四九自以为是地道:“郭先生一定是想让我学会这一曲,然后再弹给曹昂听!”
郭嘉本来以为她会很上道,没想到她还在想着曹昂,心里不觉想道:此女和荀彧信上所描述的大不相同。此中是有什么误会,又或者真如荀彧所说,她是在作假?
他正这么想,忽听江四九又道:“可是,司马相如后来不是想娶小妾吗?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专情,他的曲子我不想学。不如你教我……”
她使劲地想了想:“就教我高山流水吧!”
郭嘉心道:不想这番试探之后,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不过说她为人奸狡,不太像;可说她为人单纯,看起来也不大像。难道她真是情场高手,这正是一种委婉拒绝我的方式?——不愿意学《凤求凰》,说司马相如始乱终弃,又说要学《高山流水》,莫非这是在暗示我,她只愿与我两人做一对知己,而不愿意做情人?看来此女并非如表面看来这么不解世事,反倒有几分心机。
回过神时,只见对方仍一脸“单蠢”地看着他。郭嘉心道:如果你是装的,我倒要看看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江四九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会成为郭嘉和她“斗争”的开端。
却听郭嘉又道:“你可知道,瑶琴与其他乐器的不同之处?”
江四九以为他要教自己弹琴的知识,心想来到古代学一学弹琴也不错,郭嘉这个人虽然有点高深莫测,但是毕竟对自己还算可以,又要从他那里得到曹昂的消息,连忙狗腿地问:“妾身不知,还望郭先生相告。”
郭嘉道:“其余的乐器,是听的人越多越好,唯有瑶琴恰恰相反。如我刚才所说,抚者乃是自抒胸意,不大愿意被人听见。如果知道有人偷听,就不操了。因为抚者的喜怒哀乐,往往从琴声中倾泻出来,若被懂的人听到了,就如同窥见了自己的心事。因此操琴多挑在僻静冷落的所在。——这也是为何刚刚我要屏退小云的缘由。”
江四九配合地道:“哦!原来如此。”她一会儿低头看看琴,一会儿转头去看郭嘉,毛毛糙糙的,整个坐不住。
郭嘉转头看她:“不过,我却无意中被陌生人听过琴音,却又不知道她是否窥见了的我的心事,因此一直惴惴不安,想要问个明白。”
江四九问:“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呢?”
郭嘉又笑道:“如今我不正是在问么?你那时听我的琴音,可听出来什么没有?”
江四九最怕这种考试一样的提问,偏偏又不能不回答,想了半天,勉强应道:“我觉得……琴声之中,好像十分复杂,又很矛盾、也很犹豫……”她紧张地瞥了郭嘉一眼,只见对方并未动怒,相反脸上出现了深思的表情,而且看她停了下来,还催促道:“说下去。”
就在此时,江四九想起来左慈说过,如今的历史已经可以随意改变,此时不引用诗词,更待何时?那么,“矛盾”、“犹豫”的诗词有……
可这回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她于是转移话题:“郭先生如今身居何职?”
郭嘉笑道:“无官无职,一贫如洗——我还以为,刚刚我当真要等成望夫石了。”
江四九俏脸一红:“我……”
郭嘉望着她的晕红的丽容、动人的羞色,不由暗赞:单就容貌而言,此女确实已在美人的巅峰。只是这性格委实令人捉摸不透,而且,这种两面到无论哪一面都像真面的感觉,仿佛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自己到底何时曾见过这样的两面人呢?
那边江四九心想: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没有官职又很穷而且跟荀彧来往,难道又是那种“怀才不遇”类型的?啊——有了,当即正色(难得正色)道:“妾身有一语,送与郭先生。”
郭嘉好不容易见她正色,心下微感诧异:“哦?”
江四九抬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吟完之后,她不安地注视着郭嘉的神情,心想:不好意思郭嘉大大,里头好像还有好几句,被我给忘了,不过重点在后面两句,那可是李白的千古名句啊,你要是怀才不遇还不感动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看到郭嘉仍只是微微一笑,道:“多谢江小姐对在下的提点和鼓舞,但我昨天抚琴之时,并非为自身所叹。我自辞官以来,的确未逢明主,但我绝非甘于雌伏之人,自然会多做打算,等待时机成熟之日,势必一飞冲天。”他秀眉一轩,锋芒毕露,但随即一松,刚才的神情仿佛只天边的惊鸿般一闪而过,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向的内敛,还转移了话题:“不过,江小姐能说得出这番话来,可算得上是我的知己了。我昨日还在想,是哪位才子在窃听我的琴音呢?却没想到,出现的不是一位无趣的所谓才子,却是一位锦心绣口的美人,真是幸运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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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琴挑(3)
江四九听到他夸奖自己,不由高兴极了,连思路都变清晰了些:“郭先生,刚才是我想错了——对了,昨天真是谢谢你。要是没有你,也许我会跟荀先生打起来呢。”
郭嘉再次失笑:“不会的。文若兄脾气虽然不是太好,但还不止于和你……”
江四九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成见?”
郭嘉意有所指:“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你。”
江四九想了想,道:“可你也不了解我,为什么不像他那样?”
郭嘉笑道:“那是因为,我很愿意尝试着慢慢地了解你。”
江四九感激地道:“你果然是个好人。”
郭嘉别有深意地道:“我当然是个好人——那么现在,我们先换个位置,我来教你如何操琴。”
江四九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和他对调了位置,坐到琴前。
郭嘉道:“举起你的双手,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是否适宜操琴。”
江四九依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郭嘉不由又是一笑,一只手去握住她的右手,这动作虽然有点唐突,但他做起来既温柔又自然,所以并不显得过分突兀。接着他把她的手翻了个面,掌心朝里,察看着她的手指。
江四九兴冲冲地问:“我的手适合弹琴吗?”忽见对方又加上了一只手。
他左手执着她的右手,右手手指从她的指根抚向指甲,又绕过指腹,细细摩挲、检验。神情之放松闲适,表情之平淡柔和,完全不像是执了一只绝世美人柔弱无骨、艳绝天下的手。
他仿佛真的只是在查看,这到底是不是一只可堪大任的手。
琴音可合天地,一曲能了生死。
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够做到?
就连郭嘉自己,也无法在这花花世界、凡尘俗世之中,做到不滞于物、无碍于情,与天地合为一体。
可是他懂得欣赏。
他懂得这几案上祖先留传数代、抚过千遍万遍的瑶琴,懂得那自窗棂间射入的秋阳的光芒,更懂得那风起云涌、波云诡谲的天下大势。
他也懂得女人。懂得喝酒。懂得骑马。懂得打猎。
他甚至还懂得用剑、懂得打架。
正因为懂得欣赏人世,因此他才要“入世”;正因为看破了世情,所以才不能够放下一切,隐蔽于山林而“出世”。
那日他在琴音之中所追求所显露的,不只有沉郁苍凉的入世情怀,还有我行我素、但求快意的人生哲学。
何况,眼前这只手本来就是造化的一部分,是无可挑剔、又的确极为适合操琴的。所以当然它也在他欣赏和懂得的范围之内。只是,不知道主人的资质如何呢?
观看良久,他终于点头道:“嗯,这指甲修得非常好,手也擦拭得非常干燥、匀净,指甲也修建得很好,来——”
他放开左手,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把它引向瑶琴,与弦似触非触之时方才停下:“好,你且暂停于此。”然后放开右手,移过脸,在她脸旁停住,却不看她,只看向瑶琴,道:“现在开始集全身之力,运于臂、腕、掌、指、发力于指尖,大指向内弹一个音试一试——”
接着他看见江四九先是浑身僵硬,似在运气,接着整只右手手臂都微微地抖了起来,手型仍如鸟爪,在他珍爱无比的琴上,勾挑出一声刺耳的“啪”声,接着忙不迭地将手收回去,放到嘴边吹气,眼圈都红了:“好痛!”忽然想到,“——你的琴没事吧?”连忙伸手去摸他的琴。
郭嘉身体不动,也不看琴,再将脸移近一些,与她的脸只隔了数寸,眼睛看向她的手指:“你的手没事么?”
江四九摇头:“没事。”她大概也是头一次对自己脸旁悬了一颗这么美貌的头颅以及鼻端飘过来的男子清爽柔净的气息一无所觉。
郭嘉见她绝无脸红,也感应到她的心跳也并未加速,心内疑惑更甚:
这是一块完全不懂情事的顽石呢,还是能够完全不为所动的情场高手?
他越是试探,就越觉得看不透;越是看不透,他就越是想试探。
他不知道的是,江四九的确曾经是一个花痴——不,到现在还是有些花痴。但是她毕竟初涉情场,一颗心又只在曹昂身上,所以虽然一开始曾为郭嘉的容颜惊艳,也为他的好心感激,但是也仅此而已,哪敢再做他想。
郭嘉太过含蓄的暗示与挑诱,若是真的貂蝉,可能早就缴械投降,或者予以反击;但是对于江四九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
郭嘉伸出手,在自己的瑶琴之上拂了两拂,才对江四九道:“古谱有云“弹欲断弦、按令入木”,用力是必须的,但你不必如此紧张,大可放松些。”
江四九眼里噙着眼泪,也有几分楚楚可怜:“那要怎么放松呢?”
郭嘉打量了她几眼,之后道:“其实你的腰力是很不错的。这样练起琴来也事半功倍。因为无论怎样的姿势、怎样的指法,腰都要挺直,这一点你做得非常好。而且,操琴最忌性急,慢慢来就好了。”
江四九听他夸奖自己“腰力不错”,想起这力量来源与左慈所授的“房中术”,不由脸红过耳,连忙转移话题:“那像我这样完全没有基础的,要学多久才能学会一支比较简单的曲子呢?”
郭嘉看着她骤然变成酡红的小脸,一边心下大奇:为何说到腰力脸才红了?一边缓缓地道:“不急。少则一月,多则两月。”
江四九不由大为失望:“啊?要这么久?”
郭嘉道:“其实学曲子不难,难的是专一心志。初学琴者,非学技艺,是先要收心。心到之后,方能手、耳、目三者兼到。心若不静,学的再久也不过是舍本逐末。”
江四九于是问道:“那么怎么才能收心?”
郭嘉温和地道:“什么也不要想。不管是曹昂还是荀彧,都不要再去多想。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只想着练琴这一件事,那么心里就自然不会忧伤、急躁,日子也自然就容易过得多了。”
接着,他教了江四九右手的抹、挑、勾、剔四个指法,还有一些练气、练骨的要领,直到江四九腹中饥饿难耐,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为止。
奇怪这貂蝉的身体,如今跟了江四九的灵魂之后,好像连个性也开始像江四九了,因为若是貂蝉本人的话,它大约是不会响的。
郭嘉如今对她的这些突发状况也早有准备,因此神情不变,还是那么温柔可亲,站起身来:“江小姐,那么今日我先告辞了。”
江四九连忙将琴小心翼翼地托起来:“郭先生,这琴……”
郭嘉并不去接,道:“这琴我若拿走了,你要拿什么练习?我走之后,你就用它吧。希望我明天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已经将这四个指法练熟——练的过程中,切记不要再想其他的事。至于曹昂的消息,我这就去文若兄那里替你问一问,所以,你还是安下心来吧。”
江四九感激万分:“如此太谢谢郭先生了。”
郭嘉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江四九在他走之后,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开始练琴。
郭嘉临走时的话,似乎特别有鼓动性,又也许是她个性里的倔强所致,她一直练到红日西斜,手臂酸痛为止。
四个音调已经练熟,小云替她将琴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悬挂于墙壁之上。
江四九看着这架琴,心中踌躇满志,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好好的练琴。但是当她走出房门,看到小云关上门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不是要跟他一起去问荀彧有关曹昂的消息吗?为什么最后变成了我在这里练琴呢?而且——我为什么要练琴?
两三天过去,江四九原本打算就像前几天一样什么也不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琴的面前去了。
明明已经练好,也不想再练,人却洗干净了手指,把琴取下来,温习那日所学。虽说单个的琴音并不好听,她却好像有点乐此不疲。
那也许是因为做一点事能够让她不那么思念曹昂。
郭嘉再来时,在门口就听到了那一串串不成调子的琴音,不由哑然失笑。
这时,一片落叶跌在他的头上,他摘下叶子捏在手里。抬头一看,只见桑树的叶子已经大都变黄了。再往四处一瞧,墙角处一朵小菊已然探出头来。今夜上弦月,再过二十几日,便是霜降,霜降一过,便是立冬,到时若一下雪,便不是打猎的好时机。
不过,猎艳与猎兽,到底哪个更有挑战性、更有意思一些?
郭嘉推开了房门。
江四九听到门开的声音,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此笑之美,简直比霜花还要素艳。
谁能相信,此笑不是出自真心?
郭嘉那还在犹豫的心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求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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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诱(1)
他走过去,立在江四九的身旁:“江小姐。”
江四九停下双手,一边起身,一边极为高兴地叫道:“郭先生,你总算来了!”
郭嘉不觉笑道:“等了很久么?”
江四九用力地点头:“嗯!从你走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盼望你来了。——郭先生,可有曹昂的消息?”
郭嘉的笑意顿时凝在了脸上:“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刚刚听你的琴声,觉得很有灵气,果然是可造之材。”
江四九一听,笑逐颜开:“真的吗?”
郭嘉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的身边,问道:“这几日练琴可有什么心得么?”
江四九想了想:“我觉得心好像真的静了许多,我练琴的时候,好像有了某种寄托似的。”
郭嘉道:“但我听你刚才抚琴的声音有些杂乱,你的心也许并未真的全部静下来。”
江四九叹气道:“郭先生,我真的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想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一团乱。也许是因为曹昂他……”
郭嘉拿出那片落叶,交到江四九手里:“今天你起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院子里落叶遍地、从菊已开?”
江四九茫然地盯着黄叶上的脉络:“是吗?我没有发现。”
郭嘉悠悠地道:“你的心里,是否已全被曹昂的事占据?”
江四九点点头:“是的。”她有些颓然,曹昂走后,她的精神一直很不好,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活着。
郭嘉道:“那也就是说,曹昂令你连自己都忘却了。——其实抚琴所谓的心静,并不是当真要你做到什么都不去想、心中空空如也,而是要你把心中所想的一切,都展示于琴中,做到琴既是人,琴心既是人心。”
说着,他奏了七个音,问江四九:“你听一听,这和你刚才所奏,有什么不同?”
江四九仔细聆听着,犹豫地道:“好像比我操得圆润多了,也有力得多了。”
郭嘉笑道:“对了。所谓比你圆润,是我的技巧,技巧可以练习而成;所谓比你有力,并非是我用的力度比你强,而是我心中所想与你心里所念的不同。就好像我刚才注意到了你院落的变化,你身处这座院落之中,因为心门已闭,居然没能发现。”
他看到江四九的表情更为茫然,接着道:“我看的出来,你的本性并非如此。你原本应该是一个极为活泼跳脱、不拘于时、亦不拘于势的人,为何如今却变得如此伤感、迷茫、毫无精气?——是否因为曹昂,你将自己的的本心已然忘却?你若已经忘记了本心,你所操的琴又怎么会有心?”
江四九因他这番话,想起自己过去确实活泼好动,如今却成天闷闷不乐,果然像是连本性都已经忘却——但是她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并不仅仅是因为曹昂的离去。
是自从她进入这个时空开始,到她知道永远无法离开时到达顶峰。
而如今只是那时的延续而已。
郭嘉见她浑身微颤,低头不答,知道她有所触动,便进一步道:“人居于天地之间,上连碧落,下接黄泉,中享人气,焉能只囿于情爱,不论其他?”
接着,他长身而起,将琴装入琴盒,一手抱住;另一手则一把握住江四九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向外奔去,一边大声道:“走。”
江四九身不由己地被他拖出了门:“去哪里?”
郭嘉道:“去找回你的本心!”
他看也不看等在门口的小云,把江四九一直拉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他把琴盒交给车里的江四九,又叫下了车夫,亲自驾车,马车即时启程,向西而去。
他驾车之快,简直超过了荀彧那一晚逃难的速度。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郭嘉跳下马车,对江四九道:“江小姐,我们到了。”
江四九跳下车来,放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一座山脚下,眼前尽是农田,农田尽处,才是绵延的山峰。细细的山路如一条蜿蜒的白线,在无数绿绿红红的树木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
山峦延绵,望不到尽头。
但那半红不绿的树木,却好像全部集中在这一面山坡之上,其余的山坡上,只剩下一片枯黄与萧瑟。
那些仍在枝头的黄叶,似乎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却还在挣扎着,不舍离去。
生命差可留恋。它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江四九那闭塞的心灵,在见了大自然这般开阔、袒露的美景后,不觉为之訇然中开,那些自成人之后就已形成的坚冰,似有了融化的迹象。
她刚要问郭嘉为什么带自己到这里来,却早被郭嘉接过琴盒,又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山脚走去:“我们先登上山去。”
走近山脚,江四九这才发现,原来那红红绿绿的树上是一片片并未红透的树叶,上面还残留着春夏的暗绿,她忍不住捡了一张,问郭嘉道:“郭先生,这是什么叶子?”又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桑树叶,“一红一黄,一大一小,形状也不太像。”
郭嘉接过她手里的红叶,道:“这是槲树叶。如今还未全红,要到霜露满山之时方才会全红。那时红叶厚重肥硕,满山朱绕红妆,若逢其披早露、映朝霞,那时我再带你来,你定会为之惊叹的。”他的话语之中,似乎充满了梦幻般的诱惑,令江四九也不禁神往起来。
走了几步,山路陡窄,江四九原本跟在郭嘉身后,却被他推到前面去:“小心,不要摔了。”
又走了几步,跟在后面的郭嘉忽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江四九用力地嗅了几下:“好像有一股苦苦的清香味?”
郭嘉上前,指给她看:“你看——”
他手指近处,在山路边缘,一大片茂盛的金黄野菊迎风而开,那苦苦的清香,随着风的吹拂,从江四九的鼻腔直吹拂到她的心里。
两人继续前行,江四九走到野菊前,迎着苦香的风先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郭嘉道:“我们可以采一点回去吗?”
郭嘉倒是有点讶异,问道:“采回去做什么?做药吗?”
江四九想,你们古人难道不把野菊花泡水喝,做枕头吗?想到一直以来,枕的那个硬邦邦的瓷枕头、玉枕头,她决定要在郭嘉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作为现代人的优越之处。
郭嘉见她神神秘秘又俏皮地对自己一笑:“不告诉你!——采回去再说?”心里不由微微一震。
说完,也不等郭嘉开口,她就自顾自地折了起来,郭嘉见状,也学她的样子折起来,不一会儿,就折了好大一堆,用藤条捆了一大捆。
江四九看那么大一捆,不由苦下了脸:“这么大一捆,要带上山去吗?”
郭嘉笑着摇头:“可以放在这里,下山之后再来拿。”
江四九双眼一睁:“那我们赶快上山去吧!”说完,她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快步向前。
郭嘉跟在她的身后,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五味杂陈,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还未行到峰顶,一片红石怪林立在前,江四九踌躇起来,停下了脚步。
她的头脸和背上,已被汗水打湿。但是她并不害怕汗水,却有些畏惧险阻。
但听郭嘉在背后道:“为何不走?”
江四九回头道:“你看——”
郭嘉怀抱琴盒,看了看前路的怪石,带着几分不屑,问道:“那又如何?”
江四九狠了狠心,继续向前。待到真的踏上了这片怪石之后,她方才觉得,真的是“那又如何”,没有任何可怕的地方。
有些事,只有做了之后,才发现并不可怕。
两人一直走到尽头的悬崖处方才停下。
江四九站在悬崖边上,僵硬地目视正前方,一边又被大风吹拂着全身,多少有些腿软脚软。
但因为郭嘉在她的身后,所以她用力地站在悬崖前的平石之上——她很怕被他瞧不起。
郭嘉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脚下?”
江四九俯瞰。
悬崖森森,有数十丈之高,下面仍是红色的怪石林,恍如一张怪兽的血盘大口,看得江四九头晕目眩,觉得如果从这里掉下去,她一定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一阵狂风吹来,江四九顿觉站立不稳,几乎要跌了下去,不由踉跄着向后连退了几步,又被怪石勾住了脚,差点倒在地上。
郭嘉①38看書网,拉住她的手臂,扶她站好:“怎么了?”
江四九闭着双眼:“我觉得我好像要掉下去了!”
郭嘉笑道:“我没想到你会怕——不过,刚才那只是你的错觉。人处在悬崖边缘,稍有动静,就会觉得自己要掉下去。如果你怕看着地下,那闭着眼睛也无妨。——站到这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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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诱(2)
他把江四九拉到身边,然后把她推向悬崖。
江四九紧闭双眼,屏住了呼吸,尽管有郭嘉在旁,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在黑暗之中走向悬崖,真是一件十分危险而又刺激的事。
她于害怕之外,又感受到了难得的放松,简直有如面对死亡一般。
直到离悬崖一尺之遥,郭嘉才松开手,道:“张开双手,放开你的怀抱。”
江四九用力伸出双手,如燕展翅。
她感到大风奔腾如浊浪,仍像刚才一般从她的脸上不顾一切地呼啸而过,从她的臂膀上千萦百折地缠绕而过,从她的身体上急急奔跑而过。
她听到风吹着他们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大风吹干了她的汗水,也吹走了她的惊惧。她甚至为自己刚才的惊惧感到十分可笑。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为什么不能死?人的一生,不过数十载,在宇宙的苍茫浩淼之中,连沧海一粟、恒河一沙也算不上,又有什么可哀怨的?
不知怎的,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感觉,从她的内心油然升起。
身后传来郭嘉似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声音:“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江四九大声道:“风!好大的风!”
郭嘉道:“风令你想到了什么?”
江四九道:“我想到了――死亡!”
郭嘉大笑。
想不到郭嘉会这样笑!江四九虽被风吹得脸痛,仍然想转过去看他:“你――”
郭嘉止住她:“不要转过头来,也不要睁开眼睛,告诉我,你还想到了什么?”
江四九迎着狂风,思绪一片混乱。她艰难地道:“我想到了刚才的树叶!还有野菊花!还有、还有很多人!”
郭嘉问道:“你都想到了谁?”
江四九想起了王允,想起了董卓,想起了左慈,想起了那座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甚至于想起了那两个惨死的婢女。但是这些,却都是不足于外人道的。
不可说。
然而此刻,因为紧张之后的放松,也因为无人可诉,郭嘉看起来又像一个关心她的好人,所以她想说出来:“郭先生,我能相信你吗?你又会相信我吗?”
郭嘉道:“这要问问你自己,问问你的心愿不愿意相信。如果你凡事都如此犹豫不决,人生哪得痛快二字?”
江四九浑身一震,肃然道:“郭先生,你说的对!那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但是,我能想得到的最多的人,只有曹昂。我想我留在此地的意义,全部都是……”风太大,将她的声音吹得零零碎碎的。
郭嘉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边,忽而话题一转:“你这几日是不是一直都在练琴?”
江四九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是的。”
郭嘉道:“其实你并没有多么喜欢操琴,只是每天百无聊赖,找点事情打发时光而已,对不对?”
江四九觉得他的语气虽然温柔,但话却又凶又猛,说中了她的心思,不由叹了口气:“虽说不是全然如此,但是有一部分的原因的确是这样。”
郭嘉抚着自己手中的琴盒,也不看她:“你的生活也只为等着曹昂来接你,――等到了又如何?嫁给了他之后又如何?你便打算就这样和他生儿育女,了此一生么?”
江四九愣了好一会,方道:“不然我还能如何?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我当然想……”
郭嘉哈哈一笑,隔断了她的话:“……曹昂对你而言,是不是和这琴一样?”
江四九心里一惊:“什么?”
郭嘉转头看着她的脸,脸上笑意不改,温柔如昔,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伤人:“你是不是把曹昂也当成了像这琴一样,当成了可以依靠,给你寄托,又不伤害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因为曹昂将你从乱军中救出,你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才紧跟着曹昂,又因为依赖惯了,所以生怕他飞走了?”
江四九感觉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知道他正看着自己,顿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盯紧的老鼠,战战兢兢地道:“我、我没有……”
郭嘉移近了脸,鼻端嗅入一丝淡淡的香气,他轻声道:“不要急着否认。我问你,在遇到曹昂之前,你在追求什么?”
江四九想起那段在董府的日子:“我在想着怎么活下去,想着要怎么逃走!”
郭嘉进一步道:“那你逃了吗?若你要逃,你能否凭借自己的能力逃出去?”
江四九摇头:“我没有逃,我也没有能力单凭自己逃出去!”
郭嘉道:“那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可以救你?”
江四九顿时想到左慈那时的话:“有。”
郭嘉了然地道:“当然,像你这样的美人,也许只要对别人笑一笑,就会有人赶着过来帮你的。这就是身为美人的好处。”
江四九苦笑道:“美人?哈哈……美人!”心道:你是天生的美男子,哪能理解我这种从小就平凡的女人的苦衷呢!
郭嘉见她脸色微变,面露嘲讽之色,心知这个话题暂时不可继续,于是问道:“对了,你小时候有没有立下什么志向?”
志向?江四九暗忖,自己立下过什么志向?卖糖人算不算志向?当解放军算不算志向?做老师算不算是志向?想学跳舞、学音乐、学画画又算不算?她从初中以后,再没立过志向,只是随随便便地混日子,混到哪里算哪里,而且每当想起小时候的理想时,自己先耻笑自己:我那时真是幼稚极了!
那么如今自己就成熟了吗?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
那么为何逃离之后,自己却又万分后悔?而且,在逃脱之后,为什么等待着自己的,又是逃离?
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生活的目标和意义到底在哪里?
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
恰逢此时,郭嘉又开口:“你最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听到这句话,江四九不由得潸然泪下。
郭嘉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好像本已受伤的刀口,又被他狠狠撕裂。
然而,这却是每个人都必须询问自己的话。
这本来就是人生的关键问题所在――生活的本源是什么?我们最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她一直都在逃避,不愿多想,所以今天被郭嘉突然问起来,才显得如此震动她的心。
郭嘉看着她的眼泪纷落,如同荷花瓣上滚落的露珠般娇艳绝伦,但是这丝毫引不起他的同情心,反而令他更进一步地问道:“告诉我,你最初喜欢过什么?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江四九一边抽泣,一边哑着嗓子答道:“我喜欢过画画,喜欢音乐,喜欢跳舞,还喜欢过武术。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周游天下,吃遍所有好吃的东西,①38看書网,每天无拘无束,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郭嘉又听到一个新词:“武术?”
江四九心情稍微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嗯!就是你们说的技击。”
郭嘉心道:你说的画画音乐与跳舞看书这些,也是一般闺阁少女所喜爱的,不过这技击与周游天下的理想,倒是颇为少见,不,也许是平生仅见。当即道:“那么,这些理想都实现了多少?”
江四九再次苦笑:“严格起来说,一样都没有实现。我既没有学会画画跳舞,就连出游也只爬过家门口的山而已。”
郭嘉状似无意地道:“你的这些理想,似乎并非虚荣心作祟,也似乎并没有男人在内。”
江四九猛然想起那时和董卓说起来的所谓的“理想”,但那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理想,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当不得真:“是的。”
郭嘉道:“如此说来,你如今不过是恢复了没有曹昂之前的生活,而且,又获得了相对的自由,何不全心全意,实现幼时的理想?”
江四九自嘲地叹了口气:“凭我恐怕是做不到的。”
郭嘉道:“谁说的?你又不曾尝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事不可为”的豪情,
江四九道:“像绘画音乐和技击,如果没有人教,又怎么学得会?周游天下,我一个女流之辈……”
郭嘉打断她:“我不正在教你操琴么?至于周游天下,只有你有心,一定能找到与你志同道合、愿意带你去的人。”
江四九反问道:“可我刚刚听你的意思,似乎觉得我不应该依赖别人?”
郭嘉笑道:“依赖当然无不可之处――找得到人给你依赖也是你的本事。但是无论是情人或是朋友,都应该是在你脆弱之时给你力量的人,而不是你没有了他们就活不下去的人。更何况……”
江四九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她的眼下仍有泪痕,追问道:“更何况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吐不快有话要说呀盆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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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诱(3)
只见郭嘉对她一笑,道:“更何况我也是一贫如洗,你看我的马车,还有家里的许多用具,这些都是荀文若送给我的,我想喝酒的时候就去他家开的酒店自己去喝个痛快,他也不会要我给钱。即便如此,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施恩于我,我也不会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假如有一天,我没有了朋友,或者我会觉得孤独,生活也许会变得清贫,可只要山间仍有明月清风,世上还有醇酒美人,我就仍能快意地活下去,也许还能因此结识新的朋友。”
江四九羡慕地道:“如果我也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郭嘉笑道:“你不是不能做到,只是你的经历太过复杂,导致想得太多,湮没了你的本心而已。现在你若能重拾幼时的理想,这里没有人会管束你,更有我愿意教你,如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又怎么会做不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呢?”
江四九蹙眉道:“可是我仍然放不下曹昂。”
郭嘉摇头笑道:“谁说要你忘记曹昂了?音乐绘画是你所爱,曹昂难道不是你的所爱?人若无情,那还是人么?只是,你把他装在心里的同时,不要忘了你自己!就像操琴,我刚刚说过,操琴也不必做到太上忘情。无情又何必借琴抒情?可是,若是眼底只有琴,而没有自己,琴和你便不能合一,也就没有琴心了——如果能保持本心不因人因境而变,那么,不管你以后身处何地,处在什么地位,也不管你是爱上了谁,或者是恨起了谁,都不会迷失本性,丢掉自我。到那时,我相信你不管做什么,都能从心所欲、自由快乐。”
说着,他一手握住江四九的手臂:“来!”
江四九跟着他走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见他放开自己的手,打开琴盒,拿出瑶琴,席地而坐,一边操琴,一边歌道:
“秋风秋风,飒飒秋风。
田家处处,青山重重;
朝晖静静,秀水溶溶;
菊如蝶黄,叶似霞红;
登高望远,层云荡胸;
俊鹄横飞,浩气凌空;
奈何路遥,未见郎踪;
谁同此爱?谁慰吾怀?
七弦泠泠,一歌如梦。
知我心者,幸有秋风!”
歌声之中虽有愁思,但显然更有广阔美丽的自然与胸怀。歌完,他双手按琴,琴歌一齐歇住。
江四九听他歌中似唱了刚才她的所见所想,不由大感兴趣:“郭先生,这是什么歌?”
郭嘉将手搁在膝上,望向天边的流云,道:“这是我为你新作的开指小曲,名为‘秋风操’。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还想学琴么?”
江四九兴奋地上前几步,眸子里闪动着非同一般的光彩:“为我做的曲子?我当然想学!”
郭嘉把琴重新装进琴盒,右手夹琴,盈盈而起:“不,你最好先想想清楚。琴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是满足虚荣的东西,或者只是打发时光的工具?”
江四九摇摇头,喟叹道:“我想把它作为倾听我心事的知己。何况刚才那首曲子,确实道出了我的心声。”
郭嘉点了点头,眼中含笑:“好。”他望着来路,又道,“如此,我们先回去练琴如何?”
江四九兴奋莫名,用力地点头:“嗯!”
这次,换她跟在郭嘉身后。
两人满心喜悦,匆匆下山,途中,江四九提起那一大捆野菊花,郭嘉要帮,她不让,道:“郭先生,你也拿着琴呢,我能自己来。”
郭嘉明白她受到触动之后,那种惯于依赖的心境已经有所改变,因此随她去了。
下山之后,江四九自己登上了车舆,把野菊放好,接过郭嘉的瑶琴,抱在怀中。
郭嘉正要到前面去驾车,忽听江四九道:“郭先生,你把车就丢在这里,不怕有人偷么?”
郭嘉对她眨了眨眼,笑道:“此地民风淳朴,不会有人偷的。就算有人偷,我们还有双脚,走回去不就是了!”
江四九立刻想起那天她硬是凭着两条腿走回别院的情形,低下头,带着羞意浅笑道:“那天是我太随意了。”
郭嘉意味深长地道:“随意有何不对?我最喜欢的,就是任性胡为、自在逍遥了!”说完,他转过身,驾起马车,一路狂奔。
车内的江四九在默默地咀嚼着他的话。
不仅是这一句,还有刚刚他在悬崖之上说的那些。
他的胸襟与气度,是她所不及的。但是她还是能从他的话语当中,得到不少启迪。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丽,自己也的确该把胸怀与眼光放得更远大、更广阔一些。
曹昂对自己而言的确非常的重要,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要做、要去耗费精力与时间。
如今,她的心情比来时开朗得多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郭嘉对自己的提点。
在她心中,对郭嘉的感激之情更胜从前。她觉得郭嘉对她的恩德,简直犹如再生父母。替她找回了人生的目标,给了她新的生命。
回到别院,江四九把菊花放下,两人匆匆用过饭,便关在房中,同研琴艺。
郭嘉教她如何左手绰注、搯起、上下和右手劈、撮等指法配合,又教她认谱的方法,直到入夜才匆匆离去。临走之时,还留下自写的一本指法入门,一本现写的《秋风操》琴谱和一些入门级的琴谱。还有在他的指导之下,江四九的技法进步很大,但因为初次练琴,始终都无法做到运指自如。
只是心里不再那么纷乱了。哪怕在想起曹昂之时,她心里也不再只有等待时的焦躁与无奈了。当情意化为琴音,那些伤感的东西仿佛随之流出,不再成为她内心的唯一。
第二天上午,江四九把那些菊花摘下来,洗干净之后放在外面晒好,随即用饭、净手、练习《秋风操》。
几天之后,野菊已经晒好,江四九向小云要针线和布,小云却说,这些别院里面都没有。
原来这所别院,过去曾是荀彧读书的地方。为避免闲人打扰,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去处,如今把她安排在这里,恐怕也是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
她很清楚地知道,荀彧不喜欢她,可是郭嘉却对她很好,在这个世界上,她总算有了一个可以与之交心的朋友。
但不知郭嘉是否已将自己作为朋友?
刚刚想到郭嘉,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院门之外传来,江四九站在房前,一回头就看到了飞骑一勒的郭嘉。
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奇怪的是,这辆马车的车厢部分只有一顶伞盖,四面空空如也。
郭嘉似乎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脸上意气风发,原本秀丽之中隐然的那几分强者之风,如今已大露端倪。
他下马之后,扔给小云一个包裹:“去给你家小姐换好,再给她梳梳头。”
江四九被他脸上的神采所感染,:“去哪里?”
郭嘉神秘地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江四九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背着一张长弓,佩剑也握在他的手中。
难道是要去比武?带着疑问,江四九匆匆进到内室去换了衣服,对镜一照,居然是男装。
只是男装虽是男装,也很合身。可如今的江四九胸脯太大,波涛汹涌,因此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小云又给江四九梳好了头,又带上幅巾。
打扮完了以后,抢眼一看,倒像个俊俏公子;仔细一看,倒有九分像人妖。
江四九盯着镜中的自己,笑得肚子都疼了:“你们这位郭先生,以前肯定没试过给别人女扮男装。”
小云也盯着她的胸部道:“那该怎么办?”
江四九道:“起码也弄点白布,把这胸部缠起来才行吧?”
小云叹了口气:“可惜这里没有白布啊。”
江四九相当遗憾:“哎,想不到在我的人生里,穿越了第一次女扮男装就是这个德性……”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哝,“这个时代,估计也没有糖葫芦可吃……哎!”
她刚走出去,就看到郭嘉原本挺期待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十分奇特的神色,一边像是觉得不好意思看她突起的胸部,另一边却又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江四九走到他身边:“我看起来很奇怪么?”
郭嘉脸上挂着极力控制后的笑:“还好。”
江四九“哎”了一声:“你应该顺便再带几尺白布过来。”
郭嘉讶道:“哦?哪有何用?”
江四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把它们捆起来。”
郭嘉下意识地又看了她的胸部一眼。
他看过来时,江四九已经意识到自己又郭嘉面前干了一件蠢事——她不止把他当成了朋友,简直有点把他当成闺蜜了。
但郭嘉绝对不可能是那种跟美女当闺蜜的男人。
他虽然看起来有点病弱,还长了一张美丽的脸蛋,脸上又总是温柔的笑,但其实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男子汉的魅力。
江四九前几日跟他吐露了心事,卸下了防备,在心理上认同了他、亲近了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危险,更不代表她可以不必有所防范。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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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猎(1)
在郭嘉看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朝她颇富深意地一笑之后,江四九忽然就想到,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如表面所见的这么温柔可亲,尤其是那日在悬崖上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一把利刃,在无情地解剖着她的灵魂。
现在他与平时看起来并无二致,但他眼神中隐藏着的东西,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而且,不知为什么,心跳有些加快了。
江四九急忙回过头去,看着那辆奇特的马车:“这辆马车是做什么的?”
郭嘉在她身侧,窥看她的神情,对她的反应了然于胸,不由大叹:此事虽然过于困难,但总算不是白费力气,如果可以,他简直要为自己浮一大白了。
他道:“这马车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已经四周的帷幔拆去,换上车盖――”他示意江四九上车坐好,自己也上了马:“你看,现在此车四面空旷,坐在车内也可极目远眺,岂不妙哉?”
江四九坐在里头,感觉的确比坐在车厢里自在轻快多了。不用说,一会儿在路上,风景即将尽收眼底,她跃跃欲试:“那我们赶紧走吧?”
郭嘉笑道:“好!”
两人一骑一车,一左一右,同时上路。
马车速慢,马匹速快,郭嘉勒着缰绳,尽量在马车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在前带路。
江四九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从马车上望向四周疾驰而过的景色,那高高的蓝天、飘动的白云、峻肃的山、半枯的树乃至荒败的草都教她兴奋莫名。
何况还有高飞的雄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而自己的天地又是那么的狭小。
江四九几乎又要在这无尽的感喟中堕下泪来。猛然看到车前郭嘉骑在马上,衣袂翻飞,不必去看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必定充满了自信。这如同一个霹雳,令她的泪立刻就缩了回去: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
她立刻就清醒过来,再望向天空之时,觉得自己的心似与那高飞的雄鹰化为了一体。
而且,比那日的感悟更深。
一个半时辰之后。
前面郭嘉渐渐放缓了速度,与江四九并肩而行,道:“我们抄小路,翻过这个小山丘,就能看到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江四九奇道:“布置好了?布置好什么?”
郭嘉道:“你难道没有听到战鼓之声么?”
江四九仔细一听,果然前方战鼓如雷,锤击正酣。但是在做什么,却猜不出:“擂起战鼓,难道是要打仗?”
郭嘉笑道:“不是打仗,是打猎。”说着,他神情一变,“此时已经围得差不多了,我们若不赶上,只怕连兽毛都打不到了。”
江四九连忙道:“可是我根本不会打猎呀!”
郭嘉笑道:“没关系,你跟我站在一起就行了,有走兽飞鸟经过,我就一箭射出,也能有不少收获。何况,我今天本来就是专门为了让你来开开眼界的。”
两人还未翻过山丘,江四九就听到如山崩海啸一般的鼓声与人声,翻过山丘之后,她就远远看到起码有几千名剽悍神勇的勇士三面围定,有人拿着盾、背着弓箭,有人一手握着剑戟或投枪,一手挥动着红色旗子,旗上还绘有日月星辰,这几千人一起发喊,夹杂着震天的鼓声,向前疾奔,这场景十分奇特壮观,江四九不由得看傻了眼:
“他们在做什么?”
郭嘉遥遥一指:“你看到天上乱飞的鸟和地面奔突的野兽了吗?看到那边竖起的长柄大网了吗?那是用来捕鸟的;另外地上还设有的捕兽网与长索,那些勇士正在把鸟兽们都驱赶到网里去。”
江四九向上远眺,只见群鸟惊慌失措,四下乱飞,;又望向地面,但见群兽狂奔,鬼哭狼嚎,乱成一团。此外网如乌云,索似长虹,除了那围赶的几千勇士,更有无数意气激昂的豪士在前,有人赤膊上身,正倒拖野猪;有人则挥动剑戟,袭掠击杀;有人放纵猎鹰猛犬,执搏撕咬。一股汹涌澎拜的血色与豪气直冲霄汉,横贯寰宇。
她虽然多少觉得残忍,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与紧张。
原来这便是勇猛刚健的大汉之风。
即使是天下已经大乱,国祚将尽,国运不显,但这股充溢于人心之内天地之间的豪气,却从未稍减。
她被这一股豪气牵引震慑,胸中激荡不已,转头望着郭嘉:“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郭嘉取下背后的长弓:“我们就等在这里,专捡那些漏网之兽。”
江四九大叹:“可惜,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郭嘉笑道:“有谁天生就会?你若愿意学,我就把我所会的,一件件地教给你。”说着,他见一只山鸡飞来,顺手举起长弓,射出一箭,那山鸡啪地一声,落在不远处。
郭嘉正要下马去捡,江四九自告奋勇地道:“我去吧!”说着,她走下车,郭嘉叮嘱道:“小心些,别让血溅在身上了。”
江四九头也不回:“嗯!”捡了那只死鸟回来,鲜血淋漓,一路滴个不停。但她兴奋过头,只顾东张西望,想替郭嘉发现一些猎物,因此完全没有发现。
突然,一只野猪突破了包围,向他们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赤膊上身手拿弓箭的人。江四九见它来势凶猛,正准备转身就逃,回头却看见郭嘉已经搭好了弓箭,银色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接着,他一箭射出,江四九顺着那箭光望去,只听“嗖”地一声,箭已射入野猪的左眼,那猪一声哀嚎,四肢仆地,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那两个人已经追了过来,一人一剑,将野猪扑杀在地上。
江四九不觉大奇。
她本因为以郭嘉看似病瘦文弱的身体,顶多打打鸟和兔子,没想到他射箭力道之强之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虽然没打过猎,但是野猪的强悍凶猛她也是非常了解的,因此刚才才转身要逃,谁想那野猪竟被郭嘉一箭制住――这男人会抚琴骑马不说,竟然还会射箭打猎,他还会些什么?
她不觉又回头看他。
只见郭嘉还是老样子,脸带微笑,策动马儿,走了过来。
走到她身边时,她才要开口,他忽然俯低身体,柔声唤道:“江小姐。”
江四九愣愣地:“哈?”
郭嘉轻声道:“去那边遮一遮,有人过来了。”说完拍马就走,留下一人一马两个背影到那两个人面前,然后他下马,三人似乎寒暄了一下,然后那两人帮着郭嘉把野猪拖了过来。
江四九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们往这边走来,一边自己问自己:遮什么?
直到郭嘉赶前几步,眼神往她胸前瞟了一瞟,她才恍然大悟,连忙两手护在胸前,遮住了“异状”,然后转过身去,走到马车另一侧站好。
那两人拖着野猪在车后捆好,一边眼神不停地望向江四九,其中一个人开口:“郭先生,这位小兄弟是何人那?为何我从来也没有见过?”
江四九心里顿时一紧。
只见郭嘉泰然自若地道:“这位是在下与荀文若的好友,名讳上曹下扬,本是颍川人氏,但自幼随父母迁居长安,如今长安有乱,因此暂投文若处,来时不足十天,两位自然没有见过了。”
他信口胡说的时候,神情竟然还是那么宁静高远,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实在让江四九佩服不已,而且“姓曹名扬”?她难道竟是曹昂的兄弟么?
那两人忙与江四九见礼,江四九两手护在胸前,只好抱拳行礼,又不敢开口说话,在郭嘉介绍两人身份的时候,又只好点点头。
郭嘉替她遮掩:“我这位江贤弟生性害羞,不常出门,今日恰逢田猎,因此我才带他出来见识见识。”
两人中的一个上下打量了江四九半天,道:“我说郭先生今日为何不下场亲自追猎,只在这里捡漏呢!”
郭嘉笑道:“两位若还不赶紧追猎,今日的收获恐怕要大为减少了。”
两人放眼望去,只见场中抢猎已至白热化,于是急忙告辞,匆匆离去。
江四九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刚拍了两下胸口,又觉不妥,连忙把手放下来。
郭嘉瞥了车后挂着的野猪一眼:“难道他们比野猪还可怕?”
江四九道:“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女扮男装,我今天肯定就不能呆在这里了。”
郭嘉道:“你喜欢这场景?难道你不觉得残忍?――你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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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猎(2)
江四九将手里的山鸡递给他:“一开始有一点,可是后来就不由自主地就被这股气势惊住了。”
郭嘉脸上的笑意稍敛:“你说这话,真不像是富户人家的小姐。”
江四九心里砰然一跳,问道:“郭先生何出此言?”
郭嘉道:“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见到田猎总是替这些野物伤心,你为何却无动于衷呢?”
江四九叹道:“本来我也替它们难过,只是我见到围猎的人中,也有像刚才那两人一样的穷苦人,我一想到他们打到了猎物之后,能够换取一点生活所需,也就不替那些野味难过了。”
郭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身处上位的人,把黎明百姓当做猎物来围杀、剿灭,而你又有能力相救,你会舍生取义么?”
江四九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待要再问,郭嘉却又转过脸去,转移了话题:“走吧,我们哪只能打这么一点猎物回去?”
两人又上前去,郭嘉射箭,四九去捡,忙活了许久,直到日渐西山,人群大多散去为止。中间没有休息,只吃了一点郭嘉自带的干粮。
江四九的兴奋劲终于过去,看到马车上堆积如山的猎物,她拖着两条酸腿,喘着粗气问着还在弯弓搭箭、试图在天上射点什么下来的郭嘉:“郭先生,天都快黑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郭嘉一箭又射落了一只野鹅:“回去做什么?”
江四九正准备去捡,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难道不回去?那这些猎物怎么办?”
郭嘉向她招了招手:“来!”
江四九跟着他走到马前,解下了一个小包裹,对她道:“你有没有试过,在旷野之中,星空之下,点起篝火,一边烤着野味,一边饮酒作歌?
江四九的双眼瞬间亮了:“我没有试过,但是我很想试一试!”
郭嘉将包裹递给她:“这里有盐巴、澡豆、火镰,还有两把小猎刀。”
江四九接过包裹,掂了一掂,颇为沉重,她对郭嘉简直有些崇拜了:“郭先生,跟你在一起,好像每时每刻都会有奇迹发生。”
此刻虽然天还没有全黑,星月还不曾出现,但郭嘉却觉得,星星似乎就在她的眼睛里。他被这艳光闪耀得心头猛跳,似乎有进一步失陷的危险。
因为她与别的女人有极大的不同。这种个性,别说不曾在大家闺秀身上见过,也不曾在小家碧玉身上发现。
她的身上,有一种其他女人所没有的豪爽快意,然而却并不放|荡骄纵。经过这几日的试探,他觉得荀彧信中所说,其实大谬。
不过,几试之后,何妨再试?
于是他转过头去,让车夫先将车上的猎物带回去,然后放开了缰绳,自己去捡那只野鹅。
江四九走过去替他牵住了马。
郭嘉回过头时,马车已经上了官道,江四九站在他那匹高大的马下,穿着他的改小了的衣服,捧着包裹,眼神殷切,简直像一个等候游子倦客归来的佳人。
他的心头不觉一暖。
他走了过去,将长弓挂在背上,剑悬在了腰中,拎着野鹅,走到她的身边,默然无语地拿过包裹,牵着马,迎着夕阳向前走去。
江四九连忙跟上:“今晚我们就吃这只野鹅吗?”
郭嘉道:“对。”
江四九道:“可是这只野鹅这么大,我们两个恐怕吃不完。”
郭嘉笑道:“没关系,附近有条河,一会我们就在河里把这只野鹅洗干净,岸边有田,我们就再去偷两个芋头。”
“偷?”江四九看着郭嘉那文弱漂亮又温和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嘉转头笑道:“有何不可?”
江四九发现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孩子式的顽皮,不由得扑哧一笑:“是啊,有何不可?”两人继续前行,可没走两步,她反应过来:吃不完为什么还要再偷芋头?
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河边,郭嘉打开包裹,递给江四九一把猎刀,指着东南方向,道:“你看那边有一处田地,你往前走一里地,就能找到芋头了。”
江四九接过猎刀,兴冲冲地正要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芋头长什么样?”
郭嘉想,你当真富贵到连芋头都不认识了吗?他道:“地里叶子最大的就是,芋头长在地里,拿猎刀松一松土,就能挖出来了。”
江四九兴奋地一点头,转身就跑。
换上男装之后,她的动作倒是轻快了许多。郭嘉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即将跌入山中的夕阳,忽觉有些事就像这斜晖一样无法挽留或得到,难以自已地长叹了一声。
接着,他捡了几根树枝放在河边,用另外一把猎刀将野鹅剖好,脱掉鞋袜,挽起裤腿,下水把野鹅洗干净,放在岸边,又捉了两条鱼,洗净穿上树枝上,又捡了一些树枝堆好,刚拿出了火镰,就听见了急促的跑步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江四九一脸的土,两只手还拉着衣服的前襟,不消说,里面装着的肯定就是芋头。然后她走到自己面前,脸带得色,把前襟猛地一放,那些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芋头便一起滚将出来,一直滚到郭嘉的脚下。
郭嘉还没说话,却见江四九眼睛又是一亮:“郭先生你好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你竟然又抓了两条鱼——不如你在这里生火,我也下去抓两条吧!”
郭嘉正要说“不必了,够多了”的时候,只见江四九把猎刀往自己手里一塞,又兴冲冲地跑到河边,看河水很浅,忙不迭地脱掉鞋袜,卷起裤腿,“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郭嘉赶到河边的时候,她已经在“抓鱼”了。虽说河水很浅,但是也禁不起她这么左扑右追的,一会儿,她的衣服就湿了好大一块。
看到郭嘉过来,江四九在河里大叫:“郭先生,为什么我一条鱼也抓不到?”
郭嘉道:“那是因为你性子太急了。你一看到鱼过来就猛下手,等你手到了水里,鱼就已经跑掉了。”
江四九道:“那什么时候抓比较好?”
郭嘉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哄小孩子:“明天抓比较好。——太阳就快要落山,如果你不赶紧上来的话,一会儿天就黑了。”
江四九停住抓鱼,走上岸来,赤着脚踏在干枯了的草地上,叹了口气道:“为什么郭先生你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呢?”
郭嘉忍不住笑了:“那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来吧!我们把火升起来,这样太阳下山了也没关系。”
江四九拎着鞋袜,跟着他一起走到他堆起的树枝旁,见他拿起猎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芋头放在里面,用土填好,然后拿了火镰,用茅草点着了火,把枯枝放在坑上烧着,动作十分熟练。
等枯枝也烧着了,郭嘉把两条鱼递给她,自己则拿着那只大野鹅,示意她学着自己的方法烤,一边烤,一边拿出包裹里的盐巴洒在上面,或者又添些树枝在火里。
不一会儿,鱼和野鹅都被烧得香气四溢、吱吱作响,肥油不停地滴进火里,江四九不由食指大动,咽了咽口水:“现在能吃了吗?”
郭嘉摇了摇头,把穿着野鹅的棍子插在地上,站起身来,到马背上又拿下来一个包裹。
江四九也站起身来:“那是什么?”——她怎么刚才一直没看见郭嘉的马上还有这么多东西?
郭嘉走了过来,拿过一条鱼放在火上,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坛子,揭开盖子,轻轻地往鱼面上一撒,只听“嗤”地一声,桂花香与酒香扑鼻而来,混着浓郁的鱼香,江四九的口水简直要泛滥了。
只见他如法炮制,又撒了一些在另一条鱼上,江四九不由大为叹服,道:“郭先生,以后要是有哪个女人嫁给你,一定会快活得不得了。”
郭嘉听她这么说,摇头道:“不。这些事我并不会为女人而做。”
江四九奇道:“可我是个女人呀!”
郭嘉再次摇头,道:“我只会为朋友而做。——你是女人不错,但更是我的朋友。你……当不当我是你的朋友?”
江四九一时愣在了那里。良久才喃喃地道:“真的?”随即面露喜色,“你真当我是朋友?”
郭嘉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当然,若我不当你是朋友,又怎么会来管你的闲事呢?”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半轮明月。
月前虽有薄云游荡,但仍遮不住那清丽的光华。
天上还有困酣半眠、欲睡似醒的星星。
星月之光就闪耀在郭嘉的脸上、眼中。江四九嘴中喃喃地道:“朋友……朋友……”她心中感触万分,险些又要堕下泪来。
只是这一次,是激动、感动的眼泪。
这俊彦慧黠、磊落多才的男子居然视她为朋友!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不论郭嘉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为他去做,在所不辞,死而不悔。
士为知己者死,此事当不分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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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猎(3)
郭嘉把鱼送进嘴里,咬了一口,道:“今天这鱼的滋味,真的很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江四九眼中噙着泪,低头咬了一口鱼肉,抬头大赞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郭嘉笑道:“你既是富户人家的小姐,家中自有高厨替你做,什么好吃的你能没吃过?”
江四九摇头道:“不然。”她忽然想起以前背过的一些诗,觉得非常应景:“今天是时对、景对、人也对,平时就算吃得再好,也没有今晚这种放松的心情。”
郭嘉仰头笑道:“不错!”接着他将酒放到江四九手中:“还有酒对。”
江四九接过酒坛,她本来不喜欢酒的味道,但为了知己死都可以,何况只是喝酒?她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奇怪,这酒喝下去之后,她的喉间胃里,并没有辛辣的感觉,反而觉得冰冰凉凉,甜得很淡,只有一点儿酒味,但是桂香浓郁,好喝极了。她不由又喝了一口,拿给郭嘉:“这是桂花酒吗?真是好喝!”
郭嘉也拿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道:“不错,正是桂花酒。此酒是我新酿的,酒淡桂香,虽然不合我的口味,但是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把酒坛又递回给江四九,江四九一边喝了一口,一边奇道:“你居然还会酿酒——那你的口味是怎样的?”
郭嘉道:“当然是酒味越浓越好!”
江四九了然地道:“我想也是如此。”她吃了口鱼,再喝了一口酒,用袖子抹去唇边的残液,望向天边的明月,只见它悬在半空挥洒着柔和的光芒,无论是千余年后,还是在这东汉末年,一点都不曾为人世的变迁而改变,一时豪气充满胸臆,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郭嘉敲击着两把猎刀,续道:“江月清辉,明明如昨。”
江四九虽知道他不很喜欢这酒,仍把酒坛递给他:“聊胜于无。”
郭嘉饮了一口,笑道:“虽则酒味不美,但可以冲淡口中的腥膻,倒也不错。”他将鱼吃完后,鱼骨投入火堆,拔起已经烤好的野鹅,用猎刀削下一片,就这么递到江四九的嘴边。
江四九张嘴去咬,一股生铁的气味夹着野鹅的香气从嘴里回到鼻间,没有酒的助力,这十足十的自然野性之味由齿由舌入喉入胃,她的牙齿在碰到猎刀之时禁不住有点发酸。
但舌尖的鲜甜却一直都在。
月下饮酒作歌,大啖野味,岂非她的梦想之一?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饮完了酒,削吃完了野鹅外面烤得焦黄的一层,郭嘉又另升起一堆火来,将原有的火堆扑灭,抽出剑挖开被烧红的泥土,泥土之下,正是她刚刚去挖的芋头。芋头已熟,江四九虽已被好喝的酒、一条鱼、许多野鹅肉撑得肚子圆圆,但当闻到那诱人的香气时,她那以为什么都装不下的肚子,又忍不住塞进了两个芋头。
等到酒喝完,东西也吃得差不多时,江四九穿上鞋袜,两人拿了澡豆,就着明月的光芒,一起去河边洗手。
洗完手后,江四九站起身来,看着水面的月亮,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头有点晕。
几缕红晕从她脸边窜出。不一会儿,她的整张脸便成了粉红色。
她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忽然,一只酒坛被扔进了河中,打破了水中的月亮,留下一江细碎的黄。
那酒坛没有立刻沉没,反而漂在河面上,随着河水向下游流去。
水波荡漾,那酒坛渐渐远去,很快就消失在江四九的视线里。
但当水波静止下来之后,那水中的月亮又凝成了一个,似乎从来也没有改变过,还是那么的温柔可爱,抬头一看,天上的明月虽只剩半轮,但那徘徊的流光,亘古不变。
江四九只觉心中大震,一种说不清的喜悦溢满全身:“我明白了!”
站在她身边的郭嘉悠悠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江四九大声道:“我明白我的人生决不能像这酒坛一般随波逐流,而应该像这明月,无论圆缺,无论何地,都绝不改变自己的本心!”说着,她回头望着郭嘉,“郭先生,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会去安排我自己的命运——我可以死,但我不会再认命!”
郭嘉看着她一边小脸酡红脚步虚浮,一边大发狂吟,心想:这莫非是醉话?不过这醉话倒是深得我心,而且她竟然自己悟出了这个道理,倒真叫人难免惺惺相惜起来,若她是个男子,倒真可以引为知己了。
刚想到这里,江四九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郭嘉连忙把她扶住,一边奇道:“这酒酿得这么淡,你居然还能喝醉?”
江四九醉眼朦胧,傻笑道:“其实我不用喝,光闻到酒味就能醉倒。”
郭嘉把她扶到地上坐下,但她却偏偏要躺下来,躺下来之后,双眼一直盯着月亮,对郭嘉道:“你说,要是人能不受束缚那该多好。”
郭嘉随她躺了下来,把手枕在头下,道:“那是不可能的。”
江四九转过头来问他:“郭先生你也不能做到吗?”
郭嘉自嘲地笑道:“若我要过想过的那种日子,起码要比现在有钱一千倍才行。”
江四九道:“可你上次明明说没有钱也可以过得很开心。”
郭嘉道:“不错,我没有钱也可以过得不错,但若是有了钱,我会比现在过得更不错。”
江四九笑了:“想不到你也会这么爱钱。”
郭嘉正色道:“有了钱,许多事就会比现在简单一千倍,能省去很多麻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觉得钱能办到所有的事。”
江四九道:“比如今晚那两条鱼、一只鹅、还有这坛酒与明月清风,都是钱买不到的。”
郭嘉笑道:“不错,还有知己——比如你,也是用钱买不到的。”
江四九自得地点了点头:“对,我也是用钱买不到的。”
郭嘉忽然问道:“对了,你说你喜欢曹昂,究竟喜欢他什么?”
江四九听到这个名字,想到曹昂英挺深情的面容,不觉露出一朵因怀念而醺然的醉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
郭嘉道:“那总也有令你喜欢的地方吧——你是喜欢他少年英俊,还是喜欢他武艺高强?又或者喜欢他的喜欢你?”
江四九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蹙起眉头道:“这些好像都是,但是,好像又说得不够,我不止喜欢他这些!但是要想说清楚具体的理由,我还真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对了,郭先生,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人呢?我猜被你喜欢的人一定特别优秀。”
郭嘉撑起上半身,俯头看着她的脸,道:“我虽然没有喜欢的女人,但却有敬佩的女人。”
江四九大奇:“这世上还有你敬佩的女人?——她是谁?”
郭嘉牢牢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她叫貂蝉。”
江四九醉中听到“貂蝉”二字,一时没想到自己。心想貂蝉倒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到哪里都混得开”,这句左慈对她的评语,江四九到现在还没有忘记:“貂蝉……貂蝉的确值得敬佩。”她想起郭嘉刚才的话,学他道:“那你敬佩貂蝉什么?”
郭嘉见她神色完全不变,心中大奇。不过嘴里却仍道:“我敬佩她舍身饲虎,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江四九傻呵呵地露齿一笑:“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貂蝉。”
郭嘉道:“难道还有别的貂蝉不成?”
江四九自顾自地摇摇头:“错了。——你敬佩错了。”
郭嘉道:“何出此言呢?”
江四九道:“你一定觉得她投身董卓,调拨他和吕布的关系,最后致董卓于死地,很值得钦佩是不是?”
郭嘉心道:还说你不是貂蝉?若你不是,怎么知道他三人之间的事?当即道:“难道不是?”
江四九呵呵冷笑道:“你以为董卓是因她而死么?如果他不是自己找死,谁能害得了他?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貂蝉了!”
郭嘉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从前不了解的一些事。荀彧回乡之后的确曾对他说过,董卓所为令人不得其解,但因郭嘉自己也出身贫寒,知道董卓那一份渴望出人头地的心理,今天忽听江四九一句“找死”,当下便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个乱世,竟是由董卓一手创造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
他想到了一个理由。
想不到董卓此人,为了达到目的,不但不珍惜其他人的生命,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他任意妄为的程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想是这么想,但郭嘉仍然对江四九道:“就算她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那份忘我与无私,却实在令我对她十分敬佩。可惜如今她已不知所踪了。吕布也是一方豪杰,她却为何不肯留待于郿坞呢?”
江四九摇了摇头道:“吕布是何等样人,郭先生应该比我清楚,他哪堪托付终生呢!”
郭嘉试探地道:“却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倾心?”
江四九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要是一个真心真意、专心专意的人!”
郭嘉不觉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对了,你处于深闺之中,怎么知道貂蝉的姓名?”
江四九忽然收住笑,醉眼警惕地左顾右盼,觉得身边似乎没有旁人,才对郭嘉低声道:“郭先生,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郭嘉点头:“好。”附耳过去,只听江四九道:“其实,我就是貂蝉!”旋即又摇了摇头,“可是……我又不是貂蝉!”
郭嘉以为她是不想再做貂蝉了才这么说,,当下半支起身体,看向她的脸,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么……你是谁?”
江四九哈哈大笑:“问得好!我是谁?我不是貂蝉!我是江四九!我也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说到最后,她不笑了,面露悲戚,双目紧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郭嘉明白她的身不由己,又见她流泪,怜惜之心不由大盛,伸出手去替她拭去了泪水。但江四九依然闭紧了双目,无声地堕下泪来。
郭嘉不由自责起来:自己何苦要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呢?
尤其当江四九终于在他温柔的抚慰之下停止了抽泣,睁开有些红肿的双眼,十分诚恳地对他道“郭先生,做你的朋友真好”时,他不免一边同情怜悯着她,另一方面甚觉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不应该的事。
但是,对方忽然开口,带了七八分的醉意,舌头都不太灵活地问他:“郭先生,你怎么会把我这么蠢的人当做朋友?我——真是什么都不懂都不会……”
她说完了这句话,似乎在努力地睁开快要闭上的醉眼,长长的眼睫微微轻颤着,两颊粉如春色,双眸盈盈似乎泛着水光,映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再加上她的话,实在是单纯得惹人爱怜。
而且奇怪的是,她竟然给了他一种轻松愉快又温存醺然的感觉,像是知己与情人的糅合,让人既心安又情动。
郭嘉顿时失去了抵抗。
他的心中似万马奔腾,百感交集。
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这样傻?为何会相信荀彧的片面之词,不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不过在女人面前,他难得这么有耐心过,如果不是荀彧,自己也许不会有心去了解她,只会因她的美貌借机靠近她,然后诱惑她。
他对于诱惑女人,其实有着相当的自信。凭他的容貌与智慧,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没有不到手的。
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
于是他将脸俯得更低,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小九。”
只见江四九努力地瞪大了一下眼来表示内心的惊诧,但因为酒的作用,最终失败得只睁开了一条线:“唔?”
郭嘉伸出一只手,抚过她发热的脸颊,五指掠过她的长发,指尖轻触着她敏感的头皮,最后停在她的下颚,柔声问道:“如果你在曹昂之前遇到我,会不会对我钟情?”
江四九使劲地摇了摇那被酒力催得混沌的头,想要清醒一下,但郭嘉却误会了。
他伸出四根手指搭在她的红唇之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剩下的一根手指,轻托着她的下巴,轻声笑道:“算了,看你这样子,还是不要回答我的好。”
江四九却待要问,郭嘉像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似的,依然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因为,我真怕你会说出我不喜欢的答案。”
说着,他整个俯□来,搁在她红唇上的手指一撤,换他的唇吻了上来。
他的唇温热、缠绵,带着一种甜甜淡淡的桂花香味,。
“唔唔……”江四九想要挣扎,但是喝了太多的酒,她的手脚几乎都已麻木,脑袋更是重得像个铁球,除了摇两下,连抬起来都做不到。
何况,他一只手正牢牢地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
而且,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他的舌头趁机闯了进来。
这不像左慈的吻,也不像曹昂的吻,这是真正成熟又精于男女情事的男人的热吻。他的舌尖先试探地挑|逗着她的舌尖,可她在迷糊中仍想逃避,舌尖拼命地退缩;于是,他改而去搔她的上颚,在她放松了一些之后,才转而吸吮她的舌尖。
她的唇舌,芬芳甘冽,他觉得自己像是啜饮着这世上最烈最醇的酒。
秋风吹拂着他的脸颊,明月当头,像一只洞察世事的眼睛,正冷眼旁观他的所作所为。
可他全然不顾。
因为身下的女人不仅身体契合着他对女人的全部要求,甚至也许连心灵也是契合着他的,是灵与肉都在渴盼的女人。
叫他如何放手!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拥抱也越来越紧,真想把她整个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揉进灵魂深处。
蓦然,他忽觉脖子一紧,唇上竟感觉到回吻的温暖。
她在回抱他、回吻他;她在他的身下喘息、扭动、呻吟。
他心中不由狂喜,按捺下心灵深处的一丝忐忑,更加不顾一切地吻着她,搂住她腰的手移到腰侧,解下了她腰带,扯开了她的外衣,露出白色的中衣来,他目光一沉,呼吸一紧,想到这衣服之下柔软香氛的玉体,即将为自己所占有,只觉心头狂跳,爱火与欲|火已无法抑制,理智也早荡然无存。
他一手拉开她的前襟,顺着她形状优美的颈就吻了下去。
可就在此时,江四九忽然似醉似醒、喘着气叫了一声:
“……曹昂!”
郭嘉顿时像被人捅了一刀。
他浑身燃起的烈焰,被她这两个字泼了一瓢冰水,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他立刻移开了身体,坐在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而江四九仍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唇边还带着沉浸在美梦中的笑意,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郭嘉看着她渐渐平静安睡的脸,不知怎的,心中虽然酸涩,但却不期然地涌上了一股轻松的感觉。
他总算知道,刚才那份忐忑来自何处了。
如果她刚刚知道他不是曹昂,还会这么热情地回应他么?如果她明知道自己不是曹昂却回应了,那她还值得他倾心么?可是如果她不对曹昂变心,那自己岂不是……
郭嘉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遇到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他头一回,如此羡慕曹昂。
他想要放声大笑,又想俯首痛哭一回,但最终却还是理好了江四九凌乱的衣襟,替她掩上外衣,又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她身上。
盖好了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抚着她娇憨的睡颜,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再问道:
“若你在曹昂之前遇到我,会不会钟情于我?”
可除了野风轻悄的微吟,没有人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爆发了一次!~~
然后血槽迅速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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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曹昂来信?
翌日,江四九在自己房中醒来。
醒来一看,只见小云守在自己身旁,看她醒了,赶紧过来把她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碗醒酒汤。
江四九脑袋里一片空白,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问小云:“我怎么了?”
小云道:“小姐,你是喝醉了。今晨还是郭先生送你回来的,这碗醒酒汤也是他让我熬好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啊,对了,衣服我也替你换好、洗好了。还有这个,我昨天替小姐拿了针线、剪刀还有半匹布来,就放在那边的箱子里。”
江四九猛然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事。
她记得她昨晚梦见跟曹昂……这梦做的实在太香艳、太刺激,她都不好意思回忆了。这之后的事情,她虽然完全想不起来,但是在这之前与郭嘉有关知己的一番言论,却令她的胸臆之间,充满了对郭嘉的好感与钦佩。
只是这份好感,却不是郭嘉想要的那种好感。
她从床上起身,吩咐小云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打理好,正要冲出房门的同时,问小云:“对了,我的野菊你有没有替我收好?”
小云道:“昨晚我替小姐收好了,今天早晨我又拿去晒了。”
江四九赞许地点头:“小云,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现在就去看一看,野菊有没有晒干。”
她走出房门,拿起一朵野菊,觉得晒得差不多了,连忙都收起来,打算缝一个现代野菊花枕头,送给郭嘉,以表达朋友的情谊。
不过,她的确知道枕头什么样,也能想象怎么缝,还会钉扣子,可是却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幸好有小云。她按照江四九的吩咐,裁了两块长方形的布,一大一小,然后江四九按她教的,将四边一锁——天黑了。她的手上多出了许多针孔。
晚上看不见针眼,于是抚琴。
第二天继续缝枕头,总算是速度加快了点、针脚均匀了点,把小块的布缝成了一个长条口袋,把野菊塞进去,再把口缝上,做好了枕头的内芯。
小云虽然对她的技术不以为然,但对她的想法却佩服不已:“小姐,这个枕头枕上去肯定很舒服。”
江四九也对自己的手艺不自信,但还好这只是内芯,枕套倒要好好缝缝。
折腾了四五天,总算缝好了,那首《秋风操》倒还有些地方不太懂,可是郭嘉却一直都不来了,江四九觉得,他不来也好,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这么一想,她将缝好的枕头又拿出去晒。
刚刚放好,荀彧派人过来,说是曹昂有信来,让她过去一趟。
江四九顿时激动得差点连手里的枕头都摔出了,更顾不得跟小云交代什么,只急忙跳上来接她的马车,一个劲地催促赶紧上路。
有了马车果然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荀彧家中,江四九想要直接闯进去,但门口的守卫将她拦住,通报了之后才放她进去,引她到了书房才走开。
江四九走到书房门口,只见门口大开,几案上放着一封信,荀彧正站在窗前背手而立,她叫道:“荀先生,听说曹昂来信了?”
荀彧转过身来,蹙着眉头看着她:“是的。”
江四九见他神情严肃,心底有些害怕,不敢冲过去拿信,小心地问道:“那我可以看看吗?”
荀彧点点头,示意她去看。
江四九连忙跑过去,打开一看,信使用隶书写的,一眼看过去,很多字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懂信上的内容。
曹昂在信上说,他的父亲已为他选定了一门拉拢当地豪强的亲事,他无法拒绝,已经答应下来,不日即将完婚。据说新妇的父亲十分厉害,并不许曹昂纳妾,因此他恐怕是要负她了。不过,他已拜托好友荀彧替她找一门好亲事,凭荀彧的家世,还有她自己的美貌,她完全无需担心自己日后的生活。
江四九看了之后,只觉一股寒气从足底升起,一直升到胸腹、大脑,冲到大脑之时,这股寒气变成了一股热气,冲得她双目尽赤,几乎昏厥。
她身不由己地连退了好几步,扶住了一旁的墙壁。
怎么会?
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竟然也会发生!
此时,忽听荀彧那带了点同情的语气传入她的耳内:“江小姐,不要太伤心了——人生聚散,非人力所能决定。曹昂他倒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他这个人向来孝顺,他父亲的话,他哪能不听?何况正如他所说,你的将来,我会替你打点,你根本无须担心。”
听到这话,江四九一时不知是气还是怨,哭不出也笑不出,只哀立在那里,半蜷着身体,身上的精气似已消失殆尽。
荀彧看她这个样子,唇边不由闪出了一丝极为残酷的笑意,他像是觉得她还不够伤心似的,又道:“何必如此呢?反正都是要嫁人,我为你挑选的亲事,虽然可能比不上曹昂的家世,但也必是此地的豪富,而且人才俊秀,保证不输给曹昂。”
江四九靠在墙壁上,勉强控制住自己下滑的身体,喃喃地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得上曹昂?”
荀彧眼中鄙薄之色更甚:“你是定要嫁给豪门嫡子做正妻么?”
江四九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荀彧。因为这腔怒火,她觉得身体有力气了许多,反问道:“荀先生何出此言?”
荀彧也不回答她,只是呵呵冷笑:“这么说,连奉孝你也都看不上了?”
江四九怒火大炽,正要反唇相讥,但当她看到荀彧的冷笑之时,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本来没有这本事的,可不知怎的,在此极怒之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她彻底地醉倒做梦与曹昂亲吻之前,似乎有人问过她,假如没有曹昂,自己会不会喜欢他。而这个人,好像就是荀彧刚刚提起的郭嘉郭奉孝。
但是,自己在醉酒的状态之下,到底是答应了他还是拒绝了他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过,另一件事她却是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荀彧讨厌自己,而且似对曹昂想要迎娶自己这件事感到极为不满。
更重要的是,荀彧、郭嘉、曹昂三人,又是所谓的“好友”。
若是她那夜回应了郭嘉,那还会不会有今天的这封所谓“曹昂的信”?自己是否会顺理成章地跟着郭嘉,而荀彧又是否会修书一封,把此事告诉曹昂,好让他死心?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而这些还得感谢郭嘉连日来的“教导”。
他这么多天的行为,究竟是出于真心抑或假意,她虽觉难以分辨,但已决定不去分辨——至少,当时的感觉是真的,她受到他的恩惠也是真的。
唯一虚假的,也许就是隐藏在这背后的“目的”。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要证实她的想法,只有去问问曹昂本人了——现在她简直怀疑,当初曹昂被一封信召走,也是出于荀彧的诡计,曹昂之所以上当,一是关心则乱,二是他相信了朋友。
可是,荀彧——也许现在要加上郭嘉,从来就不是自己的朋友。是不能依靠的人。
江四九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要离开此地去找曹昂,既然郭荀两人都不值得信任,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装作接受了曹昂变心的事实,破罐子破摔地问荀彧:“那你打算把我嫁给什么人?”
只见荀彧脸色一松,道:“就嫁给邻县县令之子如何?”
江四九颓然地道:“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我什么时候出嫁?”
荀彧道:“越快越好,我家中久养外人,时间长了难免惹人非议。一概用具,都有我替你准备。”
他此话一出,更坐实了江四九的猜测:他的确是想把自己快快嫁出,免得曹昂赶来,坏了他的计谋。她长叹一声,道:“如此多谢荀先生了!其实何时嫁人也没关系——荀先生,曹昂此刻身在何处?可否平安?”
荀彧眉头一皱,心想:若告诉你他真实的所在,恐怕你以容色惑人,派人送信给曹昂,万一送到,那也麻烦,于是道:“他此刻正在益州。平安得很。”心道,编一个远地给你,量你即便送了信,到时候木已成舟,无法改变。
他这句话当真骗到了江四九这个路痴,道:“原来他在益州!无论怎样,他好我便安心了。”
接着,她脸现哀求之色,对荀彧道:“荀先生,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荀彧道:“江小姐但讲无妨。”
江四九道:“虽说有荀先生代为置办用具,可妾身也想自己缝制一些东西,不知荀先生可否给妾身一点费用……”
荀彧已从小云那里得知她最近几日在什么,只当她是已经认命,当下痛快地答应:“江小姐,你有何要求,我没有不答应的,何况只是一点小小费用?我命人拿给你就是。”
他完全没有看穿江四九在想些什么,更遑论去猜测她会做些什么了。
因为笨人一旦用计,聪明人十有八九是提防不住的——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要去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今天又恢复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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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V章
此事过后好几天,荀彧正在书房之中操琴,忽报郭嘉来访,他放下琴,出门迎接。
最近几日,因为即将解决江四九与曹昂的事,他的精神比之前几日可算是好多了,但是那日郭嘉前来告诉自己事情不成功之后,他观察郭嘉的神色,觉得有一点不大对劲。
因此这一次,他本打算连郭嘉一起瞒住,但恐怕是瞒不住的。
郭嘉见到他之后,首先问他的,果然是有关江四九的事:“文若,府上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荀彧笑道:“奉孝何必明知故问?”
郭嘉道:“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会想要急着嫁人呢?”
荀彧但笑不语。
郭嘉收敛了一贯的笑意,正色道:“莫非是你在当中做了什么手脚?”
荀彧道:“你何不亲自问她呢?你一问她,不就马上知道了么?——莫非,你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怕见到她?”
郭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文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尖刻?”
荀彧冷笑道:“自然是从曹昂都迷上了那个女人开始。”说着,他露出极为不赞同的表情道,“奉孝,当初是你自己告诉我,你已经无心对她下手,如今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我自认该做的事,也并不妨害到你,你又何必如此生气?难道你对她也别有一番心思么?”
郭嘉道:“可那天我也告诉了你,她是一个好女子,足以厮配曹昂,你为何却总也不信,相反却要一意孤行?”
荀彧沉声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们三人当中,只有我没有被她所惑……”他见到郭嘉想要开口反驳,打断他道:“你不要急着否认。你我自幼相交,你的脾性我岂不知?你对这女人究竟是何等心态,你以为你真能瞒过我么?”
郭嘉听他这么说,当真不反驳,默认了一般地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个性,那也该知道我对女人的眼光,难道你以为我会看错了她?”
荀彧道:“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看法。此女连你也迷惑了,可见非同一般,曹昂岂是她的对手?”
郭嘉摇头道:“不,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她。”
荀彧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她是如何在董卓的眼皮底下救了我的事吧?”
郭嘉却道:“她救了你,你却如此对她,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荀彧点头道:“有,我当然有愧。可是,我的恩情却不能用曹昂来偿还。——我会想办法补偿她。说起来,如果你不是中途打了退堂鼓,我本来想着若是她能嫁给你,你得美妾,她得良配,岂不两全其美?”
郭嘉想起那晚的话语与热吻,不由心头一颤,长叹道:“什么美妾?如果你也愿意试着了解她,你就会发现,她不但可以做情人,还能做知己。情人也许容易厌弃,但知己却可相守一生,我想曹昂也定然发现了这一点,因此才想要娶她。”
荀彧也叹道:“我真想不到,以往在女人前面无往而不利的你,居然会在这里栽个大跟头,而且,还栽得这么心甘情愿。”
郭嘉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因为你总是太过冷静,所以大概永远也尝不到这种滋味——我想,这大概要算是你的不幸了。”
荀彧道:“幸与不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说清,你又岂知我不是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倾心于任何人?”
郭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是否用了不大上得了台面的手段,使得她不再相信曹昂,而且心灰意冷,任你摆布了?”
荀彧道:“什么叫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任何手段,只要目的正确又有用,都是好手段。”
郭嘉脸色沉凝道:“看来你是承认了。”
荀彧笑道:“我承认了又如何?”
郭嘉沉声道:“你不该这么做。过于自信自己的判断,而不听旁人的意见,我怕你会铸下大错。”
荀彧道:“再错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再说,她若真对曹昂痴心,又怎么会上我的当?”他见郭嘉的眉头越皱越紧,便道,“还是——其实你想娶她?这样也不要紧,反正陈县令那里也还没有定下来,若你愿意,嫁与你当是最好。”
郭嘉鲜少地怒道:“你是想让我来还她对你的恩情么?”
荀彧道:“我已说过,这是四全其美的方法,这对你、我、她还有曹昂都是最好的选择。你若不领情,那我只好将她嫁给别人,而且恐怕就在近日。”
郭嘉忽然道:“告辞。”
他转身飞奔而去。
荀彧大惊。
郭嘉要去做什么,他当然明白,只是他没想到郭嘉当真会这么做——若他钟情于江四九,为何不愿娶她?
何况,这完全不符合郭嘉一贯的个性。
但他来不及多想,也跟着跑了出去,想要阻止郭嘉。
刚刚走到门口的,只见郭嘉差点与一个急匆匆的人撞在了一起,郭嘉正待要走,忽然停住了脚步,叫道:“路招?”
荀彧一听是路招,心道:他不是前往兖州投奔曹操了么?如今到此,难道曹昂当真送信来了?连忙和郭嘉二人将路招让入府内。
路招果然是带了曹昂的信来,说是要亲手交给荀彧,说着便拿出一封信来,但郭嘉不待荀彧接过,抢先一步拿过了信,拆开来看。
荀彧见他脸色变换不定,连忙凑过去一起看。
看完信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来曹昂在信中说明,他已在兖州找着父亲,但当下战事吃紧,一时分不开身。只得派人先送信来,信中先问李氏,再问荀彧与郭嘉,后问李氏是否已收江四九为义女,再谈及江四九的身世,一五一十,按江四九的说法告知荀彧她的来历,而且还在信中特别提到,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特特拜托荀彧好好地关照她。
言辞之恳切,让人动容、感怀于曹昂对江四九的一片真心。
可是,在看完信之后,荀彧却对郭嘉摇了摇头,若不是因为路招在场,他早就出言斥骂江四九了。
路招见他两人看完了信,虽神色不对,但曹昂所交代的事却不止这一件,路途又遥远,途中乱兵流寇无数,他还要立刻去回报曹昂,当下道:“二位先生,在□上还有一封信,是要交与江四九小姐的,不知她现□在何处?”
荀彧笑道:“她的住处较为偏僻,不如你交与我,我替你交给她,如何?”
路招却摇了摇头,道:“我临来受命,要亲自将信交到她手里,而且,还要带她的信回去。”
郭嘉与荀彧对视了一眼,前者微微冷笑,心道:这次看你要怎么办?后者微蹙双眉,心想:我该想个什么办法打发他走呢?
路招站起身来,道:“荀先生,可否派人带在下去江小姐所住的地方?”
荀彧也站起身来,道:“路将军此来,车马劳顿,不如在寒舍歇息片刻,我马上吩咐下人做些饭菜,吃完了再去如何?”
路招抱拳道:“荀先生美意,路某岂能不领?但我身负重托,不敢有违。待我完成使命,再来叨扰不迟。”
荀彧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将军走一趟罢。”
郭嘉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也陪将军走一趟。”
他这话一出,荀彧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下大为后悔:当初真不该让他掺和进来!如果没有自己的嘱咐和对江四九的分析,即便郭嘉对她有兴趣,也会因为曹昂不会下手,可如今谁想竟会连他也……
荀彧正想着,忽见路招对自己道:“如此有劳了。”
荀彧无奈,三人便一起走出,到大门时,又见江四九的婢女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裹。
荀彧心道:今日莫非是我的凶日?事情竟接二连三地发生,小云此来,必然没有好事。
他的心中不知为何,立刻起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小云与三人见礼之后,荀彧对路招道:“路将军,烦你在此稍等片刻,我问她几句话就过来。”
因路招不知道小云是江四九的婢女,于是颔首表示同意:“荀先生请便。”
荀彧就想带着小云到内室去询问清楚,此时郭嘉却道:“小云你有何事,我也一并听听如何?”说着,不等荀彧同意,径直跟了上去。
荀彧心下大急:当初请你去试探江四九,我怕你过于随意任性,心中便常怀不安,但是想你平日的性子,对于女人是向来不略放一点在心上。若真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也绝不会顾忌礼法情谊,可为何如今却要与我作对,将自己心仪的女人拱手于人?
日后他将这疑问告诉郭嘉时,郭嘉只回答了他三个字: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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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V章
这三人进入内室,荀彧问道:“小云,江小姐那边有何动静,你竟会留她一人在家,独自前来?”
小云道:“主人,这次不是婢子自己要来,而是江小姐让婢子前来的。”
荀彧问道:“哦?她派你来的?”心中一动,可是为了婚事?
小云看了郭嘉一眼,将手中的大包裹拿出递给荀彧:“江小姐让婢子把此物交给主人,说是托主人转交给郭先生。”
荀彧看了郭嘉一眼,只见后者的脸上也露出惊奇的神色,荀彧接过包裹,将它递给郭嘉。
郭嘉打开包裹一看,见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布口袋,里面均均匀匀,不知道塞了什么,问小云道:“小云,这是何物?”
小云道:“江小姐说这是用野菊做的枕头,命婢子送与郭先生。”
郭嘉把枕头托在手中,想起那天爬山时两人曾一同折下野菊,当时自己还问折这个做什么,她只笑不答,原来有这等妙用,当下即把枕头送到脸前,轻轻一嗅,果然一股清苦的菊香飘入鼻端,不觉笑道:“难为她还有此奇想。”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荀彧冷下脸道:“奉孝啊奉孝,在此当口她送此物给你,是何用意你莫非不知道么?”
郭嘉道:“请教文若兄。”
荀彧冷笑道:“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送枕头给未曾娶妻的青年男子,你说这是何意?”
郭嘉笑意不再,道:“说下去。”
荀彧道:“奉孝,以你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你不要当局者迷,或者强知以为不知——她送此物,难道不是想要自荐枕席么?她定是觉得那县令之子不足与她相配,因此又将主意重新打倒你身上。毕竟你才智过人,前途未可限量。”
郭嘉摇头道:“文若,你对她的偏见太深了。”
荀彧却道:“如若不是,哪有女人会送男子枕头的?”他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问小云:“江小姐这几日有没有提起郭先生?”
小云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
荀彧又道:“那她让你送来枕头之时,还有何话说?”
小云道:“只说感激郭先生对她连日来的照顾,也没有再说别的。”
荀彧再问:“那今日她还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么?”
小云道:“有。江小姐今晨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再采些野菊,再做一个枕头,好送给主人。”
荀彧这下也不明白江四九的用意了:“送给我?”
小云俯首道:“是的。”
荀彧心道:若是送给郭嘉,可说是为了另寻出路,那送给我是什么意思?何况又让我把枕头转送给郭嘉,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正思忖间,忽听郭嘉问小云道:“你家小姐是何时出门采菊的?又是何时吩咐你送此物的?”
小云道:“小姐大约卯时一刻就出门了,出门时吩咐婢子在巳时将枕头送来的。”
郭嘉失声道:“不好!”
荀彧见他失惊,问:“奉孝何事惊慌?”
郭嘉摇头道:“希望并不如我所想。文若兄,你先告诉我,你在当中究竟做了什么事?”
荀彧此时也不得不说了:“我伪造了一封曹昂的信,说要另娶他人,劝她自嫁。”
郭嘉连叹数声:“我猜她定然不信曹昂会变心,又觉得你我都不可相信,因此支开小云,想亲自去找曹昂,问个清楚。”
荀彧完全不信他的推断,道:“我就不信,她一个弱质女流,哪能为曹昂做到这一步!别说如今路上兵荒马乱,随时都会丧命,就算天下太平,路途如此遥远,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郭嘉道:“所以我才说,你完全不了解她。别人也许做不到,可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转而问小云:
“你家小姐走时,手里有没有提着一个包裹?”
小云仔细回想,点头道:“有。”
郭嘉对荀彧道:“若我没有猜错,她此刻定然穿着我送她的男装,包袱里有衣服、还有她的首饰及干粮。”
荀彧嘿然道:“这么说,那岂不是还有前日我给她的小钱?”
郭嘉道:“文若兄,此事是否按我所想,你我在此争论又有何用?不如你我与路招一起,即刻赶到别院,那时不就一清二楚了?”
荀彧道:“也好,且前去验证一番。”
三人出府,骑马速奔别院,小云在后坐马车前去。
到别院后,江四九果然不在府中,郭嘉的那套男装还有首饰、一些小用具、还有两本琴谱、一本指法书并那几百小钱也不知去向,而此时已到午时三刻,她离开此地已有三个多时辰。
这三个时辰,若只是到田间地头采采野菊,那也早就该回来了。
确认了她当真已经离开了之后,郭嘉站在房中,尽管房中还有另外两人,但他却觉得,自己是身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的。
连他自己,也许都一并不存在。
存在的也许只有自窗外吹入的灰沉的秋风。
还有那一架被擦拭得发着和光的瑶琴。
他一时没有想到要去追她回来,却从这瑶琴上,想起了那日她那难以分辨是情人抑或朋友的神情。
还有那清澈如水、毫无杂质的双瞳。
那双黑瞳仿佛就在他眼前,正忽而调皮、忽而赞叹、忽而温柔、忽而欣赏地看着他。但接着神情一变,瞳中射出了质问与愤恨的幽光。
她如果忽然想通,肯定会怨恨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只是——他虽然听了荀彧对她的评价,但并未按荀彧说的去做。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吩咐郭嘉去做一件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荀彧也不可以。
但是,他的这番心迹,她是不可能明白的。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明白。
他终于幽幽地道:“我去找她。”
荀彧道:“你到哪里去找?”
郭嘉看了他一眼——荀彧只觉这眼光凌厉得可怕,然后他道:“自然是沿着去兖州的路上找她。”
荀彧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确实错了——不但看错了人,也做错了事,低头道:“她——可能没有去兖州。”
郭嘉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荀彧头垂得更低:“那天她问我曹昂在哪里的时候,我对她说,他在益州。”
郭嘉大惊:“益州?”他知道现在去责备荀彧也是于事无补,因此也不去责备他,“那我就往益州去找。”
此时一直没有发话的路招问道:“两位先生,究竟发生了何事?江小姐人呢?”
荀彧道:“她走了。”之后他转头对郭嘉道,“我现在就动用家族之力,沿路州府,画影图形,一定把她追回来!”
郭嘉苦笑道:“你以为她不会躲开追兵么?再说她若暴露出是个女人,且又貌美,那岂不是给她招惹麻烦么?”
路招插嘴道:“似此我回去当如何禀报?”
荀彧颓然道:“你就照实回报吧——路将军,少停我再告诉你事情的大概经过,我现下心乱如麻,先想个对策再谈其它罢。”
他按了按眉心,只觉惭怍万分,想起当初她救自己时,定未想到会有此回报罢?还有曹昂,他对自己全然信任,自己却逼走了他的心上人,若是给他知道,该会有多么伤心呢?
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抬头一看,只见郭嘉已走出门去,知道他已经先行去找了。
三个时辰,不知道江四九她能走多远?
这是在屋里的荀彧和在屋外的郭嘉同时在想的问题。
郭嘉骑上马,轻轻一扯缰绳,马儿便向着益州的方向疾驰。
两个时辰之后,他茫然地立于驰道之上,看远方烟尘滚滚、天晴日白,农人悠闲,沙鸥斜飞,唯独不见江四九的踪影。
江四九,你在哪里?
江四九只有一个人。
而今她既无情人,也无朋友,陪着她的,只有塞在衣服内的几本书。
她慌不择路,刚出了荀家的地界,包袱就被人抢走,若不是这身男装,羸弱的、用旧衣服改成的裹胸布包好胸部的身材,还有擦了锅底灰的脸,只怕连人都难以幸免。
她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问人道路,只想着先出颍川,彻底离开荀彧所能影响的地方,再做它图。
可是她一无盘缠二无人助三不知方向四不敢说话,幸而遇到一群因李傕郭汜兵乱而自长安逃出的饥民,一路向南赶去。
好在遇到这群饥民时,她也已经蓬头垢面,饿得面黄肌瘦,跟乞丐也没两样,因此混在饥民当中,也没有人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还好这群饥民比当年她在长安城郊看到的那一群显得有生机得多,也许这只是因为他们本就过着困苦的生活,所以格外能够适应这种战乱,虽则饥饿,但仍然能够活下去。
她也庆幸貂蝉这幅身体因为常常练舞而颇为强健,自己的意志也足够坚强,若是从前,她一定支撑不下去。
这勇气的来源,一是对曹昂的爱与信任,二是郭嘉连日来对她的开导,如果还要往前想,那还要追溯到左慈对她的帮助。
甚至还要感谢董卓让她认识了人生残酷的一面,因此才能做好心里准备去迎接每一个挑战。
还有张辽的暗中相助。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幸,虽然总是遇到不尽人意的人与事,但是她到底也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心与爱护。
现在还有这群饥民沿途多相照顾,才能在一个月之后,离开颍川郡,越过淮水,抵达九江郡。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的亲抽了看不到,我试试把它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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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V章
这群饥民,本是要去扬州的。
抵达九江郡后,江四九本来想打听一下益州究竟在哪里,曹操究竟在益州什么地方,可是她既不敢开口露出女孩家的口音,也害怕被曹操的对头的听到。
那么益州到底在哪里?扬州和益州又是什么关系?没有人提起,她也不敢问。别人问她的来历,她也只比比划划,讨饭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因此有了一个外号:哑巴。
一群人挤在城郊道旁想要进城讨些吃的,谁想竟遇到九江太守与袁术大战,一群饥民被兵士冲得七零八落,最后江四九身边跟着的只有五个人,而且全是老弱病残,慌不择路逃到一处没有兵士与硝烟的道旁。
几个人本已饿得奄奄一息,现在惊魂之下,瘫在路旁一动不动,只有江四九还好些,总算能站起身来,眺望附近有无村落,好讨些米粮,如果没有村落,那只好吃昨天剩下的馊饼了。
这逃亡的一个月里,江四九觉得自己似乎把这辈子该吃和不该吃的苦都吃了个遍。比如说肚子,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热饭,有时甚至塞满了又涩又苦的野果,偶尔还有一两只小山鼠――人一旦饿了,就什么都吃得下去,再比如身上这衣服,原本是青色的,现在是黑色的,上面还有好几个破洞,更别提一个月来她都没有洗过澡,估计搁个十米远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臭味,不过这样也好,没人会发现她是个女的。
江四九手搭凉棚,向四面眺望,只见西北方烟尘滚滚,似有一群人马到来。
江四九连忙去推其余的人里还算有精神的一个,让他看西北方向,那人赶紧叫道:“不好,西北方来人了!大家赶紧起来罢!”
人们赶紧站起来,可还有一个老人家倒是想起来逃跑,可是他已到体力的极限,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只坐在原地□。
江四九一看坐在地上的是平时对自己很照顾的杨叔,连忙去扶住他,把他撑起来。
其余的人看她扶住了杨大叔,一哄而散。
江四九也想马上逃跑,但是叫她就这么抛下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哪怕没有恩情,就这么把一个老人丢在这里任乱兵践踏,她也于心不忍。
她使劲地拖住杨叔,向远离大路的地方走去。
杨叔觉察到她的意图,道:“哑巴,你不用管我了,我这么老,死了就死了,你这么年轻,不要陪着我一起死,赶紧走吧……”
江四九心想:大叔,还好在这个破世界里,我还留了点良心,所以今天才运气了你……
没走几步,那阵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江四九转头一看,只见后头停着几十个人,倒有几百匹马,看起来不像是乱兵,倒像是贩马的。
杨叔也看到了,道:“这群人难道是马贩?如果是马贩的话,那倒不用怕了。”他见江四九黑乎乎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解释道,“这马贩一般都有相当的武艺,因为这贩马的要长途赶路,所遇到的山头巢穴到处都是,要是他们没有一定的本领,那他全部的马匹岂不都要被抢光?尤其是领头的人物,必定武艺超出常人,这才能做这马贩之首。”
江四九心想:你这是说的马贩?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马贼呢。
杨叔又看了看:“太好了,真是马贩!哑巴,你去向他们要点东西来吃吧。”
江四九点点头,将他放在地上,一个人去找那群马贩。
她走近一看,真的有五六十名马夫,带着几百匹马,为首一个马贩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江四九之所以能认出他是领头的,当然是因为他的穿戴与别人不同。
他一身武士装束,身边还搁着一把银枪。
当她走近时,上来两个人把她拦住,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人很和善的问她:“小兄弟,你有何事?”
江四九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嫌她臭,叫她一个乞丐“小兄弟”!想想那时在董卓车上,一个小乞丐因为挡了董卓的路,被几鞭子抽得人事不省,她这一路上,虽说还没挨过打,但白眼那是家常便饭,如今竟然有人叫她“小兄弟”,不用说,是那个领头的教的好。
她不出声,对络腮胡指了指嘴,做出吃饭的动作。
络腮胡可惜地道:“哎呀,原来你――”
这时,另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人打断他:“还用问吗?这位小兄弟当然是想要点东西吃了,对不对?”
江四九赶紧点头。
那边的头领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声音,转过头望了过来。
他有一张年轻俊朗又柔和的侧脸。
江四九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年轻,而且,望过来的时候,唇边还闪过一丝柔和的笑影。接着他站起身,一手提枪,向她走了过来。
这马贩头子越走越近,看她像一个十足十的乞丐,问道:“小兄弟,你可是要些干粮?”
他一身英风锐气,虽则年轻,却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稳重之感,别有几分儒雅之风。虽在乱局中做一名奔波四处的马贩,眉宇之间却又闲适慵懒,好像只是出门游玩一般。
江四九沉默地点头,眼中露出渴盼的光芒――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吃过饱饭了。
那马贩从怀中掏出一份干粮,递给江四九:“拿去吧。”
江四九接过来,连连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身,飞奔到杨叔身旁,把他扶起来,撕开干粮,喂他吃了一点。
杨叔吃了一些,道:“哑巴,你也吃点吧!”
江四九知道杨叔年老体衰,需要多吃一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要到饭,就摇摇头,只撕了小半块放在嘴里,剩下的往杨叔怀里一塞。
杨叔大概饿坏了,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之后,杨叔道:“这里也不知道是否安全,你把我移一移,坐到马贩身边去,一般的流寇不会打马贩的主意。”
江四九点点头,把他扶到离马贩们有十丈的地方躺下,深怕自己的身上的味道让马贩们吃不好饭。
刚一坐下,江四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杨叔忽然一阵痉挛,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鲜血。
江四九惊叫起来――算她没有说出话,握住了杨叔的手。
那边的马贩被她的惊叫震动,好几个人奔了过来,其中还包括那名为首的。
那为首的马贩赶了过来,杨叔已经翻着白眼,几乎要晕厥过去。那马贩扶他坐了起来,按压着他的胸口,又拿水来给他喝,可惜他已经牙关紧咬、回天乏术了。
江四九不由堕下泪来。
她又一次感到生命的无常,其实在逃亡途中,也已陆续死了不少人,她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可是,为什么只是吃了一点东西就突然会死?她不解地望向那为首的马贩。
只听他沉声道:“小兄弟,他是不是已经很久都不曾吃过东西?”
江四九茫然地点点头。
马贩道:“因此你刚刚虽然好心,把东西都喂给他吃,但相反是对他有所妨害。他年纪已大,又久受饥饿,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身体难以承受。这才……”
江四九跌坐在地:怎么想做好事却反而害了他?
那马贩见她难过,宽慰她道:“不过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我看他的身体,本已撑不过今天,因此你无需自责。来人!”
过来几个马贩:“将军。”
江四九听他们叫了一声将军,不觉抬头。
只见那为首的马贩道:“去找一个背阴的好去处,把他就地掩埋了吧。埋好之后,立刻赶回来。”江四九见络腮胡和山羊胡抬起杨叔,也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一起去掩埋杨叔。
山野枯黄,荒坟一堆。
江四九已经哭过良久,这帮助过自己的老人的死竟和自己的无知有关――杨叔年岁已大,人经过了奔波劳碌,又饿得无法忍受,这才没有拒绝自己后来给他的食物,因此身死。虽说那个马贩说不是自己的错,但她确实加速了他的死亡。
她的确还有学习许许多多的东西。才能在这个世道一个人生存下去。
络腮胡问她:“小兄弟,我见你年纪轻轻,又兵荒马乱的,为何不干脆去投军呢?”
江四九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络腮胡“啊”了一声,道:“哎,你也真是挺惨的了。对了你这是打算往哪儿去?”
江四九望着他。
络腮胡有点尴尬:“我忘了问你――我们去江夏,不知同不同路呢?”
江四九也不知道江夏在益州哪个方向,所以仍是一脸茫然。
络腮胡还待要再说,三人已经走到原来的地方,那里已经扎好营帐,为首的将军见他们回来,道:“事情办妥了吗?”
络腮胡上前一步:“回赵将军,已经办妥了。”
江四九心中暗想:原来他是赵将军,可是他不是马贩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总算不抽了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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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V章
山羊胡看了看四周道:“看来将军还是不改军营习气啊,我看此营扎得攻守兼备、进退有度、餐宿分离,人左马右,前临大路,背靠小河,不明底细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要行军打仗呢!”
赵将军笑道:“我自出常山以来,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做马贩虽然说是头一次,但我们出门在外,碰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他说到这里,只见傅超——亦即山羊胡身边站着的那黑乎乎的小乞丐嘴唇微微嚅动,似在说:“赵将军?常山?”然后他就见那小乞丐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虽未出声,但看嘴型似乎在说:
“常山赵子龙?”
赵云不由大惊:想自己自被同郡人举荐、领本郡义从吏兵投奔入公孙瓒麾下以来,虽四处征讨,但并未有大的建树,更从未在阵前与人通报姓名,因此名声不显。可以说如果不是熟人的话,并不一定就知道姓赵的常山人就一定是赵子龙。连这贩马的一干人,也只知道我姓赵,过去曾做过将军,来自常山,但绝对叫不出我的名字。此人看年岁,绝非公孙瓒手下,敌军之中更少有知晓我姓名的,他莫非是我本郡之人,流落到此?当下对江四九道:“小兄弟,我见你无处可去,如今又天色已晚,不如在我营中住上一宿,欲去何方,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江四九听得这位赵将军居然愿意自己在他营中歇宿,不由大喜,连忙点头。可是看看自己的身上这幅德行,不由有点为难。
赵云转头对傅超道:“去拿一套衣服、一块干布、几粒澡豆过来。”
傅超拿来之后,赵云递给江四九,向南边一指:“那里有条小河,你去换下这身衣服,到下游洗洗干净,等你明天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一些盘缠。如何?”
江四九大喜过望:这位赵将军人这么好,又这么帅气,肯定就是赵云!要是能早点遇到他,说不定杨叔就不会死了——
算了,死者长已矣!如果在这个世上总是纠结于死人,那么根本就不用活了。
她赶紧拿过衣服,又鞠了几个躬,转身就跑——她也的确想把自己好好洗干净了。
兴冲冲地跑出几十米后,江四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好像、似乎、大概是个女的。
而且,现在太阳虽说已经搁在地平线上,随时就要落下去,可也毕竟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路上虽说已经空无一人,可也许会有个把不识相的跑过来;河水虽说还没有结冰,可这温度也足够冻坏个把人的……
可是——一个月了。一个月都没有洗过澡,对于一个女人——虽说江四九不太像一个纯粹的女人——来说,是绝对难以忍受的事。
难以忍受到上面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的地步。
何况,江四九的心胸一向是非常豁达的。
尤其当她嗅了嗅自己的腋下之后,发现自己完全不用抗拒。
因此,她抱着不管怎样也要先洗洗的态度,来到了小河边,找了有块石头的地方,心想:有块石头遮着也好。
那么,是全脱光了跳进去感受一下冰冷河水的销魂刺激还是脱一点洗一点?
她拿出那几本书,放到岸边,然后一下子就跳到水里,还好有衣服隔住,暂时还感觉不到冷,她就在水里把衣服一件件地脱掉,包括用旧衣服改成的裹胸布一起,伸长了手放到岸上。
还别说,这河水的温度真的是过于销魂了一点。
接着她就开始洗,我搓我搓我搓搓搓,黑乎乎油腻腻的一身,刚搓两下,水里顿时泛起了黑色的油花,江四九差点没恶心得晕过去:赵云真是个好人,我这个德行还能对我笑眯眯的给我东西吃——
刚想到赵云,身后忽然传来赵云温文的声音:“小兄弟。”
江四九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栽进了河里。
赵云:“小心!”
幸好这是秋天河水刚好只在她头顶数寸,她挥舞手臂的时候,碰到赵云递过来的枪杆,连忙抓住,当即转了一个圈,等头被拖出了水面,再往上拖一点,她脚踩到了河底的石头,站稳了,慌忙松开枪杆,冲赵云笑笑,立刻转身。心想:他没事跑过来干什么?好险差点露馅了!
她靠在岸边,看着水上黑色的油花盖过了清澈的河面,遮住了水下的胴体,忽然开始庆幸自己这么脏了。
但她现在又不敢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洗,只敢悄悄地搓两下。
可他不但没有走,还在她找的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四九立刻暗暗地把身体往下沉了一点点,身体有点抖。
赵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常山人?”他的声音很醇厚,语气也温柔沉稳。江四九一开始看到他英气勃发的脸时,还没立刻想到他就是赵云,可他说起话来却这么尔雅内敛,叫江四九不相信他是赵云都不行了。
她摇摇头,表示她并不是常山人。
赵云问:“既然你不是常山人,那怎么会认得我呢?你从前有没有见过我?”
江四九心想:还真是赵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一眼,被他慧眼一盼,只觉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赶紧回头,又把头摇了两摇。
赵云又问:“那你是在战场之上听到过常山赵子龙名号的吗?”
江四九再次摇头。
赵云再问:“那你是否曾路过常州,听到过我的名号呢?”
江四九又摇头。
赵云不死心:“那你是否在别人那里听到过?”
江四九心想:这倒可以算是,就算没看过《三国演义》,也听过你的名字,这就好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呸呸呸,怎么能这么称呼我们的赵大将军!赶紧点点头。
赵云不禁露出微笑,心想:知道我名姓和籍贯的,只有我的熟人,此人是熟人的熟人,而且那位熟人又对他提起我的名姓,看来也许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饥民。我见此人虽说是个哑巴,但年纪尚小,心怀悲悯,懂得礼让他人,又敬老尊贤,为人倒是不差。若他愿意跟着我们学习武艺,走访天下,增长见闻,一旦得遇宽仁慈爱的明主,也能建立军功,有所成就,岂不是一桩美事?
赵云站起身来,正要问他愿不愿意,忽见石头那边,似乎放着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一本《指法精要》,一本《开指小曲集》,一本《五音》,还有一本书,所用似乎不是蔡伦纸,打开一看,上头所写的字个个如蝇头大小,而且每一笔都极为标准,毫无旁逸斜出之态,所写的字大半看不懂,而且也猜不出意思来,赵云见了这么一本怪书,问江四九:“这本书是你的么?”
江四九急忙回头,见他正拿着自己的那本《汉代礼仪》仔细研究,心想:怎么给你解释这玩意呢?自从出了董卓门,到了荀彧家,每天练琴,居然把它忘了,临走的时候才匆忙带走,没想到竟然被你看见,我要说是我的,你还不得再问半天?为躲麻烦,我还是说不是罢!
于是她摇摇头。
赵云拿出那几本琴谱:“那这本呢?”
江四九点点头。
她见赵云那英姿勃发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赞赏的表情,他点头道:“虽说这些都是入门之物,但你竟能在这天下大乱、贼兵肆虐之时,置身饥民流氓之中,也不忘怀雅事,可见你情趣高远,不同于流俗,是一个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不论出身高低,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你既听说过我的姓名,愿不愿意随我们一道,贩马去江夏?”
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教导江四九。
但江四九此刻在水中泡得太久,已经冷得将要打哆嗦了,听见赵云这么说,心里只想:原来我竟然这么伟大——可是赵大将军,您再不走,我可要昏倒在这冷水里面了,一会儿你要是下水来救我,发现我是个女人,难道还要对我负责?还有你说的江夏,到底在哪边?益州又在哪里?
赵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以为她觉得自己过去身为将军,如今怎么贩起马来了,解释道:“你不要嫌贩马低贱。其实我们此次出来的本意,不是为了贩马,而是为了增长见识。带着这一群身怀武艺的人上路,难免会惹人怀疑,若是装成马贩,既能打听消息,又能掩人耳目,此乃一举两得之事——小兄弟,你愿意同我们一起上路吗?”
江四九被冷水浸得几乎大脑缺氧,浑身僵硬,也不管江夏是哪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从水里起来要紧,就点了点头。
赵云见她点头,站起身来,道:“如此你继续洗罢,我在营帐之中等你的回音。”说完,他对江四九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时间从《赵云别传》,稍有修改。
子龙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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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V章
江四九长出了一口气,等他走远了,连忙从水里出来,冻得瑟瑟发抖,天也差不多全黑了――不过总算还是洗干净了,接着她用布擦干了身体,穿上新衣,顿时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等低头一看,胸前鼓鼓囊囊的,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似的,江四九不由大为着急,到最后只好拿一件里衣撕破绑在胸前,在腋下打了个结,虽说难受,但总算平平的,不会一眼看出来是个女人了。
就着月色,她将衣服洗洗干净,又踏着月色,回到了赵云的营中。
她回来之时,傅超正在主营外面等她。傅超见她披散着一头湿发,脸白似玉,美艳非常,不觉有些闪神。但毕竟汉代美男颇多,肤白者众,何况此子年岁又小――饶是这么说服自己,傅超还是觉得眼前这位太像个女人了。要不是他藏身于饥民之中,形同乞丐,猛地一看,还真像个女人。
傅超指引她晒好了衣服,之后对着那旧衣服改成的长布条看了又看,问江四九:“这是做什么的?”
江四九面上一红,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傅超大悟:“哦!原来是用来绑腿的,看来跟缚裤不同――这个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江四九只好点点头。
傅超思忖地道:“可是绑住腿有什么好处呢?”略想了一会想不出,便道:“算了,我们还是进去见将军罢。”
江四九跟在他身后进去,赵云坐在帐中,见她来了,起身迎接:“小兄弟,你来了。”他看到江四九身穿一件青布短袄,蓝布束腰,下穿一条青布棉裤,足蹬一双薄底快靴,分明一个男人;但那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之中,却有着一张艳丽无双的脸,也不由微微一惊:何方少年,竟有此容止?
江四九施礼无言。
赵云道:“对了,小兄弟,刚才在下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江四九点了点头,后又顿首于地,表示同意与感激之情。
赵云再道:“跟着我们,除了行路艰难辛苦之外,还要做些杂事,略略习练一些防身的武艺,这当中的苦楚,你自认受得了吗?”
江四九心里“啊”了一声,但是想想要去寻找曹昂,跟着他们不但能活下去,马贩的消息灵通,也许还能打听的到怎么去益州。
乞丐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得?她再次点头。
赵云笑道:“如此甚好。我刚好还缺一名马夫,你就跟在我的身边,暂且做我的马夫,替我带马扛枪,你可愿意?”
江四九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点头答应。心里却想:马夫?马夫是做什么的?牵马的?
赵云又问:“对了,我还不知晓你的姓名,以后该如何称呼你呢?”说着,他给了江四九一把钢刀,让她在地上划下自己的姓名。不用说,江四九只好挑了两个最简单的字,其余的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写繁体:丁一。
赵云一见这姓名,心中暗暗想道:这字写得不怎么样,且这姓名一看就是假非真,此人若是逃亡的贵胄子弟,何以只带着入门的琴谱?莫非是富贵人家粗通文墨的奴仆?也许这哑巴也是装的,混在饥民之中,为的就是不让熟人认出?不过他倒是极有上进心,我赵云也向来有惜才之心,暂且就不要戳穿他了罢!
当晚江四九在赵云帐中,几乎是沾枕就睡,睡了一个月来从没睡过的好觉。
第二天,江四九起身之时,便觉有些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吃了些干粮之后,傅超见她双颊有些红润,眼睛浮肿,问道:“我看你这样,似乎有些不舒服?莫非是昨天洗了冷水澡,洗出病来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江四九自觉不到休息的时候,便摇了摇头,以示还可坚持。傅超就给了她一柄刀,一根马鞭,让她背在背上,又给了她一定阔边遮阴草帽,现在江四九整个人除了那张太过女人的脸之外,完全就是一个马夫的打扮。
赵云也看出江四九身体不适,也猜想是昨日洗了冷水澡的缘故,赵云自忖自己就算是冰天雪地,洗上一个时辰也不会生病,看来这丁一自小没有吃过什么苦,也不曾打磨身体,因此虚弱至此,就让傅超找了点伤寒药给她服下,让她先休息一下,然后上路,但江四九却怎么也不愿意,赵云一方面拗不过她,另一方面也有些欣赏她这种坚忍的性格,便陪同江四九一起过去带马。
到了拴马的地方,江四九放眼望去,只见里面无数大小马槽,槽内拴着各种颜色的马,马夫们正在当中往来忙碌,有的为马喂料,有的为马饮水,忙得不亦乐乎。而有一匹马,则是单槽喂养,在众马之中,隐隐有王者之气。
赵云把江四九带到这匹马前面前,江四九虽然区分不出好坏,但见这马浑身毛片雪白,只有马头之上有着像碗口大小的毛片成鲜红色,有如鲜血喷洒,浑身线条灵动,肌肉滚滚,果然是一匹好马。
赵云问:“你会不会骑马?”
江四九摇了摇头。
赵云道:“不会骑也不要紧,慢慢就能学会,你且先试一试,把这匹马带出来。”
江四九心想:带马有什么难的?
当下大踏步走了过去,往马面前一站,想要扣住缰绳,谁想这匹马平时是赵云带惯了的,它看到一个瘦弱如鸡的小个子上来就想带自己,心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带我?所以江四九还未靠近,这匹马就两眼一睁,两耳倒竖,前蹄猛起,后蹄下蹲,一声狂吼,好像猛虎下山一般,张开马嘴,咬了过来。
江四九吓得连忙后退,赵云不妨她会如此不济事,见她趔趄着过来,后面马又追来,连忙把她扶稳,扣在怀中,两眼望向自己的马,斥道:“不得无礼!”
那马见主人发怒,方才退了回去,心里还有点委屈。
赵云再看江四九,只见后者羞惭满面,红晕过耳,半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心想:虽说你像一个女人,但并不真是一个女人,一个大男人脸红成了这样,真是太不伦不类了,让人不由得有点恶心。刚想到这里,鼻端忽然飘来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他仔细嗅了两嗅,发现这香味正是从江四九身上传来的,心里那种恶心的感觉就更严重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昨日还脏污狼藉,今天就香飘万里,证明他随身还带着香囊,看来这丁一的生活环境非富即贵,所以有这些娘娘腔的习惯,但是如今跟在我赵云的身边,我绝对要把他训练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下定决心之后,赵云推开江四九,道:“且再去试一试罢。”
江四九狠一狠心,正要再次上前,赵云搭住她的手臂:“等一等。你了解马的脾性吗?”
江四九摇摇头。
赵云道:“其实马与人一样,都是有灵性的,劣马灵性低,好马灵性高,我这匹马,名谓‘鹤顶龙驹’,乃是一等一的好马,它的脾气也就如同人一样,本事越大,脾气也就越大,你若无一些本事,或者不能讨它好感,是拿它不住的。”
说一说完,他就看到江四九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希望他传授一点儿经验。赵云放下手,微笑道:“我不会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只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去讨一匹马的欢心?想好了之后,你尽管前去,我在这里看住,不会有问题。”
江四九心想:怎么讨好马呢?想了一会,她鼓起勇气,定了定神,先拔去自己背上的马鞭,再拿掉另一侧的钢刀,放在地上,想借此降低马的警戒心。接着她慢慢地走了过去,看马没什么反应,拿起旁边的一斗细料,向马槽里撒去,马也的确饿了,就着细料吃了起来,江四九又看到旁边有刷子,拿过来就给马刷起了毛。
那马见她这次来的很文静,又喂自己吃了东西,服侍得极为殷勤,又是和主人相熟的,因此一会儿它吃完了细料,江四九再带它出来的时候,它就乖乖地走了出来,被带到了赵云身边。
赵云见江四九当真带出了马,心想:到底有些智慧,可谓孺子可教也!当下教江四九如何给马带上嚼环,把马牵出营门之后,赵云便把手中的枪递给江四九双手扛住,自己飞身上马――
刚一上马,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见他那马夫丁一抱着枪倒在地上,摔了一身泥。等他爬起来,双手用劲去提枪的时候,虽然竭尽全力,可那枪只离地几寸,立刻又摔了下去。眼看丁一只累得气喘吁吁,可还是拿枪毫无办法。
赵云只好下马,单手拎起枪来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拉起江四九,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身材虽然不矮,但太过瘦弱,也可能是途中饥饿太久,以后要好好休养,多多训练,把身体练得如钢似铁,方为男儿本色。”
江四九先看了看他手中轻掂的枪,看他拿着的这轻松劲,她以为这枪最多二十斤;自己提的时候,却感觉起码有一百多斤,再听到赵云说要她把身体练得“如钢似铁”时,她脑海里不觉出现了女子健美比赛的场面,那里面的猛女完全符合赵云的要求:
如钢似铁,无胸有肌。
作者有话要说:jj……一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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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V章
想到这里,除了一脸血之外,她没法做出其他的反应。
在正式启程之前,赵云教她先做了些准备工作,伸展开身体,之后才选了一匹小马给她。
一行人随即开拔。
江四九坐在马上,马慢慢走动的时候,她感觉全身都跟着马一起动,极为惬意;但当马加快速度之后,她就全心只控制住自己下滑的身体,虽说身边左有赵云,右有傅超,后有络腮胡李金,可东汉时期的马连马镫都没有,脚无处可去,有种无法着力的感觉。
赵云提醒道:“上身前倾,稍夹马腹,随马而动。”
经过一个转弯之时,江四九出于紧张,左手用力地收短勒缰,身体却往右倾,马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向左还是向右,一声长啸,猛地停下了脚步。
眼看这马就要与络腮胡李金撞一个人仰马翻之时,李金及时控制住自己的马向右跳开,避免了一场悲剧。
但江四九就没这么幸运了,她被整个从马背上颠了起来,向后飞跌!
她的马长嘶一声,也向后急退。
她跌过马尾,眼见就要血溅当场,等她再跌落四寸,忽被人一把从地上捞起,闪过了马蹄的践踏,然后空中一个翻滚,落在路旁。
是赵云。
他知道初次骑马的人不懂得如何协调手眼,让马明白自己的需求,因此在转弯之时已经特别注意,一看她拉错缰绳,便知要糟,等李金策动马匹跳开,他已从马上飞身而起,在江四九跌落之前,把她带到了一边。
他转头一看,傅超也已下了马,把丁一的马带住了。再看丁一,只吓得双目紧闭,面无人色,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赵云双眉不由一皱,因为又有一股甜香自丁一身上散发出来,而且这股害怕的劲儿,实在大类女郎,何曾有半分男儿气?
饶是他为人再温柔可亲,此刻心中也有了一丝不耐。
正在他准备再次推开她的时候,对方忽而睁开了双眼,眼中所透出的坚毅与决心,跟刚才那个陷入恐惧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赵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忽然得来的这股勇气。
江四九快速离开了赵云的怀抱,又对他抱歉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到自己的马前,再次上马。
赵云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一笑:
此子虽一时惊惧,但毕竟恢复极快,若经过训练,久而久之,也许将大有可为。
江四九刚好在马上回头看他,见他展颜微笑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万籁此俱寂,天地无颜色”的感觉。
那种冷静谨慎的稳重,以及悠然自得的神态,三国赵云于后世的声名,在这一笑之中,可知当之无愧。
江四九一时看得心悸神摇,难以自已。
一颗为豪情所鼓舞的心,几乎要冲出了胸腔。
但这并非是欣赏情人的目光,她只是在欣赏一个特别的英雄而已。
她是在欣赏这传说中的世之英雄的风姿。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马蹄声碎。
当她重新回到队伍之中,赵云骑着马在她身旁,向她解说着骑马的要诀。
她忽觉自己的智力和领悟能力似乎提高了些,赵云向她说的那些,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像那天跟着郭嘉学琴一样,掌握得特别快。
也许她并不笨,过去只是不用心,所学的东西也不是自己所爱的而已。又也许是她知道骑马这事是不得不学,所以才能集中精力。
何况教她的人又这么耐心,善于启发。
到了晚上,她早上的不适竟已好了许多,而且也掌握了骑马的基本要诀了,当然,若要熟练掌握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晚上,清理完地面,扎好营帐,喂好、刷好了马,一轮斜月已高挂当头,江四九于横放的马槽之中,见明月依旧,心中不觉吟起了郭嘉的那句诗:
江月清辉,明明如昨。
世事变换,人生无定,一个多月前她还在与曹昂情深缱绻,谁想后来竟会沦为乞丐?谁又会想得到,如今她竟成了赵云的马夫?
在此乱世,自己无家无室,又一无所长,想要一个人去寻找曹昂,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时她从荀彧家中逃出,虽然没做什么准备,但自己总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总能找得到办法,最后的结局却证明了,凭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这点能力,在这个世道若无人相助,只能做一个乞丐,随时都会饿死。
当然,若凭此美貌,想寻得一个好归宿也不是难事。
可这美貌是貂蝉的,不是她江四九的,若当初曹昂只是看中这张脸,她也不会对他如此钟情。
作为一个相貌平凡、缺少家庭依靠的女人,在这东汉末年的乱世当中,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该怎么做才能跋涉迢迢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我若有曹昂或者赵云的本事,天下能不能由我独步、任我驰骋?”
江四九一脚踏进了营门。
营帐之中,马灯一盏,赵云正在灯下习读兵书,抬头见她进来,向她微一颔首,又低头继续研读书卷,间或会心一笑。
傅超与李金二人,则在一旁做些杂事,但赵云丝毫不受他二人的影响。
他这种气度,确实令江四九心向往之。
到了半夜,营帐之中,除了那盏马灯之外,几人早已睡下了。
赵云在浅眠之中,忽觉营长之内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这是他在常年的征战之中养成的直觉。
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见昏黄的灯光之中,一道瘦长的人影蹑手蹑脚地向他走了过来。赵云一眼就认出这是他昨天刚收的马夫“丁一”。
尽管丁一的脚步很轻,但显然没有夜战的经验,在地上踩出了虽然不大但对高手来说已经足够能听清的声响。
他再这样走下去,恐怕连傅超和李金都会被他吵醒。
幸而他及时站定了。
丁一现在就站在离赵云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他倒想看看,这个“丁一”半夜起身,到底想做些什么。
接着他看到“丁一”蹲了下来,伸出双手停在半空,呼吸急促,似乎非常紧张。
接着丁一咬住了嘴唇,下定了决心似的,双手向前一探。
若是别人,早就惊得一跃而起,可赵云却仍然不动声色,因为他从丁一的出手已经看出,这个人完全不会武功,而且出手的目标也不是他。
他的目标,是地上的长枪。
是赵云那一杆饱饮鲜血、断魂无数的鼠白亮银涯角枪。
赵云见丁一伸手去抚摩着那亮灿的枪杆,胸膛起伏不已,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接着,他又看见丁一两手握定了枪身,竭尽全力,想要把它拿起来,这次比今天上午那次总算有些进步,离地有了一尺,只见他为了拿起枪,满脸涨得通红,但终于力不能支,慢慢地放了下来。
放下之后,手里眼中,仍恋恋不舍。
若不是此枪乃赵云家传,他简直要以为这杆枪是丁一的了。
江四九放下枪后,心中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些女侠是怎么练成绝世武功的?
她梦想破灭,正想起身离开,忽然觉得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这倒不是她被训练训练出来的结果,而是她作为女人的本能反应。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原本应该还在“熟睡”的赵云,却发现后者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她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幸好最近当惯了哑巴,她捂住嘴,压住喉中快要溢出来的尖叫,
赵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单手拎起大枪,向营门走了两步后回首,示意她跟上。
江四九羞惭万分,低着头跟了上去。
一出营门,秋夜的风迎面吹来,将两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赵云在营门不远处站定,江四九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侧。
赵云把手中的长枪直立着递给江四九。
江四九接过枪,把枪尾搁在地上,勉强扶住。
良久,赵云开口:“你喜欢这枪?”
江四九点头。
赵云温和地再问:“你想练枪?”
江四九再次点头。
此时月光逆脸照耀在赵云颀长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了一个长长的黑影。
秋风萧萧,江四九等待着赵云开口,可他却在这关键时刻闭上了嘴。而且,他似乎内心有些波动,转过身,迎着月色走了几步后,才对她沉吟一般地道:
“你怕不怕死?”
江四九不明白他何以问这个问题,但是“死”谁能不怕?她并不愿意在赵云面前说谎,因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赵云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当真想学枪法?”
江四九坚定地点头。
赵云仰头一笑,再望向江四九:“好!我就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赵云在《演义》里面太厉害了,经常在战阵里头冲进冲出的,不只是年轻的时候,七十多岁还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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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V章
江四九一头就叩拜下去。她有些难以置信,心中又惊又喜,但却不明白赵云为什么会愿意教她。
赵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不向她解释,拿起她手中的枪,就往帐内走去,江四九忙不迭地跟上。
但他进了营帐了之后,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示意她睡下。
江四九兴奋地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刚亮就爬起身来,出去把马伺候好了,又返回营内,只见赵云等人已在营门之外,正在等她回来。
江四九走近一看,只见地上摆着几支长短不一的枪,赵云问道:“你是想学马上枪还是学步下枪?马上枪主要是马上作战,步下枪则是马前步将所使,你若学前者,就点一下头,若学后者,就点两下头。”
江四九心想:我当然想学马上枪!立刻点了一下头。
赵云笑道:“果然有些志气。——马上用枪,非长不可。”
他从地上选了一支长约丈二的白杆红缨枪,交到江四九的手中,江四九用手掂了一掂,但觉入手轻轻,最多只有六七斤重,便有些奇怪地望着赵云。
赵云轻轻一笑:“你别看这枪轻便,想要舞动精熟却非易事,重枪你拿都拿不起来,因此开手必用此木枪。”他拿过江四九手中的枪,指着枪杆道:“你看这枪杆细密沉实,没有疤节,笔直如削,其实是一把好枪。枪用得如何,关键是要看用它的人。”说着,他移过数步,单手握住枪尾,发力一抖,只见枪身急震,犹如一条出洞噬人的白蛇,其劲之烈之猛,令站在一旁的江四九不觉骇然。
赵云重新把枪交到江四九手中:“当然,在战场之上,一旦遇到高手,若想借枪的弯曲卸掉对方使来的劲力,凭此枪的重量和你手里的力气,恐怕不堪使用。学武艺者,招式、经验、力量、巧思四者缺一不可,招式我可以教你,经验你亦可在实战中积累,力量非下苦功练习不可,而巧思则需要你开动脑筋,做一名巧将,以己之长克人之短。”
说着,赵云拿起自己的长枪,又道:“枪乃百兵之王,大枪即为枪中之王,是最博大、最难学的,非勤力智慧之人不能学得精妙。但若是学好了,便可觉枪与马都是有灵气、有生命的奇物,并由此横行沙场,百无禁忌。不过,战场之上身为武将者,要考虑到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大枪只是马上攻击厉害,但不太适合近战。因此光学大枪还远远不够,你背上所背的大刀,需另换一把短刃,以供近战使用。还要另配长弓羽箭,以收出其不意的奇效。这些都要一样样地学起来——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江四九听得两眼发昏:要学的东西太多,都不知道从何学起。
赵云道:“你还要先给自己选一匹好马。战场之上,为将者的马可谓要求极高,正好我们这里有三百多匹马,除了我的马之外,你可以任意挑选一匹。”
江四九心道:“我又不会挑……”
硬着头皮,来到马槽,江四九进去选马,赵云在外头等着。
江四九进去一看,一匹红鬃马浑身似血,又壮又高,看起来不错,牵出去给赵云一看,赵云见此马生得样样都好,只是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他没有看出来,便道:“丁一,此马虽好,可惜做不了大将之马。——你看此马双眼无神,若上了战场,战不到一百回合或遇到人家花枪乱发,必定眼花缭乱,那时你在马上作战,哪里管得了它?它若躲不开,你岂不也要跌下马来?”
江四九心想:这么说我还得进去再选一匹。
可接下来选出的马匹,不是四蹄无力容易马失前蹄,就是杂毛太多不算良马;不是品相不好脚长头小不匀称;就是鼻上白毛喜防主,在赵云眼中,她挑出来的全都不是良马。
最后赵云无奈,亲自进去替她挑选,总算挑了一匹差强人意的出来给江四九骑上。那马果然是良马胚子,看江四九过来,撂蹄喷气,愣是不让靠近。
江四九故技重施,总算用细料把它引了出来,系在营门口。
选好了马,赵云便开始教习枪法。
他只教了江四九一件事,就是两手端平枪杆,左手松握在前,右手紧握腰,稳而不死、活而不滑,做到四平(顶平、肩平、脚平、枪平)、根不离腰、三尖相对(鼻尖、枪尖、脚尖),只是站在那里,既不练扎枪,也不练抖枪。
江四九一开始还嫌枪轻,过了不到两刻钟,她又开始觉得手中的枪说不出的沉重,枪头只往下沉,再加上之前连赵云的枪都拿不起来,她感到自己的臂力实在太小,当真急需锻炼。
一个时辰之后,马队启程。
江四九从他们的议论之中,才知道江夏原来在九江郡的西边,赵云此去,是为了一探荆州的虚实。
荆州她还是知道的,“大意失荆州”嘛!但益州在荆州的什么方位,她还是不知道。
而且这个马队,赶路也似乎不很着急,早上辰时才出发,日还未落便就地休息。
江四九骑在选出来的良马之上,根据赵云的要求,一手持枪,一手握住缰绳,按照赵云的要求,她最后应该做到马上双手持枪进击,完全不扶缰绳。
江四九便在这无数的翻跌之中不断进步。
马上练枪,进步果然神速。
而且枪法要领在于腰力,她的腰虽细,但腰力却强,现在的关键,则是如何将这腰力透到枪尖之上。
当日,江四九一听到赵云提到“练枪首先腰力要强”时,不由回想起郭嘉也曾说过,抚琴需要腰力,二者的劲力强度要求大不相同,但原理却是一样的,她对此已算是初窥门径,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融会贯通了。
从此以后,她便日日卯时便起,喂完马后,在赵云的指点之下,练习枪法的基本要诀,日未全落之时,便习练箭术,晚练刀法,直到亥时才睡下。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身体可能吃不消,却没想到身体居然日趋强健起来,她的手劲与腿力也比过去大上许多。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谁会想到昔日的绝色美女貂蝉,此刻竟会在赵云手下习练武功,磨得两手都是硬茧呢?
人生是如此地难以预料,但生活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比起过去在王允及董卓家中的生活,她自然更加喜欢现在这种虽然极为辛苦,但又极为充实的日子,赵云对她可谓既温柔又严厉,即为益友,更是良师。
如此三四个月过去,寒去春来,这马队才堪堪到达荆州边界,也刚要踏入江夏郡。而赵云正是在这马队辗转之际,将自己所学的要义,一样一样,教给江四九,她的枪已由六七斤改为十二三斤,枪法要义都已基本掌握,欠缺的唯有经验与力量,刀法箭术也精进不少,赵云说她如今可与战场上的三流战将相抗,但离一流战将相差太远,更不提那等超一流的战将了。
但赵云对她进步的神速,还是极为肯定的。
此子有些小聪明,偶显大智慧,练习也勤奋刻苦,性格也还算坚毅,因此愿意教他。
这便是赵云一日回答傅超的“为何想教丁一枪法”之时所回答的话。
当傅超再问“那你自创的那几个绝招,是否也会一并传给他?”时,赵云笑道:“若他有能力让我教他,那又有何不可呢?”
赵云所未提起的,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有想要改造这个人的想法。
他自己出身士族,幼时体弱,人皆言必死,后来虽然顺利长到十岁,但那时又生一场大病,若不是遇到良医,早已夭折,幸好大难之后,身体反而比从前康健,人生自此才得遇转机,能够习练武艺兵法。
丁一虽沾染了一些士人抹粉熏香、认马为虎、虚弱如妇孺的不良习惯,但总算还保留了一些男儿气概,因此赵云觉得,若是自己能够改变他,将那些不良习气抹去,也许此次相遇也会成为丁一人生的一个转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云对江四九的要求才十分严格。
他对她的进步,自然十分高兴,因为这正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良材,足以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了人。
此时到达荆州江夏郡边界,此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峰高干云,地势险要,山头之上,还建有一中等大小的山寨,山上哨望林立,寨门大开。
虽则如此,此地并没有其他的大路,于是一行人仍准备从这山下过去。
刚到山脚,走在最后面的赵云江四九两人远远往见里面骑马下来两个人,被傅超引了过来,只见这两人头扎皂巾,身着皂衫皂裤,足蹬草鞋,背插钢刀,脸上隐藏凶气,两臂筋肉暴突,看来像两个小喽啰。
作者有话要说:60章了~
这是我最长的文了泪奔……我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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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V章
这两人开口便要买赵云□的良马,此马与枪一般,皆为赵云所爱,岂肯轻让,于是赵云不愿,两名喽啰对视一眼,又急忙上山去了。
过了不到半刻钟,那山上便有一名壮汉穿甲戴盔,挥舞双锤,骑马从山上冲下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喽啰,那壮汉一边冲,一边口中高喊:
“呔!小小马贩,快快与我留下良马!如若不从,让你知晓本大王手中家伙的厉害!”
江四九顿时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枪杆,却见前面的所有马夫,见到山上的强徒杀了下来,他们一点都不怕,因为知道主人赵云一路上从来无敌,遇到再凶猛的强徒,在他枪上总是丧命,因此,所有人不慌不忙,将马匹扣住,站定身体,对赵云呼道:
“赵将军,强徒来了!”
赵云便问江四九:“你看这强徒如何?”
江四九观察了一下,拿手比划了一下强徒的身材与手中武器的长短,点了点头,表示此人厉害;又指了指他跨马的马,摇了摇头。
也是,此人身材高大,手上只拿着两柄短锤,可见此人马上功夫必定高超,但□却只骑着一匹老马,也难怪他先派人来买,后又亲自来抢,倒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赵云称许地点了点头,称赞她观察得对,沉吟道:“丁一,你从我学艺也有四月余,一直只与傅超对练,从未有过实战的经验,今日大好机会,不如上前争斗一番,检验日前所学,我在旁为你掠阵,如何?”
话音刚落,那贼人已至近前,先看赵云一眼,只见此人英气逼人,端坐马上,手握长枪,背挂长弓,腰悬箭壶并一把宝剑,面上微微笑,气定神闲,知道他不好相与。再一看旁边一个细皮嫩肉美貌得过分的一个男的,手里的枪握得过紧,以至于手都有些抖动,脸上神色紧张,额下冒汗。
贼人心想:本大王自草创这山寨以来,每天做些偷抢扒拿的勾当,在山上倒也颇为快活,可惜如今三十已过,因干这等营生,又相貌不佳,至今还是个童男子,引为平生憾事。似眼前这等白花花、嫩生生的小子,虽然毛还未长齐,却不知道历经过多少小娘子哩!
想到这里,这贼人便气不打一处出来,跳下马来,两步窜到江四九跟前,扬起两柄锤头向她马头打去:“马贩儿,招打!”
江四九不妨他来得这样快,毕竟阵前没有对过战,还以为要“来将通名”,又看他骑了马,以为会是马上战,谁想他竟忽然下了马,上来就是两锤,直取马头。
江四九见情形紧急,忙用长枪招架住他的锤头,谁想竟被对方剪刀一般地夹住,江四九知道他这么做事想从手中拔去自己的长枪,赶紧用力向上一挑,那贼人却并不与她比拼臂力,反而顺着这股上挑的力量腾空而起,离地足足有数丈之高,江四九抬头一望,曜日光芒直射双眼,那贼人已从这光芒之中舞动双锤,直直砸了下来:“马贩儿,去罢!”
江四九又赶紧把长枪招架上去,但对方锤头刚与枪头一碰,便又翻身到了马后,身体在空中一扭,双锤又往马屁股打来,江四九回转枪头,向后一扎,还没扎到,那人见此处不可取,双足一点,又到了江四九的左面,两锤又向江四九打来,口中再叫:“马贩儿招打!”
江四九觉得此人实在迅速,但此时回枪已有些来不及了,勉强回枪点中对方的锤头,又被对方顺势绞住,江四九故技重施,又往上挑,但她的实力已在刚才的进退当中,被对方摸透了。
贼人握住双锤下压,心想:刚刚见你出枪的架势,倒颇有几分名家风范,但却漂浮得很,主要是力气不够。照这样的枪法根本算不上上乘的手段,还时有破绽露出,只守无攻,被动万分,这小子凭这点本事还想和我较量,简直是不知死活,今日待我让他知道知道,他这点能耐好去在家读书下棋,要马前作战还差两百年呢!
此念一起,他趁江四九还在那里运足两臂之力全力上挑之时,猛然撤掉双锤,江四九猝不及防,枪头一空,整个人向后倒去,险些跌下马来,再一看,贼人已在马头,双锤并作一锤,她慌忙一枪刺出,却见对方斗大的黑脸上嘿嘿一笑,上身左偏,让过这一枪,右手却抓住她刺过来的枪杆,趁势往自己身旁一拉,江四九自知力不能敌,连忙松开枪杆,拍马退回赵云身边。
那贼人微微“咦”了一声,因为照他的打算,是想把这白脸小时顺势拉下马,然后提她过来,用这个小子来换那匹良马,没想到这小子武艺不精,反应倒是不错,被抓住枪杆之后还能及时撤手,如果她此时骑马逃走,自己倒只能望洋兴叹了。
江四九退到赵云身边,失落了武器,不由有些沮丧。
赵云却点头道:“做得好。及时撤手,留得性命,再论其余,这本就是战场之上至关重要的一点。刚刚你若是被他拉下马,擒进山寨,不但你的枪没有了,也许性命都将不保,此中孰重孰轻,望你千万记住。”
此时傅超已与贼人对上,两人地上作战,虽说傅超武艺不错,但贼人的步法与动作实在灵活,看来傅超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云与江四九在旁观战,江四九见那贼人武艺高强,自己又是新败,不觉有些怵然显在了脸上。
赵云开导她道:“一般同样的本领,步将大多要胜过马将,因为步将身体灵活,也没有马在一旁牵连。而马将则要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要保护马匹,若让他的短兵器进了门,你的枪太长,不好招架。刚刚你在马上使长枪之时,没能让对方进门,实属不易,何况你学枪不过数月,比不上他也情有可原。”
他顿了一顿,只见场中傅超的双刀已经抵敌不住对方的双锤,只仗着同样灵活的身体四处避让,赵云拿过身旁一个马夫扛着的长枪,丢给江四九,指着场中的贼人道:“你想一想,此人本是为何而来?若真是这般有本领的步将,他又最多能打几面?”
江四九握住赵云丢过来的长枪,再听他数句提点,不由茅塞顿开:此人骑马而来,本来也是为了赵云的鹤顶龙马才下山抢掠的,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此人并非天生的步将,他下马作战,只是因为他的马不好,既然他擅长马战,那即使步战的本领再好,看他打傅超最多也只能前后左右四面,而不能够打六面。而且现在经过和傅超的激战,他的体力也损耗许多,说不定自己现在能够招架得住他的锤头了。
恰逢此时赵云喝道:“丁一,还不替下傅超,一雪前耻?”
江四九顿时信心勇气倍增,长枪一摆,重新策动马匹,加入战阵。
身后赵云道:“万事有法,尔需细查破绽,而后攻之!”
那贼人和傅超打得正欢,只听一旁赵云拿他做教导小白脸的实例,不由大怒,一锤荡开傅超的双刀,跳起来就向江四九马头打去。
傅超跳出战圈,站在赵云身旁。
江四九枪头一磕锤头即回,一边招架,一边心道:赵将军说,万事有法,上次我就听他讲过,任何战法都有一定的规律,如果我能摸透对方的战法,一定能够破掉这人的套路。
招架了一阵过后,忽见对方又从马头打来,等她一招架,又向上一窜,落下时又打向她的脑袋,被她架住之后,再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地一气乱打,一共打够了四十九下,才又从马头打起,江四九心想,过去看《边城浪子》这本书的时候,里面也有差不多的打法,行云流水地打来,只有第一遍打完第二遍还没开始的时候有破绽。这么说此人的破绽就在他打马头这一下,等他刚窜上半空,还未下落之时,若我利用枪长的优势,觑准机会,扎向他的脚底,那么此招必破!
其实打到这时,江四九也已到了体力的极限,但她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贼人终于又向马头打来,江四九还是向上一顶,贼人双锤在她枪头上一点,双足用力一登,向上窜去。
说时迟那时快,江四九早已单手握住抢尾,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搠,马高八尺,枪长丈二,臂长两尺多,且又起得极快,这一下正中贼人脚底,只听一声惨叫,贼人从她的枪头上摔了下去,江四九收回长枪一看,只见上面血槽之中,果有鲜血流下,再看草地之上,那贼头扶着脚坐了起来。
江四九一击得手,方觉手软身麻,眼前金星乱窜,几乎要跌了长枪,身体向后一仰,拼命用长枪撑住才没倒下去。
赵云策马上前,一手扶住她的后背,一边对包扎好了伤脚的贼头问道:“蟊贼,可服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jj很给力啊,我都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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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V章
那贼头沉默半响,闷声道:“徒弟尚且如此厉害,何况师父?我服了!这就放你们过去。”说着,便命喽啰们让开道路,还命人捡起地上的长枪,给江四九送过去。
一行人顺利经过这处山脚之后,江四九借此机会稍稍休息了一下,首战胜利,她颇有些志得意满。
走了一阵,远望前面又有一处长长的山岗,听赵云说要人前去打探道路,当下便自告奋勇,向赵云示意自己要去,赵云心道:到底年轻气盛,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他不觉一笑,正待要指点他一二,江四九看他表情松动,以为他是同意了,便自己策马,冲到马队前头,马便顺着山脚向前奔去。
赵云看着她的背影,不觉摇了摇头。
此时已近傍晚,山岗之上,长长的茅草顺风而动,遮掩着江四九前行的道路,赵云远远望去,只见丁一用手里的枪拨刺开茅草,不让它们遮挡身下马儿的视线。
此举本无不妥,但他一心只顾拨开茅草,忘了审度前方的形势,为将者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只看着地下,万一有所埋伏,那又当如何?
赵云有些不放心,也催动鹤顶龙驹,向岗上跑了过去,走不到半里路,他忽然眼尖地发现,就在丁一的前方不到一丈处,有一处茅草有些微微的抖动。这绝不是被风吹动的,因为被风吹动的茅草,应该是波浪形的起伏,显然那片茅草之中,果真设有埋伏。
他正要出声提醒,远远只见丁一已马失前蹄,跌落在地,两旁冲出一伙人来,迅速将他捆住,裹挟上了另一匹马,一人把她的马带住,另一人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枪,顺着山脊向西狂奔而去。
赵云大怒。
因为他已发现,这伙贼人所去的山脊之上,原来竟是刚刚那个山寨的后门,不消说,一定是他们的大王吃了丁一的亏,此刻便在后山设伏,捉得一个是一个,也许是为了报复,也许还是为了他□这匹龙驹,但无论如何,那贼人的言而无信之举,已令鲜少动怒的赵云动了真怒。
他催动鹤顶龙驹奔上山寨之时,已决心要剿平此寨:
若那山匪当时收手,有些气度,我还可饶他一条性命,但此匪食言自肥,看来品行不端,为害必广,我赵云当初本就欲为天下百姓而战,似此打家劫舍、劣性难改的强徒,若不踏平此寨,怎舒我济世之怀?
不一会儿,他便到了紧闭的寨门前,抬头只见两旁的哨塔一共八人,皆满弓对准了自己。
赵云微微冷笑,挺枪立马,朝里大呼道:“大胆蟊贼,速将我的徒弟好好送下山来,如若不从,本将军长枪之下,不留活口!”
喊完之后,里面一无动静,那两旁哨塔却已一齐放箭,当即被赵云舞动长枪,把自己和战马全都护住,只听“叮叮当当”连声响,箭支全都被他拨在地上。哨塔之上存箭不多,不一会儿便已告罄,赵云在马上立刻拈弓取箭,弓弦响处,已有一人被射倒在地,再搭一箭,又将一人射倒。
哨塔上的人原先见他武艺高强,本自有了怯意,现在见他起手就射死两人,自忖不是他的对手,在赵云又抽了一支箭后,有一年长些的连忙道:
“将军且住!”
赵云暂且停住了动作,听他们怎么说。
只听那人道:“将军此等神威,我等岂敢与将军对敌?刚刚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将军宽宥。”
赵云心想:果然是无胆匪类,不过正好趁机问问丁一的下落,于是道:“如此便饶你们一遭。——我那徒弟,现在何处?尔等为何捉他上山?”
那人道:“将军所寻之人,此刻应在寨中草堂之中。”说着一边手指着山上,一边道:“那山顶上的便是。我们大王捉他上山,一则为他自占山以来,从未遇过敌手,今日新逢一败,又是败于这等黄口小儿之手,大王因此大为不忿,这才派人在后山山下设伏,想要擒他上山,先扒光了衣服吊打一顿,再在他脚底也扎一个血窟窿,方才出得这一口恶气;二则为将军座下这匹宝马,大王以为,若是有此宝马相助,必定不会输给那小子,所以预备拿他来和将军换这马。”
赵云听到此处,见寨中四方八面涌来几百小喽啰,他一边手中长枪一顿,遥指前方,一边微微点头,道:“明白了。你几人且先下山,免我攻破此寨之后,受人牵累。”
说着,他再次催动马匹,一路杀上山去。
凭他的武艺,杀到山顶寨中草堂之时,连汗都没出半滴。
这几百喽啰皆是乌合之众,被杀掉的仅有三分之一,其余的见赵云如此厉害,都作鸟兽散了。
但奇怪的是,整个山寨杀声震天,赵云已到草堂门前,却不见寨主出来搦战,实在有些蹊跷。
赵云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翻身下马,一脚踢开了屋门。
里面的情形立时让他全身血液一冷,又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屋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正是刚才那个贼首,此时他精赤着黑肉翻滚的上身,嘴里咬着一柄锃光瓦亮的尖刀,而且,在凛冽的秋风中,他的下巴上居然还挂着汗珠。
他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
她仰躺在地上,双手双脚乃至全身都已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她的衣服早已被人褪到了腰间,赤|裸着上身,一双黑色的肥手正捏着她的腰,似是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前奏。
她凝脂一般的玉体之上,交错地横斜着淤青与红痕,应是曾经极力挣扎的结果。
她的头侧向门这边,头发早已披散下来,像一匹飞落的瀑布泻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胸前。
但仍遮掩不住她作为女人的美丽。
遮掩不住她那柔弱的肩膊、雪白的手臂、□的乳|房、红雨珠般颤动的乳|尖。
尤其她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脸上还有着一抹不自觉的酡红。
只是她尽管侧着头,但似乎是在全身心地抗拒着这样的结果,所以紧紧地闭上了了双眼。
她也因此没能看到门口赵云骤变的表情。
她没有看见赵云,那双手的主人却看见了。
看见了赵云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取下口中的刀,横在□女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一惊,猛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口持枪而立的赵云,她全身震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于紧咬住嘴唇,再次闭上了眼睛,把头侧向了另一边。
她似乎无法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赵云。
赵云心头不觉大震。
因为他已经认出,这个即将要被贼首强|暴的女人,正是自己近日来悉心教导、以为是男人的丁一。
他在一瞬间,恍然明白了许多事,也因此升起了更多的疑问。
但此时,最重要的是如何先把她救出来。
所以,他虽然心头震动,而且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地上的女体还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而震动,也不知这震动会延续到何时才会消散,但他的手却依然坚定。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的男人。
一瞥之后,赵云完全不发一语,向前飞奔两步,一枪急急向那贼首的头部飞刺而去。
贼首见势不妙,迅速移开身体,左手揽住江四九的身体,让她挡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握着的刀,则仍然横在她的颈间。
长枪立刻顿住。
他的枪尖离这贼首的太阳穴仅一寸之遥,只要轻轻一送,贼首便会立刻丧命,也许并无机会割开“丁一”的喉管。
但他不敢刺下去。
他不敢冒这个险!
纵然再胆大心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不能贸然地刺下去。
何况,刚刚还是躺着的女子现在已被迫坐起,又被扣住了肩膀,整个腰部用力向前挺起,无意之中强调了她胸部的美态。
黑发如瀑。
红唇如晚霞。
绵乳如寂寞高耸的雪峰。
纤腰如柔细娇嫩的弱柳。
更有两行清泪从那紧闭的双眼中默默流出,似两道淙淙雪水,顺着起伏的曲线,没入了那寂寞高耸的两座雪峰间。
这并不是他故意要去看,而是一眼扫过去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触目太过鲜明,让人不由得就记在了心里。
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但并不是一块木头抑或石块。
他从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头的轻跃之中感到了一丝慌乱。
这还是自他创出独门枪法的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所以他稍微移动了目光,改而注视自己的枪尖。
枪尖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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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V章
就在此时,贼首忽而开口:“放下枪。”
赵云慢慢地道:“你先放开她。”
贼首暴喝:“放下你的枪!”他刚刚因为这一枪之威,几乎惊破了头皮。哪怕就在此时,他仍觉颈上的寒栗陡生,从这一枪攻过来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
赵云紧握手中的枪,心头的波动再起。
但看在贼首眼中,他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人也不动如山,非但没有扔下手中的枪,反而好像把枪移得更近了一些。
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
何况这时赵云还冷笑道:“你为何不试一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贼首知道此人武艺之高超,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的,目下能够利用的,只有手里的女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像是根本不关心她手里女人的安危似的。
出于对生的渴望,贼首有些崩溃地大叫:“你杀我我就杀了她!”
赵云依然微微冷笑,道:“你大可看一看,她若死了,你将会有什么下场。”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灼灼,依然望着自己的枪尖,似乎丝毫不为她颈前的刀有半分犹疑。
他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仿佛天下间根本就没有可以动摇他意志的事。正是这种态度,教贼首的心里又气又恨又拿他没有办法,毕竟他的小命就握在赵云的手中。
没有人发现,赵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并非不屑去看地上坐着的女人,而是不敢去看。
他怕一看之后,就会心软,而一旦心软,就会为贼人所制,便救不了她!
而贼首此时正处于生死关头,他也不敢真的去尝试一旦杀掉怀中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道:“如果你真那么不在乎,刚才那一枪就可以要了我的命,你为什么不下手?”
赵云道:“若能救人,当然更好。”
言下之意,若是不能救人,那就只有杀人。
贼首沉吟半响,方道:“那我又怎么知道,放了她之后我又会有什么下场?”
赵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放了她,在今天日落之前绝对能够保住你这条狗命。”
贼首心想:日落之前?此刻还不到午时,日落之前我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你上哪里去找我?但此人的话,未可尽信。于是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云一字一顿地道:“你不得不信。”
贼首听得此话,心中不由一气,但是他此刻处在弱势,当真是不得不信:“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撤掉手中的兵刃,如何?”
赵云摇了摇头:“不,你先撤。”
贼首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云笑道:“欺你又如何?”接着他脸容一整,一声断喝:“——还不快快放下兵刃!”
贼首被他的威势惊得乍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尖刀几乎要脱手掉下,他自忖在这人面前讨不得任何好处,只得勉强道:“你说的话,可要算数!”
赵云冷笑:“我不是你。”
贼首黑脸一红,忽然右手收刀,接着双手将怀中的女人用力推向了赵云。
赵云一直在观察着他肩膀的动作,在他收刀之时,已预先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急忙收回握抢的右手,双手抱住了江四九,左脚后退一步,立刻稳住了身形。
触手所及,是一片温软细腻的肌肤。但因久处秋寒之中,皮肤已有些变硬,上面还起了无数小小的寒栗。
她的下巴正搁在他的肩上。他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她在他的怀中无助地轻颤着,只是没有再流泪。
赵云知道她所受到的冲击之大,也许此生都会留有阴影,因此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手轻拍着她的脊背。
在做这个动作之时,他只是觉得,怀抱之中的这个人,不论平时如何坚强,此刻实在惹人怜惜。所以,他绝不会去问她是怎么被人发现是女人的,最好这件事她自己也永远不要再想起。
一股幽香又从她的身上沁出,流入他的鼻端。
他现在总算知道,当初那股幽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再看那贼首,在推出江四九的同时已经向后急退,到他抱住她的时候,已从后门闪出。接着他听到马的一声长啸,知道那贼首已从前门跑出,骑上马逃之夭夭了。
但是,他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非死不可。
不死不足以消解自己心头的这股奎怒、惊惧与恨意。
他自成年以后便鲜少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即使有,也从不外露。
今天为何……
思绪未完,忽然耳边一痒。
赵云不觉全身一震,连呼吸也有些微颤了。
因为他已感觉到,这是依靠在自己怀中的女人的丰唇正在触碰着自己的耳朵。
她这是……
只听她低声道:“赵将军,我……我错了!”
听得此话,赵云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由失笑。
接着,他一手托在她布料尚存的臀下,一手搂着她光裸的背部,眼光四处逡巡,想要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他一眼瞧见了当初她趟过的地方,心想不妥,再一看,草堂寨主之座前平列铺有两块虎皮,便大踏步走了过去,一边轻轻将她放下,一边轻声道:
“你……有什么错?”
他本来是想藉由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和羞愧之心,同时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是这句话听在江四九的耳中,却好像是在质问她一样。问的她不但惭惶得忘记了羞愧,而且激动得仰起了上半身,紧盯着赵云的双眼,道:
“赵将军,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你!”
赵云别开双眼,不去与她对视:“哦?……你都骗了我什么?”
江四九又躺回去,似乎陷入了回忆。
赵云转身去拿自己的剑和她的衣裳,回来之时,只见江四九双眼茫然,愣愣地盯着屋顶,似乎还没有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在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至于有意无意溜到她赤|裸的身体上去。
接着他一手执剑,一手执住她被缚的双手,替她割开了手腕处的绳索,再把手中的剑递给她:“……把身上清理一下罢!”
说着,他转过身去,想了想,又解下背后的披风,递了过去。
江四九一边割断绳索、整理衣衫,一边仍怕赵云生气,赶紧把刚才想好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赵将军,我首先不该骗你,没有说明我是一个女人!”
赵云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又听见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不觉有些好笑:“可你从来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一个男人,是我们自己要那么想的,不能怪你。”
江四九不意他会这么说,仔细一想好像自己的确没说过——她一直都在装哑巴,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性别,连忙又道:“可我又装成了哑巴。”
赵云笑道:“那也许是因为你不喜欢说话而已,这自然也不能怪你。”
江四九被他说得没话了,想了想,又道:“可我连名字也是假的!”
赵云道:“这更没有什么——你作为女子,单身一人出门在外,取一个假名字到底方便些。”
江四九再想了想,终于道:“可我刚刚没能发现埋伏,才会被人抓住,差点就……”
赵云打断她,肃容道:“此事更加不能怪你。本来你初学武艺,又刚上战场,缺少阅历,以致招来此祸。我作为马队之首,原就不该让你前去探路,——所以,这只能是我的错。而且此错之巨,造成的后果之严重,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还好他及时赶到。
江四九刚刚穿好衣服,系上衣带,整好鞋子,听得此话,不由道:“这么说,难道我真的一点错处都没有?”
赵云道:“当然有。”
江四九从地上站起来,转到他面前去,歪着头好奇地问:“是什么?”
赵云看着她,十分诚挚地道:“以后若有什么危险的事,应该让我们这些男子冲在前头,而不要自己抢上去。”
他希望这句忠告她能听进去。
他并非瞧不起女人,但女人毕竟是弱者,又容易受伤,所以作为男人,应该肩负起保护她们的责任。
但江四九并不这么想。
她所想的是,自己若是有赵云这般武艺与阅历,就算是女流之辈,也决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狼狈。而且,今天正是因为有赵云的及时保护,也才不至于难以收拾,如果日后没有了赵云的保护,这种事到底会不会再次发生,其实很难说。
如果自己最终不能独当一面,自由行走于天下,那么学习武艺又有何用?自己绝不可能一辈子依赖于别人,所以她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赵将军,万万不要让我因噎废食。如果我阅历不够,那就增强阅历;如果我武艺不精,那就努力习练武艺……”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地问道:
“赵将军……你、你知道了我是女人,你还愿意继续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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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V章
赵云点头道:“你若是想学,我当然愿意。”
他话音刚落,只见江四九蓦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笑逐颜开:“赵将军!……真的吗?”说着她不由自主前进了一步,紧盯着他的双眼接着不好意思似的,停下脚步,又咬住了嘴唇,半是羞赧地低下了头。
她似乎就因为他这句话,完全忘记了刚才的阴霾。
赵云又不觉一笑:“嗯。――马队已经去得远了,我们赶紧动身罢?”
江四九道:“是!但是我还有几样东西掉落在那边了,现在我去把它们捡起来。”
她走到刚才差点被凌|辱的地方,在旁边找到了自己的那几本书,其中《汉代礼仪》的封面上有贼首践踏过的痕迹,她便用左手拿起来,右手用力地掸了几下。
一物毫无预警地飘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江四九蹲下|身去,把它捡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只纸鹤,样式与大小,正和左慈当时送给她的一样。
这东西不是用完了么?何以又会在书中出现?自出董府以来,她都没有机会打开过这本书,也不知道左慈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也许是对左慈的愤恨未消,她右手一扬,准备把它扔掉,在在最后一刻,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把纸鹤夹回了书中。
她拿好书还有自己的枪,忽觉手中似乎多了点什么,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赵云的披风。她走到赵云身边,将披风还给他:“将军,我们走吧。”
赵云见她脸色有些不对,知道她的背后一定有些不足为外人的事,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去管别人的闲事,只是点了点头,接过披风系好,两人便一起出了草堂,到了草堂外面,一看全寨,除了死人之外,早已空无一人,连马都看不到半匹。
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同乘一马,江四九坐在赵云背后,双手搂住他的腰,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安全的感觉,刚才她被那名贼首□之时,本来已经绝望,但一看到赵云,心下便十分安定。
虽然那时她的心中,还有说不出的羞涩与惭愧。
羞涩的是自己赤|裸着身体,惭愧的是自己竟如此轻易就被人抓住。因此她才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而此时在马上,因为马的颠簸,令她的双手不由得一紧,将他搂了个结实。
赵云感到她的身体正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心中再次有些微颤,情不自禁想要回头去看她。
但是出于一种他也不明白的复杂心理,他只稍微转了一下头,便又转了回去,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的自己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江四九大声问他:“回去了怎么办呢?我还要不要继续装成男人和哑巴?”
赵云想也不想,道:“当然要。不然的话,你将会引起多少人的觊觎?我说过,你的所为并不是欺骗,而是一种自我保护。”
江四九想了想:“也对,那我还是继续装吧,不过,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我可不可以和你说说话?”
赵云又是一笑:“可以。”
江四九喜得一声高呼:“太好了!你不知道,装哑巴有多难受,我怀疑再这么装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哑巴。”
赵云笑了笑,问道:“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江四九答:“我叫江四九――这个名字是不是很难听?”
赵云宽慰她道:“还可以。”接着他想起一事,“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怎么认得我?而且此时兵荒马乱,战火绵延,你一个女儿家,为何要四处闯荡,难道不怕危险?”
江四九心想:这些问题解释起来也太复杂了,看来我只能挑简单的说:“我从长安来的,之所以听说过你的名字,是因为有人曾经对我提起过你。”
赵云追问:“是谁?”
江四九这下可编不出了:“嗯……是……”
赵云理解地问:“是否不太方便说出?”
江四九犹豫地:“嗯……”
赵云体贴地道:“如此我就不问了。”说完他俯低身体,专心策马。
江四九只觉前胸一空,双手却仍在紧抱着他的腰,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向他倾倒过去,趴伏在他宽厚的脊背之上――男人的身体给予女人的安全和温暖的感觉,并不每次都一样。
和曹昂在一起的时候,是甜蜜居多。
和赵云同乘一马,只有全然的安心。
这大约正是情人与朋友的不同之处。当然这种感觉与当初面对郭嘉的时候也有些微的不同,除了佩服之外,她对赵云还有一层无法形容的尊敬。
在裸|身被他看见了之后,她虽当时很是羞愧,但事后并不觉得难以面对赵云。因为他实在太过正气凛然,令人完全无法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所以,似乎连羞愧也是多余的,因为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并不略放一点儿在心上,如果她还要纠结于这件事的话,反而会显得过于放不开,有失女中豪杰的风范。
不过这一次,赵云并无心回头。
他在想着其他的事。
这个女人从何而来,又往何方而去,并不是他目前想要特别关心的问题。
只是他不想多说,身后的女人却反来问他:“将军就不担心我的来历吗?”
赵云微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人总有不能说的事,再者说了,人与人之间的奇妙之处,岂不正在这些巧遇之中么?若是只顾着怀疑,又怎么能交得到朋友?”
江四九顿时展颜一笑:“那倒也是。”
赵云心道: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女人,也许我会避而远之,但是现在如果抛下你,的确有些于心不忍,何况……
两人一路无话,追上马队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之后,赵云看着江四九重新选了一匹马骑了上去。她这次的眼光大大优于上次的眼光,只是这匹马虽然是剩下的马中最好的,可还是比不上她过去那匹。
回到马队,江四九又变回了哑巴丁一。
就在她以为赵云要和自己继续在马队后面压阵之时,赵云却停住鹤顶龙驹,对她道:“你且跟着马队,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调转马头,一击马臀,马儿如箭一般狂奔而去。
江四九一边也策马前行,一边回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十分奇怪。
一个时辰之后,赵云还是没有回来,她不禁有些着急。
两个时辰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她身后响起,江四九急切回头,只见赵云骑在马上,似冲破了绮艳绯红的斜晖,一身银甲之上,闪耀流动着极为瑰丽的色彩。
道路两旁是婆娑的树林,他的背后是从深红到浅红的光晕,天空尽处是大片大片黯淡的蓝色。
马上的人,白马银枪,神采英拔,眼睛深邃悠远得犹如深黑的海洋,当中所显示出来的自信与威严,令人心折。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人头。
背后还跟着一匹好马。
江四九兴奋地几乎要叫出声来,赵云见她失色,以为手里的人头惊着了她,急忙一甩手,将之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之后,他催马疾驰到江四九身边,正要说话,只听对方压低了声音问道:“赵将军,你身后的马是我原来那匹么?”
赵云点头,随即叮嘱:“谨慎些,你若是还要装作哑巴,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万一被人看到,不但会引起疑心,也不好辩解。”
江四九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眼睛不停地看着自己原来的马,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赵将军,那个人头是?”
赵云道:“便是刚刚那贼首的。”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是了!这个人敢这么对我,当真该死!将军……”她正要说些感激的话,赵云怕她误会,连忙道:“我杀此人,乃是为民除害。并非是专门为了你。”
江四九笑道:“当然,你是常山赵子龙,你只关心百姓的安危,而我呢,刚好也是百姓的一员,所以……”
赵云也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心中顿生了好几分尴尬,刚好走在马队前面的傅超回头看了一眼,他连忙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沉默了一会儿,江四九又忍不住了:“赵将军……我能不能去换我原来的马骑?”
赵云无奈地道:“可以。”心中却想:真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无论好坏,也不论柔弱还是坚强,话都是这么多,难为她装了这么久的哑巴。
江四九下了马又上了马,跑到他身边:“将军,果然还是这匹马最好。”
赵云:“哦。”
江四九:“对了赵将军,我还没谢谢你呢。”
赵云低下眉头,道:“不必。”
江四九:“你帮我报了仇,又帮我找回了马,你还收留了我,又教我武艺……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呢?”
赵云耐心听她说完:“当真不用。”
江四九坚持地道:“那怎么行呢?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我能回报你一点什么呢……让我好好地想想……”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转头一看,见赵云的披风带子掉下来半截,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赵云的胸前,道:“不然,我给你补补衣服吧!”
赵云知道她有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脾气,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有什么看法要说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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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V章
出了树林,因天色已晚,一群人下马就地扎营。
江四九忙进忙出,扫地、帮着带马、刷喂两个人的马、擦赵云的枪,还擦了自己的枪,又去拿了赵云的剑来擦,接着还把他的长弓擦得光光亮,赵云看她劳累了一天,叫她休息一下,她怎么都不肯,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恨不得要去给赵云捶背。
最后,她拿着赵云的披风,找傅超比划着讨来针线,坐在营内的一块石头上,就着灯光给赵云缝披风带子。
赵云在灯的另一头研读兵书,看得正入神,忽然听低低地一声“呃”,抬头一看,只见江四九在一旁龇牙咧嘴,甩手不已,心知她大概是扎到了,再看她收回手,皱着眉继续缝,针脚之大之丑,真是他平生仅见。
而且耳中不断传来着呼痛的声音,赵云怎么看得进书?又不忍心她被针扎成刺猬,忍不住道:“我来罢。”
江四九一把抱住披风,使劲摇头。
赵云无法,只好随她去了。
江四九可能不知道,这世上还能让赵云无奈的人,加起来都还不到五个。
她努力地缝啊缝,终于缝好了,自己看着好像不错,缝得很紧,试着扯了扯,也扯不掉,于是满心欢喜,回头正打算找傅超要把剪刀把多余的线剪断,却见他躺在一边呼呼大睡,她就把自己的刀拿了过来,想想不够锋利,又去拿了赵云的剑,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紧带子的一头,另一头用大拇指和无名指固定住,右手用剑一划――
带子顿时断成了两截。
江四九立刻看了赵云一眼,只见后者好像看书看得很入迷,十二分地全神贯注,眼神完完全全没有看这边,她方才放了心,低下头把剑放在一边,重新缝了起来。
那边赵云从书上移开目光,看看她命运多舛的手指以及自己命运多舛的带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尽管不再问她的来历,也毫不怀疑她的人品,但是心头的疑问却还是徘徊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时他首先想着的是如何除掉贼首,而现在想到的却是她身上的种种矛盾之处,以他思维的缜密,本来不难猜出她的来处,但她身上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却又委实太多太多了。
正想着,忽感面前有异动,他抬头一看,只见江四九双手托着他的披风送到他的面前。她偏着头,眼睛看向一边,好像不敢直视他。
她手中的披风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带子隐在当中看不见,赵云心下暗笑,把披风接了过来,刚一拿到手,就见江四九迅速跑到自己睡觉的位置,倒头装睡。
赵云放下手中的披风,拿出一小瓶随身带的刀伤药,走过去搁在江四九紧闭着双眼的脸前――虽说被针扎了不会有大碍,但是此物可以缓解疼痛。
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又走回灯前。
他的身后,江四九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见他把披风放在一边,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不由松了口气,接着她又见他继续全神贯注地看书,趁他没看着这边,她把刀伤药握在手里,小心地涂抹着惨不忍睹的双手。
毕竟以前衣服破了从来都是妈妈缝的,她虽不是出身于富贵之家,可也的确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算父母真如左慈所说,在哪一个世界都过得很好,自己对他们的愧疚却始终都难以消去。
她握紧瓶子,望向正在潜心读书的赵云。
从前,她对赵云的印象是很模糊的。尽管知道他是一个英雄,但到底英雄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而现在,在她跟赵云相处了一阵之后,她才算真正明白他成为英雄的原因。
他的身上,正体现着这个时代的人那种无论出身贫富贵贱,无论目下处境如何,始终都能积极向上、慷慨激昂、心忧天下的品质与精神。
不知道他会不会思念自己的母亲,又有没有相好的情人。
江四九相信,即使他思念母亲,也有相好的情人,他的心中,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大义绝对胜过个人的小爱。
正是他的这种精神,将自己那一点以儿女情长为上的心态,衬托得鄙俗而小气。
可是,人若不自救,又怎么能救人甚至救得天下?不爱自己、不成全自己的小爱,又如何热爱天下?
小爱与大义,是否天生就难两全?
伟大的人,普通人是否只能敬仰而无法学习?
江四九于层层疑问中,握着瓶子睡着了。
赵云见她睡梦里也紧皱双眉,不觉笑着摇了摇头,再把面前的披风拿来抖开。
他总算看到了他的披风带子最终的样子,饶是他向来冷静自持,此刻也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翌日一大早,江四九起得比谁都早,收好手里掉落的瓶子,又四处找事情做,做完了就开始练她的枪,不过这次,她做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报答赵云。
等赵云穿戴整齐,傅超走了过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一眼就看见了垂在赵云胸前的披风带子。
只见那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整个带子好像一条扭曲的咸菜干,又像一条被打扁了的蛇,丑得既醒目又招摇,不由叫道:“这就是丁一昨晚替将军缝好的带子?”
赵云面不改色:“是。”
傅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还不如我替将军缝呢!”
李金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笑得捂住了肚子:“这针脚,哈哈哈哈哈!”
赵云用眼角看见,那边正忙着的江四九听见这边的笑声头也不回,“刷刷”只顾练枪,只是脸颊慢慢变红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的。
傅超问道:“将军当真打算以后还披着这件披风吗?”
赵云若无其事地道:“有何不可?”
李金惊道:“啊?一个堂堂大将披着一件这样的披风,是不是、会不会有一点……”
傅超忽然正色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两军交阵之时,对手若见将军披风带子有异,必然好奇,待要仔细看时,早被将军一枪刺于马下,因此,此带乃是一记杀招,岂可轻易取下?”
李金转头问赵云:“将军,他说的是真的吗?”
赵云赞同地点头:“倒是有这个可能。”
说完,他见所有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便走到江四九面前,让她跟着一起上路。
李金惊讶地大张着嘴问傅超:“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傅超眨了眨眼,笑道:“也许只是这次遇到了一个不大讲究的人吧!”说着他也转身上马,对还在愣着的李金道:“还不快走?”
赵云和江四九骑马跟在后面压阵,两人刚走在一起,江四九也看见了赵云前胸垂下的披风带子,缝的时候只是觉得比较丑,没想到系在身上竟然会这么丑!
应该已经丑到惨绝人寰、山崩地裂、天怨人怒的地步,但赵云却一如往常,好像他身上垂下来的带子仍然是飘逸灵动的、而不是扭曲到可怕的。
他端坐于马上,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握抢,神情自若、意态潇洒,毫不在意。
反观江四九在一旁,虽然也是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水平端着枪,却一直鬼头鬼脑,不停窥看赵云,又躲躲闪闪、一脸讪笑,这种精神气度与赵云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不过她对自己的这种德性倒也不以为意、根本就旁若无人,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和赵云在这个方面的巨大差距。
这大约也算得上是她性格中的一大优点。
她不但有这个优点,而且也保持了一贯以来的一旦对方给点阳光她就忍不住想要灿烂的个性。
如果她再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赵云也是那种“可亲而不可近”的人物,表面虽则亲切,但心内其实藩篱森森,并不易接近。现在她的心中,只觉得赵云是个大好人,又是个大英雄,也许可以问他一些她长久以来不明白的事,刚好她还有一个“想到就做”的优点,于是马上开口:
“赵将军,你想家吗?”
赵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不由一愣:“何出此言?”
江四九接着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将军,你出门在外这么久,你难道不想念你的家人?你的家人又会不会很想你回家去?”
赵云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
江四九追问道:“将军?”
良久才听赵云道:“我不是不想回答你的话,而是我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自小练武、少年时代即离开家乡跟随公孙将军,再因兄长去世,我才又回到家乡。三月过后,我又出来增广见闻,这一切都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和家人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而且话说起来,我若守在家里闭门不出,家父家母才会大为奇怪,说不定还会痛斥于我。”
江四九奇道:“痛斥?为什么?”
赵云道:“因为我若龟缩家中,不思进取,也不思救助百姓、匡扶社稷,不痛斥我还能如何?”
江四九脱口而出:“可做父母的怎么舍得儿子离开呢?”
作者有话要说:请留下您的意见或者建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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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V章
赵云摇了摇头,道:“你想一想,如今天下正陷于大乱,在此乱世之中,一个人想在家中长久地安享父母妻儿之乐,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若每个人只顾个人私利,只念自己的父母妻儿,那么大道必将不行于天下,到那时,骨肉分离、天人两隔的惨景必将比比皆是,谁能凭一己之力便可在乱世中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天下不安,孰能独安?”
江四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哦”了一声道:“将军的意思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话一说完,心中却想:糟了,我好像又偷了谁的话了!
赵云对她赞许地一笑:“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最为重要的事,就是让这个巢不至于倾覆。”
江四九再道:“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也没有能永盛不衰的朝代。从前商汤周武建国之时,也曾履至尊、扫六合,天下也曾太平,百姓们也曾安居乐业,但最终到了商纣王和周幽王统治的时候,不是照样民不聊生,天下不曾有过一块太平的土地么?现在大汉皇室虽然还存在,可一直都是他人傀儡,目前情势早已是江河日下,汉室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虽说这个巢还没有彻底倾覆,可诸侯争雄万里,饥民遍地,朝不保夕,春秋战国时的乱象,也早显露端倪,将军觉得,这个巢还有支撑它的必要么?”
赵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不意此人竟有此见解!话虽说有些道理,但我自小所受父母的教诲,便是忠于大汉朝廷,若一旦不忠,便是乱臣贼子,必定遗臭万年,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她的看法虽然新鲜,但并非绝无仅有。此时天下豪雄,欲趁乱中取胜者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想要取汉天子而代之的人,只是有些人为了爱惜羽毛,不好说出口而已。当下沉思了一回,方道:
“旧巢若无法支撑,自当有德者起来填补、匡扶,让百姓们有所依归。”
江四九顺着他的话道:“那么,将军必定会跟从这个有德者,为天下百姓谋取福祉。”
赵云笑道:“不错。我所忠心的并非哪一个人,而是仁政道义。若有一人,忠厚仁德、天下为公,知百姓之苦,有君子之风;行仁德于天下,申义礼于黎民;云必当忠心不二,誓死报之!”
江四九不由肃然起敬,失口叫道:“怪不得!——将军所等的明主,莫非正是刘玄德?”说一出口,她心里又叫要糟。
果然,赵云神情微变,问她:“你如何识得玄德公?”
江四九讪讪地一笑,道:“玄德公乃是世之英雄,我虽是一介妇人,可也听过他的声名。”心道:对了,这个时候你们见过面吗?
赵云心里也想:玄德公已然誉满天下,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了么?当即道:“玄德公确实是一时之雄。他心怀大志,礼贤下士,以民为先,而且心胸开阔,宽以待人。而且虽处逆境,却又坚忍不拔,此刻虽一时受挫,但我相信他有朝一日必定一飞冲天。”
江四九道:“那将军此刻何不去跟随他成就大业呢?”
赵云摇摇头道:“我虽有此意,但此时时机不对。”
江四九想了一想,问:“将军行路迢迢,贩马去江夏,说是增长见闻,难道是想……”
她本来想说,难道是想到处看看还有没有比刘备更好的主公,但赵云却误会了,以为她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当下有点知己般惺惺相惜地道:“不错。我周游天下,一方面是为了磨练自己,另一方面正是为了看一看未来能与玄德公一争高下的豪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江四九问道:“那将军目前看得如何?”
赵云轻笑道:“我的心中,已经自有一本帐了。”
江四九心想,不知道你这本帐会不会和我知道的历史重合呢?于是问道:“那么将军觉得,如今天下谁能得之?”
赵云听她这么问,不觉又是一笑。
听她话中的语气,仿佛大汉天子的天下已经失去,现在只看谁能最终取得权柄似的。
不要说这世上如此大胆的女人不多,就算是男人,即便心中有这种疑问,也不会轻易对人明言。
至少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问赵云这些事。
因为有时候,忠君与爱民的确是两相矛盾的事。若君是昏君,该不该忠?汉室的倾颓以及中兴无望,人人皆看在眼中,天下已成群雄逐鹿的战场,百姓已成被围猎的豚狗,这些过错,到底该归咎于谁?
赵云心中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可是他从小受到父母忠于汉室的教育,只有心系天下的一片忠心丹心,而决无从中获取私利的私心,当下便道:“且不说汉室会否就此完结,即便会,目前就我看来能成就大事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江四九道:“那么这数人都是谁呢?”
赵云笑道:“你这么问我,心中应当有数,何不说出来,我们也可对天下英雄品评一二?”
江四九心想,那我就说出来,吓你一跳,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卖弄一下:“就我看来,天下英雄,只有三位。”
赵云道:“哦?是哪三位?”
江四九得意地道:“第一位,就是你口中的好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刘玄德;第二位,自然是曹操曹孟德;第三位嘛,我认为是江东孙权孙……孙……”孙权字什么?一时忽然忘了。
赵云等了半天也没等她“孙”出来,心下大为疑惑:孙权一黄口小儿,“孙”字后面难道还有什么字号、官职?而且,她的话中一个字也没提到袁氏兄弟以及刘焉、刘表,不由奇道:“你怎会如此看得起玄德公?他如今只是暂代平原县令,身边之人,唯有关张二位猛将,所统兵士,不足千人;另外江东孙权此时不过十一岁,还在兄长孙策的庇佑之下,你居然把他二人与曹操并列,又完全不提两袁二刘,这是为何?”
江四九没想到想吹个牛,居然立刻被抖了底——孙权居然只有十一岁?两袁我知道,二刘是……?除了刘表还有谁?
她见赵云的眼中中满疑问,赶紧调动仅有的历史知识解释:“刘备此时虽然蛰伏,但正如你所说,他身边有两员猛将,又礼贤下士,乐善好施,乃是人心所向。孙权……孙权承父兄之力,又有长江天堑,这个……这个……”
赵云道:“那为何不提孙策?”
江四九讪笑:“孙策……我看他的面相,应该会早死……”
赵云失笑道:“哦?你还会看面相?”
江四九没想到吹一个牛,接着要吹无数的牛说无数的慌来弥补,跟心思缜密的人说话,真心太累了。她心想我得赶紧转移话题,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对了赵将军,就快到江夏了,把马交割了之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赵云也不多问她,答道:“我打算解散马队,在江夏郡治西陵县呆上几个月,然后独自一人向西去益州,先往成都,再到汉中,接着北去凉州,东去并州、冀州,再回乡休养一阵。之后待时机成熟,便如你所说,投到玄德公门下,一展长才。”
江四九听得“益州”二字,不由大为兴奋:“将军要去益州么?”
赵云看她神情不对,心下疑惑,口中道:“是的。”
江四九心想:难道也要去一探曹操的虚实?如果能跟他一起去益州,岂不大妙?当下道:“将军当真要去益州一探么?”
赵云道:“当然。刘焉派张鲁盘踞汉中已久,我早有意前往。”
江四九听得这话,心中惊疑万分:怎么,益州不是曹操所在的地方吗?刘焉是谁?张鲁倒是听说过。
她又不好直接问赵云,旁敲侧击地问:“那将军什么时候去一探曹操呢?”
赵云肃容道:“曹操自今秋以来,数次攻破兖州郡县,获降卒三十余万,人口百万,曹操择其精锐,组成‘青州兵’,如今他占据兖州、青州二州,北抵袁绍,南距李傕郭汜,东望徐州,其势不容小觑,此人我已打过多次照面,深知他一面礼贤下士,为人豪爽,一面却猜测多疑,残忍好杀,若一旦此人把握权柄,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他的手里!”
江四九“哎”了一声,心道:原来曹操竟在兖州吗!看来当初荀彧连我可能要走都料到了,竟然骗我说曹昂在益州!可是这兖州又在哪里?要是有个地图看看就好了! 想了想,试着开口:
“赵将军一路行来,对各州郡的情形了如指掌,我的见识终究短浅,不知赵将军能否对我讲一讲天下的形势?”心道:最好就着地图给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要告诉我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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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V章
赵云摇了摇头,道:“你能看出玄德公与曹操二人的能力,不赞两袁二刘,足见你见识不差。――对了,你跟着那群饥民,是想随波逐流呢,还是另有打算?”
江四九沉默了一会,道:“我原本是打算去兖州的。”她自从离开长安之后,除了知道董卓已死之外,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赵云一听:“你原本要去兖州?”
江四九点头道:“对,我在兖州,有人可以投奔。”
赵云道:“可是当初你怎么到了九江郡?”
江四九叹了口气,道:“当时只想着先出颍川,慌不择路地跟着饥民一起走――再者说,兖州在什么地方,我根本一无所知。”
赵云笑道:“原来你是不识地理。”心道:如此就解释得通了,她应该是某位高官或名士的婢女或侍妾,从主人那里听来我的姓名还有天下大势,却又粗通文墨,初解音律。而一旦要说出自己的见解时,她往往捉襟见肘,表述不清。
他想到这里,不觉道:“那你去兖州之后,有何打算?”
江四九想起曹昂,脸上闪过一丝甜蜜的笑意:“找到我要找的人,然后和他生活在一起,就不用再忍受分离之苦了。”
赵云见她神色大不同与往常,心中也料到四五分,一边有些好笑,一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你学习枪法又有何用?”
江四九摇头道:“可是凭我现在的能力,怎么能找得到他?”
赵云稍稍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若有一日找到了这个人,你学的这枪法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江四九再次摇头,道:“不!我还想和他并肩作战,一起驰骋沙场,为国杀敌,为民除害……”
赵云疑道:“如此说来,这个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员战将――莫非他在曹操帐下?”
江四九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以刘备与曹操的纠葛以及赵云与刘备的亲密,若她一旦说出她要找的正是曹操的长子曹昂,不知道赵云会怎么样?
可是她在后悔之前,已经顺着赵云的话点了点头。
接着,她忐忑不安地去观察赵云的神色。
后者的脸色并无一丝愠色,和煦的笑容仍在:“这么说,如果你找到了他,而我投到玄德公门下,你我二人便极有可能在战场上相见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由江四九不点头:“也许是的。”
赵云朗笑道:“很好!――不过,你刚才所说的话,何妨再对自己说一遍?”
江四九茫然地道:“我说过的话?――是哪一句?”
赵云悠然地道:“你说过,要和他‘为国杀敌,为民除害’,你既然也忧国忧民,如果曹操心中只有私利而无国家和黎民,那时你当如何?”
江四九沉吟半响,终于沮丧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绝不会背叛曹操的!但他本人应该不会像曹操那么残忍。”
赵云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他和缓了语气,道:“我也见过许多失散的夫妻,妻子颠沛流离,不远千里前去寻找丈夫,可也没有亲自去学武艺的,你这种做法,可谓少见极了。”
江四九低下头,赧然地道:“我们暂时还不是夫妻。我也不是单单为了他才学武艺的。”
赵云奇道:“哦?那是为什么?”
江四九大声道:“我只是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她的声音可能是太大了,引来了前面一个马夫的回眸,她赶紧闭上了嘴。当那马夫转过脸去,她才进一步解释道:
“也许你不明白,一个像我这样没有任何依靠、一无长才的女人,在这个世上想要活下去是多么的困难。”
赵云道:“可是,你还可以嫁人……以你的容貌,想要嫁给谁都不会是难事。”
江四九苦笑着摇头:“不。我不想一辈子依赖别人。我是可以嫁人,可是嫁了人之后呢?你要我永远躲在男人身后,无所事事地生活一辈子,抑或和一屋子女人争风吃醋么?”
赵云听了这话,不由大奇。一个从前只是婢女抑或侍妾的女人,竟会有这么高的见识,放眼天下,也实属罕见。
而且,谁家的主人放着如此貌美聪慧的婢女或侍妾,既不教琴棋书画,也不教女红针指,也不读书写字,却只当她的面大谈特谈天下大事的?这个人眼光之毒,心胸之开阔,真是天下少有。
赵云了然地道:“所以,你要找的这个人,正是一个可以容忍你和他并驾齐驱、对你又一心一意的人,所以你才一心要找到他?”
江四九点了点头,道:“虽然他还不知道我学了枪,但是他的确会容忍我,就像我相信他一样。”
赵云试探地道:“万一他不能接受你和他平起平坐,又或者为势所迫不得不纳些侍妾,你又当如何?”
江四九肯定地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赵云进一步道:“若是万一呢?”
江四九深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那我就离开他!”
赵云反问:“你舍得?”
江四九傲然道:“我自信是一个特别的女人,我也相信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如果他跟那些普通的男人一样,那还值得我去爱么?一个不值得我去爱的男人,我为何还要跟在他的身边?”
赵云不由得笑出了声――他自成年以来,也的确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自内心地笑过。
江四九以为他在讥笑自己,半撅着嘴:“将军在嘲笑我吗?”
赵云笑着摇头:“不。我很欣赏你这种想法。只是你既然如此自信,为何有时候却又妄自菲薄呢?人若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去相信谁?”
江四九大叹道:“哎!不是我不够自信,实在是除了这些,没有其他可供自信的本钱。将军你也看到了,我真是有些……有些……可以说是不学无术了!”
赵云道:“不学当然无术,但你不正是在学吗?”
江四九又叹了口气:“将军现在知道了我即将去投奔曹操的人,还会教我吗?”
赵云反问道:“为何不教?”
江四九奇道:“可将军不是刚刚还说曹操残忍好杀,不是好人么?”
赵云道:“他的确如此,可你本人却是心怀悲悯的,我相信,哪怕你有朝一日身怀绝技,也绝对不会对百姓痛下杀手;若有一天你当真带兵打仗,我也相信你一定会约束部下,不会叫他们胡作非为。”
江四九顿时大为感动:“将军,你……你为何会如此相信我?”
赵云正色道:“一是因为你曾经在别人逃走的时候救助过那位老人;二是因为当初我在打算教你枪法之前,问过你怕不怕死,你当时毫不犹豫回答说,你怕死,这也是一句实话,我正是因为你说了实话才肯教你;三是因为你刚刚明明可以骗我说自己不会投奔曹操,但你却毫不在意地说了,这些便足以证明你的品格。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觉察到,你的目标虽然不甚明确,可要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却是雷打不动,绝无改变的可能。”
江四九解释道:“这可能只是因为,我极力想要活下去而已。”
赵云摇头道:“你我的不同便在这里。我无需为生活担忧,凡事都有父母家族倚为后盾,方能自由自在,不必为了活着改变自己;而你孤身一人,无所依靠,为了生存,居然到了做乞丐的地步,也不肯出卖自己,甚至到了刚才,你宁可冒着我不再教你甚至赶你出马队的风险,也不肯说假话来骗我,这种风骨,常人岂会有?”
江四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转头看着赵云,嗫嚅地道:“我……我真有那么好?”
赵云盯着她的双眼,肯定地道:“当然!――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自己的这些好处,永远不忘记,也绝不改变。”
江四九看着他的双眼,豪情又生:“是,赵将军!”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郭嘉,他也曾对自己说过,要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有自己的本心。
且不论他做过什么,这句话本身实在非常有道理。
接着,她又听赵云在她身旁悠悠地道:“我身为男子,若还不及你磊落,只因为你想要去投奔曹操就不愿教你,还算什么男人?”
江四九忍不住低低一笑,又立刻咬住了嘴唇。
想不到一向严肃的赵将军也有这么好玩的时候!
因为对方有些放松,所以她又开始得寸进尺,脑袋里灵光一闪――当然也可能是一时脑抽,问道:“对了,赵将军有没有心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打了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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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V章
赵云被她的话问得几乎呛住。
他自问活了这二十几年,得到的惊吓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多。
他更自问,这二十几年来,自己有没有像今日这样,说出这么多心里话?
他甚至有些怀疑,从知道她是女人之后,自己在她面前是否不如过去威严了?
江四九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还在那里追问:“赵将军?”
只见赵云仍然保持着暖阳一样的微笑,在这春日的真正暖阳的映照之下,他清俊的侧脸显得分外温柔。
她以为这透着儒雅的男子不应该会拒绝别人的问话,但是她可能忘记了一件事:一个天纵英才的人,他的骨子里绝对是骄傲的。
不管他在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温柔醇厚,他的内心也一定有完全不想被人窥探的地方。
赵云可以和她谈论天下大势,谈论未来,甚至可以争论大义与小爱,但惟独不能谈论这件事。
这件事惟独不能跟她谈论。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想法,个中的缘由,仿佛不可追问,他也不愿意多想。
于是,江四九只听见他不可置否地说了一句“要进城了”,然后他只留下一个笑影,策马到前面去了。
江四九顿时有一种扑空的感觉。
前方便是西陵县。
她的这种感觉很快就被进城的欢欣所取代,但没想到进城之后,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欣赏古城,因为赵云已先将一批人安顿在一处人少地偏的客舍里,然后带着傅超、李金去送马、交割,忙完之后,已是亥时,大多数人已经睡下了。
赵云因为已知她的身份,本来想给她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但这客舍房少人多,起码也要两人一间,他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自己可以信任,也可以替她掩护,她又是暂充自己的马夫,于是安排她到自己一个房间,临行之前,还特意跟客舍主人说明,请他打些水来,供江四九洗浴。
他回来之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缝中还透着灯光,推开门一看,江四九正坐在几案前,就着油灯看上回他在她洗澡时发现的书。
不过,哪怕是看过她只有一颗头露在河水外面的“洗澡”,赵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心在那时仍是高洁的。
现在即使有所回忆,也不是有意为之。
他所不愿回忆的、一旦回忆便有惭怍与心悸同时发生的事,并不是这一件。所以他此时的心境,还算相对平和。
江四九听到门开的声音,自灯下抬起头来,对他温婉地一笑,脸上还带着洗浴过后的晕红,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少女的稚拙中多出了几分媛女的姝妖。
她本来就是美人,不但可以美得凌厉,美得热烈,而且美得脆弱,还可以美得娇柔,更为难得的是,她还会经常忘记自己是美人,所以,她从来都不曾美得冷艳。
她的美丽,从不冷若冰霜,也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何况她此时还在昏黄黯淡的灯下。
一个英雄,在看灯下徐徐而立的美人;一个美人,正在迎接进跨门而入的英雄。
但是这两人的表情却不太相同,美人是满面春风,英雄却微蹙着眉头。
其实赵云看着她时,除开她是女人这一点外,他也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少年时代:冲动、易感,又满怀着热情,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不忍放弃。
江四九迎了上去,开口叫道:“赵将军!事情办完了吗?”
赵云忙低声道:“小声些,这里木板太薄,隔不了太大的声音。”江四九点头表示知道了,赵云才转身关上了门:“事情已经办完了,等明天分了钱,他们也该回去了。”
他在几案前坐定,示意江四九在自己身侧坐下,问道:“你呢,是不是也要动身去兖州了?”
江四九有些失望地道:“就要离开了吗?赵将军,你不是说还要留在此地盘桓几个月么?”
赵云道:“的确如此,我还将和傅超留在此地。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江四九急道:“你……你想赶我走?”
赵云见她一张小脸急得辣辣烧红,心中难免奇怪:你不去找那个人,还在此地逗留什么?口中却道:“没有,只是你还不去找他么?”
江四九因紧张而紧绷的身体蓦然一松,道:“可是,我的枪法才刚入门,我不能、也舍不得这么早就离开你!”
要是没有前面一句,这话倒像是对情人说的,有了前面那一句,赵云便明白,她已认定自己就是她的良师。
经盗马贼那一役,她其实已进步很多,但离一流高手的境界,的确还是相距甚远,但这已不是招式的差距,而是经验与力气的差距。
经验没有个几年十几年的高手对战是打磨不出来的,可惜她没有那么长时间跟着自己,不然的话,以她的悟性和自己的教导,跻身一流乃至超一流的战将之列也不无可能。
如此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赵云想定主意,道:“我有一套自创的枪法,但只经过一次实战,你愿不愿意学?”
江四九激动得上前一步,只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是因为她知道,赵云是打算把他的绝学教给自己。这足以证明,他是多么地器重她、相信她,而且对她完全一无所求,不存半点心机。
她所梦寐以求的人与人的不惨杂质的情谊,今天才算真正感受到。
赵云看着她激动得红唇不停地颤抖,泪眼汪汪,眼眶红红,连鼻头都跟着一起红了,接着脸上哭了个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最后,她总算止住了抽泣,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牵着他的衣袖问道:“赵将军……我能叫你一声师父吗?”
赵云不着痕迹地拿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来,看看这是什么。”
江四九掩住惊呼:“这不是地图么?”一想到可以循着地图找到曹昂,她就把叫师父的事忘到了脑后。
赵云指给她看:“我们现在在这里。你说你从长安出来,那么就应该是从这里向东到豫州,接着往南到徐州九江郡,又跟着我们到了现在的江夏郡,你若要到兖州,一路北上,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两三个月,就可以抵达了。但是……”
江四九恨不得立刻飞到曹昂身边:“但是什么?”
赵云道:“但此时豫州已在李傕郭汜等人的手中,当地人多死于战乱,许多豪强都纷纷搬迁了,你若从这里去,恐怕会遇到危险。”
江四九道:“那怎么办?”
赵云指着地图道:“你不如沿原路回去,先去扬州,再上徐州,也就是这里,再绕道去兖州,会安全得多。以你的枪法,只要不故意惹是生非,一般的贼寇不是你的对手。——对了,你若是嫌陆路太慢,也可以转走水路去庐江郡,虽说水路之上,也有专门抢劫富商的水匪,但是你这一身马夫打扮,不像有钱人,我估计他们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江四九大喜:“这么说,如果走水路的话,我岂不是能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赵云道:“是的。”他在地图上用朱砂描出江四九去兖州大致的路线,使她不至于离开自己就立即迷路。接着,他叮嘱道:“这种方法好比是按图索骥。你真正走的时候,因路途较远,且诸侯征伐之事屡屡发生,千万要懂得随机应变。”
接着他不着痕迹地指向另一处,“你再看这里。”
江四九看他的手指向右上角的一处,问道:“这里是哪里?”
赵云道:“这便是我的家乡。”
江四九不由大感兴趣,一根手指也点了上去:“这里就是常山?”
赵云道:“是的。这里便是冀州常山国真定县。——记得住么?”
江四九好学地重复道:“冀州常山国真定县!我记住了。”她看着地图,用手指划道:“原来兖州以北就是冀州啊……常山在并州边上……雁门郡……太原郡……上党郡……”
赵云心内微微一笑,道:“另一条水路怎么走,你也记住了吗?”
江四九道:“当然!”
赵云便将地图叠好收起,交给江四九:“这个给你,免得又走错了路。”他心中暗道:女人一遇到情情爱爱的事,总是缠缠绵绵,此时估计心已飞了,学枪之事,大概要放下了罢?
江四九接过地图,先道:“多谢师父!”接着把地图放到怀里,仰起脖子问道:“师父打算什么教我你的绝学?”
赵云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道:“今日天色太晚,明日便可以开始。但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江四九问:“要求?”她想不出赵云会有什么要求。
赵云点头,微微俯低了脸,看着她微笑:“是的,只有一样。”
江四九疑惑地问:“是什么?”
赵云道:“不要叫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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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V章
江四九失笑:“就是这个?”
赵云多少有些严肃地道:“是的。”
江四九“扑哧”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你愿意我继续叫你赵将军,那也没什么呀――可是为什么呢?你教了我这么多,不愿意做我的师父吗?”
赵云道:“你不必管这些。先睡下吧,明日他们就会走得干干净净的,到时候你一个人想住两间房都可以。”
江四九“啊”了一声,但赵云已经转过身去,拿出了书去研读他的兵法,不但不肯回头,还一副连声音也不愿意再出的样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转变得这样快。
她也不知道,赵云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赵云心底所想的事,连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厘清。
第二天,所有人都算清了账,除了赵云三人,其余的人都走了,不知下次相聚会是何时。江四九也是此时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半路上遇到这群马贩,因是同路才一起过来的。
如今事已办完,这群人就都散了,只有傅超还跟着赵云。
当然还有刚从赵云房里搬出来的江四九。
昨夜,赵云就着灯火看书看了一夜,江四九没有心事,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倒头就睡。
这两人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武将,一个是年轻貌美的红粉佳人,共处一室,却完全没有香艳旖旎可言。
赵云一直在谨守礼教,江四九则在呼呼大睡。
一个是正直坦荡,一个是懵懵懂懂。
一个是太有心肝,另一个却像是全无心肝。
她什么也不懂!
懂得太多,人就易老。她从去年到今年,人是更艳更美了,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不但容貌没有老,她连心境也不曾老过。
反而遇雪犹清,经霜更艳!
过去那些不得不低头的日子是一种耻辱,但更是一种财富。
现在,她在向赵云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事,她如饥似渴、如痴如醉,沉浸在武学之中,难以自拔。
这才是充实可贵的人生。
她练枪、习箭、讨教刀法、与傅超日日对练,从未间断。
她练得连桃李开了又谢、春红已过,夏日来临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赵云提醒,她可能连衣服也不晓得少穿几件。
练到后来,连赵云都有些不忍心了:“我在少年时代,也没有你练得这么疯。”
这时傅超刚好不在,江四九答道:“不,我没有天分,只有苦练而已!”
人不疯魔,岂能成功?
她只有练得比更别人更勤、更苦,才能达到那些天才们随便练练的效果。
每晚练完了之后,只剩一身酸痛,比过去白天骑马晚上练枪还要辛苦得多。
赵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在心里,怕她太用力弄伤了自己,于是教她一些放松、按摩的方法。
如此三个多月过去。
赵云自创的“龙战玄黄”的七大杀招,她已经练得颇为熟练,虽说运用上还有欠缺火候,但那仍是为经验所限,无关其他。
这枪法练得越是熟练,她心中也知道,到离开赵云的时候也越来越近了。
她与赵云相处日久,越是为他冷静持重、沉稳儒雅的气质所吸引,对他的敬重之情也越发深厚。
一天,她在马上正与傅超练枪之时,赵云忽然掂了一支包铁的长枪,骑了自己的龙驹,替过傅超,一枪架住了江四九的枪头:“今天,我们来练练看。”
江四九退了一步,收回枪杆,摇了摇头。
她怎敢与赵云对枪!
赵云问道:“这个世上,你有没有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江四九摇头。
赵云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人?”
江四九立刻点头。
赵云道:“那么,你就把我当做是刚刚杀掉了你想保护的人,你虽然武艺比不上我,但却非杀我不可。”
江四九犹豫半响,定定地看着赵云,还是摇了摇头。
赵云无奈,想了想才道:“那你就把我当作那天的贼首罢!”
只见江四九看了看他的脸,笑得一口白牙,还是摇头。
也对,这个世界上能把赵云看成色|狼的人,绝对没有。
赵云回身,用一条大巾系住口鼻,再拿起枪,当面向江四九扎去,口中喝道:“用龙战玄黄!”
江四九见他来势凶猛,只得先把枪一横,守住门户,再把手中的枪往后一拖,做一个引蛇出洞的守势,枪向四面摇动,再猛然前击,犹如一条白龙急速向前,此招正是“龙战玄黄”的第一招:
“龙行千里”!
此招便是要速度快、气势强,以求先声夺人的功效。
这一枪在江四九手中使出,竟也有风雷之声。
但赵云在她枪头轻轻一点,风雷便立刻消散,只剩下晴天丽日。而且,他用的只是普通的枪,并没有动用他那把未来惊艳天下的“涯角枪”。
他大喝:“再来!”
江四九枪已收回,单手拿枪,枪头自下而上,直入赵云的面门。
此枪击出之时,枪缨左右摇摆,为的是扰乱敌人的视线,使人看不清枪头隐在何处,看似一枪,其实要扎出四十九枪,当中只有一枪是真的,而这真枪也没有固定路数,只有使枪的人自己,才知道哪一枪是真的,此招便是“龙战玄黄”的第二招:
“龙形百变”!
这一招要求使枪之人脑筋灵活,懂得随机应变,但这招本为赵云所创,破法自然也在赵云的心中,他看江四九起势之后,当下运起长枪,准备一招把它破去。
就在此时,他忽见江四九左肩一动。
赵云大奇。
因为她枪势未完,居然敢中途变招!
她所变的这一招正是他“龙战玄黄”之中杀伐之气最盛的一招,也是最难守的一招:
“龙战于野”!
此枪法一出七枪,枪枪实招,枪枪致命。
如果不是赵云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很有可能被她这变招扫到头脸,因为这枪法是他自己传授的,知道前招后招,极容易因为轻慢而中招。
又幸而她招式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没能播出七龙,勉强播出了五条。
他撤回枪尖,点在她播出的龙头之上。
播出第五条龙后,她已然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五龙均被赵云一一挡下,一时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但赵云仍一枪紧似一枪的刺来,江四九勉强再支撑了五回合,已经脸白如纸,汗如雨下,几乎堕下马来。
赵云方才停下攻势,解去大巾,肃然道:“你招式中的错漏,自己可明白了么?”
江四九回想刚才的对战,点头。
赵云道:“好了,如今三月已过,你能接得下我这么多招,还能融会贯通,有所创新,我很欣慰,也放心了。如今我打算和傅超动身,要往益州去了。”
江四九知道离别在即,可一旦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想到立刻就要和这样的良师密友相别,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赵云道:“我们明天便动身,你今天也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先送你去江边渡口。”
江四九点点头,看看天色还早,再练了一回枪,才回到自己的房里,收拾起自己的衣物。
晚上再趁月练功之时,赵云丢给她一把他自己的刀,让她带在身边,除此亦不再多言。此时虽说四下无人,但江四九满腔的话,面对着肃穆无语的赵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卯时,三人吃了一点东西,便动身上路。
三人三马,到了离长江不远的渡头亭驿,准备挥手作别。
江四九背着长弓、腰佩短刀,手握二十余斤的长枪,一身马夫打扮,带着两个包袱,内有衣服鞋袜,还有赵云给她的小钱。
临行前,赵云叮嘱道:“记住,我教给你的七记杀手枪,乃是致命的杀招,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拿出来使用。”想了一想,又道,“不要和别人争胜,你要时刻记住,你练枪是为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要记住,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上!”
江四九点头答应,双眼之中,依依不舍之情浓如春水。
赵云闭了闭双目,终于沉声道:“去吧。”
江四九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首,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赵云厉声道:“不要哭!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江四九两汪热泪,顿时被他喝回去了。
赵云缓和了语气,再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万一……万一你将来过得不快意,就拿着我送你的刀,到我的家乡来,我荐你到玄德公门下,令你此生必不留有遗憾。”
接着他见江四九眼圈一动嘴唇一动,似乎有话要说,忙道:“去吧,不要回头,凡事向前。”
江四九忍住泪水,转身一步一步,步向自己未知的未来。
赵云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上了船,还没有离去。
傅超在一旁,轻声道:“将军何不留下她?”
赵云苦笑道:“钟鼎山林,人各有志,岂能强求?”
傅超劝道:“可我怕将军会因此造成终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
赵云看了傅超一眼,随后转过脸去,悠悠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傅超笑道:“看出来什么?将军可真会打哑谜。”
赵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披风带子,随即抬头,望向远方浩淼的烟波、开阔的楚天、滚滚东去的长江以及江边垂落的云,仿佛那里便是江四九孤帆的归处。
良久,他像是回答傅超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低说了一句:
“与其让她遗憾终生,不如让我遗憾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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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V章
离开赵云已有十五天。
江四九此刻正立在船头,她所搭乘的这只小船正沿着长江水道,顺流而下,目的地是扬州豫章郡柴桑县。
她在船头之上,并非在背负双手傲然而立,静观滚滚江水,慨叹时光的流逝——她只不过是在勉力站稳而已,脚立八字,枪撑船板,竭力支撑,才不至于滑落水中。
江上迷雾漫漫,江水茫茫,远近的树林山村都被笼罩在白茫的雾气里。晨光熹微,尚不能冲破这浓浓的江雾。她的身后,一名艄公头戴斗笠,一边撑着竹篙,一边唱着她听不懂的嘹亮高亢的船歌,一边还好笑地望着船头摇摇晃晃的她。
欸乃一声山水绿。
在艄公的船歌声中,江雾渐渐散去,一轮红日在她的正对面喷薄着从江中涌起,两旁绿树丛生夏意盎然的堤岸仿佛因之一亮。
红日的光也映照在江四九身上,她觉得自己与这壮丽的长江、艳日、层林融为了一体。
只可惜脚下的舟子依然颠簸,什么时候能在这船上如履平地就好了。
她从闷热的船舱里出来,把包袱和马匹都留在船舱里,人站在这船头,除了要透透气之外,还带着锻炼自我的想法。
赵云的话,她一日也不敢稍忘。
忽然,身后的艄公惊道:“不好。”
话音刚落,江四九脚底的船猛然改换方向,向右平移而去。
江四九听他一声“不好”之时已将身体半蹲,待到船只向右滑行之时,又及时调整重心,顺着船动移动双脚,才没有掉进水中。
在她调整重心的同时,听到身后大风满帆震动的“霍霍”响声,她回头一看,只见一列大船并几十艘小船横贯长江,扯足了横篷,浩浩荡荡,从她身后驶来。
当头一艘大船,船头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衣着华丽,头插一根鸟羽,腰悬鞭、剑、箭壶,背插两把短戟、一把长弓,足蹬虎头战靴,整个人威风凛凛,器宇不凡。
他的身旁,还跟着两名看起来像是部下的人,也穿着锦衣,头上的艳羽随风而动,振振欲飞。
船头船艄,更有来往巡视的兵丁,有的执刀,有的拿剑,有的拿着各色旗帜,足有数十人之多。
那青年站在船头,脸上带着十足的望向江四九所站立的小船之时,双目无意间往她身上俯瞰了一眼,傲慢的脸上顿时些微地惊了一惊。
接着,他右手一招,似是向谁发号施令。
大船立刻右移,向江四九所乘的小船逼近了数十尺。
这时江四九所立的小船因为见机得快,此时已快到岸边,但纵然如此,这艘大船故意靠近激起的巨浪仍朝江四九扑了过去。
她向后急退,想躲开这铺天盖地的浪峰,但已来不及了,巨浪兜头就扑了过来,她整个人立刻被淋得透湿,狼狈万分。
江四九气得七窍生烟,抹去脸上的江水,再看那大船时,只见那锦衣青年正看着自己,脸上笑意大盛,他身边的武士也拊掌大笑,乐不可支。
接着那为首的青年又一招手,大船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航道,向前急驶。
江四九现在淋得跟落汤鸡没什么两样,头发和衣服都湿答答地黏在身上,胸前那一块缠紧的白布几乎全部显了原型。
她一边拢着双手遮住前胸,生怕被身后的人看见,一边望着那艘渐渐远去大船,心中暗骂:你有病吗?
身侧的大船一艘接着一艘向前驶去,一共三艘,船上健儿颇多,皆是水军服色。
四面还有二十来艘小船,每艘船上也都有数人用板桨划船,数人执刀而立,一人站立船头指挥,一人站在船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这群人过去之后,那艄公走到船头,站在江四九身边,望着已经远去的船只,抚了抚胸,后怕地道:“还好!还好!”
船舱之中也走出来数人,纷纷挤在船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人道:“平日里像这等小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看这架势,好像是要吓唬吓唬我们?”
另一个道:“嗐!他们做事,向来都是任性胡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只要他们看不顺眼,连官长吏员都照杀不误,何况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说着说着,因艄公要把船里的水舀出来,一群人便走到岸上乘凉。
江四九有心要问问艄公这群人是做什么的,但是自己目前还在装着哑巴,身上又全湿了,于是她什么也没说,避开众人,走到船舱里拿了包袱走到一边去,不曾到后舱牵出马,以免麻烦——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身上又是刀又是枪的,也没人敢打她的注意。
她走过去时,还听到身后有人道:“你瞧那位小兄弟,衣服都湿了!你看他瘦瘦小小,也没几两肉,要不是看到他扛着一条大枪,我还以为他是个女人呢!”
还有一人道:“要是个女人,这相貌……啧啧,这年月,谁敢四处瞎跑?”
江四九心中暗笑,四处一打量,发现这里十分偏僻,方圆数里都没有人烟。她暗自庆幸,找到一个没人的芦苇丛,赶紧把怀里的东西先掏出来一看,顿时泪流满面。
——谁知道这破时代哪儿有买地图的吗?
她因为过于宝贝赵云给她的地图,才放在怀中时时拿出来验看,现在已经被水淋得糊成一片,倒是那几本书还有那只符纸鹤还好好的放在了包袱里,一点事都没有。
江四九看着墨汁晕开的地图,心里对那名无聊青年的气愤之情,瞬间又烧了起来。
但此时他们已经去得远了,而且势力又大,自己大概打不过那几百上千人,临走时赵云也叮嘱过她,让她不要好勇斗狠,怎么办好呢?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绑好备用的胸带,换好衣服,手肘荡着两个包袱,一手托着已经无可救药的地图,一手倒曳着丈二长枪,一步一步,走回小船停泊的地方,远远一看——
船不见了。
江四九揉了揉眼睛,她没看错,刚才还停着船的岸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茫的江水和随风摇曳的芦苇。
原来她刚才整理所花的时间太长,艄公久候不至,那些人又是在江上往来呼啸的,艄公生怕他们忽然回头再来,于是在其他人的催促之下,连忙撑船走了。
何况还能白得一匹良马。
江四九如今好像一个弃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想:天无绝人之路,我在这里等等,这偌大的长江,难道还没有船?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已快升到头顶,别说船了,连块舢板都没飘过。
江四九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把干了的地图折好放入怀中,心里发狠道:“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条船!我沿着岸边走,不信找不到个小渔村什么的!”
她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虽说她曾经吃过不少苦,但长路走得不多,大多时候是以马代步,现在劳动双腿,实在吃力。
走了一个多时辰,河岸除了茅草就是芦苇,江面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出现。
就在她十分失望的时候,忽然远远看见,前面有一艘大船正停靠岸边,她心中一喜,匆匆赶了过去。
但离那艘船越近,她就越发心惊,这船不是刚才那锦衣青年的船么?照它的速度不应该在这里,可是它却的确出现了。
而且,刚才跟着它的那两艘大船并十几艘小船,也都不见了。
江四九借着芦苇的掩护,悄悄前进。
走到近前,她发现这船被半匹锦缎维系在岸上,刚刚还在船艄上巡视的兵士,此时却踪影全无。
不仅如此,这艘船还给人一种空无一人的感觉,似乎感应不到什么人的气息。
江四九顿时大为奇怪,又愤恨那锦衣青年弄湿了自己的地图,害得自己无船可乘,不管这船是什么原因停在这里,她忽然很想上去看一看这条船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谨慎地等了足足两刻钟,船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她大胆地走上前去,没有舷梯,她就纵身一跃,一手扣住船体,一手握住枪尾,用枪尖在地上使劲一点,飞身而上——
忽然舱里闪出一人,劈头一棒,刚好打在她的头上。
江四九半声痛呼——另外半声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是个女人,于是在昏倒并且跌落到水中之前吞到了喉咙里。
昏倒之前,她脑子里还想到了一句:完了。
完了是完了,但是没死。
她醒过来的时候,头上还残留有被打的钝痛感,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身侧坐着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唔……”
那人见她醒了,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四九喘了口气,回答:“我好像有点撑。”
那人很了解很安慰她地道:“这很正常,喝多了水都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觉得胸闷不闷?”
江四九又喘了两口气,迷茫地摇了摇头:“还好。”
那人两手拎着一根长长的布条,拿给她看,笑道:“当然了,我见这东西绑在你的胸前,觉得肯定有碍呼吸,所以就把它给取下来了——你现在是不是很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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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V章
江四九昏昏沉沉,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谢谢你。”
那人俯□体道:“关于这个我已经得到谢礼了,所以不必再谢我。”
他说完了这句话,一只手抚向她的脸颊,摩挲着她幼嫩柔滑的脸蛋,又道:“对了,你还有件事没有谢谢我。”
江四九觉得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过分,一边注意力又转到了他的话里,不由问道:“什么事?”
那人笑道:“我把你从江里捞出来,是不是救了你的命?”
江四九道:“是的。”
那人再道:“那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江四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那人一笑,替她把长发拢到一边,再放开手,柔声问道:“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做我的侍妾吧?”
江四九刚要点头,忽然猛地清醒过来――不对!什么侍妾?
她这一清醒,就立刻看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脸,那一边挑高的眉毛,傲慢无礼的眼神,那一身华丽无比的衣服,这、这不是上午那个锦衣鸟毛无聊青年么?
江四九惊得翻身坐了起来,但旋即又抱着原本盖在身上的布躺了下去。
因为她已经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整个人活像个剥了壳的熟鸡蛋,她不禁又惊又怒:
“谁脱了我的衣服?”
那锦衣青年施施然地道:“这船上现在我一个人,你说是谁呢?”
江四九恨恨地看着他:“是你!”
锦衣青年道:“正是在下。”看他的表情,像是觉得这没有什么。
江四九怒道:“你为什么要脱掉我的衣服?莫非是图不轨?”
锦衣青年笑道:“我若意图不轨,你还能保得住清白么?刚刚你从船上跌到江里,我辛辛苦苦把你救上来,见你喝了一肚子水,又昏迷不醒,是不是要帮你先松松气?要不要再帮你挤出肚子里的水,调匀你的呼吸?你告诉我,如果不脱你的衣服,我要怎么救你?”
江四九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又想问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但又觉得这句是废话,问了只是徒增尴尬,便没有出声,却听那青年又道:“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对我这么凶,难道这便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江四九再想了想,忽然道:“本来就是你害我的,你救我也是理所当然,有什么好感激的?”
那锦衣青年挑一挑眉:“哦?”
江四九振振有词:“如果不是你,我的衣服怎么会湿?我的衣服不湿,我又怎么会上岸?如果我不上岸整理衣服,我坐的那条船又怎么会走?那条船不走,我又怎么会想到你的船上来?如果我不想到你的船上来,又怎么会捱你一棒?”说到这里,她顿觉头上隐隐作痛起来。
那锦衣青年嘿嘿笑道:“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了?”
江四九点头道:“本来就全是你的错,你现在救我起来也不过是功过相抵,有什么好感激的?――对了,我的衣服呢?”
锦衣青年看着她,慢慢地道:“我扔了。”
江四九两手抓牢身上的布,气道:“你……你凭什么扔我衣服?”
锦衣青年道:“你又不是男人,穿着男人衣服做什么?”
江四九恨道:“要你管!”
锦衣青年道:“不要我管的话,你可能早就死了,就算是功过相抵,但我毕竟救了你不是吗?”
江四九偏过头去:“我还不是被你打下去的?!”
锦衣青年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若好好地向我剖白心迹,以你的容貌,我一定不会拒绝你的,何苦扮作男人,偷偷地上我的船呢?结果白白挨了这一棒。”
江四九此时已经发现,自己是躺在船舱中的一张榻上,听了这话,她回头奇道:“剖白心迹?什么心迹?”
锦衣青年道:“你难道不是因为仰慕我才来的么?”
江四九哼了一声:“仰慕你?我仰慕你?你以为你是谁?”
锦衣青年从容地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仰慕我,那你上我的船做什么?”
江四九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我想蹭顺风船。”
锦衣青年露出疑惑的神色:“蹭顺风船?”
江四九解释道:“不错。也不知道怎么了,江面上忽然一条船都没有,我足足找了一两个时辰也没找到。这不,你的船停在这里,我就想搭乘一段路,等看到码头之后,我就下船,谁想得到你这么小气,我刚一露头,就被你打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锦衣青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她被看得有点发毛:“怎么了?”
锦衣青年冷哼道:“你以为找这么一个借口我会相信?你以为我是三岁、不,一岁的小孩子?”
江四九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信?这个理由不是比仰慕你更容易相信吗?――对了,我还有两个包袱,一张地图,你没给我扔掉吧?”
锦衣青年起身,他起身的时候,身上跟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江四九仔细一看,只见这锦衣青年的腰间,挂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铃铛,此刻正随着锦衣青年的动作,一路响个不停。
江四九心中暗道,这也太骚包了吧!
那青年去旁边一个盘子里拿出一个稀糊烂的纸团:“你说的地图就是这个?”
江四九看看上面模模糊糊的朱砂印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问:“我的包袱呢?枪呢?刀呢?箭呢?”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江四九道:“我当然不知道!”
锦衣青年又道:“不是我夸口,经年在这条江面上行走的人,还有沿途的百姓,还没有不认识我的。”
江四九:“哦。”
锦衣青年道:“你若是认得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贸然上了我的船,还找我乱要东西,那可说是活腻了。”
江四九道:“我可没找你要东西,我要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再说,我真的不认识你――不认识又会怎么样?”
锦衣青年道:“那我就先告诉你我是谁。之后你再决定你的态度不迟。”
江四九面露不屑,心想:要不是大人物,谁会认得你啊?她凉凉地问:“好吧,你是谁?”
锦衣青年傲然道:“我姓甘,单名一个宁字。”
江四九重复道:“甘、宁。”猛地一惊,“甘宁?你是甘宁?”这个名字她还是听过的,虽说忘了他到底做过什么……好像曾经用很少的兵打退了谁来着?虽说不算大大大人物,但的确是江东的一员猛将。
不过他不去跟着他家的孙策或者孙权,在这里干什么?
甘宁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甘将军,我会更高兴些。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把东西还给了你,放你走了。”
江四九道:“这么说,你原本是不打算还我东西,也不打算放我走了?”
甘宁笑道:“不错。――到我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还回去的,但是今天我心情不错,也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江四九惊讶地道:“你既然是个将军,怎么能这么做?”
此话一出,只见甘宁脸色忽然一变,上前两步,逼近了道:“你敢讽刺我?!”
他发怒的时候,双眉紧锁,俊秀的脸立刻变得极为可怕威严。
江四九情不自禁,身体往里缩了一缩,嘴里仍道:“谁讽刺你!你不是自己说自己是将军吗?”
甘宁愣了一愣:“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江四九回嘴道:“只有不懂装懂的,哪有懂装不懂的?”
甘宁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我只是要你明白,既知我名,那么在我面前最好客气一些,不然的话,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江四九装作无知地问道:“我的确很不想死,那么敢问将军,怎么做才叫客气?”
甘宁道:“首先,你要对我恭恭敬敬;第二,我问你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三,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
接着,他转过身去,蹲下,拿起放在一角的枪,道:“一个女儿家成天打打杀杀的,这像什么样子?这枪头不错,就送给我的部下;这箭嘛――”他拿起一支,只见箭头锃亮,看起来不错,顺手又拿了两枝插进了自己的箭壶,再拿起刀,只见上头刻着“常山赵”三个字,回头问江四九:
“你姓赵?”
江四九已经趁他转身之时,用身上的长布裹住自己全身,露着两条赤膊的藕臂,一只固定住下滑的被单,他回头问她的时候,她正伸出另一只手去,刚好拿到一只包裹。
甘宁站起身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四九:“我找件衣服穿。”她想了想,道“还有,我的枪、刀、箭都是用来防身的,你不可以拿走。”
甘宁笑道:“我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连你都是我的,何况这些东西?”
江四九气愤地道:“谁说我是你的?”
甘宁道:“那我可不管,这条船,包括那几十条船,还有船上的人,都是我的,你现在在我的船上,当然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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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V章
江四九气咻咻地道:“你也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么?”
甘宁自得地道:“你也说了,你是自己主动要到我船上来的,由此看来,你肯定是愿意的。”
江四九心道:等我穿上衣服再和你理论,现在这鬼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先不管这个,你总得让我先穿上衣服吧?”
就在这时,甘宁忽然面露喜色:“他们回来了!”随即对江四九道:“我刚刚已经看过了,你的包袱之中,只有另一套湿漉漉的马夫衣裳,我顺手也给你扔了。”他见江四九目中愤恨之色更甚,不由笑道,“如果你实在要穿上衣服,我这倒有一两件――”随手打开箱子,扔给江四九一件衣服,吩咐道:“不要乱跑,不然的话,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这条船!”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江四九望着他的背影,“切”了一声,等他一走,她冲过去关上房门,拿开被单,把他给的衣服往身上一比,不由骂了一句脏话――“这什么狗屁衣服?”
原来甘宁给的她的是一件半透明的丝质衣服,她是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料子,但比在身上,两层了还影影绰绰、若隐若现的,她赶紧扔到一边,为了保险起见,又把被单缠在身上,跑到箱子里找能穿的。
刚找出一件不那么透的,她忽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远远地,舱外传来江水拍击船身的声音,当中夹杂着鼎沸的人声,一阵紧似一阵。
江四九一开始还以为是这船开了,但是自己所处的这条船的船身并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不是这船开了,而是有其它的船靠近!
她穿上衣服,试着走了两步――里面没有穿着亵裤和抱腹,空荡荡的,她的胸又□,在布料的摩擦之下,那两粒红莓竟然慢慢地挺立起来了。
江四九在箱子里找了找,找不到布条,就找了条裤子把胸部缠起来,再拿了一条裤子,看看除了大点好像跟女人的也差不多,穿了再说,裆太大就当是现代胯裆裤穿着算了,裤子太长就拿根绳子系住,忙活了老半天,总算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忙完之后,外面的声音还是那么大,好像有人在望这艘船上搬运东西。
她往舱门走了两步,想出去看看,就在这时,她忽觉脚下一阵摇晃,船开了!
江四九大吃了一惊――谁知道这条船要开到哪里去!
她冲出门去,刚好与正要进门的甘宁撞个正着,她来不及去管甘宁脸上的表情,抓住他的手臂就问:
“这条船要去哪里?”
忽然,她一个趔趄,松开了手,整个人向左摔了出去!
原来,这船正在急速掉头转向之中。
甘宁见她急跌,将将要摔出船外,连忙纵身一跃,在她摔下去之前,一手拉住她的脚踝,一手用短戟勾住船舷,稍一用力,便把她拉了上来。
江四九倒在船板上,呼呼喘气。
甘宁笑道:“我可又救了你一命了,你当真不考虑好好地报答一下我吗?”
江四九躺在船板上,感觉到身下这艘大船已经调转了船身,现在正平稳地向前驶去。
她无暇回答甘宁的话,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扒着船舷,看这艘船的去处。其实她不必再看,心中早已经明白了。
这艘船的船头本来是想着柴桑方向的,现在调转了船头,一定又往她来时的路上去了!
而且,刚才不见了的兵士并他的两个部下,现在又重新出现在船头船艄,来往巡视。那些不见了的大小船只,此时也前呼后拥,满帆前进。
这些人和船显然是刚刚才到的,甘宁说的刚刚只有他一个人在船上的话,所言非虚。
叫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来往巡视的人明明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自己这身奇怪的打扮,但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问一问,甚至连看她的都没有,可见甘宁在这些人面前,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信。
假如当初她能沉住气,凭武艺就算不能取胜,也应该能全身而退。
但是现在,这些人既然已经回到船上,粗略一数,一条大船上最少也有百余人,小船上则有二十来人,甘宁所率领的手下,不下于一千人。
她若想就这么冲出去,绝无可能。
她也深知,这位甘宁甘大将军一定不会帮自己回去,不过他也许能放自己离开,刚才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他太无礼了,所以他才会不愿放掉自己。但他毕竟是名噪一时的猛将,照理说,应该不会跟自己这个小女子过不去的,只要自己毕恭毕敬,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她转头问甘宁:“甘将军,你这些船准备去哪里?”
甘宁呵呵一笑,道:“将军这两个字在你嘴里说出来,真叫人不那么舒服。”
江四九忍住气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阁下呢?”
甘宁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那还是叫将军吧!”
江四九再忍:“甘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甘宁道:“哦?你刚才问了我什么话?”
江四九吞下一口气,道:“我刚才问的是,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这时艳阳初落,江面上一半碧绿一半血红,被船只劈开的白浪滚滚,远处则青山隐隐,好一派瑰丽奇美的景象。
甘宁在江上纵横多年,这样的景色已然见过数回,每一次见,都忍不住要赞叹这大自然的奇观,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因为他面前这个女人双目之中的厉色,简直犹如两支锋利的箭矢射进他的眼中,破坏了他欣赏大自然的大好心情。
但是她的脸上显露出的极力忍耐的神情,这令甘宁觉得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别样的愉悦。这种愉悦有点类似于逗弄小猫小狗的感觉,但是又不尽然。
这感觉似乎更有趣、更轻松,而且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所以甘宁顿时决定继续下去:“我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告诉你?”
江四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抢白得半天说不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管你要去那里,但看起来你我好像不同路,既然如此,将军可以放我下船吗?”
甘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而且居然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下得去。”
江四九听了前半句大喜,听了后半句心凉了半截,不过她还是尝试着问道:“那么将军,可以稍停一下船么?”
果然甘宁摇头道:“我们正要赶路,哪能为了你一个人停船?”
江四九又气又急:“你这是摆明了不要我下去?!”
甘宁悠悠洋洋,脸上没有一点烦急,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说了,只要你能下得去,随时可以下去,我绝不拦你,但只限于今天,今晚子时一过,你再想下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江四九怒道:“可是你已经开了船,让我怎么下去?”
甘宁抱着双手,觉得自己占尽上风,有点洋洋得意:“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是把你救了上来,可我没有这个义务送你上岸。”
他顿了一顿,见江四九还是气鼓鼓的,心中暗笑,又道:“不过,我这个人对女人一向都还不错,而且我也说过,如果你愿意低下头来求我的话,也许我就会心软了。”
说着,他看着江四九气得陡然变了形的俏脸,开心极了,“啧啧”连声地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像是求人么?”
江四九被逼急了,大声道:“但是你没事留我在船上做什么?”
甘宁顿时被有点愣住:对呀,我留这么个女人在船上干什么?
他当时一棒打过去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官府的暗探,救上来一看,原来是那个被自己戏弄过的家伙,胸前还绑着衣带,一时好奇解开了――
想起当时看到的东西,他到现在还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那胴体似乎还在眼前诱惑地晃动着,但是这美丽的身体和容颜和它们主人的个性实在太不相配了。
当初说的“做我的侍妾”,是打算跟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开个玩笑,之后看到她气呼呼的就觉得好玩,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留她在船上?甘宁自己也忘了这话是从哪里说起了,但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心虚,当下咧开嘴,阴险地道:“……你说呢?”
只见那女人往后退了好几大步,颤声道:“你……难道是想……”
甘宁哪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顺口就道:“不错!”
话音刚落,他就见那女人脸色发白,向后退了好几步步,一直退到了船舷边上。
甘宁对她的这些举动有些不解,不觉也上前逼近了两步。
只见那女人见他过来,先是向左右望了一望,然后咬咬牙、一跺脚,右手便顺着船舷往上一翻,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然后就掉了下去。
甘宁吃了一惊,等他赶上前去往下一望,那女人刚掉下去的时候还扑腾了两下,试图向岸边游去,但随即又被船边激起的巨浪卷起抛下,落在江水里载浮载沉。
他顿时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能多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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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V章
江四九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依然是头痛欲裂,胸口有些不算厉害的闷痛,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她感觉到身旁还是坐了一个人。
那人依旧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四九一听这带着三分轻佻的声音,就知道是甘宁无疑。
其实甘宁的样子非但不轻佻,相反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脸虽俊秀,可从内里透出一股粗豪勇壮之气,根本无愧于“猛将兄”三个字的称呼。
但瞧瞧他头上的鸟毛,身上的华服,还有腰间的铃铛,老是挑起来的眉头,再加上说话的语气,怎么看又怎么觉得像一个纨绔子弟,甚至干脆就像一个恶少,半点也不像个大将军。
江四九这次可不再跟他说别的了,她十分谨慎地抓住被单,从床上缓缓坐起。因为她已经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还是像上次一样□、清洁溜溜。
看起来,她这又是经历了一番“松松气”“挤挤水”的惨痛折磨。
一个人在昏迷中经历了两次这种事,简直连羞耻心都提不上来,连问问“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过,想知道有没有被那个。她悄悄地伸出手,往下面摸了摸,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甘宁斜坐在她躺着的软榻上,还斜着眼道:“这好像是我第三次救你了。”
江四九挪挪屁股,背靠舱板,捂紧被单,开口就是一句:“你别过来。”
甘宁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答了一句:“我好像也没过去。”
江四九大声道:“以后都不要随便靠过来!”
甘宁眉头拧起,起身故意上前两步道:“我随便靠过来了又怎么样?你现在是我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我宰割?”
江四九脑袋里灵光一闪,道:“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在子时之前下了船就放过我吗?”
甘宁作势想了想,道:“我的确这么说过。”
江四九激他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甘宁看她双眼贼兮兮的,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心中又暗暗发笑,口中道:“我说出的话,当然算数。”
江四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么,我在子时前是不是曾经下过船?”
甘宁点头:“是的。”
江四九再道:“那我既然曾经下过船,你是不是应该放我离开?”
甘宁做“恍然大悟”状,道:“对呀,应该应该。”
江四九道:“那你还不拿几件衣服给我,放我下船?”
甘宁故意卖关子道:“可是――”
江四九急道:“可是什么?”
甘宁思忖地道:“可是刚刚在你跳下去的时候,我的确以为你要离开,所以遵守约定并没有去管你。可接着你马上就沉下去了,我想你我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就跳下水去准备跟你道个别,谁想你当时把我紧紧抱住,无论我怎么劝你、拉你你都不放手,我的确是万般无奈,才把你带上来的。为此,我还弄湿了十几件衣裳。”
说着,他再走近一步,挨近床头坐下,无视江四九缩到内侧的身体,轻笑道:“总而言之,你的确曾经下过船,而我也曾经放过你下船,我们的约定到此已经遵守完了。而现在你既然又上了我的船,而且此时子时已过,我们是否再来一个新的约定,等你做到了我再放你下船呢?”
江四九这才发现,舱里原来已经点着了几支大蜡烛,他说已到子时……算算时间,自己已经昏迷了很久,现在这船似乎还在行进之中,不知道已经到了哪里?而且看起来他是不愿意轻易放自己走了。
她想了想,问道:“你先说说看,如果你的要求不太过分,我可以试着答应你。”
甘宁笑道:“好。你先告诉我,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跳下船去?”
江四九想起那时的事就一肚子的火,心想:你想那个什么别人,还要问别人为什么要跑,简直是岂有此理!若我现在穿着衣裳,手里有一两样兵器,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她现在的心理,还有着巨大的落差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无赖竟然是江东猛将甘宁!
江四九打定主意:先穿上衣服,再拿上武器。于是道:“我当然是为了……是为了和你的那个约定,这才……”
甘宁心道:这种谎亏你说得出!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你有八成的可能是以为我想强|暴你这才跳下去的――想我甘宁虽然不曾做过什么好事,但这种事也是不屑去做的,何况我要是想做,刚刚你昏迷的时候早就做了好几次了――你当真是小瞧了我!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便是敢小看我的人,不管你是谁,来自何方,又有谁撑腰,我若不好好整整你、耍耍你,当真枉做了“锦帆游侠”!
他转念一想: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可以顺着你的话说下去,当即道:“原来如此!――那么,这次算不算是我救了你?”
江四九连忙道:“当然算是。”
甘宁道:“那么我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江四九一听好像又是老一套的说辞,赶紧道:“算是算,但我是不可能会对你以身相许的!”
甘宁笑道:“此事以后再说――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一向只欠别人的情,从来没有人欠过我的情,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报答完了之后,再下船不迟。”
江四九正待说话,忽听甘宁又道:“对了,除了救命的恩情之外,我把自己的床榻让你睡,你弄湿了我的衣服等等这些,也都要给我报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可下船,知道了吗?”
江四九刚想再次反驳说“如果不是你,我完全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时,甘宁再道:“你可别忘了,刚刚是你自己亲口承认,欠了我的救命之恩,你该不会食言而肥吧?”
江四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是腹中传出了一声饥鸣,算是表达了她此刻的想法。
甘宁“啊”了一声,道:“对了,你若想在我的船上吃饭,这饭菜的价钱也要一五一十地记在账上。”
江四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小气?”她的确觉得很奇怪。
甘宁振振有词:“钱财得来不易,我虽然自己很喜欢挥霍,但那毕竟是我自己的钱,要是看到别人用我的钱,我还是会很心痛的。――如何?你要不要来点吃的?”
江四九无力地道:“好吧,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给我来点便宜的吧。”
甘宁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了,我亲自替你拿东西,这也是要收费的。”
江四九道:“你可以不替我拿,能先给我件衣服穿么?我自己去拿。”
甘宁点头道:“当然可以,那么这些衣服……”
江四九打断他道:“我知道,衣服是要钱的嘛,你记上就是了!”
甘宁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我去替你拿衣服,这个理所当然,还是要钱的。”
江四九揪着被单,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地道:“知道了,甘大将军……请给我拿几件便宜的、厚实的衣服来,成不成?”
甘宁点点头:“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当然成。”
等他拿来了衣服,堆在江四九身前,可半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四九看着他,暗示他可以滚蛋了,但是他不但不走,反而对她眨了眨眼,一副完全不识趣的样子。
江四九提醒他:“甘将军,你没有别的事好做吗?”
甘宁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其实早该歇息了,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这么晚还没睡?”
江四九叹了口气:“你这么晚没睡觉,难不成也要收我的钱?”
甘宁“啊”了一声,欣喜地道:“对啊,多谢你的提醒,那这笔账我就算到你头上好了,如果因为我没睡好,影响了我明天的行动,那这账还是照样算到你头上,你觉得如何?”
江四九长出了一口气:“我还有反抗的余地么?”
甘宁摇头:“没有。”
江四九问:“那么,现在可以让我穿上衣服了吗?”
甘宁一副她莫名其妙的样子:“当然可以,我又不是那种下|流的人,怎么会不让你穿衣服呢?”
江四九忍气吞声地道:“那么,可以请大将军阁下暂避吗?”
甘宁装作很后怕地问:“那么你穿上衣服之后,会不会再次跳江跑掉?”
江四九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再被你救起来又接着欠你的债?――对了,我现在到底欠了你多少?我能做些什么事,来还清这些债?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我最快多久可以还清我的债?”
甘宁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算账,叽里咕噜良久才道:“这么说吧,你要是在我这里做一个巡哨的话,需要一年;若是做一个划桨的,那么要一年半;做厨子大概是八个月;如果跟着我一起做买卖,那就是半年,你打算做什么?”
江四九大惊道:“什么?!最短也要半年?怎么竟要这么久!”
甘宁咧嘴一笑,凑近轻声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是可以很快偿还的,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还得干干净净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江四九看着他别有意味的表情,疑惑地道:“什么方法?”
甘宁嘿嘿一笑:“自然就是你、还有我,”说着,双眼向榻上暧昧地一瞄,续道,“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地大战一场!”
他此话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恶心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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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V章
江四九听了却大喜,心道:跟你大战一场,这有什么难的?当即道:“你说话可要算数!我这就陪你,说吧,要在哪里大战?”说着跃跃欲试,她倒是老早就想找个外人练练手了,尤其是赵云教她的龙战玄黄七大杀招,用在甘宁这样的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甘宁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吃了一惊,道:“你可得想清楚了――当真么?”
江四九仰起头,骄傲地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打一点折扣,不像某人,只会占口头上的便宜!”
甘宁大笑,用笑来掩饰内心的想法。他一边笑,一边心里暗想: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做吗?本来只想逗逗她,她怎么会……转念一想,这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事,她又长得那么漂亮,虽然脑袋好像不太清楚,但是我是男人,也不算太吃亏,那就――
这么一想,他站起身来,开始解腰带,一边道:“既然这样刚才又何必跳水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愿不愿意……”
他话音刚落,就在他敞开衣服的一瞬间,只听江四九一声尖叫:
“你你你!你干什么?!”
甘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拿着被单捂住眼睛:“干什么?当然是脱衣服了!难道你喜欢穿着衣服那个?”
江四九问:“那个?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甘宁耐心地解释道:“当然就是脱了衣服那个了!”
江四九颤声道:“你、你说的大战,难、难道是……”
甘宁把衣服脱下放在一边,身上只留一条轻软的亵裤,坐在床沿,伸出右手,想把她捂住眼睛的手拿下来,谁想一碰到她的手,江四九就尖叫起来:
“不要啊!救命啊!”同时两腿乱蹬,只有手不敢乱动,紧紧捂住胸前。
她现在这样子比起两年前在董卓府中,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只有力气变大了很多。
至少现在她一脚踢在甘宁的腹部时,后者立刻疼得弯下了腰,再一脚踢向他头上时,才被甘宁①38看書网抓住了脚踝。
甘宁被踢出了真火,另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脚踝,厉声道:“踢够了没有!”
江四九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大:“没有!”
她还想再踢,但双腿已经被捏在甘宁手里,而且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大腿上凉飕飕的,难道是盖在上面的被单不见了?
她移开捂住脸的被单,只见被单只盖住了自己半个身体,两条大腿露在外面,只要再动一动,被单在滑下来一点儿的话,那她真的就惨了。
甘宁也发现了这一点,知道她不敢轻举妄动,嘲笑地道:“你再叫啊,再踢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两条结实修长、白|皙匀美的腿摆在面前,是男人很少有能不心动的。
甘宁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精气旺盛的男人,对于这一点确实也难以免俗,所以在对她凶神恶煞的同时,两眼还是有点忍不住往那两条腿瞟过去,手里又有着温暖细腻的触感,不由得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
江四九就难过了,她又不敢动,不敢看自己的腿,也不敢看甘宁光着的上半身,试探地伸出了一只手臂,把掉下去的被单重新拉回腿上。心想要是他敢对我怎么样,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她圆睁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甘宁的眼睛。
那边甘宁也在想,接下来我是该放手呢还是应该扑上去?――他总算看出来,这个女的八成是没理解自己的暗示才同意的,但若是轻易放手好像很没有面子,扑上去的话又过于下|流了……
他也睁大双眼,看着江四九的一举一动,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很久,一开始只是互相观察,到后来演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好像先眨眼的那个就会输似的――直到江四九的腹中又传出一声饥鸣。
两个如获特赦一般,甘宁放开手里的两只脚踝,道:“我给你拿些吃的去,你赶紧穿好衣服吧。”
江四九缩回双腿,把整个人包得像包子一样,生怕他反悔,连忙道:“好好。”
等甘宁走出去带上舱门,她立刻滚下床去穿衣服,奇怪的是,他拿来的四件衣服里面,居然有条宽宽的带子。
“难道是……”江四九把带子拿出来比了比,这不正是自己原来的那条吗?难道甘宁并没有真的把它丢掉?
但是身上的衣服却不是自己原来的,应该是甘宁的,穿起来太大,江四九把袖子挽起来,裤腿也扎起来,心想,这一步的目标总算实现了,下面要进行第二项:找兵器!
她来到上午甘宁放着她兵器的地方一看,什么也没有,又在房间里面乱找了一阵,忽然听见外面有铃铛声传来,知道甘宁回来了,连忙坐在一张几案前面,掠了掠乱蓬蓬的头发,等着他送饭过来。
果然,甘宁一脚踹开房门,手里端着一碗白饭,一小碟菜,进来放到几案上,道:“吃吧。”
江四九刚要习惯性地说声“谢谢”,没想到甘宁又说了句话:“对了,刚才我的那个提议,看起来是不作数了?”
江四九扒了两口白饭,又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嘴里,吃完了才道:“废话,当然不作数!”
甘宁语带讽意:“如此说来,不止我一个人会在口头上占别人的便宜了?”
江四九满嘴白饭,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道:“谁知道你是那种意思?我还以为你想跟我比试武艺!”
甘宁道:“我要是跟一个女人比武,不管输赢,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江四九三俩下把饭吃完,感觉精神好了一大半,当即回嘴:“女人怎么了?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总是瞧不起女人?我看你肯定是怕输才这么说的!”
说完,她做作地“哎呀”了一声,眼睛一亮:“要是不信,你把我的枪给我,我们对战一回,如果我能和你杀上三十回合,你就放过我,如何?”
甘宁笑道:“你想激我?我告诉你,刚才我既然给了你四项选择,那你只能做这四件事。你答应了又反悔的那项现在不算的话,还有三项,你打算选哪一项还我的人情?”
江四九见计谋已被识破,“嘁”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道:“要不这样吧!我这次其实是要去见一个人,他有权有势,跟我情谊极深。如果你放了我,他一定会给你很多钱,不比我在船上呆着来的强吗?”
甘宁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考量着,江四九忐忑地看着他的表情。
须臾甘宁道:“你说的也很令我心动,但是我这个人只相信到了手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允诺,我是从来都不信的。”
江四九垮下肩膀,无奈地道:“这么说,你就是要把我留在这艘船上了?”
甘宁道:“那倒也不是,如果你能出得起钱,我也能立刻放你走。”
江四九反问道:“我那包袱里面不是有钱吗?还有我的枪、刀、箭,难道就不值钱吗?这些不能抵账吗?”
甘宁笑笑:“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东西在上我的船的时候,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吗?尤其是这个――”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非常好用,如今已经是我的私人珍藏了,你不用再想别的方法,从明天起,是要巡逻、划船或是做买卖,随你挑选一样。对了,你欠下的账,都记在我的账本上,每当你花掉一点我的钱,我就记上一笔;你还掉一点,我也记上一笔,直到你还清为止,是不是很公平?”
江四九明白这次是躲不过去了,死眉顺眼地道:“是――那我先睡一觉,明天就陪甘将军去做生意!”说着,她瞪着眼问甘宁:“我睡哪里?”
甘宁环顾四周:“偌大一个船舱,随便你睡在哪里。”
江四九心道:睡你的榻上你又要找我收钱,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还得完你的“恩情”?于是她在船舱里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就地仰八叉躺了下去,闭上双眼。
甘宁奇道:“那边有床榻,何必睡在地上?”
江四九有气无力:“我怕阁下又收我的钱,还是一切从简罢!――对了,你该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图谋不轨吧?”
甘宁冷哼:“你放心,我从来不喜欢强迫女人――对了,你那时跳下水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四九也明白自己可能是想错了,因为凭他的力气,要是想那个的话早就得逞了,可是她心里仍然非常生气――一方面是气他这么小气,另一方面则是气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说不过他!明明是自己有理的事,到他嘴里就变成是他有理了。
她又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跟甘宁争辩!于是她摇了摇头,翻了个身,也不再理甘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被额间一阵疼痛惊醒,睁眼一看,甘宁就在自己面前,右手中指正曲起来,顶在大拇指上,看样子是准备再弹她一下。
甘宁见她醒了,道:“我们的生意来了,还不赶紧起来?”
江四九怕他再来一下,把头往后缩了缩:“甘将军,你这种叫人起来的方式会不会太特别了?”
甘宁道:“现在我的船上,就只剩你睡到了现在,还睡得口水横流,一脸傻相――要是等你自然地醒过来,恐怕要等到太阳下山。――好了,快去洗把脸,我们立刻就要下船了!”
江四九心道:做的什么生意?一会儿又是将军,一会儿又做生意,你到底是干嘛的?
想一想,想不出,于是在甘宁的催促下起身,起身之时,竟然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他的榻上!怪不得睡得这么舒服――难道这又是他刮钱的手段?
一想到这个,她不由得怀疑地看着甘宁。
甘宁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道:“放心,这次是我扛你上来睡的,自然就不收你的钱。”
江四九心想我是麻袋吗?扛来扛去的,原想横他一眼,看在他不收钱的份上,最终还是算了。
她梳洗好了之后,甘宁又递给她一根绚烂的鸟羽,示意她插在头上。
江四九问道:“我也要插?”
甘宁道:“当然,这根鸟羽是我们的标志。虽说你是临时的,但是我们一起出行,如果你不插的话,到时候怎么相认?”
江四九苦着脸,把鸟毛插上,问甘宁:“对了,甘将军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甘宁看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暗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掏出个铃铛,示意江四九挂上。
江四九心道:你难道是东汉末年的非主流吗?瞧瞧这花里胡哨的锦衣!瞧瞧这销魂的鸟毛!再瞧瞧这骚包的铃铛!
无奈挂上。挂上之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活像一只大公鸡,面前这个猛将兄则是另外一只,还是特别威武雄壮、趾高气扬的一只。
她指着头上的鸟羽问甘宁:“这根毛是什么鸟的?”
甘宁一边打量着她的装扮,觉得自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不像样,一边回答回答:“这是锦鸡的尾羽。”
江四九心道,果然是鸡――哎!
腹中哀叹连连,甘宁递给她一张面饼:“边吃边走。”说着,他在门边取了一条丈四长戟,随即出门。
江四九一边咬着面饼,一边跟着甘宁出了舱门。
原来此时那三艘大船已经停泊在岸边,舷梯已经放下,岸边早已站了一两百人,都身着锦衣,头插鸟羽,腰系铜铃,手拿刀枪,骑在马上,似在船下等候已久。
这些人的身份,似乎比在船上巡视的那些要高级一些。
甘宁走在前头,当他下船走到那帮人中间的时候,尽管都是一样的装扮,江四九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谁才是头领。
她还立刻感觉到,甘宁站在那些人当中的时候,好像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整个人变得更为自信,自信到几乎狂傲起来。
江四九走下船舷,船舷立刻被收了上去,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让两人骑上,江四九骑在马上看见,几艘大船泊在岸边,依旧用锦缎维系。看来甘宁昨日说自己有钱,确实是真的,不过这么有钱还硬要她报恩,也确实太小气了些。
走下船舷之后,甘宁见她已经吃完,左手一动,将一把刀扔给了她。
江四九接住刀问甘宁:“甘将军,给我刀做什么?不是去做生意吗?”她反正已经在船上开过口、说过话,所以没有必要装哑巴。
但显然那些锦衣大汉原本并不知道她是女的,当她说话之时,很多人双目一亮,眼中露出了垂涎之色――貂蝉本来就是艳冠群芳,魅力难当。
可她站在甘宁身侧,好像跟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这些人即使心怀绮念,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些人看了甘宁一眼,甚而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谁也不敢掠其锋芒,尤其当甘宁意识到这批手下有些骚动,一双利目轻轻一扫之时,有人还因此打了个寒噤。
他们跟随甘宁多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虽然还在心中疑惑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但也立即收敛心神,纷纷看向地面。
只有江四九,她完全没见识过甘宁的狠厉,又看他是名将,自认为名将当然都是不错的,也肯定都对老百姓好,全然忘记了当时被淋了一身水之后,船上那些百姓们的议论。
她只是觉得甘宁似乎跟传说中的有点不一样,觉得他虽然嘴巴很毒,脾气很烂,但是没有真正的危险,因此一直在捋虎须――她是把这只真老虎当成了只会伸伸爪子的小猫了。
甘宁心中则想,你们这些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个女人虽然的确长得不错,但你们也不至于这样吧?
回头看了看正拿着短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江四九,甘宁忽然发现,这个女人不只是长得不错而已。
是长得太不错了!
尤其是当她收敛了脾气,睁大双眼时,眼中似有水雾,好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显得既纯净又无辜,然后居然还有两三分成熟冶艳的气质在内,这种奇异的矛盾令她顿时光芒大盛。
甘宁在那一瞬间,的确感受到犹如阳光射过来时的恍惚与眩晕。
想到自己曾经帮她脱过衣服,见到她那不着寸缕、腰儿细细、胸部挺挺的胴体,再想到自己曾经抓住她光滑细致的脚踝,触碰过她光|裸的腹部之时,他忽觉腿脚开始酥软起来,腹部甚至为之一热。
他立刻转过身去,干咳了一声,直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方对江四九道:“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我们所做的生意,是要用刀枪剑戟去做的。”
江四九瞬间就明白了――她偶尔也有脑筋好的时候,但是经常是反应太慢:“难道你们这是要去抢劫?做无本生意?”
甘宁无语地转头看着她,锦衣大汉们也纷纷抬头,看着江四九。
好一会儿,甘宁才道:“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侠,是游侠。”
江四九吃惊地道:“游侠?那你们这是准备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么?”
甘宁再咳了一声:“也可以这么说。”
江四九的眼中顿时溢满兴奋:“甘将军,这么说我也可以一起去了?”她掂了掂手中的钢刀,有些不满地道:“可这刀才多重?能干什么?”
甘宁看着她这兴奋劲,不由问道:“你当真是女人吗?”
江四九白他一眼:“我是不是女人,你还不清楚吗?”
这话说得暧昧万分,落在那些锦衣大汉耳中,大家大着胆子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将军果然跟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有一腿!
尤其甘宁还应了一句:“这倒是。”大家的眼神不由得更加暧昧了,心道:怪不得昨日将军让我们自己行动,还说什么声东击西,原来是去找美人儿去了!还有,以前一起去妓馆之时,他总是看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最后只肯喝点酒――他的要求原来竟然这么高!
看到她这不一般的反应,甘宁忽然不想带她去了――原本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她,以为她虽然学过武艺,身手可能还行,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这才想带她去劫富户,结果她比自己还兴奋,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一行人往县城走去。
一路上,江四九兴奋不已,问了甘宁无数个问题。
“甘将军,我们这是去哪?”
“去县城。”
“去哪个县城?”
“临湘县。”
“临湘县?临湘县在哪里?”
“就在前面。”
“……前面又是哪里?”
“是临湘县。――我说,你能不能问点有意义的问题?”甘宁显然火气很大。
“――好吧,临湘县在哪个州郡?”
“你一开始这么问不就好了吗?这里是在荆州长沙郡。”
“什么?我又回荆州了?!”江四九一声惊呼,惹得前方的锦衣大汉们纷纷回头,在看到甘宁怒形于色的脸时,又纷纷把头缩了回去。
头是缩了回去,可耳朵缩不回去,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带微笑,心照不宣。
只听甘将军道:“你到哪不都还一样?目前你只能呆在我的船上。”
又听美人儿不服气地道:“可我现在不是在地上了吗?哪里在船上?哼!”
甘将军冷笑一声:“在地上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走不了。我告诉你,在你还完你的帐之前,哪儿也不能去!”
他此话一出,前面的众位大汉又道路以目,用眼神交流心得――难道这个美人儿是在“卖身抵债?”?又或者是“卖身葬父”?
终于有人忍不住回头偷看了两眼,只见他们的头领甘兴霸大将军脸色发青,双眉紧皱,身上的肌肉则块块饱绽,握着缰绳的双手青筋爆出,显然已经动了真火,但还在克制当中。
他身旁的美人儿则满面春风,娇靥如花,坐在马背之上,身姿袅袅婷婷、娇弱婉约,宛如一株柔弱的细柳。
这两人若是到了晚上,以将军粗鲁豪放的个性,再加上一身可以断山裂石的气力,这美人儿岂不要被弄得浑身的骨头咯吱咯吱响?
而且这可怜的美人儿晚上受尽了折磨,白天居然还要被迫拿着刀跟着出来抢劫,瞧她一身男装,软趴趴地骑在马上,怀里还抱着一把一斤多重的短刀,将军的心未免也太狠了吧?!
为美人儿抱屈的同时,大伙儿不禁又想:这等好事为什么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有意见或者建议千万别藏着掖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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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V章
又走了一阵子,一伙人来到一个三叉路口前面,甘宁示意所有人停下,他立在大路中央,江四九则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甘宁吩咐道:“李路,你带领五十人,从左路前去,把苏代及其手下引出北门城郊,到山前甩开他们从城门左路回到此地;王潇,你带领五十人,从右路前进,再往左边的岔道,引开有可能来此的各色人等,待周雨成事之后既到李府会合。周雨,你带八十人前去李府,嗯……劫富济贫之后,与王潇立刻回到此地。我在这里断后,等你们的好消息。”
众人纷纷领命,不一会儿,这个地方就只剩下江四九、甘宁,还有十来个“断后”的好青年。
江四九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赶紧问:“甘将军,那我呢?”
甘宁道:“你当然跟我在这里一起断后。”
江四九道:“就是在这里死等?”
甘宁不悦地道:“怎么能这么说?现在不管那一边出了问题,我们都要负责接应,责任之重大,不比亲自前去差。”
话是这么说,可江四九还是觉得怪无聊的。
蝉鸣处处,一行人就骑在马上傻等,那十几个青年在前晒着大太阳,屏息以待,紧盯着左右两条路的尽头,而甘宁和江四九在后离了一段路,隐在树荫当中,在路边吹着凉风。
江四九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发现这三个路口都有人远远望向这边,发现是他们,又全都跑掉了。心中大为奇怪,同时又觉得颇为威风。
她跟在甘宁身边,的确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甘宁忽然转过脸来问道:
“对了,你叫赵什么?”
江四九一听,又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原本属于自己的刀,知道他以为自己姓赵,才有这一问,摇头道:“我并不姓赵。”
甘宁奇道:“既不姓赵,那这把刀从何而来?”
江四九看了看那把刀,慢慢地抬起头,盯着甘宁的眼睛,又慢慢地道:“这把刀是我的好友所赠。”
甘宁“哦”了一声,促狭地一笑,接着问道:“你的这位好友,是男是女?”
江四九反问:“是男是女又何妨?你交朋友也分男女么?”
甘宁了然地道:“那么这肯定是个男人送你的――那几本书也是这个姓赵的送的么?”
江四九一听“姓赵的”三个字,顿觉赵云的名号被污,当即回嘴:“什么‘姓赵的’?他跟你一样,是个真正的大将军!”
甘宁的脸色蓦然一变,他移回目光,似乎在眺望遥远的天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一味沉郁着而已。
不但沉郁,而且还有点悲凉。
因为江四九的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
这当然是因为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将军”,“将军”二字不过是手下们为表恭敬而叫的,本来他也没觉得什么,但是自从这女人来了之后,这两个字却时时刻刻都似在提醒着他:
其实他并不是一名将军。
他甚至也不算是一名游侠――连游侠二字也是为了好听而说的,他知道别人对他的称呼:
锦帆贼!劫江贼!
是贼,而不是侠。
什么是贼?什么是侠?他曾经向一名文士讨教过,那文士说:叛国害良为贼,轻财重义为侠。
他当即心安:我不是贼!
不在乎是不是侠,但的确并不是贼。
因为他觉得自己所叛的,并非大汉,所害的,也没有所谓的“良”――这个世上,谁能自诩为“良”?谁敢说自己“良”?
所以他照劫不误、照杀不误。
一方面任性胡为,另一方面,他的心底却知道这种日子过不长久。
年轻时尚可胡作非为、轻生重义,满腔热血,但一旦年老体衰,还能纵横于江湖之间么?谁能这么无所顾忌地啸傲一辈子?
就算自己不在乎,这些忠心的手下难道就不想老来有所安定?
想到这里,甘宁不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他身边的江四九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下大奇,因为她绝对想不到,看起来豪气爽朗的甘宁竟也会有这样落寞的神色,她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嘲笑他,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没想到她是放过他了,他却不肯放过她:“你这位好友,在谁的手底下做将军?”
江四九摇头道:“他如今赋闲在家,只白身而已。”
甘宁道:“如此说来,他只是过去做过将军了?”
江四九点头道:“不错。”
甘宁问道:“那么,他是犯了什么罪不再做将军了?”
江四九再次摇头:“不,他是主动弃官而去,只因他所投奔的人并非明主。”
甘宁自嘲地道:“这世上多少人想做将军而不得,此人居然会轻易舍去,看来背后的家族之力定不为小――我说的对么?”
江四九道:“也许是吧!但我相信,即便他出身寒微,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将军之职而忍气吞声,自甘堕落的。”
她这话一出,甘宁的唇边泛出了一丝冷笑:“原来如此。”
江四九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把刀是我的好友所赠,将军是否可以……”
话还未完,便被甘宁打断:“你若想要这把刀,起码还得在船上再呆三个月。――那几本书,也是赵大将军送你的?”
江四九见他阴阳怪气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自知不必求他,也不需要和他讲道理,但是跟他理论好像没有关系,正待开口,却又被甘宁再次打断:
“你若还想要那两本书,每本再加一个月。”
江四九气道:“那我都不要了!”
甘宁拔出刀来,冷笑道:“你不要,那我也懒得要了,就此拗为两段罢!”说着,他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捏住刀背,用力一折。
此刀为百辟精钢所铸,本不易断,但在甘宁神力之下,已弯成了大半个圆弧。
江四九见状大急:“甘将军!”
甘宁一声重重地冷哼:“怎样?”
江四九生怕他真的折断了赵云送给自己的宝刀,这时也顾不得面子了,大叫道:“甘将军,还请手下留情!”
甘宁笑问:“那你还要不要这把刀了?可得想清楚了!”
江四九气得眼泪汪汪,但又无可奈何:“要,我要!我还呆在船上三个月罢了!”
甘宁手一松,刀立刻恢复了原状,只刀尖还在震颤不已,他看着刀,一边大笑道:“果然好刀!”顺手把刀又插了回去。
转头去看江四九时,忽见后者低着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十分浓浊短促。
他的心忽然一沉,明白自己这一次的确做得太过分了。
他是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于她,也许她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这些他本该明白的。但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些事他就十二分地沉不住气。
那当然是因为他非常在乎。
她那些有意无意的话令他感到自己并非真的那么自信,也令他察觉到,自己的狂傲与全不在乎的表象也许只是为了掩盖深藏于心底深处的脆弱而已。
他的确常常冲动,常常为所欲为,但其实内心敏感得要命,而且又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又常常刻薄、常常恶毒。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变得软弱了。
而现在,他的确反击了,而且反击得十分成功,但是不知为何,看到她低头饮泣的样子,心里却没有那时和她斗嘴的快|感,反而一阵悔意涌上了心头。
他可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又或者可以做点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比如干脆把刀还给她――但最终他却僵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但也不是第一次一边后悔一边还是不打算改正,决定继续错下了去。
江四九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对自己抱有反感的人,但是能直接逼哭自己的,他的确是头一个。她低着头,为的是将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自从遇到赵云之后,她已经决定不再为任何事哭泣。
因为哭泣不但没有用处,还会使人软弱,至少会让别人觉得软弱,从而瞧低了你。
她也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软弱,尤其是甘宁。
她知道他是故意想气她,所以不想他如愿!
因此她低着头,使劲瞪着双眼,不让眼泪掉出来,但瞪了一会儿之后,眼睛不免有些酸涩,尤其一阵风吹过来时,那两滴眼泪眼见就要落下――
忽然甘宁开口:“对了,你怎么跟那位赵将军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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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V章
江四九被他这一问,刚想要回答,又刚好风吹在眼睛里,一抬头,那两颗眼泪刚好就落在甘宁的面前,她迅速地转过脸去,不想看到甘宁脸上的表情,一边极力正常地道:“我们不是失散,是分别了。”
甘宁也转回头,不再看她脸上的泪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分别?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他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江四九薄怒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许早就到了该去的地方了!”
甘宁笑道:“遇到了我,刚好教你知道,这个世道并不像你和你的赵将军所想的那么太平。――我猜你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才敢这么托大,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行走天下?”
江四九没好气地道:“那倒也是,如果不是你,我和赵将军的确不会想得到,世上还有这么无聊的人!”
甘宁闻言大怒:“我无聊?你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别人都得让着你!”
江四九也怒不可遏:“你也别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又有两把傻力气,就能对别人为所欲为!”
甘宁气得嘴都歪了:“傻力气?”
江四九不屑地看打量了他一番:“当然!你以为你除了力气大,还有什么优点?看你人模狗样的,好像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其实早就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了!”
她在气头上说完了这句,以为甘宁总会气个半死,没想到对方不气反笑:“原来除了气力大之外,我还是个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还有点坏的男人――你这么夸我,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对了,你看那边。”
他一手指着来时路的尽头,江四九本来想跟他拗到底,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现在忽然笑眯眯的,倒叫她不好拒绝了,于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一群人骑着马,拥簇着一名也骑着马的锦衣少年,向这边慢慢地行来,他们虽然远远地看见了他们的打扮,但并未从来路折回,反而愈走愈近了。经过他们身边时,甘宁和那十几名青年像是没看到他们似的,只有那衣着华丽的少年情不自禁多看了江四九好几眼。
他们经过三岔路口,向左边走去。
呆到离他们已有一段距离之时,甘宁问江四九:“你看那个少年,觉得他有没有钱?”
江四九点头道:“我看他衣着华丽,又跟着这么多的随从,应该有钱吧?”
甘宁问:“那你身上有没有钱?”
江四九瞪着他:“我的钱都在你那里,你说我现在有没有钱?”
甘宁显然笑得有点开心:“你没有钱,他有钱,你何不找他去借一点钱来还给我呢?”
江四九道:“可是我又不认得他。”
甘宁轻声道:“说几句话不就能认识了?如果你不懂怎么做的话,我可以教你。”
江四九疑惑地道:“你会有这么好?”
甘宁道:“再坏的人,也难免有想做好事的时候,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他抽出那把姓赵的刀,倒递给江四九,“不管你借了多少钱来,这把刀都是你的了。”
他忽然这么好说话,江四九疑虑未消:“你说的话算数吗?”
甘宁很和善地道:“你若是还不信我,那个人可要走掉了,良机稍纵即逝,难道你不想要这把刀吗?”他又作势要把刀收回去。
江四九忙道:“好好,我去就是了。”她接过刀,“可是,要怎么借呢?”
甘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握在手里的刀,道:“你就这样策马过去,对他说‘这位公子,可否将身上的钱财相赠?’就可以了。”
江四九疑惑地道:“有这么简单?如果他不肯借给我那怎么办?”
甘宁道:“不会的,如果他不愿意借给你,你就这么回来也没有关系,但是你可得带一两样信物回来,证明你的确借过了。”
江四九道:“什么样的东西可做信物?”
甘宁道:“比如他身上的佩刀、饰物等等,都可以拿来。”
江四九再问:“要是这些他也不愿意给那怎么办呢?”
甘宁轻笑:“要是这些东西他都不愿意借给你的话,那你的刀我可当真拿走了。”
江四九无奈,道:“好好,我这就去借。”
她一手拿着刀,一手策马,马儿疾驰而去。
甘宁看着她的背影,唇边不由得又漾起一丝笑意。
那锦衣少年虽然他不认识,他的穿着打扮,虽然也像是一个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弟,但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武艺实在不差。
这些人跟在他身边随同保护,那这个少年的出身也一定不算低。
虽然他因这女人的无礼与尖锐,的确想要陷害她,让她不能再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但是他并不希望她死掉。
他觉得她似乎始终都瞧不起自己。
她瞧不起他这个劫江贼!所以他想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不管她认识什么将军,又是什么出身,一旦为贼,终生都不可能洗清这个污点。
也就不可能有人会……
也许她只能一辈子……
他顿觉心头一阵急跳!没能继续想下去。
接着,甘宁看到那女人策马到那群人前面,那群人停下了脚步,虽然背对着这边,但他能猜得出他们脸上的神色。
他拿出背后的长弓,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准备随时接应她。
只见那女人拦住他们之后,先下了马,施了一个全礼,接着面带十足谄媚的微笑,说了一句什么话。
那少年也下了马,回了一句,那女人又答了一句,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像是劫道的和肥羊,倒像是相识多年的知己在那里大谈其天。
甘宁心里暗暗着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自己这条计策中的一大漏洞,那就是去劫道的是个女人,还是个天下少有的漂亮女人。
人们对漂亮的女人总是缺乏警惕心的――刚想到这里,那少年的随从中忽然有个人俯在少年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面前女人的装扮。
也对,她那标志性的鸟羽、腰间的铃铛,还有手里的那把刀,不可能没有人认出,她是做什么的,又是什么人的手下。
他看到那人一边说,江四九一边就把手里的刀悄悄藏到了身后,好像怕被谁看到。
但是那少年听了之后,并没有叫手下一起上去对付那女人,反而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所有的人纷纷掏出钱来,交到了那女人的手上。
甘宁远远看见,那女人一脸受宠若惊、感动莫名,收下钱后,还询问了一些什么,那少年也不知道答了些什么话,两人一直言笑晏晏,其间那女人一直还连连点头。
等到那女人告了辞,上了马往他这边飞奔来时,那少年竟还依依不舍,回头回了好几次,才慢慢地离去了。
甘宁心知,自己的计策算是彻底失败了,因为他已看出,这女人的确没有“劫钱”回来,而的确是“借钱”回来的。
甘宁等她转到自己身边,得意洋洋地把钱财交给自己时,不由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把钱交给了你?”
江四九瞟了他一眼,回答道:“那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甘宁笑道:“好人?这么说我就是坏人了?”
江四九反问道:“你觉得呢?”
甘宁笑着点头:“不错,我本来就是坏人!这么说,你刚刚真的是在跟他借钱的吗?”
江四九奇道:“不是你让我去借的吗?对了,我还问了他的姓名以及住在哪里,好以后登门还钱。”
甘宁失笑:“哦?那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江四九道:“他说他叫刘璋,住在江夏郡竟陵国。他还给了我一个这个,让我去那里找他――”说着拿出一个令牌,接着道,“说实话这个名字怪耳熟的,你听说过吗?”
甘宁一听,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笑道:“今天真是幸运之至,竟然遇到了益州州牧之子,不过要是早知道他会来这里,我们早该来找他了。”
江四九惊问:“州牧之子?你说他是州牧的儿子?”
甘宁道:“怎么,你现在才觉得后怕么?”
江四九道:“借钱有什么可怕的?虽说是跟陌生人相借,但是我并不准备赖账。”
甘宁看着她,忽地一笑:“难道你还当真想要找他还钱?”
江四九正色点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她举起手中的刀,“你答应给我的,可不能反悔。――对了,我再多找几个人借借,你能不能够把我的枪、弓箭以及那两本书还给我?”
甘宁脸色一沉:“不行。枪、弓箭和书一样,你非要在我这里做足一个月,我才愿意还给你!”
江四九大叹道:“你为什么不能向刚才那位公子一样,对我稍微好一点呢?”
甘宁道:“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是个美人儿,对你有所图谋;我对你不能说好,但却很公平。”
江四九问道:“怎么公平了?”
甘宁解释道:“我把你当做是男人一般看待,你欠了我的情,那是按理就该当还的,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特别优待你,你看,我对你是不是十分公平持正呢?”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意志力的确很强,能够对这么美的美人儿都无动于衷,于是更为自得地道:
“尤其是美色当前不为所动,能够坚持原则,这难道不是英雄所为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江四九冷笑一声:
“哦?你可别忘了,就在昨天晚上,你还在垂涎我的美色――如果不是我极力反抗,早就被你得逞了!”
她此话一出,甘宁顿觉前面那十几个锦衣大汉都在窃笑,不由恼羞成怒,正准备说话,忽然一彪人马自右路冲了过来,远远一望来人的服色,甘宁既知那正是自己的人。
果然,来的是负责引走苏代的李路,这群人马奔到甘宁身边,纷纷叫道:“将军!”
甘宁点了点头,听到“将军”两个字时,脸色微变。
李路道:“将军,如不出意料,此时苏代等人应该还在山前寻觅我等。”
甘宁稍一点头,过了不到一刻钟,周雨和王潇已带着那一百三十人回来,马背上驮着无数金银珠宝,人人喜笑颜开。
照往日的规矩,甘宁待他们飞马到了自己身后,方才勒马回身,对江四九道:“走了!”
江四九还愣在原地:“现在就走?”
甘宁笑道:“劫富济贫已然完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示意江四九跟上,自己则和周雨两人跟在最后面
这彪人马头部刚刚到达江岸,忽然后面传来了一声大吼:
“甘宁,你敢来抢我,未免欺人太甚!”
甘宁长戟在手,闻言正要回首,忽听几声轻响,知道这是有人偷放冷箭,连忙听声辩位,用长戟连击数下,刚好都磕在箭头之上,他随即抽弓搭箭,回身射去,只见对方阵中一人落马,又迅速被扶到后面去了,此人正是刚才偷放冷箭的人。
甘宁回身之后,周雨与其中一百弟兄也转过身来,其余的人对这种事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开始把抢来的东西搬运到船上去。
他已经看出,前来追杀的人正是长沙太守苏代。
江四九也勒马回身――
甘宁道:“你上船去。”
江四九没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她手握单刀,不知道该上前搏杀呢还是该大喊太守救我。
长沙太守苏代和江东名将甘宁,到底谁才是好人呢?
甘宁回头看她:“你上船去,等着我们。”
苏代带着人马上前道:“甘宁,今日谁都可以走,唯独她不能!”
甘宁笑道:“你自信能拦得住我们?”
苏代也笑道:“拦不拦得住,试试才知道。”
他此话一出,身后队列排开,几十支强弩对准了甘宁。
甘宁毫无惧色,举起长弓瞄准苏代,道:“苏太守,你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总该听说过我的名声。”
苏代当然听说过甘宁箭法超绝,但他今天非留下他身边的那美人儿不可,当即道:“甘将军,你的武艺如何自然是尽人皆知,不过我今日最主要的事并非为你抢了李家而来,而是为了这位小姐。”
甘宁道:“哦?”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四九还在原地,一缕薄怒上升:“你给我上船去!”
江四九正待转身,谁想苏代大声喊道:“小姐且请留步!刘公子派在下前来,请小姐过府一叙!”
甘宁冷笑道:“苏太守,你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苏代冷哼一声道:“你杀我手下,强抢民女,我身为一方太守,自然应该为民除害,解救这位被你抢去的女子。”
甘宁大笑:“一方太守?”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你也算是一方太守?何时不必朝廷册封,自己就能够做太守的?”
接着他面容一整,道:“我叫你一声苏太守,亏你还有脸接着,你大概忘记了你自己原本的身份,你我本来就是同一种人――你以为自称太守,就是太守了么?”
苏代大怒。
因为自从真正的长沙太守孙坚被黄祖部将杀死之后,荆州牧刘表也是暂靠蔡家、蒯家站稳脚跟,暂且没有余力来管长沙的事,他借靠宗室力量自领长沙太守,并非名正言顺,如今被甘宁一语道破,戳穿了他的老底,不由得他不怒!
但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甘宁又道:“我怕你这自封的长沙太守是做不长久了,刘表一旦羽翼丰满,岂会留着你?难道――”他恍然大悟,“你邀益州牧刘焉的儿子刘璋来此,莫非你是想借助刘焉之力,图谋荆州么?”
苏代不意他竟一眼看穿自己的图谋,心中不觉担心此事外泄被刘表知道,喝道:“住口!你一个小小劫江贼,竟敢对我不敬!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甘宁根本不理他,再次回头看着江四九:“叫你去船里怎么还不去?”
江四九嗫嚅地道:“可是……可是你……”
甘宁怒道:“你想跟他们走?”难道她当真以为刘璋是个好人?
江四九就算再傻,也看出来苏代不是什么好人,正要答话,苏代道:“小姐,刘公子……”
甘宁回头看着苏代:“怎么,你想抢她回去讨好刘璋?”
苏代道:“抢?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在请这位小姐回去。”
甘宁反唇相讥:“不一样?不都是贼么?我是劫江贼,你是什么贼?这些跟在你身后的又是些什么人呢?难不成他们也拿朝廷的俸禄吗?”
苏代看向甘宁:“好,你我的恩怨以后再说。我现在只问你,这个女人你放是不放?”
甘宁道:“她又不是我抢来的,何谈放与不放?你何不去问问她自己,要不要跟你走?”
此话一出,苏代的脸色顿时兴奋起来:“此话当真?”
甘宁道:“我说话向来算数!”他这话顿时惹来江四九一个偷偷摸摸的白眼。
苏代道:“好!如此一言为定,――小姐,你愿意随我们一道去见刘公子吗?”他根本不怕眼前的女人拒绝,因为随便哪个女人,都不会放弃州牧之子而去选一个江匪的。
甘宁心中也有一些忐忑,但是这女子与他非亲非故,走倒也走得,只是就这么被苏代抢走,多少有些不甘心。
江四九心道,怎么说甘宁我总算知道他本姓不坏,刘璋怎么样谁知道?为求稳妥,她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苏代奇道:“为什么?”
江四九一指甘宁道:“因为我欠了甘将军的帐。”
苏代一听失笑:“将军?”,转而问甘宁:“你也是朝廷册封的将军么?敢问是几品呢?尊号又是什么?”
江四九听了这句话,赶紧回头去看甘宁,见后者一脸阴鸷,一言不发,她却不知道甘宁为什么会这样。
苏代见甘宁不发一语,再次问道:“她欠了你多少帐?由我一并帮她还了!”
甘宁拍马赶到江四九身边,示意她把缰绳带过去,一边道:“只怕你还不起。”
苏代道:“何不先开个口,让我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甘宁看着他:“她欠了我一条命――你要是想带她走,就拿命来取!”说着一掌拍向江四九□的马,那马向船上的舷梯疾奔而起,紧跟着他一抬手,羽箭已向苏代射去!
苏代大惊,甘宁的羽箭,还从没有失手的时候,他用长刀隔开那箭,仔细聆听着风声,果不其然,在他隔开一箭之后,另一箭又冲着面门来了!他再次隔开羽箭,大叫后头的弓弩手:
“还不放……”
话还未完,一只羽箭从他的嘴里射入,阻住了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羽箭插在他的喉咙里,他“咯咯”了两声,从马上倒栽下去,鲜血直冒。
他绝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竟会死在此处!
他身后的人正错愕时,只听一声呼哨,甘宁并那一百来名锦衣大汉迅速登船下马,紧接着收起舷梯,两边船舷伸出桨来,转瞬间,三艘大船并二三十艘小船一起,向江心驶去。
苏代的手下为这突如其来的惨祸所惊,待到赶到江边,用强弩朝船上乱射之时,也只能稍稍射中船体,完全不起作用。
甘宁上船之后,见江四九在前方下马,进了自己所住的中舱,便跟在后面进去了。
江四九听到声音,一转身看到甘宁,当下上前问道:“你杀了他,难道不怕他的手下的报复?”
箭射出去的那一刹她还以为他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竟真的随随便便就射死了长沙太守,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难道他不怕挑起孙策和这些人的仇恨么?
甘宁无所谓地道:“我们这些人,每天杀人越货,若是天天担心这个,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江四九惊道:“杀人越货?可你不是说自己是劫富济贫的游侠么?”她直到这时,心里还在想:孙策和孙坚在哪里?你们家的大将到处乱跑惹是生非,你们怎么也不管管?难道没受重用?
甘宁毫无愧色地道:“是啊――劫他们的富,济我们的贫。”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能多做交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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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V章
江四九指着他的脸,大声指控:“原来你还是个强盗?!”
不知道为什么,甘宁这次不气了,不但不气,反而以一副“我骄傲我自豪”的样子道:“对,我就是个强盗。”
江四九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到底是强盗,还是个将军?”
甘宁斜睨她一眼:“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
江四九心中一沉:他当真是强盗?难道他还没有去投奔江东么?现在的历史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而甘宁在历史上又到底是什么时候投奔的孙家呢?
她问道:“如今这长江沿途州郡到底都有些什么厉害人物?”
甘宁不答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江四九沉思地道:“我在想,你总不好一辈子都做强盗罢!”她对于三国英雄们的归宿,向来都是很关心的,尤其是现在甘宁居然还没有“归位”,窝在这里当强盗,不由有些心疼——哎,这位才是真的怀才不遇啊!
而且这历史又可以随意改变,不由叫她蠢蠢欲动,兴起了干涉历史的强烈愿望。
甘宁闻言笑道:“哦?难道你是想替我引见谁么?——对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到底叫什么?来自哪里?又认得哪个长江沿途州郡的厉害人物?”
江四九摇头道:“我叫江四九,来自洛阳,当年董卓之乱,我和家人逃了出来,辗转来到此地。”
甘宁插了一句:“那……那你是怎么遇到赵大将军的?”
江四九听到他语气里暗含的嘲讽,也不跟他计较了,微笑着道:“当时我在饥民群中,正巧遇到袁术攻击九江太守,一群人被冲散了,如果不是赵将军,我可能早就死了!”
甘宁“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欠了他一条命!”
江四九摇头道:“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了我武艺,给了我自信,他可说是我的……我的……”
甘宁替她道:“再生父母?”
江四九:“可以这么说。”
甘宁道:“所以你很尊敬他、敬佩他是吗?”
江四九重重点头:“当然!他可说是我最尊敬的人。”
甘宁的唇边不觉有了笑意:“原来如此。”他心道:反正我并不需要你的尊敬,我也不姓赵,所以你欠我的情那是非还不可的。
甘宁道:“这么说,你是打算把我引荐给赵将军了?”
江四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何况他也是一介白身,也等着投靠明主。”
甘宁思忖地道:“我听你的名字——江四九,似乎并非出自名门。”
江四九道:“是的。”
甘宁奇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怎么能替我引荐呢?”他到现在,还觉得江四九是在想脱身之术。不过刚才居然因要还自己的情而不愿跟随刘璋而去,倒不知是她重承诺呢还是别有所图。
江四九笑道:“当然,我可没有替你引荐的意思。”
甘宁不觉道:“那你……”
江四九傲然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去投奔谁,谁才能够让你施展才能,不至于做一辈子的强盗,以后不但可以做将军、做先锋大将,也许还可以封侯拜相,前途未可限量!”来到古代这么久,到今天才能显示出一点点现代人的优越感,她心中也有点感慨。
不想甘宁一听,忍俊不禁:“你?你说你能看得出这天下谁能用我?”
江四九被他笑得有点心虚,但随即心想不管谁能用你,你去江东总是不错的,当即挺起胸膛,仰着头,瞪着他道:“当然!”
甘宁哈哈大笑:“那你先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谁又能受得了?”
江四九想,这倒不必去想历史了,你什么性格我还看不出来么?当即道:“你是一个很……”刚想说下去,忽觉自己想说的话都是负面的,就顿了一顿,却见甘宁眼露不屑,心中不禁一气,脑袋一热,接着道:
“你是一个冲动易怒、睚眦必报、施恩望报、下|流……”她还想说下去,只见甘宁的眼中似乎迸出了火光,她生怕他因一时之怒动手,赶紧补救道,“还有勇猛善战、目光长远、忠心耿耿……”
甘宁打断她:“我还未在谁手下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忠心耿耿呢?”
江四九赔笑道:“当然!我相信你如果你遇到了欣赏你的个性、又不嫌弃你曾经做过强盗的明主,你一定会对他忠心的。”
只见甘宁脸色稍霁,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甘宁目光定定看着她,把她满腹未经整理的话都看进了肚子里,说不下去了。
久久之后,他忽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出去。
江四九在他身后大叫:“甘将军!你就不听听谁会不嫌弃你吗?”
甘宁充耳不闻,径直走了。
江四九在后头讪讪地道:“这人的个性怎么这么奇怪?”
她在舱内无所事事,也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出舱去了。
舱外,风急浪大,船走得飞快。
但这船太大,她站在船头,虽然也有一点立身不稳,但比小船上好得多了。
她看向下面飞驰的小船之上,那里已经没有向上次她看到的那样,有那么多的人手拿钢刀立在上面,只有三五人而已。
不过,这次仔细一看,只见那些小船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有些一层,有些两层。
她心中一动,走向船尾,这条船上,来来往往,还有不少巡视的兵丁。
不过,没有任何人阻止她的行动,这也许是来自甘宁的吩咐,江四九不管这些,径直向船尾走去。
果然,后面所跟的那艘大船,跟她所乘的大船形制上也有不同,只是她说不出这些船的区别。
但她这个外行光从这些船的布置和人员的分配上,都能看出甘宁果然不愧是熟悉水战的一代名将,这样的名将在江上做了强盗,实为可惜。
就算他自己喜欢做强盗的自由自在、快意恩仇,但是既然他最后投奔了江东,这也足以证明他还是渴盼结束这种生活,想要建功立业、安定下来的。
这大船忽然慢慢停了下来,船尾放出一只小船,一个人从江水中钻出头来,右手握着一条大鱼,左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然后板住小船的船舷,跳了上去,小船立时划到大船船边,那人再从这小船上跃上了大船,刚好落在江四九身边。
江四九一见那勾住船舷的短戟,就知道来人是甘宁,原来他二话不说地跑掉是去抓鱼去了!
可他身上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只见他穿着一身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衣服,从水里出来,浑身上下居然一滴水都没有,而且紧紧包裹住全身,好像现代潜水服也似,勾勒出一身强壮健美的线条来。
江四九好奇地指着他的身体问道:“这是什么?”
甘宁将手里的大鱼丢给一旁巡视的兵丁,吩咐道:“去叫他们做点好吃的来,再拿一坛我珍藏的好酒来,我要招待贵客。”
江四九进一步奇道:“贵客?谁呀?”
甘宁也不答话,拉着她的胳膊又走到中舱,示意她在几案前跪坐下来。
江四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真坐了下去,甘宁道:“你等一下。”说着他走了出去,江四九等了一会儿,他才又走了过来,又换回了那一身锦绣衣服。
江四九问他:“你怎么了?”
甘宁微笑着道:“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忽然想要对你好一点儿罢!”
江四九憋着嘴:“你要是真想对我好,就应该放……”
甘宁打断她道:“唯有一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江四九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叹了口气,之后道:“对了,你为什么忽然想要我对我好一点儿?”
甘宁只微笑,并不回答,而且,他一直在看着她,即使偶尔看看别的地方,也迅速回到她身上去。
江四九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低着头沉默不语。
良久他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认得我?”
江四九也想了一想,道:“我不认得你,但是我听说过你。”
甘宁奇道:“什么人居然还能对你说我的好话?”
江四九笑道:“难道只是因为我说了你的好话,所以你的态度才忽然改变了?”
甘宁先是看着她,再低下头道:“不是!是你有句话踩到了我的痛脚。”
江四九睁大眼睛:“这样你还……”
甘宁点头道:“不错!你那句话让了想了很多。”
江四九回想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完全想不到是哪一句提醒了他:“是哪一句?”
甘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将军,而是一个强盗——”
江四九觉得脑袋仿佛一空,联想起他过去的种种表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哦,我懂了——原来……原来你是自卑!你是怕别人瞧不起你劫江贼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甘宁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伤感之色,所以她立刻闭上了嘴。
她也忽然想起来,每当她叫他将军的时候,他的眼中总会沉痛起来,以前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真的正处于人生的瓶颈之时,也是前路渺茫,明知道现在这种日子不可继续,但又却不知它该如何结束。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为何那些有名的大将不自立门户,非要去投奔所谓的明主不可呢?甘宁手下也有一千余人,比起刘备才五百人不是强多了吗?为什么不能——
她想到就问:“对了,甘将军何不自立门户呢?”
甘宁苦笑一声:“自立门户?这怎么可能!”
江四九追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刘备才有五百人马,他都能等候时机以待来日,你为什么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刘备——
这位应该不算穷吧,他的出身至少比孙坚好多了,还有《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说三个人很晚才认识,怎么可能呢,刘备和张飞都是涿县人,两人应该是从小就认识,再有关羽,应该很早就去投奔刘备了。关张二人,为同时代的人所极力推崇,周瑜说“关羽、张飞熊虎之将”,程昱、郭嘉说“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也”,刘晔说“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这种评价,连吕布都没得到,其他的猛将也不用说,由此可见,刘备应该是得到了三国英雄里武艺最高的两位。
再加上卢植这个师父,公孙瓒这个同门,刘备的官职虽然去得快,但是来的也比较容易,相比起来,孙坚是一路军功升上去的,这位实力绝对超强,可惜死得太早——江东好多人都死得太早,太苦逼了!
我想起曹操,这位多次面临险境,居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你让孙坚和孙策怎么想!!!!咳咳,于是除了谋略啊武功之类的,运气真心是实力的一部分有木有!!!
说到孙坚——这位的战袍之上,当真是鲜血淋漓啊,当年反董的时候,支持董卓的荆州刺史王叡——杀掉,两不相帮的南阳太守张咨——杀掉,当然啦,比起曹操攻破徐州屠城十万(见《水经注》),还是要好得太多了。
今天啰嗦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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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V章
甘宁问:“刘备?你说的是如今在与田楷同屯齐郡的刘玄德?”
江四九点头。
甘宁叹道:“你有所不知。此人虽现在并无大名,过去也曾贫穷,但是他出身十分高贵,宗室力量强大。我听说他曾经和公孙瓒两人同投卢植门下,卢植何许人也?若刘备不是出身优越,他怎么肯收为徒弟?由此可见,刘备本人虽然穷,但他的宗族交游甚广,而且十分富裕。”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道:“可惜,虽然他身边有关羽张飞两员猛将,又有卢植、公孙瓒等人相助,先做了县尉,再做县丞,又做县尉,却都不能善始善终,和黄巾作战,又败多胜少,此人的才能如何,由此可见一斑,你为何忽然提起他来?”
江四九没想到刘备居然这么弱,想了想才道:“但此人还有几样绝顶的好处。”
甘宁问道:“哦?什么好处?”
江四九道:“这位刘备刘玄德,一大好处是能够慧眼识人,懂得礼贤下士第二个好处是能受得住挫折、挨得住寂寞。第三是爱护百姓,这就和袁绍曹操等大不相同,俗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又说天时地利人和,刘备所有,岂不正是人和么?”
甘宁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大奇,眼里射出精光:“这些都是那位赵将军教你的么?”
江四九觉得他有点反应过度,低下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瞎想的。”一边心想,也不是我自己瞎想的,一方面的确是赵云告诉我的,但大多数是看的《三国演义》电视剧告诉我的……
她说了这话,甘宁不由得也像当年的赵云一样,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来。但是从他们刚开始认识时起,他就把其中的每个细节都推敲过,只是寻不到半点她是奸细的端倪。此时他一边想,一边摇头道:“但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欣赏刘备。”
江四九了然地道:“我知道,以你的个性肯定不喜欢刘备这样的!”
甘宁笑道:“你看来到像是很了解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秉性是怎么样的,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自立门户、独霸一方呢?”
江四九大叹一声:“说得也是,你的脾气太坏了!你要是做了一方之主,恐怕笼络不了臣子。可像刘备这样的,你虽然不喜欢他,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做人主的资本。”
甘宁点头道:“刘备这个人目前名声还不够大,据地离这里又远,我对其人并不了解,难以妄下断言。但如果他的确能礼贤下士,又会玩弄一些帝王之术,那么这个人也许会当真如你所说,将来会雄霸一方。对了,你又觉得我会欣赏那种君王?”
江四九想都不想地道:“你当然会欣赏那种勇猛刚健、所向披靡的人!”她忽然想起一人来,张口叫道:“比如孙坚!”
甘宁目中精光更盛,点头道:“江东猛虎孙坚,的确是一代人杰。相比刘备,都是出身寒微,刘备卖过草鞋,孙坚之父也曾卖瓜为生,而孙坚自己也做过多年的县丞,可自黄巾大乱之后,刘备屡遭败绩,而孙坚则痛击黄巾、逼走董卓,一路做到太守,乃至封侯,此人正是我所欣赏的人,可惜死得太早!”
江四九打蛇棍随上:“其子江东小霸王孙策,也是一代雄主,而且,听说他的确有容人的雅量,将军何不投之?”
甘宁再看了她两眼,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孙策自从袭业之后,倒有几分他父亲的风范,而且也在四处结交豪杰、收揽人才,此子怀其父之志,其志确不在小,只可惜目前为袁术所制,部曲不多,也施展不开,又刚为祖郎所败,退回了寿春,而且年纪尚轻,未知前途如何,我不可贸然投之,且再观察一段时日罢。”
江四九“啊”了一声,原本以为他一定会立刻去投奔孙策,没想到他还嫌孙策年纪太小,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劝他。
刚好此时鱼汤已经做好,放在鼎中,还有一鼎肉汤,配时令鲜蔬,另有一大坛酒,两个小兵在一边斟酒布菜,甘宁亲自斟了一杯递给江四九,江四九不由受宠若惊,慌忙用两手接过,喝了一口,感觉这酒虽然比不上自己家里的药酒辛辣,但是也比当初郭嘉所酿的桂花酒辛辣得多,当即伸出舌头,用手扇了两下。
忽听一声脆响,原来一名小兵看到江四九千娇百媚、香舌微伸的样子,一时心动神摇,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
甘宁也知江四九的美貌,一般人是经受不住的,便遣那两个小兵出去,准备给江四九再倒一杯时,见她杯中还有不少的酒,不由问道:“这酒的滋味不好么?”
江四九摇头:“我不喜欢喝这种酒,太辣了!”
甘宁于是问道:“那你喜欢喝什么酒?”
江四九道:“就是那种冰冰的、凉凉的、甜甜的,还有一股花香味的、没有酒味的酒。”
甘宁忍不住笑道:“你这个爱好,才有几分像个女人。”
江四九不服气地道:“我哪里不像女人了?”
甘宁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把她的酒杯拿过去,重新给她倒了一杯凉水,放在她的面前。
江四九见他忽然这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连嘴都不斗了,心里顿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她喝着水,吃着菜,两人都沉默着,各自在心中转着念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甘宁也和赵云一样,在猜测着她的来历,却也和赵云一样,并不怀疑她的用意。这两个尚未见面的豪雄,对江四九的为人倒是有着相当一致的看法。
和赵云不同的是,他暂时并不想问她要去什么地方,想和什么人会面。
江四九则在苦苦思索,要如何劝服甘宁去投奔孙策。
她绝不忍眼见这良将在此空耗时日,留下人生无穷的遗憾。
她一边埋头猛吃,一边冥思苦想,完全把身边的甘宁抛之脑后了。
甘宁看她紧皱双眉,等了很久也不见有松开的迹象,正待出口询问,忽然江四九“呯”地一声放下筷子,大声道:“对了!”
甘宁被她的举动弄得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失笑道:“什么对了?”
只见江四九十分兴奋,双目炯炯,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眸中所蕴含的光彩,令甘宁的心不由得莫名一震。
江四九因为终于想通,兴致勃勃地道:“我听说,天下最难得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
她这话刚说出口的时候,甘宁还不明白她想说些什么,等到他把刚刚他们所说的话仔仔细细地回想一遍,心脏骤然急如擂鼓,他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道:“你、你的意思是——”
江四九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于是再问:“不知甘将军有没有这个自信?”
甘宁不由开怀大笑:“怎么没有?!”说着,他拎起酒坛,仰头就灌了一大口,才缓缓地跪坐下来,垂头低声道:“刘焉已占益州,刘表已占荆州,袁术已占扬州,这长江沿岸其他的人,俱无人主之像,唯有……唯有……”
他不明白江四九怎么会懂这些事,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这么说还是误打误撞,但心中的喜悦暂时压过了这些疑惑。
因为他本来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只是一时难以下个决断。
如今江四九这句话,的确是点醒了他,若他所投奔的人身边已经跟满了能臣良将,又怎么会信任自己、将大事交给自己呢?自己又何时才会有出头之日?
他再喝了一口酒,方接着道:“唯有孙策,此人年纪虽小,但以其父的威名与基业,他必定不会久居袁术之下,何况袁术对他颇多防范,就是怕他有朝一日自立之后与自己为敌。孙策身边,还跟着一些孙坚从前所用的老将,同时还有庐江人周瑜是他多年至交,徐州张纮此时也为其所用,,若我能在他未成气候投奔于他的话……”
说到这里时,他简直有点怀疑,江四九会不会是孙策派来的说客。
江四九接口道:“以将军水战的能耐,必得重用。”
甘宁道:“不错!我看孙策如果有心,必定会收拢孙坚的旧部,再加上他自己所召兵士、谋臣、将领等等,如此想来,他倒是隐隐有伏龙之相。”
说着他还稍微喟叹了一下,道:“原本我是想投刘焉的,因为我本来就是益州人,可刘焉这个人好杀豪强,我去了不知会有什么结果,如今又杀掉了与他勾结的苏代,想必对我恨之入骨了;刘表依靠蒯、蔡两家士族,已然站稳了脚跟,袁术更不消说了……”
他一旦想通,心中大为痛快,放下酒坛,对江四九道:“我去去就来,你在此处等我。”
甘宁一出舱门,只见红日西斜,傍晚凉风徐来,更增添了一份舒爽,但光线已经不是很明亮了。他定了定神,随即在主船将台的旗架之上,拔下了一枚黄色小旗,轻轻一挥。
前方小兵见了,过来四个小兵,也迅速在旗架上拔出一面一丈见方的黄色大旗,伸出将台,将旗插在旗架之上,左右摇动。
大小船只纷纷转身,沿着湘江,向长江干流驶去。
舱内的江四九感到船在极为平滑地移动,几案上的酒菜也只稍微倾斜了一下,并没有掉下去。
她知道甘宁已经有所行动了,怎么行动她是不知道,但是她相信他现在已是拨云见日,心中自有一本帐了,心情不觉大好,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江东这一挂的历史好多脱漏,我就按照我想的来写吧。
因为光孙策渡江这件事,就有三种说法:
《武帝纪》说在初平四年。
《后汉纪孝献皇帝卷第二十七》也说是初平四年。
《后汉书献帝纪》说是兴平元年。
《孙策传注引江表传》:又说在兴平二年。
《孙策传》中,除了脱文之外,还有曲笔。比如隐去了孙坚与陆康庐江之战两年时间(见《建康实录》等)、与刘繇交战的一年时间(见《刘繇传》)以及与祖郎交战失利(见《江表传》等)的事,之所以隐去这些,应该是为了凸显孙策“轻松取胜”,以突出他的能力吧!
我个人是比较倾向于兴平二年成功渡江这个说法的。
哎,查资料查得要死要活,写上来的没多少……
再说句题外话:《三国志》蜀书中,排序第一的居然不是刘备的《先主传》,而是《刘二牧传》。 刘二牧,就是刘焉、刘璋父子。这算不算表扬这父子俩为刘备建立蜀汉所作的贡献呢?
话说回来这俩位可是正宗的皇室宗亲啊,光刘焉提了一个建议,东汉历史上又一次出现了“州牧”这个玩意儿,更搞笑的是,他居然自请做交趾牧,交趾就是今天的越南,他跑去越南想干啥呢?我怀疑刘焉八成是想去做越南王,远离京城好造反。因为接下来董扶跟他讲益州有天子之气,于是他又跑到益州做了益州牧,同时在中央挂职做了太常(九卿之一),这么一干又开启了州牧刺史兼职朝廷显职的风气[三公九卿有定员,于是很多人兼了一堆将军,什么建德将军(曹操中枪)、什么殄寇将军(孙策中枪),都是杂号将军,当然啦,兼个号也算中央官,地位提高了许多],内什么,刘焉主动跑到有天子气的益州,说他想为国为民,我想那绝对不可能吧。
不过呢,刘焉上任之后,做了三件很那啥的事,一是把平定马相之乱的贾龙封了个校尉,赶去绵阳;二是对张鲁。张鲁这个人也真是……他继承了他爹张衡的五斗米教之后,也想做个官,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把自己的娘送去勾搭刘焉——而且居然成功了!!!被封为督义司马,接着张鲁被刘焉派去攻打汉中,一打就赢(有两把刷子),然后他杀掉刘焉的部下张修,收编他的部队,也开始割据一方了——他娘还在刘焉那里,至于结局怎么样,我不是太清楚了。第三是刘焉学别人杀豪强立威——那些豪强本来大都是支持他的,结果联合贾龙起来造反。这三件事一干,刘焉到底有没有才,大家就一目了然了。
再次啰嗦……惴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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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V章
又过了好一会儿,甘宁才进舱来,手中拿着一个小木箱,放在江四九的面前。
他的脸上,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江四九停下筷子,看着木箱:“这是什么?”
甘宁嘴角微微翘起:“你打开来看一看。”
江四九打开木箱,顿时被里面的东西惊呆了――这竟然是一整箱珠宝!琳琅满目、瑞气千条,耀花了她的双眼,令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甘宁如同献宝一般地问道:“怎么样?”
江四九愣愣地道:“这些是……给我的?”
甘宁点头道:“是的。这些都表示我对你的谢意。”
江四九关上盒盖,强自镇定:“可是我又没有做什么。”
甘宁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也不知道你是有意来劝服我,还是无意中这么做,但我都想要好好地表达一下我的谢意。”他指着木箱道:“这里面所装的,是我多年来在这江上所得的最好的一部分,可说是价值连城,还请你不要嫌弃它的来路不正。”
江四九张大了嘴:“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甘宁笑道:“你对我所说的话,以这些珠宝的价值其实还远远不及呢!”
江四九摇头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把我的枪和箭还给我?老实说,这箱珠宝我的确很心动,但是在我的心目中,赵将军送给我的枪比这些还重要。――此外,如果能用这箱珠宝来换取自由的话……”
她正准备跟甘宁商量,就用这珠宝换取自由,但甘宁坚决地摇头道:“我说过,唯有这件事不行。”接着他觉得自己的语气生硬了些,转口道,“你的枪和箭我都可以还给你,但是目前你还得在我的船上呆下去。”
江四九颓丧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住我?”
甘宁看着她的表情,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道:“现在倒不是我不肯放你,而是你在出长沙郡之前,一旦下船,便极有可能为刘璋所擒。当然,我见他对你颇为动情,若你真的想做他的妾室,我倒是可以放你。可惜刘璋这个人,你别看他是一介贵胄公子,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懦弱多疑,尤其喜欢在家中蓄养美姬,而他的正妻,十分凶狠毒辣,我怕你一旦去了,会……”他故意不说下去,让江四九自己去想象。
江四九果然摇头:“谁要做他的姬妾!我只想……只想……”
甘宁问道:“想什么?”
江四九梦幻般地道:“我只想有朝一日,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金戈铁马、雄关漫道、共同进退。”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遥看前方,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幸福的前景。
甘宁笑道:“我的梦想倒只有你的一半。金戈铁马、雄关漫道……若能驰骋一生,当真死而无憾!”
江四九转头看他:“你们这些大人物,心中只有大事,什么情情爱爱,一定会被你们弃若敝屣吧?”
甘宁稍微思忖了一下,才道:“那倒也不尽然,只是男儿事业当先,家庭在后,尤其在这乱世,若没有本事、缺乏力量、没有后盾的话,哪里撑得起一个家呢?”
江四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接着她问道:“对了,将军这次是准备去哪里?”
甘宁理所当然地道:“自然先走水路到庐江舒县,在走陆路去寿春。如今孙策还在袁术帐下。”说着,他忽然又对她眨了眨眼,促狭地道:“对了,我听说孙策容貌之美,冠绝江东,你出了长沙郡后,若要下船去,可就见不到这样的美男子了。”
江四九瞪大双眼:“孙策美貌冠绝江东?不是说周瑜才是第一美男子吗?”
甘宁笑道:“你亲眼去看一看他们的风姿,不就知道谁更美了吗?”
江四九哼了一声,道:“我才没有那么无聊!”
她一说完,忽见甘宁脸色丕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神情一松:“来了!”
江四九奇道:“什么来了?”
甘宁抄起放在一旁的双戟,佩上长弓箭壶,对江四九道:“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他随即出了舱门。
江四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就在他奔出门去的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脚下的船渐渐慢了,又过了一阵,她才意识到脚下的船慢是慢了,可它并没有停下来,依然向前行去。
接着,她又听到了一片喊杀之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江四九心道:莫非是仇家来袭?她本来是想听甘宁的话在舱里躲着,但舱外的声音让她蠢蠢欲动,何况赵云的刀就在手边上,她一把就拿了起来,感觉到自己身上热血开始沸腾起来。
她走了出去。
天已经快黑了,太阳还苟延残喘地留有一点余光,把江面染得血红一片。
她一走出去时,大船就停了下来,然后她就看到,大船上已经空无一人,三艘大船依次排在岸边,船上的士兵都已不知去向。
杀喊声从船尾传来。
她回身就向船尾奔去,江面之上,甘宁的诸多小船停在一处,对面则有十余艘大船,再有四十余艘小船在大船之侧,船上插满刀枪旗幡,声势十分浩大。单论这分家当,甘宁可是大大的不如人家了。
江四九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时一阵锣响,只见己方几十只小船一齐杀出,甘宁穿着刚刚抓鱼时的衣服,站在最前方的小船上,向对方的大船冲去。
现在他们距离江四九已经有点远了,她只见甘宁似乎放下了手中的短戟,拈弓搭箭,瞄准了最前排某只大船上的一人。
小船向左边大船划去,就在不到百步之遥,甘宁一箭射出,这支利箭便射倒一人,那人当时就落在了长江里,一个水花,人影全无。
接着,甘宁佩好弓,小船又向右边划去,够上右边的大船,船上大将举起双刀向甘宁头上直劈下来,此时甘宁脚下小船双桨一插,船便停稳,他的双戟向上一架,那人的双刀立刻被顶了出去,甘宁趁此机会一个箭步窜上了大船,半空中单戟顺势往那大将双腿上用力一勒,那将领顿时跪倒在地,另一戟随即刺入了他的肚腹,那将领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甲板。
甘宁双脚着船之后,飞起一腿,将那大将连人带刀踢入水中。
他杀完两边大船的将领,又跳到小船上,往最中间的一船划去,当头这员大将,黑脸黑须,手拿两柄短斧,江四九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色,但能猜出他此时必定怒气冲天。
甘宁的小船一靠近那大船,他便两脚用力一蹬,纵身跃向大船,还未站定,短戟便直向那大将的胸部刺去,被对方用短斧招架上去,甘宁①38看書网,分出一只短戟,朝对方的腹部一枭,对方立时倒地不起,被甘宁依样画葫芦,踢入江中。
不到一刻钟,对方三员大将便皆丧命,其余的小兵都心惊胆战,想要划船逃走,但甘宁的手下健儿个个训练有素,精壮无比,对方胆气已丧,哪是对手?被这群健儿跳上船去,一阵猛打猛杀,顷刻间死伤无数,血流满江,顿时让人分不清这红色的江水,究竟是残阳的杰作还是血染的结果。敌军还有不少人跳入水中,妄图游回岸上,甘宁跳下那艘大船,做了一个手势,健儿们便不追穷寇,迅速往己方大船靠拢。
须臾所有人都各归其位,甘宁也跳上船来,大船重新向前驶去。
江四九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看着水面飘动的鲜血、对方兵士的号衣、旗帜漂在江面上,而且自己本来想要观看甘宁的水战能耐,现在只看他在船上如履平地、指挥得当,根本不必下水就能取得完胜,心中对他的佩服又具体了一些。
甘宁走到她的身边,问道:“此战如何?”
江四九道:“我虽然完全不懂水战调度之法,但看将军指挥若定,游刃有余的样子,也知道此战打得漂亮。”
甘宁笑道:“我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哪敢大摇大摆,在长江之上横行呢?”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江四九问他:“来的是谁?”
甘宁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苏代的部下。苏代本来对刘表就有异心,此时我将他杀死,最开心的就是刘表,他根本就不会来攻打我;而刘璋离此地太远,我的仇人之中,能摆出这么大阵仗的,就只有苏代了。”
江四九又问:“他们还会来追击吗?”
甘宁点头道:“那当然,这次他们派的人太少,下次派来的人会更多。”
江四九忧心地问:“那么,下次能赢吗?”
甘宁安慰她道:“不必担心,苏代有多少实力,我再清楚不过了。”
江四九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刚才我真是担心死了,他们船多人多,而我们却……”
听得这话,甘宁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这两人到现在还可算作是陌生人。但是交浅言深,不知不觉当中,今日都把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
江四九毫不掩饰她对甘宁的这份关心,实在让后者的心情有些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废话啦~~~~说说jj又抽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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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V章
接着江四九问他:“对了,刚才你说去庐江郡,庐江郡是不是在扬州?”
甘宁道:“不错。”
江四九喜道:“太好了,我正打算去扬州,如此我们可算同路了!那么你要去的寿春,在哪个州郡?”
甘宁回道:“也在扬州,九江郡。”
江四九更为喜悦:“原来在九江郡!我几个月前才从那里出来,如果跟你一起去,就能北往徐州,再去兖州……我们竟然是同路!”
甘宁听得这话,疑惑地问:“你该不会为了想走,诳我去孙策那里吧?”
江四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以你的智商,唬得了你吗?”
甘宁睁大了眼:“智商?智商是什么?”
江四九回答:“就是智力。”
甘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智力又是什么?”
江四九勉强解释道:“就是……就是说你的才智和力气。”
甘宁想了一想,才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说得也很有道理――以你的智商,怎么可能唬得了我呢?”
江四九哼道:“你知道就好。”过了两秒钟,忽觉不对:“你消遣我!”
甘宁哈哈一笑:“哪里,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难道你不觉得,我的确比你聪明得多吗?”
这时,一个兵士进来,跟这两个施礼之后,将舱内的油灯点起,然后又走了出去。
甘宁道:“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那么你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江四九看了他的床榻,奇道:“你不睡在这里么?”
只见甘宁眼睛一亮:“哦?――你是希望我睡在这里?这里面莫非有什么暗示?”
江四九白他一眼:“没有!”
甘宁状似可惜地叹了口气:“哎!”接着他又兴致勃勃地对江四九道:“对了,你以后若是想暗示我什么,一定不要和我客气,我绝对会全力以赴的。”
江四九正要狠狠地反驳他,忽然甘宁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你有没有洁癖?”
江四九摇摇头:“一个连乞丐都做过的人,还会有什么洁癖?”
甘宁过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要去做乞丐。就他自身而言,没钱了就去抢――不,不管有没有需要,遇到合适的对象就去抢,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乞丐!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在某些人眼中,做过贼人的口碑似乎还不如做过乞丐的,但若一旦成名得势,过去的一切自然有人帮你遮掩、美化,所以出身不好,当事人难免有些自卑,旁人也难免鄙薄,但若长远些看,似乎并不是太值得在乎的事。
只希望能真如她所说,自己的人生真能因为这次相遇而就此改变。
如今再看江四九时,感觉已和当初大不相同了――不过那一份戏谑、逗弄的心情倒还存在。
想到这里,他问道:“就是和那群饥民一起逃亡的时候做了乞丐吗?”
江四九点头道:“是的。”
甘宁“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转什么念头,过了一阵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在江四九的头上拂了两拂。
江四九顿时愣住,有一瞬间,她以为他又想做些什么不太靠谱的事,但看到他眼中含笑,并没有什么猥|亵的意味时,她顿时压下了拿开他的手的冲动。
因为她已经发现,他并非是在抚弄她的头发,而是轻轻地按压下去,仿佛想试一试她头发的蓬松度似的。
接着甘宁道:“你先洗个澡,再好好地睡一觉罢。”
江四九也正想向他开口要洗澡水,没想到他竟自己先说了,不由得又怀疑里头是不是又有什么猫腻,于是赶紧道:“好倒是好,但不知道这洗澡水要不要收钱呢?”
甘宁看着她道:“不要。”
江四九又问:“那么洗澡的时候会不会有外人在场呢?”
甘宁先问了一句:“我算不算是外人呢?”
江四九连忙点头:“算!当然算?”
甘宁笑道:“那么就没有人了,只有你一个。――还有其他问题么?”
本来江四九已经准备点头了,但听甘宁这么一说,不由得狐疑起来:“那会不会有人偷看?”
甘宁难得老实地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派十个人在你门口守着。”
江四九斜眼看着他,依然一脸不信任的样子。
甘宁无视那两道目光,径直道:“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弄一桶水,再送一套衣服过来,你今晚就睡在我的榻上――如果你愿意,以后想睡在此处都行。”
江四九目中怀疑之色更盛。
甘宁忙道:“当然,是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去前舱睡。”
江四九嘟哝道:“这还差不多。”
甘宁心道,要不是因为感激你,这要照我以前的脾气,你都不知道要死多少遍……
忽然江四九对他道:“记得明天早上不要叫我。”
甘宁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想法,忍不住笑了:“好。”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小兵把桌上吃剩的酒菜撤了出去,将舱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江四九的大眼好奇的瞪视之下脸红得要命,之后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又不到半刻肿,就有一个小兵送她的枪、弓、箭还有那两本书过来,江四九一见,顿时欣喜万分,连忙接了过来,先把弓箭和书放在一边,把枪拿在手里把玩,摩挲着枪杆上细腻的纹路,凝视着枪尖闪耀的银光,那一腔从不敢或忘的激|情,顿时又充溢心头。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接着,有人抬着一大桶热水过来,同到的还有一套衣服、篦子以及镜子。
江四九放下枪,拿起衣服一看,还是男装,貌似袖子比从前短了些,裤腿也比以前短了些,另外,还有一段缠带。
另外那篦子和镜子的出现,令江四九觉得,原来甘宁竟然还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
放好水桶之后,那些人又都退了出去,江四九反锁上舱门,脱下了衣服,跳进木桶里刚想洗个澡,忽然看到舱门前方,影影绰绰,似有人在走动。
她仔细一看,那些人手里绰着刀枪剑戟,来来回回,像是在巡视。
莫非这就是甘宁所说的“派十个人在你门口守着”?
他们没出现之前,江四九本来没觉得危险,他们出现了之后,江四九反而有些惴惴然了――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尽管舱外根本看不到舱内,但她还是把上半身缩进了木桶。
那些人在她洗完了澡上了床榻之后还没有散去,可江四九实在疲倦极了,爬到床榻之上,立刻就睡着了。
第二天,江四九在极度舒适中醒来。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很久没有这种睡到累的感觉了,所以多赖了一会儿床。
接着她忽然有种深深的罪恶感,有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的感觉――自从认得赵云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赖床。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了出来,觉得一身的精气全都随着这动作从口中消散了出去。
但随即,另一种斗志与精神又从心底涌向了四肢百骸。
此时天已大亮。她看到阳光从窗格中透射进来,门外依然有人把守――看来甘宁这个人做事,偶尔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江四九如是想着,起身打开了舱门。
舱门外,那些拿着兵器的小兵们发现她走了出来,大家都尽量目不斜视,不去看她。
甘宁的威力与江四九的魅力,正在他们心头较劲。
江四九并无心情去看他们的表情,因为她已经又一次听到了喊杀之声。
她自经昨日甘宁那一战,现在对甘宁的水战本领已有绝对的信心,因此她并不是太担心会不会获胜,相反还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她已有多日不曾用枪了。
江四九回到舱内,胡乱洗漱了一回,背上弓、系上刀和箭壶,拿起长枪,迈开两腿,奔了出去。
到了舱门之外,她问守在门口的人:“你们甘将军呢?”
有个小兵大着胆子往船头一指,江四九随即奔了过去。
只见甘宁卓立船头,不再穿着那日的紧身衣服,反而穿着锦袍,一双明利的双眼,望定了船下。
他不是没有听到有人前来,但那时而有些踉跄的脚步声,不消说定是江四九。
但他却没有回头去看江四九,只是在旗架之上拔出了一面小小的蓝旗,然后轻轻地摇了摇。
四名小兵上前,从扛起一面大蓝旗伸出将台插在了旗架之上,任由江风把它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江四九刚好站到了甘宁身边。
只见江面上舟船竞发,甘宁这方的数艘小船犹如飞蝗,冲向对面。
对面足有六七艘大船一字排开,好像铁墙一般,另外还有五十多只小船散落江心,而且此时已近中午,江面上血色殷殷,虽则看不见尸首,可也看出经过了数场恶斗,江四九不禁着急地道:“这一次这么多船,你怎么还不下去亲自作战呢?”
作者有话要说:jj真是抽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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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V章
甘宁笑道:“正是因为人多,所以我要站在这里指挥,如果我也下船的话,其余的人怎么知道怎么做?”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这旗子是用来传递信号的?”
甘宁眼望江心,看儿郎们杀得痛快无比,敌军纷纷倒下,有的落入江中,有的挂在船上。此战在江四九出来之前,已经连番恶斗,杀到此时既是最高|潮,也该快到尾声了。
他放心地回头,对江四九道:“不错。像我刚刚拿出的这面蓝旗,便是前进的信号。”
江四九指着江心问:“我看你这些船好像都有不同之处――”说着,她忽然取下背上长弓,搭上一箭,瞄准了江上一处。
甘宁先是有点怔住,接着盯着看她的一举一动。
江四九难得真正出手一回,虽说在赵云那里学得不错,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尤其在这江面上,船难免有些摇晃,所以她也不敢托大,只敢瞄准敌军较多的地方。
甘宁也怕她失手,他屏住呼吸,等着她这开天辟地的一箭。
就在他以为江四九要射出这一箭的时候,她忽然扯开嗓门,大喊了一声:
“贼――兵――招――箭――那!”
这拖音又长又颤又娇,甘宁差一点笑出了声。
接着才“嗖”地一声,一箭飞出。
甘宁张大了嘴,顺着箭射出的方向一看,居然真的有个倒霉蛋应声而倒,看那身衣服,幸好不是自己人。
于是他赞道:“好箭!”
下面己方的军士也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江四九看了看手里的弓,喃喃地道:“可我瞄准的明明是他左边船上的一个……”
本来她第一次杀人,难免会又些难以接受,但因距离不近,看不到那可怖的情形,又被这时天地间充盈的血气所激,此时竟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
听了她的话,甘宁心想:幸好你没瞄准右边那一个――他身边那个可是我们自己人!
江四九把弓拿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弦校得很好,为什么会射偏呢?”
甘宁伸出手:“把你的弓给我试上一试。”
江四九把手里的弓教给他,甘宁拿过弓,在她腰间的箭壶抽了一支箭,指着前面某处道:“前面那个腰系青带的人,你看见了没有?”
江四九:“看见了。”
耳听“嗖”的一声,只见甘宁的箭已经射出,那个腰系青带的人当即跌入了水中,引来欢呼声一片。
江四九已经发现,那一箭是正中咽喉。而且,那箭射出去的力道以及弓弦震动的响声,都比自己要强上许多。
甘宁道:“弓本身没有问题,可能是你没有考虑到风向。江风太大,角度容易偏向;还有船只表面上很平稳,其实一直在左右摇晃,因此船上射箭,下盘一定要稳。来,你拿着这张弓,瞄准那边那个站在船上放箭的那一个。”
江四九拈出一箭,瞄准。
甘宁站在她的身后,俯身去看她瞄得如何了,道:“往左边来一点。你的箭偏了些,现在刮南风,你正对西方,所以要往左边过来一点。”说着,他微微皱着眉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臂,把它们往左边轻轻一带,再重新确认了一下,方道:“好了!”
他直起身体,放下双手目视前方,双眉一松,极有自信地一笑:“还不放箭?”
江四九本来在瞄准,但在他靠过来时,全身肌肉不由绷紧了,她转头去看他,只见他双眉微锁,眼中只有弓与箭。
他平日的吊儿郎当与愤世嫉俗,现在完全没了踪影。
她也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如此认真过。
这样看来,他的心中的确十分喜爱这种在战场之上或拼杀在前或指挥在后的生活,也唯有在战场上,他才能如现在一样,彻底地显示出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的一面。
这个人天生就属于战场,他的血肉与精神,已经全部融入这铁质的兵器与凶猛的江风里了。
假以时日,他必定会驰骋进取于天下。
她仿佛已经看到他在陆地、山岳、河川之中纵情傲啸、所向披靡的样子了。
耳畔陡听一句“还不放箭”之时,她才从迷思中惊醒,想象中的甘宁与面前的甘宁合二为一,她顿觉与有荣焉,心头难抑激动之情,开步大喝:
“贼兵招箭!”这次总算不拖了,可还是多少有点软绵绵。
一箭射出,正中敌人的咽喉。
甘宁似乎非常喜欢此处,他射的箭,箭箭都往别人喉咙上招呼。
江四九不由问道:“你为什么次次都瞄准喉咙呢?”
甘宁解释道:“因为此处必死。若射中其他部位,也许还能活着,这里便是必死。”
江四九“哦”了一声:“为何要他必死?生擒不好么?”
甘宁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所谓网开一面,针对的是那种有本事的人,其余的人,杀之亦不可惜。”他知道女人大多心软,进一步解释道:“战场之上,若讲情面,死的就是你自己了。哪怕你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想要放过对手,那也要有万全的、能战胜对手、能防得住黑手的把握才行。”
他见江四九了解地点了点头,也反过头来问了她一句:“对了,那句‘招箭’是不是那位赵将军教你的?”
他提起赵云之时,也终于没有当初那种微讽的语气了。
江四九点头:“是啊。”
甘宁大笑:“我猜你这位赵将军一定是一个古板无趣的正人君子。”
江四九听他这么说赵云可有点不高兴了:“他的确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是并不古板。”
甘宁道:“既然不古板,为什么教你每次射箭都要提醒对方?”
江四九奇道:“这难道不是交战的礼仪么?”
甘宁问她:“你觉得表现交战的礼仪重要,还是保住性命重要?”
江四九直接回答:“当然是保住性命。可是――礼仪也很重要,会显得你……显得你很有身份。”
甘宁一声冷笑:“我们这等天天在江上抢掠的人,可不讲什么礼仪。还有,你若实力不如对方,只有偷放冷箭才能取胜,那么你要不要喊‘招箭’?”
江四九刚被赵云言传身教,感染了一腔正气,凡事都要讲究堂堂正正、清白无伪,这虽然出于赵云的为人坦荡正直、胆气过人,可也因为他有一身超绝的本领,还有着聪慧的头脑,更有世家子弟天生的贵气与傲气。
甘宁本领不差,头脑也不差,但他出身不高,在江面上所过的日子与赵云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赵云背靠家族,只需寻访明主,他却还要为生计挣扎,为手底下的兄弟们找一口饭吃。
他可以说是从小就过惯了穷日子的人,他身上的锦衣、系船的锦缎都是为了夸耀如今的富庶。
而这富庶,又是从水里血中来的。
又为着骨头里的这一点宁折不弯的傲气,他要抢也只抢大户,尤其是那些与官勾结的富商。
他更劫杀官员、抢掠其他强盗。
正因为如此,许多有权势的人憎恨他,乃至对他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他一直以来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在如何保住每一个手下性命的基础上,抢掠更多的财富。
他的第一要务,本来就是保命,而不是讲求礼义廉耻。
他觉得江四九之所以牢牢抱着所谓的“礼仪”不放,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尝过面临死亡的滋味。
江四九长久地思索着。直到江面上战斗已经结束,所有的士兵已经回到各自的船上,船都已向前驶去之时,还在思索。
甘宁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终于江四九艰难地开口:“我想我还是应该提高实力,这样就不必放冷箭了吧!”
甘宁逼问道:“那么,若是对方有千人,你只有几十人,独木难支,唯有向为首的施放冷箭,才能冲出重围,你又会怎么做?”
江四九有些惶惑地道:“事出紧急,那当然要放……”她猛然想起了赵云,不知道赵云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向对手放冷箭呢?
虽然她的话语还是有些犹豫,甘宁还是觉得有了一点儿“得胜”的感觉,他有些得意地点头,仿佛江四九全然认同了他的观念:“所以啊,不要死守着什么礼仪,只要你的目标是对的,那么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听了他这句话,江四九猛地想起了董卓。
董卓想要天下更为平等地竞争,这有没有错?他所用的那些手段又有没有错?
甘宁见她脸色一沉,知道她可能有所误会,忙道:“你想一想,你若想做大事,不,你若想做好事,那些坏人哪一个不是奸狡无比、心黑手黑?你若不比他们更狡猾、更奸诈,又怎么能斗得过?只是尽量不牵累无辜的人罢了――但是坏人若不除尽,岂不是会死更多无辜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jj这个悲催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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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V章
这话说完之后,他见江四九紧蹙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
江四九自己也承认,有些时候太过光明正大是斗不过奸邪小人的。
人有时候必须学会向规则或习俗妥协。
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甘宁说的对。可是同时她又极为向往赵云那种磊落诚挚的态度――她是如此地敬仰他、佩服他。
赵云的身上,的确有着常人无法抵挡、吸引无数人靠近并瞻仰的独特气质――你可以不赞同他的做法,但你不得不尊重他,不得不仰视着他。
反观甘宁,他身上也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但这种魅力似与赵云有些不一样。
他很有迷惑性,话语中常常带着让人为之兴奋乃至癫狂的魅力。即便有些不太正经,可也从不掩饰什么。
要对谁好,就一个劲地好;要讨厌谁,就整个彻底,有时干脆就是把对方一箭封喉或者一戟毙命。
他是有些凶恶,但总算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而她还能从这两人的部□上感受到,他们也常有一种想要为各自的将军效死的冲动。
江四九想了很多、很多。她又是久久才道:“你说的话,我也不知道对与不对。只是现在,我更想知道如何才能更少地陷入到你所说的两难境地当中去。”
甘宁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点一点头道:“自然唯有提高实力一途。可有时候,为了保存实力,减少伤亡,阴谋诡计也不得不用上一用了。”
江四九忽然想到一点,道:“我并非反对用计,俗话说,兵者诡道也,用计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我觉得用计也应该用得高雅、巧妙而有风度。因为有些计谋本钱太大、有些计谋过于阴损,还有些计太过下|流,如果为将者腹中良策多多,有可挑选的余地,又何必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计谋呢?”
她想到王允所用的连环计,以女人做饵,方法不可谓不巧妙,但未免有些低级,尤其她自己深受其害,不得不对这种计谋产生了怀疑。
再者说,用美人计的话,若是美人变心,那当如何?当然若西施被吴王感动,这美人计还施得下去么?
甘宁皱眉道:“你是说我的方法上不了台面?”
江四九摇头道:“不不,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你在这江上实战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就算不好看,也一定非常实用。再者说,为兵做将者,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非要听到别人提醒才能做出反应,在战场之上,那也是必死无疑的。”
甘宁蹙眉道:“其实拿刚才的事来说,对方要是无名小卒,让我喊什么招箭,我又不是弓箭手,哪里喊得出口?一旦真逢敌手,我若想要速胜,有时还会射了再喊,以自己的声音盖过发箭的声音,迷惑对方,这么做不费力气,能杀得更多、赢得更快!自然我这方的人死得就更少。平心而论,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做有何不妥。”
江四九辨道:“可我喊了招箭,对方不也倒下了吗?像你说的那种大将,你喊不喊招箭对方不是都能感觉得到箭射出所带的风声么?”
甘宁摇头道:“那倒不然,战场之上,往往鼓声喊声齐发,为将的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往往全神贯注,此时你躲在暗处,不要太大力气,暗中偷放一箭,必中无疑。”
江四九怀疑地道:“这么说,你这么做过多次了?”
甘宁再次摇头:“没有,我虽少喊招箭,但也多是正面放箭,因为能让我只有暗地偷放冷箭才能取胜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有出现。当然,若遇到不得已的情况,不管多么阴损的计谋,全都只好试上一试了!”
江四九点头道:“原来如此。”她怎么会忘了呢――其实甘宁心中自有一份高傲存在,若不到万不得已,倒真不会做卑鄙无耻的事情。他不喊“招箭”二字,不是为了偷袭,反而是因为不屑。
甘宁笑道:“本来就是如此,最近我刚读了《孙子》,里头的诡计,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江四九奇道:“你从前竟没有读过?!”哪个古代的大将不是自小就开始读兵书的?
甘宁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说话一向很直接,但是能不能偶尔稍微婉转一点呢?――我才刚学了一两个月的字!”
江四九嘴巴张得大大的:“才――”
甘宁横着两只眼:“才什么?”
江四九吞了一口口水:“没、没什么!”
甘宁看了她两眼,忽然道:“我记得最初看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枪,立在船头,莫非是在练习如何再小船上立足吗?”
江四九点头:“你能看得出来?”
甘宁笑道:“我看你神情紧张、两脚不停移位来保持平衡,可又不肯进船舱去,不是在练习是在做什么?”
江四九学他刚才横着眼的样子道:“你明明看见我在哪里练习,为什么还要把船迫过来弄我一身的水?”
甘宁闻言大笑,十分得意:“我不过跟你开个小玩笑,何必生气呢?既然你想练习水战,我又想习练兵法,不如我们互相教导对方,如何?”
江四九张大了嘴:“教导?我?”
甘宁道:“是啊!我看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一定腹藏锦绣,你若愿意纡尊降贵地教我,我也把水战的窍门教给你,让你能在小船上如履平地,如何?”
他的建议实在令江四九心动,可是――“但是……教导兵法……”江四九欲言又止――她那点零零碎碎、东拉西扯的东西能拿得出手吗?
甘宁作势道:“你若是不愿意教我,那可不要怪我不愿意教你了。”
被“在小船上如履平地”刺激到的江四九,此刻只好无奈道:“――好吧。”
一天后。
甘宁:“原来你也认不全字?!”
江四九:“甘将军,你懂得真多!原来我们乘坐的这艘这就是小型的楼船,远攻近战皆可;那一艘是艨艟战船,可供冲锋;那是走舸,可供联络;那是脚舰,可供救生……”
两天后。
甘宁:“你居然完全不懂这一句的意思?”
江四九:“原来如此,像这样站立果然不会摇来晃去!不过我好像还掌握得不够,就在这小船上慢慢适应一下吧!嘿!”
三天后。
甘宁:“你竟连大部分的字都不会写?”
江四九:“我还以为你的船就是在大江上随便跑跑,想不到这里面还有玄妙啊!三艘大船能够互相策应,小船也可首尾相顾,就像一张大网,每一个点都能联结在一起!”
十天后。
甘宁:“好像我靠自学亦可成材。”
江四九:“甘将军不愧是水战高手,这一套水手轻装穿在身上,既紧身、又轻软,还不沾水,鱼皮战靴防跌防滑,真是行动方便、来去自如,果然是水战之精品呀!甘将军,你可要握紧我腰间的绳索,我这就潜入水中,练习水中视物!”
一个月后。
甘宁:“我怎么觉得,我们互相教导的这个提议,好像我很划不来呢?”
江四九:“妙哉!找甘将军学习水战果然是最好的!”
三个月后,盛夏已过,将入初秋。
甘宁独自一人昼夜勤读、苦苦思索。
江四九则站立船头,练习枪法、箭法,笑傲江湖。
此时,这一路船队已到长江下游,江北便是九江郡的历阳国,江南则是丹阳郡芜湖县。
若往历阳国,那么再向西北行三百余里,便是寿春,若乘一匹快马,中间又没有阻碍的话,五六个时辰便可到达。
但甘宁却吩咐,将大船停在右岸,他脱下平时常穿的锦衣,取下铃铛与鸟羽,改穿金盔金甲,腰悬箭壶、双戟,背挂长弓,手握长刀,足上还蹬着虎头战靴,牵上一马,准备下船。
江四九这才知道,这几条船上,居然还藏着马!以前她还以为那是临时买来的。
这不插鸟毛、不带铃铛、不穿锦衣的甘宁,看起来居然也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一点儿也不像个强盗,倒真有几分大将之风,反差之大,让她看傻了眼。
而她自己,穿着甘宁给她的步兵掩心铁甲,头戴铁盔,腰中也悬箭壶短刀,背上挂着长弓,手握丈二长枪,看打扮像是一个亲兵,看这兵器又像是一员裨将。
甘宁让其他的人留守船上,自己带着江四九并二十几个手下,直下丹阳郡。
江四九反正不懂地理,让她往哪里走便往哪里走,其余的手下深信甘宁,也根本不去询问。
其实甘宁是考虑到寿春与长江之间并无水道,而这历阳国乃是新任扬州刺史刘繇的治所,只因如今淮南已基本上被袁术所占,这刘繇只好暂且在此栖身,看样子是准备随时东渡。他一旦东渡之后,必然要和丹阳郡或者吴郡发生冲突,因此这些船无论如何不可泊在历阳国。
但丹阳郡就不同了。这里的太守乃是孙策总角之交周瑜的叔父周尚,芜湖县令也是他们自家人,因此甘宁准备上岸先去拜访芜湖县令,将船放置在内湖,之后再去投奔孙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被咆哮的一天~~
jj乃给我把新章节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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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V章
一行人上岸之后,拍马快行。
甘宁过去未曾劫掠此地富户,倒不是因为想到有今日,只是益州与荆州长江干流沿岸与大小支流,他都烂熟于心,何地可猛攻、何地可埋伏、何地可佯攻、何地可防守、何地可躲藏都了如指掌,反而对下游一带,差可称熟悉而已。
至于陆上地形如何,他倒是不太清楚。
所以这次上岸之前,他特地找出水路图本,先找出芜湖县的治所鸠兹镇的所在地,再按图本所示前行。
只要向东翻过一座山,就能到了。
这二十几人,一路纵马向东,到达山前。甘宁见山路崎岖,便让大家绕山而行。
还未曾转过山脚,他们忽然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
号角之声。
此地又不曾打仗,怎么会有号角声呢?
号角声突起之时,山后喊杀之声骤起,杀气冲破了苍穹。
甘宁他们做惯了盗匪,到此时并不如一般人急切冲出,反而下了马,放慢速度,悄悄地挨了过去。
他们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窥探着前面的动静。
只见一群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举刀挥剑,追砍着另一群人。
前者足有数百人之多,而后者却不到百人,当中还夹杂有手无寸铁、惊恐无状的人。
甘宁与江四九都已看见,两者服色大不相同,前者只裹巾,后者却还有戴冠的人,甘宁一眼就看出,前者是盗匪,后者是官吏。
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翻身上马,对江四九道:“你在这里等着,”回头对也已跟着上马的手下道:“我们走,只杀盗匪!”
江四九愣在原地,等到他们全部冲了出去才反应过来:“你敢瞧不起我?!”
说着,她也翻身上马,手绰长枪,冲了出去。
第一件事,确定敌人。
甘宁等人在攻打驳杂服色的人,她就策马直冲上去,加入战阵,长枪一起,先刺向了一个正举刀欲杀一名文士的盗匪,她的枪法已属一流,在这里杀个把人亦不是难事。
谁想对方胸口中枪之后,并未立刻落马,反而双手用力握住枪柄,一边口中溢着鲜红的血,一边诡异可怖地笑着,将枪柄往外一推,方才落下马去。
他胸口的枪头拔出之时,一蓬血花顺着山风,全部飚溅到了江四九的脸上。
江四九吓得大叫一声,长枪脱手,急切闪躲之间,人已滚下马去。
那边甘宁已经听见了她的尖叫,立刻策马脱出战圈,跑到她的身边,立刻下马扶住了她,他所带领的其余人马,也纷纷赶了过来。
幸而这群盗匪人数虽多,但是一群乌合之众,甘宁自己所带领的又是精锐中的精锐,所以性命暂时可保无虞。
可敌人毕竟数量众多,双拳难敌四手,只怕难以长久支撑。
甘宁怀抱着微微颤抖的江四九,一边轻抚着她的背部,一边观察着激烈的战况。
他虽然有一点怪她不应该冲出来,但他也十分理解她的心情。
谁愿意习练了一身的好武艺,最终却不能走向战场、不能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呢?他的少年时代,也曾有过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再有,也没有任何人在第一次亲手杀人之时、目睹惨烈的战况之后,能够完全无动于衷的。
她的反应尚属不错,至少她还没有呕吐。
甘宁巡视战况的目光忽然一顿。
只见正前方马上一人,身材高大,黑脸黄须,头上皂巾包扎,并不披甲,只穿着连身黑衣。此人虽然鲜少动手,但甘宁却立刻判断出,他就是这群盗匪的头目。
甘宁的目光如影随形,观察着他的动向,一边用手替江四九抹去脸上的血污,然后一手揽住她的腰部,带着她站了起来。
江四九伏在他的胸前,全身已经不再抖颤,但她的双臂紧紧抱着甘宁的背部,生怕自己倒下去。
但立刻她又放开了双手,因为她并不想示弱于人前,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其他人。自己冲出来并没有错,错的是没有做好血战的心理准备。
但在战场之上,谁也不会给你心理准备的时间。
她喘着粗气,用手抹去了眼睫上沾到的血迹。
正准备强忍恶心不适之感,拔出腰悬的钢刀,再次冲入战阵时,头顶忽然传来了甘宁的声音:“不必。”
什么?江四九抬眼一看,只见甘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眼,他的眼中既有度她的抚慰与鼓励,又有着对自己的自信与魄力,仿佛在对她说“交给我吧”。
江四九顿觉一股勇力从他的双眼传递到了自己的眼里,接着扩散到了全身――她也想做像赵云、甘宁这样,能凭一己之力而挽狂澜于既倒的人。
可惜,她武艺虽好,临战经验却是极差。
甘宁单手拿下了背后的长弓,右手抽出了江四九箭壶中的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
他自始自终都把江四九圈在怀中,此时便大喝一声:
“匪首招箭!”
江四九头一次听到他也喊了“招箭”,情不自禁,转头去看那箭的走势。
箭头如流星,瞬间没入了匪首的咽喉。
那匪首双手捧住箭矢,连惨嘶都未曾发出就栽下马去,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死得如此容易。
但见他身死,那喷溅的鲜血令江四九又猛地想起了刚才自己杀人的一幕,她不自觉又将脑袋埋进了甘宁的胸膛,好像一只惊怕的鸵鸟。
甘宁的手下们则一拥而上,加上护送官吏的府丁们,大家在这支神箭的鼓舞之下,纷纷奋勇向前,砍杀已然失掉首领的匪徒们。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旌旗乍现,烟尘滚滚,又杀出了一彪军士,这使得窝在甘宁怀中的江四九和扶着她腰肢的甘宁两人神情皆是一紧,江四九更从甘宁怀中转过头去看来人。
但见那彪军士在一位少年将军的带领之下,纷纷斩杀贼兵,他们两个才安下心来。
江四九也离开了甘宁的怀抱,站直了身体。
甘宁也移开了揽住她腰部的手,改而不着痕迹地搭在她的肩膊处,依然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两人不发一语,但长久以来培养默契令他们不必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甘宁明白江四九并不是觉得不自然,而是想要自立自强;江四九也知道甘宁这只手伸过来,是为了给予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她也知道他并非一个下作的男人。
这时战局已经明朗,虽然贼人还在负隅顽抗,但是自从匪首被甘宁射死之后,对方早已肝胆俱丧,失却了战斗的勇气。
杀不到半刻钟,那贼人见大势已去,降的降、逃的逃,那少年领袖便下了马,留下士兵们打扫战场,自己则先去慰问三魂已被吓掉了七魄的官吏们。
此时,甘宁的部下也回到了他们的首领身后。
江四九回头对甘宁道:“甘将军,我去把我的枪捡回来。”
说着,她径直冲入倒伏着无数尸体的战场之中,一边回忆着刚刚在哪里作战,一边四处搜寻赵云送给自己的长枪。
草地上血气弥漫,残肢断腿、断头破腹,比比皆是。
她再次强忍着不适,想在这片血色之中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她觉得自己迟早都是要面对这些,所以不想逃避。
听说,这些血腥的东西见得多了,人一面会变得大胆,一面却也会变得无情。
江四九并不相信这句话,她在找枪的同时,忍不住在思考:杀人的是盗匪,那被杀的都是什么人呢?那后来出现的少年将军又是谁?甘宁为何立刻判定要杀盗匪――他自己不是原本就是盗匪么?
在她离开的同时,那少年将军与被救的官吏们一起走到甘宁面前,被救的官吏中为首的一个先行对甘宁拜谢道:
“多谢诸位英雄的救命之恩!某乃芜湖县令苏有,如不嫌弃,请诸位到寒舍一聚,由我做个东道,以感激各位的恩情。”
他身边的少年小将也道:“各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非豪杰之士不能为也。何不应了苏县令的好意,一道去府衙歇息歇息,我生平最喜欢结交的就是英雄豪杰,正想趁此机会认识认识各位――”他看着甘宁道:
“不知阁下愿否?”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有礼,令人只听声音便大生好感。
甘宁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但若谈到结识朋友,在我个人倒是却之不恭,不过我有位朋友刚刚身体略有不适,却不知道她能否同去。”
那少年将军也笑道:“便是刚刚与将军并肩作战的那位小英雄吗?”
甘宁忍不住又笑了:“小英雄?――不错,她现在就在你的身后。”
那少年将军闻言回头。
江四九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也找到了自己的长枪,她此时正像甘宁那边走过去,忽然感到有人回头,她也不自觉抬头去看。
两人一个回头,一个抬头,猛然间四目相对,然后各自惊艳了一回:
江四九只见这少年相貌秀丽清雅,神态说不出的洒脱自然,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清朗镇定,风神高迈俊爽,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心神俱醉。
连江四九这样见过许多美少年美青年的人,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也不由得就把目光全部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少年将军眼中,江四九也是这世间少有的美少年,虽然有些女气,眉目婉然,但胜在丰姿清新俊逸,更难得的是眼神热诚明亮,此少年内心的单纯爽利,从他的双眼便可见一斑。
作者有话要说:能看得出是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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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V章
甘宁在他二人身前,指着身前的苏县令道:“小江,你愿意到这位苏令君一道,去他的府上叨扰片刻么?”
江四九走到甘宁身边,双眼仍毫不掩饰地紧盯着面前的美少年,一边回答甘宁的话:“苏令君?”
她话音刚落,只见对面一群人神色各异,大家全都望着她。只有那少年将军,虽然也把目光投注在江四九身上,但面上神色一如从前。
他还是那么雍容、自在。
江四九尴尬地笑了一笑,转头对甘宁小声道:“怎么了?”
甘宁咳了两声,对前方的人大声言道:“大家不必吃惊,我这位朋友虽身为女子,但因从小学武,故而心性一如男人,大家只把她当男人看待罢了。”
江四九虽然有些生气,但想到这可能是他的一种策略,只是悄悄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那少年将军把一切都看在眼内,包括他当初带领兵士上了山坡准备杀敌之时,眼见这个将军打扮的年轻男子,似乎在轻拥着他以为是美少年的女子。之后见他神箭射出,两人方才分开,再见到眼前这一幕,他也不由得怀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是夫妻或者爱侣,未免有些生疏;但若只是朋友,眉宇之间又过于亲密了。
他虽然惊异于这男子的武艺以及这女子热诚的眼神,又感谢他们替苏县令解围,但如今时局如此动乱,各方势力纷起,这两人此时出现在这里,总要小心些为妙。
这时苏县令道:“此地危险,不可久留,不如去舍下细谈,如何?”
甘宁征询地看着江四九,见后者点了点头,方道:“如此我等叨扰了。”
江四九也和苏县令见礼:“苏令君,妾身也叨扰了。”像这么文绉绉的话,她许多天都没有说过,现在说起来都有些生疏。
苏县令笑道:“如此甚好,甚好!”说着,他赶紧吩咐一人去通知厨下造饭。然后他和自己的属员便在前带路,让那少年将军和甘宁等人一处,好好结识一番。
三人三骑,甘宁走在正中,那少年走在他的右侧,而江四九则走在他的左侧。
其余的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那少年将军先问道:“我刚才遥遥看见,见阁下神威一箭,立时便改变战局,我观那匪首并不是易与之人,但阁下举手之间取他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这等箭法,实非常见。阁下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不知方便告知姓名否?”
甘宁面上微微冷笑,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人是谁,他更猜到了眼前这个人也猜到了自己是谁,此时已不必隐瞒身份,他也并不想隐瞒身份,他甚至还带了几分试探、几分挑衅地道:
“在下甘宁。”
他此话一出,引来一片侧目。
因为甘宁昔日杀戮太多、虎威太盛,很多人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尤其是前方正要领着“诸位英雄去舍下坐坐”的苏县令,忍不住战战兢兢回头看他一眼时,正好甘宁虎目瞪了过来,吓得连忙回过头去。
那少年将军却只是微讶似的“哦”了一声,道:“便是在长江之上劫掠来往商旅,有时也上岸捕杀官吏的锦帆游侠甘宁甘兴霸么?”
他的话中语意有些复杂。
乍一听像是在揭人疮疤,但却又并未直接点出甘宁的“劫江贼”的身份,反而称呼他为“游侠”。
甘宁一时分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想被人瞧低,当即道:“正是在下。”
那少年将军眼中忽然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刚才他的态度虽然很温和,举止也十分得宜,但这些不过是出于礼貌而已。
现在他的眼神就生动得多了,嘴里却道:“我听闻锦帆游侠自呼渠帅,叫嚣隳突于江上,威名赫赫,声震南北,如今一见阁下之所为,方知传言亦有不当之处。”
这句话中,倒似有芒刺在内。
甘宁却完全不生气,笑道:“似此传言,倒也不谬。我过去的确做过许多劫人财物的事,人也的确杀过不少。”
他言至于此,知道那少年将军出于好奇,定会来询问他今天为何反而要杀盗匪,这样一来,他便可将来意和盘托出了。
但那少年将军却并不问,不但不问,反而转回头去,只是“哦”了一声,依然悠悠地策着马,迎着山野间的清风前进。
就这样,甘宁在等着他来发问,他却偏偏又不发问,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四九一直好奇这个少年将军是谁,悄悄地问甘宁:“你知道他是谁吗?”
甘宁也半俯着身体,答道:“你想知道?那你何不问他去?”
江四九没听出他话里的半讽之意,居然还点了点头,侧着身、移开脸,开着那位小将军,开口――因为怕中间隔了甘宁对方听不见:
“喂!”
那少年将军转过脸来,对她极为温和地一笑,等她开口。
江四九大声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将军微一点头道:“在下周瑜……”后面还说了什么,被山风吹走了。
不过,他即便要说别的话,江四九已经听不见了。
竟然就是周瑜!
跟孙策都是大帅哥――此知识来自某集《易中天品三国》;赤壁之战的水军都督――此知识来源于高中语文课本,节选自《资治通鉴》,最后被诸葛亮气死,临死还喊“既生瑜何生亮”――此知识不用说,来自《三国演义》。
当中自以对电视剧《三国演义》的印象最为深刻。
现在一看,帅哥无疑是对的,赤壁之战貌似在官渡之战后头,官渡之战貌似还没开始,周瑜居然还这么年轻,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对了,小乔呢?
江四九被英雄美女的传说萌翻了头,张口又问:“公子娶妻了吗?”
她这话一出,效果跟刚才甘宁报上自己的姓名也差不多。
只不过刚才她没有看甘宁,现在连甘宁都在看她了。
不过大家的表情却是不一样的。
苏县令那一群和周瑜的部下心想:周公子果然少年英俊名动四海,今天居然有这样的美人儿主动找上门来,还问他娶妻了没有,虽然不知道那个强盗甘宁是她的什么人,但是不用猜就知道她肯定是想……但是不知道我们公子会不会……大家纷纷把羡慕的目光投注到周瑜身上。
甘宁的手下们则在想:哎!可怜甘将军和她朝夕相处用心良苦了这么久,现在一见小白脸,居然立刻当面倒戈,完全不给甘将军面子,不知道甘将军会怎么想?这群人的视线又纷纷同情地转到甘宁身上。
甘宁看着江四九,心想:你用得着这么急|色吗?
为了表示不打扰江四九的追夫大业,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让他们俩在前面好好沟通。
周瑜也在看江四九,也许是因为他向来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是诸多大家世族心中的良婿,更是许多女性竞相追逐的目标,所以他反而相当镇定,摇头道:
“在下尚未娶妻。”
江四九相当失望,心想:你不知道帅哥美女互相依偎的场景有多么养眼!――对了,莫非小乔是妾?我知道你们这帮人喜欢三妻四妾的,让我再问一次:
“那公子纳妾了吗?”
当然这番话听在众人耳中又是一个意思――她难道是因为出身不高转而想要做他的妾?
这下羡慕的更羡慕,同情的就更同情,甘宁的眼神简直都开始鄙视了。
周瑜却仍然老神在在、温柔如昔地看着她:“也没有。”
江四九叹了好大一口气:“哎!”看来是看不到了,周瑜和小乔,两人共撑一伞,一会儿在江南水乡,一会儿站立船头,你侬我侬的情景目前是看不到了,太可惜了……
她也良久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努力地回想着周瑜和小乔什么时候见面的,但是因为脑袋空空,所以搜寻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
回头想问问甘宁这个时候周瑜是什么官衔,忽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眼前只有周瑜英挺俊秀的侧脸。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才回头寻找甘宁,只见他半垂着头,独自策着马,跟在她和他的部下中间,踽踽独行。
不知怎的,她的内心忽然一颤。
恰逢此时周瑜问她:“对了,小姐的姓名是……”
江四九回过头,回答周瑜的话:“妾身江四九,久闻公子大名。”她一边回答着周瑜的话,一边还记挂着甘宁,她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可又忍不住想回头去看他时,周瑜再问她:
“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么?”
江四九点头道:“不错。”
周瑜笑了一笑,忽然回头看着甘宁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语中颇有惋惜之意,而且这一次他把这个“贼”字说得很清楚。
因为这句话,他本来就不是对江四九说的,是对甘宁说的。他知道甘宁就在身后,能够听得见自己在说什么,而且,他也深信甘宁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
果然,他眼睛的余光已经看见,甘宁抬起了头,双眼也正颇有意味地看着他。
甘宁正准备开口暗示一下此行的来意,但此时江四九忽然大声道:
“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我们是曾经做过劫江贼,但你又何必出口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能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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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V章
她这话是对周瑜说的,不但说了,还怒目而视。
这话如果要是对她说的,她可能还不会这么生气。
她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伤人、太过分了,就算他们曾经做过贼,但如今也打算改邪归正,而且今天还救了苏县令,更何况甘宁已经准备要投靠他的好友孙策,他怎么能这么戳人伤疤?
她十分生气――想不到周瑜你竟然是这种人!亏你还长得人模人样的,为人却这么龌龊不堪,怪不得会被诸葛亮气死――她到此已经把周瑜直接划入了《三国演义》范畴。
由于发散思维加上联想,她还一口气记起来,这位除了有个美女老婆小乔之外,还群英会耍了蒋干、后来打了黄盖、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诸葛亮耍了等等一系列得“光辉”事迹。
她忽然有点瞧不起他――替《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瞧不起历史上的周瑜。
但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又有点后悔:自己会不会影响了甘宁投效孙策呢?转念一想:如果周瑜和孙策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两位也没有什么好投的了!
她正有点忐忑的时候,忽然周瑜和甘宁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看着她笑了起来。
一个笑得十分豪迈,看样子几乎要从马上跌了下来。
另一个则还是笑得很秀丽,只不过双肩也在微微地抖动着。
周瑜笑道:“那你倒说说看,这个世道虽然不太公平,也不算太平,可也并不一定要去做贼――为什么你们要去做贼呢?”
江四九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但周瑜这句话她还是听懂了。她冷哼着答道:
“这样一个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世道,一个世家子弟不愁吃穿、进身有道,普通百姓却只能倒毙街头,寒门子弟晋身之阶被阻,多有才华也终生只能为一小吏的世道,再加上虎狼横行、宇内四分五裂,你却说,这只是一个‘不太公平’、‘不算太平’的世道――现在难道不又是一个最坏的世道么?”
想了一想,再道:“如果这是一个各尽所能、人尽其用的世道,他又何必去做贼?更何况,他在江上所劫并非百姓,而是劫贪官污吏及不法豪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国贼、民贼,你既自诩正义,何不指责他们去?”
她一说完,想起印象中周瑜的小气,恐怕总要怒形于色了,但对方却仍笑睇着她,不但不生气,还“颇有兴致”地瞧着她。
他甚至还微蹙着秀丽的眉峰,似乎在仔细思考她的话。之后赞同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和他的人一样,既温存又端丽。
江四九忍不住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与眼色,试图在当中找出做作虚伪的痕迹。
可是她看不出。
虽然此刻秋阳酷毒,又处在嘈杂喧闹的人群之中,可他仍给人一种极为沉静的感觉。而在这沉静之中,又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英烈豪逸之气。
脸庞温润如水,眉尖却隐然有万里江山。
他的风神之美,看得久了,令她的心神都难免有些颤动。
她甚至还在对方微笑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刚才有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而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无事生非,还险些要推翻自己刚刚的结论。
他还在看她,也在看他们身后的甘宁。
江四九警觉自己内心奇异的变化,也忍不住也回头看着甘宁。
甘宁的脸上,笑意未歇。
他显然从外表到内心,无一处不透着高兴两个字。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一头又凶猛又孤独的老虎,现在简直笑得像只可爱的大猫。
他也一会儿看看江四九,一会儿又看看周瑜,像是忽然捡了几千两黄金,想偷笑又完全忍不住。
此刻江四九一双怒目瞪过来,他却笑意盈盈地迎回去:
“小江。”
江四九硬邦邦地回答:“叫我作甚?”
甘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意一收,极为诚恳地看着她道:“谢谢你。”
他是如此地感激她维护自己――虽然周瑜并没有贬低自己,相反是在替他觉得可惜。
因为他从周瑜的话中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奈何?没奈何?!
过去也许是无可奈何,但到了今日已不能再说“奈何”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名气、有了财富,已经不必去劫掠,如今在江上的所作所为,本非必要。
他不过是因为习惯,也不过是为了想证明自己有着指挥战斗、行兵布阵的能力――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事。
他从来都知道,在江面上的这种生意早已不能做下去,可他缺少一个契机,也缺少一个可以供他挥洒人生的舞台。
而周瑜今天的态度已经说明,不管他的出身如何,至少他是可以接纳他的――虽说还不能完全肯定,他们还需要进一步地沟通。
不过总算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而这个开端正是江四九带给他的,她虽然误解了周瑜的意思,可她对自己的维护却实在让人无法不感激。
她对自己的情谊,哪里是一小箱珠宝、一声谢谢可以回报的?除此之外,自己还能拿什么来回报她?
正因为心怀无上的感激之情,他看向她的目光才如此诚挚、如此的热切。
江四九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肚子的气顿时没有了着落,反而因为他太正经了有点手忙脚乱、脸都红了半边,良久才嗫嚅地道:“道什么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一边转过头去,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眼角扫到周瑜若有所思的眼神时,她的脸更红了,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的缰绳。
转回头去之后,她还是能感觉的甘宁那自背后射来的灼灼的目光。
一路上众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反而加快了速度,到达府衙之时,已经过午。
好在饭食已经安排好了,周瑜与甘宁的部下们在另一处,而他们自己还有苏县令等一处。
江四九本已被苏县令安排和女眷一同吃,但周瑜却说她大有男子之风,又能杀敌立功,那么在众人之中有一席位也无可厚非。
何况,既然交朋结友不可论身份地位和出身,那何必又分男女?
何况,他还想再听听她的“高论”。
就这样,江四九居然坐在了甘宁身侧,一个人占据一个几案,主持筵席的就是周瑜。
还剩残羹冷炙之时,周瑜将苏县令与其他一干人等送出,再请甘宁与江四九去后园细谈。
江四九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拉上自己――好像她刚刚还冒犯了他,而且若要谈论大事,自己夹在中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听听他两人的对话,也许可以增长见识。比如她刚刚说的那么一番话,若不是在这个年代浸润久了,哪里说得出来?
一进后园,甘宁便问:“周公子,今日围困苏县令的,都是些什么人?”
周瑜道:“想必兴霸已经看出,那些是本地山越的余孽,自被击破之后,与周边的陵阳县、穆棱县、句容县等数县山越连成一气,伺机报复。”
说着,他又笑了一笑,道:“你可知为何苏县令今日匆匆外出?”
甘宁稍微想了一想,问道:“难道是因为在下?”
周瑜眼露赞许之色,道:“不错。你们的船在江面上太过招摇,沿路郡县都在观察你们的动向。今日江中渔人远远望见你们,又见你们在此地靠岸,便回来对他报信。苏县令一边派人送信给我,一边亲自带人去江边查探,看看你是不是想上岸劫掠,若当真上岸,便替我窥探你们的行军路线,好让我来剿灭你们。”
甘宁大笑:“谁想他还没有见到我就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山越余孽,反而倒被我救了!”
周瑜脸上也笑意大盛,好像温暖朦胧的冬日上的浮云被吹散了一般地道:“你只带了二十余骑上岸,看样子绝不是来劫掠的,那么我现在就要问问,你们的来意是什么?”
他的目光,在甘宁和江四九身上迅速地扫过,江四九觉得,这举动非但不轻佻无礼,反而给人一种威严天成的感觉。
甘宁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接与爽快,心念电转,忽然道:
“我想去投孙郎。”
周瑜微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能更了!~~
大伙儿多多交流下吧!~~
那啥~为都督斜眼罗大灌水大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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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V章
因为这世上姓孙的很多,但是被呼为“孙郎”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总角之交孙策。
但听闻最近他的境况不是太好。他年初去寿春见了袁术,请求归还他的父亲旧部之时被袁绍所拒,让他自己来丹阳郡招募兵士,那时丹阳太守还是他自己的舅舅吴景,于是他顺利募到一千余人,本想作为立身之资,奈何半途又被祖郎所破,重新回到了寿春,太傅马日磾至寿春后,征辟他与朱治,如今还在袁术帐下。
而现在吴景已被袁术另委督军中郎将之职,前往横江作战,自己在此为山越所困,临江又有陆康、刘繇相阻,对他难以有所助力,而他的其余部下也被袁术一一分化安置,身边如今只剩了一个朱治,旧将虽然易得,只是有将无兵,难以成事。
当年孙将军乃讨董十八路诸侯之一,旧将故友颇多,但说到其子孙策,虽然他雄才大略、猛锐冠世,心怀奇志,但在目前这种形势之下,恐怕除了了解他和袁术的人,没有谁会认为他也能争雄天下罢?
眼前这一位,出身豪侠,说得难听一些,就是长江上的盗匪,自己的确听说过他的所作所为,但若不论其出身和劫掠的行为,只论他善养健儿、善于利用长江沿岸各势力的矛盾、又善射箭、技击、善水战种种,此人并非一般悍匪,实乃智贼、良贼也。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不凡之人准备去投孙郎呢?
莫非他也看透了目前的局势?
周瑜带着这个疑问开口:“长江沿岸,雄主颇多,孙郎如今手无寸兵,全赖袁公路之力,兴霸出身益州,为何舍近求远,定要投他?”
甘宁看了看身边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却充满疑问的江四九,转而对周瑜一笑:“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
周瑜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
刚才他的目光就已温柔得好像月色一般,而现在眼中陡然闪出了一抹厉色。
只不过这抹厉色不是对着甘宁和江四九,而是对着渺远的青峰。
山水若有情,当知所托何人。
人若有一双慧眼,也知道该和谁结为知交。
甘兴霸这种直接的个性,无疑是符合孙郎脾胃的,虽然也一定会争吵起来,但应该不影响这两人成为莫逆。
当然,能与孙郎相知的人,也能与自己相知。
他非常欣赏他的这种说法——因为他这句话不禁展现了自己非凡的眼光,还展现出了自己异于寻常的勇气,甚至也暴露了他自己的野心。
这使得周瑜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没有去接甘宁的话锋,反而道:“兴霸莫非是想泊船于此?”
甘宁大惊,没想到周瑜这么快便看穿了他的来意,点头道:“不错。我看这长江西岸,颇不太平。袁术自据淮南之后,南有陆康、刘繇,袁术恐怕不容他二人久矣。这两人若知我去投孙郎,岂会放我过去?再说又无水路去寿春,更怕手下兵士被袁术所占,到不了孙郎之手。因此我打算先泊船此处,待时机成熟再去不迟。”
他顿了一顿,对周瑜道:“我知道要等待时机,可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公子久居此处,对这里的情况十分了解,又兼谋略深远,还望公子指点迷津——我这千余将士再加百万资材,如何能顺利送到孙郎手中?”
周瑜感怀于他的真切,不觉道:“千余将士、百万资财虽是孙郎急需,但我觉得,即使他只是见到了你本人,在跟你说上几句话之后,一定会因为太欣赏你而喜不自胜的。”
说着,他半垂着头,稍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向甘宁的眼中充满了暖意。接着他道:“有时候,我一遇到像你这样的冲激着热血的豪杰之士,永远都觉得相逢太迟。”
他再次顿了顿,终于笑道:“但是,我们总算是在最合适的时候相逢了——这的确正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孙郎虽在袁术手下,但袁术养他好比养鹰,不可能不放他出来捕食,一旦他奉命带兵渡过长江,有我等在此接应,而江东故郡无论百姓还是大小官员,莫不对孙郎翘首以盼,到时还愁不能脱离袁术、自立门户么?兴霸雪中送炭之举,足以名垂青史。”
甘宁问:“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让我在此等待孙郎南渡长江?”
周瑜缓缓摇头:“不尽然。我观袁术,其人野心不在小。不止是窥探陆康的庐江郡,想赶走朝廷委派的扬州刺史刘繇、从而尽占扬州之外,还早有觊觎陶谦徐州之心。听闻他最近屯兵寿春,准备攻打徐州,然后诈称部曲饥饿,派遣使者向陆康请求输送粮草甲胄。但陆康因为袁术不是汉室所封,以为叛逆,根本不见他的使者,还在城内休整战备,准备抵挡他。袁术岂不正好趁此机会攻打陆康么?”
甘宁插话道:“莫非他是准备派孙郎去攻打陆康?”
周瑜道:“如不出意料,理当如此。若让孙郎去打,袁术应会还他旧将,不过旧有兵士,还会是一概不还,而且发兵不多,想以此作为牵制之术。”
甘宁思忖着道:“不如我趁孙郎动手之时,从南岸攻去,以成包夹之势,陆康焉能不速败?陆康败后,我便还领兵回到此处,等候孙郎渡江,也正好防范刘繇从历阳偷袭此处。——那么孙郎何时才能渡江呢?”
周瑜自信地笑道:“既有你我镇守丹阳,那么刘繇一被袁术所排挤,不是走到此处,就只能去吴郡。吴郡有孙郎表兄孙伯阳将军镇守,又是吴将军的势力范围,不管他逃去哪里,袁术手下只有孙郎熟悉水战与江南路径,他岂能不派孙郎前去讨伐?到那时,我们几路合为一处,不愁江东不平。”
他的目光,并不看甘宁,而是再一次投放到远处。
远处,山峦碧翠,白云飘忽,看不见的长江依然滚滚东流而去。
江山。
江山仿佛不只在他的眼中,也不只在他的心中,还将握在他的手中。
甘宁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激动的神色:“平定江东之后,以此地为据,以长江为天堑,进而据有天下,也未可知。”
秋风骤起,吹动着三人的衣袂。
甘宁的脸上,激动的神色如同激浪一般鲜明,周瑜虽然只是淡淡微笑着,但那英豪之气也仍隐藏在眉宇之间。
江四九虽然对他二人的谈话一知半解,但也知道,他们的心神已经不在此处,不在这个小小的芜湖,不在江东,而在天下。
也只有她知道,他们将会为此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而且终他们一生,也不可能完成这个企愿。
虽然她不尽然了解这东汉末年的历史,但是,孙策的早亡、周瑜的早亡,到最后孙氏亡于司马氏之手,她却也是知道的。
想必甘宁也会在这连年的征战之中,最后功业未成,身却先死。
而现在,他们却满怀着豪情,准备随时冲入到战争当中去。
这之后,他们当然会掀起一阵历史的腥风血雨惊涛骇浪。若不达到极盛,也不会有过后倾颓时的衰败。
据说历经了风霜的人都有一段不敢回首的经历,但江四九此时,却是不敢太过向前看。
尽管她知道,他们即使知道有这样的结局,可还是不会害怕、不会黯然、更不会退缩。如果让他们老死在斗室之中,寿终于绣榻之上,那对他们而言才是一种屈辱,虽生犹死。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英雄。
可她正是亲眼见到了他们的豪气,再想到他们的将来,心里更加难免伤感。
江四九于这怀想之中,眼里不由掠过一抹泪光。
此刻但听周瑜道:“兴霸,你能在此时局势未明之时来投孙郎,实在是眼光独到,亦是孙郎之幸。”
甘宁早被他的话激得心驰神往、斗志熊熊。他对周瑜由衷地佩服起来,但听到这一句,不觉笑道:“眼光独到?此赞我可不敢独领了——”他转头一指,指着旁边的江四九道:
“其实是她建议我来投孙郎的,此前我还犹豫不绝,不知道投效谁好。刚才那句‘雪中送炭’之说,也是她告诉我的。”
周瑜此时倒是真的惊异了。
当初见她用枪稍稍惊异了一下,听她那段“高论”又一次惊异了一下,如今听到甘宁这么说,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说眼前这位美丽而豪气的女子,竟能看得出孙郎潜在的能为与实力,那倒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不敢信。
但是甘宁的表情绝不像是在说谎,他也实在没有必要说谎。
所以他又立刻相信了,看向江四九的眼中,也多了许多赞誉与钦佩,当中还隐藏有不解与疑惑,:“兴霸,你能遇到这样知己,实乃三生有幸。”
甘宁笑道:“谁说不是呢!”
周瑜又笑道:“你当初所说她大有男子之风,其实大谬不然——普通男子,谁有那样的武功?谁有这样的眼光?”
甘宁听他这么夸奖江四九,与有荣焉地替江四九吹嘘道:“不止如此呢!她还会抚琴。”
江四九本来还在尴尬地傻笑——因为她一向少有人夸,但听了甘宁这句夸法之后,她便立刻愣住,接着她就发现,周瑜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好像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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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琴?枪?酒
自从进入诸葛玄太守府中以来,江四九可谓首次真正跟这个时代的女人相处。
这个时期的男人身上诸多豪情,但这个时期的女人仍是柔情似水,以夫为天的。无论如何,不能指望她们脱离历史的窠臼,有什么新鲜的想法。
江四九心知二十一世纪的那些男女平等的理论,如果拿到今天跟她们说起,不但不会让她们翻身做主人,自己反而会受到嘲笑。
有时不但男人会限制女人,就连女人自己,一边自我限制,一边还会去限制别的女人,比男人要求女人还要更为苛刻。
江四九觉得,自己反而跟男人还要更能成为朋友。
诸葛亮的两位姐姐,虽然气韵高洁,但她们的思想也不可能超出这个时代。
正因为如此,江四九也吟不了她们的诗,更听不了她们的琴。
不愿学织锦裁衣,也不愿学她们的诗书礼乐,她们大概也无法欣赏她的粗鲁不文,可是出于礼貌,不得不把她带着一起罢了。
还有宴游之乐,猜枚行令,每每席间觥筹交错之时,江四九只觉得格格不入。
这里是文士们的天下,非为武士们的乐土。
但江四九这个人,偏偏又是静不下来的人。
多日手中无刀无枪,多日不曾痛快淋漓地出汗,多日蜷缩在府中,过着安逸的生活,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生锈了。
怕只怕,一日手不拈刀抢,过去所学又将忘记。
一日,她忽然接到了一个好消息。
周瑜派人送信至孟公威处,说明甘宁已被手下救回,虽得重伤,但并非不治,目前正休养生息,预备重上战场。
信中还说,让她不必担心他,早日去兖州为要。
此信乃孟公威派人送来,直达她的手中。
观看信上字迹之时,江四九只觉百感交集,心中那一点豪情犹如复燃的死灰,重又活了过来。
心脏被一股热血所激,在胸腔里卜卜跳动着。
——若不是伤口还未彻底痊愈,她真想早一点离开这里。
哎!分明意气风发、壮怀激烈,怎么能整日缠绵榻上、心老闺房之中?
想到这里,江四九把信收进怀里,拖着未愈的病体,来到了府内的演武厅中。
城外有大型校场供士兵演练,但是她身为女人,不好前往。
就连这个演武厅,也是偶尔听诸葛亮提起,她才知道府中某处有这样的地方,当时她大感兴趣,问了诸葛亮演武厅所在何处。但据诸葛亮说起,他的叔父诸葛玄,乃是一个重谋略、轻武艺的人,所以那演武厅中,从未有人前往。
连镇守此府的守将,也不在此地习武。
她来演武厅时,正好华灯初上,天已大黑,府中四处都燃起了蜡烛,唯有此处,没有半点灯火。
只有天上孤独的明月在暗中窥探,窥探着江四九略显沉重的步伐。
她一脚踏了进去。
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象,一阵阴寒的风吹袭在她的脸上,好像一个悲哀的老妇,扯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地上遍是萧索的荒草,兵器架东倒西歪,四处都落满了尘埃,游丝飘荡,在清冷的月色流动之下,形如鬼魅。
一柄长枪掩在尘埃与衰草之中,横在江四九的双脚前。
江四九上前一步,怜惜地捡起了它,拂去它身上尘土,露出白色的枪杆,再调转枪身,细看它枪头。
枪头之上,锈迹斑斑,再也反射不出明月的光芒,也无法冲进战阵,挑下任何一个敌人的头颅。
江四九胸臆间不由疼痛起来。
每一把枪的归宿,都不应该是这样。
但枪如不时时砥砺,最终的结局却只有如此。
江四九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枪,缓步走上了高台。
风吹着她流水般的长发与衣袂,也吹着她丽色与刚烈并济的脸庞,月光则追随着她的脚步。
在高台上,她找到了一块磨石。
她卸下枪头,开始磨枪。
她要磨去上面的锈迹,回复这柄枪的本来面貌。
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她自己的刀、铠甲与弓箭。
自从进了太守府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兵器和铠甲——诸葛亮不知道把它们放在了哪里。
也许他们认为她是一个女人,这些东西不应该带在身边;又也许他们觉得她伤势未愈,不好舞刀弄枪;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已和她的血肉连在了一起。
没有这些,已不成其为江四九。
琴音则在她的心里。
那等能吞吐天地的琴音,只在心里。
不在此处。
因为自从住进太守府后,除了看病之外,她根本很少见到诸葛亮,更别说听他抚琴了。
他们诸葛一家,男人都心怀大志,可惜这些事却与女子毫无关系。
她曾听诸葛亮的两位姐姐说过,她们两人往后的生活,就是学好一切女人该学好的东西,然后等着嫁人而已。
她们劝她最好也这样想,去兖州投奔了亲人之后,最好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不要像现在这般四处漂泊,不成女人的体统。
“呲呲”连声,枪尖在磨石上来回摩擦,迸出了星点般的光亮。
被磨去锈迹的地方光新如雪亮。
江四九自己在冷风的吹拂下,不但没有寒冷的迹象,反而双颊发红,轻轻地喘息着,她的双眼也渐渐亮了起来。
不知是明月映在她的眼中,还是枪尖映在她的眼中。
最后一点锈迹终于磨去。
江四九擎起枪尖,令它在明月之下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本色,那如镜的枪棱之上,倒映出了她姣好的眉目。
她的唇边漾起了一丝笑意,眼中却又似要堕下泪来。
第二天,她去打扫了演武厅,整理了兵器架,把一切都归回了原位。
到了第六天上午,她终于将这里所有的兵器都磨砺一新,磨石都被磨出了月牙的痕迹。
最后,她握着第一晚上磨好的那柄长枪,立在沙地之上,看着焕然一新的演武厅,美丽的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流过她的身体:
这才是我。
这才是我江四九的本色!
她吟啸一声,飞身而起。
枪在她的手中仿佛一件活物,灵动生辉。
仿佛赵云、甘宁、孙策都在眼前与她对枪。
枪走龙蛇之势,她的身体在这沙石之中不停腾挪飞跃。
可惜的是,许久不练,枪中难免有了滞碍。
她的枪法本就算不上炉火纯青,当中本来就有破绽,不能达到枪人合一乃至枪我两忘的境界。
枪难随人而动,因此她的枪法由快而慢,恍如流水遇到了坚石一般。
她的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可惜的是,此地没有人能解决她的疑惑。
这里,应该没有赵云、甘宁和孙策那样的绝顶高手。
就在她举枪下挫,枪尖犹疑抖颤得好像风中的一片树叶之时,耳侧忽然传来了琴音。
琴音虽细,中又夹杂着枪风,可仍无阻地进入了她的耳内。
她全身不由为之一震。
因为这琴音竟似暗合她枪的走势,在下挫之后,猛然上扬,令她不由自主,把枪用力地挑了起来,枪杆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华丽的圆弧,带起的萧萧风声又呼应了那琴音。
不知是谁,在她关键一枪时,用琴给予了她提示,令她低落的枪势,陡然高昂起来。
江四九回头一望,只见不知何时,诸葛亮端坐在高台之上,半阖着双眼抚琴。
他并不看她,风神秀异,英姿雋迈,似与秋风以及昏黄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不可能的!
他又不会枪法,为何能奏出这样的琴音来?
但她的手竟又随着琴声动了起来,一送一收,都似前定,又像行云如流水,不造作也不矜持,长枪如笔,正在她的手底抒写自己的心声。
琴音有如玉振。
当中起承转合之态,复杂而朴素。
这应是一股内在的“气韵”。
这气韵的张弛、琴音的缓急、枪势的快慢,都暗合着某种包含至大的哲学。
天地富有万物,雷动风行,变化万端,而最后又归结于无物。
江四九于这“无有”的琴音之中,不自觉地运用枪法与之一致,运枪之时,只觉得心情由激动而慢慢平复,乃至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心只在枪上。
最后,琴音铿然而止,而江四九的枪正收回来,漫天枪的虚影,忽然就只归于一个。
枪尖灼灼,一点星光。
江四九只觉自己刚才要捉住的什么,在一切结束了之后,又好像立刻要逃走了,不由急道:
“恩公,能不能再来一次?”她已无暇去问诸葛亮是怎么来的。
诸葛亮抬起头来,正要说话,眼睛忽然往门口望去。
一个洪亮奇特的声音道:“妙哉!果然好枪法、好琴音——如果配上这陈年好酒,岂不更妙?”
江四九转头一看,来的正是庞统。
他话一说完,便拿起手中的一个酒囊喝了几口,然后抛给了诸葛亮。
诸葛亮也笑道:“多谢庞兄!”说着,拔开酒塞,仰头痛饮,喝完之后,豪笑道:“快哉!——江小姐,你要不要也喝一口?”
说着,也不等江四九同意,就将酒囊塞好,抛了过去。
江四九接酒在手,这时再想不起自己沾酒就醉的事,只觉心脏喉头之处,激涌澎湃着一腔豪情的狂澜,当即拔开酒塞,将剩下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一股热辣的感觉自喉间涌向了全身。
她把酒囊抛回给庞统,一声清斥,枪风再起。
心中更是想起了郭嘉当年的那首歌,不过不是《秋风操》,而是另一首。
枪风起处,琴音随之来和。
江四九随琴而舞,吟道:
“天下兴亡兮何时定?
谁胜谁负兮我自知。
渔樵耕读兮养浩气,
干戈起时兮发狂吟!”
在酒的作用之下,她将赵云的龙战玄黄七大杀招一一演练出来。
奇怪的是,这些杀招与诸葛亮的琴音竟然也能合拍,似乎它们二者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似的。
恍惚中,她只觉得枪是在随情而动,心却随性而静。
情出于后天,性则出于先天,若能做到不为情所累,师法自然,方能达到枪法的最高境界。
一生万物,万物归一。
不碍于情,方能不滞于物,才能从心所欲,挥洒自如。
而这情,又应在天道自然之中。
江四九演练完毕,只觉得心中什么东西悄悄地生长,抱枪入怀,似乎将刚才的体悟也沉静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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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V章
她低着头,下巴搁在抱枪的手上,默然无语。
庞统怔怔地拿着空空的酒囊,一枚落叶从校场外飘入,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落下。
他紧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了人生中难以逾越的高埂。
诸葛亮则站起身来,低头俯瞰着高台之下、沙土之上的江四九。
刚才那斗虎怒花般绝伦的枪法已经停止。
那热烈的、悲怆的、寂寞的心声也已停了下来。
那被枪尖飞溅了的阳光也冷静了,被燥热了的空气也冷静了。
一切都归于了世界存在之前的绝对的寂静。
诸葛亮的脸色也很平静,但他的内心却也禁不住起了巨大的波澜。
本来他今日不是到这里来的,这几日江四九的行为,已经有下人来报告过了,说她在整理演武场,他毕竟救了她,所以自觉要负责到底,所以每日少不得都要过来看一看。
他看见她在打扫、归置。
看见她流着汗,磨着每一片生锈的利刃,如同磨洗着自己的心一般。
他并不了解她,原本也并不打算去了解。但她是那么的专心致志,以至于他在门外看她,她都一无所知,这样的她,倒令他心有戚戚焉。
――自己也曾在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废寝忘食,绝不敢有一点儿懈怠,生怕生命会在不经意中被放纵轻忽。
人生苦短,决不可浪费一丝一毫,不然的话,何以在有限的生命中,实现那些宏伟的抱负?
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松懈自己的意志,方能领略大学至道。
不管她所学的结果如何,但就这种时时精进的精神而言,她和自己何其相似!
所以刚刚他感觉到她的滞碍之时,于是想用琴声替她化去,果然琴声能和枪势融在一处,这也验证了无物不可相通的道理。
不管是枪,抑或是琴,只要练到了极致,当中的道理总是一样的。
就在她由滞而顺的枪势之中,他也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她也懂琴。
尤其令他惊愕的是,当她再次舞枪,那枪的来去之势忽然无所挂碍、无所牵绊、无人无我,像是换了一个人在舞。
周遭的一切已经不在她的眼中。
这枪法在带动着她,也引导了他!
到最后,已经不是琴音在指导她,相反是她在导引着琴音与她共舞,与天地共存,就算死亡也不能令这股精神消失。
到最后是他在跟随着她的脚步。
还有她的清吟。
天下兴亡,谁人能定?谁有扶危匡正之力,一木而能支撑天下?
枪停之时,琴也戛然而止,但诸葛亮的心境已经和刚才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一种莫以名状的恐慌与狂喜,从心头不可遏制地涌起。
因为他忽然从刚才的琴音当中,发现了自己的思想之中难以弥补的漏洞,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就觉得好像有血堵在自己的胸口,窒闷难当。
他看庞统的表情,也应该和自己一样,那是到了某种情绪的临界点,只是苦于找不到出口,因此虬结恍惚,思路不畅的表现。
当他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收回双目之时,他发现一直都低着头的江四九忽然抬起头来,对他酡颜微笑了一下。
冥冥花正开。
诸葛亮觉得她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才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但那到底是什么,可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江四九所领悟到的东西,至少她自己是说不出的。
而这次能稍有突破人生的桎梏,她都将之归功于诸葛亮的琴音。
她已在抓住了枪法的关键,甚至连听琴的品味,都自觉能和从前郭嘉、周瑜所说的融会贯通。
刚与柔,粗与细,阴与阳,都应随势而变,随心而动。
一意而化万枪。
所以,她觉得在今日之前,虽然诸葛亮救了自己,也曾和自己相处了不短的时日,但两人却仍如初见之时那般地生疏。
但今日这一琴一枪的相和,却又让她顿生知己之感,仿佛两日已经相交多时,已经不可以不依赖言语,以心来互相印证。
但她看了诸葛亮一眼之后,忽然又低下了头,摇摇晃晃,抱着枪向一边栽了过去。
诸葛亮在高台上,鞭长莫及;庞统在高台下发呆,等他发现的时候,江四九已经倒在沙子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长枪。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赶到她的身边,摊开了身体,脸上则带着极为满足的微笑,一霎间便幡然睡去。
而且睡得是那样恬淡自然,好像她身下不是沙土,而是世间最温暖舒适的地方。
庞统忽然全身大震,闭起了双目。
诸葛亮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他倏然又站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眼睛仍然闭得很紧,内心似乎正强烈地天人交战着。
良久,他终于放松了身体,睁开了双目。
他的双眼犹如闪电,脸上竟也出现了如江四九一般顿悟了然般的微笑,整个人的面貌为之一新。
接着他做了一件诸葛亮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做的事。
他扔掉了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囊,解开了腰间的佩剑,也扔在地上,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他脱下的是他穿了五年的又脏又破的袍子,把它毫不在意地甩在地上,露出内里洁白如新、干净整洁的衣物。
诸葛亮不由开口问道:“庞兄,你这是――”
庞统的微笑转为大笑:“你还不明白么?”
诸葛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能说出话来。
庞统指着地上的破衣道:“那地上的,便是过去的我,是装作的我。”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回复了先前的傲气,再捡起地上的酒囊摇了摇,侧耳倾听里头的声音,然后放下来道:“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本我。”
他露齿接着道:“原来做自己的感觉这么好!”转头看了诸葛亮一眼:“贤弟,你还在抱着过去的自我不放么?”
诸葛亮忽然明白他脱衣服的用意了。
因为庞统本人并不是一个不爱干净的人。相反,他的洁癖比他诸葛亮还要严重,而他总是穿着这身衣服、腰间配着一把锈铁剑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试探别人而已。
说到底,他的自傲有一部分是自负才学,但有一部分不过是因为极度自卑于容貌,而物极必反生出的极度自负罢了。
说到底,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在乎自己的容貌,所以但凡有谁对他不敬,他总是要疑心到自己的容貌上去,因此便故意将身上所有的一切都配合着丑陋的容貌,以此来看谁能从外表看入自己的内心。
如今他将外袍除掉,可见他已经想通了。
他已抛弃了身上所有的包袱与阻碍,准备表里如一地继续未来的生活。
忽然庞统睁大了双目,当中射出慑人的精光,看了他一眼。
诸葛亮被他一眼看了过来,只觉被他击中了什么致命的要害似的,浑身一热,心乱如麻,却不知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然后庞统大踏步走了过去,抓起江四九的手,把她扛了起来,就像过去他常常扛她一样,不过这次没有不甘与怒气,倒是充满了平静。
诸葛亮拾起他的锈剑,在他身后道:“庞兄,这剑你不要了么?”
庞统头也不回地笑道:“当然要!贤弟帮我收好,我下午也来磨它!”
诸葛亮再问:“你……要把她扛到哪里去?”
庞统道:“当然是扛到她住的地方去。”
诸葛亮不由愕然:“什么,你难道要在我叔父的家中扛着她来去?”
庞统回头反问道:“有何不可?”
诸葛亮道:“有何不可?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叔父极为守礼,你若这么扛着她在家中走动,他可能会把你们逐出府去。――你要知道,这可不比在外面,不能这么鲁莽行事。”
庞统叹了口气,道:“且不说这个,你叔父重文轻武,连驻守府中的将领都要出去才能习练武艺,长此下去,刘繇一旦攻来,你们要用什么抵挡?”
诸葛亮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叔父似乎并不在意。”
庞统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你有没有投书孙策或者周瑜,告诉他江四九在这个地方?,又或者和他们联系,对刘繇成两面夹击之势?”
诸葛亮叹道:“我倒是曾有过你刚才的第二个想法,也曾对叔父旁敲侧击过,只可惜叔父此职是袁公路表奏得来,他又以为孙策不能忠于袁公路,所以不肯与他联手。”
庞统闻言,道:“诸葛叔叔果然信义为先,但是此地守备如此松懈,兵丁又少,袁公路离此处实在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贤弟,你们真该早作打算。”
诸葛亮苦笑道:“我岂不知?只是……”他再长叹一声,道:“可惜在这里我做不得主。”
庞统道:“我看刘繇来攻,也许就是这一两旬中的事了,你们真要坐以待毙么?若是身死于此,你真能甘心么?”
诸葛亮再次苦笑道:“当局者迷。庞统可有什么妙计助我?”
庞统摇头:“此计我即便出了,你也不会听的。”
诸葛亮道:“的确,若是庞兄劝我独自逃走,我决计是不会听的。”
庞统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陪着你留下来了――尽管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的叔父。”他的双眼转向江四九沉静美丽的面容,道:“在这之前,我们把她送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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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离府
诸葛亮也看着沉睡的江四九,道:“的确。但庞兄不肯离开,我也不便离开,此地还有谁能送她走?”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俱都沉默了。
诸葛亮转身走上高台,搬下一张塌,在捡起庞统扔掉的破衣服,将塌里里外外都擦得干干净净,对庞统道:“把她放上来吧!”
庞统依言,把江四九轻轻地放了上去。
江四九仍酡红着双颊,睡得犹如婴儿一般恬静,但手里却还抓着那支长枪,仿佛它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她手臂的延长。
也仿佛握了枪,灵魂与心境方才圆满。
诸葛亮走出演武场,叫下人把江四九抬回了她自己的寝房。
第二天中午,像是做了一个极为美妙又尽兴的梦,江四九终于自酒醉中醒了过来。
头疼欲裂。
她扶着头,向门外望去。
眼前是一张几案,上面整齐地摆着铠甲、兜鍪、短刀、长弓与箭壶。
阳光从窗棂处射入,正照在烂银铠甲之上,呈现出一派瑰异炳焕的面貌来。
江四九从塌上一跃而起,忽见地上有一柄长枪,连忙将之提了起来。
昨日的事,虚影般地在她眼前闪过。
江四九立刻就明白,案上的东西都是诸葛亮送回过来的。
她放下枪起身梳洗,重又穿起昨日的男装,再把铠甲兜鍪穿在身上,短刀、箭壶系在腰间,长弓背在背上,然后再拿起手中的枪。
可惜,赵云送她的枪,已经失落在长江里了。
她手里这柄枪虽然重量够了,可惜木质不好,并不是一柄真正的好枪。
江四九收拾停当之后,立在铜镜之前。
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渺茫幽静的琴音。
那当然是诸葛亮的两个姐姐之一所奏的清音。
她们两人抚琴的技艺可说是世间少有,但是所奏的音乐却是江四九所不喜的。
这令江四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高中时代,自己所爱的是哪些缠绵悱恻的宋词,以为风流儒雅,不胜缱绻之至;但到大学之后,人多少成熟了一点,才渐渐又爱上了唐诗,爱上了大唐男儿们奋发白首、激昂青云的气度与风采。
甚至那些严肃的夫子之诗,读起来竟也能感受到圣贤的真色。
甚而再读宋词之时,也不再喜欢那些过于哀感顽艳的,反而喜欢慷慨豪迈和阔大雄壮的。
二者虽不分艺术水准的高下,但也许处在这正气浩然的时代与年龄,在江四九心中所引起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尤其听了这琴音之后,再看镜中盔甲鲜明、矫健挺拔的自己,江四九越发觉得自己和她们绝不是同路人。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提枪大步跨出门外。
一路无人。
她来到演武场,还未走进去,就已听到了另一种琴音。
气势雄浑,如鲸吞海。
她踏进去时,一个温厚的声音道:“你来了。”
江四九举首一望,赫然是诸葛亮。
他抚琴不歇,招呼了她一句之后,又闭上双目,全身心地投入到琴中去。
江四九回道:“恩公。”
说完也不等诸葛亮说话,马上绰起长枪,跳到场地中央,开始练枪,接着练习了一会儿刀法,方才停下来,走上高台,吃了点东西。
诸葛亮在她练刀之时,已经不再抚琴,转而专心致志,写起了什么东西。
江四九凑近一看,只见他写道:
“……林薮揭黄旗,街路揭白旗,水涧揭黑旗,野火揭赤旗,安营之时需在营之四方高悬朱雀、白兽、玄武、青龙等旗……”
诸葛亮歪过头,问道:“这些你都知道么?”
江四九点头道:“嗯!从前在赵将军那里学过。不过这是陆路之旗,和水战之旗略有不同。”
诸葛亮赞赏地道:“不错。”
江四九奇道:“但你写这些做什么?”
诸葛亮道:“我打算把它编成一个册子,日后发到军中。”
江四九恍然大悟:“是这样!”忽然突发奇想:“对了!为什么你们的旗子上只有单一的颜色,或者只画些图形呢?变点花样不好么?”
诸葛亮失笑:“古人传此到这个时代,肯定有它的用意,我们岂能妄动?”
江四九摇了摇头,颇不服气地道:“谁说的?难道几千年前古人就已经这么做了么?”
她一眼看见诸葛亮所用的纸张,指着道:“难道过去,也有这种纸么?”
诸葛亮略略一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那么,你准备如何改变?”
江四九取过一张白纸,诸葛亮便站起身来,让过了位置,江四九也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她想了一想,转头道:“比如我吧,若我任孙策的先锋,那么我在旗子上可以写下……”
诸葛亮实在有些好奇,凑近了一看,只见她把白纸竖放,右边写下一行“大汉怀义校尉麾下”,右写“前部先锋”,中间写上一个大大的“江”字。
写完之后,江四九回头得意地问诸葛亮:“你说这面旗一打出去,多威风啊!”
诸葛亮看着上面七歪八扭的字,勉强道:“……嗯。”
江四九兴奋地道:“恩公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有这么一面旗子。”
诸葛亮忽然拿起她的纸,再看了看,道:“很好。”说着,他也拿过一张纸,写下一行字:“大汉丞相诸葛亮”。
江四九不禁想起,他日后的确做了丞相,也的确做了汉朝的丞相,但却是“蜀汉丞相”,而不是“大汉丞相”,只能算是部分实现了这个愿望。
忽然忆起,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秋风五丈原”时,诸葛亮就是坐在车上,微微闭目,面上全是沉静的悲凉。
他的身后,正飘着书有他官衔与名字的战旗。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哎!
她不禁长叹了一声。
眼前这个还未长大的诸葛亮在她长叹过后,悠然问道:“你觉得我做不到?”
江四九一声苦笑:“怎么会……”
眼角处日正中天,教她怎么能看低这少年的奇志!
阳光自斜角射来,照在她如玉如雪一般俏丽清朗的脸上。
诸葛亮拿起一物,就往江四九的脸上罩了下去。
江四九猝不及防:“恩公?”
诸葛亮道:“别动。”一边将手中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敷在她的脸上,敷好之后,方道“你该走了。”
江四九疑惑:“走?”一边忍不住去摸了摸脸。
诸葛亮先阻止她:“不要摸!这东西不是睡觉之时,不要取下来。”
江四九放下了手:“那这是什么?”
、
诸葛亮道:“这是那位神医给我的游戏之物,你在适当的时机,照一照镜子就能看到了。”
江四九似懂非懂:“哦!那你说的走?”
只听诸葛亮斩钉截铁地道:“不错。你要走。”
江四九先是再疑惑了一下,突然惊喜地道:“你难道是说,我的伤好了,可以离开这里了?”
诸葛亮道:“是。”
江四九道:“可是,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恩情。”
诸葛亮道:“不必了。”
江四九奇怪地看着他,忽道:“你和平时不太一样……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诸葛亮摇头轻笑:“无事。只不过你的伤已经好了,作为一个女人,你我又非亲非故,实在不宜继续留在这里。”
他脸上微笑着,眼里却并无笑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四九也的确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那……”
诸葛亮递过来一个包裹:“这里有一些钱,还有衣服鞋袜……”说着,去旁边牵来了一匹马:“还有这匹马,都交给你了。”
江四九愕然道:“难道叫我现在就走?”
诸葛亮颔首:“是。”
江四九愣然道:“可、可是……”忽然想到庞统,“那庞先生呢?”
诸葛亮回道:“他去找人去了。――对了,我想你辗转千里,必然学会了隐介藏形,那么一会儿张将军出现时,你必须缄口不语。”
江四九茫然道:“是。”
诸葛亮道:“最好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说。”
江四九就此住嘴,但双眼还是疑惑地看着诸葛亮。
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身着白衣,遗世独立的少年;另一个全身甲胄,走起路来连脚步都很沉重、长着八字胡的青年。
那少年江四九认得,正是庞统,不过他何时开始穿得这么干净了?
另一个江四九并不认得,但他看见江四九的脸时,忽然打了个寒战,连庞统看到她时,都忍不住瞠目而视。
江四九心道:我的脸变成什么样了?难道比庞统还丑?
又听诸葛亮道:“张将军,她便交给你了。请速速地护送她至襄阳庞兄的叔父处。”
那张将军豪笑道:“这有何难?请公子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诸葛亮颔首道:“那你们快快动身吧。”接着他示意江四九牵着马,跟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将军一起走。
江四九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诸葛府,尤其叫她心中惴惴然的是,诸葛亮似乎是情急之中才要送走自己的,这当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而且,为何要去襄阳?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人已箭在弦上,不走不行。因为那位张将军已经提着她的包袱,拉着她的胳膊,不与任何人告别,也无需再去收拾什么行囊,她就这样从大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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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突变
诸葛亮目送她走出演武场去。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之后,庞统道:“这样好么?”
诸葛亮先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庞统问道:“什么预感?”
诸葛亮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日,府中再无本郡以东与以南的信使来往?”
庞统沉吟地道:“你是说,有人在故意隔断我们与外界的联系?”
诸葛亮点头道:“不错。大前天我派往鄱阳的信使,到今天还没有回复,你不觉得蹊跷么?”
庞统闻言大惊失色:“莫非刘繇已经打过来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报告战况?”
诸葛亮忧心忡忡地道:“我只怕这消息已经被封锁了。”
庞统心中也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此说来,豫章边界处一定有暗通刘繇的人,可是即便如此,难道便没有一个人前来通风报信么?”
诸葛亮苦笑道:“你以为我家叔父在此,除了从前依附袁公路和刘景升的人,以及那些与他交好的风流名士之外,以他的个性,地方豪强之中有谁肯为他卖命?”
庞统面容一整,严肃地道:“难道你送走江四九,是当真想在此坐以待毙?”
诸葛亮再次苦笑:“我向来自负聪明,可惜事到临头,在这关键的时刻,我却也和一般人一样束手无策!”
一阵凉风徐徐吹来,四处一片萧瑟苍茫。
此时已进入了深秋,叶落草凋,人心易冷。
唯有秋阳,昨天曾见证了他们三人的豪迈的情怀,今天仍照耀着他们两人的失落与悲哀。
庞统正要说话,诸葛亮却将手一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为何在此可能面临危急存亡的时刻,还要派出府中唯一的将军护送江小姐吧?”
庞统像是想要冲破这令人窒息的无力之感,大声道:“不错!你既肯派他去送,表示他也算你相对信任的人,你为什么要在这时派他出去?”
诸葛亮微笑摇首,将目光投注到庞统身上,道:“庞兄,你也是这场祸事中的无辜之人,但因你是我的朋友,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所以感激的话我亦不欲多言。但江小姐有她的必做之事,既然这场祸事躲不过,那何妨送她离开,少牵连一个人呢?”
庞统急道:“可是凡事若不一试,你怎么知道这场祸事必然躲不过去?你我多年苦学,难道只落得这个结果?”
诸葛亮道:“难道庞兄腹有良谋,可以助我等脱此大难么?”
庞统道:“不能一战,但我们可以走啊!”
诸葛亮缓缓摇头:“不可!叔父不走,我做侄儿的怎能先走?”
庞统一掌擂在几案上,双目显出激动的神情,再次大声道:“真是死脑筋!他不走,你就不会想个法子让他走?”
诸葛亮沉声道:“他是我的叔父!他若不走,我还能强迫他走么!”
庞统看了他一阵,终于道:“我以为经过了昨日,你这死脑筋能变通一二,想不到还是像过去一样像个榆木疙瘩,你要几时才能真正想得通‘权变’二字?”
诸葛亮不语反坐,抚起琴来。
琴音从一开始就不流畅,高音突起之时,诸葛亮忽然轻呼了一声,手指颤抖一下,同时琴声一岔,一根弦崩了起来,打在他左侧的脸上,印出了一条怵目的红痕。
庞统提醒地道:“你的心乱了!”
诸葛亮低首,良久不语。
蓦地!
门外有人在大声疾呼:“府君救我!”
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怒斥:“此刻谁也救不了你!”
“砰”地一声,似有重物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着,又有一人的怒声响起:“你是何人?为何劫持本郡都尉?”
诸葛亮霍然站起,和庞统交流了一个目光。
他们两人已经听出了外面的声音来自于谁。那疾呼“救我”的是张将军,女人便是江四九,问询的则是诸葛亮的叔父诸葛玄。
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正惊疑不定,忽听江四九的口中爆出一句:“让恩……让诸葛亮出来!”
诸葛玄怒喝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江四九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大:“你让是不让?”
诸葛玄并不和她比谁的声音大,只是肃穆地道:“你今天就算杀了他,我诸葛玄也绝不受你的威胁!”
门外顿时一片寂静,双方似乎陷入了诡异的胶着之中。
诸葛亮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我不得不出去了。”
庞统也道:“令叔父的脾气,真是日日渐长啊。”
两人并肩走出演武场,顺着声音来到大堂之内。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为吃惊。
只见张都尉披头散发,仰着头跪在地上,,江四九手持长枪,枪尖正点在他的喉间,她只要一个用力,他便要死在当场。
他们身后站立了一圈武士,个个手握重矛,形成了一个圆形,将江四九和张都尉围在圆心。
诸葛玄站在他们对面,怒不可遏。
循声赶来的诸葛瑾、诸葛均两人,正围站在诸葛玄的身侧。
诸葛亮庞统走进大堂时,诸葛瑾与诸葛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江四九妆后那诡异可怕的脸上也显出激动的神色,但她的手很稳,枪尖仍牢牢点在张都尉喉头三寸处,绝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地上的张都尉仰着头,见他们两人来了,张口欲言,但又被江四九闪亮的枪尖逼了回去。
唯有诸葛玄,双目锁定了江四九,不要说回头了,连眼神都不曾稍移。
他的胸怀如坚冰一般冷硬。
气氛极为紧张。
诸葛亮缓步到了江四九的面前,朗声道:“你找我?”
江四九的神情为之一松,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点头道:“嗯。”一边厉声向跪着的张都尉斥道:“说!”
张都尉惊慌地道:“我不知……你要我说些什么?”
江四九慢慢地道:“把你刚刚在暗巷中对我说的话,在这里向诸葛太守和各位公子复述一遍。”
张都尉面上惊怕更甚:“暗巷?在暗巷中我只说了一句‘将军饶命’,并无其他呀!”
江四九冷哼道:“你想反口?”说着,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钢刀,踏进一步,“你若不说,我必要你血溅五步!”
诸葛玄跟着她开口:“你若敢伤张都尉一根汗毛,我也势必要你血溅五步!”
诸葛亮眼尖地发现,在诸葛玄说完这话之后,张都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他的心中忽地一动。
思绪未完,只听大哥诸葛瑾温和地开口:“这位娘子,不知你挟持张都尉,有何要求?”
江四九听他称呼自己为“娘子”,知道他没认出来自己,忙用拿着刀的手揭去了脸上的东西收在怀里,道:“诸葛大公子,是我!”
诸葛玄此时也认出她来:“原来是你!”他脸上怒意更甚:“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家侄儿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么?”
江四九丝毫没有因他的怒气而生一丝的窘迫,反而点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我虽为妇人,但也明白这个道理。今日我之所以去而复返,带回这个人,正是为了报答诸葛先生对我的恩惠。诸葛太守,何不平心静气,听我一言?”
诸葛玄正待再说,忽见自己的侄儿诸葛亮躬身道:“叔父,让他二人先分别把话说清,再行理论可否?”
诸葛玄对这个侄儿一直颇为欣赏信任,见他这么说,方道:“贤侄,此事既然与你有关,就有劳你问出个子丑寅卯罢!”
诸葛亮拱手地道:“多谢叔父。”
地上的张都尉忽然嘶声道:“以枪点喉,如何问得出真心话?”
诸葛亮庄重地看着他道:“但有些人的真心话,不这么做是问不出的。”
张都尉仿佛了然了什么:“你不信我?!”
诸葛亮摇头道:“不,在她问完之前,我不知该信谁!”
毕竟,他们一家来豫章郡不过两个月而已,而张都尉已经在此地呆了最少十年。说起来,诸葛亮与江四九相处的时间,还要超过与张都尉。
江四九清咳一声,令张都尉的注意力重新聚到自己身上,她目视着诸葛亮:“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怫然盯着张都尉:“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说假话,令我不能取信于诸葛太守,但你也绝无可能保住性命;其二就是说真话,虽于富贵有损,但决不至于丧命。――你好好权衡一二,但我只数三下,三下之后,你若仍决定不说,那我宁愿被他们误解,也要取下你的首级。”
说着,她的枪尖往旁一捺,将他的颈侧的皮肉割破,淌下了粘稠的血液。
张都尉想不到她竟敢在诸葛玄面前动手,刚要呼痛,却见江四九那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凑了过来,对他轻轻一笑,嘴里清晰地喝道:“一!”
张都尉心中禁不住忽忽地乱跳起来。
他目光四处逡巡,冀望有个人会替他说话,但诸葛玄信任诸葛亮,说让他决定便让他决定,诸葛瑾向来听从叔父的话,此时也在一旁观望,而诸葛亮本人,此时脸上带笑,目中却一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大的压力。
他思绪未完,只听一声清斥又起:“二!”与此同时,枪尖又进一步,他的头禁不住后缩了几寸,但那枪却如影随形,也跟着前进了几寸。
他的呼吸终于忍不住急促了起来,喉间的伤口又深了些罢?照此下去,也许自己当真会命丧于此。
他之所求,本来是富贵前程,绝不是死亡。
如果今天不是遇到这个女煞星,只凭这满府只会吟诗作赋的空谈才子,他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张都尉想到此处,只觉得太不甘心。
就在此时,乍听一声暴喝:“三!”
张都尉只觉得喉间压力大减,接着一阵极致刚猛的劲风袭向他的上身,一时奇寒迫体,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而且不知怎的,他被这风吹得气血翻涌的同时,竟还涌出了一身的热汗。
再一看时,那女煞星已挺起枪尖,刺向自己的胸口,而自己竟毫无还手之力,连闪身躲过的可能都似不再有。
而且,他已从这枪的光芒之中,发现对方果真想置他于死地,并非装腔作势。
张都尉顿时大骇,身体一边后倾,一边大叫道:“我说!我说就是了!”
江四九骤然停枪,枪头犹自不停地在张都尉的胸前震动,她轻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希望你好好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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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135章
张都尉略定了定神,道:“我说可以,但是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
江四九不答,转头看向诸葛玄。
诸葛玄微呼了一口气,道:“你说吧。”
张都尉这才放心――不管江四九与诸葛亮如何厉害,这两人都不会不听诸葛玄的话,而诸葛玄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真本事,却有一副死脑筋,他答应的事绝对不会更改。
张都尉道:“其实现在整个豫章郡东南两方已为刘繇所占,不日就将抵达南昌县城了。”他说出这话的同时,抬眼暗觑在场的人的神色。
只见诸葛玄大惊失色,但面上尚有疑惑;诸葛瑾满目犹疑,不敢相信;庞统与诸葛亮仿佛了然地对视一眼,又投目在自己身上。
张都尉心道:我不信你们已然知道了!若你们已经知道,我哪有活命的道理?
只听诸葛玄似压迫了全身的力量道:“我不……不,为什么此事我全然不知?”
张都尉带了点轻蔑地道:“你天天与风流名士们琴棋书画,哪里顾得上理会这些事?你们所豢养的那些门客也都与你们一般,每天只饮酒赋诗,喝得酩酊大醉,谁又有心思来注重这些事?而知道这事的人,不是被人收买,就是被人杀死。”
诸葛玄愤然道:“如此说来,你也是被人收买了?”
张都尉道:“我还不想死。更何况天下已乱,我若不早日选好主人,只怕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诸葛玄平生还没有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只气得胡须乱抖,满脸通红,“你你”了两声,再也说不出别的。
诸葛亮上前一步,问他:“那你又是怎么被江小姐识破的?”
张都尉道:“还不是因为你让送她走!本来刘太守不日便要赶到此处,我们也早已准备一直瞒下去,只要刘太守到来,便献上此城,以此作为进身之阶,谁想她偏偏就要从东门离去,若我真的放她走,她势必会发现情势不对,若赶回来通报你们,或找来帮手,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诸葛亮若有所思:“所以你本打算趁她不备杀了她?”
张都尉道:“本是如此,但不想……”
诸葛亮追问道:“不想怎样?”
张都尉不情愿地道:“不想她武艺高强,我反而被她所趁!”
诸葛亮心道:我倒小瞧了她――眼角瞥见江四九极力掩住得意的神色,乃至面容都有些扭曲,他不禁暗暗失笑:好一位毛糙的小姐!
张都尉说完了话,忽觉浑身轻松,他偷偷地移开了枪尖,道:“好了,我什么都说了出来,现下可以走了么?”
不意江四九毛糙归毛糙,但毕竟也是受过训练的,枪尖再次顶在他的胸前,道:“张都尉,何不先护送我们一程,等我们安全之后,再离开也不迟呀。”
张都尉不看她,转头再问诸葛玄:“诸葛太守,末将……”
诸葛玄长呼了一口气,颓然摆手:“放他去罢!”
江四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急道:“诸葛太守,他这一走,也许会带人来围剿我们,将我们献给刘繇啊!”
诸葛玄淡然道:“那又如何?”
江四九急得重复了一遍:“那又如何?”她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不由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诸葛瑾仍然站在远处,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现在仍然不发一言;诸葛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庞统则在不停地摇头、叹气。
她发现,此地跟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也许只有庞统。
她更不信,那个谨严多智的少年诸葛亮,此刻竟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难道想在这里等死吗?”
诸葛玄居然点点头:“对,君子为知己而死,某也誓要与这座城同进退。”说着他还对江四九温和地笑了笑:“江小姐,你本与此事无关,可以离开,自寻活路。”他又对诸葛瑾道:“好侄儿,你且去遣散府中仆人仆妇,每人各拿五百钱,至于他们要去哪里,各听天命罢。”
诸葛瑾道:“是。”他竟然就此离去。
江四九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好像看到鬼一样:“你们真的不怕死?”
诸葛玄微笑道:“死有什么可怕?”
江四九转而看着庞统:“那庞先生你呢?你也不怕死?”
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庞统身上,希望他能出面劝劝他们。
但庞统道:“我怕!我更不甘心!但是我的朋友在这里,我不能走。”
他们不走,江四九可真急眼了:难不成我一个穿越,要害死卧龙一家子,还要再搭上一个凤雏?
而且这些人的心眼怎么死到了这个地步?就跟……跟赵云似的。
这时她枪底的张都尉也急于脱身,劝慰地道:“江小姐,俗话说求仁得仁,你还是成全了他们罢?”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花,枪尖已不复见,他刚想站起来,又跌了下去――他跪得太久,气血不畅,站不起来。
跌下去时,场中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诸葛玄忽然倒下了。
张都尉看得清楚,他不是自己倒下的,是那位江小姐忽然倒拖着枪冲了过去,然后在诸葛玄的脖子上来了一下子,把他给打晕了。
在他倒下去时,诸葛亮抬起了头,庞统张大了嘴。
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江四九。
张都尉趁机活动了一下腿脚,准备开溜。
但江四九却没忘记他,人未到,枪先至,点向他的喉间,这下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看着枪尖:“江小姐!这……”
江四九不理他,转头看着诸葛亮,再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我不相信,你们真的愿意在此时此地,一无建树,无故送死?”
诸葛亮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还未答话,庞统却已提前答道:“当然不愿!”
江四九接着道:“那我们带着诸葛太守赶快离开此地吧?”
两人一齐看向诸葛亮,心知诸葛玄这一倒下,此地做主的只剩下了诸葛亮,要是他不愿意走,那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诸葛亮只停了片刻,便果断颔首:“好,我们马上收拾金银细软,轻车简从,从西门走。”
庞统与江四九不觉相视一笑。
诸葛亮接着道:“这样,庞兄,你去通知我的兄长及两位姐姐,我去安排一下府中的其他事宜,江小姐,你就牢牢地看住张都尉,我们这次离开,必须要依仗他的‘帮助’。”
江四九戏谑地一拱手:“末将领命!”忽然看了一眼地上的诸葛玄,期期艾艾地再问:“我把他打昏了,你……你不怪我?”
诸葛亮微笑道:“我本来就不想留在这里,自然不会怪你。因为以我的身份,劝谏不了他;再以他的脾气,我也说服不了他。如果不是你,我们今日当真要死在此处了。”
江四九快嘴道:“那你何不直接告诉我,让我早心里有底呢――何至于刚才被你们吓个半死?”
诸葛亮愣神半晌,方喃喃地道:“自己不便做的不义不孝之事,难道竟可以假手于人么?”
江四九不以为然,道:“我听说曾子对他爹也很孝顺,但他爹打他的时候,打得重了,孔子都要教他要逃跑不能干挨打呢!”――
诸葛亮唯一颔首,道:“这是为了不至于被打死,以致父亲伤心。”说着,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低声道:“所以此次,不是我不成全叔父之志,只是怕叔父所忠非人罢了!袁公路啊袁公路,你无德无能……”
话到此处,他神色中的犹疑终于尽去。
他向在场的两人点了点头,随即走了出去――尚有许多事要做,第一立刻阻止大哥诸葛瑾遣散下人,以免走漏风声;第二此时不可再留扬州,只有立刻通知荆州牧刘表与各地郡守、县令打好招呼,方便通行、护送。
午时一刻,一行人已经准备停当,江四九脸上伪装不去,充作张都尉的马童,手持马鞭,打扮如同过去赵云的手下一般――手提马鞭,背插钢刀、长弓,腰悬箭壶,右边袖中暗藏利刃。张都尉虽不愿被他们挟持,但为求保命,只好配合着他们,走出了北门,往南郡江陵县而去。
离了北门三十余里,诸葛亮授意江四九将张都尉放走,但不给马匹,又下了铠甲兵器,这才放他走。
江四九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都尉的背影,不自觉地举起了手里的弓,拈起了一支长箭,对准了张都尉的背心。
下一刻,她将弓放下了。
但随即,她又一次举起了弓。
――他这一去,极有可能会通知江陵城的军队,派人来赶。
如果献上诸葛一家的人头,也许他从此真能飞黄腾达,获得刘繇的信任,因为刘繇毕竟代表着朝廷,而诸葛玄所忠的袁术并无任命豫章太守的资格,也就是说,诸葛玄这个豫章太守,其实并不那么名正言顺,杀掉也是师出有名。
再者说,刘繇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
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趋利避害,张都尉接下来的做法可想而知。
可是,诸葛玄却又答应了不要杀他!
杀还是不杀?
讲信义还是讲利益?
江四九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然后我偷偷地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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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136章
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了过来,按下了她高举的手臂。
江四九茫然回头,只见诸葛亮对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江四九不禁问道:“不必?——为什么不是不行?”——他说“不必”二字,似乎此事与道义无关。
诸葛亮了然地笑道:“因为他就算此时回去,也势必赶不上我们,所以不用杀了他。既然不用杀,又何苦坏了自己的清誉呢。”
江四九似乎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必须杀了他,那即便毁掉自己的清誉,也是势在必行咯?”
诸葛亮道:“所以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境地,才是最好。”
江四九忍不住道:“那万一要是陷入到那种境地呢?若以后你还遇到刚才太守府内那样的事,你又会如何处理?”
诸葛亮眉目一整,肃然道:“有时为求大义,也要当断则断。不过权谋机变虽不可少,但我绝不欺心。”
江四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后者转过身去,跨马,挥鞭。
她自然不知道诸葛亮经此一事,认识到做大事者非狠忍不能成事,非手握重权不能成事的道理。
像他这样胸怀大志的人,行事时有人从旁掣肘,自然感到不快,何况他又自负智慧绝伦,天下无两,凡事必要亲为,不肯亲信别人。
——即使他愿意相信人家的智慧,也难免不怀疑人家的道德。
所以,还是计从己出比较稳妥,令人放心。
此时江四九忽然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诸葛玄。
他经过马车的长途颠簸,现在终于醒了。
江四九也急忙上马、挥鞭——她可无力面对诸葛玄的暴怒,还是早走为妙。
一行人在西陵分别——诸葛亮等人去南郡襄阳,而且已有蒯琪领人前来护送;而江四九则要北上南阳,打算去弘农、过河内,再到昌郡。曹操早已攻下兖州,去找曹昂这个路线自然是最近的。
毕竟吕布已死,郭汜李傕的部下并不认识她,只要不惹人注意,江四九自信能够自保,于是离别之前,她戴上了诸葛亮给的变美为丑的伪装。
诸葛亮另解下蒯琪所赠良马送给江四九,诸葛玄仍怒气不解,诸葛瑾虽然感激,但迫于压力,没有送行。剩下诸葛亮和庞统,虽无佳肴,也无言语,只有一张素琴,四道目光,在寒风肆虐之中,送别了江四九。
他三人还如此年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当然危险也必如影随形。
但又何惧呢?人生在世,本就不该对这些事想得太多,只要把握住当下,做眼前事,谋事于未动,就已足够。
江四九白捡了一条命,又从诸葛亮庞统处找到了自我,已对生活十分感激。
生命之潮永不止息。
即便已是深秋,四郊冷寂,荒烟交横,但那矫健的雄鹰仍如过去一般在天空中翱翔,即便那已不是过去在郭嘉处看到的那一只,可仍使人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相同。
江四九在这广阔辽远的场景中立马抬首,闭眼微喟了一声。
曹昂啊曹昂,你究竟在哪里?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人:杨过和小龙女。杨过岂不是也四处寻寻觅觅?杨过所追逐的究竟是爱情还是幻影?想到这里,她忽觉有些荒谬,甚至还觉得有些疲倦。
这也许只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追寻。
但她随即睁开双眼,眼神依然明亮,暂时将内心的犹疑压制住,一心向前。
这一日,她从南阳转入弘农郡。
她一路上尽量避开大城,因此不走弘农郡郡治弘农县,绕道新安县,再到陕县。
李傕郭汜治下,果然乱兵横行,治安极差。
走过陕县的城门,她牵着马,将刀与长弓藏在包袱之中,并不随身携带。她也尽量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整个人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行商,风尘仆仆,面带倦容。
不过,陕县似乎比新安县还要更乱,四处都有兵卒呵斥百姓,似是为了交租的事。
这个县的兵卒看来比新安县要多得多,也凶得多了。
尤其走到一个偏僻的巷道之时,一名小将牵着一匹骏马挡在她的身前,又背对她而立。此人身材高大,盔甲鲜明,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枪,他面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从江四九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老头正向那小将祈求些什么。
江四九原本打算轻轻地悄悄地从旁边牵马过去,但这逼仄的小巷只容得下一人一马并行,江四九根本就过不去。
她只好站得远远地等,等他们把事情处理完毕,好让出一条路来。
她刚刚牵马站定,那少年将军似乎觉察到她的到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十分凌厉,江四九虽然垂下了头不去看他,但仍感到全身似被猛兽紧盯着一般。
她仍低着头,但双眼已忍不住抬起,向上瞄了一眼。
她忽然呆住了——愣怔了一刻之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可就在这一瞥之后,她的心潮不由得涌动起来,因为就在刚才那一霎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孙策。
如若不是,天下又怎么会再有一个这么美的男子?
但如若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她分明不认得?
她自跟随赵云习箭之后,目力便已练得极好,那少年将军虽然只看了她一眼,但她已看清了他的脸。
他眉乌得似两把黑色的薄刃,身着甲胄,可那身形却像一只欲飞又止的白鹤,又像一匹动静皆宜的骏马。
唇则如白鹤顶上的一片怒红。
双目锐如飞星,芒刺般在她的脸上一睃而过。
江四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神情绝对不像孙策那样热烈,反而带了几分冷傲和不屑。
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江四九意识到这点之后,本能地牵马后退,想要躲开这个煞星。
反正这街上的路不少,不是非要走这条不可。
但在她退后的同时,手却不自觉伸向了包袱,闪电般地取出了单刀,一扬手,刀便激射而去,“呯”地一声,打偏了那少年将军手中骤起的银枪。
因为就在她退后的一霎,她忽然看到对方右手的手肘、肩膀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像是对那老汉有所动作,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本能反应,救下了那个老汉。
一动之后,她倒不是怎样后悔,但确实有几分后怕。
一是不知是否真能救得了那老汉,二是不知那少年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但事情已经做了,现在不管他什么反应,都只能硬拼了。
幸好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若是想逃,也比大街上方便些。
那少年果然回头,怒视着江四九:“你是何人,胆敢阻本将杀人?”
江四九却只能闭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面露轻鄙之色:“你是哑巴?”
江四九点头,目光不曾稍离对方的上半身,以防他有异动。
她的刀已扔出,现在她的包袱中,只有一把长弓,在这窄巷之中,殊无作用。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赤手空拳,面对一个手持长枪、披戴整齐的人,而从这少年的精神气度来看,他极有可能是一个高手。
那少年抛□后的老汉与马匹,径直朝江四九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故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沉重,蓄意制造出无穷的压力,双眼更紧盯着江四九的双眼。
江四九果然在他凛冽的目光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但立刻,她也放下了缰绳与包袱,迎着对方的双目,向对方走了过去。
那少年微微一怔,反而停下来不走了。
看他站住,江四九也站住了。
此时两人相隔不过一丈多,并不利于用枪,江四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那么近。
少年问她:“你想救他?”
江四九点点头。
少年掀唇一笑,笑得美艳绝伦,比他的枪还有杀伤力:“你救得了他?”
江四九想说点豪气的话来壮胆,但此刻却只能无声点头。
这少年的威势已令并非初历战阵的她心跳骤然加快了。
其实她到此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那老者,想问而不能问,少年又似不屑解释。不过看老者的衣着打扮,应该只是一介贫民,这时他还跪在地上,遥望这边,面上惊魂未定。
那少年再微微一哂,把手中的枪向后一抛,那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马前,激起了一阵烟尘,他又解了铠甲,堆在墙边不知谁丢弃的一张草席之上,江四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在兵器护具上占她的便宜。
少年道:“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放了你们;如果你赢不了我,我还是放他走,不过你就要代他死。”
江四九点头表示明白。
一命换一命,十分公平。
只是她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因为她的功夫,本以兵刃见长,贴身近斗,不是她的优势。何况她的气力一直是个短板,而看这少年的身形,显然经过了多年的训练。
也许他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
那少年张开双臂,倒真像一只真鹤凌驾于青松之上,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江四九,道:“我让你先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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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137章
江四九被他轻蔑的神情与语气气得浑身一震,勉强忍住,手里也不动作,只看着对方,坚决地摇了摇头。
胜负虽然不明,但气度绝不可失。
再者说,不明了对方的实力而贸然动手,也不一定就能讨得了好去。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冷笑道:“小子也敢如此托大!”
平生第一次,少年觉得自己的话多了点。
当然,这是因为眼前这丑少年(江四九)不说话的缘故。对着一个不说话的人,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话太多――哪怕说出的话再有威势,也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一样,全无着力点,显得很多余。
这丑小子真是何其大胆――放眼天下,敢正面跟自己扛上的不过寥寥数人,而且都是不世出的名将,这又丑又哑的小子,到底有何能为,胆敢用刀阻止自己?
本来丑小子一踏进这小巷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本毫不在意,可在丑小子射出那一刀打偏自己的枪之后,他忽觉这小子实在触目碍眼。
――这辈子他还不曾被偷袭成功过。
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教导过他:为将者万万不可轻敌。
所以那丑小子走进巷内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他一眼,评估了他的实力,然后他才回过头去,自以为已经做到了“不轻敌”。
被那一刀打偏了枪后,他才明白,原来“以为不轻敌”也是“轻敌”的一种。
他走过去时,本想给对方施加压力,想不到对方居然微退一步之后还敢迎上前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走近之后,更觉得这丑小子实在丑得可怕,丑得实在怵目惊心,神鬼皆怨。
其他倒没什么,但他脸上的疔疮是不是太多太大太圆太新鲜了一点?
他一边恶心得肠胃不适,另一边却又忍不住盯着对方的脸――造化实在神奇,原来有人竟然可以丑成这样。
不过他虽然丑陋大胆又可恶,但自己却不能不讲为将的礼仪,是以解开了枪,脱下了盔甲,让他先攻。
不想这丑小子居然惺惺作态起来,也跟自己讲起了礼仪,示意自己先攻。
他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跟自己一样讲究这些?
少年杀心骤起,眼神也顿时尖锐起来。
接着,他就看到江四九已经摆出架势,虚步向前,一手横在胸前,另一掌遥指自己,果然是一副守势。
看这开局的守势,倒也像模像样,再加上刚才他那一刀,少年已经觉察到,眼前这丑少年也许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行商。
少年暗忖,若自己先出手,显然与一直受到的教育相悖。虽然这里是一处僻静的地方,绝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了什么,但君子不欺暗室,这么一想,他反倒更不好先出手,于是也摆了一个守势,对江四九道:
“某从不与小卒争先,且让你三招!”
江四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表示不屑。
少年想:看来不说话果然比说话的好处多,我说了两句还比不上他这一声哼!
两人牛眼圆睁,互相瞪着对方,都等着对方先动手。
这逼仄的小巷中的气氛顿时一触即发,紧张起来。
一股煞气,无形地激荡在两人的心中。
两人也都不再说话,竭力控制着自己心跳、呼吸的频率,调整着大战之前的状态。不多时,他们的身体机能已经调整到了极限,只要对方有所动作,自己都能兵来将挡,后发制人。
但偏偏谁都不肯先动手,又都不肯开口,连眼皮都不愿眨一下――仿佛谁先动谁就输了似的――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对峙画面。
连那后面猜不出发生了何事的老者,也感觉到前方无形的压力,他不敢走,也不敢出声,只能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两人的动作。
他当然希望江四九能赢――那少年将军虽然狠决无情,但因是将门之后,说出的话绝对算数。
四周一片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绝不流,清风不起。
等了许久之后,两人都觉得刚才已经调整好的心跳与呼吸,又都有了加快的迹象,胸口甚而感觉到压抑紧迫的疼痛。
汗渐渐从两人额际淌下。
虽说两人都不是普通人,都经历过站桩的艰苦,但那时都没有现在这样面对过强敌,没有像现在这样要凝神静气,还要一动不动。
两人都希望对方先动,目光的重心都落在对方的肩肘之上。
一片枯黄的树叶似经受不住这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从高挑的枝头落了下来,正巧落在江四九的眼前。
树叶擦着江四九的鼻子落下,江四九忍住鼻尖的奇痒,仍然没有半点动作。
她的腰仍如磐石般挺直。
手臂仍如古松一般镇定,手指尖没有一丝颤动。
但眼睛却忍不住眨了一眨。这才发现许久没有眨动眼睛,一眨之后,眼睛十分酸涩,泪水泛起,把睫毛都沾湿了。
总算她见机得快,没有转动眼珠,眼泪才不至于流下来。
若是那少年此时攻来,她是必输无疑。
但那少年纵然眼尖,也只来得及看到江四九因那黄叶眨动了眼睛,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禁大为快慰,仿佛初战得胜,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他下巴都甚至因此抬起了一点儿。
这傲气使他的美不如诸葛亮那么从容不迫,温文尔雅,但却别有一种冷峭欺雪、遍郭生寒的意味。
江四九看到了他的笑,感受到他的得意与轻视,心中不由大怒。
但她却绝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那少年并未乘势攻来。他显然仍在守着“让你三招”的承诺。
两人心中,其实都恨不得早一点开始并结束战斗。
等待令他们焦躁。
但他们却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已经十分不耐。
天明明很冷,可汗已湿透了重衣。
少年虽从江四九的动作中起码已经找到了十条破绽,他恨不能一举毙敌,却也同样呆在原地,不能动作。
仿佛要达到某种平衡,一只小小的苍蝇嗡嗡地飞了过来,停在少年的鼻尖上。
天气太冷,苍蝇的动作也有点艰涩。
爬动、振翅。
少年的鼻尖光洁如玉,侧影更如刀削的冰雪,那苍蝇似乎在上面照着自己的倒影,恋恋不肯离开。
这少年平时就颇有洁癖,此时更恨不得把那苍蝇碾成齑粉,可他还是强忍住,尽力无视鼻子上纷纷的痒。
钻心的痒。
而且恶心。
江四九的目力虽好,可还没好到能看见那么小的一只苍蝇。
少年越是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他的鼻子好像忽然变得敏感许多,他甚至感觉到那苍蝇在自己的鼻尖搓腿。
痒还可以控制住,可是恶心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少年稍微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苍蝇。但苍蝇像是爱上了他的鼻尖,稍微飞起来一点儿,又落了下去,继续搓腿。
少年终于忍不住收起了左手,轻叱一声,捺向自己的鼻子。
江四九本来就全神贯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年这一动不要紧,江四九以为他是忍不住要动手了,身体一起,向前跃去。
两旁颓圮的篱墙飞瀑般地闪退。
江四九计算好步伐,虎跃而起,一掌拍向那少年的前胸,另一掌暗藏于腹前,准备在少年格开第一招之后,击打少年前臂尺骨的脉根。
此时,少年的右手才从鼻尖收回。
他并非没有看到江四九的异动,只是天生的骄傲以及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使他不慌不忙,扇走了苍蝇之后,才急退数步,闪过江四九凌厉的攻击。
江四九两掌都落空了。
少年气定神闲地微笑道:“第一招!”
言下之意,他已经让过了第一招。
事已至此,江四九只好再打下去。
她尽量不去在意那少年得意的神情,急掠过去,五指并立,飞插对方的双目。
这一招是必杀的打法,当年赵云教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这一招对高手无用,对低手勿用,只在危急时刻才能用。
江四九因一时气愤,忘了赵云的殷切叮嘱,只觉得这招煞气够大,招式够猛,于是不管不顾地用了。
少年待她近前,身体忽然滴溜溜地一转,人已到了江四九的背后,若是他不守信,这时大可在江四九的身后一个痛击,但他只停住脚步,对扑空转身的江四九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二招了。”
江四九气急。
但她当然知道并非赵云所教的招式有问题,是她那时专心习练枪法、刀法,忽略了贴身近斗。
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希望在打架的时候,跟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稳了稳心神,弯下腰去,以身为弓,以手为箭,以拳为箭尖,脚尖用力点向地面,整个人投向那少年。
这次有了风声。
拳风虎虎,直扑少年的面门。
少年微噫了一声,脸上轻蔑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
江四九看他脸色有变,心下不由暗喜:这招如何?
人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有一点小小的成就就忍不住要得意的。
本来这招需要凝聚全身的力气与精神,她心里一想岔,拳法便为之有变。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少年望着她,忽然很可惜摇了摇头。
他一跃而起,自江四九头顶掠过,又一次站在了她的身后。
江四九知道,若是刚才她的招式不曾有变,她本有机会骈指点向他的腿间,但此时已经不可能了。
少年一站定,便转过身,厉声道:
“第三招已完,某要攻了!”
江四九刚刚稳住身形,尚来不及调匀呼吸,少年便已倒射而出,一掌击出,江四九闪身避过,但第二掌已扫到了她的肩头,震得她向后一退,少年第三掌再攻,切中了她左前臂尺骨的脉根。
江四九顿觉左臂一麻,抬不起来。
这少年竟用她的第一招打中了她。
江四九虽被击中,但她的锐气却丝毫未减,左臂抬不起来,左脚便踏进一步,想要倒切对方左上臂的内侧。
少年一声冷笑:“你打不到我的!”
他一矮身,闪过江四九攻势的同时,右手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自腰侧击出,打中了江四九的肚子。
江四九“呕”了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墙面上,又跌了下来。
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少年赶上前去,揪起嘴角淌血的江四九:“你服不服?”
江四九眼冒金星,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服。
她连孙策甘宁这样的猛将都可以抵挡两百余招,怎么可能会在这小子手中走不过一招?
她只不过是没有趁手的兵器而已。
若让她捡回赵云的宝刀,看她怎么收拾这小子!
但是现在,她却只能任这小子宰割。
果然,美少年见她还是不服,左手揪着她的衣领,右手放在她的颈侧,凑过脸去,紧盯着她的双眼,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地道:“你若说声服了,我就放过你。”
江四九瞪着他,神情坚决地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呕出一口血,淅淅沥沥,滴在少年的手上。
少年全身忽然一颤。
本来他不怕血。
一个不怕死的人,当然不会怕血。
可是他怕脏。
江四九的血虽然不脏,但那张脸实在太丑了。
刚才打架的时候,少年忽略了她的脸,现在凑近了再看,忽觉那一个个又大又圆又新鲜的疔疮,好像一只只血红的大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这么一想,少年顿觉肠胃又开始翻滚起来了。
而且,刚才他有没有不小心挤破了一两个?
现在流在自己手上的血,里面是不是还有她脸上的脓包流下来的脏东西?
少年忙不迭地松手。
江四九顿时又跌了下去,瘫在地上。
少年想了想,蹲下|身去,一边侧着脸不看她,一边用她的衣服擦干手上的血。接着定了定神,低声喝道:
“看在你还算勇武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们。――以后别再被我看见,不然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锦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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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138章
江四九本已闭目等死,没想到那少年虎头蛇尾,如此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不愿就此服输,想让这少年知道,自己并非那么不堪一击。
她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便坐了起来。
少年不由转头看她。
江四九对他一边摇头,一边喘息着指向自己的刀落下的地方。
少年不可思议地问:“你还想打?”
江四九站起身来,单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仍指着远处,喘息着点点头。
接着,她眼前忽有黑云浮起,不由再呕出了半口血。
黑云散去。她胸口沉重的窒息,顿时冰释,整个人顿觉比刚挨打的时候轻松多了,连灵魂都有了一种出窍的错觉,似乎当真可以再战一次。
但那少年扬了扬好看的眉头,只瞥了她一眼,便一言未发,转身大步离去。
江四九一时羞恼难当。
一人决心请战之时,另一人却毫不在意,这自然是莫大的耻辱。
她一个用力,准备跃过少年,直取自己的宝刀,但只做了一个动作,身形随即停顿,眼前黑云又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连忙扶住墙壁,这才没有倒下去。
她到此时才感觉到腹部疼痛难忍,像被马车碾过了一般。
那少年当真没有手下留情。
江四九当然不指望他能留情,但是绝没想到会被打得这么严重――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支撑一阵,甚至还幻想过自己能赢。
她听见那少年拿起了铠甲,脚步声随之远去。
她听到他对那老汉悻悻地道:“还不快滚?!”一声马嘶过后,蹄声跟着远去。
那老汉走过来,扶住了她:“壮士,你怎么样?”
江四九于剧痛中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头,又看着老汉皱纹纵横交错的脸,默然无语。
她原本想问那少年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但是此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回头想一想,自己还是做个哑巴为好,毕竟这老人已经安全,自己没有必要再多事了。
她撑起身体,借助老汉的力量,走到自己的马旁,拾起刀装进包袱,取出了诸葛亮送给他的大补丸药,就着水袋咽了下去。
接着,她移开老汉的手,上了马,对那老汉抱一抱拳,笑一笑,接着策马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出去。
她不愿再想起那少年,也不愿再看见那老汉。
因为自习武以来,除了在甘宁、孙策面前失败过外,她还未曾尝过败绩。尤其是这种如山倒的兵败,更是不曾有过的事。
二十天后。
江四九走走停停,一路遮遮掩掩,总算用了两倍于常人的时间,来到华阴县。
她牵马徐行,夹在早晨的人群中,谨慎地摸了摸脸上的疔疮,发现都好好地粘在脸上,才放心地准备随着人群进城。
一段弯道之后,城门摇摇在前,门口的士兵正在盘查过路行人。
像江四九这样的普通行商,一般只要纳上几个钱,就能顺利过关,但那些士兵在看到江四九的脸时,往往连钱都不要了。
江四九每每得以幸免,连哑巴都无需刻意装作。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一队兵士忽然从城门里出来,替换了原来的士兵,领头的小将金盔金甲,英姿飒爽,美貌非常,立在城门之侧,饶有兴味地盯着来往人群。
他双目如电,从每个人脸上闪过,尽管相隔甚远,但每个人都觉得他看到了自己。
江四九也是其中之一,她迅速低下了头:
这不是二十天前打败她的少年是谁?!
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虽说她极想再战一次,但那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如今光天化日,要是再给对方发现,叫人上来,也许她就小命不保。
所以,现在应该趁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赶快逃走。
那少年将军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忽然转过身去,转回了城里。
江四九勒转马头,一边回头观察着动静,一边向前快走,只是人群拥挤,她逆流而上,挤了很久才挤出去。
她转到弯道背后,感觉那少年站在城门也看不到自己了,才停下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装作累了,一边脑袋里暗暗思考着:
华阴城是交通要道,若去兖州,非从这里走不可。
但这里却有她的冤家对头,怎么办?
江四九一筹莫展。
难道要自己在这里等,等那个人走为止?
这不可能。她立刻否认了这种做法,因为兖州就在那边,只要过了这座城,就到了曹昂所在的州,只要再过三个县,就能到达昌郡。
换而言之,曹昂近在咫尺。
叫她怎么愿意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谁又知道那少年十天半个月之后一定会走?
正踌躇的时候,身边忽然走过数辆拉粮的马车,麦子堆得极高,正送到城里去。
江四九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如今正是秋收的季节,战事又吃紧,这些麦子自然是准备充作军粮的。
江四九撇下马,悄悄地跟在最后一辆粮车后面,观察着粮车会不会被人检查。
只见一辆辆粮车被径直送入城去,完全没有人注意。
江四九悄悄地退了回去,暗暗打着主意――此城并非战地,那些士兵的盘查不过是例行公事,根本就不用心。
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粮车里可能藏了人。
再说粮车是双马所拉,所装粮食甚多,又不是成捆摆放,所以只要跳上去,扒开表面的麦秆,便可藏身其中,就算有些破绽,因为粮草极高,不从上面俯瞰的话,谁能看得出?
她打定主意,静待着新的粮车经过。
中午,又有几辆粮车过去,江四九把握机会,扔下自己的马,将包裹缠在腰间,趁人不注意,一跃而上,两臂一用力,双腿连蹬,便跃上了最后一辆粮车的顶端,再扒开表面的浮麦,连人带包袱,仰躺在了里面,再用麦子把脸和身体盖好。
她藏在里面,感到马车继续前行,没有人察觉到车上多了一个人。
江四九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屏住呼吸,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一切似乎都按她预想的发展。
只要过了城门,到了城中僻静的地方,她就能像刚才一样,悄悄地从车上下来,而不被人发现,就算不能,也总比干耗时间得好。
总之,她就是不愿正面和那少年将军扛上。
马车来到城门之前。
江四九耳听外面呵斥百姓的声音,却没有人阻止出声粮车的进入。
她心中暗喜,只盼这次能顺利度过。
车声辘辘,马车从城门驶过。
马车驶过之时,那少年恰好骑着马从城门内走出来。
他的身后,带着一队齐整的士兵。
这几辆马车离他不过半丈。
他目送这些马车过去,神色忽然一紧,问旁边的兵士:“你们平日就是这样的巡城的?守门也是这么守的?”
那士兵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将军,正是。”
少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怪不得!王太守如此治军,郭将军焉能不败?”
他冷哼一声,勒转马头追那粮车,一边执枪大喝:“前面粮车停下!”
他身后的士兵也呼喝有声:“粮车停下!”一边紧紧追来。
这一整队粮车的车夫回头,见是本城巡城将军,连忙停了下来。
江四九心脏缩紧,心中暗道:我不是这么倒霉吧?!听声音怎么那么像是那个人?
只听那少年将军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检查这粮车?”
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道:“将军,粮车有什么好检查的?”
江四九藏在麦垛之下,暗暗称是。
那少年冷哼了一声:“你们怎么知道,这粮车里不会藏着奸细?”
那士兵沉默半晌,终于道:“我、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奸细?”
少年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快上前检查。”
这队士兵无奈,只好上前转了一圈,他们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江四九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那少年看他们如此已气到极点,准备自己亲自动手:“尔等让开!”
江四九一听这话,心知要糟。转念一想,与其被他找出来,平白受一顿羞辱,不如先下手为强,再者说,自己兵器在手,不见得就输给了他!
想到这里,她悄悄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包袱,拿好单刀,左手轻轻地挥去脸上的麦子,接着往麦垛上一撑,整个身体便跃了起来。她准备身体跃上半空之后,再倒转过来,借身体之力,全力击出,让那瞧不起人的小子瞧瞧自己的实力。
但她只跃起了半尺。
因为忽然有一杆枪的枪尖扎在了她的屁股上。
扎进去时,还不觉得怎样,拔出来时,她只觉得下半身的力气刹那间全都消失,整个人便立刻掉了下去。
她先掉在麦垛上,接着从麦垛滚到了地上,又滚了几滚,恰好滚在少年的脚边。
少年收回枪杆,用枪尾拨开了她的头发:“又是你!”
江四九泪流满面:这是巧合吧?这一定只是个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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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洁癖
少年俯身看了看她手里的钢刀,又盯着她的眼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落到她脸上的疔疮上去,问道:“你跟着我到这里的?――莫非你还不服气?”
江四九心想:谁跟着你到这里,你也太自作多情了!不过我虽然并不服气,但却不能不服气,因为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找曹昂,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想到这里,她连忙摇头,表示非常服气,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服气过。
少年又扬起了好看的眉头,冷笑自唇边一闪而没:“很好。既然你还不服气,那我就医好你的伤,等你伤好之后,再战不迟。”
江四九瞪着他:我几时说过我不服气?
少年直起身来,挥一挥手:“来人,把他带回我的军营。”
话音刚落,他的手下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先夺下了江四九手里的刀,再一左一右,把屁股尚流血不止的她挟了起来。
少年她跨马执枪,威风凛凛,扬尘而去。
江四九被他的带矛步兵拖行着跟在后面,除了磨破了膝盖之外,还吃了满嘴满鼻子的灰。
到了军营之后,她被锁在专关细作的临时牢房之内,门外经常有人换班把守。江四九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座军营扎得进退有度,四面八方皆同气连枝,互相呼应,根本没有所谓的死角,换言之,只要那少年不放她走,她断然逃不出去。
牢房之中,虽然没有人拷打她,但牢房毕竟不是客房,每天早晚各两张馊面饼外,连个稻草堆都没得睡。
当然,少年把她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她服气的,所以倒也给了几瓶药来治她的伤。
屁股上的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好得倒也快。虽说伤的地方很让人不好意思,但因为伤的人是江四九,所以这也算不了什么。
也幸好这牢房之内,二十天来并没有其他囚犯进入,看守牢门的士兵也不会来帮她上药,一切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现在她只想知道,那少年是怎么发现自己躲在麦垛里的?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从里面跃起,他又刚好算准了时机,把枪扎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江四九趴在地上,抚着自己屁股上将近全好的伤,想了许多天还是想不通。
她不信那少年能未卜先知,也不信自己的运气差到这个地步。
正想着,牢门忽然开了。
门外阳光突入,江四九从地上直起了腰,不由得用手遮住了双眼。
两个人自门外快步而入,走到江四九面前,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从牢房一直拖到了一片沙地上。
江四九被扔在沙子上,啃了一嘴沙子。
她连忙挣扎着起来,期间听到那两人毕恭毕敬地道:“将军,她带来了。”
一个冷峭的声音道:“下去吧。”
江四九站定一看,果然是那个少年将军,他今天没带盔穿甲,一副寻常打扮,只扎了袖口裤脚,脚穿软靴,更显得浑身灵秀逼人,气势不凡。
尤其是他背负着双手时,衣褶带出了他矫健完美的身材,令人油然升起思慕之心。
何况他还有一张冷凝似冰雪雕刻出来的绝美脸庞。
这少年美得像一幅古早的画,虽则冷漠,但仍动人。
江四九不知道,若自己回复女装,谁会更美一些――至少她现在就分不清,这少年和孙策谁更美。
只可惜他太冷了,连笑意都是冷的。
江四九谨慎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让人把自己叫来是什么意思。
少年下巴一抬:“听说你的伤好了?”
江四九送了口气,原来是找自己比武的,但她的拳脚功夫不行,所以她先点点头,表示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再摇摇头,右手成掌,在空中虚劈了几下,再向少年伸出手去。
少年道:“你想用刀?”
江四九点头,再指指自己,表示要自己的刀。
少年却摇摇头,道:“可是可以,但是今天不行。”他顿了顿,接着道:“今天你若能在我手下撑过十招,我就放了你,如何?”
江四九听他说“十招”,不由气怒于他如此轻视自己,但少年本来想说“三招”的,说出“十招”之后,自己也几乎要哑然失笑:对付这个丑小子,何至于十招?若自己出尽全力,一招就够。
他也奇怪今日的自己为何如此的稳重。
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心乱了。
如果心不乱,也不至于又想起这丑小子的事,派人把他从牢里接出来,接到校场一战。
他现在只想痛快地打上一架,淋漓地出一身汗,消除心中的郁结的莫名悲哀。
在此地,他一个都信不过,一个都瞧不起。
他也瞧不起这丑小子,可这小子是他唯一不认识、不了解的人,从他救那老汉来看,也许他只是面丑而已。
面丑总比心丑好。
怪只怪自己所面对的这些人,早已忘记了当年“奉天子以征天下”的豪情,早被中原的灯红酒绿彻底征服,只顾着安享富贵。
父亲把自己送到此地,本想让自己在战阵之中磨练意志,更希望自己能学些从政的道理,却想不到自己在这里只是虚度时光而已。
再呆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
他虎目看向江四九,道:“动手吧。”
江四九知道他绝不肯先动手,又气愤他那么轻视自己,于是凝神静气,审慎地攻出了第一招。
她冲出数步,十指箕张,袭向少年的上半身。
少年本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在她袭到身前时忽然皱眉,退后。同时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叱道:“慢!”
江四九落地,收回了手,不解地看着他。
少年撇过头问:“你……多久没洗澡了?”
江四九看着他,难道他以为一个囚徒还能天天洗澡?
少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了,你被关在牢房之中,自然洗不成。――既然如此,那么……”
他疾走几步,来到校场门口,喝了一声:“来人!”
数名巡视的士兵跑了过来:“将军!”
少年指了指江四九道:“你们把他带到河边去,好好地替他洗干净,再换上干净的衣服送到这里来。”
士兵们响亮应答:“是,将军!”
江四九听呆了:什么?让这些人替我洗澡?
她吓得拔腿就跑,但这里虽名为校场,实际面积却并不大,没跑两步,就被士兵们赶上,好在她虽然打不过那少年,区区五六个士兵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不一会儿,这六个士兵都被她打倒在地,哀鸣不起。
那少年的双目终于出现了一丝亮色,唇边淡淡的笑意也终于显出了真正的喜悦。
因为他从江四九的动作之中,发现她虽然不是很熟练,但那招式本身却并不坏。
不是积累了百年的武学望族,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招式。
也许那丑少年出身本就高贵,只是现在落魄;又也许他出身不高,但曾在某位高人手底下学习过,总之,他极有可能是一个值得的对手。
而且,他找自己要刀,也许是不擅拳脚而擅长兵器。
江四九打倒那些人,躲在离少年最远的地方,生怕他再叫人来。
少年的脸上回复了平静,走向江四九。
江四九不由自主,往后躲了躲,藏了半个身体在柱子后面。
她不怕死,但是的确怕几个男人给自己洗澡。
少年停下脚步,口气淡然:“你会不会用枪?”
江四九点头。
少年进一步道:“你擅用枪?”他的语气有种切冰断雪的意味。
江四九毫不谦虚地点头。
有枪在手,什么都不在话下。
少年点头:“好。”
接着他闪电般地伸出了手,抓住江四九的一条手臂,把她从柱子后面拖了出来,一直拖到了一处奇怪的房间。
前厅壁上尽是刀枪剑弓,案头几上全是兵书,满室缭绕着钢铁的生涩悲凉之味,还有兵书暗藏的锋锐与煞气,令置身其中的江四九顿生身处鼓角争鸣的古战场的错觉。
那少年拉着她,穿过了前厅,来到后堂。
他吩咐手下,将一桶热水送到客房。
江四九从他的言语中听出,这水原本是准备和她作战之后清洗的,现在让给她,自然是过于嫌恶她身上的味道了。
少年将她送到客房之外,吩咐道:“快去洗罢!我倒要看你如何一雪前耻。”
江四九惊疑地看着他。
少年几不可见地一笑,道:“不想用枪么?”
江四九顿时大喜,转身踏入了客房。
两名士兵随即守在门前。
她进去之后,少年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在前厅等待。
半个时辰之后,江四九终于用澡豆洗得干干净净,出现在前厅。
她穿了新衣服,与那少年一样,都扎着袖口与裤脚,做短装打扮,而且洗浴之后,她感觉自己焕然一新,连身体都比往日挺得更直。
只不过胸口还扎着旧日的布条,有些不太舒服。
少年站在门前,看她洗得干干净净,微微点头,示意她上前来。
江四九走到他的面前,少年正待说话,忽然定住目光,紧盯着她的脸不放。
江四九被他看得忐忑起来:怎么了?刚才不是已经在洗过脸后,把那疔疮贴紧了么?她想抬手摸一摸,确认一下,但被那少年这么看着,她又不敢了。
少年疑惑地道:“你……你的脸皮怎么掉下来了?”
说着,他伸出手,掀起了江四九的一块“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我是不是对四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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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决不服气
江四九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不由后退了一步,一对明如双月的美目,警戒地看着那少年。
一边抬起手,心神不定地抚摸着被揭下疔疮的面皮。
那少年拈起手中之物仔细端详着,面容回复平静无波,但眼中却分明流露出一丝好奇与疑惑。
江四九再退一步,眼睛一直盯着那少年。
那少年上前一步,忽然出手,单手扣住了江四九的肩膀,右手一扬,便要向江四九的脸袭去。
江四九一个大矮身,躲过了他的手,顺手自墙壁上抽出一把快刀,向少年反切过去。
少年不怒反笑:“来得好!”也从壁上抽出一把长剑,格住了江四九的刀刃,轻轻一荡。江四九只觉自己臂上的气力被荡去了大半,她借这股回荡之力,先后退了半步,再一回手,便又回了少年三刀。
这三刀速度奇块,根本不容对方有喘息躲闪的余地。
这自然也是赵云家传的刀法。
虽然剑给人典雅高贵的感觉,但刀却更能令人感觉到它大开大合的刚猛与威严。
她这三刀一出,情不自禁,再次想起赵云当年问她学刀还是学剑之时,她回答:我想学的是战场上如何更好地杀敌与自保,至于谁更好看更优美,我并不在乎。
赵云温柔宽厚的笑意,似在眼前晃动。
刀光如朔风飞雪一般,向少年倾泻而去。
少年的脸被刀光映得发亮,他的眼睛也在发亮,似乎江四九的刀法,极大地取悦了他。
微一愣神间,刀已至眼前!
少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用剑去格,只有急退!
江四九三刀逼退少年,信心不由大增,顷刻之间,已再攻出十一刀!
少年后退之后,方有闲暇出剑来档,他连连招架了这十四刀,已有眼花缭乱之感。
他的眼中已渐渐生出了讶异:想不到这小子的技艺有这么好!
但他不愧经验丰富,此刻处变不惊,立身仗剑,向江四九双腿撩去,要试一试她的下盘功夫。
江四九一跃而起,避过这一剑,同时刀往下沉,劈向他的头顶。
这一刀,声势惊人。
江四九因想起了赵云,想起了他对自己说过,若在出手之前就想到要保住性命,那往往保不住。只有舍身投敌,有一往无前、生死两忘的气概,才能打倒敌人,保全自身。
江四九再不想如何去打倒对方,也不想如何能让对方俯首称臣,了解自己的实力。
摒除了一切的杂念。
不——唯一想起的,是赵云在她面前永远沉稳自持的微笑。
连那少年的脸色与眼色,都逐渐回复到了冷静。
两人真的都不再开口,只有刀风与剑声,还有细不可闻的喘息之声。
也许还有心跳声。
数招过后。
“呯!”
一阵金铁撞击的声音之后,两人的身影一触即分。
剑气森然。
刀光无情。
江四九喘息着,汗透衣衫。她横刀在前,双膝微弯,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也在喘息,但仅见额头汗珠,他剑尖朝上,两脚并立,遥指江四九。
两人刚才一招过后,已然换了位置,江四九背靠墙壁,已无可退之处。
再者,刀本就是以守为攻的利器,本来谨小慎微也不是江四九的风格。
江四九于是再攻!
刀风再起,卷起千堆雪。
雪风肃然,罩向那少年。
少年仗剑而立,脸白如雪,脸上的神情比雪还要肃然。
这是因为他知道,此刻已到了决定胜负的时间。
刚才,他就在默数二人对战的招数,此刻已经一百招了。
一百招!
就算是试探也足够了。
怎么这么快就过了一百招?
他怎么能守得住还能攻得了一百招?
但是,他也只能攻一百招。
少年暗下决心,等着雪风来袭。
江四九忽觉面前一花,来不及细看,一道电光忽从雪风的间隙中劈了下来,直扑自己的面门。
雪风骤然停止。
她才发现,她的刀被对方的剑锷所封,对方的剑竟还能弹跳刺来!
这一下,自己所制住的先机,顷刻之间丧失殆尽,而且,还将自己推入了险境之中。
她没把握避过这一剑,而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剑招?
她是想不通,但她可以躲。
想到此处,江四九猝然弃刀、侧身。
剑尖自她的左臂刺入,但她的右拳却同时击中了少年的腹部。
“蓬”地一声,江四九抱着自己的左臂,身体已贴向墙壁。少年皱着眉,似因为她那一击有些滞碍。
江四九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发现伤并不严重,虽然痛不可遏,但并未伤及骨头。不知是自己躲得快,还是少年这次没有痛下杀手。
少年神情再次变得冷然,他抛剑在空,身形也随剑而起。江四九手中无物,转头正在旁边悬着一把短戟,赶紧抽了出来。
只听“啪”地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江四九听得这声,手握短戟,再回头看向空中,那少年已经失去了踪影。
江四九不由大感不妥,来不及再看,就向左边疾走了一步,但为时已晚,她的两只脚踝忽然被人握住,全身力气都似被抽走了,整个人立刻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后,江四九还待挣扎,那少年已经一个翻身,上半身压在她的胸膛上,一只手扣住她的脖子,另一手则扣住了她的双手。
他的姿势奇怪而巧妙,因为江四九本想用腿踢他,却发现根本踢不到。而且他双手的动作,令她的上半身完全使不出力气。
江四九粗喘不已,只觉得整个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他挤出来了。
少年俯下脸,冷然的脸上又显出了一丝得意,问道:“如何?你服不服?”
江四九气愤愤地看着他,断然摇头。
少年思索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到后来已经不能算是比拼刀剑之术,所以不服?”
江四九点头。
少年却道:“不过弃刀的可是你自己呀。但若不弃刀,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江四九知道若不弃刀,那一剑极有可能会劈在自己的脸上,虽然不肯认输,但却不能不承认那一剑的威力,所以她点了点头。
这时她又想起了赵云:如果他面对这一剑,又会怎么对付?赵云之巧,到底巧在什么地方?
少年像是极满意这一场拼斗似的,道:“不过你的武艺倒也不赖——”说话间,他极快地松开一只手,闪电般地向江四九的脸探去。
江四九已无险可守,双手急出,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成败立现。
江四九只觉脸上一轻,而少年手里,则又多了一块皮。
少年更为得意地道:“原来如此!——你的脸动过手脚?”
江四九看实在也瞒不住了,只好点头——只希望对方没有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不过她也实属多虑,要是少年看出了她的性别,还能像现在这样,把整个上半身压在她的胸脯上么?
少年得到肯定之后,就像剥鸡蛋一样,把她脸上的伪装撕了个干干净净,清洁溜溜。
少年道:“原来你并不丑。”
又在她身上嗅了嗅:“也不臭。”
江四九心道:何止不丑不臭?我可是第一美女!——好久没有回复女人身份,又总是打打杀杀,差点连这茬都忘了。
少年站起身来,把江四九也从地上拉了起来,拉倒书案前,示意她坐下,又递给她笔墨:“你父母都是何许人也?”
江四九心想,说了你也不认识。就写下了自己父亲的真实姓名。
少年从她身后拿过纸张,皱着眉看了一眼:“这个人我为何从未听说过?——那你又是何许人?”
江四九心中暗笑,就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写了下来:江四九。
少年又拿起纸看了看,道:“那你师从何人?”
江四九便写下了赵云的名字。
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确定这个人他也从未听说过。
他不由道:“你没骗我?”
江四九指了指自己的脸,写道:已无必要。
少年点点头,不过这世上真有自己一无所知但却家学渊源百年的人存在?
少年不由得收起了一点傲气,思索片刻,又在屋里转了转,终于走回书案,问道:“这位赵……赵兄读不读兵书?”
江四九替赵云傲然点头。
少年再问:“他的枪法是不是比刀法还好?”
江四九有心要替赵云争气,于是写下了四个字:天下无双。
少年弯腰盯着那四个字,似乎要把纸盯出个洞来,良久才道:“我不信!”再抬头:“你的枪法能有他几分?”
江四九再写:三分。
这倒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少年霍然起身,把住江四九的臂膀:“走!”
江四九被他拉得踉跄而起,不解地看着他。
少年咬牙切齿一般地道:“走,我看看你的枪法能有多好?”他那冷如冰雪的脸上,简直如雪化一般,从未显出过这么强烈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像是没头脑和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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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赵云何在?
这少年争强好胜的姿态,让江四九不由窃笑:
任你多冷,也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孩子而已。
——她似乎忘了,她的年龄和对方并不相差多少。
不过,三国名人众多,不知道他有没有名声?能不能在这英雄辈出的时代杀出一条血路?
说来也怪,她在牢房里二十多天,从未听到牢房外守卫的对话——他们就像她一样,牢牢把着口风,一点也不透露出来。
他的部下称呼他时,也只叫“将军”,并不说出他的姓。
这少年有意无意,似乎也在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正怀疑间,少年已迅速撕下一条带子,将她受伤的左臂包裹起来,问道:“你可能再战?”
江四九看也不看受伤的手,对着少年的俊目颔首。
少年迫不及待,将她拉至演武场的兵器架前:“你挑一柄枪吧!”
江四九的眼睛顿时也亮了起来。
一别数日,不知再见之时会不会有疏离之感?
她握住了一柄大枪。
少年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情、动作——见她胸脯不停地起伏,鼻间呼吸加重,握枪的动作谨慎小心,彷如握着情人的手一样。
他便知道,她是真心喜爱枪的。
只不过她的动作不错,所挑的枪样式也不错,只是枪的分量太轻,看来不过二三十斤而已。
起码相对于自己的枪,这样的重量远远不够。
因为大枪在战场之上,乃是借力使力、克敌护身的重器,没有足够的分量,断断当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少年的目光不由从江四九的身上掠过。
见她腰背挺得极直,腿脚也绷得很紧,但相对自己而言,身材过于瘦削了一点,再看向她受伤的左臂,想起大枪需双手舞动,也许对方只是因为手臂受伤才选了一柄轻枪?
精瘦的人,适于步将,应用花枪或者四平枪,而不应该用大枪,不为别的,只因力气不够。
不知道当初教她的人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少年忽然想起,那日擒住江四九之后,发现她包袱里的那柄百炼单刀之上,刻着一个“赵”字,莫非那就是她师父赵云所赠?
这赵云……
思绪未完,枪风扑面。
江四九一手背在腰后,另一手单手握枪,手腕朝上,稳如泰山。枪尖指着少年的鼻尖,纹丝不动。
少年并未躲开,十分镇定地盯着眼前数寸之遥的枪尖:“待我取枪。”
少年的枪,枪杆乌黑锃亮,枪尖冷硬,带一点璀璨的星光。
这杆枪,足有六十斤。
少年取枪在手,唇边若有若无的傲笑再起。
江四九隐忍不住,足尖顿地,右手用力,枪便劈空而去。
一百五十五招。
少年对上受伤的江四九,最终取胜的招数——一百五十五招。
两人都喘息难平,汗流浃背。
最后一招时,少年只是堪堪避过龙战玄黄中杀性最大、威力最猛的一招,之后才勉强制住江四九的枪。
少年忽而觉得,自己只是纯以力胜,纯以枪的重量取胜,而非招式。
想到这一点时,他立枪在旁,猱身而上,急如闪电。
江四九喘着粗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退数步。
不过少年毕竟体健身轻,虽用重枪,气力还是远远胜过江四九,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抚向她的腰侧。
四周摸了一回,终于得出结论:
好细的腰!
难怪她只能用二三十斤的枪,可就这一柳细腰,竟也能裆得住自己一百五十五招?少年不敢相信地捏了捏手中江四九的手臂,再将江四九的手心翻过来,只见关节处都长满了茧子,才信这世上也有像自己这样的勤勉之人。
不过,习练枪法,光有勤勉不够。
少年暗想:此子先天不足,后天虽然努力,但像这样的枪法也已经到了他的极限。此生他也无法有超越我的可能。但那赵云……
想起江四九只得赵云的三成能力,而江四九却能接下自己一百五十招,那赵云岂不是能接我近五百招?
若赵云也能使得动六十余斤的枪,那岂不是能接我上千招?!
千招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扛得住、把得稳?
而且,那赵云竟还熟读兵书,懂得用兵布阵?
少年想到这里,忽然有点难受——这世上会有比自己还强的人么?真会有比自己枪法还好的人?
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赵云,忽然起了极大的兴趣。
江四九忐忑地注视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着痕迹地移动腰部,离开他的掌控,再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少年感觉到她的异动,猛地两手抓住她的双臂:“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这位赵兄?对了,他的字是什么?如今是什么身份?”
江四九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块冰变成了一堆火,完全不适应,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恍然地道:“对了!你不会说话,走,我们去书房。”
他拉着江四九的手,亲热极了。
江四九连枪都忘了放下,直到进了书房——就是刚才那一间放满了兵器兵书的房间,依旧被少年推着坐下,替她拿走了枪,又给她拿来纸笔,甚至还跪坐一边,亲自给她磨起了墨。
江四九拿着笔,对着纸,席地而坐,呆呆地看着少年。
少年道:“那位赵兄多大年纪?有没有过而立之年?”
江四九心想我也不知道赵云到底多大,最多二十五吧!于是写下“二十五”三个字。
少年皱眉:“他竟然只比我大六岁?那他字什么?”
江四九写下“子龙”。
少年喃喃地念到:“子龙……子龙,果然好字!龙跃九天……唔,志气甚大,好,好!”
江四九耳听他几乎又变成了一个话痨,实在哭笑不得:原以为是个煞星,现在看来,他其实只是一个孩子!
少年再问:“那他先在何处?又居何职?”
江四九摇了摇头,写下“白身”两字,本想再写“常山”二字,但一不知道赵云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家乡,二来又怕赵云不喜这样争强斗狠的事,于是写下“云游天下不知去向”这几个字。
少年看着纸上的字又发起呆来:“怎么会?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去处?若不知时,某要如何寻他比试枪法?而且竟是个白身!若荐至我父帅处,跟我天天比试武艺,那该有多好?”
他又焦躁起来,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忽道:“算了,师父不在,徒儿在也好!我看你那几招枪法,应该已经得了他的七八分神髓,他不在,你就把这枪法的奥义讲给我听,我学会了之后,再放你走,如何?”
江四九心想:难道要这样笔谈?那不是要累死我?而且,我还要去找曹昂啊!难道刚才就应该骗他,说赵将军在兖州么?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将军,用饭了。”
那少年清咳一声,脸上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态,又特意背着双手,挺了挺胸,直到觉得自己脸上的小儿神态尽去,方道:“送进来。”
他的语气当中,再无刚才的雀跃与失望,相反却只令人觉得一阵深秋的寒意。
两名下人进来,送来了饭食:一盅白饭,一鼎肉汤,一碗蒸青菜。
少年待他们摆好了饭食,吩咐道:“晚间多准备一份,我要与这位江贤弟同食。你们先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再来收拾。”
江四九心道:好嘛,比了一回枪,你多了个“赵兄”,又多了个“江贤弟”!
下人行礼道:“是。”两人都低眉顺眼,无人敢抬头偷看江四九,更没有敢问江四九的来历,全都倒退着出去了。
少年招呼江四九道:“来,江贤弟,这几天在牢房中辛苦了吧?请上座。”一边恭恭敬敬把江四九从书案上请起来,让到食案前。
江四九看着眼前的东西,心道,在诸葛亮那里,因为诸葛玄雅好清流,所以一直跟着吃素,再一路上风餐露宿,对于吃的只能随遇而安,等到坐牢的时候,一天吃两个死面饼,可说是凄惨至极,自己作为大吃货帝国的子民回到三国,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待遇,今天看到肉,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肉啊肉,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香过!
少年示意:“江小兄弟,请用饭。”
江四九眼湿湿地看着他:真的么?——跟着你,有肉吃??
少年笑道:“难道是某先前太凶,吓到了贤弟?贤弟莫怕,我见你仪表堂堂,技艺出众,所习武学又出自名门,定不是奸邪之徒,你我年龄相近,倒可以一交,向前之事,万莫介怀!——可惜军营之内,不可饮酒,不然定自罚三杯,向贤弟赔罪。”
江四九心道:别说得这么好听,你不就是想从我这里打听赵云的武艺,又怕我不肯真心传授,所以先低声下气地哄我,要是我都告诉了你,你还能这么客气?不过先不管了,吃饱了才是正理!
她主意已定,当下再不客气,风卷残云,大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马小超在三国里面算是挺惨的了~~╮(╯▽╰)╭
求评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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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对己与对人
幸好她还记得当初在王允府中学到的礼仪,又因为这少年虽然性子捉摸不定,但长得实在好看,让她这个总是不记得自己性别的人,总算勉强想起,自己还是个女人。
少年暗暗点头,心道:他必定曾在贵胄之家呆过,不然的话,怎么会吃得这么好看?
确实,江四九一旦正经起来,配上貂蝉那美丽的容貌,动作神态,无一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而且,她现在也不怕吃饭的时候有人欣赏了。
她那原本是大大咧咧的个性,现在在少年的眼中,反而显得落落大方,别有一种名士潇洒的风度。
少年的目光,也因此越发地激赏起来。
甚至有点儿惺惺相惜:他的相貌与武功,跟自己颇有点相类,但又稍逊于己――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美貌的男子,别人又怎么会只奇怪于自己的相貌?这位江小兄弟把自己的脸弄成那个丑样子,也许只是为了不喜欢别人只关注他的容貌,而是希望大家更关注他的才能与努力罢了。
想到这里,少年不仅激赏于江四九,乃至有些“同情”了。
所谓“同情”,乃是有着相同遭遇的两人产生的共鸣。因为这少年,也曾因为容貌被人瞧不起过,他那时怒气满怀,誓要将所有夸他容貌的人明白,自己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他的脸,而是因为他的枪!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十分冷静,不再执拗于这些事。
江四九绝想不到,少年已在想象中,替她解释了“易容”的原因。
少年心中更道:其实我们显露容貌,更能令敌人产生轻视的心态,从而发生误判,增多取胜的机会,这位江兄弟还是年纪太小,实践太少,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到这里,不由对刚用完饭,抬起头来准备用绢子揩嘴的江四九会意、理解地一笑。
这一笑风情陡现,江四九不由看得呆住了:
这少年性格虽然让人不敢恭维,但是这一张脸就足以让人心醉神摇,不能自已。
少年看她呆呆的样子,猛然收住了笑,再次恢复了自矜与冷静。等江四九擦净了手脸,又拉她一起去散步消食。
两人同样的年轻,又同样的绝顶美貌,在军营里四下漫步。一路走去,本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但不知为何,整座军营没有一人敢抬头看一看他们两个。
少年毫无避忌地把江四九引至陆营将台,再传令操练步兵,只见数百军士蹿跳蹦跃,腾挪躲闪,个个生龙活虎,动作娴熟,真是一支精兵。
江四九登临高台,高瞻远瞩之时,也将从赵云甘宁处所学与眼前所见一一印证。此时用兵利弊全在胸怀之中,俯瞰这少年的军营小虽小,但一看便知有名将风度,出手不凡。
少年见江四九面露欣赏之色,心道:你果然看得懂么?他见江四九依然注目在军士们的演练上,便叫来一名兵士,暗暗嘱咐了几句,那兵士领命而去。
少年站至江四九身边,并不往下看,反而注意江四九的神情。
片刻之后,江四九的脸色骤然变了。
少年看向场中,发现果然是刚才自己安排的破绽,看江四九的神色,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得懂,并非吹嘘。
少年再次试探:“江贤弟,我这营中可有不当之处?”
江四九抬起手来,摇摇一指。
少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她手所指的地方,正是敌军可设伏截断粮草之地,不由暗暗点头:这位江贤弟说赵子龙读过兵书,看来的确不假,他的徒弟都有这等能为,何况是他本人呢?
他越想越是心痒难耐,再拉着江四九的手,两人又来到演武场开打,由枪而刀剑而拳脚。
当然,最后两人又都气喘如牛,一身大汗。
尤其是江四九,被少年打翻在地,胸前又挨了一肘,此刻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两条腿好像打鼓一样抖个不停。
她不是不肯注意形象,实在是力气耗尽,全身绵软,除了大呼粗气,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江四九不由心想:难道在我身上还有没用完的潜能?过去我在赵将军那里那么努力,难道还没有到达极限?
她没劲,少年可还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看她软在地上,又把她拉起来,递给她一杆枪:“再来!把赵兄的杀招演练一遍给我看看。”
江四九抱枪在手,摇摇晃晃,眼冒金星,用枪尖点在地上才勉强不倒,哪里还能演练什么杀招?
少年激她道:“怎么,莫非你想在我这里呆一辈子?你若想走,还是赶紧让我学会为妙。”
江四九闻言,使劲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感觉清醒了点,抖枪就是一招“龙战于野”。
一枪使出,本应播出七条金龙,但江四九力竭之下,七条金龙没能播出,一条小蛇勉强滚起。
饶是如此,她整个人随着枪踉踉跄跄,一起跌在地上。
少年皱眉,踏步上前,一边大摇其头,一边拉她起来:“像你这样没有力气,怎么能做超一流的大将,镇守一方?”
江四九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做超一流的大将?
少年凑唇过去,在她耳边大声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岂可半途而废、坐抱穷时?”
江四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半,又被他塞枪在手,要求道:“快快将赵将军的招数演练与我看!”
江四九只好重新开始。
就这样,江四九演练一回,大约一刻钟,少年再学一回,约莫半个时辰。
少年自练之时,江四九也需集中精神,替他纠正姿势。
她头一次了解到,人在以为到了极限之时,却还能坚持下去,越过那极限。越过之后,人反而不那么累了。
江四九领悟了这一点之后,回忆起赵云那时候的教导,虽然也十分严苛,但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甘宁与孙策更不会这么近乎残酷地对待自己。
但也许只有残酷,才能造就一个更强的自我――她与赵云甘宁孙策还有这少年的差距,也许就在于此。
江四九感到自己于现有的境界,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虽然那高峰之外,还有更高的山峰,但对于山顶,毕竟是更为接近了。
渐渐地,四野沉寂下来,军营内不再回荡士兵们的操练之声,整个演武场也逐渐被暮色所荫蔽。
一切都变得安静、黯淡起来。
唯有那少年,仍在为某一处动作的细节而重复练习着、琢磨着。
江四九忽然觉得,他对他自己,显然更为残酷。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刹那,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应该在此时此地想起的人:董卓。
她也想起了那一日在窄巷中遇到的老汉。
一个对自己残酷的人,会不会对别人也缺乏同情?因为他们会想:我做得到的事,你为何做不到?你既然做不到,我又为何要同情你?
这少年到底是谁?
江四九眼睛还看着少年,但已神游天外,无所用心。
少年练了许久,还是抓不住要点,再问江四九:“这里当真要这么做?手与枪……”
他把话吞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江四九虽然还在看着自己,但眼珠子发定,没有焦距。他立刻就明白江四九又开了小差,抬头看看暮色四合,心想今日练得也够了,走过去在江四九肩上猛地一拍:
“走了!”
江四九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少年却已大踏步从大门走了出去。
少年奔出军营之外,那里早就预备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见少年来,踏蹄仰脖,兴奋异常。
少年接过养马人手中的鞭子,却不上马,回头对追出门来的江四九道:“上马!”
江四九左看右看,都看不到第二匹马,犹疑地看着少年。
少年拍了拍黑马的马背,微微冷笑,道:“这是我的乌骓,你敢不敢上来骑一骑?”
江四九从骑过曹昂的绝影以来,不见这样的好马已久,现在听说自己竟有机会骑一次,不由大为高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少年正要把手中的马鞭交给江四九,忽又收了回来,示意身旁守卫将背上的长弓交给自己,这才把马鞭交给江四九。
江四九心道:你拿长弓的意思,是不是怕我逃走,准备随时给我来上一箭?
她走到马的身边,运用那时赵云教给她的驯马之术,跟马“交流”了一番,这才飞身上马。
马奋蹄绝尘而去。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惊:我的乌骓今日怎么没了脾气?
跑出半里地,江四九回头一看,只见少年长弓在手,蓄势待发。
她赶紧圈马回程,免得无辜做了箭下之鬼。
刚到营门,她正要勒马下来,没想到少年将手里的长弓随手扔向守卫,双腿微一提起,就坐在了自己的身后,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好像什么人打了马屁股一掌,那马一扬前蹄,恢恢一声,疾奔而去。
江四九因事出突然,大惊失色,险些要从马上掉下来,腰却被少年右手圈住,她赶紧调整姿势坐好,少年左手替江四九握住了缰绳,冷淡地对回头气怒交加看着自己的江四九道:“还不专心策马?”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评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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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共浴与出浴
江四九被他冷淡地看了这一眼,才惊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转过头去,专心骑马。
少年那全身的甲胄顶在她的背后,令她十分紧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少年沿路吩咐:“前方往左。”
“前方往右。”
“前方越过小溪。”
江四九一一听命,在淡淡的月光之下,策马前驱。
风从两颊吹过,吹得衣襟猎猎作响,马速极快,像是低空飞行着的箭矢一般。
少年见她骑术熟练,一路上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少年的吩咐下,两人来到一处幽草掩映的深水潭旁,草足有半人之高,那潭水之上还冒着丝丝的白气。
江四九远远看到之时,还以为这是个温泉,靠近一看,才发现那些白气并不是暖气,而是寒气。
也就是说,这不是什么温泉,而是一口寒潭。
少年跃下马来,江四九顿觉身后一空,压力大减。
少年于马下站定,回头道:“你怕不怕冷?”
他的脸在月光若有若无的照射之下的,隐映着淡淡的青色,别有一种妖异的美,夺人心魄。
江四九没心思去欣赏他的魅力,一边学着对方面无表情,一边在心里拼命地思考:他这是什么意思?回答怕冷的话会怎么样?说不怕又会怎么样?
想了几回仍然拿不定主意,偷偷看了少年一眼,只见他已目露凶光,脸色不善起来,她在少年的积威之下,赶紧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又想:不对呀,我只是点头摇头,你想怎么解释还不是随你么?
却只见少年的脸上厉色尽去,点头道:“很好。你既然老实地说怕冷,我就给你一个自己脱衣下水的机会。”
他话音一转,冷冷地道:“刚才你若敢说不怕,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江四九听了前一句,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什么叫自己脱衣?再听了后一句,才知道刚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难免后怕起来。
少年道:“还不下马?”
江四九在惊吓中连滚带爬下了马。
少年颇不屑地斜睨着她:“你如此胆色,你那师父不责罚于你么?”
他也不等江四九有所反应,用下巴往寒潭里一摆:“快快脱衣下去。”
江四九抱着双臂,连连摇头:开玩笑,没脱衣服都游走在生死边缘,脱了衣服那就是必死无疑,怎么能脱!
少年逼近一步,沉声道:“你果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江四九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再打开。
少年了悟地道:“你是说,不愿让我看你脱?”待江四九点头后,少年不由嗤笑道:“看你扭扭捏捏,简直像个闺阁千金,你那师父不曾教导过你,大丈夫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必藏头露尾么?”
他虽一口一个“你那师父”,但的确转过头去,不看江四九了。
江四九迅速脱下外衫,和衣跳进了水里。
潭水冰寒,刺人入骨。
一阵冰冷传遍全身,江四九哆嗦个不停,环抱的手臂上已有绿豆大的寒栗浮起,双腿更在冷水的骤惊之下,抽起筋来。
江四九极力伸直双腿,单手捞住住岸边的一棵枯木,另一只手用力去扳住脚尖,等待抽筋的疼痛过去。
她扳住脚尖的同时,那少年已经脱下了铠甲,又毫无羞涩地当着她的面,开始脱剩下的衣服。
他的腰挺得极直,连脱衣服的速度都好像比一般人快。
江四九不敢再看下去,连忙撇开了头,转而开始扳另一只脚。
片刻之后,一个东西从半空飘落,落在江四九的头上。
江四九不由向来物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一块巾帕,大约是给她清洗的。
飘落的巾帕之后,是一具极为精壮白皙的身体,身上更绝无半点赘肉。
银白的月光自他的肩部倾泻而下,令他的全身闪耀着流动的光彩,诱人非常。
他的腰如先前一般,即便是不着寸缕,却依然挺得笔直,并不因为没有衣服而畏缩半分。
他就像正穿着最华贵的衣服,自在地漫步在四下无人的荒野中般,完全无视江四九瞠目结舌、突眼张嘴的表情。
他并拢双腿,双臂向前,动作优美地跃入水中。
如水之后,也听不到他抽气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其他动作,他仅仅是立在水中,在江四九的对面,闭目养神而已。
他一动不动,全身的机能都似处在巅峰状态,抵御着这常人难以抗衡的寒冷。
江四九哪里敢洗,只悄悄地用手在水下摩擦着自己的双腿与双手,促进血液循环,以免被水冻僵。
少年听见她的动作,双目猛地睁开,钉子一般地钉着江四九的脸。
江四九只好停下动作,讪笑着收回了手。
少年才又闭上双眼。
江四九完全不明白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要洗澡,军营里有热水有木桶,随便洗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要跑到这么冷的水潭里来呢?
而且,你若是要洗就洗你自己的,为什么要拖着我这个可怜人呢?
少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睁眼开口道:“小江,你大可借此机会锻炼自己的意志,克服你所害怕的东西。”
说完,他再次闭上双眼,不再多做解释。
江四九睁大了眼:到这里来竟然是为了锻炼意志?刚才在演武场还没有锻炼够么?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竟然还要锻炼?
――你还是个人吗?
但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现在势比人强,只能咬牙苦撑。
她的身体虽然经过几年的磨练,但毕竟不能与那少年相比,不一会儿,牙齿就磕磕地打起战来,奇怪的是,身体似乎不知道寒冷,反而开始热了起来。
这也是用意志无法忍耐的事。
她简直如梦游一般,神智都开始不清楚了。
少年仍然闭着眼睛,专心与寒冷相抗,对江四九的反应似乎全然不知。
又过了片刻,江四九觉得神识开始飘散起来之时,忽在冥冥之中听少年道:“你不行的话,就上岸吧!”
江四九如蒙大赦,神智全部回笼,立即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上了岸。
穿好外衣之后,忽见那匹乌骓马系在岸边,少年的枪也横在地上,不由得心念一动,起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她活动了一下麻痹的身体,又悄悄地拿起了枪,见少年还在水中闭着双眼,就悄悄地挨近了那匹好马,解开了缰绳。
那马因曾被她骑过,对她的动作倒是毫不在意,低头摇尾,头都不抬。
江四九再看了一眼那少年,只见他还在水中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由放了一点心下来,悄悄地勒转马头,再看那边,少年仍一动不动。江四九立刻上马,狠狠在马屁上拍了一掌,马痛呼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少年在水中仍不睁眼,只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江四九在马上,心想任你多么勇猛,也不可能快过这匹马!
跑出了半里地,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唿哨,胯|下骏马忽地人立而起,江四九措手不及,被整个甩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刚好又趴在一双光脚前。
不用说,这当然还是那位少年。
光脚的原因,自然还是他没来得及穿上衣服。
江四九哪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尤其是现在从这个角度往上看,肯定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能低着头猜测他现在的表情:
是怒气冲天,是故作镇静,还是干脆把她了账?
却听少年蹲下来轻声道:“你莫非不知道将领会特别训练自己的马么?”
江四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确是知道,但刚才急着逃走,因此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
少年再问:“你受不了这种训练?”
江四九摇头――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摇头。
少年再不发一言。拿过她手里自己的枪,回到自己下水前脱掉的衣物前,先擦净了身体,穿上事先准备的干净衣服,最后重又套上沉重的铠甲。
整个过程中,江四九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望这个性子阴晴不定的少年处于“晴”的阶段,放自己一马。
少年终于打理好一切,走了过来,一个人骑上了马,低头朝地上的江四九喝道:“跟上。”
江四九赶紧爬起来,垂头丧气地跟在马后面。
少年策马慢跑,江四九却要拼命迈动两腿才能跟得上。
她不敢再逃,现在逃的话,要么被马踩死,要么被一枪穿心,这两个结局她当然都不肯接受。
回到军营后,江四九竟然发现,她没收到任何惩罚不说,还受到呆在少年寝房的外室之内,在卫士的虎视眈眈下,躺在地上睡觉的大优待。
而且在第二天,她还发现她变成了这少年的卫兵之一,穿着卫兵的铠甲,跟在少年身边,陪他枪、刀、拳练一整天,再去寒潭“锻炼意志”。
江四九觉得,这绝对不像是卫兵该做的事,反倒像一个陪练的。
也因为少年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她总也找不到机会逃走。
如此一月有余。
一日,有贵客来拜访少年。
虽说是贵客,但少年却还在营内书房见他。
身后卫士,两两相对,摆出一副威风的架势。
江四九全甲站在少年身后,替他捧着剑、枪、长弓、箭壶等等,并且按照少年的要求,挺胸凸肚,斜眼看人。
来人二十来岁,口呼“将军”,作揖为礼,仍不称少年的名姓。
反倒是少年道:“李主簿,如今郭、李二位将军那里,情况如何了?他是否愿与家父联手,挥兵汉中?”
那李主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郭将军自与令尊和解之后,又与曹孟德、袁公路、刘景升都结为盟友,另与公孙伯圭、袁本初都已有所联系;这些人本自互相攻伐、争着吞并对方,绝无闲暇来对付我们;天子如今也在两位将军手中,若趁此机会,与令尊携手,灭掉汉中的张鲁及蜀地的刘焉,不愁天下不平!只是……”
他说到此处,自觉失言,赶紧住了口。抬头窥探少年的表情时,忽见少年身侧站着另一名美貌的少年,不由惊得呆住了。
少年道:“家父派某来到此处,本就为谋取天下而来!――却不知郭将军把我放在此地许久,到底作何打算?”
这话问出来之后,没有回应。
少年抬头,只见李主簿张口结舌,甚而面红耳赤,看着身边的江四九。
少年心道:莫非李主簿有龙阳之癖?
少年清咳一声,再问了一遍。
李主簿如大梦初醒,忙回神道:“将军,此地不好么?在下来这里之前,郭将军曾经说过,只要将军愿意,他属地的军营,任将军挑选。”
少年听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话,已经明白在这里耗费多天,仍是一无所获,郭李二人果如自己料想的那样胸无大志,只求苟安一时。
少年便不再问,答李主簿道:“郭将军对某如此盛情,实在惭愧,他日某必登门拜访,以表谢意。不过此间甚乐,不必再换了。――李主簿,今日何妨在此宴饮一番?”
李主簿看了看江四九,只觉心神不宁,摇头道:“感谢将军盛情!只是在下还要回报郭将军,就此别过了。”
少年走过去,亲自把李主簿送出了营门。
营门口要分别之时,李主簿忽然道:“将军,临行前郭将军吩咐有秘事相告,烦请屏退左右,沿途告之。”
少年便让卫士们退下,单独送李主簿去前方的驿站。
两人并肩骑马,一问一答,说话倒也愉快。
离开营门一里多远,李主簿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将军!你身边那貌美的卫士,来历是否清楚?”
少年反问道:“怎么,你认得他?”
那李主簿想了想,道:“他既然跟在将军身边,那将军是否知道他的性别?”
少年奇道:“莫非你想说,他其实是个女人?”
李主簿点头道:“不错!――他正是个女人。”
少年追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女人?”
李主簿道:“三四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因此记得。”
少年道:“这倒奇了,你只见过她一面,如何记得?”
李主簿苦笑道:“这一面,并不是当面见的,在下所见,乃是这位小姐的画像。将军还记得三四年前王司徒的义女貂蝉吗?”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主簿做梦一般地道:“我本只听过她的名姓,但后来她在楣邬失踪,吕将军因和她情投意合,听此消息,当即大怒,吩咐下人遍贴布告,四处搜寻,在下是在那时有幸目睹过她的芳容――说来惭愧,一见之后,至今不忘……”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看着他道:“哦?我与他天天共浴,怎么没有发现他是女人?”
李主簿惊诧地看着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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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雌雄难辨
少年收回视线,明知故问地道:“你不信?”
李主簿道:“在下着实不敢信!――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人?”他想了想,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刺伤对方,缓一缓才道:“将军,此女美貌无双,媚术天成,又对男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当年便造成了董太师与吕将军的反目,将军不可不防!”
少年勃然大怒:“你莫非是说我被她的美色所迷,所以对你说谎?”
李主簿被他脸色的怒气所惊,打了一个寒颤,但仍坚持道:“将军且听在下一言!将军难道竟不想想来时令尊的托付,难道竟不想想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郭将军当年也曾在董太师殁后说过‘先得此女,再得天下’的话,将军若把此女献给郭将军,也许他会记起当年的雄心,又或者能因此与阁下合作……无论如何,这都是天赐良机,将军岂可不好好把握?!”
少年沉吟片刻,方颔首道:“李主簿所言在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我不如回我营中,将这事仔细商讨一二,明日便一起送她去长安,如何?”
李主簿只当他回心转意,当下拱手道:“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深心佩服!”
两人调转马头,往军营奔去。
路上,李主簿感慨地道:“将军,说句实话,如今郭李两位将军的手下之中,可能只有在下一人,还记得入京之时所发的豪言壮语,其余的人都忘得差不多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身处富贵,目为五色所迷,耳为五音所惑,谁还愿意回归过去艰苦的生活?却不知为何别人都忘记了,偏偏李主簿却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呢?”
李主簿苦笑道:“在下自来京城之后,也怕被富贵温柔消弭了英雄之气,每日以夫差勾践作比,吃穿住行,从不讲究,犹如自虐一般,因此进取之心犹在。”
少年状似无意地道:“那么,那位贾文和尚书,也对天下无任何打算么?”
李主簿长叹一声道:“将军!你还不知么?若无贾尚书,吾等岂得今日?”他一边摇头,一边从内心把少年当成了自己实现理想的助力,把心里话都一股脑儿抖了出来:“将军,贾尚书的处境也不妙啊!郭李二将军素有嫌隙,两人一直互相猜忌,若不是贾尚书,早就打了起来,而两位对贾尚书,虽然礼遇他、离不开他,可同时也在害怕他,防备着他,贾尚书可谓是如临深渊,小心得很,他又怎么会弄险进言呢?”
少年略一思忖,沉声道:“照某看来,贾尚书一心只想保全自身。他大概是早已看出郭李二位将军各怀异志,如今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才勉强联合,若有一日敌人消失了,两位将军还不打起来?贾尚书的谋略天下之名,二人又岂会不争夺他为己所用?一旦争斗起来,贾尚书的身家性命也就岌岌可危了,至于得天下这事,贾尚书逢此乱世,又洞察世事,岂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位将军身上?”
李主簿闻言,好一会儿没有答话,良久才再次苦笑道:“不想将军来到这里不过数月,却已将这里的形势了解得如此清楚,在下真是望尘莫及。”
少年露齿一笑:“李主簿谬赞了!某对此地人事的了解怎么会赶得上李主簿?只不过俗谚有云:当局者迷。李主簿身处其中,不是不了解此间的玄机,只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至于贾尚书,他本非凉州人,又怎么会与我等一心?我看他迟早要离开此处,另投明主了。”
李主簿只觉心头乱跳,勉强道:“……不会罢!”
少年侧过头,直盯着他的双眼,道:“怎么不会?他现在不走,只不过是明主尚未出现而已。”
李主簿定了定神,道:“但贾尚书本可学许多人隐居山林,伺机再出,可他却在这里苦撑时局,拯救百官与黎民,将军这么说他,不会有失厚道么?!”
少年冷哂一声,道:“如此请李主簿告知于我,当初是谁在西凉各军之中造谣生事,害得长安十万百姓死于无谓的战火?”
李主簿在他的虎目和咄咄逼人的话语之下,顿感心神俱慑,但贾诩在他心目中地位十分崇高,尽管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但此时仍争辩道:“若不论百姓,贾尚书此举可也使西凉诸军在此站稳了脚跟!”
少年微笑,发出致命一击:“……果真站稳了么?阁下岂不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安四周,人人都蠢蠢欲动,嘴里都说匡扶汉室,实际都在发展自己的武装,伺机夺取天下。只有郭李二位将军好像做梦一般,一边日日笙歌,一边还要互相争斗,作为他们第一谋臣的贾尚书,对此是没有良策,还是不肯尽心,不肯献出良策?”
李主簿听得此话,久久不能言语。
少年趁机道:“连贾尚书都在思考后路,李主簿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吗!”
李主簿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少年这一番话,究竟是真心替自己着想,抑或别有它图――比如说,打消自己对貂蝉的居心。
一会儿,两人已重到营门。
江四九还立在营门口,等着少年回来。
――所谓贴身卫士,便是除了主人吩咐之外,总要一刻不离,跟在主人的身边。
虽然少年从未说过她是他的贴身卫士,但他吩咐她做的事,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下马,将手中的长枪貌似随意地往江四九手中一放,吩咐道:“扛到书房去。”
江四九单手接过长枪,一言不发,只横握着那枪,另一只手搁在握枪的手上,行了一个抱拳礼,接着后退着出了门,再转身去了书房。
李主簿自回来之后,一双眼没有稍离江四九,只见她唇红齿白,美貌异常,跟那画像上并无二致,只是目中少了一些妍媚,多了许多刚强。
又见她白皙柔弱的一只手握住了那少年的枪,还能轻松地提起来,李主簿不由睁大了双眼,脸上都变色了。
少年做了一个引导的动作,道:“李主簿,且随我去书房等待,我这就吩咐他们造饭。”
李主簿遥遥望去,已不见江四九的踪影,当下点头道:“有劳将军了!”
两人共到书房,江四九已把那枪放在武器架上,垂首在门前等候。
李主簿进了屋,让少年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东边,小兵们送上茶水,江四九立于少年身侧,手执钢刀,面无表情。
少年喝了口茶,问李主簿:“敢问李主簿,主簿一职,是做什么的?”
李主簿本来一直在偷看江四九,怎奈后者一直目视前方,也不看他,甚感无趣。此刻听少年问话,当即答道:“主簿此职,乃是…………………………………………………………”
少年深思地道:“当年吕将军在丁…………………………手下,也曾做过此职,由此看来,吕将军可谓文武双全了!”
李主簿本来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听了这话,差点喷了出来:“将军说笑了!当时丁……………………手下实无适合文职的人,只好让吕将军暂任,吕将军虽也智计百出,但若论文武双全,那的确是过誉了。”
少年摇头道:“某不信!说不定李主簿也深藏不露,能文能武?”
李主簿连忙双手连摆:“哪里哪里!在下手无缚鸡之力……”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打断他道:“来人!将筵席移至演武场,点起火把,为李主簿演武助兴!”
一群人轰然相应:“是!”
少年左手抓住李主簿的手臂,一把把他扯了起来:“我们走罢!”
李主簿被他胁住,战战兢兢地跟着一起走,到了门口,少年把自己的枪重新握起,交到李主簿的手上:“来,先试一试某的长枪。”
李主簿也学江四九单手握枪,刚握住就觉得十分沉重,枪杆似在手心中滚动一般,完全无法着力,再加上被少年拖着走,那枪实在握不住了,只好撒了手。
长枪“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少年摇一摇头,回头吩咐江四九道:“拿好枪!”
李主簿也回头,见江四九面不改色,又一次单手提起了枪,好像提着根筷子似的,举重若轻,胜任愉快,不由问少年道:“将军的枪,分量如何?”
少年轻描淡写地道:“此枪一丈六尺,重约六十。某虽嫌轻了,但胜在杆子细密结实,甚为耐用。”
李主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失态出声:“那!那她怎么……?”
少年道:“你想问她为什么单手能提得起来?”
李主簿低声道:“将军是否已经收用过她了?”
少年不妨他忽然问了这一句,脸上虽然还平静无波,但陡然想起曾与她“共浴”过,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曾在她面前“袒露”过,只觉心里一阵急跳,当下竭尽全力不去回想,也不去猜测她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当下跳过李主簿的问题,也低声道:“你……觉得她像不像一个女人?”
李主簿回忆地道:“当年只听说貂蝉歌舞技艺天下无双,可也没听说过她力气这么大呀!”
少年低声笑道:“我说他不是女人,你却不信。”
李主簿再问:“将军真的见过她的……”
少年肯定地道:“当然见过!”心中却道:我说她为何一直不肯脱光了下潭,原来如此!又想到自己如何逼迫一名女子脱衣共浴,当下不知是羞是燥,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李主簿摸着下巴,再再问道:“她……当真有那些该有的?”
少年笃定地道:“自然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样也没有。”
李主簿深思了一会儿,终于道:“若是你我把他送给郭将军,最后却发现是一个男人,那……”
少年却道:“我听说京城曾有风气,喜欢美貌的娈童,也许……”
李主簿想了好一会,终于道:“可在下跟着郭将军在此已有两三年,美姬倒是从未间断,这美男子么,好像从未见过啊!”
说话间,两人已来自演武场,
筵席开始,少年与李主簿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各饮了数杯。
然后场中争斗开始――少年设下五百金、一匹马,谁若在场中连赢十五回,便能得到这些赏赐,但愿赌服输,下场之人,生死不论。
本来江四九不愿参加,但一听赏赐中有马,便步入了争胜者的行列。
少年见她也进去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自然,那匹马就是用来诱惑她的。
不得不说,少年真是她的知音人――知道她宁愿要马,不愿要钱,因为钱太沉重,一个人实在搬不动。有了马呢,也许可以逃走,她心心念念,想的当然还是这件事。
江四九屹立场中,手持长枪,犹如下山猛虎,出水的蛟龙一般――只要不是那少年,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放在眼里,枪挑钻打,凡是冲上前来的,都被她杀得像土鸡瓦犬似的跌倒在地,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李主簿一开始还忧心地道:“这场中刀剑无情,若是伤到了、或者死了怎么办?”
少年冷酷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下得场来,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能拿那赏格?”
李主簿犹豫地道:“可、可是……”
少年道:“你是否还在想,她若是貂蝉该怎么办?”
李主簿再要说话,少年指着场中道:“李主簿何须紧张?场中已然无人了。”
李主簿转过头看向场中,果然,江四九已用枪尾钻打在一个人的肚子上,那人抱着肚子轰然倒下,手中的兵器也磕在一边,而场中其他的人早已躺倒在地,哀哀连声。
场中还站着的,只有江四九一个。
李主簿又一次睁大了双眼:“这……这未免太快了些罢!”
少年笑道:“要是我亲自下场,只会更快!――当年那貂蝉,是否有此武技?”
他一边问话,一边注意到,江四九并没有杀人。
她每一枪都手下留情了,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技艺高超,无需杀人;又也许是因为妇人之仁,不忍杀人。少年暗想:杀人但在一念之间,我已说了生死不论,她又何必不杀?
却听李主簿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少年笑道:“不知当年的董太师,是否喜欢手上有厚茧的女子?”
李主簿奇道:“厚茧?”
少年摊开两掌送至他的面前:“请看。”
只见他那双掌之上,布满了练枪的厚茧,一层一层,令人不忍多看。
这便是勤学苦练的代价,但练枪者不但不会觉得不好看,反而会以此为荣。
但一般人就不会这么看了,手有厚茧,的确十分影响手的美感。
一个佳人,就算脸蛋再美,身段再好,但若有这样一双手,也许就不能称其为佳人了――其实少年也很奇怪,这自称“江四九”的女人为何竟肯走着一条艰苦的路?,尤其自己这么多天来对她的锻炼,那是连一般男子都吃不消的,可她不但做得到,公平地说,还做得不错。
――不过换句话说,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人,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她武艺好对她网开一面?又或者自己会一枪过去,给她一个痛快呢?
李主簿看着他手中的厚茧,不由道:“将军是说,她的手上也有这些?”
少年站起身来,对江四九招了招手:“小江!”
江四九便从场中跳出,她已得了赏赐,心中志得意满,脸上也神采飞扬,映在火光之中,的确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她走至少年身前,拱手为礼。
少年吩咐道:“把你的双掌摊开,给李主簿一观。”
江四九不知道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把双手摊开,凑近给李主簿看。
李主簿刚才见她从场中款款而来,步伐飘逸,脸容在灯火下尤其艳丽,虽着男装,但与那少年的魅力实在不是同一种风格。
那少年的美丽,是能杀死人的。
这貌似貂蝉、雌雄莫辩的卫士的美丽,却是可以溺死人的。
但当那一双手摊开之后,李主簿却被惊了一大跳。
那厚茧出现在少年手上还不怎么样,出现在这卫士的手上,却实在令人心惊肉跳,让人大叹暴殄天物。
李主簿的内心顿时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复杂。
――天下真的有那么相似的人?
少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惊疑不定,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相信江四九是个男子了,才对江四九道:“退下吧。”
江四九于是退下。
李主簿也起身告辞,少年便安排他去歇息,自己带着江四九等卫士回到自己的寝房,一切与以前并无丝毫的差别。
第二天中午,李主簿感觉宿醉已过,坚持要走。
少年也如昨日一样,身边跟着一大群卫士,一起送他离去。
临别之时,少年又道:“李主簿,烦请告知郭将军,某三日之后,定当上门拜访。”
李主簿道:“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军打算做最后一搏么?”他眼睛睃向江四九,转瞬移开,低声道:“可惜!若是……”
少年打断他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某若不亲自见郭将军一面,实难死心。”
李主簿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拱手道:“如此,长安再见了!”
少年也拱手送行。
马儿萧萧,绝尘而去。
少年回头,见江四九站立原地,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心道:你倒轻松!
当即开口:“小江,去演武场。”
立刻看到江四九的脸垮了下来,少年这才觉得内心稍微平衡了一点儿。
到了晚上,少年要再去寒潭,江四九骑着刚赢来的马,跟在后面,为不必再在后面吃灰而高兴着。
少年下了马,回头看江四九也下了马,极力镇定地道:“今天还是你先脱。”
江四九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此时已是轻车熟路,越过少年,来到潭前,开始脱外衣。
等她脱掉外衣,准备像平常一样跳进潭水的时候,忽听身后一声爆喝:
“貂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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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再回女装
江四九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大跳,本想回头,接着猛然惊觉他叫的是“貂蝉”两个字,立刻把要回的头稳住,心中只道: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自己该不该回头?回头了又会怎么样?
她接着想到的是,自己应该继续装下去,因为对方可能是在试探自己。
然后她又想到,在离开现代之前,自己曾经看过很多谍战戏,每逢主角被喊出以前的名字时,都是非常镇定,并不回头,因此蒙混过关的。何况,“貂蝉”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本名,自己亦可不做别的反应。
她主意已定,立刻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当做没有听到少年的那一声吼,开始活动筋骨准备入水。
少年赶了过来,站在她的身侧,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只除了外衣的身体,道:“原来你每日都是这么下水的。”
江四九心中暗想:平日你都不拘小节,今天怎么这么吹毛求疵了?
她正待下水,少年忽然一伸手,一把枪横在她的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道:“怎么不再脱了?”
江四九不必转头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此刻的脸色必定寒霜凝结,难看得很。联想到刚才叫的那一句“貂蝉”,再联想到昨日那李主簿的奇特表现,而在言谈之间,自己曾得知那李主簿是郭汜的手下,难道自己是不小心被他认了出来,告诉了这少年,然后他才来试探自己的?可是那李主簿为什么当场不戳穿自己呢?
她此刻也不知道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只能硬撑,既不跳下去,也不动作,呆在原地。
少年悠悠地道:“貂蝉啊貂蝉,你还要装多久?”
江四九方转头看他,目中尽是疑问,仿佛在说:貂蝉是谁?
少年成竹在胸般地微笑道:“刚才我那一声爆喝,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管我说了什么,只要不是聋子,任何人都会回头看一看的。而且我记得你好像只是哑巴了,耳朵并没有问题,可你不但不回头,甚至毫无任何反应,若不是心里有鬼,你又何须如此装作?”
他再笑了一笑,道:“你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再看下去也隐瞒不了――现在,你是打算自己承认呢,还是要我亲自来确认一二?”
他说到此处,只见江四九目光一闪,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并无开口的意思。
少年心道:难道还真的要我亲自上前,“验证验证”?
他这威胁的话一旦说出,原以为只要是女人,说到了这一步总该投降了,可眼前这一个,却似乎不吃这一套,要死硬到底了。
少年此时既不好真的上前“确认”,又想激出她的真实身份,不过戏要做足全套,此时只得再上前一步,作势“动手”。
他心里是有些不情愿,但动作上的确很像。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江四九退了一小步,开口道:“若我就是貂蝉,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她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配上三分刚强、七分柔媚的语音,实在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一边暗暗松了口气,一边脸上依然维持冷淡的表情,再打量了江四九一番,道:“老实说,若不是这个声音,我还真的不信你是个女人。”
江四九道:“那我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成男人。”
少年笑道:“我绝不会的。”他接着道:“你若是个男人,最多也不过陪我练练武而已,但若你是个女人,那这用处可就大多了。”
江四九防备地道:“你打算做什么?”
少年再笑一声,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把你送给一个人而已。”
江四九不想他竟有这种心思,不由道:“送给谁?”
少年道:“郭汜。”
江四九重复道:“郭汜?”她恍然地道:“莫非你早已和李主簿商量好,要把我送给郭汜?”
少年点头:“不错。”
江四九疑道:“那为何你今天早晨不和李主簿一起把我送出去,却反而还要在这里试探我的身份呢?――他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貂蝉么?”
少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语塞,隔了一会才道:“他有他的打算,但我也自有我的考量,总之,从明日起,你必须打扮成女人,三天之后,我就将你送到郭将军那里。”
接着,他补充道:“其实你是不是貂蝉并不要紧,只要你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都可以助我完成大业。”
江四九奇道:“什么大业?”
少年有点恶毒地笑道:“当然是为了家父进取天下的大业。”
江四九道:“可是,我和令尊的大业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难得平心静气地解释道:“郭汜一直不肯跟我们合作,而我听说郭汜一直垂涎你的美色,若我将你送上去,也许他看在你的份上,有与我们合作的可能。”
江四九闻言,也不由冷笑道:“若是我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那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少年摇头道:“不会的,因为你的名声在外,他不可能不防备你,又怎么会听你的话呢?”
江四九再道:“但郭汜向无大志,你把我送去,他若每日沉溺其中,不是会更加不和你合作么?”
少年看着她,忽然道:“我愿以为貂蝉只是空有美色,所谓英雌一说,只是别人的附会,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倒也有几分见识。”他面色一整:“不过,不管你武艺再好,智慧再高,我也一定会送你走。因为若不试上一试,我绝对不会死心。”
江四九道:“这么说来,我现在的命运就是等着去见郭汜?”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又像是同情地道:“不过我听说郭汜对他的女人一向都还不错,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
江四九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么?”
少年道:“你那时若是不救那老汉,可能还有别的选择,但是现在么……”他摇摇头,状似可惜地道,“没有了。”
他叮嘱看着他道:“对了,你不要妄想逃走,在这三天,我每次都会派两百余人守在你的屋外,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不要有别的想法,免得再吃苦头。而在此地,你自忖没有枪在手,打得过我么?”
江四九哼了一声,道:“那么如果我有枪在手呢?”
少年道:“有枪在手也只是苟延残喘,拖得一时而已,人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呢?再者说,我也绝不会让你手中有兵器,白白增加我防备的难度。”
说着,他顿了顿,再道:“对了,你这身武艺,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江四九嘲讽地道:“就算我现在告诉你对方的名姓,你会相信我么?”
少年略思索了一会,道:“这倒也是,你从来我这里开始,没有哪一件事不是假的,这样让人再想信你的确很难。那既然你我已无别的话好说,那么现在你就跟我回去,好好打算明日的事。”
江四九却不急回身,问少年道:“那你是谁?”
少年露齿一笑:“你猜?”随即转身,走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
江四九也颓然转身上马,跑在少年的前面,两人于是一起又回到了营中。
此夜江四九睡在专门的房中,门外虽不至于有两百人把守,但最少也有一百人。
一夜过去。
江四九自睡梦中醒来,奇怪于自己就要重复过去董府中不堪回首的遭遇,竟然还能睡得着。
也许是血液中的坚强与韧性,令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也坚信着急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
当然也许她天生的性格开阔,没心没肺。
少年不知从哪里买来全套的女装、脂粉、铜镜、花钿、梳子,送到江四九的房中,此外还有一桶热水,吩咐江四九:“巳时之前精心打扮起来,若是超过巳时,我就找人来帮你洗,明白了么?”
江四九只能点头。
巳时之前,她梳洗打扮完毕,将房门打开。
门外的士兵虽在少年的淫威之下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看江四九,但眼珠子却忍不住都往这边看来。
少年之所以调派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其中之一的理由,正是为了这一刻。
他要让这里的人都知道,江四九是个假哑巴,真美人。
江四九换回女装之后,走起路来,也像是找到了当年在王允家中的感觉,袅袅婷婷,好看极了。
少年见她刚洗浴过,又换好了女装,脸上娇艳如花,神情却冷凝如冰,尤其因为衣服过于宽大,她单手揽着胸前的衣领,发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只用巾帕系住,造成一种素艳含蓄又神秘诱人的魅力,连他也不禁有片刻的怔忡。
但她却分明没有做到他所说的“精心”二字。
少年干咳了声,挑剔地再审视了一遍她的全身,道:“头发为什么不梳起来?”
江四九斜睨他一眼,傲然抬起了头,摆出从前在王允府中对婢女的态度,道:“我不会。”
少年见旁边的人停了江四九的声音都露出了然地表情,又带着三分故意地大声道:“不会?你是女人,怎么不会?”
江四九道:“从前都是丫鬟帮我梳的,我自己怎么可能会梳头?”
少年为难地道:“可惜此地是军营重地,外人不得入内,再者都是男人,不可能帮你梳头,那怎么办?”
江四九鼻孔朝天:“那就只能这样了。”
少年大声道:“所幸你长得不错,就算是这样蓬头垢面,我想郭将军也不会不喜欢的。”
江四九哼道:“但愿如此。”
少年吩咐左右:“来人那,将莲子鸡粥、茉莉花酒、炖肉端上来,给貂蝉小姐压惊。”
江四九看着他:“为何忽然如此好心?”
少年笑道:“当然要把你养得白胖一点,好讨郭将军的喜欢”
江四九讽刺道:“养肥了好杀么?”
少年但笑不语,把她引入房中,话里有话一般地道:“还是多吃一点为好,无论是要讨郭汜的欢心,还是要别的事,总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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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脱身之计
江四九一手端起粥,一手拿着筷子,先喝了口粥,再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放心,我绝不会做出绝食这种傻事的。”
少年皱起眉头:“你是在哪里学的边吃边说话的习惯?”
江四九咽下嘴里的东西,抿了抿嘴道:“我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讨郭汜的喜欢?”
少年转而笑道:“郭将军在此这么多年,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不过你这样的,也许刚好符合他的口味。你也知道,他粗鲁不文,放纵恣睢,-刚好配跟你的粗犷不羁配成一对。”
江四九奇道:“怎么我听阁下的话中,似乎不太欣赏这位郭将军?”
少年忽而把脸又板起来:“欣不欣赏与合不合作完全没有关系。――你先吃吧,某晚间再来。”
但不到未时,太阳才刚往西边去的时候,少年就来了。
他还带来了一个包裹,远远扔在江四九的面前。
江四九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自己当初丢失的包裹么?她立刻动手,解开包裹一看,果然,兴霸送给自己的铠甲,子龙送给自己的刀,连诸葛亮送给自己的全部衣物都在其中。
只不过其余的东西都不见了,比如说那几百个小钱,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
不过江四九还是又惊又喜:“怎么!你打算要放我走?”
少年脸上有种奇特的表情,他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江四九托起铠甲,问道:“那这?”
少年道:“把这些换上。”他又取下背上的长弓、腰间的箭壶,连同手中的长枪一起,都交给江四九:“穿戴起来。”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江四九不明白,他一会要自己换上女装,一会儿又要自己作战将打扮,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刻钟后,穿戴整齐的江四九又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门外除了守卫的兵士及少年外,还多出了三个她不认识的人。
这几个人也做武将打扮,以江四九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裨将身份。
少年再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那几个人道:“诸位将军觉得如何?”
一个络腮胡拱手道:“将军,外貌虽然不像,但好在气质却有五六分像,尤其拿上将军的长枪之后,简直能以假乱真。”
少年不置可否,问另一个:“王将军以为如何?”
一个黑脸的上来道:“脸面略柔和了一些,若是画个剑眉,可能会有七八分像;若能再稍微把脸抬起来一点儿,,横着眼睛看人,那就会有**分像;如果再骑上将军的马,依末将看,应该能像个十足十了。”
他说了这话之后,又忍不住问少年:“将军,她……会骑马么?”
少年横着眼看他道:“你不见她正拿着我的枪?”
另一个黄色面盘、脸带刀疤的上前道:“将军令貂蝉小姐扮成将军的模样,不知有何用意?依末将看,只需扮成一般人,自然能瞒过山贼湖匪们的眼睛,将军再带上我等并十几兵丁,扮成穷苦百姓,那些贼人势必不会盯上我等……”
少年打断他道:“不,这一次除了进献美女之外,某还有一份大礼,送与郭将军。”
黄脸奇道:“是何大礼?”
少年道:“某要借此机会,除掉渭水之上那一股悍匪,取下匪首的人头,与美人一起,进献郭将军。”说着,他往那三人脸上扫了一眼,接着道:“我知道这股匪人一直是郭将军的心头之患,但他们惯于水战,轻易不肯上岸,郭将军又惯于山战,对他们一直头疼不已。我听闻匪首王彦多年前曾对,若我们此次能把他们引上岸,事先再设下埋伏,自然能一举成擒。”
黄脸似乎有点懂了:“将军的意思,莫不是以貂蝉小姐做饵?”
少年笑道:“自然是以她做饵。诱饵若不够大,怎么能引来群狼?但她却又不能真的做饵,万一损伤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这样的美人送给郭将军?”
黄脸恍然大悟:“所以将军要大张旗鼓护送貂蝉小姐,但真正的貂蝉小姐却又不在车中,而是扮成了将军,这一点自然谁也不会想得到。”他转念一想,忽道:“但……”看了江四九一眼,道:“可扮成将军之后,岂不会大大增加了受伤的机会?”
少年满不在乎地道:“某威名远播,他们只要看到她的枪和马,除了偷放冷箭之外,谁敢拂其锋锐?”
黄脸张了张嘴,可能觉得少年的思维不是一般人所能跟得上的,想了想又道:“貂蝉小姐的武艺,吾等兄弟过去虽然不知,但如今却也有耳闻,可若她不愿,那……”
少年反问黄脸的道:“若我在你身后安排五十张强弓,你愿不愿意?”
黄脸的道:“将军的意思是,貂蝉小姐扮成了将军,需要提防敌人的冷箭;若想逃走,则需要提防我等的强弓?”
少年点头:“不错。”
黄脸讪笑道:“如此说来,貂蝉小姐的境遇不是更加的……”
少年道:“只要她不轻举妄动,便不会有危险。”
那黄脸想了好一阵,终于另起了一个话题道:“将军,貂蝉小姐扮成了将军,那谁来扮貂蝉小姐?”
少年道:“此事我已想好。明日先去买一辆马车,如今天寒地冻,车子都用厚帘,密封不透风,更不透光,只要找个人坐在里面,然后把车帘放下,谁能看见里面到底是谁?”
那黄脸的道:“那……找何人坐在其中?”
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当然是我。”
黄脸吓了一跳:“将军要扮成貂蝉小姐?”他看了看少年美丽的脸庞,似乎在脑海中勾勒少年女装的样子,喃喃地道,“以相貌而言,将军若扮成貂蝉小姐,画上时兴的装扮,梳起飞仙髻,再穿上百褶左衽曳地长袍……”
少年正要答话,忽听旁边传来一声闷笑,知道是江四九,当下也不理她,打断黄脸的道:“扮什么扮?既然看不到,某自然要穿甲带盔,拿上长剑长弓,坐在里面。你想想看,贼人不敢攻打的我,却是貂蝉;等要来抢貂蝉的时候,里面坐的却是我,岂不妙哉?”
黄脸汉子“呃”了一声,道:“……将军之计,自然妙不可言。不过那样的话,整个白天将军都不能出马车的门。”他想了想,又道:“但若要让水匪上当,若将军一直在车中,贼人未见小姐的倩影,不敢轻易断定这就是名满四海的貂蝉小姐,又怎么会轻易出手?”
少年道:“这个简单,只要让她到湖匪地盘之后,晚上在浮营内换成女装出来露露脸,必有哨探报于匪首,而且晚上灯火之下,浓妆艳抹;而白天男装打扮,洗去铅华,谁能认得出来!”
黄脸的道:“将军考虑的真是滴水不漏,我等确实难及!”
少年忍住笑,肃然道:“为将者,善用兵者,以虚为实;善破敌者,以实为虚。某的长枪便交给貂蝉小姐,明日尔等需置办马车、沿途粮食及用具。此次出行,一路多有山贼湖匪,若是带的人少了,恐怕难以到达。”
黄脸汉子道:“那将军要带多少人马?”
少年瞥了江四九一眼,伸出一只手,道:“那就五百人吧。”
黄脸汉子惊道:“五百人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江四九总想着能趁乱逃走,刚才一听有五百兵士,心里暗暗咋舌,又听黄脸汉子说少了,更不由暗暗心急。
少年道:“如今匪徒虽悍,没有几百人断不起山寨,但若我们阵势太大,难保匪徒们不敢上岸,所以我们明面上的人数,合适即可,万万不能太多。”话音一转,他再道:“昨日听李主簿提起,郭将军九月大破羌贼,此时应该快要回到长安了。我们可从武功县、槐里县、茂陵县沿渭河而下,有五百余人,可保无虞。”
黄脸汉子仍迟疑地道:“可是……”
江四九待再次插话,却听少年拔剑出鞘,厉声道:“怎么!你是不信某的武艺,还是不信某三个月训练出来的兵士?”
黄脸汉子见他动了真怒,惶恐下拜:“末将不敢!将军计策周到,末将等实不能及!”
少年抬起头,傲然道:“你知道就好。”又道:“子阳若还担心,那就再让两百兵士扮成白衣商旅,混在人群之后,以作接应。”
黄脸的道:“是,将军。”
随即道:“你们都下去置办东西,两日之后,结营出发。”转头看着江四九,先从江四九手中拿回自己枪,对江四九道:“你且回房,这两日之内,无事的话,不要随意出门。”
说着,一群人立刻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两百目不斜视的士兵还有糊里糊涂的江四九。
她见没人理她,没趣地站了一会儿,也进屋睡觉去了。
两天之后,五百兵士随江四九扮成的少年、黄脸的、络腮胡一起,簇拥着马车中的少年上路。
除此之外,黄脸的带着两百兵士扮成商旅,不着痕迹地跟在这队伍之后。
为确保江四九的安全以及防止她逃走,她骑着少年的马、拿着少年的枪,背着自己的弓,腰悬自己的刀,用石黛画出了上挑的剑眉,又学少年的样子,挺胸收腹,下巴抬起,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和少年坐的那顶轿子一起。
足足走了一个多月,一行人才到了临近渭水的武功县。
县治因盗匪横行,县令早已逃走,四处一片凄凉之态。此地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当年江四九在曹昂的马上,也曾从这里经过,只因那时不善骑马,只窝在曹昂的怀中,所以不曾记得县治的名称,也不认得这沿途的风景。
这次江四九在马上看得清楚,不由为这里的百姓叹息:不逢乱世,谁愿意背井离乡!再一想,也许有的人连背井离乡的机会都没有,就已早乱兵匪类杀死,不由更加感慨。
不过,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郊外,直到在离渭水二十余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之时,也无一人前来叨扰,所谓盗匪,衰草黄土之上,也没有藏身之所,江四九端坐乌骓之上,手搭凉棚,东张西望,只要看看少年口中的所说的“湖匪”,但四野之地,毫无人迹。
夕阳未下之时,一座浮营已经扎好,四处标灯明亮,士兵们手持火把,往来巡视。
只可惜黄脸裨将所率白衣商旅,正因这四野平坦的地势,未了避免被细作发现,此刻只在县城之中,与少年的军营遥做呼应。
江四九下马进了主营,只见两名兵丁上前,将马车的马缰绳解开,也不请少年出来,却直接将车厢抬进了主营――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如此,江四九倒也见怪不怪了。
主营的营帐放下之后,少年方从车厢里跳下,活动活动身上的筋骨,问道:“如今什么时辰?”
一个兵士答道:“回禀将军,已经申时三刻了。”
少年喃喃自语地道:“如此说来,天已经快黑了?”他从江四九手中把枪抽了出去,对江四九道:“今晚你须洗浴一番,换成女装,再把妆画得浓一点……”
江四九凉凉地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也不会化妆?”
少年瞪着她道:“你莫不是装的吧?我的确听说过不会梳头的大家闺秀,可从没听说过不会化妆的大家闺秀!”
江四九道:“你不知道我也不是大家闺秀么?”
少年奇道:“你不是王司徒的义女么?”
江四九也奇道:“你不知道在做他的义女之前,我曾是他府中的歌伎?”
少年更奇道:“那这世上更不可能有不会打扮的歌伎呀!”
江四九摇摇头,道:“难道你不知道,王司徒最最讨厌的就是浓妆艳抹?当时司徒府中,根本没有一个歌伎有心钻研此技!”
她现在说起谎来,比起当年颇有进步,但远远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果然,少年笑道:“你当我从未见过歌伎么?谁家蓄养的歌伎是给自己看的?”
江四九斜睨着他道:“如此说来,你对歌伎倒是很有见识嘛。”
少年道:“某乃名将之后,自小跟家父四处走动,筵席之间,都有歌伎舞姬献艺,这些女子都是主人用来巴结权贵的利器,当中皆是春兰秋菊、各胜其扬的美人,又各有技艺随身,但是,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不爱打扮的,浓妆淡抹,总会一样,你既是歌伎,更没有理由不会――好了,别做作了,快点装扮起来,今夜乃是十分关键的一夜。”
江四九无奈地摊手道:“可我是真的不会……你看我每日练武,哪有时间学这些?何况无论在司徒府中,还是在太师府中,都无需我亲自动手,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少年仔细观察着江四九的神态,良久道:“你当真不会?”
江四九摇头:“当真。”
少年又盯着她看了好久,直到洗澡的木桶送进来,他才道:“你先洗澡,洗好之后叫我。”
江四九叹了口气:“是。”
少年吩咐兵士们出去,自己却没有跟着出去,只将门帘系好,之后大马金刀,站在门前,背对江四九,等她洗完。
虽有一阵强似一阵的兵士们靴子踩在地上的重重的脚步声,但少年仍似听见了身后传出的细碎的衣物摩擦之声,以及之后没有规律的水流之声。
背对佳人,似乎并不能割断人的绮思,却似乎更多了一层朦胧的诱惑,令人心动神摇。
兵士们的脚步声,是那么的有规则,像在暗示着某种不可打破的铁律。
而身后的声音,却让人缭乱、不安。
少年抬起头,望向营顶。――外面有初生朗月罢?他呼出了一口浊气,顿觉十分的荒谬无稽。
命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无法预料。
而人的一生,为何总有那么多的不得不遵循的规则和打不破的桎梏?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性低呼:“将军。”
少年的身体难以觉察地震了一震,并不急着回头,问道:“你好了么?”
江四九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她也怕少年不讲信用,再加上的确尴尬,草草洗完。
少年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吩咐道:“去,坐在那边的席子上。”
江四九依言,席地而坐。
少年拿过妆奁,又把另一张席子移了过来,坐在江四九的对面,打开妆奁,将之一一摆开。
然后道:“闭上眼睛。”
江四九虽满怀狐疑,但此时也照做,摆出一副任其摆布的样子。
少年先用右手食指挖了一些面脂,点在江四九的左右面颊、额头、鼻子、下巴上,然后再用右手四指均匀地将面脂涂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柔滑腻理,白里透红,美艳动人。
少年只觉手如同抚摸玉石一般,忍不住去看她的整张脸,却见江四九平日的戾气尽去,只剩了一派温柔腼腆,娇羞难言,内心不由大震。
但江四九忽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你会化妆?”
少年只觉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个极短的梦,所有的心悸片刻之间化为乌有,又听她叫破了自己的秘密,当即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江四九千娇百媚对他横了一眼,半是娇嗔地道:“可我要是去了郭汜那里,告诉了他,你要怎么杀我?”
少年恶狠狠地道:“郭汜的老命,迟早在我手中,到时候我连你们一起杀掉。”
江四九吐了吐舌头:“不说就不说。”
她闭上眼,等少年继续。
但少年半天都没有动作,江四九不由又睁开了眼:“怎么了?”
少年道:“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做那些动作。”
江四九奇道:“什么动作?”
少年道:“比如翻白眼,再比如吐舌头之类。”
江四九道:“为什么?”
少年冷冷地道:“因为我觉得很恶心。”
江四九白了他一眼:“你懂怎么欣赏美人么?!”
少年冷哼道:“闭上你的眼睛,等你去了郭汜那里,自然知道他会怎么欣赏你。”
他的眼神实在太锐利,江四九只好闭上了眼睛。
少年冷着脸,给她上了妆粉,敷了胭脂,画了眉黛,最后,点了唇脂。最后把镜子往她手里一塞:“看看。”
江四九揽镜自照,点了点头:“不错嘛。”
少年道:“你不觉得这妆太过时了么?”
江四九摇头道:“我从没有关注过什么装扮时兴,所以有没有过时,我也不知道。”
少年道:“这妆也禁不起细看。幸好这是晚上,只要露个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也不必画得太精细。”
江四九看着他美丽而英气的脸,不由道:“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会给女人……”
少年猛然起身,江四九吓得往后一倒,话都没敢说完,赶紧捂住了嘴。
少年哈哈一笑:“快起来,出去吧。”
江四九讶道:“出去作甚?”
少年道:“去营门口,冲出去大叫‘救命’就行了。记得要叫得凄惨,越惨越好。”
江四九疑惑地道:“为什么?”
少年道:“自然是让湖匪的哨探看到你,相信我们这里的确有个大美人,然后通报上去,不出意外,匪首明日就会派人来劫营。”
江四九道:“明日我们还在这里安营么?”
少年道:“当然不,明日我们还按今日的速度,沿着渭水却不靠近渭水,一直向东。”说着,他叮嘱道:“一会出去了,不管遭遇什么,都不要还手,记得么?”
江四九点头,走了出去。
少年在营中左右徘徊,只觉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江四九的惨叫。
“救命”之后,却是“哎呀”。
这自然是为求逼真,挨了哪个兵士的老拳。
不过怕打伤她,对方也不可能用全力,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不一会儿,江四九就被拖了进来,只见她脸上的妆花了,头发本就是披着的,现在更加蓬乱,总之一副凄惨已极的样子。
少年不愿再看,叫她洗了脸睡下,自己也随即睡下。
第二天白天,一行人继续东行,离渭水足有三十里。
中午的时候,忽有飞骑来报:“十余艘战舰出现在江面之上,请将军定夺!”
他对着江四九报告,但其实是对着车中的少年报告。
少年喜道:“终于来了!”
江四九却道:“怎么有白天抢劫的?”
少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帮水贼自负和别的匪类不一样,偏要正午太阳当头之时才肯动手。”
转而吩咐探马:“传令下去,若有敌军上岸攻击我等,让白圭、修宇二位将军率四百人,前往抵挡,此地留一百人,保卫貂蝉小姐。”
飞骑答道:“是!”
江四九心道:你这用的什么计?根本什么计都没有!你还名将之后,我看你连我这个工人之后都不如。你要是不出去打,不如我出去打――虽然我讨厌郭汜,但也不喜欢盗匪,这帮盗匪为我而来,平时肯定少不了鱼肉乡里,怪不得此地见不到几个百姓!
她主意已定,准备等一会儿,也要拍马而出,显一显能为。
但身后少年道:“貂蝉,你务必紧紧跟在我的马车身边,最远不能超过一丈,不然的话,我的强弓可不是好惹的。”
江四九心知他又怕自己逃走,当即无奈地道:“知道了。”
少年又道:“一会儿打起来,你若动枪动刀,也别怪我无情。”
江四九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马车之内,却没再传出答话的声音。
半个时辰之后,鼓声终于震天响起。
少年五百人的队伍,霎时少了四百。前军与中军皆往渭水而去,喊杀震天。
江四九远望战况激烈,只见四百余人的队伍却已能将路口拦住,湖匪虽悍,但一时还冲不过来。
江四九顿感口干舌燥,兴奋的情绪开始自心底升起。
她感到难以忍耐,跃跃欲试。
而且这一次,交战的双战,都是她的对头,无一不可斩杀,若能冲入战阵,进展所学,该是多么的快意!
可是她除了拨拨飞来的冷箭之外,只能忍耐。
有时候连冷箭都有人替她拨掉,往往她准备挥枪的时候,总有一支利箭自身后飞出,将冷箭磕了下来。
江四九心想:这五十强弓手的箭术未免厉害得过头了吧?
忍到那四百人已死伤殆尽,防守不住之时,少年的嘴里仍然不发出一条命令。
江四九简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在马车里面了。
直到两百余湖匪在一头扎黄巾之人带领上来之时,少年方从马车之中破顶而出,劈手夺过江四九的长枪,举手一挥,厉声喝道:“快冲!”
江四九只见剩下的百来号人不怕死地冲了过去,她甚至看见最前面的黑脸的白圭身上已中了一箭,满脸胡子的修宇也中了好几刀,但看起来最喜欢冲锋陷阵的少年却纹丝不动,跟她两个人骑在马上,好像是两个来看戏的。
她也发现白圭与修宇并不想再战,但身处战阵,不战即死。
少年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只差点头说“死得好”了。
终于,战斗在傍晚时结束了。
战斗结束于少年的冷箭,一箭射出之后,那黄巾匪首倒下了。
白圭已死,修宇半死不活,只剩下了一口气。
江四九手脚冰凉,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只要少年还在,她势必还是跑不了的。
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少年和江四九一起回头,原来是黄脸的王姓裨将,身后一个兵士也无,但看起来焦头烂额,连眉头也似被火烧去了半边。
看来他在县城之内,其实也并不安全。
他见满地疮痍,死人遍地,忽然勒住了吗,远远地悲愤地道:“将军,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少年笑道:“你今日才知道我的心狠么?”
王裨将目眦尽裂:“就算郭将军对你不起,你也不必把他们全都杀掉――”
少年摇摇头,道:“他们不是我杀的,是渭水湖匪所杀,他们尽忠报国,可敬可佩,某已替他们杀掉湖匪匪首,他们应该可以瞑目了。”
王裨将嘶声道:“你!若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死?!”
少年冷冷地道:“你们不死,我怎么离开此地?”他话音一落,举起手里的长弓,瞄准了王裨将,道:“本来你也不必死,因为我已经可以顺利离开,但是你这样子,倒好像你是我的知心好友,而不是郭汜派来监视我的。老实说,你们跟这渭水匪首一样,都是我的仇人,我又凭什么放过你们?”
王裨将一声怒喝,纵马向前,准备和少年决一死战,但少年弓弦已响,他的马才跑出数步,人已跌落尘埃。
马失骑手,恢恢两声,哀鸣而去。
江四九木立一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提劲跃上乌骓,坐在她的身后,看她的样子,好笑地道:“还不快跑?难道真等湖匪的残兵来抓你?”
江四九回头看了少年好一会,道:“你不想把我送给郭汜了?”
少年道:“要是我说那都是为了吓唬你,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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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误会初释
江四九大声道:“我不信!”她一双美目充满了疑问,定定地看着少年,好像要从少年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惜,少年的脸上又回复了他以前在她面前的那种平静,点点头道:“你当然不会相信。”
江四九正要再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少年打断她道:“好了,你有什么疑问,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现在湖匪的残兵就要追来,快走罢!”
说着,他左手把江四九夹在怀里,右手握住缰绳,目视前方,正待策马,却被江四九从他怀里挣出来,双手也把缰绳握得紧紧的,扭头看着他道:“我会骑!”
少年笑道:“你知道往哪里走?”
江四九问道:“往哪里走?”
少年松开右手,左手依然搂着她的纤腰,向前一指:“顺着渭水往西走就是了!”
江四九于是策马狂奔,同时心头涌起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郁卒与烦躁。
她心头的疑问一个也没有少,反而因这少年的态度又多出了许多。
就她在策马的同时,忽觉这少年正在看着自己。
少年的头正垂在她俏脸的左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看着前方的道路,而是在审视地、深深地看着自己。
她狐疑地转过头,看向少年。
少年却已在她转头的同时移开了目光,改看着前方的道路,目光定定,似乎在前方有着他难以割舍的事物一般。
江四九只来得及看到他清秀无比的侧脸,鼻尖映着星光,显得既挺拔又秀气,唇则轻轻抿着,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江四九顿时以为自己刚才觉得他在看自己只是一种错觉。
她摇了摇头,把头转了回去。
少年忽然凑过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江四九被吓得浑身一震,耳朵便触到了他的嘴唇,她甚而觉得,少年揽住她腰部的手同时也紧了一紧。
她觉得少年的举动有些反常,连忙转回了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转过脸之后,她于不安之中,觉得少年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低了头看着自己。
她不敢再转头去确认,只觉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异样,但这异样由何而生,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愿再想。
幸好她的天性并不过分敏感,这些异样很快被夜风吹得干干净净。
走过三十来里的荒地,便是一处极为幽暗可怖的树林。树上秋叶早落,只剩黑色的丫杈在黑的夜中直指天空。
天空显得那么辽远、空阔。
林内则阴深无比,令人似乎能听得到当中风木悲号之声,仅仅遥望便感低沉压抑。
江四九见那树林过于幽僻,有点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进这树林。
少年在她耳边道:“快从树林里走罢!”
林中光线十分幽暗,道路难辨,江四九凝神静气,专心策马。
马儿冲进了树林。
少年在马进了树林数里之后,喝止了马,翻身下来,把手递给江四九,要助她下马。
江四九好像看到鬼一般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
少年笑了笑,并不生气,放下了手道:“下来罢!”
江四九道:“你不是说,要赶紧逃走么?”
少年道:“现在已到树林里,晚间那些湖匪们不敢进来。”
江四九疑道:“莫非林中还有别的匪徒?”
少年摇了摇头,道:“不,他们是怕晚上在这密林之中遇上我。”
江四九这才下马,问少年道:“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少年道:“先吃东西,再睡觉。”他把马牵到一边,解下铠甲,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饼,撕下了四分之一,递给了江四九。
江四九拿着这块最多一两重的饼,疑道:“就这些?”
少年点头道:“今晚只有这么多。——想要穿上盔甲,最多只能放两个饼在怀里,不被人发现,已经算不错了。”
他撕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每一点都绝不浪费,吃得十分干净。
江四九深心佩服他没有水也能吃下去,也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地尊重食物。
这少年的脸甚至也比前一日更为坚毅冷峻,令人错觉他是否已再世为人,不再是过去那个沉不住气的小子了。
他吃完后,见江四九在看着自己,侧过头去看着自己的马,问道:“你还不吃?”
江四九才吃起来。
她吃完之后,走在到拴马的树前,将背上的长弓、腰间的箭壶解了下来,拿了刀倚树而坐。
少年见她一副标准的警戒的样子,不由道:“今夜无需警戒,只需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再走,绝对不会有危险。”
江四九呼出一口气,道:“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跟你成为‘我们’。”
少年似有别意地道:“也许这便是所谓的造化弄人?”他自嘲地一笑,对江四九道:“你睡吧,我来警戒。”
江四九摇摇头:“还是不行——我不想再受任何人的恩惠,尤其不想欠你的人情。”
少年却道:“你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现在不过是想还给你罢了。”
江四九仍摇头道:“不行,我做不到。”
少年只好由着她:“好吧。不过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等到二更时分,你再叫我。”
江四九用力地点了点头。
少年倚在她对面的树上,闭眼假寐。
一刻钟过后,听到对面传出细细的鼾声,少年不由笑了。
他睁开双眼,注目在江四九熟睡的容颜上。
她连睡着了都秀眉紧蹙,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完全不肯放松。他不禁猜想她一定和自己一样,曾有一个自己不愿想起、也不愿让任何人涉足的过去。
一股难以遏制的、分不清是同情抑或怜惜的浪潮,自少年的内心深处涌起。
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往更深处去想,这种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因为他向来没有同情过谁,所以感觉对他而言不但奇特,而且新鲜。
可人总是难以面对自己感到陌生的东西,当意识到再想下去可能会有某种难以控制的危险与窘迫之时,尤难继续。
少年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而投注天上的星月。
寒星数颗,在深蓝至黑的天上孤寂地眨动着双眼。
就像青空裂开的伤口一般。
他猛然想到,有些人是不能同情的,比如自己。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同情自己。
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不会像这天空一样把自己的伤口展示于人前。
他只会暗自呻吟、独自怀想、偶尔忆起,因为一个人舔舐伤口之时,绝对不需要观众。
面前的这个女子,显然也是不能同情的。
她是如此地坚毅顽强,是他所不曾见过的类型。
不要同情她,不要安慰她,甚至不能在她面前显出半点端倪。
——往事若是不堪回首,那就不要回首。
但若翻涌在心的不是同情,那又会是什么?
来日清晨,江四九自梦中猛醒。
醒来之时,熹微的晨光,早就照亮了树林的每一个角落。
江四九与少年的藏身之处的高大乔木早已落叶,阳光自树杈中射入,就照在江四九的脸上。
少年正俯身看她,见她醒了,道:“随我来。”
他转身就走,速度极快。
江四九叫道:“干什么?”她翻身跃起,拿了刀,跟着他的背影,奔进密林的更深处。
一处冷泉缓缓流过,叮咚作响。
泉流之上,仍有冬天特有的雾气,袅袅升起。
少年一刻不停,侧身蹲在溪边,捧水洗脸,一边洗,一边眼睛四处张望。
江四九大感兴趣地看着他这奇怪的洗法,自己也站到水边,却整个俯□去,撩起水泼在脸上。
少年洗完,看她这样洗脸,笑道:“此时若有人在你身后给你一刀,你要怎么办?”
江四九玩笑地道:“不是还有你在这里么?”
少年愣了一下,点头道:“这倒也是。”
江四九洗完脸,又漱了漱口,长出了一口气后,回头望向少年,正要开口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但见对方戴上了金盔,忽觉意味索然,完全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因为这少年的金盔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令她陡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如今还能借道哪里去兖州呢?想从司隶经过,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自己与曹昂,难道真的就此天各一方?
绝不!
她打定主意,要从少年的身边离开。
虽然她对这少年还有无数的疑惑,但此刻都不愿再问,只求快点走。
不知道少年的气有没有出尽,肯不肯放自己走?
少年也似乎也在默默地想着什么,看着她没有开口。他目光之中,闪动着某种江四九不能明了的东西。
她正要开口,少年忽然道:“看来你我又不得不同行一阵子了。”
江四九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是说,你打算在这一阵子之后放我走?”
少年盯着她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江四九喜得一跃而起:“那我们马上走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少年道:“走出密林之后,随便你去哪里。”
江四九喜道:“好好,那我们回去,骑上你的乌骓,要多久才能出这树林?”
少年道:“我们不能骑马。”
江四九惊道:“为什么?”
少年道:“我们要走的,是马匹奔跑不了的地方——这样他们才追不上我们。”
江四九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你竟然这么怕他们?!”
少年的虎目中迸出一丝火花,但仍忍住气道:“多少人?最少还有八百人!你我就算武功盖世也无法面对面地抵挡住这八百人。——你也不妨数数你箭壶中有多少支箭,就算一箭一人,能杀多少人?”
江四九听到有八百人,也泄了气:“竟有这么多!”转而又道:“那我们要怎么走?”
少年道:“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们把马牵着,从这小溪越过去,走那些从无人走过的地方。”
江四九道:“可是我们不骑马也跑不快呀!”
少年摇头笑道:“别担心,他们绝不敢走那些从来没人走过的地方来追击我们。”他转身,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些湖匪,即使在白天,也绝不敢在无路的地方出现。”
江四九跟在他后面,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这样胆小?”
少年道:“他们本来没有这么小的胆子,只是在我面前,胆子略小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江四九想到了什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少年道:“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杀了些人而已。”
他解下马,回头对江四九道:“好了,我们走罢!”
两人来到刚才的小溪,从小溪的石头上跳跃而过,来到小溪的对岸。
少年辨别了一下方向,从小溪的左侧进入树木最多、最杂的地方,这里人都感到难以进入,马就更不用说了。
少年用力将细树掰开,坚持将马带了进去,并示意江四九站在马的身后,替马分开后面的树木。
幸好走过一段路之后林中不再那么逼仄,两人才松开了手,同时了一口气。
少年爱怜地拍了拍马背,道:“今日总算没有刮伤了你!”回头看向江四九:“多谢。”
江四九听他这两个字,比听见他说“杀了你”还要吃惊,当即张大了嘴:“你说什么?”
少年转回头去,带着马往前走,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话有些自得。
江四九不由大感奇怪。
少年催促地道:“说说看?”
江四九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快点赶路么?你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们逃命有什么关系?”
少年回头盯着她的脸,问了一个许多男人都问过江四九的问题:“你真的是女人?”
江四九也确实听得不耐烦:“女人应该什么样?”
少年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久,道:“若不是李主簿见过你,我真的难以相信,像你这样脾气又臭又硬的女人,还能挑起吕布与董卓之间的争斗?”
江四九想起那时的事,感慨地道:“他们之间的争斗,还用得着我去挑?人们把我放在故事当中,只是为了这故事更曲折有趣罢了,至于我在其中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别人又怎么会管?”
少年转而道:“但我听说,吕布已在数月之前死了。”
江四九讶道:“此事你也知道了?”
少年颔首道:“传言说又是为了你。”
江四九心念电转,但这少年说得太突然,也不知他说这事是什么意思,仓促间只能道:“为了我?”
少年脸上带着奇特的神色,道:“你呢?你是不是真的跟传说里一样,是个风流绝艳、能让男人舍弃天下、以致互相争斗的艳姬?”
江四九于五味杂陈中苦笑了一声。
她一直没有去想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但在《三国演义》之中,尽管有人夸貂蝉是女中豪侠,但类似她这样承担挑拨离间重任的女人,一般的男人总是既感佩又防备的。
感佩她拯救天下的情怀,防备她艳丽得足以引起争斗的面庞、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伤人的智慧。
何况这故事中的另一主角吕布也死了。
人们又会如何传说?
这传说会不会传到她过去的朋友的耳中、他们又将会怎么看待自己?
虽然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朋友绝对不会相信流言,尤其是赵云,即便他不像甘宁一样亲身经历了那件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会相信自己的。
只因为他足够地了解自己。
但此刻,她却在这少年的口中,感觉到流言可怖的威力:
风流绝艳?令男人互相争斗?
她再次苦笑。
少年转回头,牵着马,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江四九迷离惝恍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所为。
少年忽然道:“我不信。”
江四九只听他嘟哝一般地说了句什么,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朗声道:“我是说,我完全不信那些关于你的传言。”
江四九瞪着他的背影,再次道:“你、你说什么?”
他又不了解自己,又不是赵云甘宁等人,何出此言?
江四九的心头狂跳起来,甚至因此停下了脚步。
——这少年难道还会和别人不一样?
少年头也不回地笑道:“我不知道你的耳力原来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江四九赶上几步,追问道:“你为何相信我?”
少年一点也没有感染她的紧张,一派轻松地道:“相信就是相信,没有为什么。”
江四九摇头道:“我却不信!这个世道,没有理由的话,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地相信另一个人?”
少年道:“那倒是。你的确骗了我很多次,我若说相信你,本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
江四九道:“那你为何……”
少年道:“你骗你的,我自分析我的。我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话,只看别人怎么做。”他顿了一顿道:“我看你的身手,的确不像会跳舞;在你被我说破身份开始说话之后,你也从未哼过一句歌。你若不是没学过这些,就一定是一个意志特别坚定、经受过特别训练的人。但我观察你的行为举止,并不像受到过多么专业的暗探训练,应该是真的不会。由此观之,你在王司徒的眼中,最多只是充当瓦解董卓意志、挑动吕布反心的人。有些事,也许并不是你亲自做的。”
他一旦开口说话,就让人觉得一股傲气扑面而来,就好像开了门,你就挡不住门外的剑气寒霜一样。
他再转头道:“再看你的武功,虽然厉害,但明显是半路出家,不像是自幼练武,我猜测那一定是你脱离了董吕二人的控制之后才练的。传言你从郿坞不知所踪,应该是有人相助,莫不就是那位赵兄?”
江四九不想他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又有感于他的相信自己,不由真心回答道:“不是,我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又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才遇到了赵将军。”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对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人?”
只见少年迅速地回过头去,久久才听他闷声道:“……不是。”接着像是怕她再问这个问题,赶紧岔开话题道:“那你为什么没有跟在赵兄的身边,反而抛头露面、以身犯险?”
江四九道:“那只是因为,我要去找一个人。”
少年道:“原来如此。你要找的人,如今在哪里?”
江四九道:“他应该在兖州。”
少年秀丽如刀的眉头一扬:“兖州!”他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
江四九讶道:“怎么了?”
少年道:“你去不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更改。但他的语气不但不寒不傲,反而好像春风化雨、阳春烟景一般温和。
江四九听出他并不是在讥讽,而是在陈述事实,所以很自然地问道:“为什么?”
少年道:“你一个人,绝对去不了。”他可惜似的道:“若是当初没把你那满脸的包扔掉,可能你还走得掉,现在已经绝无可能了。因为现在你不管男装女装,都已被白波军和李郭二人盯上了。”
江四九奇道:“什么白波军?我从来没有得罪他们呀!”
少年道:“刚才那湖匪,就是白波军中的一支。他们本来比较分散,但现在为了追击我,恐怕也把你算进赏格了。这样的话,并州和司隶两地的白波军,只要有觊觎之意的,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江四九慌道:“那、那怎么办?”
少年道:“没关系,等我们把李傕郭汜打下来,你就可以直接从司隶过去,白波军大多都在并州,没有什么大碍。”
江四九叹了口气:等你打下李傕郭汜?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她又想起一个问题,此时终于问道:“你从前总是说要争夺天下,现在又说要攻下李傕郭汜,你到底是谁?”
少年回头一笑:“如今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姓马。”
江四九立刻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马超!你是马超!”
少年笑道:“你这样叫我出的名字,真是恭维得我舒服极了。”他傲然地点点头:“不错,我就是马超。”
江四九又忍不住想起了《三国演义》,可怜她连书都没看完,只是看了看电视而已,连马超什么时候投奔了刘备都不知道,只是心里一个劲地想:
马超不是跟着刘备么?而且他不应该是个大好人么?他不是应该爱民如子?那为什么当初要杀那个老汉?
作者有话要说:“爱民如子”的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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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当傲娇遇上小白
正想着,“大好人”马超回过头来,好笑地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脸:“我是马超就这么令你吃惊?”
江四九回过神来,喃喃地道:“我应该早点猜到的。”
马超道:“为什么?”
江四九看着他的脸,但笑不语。
马超果然微微变了脸色:“你想说因为这张脸?”
江四九道:“这张脸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马超拍了拍自己的马,打断江四九:“你懂马么?”
江四九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她注意到马超的眼神中有些轻蔑,心道,我不懂马?我还做过马夫呢!当即道:“有什么不懂?!”
马超道:“那你说说看,这匹马有什么好处?”
江四九暗道,这次我可要争点气,不然真的让你瞧低了,她观察了一番,再想了想,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这匹马浑身毛片犹如喷墨,并无一根杂毛,首尾刚好一丈,地背八尺,脸如侧砖,耳如削竹,眼如明珠,蹄如铁炮,马蹄又细又硬,昨夜驮着我们两个人走了几十里也不见疲累,休息了一晚之后,精神又如此的饱满,这果然是一匹绝顶的好马!”
马超皱眉道:“虽然你说的的确是那么回事,但为什么我觉得你像是在背书?——是不是有什么人告诉过你什么马算是好马,你这次是背给我听么?”
江四九心道:你这个人就是这里不可爱,就算你知道我是背的,为什么要当场戳穿?当即反驳道:“谁说的?我也曾做过马夫,什么样的马算是好马我会不知道?”
马超颔首道:“我明白了。——的的确确是有人教过你。你也许知道什么样的马好,但你绝对说不出刚才那一大段文绉绉的话来。不过请你再仔细看看这匹马,它当真有你形容得那么漂亮?”
江四九被他这么一说,半信半疑地定睛细看,这一看下来,她忽然发现这匹马的确没有她刚才说的那么好:所谓并无一丝杂毛,其实里面夹杂着许多白色的细毛,马脸鼻子中间还有一条颇明显的白毛;马脸也略长了些,眼神并没有那么亮,反而带些奇怪的忧郁——这样的马,正是赵云说过的“绺鼻马”,也就是所谓的“带孝马”,大将骑了它大不吉利。
刚才看这匹马,只觉得处处都好,现在再看,却觉得处处都有毛病——只除了身体比较匀称之外,简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了。
但这马的耐力和速度却实在不错,的确是一匹上好的良马,江四九疑惑地看向马超。
马超抚了抚马脖子上的鬃毛,也只微笑,并不解释。
江四九踌躇地道:“你的意思是,一匹马好与不好,不能单看外表?”
马超点头道:“不错。选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选种。”
江四九道:“这个赵将军也教过我!但是这品种不是从外形就能看得出来么?”
马超道:“从外表是可以看出马的血缘与品种,但上等的品种并不一定就漂亮。你若要识马,必要透过皮肉,看它的骨架、脾性和品格。”
他的脸上浮起轻蔑的神色,像是特别说给江四九听一般地道:“有许多不堪使用的劣马,仗着外表漂亮,被一干不识货的人当成宝马良马,爱得不得了;相反真正的好马却因没有伯乐,在马槽中空度一生!若有人相马,只看马的外表,那对马而言,这是多么可悲的事?”
江四九不觉有些愧怍,感慨地道:“那倒也是。马因外表不逢伯乐,人因颜面不逢知己,的确可悲至极。”
马超抚了抚马头,马儿顺势在他手掌中蹭了蹭。
刹那间,江四九忽觉马超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的神色,这令她又吃了一惊。
马超道:“可即便是你这样的识马之人,评判马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要议论它的外形,何况其他人呢?”
江四九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上前两步,摸了摸乌骓的背,问道:“若没有你,它是不是就会被埋没?”
马超放缓了语气,道:“是的。”
江四九道:“是不是因为它鼻子上那条白毛?”
马超道:“不错。”
江四九道:“你既然知道这马有不吉之象,为何还要骑它?”
马超不屑地道:“我绝不信那种说法。那全是有人牵强附会,自己吓唬自己——我倒要试试看,它会如何不吉利?”
江四九好笑地道:“你难道是为了证明这马并不防主才偏要骑它的么?”
马超被她一语道破内心,也觉自己有些小孩子气,但又不想在她面前承认,立刻反驳道:“谁说的?我骑它自然是因为它真的是一匹好马——不但脚程快、耐力足,而且很懂我的心意。”
江四九道:“就像上次把我从马背上颠下来?”
马超顿时想起自己在她被马颠下去之后,自己曾赤裸着身体站在对方面前,只觉脸上有些发热,似有脸红的征兆,赶紧又转过头去,咳了两声才道:“就像它从昨晚到现在,一声也没有吭过。”
江四九恍然道:“对呀!我的确没听见它叫过,难道它知道我们在逃亡么?”
马超道:“是的。”
江四九又轻轻抚了抚马背:“它真的只是一匹马么?”
马超道:“它还是我的朋友。”
江四九道:“这也是你宁可走慢一些,也要带着它一起走的原因?”
马超道:“当然。你刚才也说,知己难逢,那么一旦相逢之后,岂能轻易抛却?”
江四九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想不到你的个性之中,也有这样的一面。”
马超“呵”了一声道:“看来我给你的印象不太好。”
江四九因看他对马这么好,放松了警惕,调侃地道:“那当然。你对我,可从来没有好过呀!”
马超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真正对人不好的时候。”
江四九想起那老汉,又想起昨日死去的那些人,口比心快地道:“你对人不好,就是杀掉他们么?”
马超点头道:“当然。”
江四九奇道:“可我记得你一直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杀掉我?”
马超愣了楞,道:“若一开始你是个女人,或者后来竟真的是一个男人,那你现在早就变成了一个死人。”
江四九把这话在嘴里念了两遍还是不懂,不由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超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道:“你知道那时我为何要那么严格的训练你?”
江四九奇道:“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马超道:“我以为你是李傕派来的奸细。”
江四九道:“……你觉得我像?”
马超道:“不像。但奸细就是这样,越是不像的便越有可能是。”他接着道:“我父袭击长安,败给樊稠、郭汜之后,你知道为何李傕肯赦免他、还封他为安狄将军么?”
江四九摇头道:“为什么?”
马超道:“因为他将我作为人质留了下来。”他说这句话时,刚才的霁月光风全都不见,只剩一片肃杀与冷清,就好像这寂寥的山林、寒白的太阳一样。
江四九吃惊地张大了嘴:“人质?你……你是人质?”
马超道:“这事难以置信,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李傕没有亲自出征,却在家父败退之时,说十分欣赏我的才华,要我留在此地,在长安周围,多与贤达贵胄交际,以图大事。”
他冷笑道:“这只是表面的说辞,其实他是怕家父回到凉州之后,会重整兵马来对付他,所以才要我留下,充当质子。”
江四九道:“可……可令尊怎么会同意?”
马超道:“不同意就会全军覆没,一家老小皆死;同意的话最多只牺牲我一个而已。——若不是家父最爱惜的是我,他们也不会提出留下我。”
江四九深思地道:“可我看你的行踪,似乎也没有受到限制呀!”
马超道:“当然不会有太大的限制,你不知道在我身边,有郭汜的两千人马么?”
江四九再次张大了嘴:“你是说,你身边的那些人,都不是你的人,而是郭汜的?”
马超笑道:“若是我的人,我怎肯让他们就这样送死。”
江四九道:“可我看到他们明明很听你的话?”
马超道:“若你跟一个脾气暴烈、动辄杀人、头脑简单的人相处,可又不得不在表面上听命于他,你会怎么做?”
江四九这才明白,原来马超那些行为都是装的,她想了想,回答他的问题:“哄着他?”
马超笑道:“不错,他们就是在哄着我。你当他们真的听命于我?你知道昨天他们埋伏在县城的其实一共有多少人?”
江四九道:“不是两百人么?”
马超摇头道:“不止。一共有一千两百人。”他缓缓地道,“虽然在他们心目中,我不是个聪明人,但为防万一,还是要多派些人马跟在后面的。”
江四九惊道:“那么多人?!可昨天我只看见王将军一个人?”
马超道:“你知道这帮湖匪一共派了多少人去杀他们?”
江四九道:“多少人?”
马超道:“足有两千人。”
江四九道:“可我和你都在城外,他们为什么要派那么多人去攻打城里?”
马超揭开谜底一般神秘地地道:“那只是因为,那帮湖匪认得我。”
江四九恍然大悟:“对了!你刚说过你杀死过他们的人。”
马超补充道:“我杀死的人中,有一个是匪首的独子。”
江四九接着道:“所以他们必杀你而后快,所以倾巢出动,又以为你故布疑兵,找个人装作自己骑在马上,真人其实躲在县城里——”
马超忍不住笑道:“本来若县城里真的只有两百人,他们断不会出动这么多人,可县城里偏偏有一千两百人……”
江四九道:“他们一定以为这些人是你派的。”
马超道:“不错。”
江四九道:“你利用这些湖匪,杀光了郭汜的手下?”
马超道:“他们不死,我的确走不了。”
江四九不由问道:“那我呢?你既然以为我是李傕派来的奸细,为何不一刀杀了我?”
马超道:“因为我那时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武艺不错的人戏耍,哪有那么简单就直接杀掉?”
江四九“啊”了一声,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耍我?!”
马超笑道:“我的确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江四九想起那一段的经历,气愤地道:“我差点就被你玩死了你知道么?”
马超再笑道:“还没玩够,我怎么会让你死——不过,你出现的时机实在诡异。郭汜按照李傕所说,将我软禁起来,但李傕这个人,疑心很重。他一直怕郭汜和家父联合起来对付他,所以派人来监视我,也未可知。你可知道,连郭汜的几个手下都以为,你是李傕派来的,只是他们也不好对我明言而已。直到李主簿认出你就是貂蝉,他们这才放松了警惕。”
江四九叹道:“与其做貂蝉被你吓得半死,还不如做江四九!——虽说你操劳得我实在受不了,但我却觉得自己的武艺有所突破,有所进步。”
马超道:“昨夜你也不觉得冷了是么?”
江四九回想地道:“好像是。”
马超道:“一个人越是害怕的东西,就越是要早些面对,这样才会无所畏惧;就好像这寒冷一样,你越怕就会越冷;此外,不要以为自己已经用尽全力,那可能只是你偷懒的借口而已,如果你忍下去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远远没有到达极限。”
江四九情不自禁地赞同道:“怪不得这一个多月来,我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比以前大多了,如此一来,战场之上,我便能坚持更久,也就活得更长。”
马超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教你的人既然家传武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肯让你经受更残酷的锻炼。”
他自嘲地一笑道:“原来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个女人。”
江四九怪道:“女人便不能经受那么残酷的训练么?”
马超幽幽地道:“……谁能对你忍心。”
江四九不懂他的意思,反而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么?”
马超背对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江四九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不管你别的是不是装的,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总不是装的吧!想了想,问道:“那个老汉的事,也是你装模作样的一部分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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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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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情起
马超听了她 对自己的形容,心道:她在董卓和吕布面前,也是这样的“心直口快”么?又想想自己却不会因此而动怒,只能苦笑了。摇头道:“那倒不是。”
江四九道:“那他是奸细?”
马超道:“也不是。”
江四九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马超道:“因为他冲撞了我的马。”
江四九道:“就因为冲撞了你的马?”她话一出,自觉口气不是太好,又因对方最近对她还算不错,观感难免有些改变,立刻补充道:“他是故意的?”
马超嘿然道:“谁敢故意冲撞我?”
江四九讶道:“既然不是故意的,你因何要杀死他?”
马超反问道:“他既不是我的子民,又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杀他又何妨?”
江四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驳道:“那难道不是一条人命?”
马超却无所谓地道:“人命?你可知我杀死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江四九激动地道:“可他毕竟不是蚂蚁!”
马超不曾再回头,只是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的人能享受富贵荣华一生,有的人却一辈子只能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他顿了顿,接着淡淡地道:“在这乱世之中,不论是死一人、死一里、死一市还是死一城,都不过是寻常之事。”
他语气转冷:“这世上能保全自己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本事的人,二是运气好的人。若一个人既无本事也无运气,那无论生死,都毫无意义。”
江四九愤然道:“但若没有这些无意义的人,你们这些有意义的人又如何活下去?”
马超平淡地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无意义的人么?即使死了也很快有别人来填补,就算他对特定的人很有意义,但对不相干的人来说,他的死活都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一样。”
江四九道:“就算这条命是在手中了结?”
马超发出一声漠然的轻笑:“就算在我手中了结。”
江四九疑惑地道:“你想夺取天下,难道不需要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吗?”
马超解释道:“我要得到的,不是百姓的支持,而是士族的支持,或者说,只要控制了士族,他们会替你控制百姓的。至于百姓们对我等是批判还是赞颂,完全没有影响。”
江四九了然地道:“你是瞧不起他们?”
马超平静如水地道:“这些人不过是历史的烟尘而已,我对他们,也没有瞧不瞧得起一说。”
江四九进一步道:“那你后来应该没有杀了他?”
马超淡然道:“我为何一定要杀了他?”
江四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们的生死你完全不挂怀么?”
马超反过来劝她道:“……你也不该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我们这些强者,有自己的路要走,何苦浪费时间去关注一些微不足道的人?”
在他寂然的语气中,江四九立刻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自己在现代社会里,正是马超口中“微不足道”,是对强者完全没有影响的人。
有那么一群人,是越过普通人存在的。
与其说他们看不起普通人,不如说完全没有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这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类人。
普通人用尽全部想象也无法猜透上流社会的真实生活,而上流社会则毫无了解普通人的打算。
有人不值一提,无论生死都没有意义,有人却极为重要,在高高的上层俯视着众生。
从古到今,这个社会都没有改变。
哪怕人类消失了,世界也仍然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
而自己,虽然现在似乎在和上流的人物交流,但实际上呢,这些上流的人物,仍在俯视着自己。
比如眼前的马超。
他也是觉得自己的生死无所谓,才不杀掉自己的吧?
因为无论她是江四九,还是貂蝉,都不是值得重视的人物。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又一次陷进了抑郁。
过去在现代社会时所有的自卑与渺小,都被马超所说的话在一瞬间勾起。
但是,她心里却也明白,他说的虽然很残酷,但却十分真实。
或者说,因为真实,所以才显得如此地残酷。
她仿佛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脆弱无助、毫无建树、毫无理想又毫无追求的自我。
但立刻地,她回想起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难道我在这里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难道我的人生还是如同过去一样没有意义?
难道自己不是从未放弃,一直也在希望变成特别的人吗?
她想反驳马超,最终却想:无论我是不是有意义的存在,这些都似乎和马超没有关系。我更无须向对方证明什么……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马超忽然开口:“你想一想,若是你没有美貌,王允又怎么会挑上你?”
江四九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没有美貌,也不过是一个人普通人。”
马超回忆地道:“若你没有武艺,在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江四九道:“可你不是说,若那时我是女装,我也已经死了?”
马超点头道:“当然。我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女人打偏手中的长枪!”
江四九道:“那你现在又为何不杀掉我?”
马超笑道:“这句话你已经是第二次问我了——你很想被我杀掉?”
江四九道:“我不想死。”
马超转而道:“我听说王允府中的其他侍女,都被李傕郭汜的乱兵所掳,瓜分殆尽,她们最终的下场如何,没有人知道。”
江四九心里一紧:“哦!”
马超又道:“我半年前驻扎在郿县,曾去过荒废了的郿坞,里面一片残破,而且因为你的逃走,吕布杀掉了郿坞里所有的兵丁与婢女用来泄愤。”
江四九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道:“他?!”
马超道:“若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会牺牲自己去拯救那些人吗?”
江四九想了许久,终于痛苦地道:“我……不知道!”
马超道:“可你那时却毫不犹豫救了那老汉。——如果你知道救了他,自己就会被我困住甚至会死,你还会救他么?”
江四九这次却点头道:“我会试一试。”她笑了一笑,实话实说地道:“我觉得与其落在吕布的手中,还不如落在你的手里。”
马超哈哈一笑,笑声中似有些难以掩饰的心情,沉默良久才道:“……吕布荒淫好|色,的确不是一个共度一生的良伴。”
江四九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但这弦外之音她却听不太懂,跟着他的话道:“现在回想起来,哪怕是董卓,也比吕布好得太多了。——不过哪怕是死,我也宁愿当初没有被王允选上。”
马超道:“但你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应该会找个机会逃走罢?”
江四九颔首道:“那是自然。”
马超总结似的道:“这就是你跟别人的不同之处。——无论有没有美貌,你都会尽自己所能,你想过逃跑、你能真心实意地学武,这样哪怕是死,人生也和那些人不同的。”
他进一步道:“安于现状的人,永远都是没有意义。只要你不满足,就绝对不会一辈子都没有意义。”
江四九却道:“可若是我一开始在没学武的时候遇到了你,那还没来得及有意义,就被你杀了呀!”
马超道:“你今天还没有死,足见你的运气不错。”
江四九趁势道:“那我能不能请求你,也给那些努力的人一点运气?”
马超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道:“你在求我?”
江四九点头,热切地迎向他的双眼:“嗯!我求你。”
马超疑惑般地喃喃道:“当初我锻炼你、甚至要杀掉你的时候,你都不曾求过我,今天却为不相干的人求我——当初你舍身伺候董卓之时,心中想着的也是这些人吗?”
江四九的眼中呈现着梦幻一般的神色,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也许不是不努力,只是他们没有机会!”她想起当年董卓对她所说的话,进一步道:“你是名将之后,有家传武学可学,可是那些人呢,他们什么都没有;你也说过,夺取天下所靠的是士族,并非百姓,那这些百姓何时才能出头?”
马超握紧手中的缰绳,目光深幽地注视着她,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家传武学。”
江四九不觉“啊”了一声。
马超道:“我确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可我的祖父却因为家贫娶了羌女,那些武艺早已失传了,家父自幼砍柴为生,我还记得那时家中的惨况——在我六岁之前,连这样的饼——”他拿出昨夜吃剩的饼,道,“都没有吃过一次。”
江四九惊讶地注视着他。
马超道:“你不信?”他点了点头,道:“莫说你不信,我也很难相信自己会有今天。”
江四九问道:“那是谁令你有了今天?”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马超的心弦,他感慨地道:“是我的父亲。灵帝时,王国反叛,他应官府征召,自此起身,之后数破贼寇,才有后来征西将军之位。”
江四九疑惑地道:“昨日你才说过是安狄将军。”
马超笑道:“这是李傕郭汜与家父讲和的筹码,并非争夺而来,所以算不得数。”
江四九想了想,道:“如此说来,你有今日,皆是父亲之力?”
马超道:“从前我和你角力之时,你觉得我技艺如何?”
江四□道:“我感觉似乎没有什么章法,但非常有效。”
马超颔首道:“不错,因为那本是我和别人打架时学来的,自然没有章法。我如今的确依靠过父亲的力量,但我父亲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今日的地位,我能活到现在,光靠我的父亲,远远不够。”
江四九猜测地道:“莫非你在令尊没有做官之前,也曾陷入过死地么?”
马超道:“岂止一次。”
他语声铿然,令人不知道他是在回忆过去,还是在决然地切断过去。
江四九顺着他的话道:“若是那时被人杀死了,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马超呵呵一声,道:“人死魂灭,死都死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江四九又想了一会,道:“那若不是王国反叛,令尊岂不也无出头之日?”
马超道:“不错。若无人反叛,家父与我,的确无法出头,势要被埋没一辈子。可是,有人反叛也代表着百姓的末日,这不正是你最担心的事么?”
江四九再一次想起了董卓,董卓不就是因为想要打破寒门晋身的藩篱,这才想要造成乱世,以期寒门中的佼佼者能趁乱而出么?
要改变某个阶层的地位,这种想法无可厚非,可若代价是牺牲天下人,那还值得么?
再转念一想,寒门中人若一辈子只能被士族压制,永无出头之日,还算不算做是“活着”?而且乱世一起,寒门又能得到多大的益处?
刘备、曹操、孙策皆是一方诸侯,可是他们同样有强大的宗族之力,赵云虽也是士族出身,但看来并不是大族,而甘宁除了手下的兵丁之外,一无所有。
怪不得他当初如此激愤,难以自抑。
而马超,虽经历贫寒,但毕竟是贵族。
贵族二字,虽然换不来钱,但是名气犹存,比起寒门子弟的进阶之路,又不知道容易了多少倍。
可是马超却还嫌不满足,如此轻视其他也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人们。
正想着,马超忽然回头,淡然一笑,提议似的道:“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想我日后手下留情,我也说过,那些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所以也不是没有放过他们的可能——不如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说服我不再滥杀无辜?”
哎!
江山沧古,浩海不变。
人心相比这些倒是易变,但本性却的确难移。
江四九一直思考到夕落霞残之际也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夕照如血般洒落。
两人一马停驻在密林中一处开阔地带。
吃过一点食物,喝了点水,江四九坚持要马超先睡,她自知若自己没有想通,即便睡了也不能睡着。
何况她也自知自己昨夜其实并没能坚持多久。
马超难得善解人意地先行睡下,只是叮嘱二更时一定要唤醒他。
他和衣而睡。
月光清冷寒瑟地照在他年轻而漠然的脸上。
就像一个冷美人在温暖着另一个冷美人,风雪冰霜、淡雅洁白,却毫无人世间的感情。
江四九倚坐树边,一边警惕四周的动静,一边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无解。
她的确想不出有任何办法可以让这心高气傲又无情冷血的人改变自己的作为。
偏偏这两天她还发现,这个无情的人偏偏还很喜欢笑。
有事无事,总在微笑,笑得人猜不透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她烦躁地起身,一眼看向天边,明月所在的位置表明,现在二更已过,就快三更了。
她决定叫起马超,自己去睡。
她走到马超身侧,伸出一只手去推他的肩膀,一边叫道:“马……”
忽然大感不妥。
但她的直觉毕竟比动作要快,在她下意识地要收回手时,已被人牢牢握住。
随即视线一转,整个人翻跌在地,又被人紧扣双手,压在身下。
江四九知道这是马超在长期的征战中养成的本能,忙道:“是我!”
马超此时才睁开双眼,自上方俯视着她的双眼,既不立刻放开她,也不说话,反而先拨开了她额前的长发,凝视了一阵,才道:“我到现在才发现,你果然长得很美。”
江四九用力呼吸了两下,道:“貂蝉的脸,还能不美么?——快点放我起来。”
马超一动不动,眉心略微蹙起:“你怎么好像在说别人的脸一样?”
江四九不想和他解释自己和貂蝉之间的关系,一边扭动被钳制的双手,一边道:“你好重!快点起来好吗?”
马超轻轻一笑,单手抚着她的脸颊,忽然俯□去,江四九吓得不敢再动,连话都不敢说了,心中只道:他要干什么?!
但马超只是凑近她的耳边,耳语地道:“告诉我……你去兖州做什么?”
江四九定了定神,道:“我去投奔亲戚。”
马超对着她的耳朵道:“哦!”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间,江四九只觉得那里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心脏都跟着瑟缩起来。
他接着道:“我今天问你的事,你找出方法没有?”
江四九本想摇头,此时无论如何也不敢了,只怕对方一个不高兴拗断自己的脖子,颤声道:“没、没有。”
马超提示地道:“那时你怎么救了那老汉的?”
江四九勉强道:“那、那时?那时我一时头晕,打偏了阁下的枪,还请不要见怪!”
马超“嗯”了一声,道:“你触怒了我,我却没有杀你,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
江四九讪笑道:“应该、当然应该。”
马超谆谆善诱地道:“你可以阻止我杀人,我又不会因此杀死你,如此你若要继续阻止我杀人,那只有——”
他故意拖长声音,让江四九来问。
江四九果然情急转头,看着近在咫尺马超略带戏谑与紧张的脸,急切地道:“只有怎么样?”
马超将本在江四九脸侧的手移到她的发上,月色下倾城绝世地笑道:“那只有跟在我的身边,一辈子提醒我、监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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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缘灭
江四九不敢怀疑有他,但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只茫然地道:“你……你想让我跟在你的身边?”
马超点了点头,并未放开钳制她的手。
江四九接着道:“……你是打算让我做你的裨将么?”
马超不觉失笑,凝视着半圆的月下她迷惑的脸、颈上轻跃的血脉,还有微启的红唇。
他的身下,是一具柔软妩媚的躯体,但在这躯体之外,包覆的是坚硬的铠甲。
也许只有他才知道这看似弱小的躯体中蕴含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她并非只会攀附的幼藤,也非山野间无助的香草,不是惯会依赖于人、天生惹人怜爱的小女人。
即使从外表而言,她也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弱质纤纤的温柔女子。
——但此刻他的胸间却因她涌溢起如此强烈的痛惜。
这痛惜,是来源于自怜,还是来源于惺惺相惜,他不知道。
这痛惜中,还混合了一种奇特、热烈得难以自控的冲动。
他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触,兴奋的同时忽觉有些惊悸。这惊悸令他的呼吸都有些失序,心跳则由密而急,使人的手都颠踬起来,血更从胸房涌出,灌注到了大脑。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都开始充血了。
尤其是在眼前这女孩子不解的视线之下,他感觉心脏更如一匹不羁奔放的野马,在体内不受控制地蹦撞着。
“蓬……蓬……”
静夜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催疼、激越着他的心。
恍惚中,他陡然忆起过去在暗无天日的贫寒日子里,自己内心曾对未来有过的悲嘘与痛苦。
这一切本不该在此时想起。
她绝不会拒绝自己。
如今的自己,已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得了。
自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在寒风下瑟瑟发抖的少年了。如今的自己,悍勇坚韧、机智过人,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必能横行于天下。
他抛开内心的不安,面对眼前仍茫然着的红唇,准备给它吻下去。
不觉间,他钳制着她的手转而扶住了她的肩。
此时是柔情蜜意的一刻,决不可太过粗鲁,因为自己根本无需去强制对方接受。
对方当然会欣然相就的——即便他还不曾吻过谁。
江四九在他放手的刹那,右手抵住他的肩膀,左手撑地,迅速地自他身下滚出,接着猛然站起。
马超顿觉怀抱为之一空,内心顿时涌起强烈的失落感。
除此之外,还有些恼羞成怒。
但见江四九扶着树,捣着她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喘了好久,对他道:“还是这样说话舒服!你压得我难受死了。”
然后她在马超啼笑皆非之时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左右摇动道:“做你的裨将,恐怕不行。”
马超收敛心神,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闲聊一般地道:“哦?为什么?”
江四九得意地道:“因为想让我做裨将的人很多,但我却有自己的事要做。”
马超听她说了这一句,心道:这些人恐怕是有别的意图的吧?嘴里道:“什么事?去兖州么?”
江四九点点头:“当然。我可以什么事都不做,但必须要先去兖州。”
马超心中一沉,猜道:“莫非不是亲人,而是情人?”
江四九赧颜道:“你干嘛说得这么直白?”
马超庆幸刚才不曾真把自己的心思说出了口,只是亲耳听到她承认之时,内心的失落更重,而且刚才压制下去的自卑心,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这少年深心处毕竟埋藏着十分悲惨的过去。
被拒对他而言虽是一件极为熟悉的事,可毕竟多年没有再重温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准备直接将江四九敲晕,带回西凉去算了。
若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一件兵器,该是多么好处理的事?
他瞪着眼道:“你要去兖州,那你赶紧去吧最新章节网游之天妒鬼才。”
江四九奇道:“可你不是说,现在我根本走不了?”
马超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遍,终于道:“……我送你去。”
江四九张大了嘴:“啊?”
马超眼睛瞪得更大,恶狠狠地道:“啊什么啊?我说送你去,就送你去,还不快去睡觉?”
江四九收起长大的嘴,小声地“哦”了一声。
马超这才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不甘心,还特别的郁闷。
身后的江四九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忽然惊喜地道:“你说你要送我去?”
马超闷声道:“你再不睡我就把你带到西凉去,犒赏三军。”
江四九连忙捂住了嘴,躺下、睡觉。
第二日中午,两人终于转出了密林,由马超带路,渡河之后,绕道东行。
从这里去兖州,路倒是不长,但为了躲避白波军和李傕郭汜的人马,两人只能走些十分偏僻荒凉的地方,有时甚至夜缒入城,再夜缒出城,行动自然十分缓慢。
四下无人之时,江四九忍不住问马超:“你好不容易从软禁中逃脱,为什么不早点回到西凉去和你父亲团聚呢?”
马超面无表情地道:“因为我高兴。”
江四九讪讪地笑笑,终于忍不住再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马超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当然是去兖州。”
江四九道:“那……你知道要去兖州哪里?”
马超道:“这得要问问你要找的人是谁,若他有些名气,才能猜得出他大概在哪里——他叫什么?”
他深心希望,她不要说出一个太有名的名字。
江四九心想:我除了你叫马超,将来会是刘备的手下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曹操跟你有没有过节?万一他跟你有深仇大恨,那我不是惨了?
马超见她犹豫不答,猜测道:“莫非这个人没什么名气?”
江四九谨慎地道:“你……跟兖州地界的人有没有什么过节?”
马超奇怪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和曹孟德有没有什么过节?”
江四九心道:这样你也猜得到?但又不敢明说,只好“呃呃”两声。
马超道:“暂时没有,但将来也许会有。毕竟他们对这里虎视眈眈,而吾等也是一样。逐鹿天下的群雄,今天也许是朋友,再见也许就是敌人,谁也说不清楚。——你要找的人是否就是曹孟德?”他心想:当初去郿坞将她接走的人莫非是曹操派来的?
江四九道:“虽然不是曹操,可也成天跟在他的身边。”
马超皱眉道:“你若真替你的心上人着想,以后千万不要直呼曹孟德的姓名——如此说来他应该是个有名的人物,到底是谁?”
江四九期期艾艾地道:“他叫曹昂。”
马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颔首道:“哦!——原来是他。”
江四九听他的口气,惊喜地道:“你认得他?”
马超冷冷地道:“不认识!快走吧。”
他牵着马,率先赶路。
江四九又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对马超忽冷忽热的态度完全不能理解。
一路上,马超再也没和江四九提起过有关曹昂的事,江四九也识趣地什么也不说,免得惹到他。
随即他们被阻在了漆县城外。
消息传来,郭汜与李傕互斗已经摆到台面上,尤其樊稠被杀,原为白波贼帅的李傕部将杨奉又叛逃,李傕为补充兵员,在司隶各处征调适龄男子,又在各处关隘设卡屯兵,马超与江四九因此不得继续前进。
在城外呆了两月有余,郭汜与李傕在前董卓部将张济的调解之下罢兵,皇帝为杨奉所救。李傕出屯池阳,郭汜与张济等人则随献帝东归前往弘农洛阳。
形势初安,兵令初解,两人才又动身。
可两个月后,两人却又被阻在了华县城外。原来李傕郭汜张济三人反悔,不愿放献帝去洛阳,尤其郭汜想趁机劫持皇帝,与杨定、杨奉、董承知悉,大战数场,所到之处,大军压境,实在不宜出行。
天气由冷转热,江四九的心也来来回回,冷冷热热了好几遍。
反观马超,似乎比江四九还急。
而且,这几个月来,江四九觉得他忽然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过去在她面前没这么表现罢了。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无话可说,自然就不说话了。
但他却仍坚持要将她送到曹昂身边,江四九有次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过去实在对我太不好了,良心的谴责之下,想要补偿我?”
马超沉默半响,仍冷淡地回答道:“也许吧。”
两人便在一种暗暗地尴尬的气氛中度过了一个半月,献帝终于逃脱了李郭二人的控制,进驻安邑,但李郭二人仍穷追不舍,马超带着江四九遥遥跟随这支大军,一路东行,倒是没再遇到什么阻碍了。
不过追到半途,李郭二人见追击不及,在杨奉前面又讨不了什么好处,又听说兖州刺史曹操领兵西进,大有迎接皇帝之意,只好退兵回到长安。
江四九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大为振奋:自离开曹昂之后,距离从未有今日这么近过,怎么不令她欢呼雀跃、激动万分?
马超的脸色却日益阴鸷起来。
江四九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又莫名所以,又自忖没有安慰人的本事,也只好强抑兴奋,跟着一起沉默。
三个月后,杨奉终于抵达洛阳,曹操则在洛阳城西驻扎。
在杨奉到洛阳后的第三天,马超与江四九也终于抵达洛阳城外。
江四九与曹昂,已只有一城之隔。
但洛阳四面高墙深池,再加上杨奉害怕有诸侯也想获得献帝,四处都派了精兵良将守卫,完全没有过城的可能。
连绕道都不可能。
江四九从马上下来,远远徘徊在城外,恨不能身化飞鸟,飞过城去。
马超却并不下马,双目跟随着一刻不得安宁的江四九,看她躁动不安、心急火燎。
江四九自言自语地道:“这可怎么办?”一边忍不住,看向马超。
多日来,他细心机警、勇毅果断的性格多次让两人化险为夷,换言之,每次他的想法都要比她的好。
马超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只能等了。”
江四九道:“等?等什么?”
马超道:“等他们打起来,打完了,你就可以进城了。”
江四九道:“可你怎么知道曹孟德一定会赢?”
马超冷然道:“你对你未来的夫婿和舅公没信心么?”
江四九想想,杨奉没听过,但曹操那么有名,自然不可能会输,而且他还曾“挟天子以令诸侯”,莫非指的就是这一次?
当即点头道:“这个我当然很有信心。”
马超淡然地道:“既然你要和未来夫婿相会,那我就告辞了。”
江四九惊道:“你要走?”
马超见她面露不舍,心中大慰,但她毕竟将是别人的妻妾,自己哪还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当抛下一个包袱,勒马西转,回头抱拳道:“后会无期。”
一人一马,就此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38看書网高速首发三国之小白当自强最新章节,本章节是150缘灭地址为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23832/4102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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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尽人事
江四九纵身接过包裹,不妨正被马蹄撩起的烟尘扑个正着。
她被呛得咳嗽数声,几秒钟后,忍不住还是望向那一人一马离索的背影。
这少年的种种作为,在她幼稚而肤浅的感情认知里,委实是难以理解的。
但这少年自己,又何尝不是幼稚而肤浅的呢?
何况就算是洞悉世情的圣人,在情爱的面前也一样无能为力,犹如三岁的小儿。
江四九于初夏的碧绿草场之中,蹲□去,解开了包袱。
包袱里,她的所有物品都在,包括她的随身衣物、那几本数月之前早就被水流浸透后又晒干、勉强只能作为纪念的“书”。甚至还多出打火用具、一些小钱,以及用油纸包裹好的数张面饼。
他像是提前做了准备,一早就决定此时离开似的。
而且,那些小钱平日从未见他拿出,也没有看他出去“劫富济贫”,此时却冒出了许多来,还有那面饼,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少年的生存能力,的确令她衷心的佩服。
可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只有一个字:等。
她在洛阳城外,等了不到十天,曹操终于隐忍不住,动手攻打洛阳城。
江四九不敢过于靠近,以免被人误伤,就往藏身之所西退了数里,但曹操动手十天之后,从西面、南面又冲出来两彪人马,江四九观其形貌,看其动作,像是前来相助杨奉的,眼看战场越拉越大,她唯有再退。
又过了一个月,两方僵持不下之时,西边又来了一大队的人马,足有三万人之多,也打着救助献帝的名义而来,加入了大混战。
江四九只好再向北方撤退。
北方正是白波军的主要活动范围,江四九也不想离曹昂太远,只有再次潜伏在附近的密林里。
还好时逢初夏,林中猎物颇多,饿不死人。
但战事连绵,似乎没有停止的一天。
这场仗足足打了四五个月,江四九每天提心吊胆,担心曹昂的安危,但若此时出去打探消息,无疑是等死。
还好她知道曹操这个时候是死不了的――她自己毕竟没有过多的干涉历史。曹操若死不了,那跟在他身边的曹昂就绝不会死。
若是自己贸然出去,一旦被抓被杀,那可真的要天人永隔,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了。
因为毕竟不是人人都是甘宁马超,这世上还有史阿吕布这样的人存在。
她如此认定着,在密林中苦苦等待着尘埃落定、战事稍懈的一天。
未曾料到的是,这场战事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更为扩大了。
西面来勤王的军队又来了两支,不过都是各自为战,可见并非同一人统领,南方、西南也各来了一支大军,就驻扎在洛阳城以南,也同样打着勤王的旗号,却只是游而不击,仿佛想坐收渔翁之利全文阅读我才不会被女孩子欺负呢。
江四九不觉暗暗心惊:东汉末年的局势果然是一片混乱,但若说这些军队都是真的前来勤王的,那真是鬼都不信。
在这严峻的形势中,江四九的内心不由得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曹操真能得到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会不会自她来到这里之后,有很多事已经悄然改变了?
她立刻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不能想,也不敢想,只有默默等待而已。
这一天终于还是给她等到了。
有一日她出密林观察战况,欣喜地发现,有数路大军已经改变方向,往西方退回了。
当然,如今这些军队已不能再被称为“大军”。
退往西方的两三支军队,据江四九的观察,每一支最多还剩下五百余人,纷纷偃旗息鼓,士兵们倒拖兵器,将领灰头土脸,以极快的速度向西赶去。
江四九立刻明白,这并不是主动退兵,而是被逼败亡。
但他们身后,依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片片悠然的白云,若不是地上的斑斑血迹,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历过一场鏖战,残军正被敌人追赶而苦苦奔逃。
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人追击他们。
江四九趁此机会,脱下战甲、掠过乱兵的右|翼,向洛阳城内奔去。
洛阳城内,只有数千士兵,但就是这数千的士兵,在江四九进城之后,迅速封锁了全城,又把江四九困在城中足足一个多月。
江四九在城中四处寻觅,却得不到曹操等人的任何消息。
这城里的兵将都是他的,但他本人和曹昂、护卫典韦等人以及其余数万兵士却早已不知去向。
洛阳城内,人人关门闭户,躲在房中,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江四九也不敢在城中明目张胆的搜索,但经过一个月的查证,最后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曹操等人的确不在城中。
也在一个月后,洛阳再次被攻破,曹操在洛阳的残兵败卒则一溜烟向东逃走。
江四九立即随着这支败军向东而去,希望能借此找到曹操。
但她一个人,两条腿,能走多快?
马超当日只想到她与曹昂只有一城之隔,断然用不上马匹,也因自己与乌骓马的情谊深厚,所以没有把马让给江四九,哪里想得到江四九此时心中最渴望的,便是一匹快马?
而身后,则是两万余人的追击大军。
追了才不到两天,这追击的大军都已走到江四九的前面去了。
她是很需要马,但谁敢抢大军的马,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无奈,江四九只得拖着两条腿与大军赛跑。
到最后,她也实在是跟不上了――直到那两万余人的追击大军已在追击途中被兖州各地守军击得七零八落,仓皇逃回之日,她才在这败军中趁乱抢了一匹马,沿着他们的来路一路追去。
幸好沿路都有败兵,所以还是能够顺路而行。
但等她赶到的时候,从洛阳出来的那支曹军,早已到达了定陶县,而且已和此地驻军会合,不再出城了。
江四九正踌躇彷徨之时,忽然在城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曹操已挟持献帝迁都许县,被封为大将军、武平侯。
江四九这才明白,原来曹操就在她看到那两支败军之时就攻破了城池,但抵不住来自西南、正南的攻击,已裹挟献帝,当天就星夜飞驰东南,直奔许县。
许县正是曹操的大本营,去那里自然比在洛阳安全得多。
那时洛阳城内,皇帝已被掳走,留下几千兵士在原地守城,仍成四围之势,拖延西南与正南前来的不明部队。
同时也拖延了江四九追寻曹昂的脚步。
等到感觉曹操差不多已经安全之时,这支部队又佯作败绩,将追击的部队引入了兖州深处,令他们错失追击献帝的时机。
同时也将江四九追寻曹昂的步调打乱。
不得已,她调转马头,往西南赶往许县。
数月之后,她终于来到了许县。
站在许县高大的城门、深广的护城河之外,江四九弃了马、放下弓箭,刀则藏在包袱之中,跟着人流混入了城中。
她进城之后,本欲直接去打听曹昂的住处,但碍于他如今是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必然尊贵无比,若是贸然打听,可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若是万一先被曹操发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也不知道,曹昂究竟有没有把和自己的事告诉曹操。
也不敢肯定,即便曹昂已经说了,曹操又会不会同意。
她心中的曹操,乃是一代奸雄,又多疑好色,为人诡谲多变,令人不知如何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不敢随意行事。
但转念一想,曹操如今肯定每天极为繁忙,他身边的人又不认识自己,只要自己低调一些,或者干脆不去打听,只要直接在本城之内最豪华、最富丽的建筑的正门之外等候,就可以找到曹昂。
――甚至可以潜入府中,直接去找曹昂。
当年曹昂,不正是这么找到自己的么?
她主意已定,在城中四处转了一圈,但却发现城中四处,秩序井然,防守严密,几乎难以找到漏洞。
甚至没有听到过任何人谈论当今大将军曹操的事。
走了一圈,天已快黑了,可城中的客店都要相关的身份证明,江四九从来都没有这玩意,本来店家意欲报官,江四九因装了哑巴,指指点点,装作听不懂才得以脱身。
她过去就曾在董卓府中,听过曹操用五色棒打死皇帝宠信的宦官蹇硕的叔叔,原因就是因为他违禁夜行,那还是他做小官的时候,如今当了大将军,威势岂不更盛?
不用说,此地晚上很快就要实行宵禁,四处都将有专人巡视,如果不是艺高胆大之人,谁也不敢在晚上逗留。
为今之计,只有在天全黑之前出城,明日再来寻找。
江四九心知越在此时就越是要十分谨慎,不然就越有可能功亏一篑,于是她强压下内心的焦灼,调转脚步,准备出城。
临出城前,她仍忍不住从那最豪华的建筑旁远远经过,怀着万一的希望,盼曹昂能够刚好路过。
她走出一两里外,还忍不住回了次头。
可除了站在门口的荷戟卫士之外,门前只有风吹过。
她回过头来,忽见一金甲少年,骑着一匹黑马从前方经过。
看身形和盔甲还有马的颜色,非常眼熟。江四九心中猛跳,连忙跟在后面。
那人策着马,极快地自一处僻静的街面奔过。
江四九见四下无人,提气疾追。
但两条人腿怎么赶得上四条马腿?她气喘吁吁,赶到街的尽头,面对三条岔路,一时不知该往何方追去。
就在这时,前方左边的路上忽然有个金色的身影一闪,她不敢迟疑,拔腿就追。
转弯过后,一间大宅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少年刚刚踏进门去,留下一个闪过的金影。
江四九紧随其后,踏进宅门。
越过石屏风一看。少年已经不见了。
宅内,只有一个长相十分清俊的男人立在堂屋前面,正笑睇着他。
江四九见到这个人,不由浑身一震,失声道:
“荀、荀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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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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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听人言
就在她惊呼的同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刚才那骑马的少年,应该不会是曹昂,而且这一定是荀彧为了诱她过来而使出的计谋异界最强族长最新章节。
荀彧把她引到这里,目的自然又是阻碍自己和曹昂在一起了。
江四九想到这一点,满腔的激动顿时化作了一身冷汗。
四年了!
她离开曹昂,已近四年。
他就像她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每每于快要接近之时,却又往往遭逢变故,一次次地天各一方,让人感受到命运无情的播弄。
但其中起到最关键作用的,并非上天,而是最初荀彧人为的干涉。
她抬头,看向仍笑吟吟看着她、对着她拱手的荀彧。
荀彧温柔地笑道:“江小姐。”
江四九后退一步,重新敛衽为礼:“荀先生。”
她在低头之时,屏住了呼吸,用双耳与直觉去推断此地的人数。
没有人。
此地除了荀彧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她只听到那少年的脚步声与马蹄声逐渐远去。
再看荀彧虽然头戴帻巾,分不清他的品级高低,但此时既然出现在此处,那他势必已投奔了曹操。再看他神情之间,多少有些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之感,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得到了曹操的重用。
也对,凭他的家族势力、过人的修养以及高超的智慧,身居高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不知道,郭嘉这个时候有没有跟着他一起来到曹操的身边。
若他也来到了这里,知道自己已在此地出现,也许亦会如荀彧一样,要将自己赶离曹昂的身边。
她感到奇怪地是,既然荀彧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藏,为何不直接派人捉住自己、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自己,却要偷偷摸摸,把自己引到这里来?
但无论如何,此地只有荀彧一人。
若他受曹操重视,却不肯让自己去见曹昂的话,那目前只有一个方法——
她伸手探向自己的包袱。
里面赵云所赠的钢刀,今日正好用来挟持荀彧。
她握住了刀柄。
荀彧秀丽的眉头一挑,道:“江小姐,请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听我一言。”
话音刚落,江四九已经拉出了钢刀,刀光凛冽,在夕阳的照射之下闪动着诡异的红光,犹如刚痛饮了仇人之血。
江四九钢刀在手,又见四下再无别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豪气,再加上过去总觉得面对荀彧时有种莫名的畏惧,现在总算能找回一点自尊,当即也不忙动手,微笑道:“荀先生,你有话请讲。”
荀彧的神态丝毫不变,目光落在她的钢刀上,淡淡地道:“看来你这四年学了不少新东西。”
江四九脸上的笑容扩大:“在这乱世之中,人总得学点什么来保全自己。”
荀彧道:“想不到经过了四年,你居然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江四九收敛了笑容,道:“莫非荀先生以为,我从那时就该放弃?”
荀彧缓缓摇头道:“此时放弃,犹未嫌迟尊痕最新章节。”
江四九语气转冷:“我也想不到经过了四年,荀先生还是如此坚持当初的想法!——但既然如此,为何刚才不干脆命人将我杀死,也好一了百了?”
荀彧闻言笑道:“江小姐并不了解荀某的为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推断。想必你已经看出,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并无他人。无论你是想要杀死我,还是想要挟持我出城,都是极为容易的事。”
他一语道破了江四九的打算,令她多少有些尴尬,但她随即握紧了钢刀,沉声道:“你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坚持不让我去见曹昂?”
荀彧道:“因为他此时并不在这里。”
江四九“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骗我了!”
荀彧苦笑道:“的确,我是曾经欺骗过你。但是后来子修——曹昂他已经行过冠礼,赐字子修了。他来信向我解释了你的来历,虽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和奉孝都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能够做得出的——不过,不管在哪个时代,攀龙附凤的女子总是不会少的。”
江四九一听,正要争辩,却听荀彧又道:“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平和地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比一般人来得更加固执,难以劝服。”
江四九不服地道:“既然难以劝服,那荀先生今日却又何为何执意想要劝服我?这样看来,荀先生也比一般人要固执得多了!”
荀彧呵呵一笑,道:“但今日你我并不是来比谁更固执的,而是作为朋友的我,和作为情人的你,在这里一起为子修的未来考量。”
江四九反问道:“真是奇怪,为何子修的未来不由他自己决定,却由你我决定?”
荀彧丝毫不为所动,坚持道:“但你却不能不说,人在冲动之下所做的决定,大多都是要后悔的。”
江四九冷笑道:“如今离那时已经过去了四年,若是一时冲动,那也应该早就冲动完了吧!”
荀彧再次摇头道:“不然。人对于感情的难以放弃,这是不分年龄,也不分时段的。你可曾听说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
江四九恨声道:“我只知道,人若在感情上无所依归,即使事业有成,那也毫无意思!——荀先生,你反反复复,只是要我离开曹昂,那么请问,我到底对曹昂的未来有何不利的影响?”
荀彧叹了一声,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愿不愿做妾?”
江四九疑道:“你说什么?”
荀彧一字一句,务求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被她听到:“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子修的妾室?”
江四九疑虑地道:“这是否是你愿做的让步?”
荀彧面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笑容,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话,只道:“若你愿意做妾,那也不是问题。”
江四九闻言,本想反唇相讥,但忽而心念一动,大声道:“我明白了!”
荀彧不料她这么说,反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江四九紧盯着他的双眼,半点也不退缩,她笃定地道:“想必你已经劝过子修了。”
荀彧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异界之潜龙在渊最新章节。
江四九接着道:“他想必不愿让我做妾,所以你才转而来劝我,是不是?”
荀彧神情一冷,道:“为什么你不猜猜是他要我来劝你的?”
江四九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若只想让一个没后台、没娘家的女人做妾,还用得着去劝她么?”
荀彧双目犹如寒芒一般刺向江四九,他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冷静。
他感到对方比起过去,虽然仍可称单纯爽利,但已不像过去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尤其也许是因为来自未来,她思考的方法与这个时代的女人大不一样,令他有种无法着力的感觉。
而且,在她崭绝美艳的双目注视之下,他觉得自己竟然开始心虚起来了。
过去,他曾为好友的幸福使计将他们拆散,那时曾自觉自己太过偏颇,而如今的做法是否又是另一个错误的开始?
他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冷然道:“看来,我不该屏退此地的守卫,”
江四九道:“你此时才后悔没有多派一点人在这里,好杀掉我么?”
荀彧坦然地道:“不,我只会把你送走,无论怎样,我绝不会杀掉子修所爱的人。”
此时夕阳已落下山去,半痕新月升了起来。
月色之崭新、莹白、纯净,犹如刚从噩梦中新生了一般。
但月的微光,柔和不了刀锋的凛冽,却显得后者有了种切金断玉般的凌厉。
刀光就闪在荀彧的眼中,也闪在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反握刀柄,朗声道:“你是子修的好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荀彧闻言失笑道:“我倒也不认为你会杀了我。但你若想挟持我离开此地,恐怕并无这样的机会。”
江四九哂笑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要试过才知。”
说着,她往前踏上了一步。
荀彧木立原地,毫无退缩的意思。
江四九走了一步之后也不再前进,问道:“你之所以认为我可以做他的妾,是否认为貂蝉的出身太低,与他不配?”
荀彧道:“我正想告诉你原因——但这原因如果直接说了出来,我恐怕你会更不甘心。但人岂能胜天?人又岂能逆势?纵然你觉得自己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子修却绝不能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江四九收敛了厉色,把刀重新收了回来,转而诚恳地道:“荀先生,你是子修的好友,我到底对子修有什么妨害?”
荀彧再叹了一声,眼中闪出悲悯之色:“好,我告诉你。若子修他不是曹司空的长子,不是诸侯之子的话,那么他要你做妻做妾,乃至如他所言,只娶你一人,也都只是寻常事。”
江四九听出他话中似有不寻常的意思,连忙道:“荀先生,你说什么?”
荀彧眼中的悲悯之色更甚:“我知道你对历史不是很熟悉。但你在未来,难道没有听说过‘曹昂’这个名字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会继承曹司空基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重读《三国志》,忽然发现曹操这个时候已经把大将军之位让给了袁绍,赶紧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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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晓人情
江四九心念陡转,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曹昂是曹操的长子,那么曹丕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她在现代时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曹昂的名字?
如果继承曹操事业的是曹丕,那么曹昂去了哪里?
难道他——
就在这时,忽听荀彧又放缓了语气,进一步劝道:“江小姐,你为何不肯退而求其次?——奉孝自当年你不告而别,又遍寻你不得之后,至今还在颍川等你的消息。”
江四九猛然听到郭嘉的名字,愕然抬头:“荀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先生他……为什么要等我?”
荀彧自嘲地一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只要你肯放弃子修,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江四九也笑了:“除了子修,我什么也不要。还有,你刚才所说的什么退而求其次,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他就绝不是什么‘次’,就算他一无所成,也一无所有,他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会摆在第一位。”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我要告诉你,我对子修,绝不是贪图他的身份地位,而是只要他是子修,那就足够!”
荀彧闻言,右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先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暗暗摇了摇头。
他想起自己反对她和曹昂在一起,不过是希望他能娶一门对自己政途有利的女子,他进而想到自己的妻子唐氏,本就是父亲在世之时因岳父威逼才应下的——那时岳父为中常侍,气势熏天,但他身为宦官,自忖难以长久,因此想结交名士,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故籍颍川,要和颍川大族结亲,荀家正合他的心意。岳父死时,自己虽才两岁,但婚事既定,断不可改,自己便娶了这宦官之后。
婚姻至此,非为自己增势,实为家族蒙羞。而且自己少时,正因这门婚事多遭讥讽,虽无损自己的清高之操,但荀家人有多少死于士族与宦官之争?自己又被何事牵连,使得少有令名的自己直到二十六岁才被举孝廉出仕?
若不是宦官挑起党锢之祸,自己何以如此、荀家何以如此?
如今他虽得曹司空重用,但每每想起此事,回去面对身为宦官之女、被逼娶回的妻子之时,虽然他深知自己的妻子毫无过错,人又美貌贤淑,但他的内心难免仍有余怨都市大天师。
所以他岂肯曹昂重蹈他婚姻的覆辙?他又如何能理解郭嘉的心情?他实在是未曾经历过所谓的情爱,不知道这有何值得人前仆后继的地方。
因为不明白情爱,所以他觉得不如把婚姻拿来做一份政治的筹码,毕竟,弥补婚姻的方法,也有许多——
比如政治,比如谋略,比如天下大事,甚至比如纳妾,比如狎妓……
婚姻绝不是男人的全部。
男人却应该是女人的全部。
所以,他对如此桀骜不驯,又油盐不进的江四九,实在是有些心烦。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心里忽然滑过了这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动用强力的手段了。
江四九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起刚才曹丕的事,深知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连忙道:“荀先生,你刚才说,子修、曹昂他是孟德公的长子?”
她不由上前一步,再恳切地道:“荀先生,如果你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大可不必说这样的慌!”
荀彧见她月色下的两颊急得辣辣烧红,不像是在作伪,虽然他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想到了什么,但他的心里却的确因她的反应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隐隐地察觉到,她即将要说的话可能与曹家的未来有关,可他和江四九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能开诚布公的地步,他自觉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道:“我刚才便已说过,若他不是曹司空的长子,我根本不必反对你们的婚事。”
江四九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冷静下来,才道:“那请荀先生告诉我,如果曹昂是孟德公的长子,那曹丕是谁?”
荀彧奇道:“子修对你提过他么?”他转念道:“曹丕的确少有逸才,如今虽年仅九岁,可已经能写些像样的诗了。但你和曹昂相识之时,他不过五岁,并没有显示出今日的神奇。何况曹丕的母亲卞氏出身低贱,子修与他感情并不算深厚,他何以向你提起他?”
江四九正要回答并不是从曹昂那里听说过曹丕,却见荀彧也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大变,几步奔了过来,双手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如何知道曹丕?”
江四九从未见他如此惶急过,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立刻回道:“我在未来便已听说过曹丕,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子修的名字!”
荀彧双手更为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肩头了:“你听说的那个曹丕是什么身份?”
江四九已完全感受不到肩上所受的压力,连忙道:“他是皇帝。”
荀彧被她的话惊退了半步,无力地垂下双手,喃喃地道:“皇帝?——他怎么会是皇帝?难道我大汉要亡了?……我的子修也要亡了?”
江四九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道:“你胡说!——子修他怎么可能会……”
她绝不能接受。
因为他的话一旦成真,这就不仅仅是她爱情的逝去,还是她理想的逝去超级特工系统最新章节。
虽然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的人,也不是那种没了爱情就会死的人,但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人生的追求之中一直就是包含着曹昂的。
换而言之,若曹昂真的走了,她简直就丧失了生活的动力。
所以,这个可能她连想都不敢想。
正在她激动之时,却听到荀彧恢复了冷静,问了她一个问题:“曹司空日后也是皇帝么?”
江四九奇怪于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摇头道:“他不是。曹丕才是魏国的开国之君。不过,孟德公虽然不是皇帝,可也胜似皇帝,他飞扬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这些你都知道了。”
荀彧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何是魏国,却不是魏朝?”
江四九奇道:“有什么区别?”
荀彧道:“当然有区别。难道当时天下不止一国?”
江四九深佩于他的敏锐,点头道:“是的,汉朝灭亡以后,有魏蜀吴三国鼎立,天下分裂了数十年,才终于归于晋朝。”
荀彧感慨地道:“三国分汉,却又不归于其中任何一国,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着,他深思地道:“如此说来,曹司空不是霍光,却有可能是梁冀了?”
江四九听不懂他的话,急道:“你刚才还说,继承曹司空志业是子修,可我在后世听到的却是曹丕,——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荀彧道:“你想想,照常理推断,卞氏倡户出身,虽已育有三子,又颇受司空宠爱,但若要动摇丁夫人的地位,恐怕不能够。除非……除非卞氏动用手段,害死丁夫人。但曹司空岂是任人愚弄的人?而且,就算丁夫人去了,司空身边夫人、妾室何其多也?也未必就能轮到她。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如今看来,只剩下三个可能……”
江四九急道:“什么可能?”
荀彧犹豫再三,道:“一是真是子修早殁了。丁夫人没有生育的能力,一向对子修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她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只有这样,卞氏才有出头的日子,曹丕才能取代子修的地位,成为继承基业的人。二是子修没有早死,但丁夫人得罪了曹司空,使得子修跟着受牵连,三是在曹司空去后,子修与曹丕争权失败……”
江四九忙找回自己残存的一点点记忆道:“不,我记得和曹丕争夺继承权的并不是子修,而是曹植。”
荀彧心头再跳:“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何其余的都不记得,却记得曹丕曹植这些事?你莫非是在诓我?”
江四九解释道:“我们那个年代,女人也可以进学堂学习。我在小学时就学过曹植的一首诗,那是曹丕在即位之后,想要害死曹植,却又顾忌舆论,于是找了个借口,让他走七步吟出一首诗,若吟不出,就要杀了他,结果曹植果然七步成诗,曹丕也因此诗深感惭愧,没有动手。——我确实不记得在他们争权之时,还有子修的存在。”
荀彧怀疑地道:“那首诗是怎么写的,你还记得么?”
江四九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荀彧口内把这首诗又重新吟了一遍,道:“单从此诗而言,倒像是真的。但若那时子修已然不在,那曹彰为何不在争雄之列?”
只听江四九讷讷地道:“曹彰……曹彰?”她脸上大有疑惑,明显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荀彧叹道:“要是你完全记得,我也好早作防范;若你完全不记得,那我也不必疑神疑鬼,你啊,真是——”
江四九急得大声打断他的话:“荀先生,现在是否已经确定,子修他在历史上的确是早、早……”
荀彧点头道:“但你却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候至尊废才狂小姐全文阅读。”
江四九道:“难道以荀先生的智慧推算不出?——子修如今到底在哪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荀彧终于说了实话:“如今他应在宛城。”
江四九更急了:“宛城?宛城在哪里?”
荀彧道:“在离此西南三百多里的南阳郡。”
江四九再问:“他在那里做什么?”
荀彧道:“随曹司空南征张绣,临行前他曾说,若此次征伐成功,回许都后,便又要去四处找你。”
江四九心头泛起一阵甜蜜,心道:不枉我一直在找他,他也一直在找我。再想到荀彧怎么肯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了,不由又奇道:“荀先生,你的口气似乎变了不少!”
荀彧微微苦笑道:“你我都是为了子修,只不过观点不同而已,没有必要剑拔弩张,弄得不可收拾。——如今,子修的生死不知何时,我又岂有心情跟你纠缠这些?”
江四九点头:“本来就该如此。不过……”她在心中默念了数遍“张绣”“宛城”,直言道:“荀先生,你说的宛城张绣这四个字,我总觉得在这个地方,曹孟德应该发生了一些很重大的事件,但子修的事到底是否在其中,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荀彧皱眉道:“张绣手下,倒是有一个老谋深算的贾文和,孟德公莫非就要折在他手里?”
江四九茫然道:“贾文和?”
荀彧希望她能想起点什么,期待地道:“就是贾诩。”
江四九再次茫然:“贾诩?我来这里时曾在董太师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他很厉害么?”
荀彧奇道:“你连他都不知道?”
江四九惭愧地摇头:“愿闻其详。”
荀彧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先告诉我,孟德公大概殁于何时?”
江四九拼命地回想,最后道:“我不知道他殁在何时,但那时他已是魏王、丞相,曹丕与曹植所争,正是这魏王二字。”
荀彧脸上微微变色,自语道:“怎么,孟德公竟会受封魏王?难道他不知道高祖时曾白马盟誓,异姓不王?连王莽篡位之前,也只敢自封安汉公,他何以竟敢受封魏王?若真如此,那他觊觎天下之心,岂不昭然若揭?”
再想到若果如江四九所说,后世曹丕称帝,那也一定是曹操先给他铺好了道路。
他浑身冷汗涔涔,自忖是否跟错了人。
转念一想,若是曹昂继承了曹操的遗志,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前提条件是,曹昂不能死。
曹昂是他的挚友,亦是他认定可以追随的人,所以他绝对不能死。
荀彧看着心急如焚的江四九,冲口而出:“江小姐,你且先到我府中去,宛城有何消息,我会派人随时打听,合你知晓未来之力,也许能挽救子修的性命?/li>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感觉荀彧的老婆唐小姐蛮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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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谋人事
江四九对他的能力倒是深信不疑,也相信他不会拿曹昂的命来开玩笑,当即道:“荀先生,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荀彧微微一笑,转过身,又回头道:“但天色已晚,你我此时已不能在街上经过了。”
江四九点头道:“我明白!”
随即跟上荀彧,走进一团漆黑的室内。
荀彧脚步不停,口中道:“此地乃我的暂歇之所。”说着,不知从哪里燃起了一根蜡烛,回身交到了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手举蜡烛,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适应了由暗而亮,她奇道:“荀先生,你就住在这里?”
荀彧摇头:“只是偶尔来住一两次。”
江四九看见室内的摆设虽简单却清奇,几整席正,几上书累数尺,墙上仍悬着一架古琴,心中暗叹。想起那时在颍川的事,如果他没有欺骗自己,也许自己已和曹昂相守数年,不至于有造成终生遗憾的可能。
也许还有和他还有郭嘉成为好友的可能。
她将蜡烛放在烛台之上,清辉顿时弥散了整个房间。
荀彧却重又托起烛台,放在她的掌心:“此宅只有一间卧房,你进去歇息,我在烛下观书。”
江四九也不推辞:“多谢荀先生。”
她穿过堂屋,进了内室,放下了布帘。
帘外,清光又起,那是荀彧重新又点上了一根蜡烛。
屋外响起了梆子声,已到二更。
时光荏苒武耀四方。
光阴催促着每一天的日升月落,也催促着每一个人迈向暮年与死亡。想做的事如此之多,可是时光的流逝却不能不让人产生一种来日无多的紧迫感。
尤其在爱侣还不知前途如何的情况下,江四九的心境更无措到难以安顿。
她睡不着。
更不敢睡。
仿佛睡了之后就会有什么难以挽回的败局发生,所以尽管这是寂静得近乎死亡的夜,但她觉得这夜仿佛燃起了可怕的黑火。
她将蜡烛吹灭。
鼻尖飘过一股焦枯的味道。
她抱着已出鞘的钢刀,和衣靠墙而坐——那荀彧让出的软榻,似乎与她格格不入。也许只有坚冷的地面堪与自己的心情和处境相配。
她的内心,种种念头,种种猜测,更是纷至沓来。
尤为头疼的是,她越是想要记起在现代时曹昂到底经历了什么,却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不想记起的事总是难以摆脱,想要记住的事,却又常常忘记?
而且,就算她此刻想起了些什么,是不是真能改变些什么、挽救些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感觉到内心的沉重,整个人身上仿佛背负了一座山。
帘外,忽然烛光一闪。
更声再起,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在复杂的心绪中度过了。
熬过了。
帘外的烛光移近,一个人影也小而大地闪过。
“江小姐?”
江四九听出来,那是荀彧的声音。
她本想回答,但不知为何,内心突起了一阵奇特的震颤,促使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荀彧并不像是有事叫她,却像是对她有所试探。
“你睡了吗?”
烛光又闪,帘子被人掀了起来。
江四九急忙闭目假寐。她调匀呼吸,用在战阵、军旅之中锻炼出来的技巧,来迷惑荀彧。
她感到荀彧就如同过去一样,仍然在轻视她,即便他看出她已经与过去有了改变,但仍不相信她有能力能骗过他。
或者,即便她有能力骗过他,那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他好像仍有成竹在胸,有着能玩弄人于鼓掌之中的自信。
江四九知道,他这自信来源于曹操以及曹昂对他的极度信任。
烛光迫近了她的脸。
江四九装作自熟睡中有些惊醒,眉头皱了起来,身体也不安地动了两下,但眼睛依然闭着,并没有完全醒来。
两道目光如利刃,刺在她闭着的眼皮上。
接着,一把像是压低了的声音道:“我真奇怪,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江四九呼吸不变,眉头轻耸,做出即将醒来的样子网游之王者恨天全文阅读。
那声音压得更低,耳语一般地道:“也是,你所做的一切,除了扰乱这世间的正常秩序之外,根本于事无补——无论你是睡是醒,都改变不了任何事。”
江四九微微眨动眼皮,正要装作自睡梦中醒来之时,烛光忽而远了。
接着,她听到一声遥远而无奈的轻叹,片刻之后,一张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那双厉目又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烛光才终于真正远去了。
与此同时,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这里。
来人不止一个,最少也有二三十人。
他们虽然极力放轻了步伐,但却难以瞒过江四九的耳朵。
她听到荀彧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似乎在迎接这些人的到来。
有人跨门而入,脚步声骤止,来人低声道:“荀尚书!”
江四九屏息而听。
只听荀彧道:“李将军。”
李将军道:“荀尚书,来者何在?是否立刻动手?”
荀彧沉默半响,终于道:“……算了。你们回去罢。”
李将军并未有任何犹豫地答道:“是!”
江四九听到他在答了这一个字之后,率领着手下又急速地退走了。
接着,是荀彧掩上门的声音。
再来,又是一声仿佛发自亘古的叹息。
之后,一切重又归于平静。
唯有烛火仍摇曳不歇,像人纷乱难平的心潮。
江四九这才知道,原来荀彧的确打算对付自己,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动手,也许是看在曹昂的面子上。
那现在为何又不动手?
荀彧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他会不会又改变主意,或者杀了自己,或者阻止自己和曹昂见面?
一思及此,江四九越发不敢睡了。
一夜就此过去。
门外梆子一声一声,已经五更了。
时值初夏,天已微明。
江四九警戒了一个晚上,到清晨仍然不敢放松半点。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
马上的骑士似乎十分急切,下马进门之时,里面的江四九都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喘着粗气,道:“荀尚书,程尚书处有封曹司空的书信,托我带来。”
但闻荀彧压低了激动得语调,道:“信在哪里?速与我看!”
江四九听说这是曹操寄来的书信,不由大为紧张,她慢慢地移到帘边,竖耳细听,猜测着信中的内容绝品天师。
荀彧陡然一声低呼:“什么?!”
江四九的心中猛地一惊,她希望来人能问一问荀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来人却一言不发。
江四九立刻明白,来人并非刚才的李将军,而是一个层级比较低的人,没有资格询问。
果然,荀彧立刻让那个人出去了。
他徘徊数步,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但很快的,他踱步来到内室门口,伸出手去,正要掀开帘子,帘子却被抢先一步被掀开了。
江四九怀抱钢刀,双目如星,神采奕奕,立在他的面前:“荀尚书!”
荀彧惊了一惊,漫应道:“……你醒了。”
江四九别有所指地道:“如荀尚书所说,而今事态不知如何,我怎么能睡得着?”
荀彧顿时明白她其实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但他并未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只笑了一笑,道:“醒了就好,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暗暗惊奇一夜未眠的江四九何以有那么好的精神。
江四九也不再多说话,忙道:“究竟何事?”
荀彧道:“边走边说。”
两人匆匆离开宅子,再匆匆赶往一个江四九所不知道的地方。
路上,荀彧道:“你可知道,张绣投降了。”
江四九先是一喜,紧接着想到如何事情这么容易解决,那荀彧绝不会这么紧张,她道:“难道会是诈降?”
荀彧愕然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也能猜得出这当中的玄机:“的确,以张绣的实力,本不至于一开始就投降的。”
江四九想到马超曾对自己讲过,他父亲马腾投降之后,李傕曾要求马腾将他送出作为质子的事,连忙道:“但曹司空雄才大略,张绣若是投降,岂有不将他的儿子取来做质子的道理?”
荀彧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曹司空立足未稳,实力不够,岂敢轻易将对方的儿子取来,触怒对方?”
江四九不曾想还有这个道理,想了想,又道:“那曹司空难道看不出这个计谋?”
荀彧叹道:“只怕曹司空多日连胜,又有拱卫天子的优势,轻敌之心渐起。——再说,此时时局之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以张绣的实力,的确不是曹司空的对手,他投降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正是因为他有一定的实力,所以就此毫无抵抗便行放弃,实在有些令人不敢遽信。”
江四九顿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子修会不会就在这次……”
荀彧道:“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江四九更急:“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荀彧道:“去夏侯将军那里,希望他还没有动身去河南尹。”
江四九疑道:“夏侯将军?”
荀彧再颔首:“是的,此地我最为信任、又有军事力量的人,就是他了。”
江四九急道:“但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两条腿实在太慢么?为何不派人先去通知他?”
荀彧反问道:“你难道认为,这许县是我荀彧的天下?即使人人都想着为大汉尽力,但每个人的方法难道一样?你就不怕有人借此事挑拨?何况以我的身份,并没有调动军马的权利网游之大神恋上小绵羊最新章节。”
他叹了一口气,再道:“再者,我以尚书令的身份,去找握有兵权、据守一方的夏侯将军,本已是十分惹人注意的事。”
江四九方才明白,自己的确过于激动,连无处不在的权谋斗争都忘记了,连忙住了口。
荀彧放缓了语气,道:“我们行事,若不能保全自己,何谈保护别人。”
江四九想了想道:“那曹司空的书信是何时发出的?”
荀彧道:“四天前。”
江四九喃喃道:“四天!……四天会发生多少变故?即使我们能前去救应,那准备军械、粮草、被服要多长时间?再说,派谁前去?又以什么名义前去?”
荀彧道:“不必担忧,夏侯将军那里,本已准备随时开拔,所以粮草辎重都是现成的;而夏侯将军本是曹司空的亲族,他定然会去;至于以何名义,当然因我判断局势不妙,故与夏侯将军商议,前去救援。”
他话是这么说,可忍不住再叹道:“如果救援成功,那么我们妄动军队便不是一项罪责,反而是大功一件。——但我却宁肯张绣是真心投降。”
言语之中,他与曹昂友情的真切牢固,令江四九对他大为改观。
正想着,荀彧忽然道:“你刚才提出的那些疑问,真是叫人不觉对你的观感有所改变了。”
江四九不由笑了。
听他又道:“想一想,若如你所言,曹司空都有胆量将倡户之女卞氏立为夫人,足见他所在乎的并非地位权势,而是看重人本身的能力,我比起他来,似乎有些不足之处。”
江四九听他语气之中,似有些懊悔之意。
但荀彧忽而语气一转,谈起了别的事:“你可知曹司空在去洛阳争夺皇帝之前,去攻打了何人?”
江四九不明所以,茫然摇头:“我不知!”
荀彧道:“他去打了高顺。”
江四九讷讷地道:“高顺?”
荀彧像是要让她回忆起什么似的,解释道:“高顺曾是吕布的手下,他自吕布死后,因和宋宪、魏续、侯成、郝萌等人不能相容,便率领陷阵营,和张辽、曹性一起将刘备赶走,占据了徐州。”
江四九猛地听到几个熟悉的人名,道:“文远……如今何在?”心道:他有没有投降曹操?
荀彧道:“还在徐州,此仗曹司空并没有获胜,就传出了李傕郭汜等人对皇帝不敬的消息,所以曹司空这才放下这些人,赶去长安。”
他顿了顿,再道:“你可知曹司空在临去之前,曾有一豪言壮语,口中所及,除了高顺张辽之外,还有何人,是他势在必得?”
江四九摇头:“我不知道!”
荀彧虽未回头,但语气十分凝重地道:“他说,若貂蝉还在吕布处,必得而后快。”
江四九如遭电击:“啊?”
荀彧道:“他还说,貂蝉曾与他山盟海誓,她艳绝天下,实在令人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谁说装gay能追女孩子全文阅读。”他似乎有意打击江四九似的,再道:“你觉得,他会不会同意你和曹昂在一起?若你真的和子修在一起了,曹司空又将会怎么看待子修?”
江四九苦笑道:“这些实在都是出自王司徒的授意——当年曹司空刺杀董卓,本就是受了王司徒的激将法。但不知荀尚书对我提起此事,所为者何?”
荀彧淡淡地道:“昨夜的事,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吗?”
江四九这才明白他谈起此事的用意,当即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终于赶到夏侯将军所在的军营,荀彧提前叮嘱道:“若有外人在场,你万万不可出声!”
江四九肃然应道:“是!”
守门的兵士都认得荀彧,荀彧也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地进去通报,他又和夏侯将军有过命的交情,索性和江四九一起,让负责巡视的将领带路,前往夏侯将军所在的校场。
两人健步如飞,只恨不能再快一些。
刚到校场北门,不知何人的画戟脱手飞出,挟着一道刺目的银光,又带着狂烈的劲风,旋转着袭向江四九等人。
荀彧只听前面巡将一声虎啸,腾跃而起,以手中的长枪怒击来犯的画戟。
画戟微微震动,只稍稍改变了一下前行的方向,转而向荀彧当面刺来。
巡将回身再跃,想用手握住戟身,但此戟本就沉重,再加上离手之时的余势,它转脱出巡将的手,直投荀彧的面门。
以荀彧行动的速度,已完全没有可能闪避得过去。
四面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得呆了——难道这堪比张良的奇才竟会在此殒命?
巡将想不到自己的全力一击,竟会连累荀彧。
校场的甩脱画戟的人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失竟会造成这么可怕的结果。
——当然,这与荀彧不经通报,直闯军营也有关系。
连荀彧自己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竟会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险境。
他的嘴角甚至牵出了一丝苦笑。
人影忽然一闪。
有人自荀彧身后蹿出,落地后双腿前屈,身体后弯成不可思议的弓形,向前滑去。
画戟在那人仰着的脸上方飞掠。
戟尖的银光在荀彧眼中越来越大,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无可抵挡的划破长空。
似流水一般,令人有种任何人都无法中断它去势的错觉。
但银光却忽然停住、后退、跃起,杀气骤消,趋于平和。
它停在一个人的手里。
荀彧循光望去,竟是江四九。
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但江四九却有些懊恼:本来想要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这一次好像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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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知天命
但荀彧很快地走上前去,走到一个极为粗豪、勇武的将军面前穿越为炮灰嫡女。
那将军双目如电,越过荀彧的笑容,直向他身后江四九射来,一边对荀彧道:“荀尚书,此子何人?”
荀彧笑道:“夏侯将军这喜欢少年英雄的脾气,真是从未改过!”
夏侯将军也笑道:“荀尚书,谁见了这样少年英气的男儿不心喜呢?——不如让他跟我同去河南,我保证他的技艺一定会更为精进。”
荀彧打了个哈哈,转头对江四九道:“这位是夏侯将军,名惇字元让,乃当世名将,快来见过。”
江四九听说是夏侯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道:怎么两只眼睛还在?然后一言不发地施礼。
荀彧又对夏侯惇道:“这位是某的同乡,姓江名九,自小弓马娴熟、犹善骑射,今次听曹司空已迎献帝,特为投奔我而来,”
夏侯惇看了江四九两眼,道:“何不开口说话?”
荀彧摇头道:“可惜身有哑疾,看来不是大将之才。”
夏侯惇闻言,也不禁摇头叹息。
荀彧把住夏侯将军的手臂,道:“将军,我们多日未曾把酒言欢了!今日你就要开拔去河南尹,荀某甚为不舍,何不整治酒席,一醉方休?”
夏侯惇豪笑道:“荀先生,这有何难?跟我来!”
两人一并走出,也不管其他人,径直往厅堂而去。
江四九也不管别人,跟着他们,也到了厅堂。
夏侯惇立刻吩咐下人,整治酒菜,款待荀彧。
他见荀彧没有呵斥江四九下去,心内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自从二人守卫鄄城成功之后,他对荀彧的信任,可谓与日俱增。
荀彧待下人站下之后,直接将程昱的书信交给了夏侯惇。
但夏侯惇看过之后,不但不惊,反而笑道:“张绣也算识相,以他的那点实力,怎敢与曹司空相斗?”
荀彧皱眉道:“你忘了,他手中还有个贾诩。而且,史上多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虚待实的例子还少么?”
夏侯惇狐疑地又看了江四九一眼,心道如此重要的机密怎么能给一个布衣听去,但想到他是荀彧的同乡,荀彧又断然不会冒险,这才稍稍解疑,壮猛的脸上显出了思索的神色道:“贾诩难道看不出张绣不是个好的主人?”
荀彧眉头皱得更紧,使他秀丽的脸上显出了极度的深愁:“我恐怕贾诩志不在此。”
夏侯惇道:“志不在此?生此乱世,哪个有才之人不愿寻得明主、尽显才能?”他停一停再道,“若你说他志不在此,那志在何处?”
荀彧定定地看着杯中的美酒一会儿,终于重重地道:“我不知道!——当年董卓为何放弃大好的形势,拼命封赏和他作对的人,却对西凉各军不管不顾我尚且都看不出,如今又哪里看得出贾诩到底在想些什么?”
夏侯惇惊道:“荀先生莫非认为,当年董卓并无觊觎皇位之心?”
荀彧自嘲一般地笑道:“是。”
夏侯惇道:“他既然没有觊觎天下之心,又为何废少帝、害死太后?”
荀彧颇富深意地看了江四九一眼梦在大唐爱。
江四九此刻心乱如麻,完全没有留意荀彧的目光。
因为她忽然记起了贾诩这个人。
在荀彧提到董卓之后,她立刻想起那时在搬到郿坞之后,董卓曾不止一次对她提起这个名字——“有事要与李儒、贾诩商议”!
紧接着,她又记起了左慈的一些话:李傕郭汜若不是贾诩撺掇,根本不可能提兵进入长安替董卓报仇,何况董卓死后,长安城内文有王允,武有吕布,本不至于立刻倾覆……
董卓死前召见贾诩,和贾诩事后撺掇李傕郭汜,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一定的联系?
董卓为何要死?为何要封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却要冷落自己的亲信?
因为他想让天下大乱,想要创造一个寒门子弟也得有进身之阶的乱世。
如果贾诩不撺掇李傕郭汜,长安也许不会那么快就乱起来——如此看来,董卓临死之前,应该对贾诩有所授意。
若贾诩的理想只是创建乱世的话,那么他又有多大的可能投奔曹操?不然的话,天下大的诸侯有袁绍袁术刘焉刘璋公孙瓒,他何以依附势力并不突出的张绣?
想到这里,江四九的心骤然失去了冷静。
狂跳。
冷汗。
额头之前背部之上掌心之中,一片湿腻。
她心跳得失了序,无比的恐慌袭向她的全身。
她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开口——因为荀彧曾经叮嘱过她,不可以随便开口。
尤其若她此时开口暴露了身份,那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曹昂。
也许荀彧会因为欺骗夏侯惇而失去他的信任与友谊。
更可怕的是,她还有可能成为曹操的禁脔,与曹昂相见却不能相守。
但这些都没有曹昂的性命重要。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即便日后与她相守的只有寂寞,曹昂也绝不能死!
江四九不再犹豫,急上两步,一头跪倒在荀彧面前,低声叫道:“荀先生!贾诩的事也许我知道一二。”
她不敢抬头看荀彧和夏侯惇的表情,更怕对方突然喝止了自己,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
她将当初董卓祸乱天下的理由以及贾诩与董卓之间的关系一口气都说了出来,绝无隐瞒和保留。
说完之后,她只觉得浑身的汗都散发了出来,被过堂的风一吹,这风虽然并不冷,但她却开始发起了抖。
因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只希望,她的这点努力,能够延缓曹昂的离去。
希望还来得及!
江四九放开心头的恐惧,抬起头来,仰望着坐在她身前的荀彧与夏侯惇。
夏侯惇的眼神愕然,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荀彧微闭着双眼,忽然悠悠地道:“元让,她的话你信不信?”
夏侯惇如梦似醒结巴似的道:“她是谁?”
荀彧猛地睁开眼,轻斥般地叫道:“元让女尊重生之拯救最新章节!”
夏侯惇回头,完全明了荀彧的意思:“荀先生想让我去宛城?”
荀彧不置可否地道:“你去不去?”
夏侯惇一拳擂在几案上:“当然去!”
荀彧道:“你信她?”
夏侯惇摇头:“我信你。”
他看了看满脸焦急的江四九,转头对荀彧道:“只要她是你带来的,我就不必管她是谁。”说着,他就不再看江四九一眼,重新坐了下来,深思地喝了一口酒。
荀彧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知道夏侯惇正在考虑如何前去宛城。
这便是真正的友谊——与他和奉孝、子修两人之间的友情不遑多让。
眼前这个哑巴为何变成了女人,她又为何知道贾诩与董卓之间的关系,在这时都已不重要。
他转头对犹自发着抖、不明所以地江四九道:“你有盔甲么?”
江四九惴惴不安地道:“有。”
荀彧点点头,简直有些亲切地道:“你先去一旁换甲,我向夏侯将军替你要些东西。”
江四九如在梦中一般,去一旁的小隔间里穿上了铠甲,戴好了银盔,腰际悬好了钢刀,两手空空,有些异样地走了出来。
室内已不见夏侯惇。
荀彧站在门口招呼道:“出来吧。”
江四九怀揣着无比的忐忑走了出去,一边出门,一边讷讷地道:“……荀先生,刚才我又鲁莽了吧?”
荀彧微笑着摇头:“若你不鲁莽,我又如何知道你对曹昂果然是真心一片,又怎么能说服夏侯将军前去营救子修?”
江四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荀彧的心思,果然深沉。
因为她曾跟在董卓身边,是传说中董卓最疼爱的女人,因此荀彧一定是看想看看她能不能为了曹昂的生死孤注一掷。
她这一开口,他既解决了多年萦绕心头的关于董卓的种种疑问,又进一步地确认了贾诩的想法,更借机说服了夏侯惇。
夏侯惇最担心的,莫过于曹操的性命,何况他又那么信任荀彧。
他绝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者就算营救失败,曹操也绝不会怪罪夏侯惇。
两人走出房门,门外,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扬蹄喷鼻,膘肥体壮,神骏非凡。
江四九一见了这马,眼睛顿时放出光来,舍不得移开。
荀彧不觉再笑,牵起缰绳,将之送到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荀彧:“荀先生?!”
荀彧并不回话,又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这是沿途各关路符还有地图,你不必再绕路去宛城了阴阳师异界游全文阅读。”再指着门前倚在墙边的长枪、长弓、箭壶道:“去穿戴起来吧。”
江四九愣愣地看着他。
荀彧的脸上无悲无喜,沉静地道:“事了之后,无论成功与否,希望你可以来颍川,无论是去我家,还是到阳翟奉孝那里,我们都会当你是子修的妻子。”
江四九不意他会这样说,惊喜的同时,从心头涌起的更多的却是不祥的预感:
荀彧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是他是真心打算认同她吗?
还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不好的结局?
她心头倏忽一冷。
她想出声谢谢荀彧,脱口而出的却是:“荀先生,夏侯将军真的不会再问你我的来历么?若是……那你……”
她想说要是夏侯惇认真起来,他该如何解释;万一被曹操认出而想要做些什么的话,他支持自己与子修难道不会触怒曹操么?
荀彧一边看江四九有条不紊地背上了长弓、悬起了箭壶,握起了颇有分量的长枪,一边粲然一笑,潇洒地摆手道:“那都是后话。……再说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再交给她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着一些生活用具,江四九把两个包裹合在了一处。
之后,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路符与地图,牵起了马,走到营门之时,才遥遥回首,向他抱拳道别。
他看见她出门之后,跨马而去,消失在无尽的烟尘当中。
滚滚红尘,人生一短如斯。
他只觉心情难以形容的沉重。
说不出的伤感。
因为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宿定的天命之下,人无奈的挣扎而已。
人果能胜天么?
在天命面前,人所做的一切能值几分?
曹昂是否能化险为夷?
江四九能否找到他?
上天是否会垂怜这个世上美好的人与事?
他再次闭紧了双目。
一滴清泪滚落他的脸颊,随即被清风吹去,又被早晨初出的艳阳晒干。
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个时辰之后,夏侯惇所率领的大部队终于出发。
荀彧也再一次目送车队的离去。
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些。
尽人事尽人事,无论天命如何,人总不能坐以待毙!
江四九在路上策马飞奔。
三天了!
她在这条路上,已经跑了将近三天。
路符并无失效,可见沿途的关隘都在曹操的掌控之中。
宛城就在前方不远处[清穿综琼瑶]伊尔迷。
三天来,她都坚定地这么告诉自己:宛城就在前方。
直到今日,这说法才真正变成了现实。
虽然她现在还看不到宛城,但依地图所示,宛城的确就快到了。
她的心也因此越跳越快。
她纵马越过一条小溪,绕过了一座孤立的高山。
一座高大、坚固的城池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虽遥遥在望,但似乎伸手可及。
她的手握紧了缰绳,绝不做半刻的停留,策马狂飙。
但她忽然勒马急停。
因为她发现,从宛城之中,同时冒出了好几股黑红色的烟尘。
似是城中发了大火,但若是失火,也绝不会同时在几处起火。
难道是……
她的心蓦然一紧。
一阵疾风吹来,吹开了她额前因多日赶路散乱的头发。
她看到城门之中,也陆续有人快奔而出。
有人骑马,有人步行,有人执矛,有人拿刀,意态仓惶,绝不像是赶集的农人,也不像是换防的驻军。
唯一的可能只是,张绣已经动手了。
曹昂!
她在心内悲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股恐惧窜上了她的心头。
她猛击马臀,马儿带着一卷尘屑,迎风飞奔。
不一会儿,她就遇到了那些奔逃而出的人,马儿风一般地卷过,来不及询问。
她也的确不必再问。
因为除了城门处的滚滚烟尘、城内越来越大的火势、城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震天的喊杀之声以及那肆意横流的血迹、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已经足够说明,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那么,败退的有没有可能是张绣?
而且,曹昂此时身在何处?
江四九座下的马不安地在城门口徘徊,她正要俯身询问一名受了伤的士兵时,一个人骑着马狼狈地从城门中奔逃出来。
黑马。
男人。
绝影神驹疾若奔雷。
其上的曹大司空却灰头土脸,不断地向后望去。
江四九目光的尽头,仿佛看到他身后还有人且战且退,护着这个男人逃走。
江四九心中不觉发出了一声狂喊!
绝影在此,那曹昂呢?曹昂何在?
她策马挡住了曹操的去路。
曹操猝不及防,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好绝影是不世出的神驹,及时地停下了脚步魔尊的女奴最新章节。
曹操大喝:“何人敢挡我的去路?”
语气之中,多少有些外强中干的意思。
江四九目眦尽裂,怒喝道:“曹昂何在?子修何在?”
曹操仿佛此时才认出她来,以他的身份,他本可以不理她的,但她的话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
他那孝顺的、忠厚的、英武的儿子曹昂曹子修。
那把绝影让给了自己,至今还陷在敌阵中苦苦支撑的爱子!
也许此役过后,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听到她问话的一瞬间,他心中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惭怍抑或伤痛,完全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地向后一指:“他在南城!”
马儿旋风吹过一般,倏忽不见。
“貂蝉”芳踪忽杳,只留下一个怒目而视的艳影和一地的尘埃而已。
曹操重新策马,再不回头。
江四九已经红了眼。
这个时候,除了以命换命你死我活决一死战之外,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前面是绝路还是死路,总要先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连人带马,冲入敌阵,一路向南!
三天来在马背上睡睡醒醒的日子,似乎对她的精神没有丝毫的影响。
她的韧劲已在此役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且,她也不再说话,保留着体内每一点精气,绝不让它有丝毫的浪费。
在不停的斩杀之中,她的脸容却依然保持着镇定——尽管内心的烈焰已经几乎烧融了她的身心。
她头一次在生死决战之时,内心没有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恐惧。
但她的确仍在恐惧、惊悸。
只是这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恐惧使她动得更快!
血飞溅。
哀声连天。
但她已看不到、听不见。
她剩下的只有手的动作。
枪如闪电,刺中每一个敢挡在她身前的敌人。
或者刺中无意中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她要去南门。
枪身呼啸,带起一股摧毁一切、粉碎一切般的旋风,卷向所有的人。
她只有攻,没有守!
攻即是守。
她仿佛在借无尽的杀戮消除内心强烈的不安感。
她杀散、杀退、杀死!
人群终于“散去”妖精御姐扑倒记。
黑红的烟直上云霄,似乎永远也没有烧尽的时候。
枪尖的血槽内,鲜血迅速流尽。
马蹄踩踏着敌人的尸体与鲜血,她的身上,也已有了三处不轻不重的伤。
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
曹昂。
他单腿跪地,一手撑着长枪,背对着她。
尽管只是背影,但她仍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四九大呼:“曹昂——”
她的声音随即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了他胸前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一些尖锐的、无情的冰冷的东西。
而他竟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瑟缩起来,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接着她滚下了马,不知道是爬还是走了过去,最后挣扎着半跪起身,捧住了他空着的一只手,似乎想要寻得最后一点安慰。
然而他的手比她的更冷。
他双目紧闭,口鼻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不知何时,已经断绝了全部的生机。
夏日的热风吹来,她竟然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她看到那风从他高挺的鼻子上掠过,从他的金盔上掠过,温柔得如同她自己的手。
她不敢流泪,甚至也不敢悲叫半句。
她只是随着这阵风,虔诚地望向他紧闭的双目、以及他唇边来不及消去的一缕神秘的笑意。
不知道他临去之时想到了什么?
他是否正在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甜蜜的梦?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唇,想要知道那梦中是否有自己的存在。
她的手只伸出了一半就垂了下去。
一支箭忽然洞穿了她的左胸。
接着是第二支,钉入她的左肩。
第三支,射进了她的右背。
她呕出数口鲜血,浑身的知觉与精力似乎随着血的流逝而消散。
她倒在了他的身前。
但不知为何,她的唇边也漾出了和他一样的笑意。
与此同时,城的北面,却又不知为何又冲进了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曹丕才十岁找了匹马逃了,但曹昂却没能逃出来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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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结局分歧
江四九从一片弥天漫地的黑暗中醒来。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醒来”,但她的确自觉有了意识,身上也并不疼痛,只是触目所及的,全都是幔子一样的黑暗。
她也并没有躺着,所以醒来的时候也没有起身的动作。
她仿佛只是很自然地睁开了眼。
然而眼前并没有光明,有的只是仿佛死亡一般的黑暗与静默。
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不然的话,身上的伤为何不痛了?自己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但随即她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冷的气味,接着室内忽然就亮了。
江四九原以为自己的双眼受不了这样骤然的变化,不过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就好像这房间原本就如此明亮,刚才的黑暗都是虚幻的一样。
她的面前端坐着一个人,面带微笑,开口便唤她的名字:“小九。”
江四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慈?是你!”
一刹间,她忽然燃起了希望——是了,对方是仙人,仙人应该无所不能,那当然也可以令曹昂活过来。
左慈的脸容仍然那么清俊,白发如瀑,周身笼着奇特的冷雾,连神情都如过去一样:温和之中带着一丝讽意、半分冷笑。
几年了!她自觉心境苍老许多,但他却似乎从未改变过。
而且,面对她惊异的表情,他仍十二分冷静地微笑道:“是我。”
也许他的内心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也许在那冷静地外表下有着涌动的暗流,但所表现于外的,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既无欢音,也不激动。
他这神情与语调令激动的江四九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但为了曹昂的性命,哪怕他再冷,她也不敢放弃这难得机会,直接道:“你能不能救活曹昂?”
她倾身向前,拉住了左慈的衣袖,勉力压制着情绪与情不自禁抖颤的身体,低声再道:“你能不能让他活下去?”
左慈在她脸上注目了一阵,看得江四九的心快跳了起来,方摇头道:“我不能。”
江四九隐忍不住,嘶声道:“为什么?你不是仙人么?”
左慈微笑象是刻在了脸上一般,道:“仙人也有办不到的事武炼巅峰最新章节。”
江四九颓然地放开他的衣袖,低下头失望地道:“那你来做什么?”
左慈道:“我来救你。”
江四九猛又抬头:“救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左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冰痕,微微苦笑道:“我说过,你是我的责任。”
江四九想起那时的事,不觉道:“可我也说过,我是我自己的责任。”
左慈道:“无论如何,我不能眼见你就这样死去。”
江四九喃喃地道:“你是说,若你不来,我便会死?”
左慈点点头正待说话,却见江四九忽而愤然道:“你既然能预知我的死,那为何不在曹昂死前救救他?”
她又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又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左慈闻言,只觉脸上过去被神将所砍的那一斧,又隐隐抽痛起来。
原来,那时他竟伤得那么重。
伤到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条红痕,但只要一回忆起来,就觉得连心头都跟着脸容一起,陷入了某种未知的苦痛当中!
他微喟一声,回答江四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并不能预测到这个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所能预测的是已经发生的历史,并不能预测在哪个世界都尚未发生的事。”
江四九愣愣地看着他。
左慈道:“你若问我何以知道你的险境,那只不过是……”他探出手来,向上一举,江四九的眼神随之而动,看他在半空撷下了一只黑红的纸鹤,样子倒跟他过去给她的纸鹤一模一样,“是你的血引我来的。”
江四九不由奇道:“这是……”
左慈将纸鹤送到她的眼前,道:“你不认得它了么?”
江四九这才发现,这正是他送给她的纸鹤,如今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讷讷地道:“这是你给我的纸鹤……”
忽然她明白了什么似的,悚然道:“是不是我若提前一点撕掉这只纸鹤,子修他便不会死?”
她不仅仅想问这个。
她还想问一点别的事:“是不是只要我熟读了三国历史,子修便不会死?是不是只要我早一点赶到,子修他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似乎要将全身的泪水自泪腺、自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排出,她觉得在从未有过的痛苦里,全身都在发胀、刺痛,只有心脏在紧缩、滚烫。
因为在那极度的痛苦中,还有无法摆脱的自责与愧疚。
她觉得自己也许——不,自己一定就是害死爱侣的凶手。
如果……如果自己不那么无知就好了。
如果那日启程再早一点,或者能冷静下来,不在路上耽搁时间,也许能见到曹昂最后一面。
也许甚至还能有拯救曹昂的机会。
左慈低声地、怕惊醒了什么似的道:“我问你,若你熟读了三国历史,但并不知道穿越过来是否会成为貂蝉这样的美人,也不知道能否遇上曹昂这样的男人,你会不会轻易穿越?——你会不会干脆不穿越了?”
江四九语塞了如是。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
但——
江四九略带犹豫地道:“但是,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些如果了!我毕竟已经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她明白了什么似的,讪讪地闭上了嘴。
左慈跟着她的话道:“你既已知道没有这些如果,又何必为了已发生的事苦恼?”
江四九全身一震,痛苦地道:“但我怎么能抽身事外,尤其是当我明白这悲剧极有可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之时?”
左慈抬手轻拍她的柔肩,轻声道:“你以为没有你,他便不会死么?”
江四九捂住了脸,从指缝中开口:“但有了我,他怎么能死?——我怎么能让他死?”
左慈劝慰地道:“但以你一人之力,如何对抗命运与历史?”
江四九移开手,满脸泪痕地看着他道:“可命运和历史不也是由巧合构成的吗?为何偏偏我不能促成这个巧合呢?!”
左慈再次苦笑,道:“这些巧合,有许多看起来象是人谋,其实都是来源于天意。虽然人的一闪念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但那一闪念也与人的个性分不开。”
江四九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为了美好的结果改变自己的个性?”
左慈别有深意地道:“但你又如何知道,改变了个性之后,所获得的是不是美好的结果呢?你所获得的,也许只是某一时段的快乐,但谁又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
江四九闻言,不觉更加地茫然。
左慈随即平静了表情道:“如今你却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江四九愣愣地道:“机会?”
左慈点点头道:“是的。你现在又有了一个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江四九看着他:“什么机会?——能让曹昂活过来么?”
左慈叹气道:“不能。你现在所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未来。”
江四九苦苦一笑,道:“那……我都有些什么选择?”
左慈道:“你要知道,你现在身受重伤,随时可能会死,我把你的魂魄招致此地,让你来选择。比如说,你要不要我治好身上的伤?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城门外安全的地方?甚至还能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比如颍川……”
江四九道:“为什么我对你态度那么生硬,你还要这么帮我?”
左慈心头一跳,勉强维持笑意道:“我说过,你是我的责任。不管你怎么想,我却绝不能放着不管。”
江四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有责任感。”
左慈苦笑不变,道:“时间不多了,你快点选择吧——要不要我救你?”
江四九颓然道:“我真的只想让曹昂活过来,我的死活无关紧要。”
左慈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如果你实在如此思念他,也可以跟他同去无限斩杀。”
江四九疑惑地道:“如何同去?”
左慈道:“就是直接放弃生命,我可以立刻令你的**死亡,灵魂离开现世,到达鬼界。”
江四九又激动起来,道:“那我的灵魂呢?能否与曹昂厮守?”
左慈摇头:“我不知道。”
江四九张大了嘴:“不知道?”
左慈道:“我说过,我不能预言未曾发生过的事。”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选择此就要放弃彼,这世上绝无十全十美如你心意的事,而且,如果你一旦有所选择,也没有机会知道后面还有些什么其他的选择,更无法知道别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后果。”
江四九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害我的——为何不让我顺其自然,直接倒毙在战场之上呢?何苦又给我这么多的选择?”
左慈定神道:“这也算是人生的一部分,就当是你滞留此地的补偿罢,你也知道,人生的路本就决定在一念之间,我已经把这一瞬间延长到半个时辰,请你速速决定。”
江四九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么我的第一个选择是死亡??”
左慈一边颔首,一边道:“若你觉得自己的人生自曹昂一去便无可追求的话,可以做此选择,然后也许可以忘记这一切,开始人生的下一个轮回。”
江四九道:“你是说,我有可能从此忘记子修?”
左慈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江四九不觉沉默了。
左慈屏息等待她的答案,并不催促她。
良久。
江四九终于道:“我愿意冒险一死。”【选择“死亡”的进入分歧结局六】
江四九终于道:“……我放弃。”【选择“放弃”的进入下一个环节】
左慈有些欣慰地道:“很好。”
江四九伤感地道:“我还有什么选择?”
左慈道:“我可以治好你的伤,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比如像荀彧所说,我可以送你去颍川。”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相当地动人,尤其荀彧曾经说过,如果她去了那里,他和郭先生,会永远把她视作子修的妻子,江四九不觉颔首:“那就送我去颍川吧!”【选择“去颍川”进入分歧结局二】
江四九无力地摇头,不发一言。【选择“不说话”进入下个环节】
左慈再道:“不去颍川也没关系,也许你愿意离曹昂更近一些?”
江四九望着他,似乎丧失了说话的气力。
左慈也并不急,进一步道:“宛城东南西北四个门,你想在何处醒来?”
江四九摇了摇头,她伤心欲绝,也不知道这些选择究竟有何不同,随意地道:“那就东/南/西/北门吧!”【选择“东门”进入分歧结局五,选择“南门”进入分歧结局一,选择“西门”进入分歧结局四,选择北门进入恶搞结局一/二】
江四九摇摇头:“我不知道……”【选择“我不知道”的进入下一个环节】
左慈半真半假、玩笑似的道:“不如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学习仙术如何?”
江四九惊异地道:“还有这个选择么?”
左慈意味深长地道:“你若问我的意见,我倒觉得这条路才是你最好的选择无限诱惑最新章节。”
江四九正待开口,只听左慈又道:“但选择走哪条路的,毕竟是你自己,希望我的话没有影响你的决定——怎么样,你要不要留下来?”
江四九明白,这也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选择,但她到底该不该再一次接受他的帮助?要不要离开人世,断情弃爱、追求天道的永恒?
江四九想了一阵,道:“好,我随你去。”【选择“修炼仙术”的进入分歧结局四】
江四九想了一阵,摇头道:“还是算了。”【选择“留在人间”的进入下一个环节】
左慈闻言,内心一阵失落,但他也知道江四九不会轻易放弃人世——是啊,人世的确充满了生离死别、苦痛哀愁,也往往并不尽如人意,可这也是人间的魅力所在。其间的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不由让人感觉到仙界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与无趣。
因为即便是仙人,也无法彻底改变什么。
他虽有所感慨,可心神仍在巡游四处,此时心中忽有所感,道:“你的一位朋友,此时正在与人作战,你若喜爱战场生活,我也可以将你送去,如何?”
江四九失意地道:“我此时哪里还有这种心情?”
左慈劝道:“也许大战一场能让你暂忘一些痛苦。”
江四九想了想道:“也好,送我去吧。”【选择“去战场作战”进入分歧结局七】
江四九摇头道:“不,这种痛苦我并不想忘记,也不想逃避。”
左慈沉吟地道:“你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江四九缓慢而坚定地点头道:“是。”
看着她的表情,左慈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惊异地道:“什么打算?”
江四九道:“我打算哪里也不去,也不要你治好我的伤——我想知道,没有神仙的帮助,我是否还能活得下去。”
左慈一半愕然一半挽回似的道:“但你若就这样回去,还是有可能会死!”
江四九慨然悲怆地闭目道:“那样的死,我才心甘!”
左慈苦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接受我的帮助。”
江四九道:“你也说过,有些事是神仙也无法确定最后的解决,那又何不顺其自然,看看我会走到哪一步?”她决然地道:“我倒要看看,上天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左慈道:“你不信命?”
江四九道:“我信!但我更信事在人为。”她张开眼,双目中透出一股令人惊讶的长虹浩气,正视着左慈的双眼,笑中带泪地低吟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这句话说得极低,犹如心音一般,却在左慈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星辰日月似乎都停止了转动。
他哑然一阵之后,终于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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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1
江四九此话一出,却见左慈静默了半响,脸上不知不惊是喜是怒,久久才苦笑了半声,但始终一言未发,将袖袍一挥,江四九如被风吹走的片云一般,倏忽不见。
左慈木立原地,望着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俊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不舍之意。
情之一字,即便是了身达命的神仙,也绝难勘得破、断得净。
何况他深知自己尘根并没有真的斩断。
一只手自他身后探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慈没有回头去看来人,反而低下了头。
他听到来人的一声轻叹,接着对方道:“徒儿,你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吧。”
其声飘渺,仿佛来自天边。
左慈低头未起,闷声道:“没有。”
来人道:“那你是否已经舍下所有不能舍、不愿舍、不易舍的一切?”
左慈露出一丝惨笑,道:“是否不能不愿不易便能不舍?”
来人微微一叹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发下这样的重誓?”
左慈双肩紧张地一耸,又垮下去,极为苦涩地道:“……的确!我的确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来人替他说了下去:“但你却还抱着希望,希望她能留下来。”
左慈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本来就不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闭了闭双眼,终于道:“但只要她不是亲口再拒绝我一次,我却总还是不死心。”
来人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那你现在死心了么?”
左慈沉默了一阵,终于摇头:“还没有,但却不得不死心了——现在,我还想问师父最后一句话。”
来人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道:“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她是生是死、有没有一个所谓幸福的结局。”
左慈全身一震,愕然道:“师父为何不肯让徒儿安心离去?”
来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道:“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不让你安心,而是不让你贪心罢了——其实你知道了这些那又如何?她的未来已与你全然没有关系了。”
左慈垂首讷讷地道:“我不过是……”
来人接着道:“无论她接下来是生是死,最终还不是归为一抔黄土,再投胎为人,生生世世,如此循环下去?你身为仙人,即便参不透情爱,难道还看不清生死?”
左慈颓然道:“投胎转世之后,她还是她么?!”
来人道:“难道你问明了这些问题,她就不会死了么?”
左慈无话可答,却又不肯就范,僵在原地。
来人忽然暴喝一声:“回头看着我!”
左慈浑身再震,无可奈何转过头去,面对着他的师父赤松子。
赤松子未着寸缕,全身白皙、精壮,充满了力与美的诱惑,黄眉黑睛,别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可怕又可仰的魅力。
但无人会对他赤|裸的身体产生一分一毫的欲|望,反而令人感到他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连穿衣与否、长相如何都无法影响别人对他的判断。
他的脸上,既无欢愉,也无悲伤。
虽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情感隐藏在他那无表情的外表之下,但这种情感却远非悲欢二字所能概括。
他正视着左慈。
左慈虽然也在看着他,但目光显然有些躲闪。
赤松子的目中闪过一丝怜悯,直言道:“她并不爱你。”
左慈胸膛一阵起伏,反口道:“可是她的所爱,已经死了。”
赤松子微笑着,似残忍又似看破一切地道:“可即便他死了,她也没有选择你。”
左慈握紧了双拳,恨道:“若你肯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
赤松子摇头道:“时间到了。我将要关闭这个时空,随它任意发展,再把你的师弟流放到这里。而你既然已经答应我,给你这最后的机会来见她,给她一场最后的选择,然后你再随我一起离开,此生再不困于情爱,专心修道,那此时正是断情绝爱的好时机。”
左慈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赤松子展颜一笑,整个屋子也如冰化雪消,左慈眼前骤然出现了茫茫的宇宙,不知身在何处何时,又将往何地而去。
赤松子举步向前,左慈跟在他的身后,回头只见一片漆黑,江四九芳踪早杳,他连自己回头的方位是否正确都难以肯定。
过去种种,从今而渺。
再转头看着前面如这世界一般难以猜透的师父,左慈不由想起了他和赤帝小女儿的种种传说,又看到他如今却也和自己一般孑然一身,心中不由同病相怜地叹道:
他到底是“已经忘怀了过去”,还是“已经假装忘怀了过去”?
还是说,将某个人永远地装在心中,也算得上是忘怀的一种?
但求今生,何问来世!
但愿,他在感应到她遇险的那一刹那,已经及时将灵感传递出去,传到了所有关心她的心里,而且只要有一人及时赶到救护,那么她还不至于遽死。
不然的话,对于他们而言,那可也真算得上是终生的遗憾了。
江四九……愿你还是江四九!
江四九只觉眼前左慈雪白的衣袖一挥,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神秘力量推得急速下坠,可她却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
随即,她的脑际轰然一声,眼前一片空白,接着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她失去了意识。
有个人牵着一匹马,俯首在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的战场上仔细搜寻。
前一刻这里还杀声震天,鼓声阵阵、人人奋勇的战场,此刻却只剩下了落日破旗、断肢残腿,以及伤者无助的□。
连燃烧的烈火此时也失去了它火红乱窜的火舌,变成了一堆灰烬,徐徐地冒着青色的余烟。
光此一地,最少也死了近六百人。
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与血腥,普通人绝不忍多看地上那可怕的惨象。
来人却很沉稳,他镇定已极。
他显然并不关心这些死人。
这里地方不大,死的人却很多,他在搜寻之时,有时还需要翻开层叠的新鲜尸体,骄阳似火,可这似火的骄阳也未能立刻将这些粘稠的鲜血晒干。
他的双手渐渐被血染红,战靴也是。
但他依然镇定,就连亲手去翻开尸体时,双手还是那么稳健,连眼皮都不比平时多眨一次。
也许他早习惯了杀戮,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银色的盔甲上,反射成一团暗红,有如流动的鲜血一般。
不过这残酷可怖的感觉与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配。
尽管他也有威武高大的身形,马也雄壮俊逸,手中的枪乌黑锋利,但这个人给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无情冷血,反而可佩可敬。
可佩可敬,但并不可亲,冰雪般的拒人于千里。
尤其是他此刻的神情终于染上了些许的焦躁之时,更令人感到他的不可亲近。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发现了什么似的。
他似难得做出一回惊讶的表情似的微微张大了嘴,紧接着他踏着脚下的尸体赶奔了过去。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但恐怕这个人已遭不测。
若是他还活着,就绝不会以那样的姿势维持不动,他现在这样应该是经过了顽强的抵抗,但独木难支、力有未逮才会如此。
而且,如果他已经亡故了,那她呢?
她知不知道他已经……
若她知道,一定会极度的伤心难过、无法接受吧!
——所以,他千万不要死。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过去,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越是靠近,他就越是心惊。
不必再看,他已几乎能断定对方的确已经死了。
还有,他面前最上面一层的尸体基本是仰面倒扑的,应该是有人前来救他,杀死了前面的敌军所致。
那这个打算救他的人,最终为何没能把他救出去?
是也遭不测,还是逃走了?
来人再跨两步,终于在和对方十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
他不禁在内心喟叹了一声,准备上前把他扛起来,运出城外安葬。
就在他正要动作的一刹那,冥冥中忽有一丝极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使人心浮意躁,难以自控。
这跟他在驿站之中,对此时的惨事忽有所感的感觉,并无二致。
天意似在指引着什么。
虽然他不太相信天意,但此时却顺从地低头看向地面。
不远处地上的血泊里,扑倒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背上犹插着三支箭,箭箭在肉在骨。
虽然这人脸面朝下,又穿着一身他未曾见过的白色铠甲,但他仍然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江四九。
她的腰畔仍悬着当年他送给她的钢刀。
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她却已经……
他心头乱跳,只觉此生除了在山寨的那一次外,从未有现下这般紧张过。
不但紧张,而且害怕。
怕这鲜活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的面前。
这比让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兵将死去更叫人难过万倍。
有一种山河梦碎、极为寒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一向稳定如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
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小九……”
接着他放开了手中的枪,半跪下去,一只手揽住她的颈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部,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
江四九双目紧闭,牙关咬紧,一动不动。
来人见她双目紧闭,稍微松了口气,又伸出一只手去试探她的鼻息,感觉鼻息虽然不显,但皮肤还有些微温,而且毛孔收闭,触手滑润,应该还没有死,心才放下了半颗。
也才觉得手重又恢复了镇定。
但以她伤势之严重,如果不及时救治,还是会随时殒命。
可此地最好的医生离这里起码也有二十多里地,她的伤势又不能骑马奔袭,所中箭矢又在后背,并不便于跋涉。
还有,若让曹昂曝尸在此,她一旦醒来,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略想了一回,决定先将曹昂就地掩埋,然后再将江四九用马运走。
他主意已定,立刻开始动作,幸而他久历战场,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并不难,很快他就在城墙边上挖了一个坑,将曹昂匆匆掩埋,心中默念道:
“愿你在天之灵,佑护你的爱侣!”
接着他立刻动手,将江四九的刀解了下来,挂在自己腰间,又拿掉她的弓箭,把她整个人扛了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上马,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扶好坐稳,再策马慢行,往南门而去。
因他深知,此次曹操奔逃,必从北门,张绣追击的兵士,也都由北门而去,此时走南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那名神医也在南方,令他在感慨上苍不公,令年少者枉死的同时,又不禁感谢它对江四九的网开一面。
他搂住江四九,谨慎小心地策马前行。
虽说南门应该不会再有敌兵,但越容易大意的时候他却会加倍的小心。
果然不多时,他刚出了南门,一人一马便迎面奔来。
来人金盔骏马,握戟悬鞭,并非易于之辈。
他暗自握紧了手里的枪与缰绳,另一只手则搂紧了江四九的腰肢,以防来人有什么不善的举动。
但来人连人带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显然,他并非来人的目标,来人甚而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他微舒了一口气,仍以全身的警觉来提防着背后。
果然,身后马匹一声长嘶,似有人与急驰中勒马,紧接着,马蹄由远而近,那骑士这一次却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为所动,生怕触动了江四九的伤口,仍然维持着原来的速度,不慌不忙的前进。
那骑士很快就超过了他,然后在他的马前停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方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掠过,投向了昏倒在他怀中的江四九。
他看得出那骑士必然经过多天的长途奔袭,以至于神色十分疲累,而从那骑士看向江四九的复杂神情中,他多少也看得出对方与江四九之间,必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也许,对方是江四九的好友。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对方的眼神很快跳到了他的身上。
对方审视、估量一般地看着他,像在辨认、回忆着什么,尤其当眼神落到以前挂在江四九腰畔,如今却挂在他腰畔的钢刀之时,对方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他心里也因此越发觉得奇怪,再要开口时,对方忽然抢先一步,双手抱拳道:
“阁下可是姓赵?”
对方应该是想确认什么。
他微一点头,回道:“在下的确姓赵。”
对方似乎印证了心中所想,神情更为复杂地道:“你果然姓赵!——既然你姓赵,那你去吧!”
他带开马身,让出了一条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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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四九此话一出,却见左慈静默了半响,脸上不知不惊是喜是怒,久久才苦笑了半声,但始终一言未发,将袖袍一挥,江四九如被风吹走的片云一般,倏忽不见。
左慈木立原地,望着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俊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不舍之意。
情之一字,即便是了身达命的神仙,也绝难勘得破、断得净。
何况他深知自己尘根并没有真的斩断。
一只手自他身后探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慈没有回头去看来人,反而低下了头。
他听到来人的一声轻叹,接着对方道:“徒儿,你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吧。”
其声飘渺,仿佛来自天边。
左慈低头未起,闷声道:“没有。”
来人道:“那你是否已经舍下所有不能舍、不愿舍、不易舍的一切?”
左慈露出一丝惨笑,道:“是否不能不愿不易便能不舍?”
来人微微一叹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发下这样的重誓?”
左慈双肩紧张地一耸,又垮下去,极为苦涩地道:“……的确!我的确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来人替他说了下去:“但你却还抱着希望,希望她能留下来。”
左慈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本来就不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闭了闭双眼,终于道:“但只要她不是亲口再拒绝我一次,我却总还是不死心。”
来人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那你现在死心了么?”
左慈沉默了一阵,终于摇头:“还没有,但却不得不死心了——现在,我还想问师父最后一句话。”
来人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道:“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她是生是死、有没有一个所谓幸福的结局腹黑boss:恶魔双胞胎最新章节。”
左慈全身一震,愕然道:“师父为何不肯让徒儿安心离去?”
来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道:“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不让你安心,而是不让你贪心罢了——其实你知道了这些那又如何?她的未来已与你全然没有关系了。”
左慈垂首讷讷地道:“我不过是……”
来人接着道:“无论她接下来是生是死,最终还不是归为一抔黄土,再投胎为人,生生世世,如此循环下去?你身为仙人,即便参不透情爱,难道还看不清生死?”
左慈颓然道:“投胎转世之后,她还是她么?!”
来人道:“难道你问明了这些问题,她就不会死了么?”
左慈无话可答,却又不肯就范,僵在原地。
来人忽然暴喝一声:“回头看着我!”
左慈浑身再震,无可奈何转过头去,面对着他的师父赤松子。
赤松子未着寸缕,全身白皙、精壮,充满了力与美的诱惑,黄眉黑睛,别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可怕又可仰的魅力。
但无人会对他赤|裸的身体产生一分一毫的欲|望,反而令人感到他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连穿衣与否、长相如何都无法影响别人对他的判断。
他的脸上,既无欢愉,也无悲伤。
虽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情感隐藏在他那无表情的外表之下,但这种情感却远非悲欢二字所能概括。
他正视着左慈。
左慈虽然也在看着他,但目光显然有些躲闪。
赤松子的目中闪过一丝怜悯,直言道:“她并不爱你。”
左慈胸膛一阵起伏,反口道:“可是她的所爱,已经死了。”
赤松子微笑着,似残忍又似看破一切地道:“可即便他死了,她也没有选择你。”
左慈握紧了双拳,恨道:“若你肯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
赤松子摇头道:“时间到了。我将要关闭这个时空,随它任意发展,再把你的师弟流放到这里。而你既然已经答应我,给你这最后的机会来见她,给她一场最后的选择,然后你再随我一起离开,此生再不困于情爱,专心修道,那此时正是断情绝爱的好时机。”
左慈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赤松子展颜一笑,整个屋子也如冰化雪消,左慈眼前骤然出现了茫茫的宇宙,不知身在何处何时,又将往何地而去。
赤松子举步向前,左慈跟在他的身后,回头只见一片漆黑,江四九芳踪早杳,他连自己回头的方位是否正确都难以肯定。
过去种种,从今而渺。
再转头看着前面如这世界一般难以猜透的师父,左慈不由想起了他和赤帝小女儿的种种传说,又看到他如今却也和自己一般孑然一身,心中不由同病相怜地叹道:
他到底是“已经忘怀了过去”,还是“已经假装忘怀了过去”?
还是说,将某个人永远地装在心中,也算得上是忘怀的一种?
但求今生,何问来世总裁娇妻太撩人!
但愿,他在感应到她遇险的那一刹那,已经及时将灵感传递出去,传到了所有关心她的心里,而且只要有一人及时赶到救护,那么她还不至于遽死。
不然的话,对于他们而言,那可也真算得上是终生的遗憾了。
江四九……愿你还是江四九!
江四九只觉眼前左慈雪白的衣袖一挥,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神秘力量推得急速下坠,可她却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
随即,她的脑际轰然一声,眼前一片空白,接着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她失去了意识。
有个人牵着一匹马,俯首在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的战场上仔细搜寻。
前一刻这里还杀声震天,鼓声阵阵、人人奋勇的战场,此刻却只剩下了落日破旗、断肢残腿,以及伤者无助的j□j。
连燃烧的烈火此时也失去了它火红乱窜的火舌,变成了一堆灰烬,徐徐地冒着青色的余烟。
光此一地,最少也死了近六百人。
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与血腥,普通人绝不忍多看地上那可怕的惨象。
来人却很沉稳,他镇定已极。
他显然并不关心这些死人。
这里地方不大,死的人却很多,他在搜寻之时,有时还需要翻开层叠的新鲜尸体,骄阳似火,可这似火的骄阳也未能立刻将这些粘稠的鲜血晒干。
他的双手渐渐被血染红,战靴也是。
但他依然镇定,就连亲手去翻开尸体时,双手还是那么稳健,连眼皮都不比平时多眨一次。
也许他早习惯了杀戮,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银色的盔甲上,反射成一团暗红,有如流动的鲜血一般。
不过这残酷可怖的感觉与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配。
尽管他也有威武高大的身形,马也雄壮俊逸,手中的枪乌黑锋利,但这个人给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无情冷血,反而可佩可敬。
可佩可敬,但并不可亲,冰雪般的拒人于千里。
尤其是他此刻的神情终于染上了些许的焦躁之时,更令人感到他的不可亲近。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发现了什么似的。
他似难得做出一回惊讶的表情似的微微张大了嘴,紧接着他踏着脚下的尸体赶奔了过去。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但恐怕这个人已遭不测。
若是他还活着,就绝不会以那样的姿势维持不动,他现在这样应该是经过了顽强的抵抗,但独木难支、力有未逮才会如此。
而且,如果他已经亡故了,那她呢?
她知不知道他已经……
若她知道,一定会极度的伤心难过、无法接受吧!
——所以,他千万不要死。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过去,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大主宰。
越是靠近,他就越是心惊。
不必再看,他已几乎能断定对方的确已经死了。
还有,他面前最上面一层的尸体基本是仰面倒扑的,应该是有人前来救他,杀死了前面的敌军所致。
那这个打算救他的人,最终为何没能把他救出去?
是也遭不测,还是逃走了?
来人再跨两步,终于在和对方十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
他不禁在内心喟叹了一声,准备上前把他扛起来,运出城外安葬。
就在他正要动作的一刹那,冥冥中忽有一丝极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使人心浮意躁,难以自控。
这跟他在驿站之中,对此时的惨事忽有所感的感觉,并无二致。
天意似在指引着什么。
虽然他不太相信天意,但此时却顺从地低头看向地面。
不远处地上的血泊里,扑倒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背上犹插着三支箭,箭箭在肉在骨。
虽然这人脸面朝下,又穿着一身他未曾见过的白色铠甲,但他仍然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江四九。
她的腰畔仍悬着当年他送给她的钢刀。
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她却已经……
他心头乱跳,只觉此生除了在山寨的那一次外,从未有现下这般紧张过。
不但紧张,而且害怕。
怕这鲜活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的面前。
这比让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兵将死去更叫人难过万倍。
有一种山河梦碎、极为寒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一向稳定如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
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小九……”
接着他放开了手中的枪,半跪下去,一只手揽住她的颈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部,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
江四九双目紧闭,牙关咬紧,一动不动。
来人见她双目紧闭,稍微松了口气,又伸出一只手去试探她的鼻息,感觉鼻息虽然不显,但皮肤还有些微温,而且毛孔收闭,触手滑润,应该还没有死,心才放下了半颗。
也才觉得手重又恢复了镇定。
但以她伤势之严重,如果不及时救治,还是会随时殒命。
可此地最好的医生离这里起码也有二十多里地,她的伤势又不能骑马奔袭,所中箭矢又在后背,并不便于跋涉。
还有,若让曹昂曝尸在此,她一旦醒来,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略想了一回,决定先将曹昂就地掩埋,然后再将江四九用马运走傲妃,风华无双。
他主意已定,立刻开始动作,幸而他久历战场,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并不难,很快他就在城墙边上挖了一个坑,将曹昂匆匆掩埋,心中默念道:
“愿你在天之灵,佑护你的爱侣!”
接着他立刻动手,将江四九的刀解了下来,挂在自己腰间,又拿掉她的弓箭,把她整个人扛了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上马,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扶好坐稳,再策马慢行,往南门而去。
因他深知,此次曹操奔逃,必从北门,张绣追击的兵士,也都由北门而去,此时走南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那名神医也在南方,令他在感慨上苍不公,令年少者枉死的同时,又不禁感谢它对江四九的网开一面。
他搂住江四九,谨慎小心地策马前行。
虽说南门应该不会再有敌兵,但越容易大意的时候他却会加倍的小心。
果然不多时,他刚出了南门,一人一马便迎面奔来。
来人金盔骏马,握戟悬鞭,并非易于之辈。
他暗自握紧了手里的枪与缰绳,另一只手则搂紧了江四九的腰肢,以防来人有什么不善的举动。
但来人连人带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显然,他并非来人的目标,来人甚而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他微舒了一口气,仍以全身的警觉来提防着背后。
果然,身后马匹一声长嘶,似有人与急驰中勒马,紧接着,马蹄由远而近,那骑士这一次却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为所动,生怕触动了江四九的伤口,仍然维持着原来的速度,不慌不忙的前进。
那骑士很快就超过了他,然后在他的马前停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方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掠过,投向了昏倒在他怀中的江四九。
他看得出那骑士必然经过多天的长途奔袭,以至于神色十分疲累,而从那骑士看向江四九的复杂神情中,他多少也看得出对方与江四九之间,必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也许,对方是江四九的好友。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对方的眼神很快跳到了他的身上。
对方审视、估量一般地看着他,像在辨认、回忆着什么,尤其当眼神落到以前挂在江四九腰畔,如今却挂在他腰畔的钢刀之时,对方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他心里也因此越发觉得奇怪,再要开口时,对方忽然抢先一步,双手抱拳道:
“阁下可是姓赵?”
对方应该是想确认什么。
他微一点头,回道:“在下的确姓赵。”
对方似乎印证了心中所想,神情更为复杂地道:“你果然姓赵!——既然你姓赵,那你去吧!”
他带开马身,让出了一条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把三次元的事儿搞定了╮(╯▽╰)╭世事无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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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云抱拳为礼:“多谢。”
他策马绕过那骑士,正待继续前行,终究还是稍勒了一下缰绳,回头问道:“阁下是……?”
天边的云如攻伐的兵刃般卷涌起来,惹起人惊惧的心境,仿佛刚刚熄灭的战火,又有了重燃的可能醉枕香江最新章节。
怀中的女子像知晓什么似的,发出了叹息般的呻\吟。
赵云微微收紧了双臂,低头查看她的背后,只见银色的盔甲中,又似有鲜血渗出。
他心系江四九的伤势,正准备回头前行,忽听马上的骑士愀然一笑,似沉吟了一阵方道:
“……在下不过江东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名姓实在无足挂齿。”
接着,只见那骑士策动身下的骏马,立在路的正中,长戟一摆,做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对赵云灿笑道:
“去吧。”
赵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替他二人断后,让他们能心无旁骛地离开。
他当下也不再多说,只再抱拳道:“多谢。”立刻策马,头也不回地向目的地行去。
那骑士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突起一阵强烈的唏嘘之感。
但他毕竟没有转过身去,反而目送着那两人离去。
没有人知道,当他听到刚刚江四九伤重的呻|吟之时,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他更无法理解自己欲问又止、欲看又止的那一点微妙的心绪。
就如同现在,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助,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放得下――但放不下那又如何?
毕竟……他是她的“赵将军”。
当日种种,如在眼前。
只要他能知道她已经活了下去,依然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一角落,一切似已足够。
那么,她的“赵将军”究竟能不能救得了她?
那骑士展目再望,只见那两人已经在大路的尽头转弯,踪影全无了。
夕阳也似呼应他的心情一般,悄然落下。
四际慢慢地陷入了无边的暗黑之中。
马蹄得得,赵云带着江四九,依然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的路。
好在他久惯战阵,早已习惯了黑暗中视物。更可喜的是,江四九受伤虽重,人已晕厥,但仍维持着均匀的呼吸,体现出非同一般的韧性与坚强。
也正因为如此,赵云才能不紧不慢,策马直入小路尽头一个小小的村庄。
远处,有一室微黄的灯火,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出无尽的暖意。
赵云的唇边,在看到那灯火之后,才算露出了真正的笑意:真是幸甚!
但灯光也仅有哪一室而已,除了那胆大包天的神医之外,此地的百姓早已四散,走得一个不剩了。
赵云跃下马来,将江四九小心的抱起,正要敲那柴扉,门忽然自己开了。
一个身着短褐的山野老者朗笑道:“赵将军,你又来了!”
赵云轻吐出一口气:“是。”
那老者道:“这次受伤的又是谁?”他目光锐利地望向赵云怀中的江四九[修真]仙姝。
赵云道:“还是我的朋友。”
老者让开一条路,让赵云把江四九放到里间的一张榻上,道:“将军的朋友,似乎都很容易受伤?”
赵云挨着江四九坐下,扶着她的身体,以免触动了箭伤,一边苦笑道:“……是。”
老者玩笑地道:“那将军自己有没有受过伤?”
赵云摇首道:“那倒不曾。但……”
老者不等他说完,接话道:“但?但什么?”
赵云被他一接,本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他理了理江四九被冷汗浸湿的发丝,目光停在她灰白的唇上,只道:“王先生,你替我看看她。”
他一边说话,一边深觉自己的心浮气躁。
那自以为早就修炼得如古井水一般平静的心潮,此刻又因她的遭遇难以抚平。
王先生似也惊异于他的不同往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端起屋内的油灯,来到江四九的身边。
这一看下来,连他也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三支箭自伤者的背后射入,两支在肩头,着力较浅,较好医治;一支已贯穿左胸,若不是有铠甲护身,只怕伤者此刻已经变成了死者。
王先生不觉道:“赵将军,她已伤重至此,你为何不将外露的箭支截去,也好方便赶路,早一点来我这里?”
赵云有些语塞地道:“在下恐怕截断箭支,会有碍她的伤口。”他在军中多年,他岂不知道应该截断箭支,但他的确不敢妄动。
他不愿再深研自己的内心,直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那么,她还有救吗?”他一双利目,牢牢地锁定了王先生。
王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不敢说。”
赵云只觉心一沉:“……什么?”
他感到自己背上已似有冷汗渗出,而近在咫尺却仍处昏迷的江四九,却似有千山万水那么遥远。
命悬一线。
而且那线似乎随时就会崩断。
生命是何等的脆弱!一个不提防,就要天人永隔,所有过往的美丽与遗憾都将永不复返。
但王先生接着道:“但这无关我的医术。”
赵云道:“那与什么有关?可是缺少药物?”
王先生摇头道:“都不是。”
赵云略略急道:“那是什么?”
王先生注目于江四九苍白干涸的嘴唇,道:“要看她求生的意志。”
赵云立刻了然:“先生的意思是,要她自己愿意活下去?”
王先生道:“是。”他顿了顿,突然问道:“这女子到底是将军的什么人?”
赵云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一时感到难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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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听了这话,赵云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地有所震动,反而定定地道,“我知道。”
说着,他将江四九的上身支起,两只手牢牢把住她的两臂,令她的腰肢挺起,箭支悬在半空,以便王先生先行截断。
王先生深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赵云的眼神,坚如冰雪,清醒至极。
王先生忽而觉得,自己刚才的种种所想对赵云而言,简直是有些亵渎。但他又确实好奇这二人的关系。
他清咳一声,转身去缸中舀了一瓢冷水,再从袖中掏出一颗丸药交给赵云:“你先把这药喂给她。”
赵云将江四九的肩侧靠在自己怀中,左手小心翼翼拿过药,右手扣住她的下巴微一用力,她的嘴便不由自主地打开了,他左手便将丸药扔了进去,只听“咕咚”一声,那药丸已进了她的肚子里。
王先生也不由得张大了嘴:这赵将军未免太不知怜香惜玉了……
思绪未完,赵云已经转过头来问他:“接下来呢?”
王先生收回四散的神思,道:“等我去烧一锅水再说。”
不多时,王先生回来道:“水已经快开了,我们得快快除下她的衣衫,拔箭敷药御剑掌劫全文阅读。”
赵云道:“好。”
他再一次移开江四九的身体,等王先生过来给她脱衣。
王先生手持剪刀,现将中箭处的甲片一个个拆解下来,正要脱下整件铠甲之时,忽然发现这女子的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钢刀。
他伸手过去,正要拿下她的钢刀,冷不防手被刀柄一击,疼得几乎掉下泪来。
他不觉抬头,望向江四九:“她醒了么?”
却见她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似在做一个不安稳的噩梦。
原来她并没有醒。
赵云也看清她手中所握的,正是自己所赠的刀。
却不知为何在魂梦深处,她却仍不肯放下它?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知何故又突地一跳。
王先生苦笑道:“现在怎么办?”
赵云道:“我来。”
他再次腾出一只手,探向江四九手中自己的钢刀。
只见江四九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仍握住刀鞘,准备给来犯的人以迎头痛击。
赵云当然不是毫不懂武功的王先生,轻易便也将刀鞘握住,准备拿下来。
但怀里的人却呼吸粗重了起来,身体也开始挣扎,握刀的手就握得更紧,似要把刀从他的手里抢出来。
她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这刀,好像她的不会说话的朋友,就算是在梦里,也绝不能被人抢走。
这永夜一般的梦魇,还有于不知名处的不知名的力量,想要夺走自己的钢刀。
她已失去得太多。
铁枪、瑶琴、情人、朋友甚至敌人,都已于不经意处失落了。
如今的自己,已是孤身一人。
可是,这似不可抗的外力,竟然还要夺去自己这最后的安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加上一只手,与这未知的可怕力量抗衡。
但那只手却也被人轻轻按住。
她惊惧起来,叫了一声:“谁?”
没有人回答她,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九,放下刀。”
她茫然四顾,却仍只看到一片黑暗。
那温和的声音略带无奈地再道:“小九……”
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但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随即,那只握刀的手忽觉一松,有只手搭在她的手上,那熟悉的声音再道:“小九,我在这里。”
她一怔,手上不觉放松了力道,被对方轻轻将刀拿到一边,她的手一时仿佛失去了依靠似的,握成了拳头萝莉人妻侦探社。
在听到“我在这里”时,心情明明已放松了下来,但此刻,一股冷意和空虚,自她的手袭向了心头。
就在此时,一只手握住了她原本握刀的手,摩挲着她手掌中的厚茧,安慰地道:“……没事了。”
不知怎地,她立觉全身一个放松,重又堕入了黑暗。
赵云检查似的感受着江四九掌中平常女子绝不会有的厚茧,不由会心地一笑。
此时离他们的分别,已有三年。
这三年来,他本以为她应该已经找到曹昂,过起鹣鲽情深的生活,手中的刀枪也可能早已放下,代之以琴箫。
不料再遇之时,她的爱侣已死,她也身受重伤,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世事何其难料!
但这掌中的厚茧与身上的银铠却已说明,她在这几年中,并未稍减武艺的勤修,却可能比那时更为勤奋,他也难免有些欣慰。
因为这一切足以证明,自己当真没有看错人。
王先生一边脱下江四九的衣物,一边看着赵云的神情,不由道:“女人能和男人交朋友,真是世所罕见。”
赵云一笑,不答反问:“王先生的医术似乎并非出于家学渊源?”
王先生手脚不停,道:“的确。王某的医术全部出于自学。”
赵云道:“王先生何以要自学医术?”
王先生也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
赵云道:“那王先生有没有遇到或者听说过同样喜好医术的女子呢?”
王先生想了想道:“那倒没有。”此时他已除去了江四九上身所有的衣物,小心地清洗着她身上的伤口。
医者父母心,何况她受伤严重,他自然不会对眼前的娇躯产生任何的绮念。但他仍忍不住斜眼偷看了赵云一眼。
只见赵云把江四九的手翻了过来,审视地看着上面的厚茧,绝不抬头地道:“若是遇到了一个,你会怎么样?”
王先生神往地道:“那当然是欣喜若狂,引为知己啊!”
赵云微笑道:“王先生难道不曾考虑对方的性别么?”
王先生略有难色地道:“但……遇到同好,难免技痒难耐……”
赵云道:“既然如此,那王先生就不要再深究我与这位小姐之间的关系了。”
王先生疑惑地道:“赵将军是说,这位小姐也喜欢舞刀弄剑,所以你也将她引为知己了?”
赵云颔首:“然也。”
王先生清洗好伤口,思忖间将两粒丸药和酒捣成泥:“但……男女之间,友情与情爱岂非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赵云浑身不觉微微一震,眼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听王先生道:“扶好!”
他不觉抬起头来,屏住呼吸看王先生将箭矢拔出一支,手中的药泥紧跟着迅速敷上,再用煮好的带子裹好,再如法炮制,又将其余两个伤口处理好泡妞修仙路最新章节。
裹好了王先生才又道:“但以她的年岁,不应还未嫁娶啊。――她的夫君何在?”
赵云长叹了一声,只觉心神愈发不宁,斟酌着道:“就在这不远的宛城战场之上。”
王先生奇道:“那为何他不亲自前来?莫非也受了重伤?”
赵云但觉心思纷乱,他在慨叹江四九的命运多舛的同时,忽而升起了一些忧虑:“……他已经故去了。”
王先生“啊”了一声,一边将拔箭时出的血擦干净,一边道:“那她知不知道他已经……”
赵云回想当时的情景,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先生再给江四九换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服:“若是她已经知道了,那……”
他没有说下去,但赵云已经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她不会。”
王先生看了看江四九苍白的脸色,将她慢慢地趴伏放在榻上,还是不免担忧地道:“但……”
赵云道:“她学了一身的武艺,绝不是用来自戕的。何况眼前江山未定,百姓流离,她怎么舍得死?――即便她一时想不开,还有我在此。”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毫无退让的余地。
王先生笑道:“那好,如此我就去休息了。”
赵云想要站起身来送他出去,但江四九似在死一般的平静中感知到他的离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只好以目送王先生离去。
然后,他日以继夜地守候在她身边,照顾她汤药,祈祷着神迹的出现。
三天后,江四九终于苏醒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赵云。
赵云正注目垂首在她的脸上,虽脸色有些憔悴,但那温柔含笑的神色,一如往昔。
她一接触到这饱含关心的目光,千百种感慨顿时全都涌上心头,禁不住热泪盈眶,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忽然忆起那时在赵云面前接受的不要流泪的教诲,只想把眼泪再逼回去,但泪水却全然不受控制,有如泉涌。
直到此刻,江四九才明白,原来赵云是这么深地根植于她的心中――这亦师亦友的良伴,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竟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叫她怎能不激动?
可她仍想将眼泪拭去,因为她并不想在赵云面前,显露出一点脆弱,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忘记他的教诲,所以,她还是勉力要抬起一只手。
就在此时,一块柔软的巾帕覆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替她拭去了泪水。
江四九不意对方有此温柔贴近的动作,张口结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赵云神情仍是那么磊落,轻声道:“小九。”
江四九怔怔地看着他。
愣了半天才道:“赵将军,你来了!”
赵云不着痕迹地移开握住她手的手,道:“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只能说写一点是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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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四九恍无所觉,双手揪紧了榻沿,悲声道:“可……可是他……他死了!”
说着,两行泪水仍是不住地挂了下来。
赵云当然知道她所说的是谁。
当日两人谈及理想之时,她的理想之中,便有“他”的存在。所以此刻听到她已知晓“他”故去时,他的内心仍不免替她难过。
黯然神伤。
如果可以,他愿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愿他们永远也不要离散。
但他却是亲手埋葬了“他”、将她带离血战之地的人。
也许,她当时并不是没有把握避开那三箭,只是想借外界的力量来了结自己,和“他”生死一处。而自己却可能罔顾了她的心愿,将她救活,令他们分别,使她罹受痛苦。
但……
一缕阳光自窗外射入正照在江四九的脸上250次突袭:隔壁住着女汉子全文阅读。
窗外暑气正喧,群鸟啁啾,恰是一日之中最美好的时候。
上天有德,山水有情,可人事偏偏如此不尽人意、不近人情!
赵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但万幸你还活着。”
江四九不确定地看着他:“我……是不是不该活着?”她被他这么一说,眼泪都少流了一些。
赵云注目在她脸上,目光一瞬不瞬地道:“你想随他去吗?”
江四九被问得胸口一窒,牵扯得不知是伤口还是心口骤然疼痛了起来:“赵将军是说,我……该随他去?”
赵云没有回答,却道:“若受伤的是他,死的是你呢?――你要不要我救他?”
江四九斩钉截铁地道:“当然要!”
赵云道:“那若他活了过来,想要随你而去,那又如何?”
江四九脱口道:“那怎么行?!”
赵云意有所指地道:“为何不行?若果如你所说,他对你情深一片,那又为何不能天上地下,随你而去?”
江四九不假思索地道:“那当然是因为他在这世上还有未了的责任与心愿,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他……他怎么能死?”
赵云提醒地道:“这些……你就没有么?”
他不等江四九回答,起身拿了一样东西放在一旁,再小心地把江四九移动了一下位置,让她侧躺着。
江四九一下子就看见赵云送给自己的钢刀。
赵云把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他的刀上,反射出的光明亮而刺眼。
这光也刚好刺进江四九的眼中。
赵云感慨地道:“三年了。”
江四九愣愣地看着他。
赵云又道:“这刀你一直都带在身边么?”
江四九道:“是的。”她眼神迷离,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赵云目光转暖:“我看你的打扮和手中的厚茧,武艺应当没有放下?”
江四九眯着眼,目光跟随着刀上流转的阳光:“的确不曾。”
赵云看了那刀上的“常山赵”三个字一眼,温和地道:“为什么?”
他的本意,是让江四九回答,为何她会不曾放下武艺,是否她的人生也已出现了情爱之外的可以追求的东西。
她说过,之所以学枪,是因为爱枪。
这个爱字当中,只有她自己的追求,绝无其他的因素在内。
但江四九并不这么想。
她才苏醒,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见赵云看了一眼自己的刀,还以为赵云在问她为何把这刀一直带在身边,当即道:“因为这刀是你送给我的,我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遗失。”
的确如此。
甘宁曾想抢走她的刀,马超也曾表现出对这刀的兴趣,但她都凭着自己的本事保住了它嫡女凶猛。
她忽然想起,他送她的还有长枪好马,这些都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尤其她发现赵云一言不发,正深深地看着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只是……枪和马都不见了……”
赵云本打算再说些别的,但此刻不知怎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沉静如水的心再一次泛起了波澜。
自她刚才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发现自己远不如过去镇定。
但他立刻想到她的爱侣刚刚故去,在此时此刻,自己焉能有其他的想法?若真有,那自己又成了何等样人?
赵云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勉强笑道:“没关系。”
他把刀放下,站了起来,几乎落荒而逃。
出门给她倒了一杯水,在门口整理了一会心情,他才重新进门,把水放在几案上,扶她坐了起来。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进补,但此时先以她的生存意志为要,若她坚定地要活下去,自己方才放心去做别的事。
江四九无助地靠在他的胸前,想起曹昂的死状,泪水忍不住再一次落下。
一杯水偎向她的唇边。
她想抬起手来握住杯子,但只虚弱地抬了抬手而已。
杯子倾斜了起来,清凉的水注入她的口中,落进她的喉咙里。
喝完之后,她唇边的水渍、眼底的泪水也都被拭干,接着他换了个方向面对着她,准备将她小心地放下。
对方十分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但她的泪还是流不尽似的不停涌出,在泪眼朦胧中,她看见赵云正目怀忧色,凝视着自己。
她不想在赵云面前显出脆弱,但这时的确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也罢!
无论如何,自己还未坚强到连至亲的离去都能装作不伤心的地步。或者试问天下,谁能无情一至如斯?
恐怕连赵云也不能。
她的眼泪被再次拭净,一个放柔了的声音道:“不要哭。”
本来她还在无声饮泣,听了这话之后,不知怎地,心中的悲痛大涨,再也隐忍不住地大声恸哭了起来。
她似要把自己内心的悔恨与自责、怨恨与伤痛全都发泄在这一哭当中。
为什么?究竟曹昂为何一定会死?为何他逃不掉这可怕的宿命?为何自己却没有死?
她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
一只手在她背后慢慢地举了起来,良久,才终于搁到她肩头,轻轻地拍打着她,似乎想借此传递手主人的安慰之意。
江四九的嚎啕之声终于转为饮泣。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九,你有没有未了的责任与义务,有没有大好的年华?”
江四九哭声为之一窒。
那声音又道:“他九泉之下,若是有灵,会不会希望你随他而去?”
江四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
那声音再道:“你不想他随你而去,那若你离开人世,他又会怎么想?”
江四九微微张着嘴,睁着酸涩的双眼地看着眼前的人带着游戏玩修仙最新章节。
眼前的人依然扶助着她,道:“但我并不要你想着,是因为他才活下去。”
江四九茫然地道:“啊?”
赵云的双眼犹如幽深的古井吸引着她的视线:“要为了你自己活下去!你曾经对我说过,要和他在这乱世为百姓闯出一条生路,今日他虽然去了,但你还在,你的誓言还在,怎能轻言放弃?!”
说到后来,他的神情之中,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激动的神采。
江四九无助地道:“但……但也许他是我害死的。”
赵云道:“生于乱世,每天都面对着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随时都可能殒命,你大可不必把罪责担在自己身上,如果真的有罪,那就替他完成心愿,令他走得没有牵挂才是。”
江四九不自觉地攀住他的衣袖:“你是说……”
赵云点头道:“是。无论你有何打算,先活下来再说――哪怕要想清楚,也要在身体健康、情绪平稳的时候再想,否则的话,只会落下无穷的遗憾。”
江四九沉默了。
在她沉默之时,赵云再次替她拭干了泪水,轻轻把她扶到榻上侧躺好,道:“我去去就来,你先睡一会儿吧。”
江四九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赵云拾起了地上的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相信,江四九现在无论如何,是决计不会想到死了。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钢刀,微叹着把它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情之一字,何其无端,又何其无奈!
他对着屋外湛蓝的晴天,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江四九的伤好得十分快速,连王先生这样的神医也啧啧称奇:从未见过伤口愈合得这么快的人。
此地有神医,有悍将,医伤的药草以及进补的野味都绝不会少,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病人是个女人,而照顾她的,却是两个大男人。
当然,脱衣换药这样的事,都是王先生在做,虽说他是个男人,但毕竟是个医生。
若要赵云来做,江四九可能要羞得钻到地缝里去。
当然,王先生和赵云都似乎遗忘了那几晚情急之下,江四九于昏迷之中被宽衣解带,裸|露身体的事。
江四九本人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她自被赵云提醒之后,又加上他连日来的悉心照顾,内心的郁结正慢慢解开。
回头想想,此时正如初遇他时一样,仿佛只要自己有难,他就会及时出现,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上一次,他还言笑晏晏,心怀坦荡,知道她是女孩子之后,也并不缩手缩脚,反而自然磊落,落落大方;但这一次,他却分明有了心事。
饶是像江四九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确有很深的心事,而且这心事,似是绝不可对人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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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月后,江四九随赵云一起,登上了位于宛城西北的蒲山。
其时她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心事犹在。只因赵云的劝告才勉强压抑住内心的苦痛,但难免有些落落寡欢。
只不过,由无法面对转变成不想面对。
如果面对不了,那就不去面对――这本来也是江四九的人生信条之一。
此时,宛城几经辗转易手,复为曹操所有,而张绣则因作战失败,率兵向西而去,不知投奔谁了。
曹操掠地之后,已然率兵离去,据赵云推测,他应该已经回到许都,将宛城复归于天子的统治之下。
经此一役,他只是损失了一个儿子、一名猛将、一个侄儿,就将割据一方的张绣赶走,得到南阳、章陵等地,代价虽大,但并非不可以忍受。因为儿子虽难得,但他也并不缺儿子;猛将虽好,但毕竟只是一个有勇无谋之辈,死了也就死了。
虽然不免有些难过,但那难过也是乏善可陈的。毕竟与“天下”二字相比,一个儿子实在算不了什么。
江四九推测曹操的心情之时,内心不觉喟叹不已。
也许只有子修的养母丁夫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失去血肉至亲的痛苦。至于他其余的兄弟扪,应该只会高兴少了一个实力最强劲的对手而已。
原来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两个人为曹昂的死而伤心。
想到此处,江四九更是替曹昂难过。
不知不觉间,她和赵云两人已经登上了蒲山的山顶。
立于山顶危岩之上,风如激箭般吹来。
江四九缠绵病榻良久之后,又再次感受到清新的空气,连日来的血腥气与药味被风自鼻端带走,整个人的精神也为之一震。
她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览无余,赫然是宛城全貌。
此时的平静与那时的战火纷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绝色女王。似乎百姓们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任凭城头的大王旗如何变化,他们都已处变不惊,生死全听由天命。
但江四九目光扫过去之时,其余人如何都已不在她的眼中,极目所望,正是南城。
她全身袭过一阵冰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那正是曹昂离她而去的地方。
昔日的尸横遍地、血雨腥风的战场如今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个江四九终生不能忘怀的伤心之地,此刻竟完全消失了它该有的样子。
――怎么能?
此地不是已经属于曹操,何以曹昂丧命的地方竟无丝毫的纪念?
曹昂的遗体何在?
她带着满腔的疑问,放眼全城搜索起来,是否曹操另有安排,将曹昂葬在别处?
她的身旁,赵云正默默地关注着她。
他一言不发,将她的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直到她脸上显出急迫的样子,似在寻找什么之时,他方才远远指向一处,道:“在那里。”
江四九惊醒回头,道:“赵将军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赵云点头道:“我将他葬在了南城城门靠近城墙的地方。”
他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江四九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南城。
凝视久久之后,她的身躯再次颤抖起来,闭上了双眼。
赵云见她虽然颤抖不已,但眼眶中并无眼泪流下,似在极力控制自己。
生于乱世,死于乱世。
乱世是否会因个人的死亡而稍有改变?还是说,一个人的死最终只是成为史书中的一行数字?
赵云忧心地凝睇着她。
他转而思忖,若死的是她,那自己又当如何?
自己是不是真能看得开?还是假装已经看开?
不敢想。
江四九蓦然睁开了双眼,虽然她的呼吸仍然不稳,但双眸之中,已经重新回复清明。
她再看了南城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对赵云道:“赵将军,我们走吧。”随即大步向前,向山下走去。
且不论她是忍耐力十足,还是真的就此把过去抛诸脑后,至少她这举动确实令赵云激赏不已。
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志业未成,绝不言死。
他不觉微微一笑,跟在她的身后。
江四九一边走一边道:“赵将军,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赵云道:“自然是继续游历天下,以待时机。”
江四九道:“赵将军想要等待什么样的时机?”
赵云道:“自然是因缘具足,水到渠成之时神脉无敌。”
江四九道:“是否要到将军觉得已将自己磨练好的时候?”
赵云道:“也不尽然。――或许我想要投奔之人,也未将棱角磨去,此时尚不足以令我投奔。”
江四九长呼出一口气,脚步不停地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一起磨练呢?”
赵云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江四九停下脚步,双手挡开隔在她和赵云之前的一根树枝,沉声道:“我想,若我现在去投奔刘玄德,他会不会嫌我是个女人?”
赵云闻言,心中为之一颤::“你打算和我一起去?”
江四九凝视着他的双眼,急切地道:“赵将军,你……这个时候有没有打算去?”
赵云思考了一会儿,看她的小脸都急红了,他就算心中再有其他的想法,此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就道:“其实天下我已几乎周游过了,此时去找刘使君,也未尝不可。”
这句倒是实话,虽然他内心还有些犹疑,本来以他的性格,事情不到成熟之时,几乎就不会下定决心去做,但现在却觉得偶尔随心所欲一下,感觉倒也不坏。
这也可能是受了江四九影响的缘故。
他还想知道她此举的目的:“只不过,你为何如此急切呢?”
江四九望着天边一朵寂寥的云,道:“也许是因为只有在战场之上奋力厮杀之时,或者在厮杀之后,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之时,我的内心才能真正平静。”
赵云注视着她的双目,道:“但那时肩上负担的担子,一定会比现在重得多,也远不如现在自由,就算如此,你也仍要去吗?”
江四九目送那云被风吹远,肃然道:“若过于自由,身无所系,那人生又有何意义?何况我的追求,原本也不是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而是希望能有所作为,尽自己能尽到的责任。――子修他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我知道他志在何方,但我身为女子,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尽其所长,但求无憾而已。”
赵云感到她的语气中比当日多了一份沉痛与成熟,心中不由感慨起来,但还好她那份天真厚道热诚之气犹在,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安慰了。
江四九于苦痛中掣出一个笑容,放开树枝,转身而行。
赵云透过不断摇晃的树枝,看着她踽踽而行的身影,直到此时,他的心头方觉安定了一些。
他知道,她已经真正想通了。
而自己带她来此,本就是不想她逃避,而要她面对的。心伤就如身体上的伤,如果放着不管,只会继续麻木糜烂,乃至死亡;若果断医治,只会痛苦一时,却能换来全新的自我。
他原本还想再劝劝她,哪知她却并不需要他的规劝。
如此说来,她这三年一定经历了许多,也一定成长了许多。
他快步跟了上去,也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她。
当年两人相处的种种,她的坚韧与勤奋,乃至那些“大逆不道”的惊天之论,重又跃上心头。
连心也在轻跃。
前路不知道将会何其艰险,但一定会安然渡过的。
即便死,也只像是做了一场回归自然的梦。
千古英雄,终归黄土,但求无憾而已――若都做此想,那人间将会减少多少苦痛,换来多少潇洒与坚强?
脚步声声,踩在夏日灌木之下的湿土与苔藓之上乱世美人殇最新章节。
江四九在前道:“你道刘使君,难道玄德公已然走出困境,一州之地已尽归他所有了?”
她心中默念“刘使君”三字,心中替赵云欢喜。却不知历史之上刘备此时应该被吕布击败,投奔曹操帐下,做了豫州牧,原应叫“刘豫州”才对,但这个时空中吕布已被甘宁所杀,部将又多嫌隙,这一集团早已分崩离析,刘备也得以保有徐州之地,比起历史中的遭遇,可谓好出几倍了。
赵云道:“不错。陶使君与曹孟德征战未果,病故之后,便将徐州之地尽让玄德公,玄德公也算苦尽甘来,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我听说他在徐州养兵,不在万人之下。”
江四九颇为忧心地道:“但据我所知,曹孟德之所以攻打徐州,并非专一为父报仇,只是借机想要并吞徐州而已;而且扬州的袁公路也早对徐州虎视眈眈,若他已得到江东,那刘使君岂不危矣?”
赵云不由深凝了她一眼:“的确如此。”
江四九再次停下脚步,回头奇道:“那为何赵将军至今仍盘桓此处?我的伤早已没有大碍,你实应该早日赶到刘使君的身边,成为他的强助才是。”她想起他刚才的话,“又为何还要游历四方?”
赵云感到她话语里的尖锐,深感她是为自己而急,但这当中真实的原因他却又不好说明,只得避重就轻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马上动身了。”
江四九也不追问,纠正他道:“不是赵将军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人。”
赵云道:“但宛城离郯县足有一千里,你才刚好,怎么经得起长途奔袭?”
江四九自信地道:“赵将军,你别小看我的能力,我既然能好得那么快,我就能坚持得住――对了,赵将军,你怎么那么巧,刚好在我遇险的时候赶到?”
赵云想了想才道:“我听说曹孟德迎回皇帝,所以跟过来看他一看,看他是否打算匡扶汉室,若他有此心,那玄德公归向孟德,便如归向周公,其实是归向朝廷而已。”
江四九疑道:“那结果呢?”
赵云道:“曹孟德只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天下尚未平定,他已然一副大权在握、狐假虎威的样子,此人断不可信。――我一路随曹孟德大军来此,却不妨发现了你的行迹,这才将你救下。”
他说到后几句,虽只有寥寥数语,但觉汗流浃背,心头十分难受。
只因他在知己面前从不说谎,如今这几句话亦非善意的谎言,说起来竟如此的痛苦。
此心只有天知。
只有天知道他并非单纯为了曹孟德而来,也是为了她江四九。他想见一见她所托何人,以求安心,再去投奔刘备。
本来他只到了许昌,但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指引着他赶到宛城。
他本已后悔这次的举动,总觉得与自己平日的行为何其不符,但在后悔中却又没有回头,将自己隐藏的深心交给了座下的骏马。
只有这一次,他不愿想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四九不疑有他,再次回头,脚步坚定:“赵将军,我们去向王先生道别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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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正文完
赵云一笑:“好。”举步而前。
江四九等他从自己跟前过去,才跟在他的身后,将曹昂与宛城也留在身后与心中。
人非草木,江四九也断无可能那么快就能忘记得了曹昂。
她只是知道,自己一则不能辜负赵云的一番心意,二则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
她的心仍在这个已融入她血脉的时代,不论这时代是否只是虚幻的存在,毕竟她自己所接触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她仍愿意在这样的世界里,用手里的刀枪冲杀出一篇属于自己的天地。
正如曹昂选择了虽然短暂但仍波澜壮阔、寄托于枪尖马上的一生。
情爱是一个人至关重要的追求,但却不应成为人生的最终目的。若人生还能有其他追求与责任,人又岂能轻言死亡?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
何况她并非孤身一人,她还有朋友,还有曹昂的情意相伴,此生可以无悔了与俏佳人们同居的日子。
两人回到住处,随即和王先生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临行前,赵云特别问了王先生江四九的伤势需要注意的地方,是否适宜长途颠簸之类,江四九本人倒是并不担心这些。
拜别王先生之后,两人一马,直奔东方的徐州。
当然,路上少不得还要再替江四九抢一匹马。
将到之时,忽然传来袁术僭越称帝的消息。
江四九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再为刘备与赵云一喜:“有人做了出头鸟,刘使君的压力想必要轻许多了。”
赵云却忧心地道:“袁术称帝,第一个要对付他的是便是他的亲兄弟袁绍,接着就是曹操,孙策虽是他的部下,到了此时也会趁机与他决裂,刘表虽是他的同盟,但也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朝廷作对,这些势力倒的确暂时不会来找刘使君的麻烦。”
江四九奇道:“既然如此,那赵将军为何忧心忡忡?”
赵云道:“只因故陶刺史本不是徐州人,当年徐州黄巾猖獗,朝廷这才委任故陶刺史为徐州刺史,讨伐黄巾。陶刺史从他的老家丹阳带来一支精兵,击败黄巾,安定徐州,陶刺史也因此成为雄霸一方的势力。如今刘使君在此经营虽已有两年余,但我恐怕……”
江四九想了想,道:“莫非是怕刘使君所带的北方军队与丹阳兵发生内讧?”
赵云点头道:“不错。当年曹操曾派遣夏侯惇、曹洪从扬州征得两千庐江兵和两千丹阳兵,不料还没有到龙亢,此新军突然反叛,曹操率军杀散叛军,检点人数,只剩下一千人。可见丹阳兵桀骜不驯,不服调遣之处。刘使君领徐州牧时,曾得四千丹阳兵,分别由曹豹、许耽二人率领,这两人表面上与刘使君北方旧兵以及徐州本地所征新兵相安无事,但我却听闻他们与吕布余党高顺、张辽等人颇有往来,若此时袁术来袭徐州,丹阳兵又做了吕布余党的内应,那刘使君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江四九胸中豪气顿生,大声道:“如此我们要快马加鞭,早日成为刘使君的强助了!”
赵云失笑道:“这一路上,你也没问过我,刘使君到底是何等样人,怎么就轻易决定投奔了?”
江四九转头热切地看着他:“那是当然!——赵将军看中的主公,岂会有错?”
虽然她的脑海中还存有刘备“懦弱爱哭”的形象,但她对赵云比对她自己还要相信,天下间的确没有人更令她信任。
赵云再次失笑,还未说话,却见江四九一歪头,困惑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赵将军为什么也不在军中,离徐州有千里之远,却怎么好像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似的?”
赵云笑道:“也许只是因为,我当年只是教了你战场之上的做法,这些战场之外的东西从没教过你吧。”
江四九大感兴趣:“但这些似乎比单纯的战场冲杀还要厉害。”她想了想再道,“我觉得,这些也许才是最主要的?”
赵云笑着摇头:“汉初三杰,军事有韩信,政治有萧何,奇谋外交有张良,这些哪一样都不可缺少,但即便是这些人,也没有一个全才。”
江四九明白他的意思,道:“但学得多总没有坏处。”
赵云道:“这倒也是,不过贪多嚼不烂,不如先将你敢兴趣的事学精了,再触类旁通,学以致用,不必急在一时。”
江四九点头:“嗯无限之绝对疯狂最新章节!反正日后见到刘使君,他若不嫌弃,我就跟在赵将军身边,鞍前马后,做裨将,做先锋,安定天下;闲暇的时候便读兵书,弹鸣琴,时时精进,绝不松懈就是!”
赵云听她话语之间,似乎已将余下的大半生都已经安排好了。
而且听她的安排,这人生虽无经天纬地的大追求,但的确胜在充实而有意义。
他更暗惊她与自己心意的相合之处,但心中感触虽多,此时却只能道:“不错……刘使君也许正等待人才前去,你我也许再难有休息的时候了。”
江四九眸中兴奋之色大起:“走吧,赵将军!”
两人再启程,不几日便到了徐州下邳郡,面见刘备。
赵云与刘备久别重逢,叙旧之后,刘备问起江四九的身份,只道她是赵云的亲随,但等江四九一开口,刘备也惊呆了:“这?”
他不由自主望向赵云,希望赵云能解释一下何以一个女人身着铠甲,腰悬刀枪箭壶,做武将打扮,来往于厅堂之间。
堂上诸将也暗自惊异,猜测她与赵云之间的关系。
但赵云却并不说话,只望定江四九。
江四九遥遥下拜,朗声道:“妾乃洛阳人氏,曾为赵将军所救,但凡刀枪箭术、骑战步战水战、行兵布阵皆通习之,只不懂天文与车战,唯愿在刘将军麾下,与各位贤才一起精进。”
刘备看了赵云一眼,脸上也不知是惊是喜,口中道:“子龙竟替我带来了古之妇好……这岂非天神下降,果是吉兆么!”他从席上起身,来到江四九面前,似乎想要搀她起来,又有些碍于男女大防,又将手缩了回来,道:“如此……”
江四九听他的口气,将她比作妇好,还说是天神下降,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保护她的方式。她与刘备不过初次相见,刘备对她绝谈不上了解,如此看来,刘备只是看在她是赵云引荐的份上替她说话而已。
而且此话一出,堂上其他将领看她的目光也由惊异转为和善,由此看来,刘备的心思可谓缜密,替她消除了不少后顾之忧。
只听刘备续道:“如此就令你跟在子龙身边,我将云长、翼德处各调两千军士,一共四千人交由子龙麾下,负责日常训练与征调,你就作为子龙的副手,你看如何?”
江四九一听刘备不但肯收留她,还体贴地把她和赵云安排在一处,不由喜出望外:“多谢主公!”
此话一出,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总算有了一点儿这个时代的感觉。
刘备此时才伸出两手,将她扶起:“不知阁下姓名?”
江四九抱拳答道:“末将江四九。”
至此,她心中对刘备那些负面的印象尽去,反而觉得眼前的刘备尽显枭雄之气,做事绝不拖泥带水,颇有人主的威势。
刘备颔首,还未说话,赵云也抱拳为礼:“多谢主公。”他这一谢,不仅谢刘备知遇之恩,更谢他包容了江四九,使她能有用武之地。
刘备笑道:“今日子龙失而复得,又带来这一员勇将,真要拜谢天地,遍劳诸军,方显我胸中快意!”
他一人一只手,把住江四九与赵云:“来,我与你们引见。”
江四九刚才因为身处堂上,颇有些紧张,此时放松下来,才有机会细看传说中的“美髯红脸关公”和“豹头环眼黑脸张飞”,两人一个虽傲慢但还算讲礼,另一个虽粗豪些但颇热诚,其余将帅以江四九的学识,都没什么印象,但要在乱世成长,若连人名官职都不记得,那后半生也最好只困守家中等死,基于此江四九还是用心记忆,生怕漏了一句数据三国。
半年之后,曹操借献帝名义令刘备攻打伪帝袁术,袁术也亲率大军刘备便带关羽、张飞、许耽等人率领军队进击淮阴,令赵云守卫下邳,江四九作为裨将相助。
赵云为人谦和有礼,与众将都能相处得宜,江四九虽是女流,但武功在此地只在赵云等人之下,其余的人畏惧威势,又惑于美色,并无人不尊重。
但丹阳兵中,许耽虽已离开,曹豹当初与张飞不合,又害怕张飞,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张飞已走,只剩下赵云这个新来的,还有江四九这个女人,正逢袁术写信给高顺张辽,劝他们趁机攻打下邳,以夺得地盘粮草,曹豹借此机会,准备开城门投降,被早有准备的赵云派江四九于未起事时,力斩曹豹于城门之下,曹豹虽是陶谦的旧部,但毕竟不是丹阳人,因此他死后,丹阳兵并未借机作乱。
这便是江四九来到刘备麾下之后,所建立的第一件功勋。
赵云随即与江四九一道,大开城门,假作曹豹,将高顺、张辽等人赚入城中,城门立刻紧闭,吊桥收起,将高顺张辽的中军后军断在城外。
城内喊声如雷,将高顺等人团团围住,赵云一马当先,迎战主将高顺,江四九则策马后驱,迎向张辽。
高顺陷阵营虽然厉害,但毕竟有三分之二都在城外,而赵云武勇多智,不久即被擒。
张辽乃世之勇智之将,吕布死后,其余将领各各四散奔逃,唯有他与高顺收拾残兵,准备继承吕布的遗志,但苦于兵少地小,夹缝之中,实难生存,不免心生悲凉,因此急躁。
而人于走投无路之时,运气也仿佛变得更差。
张辽尤其不妨遇到江四九。
尤其不妨江四九开口就问:“文远,别来无恙乎?”
大惊之下,被江四九抢得先机,反手抢尾钻打下马,被士兵捆了起来。
他并非武力智谋败在江四九之下,实在是江四九变化惊人,他又遭逢埋伏,两相结合之下,成就了江四九的功绩。
事后,江四九更劝张辽道:“文远,还记得当初你曾我对我说过,所为皆是社稷,皆是百姓,而不是为了姓董或者姓王,如今刘使君身乃帝胄,拱卫汉室不遗余力,对百信也爱如己子,此时不投,还要浪迹天下,寻一明主而不得么?”
张辽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夫人……不,江小姐,看来你已寻获新生了。”
江四九颔首而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张辽亦笑道:“但我也从未想过,今日的你与往日相比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江四九道:“你那日所见与今天所见,都是出于真实,只不过人若不顺势而变,不但在这乱世难以生存,而且也有违自己的本心。”
张辽道:“你今日这番论调,倒有几分当日应有的风范。且我看你志不在宫闱绣塌,而在战阵沙场,难道说,今后你我将为同俦么?”
江四九不觉大慰:“文远,你果愿投到刘使君麾下?”
张辽但笑不语。
这一战事之后,无人再敢怀疑江四九的能力。
日后江四九更在水战之上,展示了她从甘宁处学来的绝技,更是震惊四座,美人与名将二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然,那是后话了凤妾全文阅读。
两年后,袁术被灭,刘备已稳固徐州,并且抢占了不少扬州地盘,还与袁绍结盟,共同对抗曹操。
这东边之地,三家便成均势,创造出短暂的和平。
赵云与江四九配合默契,屡建大功,名声渐渐响亮,前来询问亲事的人尤其多了起来。
江四九更被人认出与绝世美人貂蝉的长相毫无二致,又被刘备比喻成妇好再世,如此奇女子,倒有许多世家大族不顾出身高低也要与她接亲。
甚至有人劝刘备,既然是妇好再世,何不自纳为妾?刘备别有深意地笑道:“妇好如此勇武,非更勇武者谁敢纳之?”
刘备所言为谁,不言自明。
但当事人每日演武比拼,习读兵书,操练兵士,尤其最近两人似乎还发明了一种沙盘,用来推演作战情况,整天废寝忘食,不亦乐乎,完全不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似乎一辈子不成家也可以。
本来乱世之中,立业先于成家理所当然,但赵云年纪不小,江四九身为女流,更是过了初婚的年龄不知凡几,绝对不可再拖。
尤其现在虽然天下未定,但此地却是安定的。
有不识相的还来提亲。苦于江四九孤身没有亲人,本来想托刘备,刘备却道,赵云曾救过江四九,乃江四九再生父母,不如去找赵云,到了这一步,赵云方才感到有些事的确是拖不下去了。
以他的聪敏,早已知道江四九这两年来有人不间断地提亲,他也觉得若是有合适的对象,她倒也不妨嫁了,但他仍怕她的心中还放不下曹昂。
忘不了是一回事,但放不下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放不下,还要勉强成亲,那对江四九而言,还不如终身不嫁。
平日战事连绵,他们两人都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如今有这暂时的平和,赵云便邀江四九一起外出打猎,顺便谈谈她的终生大事。
至于他的心事,经过两年的压抑,似乎尚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两人在山野间驰骋一日,最后到达一处高岗之上。
四处极目,所见的皆是美景乐事。
远处红叶飘摇,雄鹰击天,一派开阔辽远的景象,而麦田之上正有农民收割,现世之平和,隐隐有太平气象。
这当然更是他二人今天得以有空出来打猎的原因。
江四九沐浴秋风,回想起两年前的盛夏,她也是这样与曹昂告别,开始新生。
如今看来,她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
等再过几年,她更要向刘备力荐诸葛亮,让这难得的太平延续下去,直到天下都变得太平。
赵云欣慰地道:“我们当日的理想,总算部分实现了。”
江四九点头道:“但来日方长,我们做得还不够。”她的眸中尽显踌躇满志之气。
赵云笑道:“正是。——但立业成家,也未必不可同时进行。”
江四九愕然回头:“子龙,你说什么?”
赵云维持八风不动的神色,远眺山野:“我是说,如今整个徐州,有许多人为你的终身大事担忧田事未央。”
江四九张大了嘴:“终身大事?……这是何意?”
赵云道:“已有多人向刘将军提亲。”
江四九嘴巴长得更大:“什、什么?”转念一想,再道,“那刘将军有没有答应?”
赵云道:“刘将军已经烦不胜烦,他让我告诉你,若你再不自己挑好,他也只好替你挑了。”
江四九愣了一会儿,道:“那我要不要对刘将军说,我想终身不嫁?”
赵云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军营之中,你一个孤身女子,实在难避闲话。”
江四九茫然道:“那难道成了亲,就可以避开闲话么?”
赵云道:“那就要看你跟什么样的人成亲了。”
江四九道:“子龙的意思是,若嫁了武将就无忧了?”
赵云颔首,想了想再道:“本州尚未成亲、校尉及以上的武将,尚有数十人之多,你可在此选出夫婿,报之刘将军。”
江四九不禁笑道:“难道这些将官都任我选择?”
赵云道:“估算起来,应该无人会拒绝这门亲事。”
江四九呵呵一笑:“可我的确还没想过此事……再说毫无感情可言,我怎么嫁?”她忽然看向赵云:“子龙,我记得你也尚未成家,为何刘将军不替你说合一门亲事呢?”
赵云好整以暇地道:“我是男子,再者还未到而立之年,等天下安定再成家也不迟。”
江四九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们这个时代的男子,只要门当户对,根本不用谈及情爱二字,成亲不过是父母之命,延续香火罢了。即便让你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你也会欣然接受的,对吗?”
在这两年中,她也将自己的来历告知了赵云。
赵云依然看着远处的山峰,缓缓地道:“不错。”
江四九正要再说,忽见赵云的神色比往日有些不同,不由得闭上了嘴。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地道:“但你明明可以不必如此。”
赵云脸上漾起个小小的苦笑:“我们这些人,的确只能如此。”
江四九不平地道:“但这样过一生,又有什么意思?”
赵云道:“我这一生,绝大部分时光可以说与刀枪一起度过,至于身边女子是谁,确实并不重要。”
江四九再一次张大了嘴,她仔细观察赵云的神色,希望他只是赌气一说,但细看之下,却像是出自他的真心。她不觉有些气愤地道:“那那名女子呢?以夫为天,夫却视她如敝履?”
赵云再次微微苦笑:“不然。夫妻只是相敬如宾,各自守礼而已。如我常年在战场之上,她的人生之重不会是我。而是子女。”
江四九楞道:“这么说,这个时代的夫妻只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绝对无关情爱吗?”
赵云仿佛自暴自弃地道:“虽不尽然,但大部分确乎如是。”
江四九道:“子龙,你也打算如此度过一生吗?”
赵云轻出了口气:“只要她敬礼守家,我也别无他求。”
江四九疑惑地道:“但子龙若遇到自己心仪的人,那怎么办?”
赵云苦笑更甚:“天下哪还有那样的女子?——如不是她……”
他惊觉自己已透露太多,及时刹住校园大主宰。
江四九却已听明白,他竟真有心仪之人,忍不住追问道:“她是谁?”
赵云不语摇头。
江四九不放弃:“她现在在哪里?”
赵云收回目光,转身:“我们回去吧。”
他渐已感到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江四九却不依不饶:“如有心爱之人,为何你不能勇敢追求?”
她也忘记他是个谨严慎行的古人,接受不了她的这些现代观念。
赵云一阵心乱,有些无法自控地道:“子修一去,你眼中不也再放不下其他人?”
话一说完,他才发觉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如此浮躁过。尤其看着江四九似懂非懂、茫然无知的俏脸,更有一股郁气涌上心头。
江四九有些了然地道:“难道她也死了?”
赵云忍不住转身凝睇着她:“她已心死。”
江四九心中咀嚼着这句话,颓然道:“那我们真是同病相怜那!”
赵云嘿然无语。
江四九自顾自地道:“但又不得不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相处一生——老实说,我真不愿意这样,但似乎又不得不……”
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子龙,你有什么相熟的武将可供选择的?”
赵云抑制住自己的心潮,再次将目光投注在远处的山峦:“你有什么样的要求,不妨一一说来。”
江四九想了想,道:“他要武艺高强,最好擅长枪法和箭术。”
“嗯。”
“要爱护百姓,心地善良。”
“嗯。”
“以天下为己任。”
“嗯。”
“不能有一部太长的胡子或者太密的胡子。”
“嗯。”
“脸不要太黑太红或者太黄。”
“嗯。”
“年纪不要超过四十。”
“嗯。”
“身上不能有臭味。”
“咳……嗯。”
“为人谨严守礼,正派刚直。”
“……嗯。”
“能和我相当投缘。”
“……嗯。”
江四九看着赵云:“子龙,这些条件你都记下了吗?”
赵云颔首:“记下了蓬莱修仙小记。”
江四九好奇地问:“那子龙可认得这样的人?”
赵云略僵硬地再颔首:“认得。”
江四九奇道:“谁?”
只见赵云忽然再次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看着她道:“我。”
江四九吓了一跳,正要开他的玩笑,忽见赵云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说笑。
他眼神之中所隐藏的东西,令她莫名惊惧,却又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些。
……为什么?
“她已心死。”
刚刚他的话犹在耳边回荡,眼前却又出现这样深沉难解的神色,她的脑中犹如一个惊天霹雳炸响:
难道他……喜欢的是自己?
江四九从不敢想。
但此时……
赵云似乎自觉不妥,迅速调转了目光,再再次看向远方。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吹去了所有的燥热,引人重回平静。
他正想说些什么,好缓和当下尴尬的气氛,再将事情导向正途。
但启唇数次,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悄悄伸出,握住了他的手。
赵云一惊。
他手中的手虽小,但掌心和他一样,都结满了厚茧——这只手本不该这样。它本该细嫩如玉,光洁如银,手中所拿的事物,也不该是刀枪剑戟,而应是檀板绸缎。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手令他心动、心痛,乃至成为一个心结。
现在,这只手就在自己手中。
它似乎有些惊怕,惴惴地、松松地握着他的手,好像怕被“谨严守礼”的他狠狠甩开。
江四九的确有些怕。
因为那不是别人,那是赵云。
她是如此的尊敬他、爱戴他,简直都忘记了他与自己的年龄相差不过六岁而已。
她从来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到心灵像是彻底地敞开、袒露,所有的创伤与情感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心头。
但这并不是痛苦。
反而有了种解脱与寻得归宿的心满意足之感。
她的手忽然一紧。低头一看,赵云的大手已反握住她的小手。
斜阳静静。
两人看向远方,目光虽不相触,但却同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所有的壮丽山川、萧萧风雨,都已隐没在这无言的一笑之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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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甘宁结局
江四九话音刚落,人便像自高处跌落一般,再次跌向不可预知的黑暗。
她猛然睁开了眼,同时发现身上的疼痛业已消失,但神思却有些恍惚。很久之后,她才从嘴里吐出一口郁气,随即翻身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热风在吹着路边的青草,发出“呼呼”的响声。
草长过膝,几乎要遮住她的视线。
此时她正面向大路,背后便是宛城的南城门,她距离南城门大约有两三里地。
她以手撑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在极度的安静之中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迎面而来,不知敌友。
作者有话要说: 江四九迅速蹲下|身体,从杂乱的草丛中窥视着大路的情况。
果然,没过一会儿,地面上烟尘滚滚,那是一匹疾驰的骏马带起的尘土。
江四九屏住呼吸,等那骏马掠过之后,方从草丛里站起身来,看向那骑手的背面。
来人身着金甲,手拿长戟,纵马疾奔。
他背后一对短戟,让江四九禁不住叫出了声:
“兴霸?!”
她自草丛跃出,激动地再次大叫:“兴霸!”
马蹄声急,就在她愣神的瞬间,骏马已将甘宁带向南城门口,即将纵马而入。
江四九本想追上去,但不知为何,双腿却不听使唤,仍牢牢钉在了地上成仙全文阅读。
兴霸,你如此急切,所为者何?
她忽地忆起刚才在那虚幻的小屋中发生的一切。
子修去了,她却还活着。
眼前的所有,绝似梦中。
甘宁的背影,也像是一片梦幻,即将破灭。
她的内心陡然惶惑无依,只觉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虚空无助。
连出口呼唤的勇气也不再有。
但就在此刻,冥冥中似有神意相助,甘宁于上城门吊桥之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脸上顿起狂喜不禁的表情,勒马回身,马儿“咴咴”两声,转头向江四九奔来。
江四九还似在梦中一般,呆呆地看着他一人一马驰骋的身影。
一种复杂而奇特的感觉袭向她的心头,令她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甘宁来到她的身边,翻身下马,想要说些什么,但分离多日,一旦重逢,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道:“小九,你还好吗?”
江四九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
甘宁只觉内心一痛,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小九,你找到他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觉手腕处一紧,垂眼一看,只见她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口,浑身颤抖不已。
她的双目已经闭上,只有眼泪还在不间断地流下。
她似遭遇到人生至大的悲痛,连话都不说不出了。
甘宁心中更痛,却将她推远了一些,有些严厉地叫到:“小九!”
江四九却偎了过来,向他寻求安慰。
但甘宁却坚决地、更大声道:“小九!!”
江四九恍如梦醒,睁开眼呆滞地看着他。
甘宁厉声问道:“他在哪里?”
他深知,如不是发生了奇惨的变故,她决不至于如此。但不管是到底是对方负了她,还是已经遭遇惨祸,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将该解决的事情解决掉。
若没弄清楚症结所在,那就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何况他已眼尖地发现,江四九的胸前铠甲已经被箭矢洞穿,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这些都显示出她很有可能已受重伤。
甘宁立刻做出了选择,不再出声询问,将她半抱半拖到路边,掩藏在草丛里,开始脱她的铠甲。
刚脱到一半,江四九才真醒了,赶紧掩住自己的胸口,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甘宁:“你做什么?”
甘宁拉开她的手:“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
江四九竭力道:“我没有受伤……”她低头看了看伤口,道,“若我真受了这样的重伤,此刻哪还能坐在这里,早就昏过去了。”
甘宁暂时罢手,一刻不停地问道:“那发生了什么事?”
江四九忆起曹昂死时的惨状,眼泪不禁再次堕下:“他……他死了尼卢奥传奇。”
甘宁把住她的手臂:“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四九茫然地看着他:“我本来应该知道他会死在这里的,但是我却记不清历史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正要再说下去,甘宁打断她道:“你只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就行了。”他打算以仇恨之心激励她的斗志,让她能活下去。
江四九道:“……我不知道,也许是贾诩害死了他,又也许是张绣,还可能是曹孟德――更有可能是我……”
她忽然惊跳起来:“对了,他……他还在那里,我要去接他……我不能让他曝尸战场……”
她猛然挣脱了甘宁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马的身边,翻身上马。
甘宁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缰绳,同时轻抚马背,让马安静下来。
江四九大声道:“让我走!”
甘宁看着她急红了的脸,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不能。”
江四九嘶声大叫:“为什么?……我绝不能弃他而去!”
甘宁眼眸忽然一冷,似在转瞬间做好了某种决定,语气比目光更冷地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江四九被他的神情所慑,嗫嚅地道:“他就在南城。”
甘宁面色不变,继续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作何打扮?”
江四九不由自主,在他的盯视之下说出了曹昂的所有特征。
甘宁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接着,他将江四九从马上扶了下来,把她牵进草丛,叮嘱她在当中藏好,且道:“我身后还有张绣的援兵,你记住,切切不可出来,不然,你就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江四九从未见过他如此冷酷,愣愣地点了点头。
甘宁长身而起,再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骏马。
等江四九想明白他这一去所为何事,从草丛一跃而起时,望向南城之时,甘宁早已绝尘而去,大路上完全消弭了他的身形。
“兴霸!”
一声嘶叫从她的嘴里迸发出来,强烈的悔意随即漫过她的身心。
她的眸中再次闪现出一片泪光。
回忆起那日他在小沛身受重伤,减除吕布,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想到今日他不顾追兵,深入战地,寻找一个他素昧平生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她此刻的确是伤心,是难过,是生不如死,但她岂有这样的资格让他一次又一次身犯险境?
想到这里,江四九不觉大恸:
如果自己那时就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兴霸?
曹昂是她的爱人,但兴霸也是她同生共死的挚友。
她本想冲入南城,让甘宁不必再管她的事,但甘宁刚才的话却又回荡在耳边:你记住,切切不可出来,不然,你就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她的确也不敢再动吞噬之主。
但若是他……
她心情纷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时辰过去。
张绣的援兵穿城而过,向北而去。
援兵去后不久,江四九终于听到马蹄声从南门穿出来。
再等了一会儿,马蹄声自她的附近停下,她觉察到应是甘宁无疑时,才从藏身的草丛中站起。
她看到甘宁扶好自己马上子修的尸体,才下马对她道:“好了,我们走吧。”
那一瞬间,江四九几乎又要堕下泪来。
感谢上苍。
它虽无情地带走了曹昂,却并未绝情地一并带走甘宁。
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一匹马,要怎么走?江四九立刻下了决定:“兴霸,我们把他在这里安葬,我们回江东之后,再写信告知曹孟德吧。”
甘宁虽然好奇于她爱侣的身份,但此刻并没有问,只道:“你不把他一并带回江东安葬吗?”
江四九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却坚定地摇头道:“我们若三人上路,此地并无其他马匹,要怎么走?再说,他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如果我就此把他带走,又何其自私?”
甘宁深凝了她一眼,道:“这倒也是,那我们就在此安葬他,再一起回到江东。”
他的心内亦起了一种奇特又复杂的感觉。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背上的双戟和江四九手中的钢刀一起,替曹昂掘了一个深坑,再由江四九一人将他埋葬。
他也不知道,江四九是不是也就此埋葬了她自己的感情。
在一片悠远的暮色之下,江四九跪在爱人的坟前,低首与他告别。
最后一点夕阳的红色,映照在她美丽无匹的侧脸之上。
她身侧的甘宁也在祈求,祈求她爱人的在天之灵能护佑她在这乱世平安地活下去。
两人最终纵马而去。
一切伤心的过往,正如沉下去的红日,从此而渺。
而非同一般的广阔天地,正在等候着他与她。
等候着所有像他们这样有志有力的人。
半个月后,甘宁与江四九终于回到了江东,此时孙策已几乎占领江东,但尚有吴郡会稽郡仍在王朗严白虎等人之手,甘宁与江四九一旦回归,连孙策的面都没见到,已被派往会稽,迎击严白虎,而孙策则亲自迎战王朗。
期间传来袁术称帝的消息,孙策便写信给自己的舅父广陵太守吴景和堂兄骑都尉孙贲,要他们和袁术决裂,两人皆响应回到江东,等孙贲回到江东之后,吴郡会稽两地被已攻破,孙策自领为会稽太守,得曹操派议郎王浦携皇帝诏书宣布孙策权代明汉将军,待到整个江东安定下来,已过去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这一年半,江四九跟着甘宁四处征战,甘宁为权代水军大督,江四九便为水军左督,统帅原来及后招的全部水军,作战勇猛,屡受嘉奖,只是这一年半以来,从未得休息之时。
但江四九宁愿如此穿越者墓园最新章节。
惟其如此,才能在极度的悲痛之中恢复过来。
惟其见到身处战乱的百姓能在自己的能所能及之下,生活有些改善,日子日趋安稳,她的心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也唯有此时,才能感到自己选择活下去是对的。
此时,江东已然平定,孙策在封赏了有功之臣以后,全军休养,准备与各诸侯一起攻打袁术。
江四九直到此时,才算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
当然,与甘宁朝夕相对,她也问了她当初的疑问,亦即他是如何从吕布处脱身逃走的事。每次甘宁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她再写信问周瑜,方才得知事件的真相。
原来当日甘宁身受重伤,已几乎欲死,只勉强剩得一口气在,最后但凭他坚强的意志才挺了过来,但饶是如此,还是缠绵病榻达半年之久。
当初她在诸葛亮处时,为了免她担心,周瑜在写给她的信上,对此事也是语焉不详。但这一次,他却详详细细,把事情的始末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再回想起那日在宛城南门,甘宁的所为如在眼前。
当这闲时的一晚,甘宁和她两人一起在江上船中饮酒作歌之时,她的心中仍有疑问:
到底自己做了什么,值得甘宁对自己这么好?
当肴核将尽之时,两人本已酒足饭饱,江四九眉头还是没能舒展开来。
甘宁知道她有心事――本就是为了怕她闲下来,又想起了那天的伤心事,他才特地邀她过来寻开心的。
但她还是不开心。
他觉得她这次回来之后,整个人虽不说大变,但也的确变了不少,是以他有些忧心地看着江四九。
江四九心中忽然一动,道:“今天菜肴虽好,但毕竟少了一样最好的东西。”
甘宁不意她忽然提起这个,讶然道:“少了什么?”
江四九道:“少了一味鱼脍。”
所谓的鱼脍,便是以鱼切成片,蘸上调料,味道十分鲜美,但却非以鲜鱼不可。
此时天寒地冻,两人在一艘小小的走舸之上,酒席都是早已备好的,除他们之外,这里再无旁人。
江四九做梦一般地道:“如果这热酒配以鲜鱼,那才是美味至极。”虽名酒席,但她因为不会喝酒,所以其实并没有喝。
甘宁带着醉意――酒几乎被他一个人喝光了――笑道:“这有何难?”
他转过身去,到一旁的箱子里拿出水军衣靠放在一边,又脱下上衣,忽觉不妥,正要叮嘱江四九背过身去的时候,却见江四九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尤其当他正面半|裸对着江四九时,他忽觉江四九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了起来。
他正待说些什么,江四九却已俯过身来,左手撑住几案,右手探向他的裸|胸。
甘宁吓得酒几乎全醒了,不敢再动。
江四九的手落在了他胸前的疤上:“这……”她抬头望向他的双眼,“这是吕布留下来的么?”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九转阴阳录最新章节。
那日甘宁在他们还没有见到吕布之时,曾经对她玩笑似的说过一段话。
她想起了这句话时,内心的疑惑终于哗然而解――
明白了――只是,为何自己现在才明白?
甘宁这才松了口气,尽量轻松地道:“是!但这算不了什么。”
江四九盯着他再道:“如今天这么冷,你为什么还要下水捉鱼?”
甘宁别开眼,勉强笑道:“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只是去捉几条鱼呢?”
不知怎么,明明不是这么想,但他不敢说出来。
仿佛真说出来之后,便不能再维系如今的默契。
江四九慢慢地道:“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
甘宁抬头干笑了两声:“对。我们做男人的,理当如此。”
江四九再点点头:“既然这样,我想还要求你做一件事。”
她牢牢盯紧了甘宁双眼,后者只觉莫名的紧张,只是嘴里仍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四九悠悠地道:“你那时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甘宁触到她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跳:“什么话?”
江四九一字一句地道:“你曾经说过,若有一天我没人要的时候,你就委曲求全地娶我。”她颓然一笑:“现在,我真的没人要了,你要不要娶我?”
甘宁乍听此话,心头猛跳,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紧接着觉得自己不该反问,忙补充道:“你是说,要我娶你?”
江四九却摇头道:“不,是你想要娶我,对不对?”
甘宁激动得一个虎跃,跳过了几案,双手把住她的双臂:“对!是我想娶你。”他话音一落,便紧紧地抱住了江四九。
这一代虎将的眼眸中,竟似也有泪光闪动。
江四九环抱住他的背,忽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为了眼前正紧紧抱住自己的甘宁。
也许他的内心还有许多疑问,但她既已有了这个决定,此刻他已不容许她后悔,也不会让她后悔。
“兴霸……”她在心内叫了他一声。
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一双温暖的唇随即吻上了她。
他的唇中,还渗着微微的酒香。
同时,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江四九在这轻柔的吻中,也像饮了酒一般陶然欲醉,沉浸在他无边无际的爱意之中。
她的心,终于在他的抚慰之下渐渐轻松起来。
良久之后,江四九才惊觉他竟然一直都没有穿上上衣,红着脸道:“……你不冷吗?”
甘宁抱着她不放,嘴唇蹭着她的脖子道:“不冷……我现在全身都热得不得了,好像快要烧起来了似的……”
(甘宁结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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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郭嘉结局
颍川阳翟。
暑气喧嚣,阳光自云层中射出,却丝毫不减强烈的热度,连碧绿的草地都似蒸腾出烟气来。
在山边田亩之中,修竹掩映之处,有几间小小的木屋,合成半围之势。屋前小院丛菊不开,松径犹存。院中一块空地之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把笤帚、数件花具与农具,院心则有一口井,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棚子,棚内拴着一匹马,还停放着一辆马车。
一间小屋之内,一个身影将手中的信纸往几案上一放,霍地长身而起。
阳光照在他薄刀似的柳眉之上。
这人当然就是郭嘉。
他神情骤现激动,眉头却深锁着,再想了一想,又将纸从几案上拿起,反复验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
在那日惊鸿般地在小沛一现之后,你终于又再次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她竟然出现得那么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尤为可喜的是,子修也在她的附近,未来将与她相伴一生。
她的人生也可就此得以圆满。
他本该就此放下心来,却又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甘。
这不甘来得如此强烈,令他十分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果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也是,若不是她情有独钟,就算对方是子修,他也绝不会退让。假若她未尝钟情于任何人,那他也绝不会让她有钟情于别人的机会。
他本就不是外在所表现的出的那种温柔多情的人。
回头看荀彧这封信中,除了江四九外,又模糊吐露了子修的事。
郭嘉举信再读,但荀彧只是语焉不详,字里行间,仿佛有不欲相告或者难以相告的东西,他不觉猜测到:
江四九莫非还在许昌?子修此刻是否还在宛城?如果文若留不住江四九,那……
郭嘉心念电转,暗忖也许不能再在此地等下去。
因为荀彧自江四九走后,也曾对当初的所为表示过后悔,但依郭嘉对他为人的了解,他考虑问题向来都是从实际利益出发,从不会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他不但自己无情,对有情人还嗤之以鼻。
尽管郭嘉也认为情爱也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可依荀彧看来,这样想还不够,最好是断情绝爱,完全不要理会女人,只要对方与自己门当户对,能够生儿育女,其余的全都可以不问追毒。
而江四九对于曹昂别的尚可,但身份上确有妨碍,更何况曹公那边……
谁知道荀彧会不会再次棒打鸳鸯,造成他们终生的遗憾?
想到这里,他忽觉心中袭来一阵刺痛,莫名地慌乱起来,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牵动着他的心,令他突兀地对“宛城”二字分外的敏感:
难道小江和子修已经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郭嘉心知真的不能再等,在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将衣物打成一个包裹,带了随身兵器,步出门去。之后迅速解下马匹,正要跃马而上,半空中忽然跌下一个人来。
随着一声落地的巨响,那人毫无预兆地径直滚向他的脚边。
郭嘉看清来人,浑身如遭雷殛,连忙俯下身去,双手扶住了对方的双肩。
来人翻转上身,一张秀色绝世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但那脸上却饱含着愁云惨雾,悲泣一般地叫道:“郭先生!”
郭嘉把她从地上扶起,看见她的打扮与体态与当日初见时全不一样,虽感眼前的事实在匪夷所思,但与她重逢的喜悦却暂时压倒一切:“小江。”
江四九站起身来,看向面前的郭嘉,心知左慈果然依她的要求,将她送来了颍川阳翟。
此地许昌不过六十余里,离宛城也不过四百余里。
她虽从半空中掉落,但并未受伤,刚才的箭伤也被左慈医好,整个人已如同初上战场的勇士,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的耗损。
但她的心已然空茫无寄,胆气虽在,但心力已丧。
她深知若是从前的自己,会连灵魂都一齐丧尽,也许从此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眼前,郭嘉正忧心地看着她。
叫了她的名字之后,他没再开口讲一个字,但眼神幽幽,内含无尽的关切,正凝睇着她。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知怎地,她立刻想起了曹昂。
想起曹昂之后,她忽然又记起了一件事:
自己只记得荀彧所说,来到颍川便会将自己看做是子修的妻子,所以选择前往颍川,但匆忙之下,自己竟将曹昂的遗体遗落在纷乱血腥的战场,若夏侯惇未能与曹操会和攻下宛城的话,那曹昂的遗体会否在乱兵之中,遭人践踏?
就在此时,却听郭嘉道:“小江?”
他从怀中,拿出了荀彧的书信,递给江四九。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从江四九刚才的眼神变化之中,推测到绝对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应当与她的爱侣自己的好友曹子修有关。她的神色由迷离到狂乱,难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江四九果然平静了一点,接过书信,匆匆看完,再闭目使心潮平复,过了一会儿才道:“郭先生,此信从许昌寄来,信下日期是昨日,信中内容又寥寥数笔,也未提到子修,荀先生为何寄这样一封信来?”
她以为郭嘉所关心的必定是曹昂,但不曾想曹昂的确是他的好友,而当时曹昂只是随父亲一起受降而已,绝没有令荀彧时时写信的理由。
郭嘉听了她的话,也不解释,继续问道:“小江,你何时到的许昌?”
江四九道:“应该是四天前回乡小农民最新章节。”
郭嘉再道:“那四天前你有没有见过文若?”
江四九道:“一到许昌,当晚便见到荀先生,第二天我就奔赴宛城,去找子修了。”
郭嘉暗叹荀彧虽然告知自己江四九的消息,但推迟了两天才寄出,足见他并不想让自己前去许昌抑或宛城寻找江四九。
从某个角度讲,荀文若可谓是极为了解自己的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知道江四九的下落,不管她是不是在子修身边都一定会赶去,因为自己对她,始终觉得无尽的愧疚——尽管作为罪魁祸首的荀文若自己,除了略有悔意之外,从未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当然,自己对她的心意,又何止愧疚二字所能概括?
他心思还未转完,只听江四九颓然不能自已地道:
“郭先生,子修死了!”
郭嘉猛地一震,就算他已有不详的预感,但绝不意听到这样的奇祸惨变,又想起荀彧的欲言又止,江四九无端从半空跌落的事,错综在一起,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无法猜得出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未开口,江四九道:“郭先生,我不能再在此逗留了,……子修遗体尚在宛城,我想……”
郭嘉未等她说完,截断她的话头:“此地离宛城多少里?”
江四九心中急切已极,若不是还记得当初自己的人生亦由对方改变,对方也是自己的朋友时,以她急躁冲动的性格,早已冲了出去。
转念一想,郭嘉毕竟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也许能事半功倍,当下道:“五百余里。”
郭嘉拍了拍自己的马,道:“以我这小马的脚程,最少还要六天才能到得了。”马儿转过头来,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江四九“啊”了一声,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郭嘉道:“所以若你此时去,也是于事无补。”
江四九急道:“我知道,但……我若不亲自去……”
郭嘉温和一笑,将她因紧张而握紧拳头的手轻轻舒开,又不着痕迹地带着她往室内走去:“子修若在天有灵,难道肯让你去赴险吗?”
他陡听子修身故的消息,心中虽十分震撼,但因江四九出现得太诡异,终究没有多少真实的感觉。
但若这事是真的,那骄傲清越的少年当真故去了的话,人世间孤独的理由便又从此多了一个。
他手一动,才想起手边并没有酒,令他解忧抒怀。
唯有面前江四九美艳愁绝的脸上,那一双极致黯然的眼眸,正如两汪苦酒,引人沉溺。
郭嘉带她进入室内,引她至古琴侧坐下,自己则坐在琴前。
但江四九岂有心情听琴?她张嘴正欲要说,只听郭嘉又道:“告诉我,子修究竟是如何故去的?”
江四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道:“他……是身中数箭……”
郭嘉抬手,琴声一掠而过,江四九的眼前犹如起了一道血光。
琴声中,传来郭嘉的声音:“当时你在何处?”
江四九道:“我是他死后,才赶到的天巫!”
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琴声一转,翻为哀戚。郭嘉道:“文若呢,他当时又在何处?”
江四九道:“荀先生当然还在许昌。只是我本来已预感到子修的死,但却没能及时赶到阻止!”
郭嘉琴声一顿,又重起波澜:“对了,我忘记你来自未来,有通晓古今的能力。”
江四九奇道:“郭先生如何得知我来自未来?莫非是子修告诉你的?”
郭嘉双手抚琴不止,点头道:“不错。——那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提前告知子修,也好早做防备?”
郭嘉的话如鼓槌一般擂在她的心上,她想了想才道:“我也是四天前在荀先生那里才想起子修的事,因为子修在我们那个年代,并不太出名,所以我……”
郭嘉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在他生前未能延续他的生命,现在等他死后,才想要替他收敛遗体么?”
江四九觉得郭嘉的话说得又狠又准,刺得她十分难受,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郭嘉低头看着自己翻飞的手指,语气转冷:“文若知道此事,难道就袖手旁观?”
江四九这才觉得心境平和一些:“荀先生已委托夏侯将军前去接应。”
郭嘉道:“所派多少人马?”
江四九道:“不下三万。”
郭嘉琴音一沉,转为幽深:“既然如此,那夏侯将军难道不知将子修好好安葬吗?”
江四九下意识地反驳道:“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郭嘉,“我……”
郭嘉进一步道:“若夏侯将军能夺回宛城,他自会将子修安葬;若他不能夺回宛城——”他双目如电,看了江四九一眼,嘴里更是毫不放松,“难道夏侯将军带着三万人马都做不到的事,何以你觉得自己单枪匹马就能做到?”
江四九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良久才低下头,嗫嚅地道:“可……可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郭嘉不答话,操琴如故,只是动作越来越快。
他曾对她说过,琴声便是心声。
此刻这乱如骤雨的琴声,难道便是他的心声?
江四九未明所以,只屏住呼吸,等着他一曲终了。
只是这纷乱的琴声,的确也像她自己的心绪。
“铿”地一声,琴声断如裂帛,定睛一看,原来一根琴弦又断了。
她不由得想起初见他的时候,她在门外偷听,他正是因为弦断,才推测出门外有人。
那时的自己,多么单纯可笑,对这社会一无所知,这才被荀彧所骗,与心上人分隔两地,以至于今日阴阳两隔。但那时荀彧的所为之中,郭嘉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至今不得而知。
而此刻没有琴声,他也不再讲话,使江四九倍感压抑,呼吸难畅。
她也只好俯首看琴带着农场混异界最新章节。
琴上的断弦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捏在了两指之间,随即又被放下了。
郭嘉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了一根完好的琴弦,重又坐在琴前,将断弦换下,续上新弦。
江四九不知怎么,着迷一般地看着他的动作。
接着,他拿出一个墨色的盒子,将那断弦装了进去,摆在几案上。
江四九看到,那盒子当中,全是这样的断弦。
原来弦断之后,去处唯此而已。这墨盒一旦装满,也许就会被扔掉,不会再有人记得它也曾是奏出金石清音的一员。
她从这断弦之上,再次想到了子修。
郭嘉将新弦调好以后,再次坐在琴前,抚琴不辍。
那断弦在顷刻之间,已被他完全抛诸脑后。
江四九心中,不明白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若他想以琴弦类比人命,那可大大的错了!
琴音重归平缓,如山林间潺潺的流水淌过,似能洗涤人心中的所有污浊。
郭嘉的声音从琴音中响起:“你从别后,还奏琴吗?”
江四九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震,道:“虽无多少余闲,但得空便弹,并无懈怠。”
郭嘉点了点头,道:“那如今你手底的琴音是否已能奏出属于自己的心曲?”
江四九闻言,心底不期然升上来一种悲戚,颓然地摇了摇头。
郭嘉默然不再言语,只把琴曲奏完。
之后,他将琴推向一边,站了起来。
窗外,鸣蝉聒噪,但室内却是一片令人顿生感触的宁静。
郭嘉低首道:“你看这琴,与刚才有何区别?”
江四九看着琴道:“琴虽然还是这张琴,但弦已经不一样,所以也可说不再是过去的琴了。”
郭嘉眉目一轩,露出一个的清逸绝伦的微笑,道:“那我换弦之后所奏的心音,是否与换弦之前的心音一致?”
江四九摇了摇头:“断弦之前,有如鼓震;换弦之后,却如浮云流水一般,无所牵碍。”
郭嘉循循善诱地道:“奏琴的都是同一个我,琴音却何以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江四九再摇头道:“我不知道!”
郭嘉道:“也许那只是我的心境变化太快,以至于琴弦跟不上我的节奏,进而断裂。”
他接着道:“只要把心中的挂碍立刻放下,换上新的琴弦,琴便可完好如初,更可能经过磨砺之后,新换的弦能更好地承载我的心音,令我重归平和澄明。”
江四九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原来他只是将琴比作人,让她放下而已。
她立刻想起了那时他是如何提点她的——那时,她的确引他为知己,对他十分感激。
郭嘉再道:“假如琴弦断了也不更换,那这琴即使木质再好,也不成其为一张琴了。”
他淡泊自然的样子,实在让江四九心生敬仰——然而,她虽明白这是人生至理,但搁在自己身上,却实在难以做到,何况曹昂新丧,断然不可能立刻忘怀突破之王全文阅读。
郭嘉走到她的身边,道:“你自离开颍川之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才使你有这样的变化……是否可以说给我听?”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他更自然而然地将江四九的手臂牵住,往另一间屋子里走去。
江四九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厨房,而且很自觉地坐在柴火堆里替他捆起了柴火。
看郭嘉这架势,是打算开始做饭了。
江四九不想这样高华清朗的青年竟也会亲自下厨,不由在灶后时时伸头窥视。
只见郭嘉迅速淘好了米,将米放在甑中,再切了一把青菜,放在釜内,添了一瓢水和一点盐油,再把盖子盖上。
盖好之后,他看到江四九愣神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走过来和江四九挤在一张条凳上,示意江四九开始烧火。
江四九在这时代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对于礼法虽然不算太清楚,但也知道和男人独处一室不对,同坐在一张椅子上就更不对,但这举动由郭嘉做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自然闲适,毫无可指谪之处。
郭嘉在她开始烧火时,提醒地道:“小江,你走后发生的事,可以开始讲给我听吗?”
他恬淡地坐在她的身侧。
江四九长出了口气,过往的种种,雪片般的自眼前掠过:“那郭先生想从哪里听起呢?”
郭嘉听她的语气中,已暂时把曹昂的事情放下,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就从你离开之日开始说起吧!”
江四九将草把塞进灶膛,一五一十开始诉说。
直到饭熟羹好之时,才告一小小段落。
吃完饭后,日已渐渐西沉。
江四九感觉有些疲累,但郭嘉却道:“小江,刚才你所讲的事,可否再讲下去呢?”
江四九在他恳切的邀约之下,又回到他的琴案之侧,在一盏明灭的油灯之下,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郭嘉在旁听着,心内也不免唏嘘:原来她竟遭遇了这么多!
心潮涌起之时,他便奏琴相和,灯影摇动之下,江四九丽容随着所讲故事的改变时嗔时悲时喜,他的琴音也随之变换,只觉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哎,弹指刹那,光阴荏苒。
回首自己的过去,虽不至于是空白一片,但也实在乏善可陈。
过去那些未遇到她时那些风流日子里,当时他也确乎感到得意称心,但与此时相比,人简直犹如未曾活过一般。
而她离去后的这三年多来,自己也确乎感到非同一般的空虚与寂寞。
想到这里,他按下琴弦,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这也是三年多来的第一次——也是让他魂牵梦绕,无法维持过去的浪荡不羁的生活的原因之一。
江四九被他一动,再说不下去了,被动地看着他。
郭嘉如从前教她学琴的时候一般翻开她的掌心,左手执着她的右手,放到眼前细细验看噬魔破界全文阅读。
过去那只柔若无骨玉骨冰肌的手上,现在每个指节都布满了厚茧,指根处也比过去粗大,完全不复过去的美丽,倒像一个劳作多年的少年的手。
他想起那时她说自己的理想之中,也有“技击”二字,现在的她,是否算得上是得偿所愿?若那时没有荀彧的自以为是,没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也许……
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情油然升起。
他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直视她的双目:“对不起。”
江四九浑身一怔,美目却不放松,盯着他道:“……郭先生何以对不起我?”
郭嘉闻言,深感对方在这三年多中,正如他想象的,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成熟了许多。他自嘲地一笑:“若我现在向你说明事情的始末,你会不会再相信我?”
江四九垂下双目,道:“我对那时发生的事,的确至今心中都未曾放下,还望郭先生如实相告。”
郭嘉便将当时荀彧的种种安排悉数相告,并未做半点隐瞒。
只有自己感情的变化,那是绝不能被她知道的。
说完之后,他只觉整个人轻松许多,回过神来,却见江四九愣愣地瞧着自己,当下不由道:“小江?”
江四九绝想不到他会将自己袒|露到这地步,连荀彧安排他来勾|引她的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心内难免升起一丝尴尬,此时经荀彧提醒,才如梦方醒地道:“郭先生!……想不到郭先生为了朋友,竟甘心牺牲自己的幸福。”
郭嘉轻笑了一声,道:“所谓牺牲,倒也未必……”接着他转移了话题,语带歉疚地道:“若当初我不曾袖手旁观……”
江四九打断他道:“但郭先生并没有……没有如荀先生交代的去做,反而打开了我的心扉,令我有勇气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她顿了一会儿才安慰他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也许都是天意使然。”
郭嘉却道:“若无人的任意妄为,又岂会有这样的天意?”
江四九的眼中闪出泪光:“……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怪罪郭先生,郭先生对我的恩情,我实在没齿难忘。”
郭嘉却道:“但我对你,却始终有一份愧疚。”
说着,不等江四九在说话,他站起身来,出门望了望天色,又走进来,安排江四九洗漱、睡下,随即离去。
江四九怎么睡得着?满脑子里想的,还是曹昂。
幸好郭嘉在她睡下之前,已当她的面修书一封,准备次日去荀家托人带去许昌,询问那边的消息。在江四九的要求之下,他并未透露她的行踪,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她从半空出现的事,郭嘉也没有过多询问,这也让江四九感到心安。
有些事,说了还不如不说——说了又如何呢?还不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江四九的心,难免再次波动起来。
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一阵舒缓的琴音响起,按下了她突起如潮的心音,只剩粼粼的波光。
万籁俱寂,琴音仿佛溶入了夜色。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在这幻梦一般美好的清音里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跃上三竿才醒过来真武荡魔传。
她近年来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候,更何况爱侣新丧,本不会睡得这么迟。但昨夜的琴声似有一种魔力,在她睡着之后,还似在她梦中荡漾,熨平了她的心境。
醒来之后,所有的房中遍寻不着郭嘉的行迹,她也直到此时才有心情打量他的居所。
如此“寒舍”,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她所居住的客舍之中,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之外,别无他物;书房之内,也只有书与琴,一张几案,一副草席而已;一间厨房,不过一灶一甑一釜,两个水桶,一只水瓢,一堆柴火;他自己住的房间,则比她所住的客舍还更简陋。
所幸屋子虽破,胜在窗明几净,显见主人的用心。
不过主人的卧室的榻上,一个瓷枕的旁边,还安然卧着一个与这时代不相符的枕头,看来如此地熟悉,让江四九的心情的确有些异样。
江四九匆匆洗漱之后,并未穿盔带甲,只着郭嘉昨夜给她的布衣,走出门去。
她醒了之后,想到若是夏侯惇已攻下宛城,那时再去与曹昂告别。这几日只能先叨扰郭嘉了。
因她忆起荀彧说起曹操对自己的觊觎,未免多余的麻烦,还是避开曹操为好。
她出门之后,极目远眺,只见几个农人在田间劳作,却并不见郭嘉的身影。
郭嘉何处去了?
她带着这个疑问,再次向延展的田间望去,但仍一无所获,内心不由得起了一丝茫然,仿佛当日她找不到曹昂之时的惶惑,今又重现。
日光鼎盛,曜向她的双眼,使她进一步地眩惑,站在院子中心,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一块地里,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立起身来,笑着向她招呼:“小江。”
江四九听到熟悉的声音,吓得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才道:“郭先生,你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嘉绕过篱笆,取下斗笠,来到她的面前。
她知道他是一介寒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么雅致脱俗、风流自赏的一个人竟会亲自下地种菜,这比看到他亲自下厨还要令人震惊。
而且昨夜那饭菜实在粗陋,只可堪入口罢了。
她本以为,郭嘉在饮食住行等方面,一定十分精致讲究,却没想到——至此,她方才明白过去他所说的一切是实非虚,才明白他有今天的气度与风采是何等的不易。
忽然,一声轻咳飞入她的耳内。
抬头看时,只见郭嘉的手自唇边移开,他的眉头微皱,脸色有些发青,还有些发红。
江四九惊道:“郭先生,你病了?!”
郭嘉没有接话,道:“我早上已将信从到荀家。宛城到许昌虽远,但邮驿马快,最多这两三日便有消息。——这几天,你就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不必太过着急。”
说着,他转过身去,似乎不想让江四九看到他的病容:“我去里间换了衣服,吃了朝食,再论其他吧。”
话音刚落,他已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江四九听他走路的时候,仿佛在用走路的声音掩盖喉间的咳嗽声大明政客。她心里忽地一动:不对!
就在几天前,她还对荀彧提起过郭嘉的事——他似乎也是早亡的,但到底是为什么而亡?又在什么时候亡故的?
当时记不起来的事,经他这几声咳嗽,她忽然又记起来了:他是病死的。
她还记得,易中天说过,诸葛亮出山的那一年正是郭嘉病逝的那一年。
一起一落,终被玩弄于命运的手掌。
而诸葛亮死去的那一年,正是他出山时年龄的两倍——她终于记起,那是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即便演义的年代记载不确,但郭嘉离死却真的不远,最多也只有十来年了!
不知他今日的咳嗽,与后来致他死亡的疾病有没有关系?
她的内心不由得一紧。
她已经因为自己匮乏的历史知识,无奈与爱侣死别,难道日后又要重演这样的悲剧,要什么也不做地面对这好友的离世吗?
如果她不曾记住,还可以替自己辩解,但今日既然都想了起来,她怎可听之任之?
江四九举步上前,恰好此时郭嘉打开了门。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坦荡,另一个却有些躲闪。
江四九道:“郭先生,你还好吗?”
郭嘉道:“我很好。”
江四九再上前一步:“可我看你的脸色……”
郭嘉微笑道:“不碍事。昨夜睡得晚了一点,受了点风而已。”
江四九立刻想到昨夜令她心情舒缓的琴声,刚要再说,却见郭嘉已经转入厨房,她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虽是第二次配合做饭,但因都不是娇贵之人,因此配合得很好。
江四九总要再问郭嘉的病情,却都被对方先开了口,把她的疑问塞回了心里。
“郭……”
“小江,离别之后,你真的吃了很多的苦。”
“郭先生,我吃的那些苦都算不了什么……倒是你……”
“你本不至于吃这样的苦的……说真的,在你乞讨之时,难道就没想过要放弃?”
“我是想过,但我……要怎么放弃?”
“以你的容貌,想要过上好日子并不难,何以要把自己陷入那种连男子都难以忍受的窘境?”
“那以郭先生的才智,想要衣食无忧甚至荣华富贵也并不难,为何郭先生还住在这里,凡事亲力亲为,如此穷困呢?”
郭嘉不由从灶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烧火的江四九。
他再次为她的“知心”感到心荡神躁,难以自已。
但江四九却又不依不饶,继续道:“郭先生,你的病……”
郭嘉及时笑道:“饭好了。”
江四九于是又没有问成。
吃完了饭,等江四九洗完了碗,郭嘉已在琴前等着她:“小江,习武之后,想必练琴的时间也不会太多罢?若觉手生,可趁着这几天练习练习山村田园本秀色。”
说着,他就要离开,准备留下江四九一个人。
江四九明白,既然琴声就是心声,他自然不想在这里扰乱自己,窥探自己的心曲。
但他自己弹琴的时候,却从未示意她离开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她感受到郭嘉果真视她如朋友,即便是在荀彧拜托他来勾|引她时,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她的心曲,也未必不可以奏给他听。
江四九本已坐下去的身体又站了起来:“郭先生,请你留步。”
郭嘉在门外站定,转头挑眉道:“小江何事?”
江四九道:“郭先生不教我么?”
郭嘉迟疑地道:“但……”他不在此,也是不想勾起自己复杂的心绪。但此刻被她叫住,不知怎地,竟自心头窜起来一丝狂喜。
江四九再道:“郭先生是有事要忙吗?”
郭嘉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走了回来,坐在了江四九的对面,示意她可以开始。
江四九弹出了一个高音,一边淡淡地道:“那这几日的田间劳作,就由我来代劳吧。”
郭嘉愕然抬头:“……什么?”
江四九却不抬头,看着琴弦,再弹一声,试了试那弦音,若无其事地道:“我虽还没种过地,但气力还是有的。”
郭嘉哭笑不得地道:“但……”
江四九弹出一连串的音符,道:“我的心情虽差,但多年习武,自信能够胜任这些体力活,郭先生,请你务必教我。”
她的手底,终于流泻出完整动人的乐章,嘴里也不再纠缠于郭嘉的病情了。
虽然她已决定,绝对不会让他就这样病下去。
郭嘉看着她纯任自然的动作,恍觉这一首曲子,还是过去那一首《秋风操》。
她的心境确实已经变化太多,那时候的单纯傻气虽已不复见,但天真热诚还在,那一份对人对己不欺本心的挚切也还在……
所以,其实她也还是没有变。
本来他何其恐慌她会被这社会改变得面目全非,但如今听来看来的一切,教他的心何其安慰。
至于她要种地,那也随她去吧。
没想到正是这“随她去吧”的简单想法,他本来平静的日子就此结束。
因为像江四九这种死心眼的人,抱着“每一天都要充实渡过”的决心,在等待荀彧回信的日子里,每天都过着上午种地,每餐做饭洗碗,下午练琴,晚上练枪的绝对充实的生活。
所有需要用到力气的事,她决不让郭嘉代劳,深怕带累他病体沉重。
而郭嘉的病,却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令她于伤心曹昂之外,还多一份深沉的忧心。而这忧心,又不能对郭嘉明言。
她如此充实,郭嘉就自然变得十分空虚——本来隐士的生活里,种地等事务也是修身养性的一种,现在他却每天游手好闲,若不是还有书可看,都快发霉了。
她似乎是知道他生病之后,对他异常的关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撒手人寰官场之财色诱人全文阅读。而她看他的目光之中,也像是在掩饰着什么——难道在她的认知之内,也将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郭嘉虽有此疑问,却不愿问得更清楚一些,只因生命本就不看活得多久,而是看活得是否有意思或有意义。
四天后,荀彧的信终于来到,信中不但说明了当下的情况,更将当前的形势进行了一番详细的梳理。
张绣这次降而复叛,幕后指使自然是他帐下的第一谋士贾诩。而贾诩的此番作为,不过是继承董卓的遗志,要在这天下创出一个乱世,以开通寒门进阶之路。
他把江四九的话整理了一番,再加上自己的见解,毫不掩饰地对郭嘉全盘托出。
在这些方面,他还是极为信任郭嘉的。
荀彧在信中,也稍稍提到了江四九在宛城不知所踪的事,当中也说了曹操事后对没有取她回许昌颇为后悔。
甚而提到曹操私下对他言道,若得貂蝉,张济之妻即便不纳为妾,那又何妨。字里行间,似对纳张济妻而导致丧子失亲亡将的事颇为痛悔,但他对美女的追求却丝毫不辍。
郭嘉自然明白荀彧为何要提到这些,从前在曹操发下誓得貂蝉的豪言之后,荀彧也曾寄信过来说明,如此种种,不过是为他的所为开脱而已——当事人若不在意,其余的人又何来置喙的余地?就算是父母那又如何?难道曹公自己便是恪守礼法的人么?不见得夺了貂蝉的儿子,就没有受宠的可能。
心念一动,他将信递给了江四九,亦即现在的貂蝉。
江四九接过信笺,其余的事她已经在荀彧处得知,但对宛城之战的后续颇不了解,因此细心观看。
郭嘉在旁,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越往后,她看得越发心惊。
若是没有夏侯惇的及时救护,曹操也可能会死在乱军之中,但援兵一来,张绣便向东南退却,宛城终归曹操之手。
曹昂的尸身曹操已便准备带回许昌安葬,此时棺椁正在路上。
江四九双手发抖,内心的波动难以抑制。
但再往后看,她的心却又凉了。
为何曹操还对貂蝉念念不忘?他拥有的美女可谓不计其数,何以非貂蝉不可?
她不是男人,当然也不了解男人对未曾得到的东西那一份得之而后快的心情。
那现在要怎么办才好?曹昂虽然得以安葬,但自己难道真的就此忘记他,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此处,江四九内心的伤痛再起。
她觉得,自己必然要去墓前再见曹昂一面,方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但要怎么去?
她皱起眉头,拼命思考如何能避开曹操的眼线,不引人注意地到许昌去,而到了许昌之后,又怎么才能光明正大地在守墓的兵丁面前与曹昂告别。
她苦思不出,正踌躇的时候,忽听郭嘉在旁边道:“我带你去吧。”
江四九大为吃惊:“郭先生,你何以知道我想……”
郭嘉道:“子修也是我的好友,我怎能不去拜祭他?你身为他的爱侣,自然更应该去逃杀游戏2最新章节。我们可先通知文若,看他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江四九踌躇地道:“但……我并不想让荀先生知道我在这里。更何况……”
她刚想说郭嘉病体未愈,却被郭嘉打断道:“你出现得如此奇怪,解释起来的确很麻烦,但文若一定会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他若看到了你,岂有不问个清楚的道理?”
江四九道:“那郭先生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郭嘉温柔地道:“小江,若你想说,我不问也是一样的。”
不知怎地,江四九对他的温柔有些害怕,仿佛正是因为他的不问,自己反而更想说了:“如果我愿意告诉郭先生,郭先生真的愿意听下去吗?”
郭嘉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说,我岂有不听的道理?”
江四九感激地道:“郭先生,你的确是个好人——但荀先生那边,要是万一看见了我,那你……”
郭嘉替荀彧解释道:“不必担心,文若还不至于怀疑我的为人。虽然他对你诸多偏见,但心中所想,无一不是朋友的利益得失,并不是一个坏人。”
江四九道:“我也知道荀先生并不是坏人。——其实被他知道这件事也不要紧。”她想起荀彧在她临去宛城时所做的事与所说的话,也知道荀彧到了此时,定不会再为难自己的了。她心里一送,正要郭嘉带自己去时,忽然又听到一声压抑的咳嗽。
然后又是一声。
郭嘉似怕影响她的决定似的,以手掩口,将头偏向了一边。
她的心内猛地一震:郭嘉的病,不知道为什么,都已经四五天了,还是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这病看来并不像他轻描淡写说的,只是吹了风而已。
但他不肯延请医者,只愿意自采药草喝,打算就这样捱过去。
江四九深知按照现代的医理,就算只是单纯的咳嗽,时间若是拖长了,也会拖成肺炎,而在这个时代,肺炎并不是什么小病,但郭嘉却似完全不放在心上。
仿佛人生只要过得高兴,活多久都无关紧要似的。
他自己可以这么想,但江四九却觉得自己不能。
因为曹昂已经在他最该有所作为的时候走了,她决不能让他们两人的好友就这样离世。
所以,不管郭嘉还想说些什么,江四九坚决地摇头道:“郭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但目前还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如你所说,曹司空还在许昌,不如等他离开之后,我们再行前往吧——既然荀先生已对我消除了偏见,那么,郭先生大可在信中相告,让他替我们安排合适的时间好吗?”
她不好说自己是因为他的病情才这么说的,但她所说的话,细思起来也会有几分道理,因此她相信郭嘉不会拒绝她。
郭嘉当然不会拒绝她的:“好。”
这的确是对三人都好的建议,既免除了曹操对她的觊觎,也兼顾了他与荀彧之间的友情。至于她从半空中突然出现的事,既然无法解释,那就干脆不用说了。
但不知这种田园平静而毫无波澜的生活,她还能适应多久?
何况在他病后,那些会流汗的提议,她全都委婉地拒绝了。
她不去,他也不大想去了。
算起来曹操对张绣的攻伐,不日将重启,那时再去许昌,将会避免许多事端我和长腿空姐的风流合租。但不知她已在许昌露了行迹,会否已在曹操的算计之中?另外,自己若修书送往许昌,又会不会被人半途截看,泄露江四九的行藏?
若不早作打算,也许江四九的命运,再也不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了。
而自己,似有这个替她想个万全对策的责任。
时间又过去了三四天,郭嘉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江四九急得团团转,比自己病了还要上心许多,偏偏郭嘉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说在家里闷坏了,要出去骑马射箭,玩个痛快。
江四九可不管那些,自从到了三国,目睹了死亡之后,她再也说不出“生又何欢死又何惧”的话了。
因为这样话说起来痛快,但一旦真的死了,将会给活着的人留下难以抚平的创伤。
所以,她也绝不认同郭嘉的那些理论,什么人生只需得其意,不需着其相之类的说法,生死岂能混为一谈?人命的长短与否真的毫无区别?
至少,她希望曹昂能活得更长一些,也希望他郭嘉能活得更长一些。
就算要活得痛快,也要身体好才行。身体不好,又如何痛快得起来?
最后,她竟以郭嘉笑称的“歪理”说服了他。
但这一等,又再等了好几个月,由秋入冬了。
张绣与曹操之间,竟成掎角之势,而郭嘉的病情,虽已好转大半,但荀彧那边却同时又传了口信过来,说曹操似已知道了江四九的下落。
他不在信里说明,却叫奴仆传递口信,只是让郭嘉早作准备。
一国的司空权臣,若要一名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女子做妾,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
偏偏他又是曹昂的父亲,若是别人,尚可一走了之,但江四九不想这一去,就造成永不能和曹昂告别的遗憾。
到了此时,郭嘉也唯有说出她的两条出路:一是就此放弃,离开此地去别处;二是与人定下婚事,使曹操对已婚之人不能再生非份的企图。
说实话,他对曹公的执着,还是有些佩服的。只是这样无视女子的心情,却也是他不屑去做的。
江四九权衡之下,终于选了第二条路,许婚而已,亦可反悔。但这许婚的对象,又只有麻烦郭嘉和荀彧去替她寻觅了——可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人,许婚之后还肯反悔呢?
郭嘉道:“当然是我。”
他这么一说,江四九的眼中顿时投射出无尽的感激之意:“郭先生……”
郭嘉冷静地分析道:“我无父母,你的父母皆不在身边,唯有请托李夫人做主,另请阳翟本地大族为媒,务必要做到十足真实,传到曹公耳中才好。”
十日之后,两人在荀家的帮衬之下礼成,于名义而言,确是未婚的夫妻。李夫人再三叮嘱,未婚不可住在一起,让江四九就住在荀家,但江四九与郭嘉定婚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去拜祭曹昂,最后还是在荀彧的帮助之下,两人终于得以一起前往许昌。
在曹昂的墓前,江四九仍做男装打扮,数次哭倒于地,最后终于在荀彧郭嘉二人的劝告之下离去,夜晚便宿在荀彧的府中。
江四九安眠之时,荀彧正与郭嘉彻夜长谈,将过去不方便在信中言明的事,再次说个痛快。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颍川之时,消弭了过去因江四九而起的龃龉军官霸宠俏护士。
谈了大半夜的天下大事之后,两人的话题终于又回到了江四九的身上。
荀彧道:“她见了曹昂之后,又有何打算?”
郭嘉道:“我看她在阳翟田间,过得倒也恬然自安,并无进一步的打算。”
荀彧若有所悟地道:“你二人的婚事弄得尽人皆知,当中除了应付曹司空之外,是否别有用意?”
郭嘉但笑不语。
第二天一早,郭嘉便骑马回去,荀彧则让自己的夫人带着江四九在府中与女眷们一起。
江四九觉得自己好像又恢复了当年在诸葛玄府中的尴尬与无奈。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和这个时代的闺秀融合不到一起去,双方看着对方,都觉得难以忍受,只维持着表面的礼仪而已。
想一想,若她真收归了曹操,要在那无数的姬妾中争风吃醋,那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过了三天,郭嘉尚未赶来,她已经想离开了。
本来,她与郭嘉之间,就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她并未打算与他天长地久,想必对方也是一样。
他对她,不过是朋友而已。
她想要再回阳翟,一个人在山边开一块地,就这样生活一辈子。也许还可以就近照顾郭嘉的病情——假如那时他也还在阳翟的话。
短短数月,她已经习惯了那样平静的生活,刀枪也可不辍,琴诗亦能精进。虽才能不能使用,但比起最初总要好上太多。
如果郭嘉要如历史上一样成为曹操的手下,那这照顾他的重任只能落到荀彧头上了——她已打算将郭嘉会早亡的事告诉荀彧。
再过一天,她会就此离去。
当晚,江四九早早睡下,预备第二天起来,便和荀彧告别。
半梦半醒之间,忽觉有人闯进了她所在的房子,这也是她于多年的征战流亡中养成的直觉——她悄然从被子当中滚向了床的内侧。
但来人忽然点起了蜡烛。
烛火摇曳,显见来人并非宵小之徒。
江四九仅着中衣,拥着被子坐起,借着烛火望向来人。
来人赫然是郭嘉。
他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护着烛火,腋下还夹着一物,虽是半夜闯入女子的闺房,但却光明正大,神情自若。
见江四九起身,也只微笑着将烛台搁在几案上。
江四九才从梦中醒转,愕然道:“郭先生?”正要下榻去迎接,忽见郭嘉身上也仅着单衣,虽有些气喘,但脸色红润,似是长途奔袭所致。
他的病虽然痊愈,但出汗以后,若不及时添衣,很可能再次生病。而以郭嘉肆意妄为的做派,他很有可能才刚从阳翟赶来。
但此时天色既晚,他为何不在自己房中安歇,却要来看她?
江四九百思不得其解,披了件外衣下榻,想了想,终于把自己的褥子抱了起来,裹在郭嘉身上。
郭嘉不由失笑:“小江天才邪少。”
江四九看着他额头的薄汗皱眉道:“郭先生,何不早去安歇呢?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晚又要再病的。”
郭嘉笑了笑,凑近了些道:“你很担心我?”
江四九不明有他,道:“当然担心。”
她正要再说,却被郭嘉打断:“但我就是这样任性的人,你能担心我一时,却担心不了一世呀。”
江四九直觉地道:“也许你该留在荀先生身边,让他照顾你。”
郭嘉忍不住再笑:“但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朝朝暮暮都在一起?”
江四九正要再说,郭嘉又道:“你想不想再过金戈铁马的生活?愿不愿意再为百姓用命?”
江四九怅然地道:“想是想,但……”
郭嘉俊容一整,沉声道:“张绣、贾诩仍在穰城,小江岂有意乎?”
江四九立刻明白了他的话,颤声道:“郭先生想要为子修报仇?”
郭嘉道:“不止。我还要争雄天下,出我伟略奇谋,岂肯一世窝在田野之中,不抒我经天纬地之志?”
他的目光之中,终于将那一份割据江山、整顿乾坤的豪气毫无掩饰地表露出来。
而这一双如利剑一般的眼神,直射到江四九的眼中与心底:“小江,我还想替子修照顾你。”
江四九微咦了一声。
郭嘉上前一步,右手牵着褥子,搭上了江四九的肩膀:“小江,你又愿不愿意在我的身边,替子修照顾我?”
江四九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她望着郭嘉清俊的脸庞,温柔的双眸,他的话听在耳中那么有道理,但细思起来,却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郭嘉毫不放松,将从阳翟家中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托在她的眼前,示意她接下。
江四九看到那正是自己送给郭嘉的枕头,她拿在手上,疑惑地看着郭嘉,郭嘉微笑道:“你可知在这个时代,女子送男子枕头有何用意么?”
江四九正要摇头,郭嘉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中,裹在了褥子里。江四九待要挣扎,只听郭嘉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很冷!”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脑袋搁在她的颈边。
一股清美豪爽的男子之气扑进她的鼻腔,将她笼罩在内,她的颈边更有他温热醇厚的鼻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恍如暮色中微火的暖意,却激起了她身上的每一个寒栗。
江四九不由面红耳赤,但郭嘉说了那三个字之后,她又不忍心再推开他。
郭嘉在她耳边道:“你可知,女子送男子枕头,便是自荐枕席之意。”
江四九顿觉被他接触的左耳好像要烧着了一般,等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整张脸都好像着了火:“郭……郭先生,我的确不知道……”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郭嘉忽然舔了她的耳垂一下,这下江四九更是连动都不敢再动了,只觉左耳好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郭嘉再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么做,我很喜欢。——只可惜世事难料,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的唇移向她的颈侧,在上面吻了一吻,又道:“郭先生三字何其生疏?唤我奉孝即可少女大召唤全文阅读。”
江四九哪里还敢说话?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在她的认知里,像郭嘉这样风流俊赏的男子,对自己这种女人不可能有兴趣。
听他的话,似乎是想接过子修的担子,替他照顾自己。但自己已经连累他够多,实在不忍再接受他的恩惠。
这么一想,她的心才略微平静了些,正要说话,郭嘉却在此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江四九惊道:“郭先生……”
郭嘉极有耐心地道:“叫我奉孝。——你不见子修文若皆称我的字吗?”
说着,已将她连人带被放回了榻上,人随即坐在了榻边,手也放在自己腰间,准备解开腰带。
江四九从褥中弹起:“郭……”
郭嘉摇头:“奉孝。”
他片刻不停,已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正要将中衣一齐脱下来。
江四九被这事态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奉孝,你……我……”舌头都好像打结了,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郭嘉游刃有余地道:“你我是未婚夫妻。”
他解下中衣,就躺在江四九的身边,一只手臂同时伸了过去,将还待挣扎的江四九又一次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则抚向她美丽的脸侧,在那娇美的星靥之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饱含深情的浅吻。
江四九挣扎地道:“但……但那不是权宜之计么?”
郭嘉深深地看着她,答道:“不是。”
他顿了顿,再补充道:“不是权宜之计。”
江四九犹疑地道:“但……但你我只是未婚夫妻,怎么能……”
郭嘉就势吻在她的唇上,用舌尖仔细地描绘着她的唇形,江四九待要再说,却被对方趁机将舌尖送了进去,追逐、逗引着她羞涩、无措的柔舌。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放在江四九腰际的手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衣带,露出里面的红色的抱腹。
他的鼻息就喷在她的唇齿之间,急促而不稳。随即那滚烫的唇移向了她锁骨,渐有愈吻愈深入之势,手也腰部移了上来,搁在她柔软的腹部。
江四九喘着气,勉强道:“我们不能……”
郭嘉移开唇,眸光幽深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个秀丽迫人的微笑,道:“我们当然能。”
他笃定地道:“因为我不是别人,是任性妄为的郭奉孝。”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将她置于自己的身下,居高临下地道:“何况你还要担心、照顾我一辈子……那就先从这里学起吧。”
他俯下|身去,半撑着身体,又吻在她的脸颊上。
江四九茫然道:“可……我怕……”——我怕你不是为了喜欢我而娶我,又或者我不能忘情于子修……
郭嘉自信地吻住她的唇:“不怕,都交给我……”——我会温柔些的,虽然不知道面对你,我是否还能保持那一份冷静……
(郭嘉结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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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马超结局
驰道上一片寂静。
远处城门内,早就消弭了喊杀金戈之声,那惨嘶痛叫也已远去。只有那些断肢残腿、袅袅余烟,还在诉说着一个惨烈的过去。
但那惨烈其实并未完全过去,只是暂时不在此地了而已。
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带起了驰道上的黄土尘烟。
马上的骑士浑身带着一种勇迈明锐之气,纵马直向西门而去。
他握住缰绳的双手,坚定而刚毅,面上则一派肃穆,似天下任何事都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正策马狂奔中,一人从天而降,滚在他的马蹄之前不远处。
马上的骑士神情冷漠,似无所见地继续前驱。
但就在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马蹄就要踏上他的一刹那,马上的骑士忽觉心有所感,忆起了从前某个人曾劝诫自己的一幕。
对方的面目自他的脑海闪过的一霎,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极为不妥的感觉,单手竟不由自主微一用劲,马儿发出一声嘶叫,硬生生的顿住了前进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他在勒马之后,又暗笑自己太多心:不管挡路者是谁,其实都不值得冒着爱马受伤的危险。正待训斥挡路的人,对方忽然抬起了头,茫然地对他望了一下,随即翻身站起,调转身体,往城门冲去。
骑士大惊并庆幸之下,下马急追,终在半里之外,扯住了对方的腰带:“貂蝉!”
对方却立即暴怒起来:“我不是貂蝉!——谁是貂蝉?!”同时拼命地挣扎,要从他的怀里逃脱出去。
那骑士略感无奈地道:“……小江。”
不用说,这半空跌落的人正是江四九。
而这正用双手死死地扣住她,不让她乱动的人,正是马超。
江四九停止了挣扎,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他的马道:“马将军,可否将此马一借?”说着,她就打算飞奔到马那里去,可惜双手被马超牢牢把住,动弹不得。
马超大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驰道上,显得分外空落。
江四九望着他,谨慎地道:“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把马借给我?”
马超似笑非笑地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江四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猜测他的诚意,看了一会儿之后,两汪眼泪忽然抛下:“他死了一个电影帝国的诞生!”
马超疑惑地道:“他死了?”想了一想,由疑转喜,“——你是说曹昂死了?”
他情不自禁,在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见江四九悲痛欲绝的样子,又赶紧收了回去。
江四九点了点头,满心期望地看着他:“马将军,那你的马……”
马超却道:“既然他已经死了,你还要马做什么?”
江四九道:“我想把他的尸首从乱军中找回来。”
马超冷静得近乎冷酷地道:“他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你何必多此一举?”
江四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道:“乱军之中,我只是怕……”
马超截断她的话道:“他在哪?”
江四九道:“就在南城。”
马超道:“既然你定要这么做,那我替你去吧。——此时以你的状况,我看出不了数步就会被城内的守兵杀死。”
江四九急道:“但我非去不可……”
马超再一次打断她的话:“你有没有听到北门那里,有一阵骑兵赶来的声音?”他颇为不耐,“若不速速行动,只怕你我都会变成一具尸体!”
江四九顺着他的话道:“这样的话,何不让我随你一起去?”
她的双眼仍凝注着马超,面上满是渴求之意。
马超还待再解释两人一尸一马如何行动得快时,也不知怎么了,见到她的眼神,内心骤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他道:“也好。”
江四九以为他当真改变了想法,欣喜转身,正待要走,忽然被马超一个手刀击打在后颈上,立时倒在他的怀中。
后者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然后把她悄悄地藏在驰道南边草地的一处深坑当中,全身都用草覆上,若不细看,绝不会发现这里有人。
马超做好一切伪装,哼道:“这次若还把你让给别人,那还真是我毕生之耻。”
但想来为何当时却轻易放任她去寻找自己的爱侣,至今却仍无法想通。
他一声呼哨,马儿迅速地跑了过来,将他载入宛城。
宛城之内,四处的烽烟都已到了快燃尽的时候。
马超根本不必辨认方位,策马直奔南城而去——曹昂此人,以前曾见过一次。
那少年的英姿,说起来配貂蝉也是绰绰有余,起码他算得上一个男人,貂蝉美则美矣,但观其行为举止,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
他好虽好,但已经死了。
不过死了也是他好的一部分——只是这话决不可告诉自称江四九的貂蝉。
他如此想着,忽见城中央,有匹瘦马载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往北门奔去。
那少年伏在马背上,所骑虽是瘦马,但马匹双蹄撒开,看得出他受过一定的骑马训练。
马超立刻想到自己还缺一匹马,转这念头的同时,他的左手已在马背上一撑,整个人飞临半空,向那少年逼了过去。
少年惊觉身后有人,正要回头,已被对方一掌推下了马中华第四帝国。
在此乱兵之中,一匹马何其重要,但对方如此勇悍,这个少年即便有气,也只能隐忍。在地上滚了几滚之后,他立刻站起,连疼也不呼,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北门奔去。
马超奇怪地望着那少年的背影,心中不由猜测那少年的来历。
看那少年的作为,应该不是一般人。正因为他可能不是一般人——马超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向了背后的长弓,顺手抽出一箭,“嗖”地一声,正中那少年的后背。
那少年连声音都没出便扑倒在地,不知死活。
马超射出那一箭后,手底一刻不停,带着这匹老马去南城寻找曹昂的尸体。
江四九自噩梦中醒转。
在梦里,她总算在曹昂坠马的那一刻赶到,但此刻曹昂已被乱箭射中,就死在她的身前。
来不及!
即便是在梦里,她拼尽全力所能做的,仍然是无法挽回。
带着梦中延续而来的悸动与心碎,她猛然醒了过来。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窝在一个人的怀中,在马上疾驰。
——不,以这匹马的速度而言,它跑得并不算太快。
马上的少年身体坐得笔直,面容美丽而冷峻。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正刚刚逃出郿坞,此刻正和曹昂同骑在一匹马上,在黑夜中一起奔向一个幸福的未来。
但下一刻,她就认出一手揽着自己的人是谁了。
那年少的英气与他何其类似,但内在又何其不似?!
马超低头看了她一眼,一边策马不停,一边往背后瞟去一眼,身后那匹瘦马虽慢,但耐性还是不错,跟了这么久,尚能支撑。
但怀里的女人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马超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俊容瞬间变得更为冰冷,但对方却先他一步叫了起来:“放我下去!”
马超眉头一轩,没有答话,同时松开了揽住他的手。
江四九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得很稳。
马超在她站定之后,才将马勒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江四九正要辨明方向,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人刚好经过她的面前,月光清冷,刚好照在那人的脸上。
江四九顿觉浑身沸腾着的血在一霎间冷凝了。
马蹄哒哒,载着死去的曹昂,慢慢地向马超走去。
江四九不敢置信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切。
马与曹昂,一起停在了马超的身边。
马超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他的枪,身体笔挺得犹如磐石,表情也冷得像一块石头。
他面无表情,看向震惊的江四九。
江四九这才发现,自己很有可能错怪了马超。
她以为他只带了自己来到这里,没想到他竟把曹昂也带来了贴身美女俏校花!
她急追数步,将曹昂的尸体从马上解下来,抱在怀里,这过程中仍能感受到马超那对刀锋般的目光。
她低下头,诚恳地道:“对不起……谢谢你。”
马超没有答话,从马上跃下,将手里的枪地给她,转身向着月亮走了几步才停下,道:“我去前面沐浴了,可能要洗很久。”
江四九看他要走,急道:“马将军,这是什么地方?”
马超冷冷的声音传来:“何必问这是什么地方呢?难得不知方向,那就暂且什么也不知道地度过一晚吧。”
他说完话,再往前走。
前方有薄雾长草,慢慢掩盖了他的身影。
江四九怀抱着曹昂的尸体,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毕竟还算一个理智的人,很快就意识到马超将他带来这里是不对的。
正如他昨日所说,子修有他的父母亲人,将他带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未免太过自私,而且,她还能继续将他带到哪里去?
她环顾四周,只见极远的一个地方,隐约显出了一间茅屋的屋顶。
看来马超打晕自己时,已计算好了醒来的时间,此处一定是他曾经落脚的地方,若想知道这是哪里,只有等待明天问他了。
江四九决定就在此处掩埋曹昂,再写信告诉曹操埋葬的地点。
她握紧了手里马超的枪。
想必马超把枪给她,也是为了方便她埋葬曹昂。
很快她就掘好了坑,在曹昂冰冷的唇上轻轻一吻,再将他安葬。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愿你去后,百世安好!
她闭上眼,忍住绝提的眼泪,转过身去。
马超如天神一般站在她面前,他洗净了风尘,盔甲鲜明,在月光下流动着耀眼的清光。
只可惜这天神未免过于冷漠了一点。
他的脸上仍没有表情,站在原地不动。
江四九只好先开口:“马将军。”
马超斜睨她一眼,尽量镇静地道:“你也去洗个澡吧。”
江四九顿时想起了那时和他一起洗澡的事,顿时有些尴尬:“啊?”
马超解释地道:“你新遭大难,心中想必很不好受,不如去洗个澡,也好洗去内心的疲累。”
江四九不意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好。”
她把枪还给了马超。
马超向远处一指:“就在那里。”
江四九抱拳:“多谢。”
她再也不想别的,只想专心清洁自己。
她已身心俱疲,但还要勉强在这个战乱之地继续生存下去,寻找并感受活着的每一点意义痞女仙缘全文阅读。
只是,马超为何会忽然这么好心,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莫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他还想利用自己?
但无论如何,他将曹昂从乱军中带出的事,又确实是对她有恩的。
知恩忘报,不是她江四九的所为。
所以不管马超意欲何为,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洗完之后,她沿着原路回去,远远看见马超正在等着她。
现下他们有了两匹马,也不必急着赶路,两人坐在马上,向远处的茅屋进发。
清风拂面,带着青草宁静悠远的香味,似要吹去人所有的愁绪。
马超与江四九,两马并行,各想心事,不发一语。
到茅屋前,各自栓好马,给马割了些草料喂马。在这之后,马超又再默默地递给她一份干粮。
江四九接过:“多谢。”
马超回道:“不必。”
江四九吃了两口,他又递过来一个水囊,她犹豫地接了过来,又犹豫着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道:“马将军为何……为何要帮我?”
马超反问道:“你不希望我帮你?”
江四九闻言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见月色下,马超忽然一笑,就如月色下开放的昙花一般,惹人惊艳倾慕。
当然,这倾慕的人中,并不包括刚刚死了爱侣的江四九。
马超道:“若你担心我别有所图,那就大可不必。——我若要做不利你的事,早就能做,不必等到现在。”
江四九茫然地道:“那你为什么……”
马超仍维持着似笑非笑、笑里藏着秘密地道:“你为何不看开一点?老是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人生何其无趣?”
他微笑着,解下马脖子上的一个包裹,走向星月同辉夜空下的茅屋。
茅屋简陋,仅能遮蔽风雨,如此而已。
江四九随他走了进去,月光从窗子里、墙壁的缝隙中漏了进来,使得这小小的陋室之内,顿时充满了仙境的感觉。
烛光骤亮,但烛光不显,并不曾遮掩星月的光芒,反而和它们融合在一起,如同一处人间难寻的幽游幻境。
江四九犹如身处缀满幽光的星河之中,有种泛舟江面的虚幻感受。
一张破烂的几案摆在地上,只剩下了三条腿。
两张烂席子,摆在几案两边。
一张破烂的竹榻放在屋角,已经塌陷了小半边,烛光摇曳之下,江四九才发现游动在空气中的,原来只不过是灰尘而已。
马超跪坐在一张席子上,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了一个酒囊,一个杯子。
他意态闲静,像是忽然一下子消去了所有的桀骜不驯,仅剩大家公子的气派。
他所坐的地方,也不像一个简陋茅屋的破席子前,反而像幽静雅室中一般我和npc有个约会全文阅读。
江四九不由得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马超突兀地问道:“你的酒量多大?”
江四九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两杯?”
马超点了点头:“那么今夜你只能喝一杯。”
他从酒囊中倒了一杯酒,递给江四九。
江四九刚想拒绝,马超接着道:“饮酒就如同赏花,不醉不如不喝,全醉就会连自己都不记得是谁,那就更别提记得高兴的事了。”
他把酒杯再次递给江四九:“拿去吧,喝了之后,要尽量住起这世间曾有过的美好的事,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美好的幻梦——哪怕只有这一夜的记忆,也足以支撑着你走下去。”
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一种未可知的神秘的诱惑。
也不知怎地,这些话由他的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奇特的说服力和诱惑力。
也许这就是他渡过悲惨时期的做法。
江四九正要接过酒杯,马超又移回去一点儿道:“不过,以后若无大事,都不能再喝酒了。”
——因为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无论多美好的梦境,也只是梦境而已。
江四九点头道:“我明白!”又看了看几案道:“那你为何不喝?”
马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我不能醉!——世路纷乱,所以我们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人。”
江四九暗赞他的警惕心强,接过酒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自她的喉间散开。呛得她连咳数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其实这酒多不过二十来度,只是江四九最多也只喝过郭嘉的桂花酿,那酒味极淡,聊胜于无而已,而这种酒她以为自己可以喝两杯,其实只能喝两滴而已。
来自西凉男儿的酒,与江南女子所饮的酒,自然有极大的不同。
所以一沾酒醉这四个字,才是她酒量的最佳写照。
但今天发生的事,使她急需这杯据说可以忘忧的酒,希望能如他所说,忆起一切快乐的事。
等马超发现这一点时,业已太迟了。
江四九已经双颊酡红,脸搁在几案上,显出了意义不明的微笑。
但随即红唇一撇,趴在几案上放肆地嚎啕大哭起来。
马超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她立刻抱住他的手,好像救命稻草似的,捧着那只手继续痛哭。
马超只好道:“貂蝉?”
江四九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再次纠正他:“我是江四九,不是貂蝉!”
想不到她连喝醉了还想着这件事,但绝不要跟喝醉了的人讲理——马超只好依着她道:“好吧,小江?”
江四九点点头:“对,你可以叫我小江。”
马超顺着她道:“小江,你最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江四九果然收住了眼泪,吸吸鼻子,想了想道:“当然是……是……”、
她的脸上显出了茫然之色灵武逆天最新章节。
马超想拿回自己的手,但却被对方拉了过去,将整条手臂无意识地牢牢抱在了胸前,好像一株曼妙的青藤依偎在大树上一般。
马超的手臂甫一接触她那柔软的胸部,不由得心神大震,同时感觉被她抱住的手臂上,散发出一种强大的热力,直达内心深处。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投注到窗外,极力不去看江四九。
在幻想中,他的手臂已不是他的一部分,所以被谁抱在哪里都已和他无关了。
以前受过毒打的岁月里,他也是以这种方法转移疼痛的感觉的。
但目前这种销魂蚀骨的感受,用这个方法似乎并不能平息内心的波动。
何况沈醉之中的江四九,一边抱着他的手臂,一边悄悄地转到了他的身边,挨着他的身体坐下了。
马超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内心强烈地天人交战着:出于贵胄公子的尊严想推开她,但又不舍得推开她。
阵阵少女淡淡的体香袭向他的鼻端,一具柔软的身体靠向了他强健的胸膛,依偎在他的胸前,两只手臂更是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胸前。
她对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亲密过。
马超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
他的心弦之中,响起了从未有过的震动。
似乎从前的被拒已经过去,如今生活中那光风霁月的一面,正向他慢慢打开了大门。
只是——
这一切又是这么的不合理。
若她没有喝醉,对他又岂会像现在这么温柔?
她把他当成了谁?
马超摄定心神,正要动用全部的意志力去推开她,江四九已经提前行动了。
她带着梦幻般的美妙神情,从他胸前直起腰来,娇笑着,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深吻。
马超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他本就在强力地压制着自己,但这一吻之下,只觉一股强烈的欲焰从心中燃起,瞬间烧遍了全身。
那是一种令他害怕的难以遏制的冲动,汹涌澎湃,完全无法用坚定地意志阻止。
一时琦念高涨,理性全失,完全忘记了对方已经喝醉,可能把自己当成了爱侣的这一事实,他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身躯,大胆地亲吻着她的脸颊。
如果这时江四九能及时反应过来,她搂在怀中的其实是她目下还有所提防的马超的话,也许早就跳起来了。
若她稍作反抗,以马超的自尊心,也必可及时收住下一步的动作。
因为,他刚才已经说自己不能喝醉,就是怕两人都醉了,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而现下,他的人的确没有醉,但心却已醉倒。
但江四九非但不曾反抗,反而在他抱住她的同时,再次扬起头来,主动轻吻着他的薄唇古代女军医最新章节。
马超心头狂跳,也如渴骥奔泉一般去追逐她的红唇。
两唇相接,既柔软又热烈,当中混合了酒的淡香与急促的呼吸,马超便在这热吻之中,整个人已到了醺然如醉、心跳失序的地步。
因为怀中女子不但美貌无双,更是他深心处所钟情的对象。
他已无法抗拒、无法抑制。
他将自己的战袍单手铺在了地上,一边拥着江四九,小心地把她放在上面,俯身去就的一瞬间,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些迷惑,但很快就被江四九的晕红的笑靥与迷蒙的双眸涤荡得无影无踪。
就连呼吸都已无法控制,还如何想得起其他事?
他以手感受她的柔软嫩滑的肌肤,将她的衣物全部褪下。同时感受到她的手也拂过他赤|裸的胸膛,在那饱胀的胸肌与背肌上来回摩挲。
这令他再一次吻向了她的唇,然后顺延而下,侧耳倾听着她的心跳。
“彭彭、彭彭……”
她的心也在急跳,如他一般。
——够了。
这样就够了,不管她此刻想起的是谁,只要她的确是为了他激动起来的,一切都似可不必再追问下去。
因为事已至此,无法停止。
或者说,事已至此,他也不愿意停止。
也许这便是天意。
他紧拥着她,缓缓地将自己送进她的身体,双目却丝毫不放松,观察着她的反应。
因为,这也是噩梦般的童年以及艰苦征战的少年时代以来,他从未有过的绮梦。
他要将这个梦永远地刻印在内心深处。
江四九眉头紧皱,喉中溢出数声痛苦的呻|吟,但每呻|吟一次,总有一个柔软的轻吻落在她的唇上,化去了她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强烈的欲浪。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另一个梦。
跟左慈曾在梦中,有过那样羞人的经历。
今夜,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梦?只是这梦中的人,再不是过去那不知来由的梦,而是一个值得记忆的梦。
她拱起上身,贴紧了对方。
心中不忍离去伤情的与翻涌不已的激情,不分伯仲。
对方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感喟,一个用力,挤占了她所有的空白。
“呃……”一声喜悦的微吟,从她的唇间吐出,随即又被他吻住了。
紧接着,她从未有过那么激烈地被摇动了起来。
对方似在用他强健的身躯做舟,而她只是一把小小的桨,荡漾在他宽阔结实的怀中。
而且无论何时,他都不忘紧紧拥抱着她的上半身,也不忘在颠簸的余裕,在她的脸颊、嘴唇上印下轻吻,让她深深地感到他对她无尽的怜爱之意。
这种混合着尊重、怜惜与狂放的感情,也许放眼整个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给予她了。
江四九于快意之余,又心生无数的感动还珠之有凤来仪。
久久、久久。
一滴汗自他的下巴淌下,溶入了她的颈间。
她连心都整个瑟缩了起来,紧接恍如整个身体都不见了,或者全身只剩下了那一处——
那一处,也只剩无尽的震荡、酸涩、羞赧与迷乱。
以及,一片朦胧。
眼前,一片赤红过后,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同时发出了一连串娇媚的抖音。
对方也粗喘不已,和她的声音混合在了一处,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撩动人的心绪。
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他与自己同样刚从激狂中冷静过来。
下一刻,她就被调换了体|位,他从她身上下来,让她侧躺着,他则搂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埋进他的胸膛,在她耳边道:“……疼吗?”
江四九餍足地道:“……有一点儿。”
对方轻抚着她的头发,又在发上印下一个吻,无限柔情地道:“那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江四九闭上眼睛,只觉人生里从未有那么轻松过。
不一会儿,她就已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似睡非睡的境界。
但就在她要进入深眠的一刹那,对方忽然又在她的脸上轻吻了起来。
很快,她的头被抬了起来,对方的吻再一次印在她的红唇上,缠绵缱绻之至。
江四九轻喘着,小小抗拒地道:“……嗯?”
对方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半是苦笑地道:“我……忍不住……”
他将唇送至江四九的耳边,轻声道:“可以吗?”
江四九不禁笑了,醉梦中,她用轻吻回答了他的话。
于是,她的身体又一次无节制地震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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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四九从腰断腿软头疼的感觉中醒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向心头,她连忙坐了起来。
几件衣服滑下她的身体,江四九眼疾手快,总算在它们全部掉下去之前挽住了一件遮在胸前。
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没有穿衣服的。
她的大脑无法立刻消化所发生的一切,而且就在这时,她忽然又看到了一个人。
一位金甲金盔的少年武士,此刻正沐浴在茅屋门前的阳光之下。
虽然只有背影,但那勇健昂长的身躯,傲然挺立的姿态在烈日之下,显得朝气蓬勃、魅力非凡。
刹那间,江四九几乎要错认为是那一日,烟雨渺渺之中,倚枪而立、英姿勃发的曹昂。
她在那一刻之间,几乎要冲上前去拥抱他夺鼎1617。
对方似已感知到她的醒来,转过头来。
“马超!”
江四九失声叫了出来,昨夜的事闪电般地涌上心头。
怎么会?
她怎么会?
她以为昨天白天已是她一生中最悲伤痛悔的日子,没想到竟还有更后悔的事在等着自己——她竟在爱侣死去的当晚,跟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
——如果没喝那杯酒就好了。
——如果没有遇见马超就好了。
巨大的压力当头罩下,江四九在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马超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马超的脸上,还残留着因昨夜情事而起的含情的笑意。
但他看到她震惊失措的脸色之后,立刻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十分过分的事——虽然,他并不后悔。
因为从昨夜起,他已决定要用尽一切方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从骨子里来说,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遵守礼法的人,必要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可以背叛。
但人生总是需要安慰、需要陪伴、需要慰藉的。
如果没有遇上的话,那便什么也不提,但上天既然把她送来这里,她的爱侣既已死去,他与她既已经融为一体,那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马超快步赶到她身边,要拿起她手里的衣服,江四九却牢牢抓住不放,正像昨夜抓住他的手臂一般。
马超捡起地上的另一件衣服,十分轻柔地披在她的肩上,声音也放柔了道:“我们走吧。”
江四九瞪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瞪出个洞来:“你昨夜没有醉?”
马超尴尬地别开脸:“……是。”
江四九道:“很好。”
她豁出去了似的,不顾有人在场,将自己的衣服穿上,猛然站了起来,却一个趔趄,倒在马超的怀中。
马超扶着她,她却使劲地推开了他,然后勉力站好,再慢慢地往外走。
她感到双腿比真正作战时还要酸累。
马超在她身后,双拳紧握,看着她决绝的背影。
江四九走得虽然慢,但并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马超在刹那间,忽又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但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对方很快就投入了自己的怀抱,岂不证明她也是一个无情的人?
马超自谓自己正是一个无情的人。
——不,天下尽是无情之人,包括他的父亲在内。
她本就是以有情打动了自己。
想到这一点,马超内心里的恨意顿时烟消云散,柔情蜜意又重新涌上心头。
江四九走到茅屋门口,正要跨出门去,忽听身后有人道:“如果你有了身孕怎么办?”
江四九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一顿御天仙道。
接着,她听见马超走过来的声音。
江四九回头看着他,尽量冷静地道:“哪有这么巧合,一次就刚好能怀孕?”
马超比她还要冷静地道:“谁说只有一次?——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江四九的脸上终于显出愕然的神色:“——不是一次?那是多少次?”
马超据实以告:“我也没有去数到底有多少次——你想想,从入夜到清晨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休息过,所以也许有五次,也许六次,或者有七次也说不定……”
江四九瞪圆了双眼,内心则无比愤恨:“……你!”
马超置身事外般地分析道:“若你受孕,那……”
江四九又瞪起了眼睛:“那也等我真的受孕了再说。”
马超摇头道:“不行,我岂能让伏波将军之后流落在外?”
江四九气愤已极地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马超上前一步,诚挚地道:“我想你嫁给我。”
江四九气笑了:“你想纳我为妾?”
马超望进她的眼底:“我想娶你为妻。”
江四九道:“若我不曾受孕呢?”
马超却道:“等受孕了才嫁的话,那我们的孩子于名声上就要受些委屈了。”
他口口声声,仿佛她肚子里真的有了个孩子似的。
江四九哭笑不得地道:“那要是嫁了你,却发现没有怀孕呢?”
马超笑道:“那到那个时候,再生一个也不迟呀。”
他这么一说,江四九一贯不聪明的大脑顿时又是一片混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马超知道她的内心此刻必定十分混乱,面容一整,道:“我知道你爱侣刚刚故去,谈这些十分不合时宜,但事已至此,总要为即将发生的事早作打算。——这样吧,你先和我成亲,无论你有身孕与否,我都给曹子修立一衣冠冢,你为他守孝一年半载,也算尽心了。——但在守孝之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做我真正的妻子。”
江四九惊讶地看着他。
以她对马超的了解,明白这已是他让步的最大极限了。
但他何以要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
难道真的仅仅因为跟她发生了关系?
马超勉强再笑道:“……你看如何?”
江四九忍不住道:“但……但你为何定要娶我?”
马超再也无法克制翻涌的情潮,再次拥紧了她:“……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江四九木立原地,任他紧紧抱住自己:“这……”
只听耳畔马超决然地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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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废章
听了这句话,左慈反而抑制住了过分激越的心跳,沉默了数秒才道:“……真的?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修仙?”
江四九听到他话中的“和我”二字,心情顿时有些异样,但还是犹豫着点头:“是的――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怀想。”
这后一句话,似是她的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左慈却已经明白,她所要怀想的是什么。
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无论她在想些什么,他的生命才会就此有意义。也许过去他所不屑学习的仙术,从现在起也将会有些乐趣。
当然,也许江四九自己已经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教她修习仙术的了,但那段风光旖旎的时光,他至今记忆犹新。
左慈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他整肃表情,直接对半空道:“师父――你都看见了。”
纵然他现在心中满是喜悦与希望,但在脸上却未曾显露一份。
这心事虽然他的师父知道,然而在他本人,他确实希望永远不要将它真正说出口来的。
话音一落,整个小屋忽然冰消瓦解,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四九的眼前,骤然出现了茫茫宇宙。
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在如无数线条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使人恍然感觉正处在某个时间与空间的节点,拥有着无数往前后上下左右甚至过去未来前行的可能。
更使人感到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妄而不真实,而未来也同样如此。
在那一瞬间,江四九有了一种奇特的空虚之感。
仿佛人生已无可追求的东西。
也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尊重、迷惑、惊惧与喜爱的了。
甚至连父母、连曹昂就可以忘怀――
不!
江四九在朦胧地闭眼那一霎,猛地睁圆了双眼。
一团黑色的雾气幻化成一个人形,那人不着寸缕,踏着茫茫的虚空,站立在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直盯着江四九。
他的眼眸中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这空茫的宇宙一般博大不见底,带着种奇特的吸引力,江四九一时也无法移开自己眼眸。
左慈在旁边忽然急切地道:“还不拜见师父?!”
江四九却如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还在那里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男子。
对方忽而微微一笑,对江四九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可愿意断情绝爱,从此进入仙界吗?”
左慈闻言,比刚才更急地道:“师父!”
他知道所谓的仙道并不需要断情绝爱,若真的需要,师父自己头一个就不符合这神仙的标准。
赤松子不为所动,双眸一眨不眨,直视江四九。
江四九想起曹昂的死,心想进入仙道也许可以再次见到他,于是道:“我愿意。”
赤松子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很好。”
他点一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学习仙法吧。”
江四九惊道:“这么容易?”
赤松子淡然道:“有我的徒儿引荐,自然一切就有这么容易――他们闯下的祸,自然也由我这个做师父的负责善后。”
江四九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那现在阁下就是我的师父了?”
赤松子不置可否,道:“你现在要去见一见曹昂吗?”
江四九闻言,激动得上前一步:“可以吗?”
赤松子盯视着她:“他现在就在地府。”
江四九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
赤松子不等她说完,再道:“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在真实世界之中,过得到底如何,你想不想去见他们一面?”
江四九的眼中顿时流下泪来:“我想!”
她语声发颤,显见已经到了十分激动的地步。
多年来的夙愿,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达成,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但她的内心中,因为过于容易就能实现愿望,又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忐忑。
赤松子眼中露出真正的笑意:“――但你刚才不是说,愿意断情绝爱?”他目光闪动,当中似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江四九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不明白赤松子的用意,但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些事就在她的这一选择之中永远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赤松子再看了她的脸一眼,伸出一只手指,往脚下一划:“你看。”
江四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她看清脚下那遥远静默的江山之时,口中不由得溢出了一声惊呼:“啊……”
他们脚下所踏的,简直犹如一块透明的玻璃,那透明之下,竟是宛城的南城。
一座没有了她的宛城。
只有曹昂的尸首静跪在残阳之下,默默垂首。
江四九的心中,立刻又沁出了无数的伤感。
不多久,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巷中骑马冲出,看了曹昂数眼,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地悄然离去。
接着,一个人自南门跃马而来,四处搜寻着什么。
江四九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她已经发现,这个人正是与这场战事毫无关系的赵云。
但看他的动作如此急切而又细致,他所要找的人一定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他要找的人,是谁?
江四九觉得自己也许猜到了,但是她却不敢再猜下去。
耳旁一个声音道:“你知道他在找谁吗?”
江四九下意识地逃避道:“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她希望赤松子也不要再讲下去。
但赤松子接着道:“他在找你。”
江四九只觉心中一痛,简直不敢再注目于下方,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的目光并没有移开。
只见赵云仔细搜寻了一阵,却毫无所获,又马不停蹄出了南城。
江四九简直要冲上前去对他说不要再找下去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匹马擦着赵云的马冲入了南城。
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感到对方并无敌意,两位名将就此擦肩而过。
江四九几乎要叫出声来:甘宁!
他不如赵云那般细心,但那股急切已经胜过了赵云,但细细搜索之后,他同样也没有找到想要找到的人。
他绝不会知道,他所要找的人正在他的正上方,正用一种无奈与痛苦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的心中,有着比她的痛苦更甚的情感。
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两全的。
选择此就意味着要放弃彼。
但放弃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以痛苦二字尚不能形容其万一。
甘宁牵着马,木然立在街心,只因这里已是他在整座宛城搜索的最后一处。
江四九于上一次的消失之后,再次消失。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她,或者,已经完全没有见到她的可能了。
他终于跃身上马,在最后望了一眼之后,黯然离去。
离开南城,离开宛城。
在他离开的时候,第三个人也赶到了南城。
他一眼就看到了死去的曹昂。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意,几乎是毫不犹豫,策马冲到曹昂面前,蹲□来查看后者的情况。
江四九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从未料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万念俱灰,对这个时代已经绝无留恋。
但从现在看来,她不但余情未了,甚至胸中还充溢着一股割裂血肉般的巨大痛苦。
这种痛苦并不只是来自于曹昂的死,还来于她已深刻地明白了她所放弃的是什么。
如果可以,她情愿没有做这样的选择,但这次应该于她离开现代时一样,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逃避的代价如此之大,是她始料未及的。
就在此时,下方的马超似乎对死去的曹昂说了些什么,又焦急地举目四顾,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搜寻起来。
江四九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太看得懂马超此举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马超似乎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又兜回来了。
他回到曹昂面前,放下了自己的枪,将曹昂的尸身搬到城墙边上,再用短剑挖了一个坑,将他迅速掩埋起来。
江四九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无论马超所为者何,他的这番举动倒是令江四九感动不已。
只听赤松子又道:“你可知他也是来找你的。”
江四九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对于赤松子的这句话,她的确将信将疑。
赤松子道:“因为不知你的生死,也许他们还将继续找寻下去。”
江四九的内心痛苦更甚。
赤松子再道:“也许要找你的,还不止这几人。――你好好想一想,你在这个时代的挚友,全都能放心得下你的不知去向么?”
他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他们看到了你的尸体,也许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江四九明白他话的意思,却还是不明白他的心里有什么打算。
赤松子看着她,幽幽的道:“你是否还能说一句自己已经断情绝爱,可以追求天道的最高境界?”
江四九浑身都颤抖起来,悲哀地闭上了双目,终于承认道:“我不能!”
赤松子不知何时穿上了衣服,此时长袖一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定要修炼仙术、成为仙人不可?”
江四九睁开双目,恳切地道:“那我这次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赤松子可惜地看着她:“没有了。”
宛城的一切,又重新消失于无形。
江四九觉得他的行为是在让人摸不着头脑:“那……”
赤松子道:“因你不能忘情绝爱,所以不可能修炼成金仙与天仙,顶多做一地仙而已。”
江四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哦”了一声。
“但……”赤松子指了指旁边极力面无表情却眉梢都是喜色的左慈道,“但他修炼了几百年,也还迈不过人仙的坎,证不了地仙之道。”
他说的这些,江四九还是一点儿也听不懂,看了左慈一眼,后者仿佛对他师父说的话有些赧然。
她到此时,才算再次真正把左慈的脸看进去了。
这才发现,以前初见他的时候,那罩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雾居然还在。
连那条过去受伤留下的、从右眼角往下斜横的红痕,居然也还在。
他垂着头,白发就垂在他的颊边,两颧之上,有些难以觉察的红晕,这令他于清俊之外,又添了许多艳色。
可惜江四九完全无心欣赏他的美|色,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将眼光投注在赤松子的脸上,希望他能多解释几句。
果然,赤松子继续道:“既然你已无法回到过去的时空,又留恋于现在这个时空,那么,你不如就留在这里修炼吧。”
江四九不意听到这样的话,吃惊地道:“师父的意思是……”
赤松子对她称自己为师,略点了点头,道:“我即将封闭这个时空,而你既然不能忘情此处,不如就替我巡游四方,随时向我报告此地的不合天道之处,如何?”
江四九喜不自禁,但又有些惴惴然:“好是好,但我什么都不懂……”
赤松子微笑道:“我会派人来教导于你……”
话音未落,左慈已叩拜下去:“师父,徒儿也愿意留在此地,教导小江如何巡游!”
赤松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好吧,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他大袖一收,人已不见。
江四九想不到他什么也不教,说走就走,顿时傻了眼。
左慈从地上站起,安慰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江四九疑惑地道:“……现在我该做些什么?”
左慈伸出一只手,道:“来。”
江四九不明所以,但依言而行,走到他的面前。
左慈双手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力气之大,江四九使劲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他低下头,安抚地道:“不要紧张!”
随即,江四九感觉到他在茫茫的宇宙中“飞”了起来。
不久之后,她于半空之中,看到了阔别多年的父母,虽然比她离开时老了一些,但身体尚属健康,而那个不知是貂蝉变成的自己还是复制的那个自己,对父母十分的孝顺。
左慈挨在她的耳边道:“这是你。”
江四九立刻明白,他是在说,就算没有自己,父母也能在这个人的陪伴下度过幸福的一生。
她虽忍不住失落,但还是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场景再换,她看到阴曹地府之中,曹昂因为孝顺,将有一个极好的来生,这纯一英挺的少年,得到这样的结局,也总算能让江四九安心了。
只是他临去之时,不知道怎么了,回头极目望向上界,那目中所含的感情,令半空的江四九眼泪不由得又流了下来。
只可惜,她只能旁观,却无力做些什么。
但就算只有这样,她也比之前满足得多了。
在曹昂转回头去之后,江四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只手环住她的背部,左慈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不论她的心中还有谁,也不管她还想做些什么事,他都愿意陪在她的身边,就如当年他们初遇之时,他便是她的守护,她便是他的责任一样。
就如此千秋万载地活下去,在这个被天神抛弃的世界之中,守到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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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左慈结局
听了这句话,左慈反而抑制住了过分激越的心跳,沉默了数秒才道:“……真的?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修仙?”
江四九听到他话中的“和我”二字,心情顿时有些异样,但还是犹豫着点头:“是的――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怀想。”
这后一句话,似是她的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左慈却已经明白,她所要怀想的是什么。
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无论她在想些什么,他的生命才会就此有意义。也许过去他所不屑学习的仙术,从现在起也将会有些乐趣。
当然,也许江四九自己已经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教她修习仙术的了,但那段风光旖旎的时光,他至今记忆犹新。
左慈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他整肃表情,直接对半空道:“师父――你都看见了。”
纵然他现在心中满是喜悦与希望,但在脸上却未曾显露一份。
这心事虽然他的师父知道,然而在他本人,他确实希望永远不要将它真正说出口来的。
话音一落,整个小屋忽然冰消瓦解,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四九的眼前,骤然出现了茫茫宇宙。
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在如无数线条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使人恍然感觉正处在某个时间与空间的节点,拥有着无数往前后上下左右甚至过去未来前行的可能。
更使人感到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妄而不真实,而未来也同样如此。
在那一瞬间,江四九有了一种奇特的空虚之感。
仿佛人生已无可追求的东西。
也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尊重、迷惑、惊惧与喜爱的了。
甚至连父母、连曹昂就可以忘怀――
不!
江四九在朦胧地闭眼那一霎,猛地睁圆了双眼。
一团黑色的雾气幻化成一个人形,那人不着寸缕,踏着茫茫的虚空,站立在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直盯着江四九。
他的眼眸中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这空茫的宇宙一般博大不见底,带着种奇特的吸引力,江四九一时也无法移开自己眼眸。
左慈在旁边忽然急切地道:“还不拜见师父?!”
江四九却如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还在那里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男子。
对方忽而微微一笑,对江四九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可愿意断情绝爱,从此进入仙界吗?”
左慈闻言,比刚才更急地道:“师父!”
他知道所谓的仙道并不需要断情绝爱,若真的需要,师父自己头一个就不符合这神仙的标准。
赤松子不为所动,双眸一眨不眨,直视江四九。
江四九想起曹昂的死,心想进入仙道也许可以再次见到他,于是道:“我愿意。”
赤松子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很好。”
他点一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学习仙法吧。”
江四九惊道:“这么容易?”
赤松子淡然道:“有我的徒儿引荐,自然一切就有这么容易――他们闯下的祸,自然也由我这个做师父的负责善后。”
江四九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那现在阁下就是我的师父了?”
赤松子不置可否,道:“你现在要去见一见曹昂吗?”
江四九闻言,激动得上前一步:“可以吗?”
赤松子盯视着她:“他现在就在地府。”
江四九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
赤松子不等她说完,再道:“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在真实世界之中,过得到底如何,你想不想去见他们一面?”
江四九的眼中顿时流下泪来:“我想!”
她语声发颤,显见已经到了十分激动的地步。
多年来的夙愿,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达成,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但她的内心中,因为过于容易就能实现愿望,又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忐忑。
赤松子眼中露出真正的笑意:“――但你刚才不是说,愿意断情绝爱?”他目光闪动,当中似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江四九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不明白赤松子的用意,但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些事就在她的这一选择之中永远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赤松子再看了她的脸一眼,伸出一只手指,往脚下一划:“你看。”
江四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她看清脚下那遥远静默的江山之时,口中不由得溢出了一声惊呼:“啊……”
他们脚下所踏的,简直犹如一块透明的玻璃,那透明之下,竟是宛城的南城。
一座没有了她的宛城。
只有曹昂的尸首静跪在残阳之下,默默垂首。
江四九的心中,立刻又沁出了无数的伤感。
不多久,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巷中骑马冲出,看了曹昂数眼,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地悄然离去。
接着,一个人自南门跃马而来,四处搜寻着什么。
江四九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她已经发现,这个人正是与这场战事毫无关系的赵云。
但看他的动作如此急切而又细致,他所要找的人一定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他要找的人,是谁?
江四九觉得自己也许猜到了,但是她却不敢再猜下去。
耳旁一个声音道:“你知道他在找谁吗?”
江四九下意识地逃避道:“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她希望赤松子也不要再讲下去。
但赤松子接着道:“他在找你。”
江四九只觉心中一痛,简直不敢再注目于下方,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的目光并没有移开。
只见赵云仔细搜寻了一阵,却毫无所获,又马不停蹄出了南城。
江四九简直要冲上前去对他说不要再找下去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匹马擦着赵云的马冲入了南城。
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感到对方并无敌意,两位名将就此擦肩而过。
江四九几乎要叫出声来:甘宁!
他不如赵云那般细心,但那股急切已经胜过了赵云,但细细搜索之后,他同样也没有找到想要找到的人。
他绝不会知道,他所要找的人正在他的正上方,正用一种无奈与痛苦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的心中,有着比她的痛苦更甚的情感。
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两全的。
选择此就意味着要放弃彼。
但放弃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以痛苦二字尚不能形容其万一。
甘宁牵着马,木然立在街心,只因这里已是他在整座宛城搜索的最后一处。
江四九于上一次的消失之后,再次消失。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她,或者,已经完全没有见到她的可能了。
他终于跃身上马,在最后望了一眼之后,黯然离去。
离开南城,离开宛城。
在他离开的时候,第三个人也赶到了南城。
他一眼就看到了死去的曹昂。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意,几乎是毫不犹豫,策马冲到曹昂面前,蹲下身来查看后者的情况。
江四九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从未料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万念俱灰,对这个时代已经绝无留恋。
但从现在看来,她不但余情未了,甚至胸中还充溢着一股割裂血肉般的巨大痛苦。
这种痛苦并不只是来自于曹昂的死,还来于她已深刻地明白了她所放弃的是什么。
如果可以,她情愿没有做这样的选择,但这次应该于她离开现代时一样,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逃避的代价如此之大,是她始料未及的。
就在此时,下方的马超似乎对死去的曹昂说了些什么,又焦急地举目四顾,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搜寻起来。
江四九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太看得懂马超此举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马超似乎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又兜回来了。
他回到曹昂面前,放下了自己的枪,将曹昂的尸身搬到城墙边上,再用短剑挖了一个坑,将他迅速掩埋起来。
江四九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无论马超所为者何,他的这番举动倒是令江四九感动不已。
只听赤松子又道:“你可知他也是来找你的。”
江四九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对于赤松子的这句话,她的确将信将疑。
赤松子道:“因为不知你的生死,也许他们还将继续找寻下去。”
江四九的内心痛苦更甚。
赤松子再道:“也许要找你的,还不止这几人。――你好好想一想,你在这个时代的挚友,全都能放心得下你的不知去向么?”
他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他们看到了你的尸体,也许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江四九明白他话的意思,却还是不明白他的心里有什么打算。
赤松子看着她,幽幽的道:“你是否还能说一句自己已经断情绝爱,可以追求天道的最高境界?”
江四九浑身都颤抖起来,悲哀地闭上了双目,终于承认道:“我不能!”
赤松子不知何时穿上了衣服,此时长袖一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定要修炼仙术、成为仙人不可?”
江四九睁开双目,恳切地道:“那我这次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赤松子可惜地看着她:“没有了。”
宛城的一切,又重新消失于无形。
江四九觉得他的行为是在让人摸不着头脑:“那……”
赤松子道:“因你不能忘情绝爱,所以不可能修炼成金仙与天仙,顶多做一地仙而已。”
江四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哦”了一声。
“但……”赤松子指了指旁边极力面无表情却眉梢都是喜色的左慈道,“但他修炼了几百年,也还迈不过人仙的坎,证不了地仙之道。”
他说的这些,江四九还是一点儿也听不懂,看了左慈一眼,后者仿佛对他师父说的话有些赧然。
她到此时,才算再次真正把左慈的脸看进去了。
这才发现,以前初见他的时候,那罩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雾居然还在。
连那条过去受伤留下的、从右眼角往下斜横的红痕,居然也还在。
他垂着头,白发就垂在他的颊边,两颧之上,有些难以觉察的红晕,这令他于清俊之外,又添了许多艳色。
可惜江四九完全无心欣赏他的美|色,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将眼光投注在赤松子的脸上,希望他能多解释几句。
果然,赤松子继续道:“既然你已无法回到过去的时空,又留恋于现在这个时空,那么,你不如就留在这里修炼吧。”
江四九不意听到这样的话,吃惊地道:“师父的意思是……”
赤松子对她称自己为师,略点了点头,道:“我即将封闭这个时空,而你既然不能忘情此处,不如就替我巡游四方,随时向我报告此地的不合天道之处,如何?”
江四九喜不自禁,但又有些惴惴然:“好是好,但我什么都不懂……”
赤松子微笑道:“我会派人来教导于你……”
话音未落,左慈已叩拜下去:“师父,徒儿也愿意留在此地,教导小江如何巡游!”
赤松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好吧,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他大袖一收,人已不见。
江四九想不到他什么也不教,说走就走,顿时傻了眼。
左慈从地上站起,安慰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江四九疑惑地道:“……现在我该做些什么?”
左慈伸出一只手,道:“来。”
江四九不明所以,但依言而行,走到他的面前。
左慈双手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力气之大,江四九使劲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他低下头,安抚地道:“不要紧张!”
随即,江四九感觉到他在茫茫的宇宙中“飞”了起来。
不久之后,她于半空之中,看到了阔别多年的父母,虽然比她离开时老了一些,但身体尚属健康,而那个不知是貂蝉变成的自己还是复制的那个自己,对父母十分的孝顺。
左慈挨在她的耳边道:“这是你。”
江四九立刻明白,他是在说,就算没有自己,父母也能在这个人的陪伴下度过幸福的一生。
她虽忍不住失落,但还是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场景再换,她看到阴曹地府之中,曹昂因为孝顺,将有一个极好的来生,这纯一英挺的少年,得到这样的结局,也总算能让江四九安心了。
只是他临去之时,不知道怎么了,回头极目望向上界,那目中所含的感情,令半空的江四九眼泪不由得又流了下来。
只可惜,她只能旁观,却无力做些什么。
但就算只有这样,她也比之前满足得多了。
在曹昂转回头去之后,江四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只手环住她的背部,左慈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不论她的心中还有谁,也不管她还想做些什么事,他都愿意陪在她的身边,就如当年他们初遇之时,他便是她的守护,她便是他的责任一样。
就如此千秋万载地活下去,在这个被天神抛弃的世界之中,守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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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庞统结局
江四九自半空跌落,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不太繁密的山林之中。
这山也不算太高,应该是宛城东门附近的矮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地方,发现除了铠甲上干涸的血迹之外,所中箭矢全部都不见了,想必是左慈的仙力所致。
她定了定神,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打算从山中走出去,去宛城收拾曹昂的尸身。
死之一字,何其艰难;但挚爱死去之后,活着的人想要活下去,也许比一死了之还要难得多。
江四九在这个世道生活了近五年之久,深知活着的不易,因此更想带着永恒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腰中短刀箭囊仍在,背后长弓仍在。只要还有这些,就能无惧地活着。
她依山溪而下。
就在她即将踏出山林的一刹那,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男人的呵斥之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遭遇了盗匪。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贼寇横行,像这样的事也是层出不穷,百姓上受朝廷的盘剥,中受战事的践踏,下受贼匪的侵扰,实在苦不堪言。
此刻江四九犹豫了,若在此地耽搁下去,也许曹昂的尸身会遭到乱兵的践踏,——到底是活着的陌生人重要,还是死去的曹昂重要?
她犹豫了半秒钟,随即解下短刀,朝声音发出的走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丘陵之上,一辆马车翻倒在一旁,几个家人打扮的人倒在血泊里,草丛里还跌着一个黄发黑肤的少女。
数个盗匪在马车中翻找,有一个更提刀朝那少女走去。
江四九立刻解下背后的弯弓,搭上利箭,以防不测。
那少女虽然半躺在地上,此际却不哭不喊,像是开口说了几句什么。
盗匪神情大变,刀起不意,就要将那少女斩杀当场。
江四九放开右手,一箭正中那盗匪的后心。
这一次,她没再喊一句“贼人照箭”的话,立刻又再搭一箭,射杀了第二个人。
那地上的少女惊疑不定,张望着箭矢来袭的方向。
等她发现来者是一名少年武士,英气勃发,武艺高强,所杀者皆是匪类之时,心中才多少松了口气。
不管来者为谁,自己今次总算是得救了。
这次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但以自己女流之辈的身份,以及对时局不太明晰的了解,目前还猜不出这股想杀自己的势力属于何方。
无论如何,他们绝不是一般的盗匪,而是一伙训练有素、乔装打扮的士兵。
而且,这一次想要杀的人也明显不是自己。
少女心念电转之际,但见那少女武士放下长弓,仅凭单刀便将对手几乎杀了个干净,内心忽然一惊:
“刀下留人!”
若不留下活口,怎么能知道派出这股兵士的是谁?
但她已然慢了,话音刚落,那少年武士的刀就从最后一个盗匪身上拔出来。
少女心中暗叹一声,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江四九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不必。”
少女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讶然看向江四九:“你……是女人?”
江四九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吓了一大跳。
这少女的丑陋,简直是万中无一。
刚才在远处看见,只以为只是黄头发、黑皮肤而已,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嘴唇厚得离谱,鼻梁塌得可怕,简直就像——
她立刻想起了一个丑男子:庞统。
这女孩子简直就像庞统失散多年的妹妹。连那虽然貌丑无比但丰姿绝世的样儿都像极了。
如此说来,庞统的丑不算是绝无仅有,反而算得上是无独有偶?
只是这少女的声音比起庞统的公鸭嗓那可是好听太多了,而且幸好还有那么一双灵秀动人的眼睛。
少女在她看到自己的容貌后的惊异表情,心中不由再叹。
却听江四九盯着自己喃喃地道:“好像……”
少女忍不住道:“好像什么?”
江四九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道:“好像我认得的一个人。”
少女对她眨了眨眼:“那这个人可真是太不幸了。”
江四九忍不住笑了,随即将目光投到那死掉的几个家丁:“我去替你将他们埋了吧。”
少女叉起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道谢:“如此多谢了!”
看起来这位少女不只是声音比庞统的好听,连那种磊落的态度也比庞统好得多了。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庞统那种也是可爱的一种——如果他再漂亮一点的话。
江四九掘了一个深坑,将尸体埋好,问那少女:“此地是哪里?哪个方向是宛城的东门?”
少女惊讶地看着她:“此处是荆州南郡襄阳县,确在宛城的东南面,但相隔有数百里之遥,……小姐打算就这么过去吗?”
江四九也大惊失色,没想到竟离宛城这么远,那即使赶过去的话,恐怕也来不及了!
襄阳……当年认得的那两位少年还在此地么?
少女见她神色变换不停,似在挣扎犹豫着,想了想,去马车上解下马来,牵到江四九旁边道:“小姐,请收下此马,赶去宛城罢!”
江四九直觉地拒绝道:“那怎么成!你在此遭遇山匪,孤身一人,我若再取了你的马,你要怎么回去——”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道,“你可是要回家么?”
少女颔首道:“正是。但无妨的,虽然妾身猜不出这伙人的来历,但应该不是什么真的山匪,他们也应该想不到妾身能活着,所以尚能安全。何况妾身的家离此地不远,只要到达驰道,就不会有大问题。倒是小姐,你既然要赶到数百里意外的宛城,非要这匹马不可。”
她顿了顿,生怕江四九不接受,再道:“若小姐放心不下妾身,把妾身送到驰道即可。”说着,她遥遥一指,指向远处一条白线,那应该就是驰道了。
江四九想了数秒,摇头道:“我要去的地方,此刻即便骑上快马,也挽回不了什么,而你纤纤弱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要愧疚一辈子了!”
她补充道:“现在我不但不去宛城,而且还要送你回家去。”
少女眼中的惊异之色越来越盛,良久才道:“小姐古道热肠,妾身谢过了!”
就这样,江四九一直将她送回了家。
她像一个车夫,坐在前面驾车,而少女坐在车中,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
少女觉得江四九真是一个襟抱夷旷的女子,江四九也觉得,这少女似比以前她在这个时代认识的女子慧黠坦荡得多,只可惜人长得太丑,倒不知道这世上可有哪个好男子能透过皮相认清她的内心呢?
她想起未曾穿越之前,自己也因为相貌普通,得不到男孩子的青睐,当然在那时,她的内在也同样乏善可陈,除了自卑自怜,再无其他值得拿出来说的东西。
但男子所爱,几乎都是一张脸而已。
不过回头再想,女人因色沉迷的倒也不在少数。在现代,有些明星之所以受人追捧,无非也是一张脸罢了。
但真想要由表及真里、由欲生至情,又何其难矣!
半日之后,江四九便将那少女送至她的家中。
下车之时,少女力邀江四九入府一坐,被江四九摇头拒绝了,无奈之下,少女只得做主命人另挑了一匹骏马,让江四九好赶到宛城去。
江四九也谢绝了她的马:此时赶去,早已于事无补了。
她相信此时夏侯惇必已救应下曹操,不用几天,宛城便可重回曹操之手。那时,曹昂的后事自有他的父亲去管,她所能做的事,只有在这里怀念他罢了。
如今天下之大,她却有些茫然,根本不知往何而去,要马又有何用呢?
少女真心想多留她几天,但看她的神色,倒又不好留了,等江四九临行前,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小姐何人也?”
不知道是哪家的大人,竟会教出骑马射箭,美丽万方却又如男儿一般旷达的女孩儿?
江四九心道自己也不出名,道:“我叫江四九。”
她并无意得知对方的姓名,所以此时只是出于礼貌地道:“未知小姐的姓名……”
对方有礼地答道:“妾身黄月英。”
江四九张大了嘴:“黄月英?”
她就是黄月英?江四九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认得诸葛孔明么?”
只见黄月英的两颧之上,忽的泛起了一片红晕,她沉吟半晌,道:“妾身的确听过他的名姓,但……但尚未得见……”
江四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忽觉人世也并未像自己所想地这么无趣。
因这少女的心事,一望而知。
可能她的确还未见过诸葛亮,但在江四九的眼中,诸葛亮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当然这过程之中,也将会有暗流与波澜,因为凡事总是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也许这少女的心中,正为自己的丑陋而自卑着,正如过去的自己一样。
江四九心念一转,忽觉以自己目前的心态,留下来也许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听黄月英道:“小姐何以知道妾的姓名?”
江四九微笑道:“襄阳才女,其名远播久矣——孰人不知?”
黄月英双目掠过一丝羞赧:“妾……妾身……”
江四九举步道:“你知道孔明与士元如今何在么?”
黄月英惊喜地道:“江小姐也认得他们!——他们二人如今师从水镜先生学琴习书,就在此地西北三十余里的水镜庄。诸葛先生住在西南的水镜庄,庞先生则住在东北的鹿门山,而此刻他们应在水镜庄学琴。”
说着,她往天边一望:“此时天色近晚,就快放学了。”
江四九道:“学琴习书?”语气之中,不胜向往之至。
黄月英见她动意,不由道:“但我等女流,去那里甚为不便,不如……”
江四九自信地道:“不要紧。”她皱眉一思,已有决断,“黄小姐,在下就此告辞,多谢你的马了!”
说着,她翻身上马,辨了辨方位,便往水镜庄而去。
黄月英在她身后,目中多少有些艳羡之意。
虽说她并不想舞枪弄棒,但那样纵马狂奔的快意,却实在是她所羡慕的。
江四九一口气直奔水镜庄,远远望去,那散学的人群中,走在最后面的两位素衣少年,却不是诸葛亮和庞统是谁?
二人并肩而行,言笑晏晏。
同样的年少博学,同样的风流蕴藉,同样的丰姿雅彦,外表却又如此地迥乎不同。
江四九下马,立在道旁,等他们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立在道旁,那清丽无匹的美色,也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只是在江四九从未主动意识到自己是那艳名满天下的貂蝉,在她的心中,她还是当年那个容貌平平的江四九。
当他们走过来之时,也立刻看到了江四九。
两人皆是一怔,尤其是庞统,瞪着江四九许久,才生硬地道:“你怎么来了?”忽觉自己语气不对,忙改口道,“我是说,你来干什么?”说完才发现这句话似乎比刚才那句还要无礼,不由有点懊丧,自忖这一年来口才不但没有见长,反而下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张丽颜面前,他就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诸葛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江小姐。”
江四九深知庞统过去的脾性,也不跟他计较:“诸葛先生,庞先生。我这次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未知……”
话音未落,只听庞统道:“你什么时候走?”
江四九压住气:“不知道。”
庞统道:“那你打算住在哪里?”
江四九看着他:“你家。”
庞统愣住:“我家?”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道,“你要住在我家?——为什么?”
江四九有点挑衅地道:“就凭我们有过命的交情,我不但要女扮男装住在你家里,还要跟你们一起,去水镜先生那里学琴习书,你答不答应?”
她说到这里,忆起就在半天之前她已痛失所爱,如今真想整理心情,在此安静悠闲地度过一段岁月。
她感到自己总算明白了为何有人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转而归向田园。
所以她想要留下来。
但她一想到诸葛亮的舅父诸葛玄还有他那两个姐姐就觉得害怕,而若在黄月英那里,基本上不会有女扮男装的可能。
想来想去,只有庞统那里最为合适,但庞统对她却似有些敌意。
真奇怪,自己何时得罪过庞统?而且要如何才能说服庞统?
她正待求助于诸葛亮,忽听庞统道:“好。”
江四九猝不及防,惊愕地:“啊?”
庞统怪眼一翻:“你不愿意?”
江四九忙道:“没有,但你怎么肯……”
庞统转过头去不看她,一个人边往前走边道:“但你要处处小心,平时不要说话,就和过去一样。”
江四九和诸葛亮对视了一眼,忙跟上去:“好。”
就这样,江四九以庞统好友的身份,住进了庞德公在鹿门山的隐居之处。
江四九虽是女子,但好在对于女扮男装以及装哑巴颇有心得,让人难以拆穿。
庞统与诸葛亮两人又替她拜在司马徽的门下,每日操琴习书,江四九心中的那些抑郁,总算慢慢地消退了些。
尤其当得知曹操果如料想中的一般夺回了宛城,曹昂的尸体也被带往许都安葬之时,江四九的心中,恰如放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只是有压力时,方觉自己是活着的,无压力时,但觉心中无比的空落。从前,她的心愿便是和曹昂重聚,但如今逝者已归山林,只成追忆而已。
唯有诗书琴枪在提醒着她,她不能生于三国,却将终于三国。
两年后司马徽听到她后来纯熟的琴艺,不知为何,对着诸葛亮与庞统二人说了一句:“这琴中所包含的宇宙终古之感,,是你我所不能及的。”
其时他们两人已经知道江四九来自未来,对司马徽的论断不由深为佩服。
自然,司马徽便是当日诸葛亮口中的“琴王”了。
江四九于学琴之外,对于武艺也一日不曾放下。不仅如此,她还把黄月英从家里带出来,怂恿她男装出行,骑马射箭,如此一来,就像是在古代找了一个闺蜜似的。
江四九也是自己遭遇情伤,想让她早日得偿心愿而已。
说起来,倒算是成了一个四人游伴,只是黄月英受时代与身份所限,无法像她这么放开,因此并不常常出来罢了。
江四九自己也知道,若不是诸葛亮和庞统的帮助,她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也许是个疯子。
一日,四人难得相聚,又要避开众人,便相约在附近山顶小亭会面。
黄月英抵达时,小亭之中,江四九与诸葛亮刚好已在亭中。
他们二人,一个俊俏非凡,跪坐在席上,膝上摆了一张琴,琴声悠悠,顺着风声飘入黄月英的耳中,是那样的清雅灵动。
另一个美艳绝世,在那亭前舞剑作歌,姿态优雅翩跹,真如神仙中人。
黄月英站在亭下,一时看得痴了。
这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名士美人,相得益彰。
她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陡然升上来一些酸涩,感觉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二人的好。
就在这时,有人从她身后的山道上漫步而来。
黄月英回头一看,原来是庞统。
不知怎地,此刻他那丑颜特别引起她的注目——或许是不敢注目。
因为一旦注目其上,总会想起她也和他一样,纵然腹内如何锦绣,人们却只能看到那不堪入目的外表。
尤其在和诸葛亮与江四九站在一起时,她尤其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她不明白庞统何以会这么不在乎。
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是男子吧。
庞统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老实说,若不是江四九坚持,他一开始并不想让这女子加入到他三人中来,但江四九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黄月英的机敏与学识,他才勉强同意。
接触之后,方发现江四九所言不虚。
到后来,他竟发现也许她的学问仅仅次于他与诸葛亮而已,可惜身为女子,归宿总是嫁人,总是无法抛头露面,和男子一般立于朝堂之上。
至于另外一位,他深思着将目光投向正在舞剑的江四九。
她的确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人。
因为就算凭借最丰富的想象力,也想不出世上会有这样的女人,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简直就是把黄月英带坏了。
虽说他们四人在一起的时候,日子是如此的快乐而充实。
他想到此处,面上不禁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却被黄月英小小一句“士元!”阻住了前行的脚步。
庞统奇道:“黄小姐何事?”
黄月英示意他看向亭中那一幕和谐的场面。
诸葛亮弹琴,江四九舞剑,这画面配合起来的确十分赏心悦目,但也许加进了自己和庞统两个人后,便会显得有些多余了。
黄月英以为庞统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庞统一见他们两人的丰姿,不由得从袖中掏出了一管笛,兴致勃勃,也要上前。
他这一举动,令黄月英忽然感到自己心思过于敏感了些。
其实,他们三人从未表露出任何嫌弃她貌丑的行为与神态。
黄月英终于上前。
江四九舞剑不辍,诸葛亮则站起身来,示意黄月英坐到他刚坐过的地方去,然后自己斜倚在亭柱上,看他们三人舞剑、弹琴、吹笛。
风声细细,悠闲地从他们的身上缠绕而过。
他从庞统吹出的笛声及江四九舞剑的姿势中看出,他们二人的心声已与自然界这毫无挂碍的风声融为一体。
但那坐在一旁的丑颜少女,琴技倒是高超,但精神上似有什么难以解脱的东西,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在江四九身上不停地流连,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
也许她在寻找江四九身上那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但江四九身上的那点不同,有些却不由她本身带来,却是由培养她的时代带来的。
这是无法学习的。
更何况人各自不同,别人的长处哪能尽数学习?她肯定也不知道,江四九曾在他面前赞赏她那一身世代书礼之家培养的清和之气。
而且,在言谈之中,似乎还曾暗示了一些什么。
她想说些什么,诸葛亮心知肚明,正如他知道眼前这弹琴少女的内心,实际上在波动着怎样的心潮。
襄阳黄氏,虽则表面上隐居此地,但黄承彦与刘表之间,刘表与蔡氏之间,他们诸葛家与刘表与蒯氏之间,甚而庞德公庞统与他们之间,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眷关系。
若他娶了黄承彦的女儿,可谓是亲上加亲,荆襄一带的士族,也许就此连成一气,成为他日后政治上的助力。而黄氏一族,也将在这门亲事中受益。
如此一来,可谓两全其美。
他低头看一眼正在抚琴的黄月英,发现后者已在江四九的剑舞之中,将那一份不成熟的郁躁洗去,面上也显出闲适的笑意。
黄月英本身的才学,也是世间难得的,他对她倒也有几分礼敬之心。
只是大丈夫生于世上,有许多事远比情爱更为重要。
他正这么想着,那弹琴少女的眼眸忽然抬了一点儿起来,与他的目光相触,又迅速低了下去。
诸葛亮的心头猛地一震。
鸣琴“铿”地一声,黄月英双手将那震动的弦音按至平静,就如平息着自己的心潮。
此时江四九剑舞也已完毕,做了一个收势。
她已注意到诸葛亮那愣怔的一眼,不觉暗暗好笑,转头给庞统递了一个眼色,要他也看看他们两人渐生的情愫。
只见庞统的笛子横在唇边,也不吹奏,也不拿下来,双目中布满了迷惘之色。
他目光所向,正是江四九。
江四九觉得他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她身后空渺的天际。
回过神来,她忽然发现诸葛亮和黄月英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庞统。
本自看人,却成了被看的,而且庞统似对他俩的目光一无所知,还在茫然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庞统方收回目光,垂下头道:“我们回去吧。”
说着,也不管别人怎么说,便自顾自地收了笛子,转身就要离去。
江四九张着嘴,正要问他怎么了,身后黄月英已拉住了她的袖子:“姐姐。”
诸葛亮抱起自己的琴,从后面赶上前来,回头给了江四九一个别有深味的笑容,就去追庞统:“士元!”
江四九莫名所以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黄月英再次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江四九转头:“嗯?”
黄月英等他们走远,咬了咬嘴唇,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姐姐……他们二人之间,你喜欢哪一个?”
江四九想也不想地道:“当然都喜欢。”
两个都是当世的英杰,她的确都是很欣赏的。
黄月英吃惊地“啊”了一声,紧接着道:“那……哪一个你更喜欢?”
江四九努力地想了一会儿,道:“他们各有各的好处,要说更喜欢哪一个……”她的脸上显出了深思的样子。
黄月英紧张地看着她的脸,等待着她的答案。
终于江四九摇头道:“我说不上来。”
接着,她奇怪地问黄月英:“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月英的脸上顿显忸怩之色,张口讷讷,不成言语。
江四九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莫非是你喜欢他们当中的一个?”
黄月英无措地低下头去:“……姐姐!”
她希望江四九不要说下去。
但江四九兴致已被她挑起,不依不饶地道:“让我猜猜是哪一位……”她作弄地道,“我知道了,你喜欢士元!”
黄月英本来在她说要猜的时候,心中已十分忐忑,等她说“我知道”时,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再等她说出“士元”时,倒是松了口气,但心中有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江四九看了看她的表情,逗她道:“不如我替你对士元说说如何?”
黄月英不意她有这意思,忙道:“姐姐!”
江四九道:“现在大好的机会,何不好好把握?——我去帮你说,怕什么?”
黄月英知道她说风就是雨,敢作敢为,怕她真去说了:“姐姐……真的不必了……”
江四九促狭地道:“哦?莫不是你喜欢的人,不是士元,而是孔明吗?”
黄月英的脸腾地红透了。
江四九不再逗她,拉住她的手,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道:“像他这样的俊彦,名闻四里,若不及时把握,也许就为他人捷足先登——你聪明绝世,岂不闻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
黄月英听着她大胆的言论,心中忽有所感。
接着,她看着江四九在山路中前行的背影,想到她的人生无所着落,不由得也替她心急起来。想到前一阵子,自己曾问过她的年龄,算到如今,她应该也有二十二三了吧。
这个年龄,的确是大了些。
而且……
她忍不住道:“姐姐和孔明之间,不也是近水楼台么?”
江四九忍俊不禁:“若是两情相悦,你又何必管第三个人怎么想。何况我对孔明,不过是对少年英才的一种欣赏罢了。——像孔明这样正经八百的人,对我而言,做朋友的确不错,若做爱侣,也要找一个同样正经的女子罢!”
她的言下之意,黄月英就是这样的女子。
黄月英道:“那士元呢?”
江四九道:“士元虽狂,但也狂得厚道质朴,我倒觉得,他比孔明多了一些尘世的味道,相处起来倒相对轻松一些。”
这倒是真心话。
比起诸葛亮,庞统更像一个有缺点的真实的人。
何况这两年与他相处之后,她更感到庞统那丑陋的外在、狂傲的个性背后,藏着一份朴质与诚恳。
黄月英紧追不舍:“那若做爱侣呢?”
江四九想了想,道:“士元外冷内热,自有他的可爱之处。”
她这话一出,连自己都觉得庞统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了,只是并没有想到她自己。
黄月英把这句话暗暗记在了心里,再道:“你不嫌他丑么?”
江四九顿觉她似乎话里有话,,当即道:“我何必嫌他丑?——他又不是……”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转过了山路的一个弯道,眼前素衣飘飘、貌寝神清的男子,却不是庞统是谁?
庞统目光深邃,凝睇着江四九。
江四九被他看得把剩下的“我的爱侣”四个字吞了下去,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此刻见他这样的表情,她的心情不免有些两样。
黄月英十分机灵,立刻告辞离去。
江四九怔立当地,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庞统。
但庞统只在那里等着她,却也并不说话。
江四九无法,只得走过去,极做轻松地道:“孔明呢?”
庞统沉默了一阵,跟在她身边道:“他回家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目光只停在江四九的身上。
江四九道:“他怎么走得这么快?”
庞统依然在看着她:“你希望留下来的是他?”
江四九只觉这少年的眼中,多出了许多她所不曾了解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庞统眼睛似有些瞪起,好像想说些什么,但终于闭嘴。
两人默默转过了另一条山路,往鹿门山而去。
再过了两个月,诸葛亮便有所动作,向黄家提了亲。
据说,是黄承彦亲自上门,推荐自己的女儿,本来以为他不会痛快地答应,准备了许多说辞,不想诸葛亮一口就应承下来,倒叫黄承彦大吃一惊。
当初听女儿提及诸葛亮时,他的心中尚存许多疑虑,因他女儿的丑陋,实在也算“声名远播”,岂料诸葛亮丝毫不相嫌弃,言谈之中,还颇多敬重,他不由放下心来,替女儿高兴。
而那常来邀约女儿的女郎江四九,与寄居在庞德公处并做了司马徽弟子的、诸葛亮庞统所谓在豫章结识的朋友丁一,应是一人。
这一点,他与庞德公、司马徽早有默契,只是不说而已。
便为女子,也实属难得,又何必去戳穿她呢!何况他们几人讲礼非常,未及于乱。
只不过,也难为她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哑巴。
再过一月,诸葛亮与黄月英便要礼成了。
既已定亲,未婚夫妇还是不可见面的,如此黄月英不可以出门,而诸葛亮没时间出门,如此襄阳四杰就只剩下了江四九和庞统两个人。
江四九觉得,最近庞统的身上渐渐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凝重氛围。
他仿佛有些话想说,但却说不出来。
她也好久没见过庞统这么婆婆妈妈缩手缩脚的了——连带着她都不痛快。
直到有一天,他们俩在山巅之上下来时,她的手不小心被长刺挂伤,流了不少血,本来她久惯战阵,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庞统却迅速地抓起了她的手,一边从道旁揪下一些刀伤草,送到嘴里嚼烂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涂上,再撕下一条布带,替她包起来。
江四九被他的举动吓得呆住了,不由想起那时替他敷草药的场景,还想起了当时她替他嚼烂了刀伤草却被对方嫌弃太脏不肯敷在手上的情形。
而现在,庞统居然把那么脏的草药放在嘴里嚼,还替她亲自涂到了手上,江四九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庞统一边包,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道:“……那天你和黄小姐说了什么?”
江四九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哪一天?”
一缕薄晕从他的耳边升起,他停了一会儿才道:“就是那天,我听到你们在谈论什么爱侣的事……”
话一说完,他只觉心头乱跳,紧张已极。
江四九立刻想起了那一天她和黄月英的对话,不知怎地,也带着几分紧张地道:“……我们……我们在议论……你与孔明谁更适合做爱侣……”
她只觉得手一紧,对方俯低身体,语气中有些热切急迫地道:“那你怎么说?”
江四九头低了下去,嗫嚅道:“我……我说你外冷内热,有可爱的地方……”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庞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既然我有可爱的地方——那你何不来爱我?”
他说到这里,只觉头上好像冒了烟一样。
谁说他不曾在意自己的外表?他也曾如黄月英一样,对自己的丑颜耿耿于怀,十分敏感易怒。
他原本以为在诸葛亮的身边,不会有多少人会分心来看他的。
虽有目光如炬的贤者,比如水镜先生曾多次夸赞过他,把他看做与孔明等同的人物,但女人选取夫婿的话——
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沉。
如果不是黄月英竟敢求助自己的父亲出面,表现出极大的勇气的话,也许至今他都不敢说出这番话来。
他觉得自己永远低诸葛亮一等,哪怕是在她江四九的面前,他也不如孔明那么讨人喜欢。
但,那天她竟说他相处起来比起和孔明在一起要轻松得多——如此,他便燃起了一丝希望,在诸葛亮与黄月英的婚事刺激之下,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不回答自己?
在等待中,庞统有了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其实才过了一瞬间罢了。
他的心中忍不住焦躁了起来。
良久良久,才听江四九轻笑道:“这样的话,我们与诸葛月英堂而皇之地一起出行的时候,岂不要惊掉别人的眼珠?”
庞统闻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阵狂喜,又一阵甜蜜,轻声道:“……你……你在笑我们丑得惊人,还是在夸自己和孔明美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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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曹昂结局
在江四九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已没有退路了。
眼前一片漆黑。
在无尽地坠落之后,她终于触到了实处——虽然那实处也给人无尽的空虚之感。
耳边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嘈杂声。
她神思恍惚,有种迷惘的感觉,像是已经睡了许久,直到此刻才醒过来。
那路的尽头,有幽蓝色的灯光,召唤着她前行。
她的双脚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梦一般的世界。
仿佛有人在跟她轻喃:“……就这样离去不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心中回答着:“……不后悔。”
她没回头看一眼,只因她知道,即便回头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四九浑身一震:“就算在这里,我也见不到他了吗?”
“……就算是在这里。”对方缓慢而明确地回答了他。
江四九到此时才真的慌了:“我是以为……才……”
“无论何种以为,到了此地都不要在想了……”声音飘渺无际,不知来自何方。
江四九想要回头,但似绊倒在什么东西上,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似乎摔在了无尽的弱水之中,浑身上下难以着力,但口鼻中又像呛了几口水,吞下肚去,既苦又涩,肚子里似燃起了一堆火。
“……去吧。”那声音似叹息地说,“既然你追情逐爱,那么……但缘分定于三生,且看你们有没有那等缘法了……”
“什么?”江四九的疑问未了,但眼睛已不由自主地闭上,再也没有了任何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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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故侍中荀彧的幼子迎娶乐成侯曹洪女的日子。
荀彧之幼子,聪明敏捷,以才名噪一时,而曹洪之女,以美色名重天下,二人年龄相当,家世相仿,虽以前从未见面,但确实是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繁忙之后,新郎终于要与新妇见面了。
头一次见面,心中忐忑难免,虽说对方出名的貌美,但是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一类型,的确难以预料。
荀粲单手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新妇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心却不知为何,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仿佛前世有所留恋,今生终于实现了似的。
新妇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终于,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两人愕然相对,却不明所以、不约而同地,一个笑中含泪,一个泪中带笑,胸中暗藏的无尽的痛悔与伤感,终于全在今日这一场相遇里融化殆尽了。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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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孙策结局
江四九话音刚落,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只看不清道路。不知飞了多久,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半空中往下一望,便见下面有数十人缠斗,再一细看,其中被十几人围住的,不是孙策是谁?
除被士兵围住之外,里侧还有两名大将,孙策以一敌数,毫无惧意。
但他面前的其中一位大将,武艺之高,在江四九看来,并不在孙策、马超等人之下,尤其面貌沉着,出手狠辣机智,实在不是易于之辈。虽然另一名大将就差得远,但两人合作,再加上周围的士兵,时间一久,孙策也许就不能再支撑下去。
不过此战虽则苦矣,孙策看起来倒像越打越起劲。
江四九从半空跌下,立时站起,取下弓箭,在树枝间觑得空隙,射倒三名士兵,到那边望向她之时,方抽出单刀,冷吒一声:
“贼子休得猖狂!”
一个虎跃,冲入战阵。
作者有话要说:孙策闻声,并未回头,朗笑道:“来得好!”
他手中的短剑舞得更急,鼎盛的日光之下,好像有无数的剑影,向那个武艺高的敌将撩去,江四九见状,便对上了那个武艺弱一些的。
那人听得江四九娇细的喝声,知道对方是个女的,难免有些轻敌。但当对方的刀出手之时,方知自己托大,一个不查,便给对方在手臂上割了一道伤口,连带着旁边的士兵又被砍倒数名,心下恐慌,忙里转头道:“子义,久留不便!”
那正与孙策相斗正酣,丝毫不被江四九这边战事所惊的大将嘴里一声呼喝,跳出战圈,也不顾那些剩下的士兵了,与那战乏的敌将相携奔逃而去。
江四九正待要追,却被孙策挽住了肩头:“不必追了!”
江四九奇道:“他们穷途末路,为何不追?”
孙策自信地道:“我看那员神勇悍将,迟早必是我方的一员。”
江四九望着他们逃走的身影,道:“原来如此。”
孙策此刻才放下手,面露喜色:“小江,你怎么来了?”
江四九听他一问,又想起曹昂的事,脸上顿时黯然。
孙策立即猜出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当下也不再提,正要再问她从何而来,而江四九也正要问逃走的是何人时,两人的耳畔忽然听得一阵人马声由远而近,江四九脸上变色:“孙将军,来者……”
孙策笑意未歇,道:“走,随我去见见众将。”
江四九惊疑变成了惊喜:“兴霸也在么?”
孙策看着她,笑得有点勉强:“……兴霸往南阳郡方向去了。”他想了想,随即补充道,“我们始终放心不下你的安危,所以在攻打曲阿之前,我就让他去找你了。”
江四九心中一暖,道:“多谢……”忽觉一个“谢”字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又重新担心起甘宁的安危,忙道:“此时曹孟德与张绣正在战中,兴霸并不知我来了此处,若寻获不得,又当如何?望将军派人寻找兴霸,使他早日归来为是。”
孙策遥望前来接应的诸将,道:“甚好。——你这次来,便不再走了吧?”
江四九道:“如今我已无可归处,未知孙将军可愿收留?”
孙策笑道:“你也算是一员宿将,我本来就不想让你走,但……”他说到此处,看了江四九一眼,发现后者神色凄然,猜测也许是她的爱侣有什么变故,就岔开话题,道:“如今你既然回归,不只是我,公瑾、兴霸还有过去你的兵士们,总算心愿得偿了。”
说话间,手下皆已前来,见过了孙策。
拜见了孙策之后,他们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瞟向了江四九——一则好奇她的身份,二则惊异她的美貌。
因为这些将领,并没有见过江四九,江四九也没有见过他们,她站立一边,等待孙策将她介绍给他们。
只见孙策略一点头之后,指着地上的尸体道:“各位猜猜,刚才我们遇到了何人?”
众将面面相觑,不能猜出。
孙策傲然道:“刚刚刘繇与太史慈奔出曲阿,被某碰个正着,因此打了起来。”
听得太史慈的名号,连江四九的手都不禁一动:怪不得那么不好相与!
一员老将上前,急道:“将军可曾受伤?”
他竟不问敌将如今的踪迹,只问孙策的情况,江四九立即推断出这应该是过去跟随在孙坚身边的将领,也许是把孙策当做儿孙一般看待了。
但听孙策道:“本来就算打赢了他们,也不能不受伤,但幸而今日重遇了旧知——”把手往江四九那里一指,“有她相助,赶跑了那两人。”
众将的目光纷纷聚到江四九身上。
孙策笑道:“来,我介绍你们认识,这位你们其实也并不陌生,当年与兴霸一起,肃平庐江的将领江四九,便是这位了!”
众将也曾听说江四九的名号,此时皆恍然大悟。
孙策更补充道:“从今以后,江将军便成为大家的一员,随我出征。”
说着将手一挥,正待下达进城的命令,忽然刚才那位站出的老将急道:“将军慢行,且听老朽一言。”
孙策微笑道:“程将军,何事如此惊慌?”
那程将军道:“此次遇险,将军可知是什么缘故吗?——若将军随我等同行,而非单枪匹马,又岂会身犯险境?望将军深思!”
孙策听完了他的话,笑意不变,道:“程将军,此事我记得了,且先进城去吧。”
说着,他跨上侍从牵来的骏马,进了曲阿城。
江四九跟在他们身后,心中不由一动。
这老将和孙策的对话,似乎触动了她尘封已久的某种记忆。
那时和甘宁谈起孙策的早亡,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但现在她已经想起来了。
不错,他正是因为脱离了大部队,被仇人伤在脸上,回去之后,本已延请名医救治,只要不动气就无大碍,但有一天他揽镜自照,发现自己面目全非,气得创口迸裂而死。
想到这里,江四九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易中天那特别的笑声。
她又回忆起来,之所以对这时代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其中一个至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看了几集。
当时她倒是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来到这个所谓“金戈铁马、男儿横行”的时代,到如今目睹那么多的生死别离,而且明了自己将会永远终于三国,她心中的那些热血渐渐化成了一声长叹。
曹昂已去。
就故去在那艳阳之下——日光却从未因这世间的苦痛悲哀而有所变化,依然无动于衷地照耀着世人。
造化何其无情!
她又将目光投到那同样年少有为、豪情满膺的孙策身上,想到他那即将到来又不知能否避过的厄运,心中不由再是一叹。
这时,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多谢阁下救了我家将军!”
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程姓老将,江四九忙抱拳道:“不敢!如今都在孙将军麾下,岂有你我之分。”
程将军笑道:“是了!某失言了。”
江四九感到对方与孙策之间,应该非同一般地亲近,不觉道:“程将军,孙将军如此只身犯险,怕不是第一次了吧?为何……”
程将军无奈地道:“当然。我们劝了他多次,但孙将军的脾气就是这样……”
江四九道:“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孙将军的前途广大,若为小事受伤,实在可惜。——孙将军何不设立亲卫?有些人跟在身边贴身保护也好。”
程将军一声苦笑,看了前方的孙策一眼,忽道:“你何不试着对孙将军建议一二?——也许你的话,他肯听也不一定?”
江四九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心中真的盘算起说这话的机会来。
说话间,已进了曲阿县城治所,孙策便命众将进城休整,劳赐将士。众将皆得封赏、官爵,唯江四九一人,于攻城方面并无寸功,只救了孙策的性命,孙策一时难以决定封赐什么,就问江四九:
“江将军,我这战利品之中,你若看中什么,就挑几件,另外你若有统军领兵的想法,也不妨提出来。”
江四九觉得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道:“孙将军,属下什么也不要,反有一言献上。”
孙策奇道:“哦?说来听听。”
江四九正色道:“望将军以麾下众将心愿为上,即日设立亲卫,随行保护!”
孙策奇怪的神色更甚,偷眼看了众将一眼,只见他们个个看着江四九,目露欣慰之色,再看江四九,只见她一脸诚挚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中难免一震,笑道:“你怕我死么?”
不等江四九回答,孙策大声道:“既如此,就按你的提议,于程将军军中挑选二十名善于近战的将士,就封江将军为我吴郡的奋威校尉,统领亲卫罢!”
江四九愕然地看着他——她万万没想到,孙策竟让她来担任亲卫的首领,一时茫然失措,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孙策随手从身边的侍从手中拿来自己的枪,掷向江四九:“江将军接枪!”
这枪来得既迅又猛,若不是个中好手,定难接下。
只见江四九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就接住了枪,再落地站定,似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下使得还对她的实力有所疑虑的将领,此时也不再有话说了。
江四九握着枪,更感无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孙策笑容更盛:“我这枪就送你了——还不赶快谢谢我?”
他的笑容似乎有种魔力,而他的枪寒光闪闪,实在不亚于赵云的涯角枪,江四九不由自主地下拜道:“多谢孙将军。”
孙策对她眨眨眼,又点点头:“如此,我的安危就托付给江将军了。”
江四九:“咦?!”
孙策转头:“程将军,你带江将军去挑选士兵吧!”
江四九:“啊?!”
程将军上前:“江将军,请吧。”
就这样,江四九成了吴郡六品奋威校尉,与孙策同进同出同帐,就差没有同床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一个女人,居然能在这样的时代担任这样的官职?可惜她不敢问别人这当中的原因。
不久,甘宁也回来了,回来和她见了一面,在孙策的虎视眈眈下,三人喝了酒,叙了旧,甘宁就被派去攻打会稽郡。
孙策自己当然也一马当先,追击余杭的严白虎。
当然,江四九自然还得跟着孙策东奔西跑,左冲右突,期间遇到刺客无数,幸好每次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孙策倒是无所谓,江四九可就有点疲于奔命了。
二十人的亲卫,还要排个早晚班,的确是少了点。
但想一想,他过去根本不准备要亲卫,现在肯要这么多,的确是一大进步,那位程老将军,都快感动得流泪了。
在这忙碌之中,江四九那失却爱侣的痛苦,终于有一些减轻了,有时,当她望着孙策那张鲜明美丽的脸庞,总会想到:究竟是失去父亲痛苦,还是失去爱侣痛苦呢?
但孙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各种各样的笑。
有时微笑,有时大笑,有时促狭,有时可爱,有时自信,有时凌厉。
笑令他更美。
风神之盛,更让人不敢逼视。
就像丧父时的锥心之痛从未真正影响过他的似的——他是如何办到的?
又有些时候,她又不觉想到在现代时听说过的、他的一些韵事。比如,他和周瑜一娶大乔,一娶小乔的美事。
但此时的他,却还没有遇到大乔,也不曾娶亲,功业也才起步,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那实在太可惜。
有一天,当她这么看着孙策的时候,孙策忽然抬头,开玩笑地问她:“江将军在想什么?”
江四九微喟道:“……在想如何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孙策笑道:“你嫁给我,不就成了?”
江四九知道他喜欢开玩笑,当即正色道:“属下不敢!”她顿了顿,抬了下眼,再道:“属下知错了。”
她当然知道护卫孙策的时候不该想这些,顿时十分惭怍,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望向四周。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江,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江四九睁大眼睛,十分认真地道:“敢问孙将军,是什么?”
孙策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脸,也正色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过于认真了?”
江四九反问道:“认真有什么不好吗?”
孙策道:“女人一旦认真起来……”他正要说“就不可爱”,忽见江四九嘴唇紧抿,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可爱,那后半句就说不下去,转口道,“你看现在我们在大军之中,营帐之内,若要如此警惕,那我三军将士岂不如无物了?”
江四九想了想,才道:“这倒也是。”
孙策微笑道:“那么,你不如说说看,刚才你说的什么‘有情人’,那是指谁和谁?”
江四九道:“将军有没有听说过大小乔?”
孙策疑惑地道:“大小乔?”
江四九点头道:“对。她们是一对姐妹,据说国色天香,貌美惊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她将印象中的大小乔的形象一说,不禁再道:“将军若和公瑾一人娶一个,岂不是佳偶天成?”
孙策摸着下巴,想了想,再道:“你是打算让我娶这大乔?”
江四九期盼地道:“将军有意乎?”
孙策续道:“她是何地位?是否出身名门?”
江四九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啊?”
孙策道:“你说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那可能就是了。若系世家之后,娶来倒也有所助益,但如果不是,仅有美貌与才艺的话,倒可以纳来做妾,娶她为妻却是万万不可的。”
江四九惊得瞪圆了眼:“但……”她实在想不到这一层,难道大乔真是他的妾,而不是妻么?不知道正史之上,到底是如何记载的?
孙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道:“不过,我若想娶世家之女,也是早就娶了的。”他双目似有情地道,“你知道我为何还不娶么?”
江四九不自觉地道:“为什么?”
孙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假如这个大乔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美貌,又懂武功,能在我手底走上两百回合的话,我也可以考虑娶了她。”
江四九惊道:“啊?两百回合?”
孙策又摸了摸下巴:“要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百五十个回合也可以。”
江四九颤抖着道:“那将军是不是可以试试比武招亲?”
孙策头一偏:“那是什么?”
两年之后,孙策终于与周瑜一道攻破庐江皖城,进城之后,闻说手下抓住了流离到此的乔公一家,内并两个美女,孙策兴致勃勃,命人领上前来。
两位美女还没来的时候,孙策便悄悄对江四九道:“流离到此,恐非大族啊。”
江四九小声道:“将军的要求,定得太高了。”
孙策但笑不语。
等乔公一家上前时,孙策将他们细细审视了一遍,再问了问她们的来历,便叫人带下去好好将养起来。然后,他就在大堂之内来回走了几圈,对江四九道:“两位美人,我一起赐给公瑾如何?——或者公瑾与兴霸,一人赐一个,也好断了某个人的念想……”
江四九忍不住道:“将军不要再开玩笑了!”
孙策目光如电地看着她:“若说不是为了家族着想,我只想娶性格好好又能与我对枪的人。”
江四九讪笑道:“但这世上哪有会枪的女人。”
孙策将目光投注到她的枪上,道:“手里拿着我的家传金枪,何以还说这样的话?”
江四九被他一看,不知怎地有点心虚:“我我我我怎么算得上……?”
孙策上前一步,移下脸道:“莫非你觉得自己不算女人?”
江四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我这样的女人……”
孙策道:“你觉得自己不如大乔美?”
江四九终于道:“将军不觉得大乔比我更像个女人么?”
孙策道:“你若是问我的意见,我的答案绝对和别人不一样。”
说话间,他的脸挨得更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一任性的人么?想杀的人无一没有被我杀的,想娶的人,那当然也……”
他没有说下去,反而移开了让江四九心虚的脸,回到他的几案前。
江四九的目光不由看向他送给自己的枪:居然是他的家传宝枪?自己怎么能拿?
孙策的声音传来:“不用再想把它还给我,你救我一命,我送你一把枪不是应该的么?”
大小乔的事竟就此搁下了,孙策不提,江四九当然不敢再提,生怕他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不过随身守护,一如从前。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江东终于平定,开始与民休息,孙策也带着随从,四处游猎,以放松身心。
当然,这之中也包括了奋威将军江四九——这几年,累积功绩,她也升了官,只不过带的兵还是二十个。
孙策不由分说,始终让她牢牢守护在他身边。
当然,这也和他过分自负有关,总以为自己不会死;而江四九的确怕他会死,周瑜与甘宁多次旁敲侧击,孙策就是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完全就是不怕死。
但人夜路走多了,总是会遇到鬼的。
这不,一日,孙策骑着一匹绝顶的好马,一骑当先,追逐四散奔逃的麋鹿之时,忽然从树林里跃出三人,弯弓搭箭,向他射去。
孙策猝不及防,拨开了两箭,但仍有一箭冲他面门射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枪从旁标出,击落了这杆要命的箭矢,就此改写了历史。
孙策不需看就知道是江四九来了,跳下马匹,道:“小江,我们追上去!”说着,也不等江四九答应,杀性大起,冲入了树林。
本来历史上这次刺杀他的人只有刚跳出来的那三个,但因有了江四九贴身保护他,树林里就还有三十个在等着他们。
而且在他两人砍杀了二十余人后,其余扈从才匆匆赶到。
没办法,谁让孙策的马好又冲得快呢?
等扈从到来之时,江四九因护主心切,手臂上中了一箭,腿上也中了一刀。
要不是孙策也替她挡了一刀,不然她的伤就更多了。
这批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武艺虽一般,但配合得十分精妙,应该不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本来扈从们赶上来后,已经擒住了他们剩下的六人,此时应该彻查幕后主使,但孙策不知何故忽然暴怒,也顾不得手上有伤,跳起来连杀了五人,直到江四九极力劝说,才放过了最后一个活口,兀自生着闷气。
事后查明,原来这三十几人都是被孙策杀掉的庐江太守许贡的门客,许贡已死,孙策似乎连气都没处撒似的,又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江四九从未见他生过那么大的气,她简直疑心他不是那个喜欢开玩笑的孙郎了。
但忽然一天之后,他的随身护卫就增加到了两百名,全由江四九统领,下面还安排了三名校尉,供江四九差遣。
再过了一天,他忽然又要论功行赏,表彰江四九英勇退敌,救他性命的行为。
当着众人的面,说是为报救命之恩,他打算以身相许。
江四九吓得跪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出。尽管过去孙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她不过以为那仅仅是玩笑而已。
在她的认知里,孙郎就应该是大乔的,而周郎就应该是小乔的。
虽说她确实对他的风采、武功及为人有些眩惑,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昏了头。
现在她若嫁了孙策,那大乔怎么办?就像正史中的一样收来做妾么?——然而她却无法容忍纳妾,但孙策怎么可能不纳妾?
而且,自己要拿什么来匹配这样过分优秀又过分美貌的男人?
大乔尚不能以美貌多才令他兴起娶她的念头。
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倒是丝毫不惊,对于孙策的用词也见怪不怪:“恭喜将军!”
江四九感到自己不出声不行了:“但但但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她用古语用惯了,说完了才猛然想起霍去病是西汉人,东汉末年说他的话等于抄袭,忙换了一句:“成家非吾愿,但愿海波平!”
此话一出,众将敬佩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程老将军尤其激动:“江将军真乃女中豪杰,老夫佩服!”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末将佩服!”“下官佩服!”
江四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此事——”
孙策大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我未成婚不可见面,如此那就……”
正要说下去,江四九见他就要走了,终于忍不住道:“那……那大乔呢?”
孙策意气风发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疑惑,想了想,转而对众人道:“今日已无别的事,就散了罢。——小江,你先留下来。”
言谈之间,这男人似乎把他自己刚刚说的“你我为成婚不可见面”的话忘在了脑后。
幸而他的胆大妄为,他的部下们倒都不以为忤,纷纷退下,留下江四九一个人面对孙策。
江四九在他们满含深意的眼神中,几欲逃走。
孙策满眼带笑,来到江四九的面前,一伸手,就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此事与别人有什么相干?——我想娶的,向来只有你。”
江四九在他热切的注视之下有些畏缩:“但……”
孙策移开一只手,捧住她的右脸,语气暧昧地道:“但是什么?”
他已不打算再等下去。
他自信现在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的阻力。——她的爱侣,也已故去三年多了。
他给了她三年的时间怀念与遗忘,应该也已足够了。
何况他这本来要死的人没有死,所以要做的事一定要做成。
他随即吻了吻她的唇角,感觉手中的小手连同对方的整个身体都在为之战栗,连自己也在跟着战栗,一时分不清究竟到底是谁在震颤了。
同时,他觉得腿有些软。
心跳有些剧烈,呼吸有些急促,眼前甚至有些迷蒙……
当年父亲在训练自己习武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不敢置信:像我这样的强者,怎么可能在这里软弱?
于是,他试探地吻住了她的唇,用舌尖去感受她的青涩。
她脸上的山水仍在,山清水秀,眉目如画。
这一次,她不能再拒绝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消去了心中的怜惜,取而代之的是狂暴,正如艳日一般强烈,他感到自己整个人正在燃烧。
他在用滔天的烈焰焚烧着她。
他同时又觉得,是对方在焚烧着自己。
不然,他何以这样热?
就似和在一处的两团火,不烧成灰烬绝难停止。
但就算在激烈的时刻,他仍顾忌到她为救自己而受的伤,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手。
良久。
在停下这个吻抱住对方之后,孙策仍觉得心如擂鼓,久久难以平静。
但江四九在清醒之后,竟又如上次一样,后退了数步。
她满脸惊惶、嘴唇红肿地看着他。
孙策忍不住笑了:“我当真那么不堪?——一说起你我的事,你却总是提到大乔,到底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江四九哪里好说出她内心的想法?只好沉默。
孙策激她道:“在战场之上,没见你像现在这样婆妈——说吧,如果你说得有理,此事就当我没有提起过。”
江四九果然上当:“末将……”
孙策白了她一眼:“末将什么?现在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我不是朋友么?”
江四九顿了顿,改口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孙策悠然道:“若真是这个原因,我可以等你慢慢适应。”
江四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话:“……我真不想在你的身边,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那样还不如在战场上战死呢,老实说,我既不懂宅斗,更不懂宫斗,难道要我拿出刀来,把你将来纳的小妾都砍死吗?”
她见孙策一脸的不可置信,补充道:“当然你的妾都没有错,错的是你这个始作俑者,也许我会把你砍了?”
孙策却看着她,笃定地道:“你不会的。”
江四九连忙道:“谁说我不会?……”
正要再说,却听孙策更加笃定地道:“你当然不会。就算我纳了妾,把自己送给你杀,你都不会这么做。”
江四九瞪着眼看他。
孙策道:“我猜你十有*会气得一走了之,投奔别人。”
他又摸了摸下巴,深思地道:“让我猜猜你会去投奔谁——难道会是兴霸?”
江四九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迎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道:“……也许真有这个可能。”
仔细想想,她大概会真的这么做,既不能在情爱上获得慰藉,那只有在战场之上了,和甘宁一起作战,倒也是个相当好的选择。
孙策面色忽然一沉:“我把兴霸都调开你身边两三年,你居然还在想着他。”接着,他猿臂一伸,再把江四九抱住,“看来我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
江四九挣扎着道:“对,你不娶我,这些麻烦就全都没有了。”
孙策亲了亲她的脸蛋:“想得倒美。”
他挑挑眉,挑战一般地道:“不就是不纳妾吗,你以为很难做到?”他看了看江四九疑惑的脸,解释道,“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们,不可能给我做妾,我若娶了你,本来就不可能借她们联姻,即是如此,我又何必纳妾?我若真好美|色,不如每天照照镜子……”
说着说着,他又深思起来:“说起来,不可联姻倒是一件憾事,上次曹司空本来说要将将侄女嫁给我,被我推给了三弟季佐,还有四弟叔弼尚未娶亲……”
江四九道:“那要是嫁完了怎么办?”
孙策神情一松:“没关系,我还有七八来个堂兄弟不曾娶亲,而最大的侄儿也已经有十六七岁了……”
江四九张大了嘴:“这样也行?”
孙策悠悠地道:“为何不行?”
江四九终于没有了借口,但仍然道:“但是……这世上的女人那么多,为何你偏偏要娶我?”
孙策似乎早已预知会有此一问:“我说过,天下的女子虽多,但能与我对战的又会有几个?更何况,能多次救我的性命,能让我以身相许的又有几个?”
江四九看着他的笑脸,想起那时两人的玩笑话,不觉道:“……那我可真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孙策忍不住又笑道:“谁说的?不过我也为你挡了一刀,你要不要也对我以身相许?”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柔情蜜意充满胸怀,忍不住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要以身相许!”
江四九急道:“我还没准备好……”
孙策可不管她:“等你准备好,说不定又像上次一样,跑了一年多,连封信都不寄给我……”他一边说,一边抱起江四九,往内室走去。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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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曹丕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