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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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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逢 1.1
宛云倚在阳台上抽烟。
鲜红蔻丹,鲜红娇唇,鲜红烟头,霜白礼服,灯光洒在亚麻色的发上,亮闪闪,煞是明艳动人。
何泷推门走过来,把女儿从栏杆上拉起来,嗔怪道:“把衣服都弄脏!”
宛云不在意地笑。
大小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舞会结束后晚装直接送入二手商店,下次再订新款,所谓衣不过二。
规矩沿袭廿五年,如今却破例。
宛云此刻的衣衫依旧精致,依旧订制,依旧合体,但若有眼毒的圈内人,立刻看出短衫领口微斜,精致蕾丝是圆形花,为上一季度的设计。
何泷打量完女儿的旧裙,面色不由黯了黯。
这场金融危机的损失越来越严重,李家本就半壁风雨飘摇,现下更是元气大伤。到底家大业大,不至于立刻喝西北风,吃穿用却在竭力开支紧缩,收藏的名车悄悄卖了好几辆,各家都在收紧钱袋子。
可惜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家族成员为了钱的事情,已经连续闹了好几次。
何泷是李家后娶的媳妇,难听点说是填房,平时吃穿用和李家人一样,但到危机时刻区别就立刻显现。她没有家族基金补贴,靠着那点股票和投资的收入,立时拮据起来。宛云体贴继母,把自己的基金分给了她,不然此刻又怎能甘愿着旧衫?
何泷心里也不好受,拉着宛云的手,心疼而自豪地端详她。
宛云并非她亲生,何泷却真真心心把她当是女儿亲手养大的。李家三朵金花,剩下宛今和宛灵,何泷表面上虽对她们态度一样亲切,背过去却嗤之以鼻。
世界上的女孩,只宛云最好,从样貌到脾性都万众挑一。
何泷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顺利套牢李老爷子嫁入豪门,但像宛云的容貌,说“漂亮”这词都似污了她。何泷自诩年轻时不达其一。
这要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何泷很遗憾,随后自己一笑。
“妈总看我做什么?”
宛云任何泷上下打量自己。
她自小就是圈里出了名的美人,别人那种艳羡赞叹惊奇到放肆的眼光司空见惯,难以产生自豪抑或反感的任何情绪。
“怎么,长得美还不让妈看了?”何泷佯怒。
宛云把烟熄了,轻轻笑道:“今儿可是宛今的订婚,她才是主角,我们下去看看她和妹夫。”
听到“妹夫”两字,何泷却是沉下脸来,冷哼了声。
宛云知她心结,哄她道:“生得哪门子气。”
“妹夫”说的是李家最近找上的上门结亲对象,准备今晚和宛今订婚的冯简。
“暴发户一个,”何泷冷笑评价新女婿,“也就趁着我们落难时候,恬着脸找大户来攀亲,偏偏被选中。”
“人看起来不错。”宛云回忆上次见面时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她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看起来挺稳重的人。”
何泷哼一声,刻薄道:“不稳重行吗?听说父母双亡,从小是吃百家饭养大,连大学都没得上,自己倒是创业了个公司,如今混来混去的,也算混出点小小成就。”
宛云只微笑。
母亲这话显然是故意踩低了冯简。
能让李家高薪挖角、承诺入股才能打动他来接管自家企业的人物,以及他一手创办的宏森自动在如今圈子里的响当当名声――冯简不仅仅是“小有成就”可以概括。
越来越多的企业对冯简青眼相加,实际上,李家对能否争取冯简加入管理层仍心存疑惑不安,不然也不会放下身段把自家明珠推出,主动提出要联姻巩固合作。
何泷顿了顿,疑惑道:“他为什么独独挑了宛今?”
李家三个女儿当中,宛云容貌最美,宛灵头脑最精明,宛今岁数最小也最平淡无奇。前两者优势明显,偏偏冯简做了第三个选择。
宛云向来是何泷的心尖尖,肉麻点说是比亲生的还亲。那臭小子当初若是看上了宛云,何泷也是定要亲自出手将这门联姻搅黄。不料他居然连看也没看宛云一眼,直接就选了宛今。何泷松口气之余,却又新生出另一种郁闷,气得是冯简不识货。
宛云知她心意,只笑道:“妈妈要是对他很好奇,待会我去帮你问今今好了。”
何泷看她眼,笑道:“算了。那小子要说非云儿你不娶,我才该犯愁。至于宛今……”又沉吟道,“冯简这人我观察过,实在非人良偶。啧,眼神过于锋利,说明少年时吃苦太多,这样的人,长大后即使得志,也都是过于和往事计较的性格。不知宛今那懦弱性子能不能震得住――”
边说,边挽着宛云的臂往外走,没几步,脸色却骤然尴尬起来。
当事人就正在门口,淡淡地睇着她们,也不知道把方才那话听到多少。
何泷不喜冯简,但自矜身份,只当着宛云面才私下说几句闲话,不料下一秒就被撞到。
何泷怎么说也是表面上的丈母娘,面露尴尬,仍笑笑对他说:“冯……”
“我来取外套,借过。”冯简面无表情地截断她,居然半点都不给何泷面子,随后朝着宛云一点头,眼神根本不往那处扫,擦着两人的肩堪堪走进房间。
何泷不由色变,但背后说闲话到底心虚,调整表情后,挽着女儿仪表万方地离去。
下楼时,抑郁心情还是爆发。
“这么嚣张!”何泷因为锁紧钱财的事,这几天已经心气不顺,受自家人的气和受外人的气又是两回事,她怒极反笑,“真以为成了李家的快婿就眼高于顶?臭小子一个,有钱没地位,还不是想攀高枝,沦落到替咱家打工的货色。”
宛云却看着何泷道:“妈,你披肩呢?”
何泷一愣,才发现方才把披肩放到沙发背上。她迁怒女儿:“方才不想着提醒我。”
宛云不以为意:“临走前想着拿吧。”
何泷却皱眉:“这怎么行?我这上衣颜色太亮,和鞋子不搭配,就指望那浅色披肩替我压住它――云云你上去帮我拿回来,快快!”
何泷怕回到二楼重遇冯简尴尬,几番催促宛云。
宛云到底还是拗不过母亲,只好亲自走回去。她对冯简没有偏见,但他之前的冷硬态度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因此重新进房间前,宛云特意敲敲门。
屋内没人。
想必是冯简取完外套,先行离开。
宛云在屋里转一圈,母亲的披肩仍不见踪影。她略微思索,俯身朝沙发缝看去,果然,围巾掉到贴着墙的沙发座后面。
宛云试着挪开沙发,可惜实在太沉。她收着自己的裙摆蹲身,沿着沙发和墙的那点缝隙,伸长了手臂去摸索围巾。
正为难间,门轻轻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
“突然把你叫过来,对不起……”与此同时,一个女音响起,声细细的。
宛今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十八岁,平常里羞怯的时候居多。她不及大姐的相貌和二姐的精明,但性格温和,笑得时候一派纯真安静,却是两位姐姐都完全不及。宛云和宛灵笑着称呼她为家里的小天使。
如今,小天使显然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努力像个大人样说话:“我看你很忙……”
“没关系。”一个低沉地男声接腔,正是冯简。他随着宛今进屋,扫了眼房间,见无人,低头看着宛今,道:“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
宛云不由暗暗皱眉。这对未婚夫妻正找没人的地方说体己话,偏偏让自己碰到。
她不是热衷听墙脚的人,咳嗽声就想站起来。却听到宛今开口道:“我知道这么问很傻,但关于终身大事,我实在很想……”似乎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带着疑惑的,“冯先生,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真是个好问题。
实际上,这是李家所有人都想问冯简却又不敢的问题。
宛云以为唯一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宛今,此刻也正在疑惑地向冯简求证。
“比起两位姐姐,我并不是……”宛今顿了顿,显然正在找措辞,最后索性直言不讳,“我以为你会选灵姐姐,她自商学院毕业,以后必然掌管李家企业。实际上,我觉得宛灵姐姐才是你的事业良伴。但你为什么要选我?”
虽说是“两位姐姐”,但宛今也没提到宛云的名字。
暗地里,人人都觉得李家长姊的名字向来只跟“美貌”沾边,而大家又默认冯简这种务实的男人对这种虚有其表的花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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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冯简却否认。
“我们之前见过。”他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道,“十年前,我曾经在‘锦瑟’当服务员,和李三小姐有一面之缘。”
宛今和宛云都一愣。
“锦瑟”是城中高级女性会馆,专门供富家小姐和太太消遣的地方,提供素斋,插花、茶道、书法、棋艺、仪态,经常承办各种茶会和聚餐。
宛今很怀疑地看着冯简,欲言又止。不知惊奇冯简曾经当过那里的“下人”,还是惊奇他对自己那个时候有印象。
毕竟十年前,她还是跟在两位姐姐身后黯淡的丑小鸭。
“一次举办茶会,我去送汤羹,结果失手把碗和热汤砸到自己身上,烫伤了手。当时李三小姐把你自己的手绢递给我让我擦拭。”冯简言简意赅,说到曾经的落魄,态度如常,并不回避,“因为这点善意,我十年来非常感激李三小姐。而如今能让我为自己的婚姻作出选择,我就依着这点私心,选了宛今小姐为对象。我觉得宛今小姐应是好相处的人。”
“都是十年前的事情……”
冯简微微一笑:“当时你才八岁,还没我肩膀高。”
宛今咬着唇:“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娶我?”下一秒,却是打心眼里接受这个理由,她仰头朝冯简甜蜜笑出来,“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谢谢你记得我,我以后……会努力做你的好妻子!”
冯简可能会料到宛今的各种反应,但仍被她过于满意的表情和声音弄得一愣,“嗯”了声。
宛云略微提起嘴角。
――能把建立在利益上的婚姻说得那么甜蜜和如意,大概只有家里这位天使般的小妹妹吧。
宛云猜冯简当初选择宛今的原因只是因为妹妹性格好,不似宛灵处事过于锋芒。不料居然有这段前事――倒也算是缘分。如果冯简到现在还记得妹妹十年前的举手之劳,这证明知恩。
男人也许并没有外界商场传得理智无情,过于计较得失。
宛今似乎已经全面接收自己的婚姻,她低着头,轻轻对冯简说:“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冯简回过神,显然不太知道说什么好,便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声音敷衍道:“我会对你好的。”
宛今低下头:“其实,我现在的身高大概已经能到你肩膀……”
冯简不由再愣住,又尴尬站在原地一会,才勉强理解这是眼前的少女正邀请自己去拥抱她的信号。
男人显然没什么柔情蜜意和被女孩主动表白的经验,随后面对这种亲近而很不自在起来。他微微皱起眉,有些抗拒。但面对眼前期待的少女,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走上前去,动作僵硬地拥住女孩。
然后触上一双眼睛。
宛云原本的位置是紧紧贴得墙,沙发将身躯隐藏得极好,无人能看清她在房内――只要冯简不再走上前一步,去拥抱宛今。
此刻,男人的身高使冯简居高临下地看着听墙角的自己,于是宛云眼睁睁地看着冯简的脸色由震惊转恼怒转思索最终却又恢复了如常。
――何泷对他的评语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好像是记仇吧?宛云迎着他黑色无光的眸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冯简已经从她藏身的角落里收回目光。
他再抱了宛今一会,随即礼貌松开,若无其事道:“你母亲正在找你。”
宛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你不和我一起下去?”
冯简只说:“我待会去找你。”
目光冷冷向宛云躲避的位置一瞥。
宛今离去,冯简随手把房间门反锁住,动作停顿片刻后才沉着脸回头,不由一愣。
宛云已经从藏身处走出来。
她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费力地去摸围巾。但手臂长度有限,只好转头求助道:“冯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沙发挪一挪,我的围巾掉到后面去,实在取不出来。”
冯简看了宛云明艳到若无其事的脸一会,嘴角微微一抿,倒也依言走过去。
男人力气大,轻易地就推动沙发,伸长臂准备把围巾捡起来。
宛云嘴里客气:“多谢妹夫。”
冯简依旧弯着腰,单手撑着沙发背借力,露出手腕处一道红色的疤痕。
――很大的一块,如今成了是锗红色,沉淀在皮肤纹理的深层处。原本是接近静脉处的醒目位置,此刻被名贵的手表遮住并不显露,但随着冯简俯身,便顺着袖口的滑落而展露人前。
冯简如有所感,回头触到她好奇地视线。他眸光变了变,直起身来,倒是利落把袖口往上撩开,索性让她把那道疤痕看个仔细。
――从手腕处一直延伸到手肘,巴掌大小,表面不平,现在看来仍然可怖,似乎是多年前留下的印记。
应该是烫伤……吧,她不太了解医学。
宛云也只再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礼貌道:“男人在外打拼,总会受一些伤。”
冯简起先还面无表情地看着宛云,似乎等待她发表高见。听闻此言,不由愣住。
宛云再温和道:“幸好现在冯先生功成名就,也算对得起曾经拥有过的疼痛。这便足够。”
冯简眉头更皱,各种不得其意。
宛云也不希望他得其意。
实际上,宛云只是尴尬,只是在漫无边际地扯着闲话,若冯简此刻能认真思考她说的人生大道理,她也好趁着他发怔的时候离开。
最好是冯简认为她是莫名其妙之人,别和自己计较。
冯简下意识地按了按额角,一张口,却问了句和刚才的乌龙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他淡淡说:“敢问李大小姐,十年前你多少岁?”
这次,换宛云一愣。
冯简替她回答:“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李大小姐也刚好和令妹一边岁数,也是十八岁?”
宛云恍惚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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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的确啊。
已经过去十年。
宛云惆怅地想着自己的十八岁,当时她还是高中的小姑娘,当时她的脸鲜嫩得掐出水来,当时她还富有那么多春韭般的感情,她还拥有那么多时间、热情地爱过人――再联想起现在,只觉得往事如烟。
十年简直是一晃的事。
冯简没有继续给宛云思索的时间,他意有所指:“可惜十年过去,李大小姐这性子倒是还没怎么变。”
宛云不由皱眉,但对上冯简那双讽刺的眸子时,她突然心头一跳。
等等,等等。
有什么事情不对头。
十年前,宛云十八岁,冯简说他曾经工作在锦绣,还有冯简所说的烫伤――
十年前,李家长小姐在城中的锦绣会所,举办她十八岁的成人宴。
外人看起来鲜花锦绣的东西摆设,实际没那么有趣。宛云穿着比自己腰小了两号的晚装,踩着高跟鞋,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的手指,还被远处地何泷狠狠瞪了眼。
插花师表演的时间太长,宛云实在不耐烦再在座位上待着。她一边想着晚上的约会,一边频频地看表,思索怎么才能正大光明地逃离。
正在这时,侍者为每人端来例汤,汤水滚烫。
宛云心一动,倒是起了个主意。她趁着对方正好来到身边,快速地伸出手臂,用手肘狠狠地撞向他。
――这样,汤水就能全部洒到自己的身上。她也就能借着换衣服的理由,借机离开。
如此好的如意算盘,却是坏在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姿势拉开宛云,以身代替,生生地把那一锅滚烫汤水和铁壶倾倒在自己身上。
宛云异常吃惊,她抬头对上那人极其苍白的脸。自己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也在定定而惶恐地回望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
那名帮她挡汤水的侍者,就是十年前的冯简!
宛云向来不记人,朋友亲人都嘲笑她有资深脸盲症,然而今天,她却莫名觉得冯简脸熟。
居然是他!
宛云不由睁大眼睛,目光再落回冯简手臂上的伤口处。
那便是当时烫伤落下的伤口吗?可惜她没有印象。
那天随后场景一片混乱,众人当然最关心当天的小公主。很快就有人把宛云拉走,检查她是否有伤,宛云开始还想着向对方道歉,但随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便把这件事彻底地丢之脑后。
原来是冯简!
居然是冯简!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冯简应该是早认出她来,怪不得之前对她和妈妈态度如此。与当时自己的冷漠和任性相比,宛今递过手帕的举动,在冯简看来应该无比体贴。
迎着冯简十年后投来的漠然目光,宛云不由苦笑,略微尴尬。
想男人不至于小气地翻旧账,只是鄙夷嘲笑他已经换了天地,她行事却依旧如十年前毫无长进的娇蛮少女吧……
但被讨厌是应该的,十年前那个以一己之私坏他人之行的少女就是自己。而迟来的那句对不起,在此时也不会得被接受。
既然如此,暂且不说对不起好了。
宛云不再多话,随后歉意地朝冯简点点头,取了他手上的围巾,转身离开。
大厅里,何泷正在和同行来的贵妇聊天。对方说到新出的珠宝,新来的美容师,新打得肉毒杆菌,再邀她同去体验。
何泷听了简直恨不得以身代试,偏偏知道自己囊中羞涩,只一味地微笑。正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看到女儿下来,连忙走过去。
“怎么这么慢?”她蹙眉,“是不是又碰到冯简那混小子了?”
宛云摇摇头,却皱着眉道:“妈,你以后对冯简好些。”
何泷不解,然而宛云不愿多谈。
这下何泷更是奇怪,连声追问。
李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何泷一半心用在丈夫身上,一半心用在宛云身上。而等老爷子死了,何泷基本就指望宛云才能活下去。这么多年,宛云的初潮、初吻、初恋、乃至初夜,何泷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宛云是散漫性子,通常经不起她再三询问便托盘而出。但这次宛云口风紧得很,只露出些烦恼的神情,却是怎么也不肯说下去。过了会烦了,索性挣了母亲的手,转身朝宛灵走去。
何泷和精刮的二女儿相处不好,不好走上去前,干瞪眼。
双方互相矜持地笑笑,何泷继续和客人聊天,宛灵转身对宛云道:“妈怎么你了?”
宛云没说话,过了会,却道:“你还记得十年前我在锦绣举办成人仪式?”
宛灵想了想道:“当然记得。自从你穿了那身红色小礼服惊艳全场,多年后,只要谁家女儿举办成人仪式,主角都要身着红妆,已经成为惯例。”
“那天我不小心碰到一名侍者,害人家失手洒了汤,是他帮我挡下……”
小小的事故已经发生十年之久,宛灵如今也早已经不记得,需要想一会,她才皱眉道:“好像有那么档子事。怎么,姐姐你当时没受伤吧?”
“那名侍者后来怎么样了?”
宛灵摇头:“我怎么知道。”又道,“出了那档子错,小了被扣工资,大了嘛,大概会被会馆开除。毕竟锦瑟不是普通的地方,使者该需手脚伶俐,怎么能烫伤客人。”
宛云早想到,越发愧疚。
十年之前,侍者的工作对冯简想必十分重要,他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无缘无故吃了苦头,搞不好还会没了生计。
宛云抚着额角,微微黯然。
自己也真真是自作自受,总得想个方法补偿才好。希望宛今嫁过去后,能对冯简说她些自己的好话。到底是一家人,不该弄得这么僵。
李家决定在今晚的宴会上公布冯简和宛今的订婚消息。
这次的订婚,不仅是李家三女儿中首个出嫁,还关乎李氏名下的各个子母企业,以及冯简自己公司未来的走向。
宴会中,传媒圈、金融界和银行圈的宾客皆云集,李家还请来专门的摄像师来纪录这场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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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差十分钟到晚上八点,就要公布订婚仪式,大家渐渐地聚集在一起。请来的电台主持人为活跃气氛,采访每个人对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印象。
话筒便在众人里被传来传去,客套话和恭维话自然层出不穷。
“咦,丈母娘怎么不评论新女婿?”
众人找了一圈,何泷却是不在人群当中。
有人眼尖,发现何泷和冯简在外面说话。
何泷年过四十,身材仍然维持得极好。而冯简身材也不低,略微低着头,站在她旁边,似乎谈笑间其乐融融。
主持人笑言:“是不是丈母娘在教育新女婿了?帮女儿确定领导地位?”
之前的气氛已经很热烈,有好事的人带着话筒,蹑手蹑脚地走向两人,就要偷听。
宛云从始至终只捧着杯酒,做客上宾看着。今晚主角不是她,犯不着应酬。晚宴里不停地有人和她搭话,宛云有时候回应,有时候不回应,脑海里莫名地想着事情。
已经十年了吗?
十年了。
人人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再疼的伤口都会已经痊愈――起码表面上应该如此,就像冯简手腕上的伤口。
但如果一切真已经痊愈,为什么还要特意带着表盘遮掩?
宛云再抿了口酒,很讨厌自己如少女般多愁善感。
她今年已经28岁了。
28岁,这圈子里女人晚嫁的多,而她在长辈里得宠,又加上厉害的继母一心护着她,因此没人催她终身大事。
诚然她还是美丽的,宛云依旧是圈子里头号美女,但第一美人的美称能有多久?她不在乎这些皮相,只是失去了,还是会遗憾。
思绪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乱飘,突然听到何泷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很清晰。
“冯先生是什么意思?”
宛云抬起头,之前拿着话筒的人已经走到了何泷和冯简近处。两人的对话顺着电波传来。
何泷和冯简的对话,显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富有温情。
话筒里,何泷显然是压着气:“都要成为亲家了,请冯先生把话说得更明确些。”
大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我说的很清楚。”冯简的语调依旧是淡淡地,仿佛不察何泷口吻里地不快,他说,“在结婚前,我会一次性把足够礼金付给亲家。而宛今出嫁后,她的支出开度也会全由我负责。”顿了顿,冷道,“除此之外,其余人等的吃喝用度,从此再和宛今无干系。简单说,我不希望再有外人来向我妻子伸手要钱。”
众皆哗然。
冯简和宛今的婚姻,建立在李家指望冯简力挽狂澜于自家企业之上。
李氏仗着家族企业吃饭,早习惯公私不分家。何况半年来过了点紧缩日子的,虽然没明说,但暗地里指望冯简娶了自家女儿后,能对妻子娘家窘迫的财务伸出援手。想为自己招个入赘女婿当苦力,好供家族人继续吃喝玩乐。
这算盘打得好,不料冯简没正式订婚前就先把规矩抛出来,言明以后和李家公私分明。且话说得直白难听,倒似李家此刻卖女求荣。
在场的客人当着主人面不好说什么,眼神已然变了。李家几个长辈的脸更是铁青,宛灵神色变幻莫测,宛今紧张地低下头。
那厢,何泷闻言后对冯简极其切齿。
何泷亲厚的女儿只有宛云一个,冯简即使给了李家丰厚礼金,那钱七拐八拐地再到自己手里也所剩不多。何泷自己也是小家户翻身当主人出来的,对锱铢必较的同类厌恶得很,此刻只觉得冯简其人可厌,其态可耻――典型爆发户出身的东西!不识趣的玩意!
若不是知道这场婚姻对李家上下都有益,等闲人不能破坏,何泷只恨不得什么尖酸刻薄地词都对冯简用上。现下她压着怒火,只强笑:“这话说的!你和宛今两口子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便已经是李家至大安慰,怎么又扯到钱财这等俗物上来。”
冯简颔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我觉得丑话说在前面,互相知道彼此底线在哪比较好。”又迎着何泷的目光,淡淡说,“我这话原是不该和丈母娘你说的。”
何泷听了,觉得何泷是讥讽她在李氏家族里说话没地位,更是恨得切齿,心思这男人并非薄唇飞眉之相,怎么说起话如此讨厌!
然而她是什么人物,大家族磨练出来填房夫人,早喜怒不行于色。
何泷脸色僵硬,笑道:“冯先生可真厉害,见人只说三分话!怪不得我家女儿也说你不是简单人物。”
冯简闻言后顿了顿,唇边不由露出讥嘲的笑意,道:“噢,你家宛云大小姐这么跟你说的?”
何泷说的“女儿”其实是假借宛今讽刺他,不料听到冯简说起宛云。她刚想冷笑道“我家云云哪里知道你这等无名之徒”,但瞬时想起什么,试探道,“冯先生和宛云也是早相识的?”
冯简呵呵地轻笑一声,虽然沉默,并没有否认。
何泷察言观色,内心迅速把冯简之前对宛云的冷漠态度,冯简此刻挑选宛今做妻子的行为、再加宛云对自己欲言又止的嘱咐联系在一起――并在脑海里拼凑了一个极其tvb的真相。
冯简……不会曾经是宛云众多的裙下之客吧?
“我家云云能说什么?但是,噢,对了,我家云云是曾特意嘱咐过我,让我对你好些。但这可奇了,冯先生如此出众的人物,哪需要我这等妇孺再特意维护?”何泷笑得很温和,她终于找到突破口,拼命地挖苦,拼命踩人,“反而是我家云云,自小就被家里人娇宠惯了,眼高于顶,过于傲气,瞧不上曾经泥土宵小的。若是曾经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情,得罪过冯先生,我反而要替她向冯先生讨个人情,请冯先生大人有大量。像您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公是公,私是私,冯先生莫要因为和宛云的往事转而对李家迁怒,此刻又要说什么让宛今和李家断绝关系的话――啧,倒真是太见外,太小肚鸡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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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什么?”冯简也是一愣,他听懂何泷话中的意思,挑眉嘲讽笑道:“原来我入主李家企业,还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羞辱你家宛云大小姐?我对你家大小姐执迷不悟,因此连娶妻都想和她沾边?”
宛云认为冯简这句话是彻头彻尾地反问句。代表他刚才说的这种情况完全彻底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意思。
但为什么,在场的人都扭过头来直直地看她?
宛今自从听到宛云的名字后,猛地抬头,整张脸都煞白。
宛今旁边站着她的好友虹影,是脾气暴躁的富家女。十八岁的少女早耐不住性子,拉着宛今气冲冲朝着宛云走过来。未等宛云开口,虹影便轻声冷笑:“李宛云,你可真担得起好姐姐这称号!”
宛云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她确定除了今天之外,自己和冯简绝无瓜葛。而冯简想表达的意思也当如是,但他只是,只是……太不会说话了。
“冯先生在开玩笑。”宛云道,“误会而已。”
虹影冷嘲:“是啊,云姐姐和冯先生都那么熟了,自然听得出他对哪些人讲三分话,对哪些人讲十分话。”
宛云只做不闻,对宛今说:“我和冯先生间没有什么。”
虹影早看这圈中的第一美人不顺眼,再次讥嘲地笑:“的确……还没有什么,要是真有什么,姐姐你早就……”
宛云神色不动,淡淡看她一眼,虹影剩下的话就堵在嘴边。
宛今抬起头说:“姐姐,妈妈和冯简……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宛云迎着妹妹无比陌生而受伤的眼神,头疼之外又觉得口中发苦,她并不擅长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今今啊……”
宛今退后一步,声音低低的:“姐姐,你是很早就认识冯简?”
――曾经有个男人走过来把她当成大人,温和对她说见过自己八岁的样子,拥抱过她。十八岁少女对缘分的理解仅限于此,可以延伸为婚姻。但……冯简曾经认识姐姐?
宛今直直地盯着宛云。灯光旖旎下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看人的时候秀眉微微上挑,精致的侧脸轮廓,并不给人特别柔弱可怜印象。宛云是冷漠的,安静的、优雅的,端酒杯的姿势无懈可击,上流社会无人可及。
冯简是因为被这样的姐姐拒绝……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娶自己的?
宛今此时已经信了三分,小姑娘说不出话来,眼泪猛地涌出来,愤怒失望,提高声音:“姐姐,你是早就认识冯先生吗?”
宛灵走过来:“我瞧着冯简不是那意思,就算他先认识宛云……”
“我不认识冯简。”宛云郑重道,“今日之前,也从未和他有过任何瓜葛。冯先生也从不认识我。”
宛今闻言抬头,眼睛中依旧有泪光闪烁,但脸色却是和缓些。宛云说话向来说话算数,小姑娘终于任宛云轻轻拉住自己的手。
“那为什么……”她疑惑道。
“说了是误会而已,待会我来给你解释。”宛云安顿妹妹。
外面的何泷和冯简这时已经被惊动,他们回头看到大厅的场景,双双色变,匆忙走进来。
何泷只觉得自己才是极其流年不利,咬牙笑着替她和冯简开脱:“咦,我还在和冯先生玩笑,这里怎么就――”
宛灵却沉下脸,径直对冯简说:“冯先生,你以后是要当我妹夫的人,是要对我妹妹一生负责的男人!但我现在问你句话,你得老实回答我:在今天之前,你是认识我长姊宛云吗?”
冯简犹豫片刻,他并不习惯对女人说谎,而面对宛今那双含着泪和委屈鹿一般的眼睛,长久地沉默,冯简点头承认:“之前虽然认识李大小姐,”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就要继续解释,“但是……”
宛云只觉得握在她掌中的小手瞬时僵硬,她还来不及向妹妹辩解,接着自己的脸被大力一聒,不由向后退一步,正好撞到冯简。
“李宛云,你撒谎!”虹影尖叫。
“虹影!你干什么?”见有人碰了她最心爱的女儿,何泷登时色变,厉声对动手打人的虹影喝道。
冯简下意识地扶稳眼前踉跄的宛云,两人目光在电光石火时对上,都是数味陈杂。
宛云是犯愁得慌,这男人怎么就那么没有眼力?
冯简却不耐烦地想,这位高贵冷艳的李大小姐到底在背后向自己妹妹和母亲诉什么坏话?真真是史上最大麻烦!
下一秒,冯简松开搀扶她的手,宛云自己站直身体。二人各自心思不定。
然而两人之前深深对望的一幕在外人眼里便是眉目传情,不清不楚。
“今今,你看,这就是你的好姐姐!”虹影气愤地叫道,“你看!你看啊!他俩还拉拉扯扯!”
宛今眼泪当场坠下。此刻,商业联姻已经撕下它温情脉脉地面纱,露出狰狞丑陋。小天使这辈子第一次当焦点,却是当这种焦点。
吃惊,受伤、难堪,又是不知所措的。
宛今匆忙抹下腮边的眼泪,随即拉着虹影的手,匆匆跑出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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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风波2.1
李家昨晚的误会,比十年前宛云生日发生的小骚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出所料,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扔出的标题是“豪门姐妹双双夺夫”、“商业新秀不为人知的故事”、“妹妹情洒订婚场”、“老牌豪门陷入窘境”、“婚前协议引出的血案”。
添油加醋地把昨晚闹剧形容一番。
即使最保守的经济媒体,报导完李家幺女悔婚的消息后,也隐晦地提到宛云和冯简的旧事。
何泷放下杂志,在餐厅扫了一眼,问宛灵:“宛今在哪里?”
宛灵道:“虹影帮宛今订了去伦敦的机票,现在飞机已经起飞好几个小时。”
何泷面色一变。
李氏股票连续下跌,外界舆论不断,银行对李家开始苛刻查账,如此四面楚歌――宛今还当自己是家里的大小姐,居然飞去国外度假?
何泷压着气:“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她到了伦敦岂不是更倦?”
宛灵也对宛今的行为略有不满,但此刻维护妹妹,讥嘲道:“母亲,宛今……”
何泷沉着脸:“待会和我一起去公司!想想怎么向家里人解释这事!”随后离开餐桌,根本不理她的话。
宛灵在餐桌上独自握紧了刀叉,垂眸间,正好看到何泷之前放下的八卦杂志。
封面照片摄得是宛今狼狈逃跑的场景。少女听闻长姊和未婚夫有染,脸上全是不可置信、软弱、难堪――宛今原本长得平淡无奇,即使被精心打扮,在那种状况下也完全丧失风度。
往后翻一页,打了宛云一掌的虹影也在其中,媒体极力渲染完她越俎代庖的暴力举动,顺便把虹影不良高中的成绩都翻了出来,连番讥讽这个豪门小太妹自小就毫无家教,只会武力行事。
宛云身为主角之一,也在杂志上被刊登玉照。
在此百口莫辩的场景里,宛云只要露出任何了悟、惊奇、委屈地表情,都显庸俗可卑。幸好她没有。宛云穿着薄裙,在众人莫测眼光下清冷如涧地站在大厅,没有表情,只眸子里略微疑惑,神情却又似洞察似厌烦似无奈――旁人看了照片,只会不由自主地想:啊,谁把这佳人拉入如此尴尬境地。
宛灵扔下杂志,微微露出冷笑。
啧,这照片选得多好,隐隐拉动舆论导向,踩低原本的苦主宛今,让人怜惜宛云。城中媒体向来尖酸刻薄,热衷丑化名流豪门。不知为何,宛云向来是他们宠儿,多加爱护,甚少打击。
其他人没有这待遇。
宛云同样被昨晚的风波闹得一宿没睡,很早就醒来在花园里修剪花木。
清晨的空气有泥土和植物的清新,素白的灌木花星星点点地在大片叶子里,剪刀要伸长才能捉住多余枝节,又要防止竹叶上的清露滴到发间。
宛云正全神贯注,听到自家门口有人说:“先生,不好意思,您找谁?”
冯简显然没料到李家的家宅如此之大――草坪之外,花园之隔,居然还要行驶很远才能靠近别墅。此处风景极好,不知在闹市中,怎么开辟出这番半山景色。
他降下车窗,皱眉刚要说话,看到一人自不远处葱葱花草中站起身。白衣青景,身后是已经亮得彻底的蓝天,加上非常好的相貌,非常安静的表情,似林间仙子。
目光相触,对方习惯性地先眯起了眼睛,随后点头让守门人退下,走过来替他打开升降铁门。
冯简只好缓慢地把车开进来,再怀着种无可奈何地心情下了车:“李小姐。”
“早晨好。”宛云也点头。
昨晚的误会给两人平添了又一分尴尬,但原本他们就并无交情。冯简不多加寒暄,直接步入正题:“我昨晚给宛今打电话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接。所以我来到这里,宛今在吗?”
宛云略微皱眉,却道:“你是怎么打听到她住这里?”
冯简一愣:“什么?”
宛云解释:“这里的确曾经是李宅,但上个月这所别墅就已经准备出售,妈妈和宛今宛灵早就搬回公寓。暂时就留下我一人收拾旧物。”
冯简回过神来:“宛今现在已经不住这?那你方便透露下她现在住的地址?”
宛云苦笑,她刚从何泷那里知道宛今昨晚去了英国。
“今今现在不在家,”她言简意赅,“我把另一个电话留给你,你打去找她。”
冯简依言在手机里输入号码,立时察觉:“这好像不是国内的号?”
“是酒店的号码,”她心算了下航班,“你过三个小时后再打。”
冯简盯着那一连串的数字,想到宛今昨晚清纯天真的脸,此刻再知她已经跑去国外――可惜冯简的年龄、阅历都已经不足矣他去欣赏和体谅一个少女的心情,只觉得这种作风非常莫名:“怎么去了英国?昨晚的误会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宛云沉默片刻,轻描淡写:“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脸皮那么厚,”又说:“需不需要我把她的酒店地址也抄下来给你,也许你想……”
冯简简洁道:“我会打电话给她。”
拒绝意思很明确。冯简不可能放下自己手头工作,为了个明明可以电话解决的小误会亲自去英国,找到酒店追她回来。又不是偶像剧。
不错,冯简怜惜宛今,对昨晚的乌龙非常抱歉,也想依着承诺“对她好”――但如果宛今想要更多关注,恕他欠奉。
宛云看了对方一眼,沉吟不语。
昨晚宛今跑出大堂,冯简要是想追,早就能立刻追上解释误会。但被盘问联姻是否出了问题的媒体和银行的高层一围住,他也就没有坚持。比起未婚妻不足挂齿的误会,冯简显然觉得向银行和李家声明“即使娶了宛今并不代表他乐意做李家只会赚钱的冤大头”这事更为重要。
宛云推开大惊小怪的何泷,追出去向宛今说清楚乌龙。
宛今性格再温和,年龄小,但她到底也是大家小姐,只希望未婚夫亲自再向自己说清楚以显重视,随后任性地挂了冯简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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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
冯简在大厅拨宛今几次电话不通,又见宛云已经追出去解释明白,索性放弃,打算第二天早上见宛今时再道歉。在他看来,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误会而已,并没有质疑公司现金流出现问题的银行高管来得更重要。
夜越深,宛今站在别墅外面苦等。
她少有的任性,只希望给个回应能让自己下台。可惜夜越深,未婚夫迟迟不出现,到最后连关心电话都无,反而是宛云陪着她。
宛今又气又恨,对姐姐越疑,对未婚夫越气。她不常做主角,懵懵懂懂答应了为家族出力而联姻,订婚仪式又出了这茬风波。到底是未满双十的少女,对即将而来的婚约产生抵抗,又惧怕第二天媒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索性拜托虹影偷偷订了深夜机票,逃一般离城。
──事情发展到如此,不能说冯简薄情寡义,但肯定不是个重情和关心别人想法的男人。而从各个细节显示,冯简选择这个联姻完全出于商业利益考虑,并不如宛今在乎这婚姻。
之前说的“恋旧恩”,大概只是安慰宛今的借口。
这男人。宛云思筹,大概从来只会做任何他认为该做或想做的事情,内心恩怨分明,但也不会涌泉相报,真是非常典型……商人的性格。
冯简见宛云盯着他,不知她正在心中苛刻评价自己,也皱眉打量回去。
晨光微熹,照在对方眼下,她细腻似透地肌肤上如被人描绘出的黑眼圈无法被忽视,冯简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误会里的另一主角。宛云昨晚堪称遭遇了无妄之灾,可能姐妹间还因为自己起了龌语。
冯简沉默片刻,道:“昨晚……”
宛云淡淡截断冯简:“昨晚的事,我再出头解释只有越说越乱。只能你自己解决。今今年龄还小,性格单纯,烦请冯先生以后也要多让着她些。”
冯简其实想就昨晚的乌龙客气地对宛云解释几句,再顺便勾销十年前的旧账──比如,他并没有特别在乎手上的伤疤;比如,他昨晚说的话也有不妥之处;比如,他有些抱歉把宛云牵扯进来……
但此刻宛云摆出过于平和的长姊表情,显然不想再和他有瓜葛。
冯简顿了顿,宛云美则美矣,可惜自己没有那么闲,还去费心哄她对自己有好印象。沉默片刻,冯简深觉和眼前人再无话可说,索性转身上车。
宛云却又想起来什么,走过来又叩下他的车窗:“冯先生?”目光透过玻璃,看着冯简的手腕处,再轻轻道,“非常对不起,关于十年前烫伤你的事情。”
冯简皱眉再望她一眼。
宛云此刻打扮得如寻常花农,像模像样地佩戴袖套和帽子,只露一着张雪白精致的脸在外面,单手拿着剪刀有些滑稽,和昨晚盛装名媛判若两人。
没变的依旧是她泰然自若到轻慢的态度。
宛云道歉的语气和昨晚请求他移开沙发时别无二致──非常礼貌、非常客气、非常生疏,绝无居高临下之态──骨子里却怠慢之极,根本不在意道歉的后续和被道歉人的心情。
别人乐意原谅她,不原谅她,是否记得她,不记得她,是否喜欢她,不喜欢她;诸如此类,对宛云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更或者她自负是姿容出众,世间人都会忍不住纵容她。
宛云道完歉后便不再多言,只指点:“冯先生从这里倒车后继续按原路返回吧,前方那家在修游泳池……”
没说完,不由一怔。
冯简不耐烦地升起车窗,把她没说完的话全部隔绝到窗外。他直接开车离去,居然连话都不肯听她多讲一句。
――这已经是这人第三次忽视自己,还真是记仇。
宛云为人极少有尴尬,此刻静静地站着看他的车远去,颇有无奈。又站了会,随后继续走回灌木中修剪花木。
半山拐角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开车,打着方向盘。
和十年前一样,冯简实在很不喜欢这家的大小姐,李宛云。
李家成员在会议厅愁得却是另外一件事。
昨晚的风波一见报,之前放出和冯简联姻消息而稍有涨势的家族股票迅速跌落,且这跌落还在持续。
二叔坐在桌前,阴阳怪气:“不过是小误会而已,冯简不都解释清楚?还害得云云无辜被打了一巴掌!宛今自己一个人跑去伦敦,还让虹影订得票!弄得圈里人尽皆知,留下我们一家子替她收拾这残局!当自己是小姑娘?”
三姑姑更加刻薄:“若不是她姓李,那冯简肯娶她?肯看她一眼?呵,利益婚姻而已,此刻她倒摆起儿女情长,还以为冯简对她是真爱?这么心性不稳定,怎么能当个好妻子?”
除了宛灵微微蹙起眉,在场没人同情宛今的遭遇,且都对宛今充满怨言。
豪门家族是一艘大船,人人都是乘客,享受惯船舱上的舒适生活,外面的海水咸涩、低等、冰冷,更需独自游泳拼搏――自小从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姐们和少爷们绝不想尝试。
“方才我接到电话,马来西亚的子公司让赶紧派个主事的过去,说那边赵董突然辞职,公司上下一团糟!媒体马上就知道这事,不知又会怎么胡写!”何泷转头对宛灵说,“事发很急,灵灵你飞去看一看?”
宛灵为难:“我目前的权限难以代表……何况明日不得不去去香港参加审计。”
“我的肩周炎也不能坐长途飞机。”何泷蹙眉。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李家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却是楚翘,最后养得一群游手好闲地中老年纨绔。其中也就何泷能拿点主意。但何泷到底是后嫁进的夫人,说话力度不大。众人只在需要出苦力时想着她。
何泷心里鄙夷,故意问:“怎么办?现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二叔沉默片刻:“让宛今赶紧订票回来!不管怎样,赶紧先和冯简订婚!冯简大概还能独善其身,我家却指望他。”欣慰地点头,“若是他正式和宛今结婚,这事可以派冯简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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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
何泷不禁再扬眉。
还嫌冯简昨晚说的话不够难听直白?
她讥嘲想幸亏宛今跑走。就那没主见又娇气的性子,夹在那样的丈夫和这般的家庭里,怕是落得更惨。
宛灵同样欲言又止。
二叔见都不说话,有些急躁:“怎么?”
宛灵抬起眼:“家里还打算让今今继续嫁给冯简?现在宛今出国的消息已经走漏,报社报道的话都很难听……”
三姑整理着手套处的貂毛:“这是小事,我们待会就向媒体发出通稿,解释昨晚都是误会……”
“没人关心昨晚是不是误会。”宛灵冷静地截断。
联姻本是扩大利益团体,讲究共荣共退,对当事者的基本要求是夫妻情感无须真挚但必须稳定——甚至只需维持表面的稳定。
李家当初对冯简出乎意料地选宛今作为妻子人选比较满意。
年轻一辈里,宛云早就放弃经营权;宛灵野心大,心思深;宛今年纪轻,耳根软,想必以后会向着娘家,易于掌控。谁知昨晚闹了那么一出,宛今立马显示出“年纪轻”和的优势——居然撂担子自己跑走。
原本对李家和冯简联姻有期望的股东和银行,此刻都在观望风声。且目前放出的口风,都是不信任和怀疑这联姻
“现下已经流言满城飞,即使宛今和冯简立刻结婚,那些财团在确信婚姻稳固前,只会袖手旁观——但咱家目前已经经不起等待。”宛灵简洁道,“宛今还是太小,本就不适应婚姻,我们不要逼她。”
“你说得倒轻松,我们不逼她,就会有人逼咱家?资金还好说,如今不借机把冯简拉下水,谁来管公司这些事?”二叔顿了顿,突然内心雪亮,他换下焦躁表情,只假笑道:“灵灵,你不会又要游说我们把全部经营权和股权转到你家手下吧?”
何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二女儿。
李家人颇向慈禧太后学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李家人比慈禧太后更过分,他们显然也不太信任自家人。
宛灵精明,十几岁就参与企业经营,若让她掌权,企业也许能起死回生。但比起企业,李家更清楚地是对待宛灵不能像对何泷般用时器重,不用时冷落。如再随意调拨公款,处事干脆如宛灵恐怕直接把他们打出家门。
因此才一直打着联姻的主意,他们要找第二个何泷,比起自家人,他们宁愿大权外放,谁确保自己的舒适生活才是关键。
宛灵恐怕昨日也是故意放妹妹走的。只要妹妹和冯简联姻不成,宛灵能借机向家族讨要更大的权力。
三姑转头对何泷柔声道:“您看我李家的女儿,在您手下一个两个的倒真有出息!”
宛灵微笑地接下话来:“我有没有出息还不知道,但我自信不会比冯简做得更差。”又看着何泷,“即使做错了,也有妈妈帮我。”
口气隐隐有逼权和拉拢继母的姿态。
何泷只笑而不语,才不搅浑水。
二叔气结。这可了得,何泷和三个女儿那户已经占了企业最大股票,若再让宛灵独大,家里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早知如此,当初他也就生个孩子来争争,好过被宛灵威胁。
但如今怎么办?似宛灵所说,宛今这场婚姻现在确实鸡肋。
坐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大伯,终于放下把玩的雪茄:“我倒是还赞成联姻。”
宛灵回过头对大伯露出微笑:“伯伯,我不是已经解释过宛今的情况并不适合……”
“宛今是不大适合这联姻了。”大伯慢悠悠地问道,“但昨日的主角可不是只有宛今一人。”
他话毕,宛灵还没反应过来,何泷却微微色变。
“宛今和冯简的联姻的确已经走入僵局——那我们索性换人,让宛云嫁过去如何?反正,昨晚风波本就因她和冯简之间的旧事而起,我们不妨顺水推舟。这样外人都以为冯简对宛云一往情深,如今我们把宛云嫁过去,外人不会起疑这婚姻不稳固,而冯简也能立刻入主李家,”他抬起下巴,微微笑道,“这样一来,两全其美。”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功差一篑,宛灵的脸已经不好看。
何泷冷笑,面如寒霜,她一字一顿道:“让宛云嫁?想都别想。”
李家以一种客气地过分语调,请冯简尽快到李氏企业的办公楼来一趟。
走出自己办公室前,冯简略微思索三秒昨夜自己是否过分。也许他不应该在没娶到宛今前,就先和李家划清立场——但不如此,也没其他办法。
冯简早在旁边冷眼瞅着,李家人虽然外皮华贵,内心都是不求己上进,只求别人为其卖命的吸血鬼。他父母双亡,唯一的叔叔也早死了十来年,没那么多心思去供养野生父母。
至于要娶的小姑娘……
冯简复杂地回忆对方清纯的眼眸,虽然和宛今相处不多,他似乎不大能指望妻子彻底站在自己这边,和娘家决裂。
但宛今又显然比她满脸精明相的姐姐和另一个……怪女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也许自己应该到英国去追宛今回来?
冯简按了按太阳穴,还没结婚就开始花钱,真是……婚姻真是人生坟墓。
走进李家办公室,冯简先看了眼四周,明知故问:“宛今没在?”
李家人一愣,显然没料到冯简不知道宛今去了英国。随后,他们才想到冯简的确不应该知道。
二叔尴尬地笑,连忙朝何泷使眼色。
“冯先生还问宛今?噢,我还想为这事埋怨冯先生——昨日听闻您要她和我们这些家人了断关系,我家小女儿异常伤心,因此趁着订婚前独自飞去伦敦遣散心情。”
冯简皱眉道:“怎么发生这等误会?我现在就给宛今打个电话解释清楚。”
何泷语塞,话赶话之下,她不敢让冯简给宛今打电话。万一宛今气头上一口拒绝这婚事,李家更顺便把宛云推给冯简。
她脸色非常不好,想这臭小子简直是虚伪到卑鄙!
二叔咳嗽一声,和颜悦色:“昨晚的事情,我们刚想解释——唉,宛今明知昨晚是误会,居然还为难冯先生和自己的姐姐。如今又自己出国散心——我家实在对她宠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她,更不知道在她身上继续我们期待的那种婚姻关系是否恰当,宛今年龄到底还是太小……”
冯简沉默片刻:“解除婚姻?”
二叔不似何泷和冯简有过接触,不太适应那种个性和说话风格,他被打断话后沉默片刻才道:“我的意思是,宛今不是联姻的恰当人选……”
冯简知晓他们没放弃这婚姻,内心其实也重重松口气。
李家虽然落败些,但以冯简的身份娶他家女儿,仍属高攀。虽然嘴上说的硬,但冯简只敢警告李家人在结婚后别把自己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地钱包,内心早做好了婚前任李家人从自己身上敲一大笔礼金竹杠的准备。
这话先不提。如今宛今不在,李家的口气显然想把另一个女儿塞给自己?
那会是谁?
冯简抬头,如有所悟地看了眼宛灵。在场李家唯一的女儿。
接触到他的视线,对方随即垂眸。
很好。冯简淡淡地想,宛今不行,宛灵也可以接受。她并不如长姊有惊人的美貌,但长相仍堪称清丽,性格么……冯简回忆着自己和精明能干女人共事的经历,思筹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如果宛灵当他的妻子,他应该也能适应得很好。再至于宛今,他以后会补偿。反正冯简面对那小姑娘,总有在摧残幼女的错觉。比起人生利益,儿女情长总归是小事,当下还是应该尽快和李家女儿结婚,谁知道以后又出了什么变故。
冯简到底是商场人物,此刻完全接受现实,不再做任何意气之争。
他颔首说:“我没什么意见,自然愿意娶——”
这时门敲一敲,随后开了。
宛云走进来,有些惊奇地看着李家人和中间站着的冯简,微微一笑。
何泷猛地站起来:“宛云,你怎么来了?”
宛云皱眉:“姑姑不是说,妈找我过来,有事商议?”
何泷一怔,随后气得手都发抖。
她回头死死盯着目光游移地小姑子,目光冷硬道:“你把云云叫过来干什么?她早放弃了经营权,你们这些腌臜事如今想着倒来找她!”
三姑低声说:“宛今能嫁,宛云就不成?哪那么多偏心。她不也是李家人?”
至于冯简,从宛云一走进来就当场呆住,并非惊艳,内心涌上的不好预感让他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又不太能相信这预感真的会实现。
不至于吧……李家企业情况到底有多差??
二叔亲切地招呼道:“云云来了,”又假笑道,“你是见过冯先生的,我正好想问你,你认为冯先生这人怎么样?”
这么突兀地问话,实在太直白。
宛云没立刻回答,先静静扫了屋内里人一眼。
黑白分明的秋水眸子,除了面色铁青阴沉地何泷和自我安慰地冯简两人以外,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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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4
何泷已经抛开她在乎地贵妇风度,拼命向宛云示意:“宛云,你有什么说什么?”
她冷笑,谁真敢逼宛云婚!
宛云淡淡说:“冯先生年轻有为,罕见得是明断决识、又很识时务,是我非常佩服的人物。”
除了之前的那两人,屋里人都露出如释重负地表情。
二叔乐滋滋道:“我家是最公正的家庭,如果云云不乐意,我绝不勉强――所以我问句,这等人物,云云觉得是否为良婿?”
宛云笑道:“自然。因此我相信妹妹和冯先生会白首到老。”
何泷哈地笑了声,有点得意。
二叔咽了口气:“噢,宛灵和冯先生这婚约,恐怕是要取消。”
宛云听后面无表情,片刻后却看着冯简道:“哦,冯先生又向我家提了什么新的财务条件?不妨说来也让我听听。”
冯简抽动嘴算是冷笑,不屑回答。
二叔很尴尬,吞吐道:“和冯先生无关,是宛灵不适合这场婚姻。”
但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宛云只安静。
其实她进门时,就已经猜到几分叫自己来的真相?母亲的脸色,宛灵若有所地的样子,并不难猜,是不是?
她觉得自己当闲人当久了,到了对家里的任何荒唐事情做到云淡风轻。除了淡淡地思筹“不管怎么逃避,恐怕谁也不能对家庭置身事外”,便再也没法感觉到任何情绪。
生气、恼怒、羞耻、抗拒、背叛,全都没有。如果这是她的归宿,自己已经逃避了十年。
二叔在宛云面前依旧踌躇,良久都期期艾艾。
最后是三姑等不及,单刀直入道:“云云,你愿不愿意嫁给冯先生?”
冯简和何泷的脸像死一样。男人似乎比任何人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满脸的厌恶和抗拒。
房间里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这天下午五点半,婚姻登记处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然而里面依旧熙熙攘攘的人在排队。而有一个窗口是单开的,专门为这对特殊的夫妻准备。
旁边人在路过宛云时,都情不自禁地多看她一眼。在冯简和宛云旁边等待登记的男人,签署自己的名字时,眼睛不自觉地往宛云身上瞟。他旁边的的女孩勃然色变,起身离去。男人居然过了会才发现未来妻子不在身边,慌忙起身去追。
而冯简是迫不得已地享受着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在今天前,他还一直不太理解祸水和麻烦精这两个名词作形容词的真实意思。
几小时前,何泷不等宛云回答,就做出坚决表态,支持宛灵当权,反对宛云出嫁。
宛灵此刻却犹豫,她不似何泷光脚不怕穿鞋的。宛灵商学院才毕业一年,打得是绵里藏针夺政的主意,在大权落手前绝不想和家庭长辈彻底翻脸。继母之前对己不闻不问,只有涉及到宛云才支持自己,她性格向来谨慎,在不确认继母这种摇摆能帮自己到何种境地,犹豫着没有表态。
李家其他长辈,却一致认为让宛云嫁给冯简这招简直太妙――宛云性格好,不是宛今那种没主见的性格好,非常有主见;宛云识时务,又不是宛灵那种野心勃勃地识时务,性格很淡然。何况宛云受长辈庇护宠爱多年,她出嫁后,不会对娘家的经济情况不闻不问
再说何泷不喜欢冯简,宛云却向来是何泷宠儿。宛云嫁入冯简,何泷为了女儿生活好过,必然会在公事上全力帮助冯简。然而娘家向来是闺女的依靠,何泷也会全面维护李家利益不让冯简在李家过于倾覆――这样互相制衡的关系,李家人非常乐于见到。
众人的各番心思心思,都落在宛云身上,只等待宛云答应或不答应――当然她必须答应,大伯二叔三姑纷纷向宛云灌输“家族最重要”、“共同利益最重要”、“婚姻不会约束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继母算哪门子葱。”
冯简简直快呕死了。
办公室的场面再度一片混乱。
在场的长辈们都在尽力说服宛云,她只沉默。何泷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再也不掩饰对冯简的瞧不起。宛灵则借机提出冯简可以娶姐姐,但必须签婚前协议,限制冯简入主李家企业的时间和购买股份。
没人关心冯简的想法。
尽管开始人人都默认冯简不喜欢摆设花瓶。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默认比起宛今和宛灵,若是宛云嫁给冯简,那就是一棵大大的国色牡丹插入一团排泄物。
冯简对昨晚自己的冲动和嘴快报以十万分的自责,但他还没有骨气到说“索性取消婚约”,更说不出“不然我去追宛今回来好了”和“宛灵你考虑嫁给我吧”这种话。
他的初愿只是联姻而已……
二叔在争执间隙问他:“冯先生,十年前的小事,你怎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十年后又立刻认出宛云。你想必那时就对我家宛云念念不忘,你对她印象十分深刻吧?”
冯简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印象的确深刻。”
三姑再启发他:“印象如此深刻,那必然是早就情根深种。你和宛云结婚以后,不仅仅因为联姻的关系,也会对宛云极好的吧,对她家人也会极好的吧?”
冯简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理所应当。”
何泷若有所思,终于细细地打量冯简。
冯简身材高大,面目端正,可称英俊。但李家惯来出俊男美女,冯简那点姿色又只能称普普。然而何泷也知道,即使大女儿以后嫁给二郎神,她都嫌女婿有三只眼配不上宛云。
宛云那性子委实太寡淡了些,堪称不近人间烟火。但女人么,年纪大了自然是需要陪伴的,总待在乌烟瘴气地李家算怎么回事?
何泷想,索性借机把宛云低嫁了也好。毕竟冯简人虽势利,但绝不是拈花惹草花花公子型。何况他有李家利益拴着,不怕对宛云不好。若是冯简敬她爱她,让宛云过上好日子,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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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5
何泷这般想着,态度就软化些。却又不放心,再冷问冯简:“宛云曾经拿热汤泼过你,你不恨她?”
冯简沉默片刻,摇头说:“小事而已。反而我当初被会馆辞退,随后能到大学听课打工,旁听不少知识,四年后创立了宏森。”
大伯挑眉说:“在碰到宛云前,你怎么没想过去大学听课打工?”
冯简一愣,不解其意。
二叔接到哥哥的眼色,也明白过来:“所以,你是被宛云激励的?”
冯简奇道:“什么?”
二叔啧啧感叹,笑道:“没想到你少年时就如此风流,开始为女人发愤图强,必然是当初爱宛云爱到深了,自知当时的身份配不上宛云,因此才想着努力――十年前,你大概只在梦中想可以娶我家宛云吧?不料缘分当如此,十年后冯先生靠着自己奋斗,出人头地,最终达成宏远。”
冯简发现李家人从何泷宛云到这位,说话都一个毛病,表面冠冕堂皇的用词,一细品就怎么想怎么怪。
而对于他们的解释,他同样深觉无话可说。
但冯简的沉默被当成默认。正在说服何泷和宛云接受冯简的李家人都一愣。
何泷心情有些得意,有些复杂,想自己昨日的猜测果然靠谱,冯简虽然没机会和宛云有过什么情史。但她家云云那般天仙般地相貌,还不是让眼前这穷小子为了靠近她奋斗十年?
这样的人,倒是可以嫁。
但她沉着脸:“你若是喜欢我家云云,那你当初为何选的人是宛今?如果你现在娶了云云,打算怎么向宛今交代?”
冯简不知道联姻为什么在自己身上就那么难,只好含糊答:“宛今才十八……我原本打算结婚后供她继续读大学,并出所有生活费。如今若是联姻不成,这钱我还是会继续出的。”
何泷点点头,接着问:“你当初想娶宛今,和现在想娶宛云,这两种感情有何不同?”
冯简微微勾了唇角,说:“我现在娶宛云,只有一种心情。”
――自己这句话的讽刺意义,应该所有人,不,所有正常人都听得出来吧?冯简一边转着笔,一边淡淡想。
但显然,李家人各个都是疯子。不然,他此刻身边也不会坐着宛云。
老实说,冯简觉得自己关于李家人和何泷的问题,一个都没答好,但对方听到自己答案后露出那种理解的神色,真是让人更加头疼。
再老实说,冯简对于自己要娶的人是宛云这件事,显然还没有进入状态。
宛云叫了冯简几声,他才随手把自己签署好的婚姻同意书递给宛云。
宛云没伸手,冯简不由皱眉看着她。
这个女人明明是争论的焦点,但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态。就连她被家人迫着和他一起来到婚姻登记所,冯简都没有听见她发出反对――当然也没有许可就是了。
大家都是被逼的,宛云估计也是不乐意嫁自己。冯简深深望了眼面前人,复杂想只要宛云不同意,李家人应该没人能逼得了她――虽然她看上去如此柔弱。
宛云静静地问冯简:“都到了这里,我想问冯先生句实话。如果我不嫁给你,你能否继续入主李家企业?”
冯简沉默许久,终于坦诚相告:“我认为李氏的困境只是暂时,江宏需要成熟产业链和稳定的技术人员支持,李氏有多需要江宏,江宏就有多需要李氏。”
这话说出去,宛云还没什么表情,冯简自己却暗暗并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怎么早想不到这层?宛云根本不必嫁给自己,不,实际上,宛今、宛灵;李家任何女人都不需要嫁给他。
此时,冯简才发现问题不光是出在别人身上,他自己都是极不合适于婚姻的男人。冯简从小家境不好,很吃过些苦,相当长的时间都是比较孤独和受冷落。经过不懈地努力终于把境遇弄得顺利些。
现在,冯简只想抓紧时间创造一番自己的事业――至于感情,那是他根本不屑尝试的无聊东西。
婚姻是完全功利性的考虑。
冯简自认不是如鱼得水长袖善舞的交际性人物,也不太在乎别人感情,因此想娶个所谓“在酒会上带得出去”、“可以和别人有话说”的互补型妻子。
这妻子最好出身名门,能提高他的社会地位。但这妻子最好也不要太出身名门,因为如果太大小姐脾气,也会惹自己不快。
宛今曾经是他最好选择,年纪小,性格也柔顺。
但眼前这位……
冯简皱眉看了眼对面的宛云。
宛云极美,最难得可贵得是浑身没有散发任何娇媚之气。宛云的确有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资本,但她本人显然不在乎,因此更让人忍不住驻足。
但冯简以他商人的敏锐直觉再加上十年前发生的回忆,粗浅判断这位有惊人美貌的花瓶小姐似乎是不太好打发的人物啊。而再以他商人的处事原则,认为所有麻烦的事情都应该在最初就全部躲开。
冯简不由地回忆了下和李家结亲的经过,谨慎认为经此精彩一役,自己五年内都没有再成家的打算。
比起联姻,不如考虑用正常、有效、法律的手段,和李家建立商业契约,大家也好聚好散。
看来……当小白脸和倒插门这条路并不适合自己。冯简几乎是有些愉快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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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5下
想清楚这点,冯简觉得不需要把自己摆到逼婚未遂的猥琐局面。
“你不需要嫁给我。”他简洁道,“多谢李大小姐提醒,我们的婚姻会取消。公私分明才是对的,至于我入主李家企业的细节,我会向你的亲人讨论。今天把李大小姐你牵扯进来,非常不好意思。”
宛云淡淡地问:“冯先生后悔了?”若有所思,“后悔现在娶得是我,还是后悔没娶到宛今?”
冯简一旦确定商业联姻对己再无任何意义,连敷衍眼前人都懒得继续,只说:“你们李家的所有人在我眼中,其实都毫无分别。”
宛云听后不生气,微微一笑。
那女人容颜明艳如此,又经常摆着索然的面孔,此刻的微笑便难能可贵。
但冯简触到那笑容后立刻移开目光。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这位李家大小姐总给他几分隐藏的狡黠和捉摸不定的感觉。
但要一个大男人承认自己隐隐有些惧怕个弱女子,还是挺丢脸的事情。冯简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李家小姐。”
宛云淡淡说:“我懂冯先生的意思。”
似笑非笑地表情还真是刺眼。冯简皱眉,再松了松领带,他认为已经把所有事情讲清楚。于是朝宛云点点头,他怀着轻松的心情离开,准备去处理之前昏了头才会签署地苛刻婚前协议。
因此,冯简根本没看见背后的宛云拾起揉成一团的协议书,接着在眼前的法律文件上完整签完她的名字,再印指印,把结婚协议书递给看呆了的书记员。
两份签名在同一张纸上,两份指纹,婚姻成立,拥有法律效力。
宛云淡淡地对书记员说:“证件都已经齐全,应该还要宣誓吧?最后一步就可以免了,请直接办理结婚手续就可以。”
书记员知道眼前人身份的,她没敢说话,低头盖章,再把原件扫进电脑里,抽搐着嘴角对这对史上最怪的新婚妻子说:“稍等,马上就好。”
宛云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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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三章 :结婚3.1
何泷原本坐在外面的房车里等待,但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索性下车走到门口。
他们这些人结婚,其实不需和普通人一般注册,统统交给律师处理了事。但她坚持让宛云和冯简亲自完成这些仪式。何泷自认是传统的人。而对于让宛云嫁给冯简这决定,自认传统的何泷内心依旧犹豫。
商业联姻么,地位和财富是有保障,但感情基础和个人了解到底不如自由恋爱来得稳固。若是冯简有什么隐疾或怪癖自己没调查到,再误了心肝女儿的终身大事……
何泷想着冯简一张嘴便呛人说不出话的嘴脸,带着不耐烦实际却把事情做到滴水不露的性格;看向宛云时冷淡得像碗凉水的表情――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悔。
笑话!这男人哪里是喜欢宛云了?
何泷暗中恼怒李家人跟着起哄,自己利益攻心,维护宛云的心居然产生动摇,怎么就转变立场哄着云云去嫁人?
正跺脚要冲进去时,冯简大步从大厅出来。
何泷愣住,看那臭小子嘴角微翘,心情显然是极好的。
看到她,冯简停住脚步,随后点点头再朝她走来。
何泷电光石火间却敛起脸上的表情,心思是又绕了三个弯,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举止缺乏世家子弟特有优雅安静,说话时尾调轻轻下沉而总带有讽意,看人时眉梢上抬显得没有礼貌――然而冯简说话和做事时那种沉稳风态,总能让人一眼就从众人眼中区别他出来。
何泷暗想,真正能打动自己让她同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冯简的原因,大概就是这种风态。
简单来说,是一种很强烈的成功者的味道。
冯简也许外貌并不是最出众,也许缺乏与生俱来的贵气雍容――但那种华丽的空洞无非是水中月,不值一提。这个男人目前所取得的所有,都是靠他少年时闯荡社会,两手空空、一点一滴、脚踏实地历练出来。而任何人只要和冯简接触久些,都能感觉出这个年轻男人绝非池中物。
话再说回来,冯简最初能给见人颇多且眼界甚高的何泷留下深刻印象,原因却无他:嘴贱而已。
话如此之少,表情如此之烦,没什么特大资本还敢甩脸子给倒插门的丈母娘一家看,真是奇葩。
何泷和冯简过招几次,很遗憾地发现这臭小子虽然又狠又世俗,热衷斤斤计较外加势利自私――但记仇却不小气,自私却有全局观,更重要的是头脑清醒,有原则也能妥协,身上没有让人讨厌的下层人士为拼搏出头的油滑劲,倒是不可小觑的潜力股。
何泷想着刚才看到冯简走出注册处唇边露出罕见的笑容。不同于他平时的半死不活,那笑显然是发自真心,大概庆幸娶到了宛云,真情流露。
唉……这男人,大概是真爱女儿的。这才最最重要。何泷内心又喜又愁加一疑。
喜得是她为宛云操心都操碎了,此刻终于能找到分担对象;忧得是总觉得自家云云就这么低嫁了,这男人最初是宛今不要再捡漏的;一疑却是――
“你签完字了?云云呢?”她板着脸。
何泷经历风雨,但第一次做丈母娘,不知道怎么把握对女婿的度,明明态度想柔软,说话声音依旧僵硬,“你是男人,走路快,怎么从来不知道等人?”
冯简不快地挑眉,对眼前的贵妇依旧没什么好感。
何泷下午时亲自逼他签下和宛云的婚前协议。不同对待宛今的婚姻放任,何泷几乎苛刻地对待冯简,完全确保了不管宛云是嫁给冯简还是和风云离婚,都能占据或带走冯简的大部分财产。
想到这里,冯简简直后怕。下午真是晕了头,居然签了那破东西。幸亏如今反应过来没疯到结婚。不然奋斗十年,还真是替李家大小姐打工!
何泷见冯简不答,又从他眼中看到不屑,也猜到了原因。她蹙起细细的眉刚要刻薄,但随后想到冯简已经正式娶了宛云,便温言道:“婚前协议上的某些条款,在婚后,我们还是可以商议改动些的。之前签署的那些,你也知道,只是为了安家里别的长辈的心。”
冯简微微挑眉,他目前已经谁的心都不需要在乎,现在就极想向何泷痛快地宣告这婚姻作废。
但有了昨日的教训,冯简决定先找到个隐蔽安静处再谈。
他皱眉说:“李夫人……”
何泷板起脸:“怎么现在还叫李夫人?”
冯简面无表情:“李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何泷简直觉得冯简太不识趣了,她沉下脸:“冯先生――”
有人走过来,轻轻搂了下何泷的腰,再自然而然地挽住冯简的手臂。
“妈妈又不高兴什么?”宛云轻声道,再转头对冯简说,“我们还差一个照相才完,冯先生可能还要再过来一下。”
冯简第一个反应自然就是没反应过来。随后,他的脸色大概和之前的何泷不相上下。
冯简刚想皱眉甩开宛云的手,但转念一想,宛云也许希望是由她首先向她家人公布取消婚约这消息,便任宛云把自己拉到一边。
何泷在他们身后却转怒为喜:“哎呀,云云你俩互相称呼怎么还那么客气。”
冯简僵硬而不自然地任宛云拽着他来到照相处,随后挣开:“够了吧,李小姐?你可以先去和你母亲与家族通信,随后把过失尽量推到我身上。”
宛云却把他推到布景前:“我们先照结婚照,人家马上要下班。”
冯简退后一步,皱眉道:“什么结婚照?”
宛云静静地看着他:“刚刚冯先生就那么先走了,其实我还想再问你个问题。冯先生现在有喜欢到非她不娶的女人吗?”
冯简蹙眉:“你在说什么?”
这意思大概是没有了。宛云便换了个角度:“或者说,你有过曾经喜欢到非她不娶的人吗?”
冯简简洁道:“我的私事和李大小姐你无关吧。”
宛云叹口气:“那冯先生,你曾经有希望和谁在一起长久生活过的想法吗?”她静静说,“我看过冯先生你的资料,这廿年来,你好像也一直都是单身一人。”
冯简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冯简想起来自己早亡的父母,没钱医治而死在医院的叔叔,早期做生意却卷走他全部创业资金的兄弟。深更半夜从地下室被赶出来睡在天桥下,又饿又冷,天还没亮的时候又下起大雨――
自己的生活向来艰难,孤独的太久,已经丧失需要陪伴和被人安慰的想法,与其说是对苦难妥协,不如说是自我保护。
再说了,利益关系还不足够么,银钱两讫的东西向来最公平。他宁愿花费心思在这方面,至于陪伴――哼!
冯简转过头,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向大小姐普及悲惨人生的需要,只平淡道:“没有,我不需要任何人。”
宛云目光微动,只是不语。
在旁边等到哭泣的摄影师,抓住他们谈话的间隙,借机拍了照片。
闪光灯一晃:“好了。”
电脑把照片打出来,早在旁边等待公证的人,迅速把冯简和宛云照好的照片黏在文件上,再盖上政府见证的钢印。
“文件已经全部完成,证件在此,祝两位以后百年好合。”笑眯眯地送来祝福,再递来最终的结婚注册文件,希望这对夫妻迅速滚蛋。
上一秒还悲秋伤月地感叹人生,这一秒就荣升为有家之夫的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的宛云伸手接过来文件。
冯简惯常不耐烦的脸和眼睛在照片上却显得出人意料的英俊,带着一股奇异的刚强质感。宛云低头盯着照片,她不确定在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男人的表情是否有些失落划过抑或依旧是无动于衷。
“你表情挺呆的,”宛云用手指戳了下照片上冯简的脸,还算比较满意,“但人这一辈子么,总要呆一次。”
冯简问:“……这是什么?”
宛云抬起头,补充一个笑容:“我们的结婚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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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2
十几秒钟之内,冯简只是面皮微僵,瞳孔收缩。
他镇定地问:“什么?”
“我们刚才已经结婚了,拍完照片了。嗯,法律上讲,已经被证明互相是各自的合法配偶。”宛云再思索道,“我之前从没做过妻子,对这方面没有经验,只能竭尽全力做好。”
冯简看了宛云十几秒,劈手从她手里拿过结婚证。
――自己的照片平生第一次和另一个女人并排摆着。宛云明明离他的距离没那么近,但照片上又好像把两人的距离严重缩小,有些依偎地感觉。
冯简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一分钟之久。
他觉得不仅仅是整个宇宙都被缩小,而且整个宇宙都安静了下来。
宛云淡淡地解释:“我刚才在冯先生扔下的同意书上签字了。”
冯简霍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宛云依旧云淡风轻的脸:“开什么玩笑??!!”
宛云依旧是很平淡的模样:“我从来不开玩笑。”
冯简倒抽了口冷气:“你签……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听懂?”
宛云温和道:“冯先生说的很清楚也很明白。”
冯简低头再看着结婚文件上的名字,堪称刺瞎双眼,他直接拒绝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未想娶你!”
宛云微微皱眉:“为什么?”在冯简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解释道,“冯先生之前的话,我理解的意思,是无论你娶我或者娶宛今,对你并没什么本质区别――既然冯先生现在没心爱之人,娶妻只是想和李家人沾边,那为什么不能考虑娶我呢?”
冯简简直张口结舌,他把之前冷抽出去的空气再吐出去,捏着结婚证明,转头问工作人员:“怎么办离婚?”
“如果冯先生想和我离婚,根据之前签署的婚前协议,你目前的一半家产都会是我的,而你剩下的另一半家产,也将作为我的精神补偿费。”宛云十分镇定地提醒,“冯先生如此恃才傲慢,从昨日到现在先讥嘲我家人,又气走我妹妹,现在才结婚就又想和我离婚――即使我不在乎这事,但我相信李家的长辈应该会很乐意支持我打离婚的这场官司。”
这大概是冯简听过宛云说的最长一番话。他过于震惊后反而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盯着宛云不说话。
之前隔着一堆事,冯简从未全神细看这女人。
尖尖下巴,极漂亮的眼睛,柔软的长发。依旧是招牌的淡然表情,全无所谓的,永远旁观的――然后这位全无所谓,永远旁观的大小姐就那么把自己嫁给了他。
宛云慢慢道:“结婚后,我会对你好的。”
冯简还在脑中高速思索自己怎么被眼前的蛇蝎美女陷害落入阴谋诡计,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发了个象声词。
宛云继续道:“关于其他的事情,嗯,你以后可以随便利用我。我都没有意见。”
冯简又干巴巴地说:“啊?”
宛云已经用一种“懂了吗?”的表情看着他。
冯简不甚懂。
手中足有千斤(千金也可以)重的结婚证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前一秒还能摆脱李家,后一秒就结了婚,冯简完全没法冷静。
他阴冷道:“李宛云,如果你因为家里企业所以想设计嫁给我,我早对你讲过――你、嫁、不、嫁、我;我冯简该做的事情都不会因为你有丝毫的改变!你要是自大到想影响我,别白费心机!”
宛云点头:“你刚才提过的公私分明,我是很赞成的。”
冯简沉默片刻。“所以发什么疯要和我结婚?不是为了钱,为什么要嫁我?想替家人出气?因为我最初选的是宛今,你想在我这里证明自己的魅力?就像你没脑子的家人,认为所有男人都该爱你如命?”他脸色铁青,“多个妻子我能有什么不乐意的?但整件事,我是男人没有任何吃亏的地方,而你就把自己的一生随便搭进去?”
宛云摇头说:“我没有随便选人。”
冯简彻底被激怒:“没有?”他冷笑道,“李大小姐不会想说你因为十年前的事感到歉疚,于是如今要对我以身相报吧?那你可太瞧得起我,也太瞧得起你自己!”
宛云勾起嘴角:”我之所以选冯先生,是因为冯先生要求很低。“
冯简皱眉:”什么?“
“冯先生,似乎不介意任何人当你妻子,你并不介意娶任何人当你妻子。而至于我――”顿了顿,宛云再没有表情地继续,“我想,我也能嫁给任何人。”
依旧不甚懂的冯简忍了许久,再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你关我什么事?”强压着气,方慢慢说,“明人不说枉语,这样吧,李小姐你现在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单独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想方设法地帮忙,这婚姻要是有人逼你……”
宛云说:“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我。”
冯简冷笑:“巧了,我也同样。”
宛云却摇头:“冯先生这点做不到。”
冯简张嘴,反驳不得,许久都没感到如此胸闷,只好再冷笑:“你真以为签了这结婚书,我就对这事没办法?”
宛云看着他。
冯简的确没有办法。他混迹商场多年,已经习惯思考事情发生的最坏情况并不忌惮面对。但此刻在脑子里高速运转,却发现此刻没有找到任何对策,能解决眼前情况。
他退后一步。
宛云略微好奇:“冯先生,除了十年前的一次,我们还见过面吗?”
冯简沉默片刻:“没有,从来没有!”
那就奇怪了。宛云想自己和别人相处,至多是冷淡骄横,然而:“冯先生是我见过人里,唯一一个特别怕我的人。”
能不怕么?面对李家最美也是最大的疯子,冯简仍然处在一种震惊的半麻木状态之中。问题是眼前的女人,即使在干这种骇人听闻地逼婚举动时,仍然面色平静,俏生生地站在对面,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无还击之力的柔软。
冯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宛云等了片刻,估计对方已经接受悲催现状,她安慰道:“和我结婚没那么可怕。我现在去找妈妈,你自己再冷静一下,待会再过来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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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3
冯简回去后,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产品滞销,投资失败,股东撤资,债主上门。自己一无所有,再度过上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冯简从睡梦中醒来,出了整整一背的冷汗。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床头柜上摆着两个戒盒,按照惯例,订婚戒由女方家庭所出,那是李家给冯简的老式戒指,男士0.2克拉,女士1.5克拉――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给宛今戴上;如果出了意外,冯简应该退回钻戒。
但现在的情况是……
冯简下意识地回头,皱眉往床的那侧看去。
当然没有人。
宛云昨晚回家就发了烧,何泷和李家人在门外大惊小怪地把她接走――那个女人执意和他签结婚书,莫非是当时脑子烧坏作的祟?
冯简一直觉得李宛云脑子很有问题。
十年前,侍者冯简从医院出来,徒步五站路往回走。马路上干燥炎热,他还没有吃饭,心不在焉地把工装甩到背上。
富家大小姐的家人还算不错,事后还能想着给自己笔钱去看烫伤。手臂处刚刚抹了药,凉飕飕的,仍然不太好受――但会所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若是别的客人还好,李家是锦绣的大户。即使李家不追究,经理肯定要给那外表厉害的夫人一个交代,估计结完这四个月的工资就让自己走人。
其实自己不一定非要以身代替的。冯简看得清楚,那大小姐是故意打翻他手中的托盘,生生自找麻烦。但那位尊贵的寿星大小姐一定没想过发生这种情况,不管他冲上去冲不上去帮她,这事必然是旁边的侍者有错。
有些人的存在是为了让另一些人生活的更好。或者说,有些人的存在是另一些人做无聊事情时所必须要的贡品。
冯简对阶级观一直嗤之以鼻,但这不妨碍他认为温室里的花就应该待在温室里。既然社会规则如此,与其烫伤娇滴滴的大小姐,还不如自己代替。
于是挡在那位小姐前。一手揽住她时,对方纤细的腰线握在掌中手感很好,双目交接,她的眼睛不似想象中娇蛮大小姐般地虚张声势,反而是有些反应不及地抱歉。
他有些意外。但除了退后一步,再垂下眼睛,冯简没有多想。
风花雪月?一见钟情?那只是有钱人的意淫。
当时涌到脑中冒的想法,只是――受她所累这工作算是没了;今晚的晚饭大概还能在这里解决,但明天怎么办?马上就要开学了,欠下的大学学费仍然差一大半,以后是继续到夜市摆摊赚点零花还是去花费积蓄听课……
公主大人已经被拉走,周围的人明明没看清楚当时的状况,议论都在指责自己。
冯简冷笑,手臂上的疼痛被忽略,低头先拾起被打翻的锅盆。
“你没事吧?”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好奇地说,“我有手绢,你要不要擦一擦?”
对方只是个小女孩,但冯简蹲着收拾,她又坐在椅子上,所以递来手绢的姿势居高临下。
冯简的手腕仍然只是发热,根据经验,烫伤一般需要过会才能感觉到疼痛。在疼痛被迟缓的瞬间,冯简因为陌生人的善意而感动,但又感到内心传来一股极端地凉意,仿佛那热汤泼在自己心上。
因为客人的无聊而把过失到归咎侍者的事情,不会是第一次,想必也不是第一次。
如果想继续干下去,就必须学会不以为然。但只是因为没有钱,没有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侍者,所以只能强行忍受不公平的事情,软弱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乖乖地把命运交给那些“更高级”地人主宰?
自己这一辈子就如此?冯简并不介意做侍者,也不会无聊说养活自己的这个职业多么低级。但如果这个职业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为什么还要持续这工作?
小女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前的男人回过神来,只是朝她飞快地点点头,随后收好餐具再退下,只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大厅。
冯简走回会馆时已经深更半夜。他做了个决定,心情愉快,决定主动去找经理说明。
在路过植被太好而路灯幽暗的花园,有人正靠在墙边吸烟。
少女身着娇俏地红裙,烟头微凉,指尖也随着火光仿佛在发亮,脸却看不清。走过时,冯简才看清楚她其实没有靠着墙,而是靠着……垃圾桶。
姿态却非常好看。
冯简斜眼看到她手里把玩的zippo打火机,心想可能是迷路的客人。
就当临走行一善好了。他停下脚步,颇有职业素质:“需要帮忙吗?
对方仿佛为他的停留感到惊奇,随后便把烟头熄灭在垃圾桶上方,站直身体:“不好意思。”夜晚里异常动听的女声,如同风铃轻摇,她客气地说,“你能把鞋脱给我吗?”
冯简沉默。
对方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解释:“我想爬墙出去,但高跟鞋实在不方便,半途丢了一只鞋,还摔了下来。我可以光脚爬,但腿已经被割伤,实在很疼――所以想借双鞋继续爬。”
冯简顺着她的示意,低头看女孩优美的小腿上果然有新鲜的伤口,以及――光着脚站在草地上,趾尖如玉。
爬墙……摔下来……还要继续爬……这真的是客人么?
女孩轻轻说:“如果很麻烦就算了。”
冯简回过神来,皱眉:“……为什么不走门?”
女孩简洁说:“不能走门。”
冯简在黑暗中又盯了她片刻,估计得不到更多解释,他也并不特别好奇。如果是小偷也认了,他马上就不再是会馆的员工,别指望自己有更多善心和职业素质。
冯简开始脱鞋,脱袜子,顺便把治疗烫伤的药膏递给她:“拿着吧,抹伤口的话应该都管用。”
女孩沉默而飞快地穿上鞋袜,动作自然而然,连药膏也一并接过来。男人的鞋明显过大,空荡荡的,更衬得她小腿纤长。
她取下耳朵上的两个钻石耳钉给他:“当做报酬。”
冯简拒绝:“我马上回宿,还有多余的鞋。这双你穿出去吧,不用还。”
女孩似乎很着急要走,见他不收也没有坚持。她从自己的晚礼服包里掏出笔,在一张面巾纸上写下串数字:“我的电话。我叫李宛云。今晚多谢你。”
没有再多余的话,抬手把昂贵的包扔出院子外,接着踩在旁边凸出的石头上,屈膝跳起,双手抓着旁边的树木借力,攀了一米多高,随后纵身一跃坐到墙头。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清风明月,一片寂静,远处虫鸣不绝,周围是花草树木的香气。借着微弱的光亮,冯简仰着头,终于看清高处她的容颜。
下午的肇事者,今夜的寿星公,走出便惊艳全场的女孩,害自己被开除的祸害静静地坐在墙头,微微喘息。
少女身后是整片黑夜,全银河的星光暗淡闪烁,光芒全都落在她眼睛里。
宛云着野玫瑰红的晚礼服,着他差点要开胶的皮鞋,以街角孩子都难以做到的娴熟程度,轻松地翻到墙面,在夜色中逃走了。
冯简依旧维持着仰望星空的呆滞姿态,良久后如梦方醒。只有脚下的凉意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他摇摇头,随手把纸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冯简对“妖精”和“神经病”的理解,始终停留在那晚。
在更长时间里,那个女孩从高墙中轻轻跳下去的身影,仍然是和他头脑里“梦想”、“美好”、“自由”摆在一起的美好词汇。
――仅此而已。
这真的不表明他想她、需要娶她,值得娶她。
冯简扶着头,宛云昨天问他怕她什么。
比起宛云习惯从容做各种惊人之举,冯简想自己印象更深刻的是她的小腿――在碰到自己前,女生应该不止从墙上面摔下来过一次。鲜红血渍在柔白小腿映衬下触目惊心,她却满不在乎,不喊疼,连擦都懒得擦伤口,依旧淡淡地说话行事。
最后他看不过去,把自己的药递给她。她也就接过来,没问他的名字。
十年过后,两人再重逢。
宛云自然不记得他,笑容一如十八岁时的浅淡。她不再当主角,但人人都会只看她。
她对他说伤疤不重要。冯简实在难以理解,就像他不理解李家房子都要出售,她还在大清早亲自修剪里面的花木。
喜欢做无用功,不怕疼,不喜欢道歉,不喜欢道谢,不喜欢关心他人的女孩,却又不仅仅是大小姐的任性脾气,捉摸不定的女人,性格就像烟雾般隐藏着。要不然就是很任性,要不然就是心机过深,要不然――当然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她是疯子。
冯简自认缺乏男人的占有欲――即使有,也只是对金钱方面。他的野心很大,但在某方面,他也只想过安静的生活,不想在家里放个会爬墙的妻子。
所以……
冯简皱眉盯着订婚戒指,回忆过去,似乎只能证明现在面对的一切,真的,真的,真的不是一个玩笑。
诚然他不介意娶任何人,但冯简实在很觉得如果时间能倒回十年,他绝对不会古道热肠地冲上去挡那热汤,并且他决定一定要在那天夜晚绕道――坚决地离那个女疯子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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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4
宛云高烧持续了几日。
她在床上静养,门被推开,何泷气冲冲地走进来。
“臭小子!”何泷冷着脸,“刚从马来西亚回来还没把李家的位置坐稳,就直接约见资深离婚律师!亏了我和张律师是好友,哼,听说冯简居然咨询了一下午怎么解除婚姻!他想干什么?”
宛云抬头,好奇道:“解除了?”
何泷冷笑:“笑话!强行解除婚约要耗时间或金钱――你看冯简对哪个大方?再说能娶到你,他乐还来不及,才不会做这么赔本的买卖。”猜测道,“估计还是因为婚前协议签得太狠,他要早作打算!但也不动脑子想想,他是你丈夫,我以后能不帮他么?”
宛云点头,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
冯简适应这件事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冯简随后只是沉默地跟上了她。高烧时听说男人还来看过自己,但宛云当时难受,也没睁眼看他。
现在想来其实有点后怕的,自己是行了一路险棋。
宛云微微笑了。冯简当时听说她签了结婚协议后的脸,简直三千万都买不回来。扭曲着,厌恶着。她无法想象自己遇到相同的场景会怎样,但想必心情不会愉快。稍有性子的男人被逼结婚,只怕都会憋口恶气。
那男人看似不耐烦,然而骨子里极其能忍耐。
或者说,冯简是个凡事都喜欢自己承受的男人,对变化之事擅于接受。
拖他下水,真是抱歉。
“妈。”宛云打断还在数落冯简不是的何泷,再静静重申,“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太为难冯简。”
何泷眯着眼睛:“果然嫁出去的女儿。”
宛云坚持:“妈妈。”
何泷这才道:“放心。世界上只有你不肯要别人,谁都不可能先不要你。”顿了顿,又说,“宛今来了电话。”
何泷不打算把具体内容告诉宛云。
当时宛今在电话里抽抽噎噎,用了些在何泷听来非常恶毒的话诅咒大姐和原本是她夫婿的冯简。何泷手头公事一堆,还要忙着宛云的后续婚事,百般安慰仍然无效。
“以后就让宛今在英国读书,先别回来了。平添尴尬。”何泷冷酷道,“做事拎不清,这时候才后悔!哪有后悔药!”
宛云刚要说话,佣人进来通告姑爷来看望小姐。
这是两人自领完婚姻证明的第一次见面。
宛云朝他一笑。冯简却只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宛云便迅速移开视线,控制住想握住那女人的肩膀抽她的冲动。
何泷觉得冯简在为自己做过之前的事情羞涩,她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但也借机离开,给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宛云拍拍自己床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冯简僵着表情,把椅子拉开距离床足有一丈,随后解开西服,依言坐下。
“这是你的房间?”他环视四周,干巴巴地赞扬道,“布置的很雅致,李大小姐品味高端上流。”
宛云温和纠正他:“以后这是‘我们’的房间。”
冯简沉默片刻:“结婚后总要独立门户。”又说,“你母亲说你不喜住新房子,再加上我看李家旧宅此刻的价钱已经合适,便买了下来――也就是你现在住的那所别墅,我随后会搬进去,当做我们的新家。”顿了顿,他深意道,“你满意吗?”
宛云笑笑:“怎样都好。”
冯简再咳嗽声:“你病好些了?”又说,“这么不小心身体,怎么突然发烧了?”
宛云回复:“大概之前我出去追宛今,受凉而已。”
冯简一贯不变的面容露出几分尴尬:“说到这个……三小姐昨天深夜倒是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但在那一端也不说话,只沉默。”
宛云抬起头:“然后?”
冯简诚实道:“我坐完航班回来,当时实在很困,就说如果李三小姐你想好了说什么,可以直接给我发短信。”
然后他直接挂上电话,第二天才有些后悔。
宛云垂眸,过了会说:“我来处理好了……但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冯简再皱皱眉,随后客气说:“她是我的小姨子,都是一家人。”
宛云淡淡说:“一家人?其实宛今和冯先生该配成良偶,只可惜……”
冯简扯动嘴角笑:“你我都已经结婚,现在还说这等废话做什么?”
宛云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床上:“说的是了。”
屋子里一时便很静。
深色窗帘拉着遮挡午后阳光,加湿器吞吐烟雾,冯简鼻尖似嗅有幽幽香味,但全神贯注时又闻不到――也许来自这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她表情依旧温柔冷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宛云温柔说:“渴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削个水果?”
冯简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这房间不能待,太可怕了。他猛地站起来,索性不再掩饰情绪,又觉得前所未有地十分之窝囊,直接踹翻了椅子。
很大的一声。
宛云忍住笑:“我还以为冯先生你转了性子,原来没有。”
冯简再也装不下去,回身阴冷地盯着她:“李宛云,你发烧还没好?”
宛云叹口气:“冯先生,该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对结婚这事是认真的。”
冯简又得忍了会气才能说:“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你的岁数应该已经足够大到不会以为婚姻只是过家家吧?”
“嗯,我了解。婚姻有情感接触,身体接触。”宛云说,“而关于最后这点,我希望你也能对我做出承诺。”
“什么?”
“精神就不要求了,身体互相忠诚是最好。但如果冯先生实在做不到,我只希望在冯先生在和别的女孩的那些关系尽量发生一次,尽量不要有后续,也不要有感情纠结,更不要生孩子。”她平静道,依旧是“给你削苹果”的口吻。
冯简很想把脚下的椅子扶起来,这样能再狠狠地踹翻一次。
他一字一顿:“李宛云!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宛云淡淡说:“我连这话都敢说了,冯先生大概相信我不是在过家家。”
冯简盯着她,几天了,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后悔。实际上,冯简已经故意不让他自己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整件事,算下来我其实是不吃亏的,但你呢?”冯简缓慢说,“你执意要嫁我,有些事情我觉得该先话你知,”他正色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当初承诺对宛今的事情,结婚后也会都对你做到。你的生活开支全部由我负责,但李家其余闲杂人等不要指望我为他们掏一毛钱。公司和管理的事情,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有关它的任何话。还有作为妻子,你要知道自己的义务,必须陪我参加各种商业,我希望你的言行能稍微……控制一下。还有,我是你丈夫,不是你想象中的梦中情人,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地幻想――至于你说的和别的女人身体接触……”冯简竭力控制住尴尬,“这点你可以放心,我还没那么闲到去拈花惹草。”
宛云听完后点头:“很公平,我会做好妻子的所有职责。”又淡淡说,“包括和你的身体接触。”
冯简估计自己这几天被眼前这位吓多了,已经锻炼到和她一般的功力,听了这话也只哼哼笑了声。
宛云补充说:“但你也不要太期待。男人面对同一个女人久了,总会厌倦。”
冯简立刻又觉得自己对面前的女人实在很无语,他板着脸说:“我希望李大小姐你再签署一份声明。我是不会主动离婚的,但这婚姻若最后因你的过失而走向破灭,你必须双手空空地离开,我签署的所有婚前协议都会作废。”
宛云颔首:“你把文件装好留给珍妈,我签完给你。记得别让我妈看见,别让她知道。”
冯简举目看着她,心情复杂。
十年前,他和宛云总共见面不过两次,一次场景慌乱,一次场景昏暗。但不管在何时,这女子言谈举止都隐着几分冷淡傲气,虽然面色温柔,但逢人很少真正微笑,愈发显得出格美丽。如今她磨淡少女过于锋芒的漂亮,容貌未见老,但眼睛里总觉得失去了什么神采。
冯简心情复杂,脱口而出:“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比十年前要过得更好些,你怎么越活越差?李家有那么没落?”
这话是伤人的,宛云怔了两秒,随后恢复一贯冷淡但有笑意的口吻:“你这算是接受我了?”
冯简自觉失言,又换了不耐烦地语气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
他看到她笑笑,纤细地手指翻过一页书。
“不会。”宛云淡淡说,“我愿意嫁你。”
冯简又在原地站了会,思考是否要给妻子找个心理咨询师,但又觉十分缺乏气势加无话可说,只好沉默地打开门自行离去。
隔了很远,听到珍妈大声道:“怎么屋内椅子倒了。”
宛云说:“喔,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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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四章 :挣扎4.1
城中媒体想必最近不会太闲。
大美女宛云踹走妹妹,取代宛今和冯简结婚,其中的详细内情无人知;冯家入住李氏企业三天,李氏企业大改革,两公司焕发新活力;李家企业内部股权变更,李二小姐宛灵对采访保持沉默――
夺人眼球的好题目,怎么写都充满八卦味道。
向来灵敏似犬科的媒体却集体保持缄默,仿佛是热闹前的最后缄默。
在此之前,冯简和宛云在试穿婚纱照时所需礼服。
冯简拉开男士更衣间的帘子,皱眉走出来。
黑色西装,开两个扣子,礼服本烘托人气质,但此刻,男人脸上的烦躁表情已经压过英俊,不甚得体地松着领带喘气。
何泷径直走过去,往他背后一拍,道:“小冯,腰再挺直些。”
自从脱离贫民线自己当上老板,冯简很少被如此不客气地对待,不由眯起眼睛看向何泷。
而何泷才懒得照顾他心情,退后一步打量冯简,心情不豫。
他们圈子里端得是内敛低调,但本质仍然热衷追求繁复昂贵。
习惯了李家男士领带动辄都七八十条摆满衣帽间,何泷得知冯简衣柜里名贵西服总共才两套,都是三年前的款式,还只在正式场合所穿;而领带衬衫鞋子一干都选得基本款,力求最大利用……
这绝对不是成功人士的内敛低调,这就是活生生的乡土气息。
何泷再次对这婚姻产生巨大怀疑和不值。
想当年李家鼎盛,再加上宛云的相貌,真真是无人不可选,无人不可及,偏偏她万花丛中过,半叶不沾身,如今落到冯简这暴发户手里――罢了!
何泷噙着慈祥而残忍的笑容,打算让冯简滚回去换他第十四件礼服
冯简年少时脾气就不算好,此刻只面上依旧平静,耐心就要被耗光。他牢牢地站立不动,倒要看看何泷能耐自己何。
妆扮好的宛云掀开帘子走过来,帮冯简把前襟缓缓整理好,道:“这件不错了。”
何泷眯着眼盯了冯简足足十五秒钟,才非常勉强地首肯:“那就它吧。”又利落指挥裁缝,“肩线再改改,你没看到小冯垮肩么?”
冯简不理何泷――什么西服款式;领带长短;袖章讲究;皮鞋孔数;他听着这些名字都觉得头有两个大,怪不得李家逐渐式微――不式微才怪,这么个折腾法,置办寿衣都没那么华丽。
对上宛云近处清亮的双眸,冯简皱皱眉,不动声色拉开些距离。
宛云伸手再帮他扣上衬衫最上端的扣子,轻轻提醒他说:“你以后是必须要习惯这些啊。”
冯简一皱眉。
她这话什么意思?是必须习惯这样的妻子和丈母娘?还是混入他们的圈子要必须习惯这些繁荣缛节?
冯简此刻才想着看了眼穿着婚纱的宛云。
她今日化得妆极浓,偏偏没有任何滞涩感,倒把漂亮轮廓勾勒清晰。雪白缎子婚纱,高跟羊皮鞋,真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乍动颜色,在那明亮的礼服映衬下非常扎眼。
摄影师自她出来,便连连谋杀菲林,赞不绝口:“fabulous!”
其实她并非二八。女人的容颜难抵岁月,气质更是需要多年熏陶。为了培养出宛云这样的万年美女,李家需要耗费多少财力和心血?
冯简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在旁边计算着蓄养这类麻烦生物的成本。
太好了。他想,以后不愁自己没花钱的地方。
随后挑婚戒仍然不算是太愉快的过程。
冯简以为自己所做的只需要跟着这一大一老的小姐到珠宝店去,然后他会忽视尽量价钱尽快结账。但何泷直接把他们拉到郊外别墅区,那里正在举办什么私人珠宝首饰设计展。
展览的名字是ragnarok,诸神黄昏的意思。所有珠宝的名字都出自希腊神话,设计出自名家之手,价格出自死亡之手。
何泷进门后熟门熟路地直奔vip看图册,中途被相熟的夫人拉走。
冯简抱着冤大头的心情,随意参观展览区展品,看到一条项链摆在展厅最中央,上书“鹅掌”。
巨大的钻石被立体切割在中央,是项链的主石,旁边是橙色宝石围绕。整条首饰是复杂的工艺雕琢而成,上尖下散,成为枫叶型。在灯光的照耀下,浓郁宝石和晶亮钻石交缠,一颜色鲜亮,一颜色闪烁,华贵优雅到极致,不和谐却甚是般配美丽。
冯简再瞥了眼参考价钱,随后眼观鼻鼻观心。
但那项链倒的确精致美丽,到底还是停驻多看了几眼。
宛云察觉他的凝视,温和说:“冯先生眼光真好,这裸石叫the swan diamond,所以项链成品叫鹅掌。希腊传说中,宙斯被公主丽达的美貌所吸引,但惧怕赫拉妒忌,变形为一只白色天鹅。丽达看宙斯所化的天鹅美丽,屈身相抱,因此和宙斯结缘。这件虽然是仿品,但真品是eideann珠宝大师最后的作品,就是以刚刚的故事命名。而鹅掌,大概意为‘动情的脚印’。”
冯简抽了下嘴角,慢吞吞道:“噢,我读过的书不多,但我听到的版本是宙斯对复仇女神涅墨西斯一见钟情,女神为避开宙斯,变身为不同的动物逃走,最后仍未能摆脱宙斯的追逐,终被宙斯化身的天鹅逮住施暴。”他讽刺道,“我看,这鹅掌不是什么‘动情的脚印’,而是‘曾经屈辱过的化身’吧。”
宛云对他的拆台只一笑,随后轻叹道:“它真的很美,是不是。”
冯简既然知道首饰真品的价格远非自己承担,倒也不怕宛云张口讨要,只冷哼道:“这种东西,好看虽好看,但买来又有什么用?”
宛云没有移开目光:“可以送人啊,也可以自己戴。”
冯简抱臂看着她,有点好奇却不感兴趣:“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宛云便直起腰,笑道:“也不是,”她歪头,“女人想要的东西,其实都很简单。”
冯简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宛云沉默片刻:“是送礼物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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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1 下
闻言,冯简颇不置可否:“李大小姐又想收礼物还想要得人心,真是贪婪。”
宛云听后,敛去神色里的少许伤感,略有戏谑道:“我还以为商人把贪婪看作好品质。”
冯简根本不屑和她讨论这些,只讥嘲:“在成功的商人身上,贪婪才是好品质。”
宛云不经意地微笑,把手搭在他的臂上。“但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啊,”她温柔地说,“你在我眼中就是最成功的商人。”
冯简语塞。他明显觉得有些逻辑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显然说不出点什么不太对劲法,于是僵硬地挪开宛云的手:“公众场合。”
宛云的兴趣已经从珠宝转移。她看着他,忽然问:“冯先生喜欢这条项链吗?”
冯简现在说话前终于记得要想一想。而想了想之后,他认为重复宛云之前的话最为保险,便敷衍道:“还行,看起来很亮。”
宛云便再一笑。
冯简还没来得及涌起新的不好预感,就眼睁睁地看到宛云姿势优美地按下保护座上的一个按钮。
很轻的“滴”一声。
原本安静的大厅,一些客人听到这声音回头凝视他们俩。而能进入私人展厅的都是有头有脸地人物,他们认不出冯简,但看到宛云熟悉而美丽的脸都开始低声议论。
冯简只觉得自己前半辈子被众人盯着看的机会都没这两天和宛云在一起的多,他脸色僵硬,克制着用平稳的口气对宛云说:“什么声音?你是不是按错防盗保险了?”
宛云目光越过他,对走来的经理说:“我要订这款项链。”
他怔住。
经理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随即带着保安戴了手套取了珠宝,快步离去到里间包装。
冯简回忆着项链的价钱,只觉得大脑里的血流得异常欢快。他也许会想到宛云会给自己下马威,但没想到那么快速迅疾,一击中的。
“你想买它?”冯简尽量心平气和,“你也看到那项链的价钱,我恐怕难以负……”
宛云漫不经心地截断他:“哦,我付钱,送给冯先生你当礼物好了。”迎着冯简震惊的目光,她微笑道,“真品自然是买不起的,更不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仿品价格合适,也很漂亮,既然你喜欢,便摆回去搁我们的家里吧。能时刻欣赏。”
冯简沉默半天才咬牙说:“谢了,我不需要。”
宛云眼也不眨:”白来的礼物,收下又怎么样呢?“
冯简瞪着她。十年过去,这女人不能说没有成长,显然她此刻的作风比曾经的跳墙少女又恶劣了几分。偏偏言行淡淡,说话口气惯来轻柔,再配上她那容颜,谁也不会反感,只惹人怜惜。
可惜冯先生除了蟑螂外,至少十年没养过宠物,缺乏发现美的眼睛和心。他随后只是深吸气,出于商人的本性,瞬间作了收下这项链的决定。
何泷听到拍卖声急忙忙地走出来,皱眉问冯简:“戒指挑好了吗?哪一款?”
宛云微笑说:“冯先生很喜欢这个‘鹅掌’的项链,恰好我同样觉得好看,索性就把它买下来。”
何泷没见着项链,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残留的标签价钱,便淡淡地笑成前仰后合的模样:“哎呀,云云你先挑戒指嘛!怎么净买些没用的,让小冯这么破费!一件仿品而已,不值得呀。”
拿着项链盒子复杂走出去的时候,冯简觉得伴随着婚姻的展开,自己的视野和胸怀都走入了新的境界。
比如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花哨的男装,这辈子第一次付钱买了那么昂贵的钻戒,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送了女士项链。而在娶到宛云之前,他从来没思考自己是更需要个失踪了的未婚妻,还是需要个大脑发疯的妻子。
下车前,冯简皱眉对宛云说:“你……”
托下午项链的福气,何泷只在旁边微笑说:“云云,你下去跟小冯说完话再上来。”
冯简下意识觉得自己尽量不要和她有任何独处机会。“不用,我就想你什么有空间时间?”简略解释道,“我觉得有必要再和你谈谈。”
宛云挑眉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家的地址?”
冯简表情像是又吃了什么过咸的东西。
宛云便忍住笑,轻轻推他下车,关上车门。
那条鹅掌项链价值不菲,储蓄被划走一大半,相当不值。但至少在随后挑戒指的过程中,冯简面对何泷和她对戒指的意见,谨慎到再也没有发表任何不同政见。她不得不说面对冯简那张脸,也是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宛云微笑着撑着头,看车窗外景色,想到冯简说的话:她和十年前没有改变。
应该是有些生气,有些在意的。对这句话。
还有,这些眼泪这些年。
鹅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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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2
何泷打算借着宛云的婚事,转移大部分私人财产到女儿头下去避风头。
她曾经在李氏企业捞过的好处不要太多。但何泷为人谨慎,拿到利益后立刻换成稳妥地长线投资,安全是安全,但若发生现金紧张的情况,也不好公然更售。冯简已经开始接触李氏企业,宛灵也蠢蠢欲动地查清财务,何泷觉得自己有必要从那浑水里先泽清自己。
宛云随手翻了翻何泷那一堆古董首饰和旁边的一沓房产证明:“三辆车全转到我名下?还有旺铺若干、房产若干……”笑着说,“我何时那么有钱?任何人都能看出猫腻。”
自十八岁开始,宛云在李氏企业中没有得到任何股份和分红,论起私财,她在三姐妹算最瘠。
何泷早有对策:“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若有人怀疑你,到时候我们就说那是冯简赠与你的聘礼。”
宛云拎起盒子一条珠光宝气地手镯欣赏,玩笑道:“妈妈那么有钱,还要把我嫁出去!”
何泷顺手给她戴上,佯怒:“我这都是为谁啊?以后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宛云的手腕很细,在古董手镯的映衬下,指上的婚戒便显得越发平淡。
尽管那戒指是自己监管而选,但何泷看见后又开始不乐意:“钻石还是挑小了,连指节都盖不住。”再皱眉,“明明是买自己妻子的婚戒,冯简那小子当初付账时怎么仍然苦着脸。”
宛云把过于夸张的手镯取下:“我觉得这戒指很好,妈妈太苛刻。”
何泷哼一声,再把手镯戴到宛云另一支手上:“我可没有歧视冯简,我只是不喜欢穷人。”
宛云忍不住再笑:“李家如今也不会很富。”
何泷坚持:“但我们从未当过穷人。”
――诸如此类的话,比如门当户对,财富分配,生活高低,向来自诩贵妇作风的何泷就算心里计较得再紧。但她自矜身份,在女儿面前也很少公然吐露这些。
一般何泷在说这种话后,宛云会知道她后面真正想跟着得是什么。
果不其然,何泷淡淡说:“冯简再不好,也会比那个人好。”
何泷冷笑:“若不是那个人,云云你十年前也不会……”顿了顿,以肯定语句说,“如果没有他,以云云你的头脑,李家的企业板上钉钉全都是你的,宛灵算什么!”
宛云看着自己的戒指。
冯简看向她时压抑下的略微讽刺,对她生活作风所表现地强烈不赞同,想改变她但又懒得计较的表情――不同的人,相似的表情。和冯简在一起,很容易让宛云回忆起十年前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少年。
不,应该是十一年前。
初次见面,他对自己笑着说:“我没有太多钱,但我会给你世界上最大的快乐。”
如果现在听了这话,宛云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给出更精彩的回复,至少不会是十年前,少女微微皱眉:“你脑子进水了?“
后来他带她翻墙到游乐场入座高耸的摩天轮之上。当摩天轮滑行到最高点时,那个人笑着对她说,他之所以喜欢这里,是因为这是他能靠近云的最近距离。
――无聊的初恋情愿,老土的亲近手法,酸腐的表白,最最真挚的内心感动。
老实说,宛云记得自己当时和他在一起,她唯一的遗憾就真的只是那个人什么都拥有,为什么没有太多钱。
再后来,宛云庆幸又从那个人身上懂得,原来钱真的可以买来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何泷连连叫了她几次,宛云才回过神来。
何泷怀疑地盯着女儿,七分玩笑三分认真:“云云,你不会还喜欢十年前那个穷光蛋吧?”
宛云沉默片刻:“总有一天,我会全部都忘记他。”
何泷听后面如冷霜:“忘记他?云云,你当初可是为了那个混蛋放弃李氏经营权,差点从族谱除名!你全身而出从李家企业而出去要嫁他,结果呢?他最后居然还――”
宛云托着腮:“其实当初要是硬嫁,我也是能嫁成他的――”
何泷厉声说:“硬嫁?你敢!”她撇着嘴角,根本不想提起害宛云落得那么惨的穷光蛋和势利鬼。何泷探身握住女儿的手,嘱咐道:“对了,以前的这些事情,千万别主动向冯简坦白,男人么,表面说不在乎,内心却都能纠结到死。”补充句,“尤其是冯简那种斤斤计较地类型。”
宛云想起冯简的个性,笑说:“他应该都不会主动问。”
何泷不以为然,连连嘱咐她:“大概能听到些风声。但如果他问了,你便说:往事不可再提。”直到宛云回屋,她还追着宛云的身后说:“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你要对他说,往事不可再提,不可再提!“
冯简暂时是没抽出时间来和宛云去详细讨论他们的相处之道,或者再闲到去打听宛云各种往事。
他很忙,公司里的公事有许多,总是需要加班加点地处理。而至于私事,冯简必须要让自己去适应手上新多的那枚刺眼戒指,以及生活里骤然多出来的账单。
前者经常被他丢在床头柜里、轿车的卡槽边,盥洗间的肥皂架子上;后者则通常稳定地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桌面,而一旦他拆开信封,里面的内容通常能影响冯简至少十分钟的心情。
今天的账单显示了宛云去了家居馆。
冯简盯着那张纸上一连串的数字,希望宛云至少买了足够两人用到死的床单和被褥,不然这个价钱的确难以解释一切。
忍无可忍,冯简拿起电话准备给宛云打过去。
秘书敲门进来:“总裁,您准备好……”
看到冯简黑成化石的脸,他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冯简只好放下拨了一半的电话,想起来今天要开宏森自动和李氏企业的联合发布会,宣布两家企业的合作事宜,以及――公布他和李家大小姐的婚事。
走入发言厅的时候,冯简一眼就看见了宛云也来旁听。
她坐在角落里,安静聆听坐在她旁边的某个男人眉飞色舞地讲什么。没有任何动作,穿着也并不妖艳,只无端地就吸引人的目光。
冯简目光所能看到的仅仅只是摆在宛云脚下一堆五颜六色地购物袋。他皱眉,原本的脸色更黑黝几分。
在冯简内心稳定而冗长的鄙夷着这个女人时,新闻发布会终于开始。
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地方。惯例地介绍公司现状和展望前景后,惯例地双方签署合同后,惯例地让人拍照握手后,发布会也到了惯例的记者提问时间。
明明是财经企业媒体主导,但仍然有不和谐地八卦之声。
冯简听到宛灵用平稳的声音在他身边回答:“……没错,家姐已经嫁给宏森自动总裁冯简冯先生。”她干巴巴地答,”公事上我们是同僚,而私事上,冯先生已经是我姐夫。“
尽管之前已经有风声走路,但真真假假地,台下各人倒抽一口冷气。
冯简面对台下闪烁地照相机,表面一贯地平静,内心很不耐烦。他一直用余光瞥着表,希望他们能问出点更有意义的问题,或者赶紧结束这新闻发布会放他回去工作。
他的希望总是破灭。
“下一个问题,我想问冯总裁――”
记者举起话筒伸到一直沉默地当事者面前。
“听说冯先生十年前就认识李宛云小姐?而原本冯先生的结婚对象是其妹宛今小姐?”
原本略有嘈杂和低语声的大厅立刻安静下来,只听见西服的摩擦声以及摄像机器的运作声。
记者借机问:“冯先生娶宛今时,曾严厉警告李家不要过于贪婪,并要妻子和李家决裂――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冯简表情还好,旁边李家人立时尴尬起来。
宛灵沉下脸,替冯简回答:“无稽之谈。”
“为了现在能和李大小姐顺利成婚,冯总裁又亲自违背之前的诺言,心甘情愿地又签署了李家对您很苛刻地婚前协议,请问这件事情属实吗?”
冯简皱眉:“我不会回答你假设地问题。”
“那您有签署婚前协议吗?”
冯简再冷漠说:“我不回答任何私人问题。”
场面被冯先生弄得有些尴尬。
那记者强笑坐下,内心在骂冯简。
何泷头一次觉得冯简的说话风格不那么讨厌,但和媒体交恶也不是她的作风,咳嗽一声,就要亲自出面――但另一名记者站起来把下一个问题抛出来,将何泷的话堵在当场。
“冯先生有自己的企业,如今又接手李氏,两家并进,您是怎么保证自己公私分明?毕竟一个是自己创立的企业,另一个是爱妻的家族企业,您有特别偏向吗?经过可靠消息,我知道宛云小姐的陪嫁十分丰富,在此之前,她没有这些收入来源,这是否证明这些都是冯先生送给未来妻子的陪嫁?那这些财产的来源是什么?您又怎么打算和自己的股东解释?”
冯简从不知“陪嫁”此事,刚想皱眉否认,瞬间却看到旁边何泷用她保养得体的手抓紧了合同。
……所以这对该死的母女又背着自己做什么了?冯简终于感到大厅里有些闷热。
尽管很想按照他的作风张嘴反驳,但手上的婚戒提醒冯简该闭嘴。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和台上愚蠢的李家人是利益共同体,一言一行代表两个企业。
一小段沉默后,冯简回答道:“换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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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下
冯简作为合格的商业新秀,曾经出席过几次发布会。冯大总裁说话次数不多,但毫无疑问给记者们留下深刻印象。
现下,记者们都对他的回避非常感兴趣。
眼前的记者扶了扶眼镜,以周围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您对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也‘见人只说三分话’?”
冯简得忍着才没把尖锐地讽刺之话漏出:“换个问题。”
这一位记者倒面不改色。他比上一位更有职业道德,但显然也更难应付。
“冯总裁之前声称,您和李氏的联姻是出自双方情感和利益的最大考虑。但据婚姻注册处的工作人员透露,你和李小姐曾在登记那天发生过强烈争执。当时有一方是本不打算签结婚文件,另一方却强行逼迫――“
爆料过于独家,连何泷都暂时忘记自己的事情,微微地侧过脸来瞪他。“怎么回事?”她用只有冯简一个人听见的声音嘶嘶地问,“你还逼云云?”
冯简面无表情,他内心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曾经猪一样的路人,如今分别变成他的丈母娘和妻子――何泷难道还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而到底是谁,每次害他在大庭广众下变成一个必须承担自己没做过事情的蠢货?
“您和李大小姐的婚姻,是否是在双方自愿原则,尤其是女方自愿的情况下结成?”
冯简恶毒地想,如果爆料,为什么不索性爆得彻底些。他很想看看如果别人知道真相后的嘴脸。
在场的媒体虽大多是财经记者,都见过宛云的照片。在宛云完全不输明星样貌的美丽下,任何人都找不出她有任何向冯简逼婚的理由,于是怀疑和鄙夷地目光就落到某人脸上。
冯简又是一片沉默。
“再换一个问题。”他说,阴沉的脸在外人看来是格外的恼羞成怒。
“李大小姐签完结婚文件后就大病一场。而这几天,您新购入了李府的旧豪宅,还入手了一昂贵项链。这表明您的投资方向和兴趣发生转移,还只是――您为了讨李小姐欢心而作出补偿――”
“换问题。”冯简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调。
那记者脸终于挂不住了,强笑道:“我还没有问完――”
冯简冷冷说:“问个正常问题。”
“什么才算正常的问题?如果冯先生不想回答……”
“换问题。”冯简厉声截断他,“如果我能回答,就会回答。”
戴着墨镜的宛云坐在台下微微挑眉。
还真是非常简单干脆的处事态度啊,直接打断,全盘否定。很势利也很强硬,然而也是当不能说实话就不屑撒谎的男人。
几次被冯简用“换问题”打发后,不能完整问问题的记者有再好的心理素质也终于色变:“您总得我回答一个问题,不然――“
“鹅掌。”
“什么?”
冯简的耐心同样快被耗尽,要是他的内心有表面的一半平静,冯简的嘴就不会因为厌恶而扭曲。“那条项链叫鹅掌。”他厉声说,“你刚才不是问它的名字?我回答了。”
第二名记者坐下时显然充满了怨恨和愤怒,但已经有第三名和第四名的记者纷纷站起来准备提问。而在情况发展到更糟前,见识到新姑爷犀利作风的李家人迅速结束了这场新闻发布会。
台下嗡嗡嗡地声音仍然响起,何泷正思虑怎么对宛灵怀疑地目光作出合理的解释,宛云正眯着眼睛端详之前提问为难冯简的那几位记者。而冯简的眼睛如果能喷射毒汁,他正在看那两个根本不在看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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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3
又是非常不愉快的一天。
在让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发布会后,冯简推掉江森自动的例会,把自己和何泷关在会议室。
谁也不知道他们讨论了什么,而等冯简和何泷走出来,两人的面色虽然都异常难看,但至少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解。
随后和李家其他人讨论的东西依旧非冯简所喜。
经过无数打击、抗打击、讲道理、假装不懂、绕圈子,一言中的――真正有关经营和治理方面的话题在讨论时间中占得比例可怜。
不同发布会上的憋屈,有了何泷的隐隐支持,冯简获得了全面胜利。但李家显然也没全面吃亏就是。
等终于回到办公室时,外面的天已经擦黑。
冯简没开灯直接走进来,第一个动作是先撸下戒指,随后抛到桌面。小小金属圈在打着溜的旋转,最后触到什么才停下来。
其实何泷的眼光极好,挑得男士戒指简洁低调,尺寸合适。可惜冯简每次戴着那破戒指,只觉得那金属在紧紧箍着自己。
冯简揉着自己的手指,刚从豺狼虎豹群中脱身,到独自一人时才吐出口浊气,随后感到腹中空空。
饥饿是习惯的。早些年独自拼搏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忙着忙着就会忘记饭点。这也很像孤独,刚开始是不得已的只想凑合,时间久了便成了麻木。到如今荷包也不是没钱,但一个人
坐在高级餐厅里用餐怎么想怎么傻。
早知如此,还不如娶个寻常家的女子,擅长做饭,会做家务,笑时温柔,不添麻烦,安静写意――只可惜拥有此类特质的良家女子每次都要先和自己谈场恋爱,真是麻烦。
冯简十分厌倦地皱眉。
在把自己婚姻都当成前进道路上的筹码时,他从不觉得会错过什么。年少打工,冯简曾听女工描述陷入爱情中的感觉,用的词语是“只需看他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便被改变”。
――简直太棒了,冯简现在也同样体会到那种人生被瞬时改变的感觉。
黑暗中想到宛云的脸,冯简的脸很难不扭曲。他低低咒骂一声,就要把自己扔到老板椅里,接触到得却是柔软――
趴在桌上睡觉的宛云被巨大的响声惊动。她睡眼朦胧地顺手打开桌灯,眼前却无人。
冯简不察屋内有人,颇为吃惊,连番退后时被宛云带来的那些购物袋绊倒,随后失去平衡在黑暗中摔倒。当看到宛云无辜美艳的脸在灯下亮起,冯简不知道杀妻是不是犯法,但这个念头从下午开始便格外诱人。
宛云眼睛适应了光线也看清来人,如果男人不是坐在地上,那他的样子堪称阴沉。
她忍住笑。“我吓到你了?”伸出手来要拉冯简起来,“还好吗?”
冯简自己站起来,拼命压着气道:“你怎么来我办公――”
后知后觉想起新闻发布会结束,他曾经厉声让宛云在办公室里等自己。然而和何泷谈完话又想着去应付李家长辈,自己居然把这茬忘记。
――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宛云已经干等自己数个小时。
冯简立马闭嘴。
表面上,他只是再朝宛云厌恶地挑眉,随后不动声色地越过她,自顾自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收拾桌面文件。
……但其实冯简内心略怕。
也可能是歉意,但可能真是说不出来的更多东西,下意识里,冯简总想尽量先离这个女人远些。
面对忽视,宛云也没动怒。她温和对冯简道:“现在才回来?”
冯简绷着脸点头,不确定这女人目前准备生气还是已经生气,便尽量用平常的口吻道:“抱歉,让你久等。”
宛云淡淡说:“我有些饿了。”
冯简驱车带宛云去餐厅。
他客气地说:“你有什么喜好?”
真的只是客气地问问,宛云随后给他报得几个餐厅大名如雷贯耳而且距离十分之遥远。见冯简一时无语,蹙眉看她。宛云便笑着让他自己拿主意。
冯简从唇边对她露出假笑,然后直接把宛云拉到街边熟悉的茶餐厅。
味道尚可、整洁尚可、清洁尚可,价格尚可。
都是尚可尚可尚可尚可,绝非顶级场所。
冯简实在饿得紧了,只想吃完饭然后赶紧把李大小姐送回去。
进门时,冯简的脸由于下午之事依旧阴沉,还勉强像个疲倦平凡来吃夜宵的下班族,并不引人注目。但茶餐厅里面的人目光越过冯简,都去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某人,而那一瞥完后再以遗憾的目光又仔细地看了眼冯简。
冯简依旧十分不习惯这种注视,再次觉得隐隐胃疼。
肇事者捻着手里油腻腻的菜单,笑道:“我好久都没来这种地方吃饭。”
冯简掂量了下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又感觉讽刺太轻没掂量出来。随后也就懒得理会,自己要了碗素炒牛河和凉菜。
宛云只点碗醪糟蛋。
冯简面无表情,心想果真是大小姐,大概吃不惯这些食物,也不再相劝。
宛云把两人的餐具都用热水烫了一遍,多少解释道:“马上婚礼,我总要保持身材。”
冯简忍不住讥嘲:“身为你这样的美女,想必日常对自己的要求总是很高。”
“身为美女,其实条件很低,嗯,第一要皮肤光洁;第二要身材匀称;第三要五官尚可;第四点最重要,那就是要自我感觉全世界的男人都必须宠着自己――”
冷笑话没说完,宛云自己倒先抿嘴微笑,非常清纯好看的表情。随后把冯简的餐具推向他。动作也自然而然。
冯简过了会才凉凉说:“你还挺看得开。”
宛云平和地说:“以后还会一直这样看得开。”又笑道,“我今日干等了你那么久,所以你也别再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我气。”
冯简从鼻腔里冷冷哼了才忍住没反驳。
她今日白等了他几个小时,但他还得娶她一辈子!这帐怎么算?
等餐的剩余时刻,两人相对沉默。
茶餐厅中央的电视正吱吱啦啦地播放新闻,好巧不巧地就播放到冯简下午的新闻发布会。
想忽视是不可能的,茶餐厅里用餐的客人并不很多,还都在安静吃饭,电视就是唯一的声源。
于是,冯简不得不再回顾那个记者向自己提问的整个过程。
“换问题。”“换问题。”“换问题。”
男声低沉好听,略略冷漠,经过电波播放时总有种很奇异地质感――冯简私以为那种“奇异地质感”可以称为滑稽。
“宏森自动和李氏企业今日发表联合声明……合并……产品……股东变动……银行新投资拨出……”播完关键内容,紧接着,记者不负众望地发挥了大众想象力,“但联姻的原因冠冕堂皇,实际却……据悉……便认识富家小姐……强迫成婚……弥补……项链……房子……”
最后意犹未尽地补充:“冯简近几年风声鹊起,事业成功,是城中无任何花边新闻的黄金单身汉,原来是少年时就心有所属……”
冯简近日来遭受的郁结委实太多,打定主意接受婚姻就不能再继续生气。而今日和何泷和李家人扯皮已经耗费大量精力,他一边机械地往自己的牛河里倒醋,一边心想“风声鹊起”这个成语是他妈用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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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4
宛云也正看电视,随口问道:“你真的从未结交任何女友?”
冯简的回复只是从眼角冷冷瞥她一眼,根本没说话,低头吃饭。
宛云点得醪糟蛋热气蒸腾,暂不能食用。见冯简拒绝和她交谈,便随意打量这家茶餐厅。
很普通的地方,街边随处可见的小食店,菜谱上有午间套餐,夜宵则是面饭为主,桌面印有广告,竖立的餐牌上面提示“繁忙期间允许拼桌”。
她并非对这种地方有偏见,只是总感觉茶餐厅和快餐店比较适合朝气蓬勃地年轻人。两个直奔三十岁的男女结伴来到这里食夜宵,总会感觉苍老拖沓。
――但这个评论并不适合某人。
宛云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眼前的冯简。男人的吃相不算优雅,但好在快速无声。明知自己正看着他,依旧连眉头都不抬。
这神情,十分沉稳而怠慢,十分镇定又自我。
挨着他们旁边的有下完英语补习课的国中生,旁观新闻后边叽叽咕咕地评论。
一圆脸女生说:“李宛云就这么嫁了?”
回答的同样是十几岁的女孩,做看透世间象:“她岁数够大,如今已经不是她的天下,能再逍遥多少年?”
“到底是美人垂暮,曾经多风光,如今嫁这人,还真是……啧……”
又一女生跟着附和:“那男人好恶心!明知今日访谈,一句缓和都不给记者留,一句私事都不肯外泄,说话惹人厌,不上道!”
“不错,面相长得也恁凶!”
终于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人不能看外表,他心中还对李宛云有痴情,加零点一分。”
“还真像是小说情节,穷小子努力奋发,再强迫女方嫁他,婚后补偿什么的……”
“这算什么小说,小说都惯常写王子和公主或者王子和灰姑娘。现在这剧情就是童话――美女与野兽?”
互相笑成一团。
议论里的中心人物依旧在吃他那碗陈醋明显放多的牛河,面无表情。
宛云也在看着那群小女生。
都是做梦的年龄,说刻薄话时只要做点无辜表情就只显可爱,回家还要忙自己的家庭功课和继续追动漫,此刻说起成人的世界倒似了若指掌。
“冯简也算可以,自己独手创业,不靠父母,不知怎么却在城中知名度不高。”
“城中有周少这个传奇在,谁能抵得过他。”
“啊说到周少,真是所谓传奇,长得电影明星般英俊,家世殷厚,却至今未娶。不知他会娶谁――”
“也许是我!也许今日我下学路程,他的车就刚好路过我们,然后深深地爱上我――”
沉默,几位小女生互相对视一眼,再像小鸟一样笑。
“少做梦了!”
“刘琪娜你明明爱的是年级的英语老师!花心死了你!”
对方争辩:“也许我可以先嫁英语老师,随后离婚,接着嫁给周少!我还那么小,再说这有什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看看,连冯简这样的最后都能娶到李宛云!”
旁边静坐的冯简终于开腔。
“麻烦,多来些醋。”
等老板送上装醋的新瓶,冯简面无表情地嘱咐说:“你去跟旁边的那些小丫头们说,店内做活动,如果她们能在一分钟走人,今日吃的饭钱就打九折再送奶茶一杯――她们的差价由我来掏。”
没到一分钟,旁边的座位就彻底安静。
此刻,冯简的嘴已经除了醋酸味再没有知觉。他吃气都吃饱,弃了盘子里剩下的牛河正准备喝水时,看到宛云正看着他。
冯简再深深蹙眉,以为对方要指责自己过于小心眼之类的无聊废话。顿了顿,对方显然说了更过分的东西。
她温和说:“的确有些吵闹,多谢你让她们走了。”
冯简立刻再产生把之前像母鸭子样的小女生全部叫回来的冲动。
眼前的女人似乎总有曲解别人行为的习惯,而与她自我感觉良好到无耻的家族人不同。冯简又觉得宛云是故意为之。
李宛云可不是什么自以为是地傻瓜,擅长莫名其妙地牵着别人鼻子走,她显然已经聪明到把自己和他牢牢栓到了一起。而且――该死的,她做得一直很成功――而更该死的,明明是她把自己强拖下水,宛云又表现得比谁都像个局外人。
真是故作清高。
如果说冯简的生命中,对他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还曾有过那么点贫瘠的幻想,但眼前的结婚人选――大概给他恐龙再灭绝几次的时间,他都预期不到。
宛云的嘴唇也被食物的水汽晕染,不自觉地娇艳欲滴。
她只吃了几口,便露出真正吃饱而非嫌弃食物的满足表情,接着侧身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依旧是银色的zippo,看上去并非新物,似乎用了多年,带着明显的陈旧感,边角都被磨损,握在女人纤细地手中闪着低调优雅的光芒。
“介意吗?”宛云举着烟。
冯简实在很介意。
他眉头皱紧,刚想警告对方装腔作势到极致就成为讨厌的时候,目睹女人左手间有什么轻轻一闪――她倒一直戴着两人的婚戒。
冯简于是闭上嘴,沉默,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左手收回膝盖上。他的婚戒……已经落到办公室了。
宛云见他不答,也就燃起烟。
“今天实在很抱歉,没打招呼就把你拉到我母亲的私事里。我本来想亲口告诉你,但还是晚了一步,也谢谢你没有当场拆台。”
冯简终于有机会说到正事,他沉下脸:“下次令堂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能不能至少先告诉我这个当事人一声。”顿了顿,“我已经和你妈讨论过一些关于财产上的事情,具体问题你回家再去问她,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重复。而我现在想跟你想说的话,我希望李小姐你全部给我听好,因为你似乎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毛病。”
烟雾中,宛云露出若有若无地淡淡笑容,她示意他继续,随后优雅地把烟灰弹到某人不吃的牛河里。
冯简瞪着她,不知道有人仅仅露出笑容就能美艳到折人阳寿的地步。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就事论事道:“李宛云,我想你可能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在十年前你生日宴会那次,帮你挡下热汤是我的责任――当侍者是我那时的工作,无论客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有义务对客人提供服务。但我想你这种大小姐是不太理解专业素质这回事……”
“十年前发生的意外,对我只是必须要完成责任上的工作。根本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我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更不会有什么执着。当然我承认你很美,家庭出身很好,而且看上去的确有个不太粘稠的脑子。但就像你说的,我对妻子的要求――基本上是没有要求。我只需要筹码,从不需要感情,更没空陪你上演任何你所想的戏码。你当初到底出于什么理由非要嫁我?我仍然不清楚,如今也不太关心。但我现在只想提醒你,不管如何,我们这婚姻已经开始。你以后也要有点专业素质。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财产……”
冯先生的“合格妻子标准评价指南手册”被打断在闪光灯的照射下。
两人本来就坐在窗前,他吃惊往外看得模样就被拍了个正好。
与之相比,宛云则很淡定而迅速地熄灭手中香烟,然后娴熟地戴上墨镜。
她用他的卡付账,推他走出茶餐厅店,无视外面举着相机的众多记者,再快步走到两人泊车处。
坐在副驾驶座上,宛云对冯简简洁说:”开车,绕过那个小巷,在隧道里转一圈再从海港城前走。“
冯简定了定神,怀疑道:“你对这里的地段很熟悉?你来过这里?”
“没有。”宛云说,“但你来的时候,我顺便把路程都记下来。”
冯简皱眉:“你早知我们在此吃饭会有记者来拍,那你先前怎么不想着提醒我。”
宛云摇头:“我不知道会不会被拍,我更不知道你会不会听我的意见。”
冯简在沉默开车的过程中,不得已又刷新了一下自己对不可预料事情的接受能力,以及――对这个女人的震惊程度。
但很快,他再沉下脸:“结婚后,我们以后出来的情况都要如此吗,李大小姐这么有名?”
宛云摘下墨镜:“如果只去某些场所还好,那里有专门的停车库和包厢,隐私可能会被保持的好些。”
冯简在“别想让我在你身上再花一毛冤枉钱”和“别想让我在那些狗屁场所花一毛冤枉钱”两个反驳中来回犹豫,宛云顺便从她的风衣的兜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冯简车内仪表的前板上。
“这些也是你必须要习惯的事情之一。”她淡淡说。
冯简瞪着眼。他仍旧不太熟悉地那枚男士婚戒被摆在油表卡槽前,安静地发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顺便问一句,”宛云扭头看着他,说,“你真的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从未?”
冯简忍无可忍,厉声道:“显然,我自少年起就独中意李大小姐,眼中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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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五章 :相处 5.1
冯简和何泷在办公室里订立的诸多婚后隐形条款中,有一条是“新婚夫妻无须和李氏家族同住”。
一方面,何泷是赞成夫妻独立门户,每日看着冯先生那阴沉又不如何美貌的脸,她恐怕也不会太愉快。另一方面,既然都在同城,宛云离她并不会太远,想女儿也就打个电话的事。
比起丈母娘的模棱两可,丈夫本人的意向更坚决,养一个败家的花瓶小姐就足够花光他所有的钱了,而和一群饭桶住在一起……实在太过了。
冯简把车开到李氏的旧宅门前等候――不,此刻已经可以冠名为“冯氏”的新宅前。
别墅坐落在环山半坡之间,绿茵围绕,占地极大。站在别墅的顶层,夜晚能看到城中万家灯火,天气好的时候啧能清晰远眺到各类美景――如果主人有足够的诗意和情怀。
但目前看来,这家未来男主人的表情似乎不太期待。
自从知道自己被结婚后,除了冷笑和假笑,冯简的脸色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但他自己公正认为已经比前一周,至少比前两天的状态要更平静很多。
抛开报纸上对两人婚姻的诸多富有浪漫主义或刻薄色彩地猜想,假装看不见桌上两人笑得僵硬的婚纱照,忽视自己那晚被宛云拽着跑走的大幅度娱乐照片,终于体会到当红的感觉――冯简不由厌恶地抽搐一下――联姻中好的一面,至少已经展开。
李氏企业和自己公司磨合成功,股东和银行都表现满意;行内的巨头绿衫集团也对他的公司有浓厚的投资兴趣。
上帝没那么坏,只可惜――
眼前的门铃哗了响了声,摄像头转过去看清车号。门再被打开,冯简缓慢地把车开进去。
只可惜自己的妻子是宛云。
他的意思是说,选妻子应该像选家具,看上去舒服得体就足够。但娶了宛云这样扎眼到连隐私权都被剥夺的妻子,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坐在豪宅里寂寞地数钱、叹息他是如此富有又是如此孤独的乐趣。
冯简自知缺乏分享的乐趣,但宛云似乎又让人忽视不了。用的是他最无奈的方式,在他最陌生领域。
别墅内置的草坪很大,有两个雪白纯洁的团子在飞快移动,类似某种动物的化身。
冯简冷着脸开车时根本没有注意,等把车停到别墅门前刚要下来,眼前一花,两只纯种牧羊犬欢快迅猛地朝冯简扑过来。
他不由退后一步。
牧羊犬训练有素,即使扑上来,也没有做任何攻击和伤人举动。它们只是用不小的身体挡住冯简,不让他随意前进,再拼命地嗅着陌生人的气息。
冯简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自己安全,便也镇定下来。
牧羊犬全身的长毛都被洗得极白,不张嘴露牙的话,看上去乖巧可爱。冯简想起来自己中午还剩下一大半块鸡肉厚多士,伸臂自车上拿出,先撕了块面包扔到脚下。
两只大狗只来回地闻面包,并不见动心。
冯简自言自语:“还真是和主人一样挑食。”
随即又把肉块挑出来,两只狗再争先恐后地围上来,伸出湿漉漉地舌头,各自舔一口,仍然不吃,且看也不看一眼,依旧只绕着他不准他走。
冯简挑眉:“怎么比主人还挑食?”
旁边传来轻声的咳嗽,冯简内心略微抖了一抖,手依旧稳定。
宛云呼一声,两只狗得了命令,终于放过冯简,转身朝主人飞速跑过去,撒着欢得转。
今日宛云穿着奶黄色的长裙,随风站立非常飘逸。
她不走上前,微笑说:“来了?”
冯简颔首,再慢吞吞地走向她。
两人婚礼在即,等举行完就要在此间别墅里生活。此刻,冯简是来检视他以后的房子。
随宛云走入别墅。
李氏搬走前把大件家具都撤走,但曾经精致装修的室内大格局还在,如今便很好布置。客厅采光极好,深棕色的地板,亮堂堂的顶头灯。客厅虽然还空落落,但家具已经订好,过几天就能直接送来。
宛云轻声说:“听说冯先生喜欢独处,不巧我也是。于是我自作主张,索性先准备了两间主卧。到时候会从这两个房间里选一个做我们的新房卧室。”云淡风轻,说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她给冯简准备的房间和目前宛云所居的卧室隔门相对,中间是走道,朝向不同而已。
冯简走进他的房间,先注意到的是床上铺着的被褥和床单。它们很洁白,很低调,很柔软,很朴素,很一般――也就是这个东西,花了自己信用卡那么多钱。
何泷当时口沫横飞地讲床单要缝多少针,原料是从哪里进口,冯简连听都不听。有区别吗?但买了就买了,不好退,索性留着。把这床单睡到破为止。
卧室和楼下客厅一样,其他家具没有送来。冯简略微巡逻一圈,认为宛云准备两间卧室的主意罕见地很有脑子。
冯简补充:“我屋子里只再添个衣柜足够,对了,再给我腾隔壁的一间大屋当做书房,其他的我没要求。别墅里要多些灯,我讨厌黑。”
跟来的管家连连点头,宛云则靠在门上,安静地只听不语。
冯简再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帘,随后不可抑制地眯起眼睛。
尽管已经跌价,但仍花了大价钱购入的别墅还算物有所值。房间外视野开阔,面对的正是进来别墅时路过的那大片大片的草丛灌木,两只牧羊犬在上面来回追逐嬉戏,活泼有趣。
冯简随口问道:“你家那狗是什么品种?”
管家见冯简已经没事,悄悄地退下。
宛云便走过来,说了名字。
冯简听后一愣,挠着下巴:“噢,我平时见过那个品种的狗,但长得似乎和这两条有所不同。”
宛云微笑:“这个应该是最纯正血统,我家在那个北美狗舍订了不下十条。”
冯简沉默一会,他明明知道自己问了后一定会倍感后悔,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牧羊犬的价钱。
宛云只说了个印象中的价钱。
冯简从丹田里呼出口气,再从鼻子里缓慢地吐了出去……非常好
自从脱离市井自己创业,他第一件事就是戒除脏话,可惜最近这几天又有复发的状态。
――当一条狗的价钱等于自己买一套西服;买五双皮鞋;买十件衬衫,冯简想自己一共也就那么几件西服,几件皮鞋,几件衬衫,还穿了好几年,他实在很难理解“养狗”的价值体现在何处。
买来衣服鞋还能出去穿一穿,买来食物还能充饥,而花大价钱在这治安严密的别墅区养两条狗,除了每天糟蹋草坪,似乎没有别的实际用途。
冯简面无表情地粗略一算,这两只狗每年的饮食美容和检疫费也是不小开支。
曾经的李氏愿意负担这笔傻钱,他管不着,但此刻要让自己负担它们,冯简宁愿包养几位小明星来给自己唱歌跳舞。反正他们存在的共同意义,也就是让所谓“这个阶级”,感觉自己很重要。
冯简长久地看着草坪上那两条活泼欢乐的大狗,尽力温和对宛云说:“你喜欢狗?”
宛云说:“这原是妈妈和今今养的,当初见我自己独自住在别墅,便把狗留下给我作伴。”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温和道,“它们很可爱,是不是?”
冯简简略道:“不如考虑把它们送回娘家,你要是想它们,回家看看也行。”
宛云沉默片刻,轻声说:“其实自己养,并不会太麻烦。”
冯简简洁道:“很不必要。”
宛云迅速从窗外收回视线,她蹙眉,正好对上冯简的目光。
两人距离非常近,互相能看清瞳孔中的自己。她的眼睛极美带着水色,听到他的话后有些不耐烦和厌倦。冯简从未见过向来冷淡的宛云有如此失态的时刻,正诧异,她的表情却再恢复成平淡。
宛云平平地道:“好,既然不想养,就把它送走吧。”
冯简回忆宛云刚才的眼神,觉得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久违。
在十年前,宛云也曾这么看过自己。她好像只看他,她认真记住了他,但随后她又显然迅速地忘记他。那双眼睛里太富流光而美丽到了凉薄的程度。
那时候的宛云,就像她曾经穿着的那抹朱红晚礼服,高傲疏离,满目鲜活。抬手就肯把钻石耳钉赠送给陌生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流,并非此刻冰冷温柔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触动的女人。
冯简收回目光,掂量道:“不送就算,先养着吧。留它们在家,你也不用总回娘家看望家人了。”顿了顿,“留着可以,要记得拴上狗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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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2
两人的婚礼眨眼便来临。
何泷特意选得黄道双吉日,宜婚嫁、破土、开财。婚礼当日的天气也极给面子,阳光折射,祥云散浮,天空瓦蓝得像擦拭最净的镜子。
半山间,冯宅内,两只雪白牧羊犬在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跑,锦衣宾客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请来的弦乐乐队在哗哗哗哗哗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地鸣奏。
冯简背挺得笔直,站在露天的帐篷底下。身着的订制西服合衬轩昂,脚下的手工皮鞋锃亮舒适,从领带、衬衣边角到袖口的一切细节都无懈可击――价格不菲。
冯简决定自己这辈子尽量只结一次婚,不管他此刻娶得是谁。
先从零默数到一百;再以一百为基数默数到三千七十二,新娘终于自红地毯那方出现。但走红地毯又是极其无比漫长的等候过程,无论是心理还是现实的时间。
冯简不得不再把左手压在右手之上,克制自己想频频看表的冲动。
五分钟,也许是一万五千年,打扮得像孔雀般的大伯才终于将宛云的手交给他,但这不够,作为李氏长辈,大伯还要假仁假义地说些嘱咐他对宛云好的鬼话。
冯简根本没费心听。
如今他很渴,很累、很烦、很没耐心,而且烦躁闷热。今日凌晨三点就被何泷的来电惊醒,花费四个小时穿着打扮,两个小时站在门口接客。再联想到明天就要正式搬入这所别墅和“妻子”同住,冯简目前的心情是何泷也披着婚纱走来,都难伤他更多元气。
宛云自然感觉冯简握着自己的手僵硬无比,自面纱后抬起头来看他。
“又忘戴婚戒了?”冷不防地问,放低声音只让他一人听见。
冯简一愣,大拇指下意识地往自己指背按去。下一秒,他今日一直烦躁的情绪终于掺杂进了另一种感情――那就是绝望。
该死!怎么又忘记了。他明明之前还特意提醒过自己,这次随手扔到哪里――但等等,等等,好像早上的时候……
宛云轻声说:“我在开玩笑,戒指全部被收走了,待会才会再换回来。忘记了?”
冯简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你还真风趣。”
宛云再望着他的表情,了然道:“你是不喜欢今天这种场合,还只是因为娶了我而意难平?”
冯简看都不看她,冷冷道:“你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台上的牧师依旧在宣读老一套“to love andcherish, till deathus part"”之类的誓言,完全没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新婚夫妻正在集体走神。
“婚礼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你总这么厌倦,恐怕不大礼貌,不如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在别的事上。”
冯简根本不认为她能在这方面帮助到自己,便冷笑劝她不要再添乱。
宛云静静道:“你今日还没有正式看过我一眼。”
冯简越发专注地盯着牧师,宛云也没有妥协。于是到最后,冯简先撑不住,勉强给面子瞥了宛云一眼,随即呆了呆。
早见过宛云穿婚纱的模样,此刻仍忍不住暗自惊艳。抛开某些私心,冯简愿意承认娶宛云很能满足男性自尊心。但再好看,一眼也便够了,她又想干嘛?
宛云目光流转,轻声说:“你猜,我现在戴着的耳钉多少钱?”
她没有再给冯简任何侥幸的余地,轻声说出价钱。
随后在新婚□戒指的过程中,外人看来,新郎深情的目光不离新娘脸庞半侧。
准备吻宛云前,冯简压着内心的感情,很平静地问妻子:“……你新买的?”
宛云提起嘴唇:“我怎么敢那么奢侈?”
冯简没来得及再说话。
众人的鼓掌声中,新人终于亲吻。
两唇相碰,同样的冰冷。
举行完仪式,冯先生和冯太太分别散开和宾客应酬。
冯简一方面尽量远离新娘,避免看到她触情伤情影响情绪;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地紧盯她,生怕宛云再疯到一时兴起,把耳钉送给随便什么人。
如果说宛云抓到他的什么死穴,她显然很成功。冯简想,他对联姻预想到最可怕的情况也只是妻子是娇蛮暴躁软弱而对生活充满幼稚幻想整天想情情爱爱的少女。
宛云不是哪门子的少女,但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比全宇宙任何少女对他做的都更恶劣。而她之前说得很对,他有些怕她。冯简想,如果他再文艺点,也许会说出“鲜花一样的面容下藏着毒蛇一样的心”,但他们之间肯定并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关系就是……
就这么注视宛云的时间有些长了,正和冯简交谈的人都不自觉顺着男人阴沉的目光看去,再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草坪地那厢,何泷正容光焕发地旁观宛云被她一圈贵妇朋友拉去照相。
宛云的美丽不费吹灰之力,一颦一笑都格外动人。她穿着层叠繁复的拖地裙,摆出任何姿态都可当婚纱的最佳宣传画。大家纷纷拉着她合影,不肯放她去换短款礼服,而婚礼摄影师也始终把镜头对准她。
新娘身边人气如此鼎盛,但渐渐的,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异样,围在宛云身边的人突然开始越来越少,也不再有人不识趣地主动凑上去。宛云松口气,借机脱身走回别墅更衣。
何泷的虚荣心显然还没被得到彻底满足,她皱眉,但放眼环视一圈并无异样,非常奇怪。
宛灵从男宾那方走过来:“真稀奇,冯简居然肯赏脸和我说话,”挑眉道,“他让我陪姐姐去更衣,说什么一堆人围着姐姐,看着闹心之类。”
原来是冯简放话轰走宛云身边的人。
宛灵说话的口气非常不屑,也并不觉得冯简体谅宛云。
李家上下,对宛云和冯简现状有清晰认知的似乎只有宛灵。但宛灵的关注重心一直是冯简对李氏的野心,此刻她猜冯简只是避免自己旁听他和重要人士的公事讲话,搬出宛云权当指使她离去的借口。
何泷闻后,内心同样转了不少想法,她思考的大体方向还是和宛灵类似,然而思考角度又截然不同。
此刻在二女儿面前只肯矜持地笑,随意闲扯:“你看你姐姐和冯简之间已经结婚,但两人互相称呼的永远那么客气。大概举行完正式婚礼后一起同住,会有所改善……”
正在各自计较间,有人快步跑来通报。
“夫人,周家――周家送来贺礼。”顿了顿,压着激动和新奇,“周少本人亲自前来,现在他的车就停在别墅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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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2 下
今日婚礼在冯简的强烈要求下,举办得是私人仪式,邀请得都是李氏亲朋。
李氏给城里有头有脸的政客巨贾和社会名流都送出口信。但发散请帖到底少数,没收到的人只送出口头祝福表示礼貌,再和李家相熟者托人送来贺礼和祝福——绝不会有人未收请帖,巴巴地亲至送礼,更别说在圈中地位首屈一指的周家。
李氏也只是给周家敷衍性地递了口信,不期望收到任何回复。
要说周家,自然要提到周愈,本城至大传奇人物,低调、不世出。何泷自己也算社交高手,应酬甚广,但连她都从未亲见周家少爷一面。而圈内大部分的人了解周愈的途径,和普通大众一样,自新闻放映和八卦杂志中惊鸿一瞥他的最新动向。
流传最广的照片里,周愈露出半张侧脸,眉毛清晰,眼睛深邃,非常笃定又冷漠地姿态,然而又总有些深情的意味流露。
此刻何泷得知周少在门口,亲自前来送礼,她预感到又一件有头有脸的事情要发生,但无法判断是好是坏。
沉吟片刻,何泷让来人去唤冯简,自己就要去找宛云。
宛灵目光闪烁拦住她:“周家再名贵,不至于让新婚夫妻和咱家长辈全体出动——有您、冯简,再算上大伯,这样迎接已经足够有礼。”
何泷瞥她一眼,宛灵是向来忌惮继母的阅历和毒眼,移开视线,心下忐忑。
“也是。”何泷淡淡说,“那你也留在这里陪你姐姐吧。”
等宛云换好衣衫走出时,草坪上只余宛灵一人在沉思。
“妈呢?”她随意问。
宛灵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宛云。那目光过于探究和尖锐,宛云不由略微皱眉,却听她说:“……他在你家门口。”
宛灵淡淡地重复:“周愈,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如果宛灵指望长姊流露什么表情,她定然要失望。宛云听后只是抬高了纤细的眉,接着扫了眼四周:“所以妈妈和冯简都出去迎接他了?”
形容淡淡,根本不把这事当作回事,全成等闲。
宛灵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宛云,然而在宛云要对上自己的视线时,再移开。
宛云笑着问她:“你怎么不出去凑这份热闹?”
宛灵冷笑:“又不是没见过。”顿了顿,罕见带着孩子气地抱怨,“男人长成那样的相貌,真是比你更可耻。”
宛云再被她逗笑,依旧是镇定自若地表情,笑的时候依旧冷冷的,非常好看。
宛灵从来摸不透宛云的想法,只好若无其事地问:“你说他会不会破坏你的婚礼?”
宛云摇头:“冯简是我最先看上,周愈若抢我新郎,我可不会白白相让。”
宛灵不由瞪她一眼:“姐,你到底……”顿了顿,“周愈这十年来,也许一直在等你。”
宛云只漫不经心地扬扬眉当作回应,随即掸着裙角褶皱。。
宛灵沉默片刻,提高声音,讥嘲地:“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姐姐,我觉得你当初应该庆幸是他毁了你的幻想——不然,你以为你真能和一个纯粹的穷光蛋过一辈子?追求崇高爱情是您的癖好,但你也不能强求别人……”
目光下移,看到宛云正抚在裙上的右手,嘴里半截的话又生生地截住。
很美的手,按在天蓝色的礼服上,纤指细且长,每个指节都似玉一般——然而小拇指蜷曲的时候僵硬不自然,这辈子再也不能自由伸展——十年前车祸的后遗症。
如果宛灵曾经见过世界上从样貌到性情最应成为情侣夫妻羡煞世人的男女,那还可能会有谁?可惜他们都一样的骄傲、自尊、又过于愚蠢。那么好的缘分,如果换作自己是宛云……
宛云抬起眉,冷淡挑衅而不客气地说:“别啰嗦!”再微微笑了,“你是我妹妹,自然看我百般好,但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等着另外一个人。”她冷淡说,“我和周愈,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所以……这世界上,没人能变成第二个宛云吧。宛灵叹口气,她不知世界上有第二个女人能拒绝得了那样的周愈,那样的婚姻。
曾经宛云触手可得。
草坪尽头,冯简和何泷已经出现。
宛灵远远地看着宛云的这位新郎,如果不知道周愈也就算了,但和周愈相比,冯简便是形容为泥泞中出来的鱼珠也不为过。
“珠玉在前,这一位你甘心?即使你嫁的人不是周愈,但这位冯简也太……”
话还没说完,冯简便从遥远的地方迅速地来到到两人面前。
宛灵的话再转了个弯:“姐夫?”尴尬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简解释道:“绿杉企业的周总在去参加访谈时,正好路过带来贺礼。我和你妈妈出去迎接了一下——”
宛灵刚想继续追问,何泷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宛灵之前期期艾艾地表情给了何泷不少疑心,在出门前,她内心是把各种可能思索遍了,又忧又燥。但等真走出去见了周愈,对方只是客气地送上喜礼,说几句客气话。几分钟后,周家的加长轿车便消失在山路尽头,就似他来时般迅捷,虚惊一场。
见面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而已,但无可否认,周愈的做派和风度显然深深地打动了何泷。在走回别墅的路上,恨铁不成钢地何泷拉着冯简,想要以周愈为例,向他灌输从下车时怎么不露出袜子到接人待物如何优雅得体——
不料冯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把她迅速抛到脑后。
何泷前几天往脸上打多羊胎素,不肯作太激烈的表情,此刻只好用行为表达愤懑。她看似亲密实则用尽全力地狠狠拍了下冯简的臂膀:“小冯还是走路走得那么快,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臂膀的肌肉很结实,又把何泷的玉手打疼,但何泷也不想在两位女儿面前数落冯简,只好酸溜溜地说:“如此着急跑过来,宛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不知你在担心什么。”
冯简见了宛云和宛灵站在这里,下意识奔来。此刻他都快被李家烦死了,木着脸向后退一步:“我继续去接待宾客。”
宛灵便说:“姐夫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而何泷在原地看着宛灵和冯简一起离去,忽地问宛云:“你认不认识周愈?”
宛云便说:“怎么,妈妈觉得那个人比冯简要好?”
何泷控制住自己的不平衡感,她到底是不肯说自己亲自选定的女婿比外面的男人差,便违心道:“其实,冯简也有冯简的好。”话没说完,也被再来的客人拉走。
终于剩宛云独自站在原处。
她轻轻呼了口气,把完全麻木的小指举到嘴边,哈了口气,仍然没有任何感觉。
不管外表如何镇定,在得知他来了的一瞬,得知他此刻站在门外的一瞬,自己内心并不是不触动的。但是再触动……也不过如此。
宛云看着午后的云,风散了后什么都不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如今最瞧不起的东西。就像年少时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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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3
婚礼送走最后的一名客人,是送外卖的店员。
冯简接过对方手里的牛腩面,流露出当天第一个真心笑容。他甚至懒得理旁边宛云探究的目光,便瘫坐在沙发,松开了领带,把西服扔到沙发背。
太累,简直是太累了。结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冯简感到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而明天过于遥远,他甚至打不起精神去设想。
这时冯简才要深深佩服宛云,果然名门闺秀,大家作风,从始至终不耐烦的表情都丝毫不露,笑得时候弧度分毫不差。她,包括和今天碰到的周愈,都很值得学习,他暗中想,假装礼貌是种本钱。
宛云随手把冯简的西服挂起来,准备明日干洗。她妆容未散,但神情也带几丝疲倦。冯简闭眼假寐,又实在不好忽视客厅里另一个人走来走去,便很客气地说:“都歇一会吧。”
宛云笑了笑,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眼外卖:“今日没吃好?”似笑非笑地说,“大伯若是知道,多么伤心。”
冯简没作声。
今日李家纨绔借机订了波士顿龙虾,巴黎甜点,以及日本寿司——食材很新鲜,做工很精细,卖相很绝佳,口感很美味,但没一个能真正吃饱。
冯简绕着琳琅满目地桌子走了三圈,发现连个三明治都没有。而他本身不嗜甜,不抽烟,对海鲜兴趣缺缺,这就意味餐桌上的大部分食物和他完全绝缘。酒水从威士忌伏特加再喝到粉色香槟,每杯和泔水的区别在于杯子,胃酸都要涌出。
最后冯简只得自己订外卖——又被告知身处半山别墅区,交通不便,外卖的服务费从10%加到了38%。
冯简目前的心情异常复杂,然而实在疲倦得难以表达这种复杂。他只好面无表情地继续拆开外卖盒。
他正准备吃第一口面的时候,抬头看到宛云正托腮看着自己。冯简沉默片刻,把另一碗推过去:“要不要吃一些?”
宛云只笑着问:“一共两碗,我吃了一碗,你不够怎么办?”
冯简看了她眼。首先冯简不认为宛云会放下身段吃这种“粗俗之物”,其次再思筹着宛云鸟类一样的饭量,估计也吃不了一碗面。他便把碗推给她,假笑:“你可以把吃不了的先拨些给我。”
宛云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冯简便一直盯着宛云完美无缺的用餐礼仪。她把面上的叉蛋和香菜拨给他,随后自己默默地、安静地、优雅地吃完了大半碗面。
冯简忍了又忍,没忍住:“你是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宛云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纠正他:“这是我和你在今后人生□享的第一顿饭。”
冯简眯着眼睛盯了她片刻,异常艰难地咽下讥嘲,没什么精神地开始吃自己的面。然后他听到宛云慢慢说:“对了,很抱歉……有件事情,我今晚不太想洞房。”
冯简尽量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预感到今晚自己的胃不会太舒服。
宛云说完后也露出苦笑。
只剩两个人的餐厅过于安静,但说是呼吸可闻却又有些夸张。熟悉的房子,陌生的摆设,半生不熟的结婚对象正沉默盯着自己。
“并不是抗拒你,也并不是不想履行责任。但我今天状态实在不那么好。那种事情,相熟的人放松做起来比较有趣味……”她顿了顿,“抱歉,请你再给我点时间,并不会太久。但今天不行。”
对方径自沉默。
宛云不是特别想看那人的表情,她其实也理解冯简之前的犹豫:把自己的一生,和普遍意义上的陌生人绑在一起,即使为了利益,即使说得轻松,其实哪那么容易。而明明在绑架人家时说得那么磊落,到头来又是她首先畏缩。
果不其然,冯简突然起身站起,椅子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尖锐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阴沉表情:“你这个女人……”
宛云依旧垂眸静坐。之前的牛腩面全堵在喉咙。她已经许久没吃这么油腻的食物,医生嘱咐过太多这不要那不要,殊不知自己多羡慕那些鲜活的习气。她注视着眼前玻璃杯中浸泡的柠檬片起起伏伏,鲜黄诱人,扬手就要先抿一口。
下一秒,玻璃杯被夺走。
宛云不由蹙眉看着冯简,目光隐隐有警告之意。
这女人肌肤是几近透明的雪白,平时也总是假装一推就倒,与世无争的鬼样子。但每当宛云凝神看人的时候,却隐隐有气势压迫——并非贵气,并非洞察,冯简实在说不好那种感觉,但他可以肯定那绝非大家小姐该有的气质,甚至隐隐地有些熟悉。
但他也没深想。也就如同世界上所有冯简不以为然便全面忽视的东西一样,此刻他实在缺乏耐心和这位大小姐废话。
冯简反握着她的手,冷静道:“我先问你,你的项链是从你妈那里借来的?”
饶是宛云也不由怔了片刻:“什么?”
“项链,项链,你之前带的项链。”冯简平生最讨厌重复,也从不乐意怜香惜玉,“宛灵告诉我,你今天婚礼上戴的项链,那并不是你新买的,而是你找你妈借的,是不是?”
见宛云迟疑点了头,冯简才冷淡了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又略带嫌弃地松开了宛云的手,随后把玻璃杯放稳回桌。
“至于洞房……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睡吧。”他绷着脸,重新面对温暖合口的牛腩面。冯简不客气地说,“明天要早点起来,我们必须把你每个月的零用再说一下。”
宛云却不动,她揉着自己手腕,像是第一次看冯简,细细地打量他。
沉默片刻,冯简忍着被宛云盯着的毛骨悚然感觉,平淡无奇地解释:“你妈一直跟我说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类面食。所以刚才我说让你吃面,也是故意气你的——但你居然吃完了整碗面,而吃完后还想喝柠檬水——我估计你打的主意是万一我真要对你怎么样,你就要刺激自己胃疼,来逃避洞房。”
宛云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收紧。
冯简冷峭地勾起唇角。新鲜,宛云从见面就对他这么做——假装询问,实际主导,不动声色就让他气得内伤。冯简之前都不屑试,不过可以看出宛云为什么喜欢这么做,十分令人愉悦。他应该记住这个。
“李大小姐,我不知道你曾经的生长环境是怎么样,但你嫁给了我,从此就要开始适应我的生活习惯和做事风格——包括项链的事,以后不要拿钱开玩笑——你以后有什么要求,麻烦直接提出来。那些无关大局的东西,我要是能妥协就会对你妥协。即使妥协不了,我也会给你时间,让你的脑瓜想想有什么可以交换——你不需要伤害自己。这招对我没用,懂么?别以为这些女人的小把戏对我有效,我可不是你亲爱的妈妈。”
沉默片刻,冯简微微挑着眉,再仔细回忆宛云之前的表情,他玩味道:“但你刚才的表现,是在害怕吧?你居然也怕我?”他索性弃了筷子,双手交叉冷笑,“李大小姐何必,你不会认为自己美到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强迫你?”
宛云望着他。
这便是冯简,你可以说他性格直接,但不能说他性格简单。这个男人很冷眼,很实际,很利益分明,很自顾其身。所以她为自己找的夫婿没错,即使不相爱,宛云相信他们也会是和谐的一对。她不由微微笑了。
正说得畅快的冯简却不由再皱眉,他不知世界上有人能听自己说完如此难听的话后还笑得如此甜蜜和恶心。大晚上的实在颇瘆人,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希望宛云识趣到尽快消失。
“你可以走了。”冯简平淡无奇地把视线转回他不再鲜香诱人的牛腩面上。
宛云却往前探探身子,向他确认道:“即使我们现在不洞房。但你曾承诺过我,我会是你唯一发生关系的对象,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冯简不由沉默片刻,他说:“你怎么还不去吃胃药?”
宛云看着他:“这承诺还有效吧?在整个婚姻期间,你都会如此承诺我,是不是?”
冯简觉得自己也有得胃病的趋势,他反复权衡了一分钟,想直接拒绝,但又不太好说。最后在宛云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回答:“……是。”
宛云点点头:“那就好。还有你回房间后也不要着急清点礼金。家里有专门会计,明早就会把清单送到房间。”
今晚首项期待的娱乐活动被剥夺,冯简还要控制着脸色:“呵呵,这样。”他平淡说,“你到底能自己走回自己的房间吗?”
宛云想了想:“今晚你睡觉也不要锁门,说不定我改变主意……”
冯简淡淡地把筷子插到之前宛云拨给他的叉蛋里,再淡淡说:“你该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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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4
何泷昨日临走前百般嘱咐过他们,结婚第二日新婚夫妻要去寺庙还愿,并亲自系长姻锁。
生物钟作祟,冯简一大清晨便起了床。
拉开窗帘自窗外望去,草坪上有工人在收拾昨日婚礼后留下的狼藉。今日云层深厚,光线不明,越发显得植物各自葱葱,青绿满坡,甚是可爱。
冯简本有晨练的习惯,此刻兴致上来,便换了衣服,绕着自家极大的别墅准备慢跑两圈。只可惜在此运动过程中,家里养得那两只愚蠢牧羊犬被他深深吸引,在后面颠着碎步摇着尾巴紧紧追随。
就这么连人带狗快跑了两圈,冯简觉得自己更像被狗追,只好停下脚步,再三提醒自己要给它们拴上狗链。
跟过来伺候的珍妈已经知道冯简和自家小姐在新婚之夜分床,她给冯简送上早饭时白瓷盘子在桌面轻轻一叩,委婉又全面地表达不满――冯简面无表情地合上报纸,想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再没多久宛云走出来,珍妈换上真诚亲密的笑脸,两夫妻貌合神离地互道早安,再隔着足有十米的餐桌沉默吃饭。
――综上所述,这就是他婚姻的第一天。抛开昨晚自己再三锁门再加半夜想到宛云就被气得胃疼,冯简认为第一天的婚姻还算是美好的一天,值得保持。
早间新闻依旧播报城中大事,出乎意料,冯简和宛云的婚礼只八卦三分钟,随后主持人压着激动,提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人物。
“周愈第一次参加电台公开访谈,诉述自己守业的艰辛……并首次透露他感情问题……据周少所说,他早已心有所属,但两人因为误会,尚未冰释……周少表示他会等待女方回心转意――”
镜头切转,冯简昨日匆匆见过的那张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在电视强光照射下,男人轮廓很深的脸略带晦暗,稍显疲倦,但这小小缺憾无损他的英俊,加上合体的着装和说话中透露的气势――冯简有时也不得不承认外貌这种上天赐予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周少说话的时候并不看镜头,坐姿随意却潇洒。
“……感谢各方面的帮助,我现在的事业大抵是成功,但把我形容为国王,实在过誉……如果我是国王,在美人和江山之间,恐怕我会选江山的……不过,我会舍得拿出一座城池出来,去换和那个人的一个良宵,最好伴有清风、明月和星子……”
坐在旁边主持人热泪盈眶,被这诗一般的告白所深深打动。
而在电视外的冯简沉默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确认不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因素觉得早饭格外酸。但抬头一看不光是自己,宛云也正皱着眉,嘴角有淡淡冷笑。
触到冯简的目光,宛云抿了抿嘴,评论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冯简头一次觉得这个绣花枕头可能是自己的知己,他看了眼电视,随口道:“你认识他?周愈是绿衫投资的老总,就是昨天来给我们送贺礼的那位。”
宛云只淡淡应了声,随后问道:“你认为他这人如何?”
冯简倒没有说旁人闲话的习惯:“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宛云道:“说一说嘛。”
冯简沉默片刻:“他有才,很有魄力,目光精准,很聪明,什么都想做,也的确什么都能做得好,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也感觉他是个不太知足的人,做事容易失去方向感。我会很乐意让他做我这个阶段的投资人,但再过几年,我恐怕会和他分道扬镳……”
宛云总结:“对他不置可否?”
冯简皱眉,实在不懂和女人讨论什么都能扯到人际关系上来,也立刻对聊天失去兴趣:“周愈为人如何,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我只是关心自己企业的前途。而现在为了他投给我的钱,我愿意忍受他这个人。”顿了顿,迟疑道,“这个人……我总觉得和你很像。”
宛云不语,只看着他。
冯简皱眉思考了一会,随后举起叉子在虚空中点了下:“你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宛云便握着玻璃杯,片刻后她温和说:“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昨天是我正式嫁人,我必须要穿白色的衣服。”
其实冯简想表达的真实意思是,两个皮相都很好的男女,穿着白色衣服居然有相同的感觉。一样的吸人眼球,一样的漂亮到嚣张,一样是那种自身高傲而又居高临下地可恶感觉。而昨日见面尽管时间短暂,但冯简感觉对方的目光一直尖锐停在自己身上。
冯简认为自己不太喜欢这种被牢牢盯上的感觉,无论是“他的”还是眼前“她的”。所以迎上宛云的目光,他明智地决定放弃这话题。
宛云再看着电视里的周愈:“如果你说的是他现在穿的白衬衫,那个牌子叫……”
冯简没好气:“我不关心。”
“真遗憾。”顿了顿,宛云露出微笑,她看着冯简,缓慢说,“不过听你这么讲,我很开心。”
冯简嘲讽说:“为什么?因为我陪你聊了没用的话?”
宛云摇头:“不,谢谢你记得我昨天穿了什么颜色衣服。我自己都快忘记。”
冯简只得再三提醒自己吃饭时尽量不要和宛云交谈。
等两人吃完早餐,时间仍尚早,冯简本来想就财务问题和宛云深入讨论。但珍妈说必须提前去寺庙摇签办事,否则人多又要增添不少麻烦。
宛云习惯性地戴上墨镜和帽子。冯简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过了会径自先走出去。
珍妈看旁边的女佣帮宛云系着腰带,怏怏说:“姑爷怎么对小姐说话那么冲!脸色也那样坏!”
宛云笑道:“我倒不觉得。”然后仔细嘱咐珍妈,“我这里的事情,别总跟妈妈打小报告。”
珍妈撇了下嘴:“才一天而已,小姐这么快就和夫人外向。”
寺庙必须两人独自前去才有诚心,冯简责无旁贷地要亲自开车。等宛云收拾好一切走到门口,听到一阵巨大无比的轰鸣,接着,一辆破旧但绝对无法称为有品的红色老式日本车开到跟前。
珍妈骇道:“收垃圾车今天那么早?”
冯简的脸却从另一边窗户露出来,干脆道:“上来。”
珍妈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极其痛心道:“姑爷,怎么开这车,家里有――”
“开这车就不会有记者跟拍。”冯简挑眉,“再说路程也不远,这车也不坏。”
珍妈还哆嗦着嘴,宛云已经拉开了车门坐上去。
开着这车,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山下本是八卦记者的聚集地,但居然没一个人往这车多瞧一眼。
寺院在城郊,驶出城外到高速,宛云打开车窗透气:“果然行得通,你真是想的很周到。”
冯简扬起眉毛:“你实在太客气了。”
宛云摘下墨镜:“你不是要跟我说家中财务的事情,现在可以先透露一些。”
冯简不太熟悉去寺庙路况,尽管有导航,仍需专心开车。此刻他即使很想说这个话题,也费不起这精力,只随口先问道:“你在o大一直读到了博士?”
宛云有些惊奇地看他:“你怎么知道?”世人皆知宛云样貌绝佳;却很少有人关注宛云是从一等荣誉拿到博士,连宛灵都没做到。
冯简暗暗皱眉。在被婚姻拉下水后,他到底看过宛云的一些资料,印象最深的就是李家为了宛云教育投资至少花了八百万。诚然她自己也很争气就是。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这一点资料并没有提供。
宛云任风吹拂着头发:“我?”她目光看着窗外,声音听不出温度,“我现在主要替城中博物馆做事,同时自己也开了一家店。”
博物馆?冯简内心把这话翻译了一下,也就是说宛云是自由职业者。再换句话说,她是没有正式的工作,他需记着多给她些家用。啧,多么昂贵的女人,但也只能是妻子而已。
但关于这一点冯简很无所谓,宛云没打算凭着脸当明星他就谢天谢地。而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职责,只要妻子花钱别太过分,他都能承担。
然而还是要小小嘲讽一下她才可以:“看来你很清闲?哦,李氏之前家大业大,想必你生活的不会太差。”
宛云却平静地:“我从十八岁就完全脱离了家族企业,放弃一切权利。大学学费前四年的确是用的家中教育津贴,但后来也就靠自己奖学金缴纳。”顿了顿,“至于家中的基本信托,我没动过里面的一分钱――噢,除了这两年把账号给了妈妈,再顺便又给你买了条项链。”
冯简被“给你买了条项链”堵住,他沉默片刻:“不靠家里,你怎么过活?”
“股票分红和我无关,因此零用会紧缺些。但住房方面,我还是能在家中住的,这方面能省钱。至于衣物食用,家中长辈也多加照料于我。”宛云道,“但就如你所说,我之前生活的确不算太差。”
所以仍然是娇生惯养的待遇,撑死算上有那么豆大点的骨气罢了。如今嫁人还不是有所图之?冯简淡淡瞥她一眼,认为自己也许能改掉她那些过于精致的臭毛病。讲究是可以,但面面俱到的讲究等同于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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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5
他还计较间,车已经驶达目的地。
寺宇不大,建筑古朴,法相庄严,香火一直旺盛。此时香客已陆续来临,幸好人数不算太多。冯简在近处泊车,和宛云并肩走入。
冯简向来对宗教这种东西兴趣缺缺。所谓穷烧香,富拜佛。冯简的个性是连烧香都不肯,因此冷眼旁观宛云在前面虔诚的下跪,敬香,他只敷衍地跟着做,也算不失礼。随后两人再往菩提树上栓祈福的红绳和锁链。
宛云再提醒道:“待会结束,我们还要去捐德。”
冯简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是说要捐香火钱的意思,不由斟酌道:“一般行情是捐多少?”
宛云看了他眼:“佛祖慈悲,向来怜悯众生,信徒诚意供奉。捐微薄钱财本是表达末微心意,你对佛祖心诚多少,便捐多少。并不特别注重数量。”
冯简嗤之以鼻:“那我索性把自己卡号留下,佛祖愿意怜悯我多少,便划走我多少钱。”
宛云微笑看着他:“你不信这些?”
冯简自觉有些过分,沉默不语。
但等等打开功德本,冯简不由瞳孔收缩,沉默地注视着里面捐赠的数额。早知如此……当初贫穷时应该选择做和尚。这个职业的前途似乎甚磊落,上可以起义当皇帝,下可以赚香火钱。
冯简把那貌不惊人但实则内涵丰富的功德本往前翻了三页,再往后翻了七八页,找到了捐赠最少的数量,又再那个数量上打了个五折,内心沉痛地写下自己和宛云的名字。
善主名后还有祈愿的空格,冯简沉吟片刻,写下心愿:心想事成。
冯简的一手字没特意练过,但很洒脱好看,在那些歪瓜裂枣的字中更拔萃。他欣赏片刻,刚自得的收了笔,听到身后宛云轻声道:“小师傅,我想请问这签是什么意思?”
宛云正帮两人的婚姻前景求签,冯简缓慢踱步走过去她身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签文,微微挑眉……下下签啊。他暗中摇头。何泷嘱咐过把签文带回去的,抽了这种签,不知宛云该怎么向她妈交代。
此刻解签房中只有一名小和尚守着,他接过竹签,脸色也变了变,期期艾艾地说:“施主,这是……”迟疑道,“您需要解签?”
宛云明澈的眼睛望定了他,也不知在思索什么,随后她轻轻闭上眼睛,极长的眼睫毛落在脸上,似是疲倦,再低声念道:“菩萨作是观已,自念我当为众生说如斯法,是即真实慈也。行寂灭慈,无所生故;行不热慈,无烦恼故;行等之慈,等三世故;行无诤慈,无所起故;行不二慈,内外不合故;行不坏慈,毕竟尽故;行坚固慈,心无毁故;行清净慈,诸法性净故;行无边慈,如虚空故;行阿罗汉慈,破结贼故;行菩萨慈,安众生故;行如来慈,得如相故;行佛之慈,觉众生故;行自然慈,无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无等慈,断诸爱故;行大悲慈,导以大乘故;行无厌慈,观空无我故;行法施慈,无遗惜故;行持戒慈,化毁禁故;行忍辱慈,护彼我故;行精进慈,荷负众生故;行禅定慈,不受味故;行智慧慈,无不知时故;行方便慈,一切示现故;行无隐慈,直心清净故;行深心慈,无杂行故;行无诳慈,不虚假故;行安乐慈,令得佛乐故。菩萨之慈,为若此也。”
小和尚击节赞叹道:“施主熟知佛理,想必心胸开荤,便知所谓命运之事――”
宛云扬起手把签精准丢到竹签桶里,淡淡说:“这签作废,你再重新给我摇一次。”
小和尚登时愣住,不知眼前面容姣好温婉地女人怎能提出这种非分要求。
他尴尬说:“阿弥陀佛,施主,摇签本是形式,所谓另一种缘分,命中……”
宛云柔声道:“反正这里现在无外人,小师傅请给我行个方便。”
小和尚合掌再要拒绝,却见宛云秀眉微扬:“众生婆娑,命为虚妄。只要我心清明,佛祖在天,自会佑护,此刻抽得上上签,下下签又有何区别?再者因即是果,果即是因,菩萨慈悲,知我难处,又怎会忍心看我被座下这等俗物为难?”
小和尚开始出汗:“您在说什么……不行,师兄嘱咐过我……”
宛云口气依旧平淡温和:“小师傅,你是知客僧是不是……”
冯简一听宛云那种语气,便自觉地守到门口,防止别人走进来看到宛云威胁和尚的一幕。此时,冯简感觉佛祖的大门已经缓缓地对自己终身关闭。
小僧人说话争不过宛云,佛理辩不过宛云,又在宛云过于美丽的相貌前不能犯嗔戒,最后不得不依照宛云的意思行事。但等他摇到第十七次,宛云才终于摇出个上上签,她倒是微微笑了,人家这时已经面无人色。
等她翩然走出来,冯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你信佛?”
宛云答:“平日偶读佛经。”
冯简便说:“想必佛祖有你这种信徒会开心无比――”顿了顿,“你有没有考虑过信别的宗教?没有拔舌地狱的那种。”
原本想在寺庙里吃素斋,不料阴霾的天空却落了倾盆的雨。冯简下午还有公事,准备赶着中午回去,所以坚持提早回程。
路上时,他仍然为着方才的事情而讥嘲宛云:“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大小姐?”
宛云耐心解释:“妈妈之所以要我们拿回签文,是要把它悄悄公布给相熟媒体。你知媒体最爱联想,若是拿个下下签出去,流言猛于虎,那些消息对家族企业和你的公司并无裨益。”
冯简耸耸肩:“我不介意。”他再平静说,“即使流传出去,我也有我的方式让那些人闭嘴。”
宛云沉默片刻:“……比如说?”
“买凶。”冯简缓慢说。
宛云的右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她轻轻握拳,随即敛起表情,说:“好方法。”
也就在这时,车身猛烈一震,冯简急打方向盘停在路边,他心下急转,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碰上宛云后的运气便格外得好。
旧车安然停在路边,车厢里还维持宛云说完上一句话后落下的尴尬平静,两人间只能听到雨声击打脆弱车皮。
冯简盯着雨刷不断地扫着玻璃,终于对上宛云的眼睛,干咳一声:“……车坏了。”
要到这时候,宛云才问起冯简这辆又旧又丑的红车从何而来。
冯简半晌才道少年时曾经在某车行当学徒,这是他用了积蓄买的第一辆车。这旧车在车行相当于半卖半送,而没几年后,冯简手头宽裕换了新座驾,但这辆旧车也没扔弃就是。
宛云挑眉道:“是因为恋旧?”
冯简摇头:“不,是因为它还能开。”
宛云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却被冯简制止。
他撑着伞下去在车头那里查看,过了会再走回来,言简意赅:“我已经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小问题而已。我能修好,你坐在车上等我。”
宛云摇下老式车窗,睨着他:“冯简,其实你根本没给这车上保险是不是?”
冯简沉默片刻:“你可以理解为佛祖在为之前的事情惩罚你。”
宛云叹口气,推开车门也要下来,冯简便蹙眉:“你下来干什么?你也会修车?”
宛云说:“你修车,我帮你撑伞。”
修车的过程中耗费良久,雨势渐大,视线模糊,而旁边站着一个人沉默旁观也让冯简略微烦躁,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是汗。
就这么鼓捣着,等冯简第三次跑回车中拧动钥匙,发动机终于着火。他心下倏然放松,探头对外面的宛云说:“好了。”
宛云带着满身的水汽,收伞返身坐回车位。
冯简看了她不由一愣,皱眉道:“你不是自己撑着伞――”
话没说完他便了悟,他修车,她撑伞,大半个伞面是倾斜在自己身上。冯简百忙中看到这一幕,当时并没多想,只是加快了手脚。此刻才发现宛云的头发和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淋透,樱唇发白,身子也微微颤抖。
冯简没奈何,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宛云保暖,再把车内空调开到最大。
宛云身上一直有种香味,平时不凑近去嗅不明显,但此刻她全身被打湿,加上车里开着猛烈热气空调,那幽香便悄然蔓延,无处不在。冯简只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个还活着就会散发气味的抹香鲸,很想开窗通风,但又怕冷风吹进冻到宛云;很想踩着油门开快些,但更怕这破车不争气地再出什么交通事故。
百般无奈,他只得屏着呼吸对宛云说:“你把自己捂严些,别感冒。”又道,“需要我把衬衣脱给你披上?”
宛云紧了紧脖子下冯简的外套:“这样就很好,”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自己会修车?”
“曾经在车行当过帮工,所以汽车的简单修理是会的。”冯简眉头皱到一起,开车过程中抽空再看了她一眼,仍旧嫌弃宛云把自己捂得不够严,不然车厢怎么全是她的味道,“要不要我给你买杯热茶捧着,千万别着凉。”
车终于开到市区,冯简随意找了家便利店门口停车,连伞也不撑就下去。
他实在被憋得够呛,声音都嗡嗡嗡的,尽量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有那么难闻?并不。冯简只是不习惯另一个人的气息。
在便利店里来回转了两圈,冯简并不知晓宛云爱喝什么饮料,但多少明白她的个性。便随意挑了三杯不同口味的热奶茶,看到柜台有卖鱼丸和蒸蛋的,也分别让店员装上。
等他拿着热气腾腾地食物回到车上,宛云正托腮看着窗外雨路上的行人,异常安静。她头发微微有些自来卷,头发淋湿再干,俏皮地垂在胸口,映着玉白的肌肤。
冯简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递过食物:“随便吃些。”
宛云接过来食物,眼睛却盯着冯简:“刚刚是在开玩笑吧?”
冯简正重新拧着车钥匙,暗中祈祷佛祖不要再惩罚他们,随口道:“什么?”
宛云轻声说:“……就刚才,你说买凶的那话。”
冯简已经成功地再次启动车子,终于回神嘲笑她:“废话,我才不会在那些多嘴的人身上花一毛钱。别人说好说坏,诅咒祝福与否,我根本不关心,我做事的准则也不会动摇。”又沉思道,“至于报复,借刀杀人倒不是不可行,但我没那么闲――你知道我最近刚闲到了结婚。”
宛云片刻沉默:“你说话永远那么诚实吗?”再轻笑道,“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这次我的眼光绝不会出错。”
冯简正在倒车,没听清宛云的话,也没打算让她再重复一遍。
宛云身上的香气,独自闻时格外扰人思绪,但此刻被食物的味道一冲,便立刻又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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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六章 :蜜月 6.1
冯简成功赶到下午会议,代价是宛云又生病了。
他本人还并不知道此事。载着宛云匆匆回到别墅,冯简便没空再关注她,自己换了身衣服换了车直接赶去公司。下属还在惊叹总裁结婚第二日就赶来上班,绿衫投资却又发来通知,让冯简亲自赶赴北美细看投资条款签署合同。
秘书华锋边订当晚的夜航机票,边替老板不满:“总裁刚结婚,哪有让您亲去的道理?”
冯简不以为意:“一切公司为重。”
公事出差,行李并不多,办公室里有备用西服,洗漱用品是秘书准备,收拾好电子用器就可以动身。冯简原本想着给半山别墅打电话通知一声,但一念到宛云保姆的脸,简直又要面对另一个何泷,实在烦恼。
沉吟片刻,索性给宛云发了个手机邮件,简单言明自己要出差。
行到机场才得到宛云的回复,很符合她的风格,话语寥寥,祝福一帆风顺。冯简也就面无表情地删除短信,随后在空姐的提醒下关闭手机,闭眼补眠。
加州天蓝得触目惊心,阳光灿烂,云只在傍晚天边才有,丝丝缕缕,少数牵连。
冯简没空欣赏任何美景,甚至没有给宛云再发任何邮件或打去电话。他专心忙碌公事之余,偶尔到酒店下面的公园跑步。碰到洋人拴着大型犬散步,在擦肩而过时,冯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回程的最后一天,他抽空逛了商场,在宠物专区买了四五条结实的狗链。正好看到一层的某些品牌促销。冯简双手插兜悠闲地路过,走了十来步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太太的男人。只好再转回去,想着出差总要带些什么回去。
目光在那些琳琅商品里扫了一圈,冯简却不认为宛云会喜欢这里的任何――当然,如果他随便买下来什么,她百分百地会微笑接过,说真好,很好,多谢。
冯简思筹着自己房间里雪白的法国制床单,头疼意识到给某些人挑礼物实在是苦差事。思筹片刻,冯简买了一把足够大到撑下两个人的名牌雨伞,再随手到家电处买了台小型车空气清新机。
上飞机后才想起来,虽然亲自来到加州签合同,但好像没看到周愈本人。冯简耸耸肩,皱眉吃飞机餐。味道不佳,冷食为主,幸好可以果腹,他向来不挑。
回到公司,冯简才知道宛云的病情,这还是宛灵告诉他的。
冯简不由再皱眉,并非是懊丧因自己的过失害宛云生病,而是他发现之前一直认为妻子的家室甚过人品学识,但这么做的后果是似乎娶了个病西施。一场雨而已,真是温室的花朵。
宛灵目睹得知宛云生病后冯简脸上略有诧异,试探笑道:“姐夫新婚第二日就出差,自然是苦差事。但出差前居然都不知姐姐生病,而在此期间,居然忙到都没有给姐姐打电话?”顿了顿,若有所思,“姐夫……不会连出差这事都没亲自对姐姐说?”
冯简的行为全部被说准,皱眉看了宛灵一眼。
要说李家闺秀人如其名,宛灵虽不及宛云,却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宛云说话难掩轻微的取笑和揶揄,但宛灵说话办事总想刺探什么的表情,让人防备――一看就是久混商场的职业女郎,精明、得体、干练、决断,锋芒难掩、再加上昭然若揭的野心。
此刻,她只欲言又止地笑,似乎想透露什么,又在等冯简能为她开出什么筹码。
冯简直视宛灵:“你姐姐都告诉你什么了?”
宛灵踟蹰片刻,笑道:“姐姐?她自然是什么都不肯对我……”
冯简便放心从她身边走过,临走前冷冷抛下句:“那李经理应该多向你姐姐学学,这里是公司,家事回家再说。”
宛灵在他身后登时气结,脸部表情控制得好,没露出尴尬,然而心内却轻蔑气愤道小卒仔,没眼色,怪不得只能吃苦,炮灰命,连知道秘密的资格都不配。
冯简知道宛云的病是因自己而起,偏偏他又出差,在此期间不闻不问。方才的那些囫囵话能打发宛灵,但心知面对何泷就很不管用。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会议室十米之外看到何泷。冯简下意识地就要右转,但何泷早已经看到冯简。
她端庄着站在原地,摆着手笑眯眯地示意让他过来,再亲切对冯简说:“今天刚出差回来?”
冯简颇有些烦躁和紧张,他看着何泷眼中光满闪闪,不确定自己这个丈母娘是玩空城计还是反讽,便先回答问题:“是。”
何泷再亲切地说:“自己公司事情依旧很忙?”
冯简又说是。
“公司事情进行的还顺利否?”
冯简再僵硬说是。
何泷矜持地拍了拍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小冯啊,我再忙也要注重身体,出差回来固然是辛苦了,我今晚嘱咐让珍妈给你准备一条红绸鱼,鱼肉属良性,清火。你记着早点回家吃饭。”言毕,再对冯简身后的一堆下属说,“办事都得力些,让你们老板轻松些。”
冯简面色僵硬,显然不得其意,但他身后人却诺诺答应。
何泷摆完太皇太后的架子后,心得意满的走了,居然没再继续追问冯简为何抛下他的宝贝病女儿出差,冯简也先松口气。
但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何泷女士的懿旨,那天冯简下属的办事效率格外高效。冯简疑窦满腹,几番猜测,潜意识里却又不太想知道真实答案。
然而总归能提前回家。
不,不是家,别墅而已。
半山别墅依旧那么美,那么阔,冯简却始终觉得那不是他自己的家。他单身时曾租住三室公寓,至今仍然没有退租,空着就空着,倒是有反他一贯不浪费的原则。
冯简在车库停了车,走入别墅客厅,正好碰到珍妈正皱眉指挥新的佣人清理皮沙发,见到冯简后一愣。
珍妈淡淡招呼他说:“姑爷回来了。”
看她冷若冰雹的模样,冯简便知她责怪自己突然出差,期间没有给宛云打一通电话之事。
“你家小姐生病了?她现在如何,看医生了吗?”终于有机会问。
珍妈声音更冷:“幸好是低烧,早已无事。”
冯简点头:“那就好。”
秘书在下飞机时已经把购置的礼物直接送到半山别墅,此刻冯简已经看到角落里搁着狗链、雨伞和空气净化器的三个盒子。
珍妈还气鼓鼓地,等自己亲自为他隐瞒罪行的姑爷继续向她解释点什么,或者继续追问宛云的病情。但冯简随后收回目光,只是坐在沙发上,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沉默不语。
多日超额度的工作和脑力活动劳人心肺,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说任何废话。
过了会看到珍妈还沉着脸站在原地,冯简不由诧异道:“还有事?”想起来,“李夫人说你今晚给我烧了鱼?”
珍妈转身就走。
吃晚饭的时候,冯简终于看到宛云。
不似珍妈一直摆着脸色,当事人似乎对让自己生病的人无甚怨言,对他多日的冷淡也不计前嫌。进门时依旧朝他微微一笑,随后用特有温和又有些清冷的口气说:“出差回来了?”
冯简仔细打量她,是瘦了些,身形稍减,但气色还好。他才从欧美回来,见惯白种人,然而宛云的肌肤比白种人居然毫不逊色,真正雪肌,方才一进来,就仿佛最明亮的月光照进餐厅。
冯简想,若是别人娶到宛云,真不知该怎么开心才好。但之于他,最初只想要个金丝雀,却招来一只如此罕见的凤凰。如此便是怀疑大于惊喜,提防大于珍惜。更别说他向来就不注重这些情感。
但心下还是少许内疚,冯简咳嗽一声,不待宛云再开口便径直道:“我出差给你带回来礼物。”
宛云抬起眼睛,倒似有惊喜:“是吗?在哪里?”
冯简不由怔了下:“……在客厅。”见宛云兴致勃勃地要唤珍妈把礼物拿进来,不由头大,“吃完饭再看。没什么大不了,一把伞而已。”
沉默了很久,宛云仿佛也是惊奇了。她轻轻挑起眉,缓慢地重复他的话:“伞?你送我一把伞?”
冯简只以为她嫌弃,便淡淡说:“不会损你大小姐身份,这是全美最贵牌子的伞,只差镶嵌钻石更显你高贵。”
宛云却垂下眼睛,镇静说:“你不知道夫妻间不能送伞吗?伞和散是同音字,不吉利。”
冯简怔住。
他不知道,而且从来没有机会知道。
暗自震惊着,冯简着力控制着脸部表情,大脑里竭力地为自己想说辞:“我以为……送伞是代表夫妻风雨同舟的意思。”
宛云轻蹙着眉,只沉默地看着他。
冯简大脑对这方面没天赋,且再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他极度后悔,想自己应该买套折价女装回来,或者什么都好。
此刻只好硬着头解释初衷:“当初想着你是因为帮我撑伞而淋湿,伞小,所以……”
“所以你就为我买了把大伞当礼物?”宛云善解人意地替他补充,“这是不是说明,你以后只要和我出去就会开着那辆旧车,而那辆车在半路一定会坏掉,你一定回去修,而修的过程一定会再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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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2
冯简干巴巴回答:“有备无患。”又沉默片刻,终于顶不住压力,他硬着头皮:“抱歉,不如这周末我陪你逛街,你看有什么合心的东西,可以买给自己。当作我给你的补偿。”
宛云看了看他。
冯简最烦宛云这一点儿,能直接说的话偏偏不说,只一味地平静,平静得人难堪。他忍着准备花钱的肉疼,再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反正也该给你买些贵重礼物当封口费,毕竟,我要谢谢你没有向你妈告状。”
宛云挑眉:“你说什么?”
“令堂这种个性,今天居然没有责备我在生病时扔下你不管……”冯简深觉男人整天讨论这些小事很无聊,顿了顿,道,“算了,反正这次横竖是我不对,我会对你作出补偿。”
宛云终于放下餐具,很平静地回答:“冯简,你最近在国外,都没看本城报纸吧?”
冯简不由怔住,宛云便让珍妈拿了前几日的报纸和八卦杂志出来。他只一瞥,登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自己的脸再次被印在杂志和报纸封面当做头条,下面是大大而惊悚的楷体字“城内最大妻奴”,副标题是“冯简为搏爱妻欢心,冒雨去便利店买食物”。
翻开内页,冯简发现他和宛云去寺庙的上香之旅,被形容成了宛云病后挑食,非要去吃便利店食物。而自己为了躲避记者,才开着旧车出行――
记者抓拍了几张照片中,其中一张是冯简推开车门,不撑伞便奔到便利店;另一张是冯简正低头为宛云挑奶茶,最后一张是冯简抱着一大堆食物低头准备上车,宛云在车厢内披着明显是男人的外套等候;两人气氛似乎甚温馨。
似乎而已。
这还嫌不够,不知有哪位神通广大的记者得知两人新婚夜分房而睡,再联想到宛云之前的生病,因此变成了“冯简怜惜爱妻体弱多病,并不肯立刻洞房,但年轻力壮,□无处发泄,婚后第二日便飞到异国――”
在北美的工作行程也被略微被记者一提:“极其忙碌,不近女色、每日跑步泻火”。
冯简飞快地翻着杂志,脸由白转绿再转黑。
生活被暴露在公众前不可怕,可怕的是暴露的是完全没发生的生活。
宛云淡淡说:“拜报道所赐,现在人人都知我们是城中最恩爱的夫妻,妈妈看了这些,自然不会询问你抛下我出差,更不会知道你在此期间居然从未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所以你此刻谢我,依旧是谢错了。”
冯简扔了杂志,只觉这一生从未有这么愤怒过,也从未有这么无力。
他心下各种念头,口气仍然冰冷:“几天前的报纸你倒都收藏着,就是为了等着回来气我?因为我抛下生病的你出差,没给你打电话?我可能是过分了些,但我早跟你说过,你选择和我结婚,并不是――”
宛云皱眉,目光轻轻下落,随后截断他,问道:“你的戒指又去了哪里?”
冯简话的尾音还在喉咙里,依旧铁青着表情,但原本就夹杂心虚的愤怒和强势便像眼前的饭菜,声势色彩还在,内里却完全变了质。
出差时坐长途飞机,手指肿胀,他将戒指随手扔到行李的最底层,趁着在北美没人监管,也忘了此事,而回来时便又忘记戴――但怎么能又忘记?
冯简无话可说,很想找个东西靠一靠。
宛云再盯他看了半晌,随后拉开椅子,走过来坐到他身边。
冯简不由再挺直背。他向来知机,立马道歉:“实在抱歉……”只觉得背后都是冷汗,“这样吧,明天我就陪你去买点你喜欢的礼物,再在你上次说喜欢的餐厅订一桌晚餐当做赔偿。实在对不起,我并非有心……”
宛云只看着他道:“我知道这场婚姻最初是我强迫于你,你不可能对我有真正的感情。”
所有的局面都不利于自己,冯简自知多说多错,只得听宛云继续道:“但这桩婚姻即使建立在交易的立场,却也对双方有益,犯不上各自为敌。我已经尽力做好自己该做,也一直接受你的生活习惯,但你总是不置可否,弄得我很尴尬,自以为很蠢。你知道我是什么的人,却连一分钟都不愿意了解我,随意忽略我。”
话说到此,冯简也不得不表态:“实在是对不起,戒指之事绝不过三,伞的事我也是真不知情,至于出差,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生病,而且……”
要道歉的事情多如潮水,冯简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背上那么大而沉的情感包裹。沉默片刻,只好把复杂心情汇成一句话:“明晚我陪你出去可好?”
只盼她答应,只盼破财消灾。
宛云目光平平地移开:“出去当然可以,那还需要我带上那把伞吗?”
冯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认为这女人的暗讽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偏偏他还不能再反驳,脸色阴晴不定。
整件事的后果,是冯简第二日陪宛云在城中海鲜馆食了一顿大餐,随后主动掏腰包为家里购买了一套极之昂贵极之没用的玻璃器皿,又再执意为宛云添置了不少衣物权当补偿。
这大概就是冯简所能接受的方式,钱能妥善解决事情。毕竟刷卡永远是最简单的动作。如果能让珍妈别总用那么谴责的目光看着他,那显然更好。
媒体在专卖店拍到冯简付钱时面无表情的脸,对他们夫妻感情甚笃的报道愈演愈烈,宛云不闻不问,冯简也置若罔闻,却勒令家中不准再征订任何媒体杂志。
――而如果把婚姻也比喻成一次收购,冯简皱眉盯着手上再也不敢擅脱的戒指,心想这场婚姻的法律和经济意义都具备齐全。但显然,自己仍然没有得到全面的控制权。
近来被白色恐吓的多了,他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习惯。每当宛云对他说话,便忍不住想再摸摸戒指是否还安然戴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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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3
何泷就女儿女婿两人度蜜月的地点,提供自己宝贵意见。
“选欧洲吧,意法英德瑞五国。”她欣然道,“风景美丽,人文气息浓厚,云云你看着自己家还缺点什么,顺便能在那里把一干物事全部购买齐全。哦对了,我自己还想置办些珠宝,弄完把清单列给你。”
冯简拒绝:“长途飞行就需十几个小时。”
何泷眯着眼睛看了冯简一会,勉强让步:“那日本印度泰国,宛云自小就喜欢日本,也一直喜欢泰姬陵……”
冯简再冷冷说:“泰姬陵?那就是一个大坟。”
何泷差点把旅行册掀到冯简脸上:“小冯,你有何高见?”
冯简皱眉刚想发表高见,旁边翻着册子的宛云抬起眼睛:“妈,我最近病了两次,身体不好。长途飞行和海边暴晒都是不行。索性找个近处吧。”
何泷面色微霁,沉思片刻,突然抚掌:“我想到了个好地方。”
要说何泷去年拿出老底,和几个贵妇做幕后股东,投资了对岸的某度假村。可惜金融风暴一来,经济不景气,旅游休闲的人骤减。度假村刚建没什么名气,受此影响更甚,至今仍赔本。何泷就是被这笔钱拉着,在李家生活不痛快。
此刻她心电急转,想着让女儿女婿到那里度蜜月,也算给度假村打个广告。
冯简还想继续挑刺,听到随后的话后便又沉默。
她说:“费用自然是全免的,到时候你俩给度假村照几张照当作宣传照即可。”
冯简此时已经对宛云的知名度有了深刻认知。至于蜜月这种事情,可有可无,繁重工作之外的消遣,空手白来的假期,则不妨接受。
到了出发那天,宛云看着眼前除了电脑包以外双手空空的男人,即使她都不由微微皱眉:“你什么都不带?”
冯简也皱眉回视拖着箱子的宛云,反诘:“出去几天而已,你怎么还带箱子?”
何泷介绍的度假村不远,不需坐飞机,短途火车可以到达。冯简把靠近窗户的位置让给宛云,宛云对男人洞察力略有惊奇。
冯简抬高一侧眉宇。
他记忆向来极好,工作上无论数字细节,一眼即知,过目不忘。这个性到了何泷嘴里,就是记仇加小心眼――但利弊与否,权看从哪个角度分析。期望值一直很重要。
冯简既然对自己婚姻不抱任何期望,也不会失望。他对宛云的态度,短短几天内已经由莫名其妙刻意忽视变成装聋作哑。只要宛云不太过分,他只当自己养了个白吃白喝的舍友。
两人如今依旧分床而睡,隔廊而居。冯简的生活简单规律,早出晚归,偶尔通宵工作,便在公司沙发里将就一宿。而他发现不管自己多早出门,隔壁舍友都已经起床。或者遛狗,或者修剪花木,或者只是在躺椅上看书――
诸如此类没有经济意义到不良的爱好,在宛云身上可以发现不少。
比如喜欢看天;喜欢植物;喜欢抽烟;喜欢喝苦到没味的清咖;喜欢把对的心思用在错误的人身上――冯简市井出身,自来不是境遇对他轻蔑,便是他扼制命运的喉咙。这几年环境好些,工作却更不敢松懈,忙得上吊前都要喘口气。
大段的休憩之于他就像跳蚤,世界上不是什么跳蚤,都乐意往那华丽的旧袍子上跳。
半山别墅内是冯简不了解的生活,他不了解的女人。但传说最成功的婚姻就是建立在这种不了解上,冯简对婚姻退货不能,同样认为适当的社会交往,愿意给予适当尊重关注。
火车上宛云戴了耳机看书,冯简则抓紧时间把度假时的一些公事邮件回复完毕。合上电脑后,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到度假村,而宛云依旧在阅读。冯简挪动身体,尽量外坐,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合上眼睛。
一睡就不知日长。
等冯简被人推醒时,他发现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依偎一起――实际上,是宛云靠着自己的肩头,兀自睡得正沉。而随着坐姿改变,身体无意识地向胸口倾来。
冯简皱眉,下意识地伸臂搂住宛云,随即目光再越过她,直直向外看着窗外――没有拉窗帘,但为什么光线昏暗?
此刻已然夕阳西落,天边被群山挡住看不到一丝白,夜幕全黑,而车厢内空无一人。
站在旁边叫醒他的乘务员此刻说:“先生,火车已经到了终点站。”
……绝佳的处境。
五分钟后,冯简在乘务员的催促中,一手拉着宛云的箱子,一手拽着仍然睡得模糊的宛云,阴沉着脸走下车。
新鲜之极的空气,陌生的火车地名,极小的露天车站。头顶灯光倒是刺刺地亮,映衬地面黑黝黝。而车站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居然连个休憩椅都无。
冯简绷着脸放下手中的箱子,伸长手臂戳宛云的肩膀。
宛云终于清醒,茫然道:“到站了?”抱歉道,“我也有些困,先睡着了。”
冯简沉默,直到她自己站稳身体,才放手退后一步,冷冷说:“我们坐过站了。”
六个小时多余的火车行程,把他们拉到深山。闻所未闻的地名,卫星地图上居然都查不到。冯简查看细节地图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偏僻的山谷。这列火车为了方便居民所开,算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而此站是终点站,三天才一发车。
冯简脸色如寒冬过境。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让宛云身后那一大票累赘佣人都跟来,或者依何泷之言乘坐私人飞机。至少好过此刻、现在、目前――两人齐齐睡过站,居然都没人叫醒,如此低级而幼稚的小概率错误。
山区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宛云便走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何泷打电话报平安,冯简走到旁边去凝望深山,他认为这将是自己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度假。
何泷已经知道度假村的工作员没接到女儿女婿,一下午急得火烧火燎,打两人手机却又都不接,差点报警。得知两人睡坐过站,她语气温和地嘱咐宛云让她跟着冯简,注意安全,并再三询问是否需要派车去接他们。
百分百慈母姿态。
但话筒一递给冯简,何泷就在那端撕下面具,彻底发怒。她数落冯简无组织无纪律没头脑,并用一些隐晦的词语彻底侮辱女婿的智商。
冯简忍耐听到第八十九秒,说了句“没钱投币”,直接挂掉电话,皱眉迎上宛云的目光。
宛云便也叹了口气,自嘲地道了笑:“还真是一睡千年。”
冯简一声不响地提起箱子:“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在哪里。”
按照车站工作人员的指点,不远处就是最近的山庄,可以找农户提供借宿。时已晚七点左右,山中天黑得早,高松成影,明月高照,仅有路灯的光辉落到地面仍然暗淡无比,更显前方山路漫漫。
冯简绷着脸拽着箱子,用手机照亮前路先行。
一时间,只能听到行李箱轮子在山地间的摩擦声,偶尔低头看一眼两人的影子,是冯简得确认身后的女人仍然在跟着自己,没有默不出声地掉到山沟里。
行路大概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村落的灯光。
冯简忽地顿住脚步,身后宛云措手不及,差点撞上。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审视宛云。
今日她穿着白衫红裙,头发盘起,只耳边戴黑珍珠耳钉当点缀――宛云打扮向来简单,然而穿什么都带着她独特的韵味。冯简在有幸知道那简单的白衫、围巾、一双鞋都具体价值多少后,认为她的韵味是不动声色的乱花钱。
宛云说:“不着急投宿吗?”
冯简收回目光:“先把你身上贵重的东西都摘下来。那块白石英表、还有耳钉,都取下,证件也从钱包里取出来,钱分开放。”
宛云不解:“为什么?”随即恍然,“你怕投宿时会碰到危险人物?”
冯简只盯着她。
宛云虽然觉得无甚必要,到底依言取下。
冯简目光再在宛云如白玉般的脸上停了一会,仍然不太满意。他沉吟片刻,终于从自己的电脑包内侧掏出什么。
在昏暗月光和极远处的灯火照射下,宛云看到冯简掌中多了个巴掌大小的物品。随着冯简手在某处按了一下,一把刀锋霍然出鞘。刀面并不如何明亮,反而奇异地呈现黑色,似乎钝然而并不锋利。
冯简再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双手捏着纸片两端往刀锋上轻轻一碰,名片顿变两半,飘落到两人脚下。
宛云向来识货,此刻不由轻叹:“真锋利!”随口问,“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冯简淡淡道:“习惯了,身上必须带点尖的东西,比较方便。”弯腰把自己的名片捡起来,撕成粉碎,抬手把刀递给她,“这刀你拿着。”
作者有话要说:to cathy小可爱
抱歉,唔,不说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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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4
宛云愣住,却不肯接,只轻声道:“你谨慎过多,我们不过借宿而已……”
冯简已经不耐烦起来,讥讽道:“不是给你防身,待会我们打劫用的。”
宛云再一愣,他便把刀顺势塞到她的手里。
“平时不要亮出来,做什么削苹果剔指甲的事。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要记得拿出来用。”冯简皱眉说,“你大概不会用刀,没关系,这把刀足够锋利,能保护你自己。记住,即使对方已经倒下,但在你同伴来之前,你的刀尖都要一直对准对方——懂?”
冯简本来想说握着刀时最好往关键地位刺,手不要颤抖,临了觉得不切实际才改了口。这种安全意识,温室里的花朵估计拆碎了都不会有。
宛云依旧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也不知道把自己话听没听明白。过了会她才说:“懂了,但待会我们从哪家开始劫起?”
冯简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提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宛云微笑追上,此刻,两人终于并肩同行。
“这刀买下来的时候,很贵吧?”她试探地问。
冯简冷哼一声:“看你怎么形容,至少买它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地掏钱。”
宛云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小刀,这大概是她所收到过最特殊的礼物,但再贵重的礼物,她的个性也是不太在乎。宛云方才略感怔忡的,只是方才嘱咐那些话时冯简的口吻。
很平和,很平稳,无甚起伏,就像他送来的那把古怪小刀的外观,不是锋利,不是狠辣,但有种明显到压制一切的力量,难以形容,仿佛刺中目标后对方才能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下一秒彻底倒地。
早在冯简观察她之前,宛云也在观察冯简,她的眼光自然比冯简要高明很多。男人虽然总习惯性地面无表情,平日里阴沉表情居多,但并非深沉内敛的城府之人。他习惯把任何事情都视作交易,很讲究效率,自私自利,只愿意为利益忍耐、务实到让人讨厌——
拥有以上缺点的冯简,出乎意料是个很自然的人。
从底层拼搏的人容易走两个极端,极端奢侈,亦或极端吝啬。冯简偏向后者,但明显又是特殊。
他只是在抗拒。
冯简认为曾经的穷困不是有损自尊的事情,他认为钱不应该随便挥霍,他认为没必要把钱投入到无聊的衣着打扮,他认为适可而止的花费便足够——无论赚多赚少,无论他此刻是穷小子还是亿万富翁,这个男人的生活方式依旧是克制简单而稍稍带些随性。
积攒金钱只是充分享受孤独而有回报的过程,但无论是如今的金钱,曾经的生活,甚至到未来的权利,似乎都没有强大到足矣改变冯简的地步。
宛云记得十年前,有人帮自己挡下热汤。四目对望,那不该是一名侍者看着顾客的目光。微微嘲讽,漫不经心,洞若观火,全无尊敬,随即再放开她。明明是她的过失,他却沉默承担。
十年后,那名侍者的境遇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有什么却完好无损地保留。
冯简娶名门之女,似乎只是找寻最快捷进入圈子的有利机会。而他之所以想融入这个圈子,只是想最大化地为自己公司牟利。冯简很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即使在为自己的买华衣付账时,他的眼睛一边欣赏她,一边却是强烈的不以为然。
和十年前一样,冯简仍然没有完美的掩饰他的不屑。他本质上看不起她,看不起何泷,看不起他们李家的任何人。
宛云对冯简说:“你舍得把这刀送我?”
冯简把多年爱刀送人,此刻简直是心酸地一直撇嘴,也只讥嘲:“李大小姐什么时候对你的姿色那么没自信?”再皱眉道,“就当你送我破项链的回礼。”
——骄傲到用吝啬表达的男人,明明已经妥协但最后一刻却又主动拒绝了联姻的男人,明明不认同却又缺少男人控制欲的男人——这就是冯简。
宛云微笑,把刀收好。
两人终于在一家农户里借住,那家是对老夫妻,大儿子出去务工,小儿子还在上初中,个子拔苗似的抽条,又瘦又高。少年看到宛云后脸腾地涨红,眼睛垂下。
老妇人眯着眼睛打量两人:“收拾一间卧室够吗?”
冯简顺势就要脱口而出一个“二”,但念到刚塞给人家一把刀,就在深山里把宛云踹到另一个房屋独宿实在不好,只好点头。
进屋的时候,冯简解释:“今晚情况特殊,将就一下,我不是对你有企图。为了安全着想。”内心却念着之前的小子估计胆大不了夜窥美人,还是觉得应该要两间房好。
宛云顿了顿:“没事,我反正都已经准备好。”
冯简正放下行李皱眉打量卧室。山区房间里设备简陋,唯一的电器是头顶上的灯泡,床褥有股奇特味道。他虽少年贫穷,到底也是城市长大的孩子,不太适应。
他站在桌前皱眉给自己倒水,随口问道:“你准备好了什么?”
宛云冷静道:“洞房啊。”
冯简的整口热水就直接呛在喉咙里,差点平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横流眼泪,他艰辛咽下热水,不由抬起头瞪她。
肇事者却接着打量他,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口吻说:“但你没带换洗衣服,后备不足,又是在他人家借宿,所以今日么,还是算了。”
冯简惊怒之下,差点连“我还没说乐意洞房”都吼出来。但念着这是别人家,念着这声拒绝话比较适合羞涩地姑娘,又生生憋住,但显然气得不轻。
“我说李宛云,你能不能……”冯简咽了口气,他简直是对上流社会培养的闺秀太困惑不解了,“你们圈子里的教养如此而已?”
宛云扬眉:“抱歉,经过你上次提醒,我还以为你比较中意直率型。”
冯简阴沉着脸,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这是今日第二次,结婚后的第无数次,他感到了头疼、绝望、愤怒、恼羞成怒、无可奈何,各种陌生但显然微不足道的感情。
“不错,我喜欢直率型,但我不喜欢把每句话都说的那么直率的人。”终于,冯简怏怏道,“你又不是我!”
宛云也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自罚。
以及,冥王星驻地球大使馆馆长通知,
本周可能有加更,地球人自备望远镜围观。
在此期间,外星人可能表现烦躁、尖酸、刻薄、针锋相对、傲慢、以及tt和嘤嘤嘤嘤嘤嘤以上但绝对不限于以上的情况出现。
请忍耐吧。
以及,我写自己的文,大人们来去自如。毅力能吃吗?要它作甚。唔使咁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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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5
山间的夜晚活动乏善可陈,冯简主动打地铺,宛云睡床,两人就此休息。但两人在火车上补眠太久,此刻都毫无困意。
宛云听到冯简连翻几个身,确定他没睡:“你介意和我聊天吗?”
冯简实在很介意。
他在不柔软的地面换了个第八姿势,依旧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她的话,但黑暗中,冯简能明显感到宛云正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太瘆人了……
冯简过了会才开腔:“聊天也算结婚的义务?”
宛云只沉吟道:“上次你说我们只见过一面。我觉得并不可信,我总觉得你和我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冯简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听她接着道:“……所以我打听了你之前打工车行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冯简终于在黑暗中安详地瞑目,淡淡说:“没人能阻止你不成熟。”
“你的车行和我的确有点关系,实际上,我的车多年来一直在那车行维修。不过我想,你之前应该不是在那里见到我。”
宛云说的委婉,冯简却冷冷一笑,明白她的意思。宛云开的一直是何泷所赠的名贵跑车,每月有专门技工维修。冯简一届打工仔,想必没有机会靠近vip顾客。
冯简道:“我虽然没有机会再亲自去靠近大小姐,但李大小姐的芳名,也是早就听旁人说起过的。”
宛云便“嗯”了声,静静道:“你都听说我了什么?”
冯简无声地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这家车行的工作是他被“锦绣”开除后,为了维持生计抓紧找到的,白天冯简要去大学旁听,其余时间便来此车行打工。
初等工只能操纵高压洗车和简单修理,工作繁琐异常,被老技工呼上唤下,鼻尖萦绕的汽油味熏得味觉几乎失灵。与此同时,他还要和大学生完成相同的功课、论文、实验、报告——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心力交瘁,哪里还有精力去听什么流言蜚语。
宛云等待许久都得不到冯简的回答,若有所思:“你根本没功夫去听那些乱七八糟,是不是?所以如今那么说,只是想气我。”
冯简咽了口气,默默地被自己怕麻烦的个性所反啮,在黑暗中死瞪天花板:“你现在倒是很精神?若你在火车上能够及时叫醒我,我们也不必被拉到这个山沟里。”
宛云笑说:“不会啊,我们如今来到这里,就说明我们和这地方有缘分。存在即合理,我一直很信任这种东西。”
冯简再微不足道地撇了撇嘴,自从见识过她对佛祖的态度后,他已经不信任宛云所信任的任何东西。而这时冯简隐隐地感觉到胃疼,确认不是被宛云气的后,想起两人至今都没有任何进食。
察觉不到还好,察觉到了饥饿的感觉,冯简从地上翻身坐起,略微蹙眉:“你带没带吃的?”
宛云伸臂打开床头灯,黑发入水般地垂落肩头:“啊,我们今天都没吃东西。”
冯简讥嘲对她道:“我就等你想起来这件事。”
宛云让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有巧克力和海苔。冯简只拿了几块海苔,再把巧克力递给宛云。她不接,亲自□到行李箱前继续翻找。
“上车前珍妈给我一包马铁龙,要不要吃?”
冯简一直不喜欢吃甜,但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便皱眉勉为其难地拿起一块。宛云自己也掰了块巧克力,坐回床上:“继续跟我说说你们车行的趣事?”
冯简抬起眉,本能地想拒绝与宛云的任何交谈,但嘴里吃着人家东西,过河拆桥又太快了些。他便把拒绝咽回去,简单地说:“维持生计而已,并没什么特别有趣的。”
宛云笑道:“那至少你曾在那里见过不少好车?”
冯简沉默片刻:“只见过一辆。”
只见过一辆,在他刚刚打工的第二天。
一辆雪白的跑车被送到他们高压水库清理。流线型的设计,精铁外观,整身抛光的烁白漆,全手工的把手和座椅——尽管挡风玻璃已经差生巨大裂缝,车头经过剧烈撞击已经变形,但不难看出它完好无损时,是有钱人手里优雅昂贵的巨大飚速玩具。
老技工在旁边叹息说:“多好的跑车,全城不超过三辆,全球限量五十。可惜开了一次就发生严重车祸。车主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据说还在医院抢救,等这车清洗完毕,它就要送去德国总部重新查看事故撞击角度和原因。”
报废的车身扔需要简单水洗,但车门已经挤压打不开。冯简操作清洁工序完毕,走上前去查看。他往本上记录完毕,隔着窗户,发现仪器标槽前有包外封都没拆开的烟。
冯简随手拿出来。
其他修理工同样凑过来,为图新鲜,从烟盒里都分了一根烟。但那是女士烟,点燃袅袅,口中无味。修理工都是浓重烟篓子,哪里试过这么清淡的口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烟没抽完就直接扔掉。
冯简没拿烟,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残留的烟盒。
——白色的外壳,印着花色的英文烟名,“美好时光”。这名字和那辆破碎的跑车相映成趣而异常讽刺。
他再缓慢走到报废的跑车前。
主驾驶座的浅色真皮上,仍然有残留的血迹,似乎表明车主在开车时正欲点烟,随后手没稳;或者车主自己又出了什么事,没控制好方向——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出了车祸。白色烟盒甚至连塑料皮都没拆开,就被车主残留在仪表槽前。
根据车的撞毁程度,这么严重的车祸,不死人也会重伤吧。冯简淡淡地想,随后把烟盒揉皱,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
——“所以抽烟有害健康,因为出车祸的几率很大。”十年后,他用一种无动于衷的口气向宛云讲述此事,最后总结道,“以及,做人不能太嚣张——你要尽人事,但也要听天命,谁知道哪天会突然发生事情让你差点死掉。我们人生在世,总要敬畏一点什么。”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宛云一直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比如说呢?我们该敬畏什么呢?”
冯简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通常情况下,如果人知道他该敬畏的是什么,那一般他就不再敬畏它。”在宛云无声地微笑声中,他吃掉最后一块食物,“晚间故事讲完,快睡觉。”
但那天晚上,冯简到底还是没在地上睡整宿。
地面虽然铺着褥子,但凉意依然丝丝地渗上来,山间刮夜风,吹得窗户呜呜地直响。冯简只觉得四处有风,而耳边好像还有莫名梭梭声,也不知是虫子爬动,还是他的错觉。
在一个浅梦里睡了醒,醒了又睡,浑身发冷,冯简终于坚持不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了点闲钱后为何还要享受穷困的待遇,索性抱着被子摸上床。
暗光中,宛云正兀自睡得沉,然而美好的眉头轻轻皱起,似有无限倦意。冯简叫了她几次,她只肩头颤了颤。有一瞬间冯简觉得她像是沉浸在某个噩梦里,而且那个噩梦和悲伤有关。但下一秒,宛云随即平静下来,只梦里紧握着双手,依旧像个孩子。
冯简沉默地在床前站立五分钟,确定宛云没梦魇磨牙等恶习后,沿着床边悄悄躺下。
是被借宿人家养的鸡鸣吵醒。
冯简本人有强烈的起床气,生物钟到了自然会醒。他内心估计现下四点还没到,几番吵闹中戾气冲天地睁开眼睛,随后发现一张熟悉的脸正靠在自己旁边。
宛云身体略微倾向他睡得正香,毫不设防的模样。冯简简直是对她不可置信,而等他目光再往下,脸色更黑。
某双玉手正紧紧抓着自己衣服下摆,距离某个敏感部位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冯简深吸一口气,见识过两次后,他很难不被这种含蓄优雅的大家闺秀睡姿所彻底折服,沉着脸就要挥开睡美人的手。但她的手很紧,于是随着某种摩擦,情况又起了细微变化。
“起床!”冯简推了几次,始终没把她的手挣开,忍无可忍,把宛云摇醒道,“赶紧起床!再玩下去,后果自负!”
宛云被他闹得睁开眼睛,清澈眼睛在冯简和陌生的屋子里环顾一圈,带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最后视线终于落到冯简身上。
她微微蹙眉开口道:“你不是睡在地上,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口气依旧很平静。
冯简噎住,只眯着眼睛瞪她。
宛云这时已经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她略微皱眉:“说了不可以在这里……”又闭上眼睛,举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阻挡光线,“现在才几点?”
冯简大脑又在掐死她和先处理自己情况中高速运转,来回犹豫了五秒后,只能遗憾地选择后者。
冯简猛把被子掀到宛云脸上,铁青着脸,起身快步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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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6
吃早饭的时候,冯简身上的低气压影响到在座的每一个人。
老妇人悄悄问宛云:“姑娘,昨晚的房子有何不适?”
宛云顿了顿才说:“哦,他只是忘带换洗的衣服吧。”
老妇人随后把自己大儿子的衣服洗干净送到冯简面前,一水的少年衣服裤子乃至内裤。冯简不得不闭了闭眼才能平气,谢绝好意。
吃完饭和这家人打听,如果搭乘返程列车,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走。如果搭乘汽车,则要先乘坐别的交通工具。
冯简盯着不远处的驴车,转头面无表情地问宛云:“你什么意思?”
尽管冯简本人甚想让宛云尝尝山路颠簸的滋味,但不美的是自己也要奉陪。冯简从不纵容自己,但也不肯让自己作出巨大牺牲,思考良久,终于决定等火车。
但两天的时间就白白空出。
冯简好不容易休假,想到把时间浪费在这破山沟里,到底有些不快。冷观李大小姐倒一直随遇而安的样子,正询问老妇人这附近山上有什么名胜风景可供今日观赏。可惜对方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只笑着点头,宛云也有些尴尬。
他连连冷笑,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帮助交流。
这深山坐位偏僻,经济生活落后,但好在风景未经人烟,颇有野趣。此为夏半阴气始的季节,路途中偶有山溪纵横,野草沿径,甚为清幽。沿着山脊再往上攀,更有云烟缭绕,宛如仙境。
冯简不喜欢大自然。
他的意思是他比较喜欢被人类休整后温顺的大自然,至少应该安个石阶、路灯、垃圾桶什么。
就像半山别墅那样,站在最高层能看到公海,冯简心情好的时候不介意抬起眼皮去欣赏大自然,但更添麻烦的事情,就请一概免了。
因此在背着宛云那极重无比的单反相机爬山时,冯简怀疑这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度假。
山景甚美,但山路奇滑,每步都要踏稳;草木茂盛,空气清新,但不时有古怪蚊虫扑到脸上;有美相伴,有美同行,但一手要承担行李,还要一手拉着美丽的累赘爬山;看到景色,活体累赘会停下来拍照,他只得在旁边忍耐着等待――
冯简怀念那辆驴车。
但也算不虚此行。冯简不喜欢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的场景,但广袤天空那片极其清澈干净的蓝色实在赏心悦目。而旁边宛云的笑容也看上去顺眼那么一点。
就这么折腾下来,山村一日游终于结束。行至半路,两人在清澈溪间休憩。溪水冰凉,有透明浮游生物期间蹿缩,宛云瞧着有趣,便把手沉浸进去。
冯简在旁边职业扫兴:“小心有水蛭。”
宛云笑笑,抖干了手上的水。
这条小溪四尺有余,并不多深。她坐在旁边无聊地拾起石子,打着水漂,道:“冯简,你能不能一脚迈过这条小溪?”
冯简懒得管她的无聊,自己坐在树下乘凉。
宛云竖起一根手指:“你要是能一脚跳过去,我给你一百块。”
冯简径自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五百块。”
这次冯简终于皱眉看着她的两根手指,他说:“……你会数数吗?”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一千块。”
夕阳西下几时回,下学的豆芽菜初中生第无数次地状作无意询问他妈家里借宿的大姐姐去了哪里。而小径尽头,冯简正被宛云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老妇人迎上去:“怎么了?”
冯简沉默地移开目光,旁边的宛云只抿着嘴,过了会才道:“扭伤了脚。”她看着苦主,“抱歉,我没想到你没――”
“闭嘴。”
冯简尽量面无表情,但显然,这一路上维持这个表情已经越来越困难。
半边衬衫已经被溪水所打湿,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西裤在踩着石头滑到小溪的瞬间,冯简就清楚算是彻底废了,而右脚一沾到地面便是剧疼。冯简最初还强烈抗拒宛云的搀扶,但在对方说他们很可能双双在山里喂狼后,终于勉强作出妥协,搭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如今冯简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度假。没有之一。
因为冯简的意外负伤,第二天的活动自然也全部取消。
冯简穿着一水的农家服装,盯着自己脚上糊着黑乌乌的草药片刻,随后把诅咒的视线平淡无奇地移到了某人身上。
宛云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翻书,素衣淡妆,黑发高挽,面容虽然在背光,但完全可以用清贵悠闲来形容。
若不是她身后的山峦、他脚下咕咕的鸡群、他们身后土砖的瓦房,冯简简直有她依旧在半山别墅晨读的错觉。
山村本来就小,谁家来了客人,村民都要看望。
于是冯简冷眼旁观各类人马在宛云不远处绕了一圈又一圈,偏偏没人敢真正上前打扰她。宛云只作不察,反而是他们留宿的人家有莫名其妙的沾光之感,正喜气洋洋地和邻居说着自家贵客。
冯简无动于衷地把目光收回来,继续阅读自己手里的那本书。
正在这时,耳边听到一声轻咳。他抬起眼,发现借宿人家的小儿子端着一碗草药站在跟前,结巴道:“呃,阿妈让我给先生你换药。”
这时,冯简的眉头才轻微一挑。
那草药绿腻腻的黏糊状,味道清烈刺鼻,需要重新抹到肿胀伤口处。待上药完毕,冯简松开了握紧书的手,简洁道:“多麻烦你了。”
少年抬起眼睛,悄悄地往后一退。
这一定是他接触过最古怪的借宿客人。
女客容颜自然是极美,偏偏习惯保持沉默,除了对她的同行人,并不会主动和人攀谈。至于男客,一切事宜都是他出头,待人也算温和礼貌,但看人的模样总有丝冷酷和拒绝――冯简自己绝对想不到,其实比起宛云,大多村里人都在尽量选择离他远些。
少年再盯着自己拿着的碗。阿妈配置的草药自然有效,但药效十分强劲,刚敷上几乎如万蚁啮伤,极其霸道。偏偏几次给那男人换药时,他除了呼吸急促些,倒是面不改色,言谈自如。
少年原本不喜冯简,此刻也有些钦佩地看着他。
冯简本人显然也感到了少年的这份好奇。他素来不关注小鬼,但此刻脚伤在即,闲得无聊,索性就和少年攀谈几句,随口问了他年龄、学习情况云云。
少年战战兢兢地回答,发现冯简没有看上去那么难说话,终于鼓足勇气说:“叔叔,那位姐姐……是和你一起来的?”
冯叔叔目光随着他的指点,看向树下那玉人般的姐姐,沉默片刻点点头。
少年得到回应,再专心地看着地面,用极轻的声音道:“她很漂亮。”
冯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幸好少年没看他,正继续轻声说:“那姐姐虽然有点冷淡的,但是很有学问,我之前拿自己的作业题问她,她全部都给我讲出来。而且,我觉得她给人很神秘的感觉。”话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叔叔你眼光很好。”
冯简再扫了少年一眼,决定从成年人的角度说点心里话:“小子,不是我想泼你冷水,但我劝你还是现实点吧――就那一位,”他抬起下巴朝宛云的方向点了一点,“别看长成那模样,但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好好相处的对象。你好好读书,长大后娶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便足够,千万不要……”
看到少年怔忡震惊的眼神,冯简决定闭上尊嘴。
吃完晚饭回房,宛云随口对冯简道:“这家小孩见我的目光有点古怪。”
冯简便没说话,宛云也不太上心,只蹙眉查看他脚踝处:“你的伤只涂草药,真的没有问题?到了度假村要记得先去看看医生。”
当时从滑腻的石头上爬起来,冯简已经仔细检查过自己,确定除了扭伤没有大碍。他本人有套行之有效的医学常识,因此那老妇人拿来的草药,冯简只需闻一闻、再略微问问药方就同意覆上,心中很有数。
此刻冯简也不欲多谈,随便点头,再一瘸一拐地在屋子里撑开简易的行军床。宛云走过来帮忙,不大的房间里因为摆两张床而立刻拥挤起来。
铺好后,宛云略微惊奇看着那张行军床:“你是什么时候要来的这个?”
他说:“在你闲到去观察小男孩的时候。”
宛云便笑笑:“你还很有手段的嘛。”
“和李小姐你比还是相差太远。”
冯简想如果以后自己变成一个过于毒舌的人,宛云要付巨大责任。但话说几句就足够,今晚他不打算打地铺,也不打算再睡宛云那张普罗克汝斯特斯之床,更不想再玩讲夜前故事和交流感情的见鬼游戏。
没说几句,冯简随后就上床,翻身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没听过存稿这种东西,和,第一次见识网站这种bug法。
非常非常不习惯。
谢谢每章打分、打分和想着替我补分的大人,嗯,我其实就是怕生又怕麻烦的性格。以后更新第一个留评的大人,我会回复。以及陪冥王星从几千字开始运转的观星客,我有记住你的固定id。但其实看着你们自言自语举起望远镜的样子比较搞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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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7
梦里突忆少年事。
那时候她还厌恶二手烟,对气味敏感,偏偏某人身上的旧衣烟味浓厚,逆风传来时,她便会皱着眉回头。
身后的男人把她扳过来,慢条斯理地问:“不喜欢烟味?”
她过了才说:“还好。”
他只轻笑:“我有很多坏习惯,内心满满,如何改掉。”顿了顿,“如果我把心里的坏习惯全部都改掉,你就住进来好不好?”
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口,笑着问,好不好?
后来跟着他抽了第一根烟,难受的时候、寂寞的时候、无话可说的时候、全面破灭的时候,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拿起烟盒——宛云穿着空荡荡的皮鞋,躲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门后,听完他们完整的谈话,目睹他坦然接受支票。
“她自然会爱上。”笃定的笑,卓然的眉眼,轻蔑的口吻,手里熟练的拿着dupont,“那样的女孩,呵!”
她默默地收起裙摆,独自在黑暗处坐了整整一夜。应该是一天一夜,抽完整包烟,喉咙干疼,随后镇定地开车回家。
违章加高速,各种规则对她不再有约束力,太困了,在车上时还要继续摸烟。然后眼前突然一片白光,巨大的撞击,剧烈的疼痛,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天,前半生至此结束。
醒来后第一次见何泷白了头,尖声质问她:“我当初怎么对你说的?”
宛云闭上眼睛。
哭了吗?当然。每日都以泪洗面,医生担心她视网膜受伤脱落,后来何泷在旁边流泪松了口,从此不再询问。
原本是公主般的人物,她之前又那么决然地脱离家族,此刻七零八碎躺在医院,整场事就当作丑闻一样,在家族中传开。
再后来,宛灵偷偷自加护病房替他带话:“他想见你。”
宛云便让他进来,那时她全身仍然打着麻药,危险期未过,可能残疾,也可能死。
他看着她,眼中全是震惊懊悔不可置信等复杂神色。
她没等他解释,只淡淡说一句:“我不爱你了。”
请他出去,一字不提前事,不再哭泣。
再后来就一直没见面。少许伤感和遗憾,痊愈的伤口,难忘的疼痛,不能再动的小指,十年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并不美好但足够深刻的梦。
宛云在第二日清晨先行醒来。
她自床上坐起发会呆,随后扫视旁边矮一截的行军床。冯简借走了她的耳塞和眼罩,此刻还在睡,男人的短发在被子下峭立,看上去的模样比醒来时好相处。
自从扭伤脚以后,冯简对宛云的态度已经恢复到最初的冷漠和爱答不理,但又比最初更过分些——他已经开始对她随意皱眉、发脾气,看人的时候习惯下沉嘴角,说话不留任何余地——但仍然不算太难相处。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冯简仍然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尽管从这男人嘴里说的话,能让人对任何美好的事情失去兴趣。
宛云盯着冯简下巴上一夜后冒出的青色胡渣,因为身高难受地蜷曲着腿睡,不由再勾了下嘴角。
某种意义上说,他真是君子。这倒不是有修养,只是冯简显然比她更讨厌有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甚至还带些莫名的道德和洁癖。
明明是彻头彻尾的穷小子,但身上简直有太多品行都不像是市井出身。是他太特殊还是之前某人的演技太矫揉造作?
宛云换衣服的时候想,如果十年前自己遇到的是冯简,会怎么样?
大概有两个结局。
一是他们会成为朋友。另一个可能,大概是冯简依旧会像现在这么抗拒自己——宛云能百分百肯定的,只是两人之间绝无风月情事发生。实际上,和冯简相处一段时间后,宛云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冯简单身至今只能靠联姻解救的原因。
但世界也就那么奇妙。
如今,冯简被迫成为了她的丈夫。宛云脾气虽淡,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良好共处,即使曾经那人,也苦追她一年之久才答应。而在这个相对陌生的男人面前,宛云却出人意料的放松。
但目前这样,真的很好。她是真的不想再动任何感情,除了亲情,最好一丝一缕都不要牵挂。干柴烈火的、细水长流的、温馨淡然的,全都没有兴趣。
冯简自行军床上翻了个身,在睡眠中深深皱眉。宛云在他旁边坐下,一瞬间希望冯简能继续安睡,但不幸的是,如果他再不起床,他们就会错过回程的火车。
“冯简?”
对方眼皮动都不动。
“冯简?”宛云伸手取下冯简的耳塞,摇了摇他的手臂,“起床了。”
冯简开始清醒,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凝视宛云。宛云蓦然再被这种过于锐利的目光近距离的看着,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冯简看清是她,随后闭上眼睛,口气极差:“你怎么又来了?”
宛云皱眉:“什么?”顿了顿,“你该起床了。”
“凭什么?”
“欸?”宛云一愣。
“走开。”冯简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
“别吵,让我睡一会。才几点?”
“可是待会……”
“你懂什么叫闭嘴吗?”冯简尖锐道,“走开。”
宛云没见识过这么大的起床气,略微蹙眉。要不要让这一天从清晨吵架开始,然后拖着一个难相处的黑脸男人坐火车?她思考片刻,随后坐在他床旁边的椅子上,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拿起书开始看。
十分钟之后,冯简终于用稍微清醒点的声音问:“唔,现在几点?”
“七点。”她看眼他床头的表。
冯简再停顿一秒,随后猛地自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差点撞上宛云。
他镇定地说:“……今天七点四十的火车!”
“你昨天告诉我了。”
冯简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平静的宛云,清晨本来就是不愉快的时间段,此刻他只觉得有人在剧烈地用军靴踢自己的太阳穴,他猛地提高声音:“你早就醒了?为什么不叫我?”
她耐心道:“我刚才试过叫你,但是你没有听……”
“所以你就让我继续睡了?!!李、宛、云!你可真是太……体贴了!”冯简根本没功夫听她废话,他快速地往手腕上戴表,再脱下农家旧衣,匆忙换上自己的衣服,“我们今天不用走了,你可以永远留在此处!”他扣着衣服扣子,因为手忙脚乱,随后意识到穿反了衣服。冯简平时最恨不守时,此刻只觉得头脑似一锅滚油正在翻腾煎熬,“因为你除了给我的人生帮倒忙以外,显然没有任何用处,我可以每个月往这个村子里给你寄充足的生活费,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当累赘!”
宛云倒也有些懊恼,但现在不跟他计较,递过来衣服:“你的衣服。”
冯简简直恨不得对她躲避三尺,沉下脸冷笑:“你又满意了?”
但发怒显然不是时候,他此刻穿着农家长裤,男人身材瘦削,睡前没有扎腰带,一用力站起接过衣服,裤子就要直接掉落。幸好冯简及时抓住,脸深刻红了红。而他伤脚未好,行动自然极度不便,重心再失衡——此刻冯简只能一边冷冷地瞪着宛云,一边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臂保持身体平衡——只觉得五脏六腑内全是熊熊肝火。
宛云被冯简的力道捉疼,略微蹙眉没有放开。她扶稳他后,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这样——我帮你穿衣服。但待会赶上火车,你也不能对我继续生气。”
冯简厌恶地甩开宛云的手,尽量平缓情绪。但没成功。他一手继续提着裤腰带,一手抬起来表来看时间,沉默三秒,绷着下颚看上去显然在竭力憋住恶毒的话,但随后,再紧紧地点了点头。
“先帮我把衬衫穿上。”他从牙缝里挤出话,“快点!”
最后到底急急赶上火车,冯简还是在火车上刮胡子洗脸刷牙。随后几个小时的火车行程里,他公然违背诺言,全程阴沉着脸。
两人终于顺利抵达度假村。
在看到何泷为两人订的宽敞总统套房后,冯简憋了两天两宿的闷气终于爆发。
“怎么还是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他沉声喝问经理,“怎么做事的?我要投诉——”
经理脸色一僵。
宛云在旁边抱臂解围:“你可以打听下别人的蜜月。也许他们时兴蜜月期间分床睡。”随后不睬无话可说的冯简,径自对经理说,“麻烦你叫医生来这里,我丈夫的脚崴了。对了,根据他身材,准备三套便服,三套内衣。”眼睛再扫了冯简一下,“准备儿童款的内衣就足够。”
把话嘱咐完,不看气得脸色铁青的冯简,把自己关到浴室先行洗漱补觉。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次自我反省了下(求你表反省了==),我厌恶所谓“腹黑”和任何“倒贴”行为,拥有这些特质的人在我笔下没可能有好下场。
说不定我有一天会妥协,但不是今天。
又,晋江你家隔壁就是盛大,照抄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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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8
――距离本次蜜月旅行结束还有漫长的七天,距离回城还有160多个小时,要吃21顿自助,和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床上躺7天。
各种意义上的度日如年。
最糟糕的还是,冯简认为自己和宛云起了争执。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那位大小姐虽然娇气古怪,但在他身边倒总是安安静静,话不多,不惹人,不招事,摆着张万事不经心的冰雪美丽之脸。冯简在她手下连续吃了暗亏,不太能确定他此刻的感觉是否自作多情。
冯简之前没结过婚,不甚了解别的夫妻是如何相处。他所见识过的夫妻相处,不是粗鲁丈夫当街家暴妻子,就是泼辣妻子用利爪抓破丈夫的脸――无外乎一哭二骂三上吊的老招式。无聊透顶,非常丢脸,无甚新意。
到目前为止,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此刻宛云自行出去散步,冯简独自坐在电脑前,单手扣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婚戒。
他再让自己的思绪在宛云身上浪费了一秒钟,随后彻底抛开她,打开手边的电视节目单。
节目单的最后几页惯性地有酒店里收费的电视,什么春光明艳某某某、燃情肉biu欲谁谁谁、香闺奇遇等等、红袖夜话略略略。身为正常的男人,冯简以前对这些东西好奇有余,金钱不足。
此刻,他随意挑了个“风流警探俏佳人”,点开观看。
和风骚的名字相比,其实就是美国三十年代典型的侦探连续剧。一位大胸金发短裙只负责添乱的女助手,一位棕色风衣带些牛仔腔的抽烟侦探,还有一位嘻哈腔调的黑人助手,案情之外各种无聊的种族和思想阶级玩笑,案情之内是层出不穷荒谬又真实的杀人原因,第一眼就能猜出凶手是谁――但这个电视剧出人意料地让人入戏。
冯简一口气看到了第五集,还意犹未尽地准备继续,抬头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因为没开灯,整个房间仍然是暗暗然,看不清楚摆设。
这在这时,旁边有个女声提醒他:“怎么不放了?”
冯简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宛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房,此刻正抱膝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样子时间已经不短。
看清是她,冯简才气沉丹田,随后简直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日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走路没声吗?”
宛云依旧一眼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示出敷衍神色,连声催促他:“我回来时打过招呼,但你没听见――快播下一集。”
冯简皱眉:“你怎么也喜欢看这个?”
宛云这才朝他笑了笑:“我一直喜欢侦探片,你不知道吗?”
冯简闭上嘴,他已经没机会不知道。而看下一集的过程里,冯简显然不再专心。偶尔怀疑地看着宛云。对方正盯着电视,全神贯注地盯着沉浸在剧情里。
怪胎。他暗暗道。
看完六集连续剧,冯简从浴室里冲完澡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宛云已经坐在之前他的沙发位置上,兴致勃勃地开始从第一集开始补看。
冯简没说话,只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站着。
而等某位慈祥的老太太出现在荧屏上,某人开腔:“看到她了吗?”他居然在笑,情况有些诡异,宛云不由看冯简一眼,“她就是第一二集的幕后凶手,她的凶器是绳子。而她死了以后,她儿子在第三集第四集替她报仇。”
说完后,冯简便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走进卧室。
宛云久久地盯着屏幕,半晌后关了电视,再怎么样也装不出心情很好的样子,随后道“真没人性”。
总统套房很大,床更大,足够冯简翻滚三圈还不会碰到另一边的女人。不过这些距离不足矣他完美避开她,因为套间里只有一个宽屏液晶3d电视机。
第二日两人若无其事地起床,在屋子里吃完饭,随后等冯简处理完公事,宛云散步回来,他们又都双双空闲下来。
于是再花费了半天时间,默不出声一集不落地把这整部恶俗电视剧全部看完。而换台的时候,宛云不小心地调出电视里的计分打飞机游戏。冯简在夺回遥控器主权之前,不小心手贱和她玩了一局。
于是剩下的蜜月之旅过得非常之快。
何泷接到线人举报,说新婚夫妻已经关在套房里72个小时,整整三天三夜,中间只叫了两次外卖。而且据账单显示,两人把所有“收费节目”都看了个遍,即使何泷那颗饱经世故又未曾苍老的心,不由再抖了抖,随后深深皱眉。
年轻人么,偶尔的放纵是好的,但连续的放纵是不好的。新婚燕尔甜蜜如胶是可以的,但时时刻刻索取和欲求不满就不好了。再说她家云云身体不那么好,冯简年轻力壮――何泷有些懊丧之前她给半山别墅送大补之物过多。
倒霉的经理被赋予监视重任,第一次苦着脸敲门。身后跟着空闲已久的摄影师。
门铃响了很久,男人才开门,不耐烦地一张脸。
“我没订客房服务。”说完后直接把门拍在鼻子上。
第二次长了教训,借着客房服务挤进来。经理本人强自镇定地推着清洁车,探出头来查看。
客厅里很静,宛云满脸都被贴着一条一条的白纸,随着清浅的呼吸略微吹起,正躺在沙发睡得正香。而在她脚下,男人穿着黑色衬衫,青色牛仔裤,脑门上只贴了一张白条,坐在地面背靠沙发也在酣睡当中。
睡梦中,两人双手依旧都紧紧抱着各自的游戏手柄。
电视关闭,而地面上是一沓一沓的钱……
这也许就是小年轻的夫妻情趣么,也许吧,但肯定和想象中不同就是。经理实在理解不能,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把房间的照片拍下来给何泷发过去。再默默地把地面一些脏物略微收拾干净,把前几天的盘子收走。
最后从那一沓钱中抽出一张当作自己小费,闭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蜜月章最后一节的小尾巴,
本周末估计没法准时更新。本周末估计没法准时更新。本周末估计没法准时更新。
加更弄得我很烦。
那个……文不会太长,原计划内13w字结束,但大纲告诉我没可能……反正不会超过25w……2012年内肯定搞完。
我就知道不管怎么卖萌到最后我所有的人生烦恼都是更新更新更新错字错字错字结文结文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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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七章 :同房
蜜月之旅结束在少了五十块钱的口头争执上。
这件事情始终是未解之谜。
但这些微小事无法影响冯简的心情。和宛云在度假村门口合照,他破天荒地配合,露出微笑。
旁观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
蜜月期间嘛,妻子那么美貌,前途那么光明,正常男人都会觉得万事顺心、容光焕发,上帝明耀之手朝他来回地摇摆。
反观宛云在旁边倒不那么开心,略微皱着秀眉。
原因无它。
这几天她输的――宛云有些懊丧的想――如果不是两人早已结婚――恐怕自己迟早也会卖身给冯简。
刚开始只是电视游戏,宛云还可以解释女人对此方面缺少天赋。但随后两人开始玩桌上麻将、捉金花、斗地主、德州扑克。冯简最开始甚至连规则都不怎么会,还是宛云给他讲了两遍后才缓慢上手。
然后就是宛云遭受连续的、稳定的、一成不变的输。
她那种性格都开始闷闷不乐。
按理说不应该。
李大小姐的桥牌、麻将和扑克在圈中女客如果称第二,没有人称第一。宛灵都玩不过她,各类贵妇从不允许她帮着何泷压阵……但居然就输给眼前这家伙。
宛云不由再抬眉看着冯简,没太想好自己是阴沟翻船还是棋逢对手。
冯简依旧板着他那张冷清到阴沉的脸,把她输的一笔笔账单算得门清,面目颇可憎。
而临走的那天,他一大清早就起床,亲自叫醒了宛云。
“做个交易吧,”这句话近来的频繁程度已经成为两人的口头禅,冯简此刻挑眉道,“给你500块,帮我穿衣服。”
宛云坐在床上,抬头望了望他。
冯简的脚这时已经自在些,兼一直在宛云那里源源不断地赢钱,赌场得意,心情更舒畅。此刻寻旧仇备感恶意的愉快。
宛云站起身,镇定地说:“好啊。”
冯简深觉没达到用钱侮辱她的效果,但话说出口也不好收回。
宛云说:“先给钱。”
在冯简努力不动声色又僵硬地动作中,她自然地帮他穿上衬衫。系到最上面的扣子时候,宛云垫脚拍拍他胸口:“身子低下一点。”
冯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懒得睬她。
宛云这两天最熟悉的感受就是被眼前人彻底忽略,她平素是最不以为然的,一笑而过。偏偏这两天连续输钱,心浮气躁,就略微用大了点力把他的头拽下来。
冯简猝不及防,重心失衡,低头的瞬间,牙瞬时磕在了宛云的脑门上。
他捂着嘴,退后一步,极其恼火:“你!”
宛云也揉着额头,迎着冯简难掩厌恶和烦躁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快。她沉默片刻,却若有所悟,随即方道:“冯简,你……”顿了顿,试探道,“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话一落地,冯简瞬间露出种堪称狰狞的震惊神情。
不是被说中真相的恼羞,纯粹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冯简简直觉得宛云是不可理喻的,他绷着下颚,冷笑道:"看来李小姐你的侦探片没白看,因为你的大脑已经小到只适合处理那些没用而无耻的信息。“
宛云观察他一会,再否决:“不,你应该不是同性恋。”她说,“如果你是同性恋,你穿衣的品味会更好些。所以呢,你是单单的很讨厌我,还是对别的女人都这样的厌恶态度?”又想起来,“但你之前曾告诉我,你从没有交过别的女朋友啊,所以――”
她突然惊讶地睁大眼睛,冯简的心跳顿时也快了一拍。
“你并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对女人有意见――你说你从来没有和别的女人交往过,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
处男这个词到底没有说。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比说了更糟。宛云是真真正正没联想到这个,表情一时也有点呆。
冯简被掀了老底,彻底被激怒。他瞪着宛云,被这女人逼婚的屈辱和挫败感再次重现,胸口的怒气和羞愧感翻滚涌上。
他反手就粗鲁地把宛云推倒到床上,再从上方轻易压住她,冷笑:“好得很,但你是真知道我是不是处男,还是笃定我不会拿你试?那我现在也已经准备好,要不要――”
“冯先生,您和夫人准备好行程,要不要――呃呃呃……”
经理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床上这男上女下的销魂一幕。
这场景倒很符合他对蜜月的预期,可惜在床上那两个人皆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诡异眼神里,经理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流得异常欢快。
他默默咽了口血,往后指说:“门开着――”
蜜月之行圆满结束于另一场尴尬与沉默当中。
火车上,每一个路过冯简的人,都略微瞻仰了下他堪比青花石的脸色。宛云的脸则固执地看着窗外,手不离唇。
接站的雷恩是冯简的手下,他是跟着冯简创业起来的老部下,说话就比较随便。
“老大,你怎么坐火车啊?坐飞机多好,我多等了你两个小时。”话没说完却看到他身后走过的宛云,瞬间忘了词。
宛云和冯简相处的时间过长,因为对方完全不怜香惜玉,她也都忘记自己的脸长什么样。此刻重新接触到别人那种好奇且带有各种浓厚主观色彩的眼神,宛云略微蹙眉,躲在了冯简身后。
雷恩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咳嗽声说:“这就是夫人?大嫂?”他在报纸上见过宛云照片,然而没想到丽人在生活中如此惊艳。
冯简因为他的称呼再皱眉,随即冷冷道:”你已经等了我两个小时,现在还要继续浪费时间说这些废话?“
雷恩和冯简关系比上下级亲密些,所以此刻也抛开他,只对着宛云笑道:“夫人,我们老大就是嘴坏些,但的确是真汉子!”
冯简嘴都扭曲,他不知道在宛云面前,还有人敢擅称”嘴坏“,而在”处男“面前,”真汉子"似乎也不是什么褒义词。
宛云却温言道:“我懂。”
冯简忍无可忍,他把宛云捞过来,胁着她往前走:“我公事上的人物,你也不要插手。”
雷恩在他们身后提着行李,只看到冯简搂着宛云的腰快步前进,不由再啧啧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一章其实没完,手痒想改之前错字,就写多少放多少==
我觉得我掉马了,但我明明没说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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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2
宛云在收拾行李时,重新看到冯简赠自己的小刀。前几日的赌钱当中,男人连她的胸针和手表都毫不客气地赢走,至今没有归还的愿望。但是,冯简没有提出把这把刀收回。
小小匕首在灯光下重看,和那晚在黑暗中一样,平淡无奇,无甚出彩,拿在手里才有明显重量和凉感。
宛云遵守着冯简的嘱托,没有让它随意出刃。她想了片刻,把它收到自己日常的包里。
如果说蜜月之行让他们亲密了一点,但显然,他们的关系又停滞在那个点上。
冯简回城后,重新散发了他对生命的活力。不知是否刻意为之,两人从此每天只能在早晨碰面,通常是冯简清早神采奕奕地准备工作,见到她后略微点点头,随即出门。而等他披星戴月的回来,宛云已经睡觉。
珍妈不止一次暗示了对姑爷工作过于繁忙和两人仍旧分房的现状不满,何泷不知道听没听到消息,但按兵不动。
宛云认为她已经对冯简表明态度,实际上,她的立场很明显,既然选择了把冯简拖入婚姻,她就不会抗拒任何婚姻义务,但请别指望她主动――冯简当时听了这话后不置可否,提起唇冷冷笑了笑,始终对她保持距离。
如果目前这种放任自流就是冯简真正想要的婚姻状态――宛云想,她也很乐意保持。但问题是,冯简究竟想要什么?
宛云淡淡地想,明明冯简做什么事情都有功利性,但他似乎比她还不指望这场婚姻。何泷总絮叨说她固执己见,宛云想也许让她去看看冯简其人。那男人不介意流露感情,不说假话,也拒绝说真话――她也许能让他生气,却根本看不透他。
放下手里新收来的十几张油画,宛云回过神来向后看去。
在她背后,馆长正歪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房间里空调放得凉飕飕,老人的秃头倚着墙,嘴大张开露出后槽牙,似乎嗷嗷待哺的肥鸟。尽管如此,老头却是在艺术领域中相当著名的人物。
宛云站起身,不客气地走前拍他光滑的脑袋。
馆长哼了一声,抗议地睁开眼睛,先从旁边摸到无框眼镜戴上,再嘟囔道:“你就不会好好叫我?刚结完婚回来,不知道妇道人家要温柔?”
宛云柔声说:“我已经选完自己要的。”
馆长先僵硬着身体起来,左右轻轻摇晃着他硕大的脑袋,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你蜜月过的怎么样?”他继续活动脑袋,随口问,“下周还有新锐画家的画展,你要不要再过来挑作品?”
宛云戴上手套,亲自给油画包上保护膜,再用麻绳捆紧:“周几?”
馆长在她背后嘟囔道:“真来?你的丈夫愿意放行?我看杂志说他管你管的很严。”又感叹问,“小云云,干嘛着急嫁人?我这里有大把的青年才俊还等着给你――”
宛云温和提醒他道:“馆长,你曾是很失败的媒人。”
老头脸色略微僵了僵,随后自然地说:“你结婚自然是好事。如今你蜜月都回来,带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宛云挑眉刚要回答,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嗡嗡震动。冯简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到对角的广场,你下来吧。”
冯简泊好车后,降下车窗,用毫无生气的目光盯着广场上的喷水池、叽叽咕咕的白鸽、以及把这些画面用写生记录的艺术生,再毫无生气地移开目光。
回城的第二天是星期三。
冯简连续加了两天班,处理完假期时没细看的文件,开了两个高效率的会议,数落完所有他认为冗长的细节,回完所有的邮件,感觉自己即将成为整个宇宙的主人。他身体疲倦,大脑兴奋,来到隔壁的游泳池游了四十圈,趁兴办了张年卡。
直到华锋转来宛云的电话留言,她在电话那端说:“蜜月回来,我们周末该回李氏老宅。”顿了顿,“如果你方便,下班来接我好吗?”
冯简拿着话筒许久,才明白即使身为宇宙的主人,也会有妻子和丈母娘,人生断无可能一帆风顺。
太阳很大,热烈烈地发闷。就在他抬起手腕再次不耐烦地看表,宛云终于出现在长街对面。她戴着墨镜和帽子,双手抱着一大叠扁状重物,似乎不堪重负。
冯简只得走下车,快速穿过马路,顺手接过宛云手里的东西,皱眉道:“都拿的是什么?”然后吸了口气,“你新买的?”
宛云看了他眼:“我画廊里的新画。”
冯简嗯了声,却听到她后面传来声做作的咳嗽。
宛云腾出手,介绍道:“这是胡馆长。”
冯简这才发现宛云身后还慢吞吞地跟着个胖老头。和满手重负的宛云想必,他两手空空,奇装异服,长相猥琐。换句话说,很富艺术家气息。
他略微点头示意。馆长的豆眼上下打量冯简一遍,随后也没费心和他寒暄,只颐指气使地往后指道:“云云这次选了很多画,都堆在门口,你正好来了,把它们一起搬走吧。”
完全把他当苦力的态度。
宛云在旁边略微皱眉,刚要开口。冯简却不多话,他皱眉向宛云确认完画集的归属,随后脱了西服外套扔给她,挽起衬衫袖子走过去,开始把那一沓沓的油画搬到车厢后座。
馆长和宛云站在树底阴凉处注视着冯简。
馆长诧异地扬眉道:“这小子倒和我想象中不同。”
宛云双臂抱着男人的西服,看冯简的脸在夕阳下略微出汗,下颌因为用力绷紧。她沉默片刻,微笑:“的确。”
馆长咂咂嘴,显然想借题发挥,但看到宛云的眼色又住嘴,只说:“你俩是不是还没上床?”
宛云挑眉:“你不觉得这问题很不礼貌吗?”
“如果你俩以后上床,记得替他再买套西服配领带。”馆长摩挲下巴,“这小子如果真像杂志上写的那么专心工作,至少他应该先往自己身上投资一笔好的西服。瞧瞧他领带的颜色,我男朋友都没有穿的那么差!”
宛云冷静说:“你的哪位男友?上个月把你甩掉的那个鬼佬,还是这个月的小模特。”
馆长老羞成怒:“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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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3
两个人说话的间隙,冯简已经搬完所有画集。他吸了口气,将后车门关上,再利落地走上驾驶座,启动车,开走。
宛云和院长依旧并排站在树荫下,注视他的车消失在街角。
沉默良久。
馆长转头,毫不留情地对宛云说:“我觉得……他搬完画后,就把你忘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冯简重新掉头把车开回来,他的心情绝对不比宛云好多少。馆长却完全不顾忌两人的尴尬,兀自扶着树哈哈大笑,几欲跌倒。
“你嫁了个――妙、人、哇!”他笑对宛云道。
宛云一言不发地坐上车,系安全带时看了冯简一眼。对方在这种安静中,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直到宛云叹口气,在旁边拍拍他手臂。
“你别紧张。一件小事而已,我并没有对你生气。”
冯简依旧握着方向盘,嘲讽道:“可笑,谁说我在紧张?”
宛云顿了顿:“你知道你已经超速五分钟了吗?”
作为这句话的背景,警铃突然响起。交警骑着摩托追上冯简的车,打着手势让他靠边停,准备开罚款。
冯简对交警说:“我付三倍的罚款,我能到警局里住完整个周末吗?”
交警抄着他的驾驶号,眼皮不抬:“先生,我当交警十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威胁我的丈夫。”
冯简肯定他也不是最后一个,真歹命。
宛云有一点品格冯简还比较欣赏,那就是她性格大方。宛云有一点品格冯简真心比较厌恶,那就是他总怀疑她假大方。上了车后,冯简看到宛云笑了笑,看到她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看到她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指责自己。但冯简以己度人,总怀疑宛云要和自己秋后算账。
就这么各怀心思,终于到了李氏老宅。
出乎冯简意料,与李孔雀喧哗家庭不同,李氏老宅是个朴素低调的老楼。它甚至不在富人区,只坐落在老城区的某个静谧街角。旁边是家五金日本店,不远处是个露天水果摊,夕阳垂落,异常安静祥和的街景。
冯简下了车,扬起眉:“倒似旧上海一幕。”
宛云走到他旁边,似乎诧异他对老宅的感兴趣:“你喜欢这里?”随后笑了笑,“家里人除了我,都嫌这里太过阴郁,因此十岁那年分家后便各自搬家。”
冯简说:“他们嫌这里配不上他们。”
口气平淡没有讽刺,宛云看了他一眼。
冯简把车钥匙递给管家。两人在暮色中沉默踏进老宅内玻璃花房。
大伯正悠哉抽烟,三叔不知正和谁眉飞色舞地讲电话,其他人正以何泷为中心,围观宛云和冯简在度假村照的照片。
见到两人进来,何泷先招手让宛云过来坐在她旁边,再用手背含蓄地抚了抚旗袍口,晾了冯简会,才含笑道:“小冯来了?我怎么感觉又好久都没见到你。”再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瞧我有这女婿啊,倒还不如没有――才结完婚,才度完蜜月,就开始跟我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戏。你说我得怎么做,才能多见见他几面啊?”
冯简的头跟电风扇般,摇摆一圈,向这一堆人打完招呼,随即不假思索地回答何泷:“您平日多跑到公司上班,就可以见到我。”
这是指责她不工作?何泷在内心狠狠地剐了冯简一眼,却只继续笑:“我怎么还要到公司上班?都这把老骨头,赚钱和进取就要留给你们年轻生力军。”
冯简便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颔首道:“不错。我一般都在公司,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我电话,或者私人手机。”
何泷被冯简那句“不错”噎住。作为丈母娘,她每次见到自己这个毛脚女婿,三言就有两句不合,她颇有痛踩他一脚的冲动。可惜每次在下黑手前都遗憾想到他是宛云夫婿,真是心肝能被气歪。
二姑看到何泷用喝茶掩饰尴尬加愤怒神色,非常乐于见到两个外姓人不合的戏码继续上演。她拿着手上照片,轻笑到何泷有些不自在,再淡淡地挑拨离间:“小冯,蜜月过得怎么样?度假村可还舒适?听说这地方还是泷姐一力推荐。但我好像听说,你们和度假村的经理闹得不太愉快?听说――他似乎不太喜欢你们这对蜜月夫妻?”
冯简哪能受她挑拨:“蜜月夫妻通常也不太会喜欢客房部经理。”
何泷这才抬起头,感觉拥有嘴那么贱的女婿也不是坏事。但冯简坐在这里实在太危险,她嘱咐宛云:“云云,你先带小冯回房间换衣服。”再带着虚假的亲密笑意对冯简说,“小冯怎么把领带搞脏成这样?虽说是回自己家,但还是要略微注意下形象。”
冯简皱眉不解:“什么?”再低头查看自己的衣着,找不出任何问题,“我的领带没有脏,我刚从办公室回来。”
除了每日在上班和下班后见到他糟糕衣着品味的宛灵和宛云,李家其他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领带、衬衫、和西服。
何泷收回目光,觉得极其没脸。她最爱打扮,之前对冯简产生的些微喜爱又烟消云散,但此刻也得帮着冯简解围:“……要说是工作装,也可以理解。”
三叔嘲笑道:“工作装?哈?我们开给冯简你的工资可不低吧,你怎么连身好的西服都买不起?还是说今日特意穿成这样,来我们跟前哭穷?”
何泷一挑眉,宛灵笑吟吟地借机敲打:“姐夫忙工作还忙不过来,整日勤力工作,不像三叔纵情山水。听说前日又因着公关费的名义从公司又划走一部分钱,这事可下不为例。”
冯简一直认为围着长桌子吃中餐是件极其神经的事情。但此刻,他坐在这个长桌子前,心无旁骛地吃饭。
李氏的家庭斗争过于复杂,各自为政,互相为敌,没有永远的盟友。于是话题先从冯简的西服开始,随后跑到三叔身上,随后何泷再说了句,战火又烧到她度假村的资金来源,何泷又把大伯拉下水,宛灵又借机提出公司的分权――
――真是飞檐走壁的一家人。他暗想,虽然花哨软弱又没用,但搞得家族气氛还挺热闹。
宛云却看着对面的冯简。
即使在被质疑衣着品位时,男人也只是皱皱眉,不耐烦的表情居多,不见恼怒。冯简的脸色在旁边假笑的三叔和阴险的大伯显得格外自然,只自顾自地吃饭、喝汤、添饭,饭桌上的喧嚣和争执对他来说就像电视里播出的杂音,完全忽视,双目放空。
直到无意识对上她的眼睛,某人才不由一怔,眸子略微收缩。
冯简下意识地看了眼左手,想怎么又忘记了她?李家最大的疯子还没有开口说话。
宛云对冯简说:“你吃完了?”
冯简很希望她问的是周围的人,但等了会便知道当没可能。只好咳嗽声:“是。”
宛云接着说:“这里不像咱家有庭院,所以待会你要陪我去街角散步。”
冯简没头绪地“啊”了声,而餐桌上的人停了唇枪剑舌刀不见血的对话,看着他们。冯简瞬时意识到宛云是在帮助两人退席,只好硬着头皮说:“街角就很好。”
宛云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因为尚是新婚夫妻、蜜月期间,且两人都没有加入到方才的战局中。李家人便默默地允许他们无礼行为,行注目礼看着他们离去,只三姑酸溜溜说了句“这俩感情还真好”,何泷在背后追了句“云云记得穿外套”。
走出门,冯简深深了吸了口气。
宛云在他身后说:“出了这小巷,一直往西走,再绕过行政大楼,就可以看到海滩。如果你想独处,可以自己往那边走走。”
冯简偷渡的心都有,此刻点点头,然而快步行了几步,回头又皱眉看了眼宛云。
大小姐依旧在夜风徐徐中站着,轮廓美好,随后从包里点了根烟。宛云夹着烟,没有转身回李家,向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冯简暗骂了一声,提高声音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宛云回头,灯光下对他笑了笑:“我也不太想回家,打算去街角散步。”没行多久,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冯简追上来和她并排而行,满脸不愉快的表情。
宛云有些奇怪:“有事?”
冯简沉吟说:“你本身要是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那就和我一起去海边走走好了。”
在去海滩的路上,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忘记谁先抱怨了句天气。两人的僵局才算打破。
宛云随口说:“你真的很注重安全,是不是?”
“因为我在琳琅街长大。”冯简察觉到旁边女人的脚步略微一顿,再平淡道,“听说过?看来你也不是这么孤陋寡闻。”
琳琅街,下城区最富盛名的街区,总共十八条街。本城黑帮起源地,和它沾边的只有毒biu品、抢劫、卖biu银、军火。
冯简接着说:“女人要是独身在琳琅街走,大概下场不会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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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4
他不用回头,也猜到旁边的宛云应该是一脸震惊加同情的表情。
所以是手无缚鸡及谋生之力却还只知道关心非洲难民的笨蛋女。冯简的确毫不犹豫地把这句“笨蛋”说出口。
他冷漠说:“比起同情别人,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沉默片刻,他说,“李宛云,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互相三年的时间。”
“什么?”
“三年的时间,我会帮助李氏重新走入正轨,而到那时,我自己的公司技术独立,资金链稳固。到时你可以提出自行离婚,前提是那些婚后条款全部作废。”
冯简能感觉到,宛云这次的的确确在注视自己。
“三年内,我会供养家、供养你的生活、屈从你所有习惯、让你在家里养狗,遵守你各种条款,你也可以继续从事你自己的行业――我还没问你究竟是干什么职业的,算了,完全不感兴趣――总之,你只需要忍受我三年就可以。三年内,你唯一的义务就是在公共场合里假装我妻子,再看好你那群叔伯姑嫂,别让他们多管闲事的手伸到我鼻子底下,妨碍我做事。”
“至于三年以后,你可以走,如果你还想留下来,”冯简顿了顿,潜意识里拒绝相信这么倒霉的事情会发生,“那我也会和你继续维持这婚姻――但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蠢到只看你外表的男人,你可以随便选他们去。至于我,”他不耐烦地耸耸肩,“我决定退出婚姻市场。”
宛云看着他,略微困惑:“冯简,和我在一起,真的让你如此难以忍受?”
冯简皱眉:“难以忍受?”他若有所思道,“其实能够勉强忍受,虽然和你结婚超过我最狂野的噩梦――和你相处不是难题,主要是我们不太适合,好的婚姻应该建立在男女互相有感情的基础上――”
宛云微笑:“你从不相信这些。”
冯简不耐烦道:“我不相信,但你相信――”
“我也不相信。”宛云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罕见的失态,不由微微抿嘴。
幸好冯简没有注意。他平静说:“简而言之,你和我不是一类人,各方面都像反方向的钟。你肯定好奇我当初为什么联姻的人物要选宛今,事到如今我可以说实话,你妹妹没你那么有性格。另一方面,如果我和她结婚,我会把她打发出国至少读五年的书,在此期间我只需要检查信用卡账单,但现在……”
最后一句话,冯简艰难咽下去。现在,他不但要面对信用卡账单,还要面对活生生的人。心情双重打击,每天担惊受怕。
半山别墅里属于宛云的书柜里有不少侦探小说,冯简当时随手翻了翻她最近阅读的一本,密室杀人,女尸切块。放下书再后来的工作餐中,他两天没碰排骨。
冯简本能讨厌失去控制和没有计划的感觉,也向来习惯把人分类对待,省心省力。经过深思熟虑,他认为三年为期的婚姻比较合理。至于三年之后,过于遥远的事情,不用太早思筹。
冯简刚为自己的缜密思维打下“b-”的分数,但听了宛云的回答,心情又有走低的倾向。
“所以,你之前特意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是怕我三年以后甩掉你?”
冯简怀疑地盯着她:“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还有先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确认为,没有意义的纠缠,互相少一点比较好。”
宛云想了想:“三年的婚姻,也就说从今天算,我们还有152周的婚姻试用期。”
冯简讥嘲道:“太好了,你终于听懂我之前说的话。你大脑和脸蛋的反差到底有多大?”
宛云反问:“你西服和领带的反差有多大?”
冯简语塞,只好在海浪声中冷笑两声:“我们现在还是夫妻,以后我来负责讽刺的部分就可以。”
回到李宅后,冯简先去洗澡。宛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曾经是她的闺房,后来偶回李宅都住在这房间。
她抱着臂,不知怎么想到曾经的事情。
零零碎碎,无关紧要。
她把发烧的他带回李氏老宅。他说:“留下来陪我,我想你陪我。”半夜起床,飞快的换掉衣服、冲澡、故作镇定地跑回家,却看到何泷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在大厅回响。随后何泷在她脚下砸了个水晶玻璃杯。
何泷逼着她吞下药,随后挑眉说:“是和那个穷小子?”
宛云抿唇:“妈……”
何泷没等她完说自己的伟大爱情,冷冷道:“如果一个男人,他现在什么都不能给你,以后你确定他能补偿你?”极尽嘲讽的盯着她,“你当然可以和他在一起,但从此以后你的任务就是等他补偿你――但,好的女孩,是不需要世界上任何人补偿她。”
后来何泷还说了什么呢?忘记了,养伤的期间,换成宛灵来找她:“我请你放弃李氏企业,”妹妹的眼睛和她不同,闪烁着对未来的野心,“你之前已经为了爱情放弃了李氏的经营权,如今请不要再来和我争夺。”
她说:“姐姐,如果李氏在你手上,你只会想着用家族企业打败那个人――但我和你不同,如果我接管企业,我只会努力让它变成最优秀的企业!”
他们对她说了那么多话,到最后,故事的结局和任何人的想象都不同,谁都不理解她。而自己原本走在一条规定好的道路上,如今再执意脱离轨道,到底是叛逆,还是想让别人看看现在她又能怎样。
冯简从浴室里走出来:“你可以进去了。”
宛云点头,掐灭香烟,微笑走进去。
偶尔会想起如果当初嫁给那个人会怎样,分手后也曾试着再恋爱,下场无疾而终。很长时间内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混混噩噩又平淡无奇的过日,直到碰到眼前的冯简,
热水中,宛云再想到了冯简在海滩上对自己的话,忍不住提起唇角。倒没什么伤心和难过,少许诧异和好笑,可能还有微微的钦佩。冯简比她要坚强,如果他想要一个东西,得到后就不在乎其真假。坦诚势利到让人安心。而他之所以敢订下这么宽松的条款,是因为他有把握自己不会从中吃亏。
真羡慕这种性格。
被羡慕性格的男人此刻正在套房内的客厅,抱着电脑回邮件。他突觉口渴,伸臂打开房内的小冰箱。里面只有啤酒和清水,原本想拿清水,但看清啤酒的牌子后,冯简随手调换。
深夜总可以放纵一下,一罐啤酒也不至于让他丧失理智。
宛云再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深夜新闻正播放一半,冯简边喝着啤酒,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脑。男人拿啤酒的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五指捏着啤酒罐口的边缘处,随意洒脱,露出胳膊上的伤疤。
她顿时愣住,内心就像被什么鞭打了一下。
很像,喝酒的方式,真的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宛云望着他:“你平时……经常喝酒?”
“不经常喝,有需要的时候。”冯简依旧头也不抬,直到感觉对方在自己旁边坐下,他不耐烦道,“想喝酒的话自己去冰箱拿,我今晚在沙发睡,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还要回――”
手里的啤酒却被夺走,冯简惊讶地抬头,看到宛云盯着他,表情复杂。
“怎么了?”他皱眉问。
宛云闭闭眼,试着思绪放空,然而那种糟糕的感觉又来临。也许是之前吹的海风太冰冷,刚才的热水太缠绵,回忆太糟糕,夜深得太迷茫。
她轻轻说:“冯简,做个交易,我给你一万块,你今晚陪我一宿好吗?”
冯简当场愣住。
他神情在几秒内变换莫测,紧紧盯着宛云精致美丽的脸,最后化成鄙夷和冷漠的一笑,继续低头看着电脑:“你晕头了吧?”冷淡道,“那不如我给你两万块,李宛云今晚你陪我一宿怎么样。”
“那我再出一倍的价钱。”
她随手关了电视,屋子里剩下对方越睁越大的眼睛,附身过去。其实只是想证明他和他不同而已,眼前的男人是总能拎得清利益关系,似乎可以依靠。
冯简从未想过他的婚姻会进行到如此诡异的这种地步。
就婚后同房的首次开价,不,是他的首次价钱进行间断讨论后,冯昂的表情介于僵硬、鄙夷、尴尬以及烦躁之间。
“我没你们圈那么开放。”他按着她的手,绷着脸拒绝。
宛云反而安慰他:“不要紧,我也是第一次。”
冯昂看她一眼,没琢磨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吓到紧张。宛云便笑着继续说:“骗你的,我不是。”
虽然是微笑,但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和温暖。依旧是宛云招牌的冷淡样子,任何时候,任何场景,任何人,她都可作到以无动于衷。那么美丽的脸,像精致的玩偶,冯简最讨厌的捉摸不透类型。
然而他偏偏移不开视线。
十年前,那双眼睛里还没有这种奇异的心碎和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不善于写感情、写黄、写虐、写剧情神马的。
这文随便看看吧。。。。十万字后,我更新会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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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5
身体有时候更能表达真实情绪,冯简初进入她的时候,内心对自己,对宛云无来由憋着一股气,而宛云则是疼和干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又顿住身体。
这当口没道理再退缩,太过虚伪。宛云安慰着自己,只握紧了搭在冯简身上的手指。内心依旧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冷,有点累,有点空洞。
尽管她自认抗拒动作极其细微,但上方的人身体还是僵住。
冯简看宛云的脸露出一丝痛苦,不由略微皱眉,不知道退出去还是继续,就这么停滞而等待。宛云却只觉得冯昂那姿势更难受,难捱的喘气,更加难以放松。
冯简抬头紧紧看着她的表情,过了会,他突然在她耳边说:“李宛云,你之前是不是说我是同性恋?”
宛云正竭力呼吸,闻言后便抬起眼睛:“什么?”
冯简盯着她,缓慢地一字一顿说:“其实,就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男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宛云便没听见任何,她略微皱眉:“你刚才说什么?”
冯简低声道:“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
尾音又听不真切。
宛云身体依旧疼痛难当,但实在耐不住好奇,不由拱起腰凑上前,然而就在身体放松的这当口,冯简直接进入。宛云猝不及防,原本的问句化成柔腻而痛苦的呻吟,卡在喉咙里。
冯简瞬时顺利抵达她身体,前所未有的体会,甬道内的轻轻擦磨,她在怀中微微颤抖,一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差点松懈。但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定神,回眸看去,是宛云下意识地咬住肩膀。
冯简哑声问她:“还是很疼?”
宛云抬起眼眸,红唇沾血,把他肩膀都咬破。她抿唇刚要颤声道歉,却听冯简在自己耳旁轻声继续:“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抱歉让你失望,我不是同性恋。”
――这家伙!宛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亮如星子的眸子瞪住他,偏偏又在他身下,这场景于是成了蛊惑。冯简忍不住再沉身,宛云下意识地想用腿想踹他,又被进入到更深。她拼命后退,又被他抓回来。
“你……轻点,轻点。”她咬唇,难受道。
处男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老实。冯简随后一直按照她的步调行事。宛云稍有痛苦显现,他就停下。刚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后来就学会了抚慰,学会了亲吻她的脸颊,锁骨、胸部和耳后。
唯一没碰到的就是嘴,冯简吻她,宛云并不讨厌,但双方同样避免接触一个部位。
适应他需要很长的时间,宛云太久没有进行过这种亲密关系,始终难以进入状态。中途时有发咸的水落到脸上,她不由抬起头,想莫非有人因为破处而感动的哭了。但抬头看去,冯简比她忍得更痛苦,脖子上青筋暴露,肩膀凸现着,依旧克制住力道没有伤害宛云。
但这都能克制的住吗?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完冷漠的话,此刻却又能如此?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宛云眸光变幻莫测,最后只轻轻道:“为什么?”
冯简知道她在说什么,看了她一眼,他目前说话都艰难,个性更说不出“我不想伤害你”这种话,只简洁道,“你总归是个女人……”
宛云盯着他,随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还是喜欢和男人――”
冯简冷哼,下一秒宛云被刺激地扬起优美的脖颈,两人的嘴唇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触上,随后又匆忙分开。
她终于主动搂住冯简的脖子。
“我可以。”
那一晚上居然是很愉快的经历。起码对某个人来说。
宛云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坐在床上发呆十分钟之久,直到何泷打电话到房内才回神。
如果承认昨晚自己得到的快乐比冯简多的更多,即使是宛云,也稍稍有些羞惭。
因为她的敏感,所以得以拥有过久的前戏。男人大概对这方面都有天赋,冯简更善于学习观察,他做的很好。宛云不知道浑身上下哪个部位没有被抚慰过,以至于纤细腰肢自始至终都在他掌心中轻颤。
冯简几番察觉,略微停下:“还是难受?”
宛云揪紧他的肩,根本说不出话,只瞪大明丽的眼睛茫然地转眸看他。冯简从未被别人这么近距离地凝视过,失神片刻后不自在起来,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沙哑道:“别看我。”
宛云下意识要拉下他的掌心。但冯简显然找到更好的方法,他抽身而出,从身后再进入。宛云不得已用手肘支撑两人的身体。
冯简的耐心一直建立在怕被她嘲笑的基础上,但很快,冯简就发现宛云完全没有她口头上那么富有经验和接受调笑。事到半途中,冯简不得不把她的头扶到肩头,喘息地问:“你要是还可以继续,就咬我一下,如果不行,就咬我两下。”
话重复了两遍,宛云才掀起湿漉漉的眼睛,轻咬冯简肩膀。但在准备咬第二下前,她不自觉地用舌头添了下冯简咸湿的背脊。
于是第一次的时候还记得戴措施,第二次什么没顾上。等冯简再回神瞧她,宛云已经失去了大半个意识,指尖发凉。
床已经凌乱不堪,再做下去恐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冯简只好抱着她重新洗浴。浴室中□相见,才发现她净白的皮肤都是被自己按得手印,略微青肿。给两人涂浴液和冲净时,少不得占些便宜。而随着他的几番动作,宛云腿间倒缓慢流出不少液体。
这当口宛云终于略微清醒些,皱眉用手推开冯简,要自己清洗,结果再被冯简抱到浴缸上,掐着腰要了一次。
再后来她就直接晕过去,此刻旁边的冯简已经不知所踪。宛云无处发泄,内心说不出感觉,皱眉把冯简用过的枕头扔到床下,忍着腿疼下到客厅。
何泷给她留着饭菜,说冯简一大早被三叔大伯叫出去打球。宛云轻轻点头,在何泷暧昧的眼神中低头喝着燕窝。
然而随着她的动作,何泷一愣,随后沉下脸翻开宛云的长袖衣服:“怎么回事?”
宛云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处有极深的牙印,脉搏处还有连续的深红吻痕。她脸微微一红,缩回了手。
何泷哪能猜不出来缘由,看到宛云娇弱无力的样子,浓妆脸瞬时又红又黑。何泷觉得自己女儿在这个臭小子那里受委屈了,受了很大委屈,珍妈从此不可信,谎报军情。
涉及宛云,她当面下午就寻了个理由,大显神威、几番讽刺,把冯简烦到要提前动身回半山别墅。
“李宛云不走?”这次倒是没忘她,冯简咳嗽声,不太自在地问。
何泷冷冰冰地:“让云云在我这里住两天,休、养、身、体。哼,我说云云嫁出去后,怎么越来越瘦。小冯你不是整日忙工作,忙盈利?如今都结了婚,怎么还注重这些儿女情长?知道不知道何为节制?”
冯简哑口无言,但皱眉看了她一眼,也没反驳。
宛云在楼梯口处就把何泷和冯简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颇想上前解围,然而昨晚的一幕在眼前,倒是怎么也不想马上走到冯简面前看他的脸色或让他看自己的脸色。直到听到冯简大力关上门,才轻轻抬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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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八章 如故
冯简独自开车返回半山别墅的途中,不小心又超速。
拦他的警官好巧不巧的面熟,也记得冯简。警官瞥了眼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啧道:“好家伙,把妻子直接干掉了?有勇气。”
冯简皮笑肉不笑。
尽管何泷嘴上对冯简再强硬,但看不惯归看不惯,夫妻闺房私事,毕竟不好多管。到了周末傍晚,她一个电话过来,让冯简再亲自来接宛云回家。
冯简坐在油光水滑的皮沙发上,表情一成不变,眉头皱着像别人欠他十万八千。而宛云无言地翻杂志,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如果不算每随宛云翻过一页杂志,冯简便有些烦躁地动动手指。而在何泷讥嘲冯简家世和品味时,宛云盯着某页广告的时间又过于长了些――他们两人似乎都视对方如无物。很长时间下来,屋子里只充满何泷状似温柔平静但充满絮絮叨叨和怨怼的声音。
王母娘娘虽然热衷多管闲事,说话时倒把这些细节一一看着眼里,她凄凉又满足地叹了口气。
某个时间,何泷大概想到了自己早夭的恋情,曾经在巷子口处吹口哨等自己的少年。于是看着眼前这对若无其事的小夫妻,何泷咽下对冯简更精彩的人生攻击,终于大方地放两人离去。
冯简在前,宛云在后,离开李宅。
在何泷面前还可以演戏,但一坐在车里,双方之前刻意忽视的尴尬便无处可逃。回城途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司机在前方沉默开车,如果后面两人再刻意不说话,气氛就更显古怪难受。
冯简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宛云。”
对方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从窗外收回视线。
“你腰还疼吗?”冯简随口问完这句,立刻口干舌燥,烦恼到想拉开车门在高速公路上终结此生。
宛云也不由沉默。“托你的福。”方答,“好些了。”再顿了顿,“你怎么还穿着那天的西服?”
“……不是同一件,那件已经被干洗。但同一款式的西服,我习惯一次性买两件。”
“好习惯。”
这种白烂对话断断续续,一直到半山别墅时还在频繁进行。
到了晚餐前两人终于谁都受不了,只好继续维持沉默。而珍妈看带这样气场的小姐和姑爷各回各屋,互相连脸都不抬,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夫人所说“明明夫妻感情好得蜜里调油”这鬼话。
周四的时候,宛云独自去了私人艺术馆
素日城中最冷清高雅的场所如今热闹非凡,不少艺术系的教授和行内知名画家都受邀参加展览。黑色版圣诞老人妆扮的馆长被围在人群里,满脸正经,忧国忧民,向记者灌输“论新锐艺术创造在本世界末受希腊影响、创新和发展”之类根本文法不通的话题。
宛云微笑,只远远地向馆长打了个手势,并没有凑上前去和媒体热络的意思。
她在空旷馆中信步而行,偶尔在某幅画前略停,取下旁边编号。但也就一个钟头而已便无所事事下来,宛云在吸烟区点了烟,悠闲地打量周围。
今天大厅根据主题把墙布大背景设置成富有感染力的颜色,红底白纹,边角处摆着怒放鲜花,似莫奈的现场版。进口的david austin的花园玫瑰,花瓣底部奶酪黄,只花瓣边缘渲染少许绛玫。
那般放肆的颜色香气,尽情绽放用生命,声嘶力竭的美感。
宛云曾经学插花,插花师百般嘱咐鲜艳颜色在布局中要格外慎重。结果她用十九朵玫瑰加五枝银叶菊作出的作品,堵得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外表清淡如她,骨子里居然喜欢浓郁之物。有人深知这点,第一次送她的是牡丹,和脸一般大,爬墙而入时把花叼在嘴边。深夜闻到响声她推窗,对上的便是那花和那双眼睛。
一支烟很快就燃尽,宛云最后看了眼怒放的玫瑰,准备转身离去,随后顿住身体。
大厅里转角处,有人自远处看了她良久,地板上扫着颀长的身影。逆光处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宛云便知道他是谁。
宛灵曾经问她:周愈是什么样的男人?
宛云移开视线,宛灵以为她避而不答,实际上是无话可说。香烟能燃烧十三分钟,她了解那个人的时间不会更多。
男人的脸是道林格雷的画,黑色毛衣,白色衬衫,双手插兜,沉稳地向她走过来,眼睛不放过任何表情――他最喜欢玩的心理战,欲拒还迎,虚张声势、内心笃定、在所必得。
走到她面前,皮鞋光亮。“云云,好久不见。”他温柔低沉地说。
宛云微微皱起眉头,平淡道:“周愈。”
周愈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他只是含笑移开视线,随手从身后的花中抽出一朵玫瑰,并不顺势献给她,只用修长的手指来回把玩,沉默不语。
这场景极其浪漫,似乎只差一个摄像头。男人优秀,女人美丽,站在色彩浓郁的大厅之中,仿若彼此深情无限。
宛云垂下眼睛,从烟盒中再拿起一根烟:“有火吗?”
周愈微笑着,自然而然地从口袋里拿出都彭,“啪”的一声替她点燃。
宛云只用纤细的手指夹着洁白的烟,容颜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她淡淡道:“谢谢你”,再也不看他,就欲离开,然而顷刻,她脸色再微微一变。
周愈反握着她的手:“我想追求你。”
宛云沉默片刻:“我应该要谢谢你?可惜我已经结婚。”
“对我没有影响。”周愈挑眉,平淡说,“你嫁了谁?哦,我早已经见过那个人,现在是我属下。冯简是不是?看来十年之后,你也不过是依着我的模样,找了更低俗恶劣的替代品。”
宛云甩开他的手,再微微侧头睨着他。
周愈看着她,悠闲问:“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宛云沉默片刻,随后再用特有的清冽声音道,“没错了,你现在说的任何话,都已经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她优雅地把手上未吸的香烟整根灭在烟灰缸中,再走近。周愈只感到右手一空,宛云已经把他之前拿着的玫瑰重新插入繁花丛中。
宛云再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一物,淡淡说:“早该还你。”
周愈向来是骄傲到不肯追赶的人,此刻,他看着她细弱的背影消失,握紧了手中的打火机。
用到磨损的银色zippo,她终于还给了他。
宛云下楼时,终于抽身而出的馆长红光满面地迎接上来。他沾沾自喜地说:“很难不虚荣,因为捧我场的人总是很多。”
宛云只淡淡“嗯”了声,随后把手里拿的卡片给他:“这是我选中的。”
馆长边带她来到前台,嘟囔道:“今日感觉你特别有礼貌。”
随着输入编号,前台的小年轻嗲声嗲气地说:“哎呀,馆长,不行啦。”
馆长冷笑:“谁说我不行的?”
连宛云都不由斜视馆长一眼,而小年轻更飞红了脸,忸怩道:“哎呀,是画不行。前几分钟,李大小姐选中的油画,已经全部被订走了。”
馆长不以为意:“取消,都给我家小云云留着。”
这时,旁边传来温雅的声音:“胡馆长,这不符合规矩吧。”
宛云和馆长同往旁边看去,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陌生脸庞,然而那种咄咄逼人的姿态都很眼熟。
“我是郑律师。”年轻人露出雪白的牙齿,朝着馆长伸出手,眼睛却深意地看着宛云,“我为周先生工作。”
宛云不置可否,馆长却握着对方的手,轻声道:“你有男朋友吗?”
对方沉默片刻,抽回手后决定明智地忽略这句话,然而他刚要开口,宛云便淡淡道:“我自然懂规矩,”再看着前台,“把出售价格提高1.5倍,我全价买入。保证金从我的账户划,我来签字。”
郑律师气定神闲道:“总价加到两倍。”
宛云沉默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我加到2.5倍。”
郑律师微微笑了:“也许我不懂艺术品的价值。但我一直是行业最好的律师,李小姐,你最好不要和我讨论标物的归属。”
五分钟后,郑律师带着平静而志得意满的表情离去。
临走前,他低声对宛云说:“李大小姐,你知周先生对你的心意。”笑了笑,“而我对你的专业劝告是,抬价前,你要知道自己的本钱为何。”
宛云垂目不语,手轻轻握拳摆在桌面。
馆长看着他远去,评价道:“最近法学院的考试降低难度,还是只有他那么蠢?”再用五指轻轻地刮他的头皮,“自大不要紧,但他在抬价前,至少应该打听出来你今天拿的画,都是你自己画廊里的签约画家吧。所以,他从你手中花了五倍的价钱购入油画,就为说一秒钟的废话?”
宛云依旧不说话,看不出表情。
馆长再不怀好意,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小郑刚才是不是提到什么周先生?唔,旧爱什么的?不是我说你,小云云啊,你虽然脑子和样貌不错――嗯,你幸亏脑子和样貌不错,但你个性还是过于木讷和死板,对于人生、感情,以及各种社交,实在是不太擅长啊,你听我说――”
宛云拿起自己的包:“我会小心。我要先走。”
馆长在她背后嘟囔道:“今天你真的很怪,是不是冯简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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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2
回到半山别墅,天色已晚。晚餐和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两人分坐桌两侧,珍妈指挥佣人来来去去。
宛云吃的很少,半碗粥没有喝完,堂而皇之的发呆,连对面某人观察自己良久都毫无察觉。
冯简几经明显暗示,对方依旧无所表示。而冯简不是那么好的忍耐力在几天之内达到边缘,挑女人没眼光的结局他二话不说就担了,但这不代表这女人能为所欲为。
冯简终于丢了餐具,皱眉道:“李宛云,我不是犯人。”
对面的女人才闻声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略微疑惑。
冯简已经挥手让珍妈和佣人退下,沉下脸:“80巴仙。”
“……什么?”
冯简双手交叉,冷笑道:“我只承担80巴仙的责任。不错,那天晚上我是喝了点酒,但那天晚上,也是你主动蹭到我身上来。我问过你行不行――我当时问了你一次,两次――不,我问过整整三次!你一直说可以。”
宛云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搭话的意思。
冯简想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他皱眉道,“跟我耍性子?”再冷笑,“别以为你和你妈似的,用那些女人的小计俩就能算计男人。”
宛云平静道:“我对你耍什么性子了?”
冯简怔了两秒,他那套商场上的敏锐直觉对宛云时似乎总不管用,但随后也就立刻换了话题:“我现在只是想对你讲清楚一件事情,我们都是成年人,所以那天晚上,也不过是成年人一晚上的事情而已,如果你以为……”
宛云依旧歪头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冯简抑制住抹汗的冲动,他敲敲桌子,一字一顿道:“――我并不是想否认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说那天晚上会对我们关系造成影响――但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那件事,至于其他的――我希望一切如常。”
宛云扬眉盯着眼前的男人,沉默片刻,她道:“我懂了,待会上楼,我会把那天晚上的钱付给你――”
“李宛云,我想说的就是这句――”冯简脸色终于变得非常不好,“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宛云说:“可是……”
冯简一字一顿道:“我说: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
宛云略微蹙眉:“你觉得我会主动对别人说?”
“我已经不确定你会做出什么事情。”
宛云依旧用那双清澈过分的眼睛望着他。这家伙可真美,冯简绝望地想,仿佛任何人对她尖酸或刻薄都是犯罪,因此家暴似乎不是好主意。
过了会,她突然就笑笑:“我今天开始戒烟了。”
冯简一时没有消化,瞪着她,过会才反应过来也许这是他之前那句“你在跟我耍什么性子”的回应。
至少从乐观的部分分析,冯简想,自己说的话,她至少还能听进去那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宛云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以后我大概会开始吃糖。”她低头搅动碗里的粥,“下次你出去吃外卖,可以叫我。”
冯简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深吸一口气:“……李宛云,你到底想说什么?”
宛云抬起头:“你说刚才的话题不准再提,所以我就换了个话题。”
冯简嘴里的回击分别有“和你谈话,你似乎每句话都能转变话题”和“那你为什么就不能闭嘴,把自己的粥喝完?”
可惜,不管怎么懊丧和回避,那一夜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决定准备负80巴仙责任的冯简不那么神清气爽的选择闭上嘴,不耐烦地摸摸自己的喉咙。这是宛云曾经在特殊时间里咬过他的位置,这几天总感觉隐隐发痒。
对面的宛云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脸也不由微微一热。
两人都食不知其味地把饭吃完,只剩珍妈希望她的小姐永远有那样的好胃口。
回到自己房间,宛云在床头柜上发现两个信封。一张是烫金请帖,邀请冯简夫妇大后天去参加一个商业party;而另一张则是支票,也许该称为过夜费。
她坐在床上盯着支票的数字,随后给冯简打去电话:“最下面的minus50是什么意思?”
冯简解释:“之前打牌,你还欠我五十。”
宛云盯着那张支票十几秒,随后没形象的拿着话筒,伏在床上笑,直到冯简在那一方脸色再变,开始不快的连声咳嗽。
大笑的时候,就突然忍不住想到今天在艺术馆遇见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他扮作小流氓,胁持自己坐上他的摩托,她唯一惧怕的就是顶在自己腰上冰凉的刀,强作镇定说:“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
对方的脸在头盔下仿佛闷闷地笑,随后温和道:”我不需要钱。“
到达目的地,发现只是海边。对方英俊的脸在月光下格外欠扁和无辜:“刀,哪里有刀?我怎么舍得对你用刀?”
打开手心,她才发现那威胁自己一路的,根本是块银色打火机。
少女直接冷声说:“送我回去。现在。马上。”
他自然拒绝,她也不强求,独自步行五公里,自己从海边走回家,脚磨出血泡,一步没停,绝不回头。开始他还在她身后悠闲地骑摩托,接着便让她坐上车,到最后推着摩托车默默地陪她步行到家。
戏剧性的相逢,引火烧身的开始。原本配上他和她的背景,搞不好能写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白头偕老,金童玉女,只可惜女主角是宛云。
如果自己――
冯简的声音突然自她忽略的电话筒里传来,很不耐烦的一声冷笑,吓得宛云抖了下,回到现实。
“你笑够没有?怎么还不放电话?”
宛云用指尖捏着支票,过了会若有所思地说:“你不是说好给我三万?”
“明明是两万,三万是你当时开给我的价――李宛云,我说过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现在放下你的混帐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星的自转周期为6天9小时17.6分,地球的自转周期为24小时,因此,冥王星的自转周期比地球的自转周期大――>科学家告诉你更新慢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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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3
和那日的行为相比,周愈没有大肆张扬的在她的生活里出现。
宛云隐隐不安几天,让自己释怀。他是聪明到狡猾的人,比自己还不会回头,也不过嘴上官司,如此而已。诚然她偶尔还会想到那天周愈手上拿着的那支玫瑰,香气扑鼻,似乎总是提醒回忆多么闪亮。
哪怕一场游戏一场梦。
人终究没法彻底推翻自己的过去,如何“不留恋”是难题。幸好某人的存在转移她大部分注意力。
新婚夫妻在社交场合里的首次公开露面十分重要。作为风头劲起的商业新秀,冯简被邀请去台上发表演讲,有十分钟的时间向诸多高管介绍他本人,他本人建立的企业,妻子家的企业。
冯简第三次让秘书修改演讲稿的同时,何泷给宛云打来电话。
此刻她在瑞士度假,有了冯简这种出头鸟,丈母娘开始逐渐淡出企业,准备享受生活。何女士对冯简的工作能力还是大体赞同,别的不提,单单只嘱咐宛云不要让他穿着那套农耕色彩的衣服上台。
平心而论,冯简的品味远没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他的西服以黑灰蓝为主,都是好料子,唯独衬衫和领带可用难以言喻这词来形容。
宛云问冯简:“你最喜欢的男装品牌是什么?”
冯简一边盯着秘书为他写的演讲稿,一边对着镜子打领带,敷衍道:“没有。”
宛云公正的建议:“你应该有一个。”又皱眉道说,“这领带和西服好像不配。”
冯简皱眉看她一眼,倒也依言解下,随手换了另一条。
颜色太暗、花纹老气、不配衬衫、土黄色吗?诸多的评价被宛云用完,冯简最后摊摊手,表示弹尽粮绝。
尽管有预料,宛云仍有些惊奇:“你就那么点领带?”再思考着之前对冯简衣柜的惊鸿一瞥,“那你最下面层抽屉里卷成一团,装的都是――”
他干脆道:“那是袜子。”
冯简重新拿起最初选中的领带,娴熟地打上,再指着满床凌乱的领带:“你让我换了那么多领带,所以待会你要把这些叠好重放到抽屉里。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
随后擦肩而过,拒绝再说闲话。
珍妈在为宛云整理裙摆,来回嘟囔冯简的不体贴。宛云想着冯简的衣柜,随后把之前他开的支票留下,让珍妈去联系三叔的私人西装裁缝。
到达会场前,她再拉住冯简。
“你待会忙完你那边,记得要陪我去和那群太太们打招呼。”
冯简向来怕烦扰,也向来对那些权贵的太太夫人小姐的女流敬而远之,不由皱眉:“为什么要我去?”
“基本的礼节而已。”顿了顿,她道,“对了,你懂得如何自然而然的恭维女人么?”
冯简冷笑:“自然懂得。”
宛云便说:“可不可以向我示范一下?”
冯简字斟句酌道:“……小姐,你好。”
宛云再等待冯简片刻,随后道:“好吧,其实恭维也不是如何重要。”
在让保安在会场前台签下冯氏夫妇的名字,宛云还在他耳边传授一些基本的礼仪。
“如果你想赞扬她们,但一时找不到词语和话题,只需要微笑看着对方。等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便要立刻问她们的名字――问完后表示感兴趣的样子。”
“主动表示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不要拒绝,更不要说不想回答,你可以问她:需要我帮你拿酒吗?然后拿完酒后不再回来。”
“还要主动帮别人拿酒?”
“你并不需要格外讨好她们,但记得不要得罪她们。如果她们拿八卦周刊上的话题问你――”
冯简顿住脚步:“她们怎么还看那些垃圾杂志?”
“嗯,有人看,有人不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也许那个来源里就有八卦杂志。”宛云道,“冯简,你今天对女客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明天杂志怎么写你,对你的态度。相信我,女客都是隐形小料提供者和――”
冯简皱眉,他私以为贵圈实在太乱,挣开宛云挽着他胳膊的手:“我做不到。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全部做不到。哪位夫人因此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或者明天报纸怎么写我,敬请随意,我不在乎。”
“冯简――”
冯简却若有所思:“李宛云,你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些虚礼的人。所以现在为什么要主动拉着我去见那些女人?”
宛云沉默片刻,苦笑:“今天这里是你的圈子、你的天下。老实说,我自己已经很久都没参加过这种社交活动。女人的社交通常都是紧密建立在男人的态度和地位上,而为了防止自己太过尴尬,我的社交活动,必须由你先来露面――”
“懂了,原来和‘你的社交’有关。”冯简望着她,过了片刻,他放缓声音,低道,“我根本没有想到这点,我根本没想到我会影响你――我自然会陪你去见那些女人。如果我圈子里的某些女人让你感受到难堪和尴尬,我感到非常抱歉,并由衷――”
宛云不由蹙眉:“这是在讽刺吧?”
“你还越来越了解我,该奖励你什么好?”冯简不耐烦地冷笑,“李宛云,我觉得很有必要再提醒你我为什么想结婚――我需要有人帮我处理社交,而不是找人继续拿这事给我添乱。我很忙,没空总和你说这些闲话。你不是很擅长这些吗?即使我不去,你应该能编出好理由去糊弄那些女人,这次照本宣科就可以。”
这时,华锋已经看到冯简,快步朝他走过来。冯简看了宛云一眼,转身离去。
酒会如期开始,冯简和宛云自然是焦点,不,实际依旧是宛云。她穿墨绿丝绸长裙,肌肤如雪,没佩戴任何首饰,洁净的如同清晨竹茂。满庭的女客,数她最出色。冯简挽着她在诸多男性隐晦或明显的嫉妒目光中穿行,不得不说极大程度上的满足男性虚荣心。
其实一个美女如果需要男人出面帮她解决问题,已经是至大殊荣,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然而曾经的资深侍者冯简,内心却对那种轻而易举就差遣别人的作风异常反感。他没有兴趣做任何人的救世主,随手相帮视他心情。但再过分的事情,冯简认为没有必要。
酒宴到中途,还有五分钟就到演讲时间,冯简嘱咐秘书再核对演讲时要播放的影视前屏。他自己则端着酒杯,听属下重复新的财务数据。
直到一抹墨绿色的长裙飘到眼前,轻柔的声音:“冯简?”
“我现在在忙,有话待会。”男人头也不抬。
宛云淡淡说:“你刚才走的太快,连我叫你都没有听见。”
“我还有两分钟就要上台去演讲,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当着外人面,冯简加重语气,“云云,先去一边等我。”
“不需要很长时间,两分钟足够我说重点。”
冯简已经对她视若不闻,对下属说:“接着说你的数据――”
“我没有忘记我们为什么结婚,实际上,我觉得我比你还清楚我们为什么结婚――”
冯简对目瞪口呆的下属冷声说:“接着汇报数据。”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自己才拉你去应酬?我想你大概不懂结婚的意义,结婚以后,夫妻就是共同体。出门在外,我的形象代表你,你的地位影响我,而我们之间因为联姻的特殊性,互相也会影响两家企业。你希望我帮你改善社交困境,我会做到,所以我会逼着自己认识那些女客,所以我自己不能先有社交困境。我真正需要你和我一同应酬。三年的时间,如果你真的想靠我改变社交处境,你就不能只做自己――在社交上,你必须要听我的意见,考虑我的处境。不然你就狠下心,做一个整天得罪人但相对自由的家伙――不管如何,待会你必须陪我去那边,和那些太太小姐聊天,我说过,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冯简终于转过头,目光冰冷:“你的礼仪对我没有束缚力。”
宛云略微蹙眉:“什么?”
“你们圈子的礼仪对我没有约束力。”冯简内心从一数到十,再轻声道:“李宛……咳,云云,你能否安静一会?”
下属颤颤悠悠道:“总裁,还有1分钟你要上台。”
宛云淡淡道:“冯简,你真的不肯作出点改变?这并不困难,你要融入这个圈子,就不能这么自以为是――”
“我会改变,在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改变的时候。但现在,李宛云,你能不能试着去浪费别人的时间?”
宛云抿着嘴注视他,终于放弃似的:“很好,你看看台上的屏幕。”
冯简根本不屑一顾,同样冷笑迎视着她。然而下属却哆嗦地说:“……老板,屏幕上……”
冯简便随意一瞥,随后不可置信般,再把视线重新落到台上,黑色眸子收紧。
大屏幕上的幻灯片原本应该写有冯简的名字,右上角有宏森自控的商标。然而此刻,洪森自控的英文缩写被改成:househusband。
这称呼飘在冯简上方,似乎彰显他的新身份。
大厅里的管弦乐已经停奏,原本分散的人群渐渐地准备往中央聚拢。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但片刻后等大厅的灯暗下来,屏幕上的红白字体就会更加显眼。
――这个女人又在开拙劣的玩笑,但该死的,行之有效,具有侮辱的代表性。
冯简猛地看着宛云:“你捣的鬼?”
宛云轻声说:“冯太太的身份,能做不少事情。”
冯简厉声道:“关掉它!!!”
宛云平静道:“说你听懂了我刚才说的话。”
冯简转头对下属说:“你现在跑过去到台上把屏幕直接关了。”口气平淡,然而语调和目光都透着强烈寒意。
下属是财务出身,思维缜密原本为最大特点,但在这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夫妻面前,他显然忘记思维这回事:“冯总,还有三十秒您就准备上台演讲……老板娘她,这可怎么办――”
宛云对冯简道:“我有遥控开关。现在,你只要跟我说你会陪我去应酬,其实很简单的事情,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乘客。”
冯简怒极反笑:“真庆幸场内没有人会拍下这张图,再即时发到网络――这样,你和我又能沦为全城共同的笑柄和愚弄对象。这不就是你最喜欢的出名方式吗?”
宛云颔首:“现在科技没那么发达吧。”
控制不住的脏话用控制不住的语速从冯简口中涌出:“推特!推特!你他妈的知道什么叫推特吗?赶紧给我关了!!!这一点也不有趣!”
下属说:“……十五秒,十秒――”
宛云平淡说:“你只要对我说,你已经听明白我方才的话――”
天地良心,手里握着的水晶玻璃杯居然还没被捏碎,冯简想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我听明白了,我明白了,李宛云,我太他妈的明白了!不就是陪你见客吗?!”
交易成功。
宛云掏出遥控器,预备屏幕翻到下一页。而与此同时,大厅的灯光突暗,唯独宏森自控的h英文商标正确地显现在冯简名字旁边,预示该是他主动走上前台开始演讲的时刻。
暗光中,冯简脸色狰狞,呼吸急促。他夺过宛云端着的酒杯,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粗暴地把杯子塞给她,抿着唇大步走上台去。
已经冷汗淋漓的下属突然回过神:“……冯总,没带演讲稿――”
宛云安慰道:“他已经准备完善,即兴演讲不是问题。”
两人身后传来轻轻的鼓掌声,周愈挑眉道:“我好像错过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嗯,规定下十六万字前的更新速度吧(没错,我是那种每次写文前都要哄着自己的家伙,而且最近又第n+1次陷入“我写的全部是shit”这种认知里)
十六万字前,每周至少更新三次,断更不会超过两天。如果有加更,我会提早嚎叫求围观。
以及文章进度问题,我当然有自己的进度啦,我也知道它是什么,你们跟着我走好了 <――一定是你史上见过最没写作天赋但也是最固执己见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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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4
方才的唇枪剑舌中,无人注意他的来临。
此刻下属回头,愕然道:“周先生?”再看了眼美若桃李毒若蛇蝎的老板娘,仍有些发怔。而见两人似乎有话说的模样,下属思维终于回炉,识趣地转身离去。
周愈走到她身边,带些惊奇玩味:“云云,你还真是半点没变。”
半点没变。
从不假辞色都能美到惊人的面孔,再配上淡漠刁钻而不留余地的性子――那日宛云倚花而站,乍动容颜,玫瑰彻底沦为陪衬。看人时却只肯看一眼,懒得再看,随后轻轻移开视线。
男女关系,风月情事,周愈多年来不过处理的低调,也算识人良多。然而他见过样貌更美的、个性更冷淡的、品行更傲慢的,却再也找不到比宛云更衬得上“大小姐”这三字评语的人。
宛云依旧看着台上已经开始演讲的冯简,只在最初略微蹙眉,随后又恢复面无表情。
周愈望了她半晌:“刚才你说什么三年时间?”
宛云终于转头,冷淡:“看来你没有错过好戏,那在观众席上保持安静,想必也不是难事。”
热烈的掌声骤然在两人身边响起,打断了冯简的演讲。台上的男人礼貌地停顿片刻,接着说他的宏图。
在气氛又安静时,周愈温言道:“上次权当我说错。云云,我并非想追求你,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宛云对此的反应,只是举高了另一只手里的勃根地杯。红酒如珠,被她全部泼到光滑的地板上。
在引起更多注意前,她把两个空的酒杯并排放到桌面,提裙离去。
宴会上的暗涌对主讲人来说向来难以捕捉。
那晚对冯简来说的唯一意义,就是在他一直置若罔闻的社交路程中,收获第一个辉煌的里程碑。
他的即兴演讲很精彩,甚至在宴会没结束前,就被多事人发到网络,好评不断。而在陪同宛云去应酬那些名贵女流的过程里,冯简惊奇发现身为已婚男人,他在高端中老年女性市场里获得了广泛欢迎。
寡言被当成稳重,尴尬被当成害羞,不善言辞被当成可靠,生硬态度被轻而易举地忽略――冯简不确定自己是否更想念何泷女士。而就在诸多妇女来回追问他是如何因为暗恋宛云而发奋工作时的路程,冯简已经无名火起。他忘记宛云的嘱咐,很生硬地拒绝回答问题。
偏偏部长夫人看着他笑,感慨:“瞧我们小冯,每次说到宛云,脸都红了。郎情妾意,有什么不好意思?这多好啊,嫁人当嫁你这样的小伙。以后给自己女儿挑女婿,我也得挑这样的――”
在中老年妇女无用且愚蠢的高涨热情再次淹没他前,冯简明智地效仿汉高祖行径。然而这样也不清闲,公用盥洗间外侧,有名丽装女郎来到他身侧,扑鼻香气。
“嗨。”她大方道,再用手指搭在他胳臂上。
冯简正在流水下来回地搓着自己被中年妇女玷污的手指,只觉得眼前人的行为也异常无礼,皱眉躲开:“你是?”
年轻女郎望定冯简暂时摆在台子上的那枚戒子,轻声道:“冯先生今日如此春风得意,想必已经忘记曾经的宛今了啊。”
听到这名字,冯简才重新皱眉,抬头在镜子里查看来者。女郎浓妆艳抹,诸多化妆品下是张依稀脸熟的年轻脸孔。正是虹影,宛今的好友。
虹影似笑非笑:“看来记性不算太差,可惜全无道德观,依然是个垃圾男人。”
冯简沉默片刻:“宛今在国外生活的怎样?”
虹影冷笑道:“你还知关心她?你还知内疚?你的心都被宛云那个狐狸精勾走,原本就是利用宛今――”
“我为什么要内疚,不是我提出取消婚姻。”冯简冷漠道。
虹影一窒,只瞪着他。
到如今,冯简对于宛今印象实在模糊。十年前不足半身的好意小女孩,订婚前匆匆见过几次的苍白少女,订婚仪式后匆匆跑开的前任未婚妻――每次都是匆匆出场,再匆匆离去。
和擅于出奇制胜的李氏全族相比,相对正常的小妹妹的确难以给冯简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至于内疚这种高级感情――如果能作出物质补偿,冯简就认为很不必要。
他擦干双手,再戴上戒指:“如果她有什么需要和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虹影想了想:“今今在国外很孤独,很寂寞,很需要人陪――”
冯简不耐烦地截断她:“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替她做点什么,再让她打电话我。如果宛今只是想家,她有自己的家人。”他终于把无动于衷的目光从镜子里转过来,看着眼前不像少女也不像女人的女郎,道,“至于我对宛今,只是外人,无关紧要。她们多年姐妹,想必也不会因为我而影响感情。”
虹影简直气得哆嗦,认为此人故意挑衅,怒极走上前来又要习惯性地挥掌扇下去,然而被冯简①38看書网地抓住。
冯简沉下脸,握着对方的手:“我倒是想起来你曾经打过李宛云?”
虹影冷笑:“怎么,当时没替她报仇,现在来了?不嫌晚?”
冯简一字一顿道:“因为当时,李宛云还不是我的妻子。”
虹影再想反唇相讥,然而只觉得男人的单手铁似钳制她,半点动弹不得。她倒是倔强的一声不吭,然而眼睛游移不定,只咬唇也不再开口。
“你不怕我叫非礼?”硬撑着气。
冯简只沉默着盯着她,那种神态不是无所顾忌的调戏,而是根本不在乎的冷漠。虹影只觉得在这种气氛下,她真正开始害怕。冯简不同于虹影所熟悉上流社会的男人,他身上很有种淡然,但也有种带着疏离感的狠劲。
在她终于要吓的尖叫时,对方倏然松开她,冷漠道:“算了,我见多了李宛云。你这种类型也下不去手――走吧,以后别逞匹夫之勇,长点脑子。”
在女郎迅速抓包逃走后,冯简确定周围无人,终于再拉开旁边的门:“除了偷听,你到底还会干什么,李宛云?”
作者有话要说:把之前的章节扔到上一章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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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5
早在冯简眼花缭乱时,宛云就已经自贵妇群中轻松的金蝉脱壳。
和新起社交之秀的小小烦恼相比,李家大小姐才向来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搭讪和灯光追随的耀眼人物。因此在某个时刻,宛云和汉高祖不谋而合,同样来到公用盥洗室寻得片刻清闲。
――冰雪美丽的脸和无聊的现实间只有烟雾相隔。宛云的双眸清凉到底,新换的打火机在纤指中摩挲,漫不经心地展开、再合上。
十八岁的过客已经提前离去,但还是留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影响。
不良习惯和旧情人,到底哪个更没意义?如今世界上的丑小鸭都在努力变成天鹅,天鹅则努力在湖中继续和同伴竞争,是不是只有她无所事事,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正在这时,冯简黑着脸径直快步走到镜子前,水龙头开得哗哗响,男人低头洗手,根本就没看到角落里坐着的她。
宛云静静看他,已经非常习惯被这个男人彻底忽视。随后她单手夹烟,把精致的脸继续掩在不可说的阴影之后,轻轻带上女士盥洗间的门。
然而半掩的门并不隔音,随后年轻女孩的声音尖而刻薄,连声质问。冯简偶尔不耐烦地回答几句,火上浇油。对话一字不漏传到她耳中,即使宛云还有几分意思想置身事外,在虹影唐突地对冯简挥掌时,不由心道糟糕。
宛云重新推开门时,冯简正好抓住虹影的手。
男人的表情无甚怒意,架住女郎后便停住动作。他望着虹影,若有所思,并非猫捉耗子般的逗弄,只是纯粹在思考拿眼前人如何是好。然而带来的沉默气势极其压人,让虹影不敢再进行任何逞强,全身发颤。
宛云略微用指节敲敲门,冯简抬头时正好看到她,脸色在几秒内不由再变了变。宛云欲言又止,正思筹怎么开口讨这份人情,对方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冯简退后一步,放虹影离去。
此刻他再看着她,表情难看到可以:“李宛云,你是故意的?”
这场景委实太巧,窃听的罪名大概永远难以洗涤。宛云也只得苦笑,并不想解释。
冯简接着用讥嘲的语调说下去,“最初偷听我和宛今的对话,听也就听了,你对当事人态度坦荡荡,随后却心甘情愿地挨了别人一巴掌――事到如今,你再来偷听,却是替当初打你的人出头解围――你脑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宛云不由一愣。
冯简不耐烦说:“要不然就全面拉拢她,要不然就彻底得罪她。这不便是你们圈子的处事风格――怎么什么东西到你这里,都变得那么扭曲?你要是当初狠狠心,一巴掌直接抽回去,我也不用在这里被这种没有教养的小丫头为难。现在轮到你当什么好人?”
宛云看着他,大概是想笑,然而内心那种奇怪的感受也没有轻松到非要笑出来的地步。
“没心没肺的确是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但李宛云你整天都如此刻意地表现出来,就是愚蠢――”
“冯简,”宛云终于打断他,“我并不关心虹影,但假若你得罪她太过分,她是宛今最好的朋友,我妹妹在国外更没帮衬――再至于前一次,当时事发突然,我没反应过来。即使想报仇,虹影随后就跟着宛今去留学,我无从下手,因此也不是我性格大度――”
冯简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人,而宛云也在继续凝视他。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开口
“你不会自恋到以为我刚才的举动是在为你出气?”
“如果我不出来,你会对虹影如何呢?”
谁都不太想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于是只好再次沉默。
盥洗间内独特的灯光照得人肌肤璀璨,他们不说话,映衬的氛围更加安静。镜子里有无数个男女,影影栋栋的对望,现实之内却自始至终只是两人。
冯简咳嗽一声,最先解决没话说的难题:“你怎么躲到这里来抽烟?因为欣赏这里气味独特?”
宛云挑眉:“我又不惧怕拥有社交生活,为什么要躲?”
“你不是戒烟了?”
宛云不由再愣住。
冯简看她神色嗤之以鼻:“李大小姐如此贵人多忘,也罢,你就是可以无数次地重蹈旧辙的女人,因为你――”
宛云目光略有闪动,她突然自坤包里把香烟和打火机取出,扔到垃圾桶里。
“我的确忘记之前的话。但从现在开始,我正式戒烟――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她平静道。
冯简闻言抬头看她。在之前众人叽叽喳喳围着自己时,宛云站得离他不远。他无意和她目光对视,宛云黑色的发丝在绿裙映衬下很深刻,嘴角仍然带一点点笑意,隐藏刚刚好的冷淡。
就是类似这种的表情,像现在这般。
冯简怒意骤然而起,但他随后也只是漠然地退后一步,说:“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不是所谓‘共同体时间’。你戒不戒烟,或者以后成不成,所有事情和我无关,你也不需要告诉我。”
宛云笑了笑:“但我想告诉你。”她轻声说,“还有,我其实很羡慕宛今有虹影这种朋友。这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替我说话、替我出头。”
冯简的回应只是不屑冷笑两声。但他走了几步,突然转头:“李宛云,你和我真的有必要继续这婚姻吗?”
“什么?”
“你之前迫我应酬,还算有情可原――如果之前这种无耻风格就是真正的你,请继续保持。但李宛云,不要总说一套做一套。把我扔到人堆里,自己跑到厕所像个不良少女一样抽烟。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脸,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当初是我逼你结婚,是我逼你签下婚姻条款,是我逼你来参加这些社交,是我把你和别人说话时堵到厕所里,是我逼你无路可逃,是我彻底毁了你的生活让你的人生和弱智成为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我又告诉你我们是共同体,我还很委屈,很寂寞,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代替你妈来安慰你――”
如果冯简有先见之明,知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他一定在宛云最初说“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时,就手起刀落地直接干脆把自己舌头割去,再加上强性硫酸埋在五十米以下的土地里。
长久的憋屈早让人心情不快,耐心和同情心已经被磨炼到极致,此刻他面目更加冷硬,随着质问,一步步地逼着宛云。而宛云没有像虹影时吓到后退,只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便越来越近。她的长裙在洗手台上的水渍溅湿大半,两人谁都不知道。
因此当虹影在外面尖叫自己被人非礼,带着媒体人员冲进盥洗室。摄影镜头捕捉到的便是这个画面。宛云深绿色的裙子沾水后有奇异的坠感和观感,配上冯简那条后现代主义的同色领带。男人的表情强硬充满威胁,而女人的表情典雅又拒绝――
冯简之前的台词,自然也句无遗漏地被记录下来。比电影还电影,bgm应该是大提琴和小提琴。
那天晚上的确是冯简社交生活中的里程碑,因为他决定从此以后不需要社交生活。冯简内心只希望时间似箭,直接奔到三年以后宇宙从此剧终。
宛云在混乱中,对冯简轻声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会偏偏拉你结婚。”
冯简从牙缝里挤出话:“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明白。”
“你刚才说想离婚?”
冯简沉默着,随后一字一顿道:“我想你没有搞清楚这一点,李宛云,现在在我们的关系中,只有我有资格提出离婚。”
越多越多的人蜂拥而至,纷纷的灯光和手机录影下,早就已经忘记最初虹影这回事。冯简觉得强烈头疼,而身体发肤天地最大。以至于破除他利益至上的规矩。
那晚冯简没有功夫再和直接利益投资体说话,他一手拿着宛云的坤包,另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分开人流先走出去,提前退场。
周愈在人流中,看着这乱场笑了笑,并不上前,也的确像看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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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九章 :夜奔
半山别墅,庭院无花。
原先的主人虽擅长园艺,但深受日本禅宗影响,难视花落。后来的主人心系现实,唯一过眼的花是“有钱花”,目不见植。
家里满堂深绿,野草疯长。牧羊犬在其中玩的不亦乐乎,前后两个主人在不同的房间,收回不同的视线。
在本质上都习惯懈怠良辰美景的两人,厌倦了各自之前并不一帆风顺的经历,打定主意要收获平静甚至一潭死水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在偌大人生中一再遭遇到强大敌手。
宛云不擅长置气,但冯简瞅着她的目光,实在和他望着灯管上飞蛾的卵没什么区别。冯简向来鄙夷嘴头争执,但宛云的无心之词,常常让他总有含笑饮砒霜的错觉。
那日晚宴回来,他们依旧若无其事地相处。仿佛所有风波和争执一定要发生在人前。独处时,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墙,互相无话可说。偶尔不经意的对视,冯简会率先移开目光,宛云则保持沉默。
城中人公认他们是模范夫妻。
尽管汉高祖在那日后,严令媒体把视频外传。但他似乎忘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和冯简的演讲一起流出的,是他那番告白。当然,最末尾揭示真相的结案之词,被人善意地掐掉,于是这番话……就更像告白。
最气急败坏但真心实意的那种。
全城大众对他们夫妻的兴趣,目前简直轻轻一捅,就能流出来。
实际上让人兴奋的不是他们夫妻,而是卖油郎和花魁的故事虽然百年流传,但终于出现在现实中。
“强取”比较常见,但“豪夺”就比较罕见。
冯简越对外人不耐烦加暴躁,外人越猜测他对宛云百依百顺。他的所有努力和严苛,体现在工作上事业上越发努力。但感情上,他只是一位为爱失落的男人。
看客中的一半人,显然都没有费心花半秒钟去想一想,冯简最初和李家只是缔结商业婚姻。而另一半思考过这点的人,显然认为大众舆论对这婚姻是一个极好的导向。
何泷对宛云说:“这样,冯简就更不敢对你不好了。”
宛云随手绕着电话线,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过了会,馆长推门走进来。
“你妈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傻。”他说,“她好像喜欢强迫别人做事,然而又自诩决断民主。”
宛云蹙眉望着他。
“怎么了,我在这个寸土如金的馆里给你留了视野最好的办公室,你还不允许我偷听你的电话?”
馆长说,脸上丝毫没有内疚的表情。
宛云沉默片刻:“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妈妈从来没为难过我。”随后说,“这是上次卖画后该支付给馆长的佣金,支票夹在里面。”
馆长哼了声,不动声色地把杂志握成一团,揣在兜里。
“我其实也一直想问你事情。”他嘀咕道。
宛云笑道:“怎么,在这里收取的佣金会上涨吗。”
“嗯……这件事也是要说的,但我现在想问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凭你的才干,家世、凡事再肯用功一点,在商场上不会比宛灵做得差。而即使你不乐意从商,从事哪个行业都不是问题。为什么来我这里当个艺术品经济人?”
“其实在不知道您的性取向之前,我一直盼望能嫁给您。”
馆长皱眉:“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宛云笑笑:“馆长还真麻烦,收我钱,还要对我啰嗦。这种作风太恶劣。”
馆长水平地凝视她,秃头下的眼睛看上去全是认真,直到宛云的笑意褪下。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作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或者再回学校读书——”
宛云简单道:“胡馆长也厌倦我了?怎么没完没了的问?”
“不是。我只是听了你妈的话,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当时全城的杂志都会写你。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家族不是已经把你选为企业接班人吗?一直专心培养你,有钱有貌,当时大家都管你叫本城无冕女王吧?我在机缘巧合下也远远见过你一面,心想这小丫头身上难得的没有娇蛮之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以后一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馆长看着她:“所以我想,你如今小事都能听你妈唠叨那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云云你对艺术有天赋,但在这方面仍然不肯上心的。这样做研究不肯做研究,做经济人不肯向市场低头,对自己再放任自流——如果这是你追求的自由生活,为什么你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快乐?”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宛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馆长看着她:“那天买你画的男人?”
宛云扬起一条眉毛,怀疑道:“馆长,你是不是又重看视频监控?你听到我和周愈的对话了?”
馆长不耐烦地说:“整个艺术馆都是我的,我乐意怎样就怎样。还有,你自己执意要当庸才,不能总把原因推给别人。”
宛云看他一眼,随后低头整理着她桌面上的书,一摞一摞摆好:“他呢,很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而骗过我。然后他断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馆长苦口婆心地说:“没可能,你妈不会同意你做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一直活的很成功,那种性格。嗯,而我看到获得成功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和他一样的特质——”她沉思地说,“我讨厌成为那种人。但既然我不想报复他,也不想为了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而努力去鞭策自己,所以我想……我可以退出那种所谓成功者的竞争。”
馆长长大嘴巴:“你在说什么?”
宛云说:“所以我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然而,我又觉得自己还是迷路了。”
馆长睁大眼睛,显然正在费力地跟上她的节奏,但显然理解不能,嘟囔一些:“即使相同的颜料,但作者不同,最后会成为不同的画,这也就和人生一样——”的废话。
宛云笑了笑,她的思维向来难以捕捉,曾经周愈很能领会,到如今她似乎又碰到半个知音。不过那个人总对她有无来由地厌恶和烦躁,宁愿用鼻腔发出的冷哼代替一切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要入v,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文我最初改了三遍大纲,砍掉一切情节,力求尝试种田(平淡?)文。
真的一直不太会解释,无论剧情还是动机。反正。。。我这两天先更着,这一大章节我很喜欢。叫夜奔。我已经忙到不会说人类话了,随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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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2
宛云长久的沉默,馆长再等待片刻,作出不耐烦地弹动手指,放弃心灵的深刻交流。
身在这个在异于常人生活中的行业,平日已经受够抽象画派风格的对话。艺术家千百年作出的疯事已经够多,馆长对宛云的过去兴趣缺缺,此刻决心找个更有趣的谈话切入点。
馆长亲切地说:“我发现你丈夫最近变瘦了?”
宛云挑眉望他。
馆长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难道你平日都不看八卦杂志吗?”再摸着他的下巴,“冯简消瘦的原因又是什么。嗯,比如说,也许你心灵空虚,所以在肉体上如狼似虎,格外饥渴?因此人家每晚被你压榨,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李宛云,你听我把话说完,快开门!”
冯简患上重感冒。
何女士从瑞士扫货回来,自然要先看望爱女。但房车一入前门,她的玉指不由深深掐在皮座里,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曾经的半山豪宅,如今的野生动物园。
整个下午,何泷指挥着佣人把家里彻底清除一遍,又再预订各种进口花种。
冯简在山下,远远地都能听到家里除草机轰轰轰地震天响。他下车,嗅到满鼻青草味,而家中的两只牧羊犬也没有像往常样愚蠢热情地扑上来――何泷冷冷地说:“送去宠物医院洗毛吹风检查身体。”
冯简无声望宛云一眼。宛云也刚进门,正在玄关处陀外套,但她背后也似乎长了眼睛,轻声道:“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何泷很合理地说:“我早跟小冯发邮件说过我会来。”
冯简看着她,全宇宙和丈母娘并肩可怕的存在,只有信用卡公司。何泷的确早给他发邮件,在十天以前。何泷在60多字节的信中,的确说要来视察,但用的时间状语是“待空闲时”――现在看来,何泷似乎是指“她本人空闲时”,而不是指“女儿女婿空闲时”。
三个人的晚餐跟受刑一样,对宛云和冯简都是。
何泷的手像花蝴蝶,刷刷刷刷地指挥人给宛云布菜,嘴也不闲着。她轻柔地对冯简说:“小冯,你和云云很想早要孩子吧?你看你,一直把自己当外人,总觉得替李家人打工,”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有了孩子后会好些。”
冯简很想说不是,然后又想说是,最后面无表情吃饭。
何泷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男人过了四十,生下的孩子容易体弱。”
冯简抬起头坦率道:“我从没听过有这种科学研究,你编的?”
何泷压着满腔怒火,一字一顿说:“我从来不看科学研究,但我亲自养过孩子。”
冯简皱眉看着她,宛云轻咳一声,何泷的战火却转移到宛云身上。
“云云,”何泷收起眼利,声音再轻柔一拍,“我记得你不喜婴孩。何至于?我至今记得你幼时眼眉深刻,面粉般一团,不爱笑,总皱眉,又美丽又惹人厌。还记得你上国中,那个青年校监还偷偷往你书包里塞信,最后被开除――”
宛云对上冯简评估的目光,多少有些不自在。
何泷说:“假设你有孩子,定然是全世最可爱的一位。我只是提醒你俩该考虑未来,小冯向来有点不着调――”
这时珍妈探身让何泷出去接个电话,她的演讲才告一个段落。
趁这个空闲,宛云对冯简道:“你随意说个话题,让妈妈关心点别的,不要总针对我们。”
冯简冷笑:“怎么?现在终于轮到李大小姐你感到难受了。那也烦请忍耐,谁叫她是你的亲妈。”
宛云因为他幸灾乐祸的嘴脸而皱眉,何泷已经说完话走回来,落座时笑问:“小夫妻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宛云看了冯简一眼:“冯简说他现在没能力要孩子。”
何泷望了望冯简,很镇定地问下去:“是经济能力还是生育能力?”再断言,“我家之前不是要过冯简病例,你身体一切都正常。还是说你之前憋的太久,想先过私人世界两年。啊,这个无所谓,我可以帮你俩照管孩子的去向――这次去瑞士,我认识了那里最好私人幼儿学校的校长,她答应我提供最好的教育――”
冯简已经懒得跟何泷生气,他看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道:“李、宛、云。”
宛云淡淡说:“烦请忍耐,谁叫这是你的亲岳母。”
晚餐后,何泷不出意外地留宿。
冯简和宛云的住宿再成了难题。别墅中不是没有空余房间,但向何泷解释为何分居而眠,显然在她说完孩子问题后,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何泷亲手锁了冯简的房门,而冯简在书房逗留良久,再一步一步挪进宛云房间。
冯简没有乱碰她东西,只坐在沙发前盯着宛云的水晶棋盘猜测价钱,而目光无意识地下落,再不由一愣。
宛云想收起茶几下方的游戏把柄,已经来不及。
“你居然买来和度假村一模一样的游戏?”冯简拿起来查看,随后讥嘲道,“那天你输钱,显然输得印象深刻,嗯?”
宛云抿抿嘴:“我究竟输了多少钱,有两万之多吗?”
人人都有死角,不怕戳不中。
在静谧封闭的卧室里提到某晚,似乎别有暗示。冯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宛云也暗悔失言,退后一步:“我先去洗澡。”
把自己关到盥洗间,宛云在镜子前玩弄打火机,一会燃起,一会熄灭,浴缸水龙头下的水轻轻地响,过了很久后发现自己心神不宁。
今晚又要同房,字面意义上的。看两人心情,今晚也许要再发展到现实意义上的。
那种事情,第一次和有了第二次根本没什么不同。蜜月期间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男人胡茬满面,凶煞起床的场景她欣赏了个遍,也不差今晚。
宛云把肩膀沉浸在热水里,让大脑放空。
以前她是真的全无所谓,对于冯简,对那种事。但现在……她却隐隐地对这种情况产生点不情愿之感,非常微妙的抗拒,非常陌生。
等她洗完澡出来,冯简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提出今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两件事。
“我没有睡衣。还有,要睡沙发你自己去睡,我要睡床。”
宛云愣了愣:“浴室里有浴巾,请君随意。不然给珍妈打电话,让她来送。”
她轻巧地避开第二个问题。早知以冯简那种“骄傲”这词都不足矣形容的恶劣性格,其实完全不必担心他霸王硬上弓。 宛云只是略微奇怪,明明这个男人从没有强迫过她,冯简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强迫别人,但是……
宛云遥遥地盯着桌面的游戏光盘。
这个“但是”后面到底应该加什么,她来不及细想,今晚不是动脑筋的好时刻。
宛云原本睡前习惯阅读,但为了避免更多尴尬和争执,早早就熄灯睡下。
过了片刻,她听冯简悉悉索索地从浴室里出来。
她房间的布局和冯简的房间相反,男人在黑灯情况下,差点被地上的椅子绊倒。最后借着加湿器的微弱灯光,来到床前。
他放松地吸了口气,显然没看清宛云躺在床的这一侧,于是下一秒,宛云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掀开。
“冯简!”
男人的体重已经沉重压在她胸口,湿漉漉的头发有水滴滚落,浇到她脖子里。
冯简显然也被过于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他心念一动,迅速弹坐起来退后一步。
宛云几乎被他之前的压迫到不能呼吸,而心又罕见的很乱。她强忍难受,牵着被子,随后沉默缩到床的另一侧躺下,为冯简腾出位置。
但半晌后,那侧没有任何动静。
宛云睁开眼睛,看到冯简还站在床前。男人仍然有很高的影子,很沉默。她下意识握紧被子,内心有丝不安。
“要不……我去沙发?”冯简怏怏地开口。
宛云不由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但她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能在黝黑中继续沉默地看着他。
冯简显然不期望她能说什么回答,他随后自己拿了睡具,走到套间外极小的沙发躺下。
那一晚上,两人其实都没有真正睡着。
隔着很远,宛云能强烈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辗转反侧。她听到冯简在半夜又轻轻动身起来,似乎又洗了两次澡,而从浴室出来,冯简没有靠近大床的打算,脚步准确无误地回到沙发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冯简说话时便带着强烈的鼻音,一直不耐烦地抽着纸巾。
此时正为秋意渐浓季节,流感满城横行。何泷看到冯简那种恹然的样子,只怕他病情感染宛云,索性提出要带女儿回家小住。
而冯简向这对母女表示不需要客气,想在娘家住多久就住多久。
宛云一直望着冯简,但对方完全没有看她。
冯简没吃早饭,匆匆拎着薄西服便坐车去公司。只临走前,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秒便再次移开,那时间太短,根本不见任何留恋和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地球存稿箱君+实际没用的废话)
庸人事多,连文案的入v声明都是编辑大人帮忙添加(她写的啥?),以后更新大概都会麻烦她代发(我写文,她才有的发~所以如果断更,不是编辑大人的问题。你们地球人时间那么多,等等外星人不算什么……吧)
我好像从来没在生人面前说过脏话,但抱歉等我十五秒(更新真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嘶嘶嘶嘶嘶嘶)。
由编辑代发,我大概不能再回复沙发。哪天从土星滚回来,当天所有的评论都会回复。所以……嗯,这样。
谢谢大人对我的照顾,本身真是很麻烦很麻烦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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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9.3
宛灵回家,同样说起冯简这几天精神不佳。
“――穿着极客的格子衬衫,戴着昨天的领带,皮鞋没有擦,开会时间口气凶恶,秘书给他递水喝药时没有好脸色。”
宛云听着还没有说话,何泷却冷冷地接下去:“你观察姐夫倒很仔细。”
宛灵微微一窒,随即不言。
何泷再尖锐地瞥宛灵一眼,转头对宛云道:“男人身强体壮,小病小灾,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对了,上次你为冯简订西服,冯简是不是直接把裁缝赶出家?真体面!你三叔把这事全对我说了。”
见宛云没有回答,何泷便转而和宛灵继续讨论冯简的品性问题,嘴里说着侮辱之言,倒一边试探留心观察宛灵的反应。
宛云一言不发地翻着书。
再去艺术馆,宛云破天荒地提出参观馆长的私人书柜。
胡馆长的另一高贵身份,是城中最大两份八卦杂志的资深股东,至于他是因为对八卦的资深兴趣而入股,还是当初因为他对八卦的资深兴趣而创建这两大八卦杂志社――年代久远,不可深究。
书柜最下三层摆满近期的杂志,主人根据自己的兴趣,按照日期整理好。馆长小心地抚摸着那一溜杂志:“它们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
宛云翻了很久,才拿起一本。
馆长眼利得很:“啊,你要看冯简啊。”
照片上摄得是当初和宛今订婚后的冯简。他正在和旁边人说话,拉开车门,脸无意识地对上镜头。
这是冯简第一次出现在大众媒体上,狗仔拍照片都很敷衍,权当八卦新闻的边角底料。但能看出冯简那时候的状态,称不上意气风发,但眼神坚定、脚步稳健,对未来甚有规划。
宛云无声地注视照片,再打开最新的八卦杂志。几天前冯简在去公司途中的高清拍照,藏在平光眼镜下的黑眼圈很清楚,但并没有拖沓的疲态。照片里的男人此刻盯着宛云和馆长,故意的,无差别的目光,明显拒人千里之外。
前后两张照片对比,很明显看到差别。冯简脸颊消瘦处良多,身形同样,再加上最近的病容,堪称憔悴。
馆长凑过来,笑眯眯道:“你丈夫是瘦了吧!他和你结婚才两个月而已,是打瘦脸针了?还是你被剥削的?”
宛云直接回到半山别墅。
珍妈迎接出来,很惊喜:“小姐怎么回来?”又释然说,“厨房这几天新进新鲜的刀鱼,我晚上都做给你吃。”
宛云随手接过热腾腾的清茶,笑道:“我一人哪里吃的了那么多,给冯简留着吧。他还没工作回来,感冒好些没?”
珍妈撅着嘴:“你还不知道姑爷,他日常都是凌晨才回来。我平日都见不着他。”
宛云顿了顿:“早上总能见上他一面,他回来睡觉吗?”
珍妈鄙夷:“本来就不顾小姐你,如今再不回来睡觉,那还了得!姑爷每日清早,自己会煮咖啡和烤面包吃,不需管他。”随后再殷切地问宛云,“小姐选种鱼的做法,做好后我再给太太送去些。太太前日来,还拿了些蜂糖,我这就去给你冲水――”
感觉到气氛不对,珍妈疑惑地望着宛云。
宛云早就放下茶杯,她轻声道:“珍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给冯简开伙做饭?”
珍妈愣了愣:“姑爷每日走的那样早,回来的那样晚――”
“真的没有?”宛云沉默片刻,她早能猜出这真相,然而到此刻才察觉,无意识地沉下脸来,“他如今在生病!珍妈你却――”
珍妈是对宛云和冯简相处真相最了解的人,亲眼看过冯简给宛云递过的婚前合约。如今被自家小姐责怪,早觉得愤愤不平:“这话说的,小姐当初不是没病过,他连电话都没打来一通!如今报应循环,活该他遭罪!这男人小肚鸡肠,对女人不懂体贴,究竟有什么本事。”
“――半山别墅的开支都由他全部负责,冯简是这里名正言顺的男主人,珍妈你这样――”宛云皱眉再想到一个可能,然而她又不想置信,顿了顿方缓慢说,“是不是自我和冯简结婚,只要我不在,你便从未给冯简做过饭?”
珍妈已经委屈得不得了:“他经常不在!每周和小姐共餐不过一两次,餐桌上还摆着阴阳怪气的脸。再说,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不会找饭吃?”
宛云已经推开茶杯站起来,珍妈不由退后一步。
冯简由于目前的身份和被宛云婚姻的公众影响,早不允许他再和下属一起日日吃工作餐。而他厌恶交际的个性,自然也不可能频繁参加社交酒席。
男人一件事情忙到晨昏不分的样子,宛云是见过的,算是留有深刻印象。真真工作狂个性,忽略他人,忽略自己。
冯简曾经带她来到茶餐厅,根本不需菜单便能点菜,显然做单身汉时,能量补给就是如此解决。
现在公司和企业双头并进,冯简带病依然坚持工作。那个人的个性显然也不会特别注重饮食,得过且过,有则好,无则糊弄,固执到连零食甜食都不屑吃。
但每日的主要能量补给只有咖啡和面包,晚饭又不能按时吃,怪不得这段时间消瘦了那么多――
宛云抿紧唇。
一檐而居的两人,房间只差五步,她没察觉他的消瘦。而更奇得是,冯简从未和她说过珍妈对他的长久怠慢――诚然冯简对珍妈的眼神有些厌恶和不满,但冯简看谁不是呢?
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冯简到后半夜,门才传来咔嚓轻响,冯简边咳嗽着边走进来。
客厅里没开灯,远处热带鱼缸发出幽光。手控就在旁边,深更半夜,寂静无声,偌大别墅突然灯火辉煌起来的瞬间也许会很温暖,总让人觉得会有什么值得期待。
冯简面无表情地望着黑暗,不耐烦地松开领带。他想自己偏不开灯,黑着好了。灯泡亮起来的瞬间最费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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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4
冯简把西装扔到沙发背上,径自走到冰箱前喝水。
生病的感觉很糟糕,时而发热,时而发冷,穿什么都觉得闷。尽管如此,冯简对于那晚上自己洗冷水澡的行为不算太后悔――如果不洗澡,更尴尬的事情想必还在后面。
身体之欲,累赘如此。宛云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手边,冯简不想承认他身为男人的定力还没修炼到那么高,万一疯到再拿着几万支票摸去宛云床边上,他宁可因为感冒而死一死。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失误,第二次就是选择。宛云这女人说又说不过,杀人还犯法,甩脱还真没好办法。
冯简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先点餐。
半山别墅沿带只有山脚处有高档饭馆,为了它的口味,冯简暂且愿意容忍它的价格,只可惜――“……要猪肉扒饭,奶茶去冰……什么?时间太晚了?又要关门……如果我每天晚上都给你打电话,至少你可以用不同的理由拒绝送餐才对得起我三倍小费――”
吃饭本来不足矣构成难题,沿途路过很多茶餐厅。只可惜私家车后有隐隐跟随的狗仔车,冯简只能让司机去买饭,而他又不习惯带司机。这样几次下来,真是食欲全无,索性直接回别墅。
珍妈惯来不等候,老式大户人家有夜间锁厨房的习惯,偷食的念头早被打消。客厅里的冰箱只有酒水饮料,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冯简忽视那些瓶子,没有喝除了矿泉水以外的任何液体,在确认无法外卖后,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几个苹果,低声吹着口哨走上楼。
冯简根本没看到沙发处的宛云,对感知旁人的存在感依旧为零。而宛云原本可以唤他,话到临头成了沉默,居然只能注视。
男人回来后的出没范围只有门厅、冰箱、电话旁、以及楼梯。冯简显然已经习惯这种夜间生活。像诸如此类的处境,被迫成婚,却又无人问津,始终独自来去。宛云想她是否能做到冯简这般安然――大概会更勉强,大概脾气会更不好。
但冯简没有抱怨过。
第二日清晨,冯简早起下楼,发现自己早餐已经被准备好摆在桌面。他抬起眉毛,看到宛云出现后才收起讶容。
“回来了?”他点头说。
缺少珍妈的早晨缺少了某种活力,但多了平静。冯简在布菜的时候合上报纸,平平扫了新面孔的佣人眼,没有进一步的追问和好奇。
他吃饭的时候,听到对面的女人轻声问他:“晚上回来吃饭?”
冯简得想想:“今晚要开会,大概会回来的很晚,你们先吃。”
宛云盯着对方手上拿的报纸,过了会说:“我叫人给你留饭。对了,这是家里新来的厨房人,他会为你等门,你晚上回家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她为你做些事情。至于珍妈,她这两天要被我妈妈借走用两天――”
冯简哪里能听这些鸡毛蒜皮,随意点头,再坦率道:“家里的这些,你全权做主便可,不需要格外向我汇报。”
半晌后没听到回答,宛云正沉默地看着他。每次被她那种秋水般的眼睛看着,冯简便觉得自己的寒毛扎得身上疼。
他瞳孔收缩,试探道:“这……出什么事了?”
宛云过了半晌,才道:“没事。”移开视线。
冯简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问道:“珍妈不是你从小到大的保姆?”再很平静道,“让她在你妈家帮忙完,就赶紧回来。你喜欢用熟工不是?”
宛云有点想和他谈谈,然而一时找不到特别好的切入点,轻轻挑眉。
冯简已经推开椅子站起,吃完早饭准备离开工作。
“你的感冒好些了吗?”宛云便再追问,手放在桌子上,“今天中午,要不要让家里人给你再送午饭和感冒药。”
冯简单手穿着外套,有些受惊的看她一眼,隔了会才说:“我没有什么大碍。”再犹豫地问宛云,“真没出什么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冯简皱眉顿住脚步,从自己的钱包夹来取出东西,放到餐桌上。
“给你的钱,你就留着自己花。还有,如果我需要西服,我会自己买。替我谢谢你妈关心。”他习惯性地叩了叩桌子,再看了宛云眼,随即离开。
桌面上是之前他开给宛云的支票,此刻客厅里只剩宛云一人。她静静地看着,随即把支票对折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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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5
文章简介:他喝醉了。
结婚前,冯简只接受过三次媒体采访。
再严格意义上统计,只有一次。
第一次是作为创业成功青年人士,某人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的人物,上台意思性地哼哼几声,权当发言。
第二次是在某慈善募捐的拍卖,已经勉强跻身为不穷阶级的某人表示慈善的监管和效果都有所怀疑,所以他绝不会捐款。
最后一次全城什么新商业吸引,某人有五分钟的致辞。他直接点明本城市场狭小、金融市场单一等诸多缺点,尖锐反驳如果支持人看好此地,为何不率先投资――
比如过于现实、总是功利、直接了当、目的性强、对人不抱幻想,谈判桌字面意义上的中性词汇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讨普通大众欢心。
艺术家更适合离经叛道,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铜臭商人至今还学不会圆滑处世,如此又臭又硬,是可忍孰不可忍。冯简如此五毒俱全,难以置信。
宛云合上最后一份报纸,认为如今最难以置信的也许是自己。
从别人的口中笔中了解想知道那个人的信息,这行为像追星族,像少女,至少不太像李宛云。上次对什么事情如此感兴趣?大概在很久之前。
宛云自认把这种罕见的好奇掩饰良好,但冯简洞察他人的能力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却灵光一现。
他放下刀叉:“珍妈这次回来后,厨房好像很久没做芹菜和海带。”
宛云顿了顿,淡淡说:“你好像不爱吃这两样,因此我让厨房把海带切丝做成云吞馅,而芹菜搅拌成汁加在你每日喝的果汁里。”
冯简的脸立刻沉下来,他皱眉道:“我居然喝芹菜汁?每天?”
宛云随口说:“芹菜是有营养的蔬菜。”
冯简沉默片刻,随后问:“你自己也喝那东西?”
宛云摇头:“我不喝,我又不挑食。”
冯简连连冷笑,随后建议她道:“你能不能别整天总琢磨这些神经兮兮的小事。不如去培养点别的爱好。我听说绝食和蹦极不错。”
宛云笑道:“我比较喜欢当个好妻子。”
原以为冯简会接着讽刺下去,就像往常一样。但对方顿了顿,随后用公事公办的目光打量她。冯简沉吟道:“话说回来,虽然我实在觉得你没什么大本事,然而你现在的工作,似乎也远远低于你的能力。为什么?”
宛云不由抬头看着他。和馆长刚刚讨论过的话题,已经没有新鲜热度。如果冯简继续深问下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解释或隐瞒的兴趣。也许就要像何泷嘱咐的那般说,“往事不可再提?”
但冯简看起来谈话重心根本不在那里,他继续冷冷说:“比起那种不为社会做一点实际贡献的工作,我建议你应该去做点别的。”
“……比如说?”
“豆腐西施比较适合你的整体气质。这样,我看山下有个门脸房不错,不如我出钱你出力,共同开个快食店,你去卖点烧饼之类,也好过整日空费时间。”
宛云看着他片刻:“历史上最著名卖烧饼的女人,似乎是潘金莲。我记得她把自己的第一任丈夫毒死了。”
冯简不由愣住,反诘:“历史上还有个揣着烧饼救丈夫的马皇后吧?”
“她的丈夫曾经当过和尚,入过监狱,以后会当皇帝。”
冯简疑惑的是宛云既然读过那么多书,那其中怎么没有妻子废话太多,丈夫把她切块的精彩情节。
半山别墅对冯简态度的明显改变,他自然有所感悟。
珍妈以前对他的话,恭敬听之,爱做不做。冯简打发她做什么,珍妈都要先回“但是要不要告诉小姐”。不仅如此,别墅里雇佣的都是宛云从李家带来的旧人,年纪一大把,做事不多,倚老卖老厉害得很,冯简轻易无法差遣人,旧主何泷比新姑爷的话好用不知多少。
如果这行为出现在企业当中,就该采用绩效法则,优胜劣汰。但冯简此刻冷眼旁观着半山别墅内的诸位,有心整顿,却自觉和这帮子人甩脸子都嫌没趣,索性默默忍耐。
前一任的别墅主人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她以前从不管这些琐碎,此刻却把别墅新雇一批佣人,又将老佣人打发走半数。
冯简很欢迎这个行为,可惜以大小姐巧舌如簧和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向来是得罪人的事情她亲自出手,黑锅还得他来背。
何泷的电话如期而至,各种新的罪名连番扣上,甚至还有非常“好奢”这种高深词语。冯简也无数次佩服这位亲岳母,她不仅每次都能赶着他最忙的时候来骚扰,又能精准地在他无法忍耐地前一秒率先扔了电话。
晚上还要和宛云参加商业聚餐,又是推也推不过去的事情。
冯简没那么好命,一举投胎在可以不用理会他人目光的家庭中。男人吃的苦虽然没有多到泯灭本性,但也没有少到明知道有安全可靠的“捷径”走还忍住不走的高傲地步。
但等他懂得“所谓捷径,根本不存在”这个真理,冯简已经体会深刻,简直太深刻。
冯简人生第一件以权谋私的事情,是勒令公司it部门把几大娱乐网站全部屏蔽。上班时间不准浏览。
托上次参加晚宴的福气,托宛云大小姐的福气,托上辈子他积德太多的福气,此刻冯简已经成城中的小小风云人物。八卦杂志推测他的情史、商业杂志推测发家史,政府机构盯着是否偷税漏税――
冯简出乎意料地融入显贵圈子,以“情种”这个有生之年完全想不到的名声。
他本身还没势弱到别人介绍用“宛云的丈夫”之词,但在报出公司名和头衔后,别人都要笑言一句“你可知道冯总和他妻子的那段佳话?”
圈中男人公事公办的居多,认为冯简为美所迷虽然稍显短浅和娘气,但宛云的美貌的确力压群芳,闲谈时调侃两句。而女人都认为冯简有了“极其专一”、“的确有钱”、“长相不差”,即使屠城也可以容忍,并热衷议论纷纷――
于是冯简对宛云的感情,在别人的臆想和口头传播中,达到了新梁祝的高度。如果有电影公司要拍他们的故事,冯简想他这辈子没准会开始对军工业感兴趣。
此刻宴会上的灯光过于辉煌,花鸟鱼兽似乎都能无所遁形。身旁女人的脸依旧动人,无懈可击的容颜,水滴状的项链从她的颈部蜿蜒到胸口,柔软的裙摆裹住腰完美的弧度。
宛云恪守商人妇的本格,从头到尾陪伴在他身边。她优雅、美丽,有地位,有天赋,得天独厚的优点,总是轻而易举地能让别人喜欢上她。
冯简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宛云和陌生人自如的交谈,所有话题和重心再轻松移到他身上。而在整体气氛融洽的交谈中,冯简终于得以避免最初的尴尬,感觉到商业宴会不止是为了攀关系拉交情,同时也把整个行业中最精英、最志同道合的人物都汇聚在一起的难得机会。
即使为了这么个优点,他至少应该表现得更耐心和礼貌些。
对商业聚会,对那个女人。
冯简却依旧觉得隐隐发闷。
太过热闹的场景,缤纷五彩的人群,华贵的衣着首饰,羡慕或闪烁的目光,衣衫摩擦仿佛能发出轻轻的声音。
他不知觉地喝了很多酒,宛云低头拿冷盘时,将自己的高脚杯暂且交给冯简保管。但等她再回头,男人两手的杯子都已经空了,而冯简略微低头,仍然在添满酒杯。
宛云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盖住酒杯口:“你已经喝多了。”
冯简抬眼,移开她的手,用更平静地声音回答:“怎么,喝酒还要继续交钱?”
他醉了。
平常酒醉人话多,但冯简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实际上除了宛云,没有人察觉冯简已经喝醉。他如常地和别人交谈,连眼睛都没有比平时更亮。只话语不似平时那般尖锐,倾听的声音更长,不赞同的时候依旧用简单用力的论据表达自己的想法。
与此同时,冯简很平常而很频繁地举起高脚杯,不辩酒类,喝下去。
宛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冯简,这种连续喝酒的方式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些许堕落,更多魅力,充满张力。但此类喝酒方式似乎不适合冯简,这个就算昨晚凌晨三点带病回家,第二天仍然雷打不动六点起床的苛刻男人。
宛云隐隐担心,但幸好当晚无任何意外状况发生。曲终人散坐入车中,对方只转过脸去凝视夜色中的城市,依旧没有耐心对她说话的模样。
隔着不近的距离,宛云都能闻到他身上和呼吸中带来的酒气。她叹口气,随后拨电话让别墅准备醒酒汤。
然而这时,车却缓慢停在路边。
对面的冯简对宛云淡淡说:“我待会还有事情做,你先独自回去。”说完不待她开口,便推门下车。
宛云来不及唤他。隔着车窗,宛云看着冯简径直穿过马路走到巴士站前,仰头仔细辨识站牌。两分钟后有辆双层巴士进站,冯简眯着眼睛看清车名,随后跳上巴士。
宛云蹙眉,嘱咐前面的司机:“跟上那辆巴士。”
巴士走得极慢,又停又行。如此七八站,四十分钟之久,宛云几乎怀疑冯简在巴士中睡着,冯简却突然现身,安然无恙地下了站。
他似乎对这里地势熟悉,很快选择一条路,沿着它笔直地走。司机开着加长车缓慢跟着他,不过一米的距离,酒醉后的冯简完全不察。他西服搭在臂上,双手插兜,悠闲的姿态,后背依旧挺得笔直。
宛云在车里看着他。
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的人,坦然接受别人所施加的一切的人,依靠自己奋斗出头的人。在最放松心防的时刻,想去哪里。
她真的好奇。
司机踩住刹车,很为难地说:“小姐,不能再往前开了。这里是下城区的边界,再往前开,恐怕不安全。”又建议道,“还是把姑爷叫回来吧。”
宛云推开车门:“你在这里等着我们。”
空气依旧发凉,然而里面隐隐地带些腥臭味和馊饭味,略微呛鼻。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而再过个转角,就是琳琅街。
冯简依旧没有停止脚步。
他穿过诸多不开灯的房间,黑暗曲折的小巷,群聚抽烟而窃窃私语的人群、浓妆艳抹的暴露女郎;最后停在一个小楼面前。
宛云勉强能认出那是诊所。二层的窗户在密密麻麻的招牌后,有个破旧的红十字。
冯简就站在这所小楼下,一小时之久,脸色是回忆的表情,并不愉快。
宛云突然想到,比起如今他难以在这个名利圈找到认同感和意义,恐怕十年之前,冯简在从小长大的琳琅街也是异类。
夜风常起,旧地重游。如果冯简手中有烟,大概会点燃。如果有酒,大概会饮尽。她以为冯简至少会推开门进去,或者原地不动着等待遇见谁。但冯简的伤怀似乎没有多久,他随后做的只是突然开始掏出电话,在深更半夜骚扰他可怜的男秘书,因为他突然想到有重要公事未完成。
宛云正啼笑皆非时,她的肩突然被拍了下,且那热烘烘的手没有移开。
早在注视冯简的时候,宛云同时也被盯上。从衣着、相貌到举止,宛云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因此对方跟踪良久才敢骚扰。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为首的人把刺目手电筒之光射到她脸上。宛云不由而眯起眼睛,领头的红衣纹身青年扬眉打量她。
一时无声。
“大哥,我们今日碰到肥羊。”旁边的人语调欣喜,“好漂亮的妞!”
为首青年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眼中异光大盛,随后上前一步把宛云往更黑暗的小巷子里拉:“阿虎你守着街口。我先来。”
“……大哥你实在太顾念兄弟了。”
穷凶恶极之徒,自己的命都满不在乎,此刻行最下流之事,毫无顾忌。
宛云被那冷冰的手抓着,无法挣脱,极其厌恶。
冯简此刻距离她五米开外,依旧在讲他的混蛋电话。即使呼叫,也不一定能立刻听见。她目光略转,左手边的人拿着块手帕,若上面再有什么迷药堵住口鼻,只怕连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想起曾经冯简曾经对她的警告,宛云心中一凛。
“你居然不知我是谁?”
青年的手势略顿,宛云继续冷冷说:“深更半夜,我敢在琳琅街独自行走,你以为我凭借什么?你居然不认识我?”
几人被她的气势震慑,一时间沉默。
一人试探问道:“当真好笑,你是谁?你又是谁的花头?”
宛云只继续沉默注视他们。
对方一时倒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又不想放过她。几人再对视一眼,为首的青年开口,沙哑的声音:“假若你真正有权势,我们把你安然无恙的放走,你又能回报我们什么?你能不能让我们兄弟几个做成‘枣核’?”
宛云不懂这些行话,她沉默片刻,字斟句酌:“我不能许诺你除了钱以外的任何,你要是有什么要求――”
几个小流氓突然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你倒满脸正经,差点被唬住!”叫阿虎的人呸得吐痰在宛云脚下,“我们管条子的卧底叫‘枣核’!你说我们想做‘枣核’,又该找谁?”
为首的青年手牢牢地钳制宛云,阴晦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道:“这女人满脑子弯弯,估计是外街的,瞧这衣着――罢,做完后干掉她好了,大不了再剁下她指头要点赎金。”
接着又大力拽着她的手再往小巷中拉。
宛云全身冷汗,张嘴欲呼。正在此刻,眼前突然昏天暗地一片,耳边传来拳肉相击声,紧拽着手上的力道突松,胳膊却被另一道力量牵住,猛地往外拉去。
“发什么呆,跟我走!”
熟悉而声音在耳边响起。
心提到嗓子眼,在狭隘的小巷穿梭。
长裙割破,高跟鞋咯脚,几次迷茫地要缓住脚步,然而对方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胳膊,逼迫她往前。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在铁门上,快速移动。眼前的灯光在变换的速度中,不断换成橘色和黄色。
冯简显然对这里熟悉,可惜身后的人同样熟悉,紧跟不放。在一个交叉路口处,他略微沉吟,果断选择右边
宛云喘气想拉住他:“那里……好像是……死路……”
冯简答非所问:“差两分钟凌晨一点。”
等他们跑到某个天台的边界处,无路口走。宛云只觉喉咙生疼,追军的脚步已经可闻,天台距离地面足足有五米,跳下去恐怕最轻都要骨折。
冯简面无表情地注视地面,仿佛自言自语:“都多少年了,总要碰碰运气。”
此刻门吱地一声被打开,那群地痞喘息地追上。
“操他妈,还跑的挺快!”
“哪里冒出的王八蛋?”
红发青年随后出现,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乌青一片,大概是冯简之前所击。
摸着伤口,他阴冷下令:“女的留下,男的――”似乎再冷笑,“也留着,让他看哥哥我们行事。”
冯简眉一皱,顺手把身后的宛云拽出来。宛云猝不及防,猛然被推到前方,站稳脚步时听到那些人哄笑一片,心知随着之前的奔跑,发型和衣服都凌乱,颇为狼狈。而对面那帮人见识过冯简的拳脚,原本略有惧意,此刻见他主动拉出宛云,倒也暂时不急,连番叫嚣。
“去他妈的,现在怎么那么有眼力!”
“英雄救美前也不问问缘由?急拉她过来,是不是想先尝尝滋味?”
“这个小花头别看漂亮,厉害得紧,还要许诺别人当枣核!”
冯简冷笑反驳道:“这么不经打,哪有资格当枣核?”
那帮人还没反应过来,冯简箭步上前,一个下勾拳再将为首的红发青年打倒。身边的人迅速要反击,冯简拽着宛云退后,站到天台的边缘。
“是要……跳下去?”
冯简看她一眼,冷漠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想活命,就要跟着我――”
在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向前伸出去,打算宛云犹豫时,直接把她推下去。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从眼前消失,居然咬着唇干脆跳下天台。
他愣了愣,暗骂一声,随后也跟着跳下。
在小流氓的呼啸中,先后跳楼的两人陷入一股恶臭物质当中,全身发疼,幸好毫发无损。
头顶上的叫骂越来越远。
凌晨一点,琳琅街的垃圾卡车路过此处,清扫垃圾。
冯简随手摘了自己头上的烂菜叶,恍惚地想,十年过后,老孙头居然还那么敬业和准时。居然……还没有死。
行了足足四五条街,冯简再拽着宛云从垃圾车上跳下来,此刻垃圾车已经到琳琅街的边缘。
宛云在垃圾里闷了三十分钟,几欲作呕,站到地面后才想到自己把坤包落在垃圾车里。冯简冷哼一声,转头返回垃圾车帮宛云找寻,却被她拉住。
“算了。”宛云脸色苍白,站到地面才知道自己全身无力,“不要管那些,我们回家――”
对方却用极其陌生的目光看她,退后一步,冷冰冰地拒绝:“怎么?我刚救了你。你就要做我的生意?”
宛云皱眉:“冯简?”
冯简比她更没好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后,从西服内侧掏出钱包,数了数,递给宛云200块,“你刚才丢了包,这钱就当我给你的。以后拉客时小心点,别惹上那群流氓。下次你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还有陌生人傻到救你。”
宛云再真真正正愣住。
这一晚惊心动魄又荒谬透顶。
转折似乎不在于她几乎被屑小所侮辱,不在于他打人,不在于她被人拉着从天台跳到垃圾车,不在于她和他几乎同时命悬一线――经历如此事情,冯简居然至今都在醉着,而且经过一番冷风吹和剧烈奔跑,他似乎醉得更厉害。
冯简把她当成做在街上招揽皮肉生意的妓女。
最素不相识的那种。
伸过来的钱久久没有被接过,冯简不耐烦地塞到她手里:“怎么这么呆?”
宛云看着手里的钱,而冯简转身摇摇晃晃就要走。
她拦住他,无奈道:“你喝醉了,冯简――”
“我和你有关吗?”冯简终于露出酒醉人后的几丝胡搅蛮缠,“老子不是给你钱了,此刻该适可而止吧。”
宛云再拉住欲离去的冯简:“你现在还要去哪里?我们回家……”
谁知冯简听完后回身,用冰冷的讽刺声音反问道:“家?你说哪个别墅?”
两人都才从垃圾车上爬出,全身异味。宛云手机丢失,无法联系司机。冯简始终在大醉和还不清醒之间徘徊,冷言冷语,不肯让她用他的手机。几番劝说无效,宛云也不敢和冯简再在这大街上闲逛。
前方有个昏暗的小旅馆,她好说歹说,总算把冯简拉过去。
黄牙的老板老眼昏花,但衣冠不整的女人和酒气熏熏的男人他见多了,“你好哇,这是新客人?”再向宛云推销自己,“你以后若把我们店当作长期据点,可以打折――”
冯简被宛云拉着进来,短时间已经把小旅馆的装潢锐利的扫了一圈:“你怎么不去问问医院,如果你长期去那里看病,能不能让他给你免停车费?”再皱眉对宛云道,“再说一次,你想从我这里做生意?别抱妄想――”
尽管几分钟前,眼前的男人才把自己从危难中解救,但宛云难以,至少是现在,难以对他产生感激之情。
冯简甩手就要走出去,宛云不由沉下脸:“你打算满身垃圾的回家?告诉你妻子你刚才救了名妓女?会有人肯相信?”
冯简似乎愣了愣,他问:“你什么意思?”
宛云说:“很好,你已经醉到连这句话都听不懂。现在给我留在这里。”
冯简的二百块算派上用场。付款的时候,老板瞥了看旁边沉着脸的冯简,在低矮柜台后悄声警告宛云:“你这客人好像不太好对付。”
打架似的拉扯,总算把冯简带进客房。
简陋的房间,不甚干净,床上都似有油腻。此刻只求安身,也不能要求太多。宛云原本想自己先洗澡,但冯简撇着嘴,臭着脸,依旧时刻准备走的模样,她也只好先把他拉到浴室。
狭窄空间内,劝服冯简脱下那身肮脏的西服成了另一个难题。
宛云终于收回‘冯简喝醉后比平常好相处’的这句话,实际上,冯简已经比宛云见过任何酒醉的人都更难以相处。
他不信任她,更糟糕的是,他现在不信任整个世界。
酒醉后冯简的自制力已经不足矣控制他的嘴,因此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源源不断。
“没有冒犯你职业的意思,但我不是你的主流客户群体。即使需要应召女郎,我也不会找你这种姿色和水平。”
“同样,我也不是街头那种流氓,饥不择食,随便拉一个女人就脱――”
“这样吧,我再给你二百块,你收工回家,我自己在这房间里待一晚上――”
冯简突然禁声。他低头,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胸膛,衬衫面前已经裂开一片大口子。
丧失耐心的宛云放下厕所剪刀,她就着那道人工裂口,撕开他的衬衫,把冯简的脏衣全部剥落。
冯简抬起头,难以置信:“你把我衣服剪破――你知道我的衬衫价值多少?”
宛云冷冷回答:“你知道我一晚上的出场费价值多少?”随后说,“既然你刚才付了我钱,今天晚上我就必须在这里陪你。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事情,你都得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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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6
冯简沉下脸,在混沌大脑内思索一届皮肉生意怎么能做的那么霸王。他皱眉:“到底谁让你这么大――”
“闭嘴,”宛云警告他,“再说话,小心我强吻你。”
剩下的时间里,某人保持死一般的寂静。
他任宛云扒下衣服,喂他水喝,包扎脖子上的伤口。但在头发吹风的时候,冯简实在忍不住那股刺鼻的香波气息:“你把我当你家狗?”厌恶地从肩膀上把宛云的手打下来,“行了行了行了,你能不能赶紧走开?”
宛云见冯简差不多整理干净,也实在想脱下自己的脏衣服。
她将冯简带到外面:“房间里是密码锁开关,你如果能破解,可以自行离去。”
冯简报以轻蔑的冷笑:“这点雕虫小技,难得倒我?”
等宛云从浴室走出,冯简依旧在低头摁电话上的键盘。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说:“……密码到底是多少?”
宛云接过冯简手里的电话,原本想给半山别墅和司机拨过去报平安,却发现电话接口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两半。
冯简接触到她诧异的目光,依旧逻辑清晰的解释道:“我本来以为拔掉这个接口,就能推门走出去。但没想到……反正线路很容易就捏断了。这东西要紧么?”
宛云安慰他:“赔点钱就可以脱身。”
冯简沉默片刻,再从她手里拿过电话:“我其实还可以再安上。”
如此劳心劳累的晚上,甫脱重围,电话不通,身处黑巷,冯简的手机已经被他自己聪明的锁死,宛云索性决定在这个小旅馆里将就一晚。
那厢的冯简已经放弃维修电话,他抱着破损的电话,坐在床边上盯着宛云,很平心静气地说:“你是第一次站街?你叫什么名字?”
宛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我叫李宛云。”
冯简果不其然地瞪大眼睛,随后露出沉思的表情:“哦,真巧,我认识一个人也叫李宛云。”顿了顿,再补充道,“她大概比你漂亮一点――那么一点。”
宛云看着冯简食指和大拇指都快挨上的距离,不由勾起唇角:“做人不能只看外貌啊。”
冯简面无表情地说:“的确是。但她还是我妻子,名义上的妻子。而且我答应过她在整个婚姻期间,不会碰别的女人――虽然口头答应,但仍然具有效力。”
宛云笑了笑:“你真的很守规则,我已经知道。”想着他今日深更半夜来到琳琅街,长久凝视旧楼却不做任何,便试探地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其他亲人?”
冯简仿佛因为这个问题诧异了,他扬眉道:“我有个妻子,有个丈母娘,还有两只狗,身外之物有房子,有车,有点钱,有个公司――但我没有亲人。”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男人的声音依旧很平稳,用这种“便是如此”的口吻说话。不带伤感、怀念和任何感情。
宛云轻声问:“你以前的亲人――”
“他们都死了,我父母,还有我的叔叔。”冯简截断她,他淡淡说,“父母的模样早就忘记,至于叔叔,他二十多年前就是在刚才那家小诊所闭上眼,他走后的那两天,我还整日站在门口,等着叔叔接我回家,但世界上已经没那个人了――这事不怪医生……本来就是难治之症,有钱都难以回天,只看能延缓多长时间的生命而已。然而……很痛苦,我永远记得他临死前的模样。”
电话线在男人的手指上来回绕了几圈,略微收紧,再松开。
很多人说冯简是一个冷漠,那是因为没有人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泊和夕阳中等待过,那么漫长而无期。
冯简很缓慢地接着说:“还有,我可能会遗传我叔叔的病。唔,生理上有这种可能吧,虽然目前还无恙,但的确有这种可能。我自己偶尔也会想起这种事。”
原本很窄小的房间,在他话落地后突然变得空荡荡,似有回声。
宛云在这种沉默,几次想开口,然而又几次无言。她略微低头,避开对方脸上那种带着醉意的冷漠和强硬,只注视他膝盖上那部暗绿色的电话。
冯简似乎真的很能轻易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耐烦地敲敲电话:“你们女人怎么每次都这样!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怜。我整日工作,只是因为我要完成自己的事业理想。我赚钱,并非因为我想赚钱给自己治病,只是因为赚钱的过程,可以避免和别人有感情交集――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这样就很好。我不太想讨论未来的事情――而我现在头都快疼死,你这女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妓女晚上不工作吗?”
宛云没有言语,依旧发怔地看着他。
冯简在这种沉默中不耐烦地再次扬眉。他在对面观察了会她的表情,突然移开目光,冷淡道:“好吧,我根本没有病。李宛云,你又被我骗到了是不是?你怎么半点记性都不长!”不耐烦地把手上提的电话丢到地面,再一脚踹开它,“行了,你临走前把门带上――咳咳。”
宛云突然倾斜身子,抱住了冯简。
作者有话要说:闪闪发亮外星人跑过来发。还有一更,或者两更,有耐心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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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9.7
面对突然而来的身体接触,冯简的背脊僵硬,显然被吓到不轻。
对方手臂纤细,带有熟悉的香气和温暖。他没敢大力甩脱,后退又不好。片刻沉默后,冯简字斟句酌说:“其实……我本身还有严重传染病,你再离我远些。”
宛云也不知晓自己想怎样,此刻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感动?谈不上,她自己就是漠视的性格。即使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冯简也依旧能靠他自己活到很好。喜欢?也许吧,也许她只是想说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冯简这种性格――然而所有的话都说不出。
上次动感情是甚么时候?时间过得太久,宛云已经不记得,更不确定冯简是否需要这种无聊的感情和话语获得人生中的安全感。
宛云轻声说:“我会看着你的痛苦。”
“什么?”对方皱眉,没反应过来。
宛云淡淡说:“别担心,如果你以后也得了不治之症,我会像你曾经看着你叔叔那样,在病床旁边看着你忍受痛苦。”
头顶上方的那人愣住,随后沉默,似乎很费力地思索这里面的深意。
冯简皱眉,粗鲁推开她:“你不会安慰人,至少能够闭嘴吧?”他干脆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根本不需要。”
两个人彼此注视。
沉默中,宛云坐直身体,缓慢收回手臂。
冯简盯着她,突然很疑惑的开口:“我说,你说话办事,怎么那么像……”恍然大悟道,“你也叫李宛云!但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
他认真的表情让宛云微笑。
之前还怀疑冯简装醉,但,伪装不会如此完美。醉意正从冯简的唇边和眼角肆意流泻。他从不是一名拥有太多秘密的男人,然而由于个性,冯简也经常让人无从把握。但此刻,酒意使他愿意去相信最熟悉的陌生人,并在两个李宛云之间迷失。
“她刚才来过?”冯简不太肯定地继续问,“但你应该不是李宛云,她不会来到琳琅街。你俩为什么那么像?”
宛云笑道:“说的你好像了解她?”
“我了解他们圈子里的人,”冯简不以为然,“隔岸观火,掩山盖水,算计利弊,心机深厚,满脑子弯弯曲曲,只会在内心权衡――他们整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性格,而想往上走,也必须修炼成这种性格――忍耐,忍耐,忍耐,平时看别人犯傻、走弯路、为错误的事情浪费时间,这些事情也需忍住。我知性格这些很重要,但有时仍看不惯,也不想妥协。”
宛云轻声回到:“你从来不喜欢她。”
冯简冷笑:“我第一次见到李宛云的时候,她居然连双鞋子都无。”
宛云不由笑道:“嗯,我记得。当时你还赠她双鞋履,是不是?你居然不要那耳钉,是不是?真是太高傲。”
冯简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突然很轻地说:“当时李宛云就……这么跳过去,真的很漂亮。虽然她自私又刻薄,但是仍然很漂亮。”
宛云看着他。
“有一天,我自己都会改变性格。但至少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轻松做自己,而不管李宛云现在怎么神经兮兮,骨子里,我知道她是十年前跳墙的那个姑娘。”
宛云突然垂下目光,很轻声道:“……早就不是了。”
冯简却没有再看眼前人,他目光看着更远的地方,很平静地说:“李宛云并不太好,但我没有不喜欢李宛云。”
那日的夜晚很长。
冯简的酒量不佳,而且从来没有如此醉过,谈天后放松四肢无力,意识模模糊糊,始终在清醒和不太清醒中徘徊。宛云再给他端水喝,冯简根本不再接过来。
“我快死了!”他突然翻手把杯子打翻。
宛云小小的吃了一惊。
“我刚才被你抱过!你们这些女人,做生意从不保护自己!”配上很嫌弃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后,冯简终于翻身睡去,
宛云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她把两人的衣服勉强收拾好,在脱力躺倒时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包劣质香烟,随手拿来点燃,在放进嘴里前一秒反应过来,苦笑掐灭。
旁边沉睡的冯简上身□,手臂内延伸到手腕的大块疤痕在灯光下丑陋。再次见面时,她记得自己对他说:“男人有疤痕,算什么”。
她锦衣贵食的养在头等病房,冯简在坚持辛苦的事情。她随口笑谈的事情,冯简早就做到。
宛云想用摸摸旁边人的脸,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她在告别懵懵懂懂的十八岁前,见过最后一个人居然是冯简。
两个人交汇在黑暗的海上,他有他的方向,她也有她的,以为那点波光早就湮没在彼此巨大的人生里,未曾预料十年后的重逢,更未曾预料此刻深夜里的自己,居然难以入睡。
冯简在清晨醒来。饮的是好酒,因此清晨除了短暂的晕眩感,并没有更多不适。
睁眼先看到的是一缕长发,极黑极柔。冯简盯了那黑发足足十五秒,才迟钝意识到那是女人头发,而怀中温香软玉搂着的也是一架女体。
窗外鸟鸣清脆,晨光微落。
第十六秒后的冯简开始背脊冒冷汗。他隐约记得酒醉半夜畏寒,随手拉来身旁的什么取暖……但拉来的为何不是被褥,反而是人类?
冯简的眼睛从对方头顶平平移到上方,天花板上的油漆摇摇欲坠,他开始回想昨日之事――
自己好像来到琳琅街;好像救了个女支女;好像和女支女开房;好像把什么东西打坏;好像和女支女聊天,好像……
冯简不用移动目光,就感觉此刻自己上身光裸,衣服全部脱光。
瓜田李下,他妈的,堪比窦娥。
肇事者在怀中依旧酣睡,只闻微然呼吸,至今看不清楚她的脸。冯简再略微低头,只见对方胸脯在衬衫中春光乍泄,身材在腰肢处变得极细,修长白皙的大腿插在他两腿中间――
冯简再闭了闭眼睛,尽量克制住内心排山倒海的绝望感,接着屏住呼吸,用极缓慢的手势抽出被压得发麻的胳臂。
女人仿佛被惊动,冯简也只好恶毒却轻柔的停一停。如此几停几动,杀念动了好几百次,把全城的知名律师都想了个遍――终于从床上脱身。
衬衫不知道去了哪里,但西装裤起码还搭在椅背上,不幸中的万幸。
也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冯简双手徒劳地想掩盖铃声――至少他要先找到声源,但无果。平时冯简不以为然,此刻丧曲般的铃声在清晨震耳欲聋,足矣把全世界的人都吵醒。
身后果然传来动静。
一只雪白的手臂从身后伸过。再接着,一支银灰色手机掉落在他的大腿上。
木然接通电话的瞬间,冯简已经断定整个世界不会变得更糟。
司机在电话另一边颤抖地汇报:“先生,小姐一夜未回,她是和你一起吗?”
等收起电话,提着西服裤站起,冯简已经彻底无话可说。
穿衣的过程中没有再回头,对面柜子上光漆如镜。倒影中,那女人显然已经醒来,没有对恩客的谄媚或急切,似乎正撑着头安静地看他穿衣服。
冯简略微恍惚一秒,暗道又碰到位难打发的角色。如果宛云失踪,不得不再结婚,第二任妻子最好不要是眼前这位。
背对着那女人,他冷声道:“穿上衣服,待会我给你买药,然后就各自散吧。我自己还有事。”
话说完后,对方沉默。房间里很沉默。
冯简暗自吸了口气:“我已经有妻子,昨天告诉过你。”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一种浅默、无望的情绪在冯简心中浓厚蔓延:“我并不后悔昨夜救你,但至于你,绝对不该用你擅长的方式报答我。”
依旧沉默。
冯简此时已经开始担心下落不明的宛云,口气更坏:“我不想重复第二遍。穿上衣服,和我说话。我没时间和你干耗。”
身后有隐隐的声音,很奇怪。
冯简随后又随便说了几句,均石沉大海,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心烦意乱,不想再动脑去想任何威胁、安慰或者解释之词。冯简霍然回头,却发现那女人弯腰,满头青丝再次垂到床单上,身体剧烈发抖。
冯简心中一动,走上前抬起对方的下巴。
“――他妈的!!!!李宛云!!!!”
此番突然在陌生房间看到熟悉人面孔,冷汗倒流。再略微一想,把昨夜的情况思索明白。几分钟内,冯简自觉生死门都走了一关,后怕恼怒愤恨,一时坐在床边直直瞪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
偏偏那人依旧笑得全身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冯简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恨得顺手就用还没系的领带把宛云双手缚到床柱上。
“这种玩笑很有趣?”冯简沉下脸。
只是作势威胁而已,但对方比他还明白,更没有半丝影响。宛云的眼睛原本就明汪如水,此刻含着笑意,似乎会倾诉,更是夺目璀璨。
冯简从不热衷这般明亮的东西,回忆起昨晚对她的倾诉和今日清早对她的反应,内心略微惭意和巨大放松愤怒掺杂一起,他俯身而上,低头咬上宛云的耳朵。
原先只想惩戒性地碰一碰,但宛云笑着退缩的片刻,清晨身体立刻起了反应。
曾经共享过的夜晚,唯一的夜晚,柳叶般纤细敏感的腰肢,此刻倒像已经千百次,轻车熟路。冯简没能控制住自己,难以停止。当注意到对方的眼睛里没有抗拒,他终于放下心,继续沉默动作。
而在惊讶和害怕的感觉出现前,宛云便已经被成功撩拨。
发现这个状态的她同样倍感迷惑。比起曾经感受过的抗拒,此刻内心只剩下无措和疑惑。然而此时此刻,思想已经是多余,她双手被缚,他胡茬扎得胸部肌肤发痒,莫名的刺激和挑逗感,逐渐累积。
某人从来不理旁人这些细微的情绪波动,在沉身前还冷言冷语道:“像这样白日躺在床上,就可以大笔进账,轻松工作想必人人都爱做。”
宛云轻喘说:“也不是那般轻松。毕竟客人技术不怎么好,我们也受罪――”
话还没说完便受惊般地想合拢腿,冯简曲臂阻住她的退缩,冷笑:“李宛云,你怎么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认输。”
已经没法回嘴,几番咬唇想并紧双腿,却又被他轻松架开。
宛云昨夜只眠两个小时,感官迟钝,懒懒洋洋。情事的滋味虽不赖,但最好快些解决,让她休憩。偏偏冯简自始至终都慢吞吞,只每次进入的足够深,再不断往里碾压继续。
宛云难受地向后拱身,床单被褥都被碾平,始终无法忽略身体里贲张异物,不得已容纳至深。而随着剧烈摩擦,两人的部位逐渐发烫而敏感,全身感觉只集中一点,冯简才在她上方倏然加快步调。
捆绑她手腕的领带原本是死结,被他的动作冲撞几翻便彻底散开。小腹酸涨到不行,腿被迫蜷住他腰间,最后连喘息的力气都丧失。
幸好冯简昨日也疲惫,等清晨结束后,宛云仍有意识,但已经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双眼黏在一起,只想快速入睡,偏偏再被冯简摇醒。
“……呃,别睡,回家再睡。”
宛云只嗯了声,迷迷糊糊道:“房钱已经交过。”
冯简在她旁边沉默片刻,再要拉宛云起来,皱眉道:“那是昨日的房钱。十二点过后,我们还要交另一次。”
宛云猛地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星是状况大王的小剧场》
我问过妹妹,如果我自己出了点状况,但不太想具体解释状况,但又因为这个状况的发生对不起某些人――到底该怎么向那些人表达歉意?
她想了想,说,你只需要优雅的笑两声就可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再,《关于人品可持续发展和冥王星人怎么被地球人活活打死的报告》
更新频率是这样,跟编辑安排的榜单有关(我会不会太直接==)。
如果按照我的轨道发,发文时间不定,字数也不定,(但)每次会热情(?)回复沙发。
如果有榜单,更新字数(应该)有保证,会让编辑代劳发文,更新没废话。
……你们一定觉得b选项好,但我不申榜你们也没办法(别抽我)。咳咳,我尽量主动申榜。每周五晚换榜单,没榜单让我滚回去忙自己的事情,有榜单督促我好啦~
again,有错字和剧情漏洞请一定一定告诉我。我真的不太乐意动脑子。我爱大家,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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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9.8
冯简被她盯着看,只好再干巴巴说了几句:“这里床不太干净,也许有跳蚤臭虫,你看你光着身子,躺在上面——”
宛云打断他:“真麻烦你为我操心。”
冯简沉默片刻:“……家里的床真正比这里好。”
穿衣大业再度难住某人。
衬衫仍旧没找到,冯简关于昨夜酒醉的记忆只能想起大部分,枝叶细节早就忘记。此刻他光着上身,低头在房间里转三圈,最后皱眉打算直接套上西服。
——但西服同样找寻无果。
宛云对着镜子整理长发。夜间优雅精致的礼服白日里太过扎眼,她披着男士外套掩盖过低的胸口以及脖子上各种可疑痕迹。
冯简欲言又止。
宛云在镜子里瞥到他直勾勾的眼神,停下手问:“你又想为我操什么心?”
没人喜欢被讽刺,冯简尤其,只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最后也没开口。
冯简穿上一团疑似抹布的东西,皱皱巴巴,颜色古怪。是他打开窗户,伸长胳膊从别人的晾衣架上所偷。
结账时候,老板的独牙小孩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提声汇报:“电话线被扯坏,香烟被抽一根。”
冯简皱眉说:“烟不是我抽,至于电话……”
老板公事公办:“昨晚垫付房费二百元,再加以上费用,还需要增添一五十元。”顿了顿,看着宛云,不死心地劝说道,“小妹,若你答应以后常在我这里做生意,这笔钱就给你免除罢。”
正掏钱包的冯简顿住,同样抬眼看着宛云。
宛云和他对视片刻,挑起眉毛说:“你希望我答应他?”
冯简收回目光中的深意,转头对老板说:“电话明显不值一百五十那么多。”
昨日下榻的旅馆在下城区边缘,治安还算良好,但仍有不良人士出没。幸好两人的装扮和脸色都和这里的气场相得益彰,安然走出街,倒没什么乱子。
等待司机的时刻,看到清晨街边有人卖栀子花。花小而香,满篮子遍是。冯简随手把找回来的六块钱房钱交过去,卖花人递给宛云三串栀子花。宛云微笑低头,让对方直接帮着插到她发上。
冯简只在旁边抱臂看这一幕,没说话,也没评论。
这日他们的相处不如曾经的尴尬,但仍没适意到哪里去。
八点左右,虽然身心疲倦,但冯简仍决意工作。
宛云吩咐司机把车直接停在路边一家成衣铺门口。
不同于何泷热衷拿满捧的衣服,大肆点评挑剔行径。很短的时间内,宛云只选一件衬衫、一套男装,一条领带。而当冯简在试衣间里穿毕整套衣装,他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试图鸡蛋里挑骨头,却不得不承认宛云的眼光和效率都比何泷高出几等。
再从半掩的门缝望去,宛云尚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他。
富丽堂皇的店面,她披着不合适的男士西服,头上还有未取下的鲜花,但没任何突兀感觉。旁边的店员并不识得宛云,却依旧小心伺候。
冯简收回目光,继续系上领带。
话说回来,这位大小姐虽然眼光上佳,但极少亲自挑选。即使面对自己的衣着,她都任由何泷挑拣。比起女人对衣鞋衫帽的热衷,宛云态度淡淡,依旧摆着张素来万事不经心的漂亮面孔,颇为虚伪——
冯简突然想起什么,推门走出。
宛云打量他一眼,便转头对导购说:“就要这身。”
他伸手按住她。
宛云挑眉:“好了,我帮你付钱。”
冯简很不耐烦:“不是因为这个。你究竟什么时候想起来?”
宛云不解。
冯简言简意赅:“十年前的事情。”
宛云这才明白,笑笑:“你说赠我鞋的事情?嗯,其实挺早就想起来。”
他脸色微沉:“……为什么不主动说?”
“我以为你会主动告诉我。”
宛云的从容语气再次让冯简觉得出问题的是他自己。
他深深皱眉。这女人,究竟形容淡定好呢,还是疯好。冯简向来认为宛云的行径奇蠢而矫情无比,偏偏又不能和这种奇蠢而矫情无比的女人生气。
口头落败已经让人沮丧,更别说今晨他在她身上餍足的行为还历历在目。
冯简飞快地在支票上签名,想了想,又撕下一张留下。
“你自己也在店里买件衣服穿。”回忆宛云的包在昨晚丢了,冯简抬手看眼手表,沉吟片刻便再飞快从钱包取了张百元现钞备用,索性把自己整个钱包都丢给宛云。
“我上班时间来不及,司机跟我先去公司。你在这里挑好衣服,待会自己坐的士回家,或者我让他接你。你在这里试衣服,不必着急。”
宛云下意识接过钱包。
她以为冯简会接着之前的话题问下去。有关昨晚,有关过去,有关任何。但没有,依旧没有。冯简嘱咐完这些便匆匆地准备离去,似乎昨夜的酒醉只归酒醉,一时内心的软弱和倾诉算不得什么,他从不迷茫。
冯简在临走前无意识地回头,也看到宛云站在原处望着自己。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身边的女人有种隐隐在后的高傲感,似乎除了她自己,谁都难以上心。而宛云的容颜、个性、经历,似乎总藏在烟雾缭绕之后,难以捉摸。
此刻冯简略微停下脚步,沉默片刻。
“我是真的有事。咳,你也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但也不需买太多,这种东西过时很快,不必积攒——”
宛云微笑打断他道:“你快走吧。”
冯简松口气般,朝她点点头后离去,不做停留。
宛云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包。
冯简所用为最普通的男士皮夹,皮料褶软,无任何花纹。翻开里面,塑胶层面已经全部磨损,显然多年未换。其中证件和现钞装偙满满,朴实而略微贫乏的感觉。
她以前从不知道,原来钱真的可以触动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大章的小尾巴。
这周有强制更新任务,万一完成不了,我肯定要先发个空章,之后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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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十章 :沉水
中午时,冯简没有像平日样继续忙碌或躺倒小憩。
跃入泳池,大脑放空。水之阻力是很奇妙东西。最开始在其中会倍感疲倦,处处不顺,但习惯后则如鱼得水,往后越来越不费力。
冯简的指尖又一次触到泳壁,在换气时,听到旁人笑道:“冯总真专注,连我在旁都毫不理会。”
隔着泳镜,冯简眯着眼睛辨认片刻。
其实不需要,周愈的脸是能轻而易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冯简扯动嘴角,奉还了个代表友好的微笑。
并非偏见或嫉妒,很公正来说,某些人就是另一些人的反面。至少是人生对立面。冯简对此的态度,向来是等闲不惹。
本城又称舟城,“舟”字同“周”,可知周氏在本城根深叶广。仿佛这些还不够,这户倍出奇人,崇尚进化论至上的精英婚姻,夫妻必须学业家貌匹配,对待子女问题也从不娇纵。周愈父亲十四岁便被送到北欧荒原独自生活半月在上流社会早成美谈,而想必他的儿子也从不弱势。
冯简首次见到周愈,是在他最为烦躁的婚礼现场。当时没多么留意,只觉这男人和场内的新娘有隐隐相似之感,聪明脑壳,不动声色,隐隐掌控,只比起宛云,周愈什么都做的更刻意些。男人中的出色相貌,一副好笑容却擅长沉默,穿西服时一表人才,游泳时露出褐色肌肤,把家族事业做的风生水起,财富杂志上最热衷的富家子弟当如此。
周愈同样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冯简:“冯总喜欢游泳?”
隔着浮物,两个男人在泳池两侧开始攀谈,中间掺杂公务私事。那气氛是不冷场,但也绝对不热络,双方明显都对各自不以为然,但都在维持表面关系。
过了会又有一熟人加入对话圈,宛灵笑吟吟道:“今日好巧,碰到两位大佬在此忙里偷闲。”
话虽然笑着对冯简说,目光却冷冷看着周愈。
对方接触她的视线,似乎不以为意,但再交谈几句,周愈便借故告辞。
周少裹着浴巾上岸的身材吸引不少目光,可惜身边这位人没有。
冯简要再行游去,被宛灵拽住。
“你俩聊的很好?”她挑眉,“都在聊什么?”
冯简今日的耐心份额已经全部耗尽,来日请早,他只沉默地转脸看宛云,并不回答。
宛灵目光流转:“周少那样的人物其实是个传奇,姐夫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像他那样?”
冯简再看她一眼,终于道:“不,我的志气没那么低。”
说完便自顾自往前。
泳镜前方乌蓝一片,水底世界柔软彷徨。
方才两人闲谈,冯简随口问起对方平日喜欢的运动。那男人沉默片刻,笑道:“钓鱼。”
冯简一愣。
周愈笑道:“经常开船去深海钓鱼,的确很少有人能理解我。”
冯简突然想到,对了,说到深海钓鱼,游艇要不要考虑买一艘。何泷曾经跟他碎碎念过人人热衷在海上开商业会议“符合圈子里的大时尚”。前两次公司果然都是租赁游艇开会,如果自己购买一艘,不知以后会不会更合算,能不能总逼迫员工加班开会。
“钓鱼是很有趣的,因为你不会知道自己钓上来的是什么鱼。而且钓上鱼后,你也总想自己可以钓到更大的鱼。”说完后再笑笑。
冯简想,关于游艇,应该做个成本预算。结婚以后总觉得穷了不少,真希望宛云今日也不要在服装店花钱太过奢侈。他递给她的皮夹内现款不多,花光就花光,自己的几个主要信用卡还在另一个皮夹里,真是英明决策。
“不过你和我,一个喜欢游泳,一个喜欢钓鱼。倒是都喜欢水。”
冯简想,糟糕,但是他给宛云的支票是空白的,她能随便填数字。
周愈在他对面沉默,突然扬眉笑笑:“冯总和传言不同,看来实在是位骄傲的人物。”顿了顿,意有所指,“不过这骄傲也不知有没有用。冯总和我似乎不尽相同。”
冯简不解:“自然不同。”
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相同大概是雄性。但周愈此刻继续意义不明的笑,不肯多说,直到宛灵滑水而来。
有些人的城府表现在说话多但满腔都是废话,有些人的城府则表现在很少说话只笑。冯简的意思是,后者虽然略傻,但至少能让他耳边清净点。至于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冯简还受得起嘴上的讽刺,并不以为意。
抛开身后总想说什么的宛灵,冯简看着前方柔软淡蓝的水,潜下去,手臂伸展向前游。
他并不喜欢水,但游泳的感觉却很自由。平日里总过着吃力不讨好的日子,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水中像个小憩之地,无限包容安静。
如果真正买了游艇,可以把别人带到船上看看海,不要钓鱼。
冯简随便想了想。
回到半山别墅,又是凌晨时分。
留守的佣人给他预留乌鸡架党参汤,不算难喝,一碗饮尽。
进入自己房间前,冯简举目往对面看了眼,对面的门静悄悄,大概已经入睡。而今日过于劳累,他匆匆地洗完澡便也躺倒在自家床――
为什么床上又有人?冯简暗骂一声,再次警告自己要养成随手开灯的好习惯。
灯光猛然亮起,宛云的脸更深地缩入被褥之中。
他呆了呆,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皱眉问:“你怎么总在我床上?”
“你回来了?”
依旧是宛云特有的声音,仿佛无丝毫波动,更完全没有睡醒女人该有的娇憨口吻。
冯简便皱眉问她一遍。
“珍妈在房间里做扫除,太过吵闹,把我撵到你床上。”
见宛云眯眼躲避强光,冯简便随手关闭落地灯,把掀起的被子重新丢回她身上,在旁边重新躺下:“算了,就这么睡吧。明日我依旧要早起,你现在不要和我说话。”
最后一句话说完,互相间又陷入沉默。
深夜当中,宛云的意识似乎比白日少了几分敏锐,只坐在床上发呆般的看着他。
冯简翻了身:“你要是有裸睡的习惯,现在也可以脱衣。”
宛云冷静地说:“深更半夜,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李宛云本人?”
冯简明知她是玩笑,但想着她那模样,在夜里依旧美得如魅一样,后背便略微一僵。
但随后,他就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李宛云本人,那你是否想告诉我你脖子上的那些,都是今日早晨被蚊子咬的?”
宛云脸突然也红了。
而听到身后人躺下。冯简呼出气,还没想好第二句台词抢白,便已经沉沉坠入梦中。
昨夜的酒醉加白日的工作,实在疲倦,但潜意识总告诉他身边有人安眠,睡得也并不特别踏实。再被推醒时,是冯简听到身边人模模糊糊在耳边道:“冯简,麻烦帮我拿下药。”
连说了几次,冯简才略微清醒。
他哼了声,一把将对方拉入自己怀中,手从宛云松荡的衬衫下摆伸过去抚摸她大腿。
宛云最初还忍耐那不安分的手,但腹部的疼痛让人丧失耐心,最后她猛地将冯简推下床。
终于清醒了,冯简死死瞪着她,不明状态。
卧室的灯再次亮起,冯简为宛云端来热水。
他站在她旁边,很面无表情地解释说:“……之前实在听错,我以为你在说‘你要’。”
宛云不说话,只低头安静的喝水、吃药。
冯简在深夜中过分心虚的沉静中,再开口:“总生病啊,需要看医生么?”
宛云放下玻璃杯,轻蹙眉:“睡吧。胃疼而已。”
冯简却拿过她的手,宛云挑眉,他再解释:“我帮你按摩穴道,可以止疼。”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这文最初是写着放松,现在却成了日程表上的某项事宜。以后要少做这种不可预期的蠢事= =。
以及,我若再产生任何偷懒的想法,你们一定继续严厉责骂我。我实在太过懈怠,该知这里没人再惯着我(踩脸)。
轨道慢一拍的漂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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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0.2
某位从事高等职业的艺术圈人物,习惯每日夕阳沉落时分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聆听古典乐,在悠扬小提琴伴奏中浏览本周最新八卦杂志。
门轻轻叩了声,接着拧开。
“小云云,你迟到我也不跟你计较,先把画――”馆长抬头,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哟,今日还带了苦力?挺眼熟?”
苦力在宛云身后移开眼睛。
馆长显然已经认出来人,他自宽大的老板椅中坐起,凑上去很新鲜地上下打量着冯简,“稀客啊稀客。”重新再盯着宛云的时候却一愣,大惊小怪道,“小云云,你的小手怎么了?”
原本玉般的手掌,如今虎口处红青相接,肿成一片。
宛云避而不谈,只淡淡说:“馆长知道吗,若在生病难受时按压手掌的此处穴位,有止疼功效――前提是,”宛云缓慢道,“前提是,你没把别人的手生生掐肿。”
馆长眨着他的小眼睛,不得其解。
冯简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今日我已经提早下班,特意来陪你搬画。”
宛云睇他:“真体贴。”
冯简皱眉:“带你找医生又不肯。”
宛云说:“你让我怎么向人解释?”
冯简不假思索:“为什么要向别人解释?”
宛云无奈道:“我是无所谓,但妈妈一定百般追问你。”
冯简愣了愣,再皱眉道:“那回去路上,买点化瘀药酒。”
“……依旧那么体贴。”
被完全排挤在对话外的馆长很不满意。
他连声咳嗽,笑容可掬对冯简道:“上次匆忙没有自我介绍,但我这么有名,你一定在各大报纸上知道我。大家那么熟,不要再恭维,你就像宛云般喊我馆长即可。而从表面上来说,我是小云云的上司,但实际上,我是小云云多年情夫。”
宛云似笑非笑看着馆长,并不反驳。冯简不以为意地伸出手:“胡先生下午好,我是冯简。”
馆长在这对夫妻面前,初次感到了一丝忧愁。
出于仅剩无几的职业素养,宛云去忙时,馆长作为主人,带冯简在馆中略微参观。
圈中附庸风雅追求的富豪,馆长已经见识良多,并乐意从他们身上赚钱。面前冯简不是舞文弄墨的人,也不指望他能掏钱,因此馆长在整个过程中不如何上心,也不热衷讲解。
冯简没有兴趣,然而看的认真。
馆长倒有些意外:“你懂这些?”
冯简摇头:“不懂。但我至少知道这些都代表艺术。”
临走的时候,馆长甩给冯简一张请帖。
“爱来不来。”
说完,不发一言离去。
宛云接过来,有些吃惊:“馆长居然给你这个,这种展览的票不发外人。妈妈前日还跟我说她没从胡馆长手中拿到票。”
冯简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很好,那把它转手卖了能多钱?”再思筹道,“也许能当个人情,送给一些特定人士。”
宛云沉默片刻:“不如我们一起去。”
冯简看她眼:“你想去?你能出多少钱买我这张门票?”
宛云不出声,把受伤的右手摊到他面前。
冯简皱眉看着她。
等到各回各屋时候,冯简再叫住她。
宛云慢慢走过,只肯停步在冯简门口。冯简已经自己进屋,他背对她,低头摆弄屋中保险箱。结完三重锁之后,就要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身后宛云,却发现她站得甚远。
“怎么不过来?”
宛云这才走入,接过来好奇道:“这是什么?”
打开,发现里面装的东西甚是眼熟。之前她因为玩电玩游戏输给冯简的小物事,赫然都包裹在其中。
“还给你。”冯简说,略有遗憾的表情。
宛云一时无话可说,低头清点自己久违的手表、项链和别针,半晌后抬起眼睛:“居然还给了我,你这是表示昨晚的歉意?”
冯简皱眉:“往日之事,要愿赌服输,昨日之事,我并不知你骨头那么脆。还有,我觉得你应该补钙。”
宛云套上手表:“嗯,虽然话不中听,依旧算个像样的道歉。”
冯简后几日一直繁忙。
李氏企业关系盘杂,改革复杂。冯简做事风格和这里格格不入,若不是有何泷和宛灵暗暗支持,几乎举步维艰。
人有重心,这方面一上心,那一方面则疏落。冯简自己公司的事宜落下不少,只好占用别的时间。直至参加馆长的私人展览前,秘书还一直抽空向他汇报。
目前周愈已经入主洪森自动。周氏原本自己就有雄厚势力,如今突然青睐规模不大的公司,在股东中似乎人缘甚佳。
冯简末了让秘书继续密切关注周愈动态。那个同龄男人给他的印象不甚佳,如果说最初周愈的投资还能以好公司前景解释,但他一系列的举动似乎有些太具威胁性。冯简不确定他从这个人身上感受什么,但小心些总是无错。
宛云也同在车上。
他们旁若无人的说公事时,她一直默不出声。
司机停车,把两人落在门口,秘书乘车返回。宛云拉住冯简,抿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馆长已经疾步如风地朝这两人刮过来。
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还跟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面孔如希腊雕像,极为英俊。
馆长用明显压抑兴奋但明显没成功的语气说:“我在你俩面前,也并非孤家寡人来来。来介绍下,这就是我家小克。adeirenklein。”
冯简皱眉:“什么?”
“阿德里雅安.德.克莱恩。”馆长谦虚地说,“可以叫他小克。咳,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冯简沉默片刻:“令郎是混血?”
馆长愣住,差点破口大骂:“谁说他是我儿子?”
宛云忍笑对冯简解释:“我们馆长很识雅趣,素日来最爱找些年轻男人发展探讨艺术。馆长地位卓越,因此身边伴侣总是更换。常常我都记不牢名字,就有新人更迭。”
冯简已经和那洋人在握手,随口道:“不管如何,胡先生品味倒还不错。”
馆长只七窍生烟:“你们当我是死的?”
宛云道:“馆长眼高于顶,可惜对小事糊涂。有时候他找的人才多智少,有时候找的人是有貌无智。”
那洋人却听得懂他们的对话,竖起清晰好看的眉,用正宗汉话质问:“怎么?你们在怀疑我和胡的感情?我额头难道写着有貌无智这六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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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0.3
四个人当中,只有英俊逼人又天真逼人的男模特保持常年愉快表情,咧着雪白牙齿,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尴尬。
冯简坐在馆长旁边,被他沮丧的气氛影响,出言安慰:“有这样的男朋友,总比永远都无男朋友要好。”
宛云也劝道:“对,他刚才算的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
馆长拒绝再和这对虚情假意的夫妻说话。
展览上只有三个黄色面孔。馆长不肯屈尊理睬,冯简的社交范围瞬时缩小到宛云一人。宛云又再被相熟宾友拉走,冯简只好百般无聊地站在当场。
今日他穿宛云所挑西服,看上去倒也仪表堂堂。独自站了没多久,就有洋妞走过来搭讪。
冯简兴趣缺缺,对方却越发对这名满脸冷漠的亚洲男人倍感兴趣。几番暗示,终于耐不住先开口:“你不想要我的号码?”
冯简冷冷说:“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
正在这时,第四个东亚面孔自场中出现。
亚当.斯密曾经说过做同一种生意的人极少相聚,除非为了共谋反对公众或抬高价格。冯简觉得身为良民,他近期碰到周愈的频率过高,已经到让人厌倦地步。
往后退了一步,想把自己隐在人群中,然而身后轻呼一声。宛云回到身边,正为冯简端来两杯酒,而此刻,酒液全部倾洒到她洁白的礼服上。
犯过的错要从哪里开始纠正?也许追溯十年。
这次的早退有了同伴,更不需负伤翻墙。冯简驾轻就熟地带着宛云从厨房后门离去。
冯简想馆长给他的门票算是废了,而宛云昂贵的礼服同样,胸口都为红色污渍,干洗都不一定去除。
不过宛云似乎完全不在乎。
酒水泼身,宛云只是挑眉对他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冯简并非好奇的人,此刻忍不住问:“展览还没开场,你便跟我先走,难道没有关系?”
宛云说:“也没有太大干系。”
冯简顿了顿,再怀疑道:“那既然没有太大干系,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拉我陪你来参观展览?”
宛云为之气结。
怎么表达,“拉人作陪”,是“女人传递好感的信号”?
按理说,女人只想她有兴趣的男人相陪左右。再按照正常思维,即使慢一拍的男人,都该从她的态度察觉到什么。
可惜事有例外。冯简对逻辑之内的事情观察准确,但大多数时候,他的神经可以拿来修建水坝。
不管怎么说,两人逃出来的时间都成为空闲。
冯简瞥了眼宛云,试探道:“这里距我公司不远,你想不想去参观?”
宛云怀疑:“你想回去加班?”
冯简内心诚恳回答句“不错”,口头却继续干巴巴道:“不然,我请你吃饭?”
宛云不由沉默,打算聆听冯简还能说出什么糟糕主意。
冯简却以为她嫌吃饭太过老土,想了想:“那我们去酒吧?”
宛云有点叹为观止的意思:“……你觉得带妻子去酒吧是好主意?”
最后居然真的同冯简来到酒吧。
吧台生看到两人手上的同款婚戒,不由研究这对男女什么关系,最后付之一笑,放弃追究。随后再端上两杯子,一杯啤酒,一杯清水。
将啤酒摆到冯简面前,清水递给宛云。但等吧台生一离开,身后两人却把杯子调换给对方。
宛云转动她的酒杯:“你鲜少喝酒?”
冯简没好气:“上次喝醉之事,记忆犹新。”
宛云再笑了笑:“不会,那时候的你很可爱。”
冯简实在对“可爱”的意义有不同理解,但宛云的口气和话语让隐隐难堪。为了掩饰这点,便从鼻子中发出冷哼:“知道么,你现在喝的酒,我在超市能花少一半的价钱买到。”
宛云笑道:“心疼钱了?”
以为冯简会煞风景的说下去。但他沉默片刻,再否定道:“谈不上,开酒吧同样也是在做生意。你坐到这里享受服务,没可能好事都让你沾上。我方才随便说的。”
宛云睁大眼睛,随后再优雅眯起,似乎能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冯简在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前,依旧率先移开自己视线。
所以真的不太想和眼前的这女人独处。
平日里冯简就不喜闲聊,有时候话说出口并非想破坏气氛,只是从来没有人教他该怎么维护。而面对宛云,又似乎很容易说出内心各种想说又不想再说的话。
幸好宛云似乎不介意他的生硬。
她沉默片刻,转了话题:“冯简,继续给我讲讲琳琅街的事情?”
冯简皱眉:“你怎么总对那条街感兴趣?但你问错人了,我不太了解那条街。”他面无表情道,“如果非要说,只记得小时候,我和那条街上的任何人都格格不入,年纪也小,因此总被堵到暗巷殴打。唯一对我好点的人便是女支女和洗衣女工,半夜里陪她们走路回家,她们付我小费当报酬,这是我干过第一份赚钱工作。”再警告,“这是你主动问我,我主动说,所以李宛云,千万别施舍同情。”
宛云想了想:“我只是想问,少年时,有没有喜欢过她们中的哪位?”
“……乱盖。”
宛云温和取笑他:“我看到你钱包里的照片。”
“钱包里,那是我自己的证件照吧?”
“不是,我说的是你压在那沓现金后的照片。长发女人,年纪很轻的样子。”
冯简沉默,突然沉下脸:“你那天买衣服究竟花了多少钱?支票还不够?居然要用现金”
宛云还没回答,手机突然响起,何泷在那一头紧急召唤她回半山别墅,罕见地心神不定和压抑怒火口吻。
冯简便付账,在酒吧门口为两人拦出租时,突然解释句。
“那照片上是我叔叔喜欢的女人。”他淡淡说,“我记得叔叔那时还让我唤她婶婶。可惜,也只喊一次。”
路上车风驰电奔,冯简的脸色大概因为外面灯光而照得有些铁青,她也没有再说话。
回到半山别墅,推开门,何泷和另一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谈得正僵,气氛不佳。
宛今比她走的时候更长开些,容颜仍然比不上两位长姊,但已经脱离之前的青涩,颇有些娇艳欲滴少女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往后几日大概有加更,自备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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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泷看到宛云身后的冯简,也愣住。她上前一步,拉开正欲和宛今打招呼的宛云,低声埋怨:“怎么不说冯简也一起回家?”
宛云沉默片刻:“发生什么事?”
宛今已经自沙发中坐起,有些拘束地和冯简招呼。冯简面对曾经的未婚妻,也怔了怔。
他咳嗽一声:“宛今?”
宛今腼腆道:“学校目前放假,就回城看看。”
冯简点了点头。
何泷在旁边笑道:“好了,这也算见过你姐姐和姐夫,时间太晚,今今这就跟我回家吧。”
宛今却避开何泷的手,轻道:“妈妈先回吧。我有话对大姊说,今晚想叨扰借住。”
何泷隐隐色变,依旧笑道:“有什么话,还需要熬夜说?”
宛今飞快看了眼宛云,宛云也正安静望着她。
不同宛灵暗中对宛云的较量,宛今和大姊的关系一直很好。各方面差距过大,连嫉妒这种情绪都难以产生,便安心当个妹妹。
然而冯简……
两个人方才并肩走过的样子并不多么亲密,但站在美丽的大姊旁边,那男人身上特有的东西没有被掩盖。
冯简,也是首个在宛云也同在选项的情况下,唯独挑中自己的人。再次面对他,宛今产生的情绪,就叫不甘心。
――大姊度过的生活,该是她现有的。如果当时再听听解释,再耐心些……
宛今突然对宛云说:“大姊,冯简知道你曾经――”
何泷一个眼色,珍妈已经把热茶触手不及地歪斜,正正经碎在宛今脚下。
宛今一颤,何泷冷漠道:“今今也累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来,跟妈回家,明天跟我再来看你大姊。”
宛今气急拨开何泷的手:“别说你是我妈,你只是大姐的妈――不对,你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妈妈!”
连宛云都蹙眉开口:“今今?”
何泷被宛今这么一说,胸口都发凉:“李宛今,我平日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有数,如今这么说我?”
宛今只咬唇不语。
冯简简直太爱这一家子了。
深夜出更大乱子前,他出言阻止:“够了。”冯简对宛今说:“你今晚可以住,”何泷刚要开口阻止,再不耐烦道,“那您也一起留下。”
他拿起才脱下的外套,朝三个女人点点头:“我回办公室。”
在启动车前,冯简先握着方向盘,静坐片刻。
虽然大多数时间瞧不起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李家人,虽然明知那家人的亲情靠利益凝结,势利到整碗水都端不平,然而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亲人渴死。
李氏叔叔姑姑平日里玩乐为主,最年轻的一辈也只有姐妹三人。何泷之流热衷互相侮辱、攀比、讽刺、争权夺势,却也算疼爱小辈。
真是……挺像个家。
冯简深呼口气。
父母早亡,是叔叔抚养侄子长大。世上再无比下层社会更等级分明的地方,幼童在琳琅街的命运和前途似乎只有打手、流氓、毒贩和皮条。
叔叔费劲千辛,让冯简在社区小学就读。当时冯简发誓若有能力,一定要带叔叔脱离琳琅街。然而叔叔却从不想脱离,冯简认为凝结噩梦丑陋的地方,叔叔已经习以为常。
再后来叔叔认识一个女人,带回家让冯简喊婶婶。浓重的香水中,冯简冷漠地扭过头,剩下两个大人尴尬而笑。
直到叔叔咽气,他最后叫的不是侄子,而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可惜对方带着叔侄两人的积蓄远走,且没有再出现。冯简将叔叔的照片锁在保险箱,钱包里反而留下这名陌生的、只见一面的女人照片。
每次看都有深水窒息感觉。
他永远不会像叔叔那样,寄托感情在女人身上。
冯简将车缓慢驶出车库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站立。
他打亮灯停下,宛云正抱着另一件西服等待。
“拿件厚外套吧,天已经凉了。”
冯简随后从窗口接过衣服,一时无话。
两人凝视对方片刻,冯简才说:“你也回去吧。有事找我的话,我都在办公室。或者让秘书告诉我。”
宛云走回一半,见冯简的车还停在原地。她犹豫片刻顿住脚步,冯简已经升上窗户,接着车开动,驶离别墅。
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何泷已经和宛今闹得极不愉快。
论口才,何泷自然能胜宛今。然而少女的话虽然不甚犀利,却因为未脱天真,□裸地揭人伤口,惹人疼痛。
此刻宛今正反驳:“说我比不上两位姐姐,可宛云多年来一事无成,怎么不见你数落她?”
何泷冷笑:“你的资质能和云云比?”
“她像我这般大,还不是被男人甩,病房里差点残废终身,以后也一蹶不振――”
何泷轻蔑道:“宛云自然有任性和骄傲的资本,不想将就也勿需将就。即使她像你说的如此,不是依旧能找上冯简?”
宛今已经无法再介意措辞,嚷道:“宛云最初看上的人的是谁?还不是个小流氓,她跟整个家族决裂,结果再被抛弃!整个上流圈都知道这桩往事,因此没人敢娶她,也就摊上不知情的冯简!”
何泷勃然大怒。
争执随着宛云的到来而再止息,但气氛依旧生硬。
宛云冷冷看着宛今,直到妹妹低头。宛云让佣人把客厅里的碎瓷片先行清洁,过程中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今今,你回来了。”她简单地说,“我们的事情待会说,先向妈道歉。她方才不应被你这么说,这不是直率,是没有教育。”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擅长写情节,也不打算学习怎么写好情节。但是要努力红一点,这样就能总去麻烦编辑大人帮我发文。
各种麻烦事,困,错别字大师,不耐烦冲剂、想回冥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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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0.5
“还有,我可以接受来自家族的惩罚,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随意说什么话都能影响到我。李宛今。”宛云平静道,“我做过的决定,从没有逃避过责任。而且我做的那些决定,也都是正确决定。”
宛今目光低垂,一声不吭。
何泷略微松懈表情。她似开口相劝,又似自言自语,冷冷评论道:“呵,马后炮是天底下最愉快之事。”
宛云收回视线,对何泷轻道:“妈上楼先睡,我有话要对今今说。”
宛今却抬眸,仿佛单独面对宛云要比面对何泷更为可怕似的:“有什么直说,不要假装你和妈之间还有秘密存在。”
何泷再度沉下脸,宛云略微探出手指让她止住。
“今今,我理解你心情不好,也有生气的权力。”她淡淡说,“但足够了。即使你要跟我发难,行为作风也不要总像孩子。我不会和小孩讨论问题。”
宛今捏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欲张口说话,眼泪却先顺着脸颊流下,随后呜咽一片。
何泷在旁厌恶又怜悯地看着,片刻后叹气,坐到宛今边,用手绢帮她轻擦眼泪。“好了,今今。”何泷柔声道,“你不该怨宛云,你也不该怨我,你谁都没法怨。如今事已成舟,你――”
“我讨厌姐姐,”宛今泪眼朦胧,“最初整个家族对她寄予厚望,宛云却为了男人全部抛弃;如今家族落败,她也袖手旁观……”
何泷淡淡截断她道:“若是最初由宛云掌门,李氏辉煌,也不会让你嫁给冯简。但宛云十八岁就脱离李氏,经济独立,而我们这多年把你白养在李家,还真是让你受苦受罪。但今今,你为李家做过什么?让你联姻,你却落跑,如今再回来哭诉自己多可怜。”
宛今恨恨道:“我只是……冯简原本该娶我!”
何泷收回为她擦拭眼泪的手,往后坐直身体:“你当时在哪里?”
宛云在旁边听着,少许厌倦。
冯简当时在车中静坐,似乎在思量什么。她看着他,不知为何没有走上去。他自然听到了宛今的话,但他问她原委了吗?根本没有,冯简决心走了,他很怕麻烦。宛云想,他也根本不在乎。
宛云淡淡对宛今道:“是不是虹影跟你说什么?”
宛今不由语塞,过了片刻方低道:“她说,我的所有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冯简所出。她还说……冯简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我,我给他打过电话。”
何泷的细眉倏然挑上去,但故作轻松:“冯简如今是你姐夫,看在宛云面上,自然会照顾你。”
宛今却鼓起勇气看向宛云:“姐姐,你没有告诉冯简你之前的事情是不是?”
宛云无声地看她,宛今把唇咬到没有血色,再轻道:“姐姐,你没有总做正确的选择。”
那些陈年旧事,宛今并不特别知情。
年纪太小,只记得宛云某天深夜出了严重车祸,何泷披头散发地赶过去,接着大姊住过很长时间医院。
期间,不少人探望宛云,她却谁都不见。护士每日将鲜花成捧地往外扔的间隙,宛今溜进去。她走到病床前,望着各种仪器后的陌生大姊,迟疑停下脚步。
宛云睁开眼,看到是她后吃力地伸出手来。宛今犹豫片刻,怯怯地握住了姐姐被纱布包裹的手,却看到对方在隐忍挑眉。
“姊姊疼吗?”
宛云便笑了笑:“不会。”
后来宛云出院,何泷指挥佣人把客厅钢琴搬走,家中再无悠扬钢琴声。宛灵从此开始意气风发,整日出入各种商业场合。而曾经圈子中心人物的大姊,半点痕迹不留地淡出别人视线。
向来恨不得把全城名媛鞋底都挖出来的媒体,对这件事全体缄默。而整个圈子可以接受一事无成的闺秀,却不能接受终身大事低就而又一无所获的名媛,因此暗中议论纷纷,不足为外人道也。
宛今从虹影口中得知大姊的往事,震惊之余,倒隐隐带了些窃喜。她只给冯简打过一次电话,对方的态度生硬客气,随后就转给秘书。
其实也不是想夺回什么,从宛云手上夺男人,似乎太过不自量力。然而……溺水的人,总会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即使稻草也好……如果稻草还连着池子的堵塞口,那更好……
宛今看着摆在膝头上的双手,阴郁道:“姐姐和妈妈真狡猾――姐姐从我这里夺走冯简,是因为看不上比冯简条件更差的。但条件更好的,姐姐已经没资格再嫁进。而妈妈……妈妈不过是想借冯简,让姐姐重新入主李家。”
何泷冷漠地打量宛今,照顾小女儿虽然没有宛云用心,但自问尽心尽力。而如今,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那么,今今以后可以凭借自己本事,嫁给比冯简条件好千万倍的男人,而来踩扁我们。”何泷淡淡说,“宛云说的对,今晚已经很足够,其他的话没有谈的必要。”
宛今喘了口气,艰难道:“姐姐,她是能够嫁给任何人的……已经,她已经不可能再落得更差。嫁给随意一人,她都不可能比之前跟那个小流氓更差。”
伤人的话,伴随娇脆的声音,和源源不断的水――不仅仅只是宛今止不住的眼泪。
宛云拿着空玻璃杯,看着惊慌而湿淋淋的宛今。
她说:“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这次只是清水。以后在外不要这么无礼,不然杯子里可能是任何液体。”
何泷冷眼旁观,半声劝阻也无。
“我能嫁给任何人。但你忘记的前提是,我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宛云弯腰把杯子放回茶几,蜿蜒的黑发垂下,“再按照你说的,我其实应该嫁入周家。”
她淡淡道:“打听事情至少要清楚。今今,不要像个孩子般冒失,出口伤人。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他是周愈。”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过往的事情,即使被自己提起,想起来会觉得难过。且比起难过,满股的疲惫厌倦感从心头涌上。
但仍然可以克制,不算什么问题。
那个人,十年前让她坠入谷底的人,周愈。
圈子中的人和媒体集体对宛云失声和宽容的原因,实在太过明显。
何泷猛地站起来,似乎也想泼宛云一被子冷水:“谁?周愈?十年前?小流氓?他?”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凑合看吧。。。周四大概会三更,嗯嗯。不让我放空章,我要争气些。但对编辑的惩罚已经有了隐隐期盼的感觉,这样能歇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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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简两日都睡在公司套间。
沙发床太软、太窄,空调太冷、太干。这些细节都堪堪忍受,但从宛云手里接过的厚西服,居然崭新一件,连袖口都被特殊的线缠住,不能解开。
冯简想动手剪,但那缠绕的线格外坚硬,一时各种工具都割舍不断。试过几次后,冯简便交给秘书处理。然而秘书拿笔捅、拿针扎,同样无果。
两个大男人对着西服犯愁。
冯简挥手示意秘书走出,随后在走廊把宛灵叫住。
她看了一眼,便道:“哦,这种西服的扣子必须自己拆线。姐姐没帮你?”随后欣然揽下差事。
冯简回到办公室,坐了半晌后让秘书接通半山别墅的电话。
等待的时候沉默,直到对面听珍妈喂了一声。冯简只来得及说半句话,珍妈便大声通报:“太太,姑爷的电话。”
现在挂电话已经为时太晚,何泷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小冯?”
冯简皱眉把电话拿远些。
今日何女士的嗓音略怪。
不同于以往混合暗刺、讥嘲和不耐烦而压抑成的矫揉。此刻何泷的声音紧巴巴,又掺杂着古怪的温和与无奈。
“小冯?你找宛云?她此刻不在家。”
冯简剩下的半句话咽在口中。
“什么?你要去接她,当然好。但你现在总在工作,不要总放心思在风花雪月上。”何泷假笑,“有我在,你还怕谁欺负去宛云?”
冯简在何泷的独角戏中,了然问:“宛今是还没离去?”
“什么,你和云云今晚有约,不回家和我们吃饭?啊,你俩自然不用顾忌我们这等外人,反而是我们给你添麻烦。”
什么跟什么,冯简皱皱眉,随手就要挂电话。
何泷却再次叫住他,犹豫着措辞。
此刻何泷的心情,用复杂或纠结这种词汇来形容,简直侮辱世界上所有悲观和不甘的形容词。她保养得体的指甲轻轻握住话筒,在幻想中第无数次地掐死了冯简。
何泷喘了口气,轻声道:“小冯,你可一直都是真心对我家宛云的?”
冯简便愣了愣。
这问题只在最初被何泷追问过几次,然后何泷自己作出回答。如今旧事重提,她终于有耐心听他,他却不能再敷衍的对待。
冯简沉默片刻,反问道:“什么是真心?”
这个答案显然非何泷预期,连口头安慰都谈不上。在幻想中,冯简已经被她掐死。但现实中,何泷得掩饰自己的忧伤和不忿,去面对那个臭小子。
何泷对上宛今远远投来的目光,富丽堂皇的笑一笑,再转过身子背对宛今,对话筒森然道:“什么叫真心?冯简,你要记住把自己拎拎清,若是再惹上什么烂摊子拖累宛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结果冯简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宛云这几日同样被何泷折磨。
当晚只说了名字,何泷便霍然站起来,丢下宛今而盘问宛云。
最后宛云带宛今去洗澡,何泷站在门外,依旧在用“如何……”“怎能……”“到底……”“还是说……”的句型,一直唠唠叨叨。
宛云帮宛今拿来换洗衣服:“今天和姐姐一起睡?”
宛今犹豫地摇了摇头,却依旧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她。
宛云苦笑:“冯简并非玩具,你若现在叫我把他让给你,很不现实。而且,我并不会把他让给你。”
宛今便低垂下眼睛,掩饰情绪:“那个周愈,是圈子里的周家周少?”
宛云收拾宛今的衣服,随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宛今仍然半信半疑:“若真是他,姐姐当时为何不嫁给他?周家条件那么好,比冯简什么都强,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宛云关了卧室的灯,轻轻道:“一晚上只回答一个问题,晚安。”
疲倦地回自己房间前,宛云顿住脚步,随后先转身,将对面冯简卧室的门推开。
亮起灯,冯简卧室除了书桌略微凌乱,整体和他刚搬进来时毫无两样。冯简似乎把这里当成高级酒店,暂住此处,他的私人用品只限摆在盥洗室。
宛云长久凝视着这房间,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等再熄了灯,回身发现何泷正带有深意地看着她。
“我养出的怎么都是傻女。”
何泷摇头离去。
馆长给宛云来电,罕见地底气不足。
宛云开口相询,总算问出来,馆长想走宛云的后门。
“你把我家小克安排到冯简的公司吧,不用太好的职位,前台也行。”馆长大手一挥。
宛云没什么兴趣:“那个洋人都会干什么?”
馆长咳嗽声:“我问过小克,他高中第四年,读的是理工科方向。冯简公司不是正需要理工科人才?看看,专业多对口!”
“他高中读了四年?”宛云不由皱眉。
馆长窒了下,怏怏道:“总之你要帮我。”
宛云可不确定此事。冯简首先不会亲收简历,其次,她确定他不是在公事上会通融的人。。
馆长撺掇她:“怎么不行?试试嘛。上次我家小克不是很讨他欢心?”
宛云奇道:“为什么舍得把他送到冯简的办公室?两个行当,他当模特不是很有前途?”
馆长满脸正气:“声色犬马之地,谈何前途?这圈子,男模比女模更新换代更快。我还是看好冯简这类型,虽然嘴贱人渣自私变态无聊加性格一板一眼不可救药,然而冯简心正。别看他心硬的跟石头似的,不过对于认同的人,办事还是很大方。”
宛云微笑打断馆长的话:“找我办事,总要说些实话,我才肯信你。”
“这就是实话。”
馆长斩钉截铁的目光在宛云的沉默中略微犹疑。
他终于道:“好吧,我之所以想把小克送到冯简公司,因为冯简公司薪水很高。我打听过,业界里同一档次的公司,宏森自控的薪水可媲美大型企业。啧,冯简还真会留住人才。”
宛云含蓄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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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长顽强地坚持一会,终于投降。
“我最近对这关系腻了,想好聚好散,但那个小子不上道,死活不愿意。”馆长皱眉,“后来么,我便随口说他有本事能应聘成功冯简公司的职位,我们就继续――小云云,我是早知冯简是什么样的人,我负责走后门,你负责把简历给他,如果冯简拒绝,那皆大欢喜。”
宛云瞥他眼:“馆长又腻了?”
“女人懂什么?我这一生是献给艺术,区区感情,无足挂齿,当舍即舍。再说,冯简不也是这种人?”
宛云淡淡道:“哪种人?冯简可比你干净良多。”
“废话,他没有我这般富有魅力。再说,鬼也看得出,冯简把公事看的比私事更重。若有一天他在家庭和公司里选择,谁都知道冯简会择谁!”
逞完口头之快的馆长想起面对的是谁,尴尬地搓手。
“哎哎哎,我也就这么一说。冯简呐,他,咳,他其实有点死心眼。所以,若是冯简最初认定什么人,必定到死都不变。你放心,小云云,他不会抛弃你――”
宛云沉默片刻,随后淡淡道:“冯简最初认定的人,好像是今今。”
之后忘记馆长又闲扯什么,反正他很快地把这话题略过不谈,连应聘这事都掠过不提。
宛云则顺着这半路而来的思绪推下去,如果宛今定要“抢回冯简”,会如何?从冯简的角度,娶宛今比娶宛云自然要更省事,但离婚绝对是件天大麻烦事。
宛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冯简眼中已得的清净,抑或永久的麻烦。只是突然回忆起冯简知道他和自己结婚,男人瞬间的皱眉,以及满脸惊吓厌恶的神色。
印象很深刻。
宛云生活的环境,以及曾经的经历,那些隐瞒、谎言、虚与委蛇从没有停止过。如今,终于有人和她同样讨厌这点,唯一遗憾的,似乎只是她自己也在他那份嗤之以鼻的虚伪名单里。
和馆长下楼传真的时候,看到大厅有意想不到的两人在攀谈。
冯简斜靠在沙发上。他手中握着份简历,正若有所思打量眼前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德里,里雅安.呃,呃,德.克莱恩。”
“外文名字?”
“www.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com,呃,不对,应该是e,klyein。”对方思筹,“应该这么拼写。”
“那以后,我叫你阿德里――”
“阿,阿德里雅安.德,德.克莱恩。”
“还是叫你adrien――”
“www.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com。”对方结结巴巴地说出来,再真诚而富有感情地说,“其实叫什么名字,都随便冯先生啦。像馆长样,亲切地叫我小克也可以。”
“那我还是叫你阿德里――”
“呃,阿德里,里,雅安.德.克,克莱恩。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太长……”
馆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们奔过去。
洋人看到他们,蓝眼珠子闪闪发亮,布满金色汗毛的胳膊搂住馆长:“胡!好消息!冯先生收下我了!以后,我要向你证明我的工作能力!”
馆长被搂得眼珠子凸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洋人想继续行贴面礼时,馆长一脚踹开他,质问冯简:“你怎么真雇他?”
冯简不以为意:“你男朋友说半年不要分毫工资,权当实习锻炼。我便答应,正好当还你赠票的人情。”
馆长瞪他半晌,突然道:“你为何来回问小克的名字?”
冯简随意道:“难得碰到个名字这么长,却连自己名字也说不清楚的人,我就让他把能说的都说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宛云缓慢走到近处,不靠近,也不搭话。
馆长转头,不由生气:“李宛云,我忍受你多年,为何如今还要忍受你的丈夫?”
力道刚好的推她过去。
宛云重心失衡,向前倾倒,冯简顺手把她扶稳,皱眉看了馆长一眼。
“你怎么来了?”宛云轻声道。
冯简道:“你母亲在餐馆订好座位,嘱咐我接你一起,今晚不需回家吃饭。”
宛云沉默片刻,随后道:“等我片刻,我再取个东西。”
冯简点点头:“你方便吗?我正好有话同你讲,找个安静地方。”
馆长看着这两人自顾自地离去,转头对洋人皱眉说:“每次在这两人面前,我便觉得自己累赘。”
小克摇晃他的手:“人家感情融洽,正似我们一般颐养天年。”
馆长呵呵冷笑,忧伤道:“你除了这张脸和床上技术好以外,到底还有甚优点?”
对方自信道:“……一颗爱你的心!”
馆长极不耐烦道:“我最不需要别人爱我。”
已经走远的宛云好像听到这话,不由转过头来朝馆长笑笑。她那笑容不同平时的淡漠冷寂,极其的美丽清澈。
身后两人不由都愣住,呆呆地看着她。
“真应该带相机。”职业习惯使然,洋人双手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方框,遗憾道,“应该照下来,李小姐真美。”
馆长没搭腔。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你说,冯简收你进公司,真的是买我人情?几面之缘而已,我能有这么大人情?”
洋人不解地看他。
馆长沉静地说:“我觉得,冯简他是……爱上我了。”
顺着蜿蜒走廊,冯简陪着宛云来到艺术馆高层。在攀沿过程中,他一直慢吞吞跟着宛云,并不想并肩而行。
宛云收拾桌上杂物,突然听对方开口:“你这几日也熬夜?”
她看过去,桌旁边的咖啡机一直亮灯,咖啡渣没来及扔。
冯简不耐烦地说:“你居然不敢回家?李宛云,现在你才是半山别墅的女主人,不要这么懦弱,任人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宛云第一次听别人如此形容自己,不由笑道:“别墅的男主人自己都逃走,我哪里敢独自做重大决定。”
冯简冷哼:“我根本不在乎。但如果我做主轰人,定然会把你妈你妹妹你保姆你的狗统统撵走,到时你又阴阳怪气。”
宛云再笑道:“过于无情。到时别墅里只剩下你我两人,更相看成厌。”
冯简方才话出口,其实并没多想。此刻宛云这般随口玩笑,他倒突然沉默,脸色表情都看不出想什么。
宛云在他的沉默里抬起头,发现冯简也正望着她。
“宛今为什么突然回来?”他淡淡说,“她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天终于来了。
宛云微微苦笑,并不是惧怕承认,她还不至于软弱到逃避过去,只是不想破坏两人已经如履薄冰的关系。况且,该从哪里讲起――
冯简皱眉,继续冷道:“她抓到你和周愈的什么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吧,:(
周末应该不更新,这文按照这速度写下去,估计很快就要结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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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云不由地抬起眼睛,说实话那一秒内心十分震惊,双手微微颤抖又握住,但面无表情――脸上还没反应过来。
冯简正紧紧盯着她,等几秒后,移开视线,暗骂声:“果然。”
并非得意洋洋或知情不报的口吻,男人的语气还算平静,倒像石头落在深井里,沉闷一声,咚得坠下去,不知深浅。
他也就这么平淡对她问了一句,随后一直皱眉,并没有继续追问下文。
宛云这种性格,居然都开始被他弄得心神不宁。
她摆了摆手,打破沉默:“别乱猜。没有什么,早就断干净。”犹豫片刻,她再补充一句,“十年以前,就没有任何联系。”
收拾好东西,两人并肩离去、共同上车、坐在餐厅桌前看菜谱。
宛云渐渐镇静下来。
冯简怎么发现的?可能是之前自己的什么举动露了马脚?抑或是宛灵那边露了口风――反正都是一些蛛丝马迹之类的东西。
最后没能瞒过冯简的眼睛,他居然准确猜出前缘和周愈。
宛云放下刀叉:“你不想问我什么?”她坦白说,“如果你好奇,可以向我问任何问题。至少前三个问题,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回答。”
冯简便在对面冷笑三声,似乎嘲笑她此刻的负隅抵抗和虚伪依旧。他想了会,便先问:“既然当初翻墙都想见面的人是周愈,为什么最后会分手?”
沉默片刻,宛云淡淡道:“看过那本著名的武侠小说?其中有个情节,有个男人,他没有关注盛装打扮的女人,激怒对方,她便让他家破人亡?”
很不幸的,自己也碰到这种人。
天生容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似乎都带着股盲目自大,不允许别人轻易忽略。
宛云甚至忘记之前是否曾见过周愈,她总是尝试回忆,然而无果。周家自矜地位,本来参加社交活动就稀少。而宛云由于家室和容颜,自小身边就围绕太多尝试讨好的面孔。少女眼高于顶,遗忘林林总总,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无形猎物。
衣着低调的周氏父子站在宴会角落,惯来的优良家风,并不习惯引任何人注目,只有几名知情的当权人士走来和他们小声攀谈,事毕后随之离去。
与之相反的场中,李氏众人正如鱼得水的跟众人说话。华衣亮服,俊男美女,走到哪里都已经是惹眼。而在其中,宛云更是翘楚。她当时初绽头角,又样样拔萃,无论任何场合都追捧异常。
父亲似笑非笑地举着水晶杯,评论道:“可知道圈中李家?倒也不全是绣花枕头,大概因为长得都太好,全身便有种莫名其妙之傲气,颇不识抬举。我之前想为你和那个小姑娘引荐,猜她母亲怎么拦我?咦道‘我家云云暂不需要靠男人过活’,随后连看也不看,直接拒绝。”
周愈的身量还没父亲高,听他这般说,便也同样沉默朝宛云看过去。
仿佛感应到他的凝视,宛云也朝这个角落方向淡淡扫过。
目光对视时,周愈感觉到内心什么隐隐一动。美吗?是真的美。年纪还小,容颜未长开,但已经像羽毛尖端的水露,美艳欲滴,闪闪发亮。
周愈对自己的容态举止都抱有信心,此刻他咳嗽声,就想走上前。
然后时间下一秒,宛云便平淡无奇地移开视线。
你甚至不能说她的神态高傲。毕竟,没有人会对一张门票、一台自动售卖机、或者一架钢琴,去展露骄傲。宛云当时的目光,无动于衷如此。
周愈只得停下前进脚步,尴尬异常。
父亲已经被儿子的举动逗笑:“怎么,你喜欢她?”慢悠悠道,“如果确定喜欢,倒可以订了这门婚事。”
随后只一味地笑,轻微的,惹人恼怒。
周愈当时正好面临二代接替一代权力的非常时期,事事躬亲,凡事必算,内心需要长辈认同。此刻被父亲笑得几乎心头火起,随后他淡淡从宛云身上收回目光,说:“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父辈再审视他,略微玩味的表情,似乎欣赏儿子不动感情的脸,又似乎在怀疑他的能力。
周愈笑说:“爸和我打个赌。如果我成功。就把我的启动资金,再加8000万。”
随后,便是一切荒谬策划的开始,可笑透顶而耗费良多。
发生在上流圈少男少女的游戏,感情因素淡去,权和钱的作用更加鲜明单纯,加上少许尊严调料,活色生鲜。唯一有区别的,是宛云最后一秒才知周愈身份。
他是天生的演员,又好策划,把各种角色扮演好简直轻而易举。那些轻而浮华的多情泡沫,因为掺杂少数不可掌控,因此更不能抗拒。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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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0.7
冯简睁着眼睛沉默地听,表情像他人生头一次来到动物园。
世界上存在如此多的动物,只需整日圈养在笼,养肥养壮,还不允许被食用,令人难以理解。
同理可鉴。
无论周愈的以情易钱,抑或宛云的自我放逐,从人性的方面尚可体谅。但当冯简的奋斗无关维持生计,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实在难以认同这些人的生活态度。
――所谓庙小王八多,加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周愈居然是这么无聊的男人,实在不可深交,冯简冷笑两声。
宛云居然也这么无聊,他的冷笑再消失。
眼前的女人,冰凉黑发垂在肩头,惊人的漂亮,也惊人的可悲。美丽容颜,本可以在十年内换取更多的,却因为感情停止不前。
接着,冯简再怜悯地盯着宛云面前分毫未动的黑松露。
宛云顿了顿:“……你饿了?”
冯简只好盯回自己的盘子:“我还在吃,你继续说。”
宛云便扬眉看着冯简,过了会道:“你若是我,当时会如何?”
冯简毫不犹豫:“不分手,借机嫁给周愈。”
宛云不由笑:“嫁他后呢?吃他的,喝他的,花他的钱,权当报复?”她把自己的餐盘换给他,“我不缺钱,也不想这么报复他。”
冯简哑然。
沉默片刻,他皱眉刚要开口,宛云突然笑道,带点讽刺:“真不会说话,你应劝我不要报复,我应努力生活,努力工作,不要因为一段感情而多年消沉,放弃良多。你还应说,我所有的是虚幻,只有靠自己才是真实,我应依靠自己丰富的生活赢过周愈。你还应说,我是靠百分百运气,才能把如今的生活过得逍遥。”她淡淡道,“你应该这么劝我。”
冯简干巴巴道:“也没有。”
宛云望着他。
冯简先低头吃眼前碟子里的食物,过了会说:“没有人能只凭借一张脸,一次的幸运,一次的灵光一现,一次家族庇护,就能过上你现在的生活。生活没那么简单,不然我早成为亿万富翁。也许你所有的努力,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顿了顿,讽刺地继续,“当然,我目前完全看不明你努力的领域,也完全看不到你所成功的领域。”
宛云想了想:“我努力到了成功嫁给你。”
冯简深深地皱眉。
宛云微笑。
多年前的感觉依旧沉重,从高处坠下的感受不足为外人道。至于初恋,感动和受辱同样清晰,更掺杂生命威胁。如果没发生那件事,也许自己会成功接管企业,成功接管富裕人生,成功从名媛成为贵妇――像圈子里大部分的女性,过上安乐生活。
但宛云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最初只是想浅淡解释,然而不知不觉地把故事讲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故事在冯简的态度前,似乎也无足轻重。
他思考着措辞:“倒不至于形容为愚蠢,只是很浪费时间和金钱的行为而已。”
宛云笑道:“就是说我愚蠢。”
冯简沉默片刻:“即使你和周愈复合,我这三年也不会和你离婚。我不喜欢绿帽子,你也不要挑战我。”
宛云摇头,平平淡淡:“他不足矣让我回头。”
冯简看着她,其实倒有些佩服。
敢做敢当,败不怨恨,多年后用如此平稳的口气谈起往事。不恶毒,不背后伤人,还真是李家最接触的疯子。宛云,的确有比耀人美丽和出众家世更出众的自在性格,再或者――如果宛云只是寻常家人的女子,甚至像她妹妹那样,只是平凡的贵家小姐――他是考虑主动追求她的。
顺着这茬,冯简再想到自己年幼而十足十怨妇嘴脸的小姨子:“宛今已经回城,我这个月便让秘书停止往她账户打钱。”
宛云眯起眼睛。
冯简再思筹:“她若是不上学,天天在家,就帮忙溜溜狗吧。”
第二碟盘子的食物已经被吃完,他对宛云说:“你没怎么吃,不然在餐厅再要点什么,不然回家让珍妈煮。”冯简劝她,“我听你妈说,今晚家中炖了乳鸽。”
宛云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你问完了?”
冯简打心眼不想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加风花雪月的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宛云不会离婚,周愈是否以权谋私还没想好。而今天已经被耗时良多,他抬手看表:“对你实在没兴趣。不过,我还有两次问你实话的机会,暂时保留。等我有兴趣再问。”
家中有客,的确截然不同。
平日安静散漫的别墅,在夜晚依旧生机勃勃。灯光大亮,宛今和何泷赌气般地坐在客厅,一人弄狗,一人修剪指甲。电视在眼前放得喧哗声,然而只有珍妈目不转睛地盯着。
冯简和宛云两人进门,动作轻微,皮沙发上两人双双抬头。
何泷先假笑:“小冯回来了?真罕见,我以为在我家见你不易,然而借住你家,居然也难得见你一面。”突然想起宛今就坐在旁边,不好太打击冯简,只得生硬地顿住口气,“……白日工作想必繁忙,家里还有高汤,珍妈快为姑爷端一碗。”
冯简今晚在餐厅吃到喉咙,便把碗递给宛云,自己顺手拿起报纸。
宛今随后没有抬头,依旧来回摸着狗雪白的背脊,抚弄卷毛。何泷则先看看宛云,再蹙眉盯着冯简,先放松般地喘口气,再沉痛和惋惜地吸口气。
一时客厅里很静。
宛云不知为何,在汤的扑扑蒸气中有些安然和温暖。她想,自己依旧是最幸运的人。
即使错觉。
然而,深更半夜却被冻醒。
睁开眼,被子不知何时毫无踪影。冯简在何女士的眼皮子监视下,和她同宿。男人的保暖设施看上去健全,然而似乎同样没睡好的模样。
冯简见她转醒,冷眼看她坐起,在宽大床中寻找被子。过了会,他突然开口:“李宛云,若你和周愈已经毫无瓜葛,那宛今到底为何突然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大章的章节名在完结前都叫10.7。
其实有点被评论区吓到,然而“不解释、不勤快、不要脸”向来是冥王星星主的本色……就这样吧,懒得看了。下周继续麻烦编辑大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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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10.7
宛云睡眼朦胧:“这算我必须回答实话的第二个问题?”
冯简顿了顿,再怀疑道:“当初周愈投资我公司,莫非也因为你?”
“即使我不知道他有多蠢,但你总自知你的公司值不值得。”
冯简没说话。
宛云闭了会眼,突然问:“冯简,是不是你偷偷把我被子抽走?”
冯简无声的比了个口型,但那女人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正在这时回头蹙眉看他。
台灯未关,光线晦暗,同床男女,深夜对视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一次的感受比首次还剧烈,然而容忍度骤然降低。
宛云只觉得疼。巨大疼痛,如鲠在喉,甚至无法分辨混合其中的是干涩挤压逼迫抑或委屈。
冯简压在上面,越来越重,根本推不开。她不放松,他大概也不好受,却皱眉不肯停止,继续沉身烙压。宛云从未见过此番神态的冯简,平日掩盖的冷酷全然显露,带着股莫名戾气和异常强硬的态度,仿佛万物都不足矣阻挡他的意志。
正在这时,冯简停下动作。
他对上她的眼睛,明知故问:“很疼?”
不由自主,甚至还没意识到该回答什么,话已经淡漠地从她齿间说:“……对不起。”
一阵沉默。
冯简低头。
宛云的纤细锁骨在灯光下有阴影凹陷。她在他的目光下蹙眉转头,长睫、鼻梁到红唇,无一不是惊人精致完美的轮廓。冯简早知道这女人美,然而美其他的词汇和她没关系。宛云神态总透露极致的冷淡和厌倦,即使指尖深陷床褥,优美指节拉扯到发白,至今不肯嘴软。
真是个……冯简不由闭闭眼,胸口满股难以发泄的戾气,曾经的被捉弄,一直以来的压抑。
欲去无处,忍耐良久。
他张嘴,直接咬住宛云肩头。
并非调情,并非玩笑,并非惩罚,那一嘴下去,就像近在耳边的一声嘹叫,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刺破各种伪装的将鲜明痛感传到脑神经。
“冯简,你疯了?”宛云疼得直哆嗦,简直怀疑自己肩头会少二两肉。
在她的挣扎中,冯简面无表情地松嘴,转移到另一侧肩头,毫不怜惜的用同样的力道咬下去。
太疼了,宛云这次连冷气都抽不出来。
少女时无知无畏,身体发肤无所谓。但自车祸后,不说何泷,宛云自己都开始注意。她年纪已大,不肯受疼,小伤小口都鲜少再有,甚至都忘记伤疤滋味。
而在久违的巨大疼痛中,委屈和软弱争先恐后地自四骸涌上。仿佛回到多年前,独自坐在黑暗的柜中,宛云听到他笑着说:“很好,到时她来了,我们就照着这剧情再演一遍。”
对方毕恭毕敬道:“知道了,少爷。”
他淡淡的笑道:“就这样罢。时间够久,也该收戏。”
冯简第三次狠啮下去的瞬间,迅速把宛云从出神中拉回来。
她这一生,简直从未碰到过这么危险而有攻击性的动物。宛云此刻终于被激怒,她拽着冯简的短发,居然顺利把他拉开:“有完没完?”
冯简只好遗憾松口。美人肉在嘴里的感觉并不美味,此刻他更怀念晚餐的黑松露。身下的宛云双眼雪亮,怒气冲冲地正盯着他。这么一闹,被褥全部扫落,颇有些玉体横陈的味道。
冯简轻蔑道:“你不是没痛感?”
他唇上还存有她的鲜血,艳丽刺目。宛云心中简直恨得不得了。此刻浑身上下,无一不疼,无一不酸。
宛云起身,动了动发现冯简还留在体内,怒道:“出去!”
冯简刚想冷笑,然而看到她肩头有股极细的血丝,顺着胸口下滑蜿蜒。那绮丽鲜红色调和乳白肌肤交相映衬,格外触目。
宛云瞬时感觉体内更坚硬壮大,她咬着唇,蹙眉瞪着冯简。
之前拿胃药的医药箱还摆在原地,冯简抱着宛云坐到高脚椅上。新鲜伤口在包扎下被止住血,疼痛转为麻痒,庸医却一直哄着她放松身体。
靠近的过程太过曲折,宛云几次都忍不住出神担心椅子中途折断,或两人从钢桌滚落。然而等结束后,她肩头的伤口根本没有崩裂,腰和腿却抽走所有力气。
不知那人怎么做到的。
冯简把她抱回床上:“还疼吗?”
重复的问句,然而这次口气好了很多。
宛云才从冲击中回神,思绪找不到基点。被冯简连续问了几次仍然不想说话,突然看到对方瞪大眼睛。
冯简沉默地看她一会,随后帮宛云撩开黏着脸颊的湿发,他犹豫片刻,嘴唇贴在她左脸颊轻印了一下,随即移开。
宛云蹙眉看他的动作,十分不解。
冯简不自在地说:“……别哭了。”
她哭了?宛云不由抿嘴,眼前的确模糊一片,然而内心茫然。那股委屈和难过不知何处而来,也不知何处消去。
冯简等了一会,见宛云的泪水依旧越来越多。他从没有安慰过人,脸色发黑,只好再草草亲了她的右脸颊一下,再飞快退开,很恩赐很不情愿似的态度。
“有那么疼?”
宛云为他的行动好笑,然而眼睛里的液体止不住。她略推开冯简,轻轻应了声。
冯简终于逼迫她承认,略微沉默,却没有从中品味到任何成就感。他想了想,喃喃道:“待会就不疼了。”
宛云侧脸,躲过他那生硬的吻:“……但你不要总摸我。”
第二日上午,宛云再被馆长夺命call。广场上的喷泉处,馆长正悠闲地喂鸽子。
宛云无奈道:“今日算我加班?”
馆长忧伤地说:“我和小克估计还是要分手了。冯简那个公司居然有规定,实习生不能迟到。小克说他迟到十分钟,就被主管骂。”
宛云不由沉默。那严苛公司的总裁此刻还在她床上补觉,六点多试着起床,后放弃,打了个电话请假。而她是被折腾的一宿没睡,走路都不敢快步。
“我还以为你对你那个小男朋友厌倦了。”
馆长理所当然的点头:“的确厌倦,但看他心意,拖一段时间再分也不是问题。对了,经你提醒,我这次看上的新欢可是大学教员。有样有貌。”
宛云随口道:“很好,教什么科目?”
“橄榄球。”馆长突然发现她的不对劲,怀疑地看看她,“奇怪,今日大太阳,也并不寒冷,怎么你要长衣长袖?不对劲哦。”
在对方刚要深层次探究前,宛云退了一步,解释:“我刚被传染上红斑狼疮,今日还想跟你请明日的假――”
看似笨拙的馆长像刚从热锅中逃出的螃蟹,转瞬间就消失。连手里拿着的那包鸽食,都随意一抛。
谷物在半空中四散,随后大多被撒到喷泉里。喷泉水流激烈,飘零水面的谷物原本被四处打散,却在诸多机缘巧合下,打着圈子逐渐汇集、旋转不息。最终,相伴沉入水底。
这时,一只雪白的鸽子从高空飞下,缓慢收展翅膀,落在宛云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页面怎么都乱七八糟”,然后发现点开的是鹅掌,只好再飞快地补充句,“但是看上去蛮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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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十一章 :日夜
宛今和何泷,在半山别墅一住一礼拜。
要说小女儿的心眼,何泷根本不屑一顾。不过男女之事,能防则防。与其把宛今拉回家,让她在背后对冯简下手,不如公然放在眼前,冷观失态如何。
两人虽然居客,但何泷辈分摆在那里,主人夫妇向来随意。半山别墅内的管家杂事,反而开始向丈母娘汇拢。何泷早年舞女出身,多年的富贵生活很难洗去性子里特有的压榨和刻薄,更压不下她心比天高的个性。何泷刚把李氏的公事推给女婿,此刻又要承担管家工作,越发不耐烦起来。她对宛今的态度越冷,连带对冯简也更加挑剔。
宛云对冯简说:“妈妈其实很新派,当初孤儿寡母,很多人要来缔婚联姻,她却都推拒,说若是女人自己做的好,要男人干甚么。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对我们姐妹逼过婚,并无压力。”
冯简看她一眼,心说那是何泷独心疼宛云。不然联姻时,怎么毫不犹豫地把宛今推出来。
宛云无奈道:“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总希望你看我情面,多多体谅。”
冯简不置可否,转而讨论第二个让他不舒服的人物:“你至少跟宛今谈谈,她如今放假,不要总蹲在家,不如陪着你妈多出去玩玩。”
宛云欲言又止,最后苦笑。对着这名不解风情的家伙,该怎么解释宛今正是为他回来。
冯简研究了会她的表情:“你是想问她们两人的旅行费谁掏?”
宛云瞥他一眼:“你若是能劝今今出门散心,我妈自然也就跟随离去。”
冯简冷哼。他牢记宛云的玩笑。何泷和宛今虽然碍眼,但若亲手赶走丈母娘和小姨子,倒像多么期待和宛云共处似的。
因此冯简假笑回应:“那就继续住着,我倒不至于那么小气。”
其实也有别的应对方法。
冯简在一个偶然间发现,只要他对宛云态度的温和。何泷便对他越友善,而宛今也能收起她那委屈到让人难受的眼神,转而看向别处。
于是馆长看到冯简亲自赶来接宛云回家的车,他转头对宛云说:“这情况很诡异啊。”
宛云深以为然。
冯简对人表达友善的方式,实在不是正常人能从容接受。向来信奉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冯简略微花费了点时间读过几本心理书,随后撇着嘴放下。
于是每日清晨,冯简都要在四人餐桌上盛赞宛云几句。男人实在不擅长这些甜言蜜语,几句万金油的话出口后就尴尬没词,后来冯简索性打印称赞的短句,公然放在她的床头柜,说一句后划掉一句,每日不重。
宛云有时面无表情地听完冯简干巴巴念完台词,反而被何泷淡淡说一句:“人家小冯关心你,怎么爱答不理。”
此刻看着靠在门口处不时烦躁看表的男人,宛云随手指了指楼上,示意他再等待片刻。
身边的馆长却已经快步朝冯简走过。
冯简认为他每日的例行恭维,已经是表达善意和解决家庭矛盾的最大让步。而今日他抽空来接宛云,是因为把宛今。
――曾经的未婚妻,如今的小姨子,未来的债务君。宛今的确像冯简心中的白米饭,又软又粘,看之触眼。虽然对她印象尚可,但那位小姑娘的存在,似乎总提醒冯简为了利益,当初选择联姻的不归路。
因此态度冷淡,能避则避。
两人再说起话,是因为家中牧羊犬。
宛今目前厚颜住在大姊家,何泷是不愿再管她,宛今又不乐意亲近宛云,因此日常生活中总逗弄两只狗。珍妈不止一次地私自抱怨,说因为小小姐的任性,家中佣人总要随时随地捡轻浮狗毛。
冯简不以为意,他每日晨跑,已经习惯两只狗在前面欢脱带路。这日早起一个小时,心血来潮,便取了把废弃的刮胡刀,把两只牧羊犬的雪白长毛剃得七七八八,再带着两只怏怏不乐的狗跑了三圈。
等冯简气喘吁吁地回来,看到宛今正穿鹅黄色的吊带睡衣,赤脚站在门口等待。
晨光中的少女容颜有种纯洁温婉味道,而凉意微风轻起,牵动她的裙摆。
宛今呆呆地看着珍爱的两只牧羊犬被冯简牵着,之前修理整洁的长毛简直像被互相啃了一样。她又惊又气又怒,只觉万事不顺,世间所喜欢的物事都被剥夺。而在对面冯简同样惊诧的目光下,宛今所有委屈从内心深处上涌,突然就捂脸哭泣。
冯简退后一步。
宛今蹲在草地哭得伤心,不知原因。而大清晨里,别墅的佣人几未清醒,真是瓜田李下。冯简首个念头便是去叫宛云解围,然而手机未带,上楼叫宛云前还要先路过那个小型喷泉体。
他踌躇着,下意识地先松了手中牵引链。两只牧羊犬便登时跑上去,来回摇着尾巴,欲舔宛今的脸。
宛今满脸泪痕的抬头,质问道:“这是谁偷偷剪的毛?妈妈?还是大姊?”
冯简咳嗽一声,宛今的泪水流得更凶,恨恨道:“……她们……她们都欺负我……”
冯简想他已经被李氏欺负习惯,此刻只能表达深刻同情。而回忆着心理书籍“男人如何对女人表达友善的信号”,第六章第三小节第三句话,“……难受的时刻,适时表达你的关心和支持”。
冯简轻声说:“你若是在这里住的不适,可以出门散心。不用担心财务,一切都由我帮你安排。”
宛今在泪眼中看着冯简,突然抽噎道:“冯简,你……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选我当你妻子?”
曾经的旧问题,当初冯简毫无保留地回答过,此刻时境不同,但也并没有躲闪的必要。冯简便皱眉,原封不动地再回答一遍。
宛今呆呆地听着,冯简的话还没说完,她便仿佛没有勇气再面对他。少女倏然站起身,转过身捂脸奔走。
心理书上从未教过面对此类情况,冯简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看到牧羊犬转而扑向自己,隐隐觉得惹上什么麻烦事。
冯简是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麻烦,回家前想起,便欲向宛云求证。但此刻,那位审美出众,但智商有待怀疑的胡先生罔顾他的不耐烦,正盘问冯简各种古怪问题。
随后,馆长委婉地说:“……小冯,你安排小克进你公司,我的确很感激。但够了,我是不喜欢你这种古板类型的男人,所以,你也不要再借着各种机会来这里。”馆长狠心拒绝冯简,长叹道,“再说你已经有小云云了,而我很喜欢她,不想同她抢男人。”
冯简皱眉听了几遍才略懂,想他们一个两个的总犯相同错误,不由挑眉:“你觉得我喜欢同性?那我为什么还要娶李宛云?”
馆长不以为然:“废话,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很想娶小云云好吗?”
冯简沉默,半晌后面无表情道:“胡先生,你觉得一个人需怎么做,才是他表达很不喜欢你的象征?”
馆长肯定地回答:“怎么会?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类不喜欢我?”
冯简冷撇嘴角,宛云这时已经下楼,走到冯简旁边:“可以走了,但你需再陪我去画廊。”
两人走到一半,馆长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身后高声说:“冯简,你要是不暗恋我,为什么总盯着我的屁股看?”
众人的纷纷侧目中,冯简缓慢回头,一字一顿对馆长道:“我最近正自学唇语。”
作者有话要说:算上这章,预定四大章完结。我要看自己感觉,反正达不到我认为的那个level前,会加剧情。
这文到现在,又被我自己写砸。挺烦躁,但世无回头箭,继续下去就好。事情忙,更新很恶心,会麻烦编辑,希望她都不要太厌倦我。
……呜,我发誓这是我结文前倒数第二次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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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1,1 补全
路上,宛云对冯简说:“我目前卖价最好的画,正是馆长所就。当时一个老妇出重金征画,题目叫得不到的爱。诸多画手争奇斗艳,主办人仍旧不满意。后来唯有馆长的画应征。“
冯简轻蔑道:”他画什么?“
”婚礼现场,众人云集,新娘在神坛前,挥掌打了神父一巴掌。”
冯简也起了几分好奇:“胡闹……新郎表情如何?”
宛云继续:“画面上,众人大惊,只新郎在旁,面无表情地向新娘举着戒指,依旧等待她接受自己。”
冯简愣道:“什么意思?”
宛云道:“馆长每幅画的价格几乎都破行内最高纪录,圈中人外号却都叫他‘屁股’,因为无人知道他想什么,我们都怀疑他用屁股作画。”
冯简冷哼。
片刻,他突然问:“这幅画的创意,是馆长独自想出?”
宛云微笑不语。
冯简不由道:“李宛云,你是十分阴险狡猾的女人。”
这么一闹,倒忘记正事,冯简进家门时才想起,但何泷和宛今安然坐在桌前。宛今面色如常,似乎对今晨之事早已介怀。
晚餐时,窗外两只幽魂般的动物悄悄溜过去,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住。
何泷竖眉道:“倒忘记问,家里的狗是怎么回事?”
宛云同样挑眉看着那两只牧羊犬狼狈模样,刚要询问,但目光微侧,看到身边某人目光罕见的游移。她不由抽动下嘴角,随后说:“噢,我随手剃的。”
何泷正盯着场内最大嫌疑人,此刻只得忍住:“……算了,云云。吃完饭后你再按着它们,我帮忙重剃一次。”
宛今却细声细气道:“姐姐?”
这是第一次宛今主动叫她,宛云不由意外,听妹妹再道:“起码,这两只狗……能不能还我?”她咬唇道:“当初,我是怕姐姐一个人住在别墅可怜,才留下这两只狗。”
何泷冰冷道:“有你什么事?你选的狗,但当初付钱的是我,一直养狗的是宛云,如今这屋子的主人是冯简。凭什么乱要东西?”
宛今听闻又要流泪。
冯简已经先吃晚饭,闻言抬起眼睛:“这样,宛今,等两只狗生小狗,第一窝留给你。”
何泷只觉得冯简言谈无比粗俗,她冷言冷语:“生什么一窝小狗,家里牧羊犬都是雄性,而且已经绝育!”
冯简知道纯种牧羊犬的价钱,他一时狠不下心,也的确觉得没必要再买狗送宛今,便沉吟道:“若你喜欢,可以随时来家里看它。”
这话说完,何泷和宛云都望着冯简、
珍妈手脚伶俐地给冯简添汤:“姑爷多吃些――”
冯简不甚解的皱眉。
唯有宛今展颜,飞快地瞥冯简一眼再低头。
回到两人房间,这些小事暂时被抛之脑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事已经不足矣触动冯简的神经。但触动的显然是别的方面。
世界上分享完对方身体后还倍感委屈的夫妻并不太多,眼前正好凑成一对。宛云没有等来冯简的任何道歉,对方对她肩膀上明显的伤口视若不见。冯简认为他该冷落宛云的理由简直能写八页的年终报表,然而半夜起床换两人床单的永远是自己。
好不容易折腾宛云够了,冯简并不立刻抽身而出。他长臂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举到两人眼前,漫不经心地查看工作邮件。
宛云被那手机强光照着,略微蹙眉。冯简的手臂并不很紧的绕着她,但距离太近,存在感格外强烈。
冯简突然想起晚餐的事情,随口问她:“为什么要养两只同性的牧羊犬?”
宛云正艰难的拨开她身下不知何时被垫着的枕头,没好气:“绝育不正好?不然纵欲过度,才贻笑大方。”
冯简打了个哈欠,不感兴趣的帮她穿上皱皱巴巴的睡衣:“床全湿了,我很累,想回自己房间睡。”
宛云冷笑:“客官好走,别忘记把支票留下。”
冯简就着睡衣将宛云从床上拉起,她不由一阵惊呼,随后便被赤biu裸的男人抱着穿过走廊,大步走到对面的房间。
宛云惊魂未定地从新床上坐直:“冯简,你是个十分下流的人!”
“我知道。”对方睡意浓浓,顺手把被子掀开丢给她,“至于你的钱,自己算好,月底统一给我结算。”
宛云裹着薄如蝉的睡衣,经过走廊里的颤栗感觉仍旧停留皮肤上,如果再有一丝力气,她会想到更好的报复。但算了,冯简当初咬人的表情给宛云留下很深印象。她躺在他身边,想总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种将别扭演绎到出神入化的男人彻底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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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1.2
清晨和夜晚不同,房内和房外截然。
虽然不知不觉发生已经多次,但是回想起来完全没有真实感。亲密就像一场春梦,即使真切发生过但难以信任――这大概能形容两人在白日里看到对方的共同感受。
宛云收回认为男人东西很少的感觉。
错觉而已。
她不习惯私人空间被生人侵占,同样,冯简不喜欢旁人乱收自己物事。
于是每日起床都是一片忙乱。
宛云收拾自己,并要从冯简不耐烦的眼光中解读出“我的领带”、“另一只袜子”、“手表?”。她需一边回忆起那些东西被自己丢到哪里去,再快速递过来。
冯简贯彻吃饱饭杀厨子的思维,沉下脸问:“你很喜欢乱放东西?"
宛云蹙眉道:“我习惯随手扔掉垃圾。”
冯简冷笑:“垃圾?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
宛云打量他片刻,言简意赅道:“也许贵,但一定丑。”
冯简瞪着她,宛云在新一轮争执发生前,顺手从那堆和袜子没区别的领带里挑出一条,搭在他手臂上。
“你还剩五分钟。”
吃早饭的时候,冯简突然问宛今:“宛今,你是否对公司公务有兴趣?”
这问题太突然,同在餐桌上的几人都一愣。
宛今抬起头。
冯简自顾自道:“你的岁数也不小,不久也该像你二姐般介入李氏。从明日起,你傍晚来我办公室――”他沉吟道,“科班性的知识,我并不能教会你很多。但实践性的东西,以及目前公司的状况,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基本了解。”
他的话落地,餐厅一片安静。
宛今睫毛颤抖得厉害。何泷缓慢擦拭嘴唇,刚要开口,冯简便再转向宛云,皱眉道:“你每次也跟着宛今一起来吧。”
宛云神色不变:“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冯简坚持:“总不差这点时间。”
馆长威胁宛云,用的倒是相同口气,不过更虚张声势些。
”如果你不来,我就让你的生命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
馆长五彩斑斓的生命里,比恋爱更重要的就只有赚钱。他和冯简在这一点上,倒是罕见的惺惺相惜,然而,馆长显然认为他赚钱比冯简更辛苦。
“起码我不能和这个客户结婚。”他抱怨道。
馆长口里的客户,就是有能力雇佣他画私人画像,并让馆长第八次推翻原画重新创造的钱主――
世界上有执念又有钱的傻子很多,宛云不甚感兴趣。在馆长抱怨的时候,她意兴阑珊地在豪宅里欣赏别的画作。主人出来,馆长使了几次眼神,她才看定轮椅上的老人。
对方的癌症显然到了晚期,蓝眼珠都是浑浊,身上有药物散发出酸淘米水的气息,整个气息都是衰败和消亡。
除了他说话的时候。
“我想画我的初恋。”老人缓慢的开口道,眼睛里有最后的希望。
他们都是这样。
宛云已经忘记见过多少这种人,年华老去,容颜衰退,只有回忆里的人永远不会褪色。幻想和不甘到了一定境界,就想把过去的人原封不动的刻印下来,纪念曾经的语笑嫣然。
这次她听到的依旧是陈词滥调的老故事。
许多年前,富家子弟爱上贫家孤女,然而家族早已为他订婚,两面为难。而几十年后,老□子去世,终身又无出。在查出癌症的三个月后,他想起曾经的初恋。
”她是我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但几个月前偶然失火,把不多的照片烧毁。”老人迟疑道:“其实胡先生画的画像,已经和真人极为相像,然而我知道,那画上的人并不是她。”
馆长连连点头,涉及专业,他也满脸严肃。
“这个,肖像画在没有原型的情况下,听口述描绘,总是要难办些。您少安毋躁,我会再着力修改。”
病人连连点头。这时,他注意到了旁边沉默不语的宛云:”你是谁?你来这干什么?“
馆长解围:”这是圈子里眼光最好的艺术商。您可能不知,宛云自己的素描堪称一绝,惟妙惟肖,然而从不留世。这次,我是特地把她带来相助"
老人依旧不信任地看着她。
宛云任他打量。
沉默许久,老人的目光终于缓和,却仍挑衅询问:“如果你想把自己的素描高价推销给我,最起码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宛云拿出笔和纸张,淡淡道:“你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几个小时后,馆长不服气地跟在宛云身后。
“真不敢相信,”他嘟囔道,“我因这客人的苛刻要求,已经奔波足足一周,几次修改都不满意,这才勉强动用你。但你听了他的几个描述,两个小时,就能把他想要的人画出来。怎么做到的?看那个老头子抱着你的画作大哭的模样,真是令人遗憾。”
宛云按摩着手,并不说话。
馆长皱眉道:“他居然觉得你的素描不错,但我觉得我之前的画也没什么毛病。”
宛云才开口轻道:“馆长画工是没半点问题,然而体量大的油画,结构太精巧,整体感官就会轻浮。”
馆长冷哼一声,倒是没反驳:“算了,我还是挺庆幸你小手指残废,给我留了□路。”
宛云笑道:“馆长实在太客气了。”
这么忙了一天,早把冯简要她到办公室去的事情抛之脑后。
工作狂今日已经回家,并罕见地自行先睡,没有动手动脚的举措。宛云莫名的松口气,今日她略微疲倦,清洗后便轻手轻脚的上床。
将睡未睡的当口,却再次感觉到发冷。
她困难的抬眼,发现身下的被子又要被抽走大半部分,而剩下的也将要离去。
宛云简直好气又好笑。
她不动声色,暗自用力,双手握紧被子最后的一角。
对方继续拽了几下,发现没拽动,于是理所当然的加大力气。
宛云在这个紧要时候,突然松手而出。
身后立刻传来扑通一声,再传来句暗骂。
宛云不再睬他,拉来冯简那处的被子,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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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到周愈的大名,何泷一直尝试用“东床快婿”这典故来安慰排解自己。
事实证明,冯简比王羲之更不知好歹。臭小子偶尔回家吃饭时,餐桌上不顾眼色的和她探讨李氏问题,并一针见血的分析何泷执政这几年的弊端。不仅如此,冯简现在还想不避嫌地亲自教习宛今――
何泷的性格,特地隐忍两天,打算看看宛云态度再教训冯简。
清晨,她有些发怔地看着冯简。对方顶着新伤,顽强坐在餐桌对面喝早茶。
宛今同样看到他额头,便直接问道:“头上怎么回事?”
对方正为有伤门面的事暗自气恼,冷道:“怎么不去问你大姊?”
说的算是实话,然而外人耳中听了有打情骂俏的味道。何泷视若不闻地指挥珍妈将餐具摆齐,宛今一愣之后沉默,冯简继续面色阴沉地往嘴里扔东西吃。
宛云甫从外面走进,想起另外一事,对冯简道:“上次给你的西服,忘记拆线。今日记得拿回来。“得知冯简的西服已经由宛灵帮助缝补,不由也扬了扬眉。
那顿晨饭,全家人吃的是多日都未有的和谐。
临出门前,夫妇罕见地有话想向对方嘱咐。
何泷和宛今则分别拉走他们。
何泷对宛云犹犹豫豫道:“云云……我知道小冯有时候不太会做人,但是你多少要……”
宛今对冯简吞吞吐吐道:“……是因为我,你和姐姐才……其实,我现在并不想立刻进入李氏……”
那对夫妇显然没有听懂,但分别安慰他们不要做无妄担心。
之后几日,两人一直没有空闲时间交谈。冯简惯来的忙碌,宛云罕见晚归,除了共享一张床,仿佛又成隐隐陌生人。
如果是少年,大概会有烦恼。
作画的老人对宛云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好像难以投放感情的样子。”
宛云笑道:“我都已经结婚。”
老人皱眉:“可是……”
馆长在旁边调着颜料,顺口插话:”别管她。旧约约伯记里,耶和华问撒旦‘你从哪里来?’ 撒旦说‘我在地上徘徊,走来走去’。这是形容小云云。“
老人扬眉,倒也打起精神开起玩笑:”长得那么艳丽,也许心地恶毒。“
宛云任馆长和老人把话题打发过去。
年华迢递,曾经的夫妻生活,不可能不投放感情,然而临终前只想起初恋的模样。所谓好感,也许不能维持更多时间。
第九天的早上,有人没有跑步,直接摇醒她。
”……我跟你说过让你每日下午和宛今一起到我办公室?“
宛云取过床头的表,看了一眼再放回去。
“现在是4点32分。你等我再睡片刻,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起来再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好吗?”
冯简没有让步。对手不穿衣服的时候,通常是谈判的最佳时机。
但这个规则不适合宛云。收走被子,她不再挣扎,继续蜷睡。脸和身上一样白,腿和手腕修长。胸脯意外丰盈,非常诱人。如果有相机,冯简想过可以考虑把她照下来卖给八卦杂志。
冯简烦恼地盯着宛云的脸,这样美丽的女人,他始终不确定她要什么。
他所力求的出人头地,她在十年前就早早抛弃。他不在乎衣着外在,而任何衣服再名贵,宛云只穿一次,有时候一次都不肯穿。
――妈的,除了支票,到底给她什么好呢?
宛云这时睁开眼睛:”有事情要说?“
冯简把手上的被子丢回去:”起床起床起床。“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宛云顺口问他:“周愈没事?”
冯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皱眉:“你说他在公司对我有威胁?也许有,我让人盯着他。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宛云笑了笑。
冯简直接再问道:“你近日为什么没有跟着宛今来?”
宛云要开口,冯简不耐烦地打断她:”企业的事情你可以不接触,但你多少要了解。“他沉吟道:”三年的时间,更核心的东西我接触不到。但也能有所了解和透露某些。我教宛今都是从最基本的东西开始,你就在旁边听着,我会对你有所偏向。“
宛云收起笑容:”真的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说过,我对家族企业没什么兴趣。“
冯简沉下脸:”世界上没那么多兴趣,这是生存。你二妹野心不小,宛今历练又需要很长时间。你可以不参与企业,但总要站队,总要学会基本商业常识,才能保证衣食无忧。不然三年以后我不在,你怎么办?”
宛云淡淡道:“怎么办?就像三年前没有你时那么办。”
冯简直接拒绝:“那不行!”
宛云挑眉:“为什么?”平静说,”冯简,不是只有企业青年才能在这个世界成活。“
冯简张了张嘴,宛云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冯简却总觉那里面藏着倦与冷,让人生厌。
正在这时何泷走下楼,看到餐桌前的两人愣住。
”都起这么早?“
宛云轻声道:”为什么要我去?你并不关心李氏,是因为我们同床共枕,所以你想对我有所补偿?“
何泷已经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冯简眼睁睁看着她一扭一扭走过来,头皮发麻,心中有股气,不想让两人的对话泄露。
”你就不能来听听?“他压气。
宛云那清澈眸子看着他,就在冯简以为她根本不会妥协,宛云说:”每周四可以。“
宛今对于宛云的加入,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几天的时间,少女的脸庞仿佛坚毅了一些。她信誓旦旦对冯简说:”即使为了你,我也会努力配得上你。至少努力――“
冯简正在接电话,挥手就让秘书把她带出去:”我不需要你配得上我,但你必须努力。“
宛灵在旁边笑:”今今对你还真是痴情。“
冯简通完话,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道:”谁?“
宛灵打量着他,慢悠悠道:”你是真装傻,还是不动声色?你当然可以培养宛今,但有你这根刺在这里,今今以后也不会偏袒宛云。再说,你就确定宛今能争得过我?“
冯简眯着眼睛,似乎掂量她的话。
会议室更多人走进,宛灵最后轻轻说了句:”有空去接我姐吧,你不肯陪她,有人乐意得很。“
巧笑嫣然走到对面就坐。
冯简注视她窈窕背影,实在觉得她和周愈才应该配成一对。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不容易被满足,一样的爱惹是非。
宛今只是小孩子,不理她就好。
思绪便又落到宛云身上。
冯简看着黝黑屏幕里自己的脸和眼睛,无动于衷,同样冷漠。他释然地点点头,开始打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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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云一连七天走出别墅区,都看到周愈那辆加长轿车泊在门口。
车里无人,单单车停靠。
低调的彰显,无声的撩拨。周愈想要回心转意?不,多年前就抛弃的东西,此刻也不屑一顾。只是势均力敌的游戏和对手最有趣而已。
宛云连生气都不肯有,看来这多年,没长进的人不只是自己。她冷静地给交通警署打电话,举报违章停靠的车辆。。
馆长在旁边风言风语:“真执着。”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鸣笛声。
馆长转头,阴阳怪气道:“啊,我们纳税人辛辛苦苦,怎么供奉这等破烂警车?”
冯简正坐在旧车里,同样顺着他们的目光朝豪车盯过去,暂时没露出什么表情。
宛云顿了顿:“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馆长冷言冷语:“盯梢呗。”
冯简只道:“我下午刚和你母亲从海边回来,已经决定购买一艘游艇。”
宛云并不感兴趣,旁边的馆长目光闪动,淡淡道:“哦?游艇?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多大的游艇?”
冯简这才看向馆长。他想了想:“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馆长不由沉默,随后眼睛里突然冒出很多星星点点的东西。他矜持道:“啊,老电影了,看过几遍吧。”
冯简点头,”看过就好,“继续道,“就和电影里那个救生艇那么大。”
馆长对宛云道:“……你俩慢慢聊,我先回家了。”
上了车,宛云笑说:“真是来盯梢的?”
冯简皱眉道:“今天不是周四?”
宛云漫不经心嗯了声,冯简再看她一眼,精致挺括的大衣,因为旧车座位窄小,暂时脱下。手包没有地方放,只好扔在地上。
她似乎应该坐上对面的那辆车,起码相得益彰。
冯简顺便技术性的估算下之前那辆古董车,价格一定超过300万美元。购买渠道只能通过拍卖会或走私,观赏价值绰阔,但考虑到这辈子自己大概永远也用不了300万美元的油钱,因此买来的价值暂时为零。
花钱真是大学问,等这辆旧车自然报废,他可以考虑再购辆新车,现在坐璧观看就好。
宛云安静坐在冯简,一会说:“路好像走错了吧?”
冯简心不在焉:“来的时候从桥上行,回去的时候可以换一条道路。也许更快更省油。”
回过神想咬舌头,深怕宛云追问“你方才不是从码头前来?”。
宛云仿佛毫无察觉,只笑了笑。
冯简目前最怕这种笑和这种沉默,再皱眉道:“你不是纳税人,怎么依旧管那么多事情?”
宛云笑道:“是不是管。但我身为妻子,问问你行程也是应该的。”
冯简愣了下,随后闭嘴,专心开车。
第一次的三人共处不是那么有乐趣。
宛云本来勉强而来,只想凑数,但总有错觉冯简在针对自己,不得不上心。冯简的确有心难为,但对方总是轻轻松松掌握,有点恼怒也有点轻松。宛今刚开始跟上,随后却无语,只觉得整个过程中,自己被两人隐隐排斥在外。
几个小时后,宛今去外面拿衣服。冯简收拾会议室里的电脑文件,回到办公室里依旧忙上忙下,满脸不耐烦。
宛云自觉帮不上忙,安静蜷在沙发中。冯简却总觉得她腿是伸得是极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绊倒疾步行走的自己。
突然听到宛云道:“……做吧。”
冯简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不由停下手里的事情,缓慢道:“你说什么?”
对方重复道:“……在这里做吧,我看你很累,先放松一会,等会再做事。”本想拍自己旁边,然而在冯简的目光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略长的沙发,随后把长腿放回地面。
冯简转开目光,僵硬道:“这里是我办公室,你知道吧?”
宛云略微蹙眉:“有什么关系?”
冯简无言地盯着她。
那张美艳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和博物馆里摆放的艺术品区别为零。他至今也只见过宛云有两种真心表情,一种表情还只发生夜晚,维持十几秒。
自小学习并贯彻的打架原则是,最好的一定抛出去让人争,把不错的留在身边。冯简很有点厌恶目前犹豫的自己。
关怀得不到回应,宛云同样被他沉默的凝视盯得有些发毛。男人的目光并不压迫,也很少带意味性。但当逐渐了解冯简此人,你又实在猜不透那种专注而平静的目光后,会冒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评论。
――置身事外比身在此山中拥有更多透彻清醒和刻薄,但有人却骄傲到不肯当旁观者。
她下意思摆出了防御姿态:“不想坐就算了,继续收拾吧。你今晚回家吃饭――”
华锋没敲门,刚想推门进来,眼睁睁看着冯简把门关在他鼻子零点一分前,顺便落锁。
玻璃门落下百叶窗,电光石火间看到了里面同样诧异的一双美丽眼睛。
太好了……原来老板娘在里面。
秘书含笑九泉,终于有一天准点下班。
宛云简直猝不及防,又惊又恼,赶紧推开他。
“发什么疯?”
冯简冷笑:“你不是要做?”
宛云没反应过来,而且得过了足足十秒才懂,可她甚至不明白冯简怎么能一再听错:“……你天天脑子里除了那种事情,到底还会想什么?别又说深夜不清醒!”
冯简现在也不打算停止,门都落锁,将错就错,事在人为。他冷笑:“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整日随意拈花惹草!”
宛云根本不准他乱动:“怪我?你把我脸划伤好了。”
冯简是一定要惯性的耻笑宛云:“丑人真自作多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脸长得好看了?”
“说过,你每次喝醉酒的时候都告诉我。”
冯简窒了一下,无言以对。他感觉自己都要被烦死了。
宛云借机推他:“别疯了,今今待会进来。”
正在这时,门手再被转了一声,传来轻轻的“咦”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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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上的百叶窗合闭时也遮掩的并不紧密,影影绰绰仍然能看到身形。如果现在起身,大概会暴露两人纠缠的尴尬场景。
宛今在外面呼唤,冯简和宛云不由同时屏住呼吸,都无应声。
两人对视的时间,冯简倒还有功夫讥嘲:“害臊什么?上次你就是藏在沙发后偷听别人说话,正被我发现。这次又再拉上我――故技重施而已,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不甘寂寞啊。”
“不甘寂寞的另有其人。上次不知谁温香软玉的抱着,才被人旁观个正好。”
冯简脸色一变:”上次是我主动抱她的?“
“对。”
对方再滞住的时候,宛云若有所思:“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今今对你仍有意思?若还假意不懂的话,就要准备听她再次告白――”
”你白痴啊!自己滚过去听好了!"
沙发窄小,身形相贴,两人说话虽轻,但一来一往,呼吸交缠。
冯简皱眉瞪她,而和他的表情相反,宛云发现对方的手不知何时贴在她的脊背,掌心的热量让人不安。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得已的听到冯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宛今仍旧在外面敲门。
宛云让自己深呼吸的时刻,冯简的唇已经贴上胸膛。
――其实冯大总裁真不至于敢在办公室里如何放肆,他还正犹豫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宛云却怕再往下会什么发生。她心一慌,右腿下意识屈膝顶上。
冯简猝不及防,之前隐隐的担忧变成现实。
外面的宛今略微低身,勉强从百叶窗的缝隙向里看去。
办公室里无人,十分沉寂。
她犹豫片刻,暂时停下,先去别处寻找。
办公室,正背对门的沙发里,之前暧昧的气息已经满扫而空。
冯简一言不发地缩着腰,苍白脸色。他强撑着没有发颤,然而伤势尴尬,一时之间连推开伏在肩膀的宛云的力气都没有。
宛云忍笑道:“……抱歉,我很久之前练过跆拳道。”
冯简声音都变了:“你不是吧李宛云!”
宛云笑道:“上次你咬我一口,今天我踢你一下。如今一人一次,也算扯平。”
冯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扯平?怎么能扯平?他冲动咬过她一口,但这毒蝎女从十年前到至今,害他用无数莫名其妙的方式受伤无数次。
冯简一直思索今年究竟是犯桃花还是犯小人,娶妻和绝后有什么区别。
宛云睨着他的表情:“不然你再咬我泄恨?我把手借你?”
冯简铁青着脸色:“少拿你残废的手打发我。”
宛云挑眉。
这依旧是她没有主动说起,但还是被察觉出来的细节。不过也不特别惊讶,男人似乎有见微知著的本领。
冯简恶毒道:“我见过你晚上咬着小拇指哭的模样,当时觉得很有古怪。”
宛云的脸一下子便红了:”……你想再被踢一下?“
冯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重新走回来的宛今在外拨打。
如今再躲没有什么意义。
宛今看着头发凌乱的姐姐和衣衫凌乱的姐夫从房间走出,再单纯也猜出发生什么事情。她不由退后一步,有心想逃离,却又咬着唇留下来。
到停车场前,冯简却让宛今和司机先行离开。
“我单独开旧车送你姐姐回去。”
这就是每次和宛云出行的烦恼,冯简不想再成为明日八卦头条,
宛今顿了顿,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
因为宛今同行,回城的路上,两人并没做更多交谈。
随着几日相处,宛今也有些适应了他的脾气。如果一个蠢问题只出现一次,冯简并不介意回答。如此一问一答,气氛也算热络,甚至比和宛云惯有的沉默更和谐。
在这种气氛中,宛云无声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也就在这种气氛中,她突然觉得应该和过去有个彻底了结。
宛今和冯简的声音,一个轻快,一个不耐,都是不懂什么忧虑的表情。和他们相比,有一个人却是极聪明,极狡猾,深晓别人在要什么。
十年前,他曾在窗外彻夜给她朗读童话和诗歌,声音低沉清朗,举动浪漫。
宛云早已经忘记讲过的所有故事,单单记得安徒生的一篇童话。
国王举办”世界上最不可思议大赛“,获得冠军者能得到公主和半个王国。一名能工巧匠制造出神奇的机器,举世无双。但就在他赢得殊荣的前一秒,人群中突然跑出大汉,拿出锤子将它彻底摧毁。所有人彻底惊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人。
宛云被这童话莫名震撼,终于推开窗户,周愈深不可测的眼睛正望着她。
之后是漫长故事的开始。
如今想来,那种糟糕、负面、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极具破坏性,倾向全面负面和黑暗。然而周愈每次都能赢,这个世界真是功利。
”又在想什么?“冯简不耐烦地在她面前招招手,“赶紧去洗澡,我要关灯睡觉。”
他已经从浴室沐浴完毕,裹着浴巾走出来。
卧室的冰箱里,只有清水和啤酒,宛云某种程度上仍旧是很娇气的人。她所喜欢的,便也让旁人接受。
冯简拧开冰镇矿泉水,以喝酒的阵势皱眉饮下,随后将电脑在床上平摊开。荧光照得他脸微微暗沉,男人随意套着t恤,根本不关心外在的模样。
她记得此人说过,工作之外,唯一需要穿着西装的场合就是婚礼。
就是这样的男人。
”冯简?“
对方眼皮都不抬,似乎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宛云淡淡道:“你是真不喜欢我妹妹?”
冯简这才皱眉,干脆道:“你痴线啊!当然不喜欢!”
她不由笑道:“咦,我还没有说是自己的哪个妹妹。”
冯简冷笑:“我哪个都不喜欢,还有,李宛云你挡着我光线了。待会你洗澡时把大灯都关了,留台灯便可以。”
”――其实除了今今,似乎宛灵也对你评价不错。如果竞争,我不一定能比得过她们。“
”李宛云你先管好自己的烂事行不行?“
宛云不再多言。
她站起身,转身要走进浴室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冯简终于抬头:”你今日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宛云挑眉。
明知这女人把结婚前那种隐隐掌控的个性收拾完好,此刻装得如平庸小家碧玉,不闻世事――但冯简承认,若非宛云婚后表现如此置身事外,加上她千奇百怪和掌控欲强的李氏人,自己是决计忍耐不了如此之久。
此刻,冯简冷冷道:”其他的我不想多说,但你一切要好自为之,别总让我在外难做人。“
宛云颔首:“我这里是根本不会动摇。但你自己……真的要小心周愈。”
冯简很烦躁道:”我没跟你说周愈!算了,你洗澡去!“
究竟没等到洗澡。
今晚的动作略显激烈,前戏不如往日耐心。宛云被水汽熏得难受,乳白肌肤被红晕泛上,小腹和声音都不属于自己。
事到中途,冯简突然生生停止动作。
”不做了。“
宛云失去支撑,身体柔软向后靠在磨砂玻璃门上,她微张双眼望他。冯简便无意识地违背一秒钟的前言。
但脑海里总不合时宜的浮现街角那辆锃亮古董车。
华而不实,大而不当,保险费惊人,维修不便。的确……只是好看而已。
以及,买得起而不想买是一回事,但买得起而买不到,或根本就买不起――这也是另外一回事。世界上冯简想要的东西不多,然而阻碍达成目标的,总要一律铲除。
出来混那么久,冯简只是个乐观而无情的商人而已。
他顺手把宛云从浴缸里捞出来,拍拍蛇蝎美人的脸。
”有点契约精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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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愈收到了一周之内交通法庭的传票。
车体不知何时有轻微损伤,调录像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车被送修的时候,告知重要配件已经售罄,请等待至少两年再来。那车在两年间便形同废铁,而查询销售记录,所有相关零件都是被本城一位年轻女士购买。
周愈拿着账单,不由微笑。
居然这么轻易惹恼了她,真不易。宛云向来是淑女作风的典范,知书达理,喜行不言色。最愤怒时也只肯眼角微微一抬,神色讥诮漂亮。刚开始以为她不会动心,千般招数都使出来。宛云接受,但鲜少回应,似乎仍没动情。
直至在病房里看到她,震撼莫名。车祸后的宛云伤势甚重,医生几次下达病危通知。周愈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娶残废的新娘或承担一生责任,苍白脸色,不敢出面承认。
兹事重大,宛云却没有给他任何后悔的机会。她从容说完绝交,唤他出门。随后凭着惊人毅力,硬是在死亡边缘,一点点,一丝丝地恢复健康。李家人上上下下是爱议论的个性。但看完她的整个康复过程,绝口不提前事。
如此大的事故,堪称丑闻,少女生生自己扛下。世界再无第三人知道他们的□。
宛灵在病房外红着眼睛对他道:“你赢了,但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伤好之后,宛云就像武林高手。一招战败,退隐江湖。多年来,周愈只能全力压制媒体,不允许有任何负面新闻见报,当对她的些微补偿――即使宛云毫不在意。
周愈从不知道能对女人产生如此复杂交织的感情,内疚或爱慕,包含惊叹、敬佩、以及占有。多年一直在等,她不嫁,他不娶,仿佛还有誓言。直至冯简突然出现――那个男人!
不过是急着向上爬的宵小之辈,利益驱使,当舍则舍的人物。宛云居然敢嫁!而且今日略微作出举动,她便立时警告,仿佛又在维护什么。
某人的名片在桌上。周愈盯着那个名字,随后用手指在冯简两字上虚打了叉。
宛云参加房产大亨的葬礼。
老人的病情没让他撑多久,作画似乎只是临光返照的最后任性。然而初恋的油画至今未完成,他就撤手人间。如今少女的柔软忧郁的脸,只能透过镜框看着葬礼现场。
天下着小雨,阴森森,冷暗又潮湿。参加葬礼现场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前来也只是因为大亨随后举办的财物拍卖。
馆长穿着黑西服,唏嘘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以后有没有一个人,花这么大价钱为我画像。”
宛云道:“大概不会,你似乎能比任何人活的都长。”
馆长动情道:“哦,我尚记得,初恋叫家明,白衣长裤,打着伞出现在雨天――”
”……你上次告诉我他叫劲松。“
馆长没好气:”那是我十四岁的初恋,我十五岁换别人了不行?“过了会,又仿佛浑不在意的说,”唉唉,你家冯简的初恋是谁?“
宛云过了会才道:”感觉上没有。“
馆长追问:“为什么没有啊?现在也没有吗?啊,别忧伤嘛,小云云,那至少你现在百分百确定,你丈夫在临死后没有想画初恋的冲动――”
站在他旁边的牧师沉着脸:“那位老伯,你能不能安静点?我还没有念完。”
葬礼后的拍卖会煞是浩大。老者原本出身世家,生前又热衷收藏。众物繁多,价格不菲,一根汤匙都大有来历。琳琅满目的奢华事物,勾得馆长都忍不住也竞标购入。
宛云陪着馆长,也略有兴致的观看。
诸物之中,单单一物推出,无人出价。
正是那未完成的油画。
画作人物栩栩如生,但染料尚新,且又未完工,底价便根本不配价值。竞标师连续喊了几次,大家都不甚感兴趣,只顾在台下窃窃私语。
宛云等了片刻,随手举起馆长的牌子。
馆长吓了一跳:”干嘛?“
宛云道:”胡馆长的真作那么有名,怎么好意思看它流落在外?“
馆长连忙要抢回牌子:”哎呀,我又没死,尚有机会作画,干嘛自己买自己的。“
台上的人只看到一个光头在座位上,伴着某位美女蠕动来蠕动去。最后宛云妥协:”你帮我举牌子,我来付钱而已。“
馆长斜眼道:”干嘛一定要买?你不是同样瞧不起他的行径。“
宛云笑了笑:”总归是一种情怀,不想糟蹋。“
馆长愣住:”你怎么和冯简那么像啊――纵然多情又无耻。“
宛云没理他,按照原价出标。
取画过程意料之外的麻烦。
身份验证、银行账号,填写地址,宛云填写的时候,有人走过身边,掀开油画上的布,轻声感慨:“他居然至死都爱他。”
宛云抬头,是一位老妇。
衣着打扮低调而精致,方才在葬礼上有一面之缘。
老妇双眼凝视着画作,淡淡笑道:”画的真像,真像。也不知画手是谁。四十年前,她的确长着如此模样,甚至更美些。“
宛云沉默片刻:“你是……”
老妇仿佛不忍再看,随手便把画布蒙上,看向宛云:“你肯拍下这画,想必是知道些他的故事。而我……也算四十年前的一个主角。”她叹口气,苦笑道,”我是被他放弃的那一个。“
宛云抬起眼睛:”你就是他的初恋?“
年华逝去,眼前的老妇已经不复年轻时的美貌。但那老者宁愿作画追念,却不肯见真人一面,又是何其懦弱?她简直要后悔高价拍下此画。
不料老妇也惊诧道:”我?我当然不是?“
她是谁?也许当时老者看宛云的表情流露几分轻蔑,因此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半。富家子弟爱上贫困少女,然而家族早为少爷安排了未婚妻,爱情和财产相比,应该选谁――
他选择了少女。
老妇平静说:”我并不是他的初恋,我只是他曾经的未婚妻。他放弃家族产业,和画中人结婚。“
辛苦十年,少爷终于能不依靠自己的家族,凭借自己而获得前途。一切憧憬恢复光明向上的一面,他的妻子也就在这个时候查出重病。
”不到一个月就死了,随后他终身未娶。“老妇用一种平稳的口气,然而不太成功道,”我真羡慕她,他没有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确实爱她。他娶了她。他没有忘记过她。
当天晚上陪伴冯简参加晚宴,宛云颇有些心不在焉。
台上发言人的声音根本没理会,只觉得闷和迷茫。她随手拿起近处的酒杯,却被拉住。
”这是我点的。“冯简不耐烦道,”你点的是果汁,怎么能喝我的?“
宛云抬头看他一眼:”那怎么办,我已经喝了。“
她继续不为所动的啜饮杯中液体,冯简的脸色便有点难看。
身边人今晚明显不在状态,神魂天外。经过前几天的事件,他开始忍不住往别的方面去怀疑。
灯光下,宛云低垂着脸。睫毛上卷,手指纤细。
冯简望着她,略微出神,随后他不由皱眉再重复:“你还真轻浮!怎么能随意喝别人杯子里的东西?”
宛云突然就被挑起些怒气,冷冷道:“你说这杯饮料属于你?你怎么证明?叫它名字,它能答应你?别那么幼稚。”随后把杯中红酒饮尽,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冯简突然出声唤她:“李宛云?李宛云?李宛云?”
这家伙又想做什么?宛云不为所动,继续前行,然而冯简在身后继续喊她名字,极不耐烦,又极其清晰的声音。
宛云再走几步,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无奈回头望一眼。
随后愣住。
人群相隔处,冯简朝她扬起得意的眼神。
他指了指她才放下的空酒杯,随后再用手指了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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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末才能恢复正常更新。
2、冥王星大人哪懂什么叫虚心啊,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并与多名读者发生或保持不正当的性关系(矮矮矮又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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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1.7
这晚临睡前,宛云向冯简讲述今日故事。
男人显然对那些风花雪月的旧情没有任何兴趣。他放下手里的书,追问的是另一个细节。
“如果那人的妻子已经死了十年,又没有参照照片,你如何把模样画出来?”冯简怀疑道,“你就让他讲了几个故事,便把他妻子画了出来?”
宛云笑笑:“人并不会全部忘记过去,回忆的时候总会透露真相。我没那么神奇,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来涂涂改改,还原面貌。至于让他讲故事,嗯,有的时候,人并不知道自己能记住如此多的东西。”
冯简显然不甚相信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但他没反驳,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会,冯简再皱眉追问:“你真有那么妙笔丹青?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经常自己作画?”
宛云再笑道:“你看看馆长的头,就知道作画极费脑力。我做事是慢得很,如能找到更好效率的画家人选,这苦力便通常让他们代劳。”
听她这般说,冯简没有再开口。
宛云回头看着他,奇道:“怎么了?“
冯简沉默片刻,径自起了新的话题:”你想把那油画挂在哪个屋子里?事先声明,我讨厌墙上挂任何有脸的东西。“
宛云莞尔:“我也没有想要它装饰屋子。有些作品,并不是用来起装饰作用。”
冯简不置可否。
到了熄灯之后,某人一直在她身后翻来覆去,发出巨大声响。
宛云将被子紧紧裹到下颚。这男人可以说不谙男女关系,但也可以说一年四季都能随时发情。白日里规规矩矩,但整宿不休同样是他。
她微一分心的功夫,便错过了冯简的话。
对方不耐烦地戳戳她的腰,让宛云回头看自己。
”……今日的拍卖,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宛云只好苦笑。她还没来得及应答,听到冯简继续试探问道:”……咳,如果我要聘你作画,需要花多少钱?“
宛云不由抬头。然而黑暗中,依旧看不见冯简的表情。男人声音略微紧绷,并不像平常生气和惹人生气的冯简。
宛云略微惊奇道:”你想画谁?“
冯简不答,房间内只听到他尽力放轻的呼吸声。
宛云过了会,轻声道:”……是想画你叔叔是吗?“
冯简淡淡说:”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又想作画的时候,告诉我好了。“
他显然不想再讨论,说完后便闭了眼睛。
过了会,冯简突然感觉手臂一凉,有柔软的手指搭上。是宛云试探的伸手去抚摸他臂上曾经的烫伤,似乎是想安慰他。
冯简很少被如此温柔的对待,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依旧是甩开,然而用力过猛,听到宛云轻轻”嘶“了一声,手臂撞在床柱。冯简这才记得不光是自己,宛云也拜他所赐而受过几次轻伤。
彼此难搞又彼此容忍……彼此容忍,其实也就是一次一次败给对方吧。
冯简叹口气,皱眉掀开自己被子,把无声退后的宛云重新拉到怀里。
她体温向来极低,被对方双臂一围,温暖源源不断的传来。男人不喷香水,身上除了剃须水很少有多余气味。自从两人同屋而居,冯简为图省事,也使用宛云的沐浴露和洗发乳。
此刻宛云靠在他肩头,闻着熟悉的香味,却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她感到略微迷茫。
这居然是这么长时间来,两人除了睡觉和睡觉,唯一无所事事的夜晚。
正在此时,头顶上方,冯简突然很困惑地开口。
”对了,你们……为什么都觉得宛今会喜欢我?“
宛云闻言不由”嗯“了声:”你居然敢问我?“纤指随意在他胸口滑来滑去,“冯简,你似乎对今今格外耐心。”
冯简顺手捉住她冰冷的手指,皱眉道:”什么叫格外耐心?我只不过是在学你而已。“
宛云一怔:”学我?“
冯简静默片刻。
“……你对你妹妹很好。”顿了顿,他淡淡道,“其实我有点羡慕你,李宛云。有家人是什么感觉?我的亲人很早就死绝了,我也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所以偶尔,我会想……“
冯简自己再停了一会。
想什么呢?冯简不太确定。富丽堂皇的半山别墅全部由何泷装修,活色生香的李氏家人优雅又总隐隐的蔑视,感觉永远融不进去的喧哗圈子。从始至终,公平友善并比较重视他的,似乎只有李氏那个没有主见又毫无特色的小妹妹。
尽管不在乎无关人等的态度,也不认同小丫头迫切需要被人重视的心情――但在这个深夜、出于某种原因,冯简很希望十年前递给自己手帕的,是现在怀里的这个女人。
宛云的身体在他手臂里微微一僵,是听到冯简不知觉地把话说出来。
她没有迅速推开他。
半晌后,宛云方淡淡道:“所以,你还是在怪我。”
冯简说:“那倒不是――”
“我没法知道以后的事情。”宛云轻轻说,“即使我知道自己十年后会嫁给你,即使我现在能重新回到十年前――”顿了顿,她的声音突如夏夜竹尖挂着的露水,无比冰凉,“不,我永不会说这种话。我们十年前都在做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十年后都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说后悔是很可笑的事情。当初让你留下伤疤的是我,递来手帕的是宛今。你要记住,不要弄混。”
冯简不由松开手臂,嘲讽道:“李宛云,你总有那么多借口。大概向人说句对不起能玷污你高尚的自尊心。”
宛云离开他的怀抱,除了指尖仍然搭在手臂上。
“如果过去的事情没法改变,那你现在就不会取得如此成就。你这里存在的到底是伤疤,还是刻舟求剑?”宛云冷冷道,“至于我,有一点无论是十年前、抑或十年后都没有改变――那就是,我绝不会喜欢懦弱而全无勇气的人。”
冯简讥笑:“哦,那我的情况比你更好一些。”他冷冷说,“我从不会喜欢任何人。”
两人的争执发生得完全不是时候。
一夜之间,宛云直接把冯简请出她的房间,冯简也拒绝和宛云说话。两人又恢复了分房而居的现状,断绝所有交流。
何泷一直认为冯简宛云的相处奇怪,然而找不到任何破绽,直到她亲眼见识了两人的幼稚冷战。几日过去,两人的上升到新的高度。何女士已经被繁琐的家事逼到边缘,却又被女儿和女婿当成沟通的中介。四个人即使在同一个房间,这夫妻也视而不见,彼此视为空气,只肯跟另两个人说话。
冯简翻着报纸,口气平淡无奇的对宛今道:“我的公车最近保养,先借用家里的两厢车几日。外出用车如果要用我的司机,提前告知我一声。”
宛今含情脉脉地点头。
餐桌那头,宛云抬头对眯着眼睛瞪两人的何泷道:“妈,我最近要去加国一周,后天晚上出发。一周之内暂时不需用车。”
几日下来,何泷女士对这对夫妻的忍耐力异常下降。
“你自己去跟小冯说!”何泷罕见的对宛云冷笑,接着扭头看向冯简,狠狠抛去锋利眼刀。只可惜餐桌太长太远,对方似乎没有感应到那力量,依旧在哗哗哗地翻手上报纸。
“小冯!你听到宛云说的话了吧?”
冯简依旧平静着杀千刀的脸,连头都没有抬。
“没有,你在说什么。”他问,“没听见。”
何泷用地狱般平静的声音回答:“你没听见不会问宛云啊?”
但宛云此时已经吃完,起身离去。冯简继续看着他的报纸,漠不关心的模样。若不是宛今同在现场,何泷简直想质问这两人究竟在闹什么。
在冯简临出门前,她把他堵住。
“你在社会混了多年,基本礼貌也该知道。”何泷耐心地说,“当别人说自己要离开,你多少应该懂得什么叫礼貌告别?”
冯简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睛:“你和宛今终于要搬走了?需要我派车接送么?”
何泷深深地吸气。
对于这个女婿,何女士已经体验靠近死亡的五部曲。
拒绝、愤怒、挣扎、沮丧,到目前是悲剧而宿命感的接受。连周愈这种男人都能被宛云放手,年轻人的事情她不想多管。只不过嫁人不同儿戏,何泷只盼冯简这辈子为宛云当牛做马而已。
压着想扇冯简冲动,何泷从嗓子眼里挤出笑容:“我不管你俩发生什么。但你是男人,跟自己妻子讲什么道理,争什么面子?平时多让让她能怎样?”
冯简皱眉,随后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走过。
他的口气几乎是不友善。
“对不起,这件事帮不了你。”
与此同时,宛今终于获得她梦寐以求和冯简相处的机会。同获机会的人还有冯简的秘书、下属,以及泱泱数人。
平素加班和会议突然多了起来,准确来说,是更多。
华锋愁眉:“我以为老板结婚后有了人性。”
“怎可能?”
“老板娘那么如花似玉都不能拯救?”
“再这样只能让兄弟我上了。”
闲话随着冯简进门而终止。
他几乎是皮笑肉不笑地,缓慢扫了众人一眼,众人迅速垂眸,各就各位。
宛今的日子不好过。
工作狂注重效率,抓紧时间。冯简从不是好老师,耐心堪比何泷脸上的皱纹更少。
“你不会?”的答案必须是“我可以立刻学”,“你没有时间”的答案必须是“当然有”,“我努力过了”得到的回应是“我不需要你的努力,我需要好结果”。
宛今不似宛灵,但即使八面玲珑的二姐在冯简手里,也吃过不大不小的苦头。世界上没有哪个少女希望有好感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睛时说的是:“……脑子慢无所谓,但至少你应该勤力。”
自尊心向来是微妙的东西,冯简的直率让人难堪,宛灵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人躲避。整个企业的职业人士似乎都是高效的代言词,宛今在新的环境中,依旧感觉自己被强烈孤立。她不被任何人需要。
……这根本和初衷相反。
宛今脾气柔和,然而在这种高压下,终于崩溃。
走出深夜的电梯,冯简和秘书在前方快步前行,低声讨论才结束的会议内容。华锋帮他关上车门的最后一秒,才想到少了人。
“宛今小姐不在?”
冯简也不确定:“你走的时候没叫她?“
“……不对,刚刚坐电梯时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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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1.7
司机和冯简便都下了车寻找宛今。
三人在偌大停车场转一圈,才发现失踪人口正蹲在电梯后的柱子旁,做最拿手的事情。
她在哭泣。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冯简想起某个糟糕清晨,他同样束手无策地站在宛今面前。当时唯一的庆幸就是无人旁观,但现在――冯简在司机和秘书争先恐后移开的目光中,觉得非常无比极其的巨丢脸。
他咳嗽一声:“宛今,你饿了?”
司机和秘书纷纷控制住自己想回头瞪老板的冲动。
冯简没耐心地抬手看了看表,再低声对华锋说:“你过去看看她怎么回事。”
华锋虎躯微震,只觉命苦。没道理大美女让老板娶回家,剩个哭哭啼啼的少女让他安慰。何况自己都有女朋友。
在冯简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华锋也只好硬着头皮移过去。
他轻声问道:“今今小姐……你想吃些什么?”
宛今倏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却是直直看着冯简:“……为什么?”
冯简招手让司机去把车开过来,没什么好气道:“什么为什么?”
宛今抽抽噎噎道:“今天下午……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冯简皱眉,他根本不记得下午数落过宛今什么。但做事做不好,还不让教训,并没这个道理。这几日,冯简的脾气已经越发急促,根本不想睬眼前的小姑娘。
此刻,他只简洁道:“你先从地上爬起来行不行?”
宛今被他职责,啜泣声只越发大起来。一时间,只觉天上人间都是满腹的委屈,满腔的怨言,无人能言说。
华锋默默地退到冯简身后。
正在此时,突然有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从旁边一辆车底爬出来,突然扑向宛今。
事发突然,冯简和华锋距离稍远,不及营救。宛今更是猝不及防,瞬时被脏兮兮的一双黑手箍住,随后满鼻的异味。
她欲呼救,对方却厉声道道:“不准叫!”
冯简就要疾步上前,流浪汉却已经从腰间掏出一个血红针管,作势要往宛今脖子扎。
“别过来!”他阴森地喝道,“除非你想让她和我感染上一个病!艾滋可不好治吧?”
宛今吓得大叫冯简的名字,冯简背后瞬时也出了身冷汗,他不动声色地挡住华锋,悄悄示意他报警。
抢劫者脸部黝黑,身型极瘦,唯独两眼发着饿狼一般的异样光芒,显然是名毒品上瘾者。
“把手机和钱包都扔到地上,都给我举起双手来!冯简你,还有你身后的人!敢报警,我就用针扎这小姑娘!”流浪汉的针尖紧紧贴着宛今肌肤,见宛今又要被吓哭,才阴沉地何止住她,再抬眼看着冯简道,“小冯,我知道你惯常带有两个钱包,都给我扔到地上!”
冯简一怔:“你认识我?”
对方桀桀地笑道:“当然,当然!我在这里没日没夜地蹲了几天,还不是为了看老朋友冯总你?冯总你过早脱离琳琅街,却忘了自己的根!如今身家金贵,怎么就不知对童年老朋友好些?报恩一些?施舍一些!“
冯简沉声道:“你是谁?”
“我是以前隔壁巷子的疤头三!你曾经深夜里送过我老婆回家,如今怎么不记得我?”对方突然冷下声音道,“快点把你俩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快!”
――这台词真白烂。冯简反而镇定下来。他眯眼看着眼前曾经的皮条客,如今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呵,其实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故人”。
不,其实琳琅街都是这种人,冯简以前接触过的人都是如此。
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利用你,吸干你的血。
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在严密的办公停车场,怎么能让他溜进来。
疤头三的连声威胁中,冯简向华锋使了个眼色,两人依言掏出自己的钱包和值钱物品放在地上,
冯简沉默片刻:“很好。你现在要什么,我都已经给你。先把那小丫头放了。”
疤头三冷笑:“就凭我们这种老相识,你给我开张100万的支票,一次偿清,也让你疤头叔以后能不用经常打扰你。”
冯简面不改色地答应:“可以。”
疤头三因为他的爽快而眯起眼睛,随后却拧着宛今的胳膊,逼迫她回头看着自己,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她。
“这就是你的妻子?”他狞笑,涂抹星子几欲溅到宛今脸上。宛今又骇又怕,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呼吸,眼泪顿流。
“呵,长得如此一般?气质也不好!上流社会的第一美女原来如此?也不过如此!想当初在琳琅街,可是不少漂亮盘顺的雏子是想抢着嫁给你!你倒是绝情,连看都不看。”
冯简不想跟他闲扯,上前一步:“先放人。”
“别过来!”疤头三紧张道,然而眼光一转,突然看到冯简手背处有什么微微闪亮。
他疑心道:“你是不是还戴着戒指?我说了,值钱的东西都扔过来!赶紧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扔地上!”
冯简不由沉默片刻:“那是我的婚戒,没有钻,并不值多少钱。”
对方却冷声催促:“快些!”
冯简皱眉,慢慢地从手中取下戒指。疤头三因为全部的注意力和警惕都集中到冯简身上,针尖距离宛今略远。冯简抬眼望着,心里飞快计算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多少,低头扯下戒指,扔到对方脚边。
疤头三低身要去拾那小小光环,突然间,冯简一把就拉过宛今的手腕:“走!”
与此同时,他迅速地推开疤头三,右手利落劈向男人的手腕打落针头。
瘾君子力道一般都不大,没几下就被击中,华锋也迅速前来帮忙。疤头三只觉得自己脑壳都粉碎。情急之下,他突然勾住冯简的手臂,用力咬下去。
冯简猛地挣脱,捂住鲜血横流的手臂,倒退几步,满脸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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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1.7
午夜的医院似乎格外寒冷,带着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头顶的光,再映着人影。
冯简已经自觉地戴上口罩,他刚刚抽完血样,此刻坐在椅子上用棉花捂着胳膊,心不在焉地看手机邮件。
护士小姐对着他说什么:“靠唾液和血液感染率很低,何况,72小时内服用truvada可以保证接近100%的保护――”
反正,目前是两个好消息。
a,如果他真得了什么,每周花7000美元可以保证无恙。
b,如果那个混蛋根本没有艾滋,他也要每周花7000美元去防护。
有钱就这点好,冯简冷笑。
据说正常人一辈子的医学投资,都是花费在临死前三个月的治疗费上。而在关于他各种死亡的精彩臆想中,艾滋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旁边一直传来哭声,像谁死了五年般。
冯简斜眼望去。
宛今隔着他极远,此刻正坐在五米开外的椅子上抽噎。她的手和脸已经被洗了多次,略微泛红,依旧要求护士为她继续消毒。而察觉到冯简的目光,她全身哆嗦着,偏偏不敢抬头直视。
冯简暗里皱眉,随后平声静气道:“……宛今,不然你先回去?”华锋已经去报警并追查那人下落,而他本人实在很困。等检验结果要至少三个小时,他实在不想与好哭鬼同处,“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司机把你接回去。”
宛今咬唇握着自己的手机,在冯简的催促声中,才确定他不是讽刺。
显然,对方那种坦然的神态给了她一点信心。今晚的事故太过刺激,宛今此刻只想回家,在熟悉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手机键盘第一个快捷键是何泷,第二个是宛云。
宛今犹豫片刻,给宛云打了电话,强力镇定:“姐姐,你……你的司机……用完了以后……可不可以……让,让他来……过来,来接我。”
那方的宛云显然察觉到她的异状,冯简听到宛今停顿片刻,再嗫嚅道:”不,我没出什么事情……是,我在圣玛丽医院……不,我真的没有什么,嗯嗯,是冯简――“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远处突然砸来的纸球击中。宛今一松力气,那手机就滑落地面。
冯简沉下脸,大步地朝她走来。
宛今不由下意识地向后蜷缩,靠在墙上,生怕冯简接近自己。幸好对方只是捡起手机,再坐回原处。
冯简玩着她手机,面无表情道:“给你姐姐打电话做甚么?”
宛今不知哪里又做错了,眼泪汪汪憋得脸由白转为更白,十分可怜。
冯简十分平和地说:“跟你说最后一遍,别他妈哭了。”稍稍一顿,又道,“你再吵我一声,我就亲手把你扔出去。”
“可是,可是……姐姐会担心。”极小声地说了句,“我都没有告诉她――”
冯简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宛今噎住,居然把眼泪生生憋回去。
冯简自己又坐了一会,深呼一口气,随后给司机打了车内电话。
但都是占线。
冯简犹豫片刻,不,可以说是犹豫很久,随后终于拨打宛云的手机。
他第一次主动拨她的号码,居然是发生如此状况。冯简想,这一定是被诅咒的关系。
不过……应该距离结束不远。
呼,终于。
连音接通的瞬间,冯简有些紧张,甚至比今晚面对那个针管更甚,非常奇怪。
“喂?”
宛云的声音依旧像平素一样。动听的冷清。
“我是冯简。”他说。冯简沉默片刻,再咳嗽一声道,“对了,刚才宛今给你打电话――”
宛云截断他:“你现在在哪里?”
冯简干巴巴:“噢,我在走廊。”
原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至少会礼貌的应一声。然而电话那端却突然安静。
冯简疑惑地对着电话道:“喂?喂?”
高跟鞋敲打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熟悉的香气,轻盈的脚步声,有人奔到他面前停下。微微的喘息声。
“姐姐!”
宛今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又在冯简的面前一直拼命压抑,此刻见到姐姐,下意识地扑上去。
“姐姐!姐姐!姐姐!”
终于敢失声痛哭。
“我好怕!”
宛云顺手搂住抽抽噎噎地宛今,却苍白着脸色直直看着冯简。她的长发披散,外套没有穿,没拿电话的手里依旧握着机票。
冯简不由自主地同样站起来,吃惊望着宛云。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回溯,记忆涌上。他仿佛又看到曾经深夜里身着华服的狼狈少女――冯简以为此生都不会看到宛云再为任何事情丧失风度。不,这应该不是优雅低调的李宛云。
她不是该在……
冯简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口干舌燥,心跳异常。手机依旧紧紧贴在耳边,机器因为运作而在掌心发烫,似乎提醒此刻的时间。
“你怎么来了?“他不肯相信。
宛云的神情一瞬间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冯简盯着她,又过了会说:“不是今天晚上的飞机?”
“宛今说你在医院……”宛云道,“你是检查出什么……”
“可能有艾滋……”
宛云便扬起眉:“哈,这次你不能说我传染你的了!”
冯简动动嘴角,他显然想上前一步,却在宛今害怕的哭声中自觉退后。
又是短暂的沉默,两人凝望对方的眼睛。
冯简吸一口气,但没有效果。胸口那股几日来的烦躁依旧,在这个女人面前永不得疏解。他向来不擅解释,此刻,更罕见地觉得没有任何力量。
他移开目光,轻声道:“为什么来?我们的关系不是已经结束?”
宛云奇道:“说什么?”
冯简焦躁道:“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我还以为……”
宛云蹙眉:“只是一场吵架而已,任何夫妻的相处都会有啊。”
冯简显然不明白。他露出很意外的表情,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想确认是否玩笑。
宛云是真的想笑。
她想打趣他对人际关系的毫无信心,想轻讽他此刻拼命掩饰的表情――然而当自己奔到医院,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独自坐在塑料椅子上低头,周围没有任何人――内心骤然涌上的那种心情,绝对不是想嘲笑。
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强烈感觉。
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宛云柔声道:“我一直都是很有契约精神的人。”
冯简垂下眼睛:“了解了。你陪我坐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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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地球人都这么阴暗懦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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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长满身异味,扶墙摇摇晃走进来。
“十五分钟从机场开车过来是什么感觉。冯简你有生之年可以尝试一番。”馆长假笑道,“哦,不对,你好像快死了?但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
冯简冷着脸,想从对方手里拽回自己的领带。
馆长正在用冯简的领带擦他呕吐过后的嘴,而得知实情,馆长并没有像想象中弹开,继续用冯简的西服抹光头的汗。
“不要总以为我都没文化!”他轻蔑道,“上次是宛云,这次是你。妖言惑众之徒,我可是知道这病的传播途径——只要不和你上床,我就不会传染。”
冯简向馆长确定这辈子他都不会有传染之虞。
宛云低声安慰宛今,仔细询问事情经过。
馆长叫了一份外卖来到医院。冯简坐在他旁边,两人喝冰镇可乐,切热气腾腾的pizza吃。
走过的护士和医生纷纷瞪他们。
馆长含含糊糊地问冯简:“……你的戒指不是还在手上?”
冯简眼皮都没抬:“摘了我不会再戴回去?”
“哦……”
男士戒指上其实也镶嵌钻石的好么,价格很贵的好么。
冯简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填东西。
之前他曾几次去卫生间用冷水冲脸,水声潺潺,冯简独自撑着台面,望着窗户外的城市长久发呆。那滋味不太好受,即使现在能付得起昂贵药费,他的结局也不会比最初好到多少。想到這裡,心裡肯定有什麽,非常堵。
但现在……
冯简大力地往自己的pizza挤蛋黄酱。
任何法律都承认婚姻关系,感谢钻戒,感谢孟德斯鸠。
最高领袖在深更半夜里被惊动,裹着皮草赶到医院。
在场的人应该都能理解宛今为何不敢给何泷打电话,卸妆后的何泷比她真实年龄显得要更年轻。她像是从冰柜(或者说坟墓)而不是从床上爬起来。
何泷朝宛云点头,再轻轻牵起宛今的手。哭泣戛然而止,何泷微笑地把浑身发抖的小姑娘拽上车。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秒,豪车再驶离。
冯简沉默片刻,对她们的背影说:“我很好,多谢关心。”
华锋在天亮之前带来一个好消息。
“三个月以前,卫生署为流浪人口免费抽查艾滋,疤头三当时为了换干净的针头接受检查,档案显示他没有感染迹象……”
疤头三被警方拘留,冯简却撤销投诉。
根据各种经验,流氓为了保命,什么都肯说。瘾君子更是谎话专家,万一在警局血口喷人,额外生事并不是好习惯。
华锋自然不满:“这么放过他?”
冯简冷冷道:“这事我不便插手而已。你安排个人,拿现钱去琳琅街订干货。先交足额订金,然后让他把剩下的货送到疤头家。到时疤头肯定付不出余款,又肯定舍不得之前送来的毒品——剩下引起的争端,就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所以并不缺少狠绝,也并不是全然不懂人心世故,以前不肯用心而已。
世人生命比任何财产都要宝贵,伤人者罪大恶极。想到刀疤,也许应该唾棄他,仇视他。但冯简作为受害者,居然也觉得还好,想彻底解决麻煩的想法甚过报复。
琳琅街对于暴力和欲望的追求,和上流社会对优雅和品味的讲究,冯简只是不会蠢到阻挡别人的热情而已。
至于他的生活,有埋伏,有地雷,有意外……总要時刻保持清醒、理智,妥善,才能活得長久。
至于他的生活,有埋伏,有地雷……总要時刻保持清醒、理智,妥善,才能活得長久。
做完最后一次血样检查,冯简穿上外套,走出门。
正好听到宛云在走廊拐角处对馆长道:“……昨晚的机票和后几日的行程,都取消吧。”顿了顿,“全部损失从那人的账户里扣。”
冯简不由顿住脚步。
“不像你作风啊,小云云,”馆长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是不是还挺喜欢你丈夫的?“
墙壁挡着宛云的身影,只闻对方沉默。
冯简下意识地咳嗽一声,现身加重几步走出来。
馆长却已经双眼晶晶亮地看着宛云:“哇!”
车驶离医院的时候,天也就刚刚蒙亮。
一夜未睡的宛云,整张脸上只剩极大的眼睛占据脸颊。她嘱咐司机先回别墅,反而往跨海大桥驶去。
“去哪里?”冯简奇道。
宛云道:“你刚经历此事,不要着急立刻回家,总要到净地去去晦气才好。”
“什么乱七八糟,我要回家,我很困。”
冯简让司机停车,把哈欠连天的馆长请上反方向的出租,随后道:“也不需要这么讲究。”
宛云却罕见地坚持。
冯简困倦已极,倒在座位上小睡,感觉没一会又被唤醒。
他再睁开眼,发现来的是曾经上香的寺庙。
此时晨鼓犹响,僧侣早课,他们进入的时候,昨夜落叶堆砌阶旁,异常静谧,就如最初。
冯简对此处印象不佳,不耐烦道:“我在这里站会就可以,不需要捐钱和问签吧。”
宛云笑道:“你自己去烧束香吧,等我片刻。”
她走到曾经的问签室。
正在擦拭桌椅的小和尚正是曾经刁难过的那位,见到她后一愣。
小和尚当然记得宛云,他张嘴就想喊师傅,宛云却淡淡道:“不准叫,出家人不准动嗔戒和色戒。”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宛云放缓声音道:“小师傅,我这次又要麻烦你。我想求签。”
小和尚眼泪都要流来了。
宛云坐在他对面,轻松道:“这次我不作弊。”
外面的冯简马马虎虎地朝神像摆了摆,他被香火熏得难受,走出来在庭院里闲逛。
石桥下的流水里有锦鲤,池塘中的鱼已经被香客喂惯,见到人影便浮上水面。冯简下垂着眼睛瞧着,过了会突然感到肩上有人轻轻一拍。
“施主看到什么?”
冯简随口道:”池底堆满硬币,怎么也没人捞。“
方丈愣住。
但他到底不比平常的沙弥,淡淡地说:“施主认为原因是什么?”
冯简想了想,作出科学解释:“硬币放在水里,会释放出硫酸铜,因此造成孑孓死亡。所以,这是贵庙用来防蚊的?”
宛今走出来时,看到冯简正在和方丈聊天。
他正说道:“……硬币竖直朝下扔的话,由于水流的关系会飘离原本方向。因此,比较好的方法是将硬币横着平放,然后受力松手,这样就能准确的落入既定位置。”
方丈沉思片刻,夸赞道:“施主全神贯注又超脱世外,真真有佛性。”
临走前,方丈亲自为他们挂上姻缘顺利符。
冯简皱眉:“上次我们不是挂了一次?”
宛云只道:“你怎么又把方丈哄得那么开心?”
冯简不清楚,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折腾一晚,此刻头疼脑晕,冯简催着宛云,只想回去补眠。
半山别墅,何泷和宛今已经不见踪影。
冯简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先整身沐浴,随后发现浴巾和睡袍都在外间。他犹豫会,试探性地道:“李宛云?”
过了会,宛云在外无奈道:“怎么了。”
递来浴巾的时候,看到□身体的对方,很诡异地在雾气蒙蒙中微笑。
宛云皱眉道:“浴缸里捡到钱了?”
冯简不笑了。
擦干头发,宛云已经把窗帘拉下,阳光阻挡在外面,床铺收好。
他坐在床上:“你也会亲自干这个,我还以为都是佣人干。”
宛云只笑了笑,她转身把湿的浴巾放下,准备走出去。
冯简问:“你要去哪里?”
“我也要洗澡啊,大少爷。”宛云看着冯简因为这称呼而皱眉,却依旧盯着自己,便笑道,“我待会回来侍寝。”
冯简便向后躺在床上:“那你多带几个爱妃来。”
一个小时之后,整理干净的宛云在门外止步,不确定她是否该主动前去对面的房间。
然而轻轻推开门,工作狂却正撑着头,戴着眼镜,无精打采地看文件。
“你还没睡?”宛云惊奇道。
冯简摘下眼镜:“马上。”
掀开被子,宛云躺在冯简身边,床的另一侧压下,他在她旁边控制着呼吸。
人工黑暗中有倦意徐徐涌上,入睡的朦胧间,宛云听到冯简道:“……李宛云,我之前在医院,听到了你和馆长的对话……”
她睡意顿时消散些,睁大眼睛。
宛云轻应了一声,继续等冯简说下去。
冯简字斟句酌说:“你跟他说……昨晚的账单都从我账户里扣,是真的……”
“……你有意见?”
冯简喃喃道:“……还行吧,还行吧。”
又过了会,冯简张张嘴,还想再问什么,然而身边的呼吸轻微均匀。他皱眉看去,宛云已经疲倦睡去。
冯简只好再长长地呼口气。
身边女人的长发刚吹干,随手用皮筋绑着,临睡前忘记解开,散发湿漉漉的香气。冯简抬起她的头取下皮筋,再轻轻放在柜子上。
刚才不是想问她这个。
冯简头脑已经昏沉,不过咳嗽几声。刚开始在嘴里无声地演练了一遍,随后才发出声音。
“昨晚的事情,李宛云。”冯简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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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十二章 :平地
接下来的是周末。
冯简睡完难得午觉,睁眼发现何泷远远坐在床前的沙发上,一时间以为仍在噩梦里。
然而两日不见而已,何泷居然隐隐有了双下巴,脸如满月,更显得蛾眉纤细。
那夜何泷拉着筛糠般的宛今回家,路上面无表情的听完经过,冷着脸把她丢去浴室,嘱咐佣人为三小姐清洁。
没顾上教训宛今,何泷第二个接见的人是管家。
厨房半夜开伙。
好不易回来才吃个清静饭,实在是盼望已久。
在何泷众多想杀死冯简的理由里,目睹他进食是第三大磨难。二师兄吃饭且比他多嚼两口,偏偏对方还总是皱着眉,进食速度又快,数落他都找不到时间,连带何泷对食物都兴趣缺缺。
何泷向来是脍不厌细的人,荣华富贵于她旨在提高生活质量和品味。嫁入豪门以来更钻研礼仪,看重食料的新鲜程度和进食礼仪。但在半山别墅中住着……不提也罢。
对面臭小子扬眉的模样依旧讨人厌,何泷直奔主题:”我找不到云云,这事也不需格外告诉她。我便同你讲一声——宛今下周的机票,我会伴她去英国小住。而在宛今走之前,我希望你和她不要单独见面。“
冯简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何泷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身处女婿的私人房间,即使意识到,她也并不在乎。
”你那个小流氓怎么出现的时间如此之巧?这事太蹊跷。你私下留神些。“她沉吟道,”还有,我给你们年轻人一句忠告,千万别因为现在的生活顺了些,便觉得自己有资格对过去宽容——那些人曾经没毁了你生活,现在他们还在努力。你永不要忘记自己该怎么摆脱他们。”
冯简这才淡淡说了句:“我自己心里有数。”
何泷冷笑了一声,随手叩叩烟盒,燃起一支烟。
与宛云的优雅相比,何泷吸烟的姿态是冯简非常熟悉的。舞女一般散场后都会用这般吸烟,妆感极重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浓重风尘和疲倦——
冯简想起来他对何泷和李氏三女的最初印象分别是老鸨、头牌、打手,丫鬟。
何泷面无表情说:“……事查清楚前,先给家里添两个保镖,至少留一个给宛云。”
冯简回过神来,何泷却很心平气和道:“小冯,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但如今成家立业,要对别人负责。如果那天遇到事的是宛云,你该怎么办?”
冯简很简单道:“不会的。”
何泷原想反讽,然而凝视冯简表情片刻,突然改口道:“那天是你保护了宛今?”
冯简点头。
何泷森然道:“听说你还接受了对方的勒索价格?”
如果再来一次机会,冯简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宛今的命,显然比区区百万更值钱。
冯简是看过宛今所持有的李氏股份书。
何泷冷笑几声,继续道:“你知道,小冯,刚开始你和宛云结婚,我并不如何喜欢你。但到了现在——”
对方面无表情地和她对望,何泷再继续道,“到现在,我依然很不喜欢你。然而,男人有头脑比有礼貌更重要,多余的话我不多说,孰重孰轻,你自己有数——但丑话前提,你可以让宛云受委屈,但你别让她再伤心,否则你不死,我也会在艾滋前先弄掉你。”
何泷转身出门很久,冯简依旧若有所思。
旁边掩着的被子突然被掀开,宛云正对上冯简的目光。
他怀疑道:“你妈之前那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说的?”
宛云掀开被子下床,来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听到了。”
冯简跟着她走过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玻璃杯在他手上转了几转,冯简道:“你随身带几个保镖。”
对方却不接话。
他皱眉抬头时,宛云早已走出门外。
冯简在下午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缓慢喝光杯中之水。
第三份健康的血液报告拿到手,冯简已经恢复工作。
走了何泷和宛今的别墅又如最初。
再下了场雨的时候,下班回来的冯简亲自把何泷买来的进口植被都搬到花房。重金买来的植物也许的确有过人之处,在反季节都结有花蕊,枝干笔直。
而那风波唯一留下的痕迹,是冯简之前的表放到粗糙地面时表链边缘不知何时有了道深刻划痕,表行说要等三天才能取回。而与此同时,宛今没有再在冯简面前出现。也许她自己不想出现,也许何泷不让她。
不管怎么说,宛今的命经过表行的精准评估,似乎只值700美元。
取代宛今的,是冯简的秘书及手下,都开始盼望每周宛云来冯简办公室的那天。
因为能提早下班。
宛云靠在窗前望着天空伸懒腰,冯简伏在桌上照旧处理他的文件。
“冯简,”回头打扰专心事务的工作狂,“总是过度用眼,到时候提前老花。”
“你怎么那么啰嗦?”冯简皱眉。
宛云再笑道:“经常熬夜的男人也容易未老先衰。”
冯简冷哼一声,倒是终于抬头:“你再等我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试探道,“你今天是不是收到一束花?”
宛云脸色微变。
冯简盯着她,罕见的继续追问:“是不是收到了?”
正巧这时,宛灵拿着文件走入冯简办公室,看到宛云在不由一愣。
“姐姐也在?”把文件递给冯简,眼波流转,宛灵提着唇角道,“是来等姐夫的?”
冯简再看了眼宛云,站起身,公办公事道:“李经理你出来一下,我正好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商讨。”
宛灵似笑非笑道:“单独拉我出去作甚么,有什么不能在姐姐面前说的?”
冯简很有些厌烦宛灵这种无风不起浪的个性,但他没说话,率先推门走出去。
宛灵笑着跟宛云比划一下,随后跟随他。
冯简在走廊上翻看文件。
“姐夫现在还防着姐姐?还是对今今有内疚,”宛灵笑道,“我可听说姐夫英雄救美的事件——”
“我把你叫出来,是怕你觉得我是故意在你姐姐面前给你难堪。”冯简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我昨天就告诉过你,为了证明这个事情没意义,还要测算四套不可行的方案来证明这事不可行,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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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玻璃门,宛云看到宛灵突然敛起笑容。
她收回视线。
这几天过的不那么顺利,何泷的话比起提醒冯简,更像是提醒她。
宛云昨日做了个梦。
冯简又给她打来电话,宛云迅速接通,对面传来的却是有些陌生男音。
“宛云?”对方低沉地唤她。
沉默许久,她压着内心的情绪,缓慢问道:“你是?”
他带着笑意说:“为什么惊讶?你当然知道我是谁。你原本以为是谁?”
宛云觉得一股烦躁在胸口袭来。
梦醒后,那感觉仍然难以散去,隐隐作呕。
今日收到的玫瑰重瓣花朵,没有署名,香气浓厚到厌恶的地步,她看了眼,直接扔掉。
疤头三已经被拘在戒毒所,控制得当,没有造成更坏印象。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报社隐隐得知此事,最近的报道虽没有点名道姓,但突然提到之前谁谁和毒贩沾边,谁谁又如何沾染毒物多年。幸好商业人士都不看娱乐版块,而冯简声评向来很好,没人想到他。
宛云不确定周愈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她不肯想这件事。
宛云呼一口气,继续看冯简桌上的那些文件。
车祸后,医生下达诸多医嘱让她静养身体,拒做任何多劳伤思和作息不规律的工作。如今她打起精神,从冯简这里做点滴补课。
周愈之前的话也没有错,宛云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的小指。他们是一类人,如果想要什么,她就会变得很有力量。
冯简谈完公事再走进来,蹙眉道:“你这个妹妹,你离她远些。”
宛云刚想提醒他这不是撇清和宛灵的好解释,然而冯简的神色不像玩笑。
“她心眼不坏,但心肠颇黑,为了利益能拖任何人下水。”
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宛云道:“哎,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欣赏宛灵那种个性。”
冯简很直接说:“我不信她。”
他倒什么都敢说,宛云不由再笑了笑。
迎着宛云的目光,冯简突然再转了话题道:“我之前问你的事情――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一捧花?”脸有不屑,“好好的长在枝上,偏偏剪掉。”
宛云不由挑眉,惊奇道:“什么”,顿悟,“今天的花,是你送的?”
冯简强调:“不是‘我’送的。你妈妈之前种的花房玫瑰全开,珍妈把花全剪下,连给你母亲家都送去一大篮,我问她有没有留一些,结果她以为……反正她也给你送过去。”再研究宛云的脸色,“怎么了?”
宛云依旧难掩惊奇:“……我不知道那花是谁送的。”
很惋惜,居然扔了。那花,实在不像冯简的风格。
冯简明显地撇嘴,但怀疑地望着她,上下审视,没有说话。
过了会,他再随意道:“在此以前,经常有人给你送花?”
宛云笑说:“你今天平白无故送我玫瑰做什么?”
“笑话,说过不是我送。”
宛云看着他,手指轻轻刮着脸皮:“脸都红了。”
冯简眯起眼睛:“那是外面夕阳照得好吗?”
再后来,两人到路边茶餐厅夜宵。
何泷走后,不需要格外回家晚餐,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等餐的间隙,冯简看着旁边拼桌的国中生手里举着的八卦杂志封面。某某女星借片上位,巧笑如嫣,露出大半个胸脯……
冯简盯了一会,移开视线。
总说娱乐圈脏,其实万事皆如此。现在想到,真正好命的女人从不是女强人或女影星。温室的花朵不需接受风雨,靠自己拼搏出头的反而是孤煞星。
宛灵虽然也是女强人作风,但气态作风明显和普通工薪阶级混上的女强人不同。
男人不在乎这些,但出身依旧重要。
第一桶金,第一次大转变,第一个影响至深的工作,或者是第一个重要的人。首次浸淫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冯简平心静气想,不需要和豪门子弟比,单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摆在一起――即使以后他再成功,有些东西从前没人教过,将来也不会再有人去让自己更懂。
思想时,女侍应端上奶茶。
宛云戴着冯简的男士平光眼镜,手指捏着吸管搅拌奶茶中的碎冰。
两人相处那么久,白天黑夜都见过。然而任何场景里,依旧觉得她很美。冯简想,这很不科学。
他张口道:“……所以,就算你不劳而获,也可以。”
宛云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冯简一下子回过神。
然而话说出口,也只好继续,他咳嗽一声:“你不必每周都来我办公室,不需要刻意去学东西……当然,会一些东西还是比较好。但是,不劳而获也没什么关系。”
宛云不解,在他的话下略微皱眉。
冯简突然意识到,李氏家人中,从没用那种鄙夷和试探眼光看着他的,除了宛今,还有另外一人。
只不过,没有人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还能想太多事情。
宛云没有被感动。
她曾经收过太多奉承,听过太多誓言,此刻也只是垂眸道:“那如果我以后丑了,老了,胖了,什么都不会,你也愿意养我?”
冯简想了想:“丑了,老了,胖了,还什么都不会――你剩下什么?”
“还剩下什么,嗯,比如说灵魂?”
说实话,冯简最不喜欢灵魂了。
“你灵魂长得好看吗?”他勉为其难地问。
宛云不由笑了。
旁边的国中生突然把诧异疑惑的目光盯过来。
晚间娱乐电视放到末尾:“据悉……名媛陷入涉毒丑闻……停车场中和毒贩交易……最近,记者拍摄她夜访戒毒所……”
宛今的模糊背影,躲躲闪闪在摄像机后。
何泷怎么管教宛今的!冯简简直大怒,倏地皱眉。
而对面宛云也同样抬头盯着电视,一眼不眨,脸色苍白。
“……曾经有酒驾的丑闻,被家人包庇,花钱撤销指控,然而最近……本性难移……”
冯简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国中生,对方在他的目光下躲闪目光,然而已经议论纷纷。
桌子很小,他对宛云低声说:“戴上帽子,准备走。”
“就是曾经的社交花李宛云――”
冯简下意识握着她的手,宛云的手和杯子皆冰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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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宛云在冯简办公室,她怕影响冯简工作,因此手机静音。
再打开,上百通未接电话。
最开始是馆长,随后为何泷,接着亲戚,然后是传媒朋友,再最后便是很多陌生号码,一轮一轮。
宛今流出的照片并不清晰,刚开始由不知名的小报拍摄,未点名道姓。
好事者追根溯底,宛今和宛云同亲姐妹,某一个角度的轮廓被当成姐姐也可信。消息最先在网路传播,新一轮的舆论风波涌起。
醉酒、吸毒、配上原本就是万年噱头的豪门――都发生在从未有任何负面事故的宛云身上,成了重大话题。
宛云和冯简的婚姻尚方兴未艾,此刻故事演变成不良少女和小流氓因为贩毒和售毒而相逢。更有猥琐者,说宛云为了毒瘾,早在十多年前就委身等等等
空穴来风,愈演愈烈。
城中传媒原本都对宛云网开一面,但此刻再压制已显刻意。生意和利益为上,早撕破脸皮,开始纷纷进行追踪报道。
流言四溢,全城皆沸,事情往另一个趋势发展。
深更半夜,宛今又在半山别墅中的客厅哀哀哭泣。
小姑娘反复道:“……我当时过去,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害冯简……我就想问他这么一句话,我没想到有人跟着我……我并不知道……”
不懂,她完全不懂为什么事情又被自己搞糟。
宛灵端详完房间里的摆设,给宛今递来手帕:“怎么每次都哭啊。”再问宛云,“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周愈下手?”
宛云面无表情的否决。
“没可能。”她淡淡道,“我曾经爱过的人,虽然软弱卑鄙,但不至于这么下流。”
宛灵的眼睛霎时流露出了难以描述的颜色。
……真的。还是那样的姐姐!宛云的脸,冷静到了傲慢。曾经一举一动就能占据报纸的整个版面的李宛云,即使现在,李氏集团高层每年让大小姐回来重掌政的呼吁都不绝。
只要她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翻身的机会。
宛今甚至不能理解冯简能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还能表现自在。
当宛云把目光移向她的时候,宛灵垂下眼睛。
宛云望了她一会,随后平淡无奇道:“宛灵,你和今今先出去,我想独自安静会。”
门被关上,她独自静坐。
宛云要承认自己的措手不及
她可能想到冯简会遭受污名,可能会想到宛今承担代价――她细密思虑了所有保护他们的方法,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当曾经出车祸的现场监控录像在电视上公放:深夜中,高速行驶的雪白跑车骤然巨大撞击,红色火光冲天,伴随吱呀刹车声。
那一幕。
小指和喉咙突然开始剧痛,宛云握紧了手。
明明没有知觉。
冯简在旁边的房间。
他没想取人性命,但也不打算留对方祸害人间,因此亲自找的隐蔽收容之所安置疤头三――万事俱备,就差败事绰绰有余的李家人。如今不但宛今摸过去,居然还让记者拍了照,居然还让人认为她是宛云。
颐指气使的何女士一声不吭地忍受女婿的训斥。
异常安静,异常憋屈,异常痛苦。
何泷首次理解冯简对李氏人的态度,所谓猪一般的战友和嘴巴坏的人至少忍住没有杀生。
但是,等冯简说完后,何泷开口。她缓慢道:“整件事都已经发生,舆论形式如此。我们自然是要解释,但是,索性让宛云认下整桩事,不能再牵扯宛今出来。”
有那么一刻,冯简简直怀疑何泷上错了身。
何泷咬牙切齿的轻声继续道:“今今……她岁数实在太小,学都没上完。之前已经被退了一次婚,而涉毒这种新闻最坏名声,若是再把她牵扯上,这辈子怎么脱得了身……”
冯简和何泷阴沉着脸互望。
“那我待会是不是还要给宛今跪下?之前因为我,让宛今受到了惊吓?”
何泷对冯简的讽刺充耳不闻。
她冷冷而斩钉截铁的说:“我跟家里长辈也都讨论过,他们都同意我,总之,明天新闻发布,宛今不会出面。我和今今按原计划回英。”
对待小女儿,何泷没有像对待宛云般上心,然而自小就带在身边,虽打心眼里不喜宛今的懦弱,毕竟有感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深陷泥潭。
冯简却难以理解。
“所以,和宛今比,李宛云就成了过季玩具?因为她嫁人了,名声再不重要,黑锅就永远让她来背?这不是第一次了。”冯简冷冰冰道,“你们家还真是母女情深,姐妹情深。”
何泷眼睛发酸:“没办法。但这次,我也必须要保宛今――”
冯简沉默一会:“我不关心你们这些虚伪把戏,你知道吧?问题是,李宛云怎么办?谁来护着她?”
何泷深吸口气,终于露出几分疲态,将手臂搭在沙发上:“我想,我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任务,放心交给别人。”
冯简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去。
“什么任务?你要交给谁?”
李氏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的那天,何泷已经仔细嘱咐冯简,万万不可夫妻同场,否则双双成为焦点,更显得心虚而证据确凿。
冯简需继续如常工作,随后接受单独电话采访,支持妻子,表示整件事为谬传。
一大早,冯简在闹钟响前,先推醒宛云。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宛云打量他一会:“你是不是最近该剪头了?”
冯简气结。
宛云深谙上庭作证着装的精髓,齐膝西服套裙,可信文雅。她昨晚睡的极早,此刻眼睛里却有巨大倦意,对着镜子望着自己,依旧觉得没有任何精神。
老实说。
非常怕。
对过去,对未来,对现在。
别人道她勇敢,其实内心早已死亡一大半部分。此刻重新感觉些鲜活心跳,却又碰上那么一些魑魅魍魉。
想来还是自己不好,宛云静静地扣着袖子上的铜扣,怎么又起了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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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2.3
出门的时候,破旧的红车照旧不和谐的停在喷水池前。
冯简坐在驾驶座上,盯着两只重新长出绒毛的牧羊犬,像是思考问题。在宛云出来的时候,头都没有转。
宛云坐进去。
“今天你送我?”
车猛地发动,冯简不理她,似乎没有想说话的心情。然而到了半路,他突然开口道。
“李宛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第一个生意伙伴的事情?”
宛云望着他。
冯简缓慢道:“当时,我比你更愚蠢年轻,他又是我从小长大的唯一朋友。我很相信他,愿意替他包揽和承担一切责任,结果被骗到荡产――就像我曾经那样,刚开始没有底线,一旦退让,就会永无止境的被牵着鼻子走。而现在,我谁都不会再相信。”
过了会,宛云轻轻道:“连我也不会相信?”
冯简干脆道:“是的。李宛云,我至今都不相信你。不过,你可以相信我。你们李家的家事,我不会提出意见。但如果你今天不想前去为宛今顶罪,就不需要去。剩下的后果,我来替你处理。你可以不去。”
宛云沉默,她难以判断自己的感觉。
“你既然不相信我,怎么让我相信你?”
冯简皱眉,突然道:“但李宛云,当初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说过,我可以向你问三个问题你都会回答。现在就是我第二个问题,李宛云,你可以嫁给人任何人,但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
对方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宛云识本城之路,非常识。
就在这个十字路口处,冯简干脆的打着方向盘,正拐向与目的地相反的方向,宛云醒悟过来,旁边的家伙根本是故意的。
“我们能不能先别讨论这个问题。半个小时内,我必须赶到――冯简,赶紧停车!”
“李宛云,你当初嫁给我,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即使你不相信我,至少你可以相信自己的那个理由。”冯简冷笑道,“但贵圈似乎总喜欢拐弯抹角?从你,再到宛今,一直都被这样放任自流。你就算了,我姑且忍耐――但宛今以后是李氏股东,她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承担责任――即使在公司上班的普通职员,酒吧端盘子的侍者,做事不认真,当场就会被开除。管理者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难道不是专业精神?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宛云怒道:“因为我不想让今今同我一样!我不想她也被毁掉!”
冯简皱眉:“和你一样有什么不好?”
宛云沉下脸:“算了,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些,冯简,赶紧停车!不要再和我闹!”
男人只当没听见,他紧绷着嘴角,继续踩着油门驾驶。
时间一分一秒的转过去,冯简终于把车停在远离海滨主干道,甚至离星轮都剩三公里的地方。
野草荒芜,海风刮起,根本不见出租车的踪影,而来往巴士更是稀少。
冯简熄灭了引擎。
他冷笑道:“今天我要在工厂待半天,你想去电台,就自己走。我今天可没打算送你,是你自己上我车的。”
这个混蛋!宛云不由蹙眉瞪着冯简,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居然给自己来这幼稚的一套!
当然可以和冯简讨价还价,对付他,她还是有一套。不过宛云没有这么做。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下车,大力摔上车门。
随着宛云的用力,车门发出幽怨一声。钢铁虚弱震动,突然,整个老旧车门咣当的掉在地上。
冯简不可置信盯着他空了的左侧,脸都发青,赶紧下车查看。
“李宛云!”
宛云没有美国时间再和冯简继续磨蹭。她抬头,正好看到一辆巴士停在不远处。
巴士虽然已经出站。但随着宛云在路边的招手,对方居然缓缓地把车开过来,门打开,让她跳上车。
这就是美人的优势。
身后的冯简直起身,气道:“李宛云?!”
宛云从玻璃窗回头,看对方气急败坏的脸。
过了会,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微笑,双颊通红。
发布会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托冯简的福,宛云赶到时,内心已经没有半分多余的负面情绪。
律师起草份声明,该解释的事情解释明白。然而记者好不容易抓住宛云本人,尖锐问题层出不穷。
“李大小姐,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这件事并没有其余内幕。但能解释下你为何前去戒毒所?”
“为什么你十年前发生车祸,消息一直未被披露,这中间是否有猫腻”
“十年前的车祸后,李大小姐养好伤,却全面淡出社交圈和商圈,请问是否还有隐情?”
“你跟冯简的婚姻,究竟从哪里开始?”
面对记者的提问,宛云言简意赅的解释,惯来表情温和,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
“……李大小姐,你说曾经出车祸的原因不是因为酒精,但原因是什么?”
“――自尊心而已。”
“哦?哦?”
宛云突然伸手接过对方的话筒。她看着电视的摄像镜头:“我曾经以为,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尊。而我之前太过顺利,到了傲慢的地步。之后发生那种事情,可以说是变相惩罚,也幸亏家人照料――我选你,是因为我曾见过你本来的样子,我知道你没有改变过。很羡慕你,我希望自己是你这样的性格,我希望我和你一样对自己的选择有尊严,所以选了你。这就是答案。”
“什么?”
“啊?”
“李小姐?”
在场的记者均迷惑不解。
正在看直播的冯简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把电视关闭。
整日都要防这种疯子的报复,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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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已定,但本文真的都没有大纲==。
老实说,我自己也好奇这次能写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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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掀起的血雨腥风相比,宛今的离去显得静悄悄。
深夜的机场,空荡荡,冷清清,特意订的晚班航线。何泷正惯性地拉住宛云,惯性地嘱咐。冯简连续半个月都没睡好,在旁边无所事事的站着。宛今戴着眼镜,宽大帽衫垂下遮住半张脸,生怕再被偷拍。
与边上的亲热相比,他们这厢似乎显得冷清。
于是冯简干巴巴的对宛今说:“……要走了?”
宛今只觉得很多话想说,然而太多事情,又无力表述。当初一腔热血回来,阴阳差错,落得这个下场。宛今眼睛看着地面,来回的搓着手中机票,并不立刻应答。
于是冯简思筹了一下,爽快的放弃告别。本来就不特别擅长这些,再说宛今手里的机票已经被捏的够皱,光看着都心烦。
如果把宛今比喻具体什么,他会往家里的那两只牧羊犬身上靠,类似这段婚姻安静温顺的无用附赠品。尽管事实证明,宛今没有犬类动物那么忠诚勇敢,但这也不全是她的错。
冯简转头对何泷说:“狗链,懂吧?狗链。”
何泷张了张嘴,原本勉强想对冯简的关心之词再咽下去。有关自己嘴角的皱纹,面前的臭小子要付很大责任。
她拉了把宛今:“跟你姐姐和姐夫说声再见。”
宛今咬着下唇。
冯简说:“不用,待会又哭了。”
他自觉口气很正常,然而宛今的眼眶果然再迅速红起来,连带何泷都狠狠瞪了冯简一眼。
宛云送她们到登机口。
她对妹妹嘱咐的当口,何泷终于转头,矜持对冯简说:“给你留张名片,买新车前给车行打电话。那车行老板是我老朋友,能给些价钱优惠,并可以预先挑最新车型。”
冯简却奇道:“什么,谁说我要买新车?”
他那破车!姑且说“车”都侮辱了现代工业!何泷鲜红的嘴唇张开,随后再紧紧比龙,片刻后又再张开,这动作反复几次终于忍住,她自我安慰道:“不买没关系,反正你公司的车还能用。而家里,云云可以随时征用我的车。”
冯简低头:“这名片我还能收下吗?”
何泷呼口气。
这是场真挚的离别,因为离别气息极其微弱。在场的一半人士都希望速速脱离此地,尽量不要再相见。
好不易送走气鼓鼓的丈母娘和永远热泪盈眶的小姨子,冯简觉得整个世界终于又都清静下来。
终于。
半山别墅显得宽阔,城市天气显得清澈,连那些继续追踪他和宛云的摄像头都显得比较可爱。
冯简没有忘记把何泷和宛今别墅吃喝的账单,重新再寄回英国。
而对于旧车的处置,宛云倒很看得开。
“那车,你想留下就留在车库。即使以后不能开出去,再把另一边的门卸掉,直接当雪橇好了。”
冯简怀疑她在讽刺。
“别墅里正好白养着两只狗,它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可以拉雪橇。”
宛云看他一眼,慢慢说:“家里那两只都是牧羊犬,你知道吧?”
冯简沉默。
宛云再建议他:“要不要我们再去狗舍买两只雪橇犬,拉你的雪橇?”
“……李宛云你够了。”
冯简虽然自认略微节省,但该花的钱总不能省。
几日后,还是拿着名片去车行挑车。
华而不实跑车系列自然全部剔除,空间窄小精致的欧洲车又实在不适合,宛云又不喜欢粗犷的美式车。最后挑了款丰田,冯简向来懂这些机械,于是从内配到装置都自己挑选。这般计算下来,整车价格也是不菲,内置宽大舒适,外表低调。
珍妈撅着嘴,在新车前转一圈。
“同样的价钱,还不如买两辆房车。”知道价钱后,她免不了嘟嘟囔囔,然而还算满意,“但这车感觉也蛮好,空间大,隐私强,以后接送孩子都很方便,可以做保姆车。”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男主人和女主人却仿佛都没听见。
男主人正作势用脚赶开牧羊犬,以防它们在新橡胶轮胎底将毛蹭来蹭去。而女主人半坐在主驾驶座上,正细心给车里绑小小而红色的平安符。。
试驾的时候,冯简顺便带着在宛云全城兜风。
此刻天下着小雨,夜风急速扑到脸上,略微冷,带些寒。这样的季节,配上路边无尽延伸的路灯,似乎格外适合回忆。
轿车在高架桥上均匀提速,越来越快,宛云有些难受地从车窗外移开视线。
高速行驶而引起的视觉晕眩感让人不适,不安的熟悉感,仿佛随时会颠覆摔碎。而小指末端好像又开始传来虚幻疼痛,咽喉似乎不能呼吸,心跳大的几乎盖过了风声。
宛云紧紧抓着安全带。
零星的小雨顺着风飘过来,扑在脸上,略微的凉意。她略微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平静呼吸,抑制住喊停的念头。
冯简浑然不觉。
他很少为自己买东西,此刻正处于试驾的乐趣中,直到无意偏头回看的时候,不由一愣。
“你晕车?”
得不到回答,冯简不由皱眉。
他再向旁边凝神看过去,心不由一跳。
宛云脸色已经雪白,此刻正安静交握双手,周身皆散发冷淡拒绝的味道,唯独眼神痛苦的清晰。
他放慢车速。而犹豫片刻,冯简伸出手过去,握住了宛云冰冷的手掌。
软而洁白的手,因为血液循环的极其缓慢,即使被长久握住也总不见回暖,连颤抖都无。
宛云感受到了他,顺着冯简的方向看来。
身后不断不断的有车。
它们闪着灯,迅速的驶近,再迅速的远离。新买的椅套还散发真皮革的味道,提速一流的轿车,用游车河的速度,在整个城市中缓慢地前进。
宛云手动了动,反握住冯简。
他们已经距离半山别墅较远,冯简最熟悉的地方又是公司。
于是在车库,他停车入位。
“没事吧?”冯简拔出车钥匙,在车中仔细查看宛云的脸色,“要不要去医院?或者去我办公室躺一会?”
宛云轻声向他说不必。而过了会,她要求冯简帮她点燃一根烟。
冯简挑眉地照做,在打火机的微弱火光中,他淡淡想她终于还是破戒重吸。然而宛云只是将香烟松松夹在手间,烟雾缭绕中深呼吸,没有往嘴里送。
两人暂时都没有说话。
宛云胸口一直难以纾解的紧张和不安,在这种气氛中逐渐放松。从车内向外看去,车库只有很暗的灯,略显暗黑,周围没什么人,只一排排的车依次安静摆开。而被男人放开的手,正逐渐丧失温度。
“冯简,你能再牵我一会吗?”宛云轻轻道。
冯简看了她一会。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
冯简把她燃烧一小段的烟掐灭,扔出窗外,随后解开宛云的安全带,将她从副驾驶座抱到自己这边。
肌肤接触,依旧是……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这次的感觉和以往又不相同。
宛云以为她会没有任何心情,这里并不是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动情。然而下意识间,她搂住冯简。想被抱着,想被安慰,明明眼前这个人也是孤独的家伙。
喘息和衣衫凌乱间,她听到冯简说:“我若讲,十年前发生车祸都是你自找的,你根本不值得同情――李宛云,你会怎么样?”
宛云后背紧紧靠在方向盘上,她低头看到冯简的眼睛。男人同样正一眼不眨地深深看着她,半明不明的光线,宛云分辨不清他眼睛里的具体神情。
她沉默着,沉默着听对方继续道:“……所以还真是报应。早知如此,你生日那天,那碗汤我就不该帮你挡下。”
宛云握紧他的肩,努力地让自己迎视冯简的目光。
冯简这时却顶开她的双腿,挺身直接进入。
也许最近隐忍许久,他今日的动作略显粗暴,激烈异常。
窄小地处,无处可逃,宛云摇摇欲坠地跨坐在他腿间,格外敏感,偏偏冯简总是剧烈推开她,再猛然拉近距离,无尽地探压和压榨,似乎没有终点。
调座位的时候慌了手脚,座椅后躺的时候,宛云全身重量猝不及防压在他身上,她缩紧身体,不由颤抖的想逃。
冯简①38看書网地阻挡她想开车门的手。
压住腰肢,他气息浓厚的再深深抵住她,低声道:“李宛云,你又发什么疯?”
宛云眼睛发酸,用力捶他:“别总是欺负我!”
冯简大概回答了什么,听不太清。她的注意力随后就被别的事情所吸引。
等再有感觉时,冯简正抱着自己,将她放到沙发上,他却转身欲离去。
宛云挣扎地清醒过来:“这里是哪儿?”
冯简回眸看她,重新坐过身边。
“我办公室,我们今晚先睡在这里。”
宛云蹙眉:“你要去哪里?”
冯简很显然地沉默一会。
他摩挲着盖在宛云身上的西服,尴尬说:“去擦车……不然司机来了……而且衣服都破了。”
宛云把冯简的西服拉到鼻子下面。
“……让家里人送过来就好,还有,我想回家睡,这里实在太冷。”
冯简哄她:“我开了空调,再说马上就天亮,你暂且休息一会,清晨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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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云勉强拖着身体,在冯简办公室里的浴室简单冲洗。
水汽濛濛中准备刷牙,门敲了一声,她探头出去。
“司机明天会给你送一套新衣,我在旁边酒店订了套房,你要不要过去睡——”
话音未止,冯简才看到对方没有换洗衣服,草草地系上他随手要拿去干洗的松垮男士白衬衫。
水珠顺着她修长的大腿滚落到地毯,寂静无声。
接触到冯简的目光,宛云迅速要合上门,但对方已经把她重新拉出来。
第二天清晨,冯简沉着脸打领带。
他对镜来回抚唇,下唇整个青肿起来。上面的牙印足矣向全世界的人宣称,如果不是捅了马蜂窝,就是昨晚太过春风得意。
宛云依旧窝在窄小沙发里,她睁开一只眼。腿稍稍伸直便酸软难受,偏偏走廊里已经传来脚步声,不敢起身。她看到冯简出来后懊丧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却还是催促他出门替自己取衣服。
冯简被催的不耐烦,微微皱眉。
这女人,总是这样爱娇,只想自己,罔顾他人,简直是麻烦体。他原本想这么开口,但瞥到宛云磨破了皮的膝盖,遗憾发现这评论对自己同样适用。
“你快去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宛云看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简直有些怕了,她道,“总要我换完衣服才能走。想一想,你妻子不久前才爆出诸多丑闻,再让下属看到冯大总裁办公室里有裸女过夜,多么伤风败俗!”
冯简干笑几声,瞪她一眼,随后推门走出。过了会,他再阴沉脸色进来,手里拿套崭新的女装。
因怕春光外泄,冯简一直挡在宛云身边。然而她动作慢,冯简简直看不过眼,亲自帮她套上。
宛云让他伺候着,懒洋洋地:“把我头发整理好,扣子系上,褶皱弄平——记得我以前怎么帮你老人家更衣的?这样粗鲁,是没有半分小费可以拿。”
冯简忍气吞声,只觉得世界上最小气记仇的称呼可以易主。
然而在他低头给她毛手毛脚弄拉链,却又几次弄错的时候,他听到眼前人微笑道:“冯简,其实你不是什么都好,但有些地方,你是真的很好。”
——根本不算什么甜言蜜语,但这话被宛云淡若无事地说出来,他的手便停了停,抬头看着她。
自己似乎娶了比妻子更麻烦的生物,该如何是好?冯简烦恼地想,而眼前的女人,不是养宠物,不是买新车,甚至不是付出价钱后等待收货甚至能立刻止损的交易——
冯简的那种性格,之所以能在商场打拼,总有独到之处。
他是不肯立刻说话,只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次的沉默便有些伤人。
宛云看着对方。
这个男人……能够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能够坚定的表明立场,能够有责任。但这个男人,却从不肯对别人的生活刚兴趣、承担别人的命运……
因此,他也难以拥有感情
宛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垂下眼睛。
临走的时候,冯简又叫住她。
他的办公室里,有和别墅卧室中一模一样的保险箱。冯简扭动转盘,将保险门打开,再招手让她过来。
柜中收藏有不少外币和重要文件,唯独一个首饰盒孤零零摆在最底层。
宛云征询地看了眼冯简,伸手拿过来。
熟悉的外表和熟悉的丝带。
“这是……”她略微愣住。
宛云打开天丝绒盒,里面的首饰同样熟悉——鲜亮而有代表性的橙色宝石,晶莹钻石环绕镶嵌一圈——两人在会展中一眼看中的项链。
鹅掌。
“这是你之前送我的项链。”冯简也在旁边皱眉打量它,“你还真了解我心意,居然送我这个——谢谢你,在没人之时,我经常对着镜子去试戴它。”
宛云不由一笑。
她轻轻用指尖挑起项链,随意在自己的脖颈间略略比划一下。贵重珠宝特有的光芒照亮脸庞,非常美丽光亮。
冯简看着她。
但随后,他利落地自宛云手中取回项链,重新收盒,复锁到保险柜。
“……我还以为你拿出来,是要还给我?”宛云挑眉。
冯简低头拧保险箱上的暗锁:“为什么要还给你?这当初不是你主动送我的。”
“可是……”
冯简简单道:“送了人的东西,没道理收回去。纵然我留着没用,但我宁愿放着,我现在只是让你再看看它而已。”沉吟会,方说,“李宛云,你看上去并不傻,但把好东西随意送人的毛病,怎么才能改。”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宛云赠他项链的场景。
时至今日,冯简不是自己负担不起奢侈品,然性格和境界使然,绝非是作出千金一掷之举而只图一时痛快的人。
但他娶的人,却是能漫不经心就拍下几乎是普通人十年收入珠宝的女人。
李氏一族似乎以不负责任的老毛病著称,他们留不住好东西,冯简实在不能很信任她。
“你做事情前,从来不想后果?”他忍不住道,“你的老毛病了,宛云,你太冲动。”
宛云站起身。
“我当然想过。”她淡淡说,“每次做事前,我自然会想好结局。不过……”顿了顿,“项链那件事,我的确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结果,因为,我当初不想让自己去想。因为……我现在都已经开始了……”
冯简依旧对着保险箱,他听到身后的门轻轻合上。
而眼前保险箱传来连续的嘀声,冯简回神,原来无意间将密码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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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富商未完成的油画,几经风波,终于被转送到艺术馆。
馆长最近新改了造型,开始走雅痞风范,他戴上地瓜皮般的假发,抽大颗的雪茄,像暴富的爱斯基摩人。
当然,他是惯来在自己的地盘里指指点点。
“嘿,当初这画认购手续那么麻烦,我还以为就像小说剧情般――在遗产拍卖会上,谁认购了他亡妻的油画,富商就把半壁财产都转送给那人。”馆长摇摇头,遗憾道,“结果呢,你亲自作画,再花钱把它买回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
宛云笑起来:“世上哪有那么多传奇故事。”
馆长撇嘴:“怎么没有,就比如你和小冯啊。”
也不知道馆长和冯简做了什么交易,冯简近期居然答应接受馆长麾下杂志的偷拍。
而说是偷拍,其实有意为之,拍摄他每天的生活,想找到爆点之类。可惜冯简生活平淡无奇,连盯着镜头的感觉都像即将发怒。
馆长以美术界专业人员的素质点评:“唉唉,这怎么办,我还想从他身上炒点新闻,帮你转移下之前的舆论视线――但这人怎么糊不上墙?也就他赶来接你时,表情还自然些。其他的照片,唉,一看就,啧!啧!啧!”
宛云皱眉望他一眼。
之前的医院交集,冯简和馆长居然逐渐熟稔起来。
交谈之后,彼此居然发现性格颇为契合。有时冯简出去宵夜,单独把馆长约出来。馆长唧唧咕咕的说,冯简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宛云是不知两个非正常的男人对着垃圾食品,互相能讨论出什么。
馆长沾沾自喜道:“讨论利益啦,小云云,你看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成为好朋友,你不为我们感到高兴?”
宛云不睬他。
馆长再凑过来:“我说你俩够奇葩,都结婚那么久,怎么我对你说起冯简,和冯简听到你的名字,那表情居然一样!冯简一直都对你的事情守口如瓶,我看他八成是心理变态。”
宛云终于瞪他一眼。
“和你相比,冯简成为变态的机会概率真是小多了。”
馆长干笑一声:“我是说你俩互相有意思,又都不开口那种状态,我是搞不懂你们。对了,那天吧,我清清楚楚看到冯简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
宛云一愣,但没有被轻易感动。
不怪她小人之心,那家伙向来用两个钱包。而连陌生女人的照片,他都敢夹上几年,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要时刻仇恨世界。此刻即使留有她的照片,谁知道冯简又能给出什么古怪解释。
馆长疑惑说:“但没有啊?我看的钱包里,他只留有你一人的照片。怪不得你不喜欢他,这男人还真是土老冒。”再喜滋滋道,“于是我就把自己的照片,也顺手放进他的钱包里。”
宛云为冯简招桃花的本领深刻担忧。
她随后开始收拾画具。
馆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又要去琳琅街?我还是派五个学生跟着你好了。唉唉,你一个大家小姐,怎么总去那种地方?”
宛云摇头道:“我自然有事。”
白日里的琳琅街,褪去夜色中的诡异感觉,依旧让人感觉不适。空气里依旧有隐隐难闻的烧焦味道,前些天落雨造成的污水还堆积在路边,黑黝黝一滩,似乎永远不会被蒸发。
宛云已经刻意做了朴素打扮,然而甫一踏入街区,便被迫承受不少别有异样和探究的目光。不少人甚至停下手里的动作,举目望她。
幸好馆长的男学生围绕,并没有人上前骚扰。
沿着记忆,宛云走到曾经冯简深夜带他去过的旧楼旁。
她敲敲隔壁的门,过了许久,生锈的铁门只开一个细小的缝,而看到宛云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对方再要急忙忙地关闭。
宛云连忙阻住门。
旁边的人帮忙推搡,终于,一名脸色焦黄,额骨处充满老年斑的老妇迟疑地探出头。她警惕地上下看着宛云:“你是谁?我的儿子真的已经不在这里,我家也没有多余的钱替他还债!你赶紧走!求你赶紧走!”
宛云顿了顿:“不好意思,您认识冯昂吗?”
“他是谁,我不认识!”对方显然松了口气,她提高声音,随后不耐烦地要关门。
“那您可认识冯简吗?”
门猛地合上,但沉默过了一刻后,又被迟疑地推开缝隙。
“冯简?”老妇露出回忆的表情,“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很久之前的小冯?现在在外面混得很①38看書网他有出息。我们早就知道,他一直是好人,他送过我回家……”
宛云松了一口气:“您认识他的叔叔吗?”
作画从不是能着急的工作。
出于安全考虑,每天宛云只能在众人陪伴下,去琳琅街两个小时,追找素材。而即使如此,她仍是在他人的描述中,缓慢把冯简叔叔最初的草稿打出。
画稿上的男人,长着和冯简相同的额头和下巴。然而和冯简不同,画中人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软弱。公平的讲,冯简的叔叔就像在琳琅街所远远注视宛云的每一个人,带着股难以脱离卑微和猥琐的邪气。
但冯简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漫不经心地敲敲画笔,怎么回事?难道是采访错了对象。画手的工作只是记录而已。
正在这时,一双手叩叩面前的画纸,正是冯简今日来接她回家。
“还需要等多久?”他问,似乎心情不错,“我下楼等你?”
男人目光下落,随意扫过宛云来不及隐藏的画纸。
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待冯简定睛看清画面上的人物,他的整个表情就像被人抽了一耳光,脸色迅速地沉下去。
“你?李宛云?”冯简不可置信道,“这?你画的是我叔叔?”
宛云站起身:“冯简?”
像,简直像极,从神态举止感觉,惟妙惟肖,跃然纸上。就像叔叔穿越十年多后来到他面前版。
这是冯简第一次真正看宛云的画,不得不承认她很有一套。
然而……冯简不想承认这是叔叔。
亲人惯来的音容相貌还在脑海,却从未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不该如此。
内心的什么感情被玷污,因为看到那幅画而引起的情绪简直就像一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脚底炙热蹿到胸口。
冯简只觉得整个心都发烫,冲昏理智。
他一把将草稿揉皱,猛地扔到角落,再转过朝宛云怒吼道:“你怎么敢画我叔叔?”
宛云退后一步,她从未看到过冯简这般失态:“对不起,我曾经听你提过要我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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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4号才回来,等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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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很好奇,你去琳琅街了?你就画他了?我之前怎么警告过你,你不懂?你从来不懂人话?我的叔叔是你能随便画的?别人死去的亲人,是你能随便练笔的道具?”
“冯简,你知道我只是想送给你……”
他扬眉:“你送给我?你把我叔叔画成这样?还好意思送给我?”
揉皱的纸滚落墙角,露出半个额头,冯简盯着那幅画。只觉得心脏炙疼,无法呼吸。
而对于随后自己的举动,冯简不能做出合理解释。
“李宛云,谁准你自作聪明?我付你钱了?我让你画了?若我知你画的如此之差,我根本就不会提出这要求!我叔叔是你能画的?你是谁?你怎么不滚?”
还不解气,冯简将宛云的画板全部打落,再一脚踢到墙角,整个木头都被踩断。
仿佛被触怒后的野兽。冯简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又冷又热。他以为自己看淡过去和失去,此刻被宛云的画猝不及防地戳中痛脚。
过了一会,冯简喘气地回头看宛云,然而身后已经无人。
定是自己踩断夹板时,宛云跑走。
即使在之前他朝她大声吼叫,她只是苍白脸色,轻轻说了一声句对不起。
此刻,宛云的羊绒外套和包还挂在椅背上。而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台风天气来袭,冯简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接宛云。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又重现叔叔去世时的场景。
比起因为愤怒退下后的茫然,更复杂而难受的情绪突然涌上――又是他搞砸了一切事情,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想努力脱离琳琅街,如果他能多陪陪叔叔,如果他能多点耐心――
门轻轻响了一声。
冯简猛地抬头。
馆长迟疑地伸头进来。
迎着冯简失望目光,馆长取下自己头上的假发,拿在手里,不安地打量满屋狼藉:“唉,我不是故意要塞照片进去的……”
冯简突然回过神,他推开馆长追出去。
四处寻找。
艺术馆里每个地方都寻找五六遍,各个展厅没有放过。冯简自认面色无异,举动安静,然而经过他的人都远远地避开,仿若见到瘟神。最后整个艺术馆都被他惊动,若不是馆长,大概被保安轰走。
但宛云不在。
这时候,冯简很后悔没有给家里有个保镖,至少多个人知道她在哪里。
他的脚步几乎赶上心跳,
雨幕中,冯简把艺术馆四周的咖啡馆寻找一番,喷水池旁的木椅看了一遍,随后又驱车赶到宛云的画廊。
依旧没有人。
冯简沉吟片刻,竭力控制车速和心跳,再掉头开向李氏的老宅。
雨势不停,狂风来临,老宅的佣人听到门铃开门,惊讶地打量浑身淋湿的姑爷,说大小姐很久都没回来。
冯简记得宛云说,偶尔不开心,回想到来海边散心。不知道她看到疯子,会不会也来海边。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风和雨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大海像愤怒的野兽,咆哮冲向岸边,再心有余力不足地退下。
岩石边,果然有个人影,裙影飘扬。
冯简一把拉她下来。
对方是个矮胖姑娘,正在用手机自拍。
她非常恼火地从冯简手里抽出胳膊。
“你疯了?”
“我在找一个疯子――”冯简这么说,但是他好像没说出声来。
雨越来越大。
几个小时,冯简到宛云可能出现的场所碰运气。
然而,他显然没有运气。
两个小时后,冯简给何泷打电话。
“喂?”
何泷显然正在喝下午茶,对面还传来悠扬的提琴声。
“小冯?”她显然对女婿罕见的来电吃了一惊,“宛云出事了?”紧接着就问这个。
远在英国的何泷,英国不知道宛云的下落。
冯简想,真幸运,她还不知道。真糟糕,她居然不知道。
“没有。”冯简简单说,“她没有事。”
而确认宛云没事后,何泷的口气又回复到惯常的挑剔和烦躁。
“那你打电话,不是来催账单的吧?”她讽刺道。
“不是……哦,对了,我在那家车行买了车,打电话来向你感谢。”
何泷显然对这个答案一愣。随后,她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小事而已,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对了,云云在你身边吗?我跟她说几句话。这丫头,最近都不主动给我电话。你把电话给她,我和云云讲――”
冯简沉默片刻:“不行……”
“她已经睡了吗?你们那里应该都已经是凌晨,的确太晚。那别叫她了,小冯,你也要注意早些休息。”何泷突然醒悟过来,怀疑道,“怪不得!深夜越洋电话半价是吧,所以你给我来电――好小子!”
话虽如此,但口气无甚怒意。
何泷再叹一口气:“冯简,你云云那天在采访上的话,是对你讲明的吧――你俩啊,彼此都是倔脾气,我看,也就互相能忍受对方。你说说,我这辈子还真是造孽,养个女儿还――”
“宛云为什么要忍受我?”
何泷不耐烦道:“如果这种话还要问我,你就是个白痴。”
说完便挂了电话。
冯简站在已经全黑的艺术馆门前。不知道下一步去哪里寻找,甚至罕见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如何是好。
他浑身已然湿透,茫然多过寒冷。
已经深夜,冯简想,先回半山别墅吧。宛云……应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珍妈接过冯简的西服,嘟囔道:“今天怎么了!说是台风天,但姑爷是,小姐也是,都浑身湿漉漉回来。不是家里刚买了新车?也不怕――”骇得一跳,“姑爷?”
冯简猛地推开书房的门,宛云正坐在地上。
她附近的地面很多张白纸,纯色调,如同春雪。而多数白纸上,却只有几张潦草的人形轮廓。
也许是如释重负,也许是精疲力尽,也许只是习惯了。
冯简说:“你回来了?”
对方抬起头:“嗯。”
两人语气都很安静,不带任何情绪。跟在冯简身后急忙赶来的珍妈都听不出任何端倪,她怀疑地看了眼两人,从厨房为冯简端来姜汤,再带上门。
冯简站在原地。
他沉默片刻,问:“你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宛云同样淡淡回答,随后朝他招招手,“冯简,你过来看看。”
她拿出成品。
“这张我画好了,送给你。”宛云疲倦地说,“我真的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
冯简还想说什么,低头再看着画中人的瞬间,却顿时失语。
同样的姿态,同样的人。
但这一次,冯简没有再感觉宛云所谓高超的画技,没有再感觉手中这幅画很像叔叔――他甚至没有感觉这是一幅画。
隔着纸张,叔叔已经将温度传到他手中。
这次是冯简熟悉的叔叔。
不需要照片,不需要口述,从珍藏多年的心底走出来。
也许他本人就是为外人眼里轻如蝼蚁般的小人物,庸庸无为,少许势利,然而他看侄子的目光,仿佛是看全天下最珍视的东西。
冯简许久出声,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沙哑。
“云云?”
他抬起头看着她,宛云只丢开笔,淡淡地抱怨声:“累死了。”
他们都绝口不提今天发生的争执。
上床脱衣服的时候,窗外依旧是雨水冲刷玻璃,源源不断。
冯简将画像收到保险柜,他倚床向外望去,看不出表情。
宛云说:“快快关灯睡觉,我实在很倦。”
冯简沉默片刻,随后探身过来要来关这处的台灯。然而动作停了停,双臂最终撑在她身体的两侧。
他弯下腰。
宛云睁开眼睛,呼吸吹拂睫毛,正好看到冯简的眼睛。
动作有些生硬。
那是……姜汤的浓郁味道,非常辣,没有丝毫甜味。
她想,珍妈素日里一定很恨这个家伙。
片刻后,冯简也就离开她的唇。
他平平说:“你的衣服和包,今日落在艺术馆。”
宛云“嗯”了声,同样平淡地说:“明天记得提醒我取回来。”
再关了灯,两人俱沉默。
宛云背对冯简。
她的脉搏跳的依旧极快,略微停住呼吸都无法控制。心中有种复杂的感情,非常辛酸,非常安定,非常难过,非常惶恐,非常寂寞,非常仓皇,非常劳累,非常渴望。
撑不下去了……宛云下意识地想去摸床头柜的香烟纾解,然而不敢再破坏任何平静。
身后传来细微声响。
冯简扳过宛云。
在黑暗中,他准确有力的重新吻住她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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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留下悬念--。
对了,需要我说说设定嘛。难道我真写的太隐晦,但这篇是比小白文档次还低的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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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十三章 :选择
从别墅到山下开车需要十五分钟,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徒步跑步快些。
牵着两条狗跑步要更快些。
冯简被两条狗狂奔拖到山下,发现自己忘记带宠物粪便收容袋。他皱眉看着路间,索性在哦旁边报亭买了份报纸。
俯身的时候,动作突然停住。
清晨的餐桌上,宛云看到这次冯简的脸霍然地印在报纸封面。
标题依旧耸人“冯简多次夜会神秘外籍女性,李氏独守空闺,婚姻疑出现巨大危机――”。
出轨者正把报纸垫在咖啡杯下,皱眉吃手里的三明治。
珍妈不快道:“啊,姑爷,家里有专门杯垫,你这样放报纸上去,有水印――”
冯简和珍妈阴沉的互望。
宛云扫了眼报纸,抽出来:“你这个角度拍照还不错。”
冯简冷笑两声。
自从他亲自下了禁令,家中向来无这种八卦杂志。但骤然在报纸上瞥到自己的脸,冯简自诩心胸再宽广,总不能用自己的脸去包宠物排泄物,只得带回来。
也只好任她取笑。
“云云?”冯简放下餐具。
宛云一目十行的翻看那张报纸,只“嗯”了一声。
冯简道:“我要是胡先生的下属,就劝他每次出来时,打扮正常些。你会劝他什么?”
“换一个发套?金色不适合他。”
冯简瞪她一眼,珍妈碎步走过来给他再次换餐具,也只好作罢。
冯简上班后,宛云没有着急出门,重新看报纸的第三版。
八卦娱乐版附带的经济新闻,在小赌王的新欢面前,也并不占多大板块。
“本城周少又购置地产――”
购房地点宛云非常熟悉,半山别墅附近。
他们家的新邻居。
宛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山拐角处果然在装修,起重机忙碌,泥土飞扬。
宛云看了一眼,觉这景象略微奇怪的。
山上本是常年富人区,诸多建筑颇有历史,构造坚固,风水绝佳。大多数人买下地产,只需内部装修,并不需要在外围如此大动干戈。
原本的别墅,此刻被夷为平地。
宛云心中一动,唤司机停车。
招来的工人给出意想之外的回答。
“这是拆除。”对方说,“我们负责把房子推平而已。”
推平之后建立新屋?好大的手笔,好闲的人!
宛云冷笑。
但答案不是。
“推平后什么也不筑,房主只让在原来的位置种满野玫瑰。”
再到山上的售出房屋。
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回答。
周愈买下距离半山别墅最近的两处房屋,并不居住,只吩咐推平原建筑改造成花园,种满宛云最喜欢的玫瑰。
记得宛灵曾经好奇地问过她,周愈是什么样的男人。
宛云笑了笑回答。
骗人的时候,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那么不骗人的时候呢?
能轻易打动任何女人的男人。
宛云回答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周愈是不肯做低级的陷害,分寸拿捏到位。他不像圈子里的任何人,或者说,周愈表现的不像圈子里的任何人。宛云已经不记得曾经自己是过于沉迷假象,还是他的演技良好。
周愈似乎能在任何地方调整自己,欲擒故纵,隔岸观火,聪明到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他追求她的时候能说出那么多理由,放弃时也能说出那么多理由。全部都振振有词。
宛云升上车窗,面无表情地嘱咐司机继续开车。
周愈若有本事,若有闲钱,就继续把整个山都买下来。
本城这种纬度,处于这种冬季,若没有暖房,能种出什么玫瑰。
晚上回去的时候,宛云问冯简:“冯简,你身家多少?”
冯简的性格就这点好。他抬头望了眼宛云,确定对方真要问,随后继续盯着自己的文件,实事求是的回答:“九位数?也许上下浮动些。”
宛云轻微蹙眉。
这些钱在普通人家看来还阔绰。可惜和多年家族累积财富的周愈比……总是穷了些的。
冯简补充道:“其实我手头能征用的现金并不是很多……你想买什么?”
宛云沉默片刻,试探道:“冯简,如果有别人――”
冯简闻言,抬眉道:“别人?”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表情让宛云略微顿住,她道:“我只是在考虑你能否有养我的能力。”
冯简重复:“你说的‘别人’是谁?”
“别人,嗯,你难道没想到我怀孕了?”
说出口后才发现玩笑太过了,冯简呆滞足足几秒。
“没有,我一直有做措施。”宛云否定,但过了会,她问,“吓到你了?”
冯简立刻否决:“没有。”
“我以为冯大总裁不屑骗女人。”
“……稍微紧张了一下。”
宛云仿佛是安慰他:“我并不喜欢孩子。”
冯简继续看手上的东西,过了会,他收起文件,躺到宛云的身旁。
两人睡前习惯说话,这晚却沉默。
“在我小时,”冯简先用这句话开头,“一直孤独,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很渴望……有条狗。所以现在,家里有两条狗,也是挺好的。”
宛云目光平平的看着他。冯简一味沉默的用拇指摩挲宛云的手,大脑里显然正在努力找出各种糟糕透顶的比喻。
“生孩子像合伙投资,你出一半钱,我也要出一半钱――但是,你和我都不是会照顾人的性格,至少我是不会再照顾――”冯简皱眉厌恶地回忆他曾经的保姆经验,简直可以用恶心形容,“你大概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儿,红、丑、皱,要定时换尿布和米汤……”
宛云皱眉道:“我没说会给你生孩子呀。”
冯简停了停:“如果你生孩子,我是不会照顾它。但是,我是可以照顾你的。”他干巴巴说,“我对孩子,没有要求。但你们圈……是不是对女人有什么?”
宛云笑道:“说过不给你生孩子。”
冯简随手关灯:“随便你。”
本质上,冯简依旧是轻视感情的。
也许,人人都轻视没有地位和权势的感情。如果周愈用钱帛诱惑?他会做什么选择?
她曾经错估别人的付出,如今也不敢肯定别人的坚持。一辈子那么长,“我来养”这三个字不足矣解决所有问题。
宛云想,她并不怎么了解自己前后爱的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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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太开心以至我完全忘记自己写过什么所以卡文,连载总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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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后能有个孩子(这个如果不是生理问题),活的,还摆在宛云相同的地位可供选择,冯简一定甘心选后者。
别误会,没有正常人会为了一棵树苗而放弃整片森林。
从成本来说,正常人通常会在已经投资的事物上继续投资。
冯简认为他是正常人。
实际上,生活依旧并没有多大改变。
宛云没用她的那套标准来要求冯简,而以冯简的脑力,通常很难判断一百块的衣服能穿几年,一万块钱的衣服能穿几年,而这两者中又有什么细微区别。更多时候,冯简看到价格单,依旧会感到内心深处的悸动。
“家里的这个玻璃杯瓶居然要两万块?”他皱眉说。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手里拿着两万块,我手里也拿着两万块。”
宛云放下刀叉,无奈道:“家里早就买了的东西,怎么现在才想着发脾气。”
冯简解释道:“我又没发脾气,就是说这东西怎么能花两万块。”
所以在豪门婚姻当中,至少夫妻有一个人该深谙艺术品收藏。这样两人吵架的时候,才可以在那些名贵摆设中迅速的进行理性判断,挑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扔过去。
话虽如此,冯简依旧不怎么喜欢半山别墅。
空间太大,装潢太华丽,闲人太多,活生生的像个小镇或博物馆。据说在没搬进来以前,李氏曾在这巨大的客厅里养鲨鱼。
“的确有此事,二叔托人买来,后来听说锦鲤有利风水,便又把鲨鱼放回去。”
冯简怀疑道:“我怎么听说当时还是你当家,是你做主直接拆了水晶鱼缸。。”
宛云笑说:“唉,我怕鲨鱼。”
冯简皱眉说:“你当时还算有头脑,但随后怎么如此放任他们?”
“我不管那些公事,”她回答,“你有话便对我丈夫说。”
冯简怏怏:“你丈夫不会是我吧?”
司机此刻正在开车,假装听不见身后人的对话。
轿车缓慢爬坡,宛云看到半山腰又有一幢房子被黄绳围住,显示已出购。
这是周愈在半山别墅附近购买的第三幢别墅,宛云甚至不知道他动用什么关系,才能让多年的住户搬离。
毕竟这里的居民也不缺钱。
宛云收回视线:“你说你是我丈夫,嗯,总得做出点事情证明一下。”
冯简直视前方。
这该怎么证明呢,反正他不太想光天化日下尝试3p。但那女人不会又想买东西吧……
宛云提议:“这样吧,你背我走回去。”
轿车已经行驶到半山别墅的大门,正在等待眼前自动门打开。
司机依宛云言,忍笑将车停下。
冯简转头看她:“不会吧你李宛云?多大岁数了?不要那么幼稚。背什么背!”
宛云反驳道:“什么幼稚,当初你第一次来这里见我,连话都没听我说完,便开车逃跑。”
冯简受不了:“……你怎么不说我第一次见你,你穷的连鞋都没有!”
没办法,冯简只得背起宛云,眼睁睁的看着轿车驶走。
真是越来越不喜欢半山别墅,以前开车或跑步还不觉得,如今他察觉从门到建筑,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光草坪就要交不少物业费。
冯简刚刚上完班,随后接宛云回家。如今他精神疲倦,抬脚没精神,宛云虽然软,但背久了手臂发酸。家里那两条狗已经向他们狂奔而来,在前方兴高采烈的引路,并时时刻刻想绊死他。
“怎么停下了?”宛云在他背上问。
冯简喘气道:“不是都到门口了?”
宛云看了眼:“刚刚才到喷泉而已。”
“李大小姐,我连珍妈在厨房的炖鱼味都闻到了!”
“少那么没诚意,继续背我回家。”
冯简吃力的抬头看一眼:“……前面这楼梯至少还有十层好吗?而且刚才从门口到这里都是上坡路,你走过的!那坡足有六十度的角!”
宛云催促道:“没有多远了,你快些走。”
再走到一半的楼梯,冯简不得不扶着栏杆大喘气。他怀疑自己贫血缺钙加营养不良,这简直比跑步还累。
“你怎么这么沉啊?”他让宛云帮着松领带,“看着平时吃的很少,现在怎么回事?骨头压秤?”
宛云伏在冯简背上,突然开腔,说的却是别的话题。
“我真的不知道周愈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冯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宛云想着之前的房子,遗憾道:“冯简,无论你怎么赚钱,至少五年内吧,你还是没有周愈有钱对吗?”
冯简已经忘记重量,专心听宛云说话。
过了会,他才谨慎又不快地说:“应该没有,怎么了?”
宛云在他背后继续说:“没关系的,反正我家也没有他家有钱,所以咱俩还是有共同点的。”
冯简冷笑:“那以后要是我比他更有钱,你又会怎么做?”
“能怎么做呢?你都已经是我丈夫了。无论穷富。”宛云靠在他后背,“穷了也不太怕吧,至少你还能背我。”
冯简嗤之以鼻,他很怀疑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小姐是否真正体验过艰苦生活。
他务实道:“有钱还好说,但如果我不幸真正落魄重归贫穷,是绝对不会去背你――省着力气背砖赚钱都不够,哪还有心情想这些那些。”
“但你背砖赚钱是为了养我吗?”
她等了半天,却久久都听不到男人的任何回答,宛云伸手去前面捂住他的眼睛。
冯简不耐烦的挪开她的手:“我刚才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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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连五百字的更新都敢往上扔的混蛋。
所以最近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因为写不出来也不肯打开网页。。。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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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很小。
那天之后再见周愈,两个男人彼此都围着许多人,面子上依旧很客气的点头招呼,似乎都淡忘之前隐隐的不愉快和那个不再出现在公司的女人。
但内心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冯简觉得自己很大方得体,所谓滴水不露。然而不知谁嗅觉灵敏,居然传出两人不合。再后来谣言纷扰,冯简和周愈之间演变到连点头之交都无,互相只剩下公事公办。
冯简最讨厌的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底下,公司的人开始站立场。
和盛装打扮的馆长在深夜某下城区的酒吧见面时,冯简把他的不满一五一十的表达出来。
对方比他还愤慨。
“我这般上流之人,怎会口吐下流之话!你和小云云窝里斗就窝里斗,不要什么屎盆都往老子身上扣!”再古怪地望过来,“话说回来,小冯,别告诉我现在才意识到你有位强大情敌。”
冯简摇晃馆长点的那杯牛奶,不屑地望他一眼。意思很明显,示意他先管好自己的事情。
馆长更不屑地看回去。
“我早见过周公子,人家方方面面都比你强许多。提醒你句咯,我在你这个年龄,样貌到财富都比你强个十万八千里,却依旧失恋。你看你现在的鬼样,怎么敌得过他?”
冯简不和他计较。
馆长不了解商人,所以对他和周愈的性格都不了解,情有可原。至少到馆长这等年龄,冯简想自己不会为了吸引银发酒保的注意力,每次前来只点热牛奶。
馆长依旧喋喋不休:“你看过赌王女儿在报纸上的订婚照没有?你应该看看,那女孩的眼睛和她妈妈像极。”他阴郁地说,“梦梦在同期生里不是最好看的,但特别端庄安静,一眼能让别人认出她。可是她喜欢别人,我又能怎样?从这方面,你又比我幸运一丁点。”
冯简没作声,只沉默地喝水。
风花雪月的故事通常难以打动他。
“然后梦梦嫁人,第一胎生的女儿。几年之内怎么也怀不了孕,再之后就检查出来癌症,靠钱硬撑,结果半年就不行了。”
馆长止住话,将牛奶一饮而尽,再眼神迷离地盯了会银头发的酒保。
“――姓周的那小子明显不怀好意。你要防着他,再对宛云好些,不然后悔莫及。”抛下这句话,馆长转身潇洒离去。
冯简反应过来,很不情愿地为对方总共三十六杯的牛奶付账。
抛开馆长混乱的生活,他给出的理由难以说服冯简。
某方面,冯简能理解周愈当初的选择,因此他始终难以相信周愈目前完全是因为宛云而入主江森,但另一方面,冯简又觉得那个样貌堂堂的家伙实在难以理喻,难以沟通。那天他深深盯着宛云的眼神,更让人心起刺挠。
――甚至是比刺挠更让人厌恶而强烈的感觉,挥之不去。
半山别墅的牧羊犬终于有了中文名字。
宛云有一次听冯简轻声叫道:“周……”
话音刚落,两只牧羊犬迅速跑过来,朝冯简拼命摇着尾巴。冯简递给它们食物,摸着它们的头,满意地道:“呵呵。”
回头发现宛云,不由愣了愣。
宛云无声盯着冯简片刻,转身走回客厅。冯简过了会走进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并不看宛云。
他自觉没什么好解释的,恶意中伤就中伤,反正中伤也没有善意的。
珍妈被冯简晃得很心烦,假笑:“姑爷先坐下喝杯茶?你看还在擦地……”
冯简在对面坐下,依旧翻找桌几。
隔了会,宛云冷冷地开口:“请问,冯总为另一只狗赐的什么名?该不会是姓李吧?”
冯简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是。”
――冯简肯定有想象力,但他那想象力也同芝麻点大。家里的一只牧羊犬取名为周愈,另一只牧羊犬则叫做小周愈。
宛云听后不由气笑,但嘴角还没弯便沉下脸,起身欲走。冯简在她出门前才皱眉叫住她:“这么晚,你干什么去?”
宛云淡淡道:“没事,我想陪周愈和小周愈散会步。”
冯简脸色不大好。
散步半途中,冯简依旧极不耐烦地拽着狗链,两只长毛动物刚准备欢乐的跑开,却总被四脚抓地呜呜哀鸣地硬拽回来。
偏偏主人的表情比天气还黑。
宛云看不下去,强行从冯简手中接过一条狗链,才发现的手已经被磨红。冯简瞪了她一眼,这才让手中的牧羊犬跑开。
冯简要往山下继续走,宛云拉住他,找了条比较偏僻的道路上山。冯简漫不经心的听从,却是思索“周愈”这个话题的切入点。
宛云开口道:“上次你说搬家的事情,还记不记得?”
冯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他心思不在此处:“别墅虽然离公司不远,但中间交通不便。这几日工作忙,我想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宛云心略微一沉,缓慢道:“你想独自搬出去住?”
冯简回头看她。
路灯昏暗,空气仿佛冷得凝结出水来。宛云临走前被珍妈裹着厚厚的围巾,只剩大眼睛在外。此刻两人距离五米,她微微侧头,抿嘴望着他。
这幅模样,使冯简想起宛云曾经从绿木葱葱植物前站起来,以及,曾经的少女倒在自己怀里的场景――
极其不忍又极其不解的目光。
被这样漂亮的眼睛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真让人不爽。
冯简皱眉:“你如果不想随我搬离,仍然可以留在别墅。我又没有说要卖房子。”
宛云却道:“谁说我不想搬家?”
冯简不由愣住。宛云却松一口气,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一起搬走。你选定公寓,带我看看即可。”她说,“若你不喜欢半山别墅,我们也可以常住公寓。”
冯简没有说话。
他低声呼一声,宛云猝不及防,被手里的牧羊犬强行拽着来到冯简旁边。对方顺势挽住她的腰,再接过她手里的狗链。
宛云哭笑不得,揶揄道:“看来你对家里的周……很用心啊!”
冯简皱眉顺手拉下她的围巾,任山风呼啦吹过宛云的脸,看她秀丽的面庞。
能开这样玩笑,大概是不需要担心爬墙。
比起周愈,冯简可能更不理解眼前的女人。年少时经历了一切,经历了一切并且依然带着不光辉过去而坦然活下去。
这有些像他自己。但冯简认为他过得比她有意义多了,感情不是放任的理由。
回到家后,冯简缓慢地说:“我刚才在山上一直想,我最初是为什么讨厌你。”
宛云只笑:“嗯,我猜得到。不外是大手大脚和白吃白喝这两条。”
倒不全是这些。
但冯简想着隔壁保险箱里至今锁着的仿版首饰,价钱触目惊心,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
宛云解释道:“我当时看你是喜欢鹅掌,所以想买下来送你。同理,如果家里人主动照顾我,我也会接受。为什么呢?因为人难得有兴致,又很容易就过去。”
冯简不吃这自然主义的一套。“你还真是大脑异于常人。”突然想到什么,倒弯了弯嘴,“家里那两只狗,以后倒可以改名叫大疯子和小疯子。”
正在卸妆的宛云也在镜子里朝他假笑,异常好看和生动的表情。她早不是曾经惊鸿一瞥的少女,但两个身影正渐渐重合。
冯简不由走过去。
冯简侧躺在宛云身边、
花费金钱良多的床单此刻终于显出好来,几经辄转仍然不会磨损皮肤。宛云的脸被之前山风吹红,此刻热度迟迟不退。
她摸摸冯简的短发:“我们什么时候能搬走?”罕见的催促。
冯简有些奇怪,但也只道:“明天吧。我之前的公寓还在租期,家具什么都有,直接入住便可。”
宛云倒挑起眉:“冯总还留着不少后路?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呀。”
冯简不答,只来回抚摸宛云的身体,从小腿到小臂,细腻得也就同身下的昂贵床单。不必多语,不必解释,他偶尔会想停下匆忙前进的脚步,在看到她的时候。
宛云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温度再上升,不由要躲他的手。
冯简道:“……云云,其实我还有个私生子。”
宛云一愣:“真的?”
“没有,我想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
宛云刚要反驳自己可没有随便试他信用卡的底线,然而突如其来的的进入让她不由轻喘地环住冯简。
底线是什么呢?宛云不知道。
如果有人说第二次感情比第一次会更娴熟,不要相信。
在冯简难得缓慢而温柔的推送中,宛云模糊想起来另一个问题。
“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冯简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可惜说出的话依旧不甚好听。
“我又不是你这种朝三暮四的疯子。”他说,“我们正常人,讨厌谁通常就会讨厌一辈子。”顿了顿,继续说,“喜欢人,应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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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之事没有如期进行。
二叔在新马饮醉赌博,居然拿公司股份做抵押。酒醒之后想反悔,然而事已成真。对方拿着他的亲笔签名转让书,扬言要对薄公堂。
事情闹得很大,何泷长途跋涉的飞回来处理此事。
李氏老宅,向来风流骄傲的二叔跌坐在沙发上,抱着头。
冯简在旁边站着,刚刚旁观完李氏家族内又一轮充满废话和没有重点的谈话,他脸色难看,但已经懒得为这样的事大动肝火。
何泷聘请城中最好律师,最好的情况是能宣判转让书无效,最坏的情况是要付出大笔钱把股份再买回来――律师委婉的建议最好庭下解决,不然拖日良久,影响更坏,损失更多。
解决事情的关键是钱。
临近年关,人人都收紧钱包。李氏企业情况才略微好转,新的生产线刚刚投入,宛灵和姑姑已经抗议从公帐里出二叔的高昂律师费。然而要说从自己腰包掏钱,也自是不情愿。
于是解决剩下事件的账单,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希望的目光对准某人。
冯简推门疾步而出。
何泷赶在门口一把拉住他,沉声道:“这次的钱必须你出。”
冯简冷笑:“当我傻吗?”
――于公,冯简已经忍着肉疼购置一艘游艇,没理由再往这方面花钱。于私,冯简不月前又入手一辆新车,也没理由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大舅子――何况还不是大舅子!
何泷沉着脸开口,正好宛云闻讯坐车赶回来。她刚要下车,冯简却把她重新拉回车上,自己也上去,沉着脸对司机说:“走。”
宛云听完事情始末,道:“妈妈想帮你。”
冯简讥嘲道:“我懂,她向来给我极大帮助。”
宛云委婉道:“你要想一想,这次你亲手帮了二叔……宛灵从此再也不会拉拢他……二叔的股份份额在李氏里占据不少……”
冯简愣了愣。
当天晚上,何泷在半山别墅里,和女婿又有了第二次会晤。
除了冯简的妻子,何泷能对冯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不满意。
在英国听珍妈形容还不觉得,这次亲眼一见冯简的新车――从车轮胎到外观,依旧充满深深又浓厚的打工仔的气息。
宛云先去帮何泷放她的貂皮大衣,在她走后的一片沉静中,何泷拢着她玉臂上的镯子,先冷笑道:“上次临走前我见你,小冯你还只有一辆红色的烂车。”
冯简干巴巴说:“现在我有两辆了。”
何泷把保养得体的手往沙发上一拍,沉声道:“冯简,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
“修车库?”
宛云回来后,恰好看到何泷用修养吃力地放下想抽冯简的手。对方依旧不合作的拧眉瞪她。
她暗中叹口气,暗道今晚不能避嫌的从两人身旁走开。
幸好谈到公事和利益,互相倒是能谈得下去。
何泷的算盘,自然是让冯简借此机会拉拢二叔。冯简在李氏中雷厉风行的改革已经在逐渐深入,但总体也就何泷支持。宛灵是冷眼旁观,老一代人不置可否。如果二叔欠下他这份人情,冯简在李氏总会走得更顺利些。
不过,帮冯简只是副业,何泷女士更长远的计划,冯简和宛云都没料到。
“这次事情办得好,二叔领你的情,以后我便让他立个遗嘱,股份以后由你和云云的孩子继承。”
何泷早有这份心。
宛云放弃股份,不过她身上可留着的是李氏血液,产子势必计入族谱,也是有资格分夺家产。李氏三姐妹中只有宛云出嫁,若她早得贵子,这件事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你的问题是,”何泷冷冷地对冯简说,“学会怎么做个管理者,学会怎么做个爸爸――两件事同样紧迫。别整日忙的见不到人,一种洗之不去的创业打工卒仔角色。”
冯简听闻何泷大计,却简直觉得这家人操守之低,再次出乎想象。
他皱眉:“为股份生个孩子出来,像什么话?你帮我们养啊?”
何泷简直又想泼冯简满脸水。当初哪个臭小子为了利益和李氏联姻,如今跟她纯情?!但目光掉转,正好看到冯简说完话后下意识地看了宛云一眼,把话又生生忍下。
她平心静气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年轻夫妻么,心都不定,外界诱惑也多,有个孩子才算真正有个家。再说男人有了孩子,才真正有了责任感。小冯你想想,如你和云云两人有个孩子,该多么可爱――”
这话落地,对面的冯简罕见地没声响。
何泷沉默片刻,又挥挥手道:“罢罢罢,你也别想了,我都想象不出来这场景。幸好老话说爹挫挫一个,你们第一个孩子丑点是没关系的。”
连宛云都皱眉道:“妈?”
何泷以自损三千,伤敌一万的看到冯简难得恼羞成怒的表情,心情略微愉快点。
她暂且放过此事,转而对宛云道:“云云,马上股东会议,我想你代替你二叔参加。”
宛云要推辞,然而想想又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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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妈为宛云换衣服。
她感慨道:“好久没看到小姐穿正装。”俯身去调整腰线,满意道,“十年前的裙子若留着,如今还是能穿的。”
冯简这时皱眉从门外探过头,珍妈正背对他,冯简朝宛云无声扬扬手腕上的手表,示意抓紧时间。
他离开,珍妈最后为宛云整理腰带,忽地开腔:“姑爷……其实是个好人。”
宛云止住离去的脚步。
珍妈曾见过冯简修改后的婚前协议,对他常有芥蒂,被提点过言行略有收敛,但态度依旧平淡如水。她字斟句酌道:“姑爷虽然现在普通,但十年之后,能越来越好。”
宛云不由笑了,重复道:“十年?”
珍妈再去伸手摸宛云的衣服:“小姐这十年就过得很好。大家闺秀嘛,得体安静就够,又不缺钱。不然像二小姐那样,整日紧张忙生,累都累趴。一个家,对外有男人就足够――只是姑爷整日也太忙了些。”顿了顿,慢吞吞试探道,“小姐吃的药该停了吧?家里该有个孩子――”
宛云说:“没到时候。”
李氏是老牌豪门,长房三子分别继承三大事业,其他各房子女规定不得从商。
宛灵在海外学习财务,将账务和资本运作理念引进企业,掌握财权。何泷则一手掌控人事权,三叔是海外实业和慈兴堂的工厂,但随着其多年挥霍,家族声望已经式微。
宛云面对的可谓一团乱麻。
冯简走出自己办公室,遥遥地看着宛云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电梯。二叔的属下围着她嘴动个不停,宛云只侧头听。
两人目光相接,她只微微笑了笑。
冯简把国锋叫过来:“你去找几名……”顿了顿,“算了,这几日你去李宛云那里工作。”
然而国锋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夫人说让您随便给她指派几名助理,您这里工作忙,就不让我过去。”
冯简从文件后面看着他,对方推了几步。
“……那我再回夫人那里去。”
又过了会,国锋却又鬼祟祟地溜回来:“……会议室不知道在做什么,拉着帘幕。李经理也在,刚刚派人找夫人。”
冯简深深皱眉。
他实在不太能理解家族企业的运转模式,委实太分心。一个李宛云就够受得。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怎么受得了。
宛云在会议室门口碰到冯简,一愣:“你……”
冯简不语,只率先推门进去。
会议室里是何泷、宛灵和律师,气氛紧张略有沉闷,对面则坐着一位年轻女郎和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女郎衣着并不暴露,然而眼波流转,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
宛灵走过来简单介绍情况:“那是陪二叔在游艇上游玩的应召女郎。那日签署转让书时情况有异,我们想让她上庭作证或者提供证词,但情况不顺利,她似乎维护谁。”说完,又眯着眼睛看冯简,“姐夫,你现在不应该开会?”
冯简简单说:“我延迟了十分钟。”
何泷正慢条斯理的喝茶,实际热得有些冒汗。对面的女郎相貌身材都是一等,自不必说,难得举止言谈并不轻浮――她甚至知道带一名律师陪伴,而且要求谈话过程全部录音。
何泷几次套话,明里阴里包含机关,却都被不痛不痒地挡回去。对方不肯透露任何内容,显然不想被拉下水。
而那女郎自宛云进门后,一双明目只略微吃惊地盯着她的容颜看,过了会微微喟叹:“世界上果然有这许多不公平之事啊。”随后再去看冯简,带着微微挑逗道,“你是她的丈夫?”
冯简拉开椅子坐下,点点头。
女郎再轻笑道:“若有一天你肯来找我,凭着你妻子的这张脸,我都要为你打上八折。”
何泷冷笑一声。
冯简倒有些诧异对方的谈吐文雅,问道:“原价多少钱?”
对方略微收敛笑容,但仍然温言道:“9000美元,一个小时。”再嫣然道,“包括坐在这里,也算在我的工作时间,你们目前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发问。我待会有事情要做,下次预约更不知道什么时候。”
坐在同侧的被李氏聘请的裴律师,被冯简回头看的有些发毛了。
“冯总?”
冯简对他一字一顿说:“你的收费是每小时500美元吧?”
“……是。”
冯简吸一口气,平静地把白痴两字咽下去:“那你目前还有什么想问她的?”
宛云坐下只扫了对方一眼,随后却若有所思的望着应召女郎旁边安坐的年轻律师。如果自己的记忆不算太差,她曾经在艺术馆和他有一面之缘。
周愈的手下。
对方律师此刻却顺着冯简的话笑道:“是啊,你们怎么还不问我客户问题?”他举起表,圆滑道,“现在只剩下十分钟时间。”
包括律师,宛灵和何泷几乎已经在两人身上耗费时间良多,然而一无所获,僵局之下,索性找来宛云。
场面一时又很闷。
冯简听得到时间或者说是血汗流逝的声音。
宛云从对方律师身上收回目光,她淡淡道:“我其实对整件事了解也并不很多。然而二叔信我,我也只好尽力帮她。如果这位小姐不介意,现在能让我问你三个问题?”
对面两个人低声交谈几秒,随后女郎妩媚的笑道:“李大小姐请问吧,但是事先声明,我不一定能全部回答你的问题。”
宛云只说:“也并不会很困难。第一个问题,你的收费情况,一般都是由……嗯,顾客,他们在见到您之前,一次付清全款,是吗?”
女郎不明宛云为何也突然问起自己的收费,虽然一头雾水,但点了点头。
“是的,首先客户需要说几个小时,然后预先把款打到帐下,交易才算成功。事后付款是□的工作,我们这个行业只是……”她朝冯简眨眨眼睛,“只是陪伴客人并以他喜欢的方式度过时间。当然,我们也会乐意接受现金小费,但并不算预付款。”
“第二个问题,我已经看到之前二叔的账单记录――嗯,我想应该也可以调出二叔的银行记录查证。从金钱上来看,二叔当天只预约了你两个小时。按照你们行业的规矩,一般都不会赠送多余时间给客人吧,时间到了就走人?”
女郎怔住,脸色微微变了。
“……的确,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您的长辈早是熟客,因此我就多……何况当时在游艇上,每一小时才定时送人离岸,并不方便迅速离开――”
宛云不睬她,又轻声问:“根据船上的监控录像,你是陪了我二叔一个下午和整个通宵,甚至到他在赌场上签完股份转让书,你都在他旁边。因此,小姐你超过付费时间,一直忠诚的陪伴在他旁边,是不是?”她有些感兴趣道,“为什么呢?”
“我……”
冯简冷冷在旁边接茬:“也许那段时间是他人付款,让她留在二叔旁边。”
何泷笑道:“唉,不会正好是诈我家二叔签署股权转让书的人?到时不妨请求法院去调控对方的银行记录?”
女郎难以应答,吃吃说不出话。她旁边的律师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请不要诱导我当事人说――”
宛云没有继续追问,仿佛不感兴趣:“我已经问完了,时间还剩下五分钟。我只是业余人士,裴律师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继续。即使时间超过,这位小姐想必也会赠送多余时间给我们,不是吗?”
裴律师双眼发亮,抓紧突破口层层追问。宛灵却坐在旁边,阴晴不定地看着宛云。
宛云拍拍冯简的胳膊,提醒道:“你开会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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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3.4.3
李氏企业一直是是非地。刚开始互相讨论冯总不放心美艳妻子,索性带来公司坐镇。后来这话慢慢不再提,说的最多的,反而是李氏大小姐又回来了。
报纸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不过比起流言蜚语,栏目刻薄评论“冯简入主李氏没有任何成效,反而连累妻子”。并且预期冯简“会被董事会再一脚踢出”。
如此纷扰又忙碌,同一个公司,居然整日见不到面。
倒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共同去了冯简的公寓。
地下车库的电梯直接通到房间。
宛云一日下来,嗓子有些沙哑。冯简打开门,在宛云之前率先走进来。
他的旧公寓其实很干净,物事摆放有条理,但一眼望去仍显得凌乱。冯简的意思是,他把这里当成半山别墅外的私人仓库,而仓库只需要整洁,并不需要一尘不染是不是?
幸好宛云没有挑剔。她只先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倒水喝。随后推开窗为客厅透气,动作自然而然,对椅座沙发床上桌面摊的满满东西视而不见。
浴室传来哗啦啦水声,冯简正在卧室翻箱倒柜,为宛云找到新的牙刷毛巾睡衣拖鞋。此刻。他动作不太灵光地更换新床单――甚至还找了块湿润的抹布,准备擦一擦旁边的床头柜。
不知道为什么,冯简有点紧张,大抵因为从来没有过招待任何客人的经验。
等宛云沐浴走出来,家里已经被擦了一遍。桌面上有杯热牛奶,某人也正罕见站在阳台,眺望窗下辉煌夜色。
冯简并不是多有情趣的人。
半山别墅依山傍海,百日夜晚都是风景,然而他欣赏的次数,还不如家里雇佣菲佣的次数更多。
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冯简回头看了眼宛云光洁的肩膀,皱眉道:“这样就出来,你不冷?”但没有赶她回去的意思。
宛云捧着热腾腾的牛奶走到他身边,却是确定一次:“没过期吧?你好像很久没住在这里?”
对方拉长了脸:“李大小姐,这是我刚刚让楼下24小时便利店送上来。”想起什么,再皱眉道,“但不是特意买给你的,我自己也想喝――你笑什么?”
他说起这个公寓倒是振振有词。
“……小区里有健身房,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就可以。有熟悉家政,三天来一次。你需要什么东西,贴张纸条在冰箱门上。要熨的衣服摆在沙发背上,如果来不及或者不会做,我帮你――”
宛云望着他,略微有些不适应。
在半山别墅,冯简鲜少指使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反而宛云偶尔要跟在他后面收拾东西。但来到这里,冯简居然开始主动照顾人,是为奇事。
冯简看宛云似听非听,便止住话。
他问道:“你家里的事情……”
“二叔还会有些麻烦,但应该可以庭下和解。”顿了顿,宛云也轻声说,“冯简,你看到今天的……”
“你说那些杂志?哼,纸上谈兵的货色而已,”冯简轻蔑道,“你继续做你的事情,让他们继续去说。”
宛云半开玩笑:“我应该不会给冯大总裁丢脸。”
冯简并不在意:“丢脸又能怎么样?”
宛云沉默,片刻又说:“妈妈之前说孩子的事情……”
冯简这才深深地望向她。过了会,他试探道:“你怎么想?”
宛云突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缓缓摇了摇头。
冯简面无表情说:“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们还年轻。”
一时便再无二话,两人皆沉默眺望夜景。公寓位于市中心,深夜仍有喧嚣清浅传来,星空寂寥,非常安静。
“我喜欢这个公寓。”宛云轻声说。
走进卧室,这次却换了宛云有些紧张。
陌生的床和陌生的房间,又不是千篇一律的酒店,连带旁边熟悉的男人都有些陌生起来。
冯简疑惑道:“你抓我睡衣袖子做什么?”再不耐烦道,“你睡觉时总喜欢抓东西――你看我之前的睡衣袖口,越来越松。”
“你觉得我的睡衣领口为什么越来越低?”
冯简看她一会笑了,伸手探进她睡衣里面。宛云捂住胸口,蹙眉瞪他。冯简倒难得见宛云这模样,板起脸吓唬:“这房间外可没有佣人伺候,你现在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你。”
宛云反而也扑哧笑出来,放松身体搂住冯简的肩。
然而等一切结束后,房间里的确上演小小惊魂。
冯简说:“……沙发上坐着三个女人。”
宛云原本带着浓厚困意,闻言后睁开眼睛。
黑暗中,对面沙发上空空如也。
宛云慢慢缩进冯简怀里,抓紧他的袖子:“……你,你是怎么看到的?”
冯简疑惑道:“看到什么?我是说,你放在沙发上的包,几乎相当三个女人。你不听她说了,一小时几千美金,价值是相等的。”
“你倒对那位小姐印象深刻呀。”
“……所以,只能分尸切块。”
“嗯?”
冯简再思考了一会,说:“怪不得要事前付款。如果让我事后付这笔钱,真的只能把她分尸切块了。”
宛云打了个哈欠,想从他怀抱里退出来:“看来对于你找应召女郎,我们都有相同的处理态度。”
冯简忍不住环住她,感到背后有点寒冷。
从某种程度,宛云比应召女郎昂贵,不,简直要更昂贵许多。
更不必说,冯简几乎都忘记自己的妻子有热衷看各种古怪的侦探小说的癖好。
你们可以看出我已经陷入恐慌了,2013年前绝对要结文(不是农历)
其实离结局还有些剧情,文章节奏又不想改,我又懒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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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3.5.1
二叔这件事最终没有闹上公堂。
一方糊涂,一方理亏。但仍需赔了一大笔钱才能赎回股份。
应该的,花钱买乖。当然,如果不是花他的钱,冯简也许会更能幸灾乐祸些。
但这教训颇足够,二叔略微收敛了作风,倒有些一蹶不振的意思。董事会同样对他如此鲁莽的态度意见同样很大,二叔自己还有些法律事务缠身,一时无法脱身,仍委托宛云代理行权。
宛云却有些叫苦。二叔的账目如此糟糕,堪称落花流水。宛灵这么多年没有约束他,反而打得浑水摸鱼的主意。
非要设身处地,宛云才更理解冯简在大企业中的难做。唉,若他娶得是三姐妹当中的其余两人,也能获得多些助力。
冯简罕见地开口对她抱怨:“你是该提醒你家人收敛些。”
倒不是别的。二叔得知他有可能被诈骗,勃然大怒。这可以理解。但冯简不理解二叔为何更伤心应召女郎也参与此事,居然扬言要报复。
“花钱免灾可以,买凶杀人就越界了。”冯简评价说。
宛云只笑笑。
二叔虽然胡闹,然而行为不至于如此。
“至于如此”的,另有其人。
她那日拦住那位律师的去路:“告诉你的老板,别总是白费心机。”
律师脸色却有些难看:“李大小姐还冰雪聪明,连续耍了我两次。”
总被人这样暗中刁难,任谁都不愉快,人人如此。
宛云内心也有了烦躁。
律师还继续聒噪:“属于大小姐的利益,周先生是丁点不染指。但属于周先生的东西,他也不会让给别人……”
“李大小姐其实和周先生天生一对,这般纠纠缠缠,也苦了旁人。”
“这件事,周先生其实――”
对视中,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宛云收回目光,淡淡说:“给周先生带个话,让他有空来见我。”
回去后再问宛灵。
“我怎么会胳膊肘子向往拐,此事怪不到我身上。”
宛云看着她,口气平平,仿若自言自语:“若妈妈不让我代二叔行权,他会把这一摊子交给谁?谁对股份感兴趣?”
宛灵突然沉下脸:“什么?”
宛云不语。
宛灵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开始皱眉:“我还没问姐姐,你当初为了男人放权,如今是又想为男人重新回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大出息。”
华锋在旁边蠢蠢欲动,宛灵看了他一眼,咽下其余话,转身离去。
宛云独自撑着头坐了片刻,神色如常地吩咐华锋:“别把这话告诉冯简。”
华锋毫不迟疑地点头。
宛云忍不住笑了:“你刚才已经告诉他了?”
华锋有些讪讪地藏住手机:“是啊。”
然而冯简没有问她此事,只是对宛灵的态度又冷淡几分。
这样并不妥当,他娶她是为了更大利益,然而不知觉间,原本并不坚定的两人都已经开始想站立场。
报纸上最新头条是赌王女儿的婚礼。
赌王膝下子女甚多,但向来最宠大女儿。订婚宴的排场极大,著名歌星献唱助阵,宴宾都是政客巨贾,客人坐舟前去私人岛屿参加。别墅也宛似皇宫,轩宇豪华,甚是堂皇。
订婚夫妻为图喜气,礼金只象征性收取少量,其他如数退还参与客人。
皆大欢喜,如假包换的豪门胜景。
冯简仔细观察了一下贵宾席,有三点:人家企业做的都很大。但是他比较有前途。但他还是不太想和别人说话。
这桌颇有几位重量人物,冯简刚想与身边政府官员交谈。旁边的宛灵突然也探过身来插话,她今日盛装打扮,五官鲜艳,略微俯身,胸口的风景便有些呼之欲出。
几次下来,夹在中间的冯简便知难而退,退出谈话。
喜宴此刻喝到一半,订婚新娘穿上第五套名家设计的礼服。远远看见周愈那张英俊突兀地脸,也正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冯简更皱眉。
原本坐在身边的宛云不知所踪。
婚宴都是男侍,中间还不停穿插媒体人士,各种灯光乱闪。冯简又随意和几个人交谈,等待许久,他确定席上没有宛云踪影。
这女人跑哪里去了?冯简又看看周愈,他倒还在。冯简不想贸然问人,然而有些不放心,随手拎起旁边急匆匆跑过的一个小男孩拖到角落。
“你看见过这人吗?”
冯简从钱包拿出宛云的照片,向他示意。
被挟持的小男孩才六七岁左右,满头鬈发,肌肤极白,眼睛极黑,乖宝宝的模样。
他瞧了瞧宛云的照片:“啊,我知道这位姐姐!”
冯简合上钱包,拍拍他的头:“带路。”
小男孩却仰头看冯简,眼睛眨啊眨,然后缓慢地朝冯简钱包的方向伸出手。
“……什么意思?”
冯简只觉得这动作莫名眼熟莫名不详。
宛云躲在楼上的隐秘帘幕处。她早看到周愈,然而对方被围绕着,今日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就此作罢。
冯简显然已经能独立和他人交谈,宛云踌躇片刻,独上二楼,欣赏赌王家的各项艺术珍藏。
略微出神久了些,身后突然传来童声:“姐姐,你衣服流血啦。”
宛云回头查看裙子才道不妙。
今日是她生理周期,不应乱动。此刻情况尴尬,幸好宛云带了外套,略微遮挡。然而内衣已经脏污,宛云又生性好洁,几乎寸步难行。
家人都在楼下,坤包又在冯简处,宛云原本想向侍者求助,然而大多数人都在楼下宴厅忙碌,一时居然找不到他人。
宛云转头看着之前的小男孩,犹豫片刻:“你可否帮我去盥洗室拿……”
好不易向小男孩描述了生理用品的形状,宛云正在独自等待,却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
接着,一个男声没好气道:“她在哪儿?”
“叔叔你先把钱给我,我再讲与你听。”
宛云试探地掀起帘幕察看。冯简看到宛云雪白精致的脸从琳琅的油画后露出来,一愣之后暗想该死,早应该猜到她在这里。
然而已经晚了――
男童仰着头,踮起脚尖,把软绵绵的小手放到冯简的袖子上。
他稚气道:“叔叔,你现在看到她了。但你还没有给我带路钱呀。带路钱呀,带路钱呀,带路钱――”
忙。但我不结文,世界末日就不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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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3.5.2
冯简问明宛云情况,一时也无法帮忙,和小男孩双双站在外面等待。
旁边虽然是小男孩,但完全缺乏任何童真可爱。魔音贯耳像身后空调的暖气,难以躲开。冯简不情愿地掏出钱夹,看男孩收起钞票,皱眉指指房门:“刚才她指使你,怎么不找她要钱?”
男孩抬起眼睛,认真道:“姐姐是姐姐,叔叔是叔叔。我对所有姐姐都不收费,盗亦有道。”
冯简干笑一声:“……算了,你以后好好学成语。”
小男孩的黑眼睛很纯洁望着他:“学习也需要交学费呀。”
冯简皮再笑肉不笑地把那双小手从他西服裤边扒下去,曾经的黑历史在脑海中浮现。
男孩往口袋收钱包时,冯简看到曾从宛云那里见过的皮革品牌,贵的匪夷所思。方才没留神这孩子的衣着细节,此刻便多看了几眼。
小小贵公子打扮,虽然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精明和市侩,但教养好,并不让人特别反感。
“但你怎么在别人家跑来跑去?”冯简试探问了句。
男孩慢吞吞回道:“这里不是别人家哦。”
咦?嗯?喂,这难道是赌王的儿子?但无论是谁的儿子,都可推断他绝对不穷,为什么还四处要钱花。
男孩眼睛黯然一下,不肯再透露更多信息。
冯简也不难为小孩子,只道:“你管里面的人叫姐姐还是阿姨?”
“……嗯嗯,我叫她姐姐的。”
“所以你应该叫我哥哥还是姐姐?”
男孩停顿片刻,突然扬声道:“我应该管你叫叔叔呀!叔叔!叔叔!叔叔!!!”
……这小滑头,居然就完全不上当。说实话冯简很想敲他的头,但手刚举起来,男孩就一溜烟跑走。
他瞪着小小背影,在角落不由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宛云为他解惑:“不是赌王的儿子,他最小的儿子正在西洋读国中。”顿了顿,轻声道,“应该是今日准新娘的孩子。”
冯简有些诧异。未婚私子并不罕见,但赌王家的保密工作似乎做得过于良好,他回忆起小男孩方才在席间穿梭,没有几人肯主动理睬他,甚至准新娘也不曾看他一眼。
宛云脸有不豫:“母亲从不在意,孩子地位便更尴尬,据说赌王家只肯敷衍照顾,平日放他独自一人在庄园……”
冯简默然,掀开窗帘向外看。
白色阳台,绿色草木,整个岛屿都在脚下。赌王不在的时候,这里应该属于小男孩。但小小国王找陌生人索要金钱,从头到尾都不肯露出笑容。
穷人家的孩子,热衷钞票是为了在大人中生存。富人家的孩子,热衷钞票大概只是为了收获存在感。真不知道谁的人生更可悲一点。
宛云道:“大概,是他们的父母。”
“连自己的人生和感情都无法负责的人,怎么能有孩子?”
宛云的口气淡淡。冯简审视她。家族的宠儿和长久的美女,此刻露出几分无奈。人人都有难念的经。何泷再疼宛云,但并不能代替亲生母亲。常年夹在继母和妹妹之间,暗涌迭起,并不如何好受。
但宛云没有抱怨过,从不,也许是大家风范,他佩服她。两人目光相接,各自移去。大概知道此刻并不能真正帮助小男孩,无权置评。大概,他们都有相同的恐惧。
宛云收回思路,拿着换下的生理用品有些发愁。
房间没有垃圾桶,尴尬物事沾遍血迹,无法随意丢弃。但走到大厅或盥洗室还有一段距离,难道要捏在手里?若是没遇到人还好,见了他人……
冯简再等了她一会,开口道:“哎,先放我西服口袋。”
宛云下意识地缩手,冯简接了个空,皱眉看她。
宛云感到脸隐隐有些发热,她说:“有没有废纸和手绢,至少外面包一下……”
冯简摊摊手,今日身上带着唯一的废纸就是钞票。没办法,现在他就这么有钱。
宛云笑说:“不然再把小孩子抓回来搜身?”
冯叔叔扯了下嘴角,显然不想让他的心再流血。”
之前的尴尬渐渐消除。
但冯简恨所谓的收藏癖。
赌王的奢侈古董占据一整层长廊,沉舟茶几,字画笔砚,图章镇纸,琳琅满目,物质丰富――整个豪宅,唯一能扔垃圾的地方似乎只有主人的脸。说到品味,馆长的艺术馆更胜一筹。说到实用,自己的公寓更方便些。
然而冯简不奇怪宛云喜欢这里。
宛云说:“这庄园,馆长那里和你的公寓,其实都很好啊。什么事情,只要选择适宜,符合心意就足够。如果是我,我比较喜欢你的公寓。”
冯简沉默了会,他道:“之前的公寓我已经租住多年。如果你也喜欢,我现在想把它买下来。”
正下楼的时候,碰到不想碰到的人。周愈和赌王相携走上台阶,态度亲密。老者朝两人和蔼的点头,周愈则停下脚步想对宛云说话。触到冯简的目光,不由扬眉笑了笑。
他对宛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转身跟上赌王。
宛云面无表情,冯简让自己面无表情。
到婚宴,宛云先去盥洗间。
准新娘已经喝完他们这桌的酒,喜宴散的早,宾客零零散散,剩宛灵独坐在他原先的位置。她大概喝了不少香槟,脸色微微发红。看到冯简回来,撑着下巴笑:“姐夫方才是去找姐姐?”
冯简不置可否,宛灵一笑,款款靠过来。冯简皱眉避开,但她只是端起他面前的酒杯。
不同宛云,宛灵的安静并不让人放松。
她靠在椅上啜酒,突然开口:“宛今……曾经向我问起过你,说起来,我家还欠你一声对不起。”
冯简觉得这话题非常乏味。
他说:“哦,不需要。”
“周愈也向我问起过你――”
冯简看着宛灵,他不确定自己一瞬间表情如何。
宛灵突然将背离开椅子,并放下酒杯。
“实际上,他托我给你带话――他想和我姊姊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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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13.5.3
冯简沉默地打量她。半晌后,他拿起酒杯,为自己倒上酒。
宛灵略微笑着:“姐夫不要迁怒我,其实我只为周愈代话――”
冯简说:“我倒是不太懂李经理你。”
眼前的女人想要什么?
如果感情,她该体谅宛云曾经的做法(虽然很蠢)。如果利益,现在嫁他的应该是她。如果是事业,宛灵至少应该专心。
“做什么都做不到位,算计宛云点到为止,热衷利益又舍不得撕破脸。你比她小不了多少,她给了你机会,但你至今却沦为代话角色――”冯简挡住宛灵甩耳光的手,宛灵想挣扎,但没有成功。他冷冷道,“我不是你姐姐,对你,和你家责任都有限――不想听我说话,自己走开。”
再把手松开。
场面一时寂静,冯简继续面无表情地喝酒。宛灵脸色难看,没有侍者走过这桌来。
沉默片刻,宛灵突然缓慢地笑起来道:“其实,我也一直不太懂冯简你。”
她轻道:“做事到位如你,怎么就没有想过姐姐有这样的脸,但十年来连一个追求者都无?圈子那么小,她真以为曾经的事能瞒到天衣无缝?不过摊上糊涂和迁就的家人而已!而以叔叔和姑姑之前的败家速度,我家早该在六七年前就零七零八――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彻底伤根动骨,你以为依托谁的缘故?”
冯简望着她。
宛灵冷冷道:“呵,姐姐对男人的确有手段。当初周愈为了追她,租下私校整条街的汽车,制造交通堵塞为了和她多相处。之前车祸事故闹那么大,还不是他暗中帮她洗清所有案底――更多小事,姐姐是真察觉不到这些细节?不见得吧。不过,她向来也是有傲骨的,不肯原谅周愈,不肯自己出面。于是这次金融危机,索性从宛灵这里抢了你,让你来替她还这些烂债。”
宛灵站起身,款款为冯简续酒。
他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我最初就想警告你:你应该老老实实娶宛灵的,或者胆大些,主动提出娶我。”宛灵冷冰冰地说,“宛云和周愈间的牵扯不会有结束。上次你赠与我的话,如今我再还给你,周愈的确不简单,但你的妻子也是同样货色。你好自为之,我期待你不会像我一样,沦为带话角色。”
根据冯简和疯癫家族相处得出的经验,宛灵的话和何泷的话相似,对半听即可。
至少比起宛云之前”所谓感情“的解释,冯简更能接受宛灵提供的版本。
亘古不变的难题是,男人承认女人亲近他只是为了钱(权力),或者女人承认男人亲近她只是为了美貌――这两件事真的很难吗?他们一定没在琳琅街长大,关于弱肉强食和有效资源竞争的理解不到位。
至少冯简并没有感觉特别受伤害。当追求金钱和他本身的性格已经融为一体的,冯简很难想象宛云不美丽的脸――就像他很难想象周愈一文不值的模样。
正常的世家子(这里又要抛开奇葩的李家人),除了恢弘家世,一般有点真本事的。周愈向宛云作出打电话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冯简觉得有必要和宛云谈谈。
但那一晚,只有他独自一人回到半山别墅。
珍妈接过冯简的外套:”夫人说小姐被拉走做spa,让姑爷先睡。“
冯简从书房处理完公事走出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宛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电话。
卧室门轻声从外面被打开的时候,冯简瞥了眼柜子上的表。
天还没有亮,距离最早的遛狗时间也还有至少一个多小时。
冯简让自己放缓呼吸,安详闭上眼睛,继续平躺在床上。
然而高跟鞋轻响,宛云却径直坐在他旁边。她那身晚礼服还没有换下,华丽衣料摩挲有轻微的声音,熟悉的香水味再传来。
“冯简?”宛云轻声叫他,“冯简?”
她俯□,掀开被子依偎过来。冯简不得不停止装睡,睁开眼睛伸手抱住她。
“你去哪了?”冯简尽力控制声音。
她不答,冯简等待片刻,伸手打开台灯。
宛云依旧美艳而镇定的脸,只身体异常冰凉,大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冯简忍不住出了一小会神,手从她的纤腰开始往下。宛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冯简便尴尬的止住动作。
“你不能总玩这套。”他低声骂了句。
十五分钟后,宛云洗完澡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冯简洗完血迹斑斑的手,走到她面前,递来热气腾腾的杯子。
尽管没有心情,宛云仍然因为浓重的中药味皱了皱眉,抬头望着他。
冯简有些尴尬。
“房间冰箱只有冰水和酒,然后你又在特殊阶段,我找不到茶――索性帮你冲了感冒浓浆,不小心加多了,那个旋转口不太会用……”冯简咳嗽一声,开门见山,“你今晚去见周愈了?”
宛云有些惊诧的摇头:“没有。”她淡淡说,“我如果单独见他,至少会和你说一声。”
冯简扯了扯嘴角,想今晚还不是太糟。
宛云沉默地捧着杯子,无意识的喝了口苦涩的中药,才开口说:“今天参加完喜宴,二叔在酒店里碰到那名应召女郎,两人一言不合,二叔质问她不成,把她打伤。对方跌下台阶,略微破相。”
……冯简收回之前的话。
他瞪着宛云:“什么?”
“之前一直在警局处理这件事。”宛云简略道,“没告诉妈妈和家里其余人,不然在场更乱。不过,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如果实在不是因为宛云疲倦的表情,冯简简直又要艰难地忍住对二叔更刻薄的评论。
他选了更现实的问题:“保释金多少?”
宛云轻轻握着陶瓷杯,想到的却是周愈之前对她比划的手势。
也许那不是要她给他打电话的意思,也许那是六千万。
正好是保释金的金额。
警厅对二叔的案件似乎重视的过于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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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13.6.1
何泷得知二叔的事,惊怒更甚冯简。
李氏荒唐事情,她之前处理良多,不足为奇。何泷自认有耐心得紧,大风大浪都经过。然而这次,何泷好不易等宛云这方面有松口风的意思,她想紧趁这机会拉拢二叔,让心肝重新回到李氏企业。表决权在即,二叔却又在这当口,早不早晚不晚的出差错。
何泷刚才亲给厅长打去电话,问二叔之事能否通融,被婉言拒绝。二叔之前的事故方平,其余关键人物也流露出不冷不热的姿态。
自多年前嫁入李氏,何泷以为自己早忘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如今猝不及防重拾故态,分外恼羞成怒。
宛云进屋时,服侍何泷的安姐附耳:“太太在客厅,哭了。”
何泷头靠在沙发上,佣人帮她按摩头部。她仪态还好,但眼圈微红,沉默良久,突然提高声音道:“我们李家什么时候受过这态度,我又怎么总受外人的气!造孽!这群王八蛋,想当初你爸还在的时候……”
宛云故意打断:“妈妈好像已经很少打出爸爸这副牌啊!”
何泷嘴角勉强挤出一笑,却又喃喃道:“怎么总是咱家出事,这次却不能再哄冯简出钱。第一次是互助,第二是合作,第三次就成了他救济咱们,以后你俩夫妻吵架,你是会落了上风的。”她摸摸宛云的手,“那臭小子在意金钱,你不要强求他。唉,你看老二怎么能又……圈子里的人大概都在咱家看笑话。”
宛云缓慢把支票取出来,非常心酸和自责。
这原本是她的责任。
何泷却看着支票,没反应过来:“冯简主动给你?”
宛云点头,何泷从支票上方钻研女儿的表情。过了会,不动声色地把支票放下:“冯简不是慈善家,他现在肯出这笔钱,大概是想一次付清,以后彻底不会管咱家的事情。”
“他以后不需要管。”宛云不想多谈,她站起身,“我先去接二叔。”
何泷再接再厉:“云云,我知你不想再涉及公司。然而你看到,权势逼人。再难听说些,云云你以后或许能被家人或男人抛弃,却不会被钱抛弃。这次听妈的,乖乖回来。唉,更改家族信托继承之事,本就繁琐漫长,律师和财务还在悄悄规划――”
话没说完,宛灵门也不敲就走进来。
她冷冷道:“妈方才说什么?”
何泷有些心虚,但她只不着痕迹道:“哦,我刚才说什么?你二叔的保释金是冯简代缴,我们需好好感谢你姐夫。”
宛灵讥嘲道:“是该好好感谢姐夫,他似乎能和九流三教的女人打好一切关系。也许这次该由姐夫出面,那位特殊行业的小姐见了他,也许大方方的放了二叔。”
何泷微笑道:“小冯倒也不能和所有九流三教的女人打好关系。你和你姐夫之前在赌王女儿婚宴上针锋相对,也不知道吵什么。”
这些话何泷平时不会讲,但今日她心气着实不佳,没心情敷衍宛灵。
宛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半晌,她尖刻道:“三教九流?宛云害侍者丢工作,是为不仁。为情抛家,是为不忠。违背前言回归李氏,是为不义。想改变李家之前的信托,是为不孝。冯简呢?比起周愈,他自然下九流――”
何泷勃然,她道:“住口,灵灵胡说什么!”
宛灵却转向宛云:“你以为我不想有番作为?闲人谁不会做?但上边有周愈,他让我对你好些,我怎做?只好对妈放水。我对妈放水,叔叔姑姑也都来凑热闹――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不难做?”她眼圈红了,冷然道,“大姊,我如今也不盼望你说话算话。你要重入李氏,好,召开董事会。若是我胜,你再不可与我竞争,妈今年也要立时退休。若是你胜,我也就走,不惹你和周愈那碗脏水。这家,分了算!”
她低头,摔门而去。
何泷坐回沙发上,给自己倒茶。门这个时候再打开,何泷突然发怒,举起玻璃杯摔在地面,渣和热水四溅。
“都滚出去。”
冯简皱眉退后几步,这可不是他想象中的待遇。
“我刚才看到宛灵跑出去。”
何泷连宛云都不看一眼,自己上楼,身影仿佛老了一些。
很久过后,宛云和冯简回家。
旁边的女人一直很安静。他踌躇一会,打方向盘时试探开口:“怎么又吵架?我以为钱能解决你家里的一切问题。”
宛云轻声:“不存在一种东西,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冯简诚实地说:“我真是太不理解了。”
怎么不理解?剔除多余感情,其实是很简单而矛盾的事情。
何泷是外姓人,李氏如果不是宛云当政,没人敢给她过大权力,因此希望宛云回归。宛灵,她不承认能力逊于任何人,却总希望自己生的比宛云早。一秒也行,这样境遇会有不同。
“至于我,嗯,我身体不好,不想劳碌,无甚野心,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冯简毫不客气的指出真相,有些人永远不可能平静的生活。只是在轻而易举得到别人盼望的美貌,家庭、财富和地位后,她追求一钱不值的爱情而已。
本质上,李氏家族疯子的集体不快乐,都来源热衷追求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但在本质上,冯简也承认,快乐这个词语,似乎也就是形容人们意外得到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的感受。
但冯简不是享乐大于实际的感情主义者,他习惯于给生活里的每个意外标出价钱。
宛云瞥了冯简一眼。
这男人曾经为危机中的宛今开出100万的价钱,如果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他又能为自己付出多少?
想必不会超出太多。
事到如今,宛云突然想到,周愈曾经又是因为多少钱和他父亲下的赌局?像场笑话一样。
她收回视线,如今不是想风花雪月的好时机。
解铃总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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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13.7
宛云亲自和律师去警局接二叔。
对方态度客气,两位律师和高层谈细节。门旁边站着的一名小警员直勾勾看着宛云,欲言又止。
宛云礼貌的颔首,年轻人仿佛有了勇气,走上前来。
“……是我寻到您的钱包。”
宛云看着他,不明其意。
警员带些紧张和郝然:“冯先生报案后,我们很重视。我在巡逻的时候,看到一位醉汉拿着女士钱包。虽然现金都被花尽,但包里的贵重物品和钥匙都在……”
对方兀自说了很多,宛云略微蹙眉,想起来。
他说的是琳琅街惊魂夜。
丢失的女包被找到了,而明明感觉遥远的事情,其实不过几个月。
宛云笑道:“多谢你的帮忙。”
警员沉默片刻,有些突兀说:“但您怎么去过那种地方?”
宛云只说:“还需要我签署什么文件?”
警员一愣,略微急切道:“包已经归还,您没收到?但不是——“
这时律师和二叔走过来,二叔满脸倦意,狠狠瞪了警员一眼。宛云向年轻的警员道谢,再迎上去。
二叔厌恶地抽动鼻子,低声道:“这腌臜地!我衬衫两日都没换!先不回家,载我去酒店里——”对上宛云的目光,尴尬道,“我就说一说,说一说。”
宛云温和道:“二叔有话回家说。”
冯简打来确认电话。
“接到二叔了?”他那边显然很忙,脚步匆匆,“你记得看好他,你家二叔似乎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套东西做的太好。”
宛云让债主安心,随后道:“我曾经丢失的包,警局找到后是不是送到你那里?”
冯简不解:“什么包?”
宛云重新找到那名小警员。
对方肯定道:“失物找到后,我第一时间就给您的宅邸打去电话,但并不是您本人接听——贵府二小姐亲自签署失物返还确认文件。”
宛灵?她拿自己的包做什么。
回程的路上,二叔一边窥着宛云脸色,一边做出长辈的祥和模样和她闲聊。
“听说你和冯简要转到他以前的公寓里住?这怎么行?旧公寓?唉,转身都不及!”他啧啧道,“冯简也真是,也算事业小有成就,但心胸和眼界如此窄小,怎么在城中连一套地业都无?不说宛灵,他连宛今都不如!”
宛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道:“二叔说笑了,半山别墅是冯简全款买下的房子,那便是他自己的房产。”
“嗨,你怎么忘记婚前协议?半山别墅的产权文件上面抬头写的可是你的名字。”二叔洋洋自得,“看,云云,当初家族为你争来多少利益?所以说,不要为了姑爷,就和娘家生疏——”
“二叔,”宛云转过头,一字一顿,“半山别墅是冯简的房子。”
“但那的确是你的房子——”
二叔看着宛云的脸色,识趣的不肯再说。
何泷振奋精神,却是准备重新帮助宛云夺权,她的宅邸中各种律师和管理层不息。时值岁末,按照惯例,李氏一族原本要在老宅团聚,然而宛今远在英伦,二叔刚刚保释,宛云和宛灵最近无声的硝烟,于是人人自保,全无节日气息。
报纸抓住这点风声,拼命渲染所谓豪门风波。应召女郎从医院出来,接受某周刊采访,据说要披露二叔不少风月事。
各种事情堆积,搬出半山别墅的计划又搁浅。
冯简皱眉:“我无所谓,一个行李箱就可以带走。但你的书和衣服实在太多太多。”
珍妈也在旁边道:“就是,小姐不要理那些烦心事,和姑爷安心去住公寓。啊我知那房子面积小,只需给我收拾杂货间便好,我也能暂住继续照顾小姐。”
冯简倏然扭头望着她。
珍妈奇道:“姑爷,你有什么事?”
冯简干笑两声。
等他走了,珍妈再紧对宛云絮絮道:“如今世道不同,年轻人都喜欢小房子。不过小房子有小房子好,假如小姐怀孕,倒可在公寓住。你看,家里别墅养有宠物,跑来跑去的,谁知道有没有——”
馆长表示他可以大公无私接手两只公牧羊犬。
“我家别墅大啊,佣人多啊,而且科学研究表明,遛狗的男人搭讪率似乎成功率更高。哦,对了,”馆长这才想起他打电话的目的是通风报信,“应召女郎这件事似乎不用再担心。她自身品行不端,警局正考虑撤销她对你二叔的起诉。”
宛云完全不知此事,皱眉道:“什么?”
“你不知道?”馆长口气古怪,“那位小姐昨日忙她自己‘生意’的时候,酒醉,不慎从台阶跌下,脸颊破相。你二叔之前推她还只是落得轻伤,但这次她自己摔得很重。”
“嗯?”
“幸好抢救的早,但据说还隐隐有生命危险。”
宛云非常疑心。
但二叔的心情明显好起来,宛云再去看他时,在家哼哼唱京剧,“大雪满弓,世有报应,轮回不休……”。
并开始讲起宛灵小时候的趣事
宛云在公司里截住宛灵:“应召女郎的事情,你知情吗?”
宛灵的眼睛从下往上,从鞋子到衣着,最后看定宛云,思索不语。
她这模样非常像某个人,不过没他做得那么冷酷好看。
宛云只觉得内心微微寒冷。
她和宛灵再沉默了一会,又淡淡问:“这件事,冯简知不知情?”
宛灵挑眉道:“你自己去问他,冯简不是最讨厌别人过问他私事。”
如此,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
这诚然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途径,姑且不论对错。但宛云想起她和那名应召女郎见过一面。当时对方坐在桌子另一面,面容秀丽,口气平稳的说着谎,唯独手腕上的金表在午后的阳光下一闪一闪。
各种荒谬的戏码轮番平静上演。
“你看着我干什么?”在宛云全神贯注的目光下,宛灵退后一步,开始皱眉,她阴沉道,“如果姐姐想说教,就免了。我整日里很忙,不像姐姐你有大把的时间。”
冯简没有瞒宛云。
他简洁道:“没错,这件事久拖无异,你妹妹问我要不要做点什么,我问她有什么意见。然后,你知道了……不过幸好我赶到的早,当时没有出人命,但现在仍然重度昏迷。”顿了顿,口气隐隐不满,“先斩后奏不提,你妹妹下手真黑。你们全家除了你妈,怎么没有一个行为举止像淑女?”
宛云没有说话,看不出表情。
冯简打量她,过了一会,再口气平平说:“医药费自然由我们负责。这件事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你知道,为了大局想,总要做出点牺牲。而我那笔钱,总不能白白的扣在那里?风险太大。”
宛云突然道:“我能不能借用你的私人保险箱?”
冯简呆了几秒,随后皱眉道:“什么?”
宛云解释:“我只是突然想查下当初你重新让我签署的婚前协议,然而我这里已经把原件弄丢,所以只好查你留着的版本。”她道,“那份文件,应该放在你的保险箱里?”
冯简回过神来:“是放在里面……”
“我能不能看看那份文件?”
冯简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摊摊手:“如果你知道密码,如果你打得开保险箱,当然可以看了。”
冯简对自己高科技坚固性的保险箱比对他的婚姻和宛云的价值观更有信心。
他的心上保险箱要在十五秒内输两次密码,最后一道密码则是本人指纹。三次输入错误,保险箱就会自动锁住并联网报警。
冯简低头继续查看他的文件,刚要在保险箱的警报响起前解救他的耳朵,却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滴的一声。
提示密码输入成功。
宛云的声音随后传过来:“你过来帮我按下指纹。”
珍妈下午刚为木地板打完漆,冯简临空滑行了一段距离才疾步到她面前,带着出越震惊然而又用整个生命来强自按抐着那股震惊的震惊嘴脸。
他瞪着宛云在旁边坐着翻文件,良久,挤出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保险箱密码?”
第一层密码是他叔叔的生日,宛云能猜出来又查出来,冯简还不算特别奇怪——好吧,他已经奇怪死了,这房间难道安装摄像头——但第二层密码——
“第二层密码是家里那旧红车的车牌号吧,”宛云低着头,“我想你留着旧车,总会有点别的原因,因此就随手试了试,没想到运气好对了。”
冯简一声不作,寒气四溢。
宛云兀自翻着文件。
找到了,在第二份也是最终婚后协议里,冯简更改不少当初李氏逼迫他签署的各种苛刻条款。
然而有一条没有变,宛云仍然是半山别墅的主人。
冯简把这套房子留给了她。
他挥挥手,不耐烦道:“当初想着几年就能结束婚宴,但看你的模样实在太可怜,就长着一张脸,没什么生存能力,更怕你年老色衰下家丈夫找的不够好——。”
宛云合上文件,她轻声道:“冯简,如果当初那是同情,你现在爱我吗?”
冯简脸上顿时再度流露出震惊表情,虽然这表情比起前几秒略显失败。
沉默片刻,他皱眉道:“你今晚吃错什么药?”
“即使不是爱,那你现在应该喜欢我?”
冯简只感觉背后又开始流汗。这着实不是他非常擅长的领域,而且再说下去又不知道话什么,令人尴尬。
总得想些办法才好。
“你!你的脑子能不能别整天都想着这些!”
他绷着脸,滑行片刻再摔门而去。
离结局最多最多不过四万字……吧,我们都再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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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13.8.1
馆长对于宛云重回企业的打算,嗤之以鼻。
“人的形象总该符合所属地位比较好吧。一名千金大小姐整天打鸡血似的说赚钱前途未来,并不太妥当。”馆长嘲弄道,“再说,为了个把旧情人,为了你那野心勃勃的亲戚,你就觉得你自己的人生也该和他们同流合污?脑子秀逗了?很缺钱花吗?你放弃不做的事情,自有大把人抢着上前做,如今轮到你出什么苦力?”
宛云微微苦笑两声。馆长无牵无挂,自然能说出这种话。
“人总有责任。何况妈妈……妈妈已经老了,而灵灵,灵灵她……”宛云沉吟道,却是想着宛灵为何拿走自己的手包。
馆长再看了宛云一眼,过了会闷声闷气说:“所以你要和冯简共同留在企业里做夫妻档?”他板着脸,“如果你要退出,提前告诉我,你的画廊还签着那么多画家――”
“我目前只是在企业帮忙而已,不会放弃自己选择的生活。”宛云再安慰他,“趁这段时间,我正好能将之前的少女油画完成上色。”
馆长落下心,再重新高兴起来。
“是,你现在已经拥有最符合心意的事业伙伴。”
宛云笑道:“正是。”
馆长想了想,再道:“哎哎哎,其实你还选到了最符合心意的丈夫。”
宛云缓慢收起笑容,她可不肯定自己是最符合冯简心意的妻子。
当初这门婚姻是她强加给这个男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他的态度似乎只是由抗拒进化到了不拒绝,对她的态度依旧如烧开沸水永差一度。
通常得知答案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去问出题者。
与周愈的模糊不清又饶有意义的手势相反,冯简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则一概忽视,堪称冷酷到没心没肺。
那天宛云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依旧泰然自若。但还好冯简没有回头看到她正失望地用小指轻微划着纸张,只有这一点小动作几乎把宛云出卖了。
公司里,何泷与冯简同样产生崭新的分歧。
冯简耐着性子听完何泷的逆袭大计,同样不感兴趣:“我不支持李宛云回公司。”
何泷没反应过来,笑容未退。冯简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何泷因为习惯女婿的说话方式,反应暂时还算平静。她说:“你不支持宛云回来,但是――”
冯简皱了下眉,他说:“什么但是?没有但是,我认为李宛云目前不适合管理――”
何泷提高声音:“笑话,当宛云管理企业的时候,某些无名小辈尚为他人打工――”
“人各有长,假若让宛云取代宛灵现在的工作,她不一定及宛灵做得好。”
何泷冷笑道:“这可真难讲。何况,云云可不会永远做宛灵的工作――”
“我就是这意思,宛云脱离多年,若回企业,势必短时间要立威信。适合李宛云树立威信的位置,目前只有我这个位置。你要我怎么办?”
何泷目瞪口呆:“什么,你,你现在是在跟你妻子争权?”
冯简望着她:“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权力,李氏找我来,我就要把工作做满。军无二帅,她来算怎么回事?现在危机还没过去,资金刚到位,很多岗位刚换了新人,不可频繁变动上层。不然现在把我赶走,不然李宛云不能回来。”
何泷简直被冯简深深折服,每当面对这个臭小子五分钟,她都听到脑子里那根弦似乎快崩断:“你有没有脑子?真把自己当这里主人?宛云不回企业,你以为宛灵就能助你――”
冯简从鼻腔哼一声。他自信能约束的得了宛灵,但宛云――冯简前几次试图和宛云谈公事,最后都是宛云强烈威胁告他性骚扰而告终。
尽管从不想插手李氏家事,不过如今也不是避风头的时候。至少在每天十小时的工作时间,冯简认为他应该选不想上床的女人做伙伴。
他直言:“若是我投票,我会投她妹妹,敌人的敌人并不是朋友。你可以让李宛云回来,但我不支持此事,你去打别人主意。”
何泷简直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在冯简这里碰到钉子。她深觉他目光短浅,不知变通,自以为是。不可理喻。但在公司会议室不能失态或破功,只气得浑身乱晃。
这时已经有几名冯简下属走来,试探性地敲门。等待开会的冯简下了逐客令,何泷最后压着气,轻声警告道:“冯简,姑且不要提公司,你有没有想过李宛云是你的妻子??!!身为丈夫,你应该全面支持她的利益??!!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利益以后也是你――”
冯简不耐烦道:“两码事,我只做对的事情。”
何泷摔门而出。
暂且放下诸多麻烦事,后脚而来的是春节。
祭祖完,冯简重新坐在李家那奇长无比的桌子前,面无表情的吃年夜饭。这次用餐气氛冷清,李氏人不再针锋相对,反而客气之极,虚情假意。何泷不理冯简,视若他如无人,却偏偏和宛灵亲亲热热的不正常,一口一个灵灵。然而两人每对其中一人对他人说话,另一个便警惕的抬头聆听。
好戏不能总演,人人都累。大家庭中,活跃气场的神器一般是儿童和麻将。可惜李氏儿孙尚无,老宅中的麻将桌被老鼠啃坏了一个椅腿,于是用餐后的剩余守岁时间,其余人都在低头摆弄自己的电子产品,避免彼此的交谈。
两人除外。
冯简因为多年来做人甚成功,工作之外,没什么知心朋友可交流人生小常识。他的私人手机像大年夜的钟表一般冷清,只提供报时功能。但这时候忙工作不道德,冯简百无聊赖把手放在膝盖,略瞟宛云的手机。
对方的手机不时因为贺词或相约短信和邮件震动,但她漫不经心的只翻着填字游戏。
注意到冯简目光,宛云弯弯嘴角。
突然想到,假如美人还要靠ta的美貌来讨生活,那就表明ta还不美。就像妹妹陪我结账,伊只需指下柜台的丝巾说不错,我就会说那一起结账。因为人年纪大了,喜欢这种情绪越来越难得,而美人更更更难得。当然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
文中的五千万源自听的八卦,某为了报复她ex的ex,让他坐牢两千万都保释不出(隐秘真事)。我直接用上,对某些人似乎出戏。被我震惊到的那一拨人已经争先恐后的弃文,不管他们;没弃文的那一拨人正热火朝天扎纸人,不管你们。。。结文时统一改bug,反正你早沦为我的奴隶(点头――
还在调整状态。等我日更就表示快结文拉,日更一周应该就能结文。大家随便看看呗,等待春天的时候顺便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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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13.8.2
宛云的直接反应,是先带上门走出去。
避开喧哗,来到客厅一隅安静角落,而周愈依旧在电话那端等待,非常有耐心。
天知道宛云多憎恶这种多余耐心,浪费时间。
“云云,”他说,“我之前与你开玩笑,若你家真有困难,我即让律师回来,撤销应召女郎的控诉。”
周愈居然直接承认他插手这件事,宛云不由愣住。然而她也没有生气,她慢慢的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头。
他还在继续:“……那天后,我在等你给我电话。”
“为了什么事情你要找我?”。
周愈坦白道:“我一直想得到你。”
简直像二流电影里出现两遍的台词。
宛云肯定的回答:“没有半点可能。”
“为什么?因为你结婚了?我能毁了你家,也能让冯简自愿离开你,相不相信?”周愈说,“这是事实,不管那个人在我面前开各种粗俗玩笑,他也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商人,事事估价而后行。”
“别侮辱冯简。”
“云云,我认识很多女人,你也认识很多男人,结婚对我们这种人从不是难事,然而只有我们才是真正一对。我为你付出良多,你也为我付出良多。即使曾经恶劣玩笑,但我也付出过真心,不然谎言怎么瞒过你的眼睛。如果我是曾经扮演的穷小子,对你又有什么用?我们总得生活,而且我们从来都比常人生活的更好。”
老街上隐隐传来鞭炮声,噼里啪啦,片刻不停。宛云感到非常烦躁。她将手机略微移开耳,才道:“我的确比常人生活的更好,直到你每次出现。”
“如果冯简真心喜欢你,我倒甘拜下风,从此不再骚扰贵伉俪。然而他不过是受人钱财,并不见得有真情实意。云云你为什么委屈自己?如果你兴之所至,只想嫁人,为什么不再考虑我?如果为钱,十年前我就有钱,十年后我有更多。如果你是为家族,那我就把你家毁了,让他们重新依附你。但为什么你要那么固执?十年都不肯再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都沉默了。
周愈缓缓地说:“云云,你真的忘记我们一起的日子?”
正在这时,佣人突然唤道:“姑爷来了?”
门推开,冯简因为被佣人骤然提高的声音吵的略微皱眉。他走进来,看到宛云站在窗前接电话,愣了愣,打手势让她继续。
然而宛云已经将手机合上,关机。
她语气竭力装得平淡:“不打牌了?”
冯简坐在宛云身后的沙发上,宛云示意他身后的佣人把桂圆糖水给自己,又让把门合上。
“输了赢了?”
冯简嘴边露出一点笑意,随即恢复如常。
宛云并不意外。她早就和冯简玩过牌。自以为是,固执己见,针锋相对,寸土不让,绝不服软,缜密直接。可是玩到后来,会发现根本难以赢过他。
从来无法理解的性格。
冯简的心情愉快,根本没注意到宛云的异常。“赢几把就收手,又不是赌徒,输光所有筹码才懂离开――待会还要去①38看書网。我让你妹妹接着打……”
他顿了顿,注意到宛云正盯着自己。
冯简扬眉:“你到底给不给我水喝?”
宛云这才低头,要把空举了半天的水杯递给他。然而手腕拉住,自己却已经到他怀中。玻璃杯落在羊毛地毯上,沉闷声响。
“别,待会有人进来收拾。”宛云偏头避开他的唇。
“估计不会,我看你家佣人各个都识趣得紧。”冯简哼一声,略微再用力把她脸扳过来对准自己。
宛云周期刚过,两人又方兴冷战,冯简已经连续几日都没碰她,此刻手沿她起伏的腰线滑落,再要撩开她层叠的裙。
然而宛云了无心情。
她用力推冯简的胸膛,但男人力气大,想坐起来又挣不脱,又被他从下强烈吻住。宛云略微失神软化的过程,冯简放开她,懊丧喘息道:“卧室是在三层?”
一股气突然间涌上。
宛云猛地挥开冯简摆弄她胸脯的手,冷冷道:“冯简,若你只是时时刻刻欲求不满,对我只有如此,你当初也许该找个情妇,而不该是找个妻子。”
冯简抬头看宛云一眼,并不是察觉不到她的情绪,然而当宛云居高临下俯视他,那满目丽色仿佛能从那双被燃的极亮的眼睛中流淌室间。
他喃喃说:“那我也选你当我的情妇。”
这人真是半点亏都不吃。宛云强忍怒气,努力深呼吸要再开口。不料冯简的手突然大力扯开两人身下禁锢。
尽管冯简向来不识十万春风滋味,然而那感觉想必不及此刻万一。偏偏把那柔软抵入到一半时,她又惊吓地紧紧收起腹部,钝感的受阻。
冯简有些急促地抬起滚烫的脸:“云云――”
“啪”的声,宛云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不要碰我!”
她依旧坐在他腿上,浑身的重量只赖他支持,两人的姿势明明暧昧至极,呼吸交错,然而彼此气氛已经渐渐冷下来。
窗外开始燃放春节烟火,门口开始有小声的喧闹,然而并没有人进入客厅。
冯简的脸火辣辣,却不再是不只是因为□。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宛云,过了会,很平静地说:“是因为你妈和宛灵的事,你厌恶我了?”他说,“但我并不会改变主意,即使损坏你的利益。”
“什么?”宛云不解。
冯简继续平静地说:“你很委屈?但李宛云,我也很委屈。我承认我开始有所图,但你家当初答应和我联姻,也不是因为认为我有那份做事能力?商场的确尔虞我诈,但也强调愿打愿挨。
我已经如你们愿娶你,为你家作出承担。然而,我不是你们家族企业斗争的棋子。我不是你妈的棋子,不是你妹妹的棋子,更不是你的棋子。我只做好份内的事情,你们别想控制我――”
宛云撑在他肩上,明知对方误会却又不想解释。心非常纷乱,身体倍感无力而下滑,又在渐渐而缓慢着容纳着全部的冯简。
刚刚周愈问为什么不肯回头?
为什么?
十年前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她已经决定不再爱他,是无聊的自尊作祟,是她决心彻底改变自己生活的轨迹。
然而十年后,似乎又出现了一个崭新而更强大的理由。那个理由让她生气,让她焦躁,让她推开情动的冯简。
“――所以现在才讨厌我?生我气?不觉得晚了?我从没变过,以后也不会为你改变。”冯简强硬抬起她的下颚,他真恨她,也真恨自己,恨两人极度的亲密,更恨是她让自己开始恨自己,“我对你家,对你,不够仁至义尽?抑或我又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我已经足够忍耐。你以为我就喜欢这种――”
“啪”。
宛云突然再打了他巴掌,尽管这次力气极轻似瘙痒,但冯简难以相信他被女人打了两次。
“说了不是因为小事生气,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惦记你的保险箱。”她又恢复那种平静的语调,宛云特有的嗓音,清淡平静又带有些微微的戏谑。
冯简身体和头脑都怒极:“李宛云,你现在到底发什么疯――”
“我真的很后悔,十年前怎么没烫死你这种无聊之极的男人,冯简。”
冯简恶毒道:“很好,想必烫死我,你就能带着有趣的周愈,还有你更有趣的家人去周游世――”
然后,他听到宛云清晰地说:“我已经爱上你了,冯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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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说这是种田文~种田文就是流水账,缓慢的流啊流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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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简面如土色。
他一直皱眉,脸色异常阴沉地瞪着她,不发一言,宛云再瞪回去。
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回应,然而这也不是需要避而不谈的感情。
半晌后,冯简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他艰难地说:“……你先上下动一动。”
再醒来,宛云发现她已经身躺二楼卧室的阔床上。
帘幕低低垂下,往外看去是清晨。宛云的意识略微犹豫,缓慢地往身边看去。不出所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眯起眼睛,克制住心中巨大失望,起身时不由一愣。
宛云尚记得昨夜被冯简褪去半边衣衫,在她反应过来准备再赏冯简第三个巴掌时,被男人轻松架住手,随后长裙就空空吊在脚踝被扯落。但此刻,她那身昂贵而繁复桃红晚衫是好好穿在身上,衣衫整齐,只腰间的衣带略松。
床单干净,□并无酸痛肿胀。再略微检查身体,浑身也无之前被冯简所摩擦出的印迹。
若不是因为某人之前的回答还荡在脑海里,宛云几乎怀疑她在大年三十遭遇场漫长而又剧烈的春情。
在此之前,她又再做了场无用告白。
然而起身走了没几步,突然感到有粘液从身体深处源源涌出,不受控制。宛云在洗手间重换衣装,瞥到指尖沾染的淡淡腥白之物,立时用热水良久洗手,双颊滚烫又恨得咬牙――不是那混蛋对她做的好事还能是谁?!亏他居然还替她穿上衣服!
宛云烦闷地往手臂涂抹润肤霜,其实她也失态了。
倒并不是非要逼迫冯简接受自己的感情。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曾经她多么看轻誓言,然而此刻却又需要这些――誓言并不当真,但说出来的那一秒,至少表明对方愿意带给她某种生活。
但冯简不是。
他不说他做不到的话,不许诺不存在的东西,只要见势不妙便沉默为金。
这种诚实曾经令人心安,如今却诚实的令人不安。
冯简有原则,然而始终不肯为她表态。再加上周愈之前说过的话,总让宛云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
下楼吃早饭,宛云接受别人的“新年快乐”时都缺乏心情。
在餐桌前坐下,她觉得今日腹中格外饥饿,但打起精神:“大家还没起?不是今日要去迎财神。”
佣人为她端来热粥,慢吞吞地说:“早已经迎完了,大小姐。”
宛云不解看着她。
对方字斟句酌:“小姐,今日已经是大年初二。”
宛云开始没明白,随后玉般的脸突然染红,忽地把筷子往桌面一放。
佣人继续耷拉眼皮,说:“姑爷不要我们吵醒小姐。”仿佛再漫不经心道,“噢,小姐昨日在房间睡的时候,姑爷和太太二小姐似乎有什么争论,声音弄得很大,后来又都出去,半夜才回来。”
宛云吸了口气,过了会才道:“冯简人呢?是不是又回公司了?”突然间心烦意乱,“不管他,待会麻烦你先去帮我买药――”
正在这时门推开,是冯简走进来,猝不及防和坐在餐桌前的宛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对视,冯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他的表情如常,只略微有点疲倦,却还能平静又思量的看着她――怎么做到的?
廊内再传来女声。
“姐夫回来了?”
宛灵这时也已经起床,正沿着阶梯轻款款走下。自从知道冯简不支持姐姐重回公司,她的态度又回了最初那种略微暧昧的客客气气。
“哦,今日初二,你还要带姐姐回门。可惜姐姐多年来赖在家中不走,这回门似乎也不必要――”突然看到宛云也在客厅,止住声音,“大姊。”
宛云淡淡接口:“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自然就会自家中离开。你不要过于担心。”
宛灵脸色阴沉。
偌大客厅,宛云自己坐在主座,冯简挑了宛云对面的位置,宛灵则在冯简旁边就坐。
她开口问:“姐夫,听说你公司突然遇到一些困难,大半夜还要从医院赶去处理。还真是麻烦你――”
冯简还没说话,见宛云抬头,他便调转视线只微微点了下头,显然不想多谈。
何泷的到来把尴尬的早餐气氛随达巅峰。
她进门后锐利扫了这三人一眼,先对宛灵道:“灵灵,又是新年了,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总惦记属于你姐姐的任何玩具――块坐到我旁边来。”
然后又对宛云笑道:“云云,你舍得从床上起来了?”
新年里心情不好的显然不止宛云一人,何泷不留情地数落完两个女儿,这时看着冯简,冯简也抬头直直地望着她。
何泷光滑的脸略微扭动一下,把之前的话咽回去。
她克制住口气,只淡淡说:“昨夜医院的事情,多谢小冯你。”
“什么医院?”
冯简这才看着宛云。
他的语气有些疲倦和阴沉:“那位应召女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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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龙茶室的二层,不同大厅喧哗,隔间异常安静
宛灵靠窗坐,对面一壶新茶,热汽缓缓腾起。她终于挨不住沉默,开口笑道:“姐姐急忙忙把我叫出来,但装神弄鬼,又到底做什么?”
宛云把茶盅放回去,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封信封,轻轻搁到紫檀桌面。
迎着宛灵不解的目光,她说:“这是叶小姐的遗像。你看看她吧。一名应召女郎不明不白的就去了,我们却连她名字都不知。”
宛灵镇定地道:“哦,这件事,我承认我最初知情那名应召女郎的伤势,但仅此而已。如今她突然死了,我也遗憾。然而事关人命,天大的黑锅,姐姐可不能独往我身上扣――”
宛云沉默一会,然后她说:“灵灵,你平时和我胡闹就罢了,如今频频拉上二叔,拉上旁的人,是吃准了我一直不会还手?”
宛灵克制住口吻:“我完全不知姐姐你在说什么。”
宛云抽出信封里的照片,露出半张人脸:“二叔的性格,为图快活,从不找生手风流。这位叶小姐性格看似张跃,但在风月场上厮混多年,性格应该还是谨慎,大概轻易不参与陷害买卖――除非有重利引诱她。但现款她源源不缺,房契太引人耳目,名车又无甚实用,到底哪个物事最保值不落人耳目,又可以等价当做报酬?”
“你到底在――”
宛云看着宛灵的眼睛,淡淡道:“是了,早该想到是首饰珠宝,最好还是有年头的。小巧,易保存转移,来源含糊,而且对方会好好珍藏,不轻易示人。上次我看叶小姐的衣服鞋履手袋都为上等货色,然而浑身上下,半点配饰都无――打扮的太谨慎,似乎怕在我们面前露怯。然而她之前见过谁,让她如此怕露怯?”
宛灵轻蔑道:“哦,她那种皮肉生意做好了,的确能出入一些上流场所,见一些――”
宛云的手突然往桌面一拍,宛灵身体不由一震。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绕圈子,你低头看看,照片人手腕上戴的那钻石手镯是不是你的?”宛云压抑着怒气,“你倒真舍得,把自己的东西都让给他人!就为了招惹我?”
宛灵不由低头,照片上的人,腕间一抹晶亮,第一眼就看到那华丽的饰品,分外突兀。
宛云冷冷道:“那位叶小姐的确会细心收好赃物,但收之前,她特意戴着它拍了照片,只是万万没料到这是遗照。”
宛灵脸色有些发白,她直着脊梁:“姐姐不要血口喷人,什么手镯?即使她真戴了什么,这手镯在世面上成千上万,并不是――”
“那曾是妈妈收藏的古董首饰里的一支。据我所知市面独一无二,我曾帮她亲手做了资产清单。妈妈原本要将它赠我,但我猜你会喜欢,因此让她转赠与你――”
宛灵倏然色变:“姐姐真大方!自己讨厌的东西,居然‘转赠’与我!我是不是要山呼万岁?感激圣恩?”
“暂且不说这个,我曾丢了一个包,里面没有贵重物事,单有几把钥匙和卡比较特殊。我之前想那包找不回来,因此没特别提醒冯简。但不久后,他在自己公司的停车场里被刺伤――这事现在都没头绪,只因停车场进入至少刷三次卡,谁都不知那人怎么无声无息摸进去――”
“也许正是他捡到你的包,然后拿着卡……”
“再这么嘴硬,”宛云怒道,“宛灵,你信不信我现在能毁了你?”
宛灵吃惊地看她。
宛云很少说这般话。此刻,只眸色清厉到极处,但仍安安稳稳地坐着,略微挑眉,随手再拨弄茶杯。
她一直是家里培养的对象,何泷倾注所有心血,连叔叔姑姑都不顾任何辈分,确保言出另行。遇到车祸前,宛云做的任何事,也的确从没有让任何一人失望过。
如果是她说的话,大有可能。
“怎么了?”宛云冷冷道,“只有你可以任意欺凌他人,但你就是碰不得?”
宛灵再过了半晌,终于放缓了语气。
“不,我是了解姐姐。你对宛今好,对家人很好,也一直对我也很好。这,我都是知道的,姐姐并不舍得……”她顿了顿,伸出手紧紧按住桌面的牛皮信封,随即努力平复神色,“这件事误会。手镯是妈妈赠我的,我并不想随意送人。但她一眼就相中,于是我对她说,我可以高价赎回,然而她不肯。最后我让手下的人处理这件事,但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她就突然死了。我是跟着大家一起知情此事……”
宛云平平气,一时没说话。
“至于冯简的事,”宛灵却突然抬起头,她说:“大姊,大姊,当我求你了……你现在可不可以和周愈在一起。”
宛云不由怔一怔。
“这些年,周愈对你并不差。冯简说得对,我和周愈是与虎谋皮,而周愈,他也只对你手下留情。但大姊你不知冯简是怎样人,当初都敢嫁过去,如今为什么不跟周愈?”
宛云难以置信从宛灵嘴里听到类似的言论,电光石火间,她突然道:“宛灵,你……喜欢周愈?”
“不!我当然不喜欢他!”宛灵看着宛云,随后调转目光,怨恨道,“其实大姊出嫁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我想你嫁谁都好,随便谁都好,我只希望你赶紧从家里出去――从小到大我都这样想――我不是说你刻意压制我什么,然而你和我总有一条界限――即使我姓李,即使我现在也进公司,即使你现在什么都不做,然而你总在那里……除了你,还要应付周愈,这十年来,我受够了!若是大姐嫁周愈,他消停,妈妈也消停,我也能够……”
宛灵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宛云沉默看着她,没说话。后来茶都凉了,她仍然没有放松握紧茶杯的手。
良久,宛云轻道:“灵灵,再说一遍,目前我没有重涉公司的打算。而且,我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你。这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二叔案件和应召女郎葬礼的所有花费,需由你来承担。”
“好――”宛灵急切地答应。
“第二个条件,你这辈子,绝对不能当李氏的总裁。”
宛灵依旧看着宛云,仿佛不能理解宛云的话。
“你没有亲自杀那位应召女郎,但你应该对整件事负全责。除此之外,你把二叔拉到这个境地,让家里遭受这种丑闻――我给了你十年的时间,宛灵,然而你让人失望。”
看清宛云的表情并非玩笑后,宛灵突然站起来,带翻自己那侧的茶杯,茶水四溢。
她冷笑道:“笑话,如果我不接受你的荒唐条件――”
“如果你不接受,我就亲手毁了你。”宛云静静道:“之前的胡闹,我一直不理睬你,因为你只是胡闹。但这次是命案,我能让它大事化了,也能继续追查下去。何况,冯简和二叔若是知道其中真相,想必对你的想法也不乐观。”
茶几的水流淌,沾湿宛云的袖子,再滴到宛灵脚面。
宛灵尖声道:“你明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主掌公司!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它!但姐姐,你到底――”她换了个角度,压抑心中的急躁和绝望, “我明明能比你,比冯简,更好的管理公司!然而我从来没有这个机会!我自己不争,谁来替我争?”
宛灵开始恐慌,不停而快速地诉说。她的确对家族企业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宛云没用心听。宛灵还在继续说,说只要宛云走了,周愈不再拿宛云压制自己,她能做得如何之好――
宛云打断她。她说:“灵灵,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想法,然而仅此而已。如果我现在还能为家族企业做点什么,我会确保你不会成为最高管理者。而你不会成为管理者的原因,是你有错误的野心,总相信错误的人――无论是周愈给你的什么权利承诺,还是你那些控制不住的下属,以及你做不到位的事情。”
她温和地说:“你的权利、金钱和地位并不会有丝毫损失,但足够了,你无法有更多权力。”
宛灵一动不动地站着,大脑在飞速的转,在想方法,在想回应,然而她又没有办法。
宛云同样盯着她。
不知多久,直到宛灵突然流下眼泪。
她慌乱地说:“可是,姐姐,我……”
宛云放下茶杯,转身离开。
这文应该还有三次更新就会结文,这次我本来想写够5000字再发(但今天周几?)。
估计我结文不改bug就逃跑了,今天被两个人数落,这文可以再写长点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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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13.8.4
年过完,两个人各自为生。
宛云依旧需应付律师警局残局以及她的画廊,冯简自己的公司似乎碰上不大不小的麻烦,他惯来不肯透露,她也没有多问。
一切原样维持,除了两人继续在冯简这间公寓里住下去。
冯简在餐桌上读完报纸,将一整纸卷起来,拧着眉回头:“早餐已经冷了!”
宛云从盥洗间走出,她看了眼桌面,说:“这布丁我记得今天过期?”
冯简沉默一会说:“不是你吃的这块。”
宛云瞪他一眼,她坐下来:“这算吃的什么东西呢?珍妈昨日送来的粥在哪里?”
“自己去热!”
“明天轮到我做早餐,你大概能吃点好的。”
冯简嗤之以鼻:“假如世界末日,粮尽弹绝,没人伺候,大小姐你能吃什么?”
“过期布丁。”
世界末日是每天的清晨。
冯简惯例地冷眼旁观宛云十指不沾春水的作风,然而他刺激她的手段有限,到最后不得不承担义务。宛云则同样见识冯简在电话里面色凝重说完几位数的项目,转头对菜市场老板更为凝重地说“最近你家番茄怎么那么贵了?”。
没有佣人,宛云从发饰到装扮朴素良多。而晨练时刻,冯简偶尔也会想念半山别墅外宽敞的环境。但比起他们暗自争执彼此的性格缺陷,有人对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表现出更为明显的意难平。
宛云推开门。
何泷的脸色因为看到女儿而亮了一下,再因冯简再落下去。
冯简视若无睹的走进来。
上菜的时候,何泷来回打量坐在另一方的宛云,开口道:“云云,今天你穿的衬衫很眼熟。”
宛云不以为意的再笑笑。
等了一会,何泷终于忍不住道:“总穿旧衫是为了节约?但这些些微小钱,小冯和你娘家又不是买不起。再说,你的形象好歹也是小冯的形象。”
冯简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食物里抬头准备迎战。
何泷继续道:”若女人平日饮食都讲究,突然间降了标准。不然就是丈夫克扣,不然就是她已经怀孕了――“
话音刚落,一阵乱响。冯简抛下餐具站起来,脸煞白,皱眉看向身后――珍妈方才手颤了下,把整碗热汤洒在他的裤子上。
迎着冯简随后投来的视线,宛云的脸不由一红。
她顿了顿:“……并没有。”
冯简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随珍妈走出去。
富丽的房间只留下两个人,宛云终于责备道:“妈妈平日总针对冯简,我实在很难做人。以后……”
何泷却敲打桌面道:“云云,你意下如何?”
――向来野心勃勃的宛灵突然对外称病,警局通知二叔的事件下个月顺利解决,大伯和三姑正观望势力权衡点。就像整起风波的突起,此刻再就地解决,无声无息。何泷明智到没有追问细节,但除了一件事。
“云儿你什么时候回归李氏?”何泷殷殷道:“你身体不好,平素自然要避免工作操劳。然而你也知道,你现在做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被喊回来更新,编辑真是业界良心。
扔一千字是让我们都想想我写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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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十四章 :拍卖
如同其他成年男女,宛云同馆长交换秘密。
大多数时间宛云沉默不语。
空旷美术馆,只听老头子不紧不慢讲他那些色彩斑斓、真实不真实的情史。
有一段时间初恋是两人禁语。
家族和企业,未来和前途、伤情和恋情,责任与义务,打算和预期,等等。这些词语全部包括在内。馆长一个字都不能提。
更长一段时间内,宛云甚至对自己的来历都只字不说。
宛云的神秘某种程度刺激了馆长接管八卦杂志生意。
直到他把杂志甩在桌上,馆长才敢愤愤质问美貌又寡言的助手:“你是那个那个出院后的李家大小姐?你居然偷跑来我这里?”
对方冷静放下画笔:“我以为你早知道是我雷破九天。”
馆长瞠目结舌,在此以后,他经常用这句话酸溜溜的讥讽宛云。
他说这话的时候,冯简就坐在旁边,用吸管捞水晶酒杯里的碎冰块吃,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说话。
“总藏有那么多秘密,小云云,不怕你丈夫夜半惊魂,起床翻看你以前信用卡消费记录?”馆长瞥了一眼旁边的冯简,不知死活地开玩笑。
冯简从鼻孔里哼一声。
馆长饶有兴趣的看他一会:“我说,你就打算在这里喝一晚上冰水?”
馆长的乌鸦嘴不幸再次言中。
在这个不如何可爱也不如何温柔的世界,冯简第一痛恨的是花钱,第二痛恨的是秘密。
很多时候,秘密代表软弱、妥协及麻烦,引发的后果不可预估。冯简认为世界上所有秘密都应该锁在保险箱里,被精密的锁链锁上八重埋在坑里最后地表浇上硫酸毁灭。
但不幸得很,世界上人人都有秘密,世界上人人也都得花钱,世界上还有个女人对两样事情同样擅长。
冯简面对被宛云轻松打开的保险箱几番犹豫,想改原来的密码终究作罢。
保险箱究竟不能锁住所有东西,就像秘密或者最珍惜的东西。但,冯简自认他仍没有最珍惜的东西――
宛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不开门么?”她奇道。
冯简才发现两人已经在电梯里站立良久,需要钥匙才能按楼层。
他咳嗽一声。
“在想什么?”
冯简脱口道:“想你……”
宛云明丽的眼睛一眨,冯简当即回神,机智地为自己补充道,“妈。”
她一怔。
冯简补充整句话:“我在想你妈妈的身体。”
话音落地,两人间突然出现沉默。冯简这才懊丧发现自己机智过头,说了有歧义的话语。
还有,宛云的眼睛真的很深,很美丽。
冯简下意识说:“我是说,我在想你妈妈的身体健康问题,她都已经八十多岁……”
宛云微微抿住嘴:“我需要先把手机关了。”
被长发遮住的手机已经传来何泷气疯的声音。
“什么?小王八蛋!冯简!你说谁八十多岁了!!!你给我说清……”
门打开,冯简追上宛云。
他皱眉:“你什么时候和你妈打电话?”
宛云回头:“从坐车回家开始,你并没有注意到――你这几天仿佛有心事。”
冯简取出宛云给他作的画,发怔。
画纸上,逝去的叔叔非常慈爱地注视他心爱的侄子。画面页脚印有宛云的私章,如果冯简略微懂章料和雕刻而知道价格,也许会有一丝血轻轻流过嘴角梦幻田园。
冯简已经足够心烦。
即使最辉煌的时候不属于他,但目前的宛云,从任何意义上符合多数男人的需求。
然而两人的关系总非常微妙尴尬,十年前惊鸿一瞥,后来的人生全无交集,在她妹妹和他的订婚宴上重逢。她留下句:“我会对你好”,直接成为他的妻子。
这种狼狈和愤怒根本无法与人说。冯简并非心胸宽大的男人,开始简直厌恶抗拒之极。随后两人相处,逐渐了解……终于略微打开心结。
然而周愈又出现,他看宛云的目光,冯简身为男人清楚知道那意味什么。
这些,终究不是冯简不肯信任宛云的全部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只是他对自己,对宛云,对两人关系全无把握。曾经挣扎市井和童年丧亲,天降横祸,被别人摆布的无力,生活的艰辛――冯简终究年轻,无法消散这些绝望和沉重。
上流社会的礼节和虚伪,在他看来云淡风轻,仿佛是游戏。而宛云甚至是玻璃之城的杰出代表。
一时的触动有,冯简并不肯把他的沉重和感情,放在这种轻飘飘而又华丽的人身上。
他喜欢更实在的东西。
冯简把画放回去,再拍拍保险箱。
然而内心非常不快乐和寂寞。
虽然离她八十岁大寿尚远,但何泷的千金玉体显然经不起她好女婿的念叨。
宛云急急赶到医院。
随后而的冯简只听到医生说的最后一句结论,异常震惊――
“――重感冒。”
宛云谴责望了冯简一眼,松了表情:“我先去看看妈妈。”
宛灵说:“我给三叔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先不必来。”
医生收起病历:“我去拿何女士具体的血缘化验单。”
冯简说:“我去大厅买瓶可乐喝。”
冯简在自动售卖机旁边的椅子上就坐,决定最后再进何泷病房。
这样虽然不尊敬,但能把何女士指着他鼻子骂的时间缩短再缩短些。
有关李家人的靠谱指数――冯简已经懒得浪费他的脑细胞去指责,那群人只有宛云能应付过来。她和家里每个人的关系都不差,即使是和宛灵,仍能当面说说笑笑。
看得出并非全部虚情假意。
但即使说是关系不差,也只是宛云拒绝家族的各种权利之后的虚假和平。冯简不知道宛云有没有想过这点,但依她的性子,大概只会笑说:“若钱能买到感情,为何不去买。”
他的妻子就是十足十的疯子,不知道这家医院检不检查大脑。
冯简突然感到有目光一直好奇注视自己。
他没有不理睬,直到听到一把并不陌生的童声,清脆之极,震耳欲聋。
“叔叔?叔叔?叔叔?”
赌王女儿的私生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召唤英雄联盟全文阅读。
冯简无声地回望,显然不太想打招呼。
小男孩很自来熟,紧挨冯简坐下:“叔叔,我可以喝一口你的可乐么?”
冯简终于开口:“要喝就自己去买。”
男孩委屈道:“售卖机里最后一罐可乐被叔叔你买走了。”
冯简终于正式打量他:“你到医院来看什么病?”
男孩撩开嘴,露出乳白牙齿:“来看牙,不过我绕开医生哥哥和保镖,准备半粒钟再回去。”
看牙应该不传染,冯简把可乐递给他。
“叔叔,你又把漂亮姐姐弄丢了?”
冯简摇摇头。
男孩摇头晃脑:“我听说,如果两个人结婚,就不会把互相弄丢。这是外公告诉我的,因为我妈妈最初没和我爸爸结婚,所以把互相弄丢了。”沉默片刻,“但我妈妈又告诉我,她没和我爸爸结婚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她这次要结婚,不能带我去新家……”
冯简听着男孩的颠三倒四,过了会道:“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
男孩安静的喝可乐。“叔叔,你和之前那姐姐结婚没有?”他再问。
“早结了。”冯简随口道。他低头触到男孩失望之极的眼神,干巴巴地补充道,“真不好意思,婚礼规模比较小,没邀请你参加。”
男孩安慰他:“没关系,我可以参加姐姐下次的婚礼。”
冯简抽抽嘴角:“你这小孩,能不能学学卡通片里的小孩一样说话?”
“卡通片里又没有长成你这样的叔叔。”
男孩小脚软绵搭在柔软的地毯上,仿佛被精心打扮的洋娃娃,非常可爱也非常孤独的意思――但这小男孩如果有他童真外表的十分之一,冯简真是谢天谢地了。
可乐不动声色地全被喝完。冯简默不出声,自钱包掏出五百钞票。
男孩的脚一动不动。
“和你做个生意,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坐足半粒钟,且不准说话,我付你五百块。”
男孩刚要乖声答“好”,突然捂住嘴,开始摇头晃脑。
冯简都被逗笑:“……你貔貅变得?”
眼前的小鬼有不符合年龄和外表的世俗,但冯简并不讨厌他。
但半小时的安静对儿童终极困难之极。男孩眼睛紧盯冯简钞票,来回用小手抚弄可乐罐上的冰凉水珠,突然玩闹性撒向冯简的脸。
不料对方握住他手臂,不准他乱动。
“既然你不能说话,就听我讲讲话,也不枉我那么大的辈分。”
冯简说:“除了你,我倒还认识一个像你般养尊处优又满脑子坏水的大人,不,”他沉思说,“两个大人。其中一个给我提了要求。”
周愈拦住他:“冯总是聪明人,和我做个生意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不喜欢别人对我道歉~你们要学学我,善良的对待自己,冷酷的对待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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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1章
冯简抬眼看住他,周愈也看回去,说,“我和云云曾经的事情,我做错就是做错,并不希冀她能原谅,但是……我该有个补偿的机会。”
冯简神烦,只等待他一堆话里的动词。
周愈笑道:“并非冒犯,我向来很尊敬冯总你――”
“你并不尊重我,这只是我娶到了李宛云后你对此的反应妖孽美男疯狂大明星最新章节。”
周愈的修养到底好,依旧面不改色。半晌冷冷回答:“冯总也该学学怎么控制自己的幽默感。”
冯简不想学,而且没那么多幽默感。
“周先生想和我谈什么生意。”
周愈这次倒罕见的直爽:“我想让冯总帮我安排和尊夫人单独见一面。”
冯简瞪着他。
“地点和时间都可由冯总来定,冯先生甚至可以亲坐在邻桌监督――但于我,只求和云云同坐一张桌前,吃顿饭,喝喝下午茶,聊聊过去的事情足矣。”
“什么意思?”
冯简叹口气:“贵伉俪感情似乎好得很,我若单独约宛云,她不肯见我。索性我先来征求冯总首肯。只是不知道冯总肯不肯赏我这个脸,劝说宛云赴我约――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生意。当然,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付出代价――”
冯简愤怒之前,首先不可思议。
他不清楚周愈是不是疯子。自打结婚后,冯简见多识广,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判断疯子的定义。
但周愈说出的,的确是比五百元多出更多更多的数字。
多到甚至让普通人在至少五秒钟后,才能回忆起“自尊”两字。
“――冯总多少可以考虑一下,我只求和云云吃一顿饭而已,别的我已不再奢望。我自然知道冯总不信任我,不肯放心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外出。但我想冯总也是生意人,总知道生意有风险,我自认这并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毕竟,我只是要求一顿饭。”
周愈说到这里,突然微微笑了,带着轻微讽刺和不可捉摸的兴奋,看着冯简。
的确是很英俊的男人,说出这种话都不显猥琐。虽然不常笑,但敛眉时会流露细微皱纹,眼睛看人很厉害,会让人猜测他有如何意气风发或见多识广的少年时代。
“――提出一个非常疯的要求,我当时拒绝了。”冯简沉默一会,道,“但我知道他没有开玩笑。真是,开什么玩笑……”
小男孩没有听。
此刻他坐在冯简膝盖上,极其不舒服的模样,来回的晃来晃去。
冯简被他弄得西服裤都皱起,只好把钱递给孩子,双手将男孩扶正。
男孩欢天喜地的紧紧握着钞票。
冯简垂着眼睛打量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隐隐不喜欢眼前这个小男孩。
男孩的毛衫,一摸就是织得极细的好料子,宛云衣柜里多得是这种衣服。
冯简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十年前富家少爷为了富家小姐,装扮成小流氓接近――很多细节宛云不愿意谈,冯简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只是宛云并不那么好骗,而也不是每个富家孩子都能放□段去当“街头流氓”。包括周愈对他提出的所谓“生意”,周愈对宛云的那些小动作,冯简心里有数,但比起厌恶此刻更多是不理解。
属于他们圈子的游戏――千金一掷只求美人笑,小楼听春雨的温柔一刀,足够风流传奇,但普通人通常不会去想和自己有关外星王妃。
冯简在该有那个情怀的青葱年龄身无分文,如今又没有到用金钱去纪念这种情怀的年龄,理解不能。就像宛云和他玩笑,偶尔冯简没有头绪,他身边的人却默契的笑――这种难以融入之感,会有内心淡淡的难受和不安。
“冯简?”宛云轻声唤他,她自走廊站到大厅,仿佛整个地方再因她亮起来,“我们要不要走?”
冯简意外:“这就走。我不需要探视你妈妈了?”
她摇头:“我方才把她哄睡着,灵灵依旧在陪她。”仿佛这才看到冯简怀里竖着耳朵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小男孩,笑问:“这又是谁?”
冯简还未来得及答话,男孩突然软糯糯的唤冯简:“爸爸!爸爸!我先看牙去啦!”
男孩倒是有骨气,知道自己没坚持到时间,把手中钱依依不舍又飞快塞给脸黑的冯简,自他膝盖上跳下来,对宛云道:“姐姐再见!”
笑嘻嘻的跑走。
宛云知孩子挑拨,只笑着对他的小招数摇摇头。
“整个医院都在找这个小滑头,亏了你发现他。”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然而话虽如此,冯简握着男孩塞回他的钱,若有所思。
宛云取笑他:“承认吧,你内心喜欢小孩。”
冯简沉默一会:“喜欢又怎样,没人肯为我生。”
宛云脸顿时红了一下:“谁知道……那孩子不是都叫你爸爸了?”
想到那声白便宜的“爸爸”,冯简再度拉下黑脸。
他说:“那种孩子不是谁都养得起。就像我这五百块,恐怕连他身上一件行头都不够。”
“那你怎么不考虑多赚一些?”
“那你怎么不考虑省钱?!或者向你妈学习――如果生个女儿,你给她抠嫁妆,如果生个儿子,你要向你妈那样算计着夺我家产。”
宛云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而这话题更难以继续,她脸依旧微微发烫,索性不肯再说话。
下车时,冯简却把那钱给了她,宛云有些诧异。
“给你作零用。”他摆了摆手。
宛云笑道:“今天客官好大方。”
冯简哼了一声。
即使宛云不说,他也知区区五百块,大概能在自动售卖机前买无数瓶可乐,但其实连一件像样行头都不够置办。
所以,即使暂时施技留住对方,对方回过神来,也会自己跑掉。
该走的终究不会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拜托业界良心替我发文,所以下次要出现久违的7000字。不过业界良心端午后上班。
始终不喜欢在结尾说告别,那依旧在这里,祝大家2013又有金钱又有爱。
这篇文没番外,我会回来改个错字,就这么愉快的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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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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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上(补全)
其实何泷喜欢体检。
大概早年见多了放浪损耗的例子,何泷比她的同龄人,更很非常格外注意保养。
少动肝火,注意作息,附加大把银子撒下去,也算卓有成效。而医院,也是何泷为数不多能得到百分百真心实意夸奖的地方。
只可惜冯简不幸再次言中,外表风华正茂的何女士,却拥有一颗至少八十岁加的内心。
鲜少谈起的舞女生涯,漫长丰富的守寡岁月,事故连连的颐养天年,终生恨铁不成钢,每次见面都感觉生命倒计时的女婿。
苍老衰弱的心脏不满主人的忽视,突然整个就不好,连累到向来茁壮的何泷一病缠绵几天。
二姑来探望何泷,顺便往隔壁病房走一圈,回来含蓄道:“报业徐家喜获麟儿。”再淡淡笑,“七个月前我们才参加完他们的婚礼,随完贺礼,如今又要多串门几次。”
何泷淡淡回答:“不稀奇,现在世风开放得很。”
“呵,子夜出生,忙坏老徐家。婴儿罕见得可爱,五官像极母亲,不愧曾是演艺圈里出来的明星――那眼睛大大的,耳朵小小的……”
何泷和二姑相视微笑不语。
过了会,何泷悠然开口道:“传统媒体最近不景气……然而一个孩子的饭,总还是有的。”
“是啊,是啊,怎么会没有。”
二姑笑眯眯再睇向宛云。
宛云不想继续这话题,站起来将百叶窗合上。
不料二姑说的另有他事。
“云云知道吧,”她问宛云,“小冯只到家族企业露面一次,近日一直待在他自己的宏森自控?”
何泷搭话:“我同样听了点风头,小冯公司最近出麻烦了?听说那个小小董事会为点股权,闹得不可开交?”
二姑轻描淡写:“就是此事。”
依旧是说他人闲话的姿态,混不当事。
假如能让家族继续保持荣华富贵,李氏族人显然毫不犹豫地愿意用冯简的命来交换。他们的意思是,冯简的命比他们的命都更值钱。
二姑凝视宛云:“唉,事情总该有轻重缓急,小冯当了李氏女婿,该多以咱家企业为主。如今家里企业好不容易好转些,云云你让小冯多费些心――我和你叔叔伯伯,嗯,还有你妈妈都老了,就算家族再好,又能再享受多少,是不是?总盼企业好些,还不是都为了你们这一代,是不是?”
二姑走后,何泷望着她的背影,毛骨悚然的笑:“你姑姑以前倒从来没打出过‘大家老了’的这副牌。哼,还不是拍卖季快到了,手头实在没闲钱,倒是关心起正事。”
宛云沉默片刻:“冯简公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也知道,这种创业企业,成熟后总要和投资方夺经营权,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电视都有播……”回过神来,道,“咦,自家男人的事情,怎么来问我?”
宛云斟酌不答太平盛宋。
何泷看着她,突然灵光乍现,冷道:“你和周家那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电视最近播放消息,多和周家有关。
城中寸土寸金的地盘,鲜少有新楼建筑。周愈最近向市政府提出申请,加盖城中最高的商业大厦。若请求申请批准,耗时三年,产值会再上涨。
新楼名字更改为云楼。
官方说取自高耸入云,九霄云外的意思,然而坊间早就议论纷纷和李家大小姐有关。
宛云最近出门,深受小报骚扰之苦。她虽说不上心虚,然而见了冯简,也有些尴尬。
冯简倒是惯常的忙碌。
何泷森然道:“周家那小子现在还在纠缠你?说到周愈,唉,唉,唉,原本我还可能有个称心如意的女婿,但……罢了。听说那周少自你结婚后,搞了不少小动作?”
如今连何泷都有所耳闻。
宛云沉默片刻,冷淡道:“有这种人,越是得不到,越是好的。”
何泷虽然对冯简遭遇的情敌喜闻乐见,然而更对让宛云遭受车祸的人全无好感,只皱眉道:“无论如何,需要把话说清楚,你现在已然结婚,不要再牵扯其余男人,对名声无益。”想了想,再补充道,“但也不要把话说死,不要太得罪周少。”
宛云不答反问:“家里的海外生意最近进展如何?金融危机刚过,周氏便在城中大肆购地,大概是在海外损了元气,想把生意做回城里,我们倒可以看看海外剩余机会。而周氏重回城内,城中一些小商户肯定也撑不住――假使妈妈看上哪家,正是收购的良机,这样的话,――”她抬起头,微微一笑,有些无奈,“这样的话,妈妈现在请先别搅合冯简公司这水了吧。”
何泷目光闪动,笑道:“云云在说什么?”
何泷暗中收购冯简公司股份,鲜少有人知情。
甚至连冯简自己,都不知匿名的何泷曾是自己公司第一批投资人。当然,何泷是误打误撞的投资,因为金额小,并没有入董事会的名单。但就因为这份了解,曾经冯简和宛今的婚事,何泷一力赞成担保冯简人品。
不知道宛云如何打探出来,竟一直不说。
“妈妈收购冯简公司的股份,一是为了盈利,二想必是为了想我在冯简面前更有分量些――但如今周愈已经是他最大投资人,妈妈还在追加股份,冯简最讨厌私事掺公――现在我之前的恋人,再加上妈妈你――我在冯简面前是越来越难做人。”宛云苦笑:“妈妈总该知道,冯简的性子,骄傲到不留余地,怎么能容忍任何人掌控他。”
她自己又何尝不如此!
何泷凝视着宛云的秀丽面孔,生出几分得意几分惆怅。
一手教的这位大小姐,做事隐忍缜密肖似年轻的自己。然而至情至性的性格,又像极了曾经排除众议娶她进门的李老先生……
过了会,只听何泷突然淡淡道:“小冯平时都怎么说我的?除了‘惦记我身体’。”
宛云一怔:“冯简每日里忙得很,也并没有多少功夫和我说话。不过,妈妈知道他,冯简嘴头如此,内心很尊重你……”
“你总是维护他,但冯简并不是你对他好就会感激的人。不是我抱怨,你看看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他连一声妈都没叫过我。”
何泷挥了挥手,示意宛云不要继续说下去超级家丁全文阅读。
宛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坚持自己的人,总会对人造成伤害,甚至被认为无礼。这个圈子盛行虚伪,连宛云自己都有许多隐瞒和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让她喜欢冯简的部分,一直是百分百真实的。
“我只想他对你好,云云,我只希望你好。其实冯简如何对我,已经无所谓。若我此刻突然死了,世界上能为我掉几滴真心泪的,也只有你――”何泷喃喃道。
“妈妈!”宛云轻轻握住她的手。
一瞬间,何女士的确显出真实的年龄,至为疲倦。
馆长的新男友是某保险公司的高层,比vip客人最早拿到拍卖季内部拍卖名单。
馆长给宛云打来电话:“这次顶级珠宝拍卖的形式很新颖,古董珠宝都要搭配新画。很多画廊抢着为其供画,都想参加完珠宝拍卖,为自己画廊沾沾喜气,随后出手的画价格也会高些。”
馆长想借出宛云之前的那幅少女素描图。
宛云最近心事重重,一口拒绝借出私藏。不料馆长厚着脸皮,三番两次杀到两人的公寓。
“哗,我家厕所都比这大!你还真能陪着小冯忍下去。我还是喜欢你旧家,多大多敞亮。”
馆长瞻仰完改造成书室的客房,又对着锃亮的保险箱搔首弄姿的照他的新假发。
“怎么样,好看吧?好看吧?特意为拍卖季设计的发型,顺便我又美黑了。怎么样?”
冯简正躺在沙发上翻文件,抬起一个眼睛,再厌恶的垂下:“越南洗剪穿?”
馆长沉下脸来。
冯简不以为然地转过脸,对宛云皱眉道:“他为什么有家里的钥匙?”
宛云讶然道:“不是你为他开的门?”
两人对视片刻,再缓慢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不素来客。
馆长在他们对面嘿嘿嘿地笑起来。
最后宛云经不住馆长再三的骚扰,无奈道:“画在别墅,我带你去。”
路上,馆长顺便质问她为何不前来为自己工作。
宛云沉默片刻。
也许何泷打出了一手漂亮的苍老牌,也许周愈的无形逼迫越来越厌烦,也许冯简最近隐隐和她拉开距离。尽管尽力回避,但又要重回权益的漩涡,真让人意外,不不不,这不止是意外,宛云可以说是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么?
宛云缓慢道:“我有极大可能重回家族企业。”
她的波士很乐观地猜测第四种理由:“哦,冯简终于养不起你破产了,你要卖身还债?”
半山别墅外围着一堆长短镜头。无冕之王看了宛云的轿车停下,分分钟涌现上来。
宛云在车内戴上墨镜,幸好有车窗躲避话筒和闪光灯。她转过头,山下是一片花海。因为不透色的玻璃,不知是不是周愈所种玫瑰的颜色,
她只觉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疼痛。
什么时候又要重回漩涡,真让人意外,不不,这不止是意外,宛云可以说是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和厌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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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中
谈话到后面有点不欢而散。
宛云没有改变心意。
冯简也只是点头:“随便你。”
这样说着,再站了站,随后便推门走了。
当天疲倦出奇,夜里却睡不着。
宛云坐在黑暗里,想起冯简最初送的伞,站在街边递来一小束白花,**推门冲进来的表情,听到自己决定后瞬间流露非常黯然和失望的神色。
讲实话,不是不触动的。如果冯简肯牵起她的手,宛云愿意在任何时间里陪伴他身边。
但电话被冯简扔到墙角,发出巨响,仍奄奄不息作响几声,她心头也一跳。
从未见过冯简暴躁的一面,除了那次涉及死去的亲人,周愈这次又做了什么?宛云心下百转。
冯简却依旧没有解释原因。
最开始敬而远之,因此不闻不问。然而现在已经决意入局,总要把什么亲自弄个清楚才是。
身边的神秘先生在梦里翻了个身,紧紧蹙着眉。宛云拍拍他的脸,却没有摇醒她。她希望自己的介入能让冯简以后的日子略微好过一些。
以及早结束另一人的美梦。
何泷得知宛云决定后,高兴的如同过年。
不,过年只会让何泷更老一岁。但她的喜悦已经感染到了医生和护士,他们同样快乐的准备将何女士送走。
“有很多事情!刚开始谨慎保密的,万事周全再公开消息!我去将刘律师叫过来,你曾经的部下如今在你姑姑麾下,以及――”她喋喋不休。
宛云微笑着,仿佛回到旧时光。忙碌,紧张,精准,那些站在浪尖上别无选择的日子。
此刻何泷同样也在怅然,但那是心满意足后的怅然。
“风水轮流啊。”她笑,“我终于熬到你回来的日子。”
宛云回半山别墅里取许久不用的私印,珍妈头一次对夫人有怨言。
“小姐回公司做什么?如此生活的好好的,又要整日的操心――”
边说边端来梅汤。
宛云正低头查看自己的签章,摇头道:“先不喝了,待会我需去医院空腹抽血。”
珍妈两眼放光:“抽血?医院?小姐你――”
体检而已逼婚。
宛云当初退出李氏,对外主要称身体缘由。此刻想重归,何泷心思缜密,提前让宛云检查身体。原本安排的上午,正好撞见徐家的长媳妇。原来是徐家小弟生子,长兄沉不住气,也让妻子秘密检查。
秘密检查说得好听,一般都是要打人工授精的主意。
宛云避嫌,改到下午。
珍妈难掩失望,撅着嘴嘟囔道:“还检查什么?不是已经得了两个闺女。”
旁边收拾的女佣轻声插嘴:“如今怀孕前,女人都需仔细检查身体。”
“哪有这么讲究,在以前,能怀上孩子就说明身体没问题。”
“早检查也有早检查的好,如今科技发达周全,讲究基因什么。以防母亲有什么疾病,遗传到孩子。再说现在什么讲究都多,备孕时生病,都需格外处方药――”
珍妈沉默良久:“会有这样的事情?”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水,慌慌张张地走出去。
女佣在旁边掩嘴笑:“珍妈一说到孩子就激动。平时在家一直念着,希望尽快抱上小姐的孩子,说家里足有十多年没见过婴儿。”
回去途中,司机打着方向盘问:“小姐是去医院?”
宛云内心有几分怀疑,然而又不确定。她说:“不,我们先回公寓。”
正在这时冯简打来电话。
话筒里他的语气如常,仿佛忘记昨晚的事情。
“在做什么?”并没有等她回答,接着道:“晚上出来吃饭吧。”
宛云笑道:“你请客?”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宛云随口报了罗士美老街的西餐料馆,半开玩笑:“那家座位少,生意火爆,不一定能预定到位。”
“有位子。”冯简说,“会有位子。”
“没有也无碍,陪你去吃甚么茶餐厅。”
“到时候见。”
冯简挂断电话,不小心没有摆好话筒,过了会发出滴滴的警告声。
然而这次没有再掷向墙上。
他将话筒放好,站起身,自办公室落地窗往外眺,
冯简向来不愿回忆自己过去的岁月,说什么?没什么好说。那时辛苦,看不到前途,生活不好,环境不好。但虽然总一个人,其实不知确切愁滋味。像是寂寞这种无聊情绪,是结婚后才晓得。现在,偶尔看到什么好的或不好的东西,会希望另一个人在旁边。
但以后不会了。
桌面上摆着支票和股权转让初步协议书,由周愈签过字。
再独自坐了一会,冯简把和宛云约定西餐馆的地址和时间电传给周愈。也许要考虑订位,但周愈必有办法,不是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云云大概还不知道你如今自己公司的状况――假若我突然撤资,董事会会议一过――你大概会成为第一个被自己公司开除的老板江湖咸话全文阅读。”当时周愈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坐着,“冯总做事很到位,然而你大概也知道,你并不太招一些大投资人的喜欢,曾经做事风格也得罪一干业内人。不然也不会找联姻李氏做靠山――话尽于此,冯总不妨再考虑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让我太太陪你吃饭来换我公司?”冯简嘲讽地说。
“我们都是商人,互相交换手中的筹码有什么不对?你若嫌我卑鄙,横竖拒绝我就是,又或者――”他笑了一笑,道,“又或者你觉得我的条件可以考虑,我先提出来,你反而松了口气?”
周愈似笑非笑:“哈哈,其实,年轻时的我和冯先生的如今实在很有些相同。”
冯简想,不,他如今依旧不太想成为乖张暗戾阴阳怪气的人渣。
他强耐着性子:“我再说一遍,李宛云见不见你,由她――”
周愈抬眼看住他。
“冯简,你还真是不通丁点人□故,你就从不好奇云云为何这么多年,如今还一直躲着不肯见我?”
随后微噙着笑,再不多话。
冯简实在想给那张英俊的脸挥上一拳,但一吸气,见到周愈的西服。
周愈一直有合宜的举止,得体的应对,此刻还挂着那身华贵笔挺的订制外衫和他说话――冯简眼尖,见到他西服衣领外有一圈淡金丝线。
自娶入豪门,冯简虽然赶不上李家人的脚步,但关于皮囊的认知不断提升。
周愈此刻身上的西服,那一抹金丝线熟悉得很。
冯简记得宛云曾陪他选了全套订制西服,同样的金丝线,不过是在袖口处密密麻麻缝上。当时他和秘书曾鼓捣了半天,无果,最后不得不让宛灵处理。
据说是品牌裁缝无二的针法。
冯简盯着那西服,脑中千军万马的想法瞬间呼啸而去,最后只有一个孤零零留在原地。
也许,宛云还隐隐留情于周愈。
只觉此生心情从未有这般无力,也从未有过这般平静。
周愈是个举世卑鄙的男人,冯简实在很瞧不起他。但周愈之前说的没错,他现在急需的东西,周愈有。而周愈现在想换取的,不过是一个再靠近宛云的机会。
冯简绝望又冷漠地想,假若宛云已经忘情周愈,和他再见一面有何妨?
没何妨。
吃一顿饭而已,她自己身上长着腿。大小姐脾气又大,吃不高兴了,回来就是。
可是负面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冯简选择对周愈的要求嗤之以鼻。
之后和宛云在一起,他需要咬着尊舌,才能竭力防止自己问起周愈。
冯简试图回忆宛云说起过和周愈的过往――妈的,具体细节实在有点记不太清,那女人总喜欢扯过于飘渺的东西――但内心太多疑问。不问不甘心,问了……问不出口。
和宛云相处的时光有些似做梦,除了总听到钟表滴答滴答倒计时的声音――正好和现在相反。
时间早已过了和宛云相约的钟点,冯简坐在沙发上。
天黑下来,他将表贴在耳朵旁听,再打开所有电子通讯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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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中(补全)
那一晚,公寓里只有冯简一个人。钟表双双指着十二,宛云没有回来。
门响的时候,他还陷在沙发里。
立刻抬起手腕看表,马上就天亮的时间。
公寓沙发笔直的对着大门,按照风水原理布局非常不好,多少该用屏风之类遮一遮。
宛云曾随口说过一次,冯简当时没有听少年剑皇。
现在他有些后悔。
从这个角度,能一览无余看到门口宛云的脸。
她捏着钥匙,臂弯是大衣,长发垂肩,流光溢彩,面无表情。
――她今晚见到周愈了?他们说了什么?吃完饭后去了哪里?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她现在很生气?生气也是应该的,自己把她卖给周愈――姑且用这个“卖”的字眼。
在等待的时候,冯简一直有种奇异的镇静与麻木,仿佛整件事不关己,甚至还能思考很多东西。
委实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是一间极著名餐馆;当晚有别的名流食客;吃顿饭而已;自家司机在门口跟着宛云;他的手机一直保持畅通;安排了别的人保护――满以为安排妥当,此刻见到宛云回家,冯简发现站不起来,流不出汗。
真憎恶这种感觉。
他憎恶所有突如其来就进入自己生命中而又无法掌控的任何东西。
宛云依旧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冯简咳嗽一声,沙哑道:“你回来了?”
宛云抬头望他一眼道:“我以后想搬回别墅住。”
冯简一愣。
“司机依旧在楼下等我,我上来与你说一声。”她淡淡道,“你也早些睡吧。”
冯简赶在大堂电梯门打开时,堪堪拦住宛云。
“你……你听我解释一句。”
宛云想也不想:“你说。”
她这样干脆,反而让冯简一愣。他曾预料过宛云的反应,不然继续隐忍,不然冷漠翻脸。
但此刻都不是。
宛云抬头,似笑非笑,目光干净剔透,没有恼怒,只冰冷十足。
冯简方才奔下廿十多楼,但此刻感觉不到任何心跳。
他情知无论如何都要开口。
“我的公司――”
“直接解释今晚。”
“你家企业――”
“解释今晚。”宛云冷冷道,“我现在不需要一个经济学家,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
冯简沉默许久,再度张嘴时正瞥到电梯内镶嵌的电视。
广播员无声广播,滚动字幕提示耸动八卦小消息,“沈安联手period组合,推出新专辑”,“郭善京新电影十号全城上映”,“城中名媛李宛云今晚在城中某餐厅独坐至深夜,其夫冯简并无露面,疑似之前婚变传言属实――”
他很震惊。
“什么,你今晚没见到他?”
“见谁?”
冯简一窒:“那你今晚都去了哪里?这么晚为什么不回家?”
宛云依旧淡淡的:“这就是你对我的解释?”
冯简难以置信识翠。
究竟怎么回事?周愈也是疯子么?他花了如此高昂的代价,费了那么多心血,拥有了和宛云见面的机会,今晚却没有出现?
宛云看着冯简怔忡又松懈的表情,沉下脸道:“虽然周愈今晚没有见我,但我想他应许你的条件依旧会兑现。”冷道,“不管怎样,周愈倒是一直很遵守游戏规则。冯总用我做的这笔买卖不会吃亏,勿需担心。”
――游戏?形容的真好,游戏。
冯简突然想到宛云曾经的话。
她说自己不想主动见周愈,因为不想再卷入游戏。
但那究竟是怎样的游戏?世界上也许只有两个人知道。
半山别墅外的草坪绿荫,安静美丽,百年不变,仿佛另一世界。普通人的挣扎和生存,痛苦和得失,在有些人眼里的确只像游戏。辛苦奋斗的企业,赖以生存的大环境,不见硝烟的战场,胜利果实般的金钱,深思熟虑后的感情――在有些人眼里只是游戏筹码。
冯简知道因为生活环境差异巨大,一些突奇之事在别人眼里看来也许并不奇怪。就像宛云轻飘飘就可以说出口的所谓“喜欢”和“爱”,便可以抛弃整个家族,前途和未来。
也许那时聪明人才会玩的游戏。然而他很笨,对于这方面一直不很聪明。
他有错,但他问过她,他曾经问过宛云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她拒绝了。
冯简突然拽住欲走的宛云。
“李宛云,你还喜欢周愈,尚对他抱有幻想,是不是?这并不丢人,你为什么不大方承认?我并不会纠缠你。我只是恨你耍我玩――你俩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之前为什么不敢见他?嘿,当初为他退出李氏,现在又再为他再回来!你俩还真是玩游戏!过家家吗?你平常摆出的高傲架子去哪了?虽说是女人,但如此反复岂非太贱。也是!以李大小姐你的聪明才智,当初肯退出家族企业,也是早预料周愈会为了内疚多方照顾你家家族企业?而你选择和我结婚,只是为了――”
宛云想挣脱他,但他的手很紧,她索性不动:“我对你说过多次,我和周愈没有任何关系。”
没可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做成的买卖,也没有一个人能玩的游戏。
宛云气笑:“冯总还希望我怎么证明?让时间倒流,让我重新回十八岁,让我第一眼见到周愈后立刻给他一个耳光?”
冯简突然喝道:“对!必须让时间倒流,你回到十八岁,见到他后立刻给他一个耳光。别掺杂那么多事,别招惹那么多人!你只要老老实实当你的大小姐――不准出大门,不准见生人,不准说话,不准想,你只需要等我――或者等随便哪个男人来娶你!”
声音太大,大堂打瞌睡的保安被惊醒,试探的走到附近,被冯简的脸色再吓走。
他回过头,正看到宛云正呆呆看他。
宛云眼睛天生带着薄凉水色,极美。但此刻望着他,却仿佛被遗弃的植物,只沉默而无任何还击之力。冯简从未见过宛云这般伤心和难过的表情,不由愣住。
但转瞬,那表情就化成一声极冷淡的笑。
“自刚开始结婚,我就对你说过,如果你要利用我,请随意――这话至今是有效的。只是我自己变了……”顿了顿,她淡淡道,“但现在还来指责我,冯简,你有什么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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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下
撤了早餐,宛云很疲倦地睡下。<最快更新请到>
满怀心事,再加遭受欺瞒,自以为难以合眼,但不过一会,居然沉沉的睡去。
断断续续醒来,倒是被外面电话吵醒。
珍妈在外面拐角接:“是,回来了……好的,我会照顾她……姑爷也要照顾身体,按时吃饭……不需要我带话吗?……”
宛云轻声让女佣把门合上。
在半山别墅睡了两日。
期间她记着和馆长的约定,开始着手为少女图底层铺色。
冯简并没有追到别墅来解释。
想也是,那不是他的作风。他这样做反而让宛云心里一阵轻松。
倒真真像回到没出嫁的日子,那时候,她没有什么需要等待,没有什么需要牵挂。除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在乎。
养足精神,第三日出门去公司。
挑的清晨时刻。
好巧不巧,一进地下车库看到冯简的车就在前面。
宛云有意让司机落后,下车也缓慢。
然而走到电梯前,看到冯简按着按钮等她。
她停住脚步。
冯简再等了几分钟,终于撑不住说:“你看,碰都碰上了……”
宛云看他一眼,走进电梯。
气氛很静。
宛云迟缓地想,怎么这男人还穿着那天晚上的西服呢?
有些发呆,直到冯简开口:“离婚协议有关自己的那份,我已经签好,就放在公寓保险箱里。”
宛云抬头望他。
也许脑子真迟钝了,连惊讶的表情都慢了一拍。
她冷笑道:“这也是周愈给你开出的条件?”
冯简一皱眉,道:“不是的。但我想,如果你是对我真生了气――”
“你怕我对你生了气,索性将离婚协议也先签出来给我――冯总做事永远料人之先,从容至极,半点亏都不吃。”
他终于松口:“对不起。”
但也就这么一句话,不肯再解释。
电梯还在升,宛云的心却更快沉到冰冷谷底。
可笑,还以为不会再沉落。
她略微定神:“冯总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头真有那么缺钱?几千万不是都拿出来?不是说靠自己?究竟周愈说了什么条件,让你把我当筹码都拿出来标价?”
冯简蓦然抬头:“周愈?那天晚上你不是和他没有见面――”
宛云突然动气,“啪”的狠狠一个耳光。
冯简的脸侧偏着。
他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门缝。
“我没有筹码。其实你和周愈才有筹码。但我的确没有。即使有,也是这场婚姻,但现在我将它还给你,什么时候结束,由你来决定――”
宛云不说话,“啪”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但打完后,她撑不住力,向后扶住墙,只冷冷看他。
冯简仿佛感觉不到疼。
“除了我叔叔,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但世上很多东西也没那么简单,”他沉默了一会,“云云,你很幸运,有你妈,有家人。即使什么都没有还能碰上馆长。但你看,我只有自己。我需要对自己和很多人的行为负责。我从没有得到过任何轻而易举的东西,如今也不指望有。我不喜欢玩,也不喜欢赌……”
宛云无声的笑了:“真可惜,你这么狠。”
冯简没言语,只伸手面无表情的想整理下越勒越紧的领带,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没带。
――她重回李氏,肯定会产生的利益冲突;和周愈的似明非命的现状;李氏各种复杂的关系――太多东西,太多风险,限制当下,冯简知道自己应付不来。
以前也许有这个信心,那是当他认为自己的妻子是宛今、宛灵,或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的时候。
电梯到了。
“总之,我的想法就是这样。”
冯简直直走出去。
宛云的耳光根本不疼,但他在无声的电梯站着简直要窒息了。
宛云在餐厅久候一夜,当夜又重回别墅居住。有敏感媒体察觉不寻常□,千方百计查到餐厅当晚预订名单,发现神秘订餐人是周少,喜出望外。
如今周愈自己不再掩盖曾经旧事,各种蛛丝马迹一路查出去,再加上新近楼盘命名。城中顿时轩然大波。
夜会情人,旧梦重温,宛云再度推到风口浪尖。原本她和冯简的婚事已经天下皆知,不过自有了周愈,甚少有人提及冯简的名字。比起穷小子和富家女的励志故事,毕竟公主王子的童话更值得千古传颂,再加青梅竹马和双双豪门――周愈一定是世界上最豪也是最好的玩家,铺垫良久,就这样就把游戏大序幕华丽揭开。
不知道有没有在笑她。
闹得动静这般大,何泷也问了句
“你最近去见周愈了?”
何女士的切入点向来与众不同,而且向来宇宙双重标准。
她只嗔怪:“云云做事总该小心点,怎能和男人晚上见面?见面就算了,保密工作做得这般差――我早跟冯简说让给你派新保镖,我得再跟他讲――对了,你和周少好聚好散了?”
对于宛云搬回半山别墅,何女士也依旧乐观。
“当然要搬回去啊!陪冯简住那种小房子作甚,哎呀运势都给败坏了――”
念几句,完全不当回事。
接着就继续跟宛云热切的讨论回李氏的具体事宜。
珍妈在家盯着自家小姐的一举一动。
她站在画室门口,终于忍不住:“小姐回来多日。姑爷怎么不搬回来?他最喜欢吃海鲜粥,厨房最近有新海贝。”
宛云拿着颜料,淡淡道:“珍妈可以把粥做好送过去。”
珍妈又自言自语:“姑爷一个男人,知不知道把公寓收拾好。”
宛云停下手,缓慢道:“怎么,珍妈在我这里操的心还不够多吗?”
珍妈张张嘴,在宛云的目光里没言语。
后几日她一直避开宛云。
宛云也不去管,她抓紧为油画上色。
距离拍卖还有一个月,这大概是自己最后的闲暇时光。
馆长带着不愉快的心,来到别墅看宛云。
“冯简把我从公寓门口踹出来了。”他委屈地说。
“云云,你心情好像也不怎么好。”
宛云拍拍手,随着她的制止,两只正全力驱赶不速之客的牧羊犬停住脚步,亲热跑回她身边。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淡淡道。
馆长很怕狗,不敢趋近,远远地站着。
“李宛云,做人不要太嚣张,我可知道一个有关你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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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下
对两个可能的知情人软硬兼施完毕,她习惯性掀开窗帘向外望。<最快更新请到>
最近都是园丁深夜遛狗,只看两只雪白毛绒团在黑夜中欢快的移动。
还有件事,宛云一直避免去思考。
养不养它?
非常不擅长照顾,而自己这边也是一团乱麻。
宛云脾气纵有体贴一面,但素来也是家人娇惯出来的性子,若不是真喜欢,哪里会处处管别人处境?
对方倒是干干脆脆将离婚证书签了。明明贪财重利的人,却每次摆出不占她便宜的模样――宛云越想越恼,掀了被子,准备将屋里冯简的东西都清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
周愈的号码。
当初她在餐厅等得实在不耐烦,准备相催,却是周愈打来。
直言不讳地把和冯简的条约告诉她,再挂了电话。
剩下宛云冰冷彻骨坐在原地。
纵使鄙夷,宛云也不得不承认,周愈很会玩。
他一直都很会玩。
当然也只会玩。
但事到如今,对比冯简态度,再看山脚下周愈种的不败簇簇玫瑰。厌恶感隐隐退下,心头倒有些感慨。
那个人曾经是她人生中浓妆艳抹的一笔。而离开他后,她也有很长时间的寂寞。
非常非常害怕的那种寂寞,像没有观众的聒噪收音机。
全世界只有她一人醒或沉沦。
周愈耐心等宛云接听。
“你搬回别墅了?”他在电话那段悠闲地说,仿佛事不关己。
宛云冷漠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周愈道:“云云,我只是很担心你。”
宛云原本厌烦的想直接挂上电话,听到这话,手略微一顿。
周愈是始作俑者,所谓好意非常值得商榷。但到底有多久没听到这种恭维话?
根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
有人却永远不会说。
她找男人的眼光也许出了什么差错。
有人永远没真心,有人对女人有一两分真心维护,但仅此而已。好不容易说几句中听,又接着做出更伤人心的。
运气实在不佳。
宛云挂了周愈电话,转而给冯简手机打过去。
打了几次,都无人接听。
办公室同样无人。
她沉默坐在床上。
良久,再将珍妈喊来,借了手机。
这次一下就打通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宛云简直再气一记。
冯简在那头良久没说话,隔了会才很清醒地问:“云云?你用谁的手机?你在哪?”
“你把离婚协议给我送过来。”宛云决定不跟他生气,她直接道,“冯总不是已经签好自己名字?”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冯简非常的不乐意,但也不能挂了电话。
此刻,他只淡淡说:“都已经深更半夜……”隔了会,再试探道,“我现在开车来见你?”
宛云只想要那张离婚协议,实在不想见冯简。
她犹豫片刻:“明天带来给我秘书。”
冯简想也不想:“我明天休假,不去公司。”再补充一句,“我秘书也休。”
宛云笑道:“休假做什么?哦,对了,冯总大概是想清算卖完人之后,能有多少利润。”
对方沉默听着她的讥嘲,一句话也没反驳。
话筒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宛云心软难过又失望憎恨,最后只冰冷道:“罢了,我想冯总你既然说签了,大概也不会出尔反尔。若你看到珍妈或者馆长,就将离婚协议交给他们。”
冯简这才答应。
他道:“你现在在家?”
宛云皱眉道:“与你无关,我要挂电话了……”
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动作。
不料冯简在那端犹豫片刻,说句“我知道了”,居然真的也将电话挂了。
若不是握着珍妈的手机,宛云颇想学学冯简曾经的举动。
第二日早晨,珍妈告诉宛云,姑爷一大早来了半山别墅。
“他来做什么?”宛云皱眉问。
“不知道,只回房间匆匆取了几件西服。仿佛还在小姐门前张望一会。但小姐那时还没醒,姑爷一和我打照面,没打招呼便开车走了。”
珍妈口气淡淡的,又恢复最初对冯简不冷不热的态度。
周愈自那夜后,开始大张旗鼓的摆出追宛云的架势。
每日清晨,开始送大量玫瑰到李氏,非常招摇。
但宛云只看到过一次。
其他时候,那些妖娆的花不知道被谁处理了。
忽然有一天,宛云发现自己知名度增加到不利于重回企业工作。
李氏的人,向来不喜过于严苛的冯简,但这件事上,似乎都对她议论纷纷。而坊间的传闻也对宛云的风评非常不好。
“还没完了?”
何泷命令冯简和宛云多参加些社交活动。
“事实胜于雄辩,”她皱眉道,“云云你近期和小冯多出去闲逛,多出去吃饭,要显出无尽恩爱的姿态。到时让相熟的记者多拍照,看报纸还怎么乱写。”
但私下里,何泷的确也开始埋怨宛云:“那些报道都是真的?你真在餐厅等了周愈一夜?云云,你还真是旧情不忘?不是我说,你总得在乎点冯简颜面,男人很注重这些――”
宛云只一味答应。
冯简在外面等宛云,心中五味陈杂。
不想宛云回李氏的理由有很多,也能为自己曾经做的决定给出不少立场和理由。后悔还谈不上,但现在的局面不是自己预料的。
明明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办事,也一直竭尽全力避免复杂,但陷入没有出口的泥潭之感越来越强。
“你没将……内情告诉你妈妈?”冯简忍不住问。
其实想也知道没有,不然何泷知道真相,大概能一刀一刀细细剐了自己。
宛云不语,将手上的信封递给冯简。
他没接。
“这是什么?”
“草拟的售房合同。”
冯简愣了一下,这才打开信封查看。
“你想将半山别墅出售?”
“冯总如此缺钱,自己住陋居。如今我独自一人住豪宅,多过意不去。索性售出套现,如此冯总手上多些闲钱,大概会对身边人好些。”
冯简没说话。
两人平日的角色倒仿佛相调。
宛云淡淡道:“当初我放弃的条约签的严密,即使重新回李氏,也只能当高级打工仔。需要重新换个房子,小些的,我负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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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7章
冯简曾经陪着宛云看过几部好莱坞爱情剧集。《纯文字首发》
男角深情在屏幕上表白:“露碧斯,虽然我无法给你金钱、珠宝和豪宅。但我会用尽一生关怀你――”
冯简当时很善意的替女主角回答道:“那不如算了吧。”
如今他的回答依旧如此。
冯简将信封还给宛云:“你好好住你的房子,不需要搬。”
“现在这关头出售别墅,外面又会怎么说?”他略微放松口气,“你不是准备重管家业?风声已经很麻烦,多生事端更不好。”
“那点房钱,杯水车薪。如果不喜欢住别墅,我的公寓让给你。云云,你不要总感情用事。”
何泷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双臂推搡他们。
“去去去,有话到大街上出去说,让别人看你们夫妻和谐才真,不要总堵我门口。周刘津勤审计所老总会来,小冯你记得留意。”
又对宛云道,“今晚小冯需参加一个晚席,云云你也陪他去。”
冯简拒绝:“很无关紧要的场合,不需要――”
出乎意料宛云已经答应了。
她说:“为什么不去?冯总不要感情用事。”
冯简看着宛云背影,回头撞上何泷审视的目光。
她若有所思:“奇怪,最近看你又顺眼些。”
在晚宴面对含蓄的询问,宛云只微笑。
“怎么可能,大家都是生意伙伴……那晚周先生约我们夫妻进餐,但不知道这两人为何没去,只剩下我一人……当中些许误会,不方便透露,不过我也的确很生气。”
“婚变?那也应该我担心这位才对。”
自然的挽起冯简的手臂,再附送一个嘲笑的表情。
冯简不知道说什么。
她仿佛
不断有人走来和两人搭讪,他渐渐走到一边去。
过会有人和他搭讪,是个年轻的女人。
脖子挂着一圈简单珍珠,穿着乌色旗袍。神情有些冷漠,略上挑的眼型非常熟悉。
“我和冯总曾经喝过一杯酒。”她淡淡道。
冯简不记得她,只点头:“你好。”
对方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她和他并排站着,看向人群处的宛云:“那些流言蜚语,我是不信的。见过你的几次场合,你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冯简停下脚步。他灵光一现,想起来来人是谁:“啊,你是赌王的女――”
她略微牵动嘴角,但神情依旧不热络:“冯总曾经照看过我儿子。”
眼前的女人和订婚宴上灯红酒绿的准新娘相差颇多。
冯简其实想提醒她多回去看看自家笑里藏刀的小男孩,以免孩子在造孽路上行之过远。
但话到临头又识趣闭嘴。
算了,个人自有个人缘。
但她似乎看出冯简想法,静静说:“他和他爸爸长得像,我不愿意见他。当初他得了病,和我分手,自己偷偷跑去治疗,到死都没再联系我。”
她举着酒杯打量冯简。
“今天是他祭日。”
冯简特别不开心也有点警惕,生怕对方说自己长得和那逝去的孩子爹很像。
但她不说话。安静的喝完剩下半杯酒,笑了笑:“祝你们幸福。”
转身走了。
晚宴还有一小时才结束,冯简提前离席,宛云跟随。
两人依着何泷指使,故意先摆出几个造型让记者拍。
冯简只记得宛云手很凉。到了只剩两人时,她又把手抽回来。
车内很静,霓虹从两人脸上流离闪过。
冯简随口找话题:“哦,今晚赌王的女儿走来和我说话。”
“我看到你们站一起……”宛云顿了顿,突然笑了,“可惜她已经订婚,不然冯总是可以考虑下次联姻对象。”
冯简沉默一会,说:“我是不会再结婚了。”顿了顿,道,“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家的小孩有些可怜。”
宛云却转过头仔细看她。
冯简几乎再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怎么了?你认识她前任丈夫?”
宛云再凝视他片刻,让司机在下一个路口停车。
“怎么停在这里?”
她平静道:“太挤了,我想自己坐车回家。”
车里再摆张麻将桌都绰绰有余。
冯简一愣:“和我在一起有那么难受?”
是,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宛云近几年开始信佛,是谓修身养性。但这几晚在佛祖面前,她暗暗希望佛祖能惩罚眼前这臭小子,再救救自己。
她拉开车门,冯简拽住她。
“我坐的士走,正好要回公司。”
因为身后有记者车跟着,两人同回半山别墅。
此刻已经在山脚下。
冯简下车后,环视四周:“这里房子的那些玫瑰,都是周愈给你种的?”
“现在才问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他为你做那么多,你从不表态。我只是很讨厌被你们当成傻瓜。”
她却问:“我从没有表态过?”
冯简看着她。
他心中一直有两个形象。一个是十年前静止不动的精致少女,另一个是总招惹他花他钱还有无数秘密的女人。
可以冷漠拒绝第一个,但第二个忽视不了;明明又是一个人――冯简怀疑自己也要被这个圈子逼成疯子。
宛云看冯简退后一步,又想离去。
她叫住他。
“离婚协议,可以先放在你那里。”宛云说,“之前你提过婚姻维持两年,如你所言,等两年后我再签字。那时候结束对你自己的公司和我家都有好处。至于你和我的关系……”
车没有声息的等待在后,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针刺一样。
辗转,失望,苦笑,全都没有。
宛云勉强笑:“当普通朋友吧。”
冯简不出声,随后他极尽讽刺道:“普通朋友?是当周愈那样的普通朋友?那我又该占了你多少便宜。”
“冯总以后不要总牵挂利益,身外之物只像流水,多少也该修炼下个人修养。”
“没有修养也不会脚踏两船。”
“是谁将我主动往另一只船上送?”宛云蹙眉道,“为什么总那么嘴硬呢?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半山别墅虽然要出售,里面的藏书我索性全部赠给冯总。”
冯简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如何,夫妻一场,我再教冯总一个道理。”
“如果习惯嘴硬,索性一直维持。不要偶尔说好听的话做体贴的事情作出承诺,不要总盘问女人以前的事情,不要把自己的房子写女人名下――别看轻自己,如果对女人没有更多要求,不要这么做。别像周愈那种人一样,因为有趣,做些无谓的浪费举动……”
冯简冷笑:“别拿我和他比。”
“你俩自然不同。他至少还曾让我开心过一段时间,”宛云沉默,突然微微笑了,“跟你说这些,你大概又是不会听也不会懂的。罢了。之前我对冯总说的那些话,那些喜欢和爱什么的,你也就当我感情用事吧。”
宛云没走几步,眼前一晃。
冯简赶在她之前跨上车。
他反锁车门,冷冷道:“别坐车了,你不是想走路回家吗?”
今日司机是冯简公司的人,在冯简连声催促下,司机呜呜咽咽的把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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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8章
冯简第二日清晨收到快递。《纯文字首发》
两个箱子,沉甸甸的,来自半山别墅,大概是自己之前留在别墅那里衣物什么。
据说宛云回到别墅,连夜帮他收拾的。
冯简直接踢到墙角,眼不见心不烦。
没几日,公寓里开始荡漾一股恶臭。
刚开始气味还隐约,冯简没有在乎。
直到一日他回家,进屋就被熏得头晕眼花,以为自己重住回垃圾场。
冯简连夜叫人打扫屋子。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疑惑。
宛云住进来之前,公寓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会喘气的生物。她倒是随手在阳台养了几盆植物,冯简现在没事往里面浇浇开水――莫非是那些东西散发的味道?
冯简刚准备走到阳台查看,清洁工把他叫住,吞吞吐吐。
“冯先生,可不可以打开那个箱子?”
什么箱子?冯简顺着对方目光,看到之前收到的快递。
――箱子里只有最下一层装着衣服,上面整层是活生生的海货和新鲜水果――现在已经不再是了。温度升高,所有的食物彻底腐烂,汁水外溢,露出袋子。尽管有防尘袋保护,箱子里的全部衣服算是彻底废了。
甜蜜水果和腥甜海货的味道交织,再被空调一吹,令人印象深刻。
蹲着打开箱子的清洁工突然喉咙“咕咕”两声,转头吐在宛云之前新买的昂贵地毯上。
冯简往后退了两步。
第二日,宛云和何泷到公司没坐多久,门就被敲响。
何泷看到来人是冯简,啧了声,向外挥挥手:“如果小冯找云云是谈小两口的私事,再寻时间吧。现在我和云云要说公事,小冯你……”
冯简直直瞪着宛云。
宛云轻声道:“不知冯总找我因公因私?”
冯简的脸比门还黑。他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那些水果和海货是不是你送的?”
“什么?”宛云一愣,仿佛才想起来,“珍妈一直唠叨我,让我给你捎些食物,她的心意你收到没?你要尽早食用,夏日食物容易变质,冯总小心身体。”
冯简冷笑:“你知道我不会立刻打开箱子!”
“冯总城府那么深,我怎么能猜到你的想法?”
这时门开了,几个理事交谈走进来。
冯简气得用手指了指李宛云,转身走了。
会议中途,何泷压低声音问宛云:“你俩最近又在闹什么?”
宛云不出声,看着手下的资料。
过了会,她淡淡道:“离婚吧。”
何泷只当玩笑。
冯简大换血了新的西服后,对宛云开始避而远之的冷淡。
与此同时,周愈的电话越来越频繁。
他很耐心,一直很耐心。
挂掉后再回拨,一天三次。
“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一天宛云终于问,她说,“十年前,你赢了我是不是?现在要破坏我和冯简,恭喜你已经做到。但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愈在电话那段笑。
他说:“我想让你承认你坚持的东西一直是错的。
宛云扔了电话。
所谓近墨者黑,最近她的脾气变得非常非常不好。有时候会议上都在走神,直到旁边冯简突然撞她一下,面无表情的推来纸条。宛云沉默片刻,照着纸条把数据念出来。
何泷看在眼里,不过她不再心心念念关系两人关系。
自然有私心。何泷诚希望宛云幸福,但此一时也彼一时,宛云重新入主企业,利益重新分配,和冯简的关系的确不能总这么亲密无间,有些争执也是好的。
――太遗憾了,是不是?母女都做不到坦率相处,更不要说夫妻。
完美关系,只出现在画里。
馆长来参观宛云将近完工的油画。
画室只开了两盏灯,油画的背景是稠密的全黑,眼睛略微适应了一阵才看到目标。
依旧是衣着无华,沉静羞怯的少女。但被宛云上色后,仿佛水汽般附在油画表面有生气,色泽均匀撒布出珍珠般的光辉。
少女很真。但那又的确是画,带着美到不真实的温柔冰冷,只在朦胧的画布中隔岸观火,用媲美加勒比海蓝的眼眸深深注视来客。一时间,天地仿佛被画中人不可透露又呼之欲出的心事抚慰到鸦雀无声。
他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要是你死了,这画价格能再翻一倍……”馆长回头看着宛云脸色,干笑两声,“嘿嘿,我只是随便说下艺术家的最终宿命。”
宛云淡淡道:“即使加了增稠亚麻籽油,晾干仍需要半个月,赶得上拍卖?”
馆长点头:“速干的问题交给我。”近几年他主要以修复油画为主,这方面是行家。
“云云,你真的不想拍卖这幅画?”
宛云点头。
“这幅画现在能卖很多钱啊……不过这些钱,你回到李氏也能赚回来。”馆长遗憾的说。
油画再配上之后隐藏的故事,加上馆长的巧舌如簧的推销,想必值得一个好噱头和好价格。
不过宛云倾向于自己珍藏它。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到难得而纯净的感情而且幸运到参与其中。如果自己从来得不到,至少还目睹过别人曾经有。
扪心自问,冯简喜欢她吗?他动心了,她又不是瞎子。但如果按照这个要求推算,周愈曾经甚至现在,也都是喜欢她的。
那一点点程度的东西,只会让人更加寂寞。
宛云实在有点累。人人都有自尊,没道理她总比别人更坚强。
烦恼和心事总是那么多,偶尔做梦,看到自己有着满手的好牌,却坐在不明规则的牌桌面前。
太可笑了。
“这画还没有名字。”
“馆长帮我取一个吧。”她强笑道。
回到卧室便躺下睡了,窗外熟悉的风景带不起其余想法。
等忙过去了再去一次医院,宛云朦胧的想。
馆长带走油画,几天后把内部的拍卖草稿单传真给她。
那幅油画被馆长非常恶俗的取名为:希望。
他龙飞凤舞的在下面写着诗句注释:
希望是什么?
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抛弃你。”
宛云摇头笑,她还没有欣赏馆长向来拿手的冷笑话和恶搞,顺手先翻到画册背面,
和这幅画一起陪同展示而供拍卖的珠宝有些熟悉。
――交错的光辉,闪亮的珠宝,巧妙的设计,天工般的镶嵌,昂贵至极价格,最后取自神话的标题――鹅掌的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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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09章
半山别墅的确需要变卖,不过如冯简所言,不需要着急,
宛云让房产经理先接手打探消息,至于自己,至少也要先安排好别墅佣人下一步的去向才好。
她望着大宅。
上一次自己独自守在这里,也是等待买主。那时候她认为能让人相聚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她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有信心但并无规划,她能心无旁骛的修建绿植枝叶。
然后冯简的车再开进来,他说要来找她妹妹。
――恍如隔世的事情。
反正冯简一直不特别喜欢这间别墅。
如果那个男人能再矫情一些,大概会说出“半山别墅并不是我的家,它只是属于我的房子”之类言论。
但他没有。冯简只说:“现在它已经是属于你的房子。”
――任何场景下都带些不留情面到冷漠的人,居然嫌房子大而华丽,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她微微提起嘴角笑了。
按照励志的途径,宛云终于作出重回企业的决定,应该大展宏图,潜龙浮水,一鸣惊人。但现实很平淡。商业社会,家族企业,高层职位就那么多,宛灵在企业里的影响不可小觑,冯简的地位不能被动摇,宛云脱轨多年,要接触的东西有很多。
二叔慷慨的出馊主意:“回去工作做什么?我不是和你妈妈商量好,以后云云的孩子跟着李姓,过继到我名下,财产也是他的――”
何泷非常尴尬。
宛灵嘲讽道:“二叔忒不公平!”
“那宛灵也赶紧结婚去!”
宛灵之前正和马来橡胶的公子约会,据说进展不错,只碰到一个问题,对方的妻子不肯离婚。
“哪有那么好嫁!”宛灵忿恨道,她眼光极高的,入职场多年,普通富家子弟根本不入眼,“现在和男人结婚,要和女明星争,要和小白领争,要和鬼佬争临高启明!若我像今今是年轻学生,或者有姐姐的运气,哼哼……”
大伯慢条斯理道:“小谢家的长子不是才回城?”
何泷扫来白眼:“他离过婚,而且做的是酒家生意,认识的人也杂乱……”
三姑看着宛云,惊奇道:“云云吃了好多零嘴!”
宛云放下那些零嘴袋子,笑了笑:“听你们说话入了迷,没注意吃了那么多。”
三姑笑道:“小冯这次又没跟你回来?他公司的事情不是过去了,听说很险,冯简差点就被扫地出门。啧啧,现在这法律越发严苛,自己开的公司都能被开除……”
宛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宛灵在旁,笑吟吟也捻起一块蜜枣果脯道:“啧啧,姐姐的拿手好戏永远是扮演路人……”
没说完,皱眉将嘴中的东西吐出来,“呸呸,这都是什么东西,又酸又苦的涩嘴!把茶端来!”
宛云信口解释道:“据说中医讲这是养生驻颜之物,像早上含的参片,我便多吃了些――”
集体怕死又爱美的李氏家人,听闻也纷纷尝试的吃了一口。
何泷过了会,终于勉强评价道:“不太可口啊……云云你临走从大伯那里拿些红参,别吃这些。”
宛云先行离开,宛灵送到门口。
她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姐姐和姐夫终于吵架了吧?”
“他近来很忙,我近来也很忙――”
“我告诉你一件事。姐夫这几晚连续有应酬,按照礼仪来说都应该带着妻子出席。但他甚至没有带你去。”
“姐姐好像完全不知道的表情。话说回来,宛云你啊,似乎对冯简的事情,都慢一拍知道。”
“现在还吃这些垃圾食品,真是堕落,不在乎身材了?大概同样厌倦了吧,利益婚姻,能有多少感情。”
宛云过了会,淡淡说:“我自然知道冯简今晚去应酬。”
“哦?那姐姐说说看,姐夫今晚参加哪方面人士的晚局?”她冷笑。
“但因为考虑怀孕问题,所以并不想出去吃无关人等的饭菜。”
冯简曾经嘲笑过她虚伪作伪,擅长在不同人面前演戏。宛云一直不以为然,然而如今才知道他的话是真。
宛灵果然愣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镇静道:“我先走了。如果想赶在我前要二叔的遗产,灵灵总要多加努力。”
宛云久久的坐到车上。
之前吃的东西,如今舌尖慢慢泛出苦味。
――两个人产生的缝隙和决裂,目前没有让外人知道的必要。因此她下午还询问过冯简,是否能陪她回老宅。但对方拒绝了。
他说:“要一个人加班。”
宛云让自己的大脑保持空白的状态。
只是宛灵向来的挑拨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宛云情愿是冯简实话告诉她洪荒祖巫烛九阴传。
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对她缺少解释,他让她等了那么久。
不问不代表可以一直隐忍。这婚姻到这一步,的确真的已经很没意思。
这情绪也许应该克制住的。
应该克制的。
明明早知道冯简的性格,现在还为此生气,还产生情绪,其实是非常非常的不恰当。
“带我去找冯简。”
冯简带着淡淡酒气,身形有些不稳,略微扶着秘书的手走出来。
司机正在离车很远的位置抽烟,见到冯简后露出尴尬的表情,却不急着过来开车。
冯简皱眉。
宛云从隔壁的车走下,看到他的样子也略微扬眉。
“冯简,我有话想对你讲。”她说。
“你来了?”
冯简原本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到她后愣住几秒,挥手让秘书和身边的人先走。
他仿佛松了口气,扯开领带,略微踉跄的拉住宛云的手:“进车说。”
宛云立时闻到冯简身上的酒味,只觉气闷之极。
她甩开他,冷淡道:“还是站在外面说吧,比较透气。”
冯简疲倦道:“云云,别闹了。”
又是这种口吻。
她压着气:“这就是你说的加班?即使不说经营婚姻,即使是合作伙伴,互相也要尽力坦诚。冯总大概以为我是傻子,任何事情想瞒就……”
冯简手一直撑着车门,他大概的确有些醉了,打量她良久后突然打断宛云:“对,我是不想让你来。”
宛云没想到他立刻直白的回答,她甚至没想到他又给出这种回答。
“我讨厌别人盯着你看,讨厌你打扮得花枝招展,讨厌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所以不愿意让你来。”他很平和地说:“怎么,因为这个原因不高兴了。”嘲讽道,“也是,众星捧月的感觉,李大小姐生怕落下每一次。”
宛云轻声道:“不是让你少说谎――”
“我没说谎,我可不像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我讨厌你见别的男人,因此不想带你社交,以后也会少带你来这种地方。有意见?我们现在还没离婚。”
冯简再冷漠望她一眼,坐回车里。
宛云突然将车门关上,一下子夹中他的手。剧痛里,冯简酒意终于清醒些。
“李宛云!”
“每次说完这种话后就转身就走。冯简,你还真是――”
“无聊得紧。”
另一把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漆黑的皮鞋停下。
周愈一手插兜,一手晃着跑车钥匙,显然从刚才的晚宴缓步走出来,此刻正面无表情又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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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下(补全)
之前两人打起来的瞬间,宛云脸色煞白,到底没叫出来。
简直像噩梦一样的场景,但偏偏又真实的在眼前发生了。
这是她有生第一次,第一次,宛云想自己所做的坚持是否全部错误。
但到底从哪里开始出现差错?
周愈的嘴角破了,他连连冷笑着:“什么东西。”
在宛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到底放下拳头。
冯简在她身后,呼吸中开始混合酒气和血腥气,但他根本不看她,只眯着眼睛沉默地打量周愈。
“别打了。”宛云冷冷重复道,只觉得心还在砰砰跳。
沉默片刻,她转过身,对冯简说:“你走吧。”
冯简一怔。
连周愈都愣住几秒。
宛云淡道:“我有话对他说。但冯总已经醉了,还是先告辞吧。”
冯简只不可置信地望着宛云。
“说什么?李宛云你再讲一遍!”
宛云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他瞪著宛云。
“你先走吧,”宛云再道,她压抑着情绪,“我之前跟你讲过,有些话……如果不能负责任,就不要乱说。”
冯简仿佛依旧不明白。
宛云说:“如果根本不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冯总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吸一口气,勉强道,“你走吧。”
周愈终于反应过来,他讥嘲开口:“冯总?听懂人话否?云云让你走。”
宛云轻声道:“聋了吗?给我个你留下的理由,或者走。”
冯简深深看住宛云,周愈站在她身后,看着他。
也许是今晚的醉意,也许是被打和打人后的晕眩。冯简看到他们嘴唇在动,说的仿佛另一种语言。
眼前这俩人……真是一般的好看睁着俏眼说瞎话最新章节。同样的富有美丽,睥睨一切,不曾经历过任何生活的苦楚与挣扎。
没劲透了,没劲透了。
反正这又不是他最初想要追求的东西。
宛云看着冯简目光几番变更,直到最后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没再说什么,用受伤的手掏出手机,站在原地给司机打电话。
几分钟后,司机――又是那个冯简公司里倒霉的司机――带着死了五十年般的表情,兔子般跑过来开车。
冯简走了。
宛云良久后转过身,抬起眼来看着周愈。
她淡淡道:“你也走吧。”
周愈挑眉道:“怎么?让他走了,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宛云面无表情:“如果你记性好,记得我早说过这辈子都不想见你。”
“那现在不想见的人里,还有冯简吧。”
宛云没工夫跟他斗嘴。
她只沉默,沉默到周愈有些色变。
“云云,你怎么了?”他终于察觉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云云?云云?”
宛云退后一步,厌恶地躲开他的手。
方才她一直想,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会总犯一个错?
司机来的时候,冯简面色除了肿胀,他的表情已经毫无异样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宛云并不懂他。说真的,她从来不懂他。
也许世界上,人永远无法真正去懂另一个人,但她希望他能懂她。
这也许就是自己的问题……
心从方才开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喉咙里的苦味越来越重,宛云身体摇晃一下。
她双腿发软,突然扶着柱子,把在老宅吃的零食全部都呕出来。
周愈立刻给医院拨去电话。
他抚着她的薄肩,低声安抚,一时居然有些恍惚。
十年前,周愈发现玩笑越开越大。他在笑的不可自抑的父亲前跑出去,迅速追少女的车。
然而那辆白色的跑车像疯狂的天鹅,越开越快,越开越疾。接着是剧烈冲撞,前方出现火光。
当时,也是自己费劲力气把已经丧失知觉的宛云从即将燃烧的车里拖出来,迅速报警。但在警车和救护车赶来之前,周愈仓皇的跑走。
“云云,这次我陪在你身边。”他轻声道。
声音太小,想提高声音说一遍。
宛云正好这个时候抬起脸。
周愈在宛云背上堪堪停住手。
她哭了。
“真傻……”宛云连擦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却再摇头微笑一下,她轻声说,“不要……不要告诉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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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4
宛云没有抬眼,医院端来白粥,她一口一口吃掉。
周愈看着她,继续说:“当时我问我父亲该怎么选。他说,选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顿了顿,露出个微笑,道,“那是我第一辆车,记得速度非常快……但偶尔我会想,这原本也可以是属于我的医院。”
宛云放下碗。
她冷冷开口:“令尊让你做出选择,也许就是想教你所谓‘选择’,是挑选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
周愈沉默。
父亲的确说过和宛云一般的话。
虽然见过一面,父亲总对少女盛赞不已:“你若有那女孩行事一半的沉稳有多好……”
宛云伤情未愈,和他在病房彻底决裂,周愈松口气告诉父亲车祸始末。最初同样参与恶劣玩笑的父亲却挑眉。
“……幸亏她是女孩,幸亏你是我儿子。”冷冷放下扬起的手,立即送他出国,严令儿子再联系伤愈后的宛云。
直到父亲去世方回城。间接打探没多久,得知宛云结婚。
周愈收回纷杂纠缠的思绪,半晌,他讽刺道:“你的话总有很多道理,可惜怎么看不出我当初对你虚情假意?”
宛云平静说:“那么请你今后不要再纠缠我。”
周愈缓慢走过来,盯着她。
宛云脸色苍白,眼角微微抬起,鬂发散几绺在脸上。十年前她躺在病床上场景类似如此,无比虚弱彷徨,医生下的诊断是最坏瘫痪或者死亡。
那股神情已经和美色无关,但依旧十分傲气。
醒来便把他叫进屋,说完话再让他出去。
“云云……”周愈想抚摸她的脸。
宛云索性闭眼不再理他。
周愈收回手。
他并非从小宠坏的孩子,自身也有很强能力,做事算顺风顺水。这些年来生意场上死敌不少,但觉得至大对手,却是眼前这位十年前就退出战场的女孩子。
周愈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一夜无梦。
宛云出院原本非常谨慎,生怕遇到媒体记者,然而一个人也没有。
她松口气,先回到半山别墅。
珍妈说:“姑爷昨天深夜冒雨送来一个箱子。”
宛云看着那行李箱不语。
心知冯简照猫画虎,也将自己留在公寓里的衣服归还。也许内里还掺杂什么奇怪物事,权当报复,但宛云也没有立刻打开查看,大约是缺乏勇气。
周愈送来的玫瑰重新出现在公司大厅门室里,没人再去提前扔掉。半山别墅她的卧室重新整洁干净,没人不小心弄脏娇贵木地板。门房里一把全新的雨伞摆在原位,牧羊犬咬到口水淋淋的狗链——这就是冯简开始带来再留下的所有。
再见他是两日后。
眼角还贴创口贴,衬着西服略有些傻气。和身边的人低声说话,呼啦从她身边过去,视若未闻,面无表情。
外人居然还察觉不到两人淡到极点的气氛。
雷达般敏锐的何泷,也只是抱怨:“……小王八蛋假正经起来,连自己妻子的颜面都不给。”
但并无更大怒意。反正冯简从开始就没有向任何人妥协过,如今为什么要例外?
何况,所有人都认为冯简对她不差。
宛云以前觉得他这种作风是性格原因,是公私分明,是很多很多理由。现在想起冯简对自己的评价是商人。
从开始就坦白她并非最理想妻子;吞吐但滴水不漏的承诺;戛然而止的流露;向来回避的感情;有借有还的钱财;最开始毫不知情的情况被骗婚,作为结局把毫不知情的她卖出去……
从头到尾,十分真诚,旁若无人,硬着心肠。
怪不得李氏要拉拢他,将来一定更会赚钱。
周愈建议道:“云云,你有空不妨收集下冯简的资料。他生长的那种环境,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混到现在这布。”
“当初为了见你,你丈夫让我签的协议多刁钻?”他似有懊恼,“这种小人……”
他们互相都看不起对方。
自医院之后,周愈开始频繁而肆无忌惮的靠近宛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早有暧昧的消息传得又更快些。没过两天,媒体就再开始指名道姓。新一轮流言又起,不少人眼神异样的看着宛云。
现在世道有多诡异,流言传送到此居然颇有益处。
回归后的宛云和周氏交好,对李氏将来发展极有裨益。而假若李冯婚变,再嫁与周愈,那简直是离婚后高嫁的另一传奇。全城人民喜闻乐见的八卦,除了当事人烦不胜烦。
但冯简只被拦住过一次。
他冷冷甩来一句话:“管好你自己。”
听说还掷了话筒。
已经越抹越黑,宛云为躲清静,只身来到艺术馆。
最近坏消息似乎格外多。
馆长的恋情甚至没有熬到《希望》干透,就已经毫无希望。
“我偶尔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馆长四肢摊平躺在地上,依旧像半个葫芦,除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略有些伤心,“云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总是没有用心去恋爱,所以结束关系一般都比较快。”
宛云正注视保险公司的人将油画搬走。
过了会说:“并不是你的错。”
即使用心对待每一段关系的人,依旧会遇上失败的恋情。
遇上什么人,爱上什么人,和什么人顺利在一起,大抵要倚靠运气。
“下次记得多烧香行善。”
馆长终于肯爬起来,他很哀伤的说:“……烧香有什么用呢?能保佑这些吗?云云你看,我都已经到这把岁数了,即使健健康康,也只能再活个六七十年而已……”
话虽如此,馆长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难过。
“我原本想把这艺术馆这重担托付给你。”
宛云笑笑。说实在,她依旧对回归李氏兴趣缺缺。但现在……不提也罢。
时间不如意十有□,走出去后,周愈的车停在艺术馆。
“云云?”周愈走下车。
宛云对两人“偶遇”见怪不怪。此人非善,多年后又如鬼魅般出现,理应继续不闻不问。但说实在的,如今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但想到什么,宛云走过去问他:“今天早晨你在哪里?”
周愈笑说:“怎么?现在就开始着急对我查岗了?”
她没说话。
今晨出门散步,清楚看到一辆车泊在半山别墅门口,似乎等待良久。可惜山间雾大,只能看清楚车的颜色,待走过去,那辆车转眼已经不见了。
如果细查也能清楚,但宛云怕是他又怕不是他。
正在这时,对街突然跳出几个镜头,对准两人咔嚓咔嚓。
宛云还未来得及反应,周愈拉开车门,推她进去。
“先上车。”
车风驰而过,身后几个人追拍车牌。
简直可以预想明日的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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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3
宛云站在原地,足有一小时之久。
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凝视着窗外。
然而窗外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合上箱子,抬起身。
但此刻透过窗,宛云瞥到自家别墅大门外,又的的确确泊着一辆车。
珍妈走过来:“小姐,有人说依时间来看房。”
半山别墅的预买家是位实业厂长,年纪已经很大,卷曲的花白发,皮肤黑粗,四素环牙。
他的夫人穿碎花连衣裙,比丈夫又要高一个头,手上戴枚极粗的金戒指。
两人走一圈看下来,对半山别墅非常满意。
“阿拉在山上,果然环境真好,地方敞亮――可惜边边都是杂草。等我们买下来后,屋后搭个葡萄架,旁边辟个菜园子,到时种菜给小明小青吃。”
厂长绷着脸斥夫人:“农村老婆子,还种什么菜!”转头尴尬对宛云道,“小明小青是我们孙子孙女。她是嫌以前的家不够大,不够孩子乱跑,非要买新居……”
宛云笑着说:“孩子们想必也很爱自己的奶奶。”
夫人高兴起来,走过来挽着宛云的手。
“什么?你们俩夫妻住这么大的房子,怪不得出售。”她遗憾地说,“我家里都三个孩子,两个早已结婚生子,剩下个小的依旧在恋爱。哎呀,恋爱那么久作什么名堂,早点结婚不什么都好了,劝他们多生孩子又不听――”
絮絮叨叨的讲。
厂长却看中别墅内宛云的藏书,他主动将价格提高,只求她将书房里的书留下来。
宛云如实相告:“……那些书,也并没有非常罕见的版本。”
然而厂长非常坚持。
到后来他甚至说,留一半藏书也行。
他的夫人也在旁边劝:“既然我家老头子很喜欢,如果对姑娘不那么重要,能否成人之美呢?你看看,我们年纪都这般大,钱已经不是问题,只希望喜欢的人和东西啊,都留在身边。”
宛云精神非常不好,房产经理未来,此刻她不过强撑着陪同。
这些书倒是答应送给冯简的,不过……
宛云索性答应。
因为这场交易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皆大欢喜。合同起草交给律师,两老夫妻欢喜的坐黑色劳斯莱斯走了。
珍妈迟疑地问宛云:“小姐,会不会太着急了?用不用跟姑爷先讲一声?”
宛云想着箱子里的离婚协议,笑了笑。
她的姑爷比她还要着急。
第二日散会后,宛云问何泷:“妈妈,我想去海外工作。”
何泷一愣。主座上的冯简没抬头,依旧垂眸看他的笔记本电脑,接收邮件。
何泷反应过来:“那么突然――”
“重回李氏,我需要机会磨练。最近企业重心增加海外一项,与其派遣别人前去,不如让我来试试。”
何泷心思一动。李氏各项权力交织早已成熟。去年空降冯简,他的位置由能力证明,仍遭遇不小抵抗。今年若想再把已退出管理的宛云强□去……说实话不容易。十年人事变更,集结老臣组织新团队需要时间。
但如果此刻以退为进,将宛云派遣出国――
“冯简并不需要伴我出国。他在内,我在外。”宛云沉吟道,“现在计算……一年半吧,妈妈给我一年半的时间。看看我能在海外作出什么样子。”
何泷不由微微颔首。
宛云的确是个好主意。但好归好,如此一来,他们夫妻就要分隔异地――
她转头征询冯简:“小冯,你什么意思?”
冯简潦草地关上笔记本。
他还没有说话,门突然推开。宛灵摇摆走进来。
她举起手机,挑眉对冯简说:“姐夫,你把你本月的行程邮件给我,什么意思?”
何泷冷笑:“灵灵,进门敲门是基本――”
话音没落,冯简的秘书再破门而入。
国锋苦着脸:“冯总,您电脑中毒了?还是系统问题?我刚刚发给您的日程,您好像转发给全公司了?”这是机密文件,算是秘书工作的重大失误。
冯简站起来,有些烦躁。他说:“我没看。”
宛云坐上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突然伸进一只手。
冯简瞬时只想将电梯拦住,忘记自己的手曾经受伤,又被狠狠夹了一记。但他走进来,宛云也只是淡淡看一眼。
“几层?”她问。
冯简按住宛云的手:“云云,你真要出国?”
宛云却也盯着冯简光秃秃的手指,过了会,她自嘲的笑笑:“你已经将婚戒摘了?”
不料冯简举起另外一只手:“哦,之前医生换药,我移到另一支手上。”
宛云不语,蹙眉想挣脱,冯简强调了句“手还很疼”,索性也就由他握着。
“是,我是要出国,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她冷静下来,“两年后我回城,正好能以夫妻感情疏远等原因解除婚姻。”
冯简沉默了一会:“你看到离婚协议了?你先冷静,那天我被气糊涂了……”
“半山别墅我已经出售。出售一半的款项,我会打你账户。”
“那钱你全留着花吧。”
两人只顾说话,电梯门再打开,之前开会的何泷、宛灵以及一些高层正站在外面。
何泷只用眼角瞥了下,看到二人姿势,脖子后面迅速起了鸡皮疙瘩。
冯简只好咳嗽一声,送开宛云的手。
他往里站站:“进来吗?”
大家纷纷表示太客气不必了。
电梯平稳的向下降落,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会,宛云听到冯简试探地问:“你,那天和周愈单独留下,都干什么了?”
她冷笑道:“和你无关。”
冯简沉默半晌,又道:“接下几天,你回别墅时间很晚,你都和周愈在一起?”
宛云气得手在发抖。
过了一会。冯简低声说:“咱俩就当扯平吧,你先不要走。”
宛云终于被激怒。
真绝望,他们之间总是如此,永远如此。亲密不能拉近,争吵不能拉近。世界上没有单方面维持的感情,即使她没有指望冯简交出真心,但至少希望现在不需要忍受这种无端指责。
宛云冷冷说:“你和周愈,其实一样的自私自利,不知天高地厚。但冯简,我宁愿天天面对周愈,也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电梯门开了,冯简跟在宛云后面。
大厅人来人往,声音不能太高,太低又按捺不住:“你不是不想理周愈?你不是之前还怪我把你扔给他?我当时是让你和我一起走……”
宛云猛地回身,冯简怕撞到她,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又收不住脚,跌了个元宝大翻身,终于勃然大怒:“李宛云!”
宛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会,她挑起嘴角笑了笑。宛云脱下手套,将手上的婚戒非常慢非常慢捋下来,摔在冯简脸上。
“冯总,祝你和你自己百年好合,恭喜发财!”
宛云快步走出去,身后的冯简似乎摔得不轻,被几个安保扶起来,要再追出来。
一番发作,她非常虚弱和难过。
这时,正好,非常巧合。周愈的车停下来,还没等他降下车窗,宛云拉开门坐上去。
冯简的脸在后视镜里愈来愈小,直到看不见。
周愈笑着说:“哎,我今天真不是来遇见你。我要到那座大厦谈生意。”
然而宛云不说话,她呆呆的看着窗外。
周愈看着她,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有那么难受?每次和他吵完架,脸色如此难看。”他淡淡说,“其实,挑拨你俩着实太容易。但冯简只是个普通男人,他这一生,能得到都是他早知道自己有能力得到的。有些东西离他遥远得很,他在不确定之前,一点风险都不肯冒的。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云云。”
“知道我为什么总说游戏吗?你看,即使十年前我玩弄了你感情,让你伤心,但我现在依然还有财富,还有地位,我的生活完全没有缺失。但感情,其实它真的一钱不值,只能当休闲玩具而已。”
周愈叹口气:“算了,你如今很难过。听不进去我的忠告。记得吗?你曾经高价卖给我一批画。如今我重新送回你的艺术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果真陪她来到艺术馆。
门口碰到馆长锃亮的鲜红敞篷跑车。
馆长见到周愈为宛云拉开车门,他一愣,但什么也没说。
周愈朝他点了点头,对宛云道:“我先进去等你。”
他一走,宛云就扶着车门吐出来。
周愈的男士香水味真是非常令人腻烦。
还有他的话。
馆长轻声提醒她:“这……可……是……我……的……新……车……啊……”
宛云看着馆长放在后面的迷彩行李袋,问:“你现在去哪?”
“哦,勾搭新……不,去参加拍卖会。叫你你又不去。”
两个小时后,馆长在头等舱眼睁睁看着珍妈为宛云打开小型加湿器。
他说:“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客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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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2
飞机降落地是帛琉,全世界透明度最高的海域。
海水无穷几近透明,乘艇去酒店,如风托前行,珍妈都被怂恿前去潜水。
只剩下宛云和馆长。
馆长喝着琴酒,顺便抒发感情:“我想留下做一名渔民――”但想了想又怏然说,“还是算了。如果做了渔民,平日打鱼不如别人多,我依旧会伤心。”
宛云在旁边喝着椰子汁。
航班时间并不是很长,时差仅一小时,但她眼下的黑眼圈连最细腻的粉底都遮盖不住。
馆长隐晦问过她行程需不需要告知别人。
宛云说:“暂时不需要。”
说完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不知觉诉苦。
挺好笑自己不声不响的走了。
让珍妈在机场等,手机留在馆长的新跑车里,新跑车又寄存在机场的车库。
收到最后一个短信来自冯简:“你先回来,我们需要谈谈。”
一般的心灰意冷。
是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当面谈谈,想想哪里出了问题,以后应该怎么解决。但感情不可以。
宛云心中的平和越来越浓,每个人的经历和脾气都不一样。当初商业联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他们以后的婚姻并不是走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但周愈那一番话竟全是对的。她内心愈来愈渴望却总又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愈来愈不能容忍一点瑕疵和犹豫。
馆长带她去看软珊瑚和瀑布。
景色非常美,除了本地导游外,再无第三个人。高处的水珠凝结细小汽雾,将宛云的长发末端润湿成微卷。
宛云问馆长:“你好像分手后,每次都不太伤心。”
“男人一辈子只会失恋一次。”他简单回答。
馆长兴致勃勃跟随向导前去爬山,宛云鞋履不便,在原地等候。
万籁俱寂,四周只有水声。阳光普照,天空中的浮云映着倒影,从水面飞快滑过。
宛云一时起了玩心,脱去鞋袜,试探的伸出一只脚踩入水底。但骤然接触到冰冷彻骨的温度。腿突然抽筋。她站立不稳,就要往水中倒去。
正在这时,有人伸手到肋下,轻轻将她抱回岸边。
宛云惊魂未定,只觉此生从未这般惊讶,也从未有过这等迷茫。
周愈静静将她抱在手中,动作十分轻柔生化末世的幸福生活。他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淡淡笑道:“像见鬼一样。”
隔半天,宛云问他:“你怎么来了?”
周愈说:“我那日在艺术馆等足你三个小时。”他笑着说,“如果一个人不想找你,他只会动动嘴皮。但如果我十分想寻找你,上天入地,无论如何也都会把你搅出来。看看,我只比你晚了两个航班。”
宛云无一言以对,勉强抬抬手指,拍拍他的胸口,示意周愈将自己放下。
周愈坚持将她抱到小型机场。
馆长随后匆匆回来,眉头紧锁。
“我收到电话,展出的画出了些问题。”
大型拍卖除了英国瑞士为主场,一般都设立在繁华大城市。但近年古董首饰兴热,一些价格名贵但并不罕为人知的首饰拍卖前,格外注重噱头,不然也不会在有“彩虹尽头”的岛屿举办。
“岂有此理!”馆长恼火地对宛云说,“你的画不能展出!和你画展出的珠宝真品,据说今日被主办方提前预定售出,你那一块的时间段要被别的什么狗屁占领!”
预定?提前售出?宛云也有几分惊奇。
按道理,拍卖标物就是为了竞价,价高者而得。哪有没拍之前便早早预定的道理。若不是购买者关系极硬,或者出的价格极高,主办方断不会冒着违反行规的风险去做。
馆长说:“我正想办法打听谁购入,听说匿名者拍得,出价极高,达到顶级珠宝的档次。”
但宛云并不好奇。拍卖其实也有隐形销赃和转移资产保值一说,很多匿名竞拍永远查不到姓名。
何况按照私心,她也并不想公开展示自己的画。
此刻,能和自己亲手作的画一同来到这如诗般的岛屿,也算不虚此行。
拍卖行程安排三天有余。宛云索性一天都没出现,周愈在她身边陪伴。
他非常大方,居然还跟她聊到冯简近况。
“……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工作日程转发到全公司,再由人泄露到媒体。不是我多嘴,你家里实在太压榨人。那日程那么密,排到那么夜,想做死人吗?”
宛云缓慢摇头:“兼管两方,这么强密度的工作是必须的。我曾劝过冯简不必如此,至少先舍弃一个,但他……”
大概当笑话听。
周愈说:“世界上像你这般轻视物质的人并不多。”
不,并非轻视物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所有生活就是这般强度的工作。宛云对这种寂寞和压力了解很多。因此当初周愈这般骗她时,她十分鄙夷。
“我也会计算利益。想我当初没日没夜的工作,你只要假恋爱一次,便可收到资金。是,我完全不能原谅你。”
周愈沉默。
过了良久,他缓慢说:“我并不想让你原谅我。”
周愈掏出一个首饰盒,里面的钻戒大得惊人,闪得刺目,堪称何泷梦想之物。
他缓缓跪下:“我注意到你手上没了戒指,我想你可以嫁给我。”
《希望》没有在拍卖会展出。
拍卖会商赔偿一大笔钱,希望息事宁人夜夜强宠:老公,别装纯。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馆长又认识了一个因毒瘾息影的老牌男明星,打得火热。
宛云不担心馆长,她联系上保险公司,打算等明天拍卖彻底结束后,把画送到新的城市,新的地址。
馆长得知后大惊:“你不回城了?”
宛云笑了笑:“我会去新的国家任职。”
馆长一时难以接受,怔怔地看着她。
他试探地问:“你是为了小冯,还是为了你现在身边这位?”
宛云笑了:“为了躲开这两位?”
馆长沉默片刻:“我不能给你任何建议。说实话,我活到年纪那么大,对于很多问题的处置,依旧非常青涩。”
宛云说:“我一直很敬佩您。”
然而不是不感慨。
人总会老,青春易逝,感情这种东西……如此捉摸不定,金钱不能购买,真心不能交换,真是无可奈何。难道等自己鹤发之时,还能像馆长一样,有勇气周旋在男人之间?
馆长说:“表情别那么惨淡,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出去。”
宛云兴致阑珊:“不和你去酒吧,我的麻烦已经够多。”
“什么酒吧?”馆长眉飞色舞说,“我带你去一家拍卖黑市见识见识。”
此岛和菲律宾很近,一些名贵珠宝的仿品,无法在市场流通的赃物,以及来源可疑的文物,会在黑市秘密套现。
拍卖是在一个中型游艇上,公海举行,戒备森严。
上了船,居然看到熟悉面孔。
周愈笑着说:“我一直好奇这种交易,没想到你也来了。”
假如懂行,黑市的确能淘到不少好物。
身边的馆长和周愈都是识货人,几次隐秘叫价,分别淘到沙皇时期的杯具和清雍正的瓷碗。宛云多看了一眼腊梅白底的粉彩碗,周愈也帮她买下。
宛云索性不再关注,只来回翻着那简陋的拍卖单。
在某一页停下了手。
一直关注她的周愈看过来,他眯着眼睛:“看上什么?”
宛云合上画册录。
她有些憋闷。大概是船在摇晃,帽子又压得很低的缘故。
船舱里不停有人出出进进,蛇龙混杂。
周愈倒也不追究,他压低声音说:“云云,你考虑我那天的建议没有?”
宛云皱眉看着他,她其实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西装的周愈和周愈的身高。
周愈的状态一直完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心的缘故。
如今,他们的打扮朴素,没有彰显身份,然而一进门便被迎到最前方的暗室。
气质有时候会说明些问题。
“想一想,云云,你嫁给我首席看招:霸宠古董妻全文阅读。”
宛云望着他,直到确定周愈是认真的。
她终于起了一丝好奇:“为什么想娶我?即使是同一个游戏,你多少应该换一个主角。”
周愈望着前方,过了会他笑道:“我也试过,但没有人像你一样。”
像她一样?宛云不明白,她的人生真的谈不上成功。
周愈的眼眸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先说:“听说你准备将半山别墅出售?真可惜。那里的房价已经见涨。我推平了几所别墅种花,物以稀为贵,剩在手头的房子足够加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我们结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的名声不会太难堪。你也可以维护你的画廊,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在乎你嫁过人,你也不需要原谅我。我们最初应该结婚,这也许是我父亲预想的结局。其实我和冯简一样,希望自己有个漂亮、大方、得体的妻子。”
“你问我如今又玩什么游戏?我只想证明,即使没有感情,我也能和你相处得很好。这对你并不吃亏,是不是?你愿不愿意玩?我会给你正式的婚礼,当作以前的补偿。”
“你不爱我,我也不怎么爱你。但我们互相了解,至少在一起,你不会伤心和失望。”
宛云应该扇他一巴掌,一杯冰水泼面,或者迎战,总之让眼前人带着他无聊的游戏滚开。
但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冯简曾问过她,周愈失约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宛云把司机支走,独自坐在街心花园,直到半夜。
在餐厅久等一个人,但他没有来。而另一个人只是为了玩笑,也不肯来。如今住的这所小岛,风景那么美,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这种场景下,连眼前周愈的脸看起来都似乎可靠了些。
拍卖师正好叫到拍卖品的号数。
“526号,天然珠宝镶嵌。仿品。程度精良。名字取自希腊神话――”
馆长凑过来:“呀,这项链!云云,就之前你那画……”
“……自设计师设计后,不断有仿品问世。然而因为镶嵌的特殊工艺,很难达到正品的相似度。同样,仿品一般在原石上无法到达纯净度,但这项链算得上仿品中第一流――”
周愈眯着眼睛,倒也转移了话题:“项链的名字叫什么?鹅掌?怪得很。取自宙斯和天鹅的典故?”
馆长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说:“是,也不是。我特意查过作者设计资料――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天鹅,为了追求丽达。在场的人没有察觉异常,除了丽达的一位侍女。她发现一行人的脚步走进河里,接着却是天鹅的脚印从河中走出来。她借此推断那天鹅有蹊跷。不过那名侍女还没来得及阻止,天鹅已经和丽达相好――珠宝设计师大概想表达感情中有盲目性和伪装□。或者感情就像一条河,人一样进去,畜生一样出来……反正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周愈若有所思:“两个不同的宝石镶嵌就是这个意思?倒很有心意。”
他转头对宛云说:“你喜欢?”
周愈随手打开之前合上的画册,正是鹅掌。
他举起了牌子。
竞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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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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