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1梦起天澜 粗略一算,我离开天澜山已五百年。 我却时常记起在天澜山的日子,记起景元仙君赏给我的那一巴掌。 那是他最后一次揍我,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天澜仙山,山势清奇,云深雾隐,灵泉飞瀑,奇花异草沿径而生。最美的是山顶的落霞湖边,有大片繁花盛开,一眼望去,花海如繁霞匝地,灿若云锦。 而正如住在山脚的林忘忧所说,景元仙君,才是天澜山最美的一道风景。 林忘忧还说,景元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袍实在是难看得很,她用凤凰的金羽织了一件云袍,终有一日,她要扒下他那层黑衣,好好教教他什么是穿衣打扮的品味。 当时我听得额头淌下一滴冷汗。林忘忧在穿衣打扮方面的确很有品位,但我可以毫不怀疑的是,在她扒下景元的衣服之前,一定会被他拆散全身的骨头。 因为景元仙君脾气十分不好――不,只能说,他脾气有些古怪――不,也许该说是,有点别扭。 就比如,天澜山的所有飞禽走兽都以为我是他徒弟,他却从不肯承认。不过,我总是固执地称他师父,因为,是他以天书秘法助我化形成人,引我修行,授我仙术。 自我开启第一线灵识,见到的便是他。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虽然,这名字取得实在是有些草率。 我叫做十一。 因为我的原身是天澜山玉璇洞中一只小小的紫蝶,玉璇洞中生长着九株仙草,那是天界异宝九曜仙芝。我便是吸了九曜仙芝的花露,才开了灵识,得了仙基。 玉璇洞中的仙草们很得景元仙君的重视,于是他给仙草们按序取名,一,二,三……一直排到九。按理来讲,我本该是排在第十的。可是,他还在玉璇洞中收藏了一颗蛋。 那是一颗样子很奇特的蛋,上面红一块黑一块地斑斑驳驳,仔细一看,却会发现蛋壳是透明的,那些斑块是里面的一团团暗影。伸手轻敲,那些暗影便会涨大收缩,缓缓移动,像是不愿受缚,想要破壳而出。 九曜仙芝是仙界异宝,排名在我前面无可厚非,可那颗丑陋的蛋,居然也排在我前面。凡是对我名字感到好奇的人总是会追究这个“小十一”的来历,而后对那颗蛋的排名表示疑惑。 不知怎的,我一直心中不忿,只因在景元仙君心目中,我的地位排在那颗蛋之后。 我曾问过景元,那到底是颗什么蛋?为何千年之久,还不曾孵化出来?他那时刚和林忘忧打了一架,正在生闷气,于是没好气地答道:“你要是敢碰那颗蛋,老子揍死你!” 想来那颗蛋是他的宝贝,十分地要紧。他做事随性,记事稀里糊涂,却总是记得这颗蛋,每次朔月之时,都不忘到玉璇洞中盯着它仔细地看上一次。 林忘忧有一次很失落地跟我讲:“你家师父薄情寡欲,我拼命追求他几千年,他却不曾有一丝动心。莫非他爱的,其实是玉璇洞中那颗蛋?莫非,那颗蛋中藏着的,是他的秘密情人?” 林忘忧的想象力一向比较诡异,但我听了这话以后,也产生了一些诡异的想法,于是也常常到玉璇洞去看一看那颗蛋。有时候也用手试探着碰一碰,因为我知道景元虽然经常揍我,却不会真的舍得揍死我。 记得那一天,又是朔月之日。我突然心生一念,想探究一下为何景元总是会在这一日去看那颗蛋。在这一日,玉璇洞中会变得完全黑暗,连九曜仙芝都不再发出仙芒。而只有那颗蛋,在黑暗中放出幽蓝的光芒。 “果然和平时不太一样啊……莫非在这一日,它会显出什么不一般的秘密?” 我自言自语,撑着下巴盯着看,心中充满期待。 可是看了老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于是我忍不住伸手轻触。不料,手指竟像是触到一颗火炭一般,烫得要命。我大叫一声缩回了手,却见那颗蛋的内部突然明亮起来,有莹蓝的光芒在当中流转,继而那颜色越来越浓,形成了如同流沙一般的质感。 见那蛋上浮起一层蓝色轻雾,像是有什么渗透了蛋壳,将要溢出,我心中忽觉得有些害怕。突然,那幽蓝飞速变幻,凝聚成了两团,一眼看去,就像两只空旷的眼睛,在诡异地瞪着我!我心中大惊,伸出手一下子将那颗蛋死死罩住。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手掌的感觉竟是冷得刺骨,那寒意刺入掌心,化成一线,瞬间窜遍我全身,使得我浑身僵硬,分毫也动弹不得。 我惊惶万分,不料掌心的冰冷又变成灼热,“轰”地一下,直冲脑顶。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歪倒在地,仍在玉璇洞中。那颗蛋滚落在一旁,光芒尽失。我心中惊惶,赶紧将它拿起,放回原处。 忐忑地回到落霞湖边,却见景元手中拿了一样东西,似乎在等我。我见他神色似有些疲惫,情绪却明显是高兴的,心里的不安便散了大半。 “师父你从不会久离天澜山,这一次却出去这么久,难道是有什么事么?” 他却难得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我手中:“费了不少力气,总算是让我找到了这样法宝。你修行即将圆满,天劫将至,有了这法宝,渡劫便会容易得多。” 我看着手中之物,见是一把绸伞。凭我的法力,竟看不出这件法宝有何奥秘。 “这把伞是一件法宝?叫什么名字啊?”我问道。 他漫不经心地答:“唔,似乎是个很拗口的名字……管它叫什么名字,管用就行。” 原来他出外奔波,是为了寻找宝物助我渡劫。我突然觉得有些内疚,心中无比纠结要不要向他坦白――刚才我做了件错事,趁他不在动了他那颗蛋。 “仙界法度森严,真仙不可与妖类为伍,更不可能收妖类为徒。所以,待得你入了仙籍,我便可以承认你是我徒弟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忽地非常感动,想起平日他待我其实很不错,于是望着他的脸庞,心中万般感慨。见我一双眸子亮闪闪流连在他脸上,还闪烁着异样光芒,他似是觉得浑身恶寒,修长的身躯一颤,劈面便赏了我一巴掌。 “看什么看?是不是又受了林忘忧的唆使,替她在老子身上试媚术?要再敢有下次,老子揍死你,再拍死山下那只狐媚子。”他怒道。 我心中委屈,从前我是受过林忘忧的收买,替她做过那等荒唐事。但这一次可绝对不是什么媚术,我在他身边这许多年,他竟看不懂我真实的心意么…… 不等我解释,他便转身就走。我知道他是要去玉璇洞,朔月这一晚,他是一定要去看那颗蛋的。 想到刚才在玉璇洞中发生的事,我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在落霞湖边晃了一圈,便到山脚去找林忘忧。 林忘忧正身着白孔雀毛织的羽衣,舒舒服服地躺在洞外的玉石塌上饮一杯酒。她一头青丝如瀑,随意披洒而下,意态阑珊,却是风情万种,见我神情不安地下来,便对我抛了个如丝媚眼。我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美人的身影恍然间变成了另一人。 我眯起眼,将那人的轮廓看了个大概,心中一震。缓缓地,那人立起身来,身姿修长挺拔,墨色长发在风中纷飞,一身凌厉逼人的气势,却用一双天星般明亮的眸子望着我。 我立刻,心中一阵激荡。 “唉,小十一啊,亏我还一心想传授你三界无敌的媚心术,你自己却连这点定力也没有。说吧,你刚才看到了谁?” 我这才回过神来,天澜山的风吹得冷冽,我的脸颊却有些微烫。她的媚心术果然是三界无敌,男女通吃,只可惜偏偏景元不吃这一套。想要靠魅心术征服那薄情的景元仙君,真不知她还要修行多少年。 “小十一,我听说你就要渡天劫了吧?再帮师母一个忙吧,把这颗丹药偷偷让你师父服下,我便舍你两千年修为,助你度劫成仙。” 她说着,如雪葱般的指尖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小球。我张口正想说,你要再敢自称是我师母小心又挨打,那彩球便轻轻落入我手中,触感微热。 “这颗丸药,是我化了五百年修为所制,名字叫做‘黯然销魂动情丸'。至于作用,你听名字便能意会啦!”她说着,盈盈一笑。只这一笑,便有千般妩媚,万种风流悄然而生。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此尤物,又是一片痴心,景元为何偏就对她不动心呢? 我正感慨,却突然见一道玄色身影飞速向山下行来。定睛一看,竟是景元。并且,他手中拿着一把剑。那剑以紫玉为鞘,鞘上浮现无数古拙篆文,还刻有“绝霄”两字。 他的样子,如临大敌。我心中“咯噔”一下,急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他却不答,只是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林忘忧也看出他神色有异,大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天澜山此次怕是要遭逢大劫……林忘忧,我今日一去,怕是就再也回不来了。小十一,就拜托你了。” 他手中仙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剑鸣,仙气凌然,亦是杀气凛然。 我呆住了,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温和的语气与林忘忧说话。而且,为什么他要说――再也回不来了? 林忘忧显然也察觉此事非同寻常,对着他的背影大叫:“景元你等等我!我与你同去!”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消失在了远方。 “小十一,乖乖待在天澜山,等着我们回来。”我听到林忘忧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可是我等回的,只有林忘忧一人。 她神情疲惫,一袭白衣血迹斑斑,却仍是对着我露出温柔一笑。 我惊得半天才说出话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师父呢?!” 她说道:“小十一,你还是不要成仙了罢……因为天界的仙人都是些混蛋!你师父与我拼尽全力才将‘罪秽之眼’重新封印,他们却仍是要追究你师父镇守魔物失职之罪。他们还指称你师父在天澜山荫蔽妖物,使得仙山被妖魔邪气侵蚀,乱了天地气蕴,才会导致魔物出世,所以要对他动用雷殛天刑。” “怎……怎会这样?!”我大惊,心中砰砰乱跳,有很多话要问,却卡在喉咙里,怎样也说不出来。 “小十一,天界降下劫火,天澜山就要被焚毁。你快去,把你师父的法器宝贝全都打个包好带走。”她柔声说道。 我却愣在原地,浑身僵硬。 “还不快去,慢些就来不及了!”她厉声道,“最要紧的是玉璇洞中的九曜仙芝,我教你几句仙诀,你便可将它们收为己用。” 我身子一颤,记下她所教仙诀,脑子里一片空白,拔腿便往玉璇洞跑。 我对着那九株仙草念出仙诀,忽见九彩光芒亮起,将整个玉璇洞照得彻亮。光芒灭后,我感觉自己手腕处一阵灼热,抬起一看,只见腕上多出一串珠链。色彩各不相同的明珠放出非凡光华,许久才逐渐敛去光芒,变得温润。我一数,正好是九颗。 我重新回到林忘忧身边时,她身上血污都不见了,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浑身散发一股清新的水汽,显然是梳洗打理过了。 她往我肩上的伞和腕上的珠链扫了一眼,摇头无奈道:“你这傻瓜,你家师父好歹是真仙,他的家当难道就只有这两样?他的灵寂仙轮呢?” “灵寂仙轮?我……我没找到……” 见我惶惶然望着她,她又无奈地一笑:“算了,来不及了。小十一,对不起。你师父将你交托给我,我却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去妖界,因为那里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也不能去仙界,因为若是他们知道了你与景元有牵连,必会为难你。你,就去人界吧……” “不!我……我哪儿也不去……”我大概听懂了事情原委,但我哪里经历过此等变故,只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伸出手抹去我流出的泪水,轻声道:“我给你的那颗药,已经再没有机会试药效了……不过,那是我五百年的修为,是一颗可治所有伤痛的灵药。你留在身边莫要丢了,说不定日后有用。” 她说完后转身,一身华丽的衣裙迎风轻舞,美得出尘。可她身上,却有凌厉杀气透出,隐有震慑千军万马之势。 我扑上去拉住她的衣角:“你要去哪里?!” 她如景元一般头也不回,决然道:“景元甘愿束手就擒,只为让我逃脱。他却不知,离了他,我生亦何欢?天界敢对他用那雷殛之刑,我自然是要拼却这五千年修为,为他报仇!” 她说完,我便听到头顶有阵阵轰鸣滚过,仰头一看,只见天际一片赤红,流光道道,天火已从那血云中倾泻而下。 天澜山……真的就要这样被毁了么? 我心中犹如刀割,破成千片,每一个碎片中,都是点点滴滴的过往,全在天火中焚成灰烬,如烟消散。 那种失去一切的痛楚,让我连泪水都再也流不出,只追着林忘忧远去的背影嘶声叫喊:“等等我!我也要去为他报仇!” 她却转身,凄然一笑:“傻瓜,若你死了,要我如何向他交代。去人界避难吧,离了天澜山,你也要好好活着……” 她长袖一挥,幻化出一片金光,那金光立刻形成一个漩涡,将我吸入其中。 从此之后,我孤身一人,行走于人间。 时光荏苒,往事如梦。 这一梦,便是五百年。 ------------ 2失身事大 彭昌城西,有一密林,名为乌屠林,林木幽深,日照不透,藤萝遍地,荆棘丛生,野兽出没。据说常人进入乌屠林,常常会迷失方向,有去无回。 但也有人机缘巧合,曾到过林中深处,于是在客栈中喝得微酣之时,便开始绘声绘色地向其他客人讲述乌屠林之事――大致是说,乌屠林深处有一处洞穴,名为“孤剑樨”,当中明珠为灯,玉石为桌,醇酒为泉,简直是一处神仙福地。洞中还有美艳女子居住,纤腰丰|臀,秋波盈盈,艳色倾城。 客人们兴致盎然地听完,却都摇头:“一定是你在那林中迷了路,睡死了做了场好梦吧!” 却见一名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紫衣少女,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孤剑樨’?那个呆子,一定是去了那里!” 人们这才注意到,这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虽身着质地精良的紫色裙装,却是不着粉黛,不佩珠玉,浑身上下除了一根束发的紫色绸带之外,再看不到其她饰物。一眼扫去,她似乎很是普通,以至于酒肆中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不曾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位独身的女客存在。 但若仔细望着她,却只觉得有一种非凡气质从她身上悄然而生。一时之间,仿佛人群的喧闹全都散去,恍若突然身处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而眼前只有她一人,亭亭而立。 就像是一株隐于路边乱花之间的幽兰,路人不曾注意到她的颜色,却在驻足静赏之后,惊艳于她的脱俗。 “糟了,那呆子怕是又去寻死了吧!”那少女忽然一声低呼,拦住了从身旁路过的店小二,柔声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要去那乌屠林,该如何走?” “这位姑娘是外地人吧?不可不可!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去那种危险的地方。我悄悄地告诉你啊――那林子有邪气,会吃人……” “若是如此,必然是有妖怪作祟,那我就更要去看一看了。”她说着,掌心一翻,将一块碎银放入小二手中,“这是打听消息的报酬。” 小二皱眉:“哎哟,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姑娘你可知道,前两天也有个客人,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而后他就去了乌屠林,却是至今未回――他的随身衣物现在还寄放在店里呢……我觉得,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那个客人,长得什么模样?” “唔,是个非常俊俏的青年,他生得很白净很精神,看上去像是出身名门大户,却只穿一身青布衣,十分朴素。唉,真是可惜了……” “你说他已经去了两天?唉,这个呆子!”那姑娘又在他手中塞了一块碎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麻烦你快点说,乌屠林往哪边走?” 小二无奈,只得仔细地跟她说了方向。 只见那姑娘立刻出门,撑开一把黑色绸伞,疾步远去。 小二在背后怔怔地望了半晌,而后嘀咕道:“虽然是阴天,但又没下雨,那姑娘却还要撑伞,怪不得皮肤那么白……” 十一披荆斩棘到达孤剑樨时,已是晚上。 她仔细地望一望那一方被石门封锁的山洞,皱起了眉头:“什么神仙福地嘛?明明是个妖魔窟!” 正在此时,却听到石门后传来了“咚咚”地敲击声,还有个声音在叫道:“救命啊!救命……” 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十一心中一惊,在那石门上摸索半天,却没找到开启的关窍。奇怪的是,那石门摸上去竟然感觉柔软,还有种湿腻腻的感觉。于是,她忍不住细细地摸了半天。 “姑娘,别乱摸了,等着你救命呢!站到旁边的那块石头上看,然后把这张蜘蛛网撕破,就可以进来了。” “你看不见我,怎知道我是个姑娘?”她疑惑。 “自然是算到的……卦象显示我此行有惊无险,定能得贵人相助。” “你,还会算卦?” “你再不快点儿,就要被那群蜘蛛妖给发现啦!” 十一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个冷颤――原来那洞中的,居然是蜘蛛妖?!不过,她还是将旁边仔细看了一遍,却只看到一块斜出的石头。她半信半疑,还是依言站到了上面。 若是平常人,又怎能在这样的斜面上站稳?但十一毕竟不是凡人。从这个诡异的角度一看,竟让她看出了那石门的玄机。那石门根本就不存在,封住山洞入口的,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十一暗自惊讶,这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幻术,只不过是普通的障眼法而已,却能骗过她的眼睛。可见这洞中的蜘蛛妖,很不简单。 不过只要看破其中玄机,破解便不难。 洞门一开,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冲了出来。 “快逃快逃,卦象显示,今日之事须得行事果决,当机立断,方可脱险。” 这人穿了一身道装,衣服的面料却非常好,除了有绣云边纹点缀之外,还有玉石装饰,看上去十分华丽,不像道袍,倒更像是富家公子的锦袍。他头上的发冠,竟是由罕见的墨玉制成。他的容貌,让十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面如凝脂,唇如点朱;双眉如剑,却只得三分英气,倒有七分温润;眼若晨星,剔透处却似有烟波荡漾,不甚清明。他虽是作仓皇奔逃之状,但举手投足之间忙而不乱,有一种令人回味的优雅之感。 此人的衣装,容貌和气质都属上乘,却给人一种微妙的违和之感。在十一看得呆了的瞬间,他已经疾行了十余步,而后“嘭”地撞在了一棵树上。 “哎哟~这树林里的路,就是不好认!还是得小小你带我慢慢走……”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团白色的物体,放在地上。 十一惊讶,望向他所说的“小小”――那是一只很小的狐狸,脖子上系着一根丝带,丝带另一头握在他手中。那只小狐狸对着他昂起头低鸣一声,似是同他交流,继而活泼地在前面引路,带着他尽量往无磕绊的路径走。他步履不快,脚下却仍是因藤蔓密布而有些牵牵绊绊;而且,他的一双眸子望着的竟不是脚下的路,而似乎是那看不见的远方。 十一觉得他行为奇特,于是不做声地默默看了片刻,而后惊讶道:“你的眼睛……看不见?” “小小便是我的眼睛……姑娘,离开这洞口五十步,便可脱离那些妖怪布的迷阵,使用遁术了。我脚程慢,先行一步,若是那妖怪追出来,劳烦帮忙挡一挡。”他说着,径自往前走。 一个目盲的青年道士,为何会出现在这“孤剑樨”? 十一心中狐疑,却见他已经走到五十步外,手中亮出一道黄符,口中念起咒诀。 还真是个会遁术的? 十一赶紧问道:“洞内可还有别人被困?” 其实她犹豫这半天未敢进洞,是因为心中有些天生的惧意――当她还是紫蝶之时,有一次曾被蛛网捕住,蜘蛛是她先天的克星,即使是到了现在,依然心有余悸。 “哦,我看那位小兄弟是凶星入命,命途险恶――唉,可惜了……他似乎是懂得剑术,但洞里的美人们他怕是也消受不起。死在蜘蛛妖的毒液之下,会被化得连骨头都不剩,姑娘就不必麻烦进洞去替他收尸了。”他话音落地,手中咒符已经点燃,化作一团黄光将他全身裹住,而后如风吹云散,消失无踪。 十一闻言,只得毫不犹豫冲进了洞中,口中一边骂道:“无论如何,那呆子也不能死!” 她撑起黑色绸伞,悄无声息步入洞内。这把伞她仍是不知道名字,于是自作主张取名为“景元伞”。这五百年来,这伞从未离过她身边,其效用她也渐渐了解了。景元伞其中一个用处,便是能够完全掩藏她的身形和气息,别说是妖怪了,就是神仙都感觉不到她的到来。 洞内果然是妖气纵横,却并不阴森,反而堆满珍宝,布置得富丽堂皇。洞顶的明珠放出清冷的光芒,将里面的青石洞壁照得如玉生烟,一泓清泉从一侧泻下,流入下方开满红莲的池子中。十一看得眼睛一花,差点就要以为这里是藏宝窟――不,是温柔乡。 因为占了这里最大面积的是一张大得出奇的玉床。 帐幔重重,暗香浮动,玉|体横陈。 十一曾经以为,蜘蛛是世上最丑陋的东西。但这些已经修成人身的蜘蛛,竟然个个美艳动人。但她们身上妖气虽盛,肌肤却十分莹润,色泽如白玉,显然是受了精纯的灵气滋润之故。 她这才明白,这孤剑樨果然是一处汇集了天地灵气的福地。她知道,在这世上有无数天地气蕴交汇的玄妙之所,被称为“灵脉”。一般这样的地方,必有仙踪,凡人无法进入,妖物更是别想染指。但这里却不知为何,被这些妖怪占据,成了妖洞。 女妖们挤作一床,咯咯娇笑着,而大床的正中,斜躺着一个青年,一动也不动。旁边的妖女们有的在解他的衣裳,有的在手持酒杯往他嘴里灌酒,还有的在用手指挑卷着他的发丝。 七八双纤长的手,手指都在他身上紧实又细致的肌肤上流连挑|逗,还有更过分的,大胆地以口含酒,往他嘴里喂。 好一番绮丽的艳|景,但十一的阅历丰富,只是脸不红心不跳默默地看着。她在估测这群妖怪的实力――灵脉可是修炼的宝地,这些妖物好大的福气,受这里的灵气浸润得久了,妖力怕是已经非同寻常。 而那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紧闭。十一从一片雪色肤光的掩映中将他修长的身躯看了个大概,心中禁不住感叹,怪不得他平时光是站着就感觉比别人英挺几分,原来的确是长了副好身材。只不过,稍稍偏瘦了一点点。 十一知道他平日行为严谨板正,如此受尽轻薄却毫无反抗,一定是中了妖术,失了神智。她紧紧皱眉,倒霉啊,为何今日遇上的竟是这些八爪怪?幼年时的心理阴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的啊……她有些犹豫,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给自己鼓气之时,她忽然听到那男子口中泻出一声带着痛楚的□,却是一名女妖伸爪在他下面的要紧处狠捏了一把。 “混蛋!醒着还任人摆布?!”十一差点骂出声来。 “七妹,你干什么?主人就快回来了,若被他发现你偷吃人肉,一定不会饶你!”一妖责怪道。 “唔,如此年轻又如此俊秀,身上的肉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当真极品。困了他两天,总算是破开他的护体罡气,却还是吃不得,姐姐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了……” “他既然有护体罡气,便不是寻常人,更不能吃了!” “那我就不吃他,只和他做一番快乐事……主人总该不会责怪吧?” “那也不行,摸摸舔舔都可以,来真的就不行!” “哼,那我去吃另一个!” “那一个更不能吃!若主人回来发现那人被你吃了,一定会剁掉你八条腿!” “娘的,怎么都吃不得……奴家忍得真是辛苦……” …… 听着她们这番争执,十一心中的火气蹭蹭直往上冒,在心中骂道――吃什么吃,一帮恶妖,吃你娘亲! “奚绝尘,你个呆子,还不给我从床上滚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怒吼。 床上的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双目陡然睁开,转头向她望来。只这一睁眼,他浑身的气势瞬间改变,竟让周围的妖女们沉寂了半晌。因为他那双眸子无比地幽深,于漠然处生出悠远,淡淡的迷离中又深藏寒意,仿佛封冻经年的冰湖。他目光所及之处,犹如冰湖中泛上一道莹蓝,透出一种令人感觉玄异的凌厉。 “我自求死,你何必管我。”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笑中既有淡漠,也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 “你要死也别死在女人堆里行不?求死事小,失身事大,你这呆子!”十一狠狠瞪他。 ------------ 3朔月逢魔 如此一来,十一算是彻底暴露了。见入侵的是个女的,一床的妖怪立刻媚气尽收,杀气毕露。 “你是怎么进来的!”一妖惊讶,似是觉得难以置信。 “走进来的。”十一淡定地回答。 “你们居然让外人进入此处,是把本座的吩咐当成耳旁风了么?” 只听有人声从外面传来,音色清越动听,语气并不严厉,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慑力。 一群女妖听到这声音,连滚带爬纷纷下床,一溜儿跪好,似乎对来人十分畏惧。 十一心想糟了,这妖怪头头回来得可真是及时,敢盘踞在灵脉之中的,一定是只相当厉害的八爪怪。 “你这呆子,偏偏跑进蜘蛛洞来,是想拉着我陪葬不成?”她抱怨道。 奚绝尘被她口口声声称作“呆子”,神色有些无奈,却不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洞口。 “拜见主人!” 随着一溜儿娇滴滴的恭敬问候,那“妖怪头头”终于出现在了十一眼前。 她却看得呆了呆――那竟是个年轻男子,身穿绣云袍,头束紫玉冠,面若温玉,气度脱俗,冉冉而来。他手中托着一座八角玲珑紫玉塔,塔尖有光华放出,那光华化作一朵彩莲,缓缓绽开,再于盛放处化为耀目的光华――如此周而复始,那宝塔中有盈盈灵气不断流转,将他浑身都照耀得宝光若华。 十一望着他,一时之间恍若陷入幻境――浩浩烟波之中,有云霞缭绕,光华千丈,万千莲瓣飘落,和风细雨洒下,仿佛他的周围顿成祥瑞之地。 十一惊得愣在原地。 仙人?他竟然是仙人!五百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在人间遇到仙人! 他身上那纯净的仙气,让她有种久违的熟悉之感。回想这熟悉感觉的源头,一种酸楚便在她心中悄然升起,渐渐扩散开来。 可是,仙人又怎会出现在妖洞中?不,既然此处灵脉果然是有仙踪,又怎会被这群乌烟瘴气的八爪怪盘踞了? 十一正在思索,便见那仙人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奚绝尘。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化,使得一片祥和的山洞内忽然生起阵阵寒意。 “求主人莫要发怒……我,我们什么也没对那个人做……自从主人到此,我们便从未吃过人了……”领头的女妖哆哆嗦嗦说着,看上去对他非常惧怕。 但他的杀气,其实并不是朝向那几只妖怪。 “你是何人?为何身上煞气如此之重!”他开口向奚绝尘问道。 “你便是这孤剑樨的主人?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奚隐?”奚绝尘定定地打量他,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里充满希冀。 那仙人断然摇头:“不,本座名为六道。” “不对――区区凡人,你凭何质问本仙君名号!”刚答完,他立刻懊恼道。 于是此仙人最初留在十一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崩塌。 而后,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面露惊讶之色:“你竟认识奚隐?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原来他果然曾隐居于此……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奚绝尘问道。 “算是朋友吧……不过据这些蜘蛛所说,孤剑樨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被它们占据。哼,好个奚隐,本座要他守住灵脉,他却将此地让给妖怪住了,简直岂有此理!”想起某损友,六道很怒。 “看来我与他,毕竟是无缘……”奚绝尘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去,起身整理衣服,“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你以为这是何处,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六道仙君冷冷说道。 “你要留下我?那便杀了我罢。”他淡然道。 “如此正好,你既求死,本座可以成全你!”六道手中玲珑宝塔放出耀目光华,那塔尖的光莲竟然开出三朵。 十一见他就要动手,忍不住大叫:“等一下!仙人怎可随便杀人!” 六道浑身一震,在洞内扫视一番,这才看到就站在一旁的紫衣少女,立刻面露惊愕之色:“你……你是何时进来的?!” “我一直站在此地,因为这件法宝有掩盖气息之效,所以你才没发现我。”十一转动着手中黑伞,实话实说。 六道却是自背后冒起一层凉气――没想到这少女手中竟有这样的法宝,若她是敌人,什么时候被她偷袭了都不知道啊…… “你既然知道我是仙人,还敢大摇大摆闯进我的洞府?”他厉声说道。 “呃,我误以为这是个妖魔窟来着……我略懂得些除妖的法术,知道我朋友被困在此处,特意赶来救他的。”十一依旧实话实说。 也许是被她诚恳的态度打动,六道身上的杀气有所收敛。 “擅闯孤剑樨的是我,你要杀我便赶紧动手。至于她,我与她非亲非故非友,她却不知为何总是跟着我。” 听到奚绝尘这话,十一差点气得翻白眼。 “好一个非亲非故非友……奚绝尘,你这没良心的呆子,本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本姑娘为了救你,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还用上了最宝贵的一颗丹药。喔,你想死可以,把那颗丹药还给我再死。” “我并未求你救我。” “我见你奄奄一息倒在路边,难道见死不救么?蝼蚁尚且偷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地看轻生死?”十一怒了。 奚绝尘不回答,只是唇角勾起,露出淡淡一笑。这一笑,却全是凄楚和无奈。 “简直莫名其妙!”六道突然大声道,“你们敢藐视本座?” 十一苦笑,原来这位看上去温润祥和的仙君,其实举止一点也不像仙人。 “我等凡人,怎敢藐视仙君。我们虽然闯入仙家洞府,却不是有意,恐怕罪不至死,还请仙君慈悲,放我们走吧!”十一巴巴地求道。 她那又软又动听的嗓音听得六道十分受用,而且,仙人的确是不可随意杀生的。方才他只是被那青衣男子身上那非同寻常的煞气刺激到了,而听过他们的对话之后,可以判断出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于是他手一挥,叹一口气:“唉,罢了……都走吧。” 十一见他犹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妖女们撕扯得一团糟的衣衫,急得一把拉起他,狠狠在他手上拧了一把:“还不快走,你以为仙人是好惹的么?” 两人走出几步,却感觉到背后又升腾起慑人的杀气。 “既然你们的蛛网结界连凡人都挡不住,那本座留下你们又有何用?”仙君杀气毕露之时,声音更是如冰般寒冷。 “不!求主人开恩,不要杀我们!”女妖们急声哀求。 六道的回答却是毫不容情:“主人?哼,仙人如何会做妖物的主人?我留下你们,不过是要利用你们暂时守护这灵脉洞府罢了。” 凄厉的惨叫声立刻便从背后传来,每一声惨叫都十分短促,只留下带着绝望和恐惧的余音在洞穴中久久回荡。而后,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扩散开来。十一未曾料到这六道身为仙人,下手居然如此狠辣,只觉得背后冒起一层凉气。 但仙人诛妖,天经地义,她又能怎样?她只想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奚绝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今日可是初一?”他问道。 “的确是初一,怎么了?” “今晚……是朔月……”他说着,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 “是朔月又怎样?没事,就算没有月光,我也认得清路。”十一说道。 “我,我……”他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双眼紧闭,用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你怎么了?!” 十一关切地望他的脸,只见他眼睛突然睁开,眸子里浮现一抹苍蓝:“你快走,离我越远越好!” 那抹苍蓝在他眼中愈来愈亮,犹如燃起一团幽火,将他毫无表情的脸映出几分阴沉。她毕竟还算有些灵觉,此刻突然觉得他身上透出某种无形的压力,来势如浪潮般汹涌。而后他浑身都有幽蓝的光芒透出,明明是浅淡的光芒,却犹如实质,流动如水。 十一的手正按着他的肩膀,沾到一点幽蓝,居然感到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寒冷袭来。那寒冷直袭入胸口深处,却又猛地转为炽热,仿佛自体内燃起一团烈火,那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来。 她猛地缩回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手中黑沉沉的景元伞蓦然发出光芒,用莹紫的光芒将她罩住。她早就发觉他体内有种不寻常的力量,却未料到这力量爆发之时居然会如此凶戾。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这,这是……魔气!” 六道这惊讶的声音倏然点醒了她心中的疑惑,也引得奚绝尘猛然抬头,将目光转向他。此刻,六道脚下尸身凌乱,有人形的,也有已经化为蜘蛛原形的。十一被那景象搅得一阵反胃,而奚绝尘双眼正定定地注视着六道染满鲜血的手。 一滴鲜血从他指上滴落,清清楚楚地映在奚绝尘几欲燃烧的眼瞳之中。这一滴血腥犹如火种,终于将他眼中那抹明明灭灭的幽蓝彻底点燃。 果然……是魔气!可他的体内,为何会有魔气?! 十一的思绪一阵纷乱,却马上被一股如同潮水般的力量打断。若不是有景元伞护住,那力量瞬间便能震得她胸□裂。即使是在景元伞的紫光保护下,她仍是感觉到那魔气正丝丝渗入,先是极寒,而后极热,让她觉得犹如被交替浸入冰与火之中,痛不欲生。 她瑟缩在伞下,努力地睁开眼,只看见黑漆漆的夜空,而整个天幕全是蓝色的冥火。在那诡异的光芒掩映下,黑暗中似睁开无数双幽蓝又空茫的眼睛,不知在盯着何处,不知是想要吞噬什么。 十一知道,这并不是眼前的真实情景,而是灵识中的幻觉,是她感觉到的那股力量的实质。 一声惨叫传来,将她眼前的幻象震碎。她望见奚绝尘正站在六道面前,直直地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仙人手中的玲珑塔顶绽开六朵仙莲,那些莲花即将绽放,却被蓝色幽火紧紧缠绕,光芒愈来愈淡。 奚绝尘脸上竟又浮现一抹笑容,这笑出现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本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可是从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不动手?”他的语气并不森冷,却有种透骨的寒意,让人听得发抖。 “绝尘,快住手!”她大声叫,却已经迟了。 幽火如同鬼蜮中伸出的巨手,将六道裹入其中。他那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十一明白了身处其中的惨痛。她惊恐地瞪大眼,呆呆地望着眼前那青衫的男子。为什么,他竟是如此可怕? ------------ 4灵寂仙轮 十一呆呆地望着奚绝尘,看到的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可以毁灭一切的九幽之火,将这灵脉中的灵气都压了下去。洞中的明珠失去了光芒,瞬间变得黑暗,目力所及之处,惟剩那一团幽火,还有在幽火中动弹不得的六道。 这一刻,周围竟是一片寂静,只有灵气与魔气两相交锋,激起无声的风。那风将奚绝尘一头散乱的碎发刮起,露出他颈上的项圈。那项圈约有两尺宽,不知是何材质制作,质地如玉石又如金属,上刻无数意义不明的篆文,颜色却是沉黑,粗略一看,只像是一个普通的铁圈。 十一静静看着,只觉心若死灰。 这的确是灵寂仙轮――可拥有它的人,为何竟是满身魔气? 什么是天命,什么是机缘?难道他受了天界极刑之后,竟堕入了魔道?还是,他与这法宝的主人根本就无关,拥有这灵寂仙轮不过是一时的机缘巧合? 五百年前,她本已修行圆满,即将飞升成仙;五百年后,她漫无目的行走于人间,混迹于俗世之中,人生百态在眼前如烟云般过散。她不是仙,也不再是妖灵,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一个人。但当她静下心时,就会下意识地将手中这把仙伞转动一圈又一圈,心底便会随之泛起一层又一层隐痛。 景元,景元…… 那一日,她遇到一个昏倒在路边的青年。见到他身上的灵寂仙轮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五百年时光瞬间倒转。 五百年,正好是一个轮回。这个人着一身青衫,偏瘦且虚弱的身体里却透出隐忍和坚韧。她看到他在沉睡中,眼角流出两滴清泪――他是在悲伤吗?他在这人间受了怎样的困苦,遇到过怎样的挫折? 是他吗?是堕入凡尘的他吗…… 仿佛最美的风景在眼前又一次飞散成灰,她沉浸到那悲伤之中,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忽然一阵强烈的光芒将她照得回过神来,那是六道的玲珑宝塔放出的光芒。塔顶的六朵仙莲终于绽放,流泻出耀目的金光。孤剑樨灵脉处的灵气受那仙气牵引,汇聚成漩涡,将那蓝色幽火卷入其中。 十一听到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清鸣,仿若是什么在这灵气与魔气的激烈冲撞中觉醒了。奚绝尘颈项上的灵寂仙轮,瞬间放出金光万道。而后十一眼前惟有一片光芒,再多一刻,便要将双眼照瞎。 在她的记忆中,看到景元使用这件法宝,惟有一次。那时候她刚刚化成人形,法力还很低微,有一日跑到天澜山的出云谷的时候,正在化成原身飞来飞去,玩得高兴,便撞上了一张蜘蛛网。 其实天澜山的妖物平常都很安分谨慎,因为景元是剑仙,擅长杀伐,若是惹得他发了火,唯一的下场便是灰飞烟灭。天澜圣境本就是仙山,按理根本不容许妖物居住。但自从来了个死皮赖脸的林忘忧,胆大又有本事的妖们也就纷至沓来。于是,天澜仙山变成了仙妖杂居。 林忘忧对此毫无愧意,总说景元一个人一座山太寂寞,热闹些有什么不好。景元虽抵死不愿认同,却也曾说过,这些妖物都是天地孕育出的精怪,一心修行,并无恶业。让它们吸取仙山灵气,得道成仙,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出云谷那只蜘蛛妖,似乎忘记了这里到底谁才是老大。它知道十一是九曜仙芝化出的妖灵,妄想吞噬她的先天灵根以增长自己的修为,于是便想趁机偷偷地将她吃干抹净。 正在十一闭目待死之时,便看到一片耀目欲盲的金色光华。当那光华消失,几千年修为的蜘蛛妖已经灰飞烟灭。 景元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困在妖蛛网上的紫蝶,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凡是八条腿的都给老子滚出天澜圣境!” 十一躺在他手心,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正转动着一个流光溢彩的圈圈。 虽然只见过一次,她却记得很清楚。如今这个圈圈,就套在这个满身魔气的青年脖子上,放出同当日一般的绝世光华。原本黯淡的灵寂仙轮,正在疯狂地吸取灵脉中的灵气,与奚绝尘发出的魔气激烈对抗。 当那光芒凝成一环,收缩成一圈金色的火焰,他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剧烈而又痛苦地喘息。他终于放开了六道,双手拼命地去掰脖子上的金环,看上去痛苦万分。 灵寂仙轮终于渐渐黯淡下去,只有洞中的夜明珠发出朦胧的光芒。十一惊讶地发现这处灵脉的灵气居然随之消失了,想来是被那仙界法宝全都吸尽了。 奚绝尘躺在地上,难以忍受的痛苦仍在他四肢百骸中猛窜,让他浑身颤抖,每一次呼吸都使得胸口疼得抽搐。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忍受,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每一次朔月之夜,必然要受一次这样的折磨。 比起被封在那天浆寒潭之中捱过这样的煎熬,这一次实在算是轻松得多。 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十一怎样了?! 他是不祥之人,他不愿她跟在自己身边,就是不想让她受到牵连,却不知为何,她非要死死地黏住自己。 “十一……”他的身体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吃力地唤道。 “我在这里!” 听到这个有些颤抖的声音,他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早说过……不要跟着我了……”他虚弱地说道。 “恩……我明白了。” 他苦笑――她到底明白什么了……?其实她什么都不可能明白。因为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不明白。见了自己刚才的那副样子,难道她不害怕么? “很难受?”她关切地问道。 他看到她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珠链。她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到其中的一颗绿色的珠子上。那颗珠子便发出淡淡的红芒,表面浮起一层水雾,最终凝成一颗水珠。 那颗水珠滴落到地上,像植入土中的一粒种子,迅速地抽枝发芽,绽放出一朵流光溢彩的小花,在那花的中央,长出一颗与她手腕上一模一样的宝石。 这神奇的景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知道她那串珠链有着玄妙的力量,且每一颗珠子的力量都不相同。 她将那颗绿色的宝珠拈起,花叶便迅速枯萎,化作青烟。而后她迅速地将那水滴一般莹润的珠子塞到他口中,瞬间便有一股清凉在他口中融化,扩散到四肢,缓解了身体的僵硬和痛苦。 他浑身都已被冷汗浸湿,身子冷得像冰,压倒一切的疲惫感袭来,让他连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呆子,还活着么……?喂,醒醒啊!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怎么能这样!”十一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惊惶万状。 奚绝尘却是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只得闭目任她折腾。片刻之后,她终于冷静下来,他却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唇上,滑入嘴里,能尝到咸涩的味道。 她哭了……? 就凭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觉得她看上去年纪虽不大,心性举止却显得颇有阅历,不像是轻易就会哭泣的人。 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她要数次相救,为何要为自己落泪? 他终于回复了一些力气,摸到她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很小,掌心干燥而温暖,二十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握女子的手,原来竟是,如此柔软…… 在这片刻静谧之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为空白,他竟然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芳香。他的嗅觉一向不管用,记忆之中,似乎只有自太一宫明霞峰上的百花丛中穿过时,才能隐约嗅到这种丝丝缕缕的花香。 感觉到他的动作,十一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方才的一切犹如骤雨急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是九曜仙芝的效用,此刻他闭着眼,神情却是十分平静。 “还好……还好……”她呐呐着,内心感到一阵酸楚。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道士说的话――说他是凶星入命,命途险恶。他刚才的样子让她觉得害怕,但她却相信他本不是个暴戾的人,反而是他眼中深藏的那种隐忍,让她隐隐地觉得心疼。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拖翻在地。她一看,只见自己腰上箍着两根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啊――蜘蛛!” 立刻,她只觉得浑身的寒毛根根竖立,忍不住大叫一声。 接着,她的眼前出现了其中一只女妖的脸孔,却不见了一半。原来六道痛下杀手时它竟未死透,残躯还被十一无意之中遮挡在了景元伞下。它的一只眼球垂落在外,却仍在滴溜溜转动。那半张面孔上的表情狰狞异常,还从嘴中吐出一颗绿莹莹的珠子。十一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挣扎。 那张面孔突然靠近,它口中衔着的珠子忽然化作一道绿光,滑入十一口中。冷不防地,一股又腥又涩的味道呛得她差点无法呼吸。而后,喉咙中犹如吞了一口烈火,痛得一阵痉挛。 糟糕,居然被这等妖物暗算了! 一旁的奚绝尘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爬起来,走到她身边一脚将那蛛妖踢开。那只剩了一半,血肉淋漓的恐怖肉块蠕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快吐出来!”他急急地说道。 十一也知道,这洞里的黑寡妇蜘蛛乃万毒之首,方才那妖物拼着最后一口气送入她口中的是它的内丹,很明显是怨毒至极,想要拉她陪葬。其毒性之烈,即使是她也受不了。 奚绝尘明显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伸手使力地拍她的背,像是要她将吞进去的东西咳出来。无奈她的喉咙和胸口都已经麻木,即使是暂时用法力将毒蛛内丹的毒性封住,却只能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逼不出来。 喉咙里的剧痛让她觉得昏天黑地,仓皇之间,只看见奚绝尘那张俊脸靠得越来越近。而后,微张的嘴唇便被他吻住。他那冰冷柔软的唇一贴上来,便是毫不温柔地猛烈吸吮。她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立刻伸手想将他推开,他却紧紧地抱住她,不容她挣扎。 十一此刻才发觉,他这副身板看上去清瘦,使上力气来的时候却是钢板一般硬,被他按倒在地,竟然挣也挣不动。她虽行走人世五百年,人间的有些事却是从未亲身经历过,此刻突然被他人气息侵入口中,一时之间慌张不已,居然忘了使用法力来抗拒。 这种就要被他吞噬的感觉,竟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 卡在她喉咙里的剧毒内丹,终于被他硬生生用嘴吸了出来。 ------------ 5弑仙未遂 奚绝尘毕竟是凡人,怎可能受得住那妖蛛的剧毒?他刚才的行为,无疑又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十一又急又气,张了张口想要责备,无奈嗓子仍是麻木,怎样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又要……骂我呆子是吧?”奚绝尘反倒抢先说道,“放心,我……死不了。” 说完,他却压制不住地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竟是色做深黑。十一立刻催动九曜仙芝,化出两颗灵丹,一颗塞进他嘴里,一颗自己服下。 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都是筋疲力竭,各自不做声地坐下休息。片刻之后,十一体内的毒性便被九曜仙芝的灵力化解干净。她睁开眼,看到奚绝尘正端坐在中央那张大床上闭目调息,神情虽是沉静如水,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望着他,心中黯然。她决心跟着他,便是想要守护在他身边,替他排危解难。可是刚才,却是他救了她。 五百年前,她的修为本已达到即将飞升的境界;那时,她心中最大心愿便是能够列入仙籍,以得到景元真正的认可。但是,景元既已不在,什么飞升,什么成仙,全都化为飞灰。 可是,没想到她的天劫还是如期而至。毫无准备和决心的她差点就难逃灰飞烟灭的命运,幸好有景元伞抵挡,才保住性命。只可惜,几千年的修为折损得所剩无几。人世险恶,作为一个异类,她依倚仗着九曜仙芝和景元伞的力量,凡事谨慎,才算是混得个自保无忧。 可是现在,她想要保护他…… 想及此,她不免灰心,不住地叹息。 “十一,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奚绝尘忽然开口说道。 “嗯?……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跟着你?” 他却摇头,一本正经道:“你的名字为何会叫十一,是因为你家中有十位兄姐?” 她愕然,继而暗自高兴――他终于开始对她的事感兴趣了。 “十一这个名字,是我从前至亲之人所取。可现在,我独身一人,无亲无故。” “我亦是独身一人……不过我从小就知道,我父亲名为奚隐。只不过,如今世上根本无人知道他在何处。或许,他已经不在人间……” 听到他如此说,十一猛地想起了他初见六道时问过的话――“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奚隐?” 原来这便是他孤身闯孤剑樨的原因。 “我好不容易知道,他可能隐居在孤剑樨,因此几经周折找到此地――其实,我对他根本毫无印象,能否见他一面,于我而言也并非十分重要。抱歉,因为此事连累你陷入险地……” 他的语气很平淡,十一却听得心中黯然。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是随缘随性,似乎对他而言,生死并不重要,能否见到唯一的亲人也不重要。为何此人,心性能够冷薄到此地步? 她沉默良久,站起身来:“这里的血腥味让人难以忍受,你现在能走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奚绝尘点头说“嗯”,借着她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 “别……别走!” 忽然有个奇特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听上去有些虚弱,却很清晰。 两人猛然回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继而惊呆――只见那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幼儿,粉雕玉琢般可爱。他的身边,落着那座紫玉塔。 两人呆呆地望着那小娃儿,脑中都有瞬间空白,继而面面相觑:“那个……是什么东西?!” “混账!害了本座,就想一走了之?” 这口气老成的话语自一名幼儿口中发出,感觉异常古怪,听得两人浑身不适。 这娃娃自称本座……? 想想方才那一幕,十一心中一震。 “你……你……?!”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本座是六道!” 十一大吃一惊,原来奚绝尘刚才杀人――不,是杀仙未遂,却使得堂堂仙君缩水成了个娃娃? 这,这,貌似大事不妙啊…… “因果报应,天意难违,你们弑杀真仙,必遭天谴!”那娃娃怒道。 十一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迅速转过无数念头,最后露出个无辜的笑容:“恩恩,因果报应,天意难违。仙君你遭此一难,怕正是天意要你经历此劫啊!所以,怪不得我们啊……” “混账!”六道又怒道,“杀人偿命!” “仙君您这不是还没死么?况且,我等不过是凡人之命,又如何能为真仙抵命?总之,就算我们抵了命,仙君您还是不值当,不如看开些,当是历了个仙劫,放我们一马罢……”她说着,就想拉着奚绝尘赶紧开溜。 “你说他是凡人?本座乃是上八洞品级的巡界之仙,他却如此轻易便毁去本座的法身,若不是拼力保住了内丹,本座便要灰飞烟灭了!” 这下子,倒是奚绝尘听得愣住了:“他……果真是仙人?” 十一无奈地点头,低声道:“你这呆子好生厉害,居然差点杀死仙人,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一旦被天界知道,必会降下天雷来劈你!还愣着干什么,趁此机会赶紧走啊!” 奚绝尘脑子里仍是有些糊涂,却从她的表情当中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依言转身就要走。 “等等,不要走!”那孩儿大叫,“本座可以不追究你们弑仙之罪,但你们要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十一疑惑。 “你们好狠的心……我现在身体变成了这样,毫无自保之力,你们居然要将我遗弃于此。这乌屠林里有很多妖魔,一定会被我的仙气吸引,将我拆吃入腹……”他竟连“本座”也不自称了,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巴巴。 十一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却见奚绝尘走回去,抱起了那幼儿:“我那狂症发作之时,根本就无法自控……抱歉了……” “绝尘,莫非你要……”十一惊讶。她以为这种事情,想要负责任,就叫做自寻麻烦。 “既是我害他至此,又怎能再将他弃之不顾。”他答道。 “可是……” 六道一双肉肉的小手立刻死死地扒住奚绝尘的臂膀,明汪汪的眼睛忐忑地望着十一的表情:“我仙基受损,暂时无法恢复法力,只能保持现在这模样。你们若真的任我自生自灭,便会真的背负弑仙之罪!” “唔……照顾个小娃儿倒并非难事,可是,谁知道你会不会怀恨在心,一旦恢复法力便报复我们?”十一皱眉。 “本座可以发誓,以后绝不会报复你们!”六道信誓旦旦道。 十一定定地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并未从中看到心机和算计。看着这柔弱的婴孩,她也起了隐恻之心。其实他的确算是无辜,若对他置之不理,实在是有点可怜。 “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带你一起走了……” 六道眼中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光芒,却又说道:“等一下,快把地上的紫玉玲珑塔捡起来,那可是很重要的法宝,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十一无奈地捡起那已经失去光芒的宝塔,六道立刻伸出小手,如获至宝般死死抱住。 “等一等!” “还要怎样?”奚绝尘也有些不耐了。 “这孤剑樨中藏了一把仙剑,名为“绝霄’。此剑威力无双,不可让凡人得到,更不能让妖魔染指。所以,我要将它带走。” “绝霄?!”听到这名称,十一心中猛地一震,声音竟突然有些颤抖,“这把仙剑从何而来?” “绝霄”两字,瞬间牵动她心底最深的伤痛。那一日在天澜山,景元最后走时正是带着这把仙剑。这五百年来她都在后悔――为何那一日,未能与他共生死? 从此,她的梦里总是那一个他离开时的背影,她无数次流着泪奋力追逐,却总在那飘渺难寻处,失去他所有的踪迹。 “是本座一位故友所留,他机缘巧合得到此剑,无奈怎样也无法驾驭,因此本座助他将此剑封在这孤剑樨。这‘绝霄’,据说是上圣境的一位战仙的仙剑,有着无上威力,斩魔诛仙,无所不能。因此,决不可让此剑落入他人手中。”六道严肃道。 “机缘巧合,竟能得到战仙的仙剑?那把剑在何处,让我看一眼!”十一急道。 若那把剑真是“绝霄”,她一看便知。景元的模样,和他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袍,还有他的笑意和怒容,所有的所有,她不曾有一样忘记。若真的是他那把仙剑,她一眼便可以认出。 “打开莲池下的机关,便可进入藏剑的□。”六道答道。 看出十一对那把剑表示出异常的兴趣,奚绝尘并未多话,只是按照六道的指示走到开满红莲的花池边,开启了隐秘的机关。 随着那满溢的清泉慢慢干涸,底下的秘穴缓缓开启。 十一第一个钻进去,只见里面正中设置了一个石台,石台周围嵌了无数明珠,将台上照得光芒璀璨。而石台上,放了一座白玉剑架,剑架上静静地横着一把剑。 明珠的光芒十分刺眼,她使劲瞪大了眼仔细看过去,心中竟有些忐忑。 可是,那放在剑架上的分明只是个剑鞘,虽然样式古拙,做工精美,当中却是空的。 ------------ 6血的代价 “咦,剑呢?!”六道瞪大了眼睛,惊得半晌没出声。 “是啊,剑――呢――?”十一故意拖长了声音,“用这借口引我们进这秘洞来,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其实,她一眼就已看出,那剑架上放着的并不是“绝霄”的剑鞘。 对上十一那写满怀疑的冷飕飕的眼神,六道身子一个哆嗦,赶紧解释道:“你怎地如此多疑,本座并未骗你们,此处的确是封了一把仙剑,这剑鞘就是证明,若是没有剑,要鞘做什么?糟了――仙剑一定是被那个人盗走了!” “被盗了?”奚绝尘疑惑,“那群蜘蛛妖难缠得很,这秘洞又是十分隐秘,又有谁能有本事从这里盗走东西?” 六道纠结着小小的两道眉毛,似乎是在苦苦思索。 “唔,本座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前阵子有个人闯进孤剑樨,当时没来得及处置,便将他暂时关到了这秘穴中,如今他却不见了――一定是他盗走了仙剑!可是,不对啊……本座用仙术在仙剑上加了封印,凡人不可能破得开……” 听他如此说,十一立刻想起了那个衣着光鲜的道士。如此一来,她心中反倒释然了。因为她知道景元的仙剑十分认主,就连她也无法将其从鞘中拔出。若那剑能被一个凡人拔出盗走,又怎会是仙剑“绝霄”? “我进来时,的确见到有个人逃了出去。至于他身上是否带了一把剑,我倒是并未注意……” “就是那小子!真是可恶,原来他闯入孤剑樨,竟是为了那把仙剑。早知如此,本座就该顺手灭了他!” 望着这小小的六道咬牙切齿的样子,十一突然有一种想在他那粉嘟嘟的小脸上捏两把的冲动。 “仙君大人,仙家气度该是宁定祥和,杀气有损仙基,以后还得收敛点才是。” 奚绝尘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如此说,也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六道自然知道她是在戏谑自己,无奈却无力报复回去,只得恨恨地干瞪眼。 “既然丢了,那就没办法了。仙君大人,如今我们要回彭昌城,你是否愿意同往?”十一笑道。 小小的六道冷哼一声:“本座还有得选择么?” 于是十一扶着奚绝尘,奚绝尘怀里抱着六道,而六道怀里抱着紫玉玲珑塔,一同回了彭昌城。 第二日,客栈中。 十一醒来时,已是中午。她是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的,走到奚绝尘的房间拍了几下门,却无人回应。她忽地有些担心,便使力推开门闯了进去。 还好,奚绝尘动也不动睡得正沉。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显得很疲惫。想来朔月那一晚,他受的折磨不轻。而六道缩在他怀里,也是呼呼大睡,怀中仍是抱着他的紫玉塔。看上去,那件法宝是他怎样也不愿放弃的唯一的宝贝。 十一默默地望着这一大一小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景象意外地和谐。 她不自觉地露出个笑容,轻轻地关上房门下楼去。 楼下便是客栈的大堂,这个时辰正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而坐在门口的一个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身形清瘦,穿的衣衫看上去有些陈旧凌乱。他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旁,可桌上放着的却不是饭菜酒水,而是一个竹篮。进进出出的客人都会好奇地拿起他竹篮里的东西看一看,而后挑挑拣拣。 他是在卖东西,而且他的生意似乎还不错。有不少客人掏钱购买,口中还在不住地赞叹。 十一忍不住走近,这才看清那竹篮中放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用竹条编的小饰物。有蜻蜓,老鼠,公鸡等小动物,全都栩栩如生,精巧可爱。还有一些是桌椅屏风等家具,由于尺寸缩小,使得这些日常之物显得十分有趣,买了作为桌上的饰物,也是别具一格。 而吸引了客人们最多目光的,是一艘竹船。那船不过巴掌大小,却和真实楼船的构造一模一样,竟连几扇小窗户都是可以像实物一般开合的。能将尺寸如此小的东西做得如此精巧,此人的手艺实在是巧夺天工。 “我的天,这手艺简直神了,这么小的东西竟能做得这么巧!你们看,船舱里面还有桌有椅!”有人忍不住赞叹。 “这孩子手艺是好,可惜命苦啊!无亲无故,下半身又动不了,都没个人照顾他……唉~”一名老者摇头叹道。 “是啊,据说后街的钱婆婆好心替他说了几门亲事,人家姑娘都不乐意,就因为他是个残废……”有人低声说道。 …… 十一听着,不禁皱起眉头。她沉思片刻,走过去从一名客人手中接过那小船,细细观看。 “姑娘想要么?这件东西定价是有点高,但我的确费了不少时间,是值得这价格的。”青年见她看得入神,笑着说道。 十一方才已经听他说过价格,也不还价,慷慨地掏钱。 “的确,这东西是值得这价格的。”她微微一笑,“不过,恕我冒昧,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腿?” 那青年听她突然如此说,神色一愣,不解地问道:“姑娘为何想看在下的腿?” “你若不愿,我自然不会勉强。” 那青年神色满是疑惑,却仍是点头:“其实看一看也无妨,只是我的腿十几年前便无法动弹了……” 周围人见十一毫无顾忌地掀开他的衣摆察看他的双腿,都觉得好奇,围成一圈看热闹。 “你的腿不能站立,并非骨头无力支撑,而是筋脉阻滞,所以动弹不得。只要疏通筋脉,便可以站起来了。”十一笃定地说道。 那青年听到这话,眼中立刻亮起光芒:“莫非我这腿……姑娘你懂得医治?” 十一点头:“我可以让你重新站立,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若我要你用一根手指来换,你可愿意?” 听到她如此说,周围的人立刻议论纷纷。 “既是替人医病,为何不要钱财,却要伤人?”有人大声道。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个只想找茬的吧……”有人怀疑。 …… “你若不愿付出代价,我便不会帮你医治。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我要收的代价,是你的右手拇指。”十一将那条小船在他面前晃了晃,“若你答应了,它将成为你最后的杰作。” 听她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青年的脸色刷的白了。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的确,失去了右手拇指,我将从此失去竹编这门手艺……”他喃喃道。 这时候,连正在吃饭的客人都被吸引,纷纷过来围观。人们都猜不透这紫衣的少女到底有何目的,但谁都想知道,这残疾的青年到底会如何应对。 只见他沉思许久,继而笃然道:“下身瘫痪的种种痛苦,我已经受够了。若真能站起来走路,即使是用一根拇指来换又如何?” “此言既出,便再无反悔的余地。我再问一遍,你可当真愿意交换?”十一定定地望着他的脸,神色肃然。 青年断然点头。 “那就把这个吃了吧。” 十一展开手掌,只见一颗水滴一般晶莹剔透的宝珠躺在她的掌心,反射出奇异的赤色光芒。残疾的青年接过,毫不犹豫地一口吞入。立刻,他脸上便泛起一层红潮,脸上满是苦楚之色,双手手指扣紧桌沿,看上去像是在忍耐某种奇异的痛苦。 十一静静地等待他脸上的潮红渐渐消退,灿然一笑:“现在站起来试一试。”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瘫痪了十几年的青年果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我真的好了!真的好了!”他兴奋得忘乎所以,若不是双脚刚刚恢复,还没有什么力气,他简直是要跳将起来。 可十一接下来的举动却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只见她环视四周,眼光移到了一位客人的桌上,那里放着的是一把长剑。光看剑鞘便知道这是一把宝剑,这鞘以赤铜打造,制作精美,上镂金色龙纹,剑穗上缀着的是很名贵的青玉。 “这位客人,我想借你的宝剑一用,不知是否可以?”她柔声问道。 这把看上去便非同凡响的剑的主人,装扮却十分低调。那人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庞,穿一身黑色劲装,乍一看英气十足。她作一身男装打扮,却被十一一眼识破,因为尽管她束了胸,但那柔韧又优美的身体曲线,身为女子的十一自然能够分辨得出。 她并未像别人一般围过来看热闹,而是一直在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地喝茶。此刻突然听到十一发问,她微愣一刻,继而只是轻轻地点一点头。 宝剑铿然出鞘,少女水葱般的手指堪堪握住那粗糙的剑柄,却是握得十分坚定。望着她执剑走向那青年,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果然是把好剑,一定够快。” 她这声轻轻的赞叹,却让那还沉浸在惊喜中的青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抱歉,现在,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她用冷冽的目光盯着那青年,神色中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然。 那青年望着寒光闪烁的剑锋,右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在他眼前,少女俏丽的脸庞似乎突然变得邪异可怖。她,她……到底是要救人还是害人?! “你,你……你是来真的?” “莫忘了,你曾许诺。” 她眸子里的沉静和冰冷,让他读出了肯定的答案。 紫衣少女手中这一道凛冽的剑光,竟让这喧嚣之地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言语,将紧张的目光投向那许下承诺的青年。 只见他用力地咬住下唇,脸色纸一般苍白,却仍是缓缓地伸出了右手。 “先前许下的承诺,在下必不会反悔!”他闭目大声说道。 十一微微一笑,手起,剑落。 ------------ 7御赐宝剑 随着一声闷响,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被斩落的却不是那青年的手指,而是桌子的一脚。 “我的无尘剑,不沾无辜之人的鲜血。”说话的是剑的主人,她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沉,语气中显出不满。 没有人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样阻止了十一那去势凶猛的一剑,只有十一隐约看到她一瞬间便移到了自己身前,动作形如鬼魅,而后用一根手指弹开了剑身。 虽只是轻轻的一弹,十一的手臂却被震得麻木了好一阵子。 “你答应借我一用,却又横加阻拦。”她鼻子一皱,不悦道,“其实没有剑,也无妨。” 她偏头取下头上一根青丝,拉过那青年的手,在他拇指根绕了一圈,而后闭目轻轻吐出了一个字“破!” 刹那间如有一道无形的利刃切过,那青年掌上便只剩了四根手指。并且,未流一滴血,不见伤口,就仿佛他那根拇指从未生在掌上一样。 “啊――!” 虽未感到丝毫疼痛,他呆呆地望着那残缺的右手,还是忍不住痛叫出声。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全都后退两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果真非要取他这根手指不可?!”方才阻止她下手的那个人语气中满是怒意。 十一轻松地拍一拍手掌,抿嘴一笑,并不打算解释。 “天哪,你们看到了没有,刚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好端端的一根手指,怎么凭空就没了……这到底是什么本事?” “我看她是邪门得紧,能让瘫子一下子就站起来,取走别人一根手指,居然一滴血也不流!” “啧啧,咱出门在外,什么怪事没见过?快都散了吧,邪门的事儿还是别沾边的好,只求别给自己惹祸上身就行……” “这姑娘还真的下得了这狠手,既是救人,怎能这样……?” “就是啊,没了拇指,从此他就没法再做竹编了啊,那他以后要靠什么生活?” …… 在客栈中吃饭歇脚的人大多都是出门在外,最怕惹事上身,遇到这等事通常是避之唯恐不及。于是一会儿之后,周围的人便渐渐散去,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只有那个失去了拇指的青年呆呆地站立,望着十一的眼神中并无感激,却满是惊惶和恐惧。 十一扫一眼他的神情,却不甚在意,只作视而不见。只因她早已习惯,助人与不助人,只在她一念之间,她从来都不图报偿。只是,刚才的闲事似乎管得有些不合时宜,若在平时,不到迫不得已,她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九曜仙芝的力量的。 莫非今日,是因为心情尤其好的缘故? 她会心一笑,转身上楼――楼上那一大一小,也该睡醒了吧。 不料,她还未踏上台阶,便被一人的身躯挡住了去路。她比十一要高出半头,身躯挺拔柔韧,惹得十一暗暗心生羡慕。 “你,到底是何人?”那人用压低的嗓音问道。 十一仰起头,直视他那隐藏在斗笠下的眼睛:“你又是何人呢?皇宫里的人,跑到这偏远之地来做什么?” 那人听她如此说,身子似是一震:“你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十一心中暗笑,如此轻易便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看来这位女侠是初入江湖,所行无忌啊……既是如此,她头上戴顶斗笠又能遮掩得了什么。 “其实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便不难猜出你的身份。你看你手中这把剑上装饰的龙,是五爪金龙。虽然能用龙纹做装饰的人很多,但只有五爪的才是真龙,代表的是皇帝。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判断,这是一把御赐的宝剑。能够手执御赐宝剑的人,自然是来自皇宫啦~”十一仔细地解释道。 那女子愣了一刻,继而沉声道:“你分明猜错了,我不过是云游四方的江湖人而已。” 十一无意与她争辩,只是抿唇一笑,软语说道:“其实你是谁与我无关,我是谁也与你无关,呵呵能不能麻烦让个路?” 她却仍是抬手一挡:“不行,你方才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不合常理,必为妖异,你必须告诉我,为何非要取那人一根拇指不可?” 十一皱眉,这人到底是爱管闲事还是好奇心过剩? “你与我纠缠有何意义?你不是还有要盯着的人么,何必多管其他的闲事。”她冷下脸说道。 “你怎知道……”她又惊讶了,发觉自己又说漏嘴,赶紧将下半句话咽进口中。 “方才大堂里的人都起身看热闹,只有你在一旁岿然不动。人都有好奇之心,你不为所动,自然是因为有更在意的事。你面前有酒有菜,却心不在焉,但又在这里坐了很久,所以你在意的自然是这里的某个人喽。” 十一说完,见她听得呆住,玩心突起,冷不防伸手一把摘下她头上的斗笠,笑道:“女侠姐姐,你衣着整洁,腰坠环佩,衣带沾香,指甲无垢,浑身不染风尘,哪里像个粗糙的江湖人?这顶斗笠倒是很有江湖气,不过你戴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还是摘了罢!” 遮挡在斗笠下的,竟然是一张秀美精致的脸庞,肤如凝脂,腮染□,眉间一点朱砂印,平添一分丽色。只有那如星双眸中,透出几分坚毅凌厉。随着斗笠被猛地拿下,她那一头青丝如瀑般泻出,立刻英气褪去,柔美尽显,看得十一呆住了。 “你干什么!”她竟不再压低自己的声调,“刷”地一声,手中宝剑便突然出鞘。 十一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而后那明晃晃的剑刃便横在了自己咽喉上。感觉到她身上骤起的刚猛杀气,她心中一抖――糟糕,这女的好凶,自己貌似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她心想,今日果然自己有些不对劲,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你做什么?!” 一声语气清冷的低喝传来,而后一道莹蓝光芒闪过,力道恰好将那银色的剑刃从她面前弹开。 她猛然抬头,只见前来“救驾”的居然是奚绝尘。他似乎睡意未尽,澈寒的眸子因倦意而蒙着一层薄雾,稍显迷离。他一只手中抱着仍在呼呼大睡的六道,另一手中却握着一把通体碧色,水晶般剔透的薄剑。十一从未见他身边带剑,但他执剑的姿势十分潇洒且熟稔,一看便是使惯了剑的人。 用剑逼住十一的女子因他的出现吃惊不小,望向他的眼神凝滞了一瞬,因为眼前的男子神情稍显疲惫,还怀抱稚子,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杀气。她正在惊讶,便见那水玉般的剑锋一偏,切在了她的宝剑上。 一声清响,那御赐宝剑便被削断了一截。而奚绝尘手中的剑上,不过是泛起了一层水气般的蓝色薄雾。 望着那半截断剑铿然落地,她一双杏眼瞪圆,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这怎么可能?!” 她柳眉一竖,抬头瞪着奚绝尘,满身怒意。下一刻,她手中断剑便携着杀意猛地朝奚绝尘刺去。奚绝尘被那凌厉的杀气一激,这才像是猛然清醒,手腕一翻,以剑挡剑。两剑相撞,只听到金铁与玉石交击之声,在这客栈中显得尤为刺耳。 “你想找死么!”握着半截御赐宝剑的女子一字一句说道。 大堂里瞬间安静,而后人们纷纷扔下饭钱,一言不发地往门外涌去。不过片刻时间,原本宾客满座的客栈便变得冷冷清清。客栈老板同样怕事,一眼便看出这两个对峙的年轻人并非善类,一脸苦色,却只是缩在柜台后,不敢出面阻止。 “唔,这位客官,你且慢走――”靠近门的地方忽然传来一个稍带戏谑的清越声音。 十一望过去,只见那是个身着玄色道服的青年,面容俊秀,头戴墨玉冠,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雪白物体。而他伸手拦住的,正是那个方才被十一取走一根手指的青年。 这人的样子,好生熟悉―― “你拦住我做什么?”被他紧紧拉住了一只手的人不悦道。 “你似乎欠了那位姑娘什么东西吧?”他极为认真地问道。 “我欠她的代价,已经给了!”这语气中似有淡淡怒意。 “你是否觉得自己已经问心无愧?非也!我却认为,你还欠了她一句‘谢谢’,不是么?”他肃然道。 双腿恢复了行走能力的青年闻言面色稍变,不再说话。 “青儿啊,你一个姑娘家,有事没事就拿出把剑来吓人,岂不有失风范?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位姑娘取走他一根手指的原因么?来来来,我告诉你。”他这话,竟是对着那男装的女子说的。 此刻十一已经记起在孤剑樨与他有一面之缘,如今在此相遇,不免惊诧。而那女子显然也是一惊,身上杀气立刻收敛。 “公子,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方才还态度强硬的女侠突然一下子就泄了气。 “就算你功夫再高,也掩藏不住身上的气息啊,本公子可是闻香识人的哦,尤其是女人~” 他的语气并不轻佻,但唇角显出的那个醉人笑涡,竟让望着他的女子脸色微微一红。 ------------ 8奶爹奶娘 “其实,这位姑娘本是一心助人,她收取代价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她很清楚一件事――天命难违。我方才触碰到这人,已经解出他的命数――他的命运属火铃夹命格,注定身有疾厄,不得康复。要知道命数是由天定,凡人难以违抗,这位姑娘固然可以治好他的腿疾,却无法扭转他的命格。所以,今日她取走他一根手指,只是为了与他的命格相抵。否则,他日后必有其他灾厄,极有可能是比下肢瘫痪还要痛苦的疾患。”青年道士认真地对被他称为“青儿”的女子解释道。 “既是我命里注定,她又何必治好我的腿,不如任我听天由命好了!”那青年痛心地抚摸着失去了拇指的手掌,皱眉争辩道。 “命数不可扭转,机缘却可改变,遇上她,是你的善缘。如今,你虽因手残而失去了从前拥有的谋生技艺,但你的腿好了,行动自如,想要另谋生路又有何难?我说的话你不一定能懂,但你好好地想一想罢!”他肃然道。 那青年默然沉思,最后终于眉间舒展,转向十一,竟朝着她双膝下跪:“我有些想通了,若不是遇到姑娘,我此生都将无法站立,感谢姑娘救治之恩!方才我竟不知好歹,实在是惭愧!” 十一赶紧过去扶起他:“不必如此!” 她助人之举虽不图回报,但此刻也忍不住朝那青年道士投去“你是我的知己啊”的目光。只可惜,她早就知道,他是看不到的。 “公子,语青好不容易追到你,求你不要再逃了!” 说话间,黑衣的女子果断地撇下还与她执剑僵持的奚绝尘,身形一闪,朝着坐在门口的青年道士扑过去,其气势犹如饿狼扑羊,仿佛是唯恐他立刻就会消失。 不料,只见她家“公子”抿唇一笑,修长手指中拈出一道绿色咒符,朝着她轻轻一弹。那咒符嗖地飞到她脚下,窜出数道青藤,将她脚腕缠住。若不是她动作敏捷,必然要摔个大跟斗。 “公子!”她急得大叫。 无奈他手中又点燃了一道黄符,毫不犹豫地使出遁术,逃之夭夭。 她奋力地撕扯着缠在脚上的青藤,无奈那藤蔓竟像铁索一般坚实,直急得她满脸通红。十一看得不忍,心中对那青藤下个咒诀,口中轻声念道:“破!” 青藤瞬间消失,那女子终于得到自由,再也顾不得其他,化为一道黑影,消失在客栈门外。 望着两人离去,奚绝尘若有所思:“方才那男的应该是宸阳宫门人,可宸阳宫的人从不踏入俗世,却为何会出现在此……” “你也知道宸阳宫?的确,符篆咒术,占星卜命是宸阳宫的专长。只是宸阳宫一向认为踏入俗世会沾了俗气,影响修为,所以全都躲在‘通灵圣境’不肯出来。不过,那个人倒是与宸阳宫的其他人大不相同――穿得不像个道士,反倒像个贵公子似的……”十一也是若有所思。 “你见过宸阳宫的人?”奚绝尘问道。 “恩,我还知道,宸阳宫最擅长占星卜命之术的要数灵虚老道。只可惜,他居然不肯给我面子,愣是不肯替我卜上一卦。不过,我一定要想想办法,非得让他帮我一次不可。”十一皱着眉,显然是在寻思办法。 “你想要占卜什么?”他有些好奇。 十一眨眨眼,毫不隐瞒地答道:“奚绝尘,我想要卜问你的前世。” 他神色中显出惊讶和疑惑,眸光中似有什么在闪烁,却什么也没说。 十一见他又成了闷葫芦,不满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想要知道你的前世?对于想要知道你的前世的我,你难道就没有任何疑问么?” “只因宸阳宫的灵虚子曾替我占星卜命,可他什么也没算出来。他说,我的星蕴,是一颗无法测算的隐星。”他淡淡说道,“所以你若去让他测算,也是徒劳。还有,更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诶?怎会这样!”十一只觉万分遗憾,“宸阳宫的人不是都挺长寿的么,替别人算命延寿的人,自己居然短命么……” “命数之说,玄妙难解,我不懂,也不感兴趣。” 又是不感兴趣――对于十一来说,什么都不感兴趣,可算是这家伙要命的难缠之处。她行走人间五百年,见多识广,很多平常人不了解的事她都知道,但为何他竟比自己还要了解那神秘的宸阳宫?灵虚子说他的星蕴是颗隐星啊……难道所谓的“隐星”,就是这种明明是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别人却怎样也看不透他?她好想把这家伙里里外外都翻一遍,连骨带皮仔细研究一番啊…… “为何如此望着我?” 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雪亮,盯得他浑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这姑娘,为何总是死死地用这种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呢? “没,没什么……” 她本想追问,但望见他淡漠的神情,便知道再怎样问他都不会再多说,只好作罢。 而后,她忽然记起了某件事。 “唔,这个六道怎么还没睡醒,方才那道士,可能就是他所说的盗走仙剑的人呢!因为我在孤剑樨见到的人就是他。” “哦,怪不得我方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看来果然是身上带了仙剑。” 十一却疑惑了:“我刚才仔细看过,他身上并未带剑――喔,说到剑,你刚才手中拿着的那把剑呢?” 奚绝尘望望她的神色,浅浅一笑,右手五指似随意地张开又收拢,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那把莹绿色的薄剑便凭空出现在了他手中! “十一,你可知道什么是仙剑?能够‘人剑合一’的,才是真正的仙剑。六道既然说那把‘绝霄’是仙剑,那么带在身上就可以不见其形。”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右掌一翻,那柄剑便又化作清芒消失在了他手中。 十一呆呆望着他,心中吃惊不小。“人剑合一”――她自然是听说过,但她也知道,这可是世间修仙门派中的剑仙们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她早猜出奚绝尘可能出身于修仙门派,但如此年轻的他,竟然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那他岂不是修仙界罕见的高手?看来,她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刚要陷入沉思,她便听到一阵奇特的声响。 “咕噜噜……” 她马上便发觉,这古怪的声音居然发自于“人剑合一”的某高手腹中。 “饿了?”她问道。 他皱起眉头:“恩,若不是太饿,我还想睡。” 十一忍不住笑了,对着因为没了客人而闲在一旁的店小二大声道:“小二,上菜,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 那小二跑堂多年,今日突然见着了这么几位了不得的客人,又是杀气腾腾地比剑,又是使用古怪的法术,一道魂儿早惊得飘到了天外。如今听她传唤,他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一溜烟儿跑厨房去了。 “上最好的酒菜,需要很多钱……”奚绝尘似乎有些为难。 的确,他浑身上下都很朴素,寄放在客栈里的行囊中不过就是装了两套换洗的衣物,连几个铜子儿都没有,一看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家伙。 “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混江湖,怎能没钱?不过你放心,本姑娘有的是钱。”十一挺起胸脯,骄傲地摆出一副“跟着我有饭吃”的气派。 望一望他苍白的脸色和偏瘦的身板,她想了想,又叫道:“多上几个大荤,再加一道十全大补汤,动作快些!” 奚绝尘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也不说客气话,倒是提醒道:“我平时都是吃素的。” 这个笑容在他脸上展绽开,仿佛将他眸中的寒冰瞬间漾碎,迷人得紧,蓦地激起了十一大财主挥金如土的豪气:“年纪轻轻,吃什么素嘛,吃素的怎么能混江湖?” “为什么吃素的就不能混江湖?” “你没见那些江湖好汉经常提着刀或是握紧拳头这么说么――‘呔,小贼让开,老子可不是那吃素的!’所以嘛,吃素的怎么能混江湖?” 她自然知道,修仙门派之中讲究清心寡欲,基本上都要求素食。他若真是出自仙门,必然也要遵守此律。可她知道他重伤初愈,又在朔月之夜受了那番折腾,觉得心疼,非要替他补补身子不可。 他终于被她逗得开怀,灿然笑着望她,望得她眼前乱花忽坠――哎哟哟,这家伙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很多嘛! 待她回过神来,却听他用难得认真的语气问道:“你,就这么一个人――混江湖?” “恩,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就是一个人。”容貌清丽的少女并未捕捉到他神色中浮上的一丝怜惜,却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六道身上,“咦,他怎么还没醒?他会不会也饿了?你说,像这种变成了小娃娃的仙人,我们该喂他吃什么好?” 她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六道那粉嫩嫩的小脸蛋。小孩儿终于动了,亮汪汪的眼睛睁开望了她一眼,漂亮的小眉毛皱了皱――然后,他粉嘟嘟的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奚绝尘和十一都僵住了。 两人都以为,虽然六道的身材缩水了,却还保持着仙君的智商和傲气,可现在他这表现,却是为何?! “这……这是怎么回事?!”十一被他那响亮的哭声闹得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所措。 奚绝尘皱眉沉思,而后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我记得……他嫌我身上煞气太重,不肯呆在我身边,我被他吵得无法安睡,实在是烦得很,便顺手把他打晕了……” “什么,你把他打晕了?啊啊啊~一定是被你打傻了才会哭成这样!”十一手中正把玩着一双筷子,听到他这回答,气得操起筷子就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呆子,他不愿同你一起睡,你不会把他送来让我照顾么?现在倒好,你把他打傻了,我们岂不真成了奶娘奶爹了么!” “送去让你照顾?可他分明是个男的,与你同床睡似乎不妥……”他这话说出了口,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对,赶紧改口道,“唔,以他现在这样子,倒也无妨……” “你,你这呆子……”十一扶额叹息。 奚绝尘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再说话。而六道却是丝毫无视这两人的心情,真不愧是仙君,真元充沛,哭声要比寻常孩子响亮数倍。 一旁的掌柜望着这手足无措的两人,只把他们当做了没经验的小夫妻,听着那震天的啼哭声直摇头,好心地指点道:“哭得响的娃儿是闹人了些,可是长大了才有出息啊。孩子哭多半是因为饿了或者是尿了,喂点奶水或者换换尿布就好了嘛!” 喂奶……?换尿布……? “怎会弄成这样……唉――” 两人面面相觑,双双长叹一口气。 ------------ 9九宫三殿 “你,你看着办吧……我,我吃饭。”奚绝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将烫手山芋一般的小娃儿塞到十一怀中。 奇特的是,一旦移到了她手中,六道便不哭了,倒是用亮闪闪的眼睛瞪着曾经暴力对待过他的某男,露出一副怨愤难平的表情。 “原来还是因为嫌弃我……”他轻声叹气,埋头扫荡桌上的饭菜。他早已饿得心里发慌,只管拿食物稀里哗啦往腹里填,荤素不忌。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吃素不可,从前是不敢违抗师门戒律,如今反正已无人管束,吃荤还能饿得慢些。 “呵呵,小娃儿一般总是更黏娘亲的,总要娘亲抱着才会安静。”掌柜的一边拨算盘一边随口说道。 他虽看出这俩人来历非同寻常,不过现在看来,也就是对平常的小夫妻嘛~这客栈里来往的人杂七杂八,什么样的人都有,惟有以和为贵,方能保得百年平安。所以,虽然方才那青衣的男子将其他客人都吓跑了,但现在人家是规规矩矩地吃饭付钱,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便吩咐小二好生招呼着。 十一被他这声“娘亲”震得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又偏偏不好解释什么,惟有压住一口闷气,不住地叹气。正低头吃菜的奚绝尘瞥见她苦恼得直皱眉,唇角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弧度,却什么也没说。 六道倒是不再哭闹,只是用一双短短的手玩着他的玲珑宝塔。如今这紫玉塔的大小正好能被他抱个满怀,可谁又能想到,这根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玩具,而是一件仙家法宝? 十一本就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对满桌子的菜毫无兴趣。望着怀中的小六道,她陷入了纠结的沉思之中。若是将这落难的仙人弃之不顾,似乎有违良心;但若是从此将他带在身边,又有各种不便。 被人错认作他的娘亲也就罢了,可若是他的心智真的退化成了婴孩,那该如何是好?真要劳心劳力地抚养他长大?话说仙人缩小以后还会长大么?若他的心智和仙力恢复了,会不会报复奚绝尘?毕竟是他令这堂堂“上八洞巡界之仙”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几百年来,她积累了很多应付各种情况的经验,可眼前这事,到底要如何是好……? 望一眼奚绝尘,他仍是一副淡漠沉静的神情。对于这一点,她对他可算是着实佩服,似乎不管是遇到什么事,他都只是冷淡地应对,随遇而安到了令人气愤的地步。 这个人,到底是该说他呆,还是该说他心智坚毅远超常人? “好吃么?”看他以非人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一整桌子的菜,十一笑眯眯地问道。 “唔……嗯……”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道。 十一心中不悦,嘴上虽不说,脸上写着的却是“人家请你吃大餐,你就是这么个反应?” “抱歉,我的味觉很差,基本上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不管是吃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他抬头认真地解释道。 十一听得一愣,原来他的身体竟有这样罕见的缺陷……享受美食本是人类的一大乐趣,她虽然是吸取天地灵气生存的精怪,但自从入了人间以后有时候偶尔也进食,只因迷恋于那种味觉的享受。而他,虽然会感到饥饿,却尝不到食物的味道? 九曜仙芝的仙露对治疗凡人身上的疾患有奇效,但在此之前为了替他治伤已经让他服下很多,竟没能治好他这毛病么? 看她望着自己的眼中透出一抹沉郁,奚绝尘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然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毛病罢了,我生来便是如此。也许,正如刚才那道士所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缺陷,无法可治。” 命中注定……十一心中一沉。景元所受的是天界最重的刑罚,即使他的魂魄没有灰飞烟灭,得以投胎转世,上天替他安排的命运也必然是艰辛多舛。 她的力量微不足道,根本不可能扭转天命。但她早已决定,这一世要陪在他身边,不管他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会挡在他的前面。所以,六道仙君这个麻烦,也由她摆平便是。不就是带个奶娃娃么,又有何难。当一回仙君的娘亲,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是占了便宜呢! 奚绝尘望着她的神色不断变幻,最后定格为某种坚决。他寒星般的双目眯起,对这姑娘的心思起了些兴趣。看上去如此柔弱的一个少女,却总爱摆出一种想要庇护他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吃饱了没?”她笑眯眯问道。 “恩。” “那咱逛街去。” “逛街?要做什么……?” “我决定了,既然捡了个娃娃,又不能扔掉,那咱们只有好好养。不就是养个小娃娃么,我见别人做起来也不是很难。首先,是要给他买些襁褓和尿布,免得日后他说咱虐待他。”她一扫方才的郁闷,神采飞扬,跃跃欲试。 奚绝尘闷着头沉默,一看就是个不乐意的样儿。 这人就这性子,十一也不勉强,抱起六道,撑起景元伞出门去:“我知道你累了还没缓过来,不愿逛街也罢,那就上楼去继续睡觉吧。” 奚绝尘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思考这突然闯入他身边的女孩的来历。他第一眼见到她,是在心灰意冷的绝望之中。她救醒他之后,似乎对他的来历非常感兴趣,但他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关于自己的事,告诉她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而她也并不究根问底,不管他的态度如何,一概宽容。 为何她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执着?为何她会在自以为他注意不到的时候,望着他露出深沉而哀伤的神情? 她的心思似乎很浅,又似乎藏在捉摸不透的深处。虽然她总喜欢摆出一种通晓世故的态度,有时却显得很天真。他对她的了解,似乎也只是个名字而已。而且,是个如此奇特,听上去根本就不像个名字的名儿――十一。 “这位公子的娘子,可真是年轻又俊俏啊……” 听到掌柜这声感叹,他微微一愣,却也不愿解释。他感觉到身体仍是十分疲惫,骨节之内隐隐作痛,然而如今出门在外,再无师门内炼制的丹药调理,于是只好依十一所言,继续睡觉休息去了。 而十一,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却未买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这类东西基本上都是自制的,少有售卖。会有哪家哪户,生了孩子却不准备婴儿用品的? “这位仙姑,我可总算是找着您啦!”背后忽然传来个有些谄媚的声音。 转身一看,那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男子,穿一身衣料质地很好的青花长袍,眯着眼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青年,穿着一模一样的褐色劲装。 “‘仙姑’……?你是在叫我?”十一疑惑。 那男子使劲地点头,作揖客气道:“小老儿是彭昌城中柳府的管家,您在四方客栈一下子便治好了那个瘫子的事,现在可是已经传遍了全城,都说是见了活神仙了。我家老爷知道了此事,特地遣小的来请您哪~” 十一仔细地打量他,这人皮肤白皙,手指骨节均匀,眼神精明,必然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且像是个有点见识的。她立刻便猜到他的来意,心中早已有了谱儿,像这种有钱人家的“闲事”,她可是一向很乐意管的。 “我可不是什么‘仙姑’――你可听说过‘景元宫’?”她故意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 听到“景元宫”三字,那人神色微愣,继而大喜:“姑娘竟是景元宫门下?难道是那‘九宫三殿十二门’中的景元宫?!” 十一绷住脸,稳重地点头。 现世修仙之风盛行,修仙门派众多,就连普通百姓也对各大修仙门派的名字耳熟能详。很多毫无修仙资质的人也都加入仙门,导致“九宫三殿十二门”的规模日益庞大,却变得越来越世俗。 看这位管家惊喜的神情,显然是对修仙门派有着一定的了解。其实在“九宫三殿十二门”中,“九宫三殿”才是真正的修仙门派,至于那“十二门”,虽然与“九宫三殿”并称,规模也大,却更像是世俗中的江湖帮派了。 “九宫三殿”中,最负盛名的是“太一宫”。太一宫以剑入道,其中年逾百岁的剑仙比比皆是;最引世人膜拜的是“宸阳宫”,虽然宸阳宫人避世而居,在世间声望却极高,甚至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到它的所在地“通灵圣境”去参拜祭天,占卜国运,祈祷风调雨顺。 而其中最神秘的,便是“景元宫”。因为景元宫从不对外招收弟子,甚至无人知道它的所在。但百姓当中,却久久流传着景元宫的传说。因为偶尔会有其门人行走世间,做到一些凡人无法做到的事。 景元宫的秘密,却只有十一一人知道。其实所谓的“景元宫”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她随口编出的一个名号。这名称,自然是出自于她心中那埋藏了几百年的牵挂。她在这世间游走五百年,行踪不定,经历数次朝代更替,看遍人间兴衰起落,足迹遍布人间。 她虽只是偶尔“管管闲事”,但天长日久,不知不觉中,这莫须有的“景元宫”居然被排进“九宫三殿十二门”中去了。而她,也被传说成了出自景元宫的神秘高人――“景元仙子”。 不过如此也好,那并不存在的门派倒也给她行事带来许多方便。但她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等到人们都已经忘记她之后,她才会故地重游。比如这彭昌城,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之前。如今这里的人们依旧记得“景元仙子”的传说,却已经无人记得她的容貌。 “姑娘竟是那传说中的‘景元仙子’,那我家主人可真是有福了!”那管家的眼睛笑得差点没了缝儿。 “相逢即是机缘。不过,景元宫的规矩你该知道的,有所求,必然要付出代价。”十一缓缓说道。 ------------ 10紫藤魔障 九曲回廊,雕梁画阁,明珠为帘,白玉为几。 十一看得双眼发光――这彭昌城算不得什么繁华之地,竟然有着柳家这样的巨富?有钱,极度地有钱啊!而据她的经验,有钱人家的烦恼是最难解决的,只因在这世间用钱摆不平的事,通常尤为棘手。 被奉为上宾坐在太师椅上,她缓缓地呷一口金盏中的香茶,故作高深地往房子里瞧。 可屋子里的人,却在瞧着她怀里躁动不安的奶娃娃。小小的六道正好奇地伸手去抓放置在椅子旁的丝绣屏风,试了几次未能抓到,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大哭。 十一心中大惊,在心中无声地叨叨:“六道仙君您可得行行好,可不要在这种时候毁了本姑娘的“仙子”形象啊……否则我把你扔给那个浑身煞气的呆子去!” 幸好一旁的柳家仆人机灵,挪过那屏风,让小娃儿一把揪住。只见他的小手在那屏风上虚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那处竟然光芒一闪,迸出一朵光莲,同出现在他紫玉玲珑塔上的一样,只是要小得多。 满屋子的人出声惊呼――景元仙子果然了得,原来怀里抱着的竟是个仙童! 的确是个“仙童”,似乎法力也还留了些,可恨现如今不过是个拖油瓶而已。 十一心中如此腹诽,口中却是清咳一声,缓声说道:“既是有求于我,便只管开口。” 管家十分有礼地说道:“先前曾告诉过仙子,我家老爷是听说了仙子在客栈治病助人的事迹以后,才遣我去寻您到府上来,只因我家老爷也得了类似的疾患……” 他说到此处便噤了声,只因话中的主角到场了。 柳老爷是被用轮椅推着进来的。奢华的袍服和饰物,将他青白的脸色衬得更加灰败。十一可以看出,他不仅有腿疾,元气也受损严重。 她将灵力灌注在双目,立刻便见到柳老爷那肌肉已经萎缩的双腿上缠绕的淡淡黑气。她心想,如此状况,非妖即鬼。想必就是那黑气,不仅毁了他腿部的健康,还在不间断地吸取他的元气。 “柳老爷,我已看出你腿疾的根源。但由于你沉疴已久,筋肉无力,不可能马上就站起来,还需调养个一年半载。” 柳家人听说能治,全都露出惊喜之色。 柳老爷却是凄楚地说道:“老夫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能不能站起来已经无所谓了。但求仙子能够救救我那孩儿,那便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如今他是柳家传宗接代的独苗,不管仙子要求任何代价,老夫都愿考虑。” “你家公子也是同样的症状?”她肃然问道。 “不瞒仙子,其实这是柳家的宿疾了……三代家主,都是同样的症状。而我那独子更为严重,怕是已经没救了……”满屋子的人神色悲凉,推着轮椅的华服妇人更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柳老爷要我救的是柳家少爷?那便带我去看一看吧。”十一说道。 柳家少爷果然病得很重,只能躺在床上,除了能够张口喝几口参汤,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而他的身上,果然也缠满了那淡淡的黑气。那黑气给她的感觉,竟和奚绝尘身上发出的类似。 是魔气。妖和鬼都只能算是异类,而魔,其本质是执念和戾气。就如奚绝尘爆发时那般,其目的只有无畏和毁灭。若是再拖下去,这位少爷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无命消受了。 “前阵子曾有无相宫高人到此,为犬子诊病,说他是中了邪。那一次做法之后,本已经康复,没料到不久之后旧病复发,并且更加凶险,到了现在,已经浑身都不能动弹……”柳老爷沉痛道。 舐犊之情,可以理解。若是普通疾患,用上九曜仙芝,立刻便可根除。但柳家这“宿疾”却是不简单,看来她这次要做的不是医病,而是除魔。无相宫也属于“九宫”之一,在道法方面是有些真本事的,经其门人施法过后,这魔障不但没有被消除,反而更加猖狂,倒是有些奇怪。 见她皱眉深思,柳老爷也知道此事棘手,满脸惶恐之色。 “这问题……恐怕一时之间难以解决。” 听她如此回答,他立刻堆笑道:“无妨无妨,既是如此,眼看天色已晚,可否请仙子屈尊在府中住下,也好让我们略尽招待之意。” 十一暗想,如此豪宅,哪里是“屈尊”了? “恩,那就谢过柳老爷的盛情。只是,我有同伴还在四方客栈,我出来之时并未告知他去向,还需麻烦柳老爷遣人去通知他一声,让他就呆在客栈等我,不要乱跑。” “这当然没问题。”柳老爷笑着答完,心中略有些诧异――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做“景元仙子”的同伴?听她的口气,对那人似乎还挺关心的样子。 柳家要为她安排丰盛的晚宴,被她拒绝了。她当然也会被美食吸引,但对于她来说,人间的食物到了体内都是一团浊气,不仅没有好处,还得耗费灵力去排解。所以,也就是偶尔有心情的时候尝试下而已。 看她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周围人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笃信。 夏初的天气,最宜傍晚散步。她漫步在大得让人迷路的柳府之中,一边欣赏布置别致的园林亭台,一边想着与那“宿疾”有关的线索。从与仆从的谈话之中,她已经知道了柳家的一些情况。建造这奢华得离谱的府邸的是如今的柳老爷的祖父,名为柳书易。正是从他那一代,柳家暴富一方,也正是从他起,每代家主都得了这种怪病。 看来,这根源竟要从已经作古的柳书易身上查起了。 逛了一圈,来到一个静谧之处,原来是个花园,曲径通幽处,有一块雅致的石头,上刻“紫藤园”三字。走进去,才发现这花园大得惊人,可是无论走到何处,果然都只能见到一种花木――紫藤。繁花满树,老桩横斜,一串串一排排悬挂于绿叶之间,如紫云缭绕,美得很有意境。 一阵寒风吹来,十一拢了拢衣服,嗅着这里有些阴湿的空气,心中隐隐觉得此处有点不寻常。夜风微醺,可站在这园中,会觉得明显比外面寒冷许多。 看到十一定定地盯着园子中央最大的那棵紫藤花树若有所思,陪同的小丫鬟主动介绍道:“仙子,这可是一棵百年老树,据说这宅子建起来之前,这树就已经长在这里啦。虽然是一棵老树,可是一年四季都会开花,可好看呢!” 的确,这一树繁花,开得尤其鼎盛。 “你有没有觉得,站在这树下会觉得很冷?”她淡淡问道。 那小丫鬟茫然地摇头:“没有啊,今儿晚上还算是比较暖和吧,走了一阵,浑身都发热了。” 十一这才意识到,原来凡人是感觉不到这种异常的。她能感觉到那种透骨的寒意,是因为灵觉比较灵敏。 “百年老树,果然不一般……” 她说着,凑近去仔细地看。在她怀中的六道好奇心又犯了,伸出小手去摸那树。他的手指,又是随意地划出一道十一看不懂的玄妙轨迹。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像是有一层气浪在那树的周围炸开,将她震得后退了好几尺。 然而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圈圈紫色的光环,层层叠叠环绕在树干上,那忽明忽暗的光带上,有意义不明的篆文在不断浮动变幻。随行的小丫鬟一下子看到这玄妙的景象,惊得迭声大叫。十一也是吃了一惊,赶紧抓住六道的小手――这位不愧是仙君,即使是心智退化,照样是出手不凡,无意识地便引动了这树周围的封印法阵。若是不看紧点,指不定他还能做出更惊人的举动来呢。 她终于知道这树为何会给人这种奇异的感觉了,因为以它为依托,这里设置了一个结界。至于这结界里要封印的是什么,还未可知。 只见那光环上的符文光芒越来越淡,而树身却开始由内至外透出淡淡的紫色光芒。当那光环消失之时,整棵树已经变作几乎透明,化作了一棵紫色琉璃树。在这夜色中,这树美得妖异,满树的枝丫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在里面苏醒了一般。 凡人哪里见过此等景象,免不了大惊小怪,小丫鬟的嗓门儿又是大得不一般,十一阻不住,转眼间便引来了一堆人。一群就近的仆役丫鬟都聚集到了“紫藤园”,惊讶得不得了。 十一却有些慌了:“此树妖异,你们全都离开这里!” 因为她已经看到有淡淡黑气从那树干上缓缓溢出,那种寒冷的感觉更甚,丝丝入骨,令她禁不住颤抖。她心中暗暗叫苦――这结界不知是谁做的,居然如此不牢靠,让六道轻轻一触便破了。 而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使得这家宿疾缠身的根源,便是来自于这棵树,就是那种阴狠的怨戾之气在害人。 “请问仙子,这是什么仙法?”围观的人不但不后退,还将这当成了奇迹来欣赏。 “这不是我所为!”十一坚决否定。可是,破了封印貌似算是她的错……她瞅一眼躺在自己臂弯里一脸无辜样的漂亮娃娃,心中暗暗叫苦。 “啧啧啧,我在这园子里扫了几十年的树叶子,只有这一棵从来不落叶,原来果然是棵妖树!” “什么妖树!这可是祖老爷亲手种下的树,据说这可是一棵摇钱树,每开一串花,就能进一斗金……” …… 看着这些议论纷纷,兴致盎然,毫无畏惧的闲人们,十一只觉得头痛。此刻在她眼中,这棵树已经变得十分狰狞。树上冒出的黑气化作了一条条轻飘飘的手臂,正在摇摇晃晃,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不错,这的确是一棵妖树。我要作法,不能有人打扰,你们还不退下?” 听她冷着脸如此说,这些看热闹的纵然十分不愿,也只好退出了园子。 总算是安静了,她沉下心来,略一思考――这问题,该用九曜仙芝,还是用景元伞来解决呢?说来惭愧,她如今法力所剩无几,一直倚仗的无非是景元留给她的这两件法宝。 其实九曜仙芝曾是玉璇洞中用于封印“罪秽之眼”的仙界宝物,用来封印这东西,大概还算是大材小用。十一微微一笑,纤手抬起,在心中默诵起咒诀。腕上的三颗灵珠依次苏醒,绽出红蓝白三色光芒,炫目而美丽。 三颗,足够了吧――她很有把握地想道。 九曜仙芝的外相随她心而动,为了不过于惊世骇俗,她只将它们化作三盏宫灯,悬在树干周围。那树似是有意识一般,伸出的黑色触手舞动得更加猖狂。但一触到九曜仙芝的光芒,便怏怏地缩了回去。 好歹先封住了再说,至于到底要怎么处理,容后再说。 见她低着头踏出园子,迎接她的是一双双亮闪闪充满期待好奇的眼睛。柳家老爷这时才赶到,见他要往紫薇园里进,十一赶紧伸手拦住。 “此事还未了结,若是相信我就不要插手,吩咐所有人不得进入紫薇园。” 正在这时,有人飞奔而来,对着柳老爷气喘吁吁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说话呢!老爷哪里不好了?!”有人大声呵斥道。 “不是……有几位无相宫的高人要到府上拜访,已经到了大门口了。” “无相宫的人?她们来了是好事啊,你却在急个什么?” “可是,她们在门口和另外一人打起来了。” 无相宫?打起来了? 十一闻言也有些诧异,无相宫的门人她也曾见识过,全都是些行事温温吞吞,和风细雨的温婉女子,她们最崇尚和气修身,又怎会和人打起来? ------------ 11铜锤真人 大门口那场热闹,倒是比打架更有看头。 十一一眼便看到一名躺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衣着有些不同寻常,是严严实实的竖领道袍,看上去面料很硬挺且板正。她头上戴着的也是道冠,冠上还镶了一块八卦玉。只是,此刻她衣带松开,头冠倾斜,挣扎中露出一段玉色颈项,显出一种撕破禁忌的美。 禁忌就禁忌在,她是被一名男子按倒在地下。那人一只手按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她的右手。还有另两名同样身着黄色道装的少女围在一旁,扯衣服的扯衣服,拉腿的拉腿,想要解救她,口里还在慌乱地喊着:“啊啊师父啊!放开我师父!” 可恨那男的居然岿然不动,他修长的躯体在青衫中绷紧,似乎是使出了浑身气力,铁了心要死死压制住下面那女的。 大庭广众之下,此人何等嚣张。 光线有些黯淡,十一倒不像周围那些人一般怕事,凑近了去看。乍一看,其实这位当街“施暴”的公子也还不差,身材一流,相貌也一流,被他压倒,却也不算太吃亏……可是――再仔细一看,却看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位,竟然是她的熟人。 大晚上的,他不在四方客栈睡觉,跑到这里来作甚?她暗自叹气――唉,奚绝尘这呆子!真想装作不认识他啊…… 她蹲下身,尽量用最不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奚公子,你这是干啥呢,还不起来?” 见那似笑非笑,狠狠瞪着自己的人是十一,他总算是松了手。不料,他手下刚刚一松,那处于下风的女子立刻一个鲤鱼翻身,一下子将他压到了下面。 “妖孽,休得猖狂!”她大声喝道。 十一这才看清楚,凭她穿着的衣饰来判断,的确像是无相宫门人。她看上去已年逾三十,但修仙之人不显老相,她仍是肤色莹润,尤其那一头从发冠中散下的墨染长发,比少女的更要有光泽,尽显出成熟女子的风韵。 只是,她那纤长如水葱的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柄头颅般大小的青铜锤。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法器,但是可以想象,若是被这锤子狠狠地敲上一记,绝对不会好受。看上去是个柔弱女子,居然使的是如此威猛的法器,气势又是如此霸道凶狠,无怪乎方才奚绝尘要死死地按住她了。 “妖孽,受死罢!”她跨坐在奚绝尘身上,一锤子就要抡下去。 “且慢!”十一一声爆喝。 她心中腹诽,为何这呆子每次都要沦落到被女人压倒,还总要自己替他解围。 “师父!”旁边那两名少女也齐声惊呼,似乎也被她的凶残形象吓呆了。 但她们师父乃是修道之人,本是心志高洁,哪能受得了此番折辱,还是在弟子面前,大庭广众之下?这份打击,早已让她失了冷静。此刻她羞愤至极,怒意千重,心中唯有一念――杀人泄愤。 十一还来不及阻止,便见那铜锤正正地朝着奚绝尘的脑袋砸了下去。围观者们全都捂住了眼睛,她却是惊得将眼睛瞪到了最大。 正当她一颗心就要被那锤子猛然击碎之时,却见奚绝尘头一偏,身上泛出一层淡金色光芒,那锤子击在他肩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那逞凶的女子全力一击,却只震得虎口开裂,整只手臂都麻木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层光芒消失,难以置信道:“这是……这竟然是――太一宫的护体罡气……?” “我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妖孽,怎么,你还要再砸一次么?”她身下的男子冷冷地说道。 “他的确并非妖孽,我可以作证!”十一赶紧帮腔,否则她若再如此凶猛地抡一锤子下去,锤不死人也吓死人了。 “你是何人?”那道姑扬起脸,脸上余怒未消。 十一看见她居然生了一双剑眉,如今声色俱厉,更显英姿勃勃,气势凌人。这倒让她想起曾在四方客栈遇到的那个手持御赐宝剑的女子来,她们的气质有些像。只不过这道姑将凌厉表现在脸上,看来是平时就习惯了发威;而那剑客的锐气则是由体内而发,更显得浑然天成。 奚绝尘推开她爬起身来,随意地拍一拍青衫上的灰尘,扫一眼十一询问的神情,只淡淡道:“你入夜不归,我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我入夜不归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晚上出来乱晃,还惹是生非,不如回去好好睡觉。”她心中有些埋怨,他无端地跑到这里来闹一场,像个什么样子。 “我并未惹事,是她莫名纠缠,非说我是妖孽。”他有些愤然。 “你这恶徒,居然敢对我师父那样!” 旁边两名道装的少女一个扶住气得浑身发抖的师父,一个冲到奚绝尘面前,脸色涨得通红。她手中拿着的虽不是锤子,而是两把小剑,看那气势,是随时想在欺负师父的“恶徒”身上猛戳几个窟窿。 “我对你师父怎样了?有人要杀我,我难道不反抗?” 奚绝尘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透出的是理直气壮,只用眼睛冷冷地望她。他那一双眸子本就常年如封冻的冰湖,如今在夜色中泛着莹蓝,显得尤为妖异森冷,竟望得那少女差点打了个冷战。 “呵,以前是谁动不动就说‘我自求死’?如今,你总算也知道生命诚可贵了么。”十一讪笑。 “一场误会而已,犯不着以性命相拼。” “咦,你这呆子,怎么到了此刻,口才突然变好了么?既然是误会,怎么不解释清楚,闹到此等地步?”她责备道。 “她不肯给我机会……” “你浑身煞气,必属妖异!我乃是无相宫妙法真人,遇到此等妖异,怎能不立刻除魔卫道!”那道姑总算是顺过气来,却仍是咄咄逼人。 居然能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看来这位“铜锤真人”还算是有点道行,十一心想。 却见奚绝尘跨前几步,走到她面前,且越靠越近,胸膛几乎就要贴到她脸上。 “既是无相宫真人,就当能够明辨是非。你仔细看清楚,我到底哪里妖孽了,值得你如此喊打喊杀?” 她仰起头,目光无可回避地落在了奚绝尘脸上。此处的照明只有柳府门口的灯笼,将他冷漠且略带愠色的脸庞染上一层暖色光晕,朦胧了五官的轮廓,却勾勒出一种雕琢般的精致完美。 鬼使神差般,她望向他眸子深处,竟觉得自己的神思像是被吸进了氤氲云气中;一阵恍然后,凝神探究,却又只见淡淡的迷离,还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脆弱。他这神情,居然让她满腔的怒气消弭无踪。 妙法此刻,只觉得有些道心不稳。 因为从未有男子离她如此之近,近到能让她听到他的心跳;而她自己的心跳,竟是比他的还要快上许多。方才扭打时倒是不觉得怎样,但这一刻的感觉,真的是她平生从未体验。 幸好,旁边那紫衣的女子伸手一把将他拉开,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一低声埋怨道:“你这样子好生无理,小心人家又拿锤子揍你。” 奚绝尘任她将自己拉到身后,不再言语。 望着“铜锤真人”迅速地整理好了衣衫,又用眼神将那两个看了一番好戏的徒弟警告了一番,十一这才有礼道:“妙法道长,实在是抱歉,他其实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呃,真的并不是什么‘妖孽’。刚才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望道长不要与俗世中人计较,放过他这次吧。” 那妙法道姑不知为何,此刻竟是怒意全消,大略整理一番,言语情态突然就恢复了从容的气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她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既是一场误会,倒是我鲁莽了。只是这位公子的确与众不同,在搞清楚缘由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你这丫头也不像是一般人,看你与他相熟,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十一的脸,然后望着她怀中的六道。那眼神,似能洞察一切。 十一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却听到奚绝尘答道:“我与她什么关系,与旁人无关。” 她有些惊讶,因为他一向不爱多话,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几乎是闷声不响。她可以感觉出来,他今晚的反常是因为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被说成是“妖孽”么?的确,这世间如此多的修仙之人,自然便会有人察觉他身上的魔气。莫非,他从前也曾因此而被人视为异类,受过伤害,所以才会如此在意? 十一心中想着,不知怎的便也觉得有些生气。这些仙门中人,几百年来都一样是这副德性,一旦遇到自认为的“异类”,不问青红皂白便理直气壮地喊打喊杀,真是讨厌。 听到奚绝尘如此回答,妙法真人倒是并未再计较他的无理,只是又扫一眼十一怀中那乖巧可爱的孩子,自以为是地露出了然的神情。 十一猜到她心中所想,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得在心中默默叹气。 “呃……老夫一向敬重仙门中人,这位妙法道长既是来自于无相宫,又是想到我府上拜访,真是有失远迎。可竟然让你们在我家门口受了惊,实在该怪我柳家招待不周。如今天色已晚,若不嫌弃,还请道长入府内喝杯淡茶罢。” 说话的是柳老爷,他的语气听来客气,却隐隐含了些怒意。在这彭昌城,他柳家绝对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可这群人却黑灯瞎火地在他家门口大闹一场,还直到现在才轮到他出面说句话,实在是太不像话。 妙法借着灯光将他打量一番,问道:“你便是柳思世?” 柳老爷点头:“老夫正是柳家当代家主。前阵子曾有无相宫高人到了府中,莫不是她告诉了道长我的名讳?” “不错,我师妹妙语果然来过此处。柳思世,我们找的便是你家。你家中魔障如此厉害,你却仍是神清气爽,倒是难得啊~” 听到她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 12入魔之仙 柳府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 十一带着妙法真人一同进了紫藤园,因为在咒术禁制方面,无相宫的实力还是值得信任的。至于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进了门的奚绝尘,暂时就随他去吧。反正柳家人知道他是“景元仙子”的同伴,应该不会慢待了他。 “这是什么法宝?!”妙法真人望着悬在紫藤数周围,发出纯净灵光的三盏宫灯,十分惊讶。 十一并不解释,只是抿唇一笑:“我这法宝不见得稀罕,倒是真人那把锤子,看来实在是威力非凡。只是,提着是否重了些?” 妙法眉间微皱,竟大大方方将手中铜锤递给她:“到底重不重,你可以一试。” 十一赶紧伸手抓住铜柄,不料只听“咚”地一声,那铜锤便滑落地上,竟震得地下抖了一抖,砸出一个坑来。这一试让她吃了一惊,原来这铜锤竟是如此之重?仙门中人的法器都自有玄妙之处,依这重量,看来这锤子真正的材质必然不是铜铁啊…… 妙法却已将锤子捡起,仍是只用一只手拎住,还抡了一圈,看得十一心里发毛――就算是一名壮汉,也不一定能将这么重的锤子玩得如此轻松吧? “你说你是景元宫门人?我看不像。若是真正的景元仙子,又怎会连一把法槌都提不起?这件法宝倒是件真物……小姑娘,我虽不知你到底来历如何,但光凭一两件法宝就想冒充仙门中人,日后只怕会惹上大麻烦。所以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 她这话说的诚恳,十一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心中虽不以为意,却故意红了脸:“真人慧眼……但我如此做也是生计所迫,如今这名号我已经说了出去,还望真人体谅一二,莫要揭穿才是……” “生计所迫么……小小年纪便带个孩子,也倒是真不容易。不过,那个穿青衣的小子,可是你家相公?他挨了我一锤之后居然毫发无伤,修为倒是不错。他身上煞气如此之重,我却没想到他竟是太一宫的人。依我看,你们是私奔的吧,因为如你这般的人,太一宫怎会允许你嫁入门墙?更何况,太一宫虽有双修之法,却是不允许生孩子的。” 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来,十一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噎住――相公……私奔……生孩子……!!!原来道门中人一旦发挥她的想象力,绝对是精彩绝伦啊…… 十一心中千般冤枉,万般尴尬,纠结许久,最终却只是干笑了两声,干脆默认拉倒:“他可从未与我提到过什么太一宫太二宫的,但我是真心和他在一起。他不过是性情有些内向而已,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反正她与这妙法真人只是萍水相逢,就算是被她误会又如何,根本犯不着去费心解释。 听她如此回答,妙法便也不再多问,只轻声叹道:“唉,滚滚红尘,俗人自有俗人的道理,我也管不得……” 而此刻,十一却在想另一件事――她一直在揣测奚绝尘的出身,今日却被妙法真人一语道破。太一宫的道法都是秘传,奚绝尘修炼的既然是太一宫的护体罡气,那他必然是太一宫门人。 对于太一宫,十一却不甚了解,只因从前的某些过节,在“九宫三殿”之间,她几乎从不与太一宫来往,自然也认不出他们的秘传法诀。但无相宫与太一宫关系不错,多有来往,所以方才妙法真人应该不会认错。 原来奚绝尘竟是出自这修仙界排名第一的名门大派,只是,他所见过的太一宫弟子全都是身穿那统一绣了门派纹章的袍服,走到哪里都是横扫一片的傲气清高。哪像他,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身上没有半文钱,一副落魄样。 只是他执剑在手时的那一种孤绝凌厉,却是那些自称“剑仙”的人无法可比。如他这般“人剑合一”的高手,修仙界应该并没有几个,每一个都该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身份高绝,他却为何落寞至此,独自一人闲游于世间? 最要紧的就是,仙门最忌讳的就是凶煞之气,如他这般浑身的魔气掩也掩不住,又是怎么在修仙门派里混的? 在她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忽感觉到妙法真人身上又爆出一阵杀气。 “妖孽,你总算是现身了么!”只听她低喝道。 十一抬头,果然见那紫藤树下,半空中浮着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她心中不免诧异,那魔物本该被九耀仙芝封住了才是,又怎能脱身而出?更不对劲的是,那浮在空中的女子虽一眼看来便不是凡人,但容貌清绝,神色恬淡,发出的气息也并非魔气。 妙法真人却是个雷厉风行的,十一还来不及阻止,她手中法锤已经挥了出去。 只见一道白光一闪,她那迅疾如雷的一锤居然落了空。定神一看,那白衣女子却仍在原处。妙法面露疑惑,十一却是看得清楚,她并非没有动过,只不过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一击,而后又恢复了原位。 “大胆凡人!”她清喝一声,神情却仍是祥和平静,并无怒意。 “妖孽,你说什么?!”妙法双眉紧锁,正要再次出手,却被十一拦住。 “看看清楚再动手嘛!她不是那魔障,而是个地仙。” 听到这话,妙法凝神闭目,像是在用法术探查那白衣女子的底细。当她睁眼之时,露出了万分诧异的神情。 “果然是……仙人?” 见她仍在怀疑,那白衣女子赶紧朗声说道:“我名为凌霏,乃是紫藤山的土地仙。你们又是何人?” 见她并不动怒,又是如此坦诚地自报家门,十一不禁对她心生好感。在这人间,遇上仙人可不容易。土地仙虽只居于仙界下品,但看这位仙子的这份气度与涵养,可该要让她怀中的某上八洞仙君自愧不如了。 “我名叫十一,而这位是无相宫的妙法真人。此树有些古怪,以至于祸害了这家主人,所以我们才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她抢在妙法开口之前解释道。 “这是什么法宝?”凌霏也对那漂浮在树旁的九耀仙芝起了兴趣。 十一仍只是笑答:“我正是仗着有这宝贝,才敢来管这闲事的呢。可惜这法宝只能暂时压制住这魔气,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如今既然有仙人到此,我们正是求之不得呢,正好可以请仙子除魔。” “你们已经知道了这树中封印的是魔物?”地仙望了望那颗紫藤树,却是面露难色,“只可惜,对此我也是无能为力。” “仙人,竟也对这魔气无能为力?”妙法似有些怀疑。 十一细细打量那地仙,见她的神情中尽是无奈,还有一种深沉的哀伤。 “我看你们都不是普通人,但这紫藤树中的魔障却不是你们可以应付。如今树上的封印被破,已是十分危险,你们还是避开的好。”凌霏认真道。 妙法却摇头:“魔障与妖物不同,妖物是生灵,灭之则死;而魔物通常是源于执念或怨戾,无形无心,有的甚至只是留存于世间的怨气和诅咒,要除去实属不易。但这魔障害得柳家永无安宁之日,实在是可恶;还有我师妹妙语也受了这魔气侵袭,如今命在旦夕。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法除去!” 听到妙法说出这番话来,十一对她又高看了几分,心中暗叹――看来无相宫这些年长进了啊,这位锤子真人看上去有些怪异,道行却是不低,见识似乎也不浅啊~ “永无安宁之日么……但到底是谁可恶,倒是难说。” 看到凌霏眉头微皱,眼中悄然现出一抹愤慨,十一心中一动,开口试探道:“仙子是紫藤山的地仙――紫藤山,紫藤园,紫藤树……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正如方才妙法真人所说,若是知道了缘由,也许便能找到解决之法了呢!” “是柳家请你们来除魔?那他们有没有说过这棵树的来历?其实,我的确是有些话,在心底压了很久,实在是不吐不快。今日既然有缘遇见你们,便都说出来也无妨。”凌霏说着,情绪忽然有些激动。 “柳家人说,这棵树是由当代家主的祖父亲手种下,是一棵百年老树。” “的确,这树是由柳书易亲手种下。想当年,他对我姐姐信誓旦旦,蜜意柔情,还在这棵树下与我姐姐订了终身。可到最后又如何,他害死我姐姐,将她的尸骨埋于定情之树下!我那可怜的姐姐,从此之后便堕入魔道,与柳家苦苦纠缠。当年我与一位仙友不得已将她封印在这树中,没想到今日这封印被破,这魔气却更甚从前。我姐姐她……不甘心啊……”凌霏说着,竟有泪光在眼中闪烁。 听到这话的两人都被这故事震住了。十一猜得没错,所谓怨气成魔,看来那个柳书易果然是祸端之始。 “你说这树中封印的是你姐姐?你不是地仙么?”妙法睁圆一双杏眼,觉得难以理解。 “不错,这树下葬着的就是我的姐姐――莹霏。我和姐姐都是土地仙,我们曾一起住在紫藤山,守护这一方土地。如今她已经去了,便只留下我一人,她最喜欢的那些紫藤花树,倒是开得比从前还要艳。我知道,这是她在冥冥之中想要告诉我些什么……可是,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样,柳书易早已死了。难道我要如她一般,与柳家人世世代代纠缠,让他们永世不得安宁么?你们可知道,我们……明明是护佑苍生的仙啊……”凌霏一口气将心事倒出,终于潸然泪落。 十一和妙法看她如此沉痛,一时之间都是无话好说。而那棵紫藤树,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一阵阴风在树干四周刮起,处在当中那股森冷,即使是毫无灵觉的普通人都能感觉得到了。 忽听凌霏喝道:“不好,那法宝镇不住她了!可知道由仙人化成的魔物有多么厉害?你们还不退下!” 十一大惊,心中直后悔自己低估了那魔物的实力,只用了三棵九耀仙芝,她心中念动咒诀,便要启动另外那六棵。 却见妙法手中法锤握紧,沉声问道:“我们退下了,你这土地仙就能斗得过这魔物么?” 听到这问话,凌霏的脸色立刻刷白,看得出来她亦是毫无把握。 十一忽觉得怀中腾起一股暖意,低头一看,原来六道身上正泛出一层银色清光。仙魔不两立,他虽然仍在熟睡,却已本能般发出护体神光。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明明是这家伙破了树上的封印,可如今大难临头,他却只知道保护自个儿啊,恁是个没良心的。 她“啪”地撑开景元伞,便有一股罡气从伞中泻下,将她罩入其中。看一眼尚无对策的妙法和地仙,她也不解释,只伸手将她们拉到伞下。 那两人神色疑惑,显然不明白她此举的目的。她也来不及解释,只随口敷衍道:“那个……好像下雨了……” 奇妙的是,天上果然下起雨来了。 只不过,那竟是一场红色的雨,只下在这一片花园中,比寻常的雨滴更为密集,那气息嗅在鼻端,竟是一股浓烈的腥气。 妙法将手伸出伞外,只见落在掌心的雨滴渐渐汇聚,竟是一捧猩红的血,看得她浑身一颤:“血……血雨?!” 到底是何等悲伤,让这缚于树中的魔魂泪落如血? 只见凌霏忽然走出伞外,呆呆凝望着那棵紫藤。 漫天血雨,将她一身白衣浸染,那入魔之仙的怨念化作黑气伸出,如同那树又长出了千百根枝条。十一来不及阻止,片刻之间,已看见那黑气将她卷入其中。 “姐姐,你就算是再冤,一旦堕入魔道,便是不容于世间之物……你都已经死了,却还要如此,你到底是要图个什么……”她喃喃着,身不由己朝着那棵树走去,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陷入困境。 见她如此,妙法急得也要冲出伞外。十一只得不由分说拉住她,脑子里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只急得火烧火燎。 却听得一个不急不火的声音稳稳地说道:“既然知道她已死了,让她安息便是。” 一阵骤风起,那血雨竟在倏然间停止,只有满园紫藤随风舞动,花落如雨。十一回头一看,只见一道挺拔身影立在那紫藤花雨之中,手中那一把碧色的长剑在夜色中放出幽蓝的光芒。 ------------ 13情绝成妖 “绝尘,你来做什么……” 十一的话音未落,只见一袭青衫在眼前晃过,视线便被他那挺直的背影挡住。他一言不发,右手执剑,左手缓缓拂过剑身,指尖流泻出一道蓝色清光,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八卦。那光芒的残影竟在他面前化为实质的轨迹,似开启一道蓝色火焰构成的阴阳之门,门内涌出玄妙之力,将那紫藤树上的黑气丝丝缕缕地吸入其中。 “阴阳引?!这法诀用在此处,倒是恰到好处!”妙法忍不住一声轻赞。 “没用的……我姐姐是以仙家修为入魔,这种道家法诀对她根本无用!”凌霏转头急声道。 果然,那黑气猛涨,从树中传出尖啸,似是连绵不绝的狂笑,又像是万鬼嘶鸣,震得人耳鼓生疼。奚绝尘面前那阴阳引的力量反而引动那入魔之仙更狂暴的煞气,那拧旋成股的黑气化为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在他胸口盘旋,似要将他吸入其中。 “绝尘小心!” 十一猛扑过去,却见自己怀中亮起炫目光芒,原来那是六道嫩手中抱着的玲珑塔,竟在此刻毫无预兆地放出金光万道。那光芒太强,照得她一时之间失去了视物的能力。而后,她渐渐看见一片模糊的景致,当那强光黯去,那风景也渐渐清晰。 她知道这景象并非真实,而是映照在她的灵识之中。这是一片静谧美丽的风景,满眼都是花串,犹如紫云压顶――看不出季节,看不到天空,只像是从画中切出的一块,浓墨重彩出一片紫藤花荫。 在那花荫下,放有一张白玉几,几上有紫玉瓶,瓶中是美酒。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一人俊逸,一人娟秀,都身着华丽的衣裳。酒杯斟满,两人举袖同饮,轻声呢喃,说不出地亲昵温馨。 十一看到,那华服女子的面容与凌霏十分相似,无需揣测,她便明白了她是谁――地仙莹霏。她本为仙人,却迷恋上尘世间的男子,与他相结连理,共饮交杯。这韶华一瞬,正如这满树繁花般令人迷醉,只不知――后来她又是因何堕入魔道? 忽一阵风起,只见落花纷落飘零,这画面竟突然褪成了灰色。那花树下的玉几酒杯已经不见,只换成一个素服女子呆立的身影。她此刻长发散乱,满身萧瑟,再无半分仙气。 “为何要背叛我?!”这凄怨的一句质问在这世界中回荡,如断弦之声,震出愤怒的余波。 “我并未背叛你!”那男子争辩道。 “你!你与那女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敢说没有背叛我?!” “你与我成婚八年,无一子嗣,我娶妾填房,延续柳家香火,又有何错?”他答得理直气壮。 十一心中一惊――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柳书易肯定不会知道,莹霏是仙人,又怎能为他这凡人生孩子? “你!你可还记得,就在这树下你曾对我许诺,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你却……你却可以去同别的女人生孩子……” “人都说妒妇难养,果然如此。你是不是又想说,我能有今日这家业全都靠你?这话我已经听厌了!我这就答应你,柳家的主母永远是你,任何女人都夺不去你这名分,还不行么!” 他这话一说出口,连十一都顿感失望。而莹霏果然失望已极,竟不再言语,只抬头仰望那灰色的苍穹。许久之后,她忽然厉声狂笑,直笑得柳书易浑身发抖。 “因为你,我已舍弃一切。如今连你的心也失去,我――再无可恋……好,很好!我便先去杀了那贱人,还有那孽种。”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柳书易却是惊得脸色惨白:“不……不要!莹霏,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千万莫要做得那么绝……” “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好说……我现在才知道――不值得,真的是不值得……”她的语气似碎冰零落,有一种破碎的锋利,“你可知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多深,恨你便有多深……毁掉你,我要毁掉你。那矿脉图我也将公之天下,你柳家休想再享有这世代荣华!” “莹霏,你真要对我如此绝情……”柳书易的声音在颤抖。 莹霏却不再答,决然转身,就要离去。 那被她的话激怒的男子在背后望着她,目光从惊惶变成冰冷,继而化为阴森。他手中悄然现出一道寒光,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而看刀锋上闪着的不寻常的光芒,那还是一把用法力加持过的凶器。 当他朝着自己的妻子渐渐逼近,而她浑然不觉,十一直急得惊叫一声。 那匕首插入莹霏后胸那一刻,这世界突然剧烈地震颤,什么都看不清了。 “你骗得我好苦……若不是有无相宫高人指点,我怎么也不曾料到你竟不是人,而是妖孽!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不像寻常人,像是有什么在瞒着我。这把除妖的匕首我藏了许久,只因感念你从不曾加害过我。而到了今日,是你逼我……我怎能让妖孽加害我的骨血,是你逼我!”他此刻说出的话,三分阴冷,七分凄厉。 十一虽知道那只是幻象一场,还是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错了!你弄错了啊!” 她明明是为他堕入凡尘的仙人,他却偏信误认作妖孽,还忍心亲手下此毒手!怪不得,她要堕入魔道,此恨此怨,自然是要纠缠他柳家生生世世。 “什么错了?他并没认错。身为仙人,却贪恋红尘爱欲,还泄露天机,破坏天地气韵,与妖孽何异?岂不是正该死?”虚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在说话?!”十一往那声音来处望去,看到的是刺得她不敢直视的万道金光。 “分明与本座朝夕相处,你竟还问本座是谁?” 听到这回答,她心中一震,勉力看去,只见虚空之中有一名男子浮空而立,足踏莲台,袍角缀云,俊美的面容如玉生烟,手上托一座紫玉玲珑塔,乍一看瑞气万千。 “六……六,六道……?!”她惊呆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那仙君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递来一个睥睨的眼神,“见到本座的真身觉得很奇怪?其实只是因为本座的元神受了重创,还未恢复,不得已只能沉眠在那九霄塔中修养,所以身体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十一恍然大悟:“喔,怪不得那小娃儿就是死抱着这宝塔不放呢!可是仙君大人,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么?” 她心中暗暗忐忑――他恢复了自然是好,可是就凭他这脾气,凭他这高深的仙家法力,辛辛苦苦照顾了他这阵子的自己还指不定有没有好果子吃呢…… “本座自然是想早些恢复!可是……”六道的语气中满是愤懑,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行了,方才是为了替你抵挡魔气才恢复真身,现在本座已经撑不住了。接下来的事,自己好自为之吧!”他这话说完,那金光便渐渐黯淡下去。 十一赶紧问道:“原来方才让我看到事实真相的是你啊?仙君你果然是法力无边……” “纵然我法力高强,又怎能洞察魔物的执念,其实这是奚绝尘那混蛋的力量……”随着那金光消失,六道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奚绝尘…… 灵识之中的景象消失,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紧闭着双眼。猛地睁开眼,只见漆黑的夜色中仍是柳家的紫藤园。而奚绝尘就站在那魔气弥漫的紫藤树前,手中的长剑光芒如澈,亮得炫目。 她隐隐担心,忍不住叫了一声:“绝尘小心!” 他蓦然回首。当她看到他的眼眸,禁不住大吃一惊。他眼中再无黑白之分,只有两团苍蓝火焰在冷冷跳跃。望着他那双眼,竟像是被吸入幽火熊熊的异界,立刻便觉得有一阵悚然寒意窜遍全身。 他身上亮起的那莹莹蓝光,正像是在他身体里燃烧的火焰透体而出。明明炽烈无比,却森冷到让她遍体生寒。她想起在孤剑樨的那一夜,心中忍不住生出恐惧――连仙君六道都毫无反抗之力,那到底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 “别怕。”他吐出两个字,语声清越柔和,让她悬起的一颗心猛地落了地。 在他转身时的那个片刻,她却敏感地捕捉到他神色中的一丝失望。是因为……她刚才对他心生恐惧了么……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靠近他时会感觉到那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其实是一直被别人疏远,所以他才以这样的方式主动地逃避伤害么…… 那无法自控的魔气,定是他一直以来难以卸下的重担,以至于到了令他自己都感到绝望的地步。 想及此,她隐隐地觉得后悔。在这样的时刻挺身而出,他分明是想要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才一点点破去他坚冰般的心防,自己却为何在此刻心生畏缩? 她决然地跨前几步,与他并肩,腕上的九耀仙芝全数亮起。九颗灵珠升入上空,九色的光芒连接成一个巨大的星盘,那泻下的清辉立刻将蔓延满树的黑气压了下去。 “破!”她只是清喝出这一字,却引动无数响亮的霹雳在树身上炸响,将那聚结成团的魔气驱得七零八落。 奚绝尘偏头望向她,那双眼仍是妖异,唇角却勾出一缕笑意:“举手之劳,让我来罢。” ------------ 14散财消灾 “醒了!公子醒了――” 柳家大宅的卧房中,传来下人欣喜的通报声。立刻公子卧房中的帷幔被层层掀起,府内灯火通明,人人奔走相告。 “快,快!”柳老爷激动得热泪盈眶,直催推着轮车的下人。 整个柳府一片沸腾,十一却站在清静的后花园中。她收起景元伞,仰望着那静谧的星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腑沁凉,浑身都放松下来。望一眼站在自己身边默不作声的奚绝尘,她心中的感受却有些复杂。 方才听到他说出那句“举手之劳”的时候,她真的吃了一惊。直到见识到他手中仙剑发出的滔滔剑气将那魔魂席卷得不留一丝痕迹,才知道他绝对没有在说大话。 她不禁记起初遇他时他那满身的伤,几乎处处都是足以致命的伤害,如此强大的一个人,到底是谁能将他伤成那样?她似乎总有好多的话想要问他,可每次面对他的沉默便又只能止步。 “十一,那地仙的过去你已经看到了……你是否觉得我下手太绝?”他忽然问道。 十一一怔,继而摇头:“即使是觉得她身世可怜,觉得她不该遭此结局,但站在你我的立场之上,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一旦成魔,万劫不复。若不让她彻底消失,难道还要让她继续祸害活人么?” “一旦成魔,万劫不复么……”灯光照得他沉静的侧脸雕刻一般完美,他的神色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十一立刻觉出他的情绪,赶紧说道:“多亏了你,这次的事儿这么轻松就解决啦。离天明还早呢,回客栈睡个回笼觉去?” 他却转头,认真地对她说道:“你那两件法宝的确厉害,但用来应付这些事还是过于危险。一个姑娘独身在外本就危险,以后莫要再去惹这样的麻烦了,可好?” “没想到,你这呆子其实还是会关心人的嘛……” 她的脸上绽放一个欢悦的笑容,看在他眼中像一朵出水的芙蕖忽然绽放,瞬间便将他心中的阴郁扫去不少。他发现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自己露出笑容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留在他身边,她又能得到什么…… 万劫不复……他不得不背负一切,却与她无干。 他心中泛上一层苦涩,便看到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也在闪烁不定。她太聪明,那种小心翼翼的揣测和关切,让他不忍在她面前流露真实的情绪。 于是他故意皱眉对她说道:“十一,你总说我是呆子,一天要说上十遍。呆和傻难道不是同义词么?你倒是说清楚了,我到底哪里呆了?” 听到他这颇显无辜的争辩,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她眨眨眼:“因为我高兴!” “高兴……?” “因为你这个闷葫芦,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呢!” “就因为这个?”他终于也露出笑容,“其实我高兴的时候,也是很多话的。” “也就是说现在你也很高兴,为什么?” 他不答,神色却又变得深沉,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他双眼中的滢蓝魔气已经褪尽,晶亮的眸子映着柔和的灯光,泛出一层暖意。 她正在揣测他这变幻莫测的神情,却被他猛然从身后抱住。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惊得她低呼一声。夜风微凉,他近在耳畔的吐息却很温热:“能遇到如你这般对我好的人,我自然是高兴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呆,有些事明白得很……” 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紧实胸膛,还有他那轻拂着自己脸颊的碎发,十一的胸口忽然□到几乎无法呼吸,是因为心跳骤然加快,那冲击让她的脸颊都在发烫。 她那一向灵便的思维突然就卡了壳,被他的气息笼罩,心中某处升起一种陌生的悸动,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被人拥抱,竟是如此温暖的感觉……夜风拂起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那细碎的朦胧中,她眼中竟泛出湿意。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情绪。她虽早已习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间游荡,但有的时候心里就会很空很寂寞。这种有人陪伴身边的感觉,竟让她陷入片刻的沉迷。 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许久之后在她头顶深吸了一口气,低语道:“果然能嗅到花香的味道……” 她正觉得这话有些莫名,他却突然放开了她,说道:“好饿,我要出去找点吃的。” 她心中有些雀跃地跟了上去:“喂,还需要找吗?柳家有的是好吃的,要蹭个饭还不容易么~” 而此刻,正有一人在远处默默望着这两人,陷入沉思。清楚在那紫藤园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她们三人,而她却比不知情的人更加疑惑重重。为什么她居然走入了那入魔之仙的记忆?在那片幻境中出现的那万道金光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做奚绝尘的小子又是怎样在片刻之间让如此深重的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似乎在这场冤债之中,竟有无相宫的过错,怪不得那魔物会缠上师妹妙语……不过那位将土地仙错判成妖物的前辈,想必只是一番好意,并未料到会造成如此惨事…… “师父,我看那人满身煞气,怎会是太一宫的人?”她身后的一名弟子说道。 “还有那位姑娘也是神神秘秘,居然还敢冒充景元仙子,胆子真是大了去了。”另一名弟子说道。 妙法此刻正是心绪繁杂,懒得回答,只沉声道:“此间事了,明日便回无相宫。不过,看一看师妹的情况之后,为师得去太一宫一趟。” 当柳家终于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寻找恩人的时候,却不见了“景元仙子”的身影。一堆人寻了半天,却见她正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脸笑意地望着里面那青衣的男子狼吞虎咽。 见到来人,她立刻起身,纱袖一挥,轻咳一声,脸上的笑意立即化作高深:“我的规矩,柳老爷该是知道的罢……?” “自然是知道――景元仙子为人消灾,必要收取代价。”柳老爷爽快地拱手一礼,“仙子大恩,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相报。” 十一微眯起眼:“若我真要你倾家荡产,你待如何?” 柳老爷一怔,方才那不过是他一句托词,她竟要当真? “将你家祖传的矿脉图给我罢――这便是代价。” 听到这话,他吃了一惊:“仙子怎会知道……” “你祖父杀死莹霏之后,那金矿实在算得上是不义之财了。你柳家遭那魔物纠缠,也算是因果报应。你若放不开那不祥的财富,又如何能够了断这场恶业?”说出这话的是妙法真人。 望着柳老爷瞬间刷白的脸色,十一沉默不语,妙法却再次字字清晰地说道:“看来,你其实是知道真相的――当初你柳家一夜暴富,是因为莹霏将紫藤山下埋藏的金矿矿脉画成图送给了你祖父。你柳家表面上行商,其实是靠着金矿成为巨富,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惊得柳老爷额头直冒汗。如今这秘密已教如此多的人知晓,他还能怎样否认? 他眉头皱成一团,双拳紧握,凝思良久,终于答道:“不错,我柳家虽坐拥巨富,子弟却不得安康,家中永无安乐可言。罢了,这‘不详’的金山,我便送给仙子罢!” “我要那样大的一座金山有何用?我只要那图。”十一抿唇一笑,“将那图贴到彭昌城的城门上去吧,背靠金山,是所有彭昌人的气运;你柳家该与万人共享,才不会因财运招灾。”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呆住了,继而全都眼放精光――万人共享,一整座山的金矿! “仙子如此做,原来并非是要我柳家倾家荡产……”柳老爷甩一把手中的冷汗,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自然不是,我如此做自有玄机。无福消受之财,当然会引来无妄之灾。我看不穿天意,更不可为你柳家逆运,所以才要你散财于众人,以抵此厄难。当然,若你不愿我也无法勉强,只是今后会有何灾厄,便不在我预料之内了。或妻离子散,或官司缠身,或其他……都未可知。” 被她定定地注视,柳老爷只觉得那双眸子无比幽深,当中似有无穷玄机。她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那什么“妻离子散,官司缠身”却让他的心猛地揪作一团。 “好,就依仙子所言!”他忙不迭地答道。 “散财消灾一词百姓皆知,但真能洞察当中因果玄妙的却只有玄门高人,你这姑娘到底是何来历?”妙法真人闪身到十一身旁,低声问道。 “我曾得宸阳宫高人指点一二,略通些天命玄理。”十一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答道。 “天命玄理……”妙法口中默念,望着她的眼神中更多了几许深沉。 ------------ 15雷霆天怒 这一夜,十一刚睡下没多久,便被一个怒气满满的声音惊醒。 “混账!”有人骂道。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房间中一片金光闪耀。 她立刻便反应过来:“哦,仙君大人,你又醒啦?” “都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十一揉揉眼,十分地无奈――这位将“混账”当作口头禅的仙君大人脾气实在是大得很,真不知道又是什么惹到他了…… “知道你做错什么了么?你可知道,那紫藤山是山神居住之地,也是一处灵脉所在,关系到天地气运。你竟把紫藤山的地脉图透露给那些凡人,让他们开山挖矿,如此一来灵脉必然被毁,简直是岂有此理!” “喔,原来是因为这事!在人间,开山挖矿的多了去了,挖塌一座山又会怎样?仙君你莫要大惊小怪嘛!”十一不以为然。 “真是无知!”六道那双眸子里金芒闪烁,锐气逼人,“灵脉一毁,天地气运即变,将会遭致怎样的祸乱,根本就是你无法想象。” “有那么严重么?呃,我的确是无法想像呢……”十一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呵欠,又躺回了床上去,“仙君啊,你不是要养伤么,天地气运什么的,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昨晚很是折腾了一番,为了对付那魔物还耗费了不少法力,她现在只想休息。反正过一会儿六道便要挺不住变回小娃娃的,她懒得理他。 不料,她刚闭上眼,便觉得床板猛地一震,身上便沉甸甸压下一物。猛地睁眼,双眼便对上某仙君那狭长的金眸。此刻离得如此之近,她才见他眼瞳中似有风云漩涡,玄异难测。 视野中的玉白脸庞,看上去和那小婴儿的幼嫩肌肤竟是一模一样的质感。可平日里将缩小的他抱在怀中时,分明不是这感觉……一旦恢复真身,这种慑人的仙气让她差点消受不起――不愧是仙,仙人果然是了不得……她的脑子一下子又卡了壳。 他那双眸子似有奇异的吸力,让她有种灵魂将要被吸入其中的错觉,心中震惊,禁不住闭上了眼。 “你可知道本座为何落下人间?”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本座是天界派下的巡界之仙,任务便是巡查人间灵脉,阻止天地异变。” “你的话我听不太懂……”十一装作无知地眨眨眼。 “罢了,不与你讲通道理,你必然不会明白,本座便透露些天机给你知道吧~” “呃……你可不可以……先从我身上起来……”十一小心地说道。 见到六道默然起身,坐在床沿,她心中猛地闪出了一个问题:“那个,我想问下――你变小的时候,神志可还清醒?” 这个问题可是非常之重要!若他的心智并非是个真正的婴孩,这让整日将他抱在怀中的自己情何以堪?! “这个本座不是已向你解释过,元神已沉睡,何来清醒?这状况,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可恶啊!奚绝尘那混账……”他握起拳头,咬牙切齿。 十一心中却松了口气。 “不过,有时隐隐约约,也能洞察身边发生之事。”他又补了一句。 这回换了十一暗暗磨牙――果然,就该把那娃娃丢给奚绝尘去。看他落在那克星手里,还敢不敢时不时地变出真身来骂人混账。 “行了,闲事莫问。本座保持真身很辛苦,撑不了多久,你闭嘴听本座说话便是。” 十一赶紧点头,她还在打瞌睡呢,他快点说完,还能在天明之前再睡一阵子。 “其实天界与人界并非完全隔绝,在这人间有一些玄异之地,与天界相接。天界灵气由这些地方泄入人间,因此这些地方被称之为灵脉。但灵脉所在之处,总有仙灵镇守,不容凡人染指破坏。但凡有山神地仙镇守之地,便是灵脉所在之处。” “紫藤山的确是一处灵脉,但当初莹霏将矿脉图给了柳家,其实紫藤山灵脉早就毁了。仙君你仔细思量下,就会明白我对此事的处理方式算是妥当的。”十一忽然认真地答道。 “你……原来你并不是无知。你,倒是真不简单……”六道凤眸微眯,神色中一半是惊讶,另一半是意味深长。 “这世间的灵脉又不只是一处两处,像紫藤山这种小的灵脉简直是不计其数。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处灵脉,毁了又如何?仙君一定知道,天澜圣境曾是接通天界与凡间的最大灵脉,可五百年前的一场天火,将天澜山焚尽,也未见得就天崩地裂了。毁了就是毁了,又能怎样?” “天澜劫火――你怎会知道此事?!”六道露出百分百的惊讶之色。 十一却被这话题引动心中痛处,忍不住要一吐为快:“什么破坏天地气运,什么天地异变?我以为,仙界闭锁灵脉,无非是要和地界划清界限,不让地界生灵吸取天界灵气,或是以灵脉为通道进入天界。从前的天澜圣境,不过就是有妖物盘踞,才会被天界焚毁,化为荒芜!” “此等天机……竟被你看破……” 六道望着她,金眸中的仙气涨落不定,她此刻却是慨然不惧,只冷冷地盯着他,且看他到底要如何。仙人,仙界――杀死景元,毁她家园,心存此怨,已数百年!她只恨,无力逆天! “你,可是与天澜山曾有干系?”六道竖眉问道,“你虽能瞒得过凡人,却瞒不过本座――你并非人类,到底是何来历?” “不错,我曾是天澜仙山上一只小小的蝶灵。”知道瞒不过他,十一干脆坦然相告。 但他却并未怎样,反而轻叹一口气,似有些感慨地说道:“原来你竟是天澜劫火中幸存的仙灵……当初天界在天澜圣境降下劫火,其中原因实在是有些复杂……但本座也以为,景元仙君虽有罪,却不该遭那雷殛极刑。” 听到“景元”两字,她心中便是一凉。感受到眼前的六道身上流转的盈盈仙气,她忽然就生出一种熟悉之感,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故人已去,那无边憾恨却仍留存心间。只是,在这六道仙君面前,她不能流露,更不能倾诉。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蝶灵,所谓天意,景元尚且无力违抗,她除了默默接受,又能怎样? “你可知道,本座被派下人间,与天澜山之事也颇有干系。你家园被毁,心中必然痛恨天界。但若你知晓当中内情,便会明白天界为何要如此处置了。” “内情?不过就是因为一时疏忽,让那‘罪秽之眼’逃出了封印,天界便以失职之罪将景元仙君处死……” 说到此事,她的整颗心都在抽痛。只因那罪秽之眼本是一直被九曜仙芝封印在玉璇洞中,景元他忠于职守,从未大意疏忽过。而不慎让它脱出封印,酿成大祸的,分明是她自己。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的歉疚与忧愤,历经五百年岁月仍是未能消减分毫。 “当然不只是因为如此。”六道说道。 听到他如此说,十一心中一凛――莫非此事竟有别的内情?其实当年之事,她只是稀里糊涂;此后行走于人间,无法与仙界接触,更是不可能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既然你是天澜山的仙灵,便是透露些天机给你也无妨。天界雷霆一怒,其实并不只是因为景元仙君对‘罪秽之眼’镇守不利,还因为他与万妖之皇勾结。试想他身为上圣境仙君,却与妖族沆瀣一气,让仙山圣境变为妖族聚集之地,这成何体统,天界怎能容忍?” “万妖之皇?!景元仙君怎会与妖皇勾结,不可能!”她忍不住断然否定。 “如何不会,据说那妖皇林忘忧,与他比邻而居,关系非同一般。”他说着,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他这回答,惊得十一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林忘忧……那个天天都只想着怎么才能穿得更漂亮,被景元迷得晕头转向,又是用媚术,又是下药,为了当上自己的师娘无所不用其极的荒唐女子,居然是万妖之皇?! “不行了……本座撑不住了。算了,紫藤山之事便就此作罢……” 六道用手撑住额头,显出一副疲倦已极的样子。十一却急了,刚说到关键处,他怎么偏偏就想睡了,这怎么可以! 见到他已经垂下头去,身上的光芒渐渐敛去,她急得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喂,你再撑一会儿,多说几句会死啊?” “你这是做什么!” “你刚才说,天界处死景元仙君,是因为林忘忧?”她心中的冲动压制不住,一把拉住他的长发,只想要逼他清醒。 见她竟敢如此无礼,六道却已是无力发怒,只得拼力答道:“妖族一直对天界有反意,林忘忧的妖力虽不如前代妖皇,却也是天界的一大威胁。景元本就是天界数一数二的战仙,若是他被那妖皇引得倒戈相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就为了永除后患,便趁着景元与林忘忧为封印罪秽之眼法力耗尽之际,将他们一举铲除,而后焚毁天澜山,处死天澜圣境内所有仙灵和妖族……这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天意,天意!”她只觉得一阵晕眩,像是有什么在闷闷地冲撞着胸口,却郁郁不得出,此等愤懑,只化作万般悲戚。 “小蝴蝶,本座再向你透露一件天机罢――本座在天界时曾听说,那景元仙君虽被判了雷殛天刑,但上圣境一众仙君不忍他灰飞烟灭,齐齐向天帝求情,将他的一缕元神收拢,谪下人间投胎转世。说不定数百年后,他修成正果,便能重新位列仙班……” 听到他这话,十一只觉一片昏黑的眼前突现一道光芒,霎那间明亮无比。谪下人间,投胎转世……她从前只是猜测,到如今才知道果然是如此…… 景元,景元……奚绝尘,奚绝尘……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两个名字,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冲动,想要冲到隔壁房间里去。不久前在柳家后园中,他突然拥抱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心中腾起一股暖流,突然好想立刻就看到他。 可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却犹豫了,折腾了一夜,他一定很累了,就让他安静地休息吧。反正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她一定会守在他身边,再不会离开…… 金光早已淡去,六道已经变回婴儿的样子,像是累极了,躺在地上呼呼酣睡。十一此刻的心情早已拐了个大弯,温柔地将他抱回床上,自己却再无睡意,只独自凝坐,直至天际微明。 天亮了,鸟鸣喳喳,客栈内开始热闹起来,可是隔壁房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十一不禁在心中暗笑――没想到那人投了胎做了人,竟然成了这么个贪吃懒睡的家伙。若是不吵醒他,他又不知何时才愿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来到隔壁房前,举手刚想敲门,却发现里面的门栓是开着的。而且,丝毫感觉不到里面有人的气息。她心中一惊,猛地推门而入。 果然,房中空无一人。 ------------ 16太一宫人 突然得到了一整座金矿,无异于天上掉落一个大馅饼,虽说是万人共享,虽说会被官府收取很重的税赋,但那可是一人啃一口都能撑死的巨大财富哇~因此,彭昌城人家家喜庆不已,人人奔走相告。 可是当有心人们抬着谢礼到了四方客栈的时候,带来这财缘的“景元仙子”却已经不知去向。于是,人们只好围住无相宫的某位“高人”,以聊表膜拜敬谢之意。 妙法本是出世修道之人,对这些凡俗喧嚣并无好感,只撇下两个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草草地应付了一番便脱了身。她一出城便使用了遁术,不多时便已到了千里之外。 不料,她竟在一处山道上遇到了□个仙门中人,看他们的青白两色道袍和挂在腰间的八卦阴阳佩,她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太一宫弟子。不过,他们手中拿着的却不是仙剑,而是每人手中都提了一根拇指粗的锁链。此刻,他们正将当中一人团团围住,人人口中都在念诵法诀,很明显是在布设某种阵法。 那被困当中之人着一身朴素的青衫,身上并未带武器,任凭那群人在他周围念咒布阵,却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地站得笔直。 妙法仔细一看,发现这人她竟认识——他不正是那个与她初见便大打出手的小子么?看到这场面,她忍不住驻足观看。只见太一宫弟子们口中的法诀终于念毕,阵法已经发动,阵内一股狂风起,卷得奚绝尘一头碎发乱舞,他却仍是静立不动。 妙法终于看出,他们布下的阵法竟是太一宫独门的“绝仙索”。她还知道那阵法曾是太一宫先人当年在蛮荒围捕巨妖之时所创,据说当时那巨妖身躯庞大如山,喷一口气便能引动飞沙走石,却也被这些锁链制服。 可是为何他们要用如此霸道的阵法来对付奚绝尘,竟是将他当成了凶兽来围捕么?看他立在当中,神色沉郁,身上却毫无杀气,似乎并不打算反抗。若是那锁链上身,非捆断他的骨头不可。妙法与他虽算是有些过节,此刻却也忍不住替他担忧。 在那围困他的人中,有一人身着紫白两色的道袍,头戴峨冠,冠上缀有丝绦缚玉穗,外表打扮和其他人明显不同。他气度凝定,生得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望着奚绝尘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绝尘师弟,宫内法度不容情,我等皆是奉命行事,只好得罪了!”他说道。 “奚绝尘这妖孽,重伤同门,弑杀恩师,罪无可恕,凌朔师兄你还与他啰嗦作甚?只管抓回去问罪便是!”另一人怒声道。 这话听得妙法心中一震,这奚绝尘虽是满身煞气,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等凶残之事的人啊…… “可是用此阵将他抓回,不用问罪,他便已成废人……”凌朔似乎有些不忍。 “法不容情,我看他此次是死罪难逃,便是废了又怎样。我们乃是执法宗弟子,只管按宗主命令行事便是。”又有一人说道。 凌朔紧咬下唇,终于闭目喝道:“起阵!” 只见他们手中的九条锁链瞬间变粗变长,化为九道赤芒,以交叉之势袭向毫无反抗意图的奚绝尘。妙法看得心中一突,却见奚绝尘周身突然放出清芒,听到无数激越的碰撞之声传来,同时便见到无数火花在他身周迸溅。 电光火石间,她根本就未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数声惊呼,那布阵的九人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震退数步。而奚绝尘仍是静静立于正中,手中多了一把滢蓝长剑,即使是在阳光下仍旧难掩其烁烁锋芒。他那把剑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但很明显,他此刻其实并无反抗之意。 “你!你竟然敢反抗?!”一人怒喝道。 “我不愿回去。”他抬眸,眼中冷光闪烁,隐忍之下,是毫不妥协的决然。 “绝尘,你……”虽然其他人都是面露愠色,但那叫做凌朔的却是双眉紧皱,神情中满是忧心。 “我们手下留情,他却敢执剑反抗,那我们又何必再念什么同门之谊?只管放手对付他便是!” 听到这话,其他几人都点头,又重新摆出阵势。 妙法终于忍不住,清喝一声:“且慢!” “你是谁?看你一身道袍,该是个修道之人。不过你擦亮眼睛仔细看一看,太一宫的事岂是路人可管,还不绕道而行!”立刻便有人自报名号以立威,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却故意答道:“哦,我还以为是遇上了以多欺少的不平事,所以就想出面说句公道话,没想到各位竟是太一宫的道友。” “哼,以多欺少?你这路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如他这般的妖怪,若是不用这抓捕野兽的锁链死死捆住,一个不小心就会发作起来咬死人,可怕得很!” 听到这话,奚绝尘神色之中的沉静终于破碎,寒星般的眼眸中闪过难掩的愤怒。只见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强压翻腾难抑的情绪,忍了又忍,最终却只是黯然闭目,将那一种难言的悲戚之色紧锁在眉间。 妙法知道仙门之间关系复杂,插手其他门派之事实在是不智之举,尤其是太一宫的事,她更是不该管。此情此景,她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走自路才是,但是当她望着奚绝尘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竟有些犹豫了。 她故意仔细地望了奚绝尘一阵,说道:“这位公子看来很是面熟……呃,果然是相识之人——看来今日这闲事,我倒是得管一管了。” “你是什么人,敢插手太一宫的事?”果然便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她。 却听奚绝尘冷然道:“就凭你们的修为,这阵法根本就困不住我。” “你说什么?如此自大,你以为你是谁?!” 那人大怒,忽然便拔出背上仙剑,朝他猛地刺去。却不料,他竟不闪不避,任这一剑透体而过。那出剑之人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他,额上竟惊出一层细汗。 “伤害同门,害死师尊……你们说的这些都没错,我的确是罪无可恕……”奚绝尘双目微阖,咬牙说道,“尽管来,我愿受你们一人一剑,绝不反抗。但是,要我回太一宫,就带我的尸体回去罢!” 妙法听得大惊——这傻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九个人一人一剑,那还不早就死透了啊!到底是为何,他竟宁死也不愿回自己的师门? “绝尘,你何苦如此……为何不愿回太一宫?你毕竟是宗明师尊的关门弟子,执法宗必定不会判你极刑。”凌朔劝道。 奚绝尘伸手缓缓拔出穿胸而过的长剑,忍痛摇头:“若只是一死,我倒是不惧……师兄你该知道,若我回去了将会被如何对待……与其如此,我宁愿求死。” 他语气中的痛楚听来令人心悸,令围住他的九人都沉默下来。 “绝尘,你怎么能死!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忽然有个哀婉的声音幽幽传来,由远而近,而后只见一道紫色身影疾风般掠来,停在近前,原来是一名紫衣的少女。她手中持一把黑伞,青丝纷乱,喘息未定,看来满身风尘,像是奔波而来。望着奚绝尘身上滴落的鲜血,她一双明眸中立刻现出又惊又急的神色。 奚绝尘心下一惊,望向来人,本来若死灰般沉寂的眸中突然现出一道光芒,继而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他故意不辞而别,一日夜间行出千里,只是不想让她留在身边。没想到,她还是追来了。她这千里追踪的本事令他惊叹之余,只觉得有些心酸。 “十一,你不该跟来。与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一离了我,你便要一心寻死。我一心一意跟着你,你却一声不吭不辞而别,只把这小娃娃扔给我,你好狠心……”她的贝齿紧咬淡粉色的唇,看神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她这怨妇的口吻和夸张的表情,让奚绝尘伤痛之余又觉得遍体生寒,脸色立刻刷地变白。而他们这神情落在妙法眼中,又让她忍不住生出同情。 “没想到太一宫之人如此冷血,对同门竟然如此无情。他若死了,留下这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她说道。 这“冷血”“无情”两词,如两把尖刀嗖嗖地刺在凌朔心头,让他动摇不已。 当他望着十一怀中酣睡的小婴儿,再听到“孤儿寡母”两字之时,猛地瞪大了眼:“绝尘,你出来的时日并不长,竟已经娶妻生子?真是想不到……这,这……” 奚绝尘与十一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低下头沉默——此事解释起来过于麻烦,于是干脆不解释。看在周围人眼中,这便等于是默认。于是那几个太一宫弟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身为太一宫门人,岂可如此荒唐,竟在外面随随便便结婚生子?!凌朔师兄,这个奚绝尘他,他……你看这……”因为震惊不已,这人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了。 十一看一眼凌朔,便发现他的服饰装扮与其他人相比更为繁复庄重,看气质神态也俨然是这伙人的头领,但他望着奚绝尘的神色却颇为不忍。她心下立刻明了,刻意朝他投去哀怨的眼神。 “我不知道什么太一太二宫,也不懂得你们到底有何规矩,但既然你们与绝尘有同门之谊,又为何非要将他逼上绝路?” “十一,此事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她立刻将奚绝尘的话打断,心想这个呆子,难道看不出他那师兄心软了么,装个可怜求个情都不会,简直就是个缺心眼死心眼。 她心中如此埋怨,露出的表情便显得更为凄怨,那如花娇靥上的痛苦哀怜之色让凌朔瞥见,心中又是一沉。 “若你死了,我又如何能够独活?只可怜稚子无辜,真不知道会有谁愿意收留这孩子?又或者,让他陪我们同去,免得孤身一人留在世上受苦……” 奚绝尘知道她是在演戏,却看出她对自己流露出的担忧疼惜之色并无半分假意,心中某处似被融化,一片暖意。 “十一,你真的不愿我死?” “你死了,我便追去黄泉路上跟着你。若我去不了黄泉,便等着你下一世轮回,再找到你,守着你,再不会离开。”她定定地望着他,眼中竟闪出泪花。 这些话,每字每句,她都是认真的。 ------------ 17挚念难改 天澜仙山,落霞湖如一块蓝色琉璃嵌于山巅,湖边繁花匝地,名为绛云草。其色如霞,锦绣如云,一阵风起,绯色花瓣纷纷扬起。一人迎风而立,散发飞扬,衣袂飘飘,唇边衔一片绿叶,闲闲地看一只紫蝶嬉戏于花间。 “小十一,你的修为已到化形之时,却为何还不肯化成人形?”他问道。 紫蝶在他身周飞绕一圈,最后扑闪着流连在他眼前。他宠溺一笑,张开手掌,那蝶灵便停歇在他掌心,那双翅膀是半透明的莹紫,倏忽而动,扇动阵阵流光。 “林忘忧说,如化成人形,便再不能歇在你的掌心,再不能停在你的发上,到时候必然如她一般,被你拒于身外三尺之内……”蝶灵暗暗想道。 却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凌厉,抬起另一只手,携一掌清正仙气,朝着紫蝶猛地拍下。 紫蝶大惊,只见一道炫目光芒闪过,罡风骤起,卷起漫天花雨。当狂风止息,只见湖上涟漪阵阵,一层层荡漾着零落满湖的绛云花瓣。 清静的水天之间,一名肤如凝脂的少女跪坐在花间,朝着俯视着她的玄衣男子盈盈一拜,第一次生涩地发出人声:“师父……” “都说贱名好养,果然不错,原来助小十一你脱胎换骨,只需拍一巴掌。”那人抬手解下自己身上外袍,朝身无寸缕的少女当头抛下,笑得云淡风轻,“林忘忧说得不错,以后若是随便靠近我三尺之内,小心我一掌将你拍死。” 少女愣住片刻,穿衣起身,只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长衣广袖间,尽是那人的气息。望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她心中并无化形之后的兴奋,只觉得失落。她从来也猜不透景元的心意,不知有多少的仙子妖灵倾慕他的绝世风华,却全都被他拒于三尺之外。看来现如今,她也不再是特殊的那一个了。 见他就要离开,她忽地紧追上去,将他拦腰抱住。熟悉的气息,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闭上眼,扣上手指,用新生的身体紧贴着他挺直的脊背。 他却并未伸手将她拍飞,只是说道:“小十一,若今后再想如此拥人入怀,必然要先问自己是否值得。而我,不值得你如此……” “十一,我……不值得你如此……”时光流转,眼前这一刻说出这话的是奚绝尘。 不一样的声音,却是同样的话语。 “值得。” 这两字,她答得毫不犹豫。 五百年,挚念难改,碧落黄泉,只愿相随――这承诺,只有这个人,值得。 奚绝尘并不明白,为何从她那恬静单纯的脸庞上,竟能读出一种岁月轮回的感伤。但他心中却升起一股冲动,未及思考,便已经冲破“绝仙阵”到了她身边。 太一宫的几个人大惊,未料到他破此阵竟是如此容易,凌朔却只是皱眉,缓缓拔出背上仙剑。 不断流出的鲜血渐渐带走奚绝尘脑子里的清明,可她神情中那仿佛一碰就要破碎的脆弱,却更让他觉得疼痛。 “好,我跟你一起走。” 他抬手划出一道法诀,手中仙剑瞬间化作一道数尺宽的光带,他拉起十一的手,一跃而上。耳边忽然响起风声,她才意识到他正带着自己御剑而行。他御剑的速度惊人,转眼之间,身边掠过的已是晴空白云。 突然悬空的感觉让她惊悸,但他正紧紧地拥着她。靠着他的胸膛,遨游于九霄碧空,这感觉让她心醉神迷。可是,当她回头看一眼奚绝尘,只见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半边青衫已经被血染透。御剑而行所需要消耗的体力和精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 果然,她只觉得脚下一颤,那飞剑的光芒立即淡去。但下一刻,那飞剑的光芒重又亮起来。 “绝尘,你没事吧?” “嗯……”他含糊地回答,紧贴着她的身躯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已经伤成这样,又何必如此勉强?” “凌朔师兄法力高强……若不够快,我们必然逃不出他的追捕……”他答道,声音虚弱。 她心中猛地揪痛,转头将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他额头,轻声道:“破!” 这一阵法力的冲击,让奚绝尘再也坚持不住。他眼前一黑,脚下飞剑终于失了控制,失足从高空坠落,手却被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抓住。 烈烈风中,他神思恍惚,只见眼前紫衣翻飞,一双巨大的紫翼在空中张开。那过程似是极缓,柔软的皱褶一片片展开,泄出紫色流光,如绸缎般的质感,轻轻扇动,却引动流云飞霞。 他看得分明,却又觉得像是入梦一般。那梦中是一片亮紫的幻影,萦绕着百花的香气。如此馥郁的芳香,是他平生第一次体验。 十一带着他降落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将酣睡的六道丢在一边,便忙不迭地替他清理包扎伤口。她之前已经喂他服下九曜仙芝的仙果,但可能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这仙药用在他身上竟失去了那药到伤愈的奇效。她只见他还在不停地流血,已然染透了整件衣裳。 解开他的衣裳仔细查看,她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一剑竟已穿透了他的肺腑。若是平常人恐怕早就丢了性命,她简直是难以想象他到底是怎样支撑了这许久。第一次见他时,她是用了那颗林忘忧耗费五百年法力炼成的“黯然销魂动情丸”,可现如今,她又到哪里找第二颗去? 望着他脸色苍白如纸,伤口却仍在汩汩流出鲜血,她急得脑子里轰轰作响。 “莫急,绝尘他不会如此轻易便死。” 突然听到这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那峨冠紫袍的凌朔,只因她刚才急火攻心,竟毫无察觉便让他来到近前。正如奚绝尘所说,此人修为极高,她们逃得老远,却被他悄无声息便寻到所在。 她扫一眼那人,见他带着的那几个太一宫弟子并未跟来,却还是护到奚绝尘身前,冷冷地望着他。 “我能救他。”凌朔说道。 “可是,他说过,宁愿死也不愿跟你回去。” 凌朔的脸色沉了下来,却答道:“此事容后再说,先救他的性命。” 十一转头望一眼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奚绝尘,犹豫再三,终于点头。 凌朔走到奚绝尘面前,撩起他的碎发,右手搭在他脖子上的灵寂仙轮上。只见他左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闭目默念起十一听不懂的法诀。渐渐地有紫色清光在他额头出现,他将那一点清光引到右手脉门,那光芒便犹如流水般顺着他的手掌流入到灵寂仙轮中。 那光芒越来越亮,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那灵寂仙轮居然从当中裂开,被他取下拿在了手中。十一看得瞪大了眼,她竟从不知道景元的这件法宝还有这样的关窍! “离远些。”凌源说着,自己也退后两步。但他已经扬起手,用法力在奚绝尘身上施加了一道屏障。 灵寂仙轮一旦离体,奚绝尘的皮肤上便腾起一层幽蓝的烟气,下一瞬间,那烟雾便化作腾腾幽火,在他身上燃烧起来。大片大片的火炎跳跃着,围绕着他的身体,看上去明明烧得很烈,散放出的却是令人冷得打战的魔气。 十一被那魔焰逼得后退数步,看到凌朔表情凝重地望着这一切的样子,便知道他对奚绝尘这幽火该是比自己更为熟悉。 “他这是……”她正想问他些什么,却见那蓝色幽火突地窜起老高,而后,便见奚绝尘的身体在那幽火中缓缓地立起。 立时,魔焰滔滔。只见他每跨一步,脚下的植物便瞬间失去生机,枯萎一片。他张开双眼,那是失去了理智的眼神,只透出九幽的深寒,凛冽到碜人。 十一忆起,那个朔月之夜时他便是如此。她吃了一惊,猛地张开了手中的景元伞,还不忘赶紧将六道护到自己怀中,若是再来这么一次,她怕这仙君连这婴儿的身体都要保不住。 可凌朔却并不慌张,见她惊惶地护住幼子的模样,反而闪身挡到了她面前。奚绝尘那冰锋一般的目光便锁定到了他这位师兄身上,他依然只是那看似简单无比的伸手一抓,凌朔竟是用剑也丝毫无法格挡。 看到他修长的五指间缠着淡淡火影,紧紧抓住了凌朔的脖颈,十一心中忍不住担忧。六道是仙人尚且变成了这样,而这凌朔只是个凡人,岂不是要没了活路?想及此,她也不多想便将景元伞扔出,罩在了凌朔头顶。 而凌朔倒是很沉得住气,任奚绝尘掐住脖颈,也不反抗,只拼力将手中的灵寂仙轮一下子重新扣回了他的脖子上。一接触到那魔气,那仙界法宝立刻发出耀目清光,当中泄出的力量硬生生逼得奚绝尘缩回了手,本能般地想去掰开那让他痛苦不堪的桎梏。 十一看着他在灵寂仙轮的禁制之下痛苦挣扎,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却不敢上前。她现在终于明白,这法宝对于他来说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当奚绝尘终于平静下来,眼中渐渐现出清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掌门师尊尚且不敢如此做,我今日可真是冒了奇险……还好他先前已被重伤耗尽了体力,我尚能应付……”凌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竟然已出了一层冷汗。 十一仍是不太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与奚绝尘交情不浅,想来是真心为他着想。 两人都终于放松下来,却见到小溪对面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那人头戴竹笠,身形清瘦,腰间挂一把长剑,精美华丽的剑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我寻到你们了。” 那人扬手扔掉斗笠,散出一头如云秀发,那秀美脸庞精致得令人赞叹,眉间一点朱砂点缀得恰到好处。可当她抬眸,扫向奚绝尘和十一,神色却是凌厉逼人。 ------------ 18林中惊变 “恶贼,你当日断我宝剑之时倒是威风。正所谓冤家路窄,此地相遇,正好再决胜负!” 那黑衣的劲装女子飒然而立,腰间宝剑刷地出鞘,剑尖正指着奚绝尘的鼻尖。 奚绝尘望着眼前明晃晃的锋刃,呆了一呆,眯起眼,明显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十一却认出来了,这个女子可不正是前阵子在四方客栈遇到的那位女侠?她仍是一身男装,虽是摘去了斗笠,脸上却蒙了一幅黑纱。但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以及眉心点缀着的一点朱砂印,却让人忍不住地臆想她刻意遮掩下的丽色。 她腰间挂着的仍是那五爪金龙的华丽剑鞘,只是当中的剑却是新的。那一次奚绝尘一招之内便断了她的御赐宝剑,如今她找上门来也算是情有可原。 “你是何人,因何事要找我师弟寻仇?”凌朔面上结霜,冷声道。 听到他这声明显是有意护短的“我师弟”,十一心中稍慰――看来在太一宫中还是有个把好人的嘛~ “寻仇?哼,若我真想下杀手,他还能有命在?但他让我蒙受断剑之辱,身为武者,我岂能甘拜下风。你还不快拔出剑来,与我一战!”这女子语声激越,颇有巾帼之风,还有几分侠气。 十一看她不像是凶蛮之人,反而身上透着一股正气,心中稍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姑娘英气勃勃,剑术了得,难道是那传说中的女侠?可是我听说侠者之道,是不可以乘人之危的哦!你看他现在有伤在身,却非要与他分个高低,就算是扳回一局也是胜之不武啊!” “哼,我并非什么女侠,我是出身行伍之人,所图惟有求胜。”那女子挑起双眉,英气十足地道,“何况,他身上哪里有伤了,分明好得很。” 十一闻言仔细望向奚绝尘,忍不住“咦”地一声。她吃惊之下,走近前仔细查看,果然见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口竟已经愈合得不留痕迹,竟连一丝血痕也无。就连从前受伤留下的那些旧伤疤,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起方才他身上魔焰燃烧的情景,心中似有所悟,忍不住深思起来。 但那对奚绝尘持剑而指的女子却脸色一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只因方才十一伸手一拉,已经将他原来半敞的上衣扒落。此刻她神色尴尬,心中却在想,真是怪了,平日相处的都是豪放男儿,平日里看他们赤着膀子练兵是常事,可为何眼前这青年一脱衣服,竟让她看得脸颊发烫…… 在客栈中那次,他那惊人的剑技只给她留下了霸道无比的印象,今日仔细一看,才发觉他竟生得如此细致,好看得很……呃,这如画般的眉目轮廓,仔细一想倒是与有一人有些相似……大抵,长得好看的人都是这般的模样吧…… 她正想得恍惚,只听到面前的人轻唤了一声:“十一……” “我在!你现在感觉怎样?”那紫衣女子立刻关切地问道。 “我……好饿……” 他说着,眼一合,便毫无预兆地朝着她倒下。她吃了一惊,却来不及闪避,正被他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这青年看似清瘦,身材却高大,身子也很重,待到她从他身下爬出来,直弄得狼狈不堪。这一下,她脸色发青,手中长剑往他脖子上一横,双眉竖起,眉间那一点朱砂鲜红欲滴,显出十分怒意。 此刻,这黑衣女子浑身散发出沉郁的杀意,那美眸中显出的一抹锐寒,竟有一种漠视生死的冰冷无情。 见她一怒之下就要痛下杀手,十一心中一凛,不再多话,将手中黑伞斜斜一伸,直取她的咽喉。那女子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分神之下,只觉得那伞影在眼前一闪,划出一道未来得及看清的轨迹,手上的剑已经被伞尖挑开。 她与凌朔都是愕然,只因十一用的是伞,使出的招数看上去却像是一式极其精妙的剑招。他们又怎会知道,景元其实是擅于用剑的,虽然不知为何他从不愿传授十一剑诀,但耳濡目染之间,她又怎会不懂得一招半式。 “这位姑娘,他并非有意轻薄于你,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还请你莫要与他计较。” 对上十一绽出的笑脸,她的怒气也不好再发作。望着那昏倒在地下的青年,她心中竟有些后怕――他的确并非有意,若方才自己那一剑刺下,岂不是滥杀无辜? 战场之上,两相对垒,生死不计,但战场之外却是不同。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确心情太差,导致自己杀气太重,她禁不住长叹一声。 见她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又叹气,十一也懒得深究,赶紧扶起奚绝尘,却见一只手掌伸过来,掌心是几丸丹药。 “他元气大损,才会撑不住晕过去,这是太一宫制的秘药,三丸一齐服下,片刻之后他便会醒来。”凌朔说道。 十一接过药,感激地望他一眼:“谢谢你,师兄。” 凌朔听她如此称呼自己,神色微变,望一眼昏迷不醒的奚绝尘,无奈摇头。他已知道那黑衣女子只不过是个凡人,心中不以为意,已是懒得再搭理。 “若以我本心,自然不忍强行带他回去。但下一次,来追捕他的便不会是我了。”说话间,他背后仙剑出鞘,已是准备御剑而去,“好好照顾他,你们……好自为之……”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十一松了一口气。而后心中又有些烦恼起来,只因今后怕是要被太一宫这样的名门大派盯上了,必然没有清闲日子可过了。但既然奚绝尘至死也不愿回去,别说是派些乌合之众来,就算是那太一宫掌教无量老道亲自来抓人,她也不会将他交出去。 正如此想着,她却见到那黑衣女子正怔怔地望着天际那道远去的剑光,满眼惊讶之色。 “飞?会飞!!” 她这一副样子,完全是凡人偶然间见到仙踪时的无比惊讶和钦羡。 “因为他是剑仙呢,御剑而行对于剑仙来说并非难事。”十一抬头解释道。 “剑仙,我当然是听说过。只是,我还是第一次亲见……听说,修仙之人要到达御剑飞行的境界,至少需要数十年,可是方才那位不过是个年轻公子……”她仍是感叹不已。 “他也是哦!”十一伸手朝奚绝尘一指。 “你说他也是剑仙?!” “所以姑娘败在他剑下,并非学艺不精,只因为他并非普通人。”十一坦诚相告。凡人对于剑仙一向敬畏,也许如此一来,她便会放弃报那断剑之仇了。 未料到那女子此刻竟不再惊讶,只是静静地打量奚绝尘,看了许久,问道:“他……今年多少岁了?” 十一不知她为何要如此问,却发现这个问题自己居然答不出――这呆子,到底多少岁了来着?他貌似没有和自己说过诶! 她一时之间怔住,却听那女子忽然说道:“小心!”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听到无数箭矢破空之声。这一瞬间,不知有多少的快箭射来,犹如骤雨一般。怪不得她方才总感觉到四周隐隐有杀气,原来那密林之中果然暗藏杀机。 她赶紧张开景元伞,却只来得及护住自己和奚绝尘。而那黑衣的女子反应竟比她还要快,十一只看到她舞起的剑光在身前织成一张网,叮叮当当声中,连那些射向十一的箭也都被挡拨开来。 望着她快如闪电般的身手,十一忍不住在心中叫好。可正当她停下喘息之际,又有一拨箭雨从另一个方向射出! 就在这一瞬间,她正要拼力抵挡,眼前却有炫目光芒突然亮起。那如蝗的箭矢竟全都在她面前停住,就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倒抽一口冷气,却见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只见到那些箭矢整齐划一地掉过头去,全都朝着射过来的方向倒飞回去。 那边的密林中立刻传来混乱的声响,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惊呼。 “绝尘,你怎能不搞清楚状况就出手伤人?”十一转头责备道。只因用法力挡住那些箭矢的是她,而将箭反射回去的却是刚刚醒来的奚绝尘。 “我并未伤人。”他笃定地答道。 “无故暗箭伤人,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若再不现身出来,休怪我真的伤人!”他冷冰冰的声音在四周回响,有种难以言说的震慑力。 四周的树丛中却仍是静寂一片,看上去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潜伏者。却见那黑衣的女子伸手拈起一支箭,凝视着箭上那紫色的尾羽,眉间神色却放松了。 “可是紫羽卫在此?”她一边朗声问道,一边伸手扯掉脸上的面纱,看来是刻意要让埋伏在暗处的人看清她的容貌。 树丛中终于发出响动,而后,有一人带头走了出来。只见那是个身着轻甲的青年,面色黝黑,身形矫健,背上背着短刀,手中提着手弩,看装扮和气质像是个军士。 他颇为警惕,见到这边三人都没有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仔细地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脸上神情终于放松,转头大声说道:“报告队长,果然是青青小姐!” 树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终于现出了一群人,全都是身着戎装,刀弩具备。领头一人像是他们的将领,他腰悬宝剑,约有四十出头的年纪,脸型方正,双目如电,神情举止都透出一种军人的刚毅。 “紫羽九卫,第四卫队长张果拜见青青小姐。属下该死,竟不知是小姐到此,还请小姐降罪!” 见他半跪下行礼,他身后的几十名军士也都默不作声地齐齐下跪行礼。 黑衣的女子只是点点头,问道:“紫羽卫为何会在此地?难道我哥哥也来了?” “报告小姐,公子的确在此。而且,就在今晚,国师大人也将亲临此地。”那将领简明扼要地答道。 “什么?我义父竟也要来!”黑衣女子秀丽的脸庞之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 19南宫兄妹 “小姐,不知这两位是什么人,可是小姐的朋友?” 张果的目光扫向十一和奚绝尘,眼神凌厉。 “他们?呃……” 被他称作“青青小姐”的女子其实并不知他两人来历,却含糊地答道:“呃,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坏人。” “这林中人迹罕至,刚才张某不知是小姐驾到,还以为各位是长生殿的贼人,因此才会下令攻击,实在是抱歉得很!一场误会,还望两位莫要怪罪。”张果转向十一和奚绝尘。 十一心中不忿,哼,一场误会?若他们是普通人,那还不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方才两位挡下紫羽剑阵的身手,简直是神技,真是令张某大开眼界!真不知两位是何方高人?” 毫无顾忌地乱箭暗算,如今还想刺探自己的来历?望见那张果用审视的眼神望向自己,十一更是不悦,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因她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呃,情急之下只为自保而已。幸好双方都未受伤,正好化干戈为玉帛。我名叫十一,他叫做奚绝尘。我们到此,只是偶然路过。” 那黑衣女子淡淡地扫她一眼,却向张果问道:“张果将军,你怎会到这云波山来?” “怎么小姐不知道么,公子是奉了皇命到这云波山围剿邪教‘长生殿’。属下们便是负责到这周围探查,没想到竟在此处遇上小姐。” 原来这里是云波山啊……十一听了这话,这才搞清楚自己现在的所在。“长生殿”处在九宫三殿之列,云波山地处西疆,没想到自己和奚绝尘稀里糊涂,竟已经到了偏远的西疆。如今只见这里密林深深,流水潺潺,应该还未到云波山地盘之内。那远处却有层峦叠嶂,看去云波缈缈,果然不负其名,是一处山水灵奇的世外宝地。 据她所知,长生殿的名气不大,却是世人公认的除了宸阳宫之外最神秘的修仙门派。据说他们从不公开招收弟子,几乎与俗世素无往来。他们有个怪癖性,就是不愿外人进入云波山地界,据说如果闯进去,后果很严重。至于怎么样严重十一并不知道,因为她从未闯过云波山,她极少会有这种因为好奇自找麻烦的兴趣。 不过,这个长生殿在其他修仙门派中是很有名气的,只因“长生殿”以炼制丹药闻名。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使用灵丹妙药辅助助修行简直是必不可少,所以其他的仙门很需要因此同他们打打交道。 “长生殿?”奚绝尘露出诧异的神色,“当朝的皇帝要剿灭长生殿?” 其实方才张果一眼便发现他装束虽显凌乱,相貌气质却是不凡,一直在对他多加留意。听他提到皇帝之时毫无敬畏之意,便更觉得此人非同寻常,听到他发问,便试探道:“不错,邪教祸国,正当灭之。怎么,公子对那长生殿似乎有所了解?” 奚绝尘眸色深沉,却只是轻轻摇头。 奚绝尘是仙门中人,知道长生殿并不奇怪,听到人间朝廷竟要剿灭仙门,自然会感到惊讶。其实十一也觉得惊讶,因为据她所知,人间的皇帝对于修仙门派的态度一向是认可且推崇的。比如宸阳宫,据说历朝帝王登基之时都会到它的所在地“通灵圣境”参拜祭天,占卜国运,大行国礼;又比如势力最大的太一宫,据说皇帝心情一好就会从国库拨出巨款给他们随便花…… 所以说,皇帝突然要出兵清剿长生殿,实在是很奇怪。 却听那黑衣的女子低声道:“说是是奉了皇命,我看,分明又是我义父的意思……” 张果闻言脸色一变,却只装作并未听到,只是问道:“小姐既然不知道公子到了此地的讯息,又是何故来这流云山呢?” “我是追着一个人到此……不过,此事与你无关。” 张果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有意隐瞒些什么,便不再问,只说道:“紫羽卫的营地并不远,小姐奔波到此怕是已经很疲惫,且让属下先派人带您去营地歇息?” 她却摇头:“不必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难得公子也到了此地,小姐何不与他见个面……” “不必了。”她竟拒绝得无比干脆。 张果的神色显得颇为无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话,十一却在打量那一群“紫羽卫”,只见他们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目光锐利,却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背,站得笔直静待上司的命令。想必,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皇家卫队。方才奚绝尘那一阵乱箭反击竟拿捏得如此精准,果然未伤一人,实在是连她也觉得佩服。 不过,如今她已大致猜到了这个叫做青青的女子的身份。看她那脾气就不像是江湖儿女,只不过虽然听人称她为“小姐”,但她的气质谈吐与闺阁小姐却是差得太多。 “青儿,许久未见,为兄对你好生挂念,你却不愿见到我?” 听到这声音,众人猛然回首,只见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身穿白色儒衫的年轻公子。此人颇具书生气质,他那一身白衫看似普通,其实布料和裁剪都非常讲究。他身上的装饰物几乎都是玉石,连发上束着的也是玉扣玉绦,清雅之中颇显尊贵。 “属下拜见公子!” 张果连同一众兵士整齐划一地向他下拜,竟是连头也不敢抬。 “哼~”黑衣的女子看他一眼,竟只是冷哼一声。 “青儿,阔别三年,你竟对为兄如此冷淡。”那白衣公子语气中稍带责备,脸上却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从容貌上来讲,还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兄,这黑衣美人的兄长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两人在气质上却差了太多,做哥哥的看上去反而更加文气,只见他手中一把折扇轻摇,眉目之间一股风雅,一眼看去便是位翩翩佳公子。 “张果,遣你带兵侦查,你却停在此作甚?” 他这话说得并不严厉,却惊得张果满脸惶恐:“属下这就继续执行任务!” 说完,他便带着一众军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的确是三年未见,哥你果然是更加威风了。”黑衣女子冷淡淡地说着,神色疏离。 看上去,这兄妹俩的关系似乎很成问题啊~可是于十一和奚绝尘来说,这关他们什么事?并且据她的经验,这俩人怕都是人间的身份尊贵之人,这种凡人最不宜招惹。 见奚绝尘一如既往地沉默是金,她干脆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说道:“不是说饿了么,走吧,咱找吃的去,免得又饿晕过去。” “饿晕?我才没有那么不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正当他们想要转身离开,却见眼前一道白影一闪,竟是那白衣的儒雅青年拦到了面前。 “两位朋友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要走,既是青儿的朋友,何妨与在下结交一番?”他的话说得很客气。 “抱歉,其实,我们与那位姑娘并不熟识。”奚绝尘答道。 听到这话,白衣的公子却丝毫不露尴尬,脸上仍是挂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哦,原来如此。在下南宫语风,看两位气度不凡,有心结交,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十一听他道出自己名姓,心中微惊,只因她知道“南宫”是皇族的姓氏,莫非这两兄妹竟是出身皇族?在这人间,皇家之人何等尊贵,若是得罪了肯定是麻烦一堆。 于是她赶紧在脸上挂上笑容:“这位公子也是气度不凡,能与公子结交,受宠若惊。说起来我们与这位南宫姑娘虽然有点小小的误会,却也算是很有缘……” “我不姓南宫,我姓顾,名语青。”黑衣美人皱眉说道。 十一一怔――呃,原来她们不是亲兄妹?可一看这两人,容貌分明很相像。望一望南宫语风的神情,她便明白了,看来这对兄妹的关系很成问题。 “青儿怎会到这云波山来?为兄知道你这一年都在外四处游历,但这长生殿的地界可不是随便能闯的地方……”南宫语风依旧笑得和煦。 “我想去哪儿,你管不着。”顾语青将他的话打断。 “十一,你听!什么声音?”奚绝尘忽然低声提醒道。 十一抬头望见他凝重的神情,心中一凛,立即集中心神将灵识散到四方。可是,似乎并未有什么异常。不过这原本明亮的天色,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变暗了些。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啸声穿透宁静的林间,而后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何人发出的桀桀怪笑。直听得四人毛骨悚然,十一几乎是本能般地张开了景元伞。就在这一瞬间,林中突然暗如黄昏。往四周看去,树不再是树,水不再是水,四周景物都在晃动扭曲,似乎连脚下的地面也在如波浪般起伏。 顾语青从未见识过这等异象,禁不住一声惊叫,在黑暗中惶然问道:“是地动了么?!” “不是。”南宫语风收起笑容,伸手一把将妹妹拉到身边。顾语青虽有抗拒之意,但脚下震颤不休,她站立不稳,只好勉强地抓住他的臂膀。 这边奚绝尘也是伸臂将十一紧紧揽住,说道:“小心些,不要离我太远。” “怎么回事?为何我刚才什么也没感觉到!”她很是吃惊。 “这是个布得很高明的阵法,我们其实早就陷入阵中,你用灵识是探查不到的。”奚绝尘答道。 却听南宫语风说道:“原以为这不归林不在长生殿的地盘之内,没想到在此地也会中他们的陷阱。” 忽有一道飘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红尘千丈,归去来兮?不归!不归……哈哈哈……” 天旋地转中,只有那刺耳的怪笑声在耳边连绵不绝。 此时,四周已经不见一丝光芒,十一已经看不到其他人身在何处。方才四人明明是在一起,可是如今她却听到顾语青间或的几声惊叫竟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有些担忧,情况凶险,真不知道那两个凡人要如何应付。 她努力用灵识探查四周,只觉得自己竟像是身在虚空中一般,周围什么也没有。她阅历不浅,面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不会惊慌无措,反而愈加冷静。 “莫要再担心别人,先顾好你自己!” 奚绝尘略带担忧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她这才感觉到黑暗中握住自己手的人已经不在身边,心中忽然莫名慌乱。 “绝尘,绝尘!”她忍不住急声呼唤。 他并未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在一遍遍回荡。 到底是什么时候,四周竟变得一片寂静?她忽然明白,在这黑暗中似乎只有她独自一人。 又是幻术么?长生殿的阵法陷阱,不过也就是如此故弄玄虚罢了。她本是不屑,却不知怎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往着那阴暗处沉去。 “小十一……”远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声平淡的呼唤,却猛地在她心中掀起涟漪。 “待得你入了仙籍,我便可以承认你是我徒弟了。小十一,你让我等了好久……”那人似乎在轻声叹息。 黑暗的远方,现出一抹光亮,那光亮中,隐隐现出熟悉的身影。 在那光与暗的交界处,那人似真似幻,依旧是那修长挺拔的背影。他静立高处,她竭力仰望,只看到他一身黑袍轻扬,说不出地飘逸。 十一心中渐渐涌上熟悉的酸楚――自从寻到奚绝尘之后,这景象已经许久不曾在梦中见到,却原来,他仍是自己在黑暗之中最期待的光芒。 ------------ 20盲眼公子 理智在提醒十一不可被幻象所迷,可她却无法停止向着那个人奔去的脚步。 “景元!景元!”她在黑暗中声声呼唤。 在这幻境中,她心底那无法抚平的伤痛忽然汹涌而来,让她忘记了一切。可是那人却越来越远,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小十一,你为我酿的百花酒,真是许久不曾尝到了……”那人又在叹息,语气中满是失落。 她忽然忍不住想要流泪。 她终于明白,那个她心中的景元是真的不在了。就算是他轮回转世,但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他,就算是她想要再续前缘,与那个真正的景元仙君,却早已是生死相隔。 她眼前忽然坠落天澜山的熊熊天火,在那令人绝望的火影之中,她看到景元仙君立于山巅,执剑昂首,望向青天。她嘶声呼唤,他却不曾回头望她最后一眼。 她的心忽然被悔恨淹没,她因他而生,为他倾情,她为何没能随他一起去迎那灰飞烟灭,为何没能与他生死与共? 这过去的梦魇将她牢牢困住,挣脱不得。她在黑暗中伸展双翅,朝着他奋力飞翔。她眼中是燃烧不息的团团天火,心底却是一片寒冷。 近了,近了,她终于离那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这一刹那,她已不管是真是幻,不管后果如何。 忽然,那人转身,却是一张没有面孔的脸。 “归去来兮?不归,不归!”那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阴冷。 十一只觉得胸口闷痛,像是被什么击中,而后浑身麻木,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她猛地清醒,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胸口忽然迸发出金光,那是怎样的黑暗也无法吞噬的光芒。 “连区区幻术也无法识破,你这废物!”熟悉的仙气围绕在身边,那一身金光的俊美仙君出现在身旁,说话仍是如此地不客气。 十一心中一喜:“你又睡醒了?” 某仙君不满地道:“到处惹是生非,害得本座与你一同遇险,刚恢复一点元气,又被你逼得前功尽弃!” “啊啊真是抱歉,我,我……”她竟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六道见她反应反常,声音竟柔和了些:“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皆是心魔,不过是对付你的陷阱而已。” 即使是陷阱,因为出现的是景元,就算是再来一次她也会情不自禁地陷进去。这就是那“心魔”么?即使已过漫漫五百年,即使已经找到那人的转世,自己的一颗心却仍是无法解脱。 “行了,快快收起你的翅膀,否则叫人看见你的真身,徒惹麻烦。幻术已被本座破去,你好自为之罢。” 十一听六道如此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显出了蝶灵的真身。胸口有些闷痛,但并无其他严重的不适。幸好,景元伞仍在,腕上的九曜仙芝也还在,这两样可是万万丢不得的。 金光消失,六道又化为幼童。她举目四望,仍是一片黑暗。只不过,当她用灵识探查,却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妖气。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妖气?原以为自己方才陷入的是长生殿御敌的陷阱,难道并非如此,而是中了妖术? 她正想着,忽见到一团绿色的幽火亮起,照亮了一小块地方,让她望见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一方石地。而后,无数盏灯火次第亮起,将视野照得清清楚楚。这果然是一条黑暗的石道,黑暗潮湿,竟像是处在山腹之中,头顶还有水滴不断落下。 那些灯火一直延伸到远处,似乎在为她指引道路。她思索片刻,抱起六道,朝着灯火亮起的方向缓缓走去。 小心翼翼地走了许久,她什么都没遇到,脚步也渐渐地快了起来。这看似没有尽头的石道,似乎一直在往下延伸。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声响。仔细听来,那还是许多人的说话声。 她心中好奇,迅速往前走去,果然便到了这道路的尽头。这尽头是一道看似沉重的石门,她试探着用手去推,可还未用上半分法力,那门便开了。 门扉之外,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 只见一轮满月当空,照着一片平湖。波光粼粼,夜色醉人,湖边有芳草,湖中有条船。只是这景色仿佛静止一般,边缘还隐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 又是幻术么?可是这一次连十一也难以判断,若真是幻术的话实在是太过逼真了,那湖水泛出的淡淡腥湿味扑鼻而来,还有水草的清新气息,都让她觉得这并非幻境。 而她方才听到的说话声便是从湖中那大船中传来,同时感觉到的,还有强烈的妖气。她凝神细听,原来那是数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可当中还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听来音色清越,甚是动听。可是,她怎样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犹豫片刻之后,她悄然展开双翅,朝着那大船飞去。轻轻地停在船上,便闻到舱里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那股妖气,却是越来越浓。 她用景元伞掩藏住自己的气息,悄然掀开帷帘,偷偷地往里瞧。 只见里面布置得十分高雅,摆了一套原木红漆的榻椅,周围有兰花装饰,正中还燃着一炉香,那醉人的香气便是由此发出。而最大的那张椅上,正闲闲地坐着一位年轻公子。 这人穿了一身道袍,袍上印有八卦图,颜色却是兰花紫色,材质非丝非绸,看来是稀有的高档面料。他一头墨染般的长发用玉冠束住,惟有左鬓边垂下一缕,用红丝束住,更添一分飘逸。他肤色如玉,唇色如朱,若是生为女子,必定是个罕见的美人。只是他那一双剑眉,还有线条硬朗的唇形显出几分男儿的英气。 他的周围围了数名身着纱衣的女子,身姿妖娆,穿着暴|露,行为却还算有分寸,只是亲昵地围在他身边,不知是在和他交谈着些什么。他正一边说话,一边喝着旁边美人递过来的香茶,举止十分优雅从容。 这个人,这张脸,似曾相识……十一正在回忆,便见他忽然抬眼望了过来,忍不住吃了一惊。可是,他那双眼虽然明亮,却如同望进那虚空之中,当中映不进这世间的光彩。 十一终于记起来了,她与他曾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孤剑樨,另一次是在四方客栈。她记得,他是个盲人。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她心中稍安,却是诸多疑问――这是何处,他到底又是谁?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地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公子你的眼睛看不见,却说奴家不是美人,奴家不服呢!”一女子如此说道,声音柔腻,似嗔似怨。 “我的确看不见,但我是闻香识人,是否美人,凭气息自然分辨得出。”那公子温言答道。 “公子你这是在胡说呢!这舱里焚了沉香,公子闻到的不过是沉香的气味罢了。”那女子说着,便将身体前倾,凑到他面前去,“要不,公子再仔细闻闻――” “我闻到了哦,一股子妖孽的气味。我还闻出来了,你有一条尾巴四条腿,是条蜥蜴精吧?” 听到他这话,连十一都吃了一惊。那妖女被人点破真身,自然惊怒,姣美的面庞上忽现出凶相,嘴中竟窜出两颗獠牙。 那紫袍的青年却丝毫不惧,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推开,还叹了口气:“唉,再怎样凑近了闻也都是一样,全是一股子妖怪味儿,燃了沉香还是盖不住。话说,你们这儿还有没有味道更浓烈的香料?” 周围的一群女子方才还在喜笑宴宴,听到这话立刻都住了嘴,神情突变,舱中气氛立时凝滞。 “你们为何要如此紧张?我这人历来怜香惜玉,凡是女的……不,凡是母的,便都要多疼惜几分。你们只要离我稍远些,我定不会伤害你们。” 那群妖女听到他这话,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公子,我们妖怪可是会吃人的。如你这般细皮嫩肉,又是如此俊俏,可是我们最爱吃的。我们吃你之前,还会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呢!”一妖冷森森地威胁道。 他却丝毫不惧,笑着摇头:“你这桃花精,气味倒是不难闻,却怎地和这堆臭烘烘的兽妖在一起?你可知道,我刚才可是替你测算过命数了,你将来不会作恶吃人,反而将有一段人间情劫。” “情劫?”那桃花妖一脸地恍然,继而凶相尽收,讪讪地缩回了头。只因他这番话,让其他的兽妖们都齐齐地转头盯着她,全都露出不甚友好的神情。 “你说这桃花妖将会历一场人间的情劫,那我呢,我以后会怎样?”一兽妖忍不住问道。 “公子,你真会测算命数?妖的命数也可以测?其实,我前不久在不归林认识了一只鹿妖,很喜欢他。可他不是长生殿的妖,我怕要是和他在一起的话,他会被永夜大人杀掉。公子可不可以帮我算一算,我和他有无缘分?”另一妖满脸期待。 “公子你算得准么,能不能也帮我算算?其实我前几天得到了一朵血玉莲,非常地珍贵,我想把它送给永夜大人,你说他会收么?” 一群妖女开始围着他叽叽喳喳,都争先恐后地要测算命数。刚才的紧张气氛简直一扫而光,可是那紫袍的公子神色却越来越冰冷。 “永夜,永夜……你们就那么喜欢他么?我到此地,便是找他算账来的,快叫他给我滚出来!” 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俊雅的脸上神情再不似方才那般柔和,而是像结了千年的寒霜,让人望而生畏。 ------------ 21天浆寒潭 “十一,十一!” 奚绝尘唤了几声,发现完全是徒劳,也就不再继续。 好冷…… 他禁不住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却发现四肢竟然无法动弹。睁开眼,四周竟不是空气,而是水。不,是比水更粘稠的液体,处在其中,仿佛有万斤重担挤压着身体,根本无法呼吸,心跳也越来越吃力。 更难熬的是,那液体寒彻骨髓,灌入体内,化为千丝万缕侵入经脉,不容丝毫的抗拒。他觉得连思考都已经被冻结,却偏偏无比地清醒。身体并未失去知觉,能感觉到那寒冷犹如钝刀一般切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是身处何处。 天浆寒潭…… 果然,他发现自己的四肢上束缚着发出绿色幽光的锁链,那是用法术加固过的禁制,就算是他挣扎得筋疲力尽也不可能挣脱。这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难捱的并不是冻彻骨髓的寒冷,而是了无生趣的静寂。没有任何人走近,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话,只有他独自一人,这样的静寂,似乎已过了千万年。看不到光芒,看不到希望,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遗弃在这冰冷的黑暗之中,甚至不明了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这就是他的宿命…… “无错,你与无量干的好事!你们竟然一直将这孩子囚禁在此处,如此残忍无情,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心痛之至……” 他快要麻木的意识之中传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到后半句,那声音竟有些颤抖。 “宗明师叔,我与掌门师兄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这样的怪物,杀也杀不死,若不如此,该当如何?”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听出那语气中的冷漠和嫌恶,只觉得这透顶的寒冷更深了几分。 “胡说,什么怪物,这是隐儿的孩子!”那老者呵斥道。 “师叔,您看他如此重的煞气,怎会是奚隐师兄的孩子?就算是――莫非您不知道么,有传言说这孩子是奚师兄与妖魔所生……奚师兄尚且扔下他不管,您老又何必……” “混账!隐儿如今虽然不知所踪,却仍是我宗明门下弟子,你们如此对待他的孩儿,要老朽如何看得下去?” 这声满含怒意的呵斥之后,他感觉到一直静寂的寒潭中掀起了一阵涟漪,竟是有人在试图靠近他。 “师叔小心,他神志不清,早已发狂,怕是会伤到您!”岸上那人提醒道。 那老者却只是冷哼一声,涉水而来。 的确,这寒冷与孤寂早已将他折磨得发狂,但凡有任何活物靠近,都会被他撕得粉碎。可是这一刻,他感到那渐渐靠近的是善意的温暖,一种从未泯灭过的渴望,无比强烈地冲击着他早已被冻得僵硬的心脏。 “放我……出去!” 这一声暗哑而生涩的呼喊于绝望中传出,在仿佛凝滞永久的天浆寒潭中掀起层层波澜。 “师尊,师尊……” 他连声呼唤,那熟悉的温暖气息却并未靠近,反而渐渐消失。那寒冷,更加刺骨。 “你这孽障!宗明师叔如此待你,你竟恩将仇报,弑师灭亲!”他突然听到有人在恶狠狠地呵斥。 “怪物毕竟是怪物,如此凶横,当年真不该放他出来……”有人在喘息,声音中满是恐惧。 “杀了他,杀了他!” “如此狼心狗肺的妖孽,只是杀了他尤显不足,该将他碎尸万段!” “杀了他!” “该死,该死……” 无数人的声音在喊叫,犹如一把把利刃,一刀刀反复地切割着他心中最脆弱之处。他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身上也没有丝毫力气。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灼热,而后痛到难以忍受,似乎是有利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那染遍视野的一大片殷红,是谁的血?痛楚快要将他的身体撕裂,他却无力挣扎。 “该死,该死!” 无数个声音,都在重复着这恶毒的诅咒。 的确,他本就不该降生于此世;当宗明师尊在他面前倒下之时,他已经生无可恋。 的确是该死……绝望已经将他淹没,无可自拔。 “奚公子!奚绝尘!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忽然有人在呼唤他,是个女子的声音,却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听不出到底是谁在呼喊。 他终于记起,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一名少女,连骂带劝地阻止他轻生,满怀执着地追着他到处跑。 “你死了,我便追去黄泉路上跟着你。若我去不了黄泉,便等着你下一世轮回,再找到你,守着你,再不会离开。” 他记得不久之前,她曾这么说过。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只有她,竟愿生死相随。 不能死…… 当这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他那犹如潜入深海之中的理智忽然便冲出海面,摆脱了那梦靥般的幻境。看到眼前真实的情景,他大吃了一惊――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仙剑,剑尖已经刺入自己皮肉之内。而有一双手正死死地握住剑锋,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那红色顺着她若凝脂般的肌肤流淌,看来尤为触目惊心。 “十一?!” 可是他抬头见到的却不是那紫衣的女孩,而是眉心有着一点朱砂的美丽女子。他赶紧收回自己的仙剑,望着那女子流血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顾语青却似毫不在意自己,反而赶紧查看他胸前的伤口,见刺得并不深,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可是吓死我了,居然在我面前举剑自杀!”她额头上满是细汗,还在喘息不已,可见方才为阻止他自杀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我,我……方才真是抱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却又显出深沉,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奚公子,我方才也看到了幻象,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那虽是幻术造成,却都是过去的真实。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事,竟逼得你要自裁?” 听到她这问话,奚绝尘那双似蕴着星光的眸子立刻变得暗沉,她仿佛能够看到,那最深处隐藏的是谁也破不去的千年寒冰。 她立刻后悔自己的多言,刚想说一句抱歉,却见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多谢姑娘相救,害你受伤,实在是抱歉。” 而后,他便伸手将她犹在流血的双手握住。他这举动让她心中微微惊诧,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大胆地握住她的手。可是他这动作却极自然,让她生不起抗拒之意。 他的手修长而清瘦,肤色十分苍白,手掌看似并不宽厚,却很温暖。此刻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一股清凉,她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不必如此……” 她说着,忽觉得有一股奇寒自手心钻入,直冲胸腑,让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却见奚绝尘的神色中不见一丝波澜,只是他的掌心似乎腾出了一缕幽蓝色的轻烟。 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放开手,她望着自己的双手瞪大了眼――她的手掌上还留着些微的痛楚,可是那流血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连伤疤也不见一道! “不过是些疗伤的法术而已。”见她惊诧,他淡淡说道。 她呆呆地望着他,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如今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一双眸子似星夜般神秘深邃,浑身都透出一种淡漠疏离。 他看上去清绝孤寂,似乎只在那紫衣女子面前,才会流露出些许不一样的情绪;可很显然,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其他人。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思很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没来由的淡淡失落?还有方才,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去阻止他?那种以肉掌阻剑的气魄,平时大概也是没有的……话说,自己本来是要与他决斗的来着? 不过,刚才他握在手中的剑呢?记得好像是看到蓝光一闪,那剑便凭空消失了……这个人神秘而强大,她却见到他举剑自杀时的神情,是那样地痛苦而绝望。 她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是剑仙?” 他微微一愣,却摇头:“不是。” “那个,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多大年纪了?”她会如此问,是记起义父曾告诉过她,修仙之人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就可容颜不老。她那位义父,便是个明证。 “姑娘看我,像是多少岁?”他反问道。 “像是二十岁。”她实话实说。 “嗯。” 这声“嗯”,意思是说他就是二十岁?她也不好再深究,只好沉默。 “姑娘可知这是何处?” 听他如此问,她这才想起,自己陷入麻烦之中了。传说胆敢闯云波山之人都会遇险,却没想到竟会中幻术。幸好她心志还算坚定,才没有在这儿丢了小命。如今她举目四望,发现此处竟不再是原先那树林,而是一处山巅。 而且,这是一座孤峰,高耸入云,脚下的山顶是平滑的石头,却极其狭窄。仿佛两人是站在一棵擎天巨柱的顶端,而周围缭绕的全是云雾。 看着这景象,她大吃了一惊――原来奚绝尘醒来之后,幻象才真正消失,这才是真实!身在云端,脚下若是大动,便有坠落万丈深渊的危险。偏偏此处狂风呼号,刮得她站立不稳。她吓得惊叫一声,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臂膀。 “莫慌。” 狂风呼啸,他的声音却很宁定。若是孤身历此险境,她可真是孤立无援了,幸好还有别人在身旁,让她心中稍安。她猛然记起兄长曾说过,这长生殿的地界不是随便能闯的地方,心中有些后悔,更多的却是担忧――她追着那个人来到此地,却不知这竟是如此危险的地方。那人独自闯来,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有没有遇上同样的危险…… 她正想着,却听到奚绝尘说道:“此地风太大,你站在这里迟早也会掉下去,不如随我一同下去吧。” “下去?”她吃惊道,“跳下去?”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纵身一跃。 “啊――!!!” “别怕,是飞下去。” 他这话她根本就没听到,她只感觉到身体在极速下落,耳边只有风声,心跳瞬间停止,已经快要昏厥。 这人刚才自杀未遂,还想再来一次么?却为何要拉上她一起?! ――她悲愤地想道。 ------------ 22云波幻境 月色如水,平湖如镜,水上岸边似有朦胧烟气,亦真亦幻。如此静谧之景,身在此处之人却毫无欣赏之意。 美则美矣,终究是身在妖魔窟中。十一小心翼翼,她虽信赖景元伞这法宝,但若自己仍是身处幻境之中,那么说不定在那暗处正有一双眼,窥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永夜,快给我滚出来!你再怎样藏头露尾也骗不过我,你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妖怪味儿,简直让我觉得恶心。”船上的青年昂首而立,高声说道。 他身边众妖见他如此大胆,竟然敢将永夜大人说得如此不堪,个个都是都目瞪口呆。但她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永夜的监控之中,看这人类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也就不再伪装,纷纷收起亲昵之态,退后几步,将他团团围住。 一时之间,船舱之内妖气肆虐,杀机森森。 十一吃惊之余担心不已,他明明已经受控于这群妖物,却还敢如此嚣张?听他的语气,看他那怨愤的神情,像是和那个“永夜”有着深仇大恨。若他真是仙门中人,怕是自有些不凡的本事,可他毕竟是个凡人,还有身体上的缺陷,哪里来如此的自信和气势? 看他周围的妖女们杀气毕露,她觉得自己再也躲不下去了,难道要眼看着他被这些妖魔拆吃入腹不成?十一暗暗估测,要摆平这些女妖完全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那个躲在幕后的“永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楚楚,你这话说得恁是难听了,好似我身上很臭似的。我现在忙得很,暂时没空陪你,你就不能乖乖地呆着喝酒赏月么?待我解决完手头的麻烦,一定亲手送你一程――当然,是去地狱。” 这声音空寂悠远,像是从极远的方向传来,却又十分清晰。他的前两句话柔润动听,带着戏谑之意;待到最后一句,音色却突然变得暗哑低沉,像是换了一个人在说话一般,听来只觉阴森诡异。 这感觉却让十一猛地记起了什么。 “归去来兮?不归……”――她在那幻境中听到的便是这个声音!莫非创造那些幻象的,就是这个“永夜”? 既然自己陷入幻象之中,那么奚绝尘现在怎样了?还有那对兄妹?莫非永夜所说的要解决的“麻烦”,就是他们? 无数疑问悬在心头,让十一心中猛地一沉。她本是想出去帮一帮那被妖怪们围住的年轻道士,却又暂时止住了这个念头。听那永夜话中的意思,他暂时不会对付这道士。若是她贸然出头,还不知那妖怪实力如何,自己是否能敌。 她认为以奚绝尘的本事,比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可是她忽然想到,这妖既然是善于用幻象来控制他人心灵,心结深重之人必然更容易陷入。她忽然觉得,此刻奚绝尘必定比自己更为危险。她身边尚且有六道相助,可是他孤身一人,岂不是要糟糕? 她心中立刻变得焦灼――必须尽快找到他!可是眼前情景到底是真是幻?该从何处脱离? “永夜,你不要以为懂得几招幻术就可以天下无敌。我并不害怕下地狱,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将你碎尸万段!”那青年回答,语气中满是冰冷决绝。 “喔,不错啊,一段时日未见,变得有气魄了啊!我那灵虚老友在天之灵,该当欣慰不已……”那男音又变得柔和动听。 “住口!我师父从未有过你这样的朋友……”他咬紧嘴唇,双拳紧握,满脸都是悲痛之色。 听到他们提到灵虚子,十一非常惊诧。原来这青年竟是他的弟子?灵虚子果然已经去世了么……他和这个“永夜”是有着怎样的瓜葛?这事情,复杂得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哼,你想要报仇,也不看一看自己的实力。为何不带你那只灵兽来?若是没有了它,你连走路都辨不清方向。”那永夜的声音又变了一次,听来深沉暗哑。 十一也才想起前几次见到这人时,总看到他身边带着一只小狐狸,原来那是一只灵兽?宸阳宫人擅长驯养灵兽,身边带有灵兽不足为奇,但她从前也曾留意过,从那狐狸身上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灵气。 “永夜,此来长生殿,我便是要与你同归于尽。至于小小,我已经将它赶走,我不愿它陪我一起死。” “你这个傻瓜,那灵兽与你缘分匪浅,你以为它会扔下你不管么?你身负异禀,天眼洞开,可洞察过去未来,能看穿芸芸众生之命数,却算不出自己的过去未来,看不出它与你的因缘么?” 带着些感慨的声音在这空间回荡,也让十一吃惊不小。 “天眼”之说,原本就是出于宸阳宫。不过这样的人,在那神秘的宸阳宫也不过只出过一人。无需卜算,无需问天,便能看穿世间众生的命数,能知晓过去未来。那人少年成名,正是出了这样一个传说一般的人物,才将宸阳宫的声望推上了顶峰。 十一从未想过要去见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只因她并不相信。她见得多了,凡人总喜欢故弄玄虚,就算是修仙之人,又有几个能够真正洞悉天机,步云升仙的? 但是后来有一次,她忽然强烈地想要去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只因为她从修仙界一位高人处知道了一件事――凡人是不可能有“天眼”的,“天眼洞开”之人,非妖即魔――又或者,是谪仙转世。 “谪仙转世”那四字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弦,可当她找到宸阳宫之时,却发现那人其实早已去世。此后很久之后,宸阳宫才公布他已经离世的消息,其实他离世之时还未超过三十岁。 据说,拥有“天眼”的凡人,是为逆天;泄露天机,将受折寿之惩。 那青年听到永夜如此说,并不答话,脸上却露出沉郁之色。望着眼前那人,十一心中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她曾见他无需占卜卦算,却能立刻洞测他人命数,莫非真是因为拥有“天眼”的缘故?只可惜那所谓的“天眼”,竟是看不见这个多彩的世界的么…… “长生殿之主的幻术,果然精妙。只不过,我倒想看一看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 忽有一年轻男子的语声传来,声音不慌不忙,腔调温文尔雅。十一听不出这声音是从何方传来,却偏偏能够听得清晰无比。 “哪里来的狂妄小子,一届凡人,也敢闯仙门禁地云波山?” “仙门禁地?哈哈哈……”那人笑得张狂,“天妖永夜,也好意思说自己的巢穴是仙门禁地?” “你是谁?!”那清亮的男音化为阴森。 “南宫语风。奉当朝皇帝之名,领禁军五万,奉命剿灭长生殿祸世妖魔。” 听到这话,十一才明白为何这声音如此熟悉,原来竟是他。看来这人非但没有吃亏,此时精神还好得很。 “哈哈哈……”忽听永夜放声长笑,“你手中所持法宝,可是‘吞云扇’?这法宝的主人,倒是我一位老友。没想到我刚回云波山,还未来得及将地盘坐热,那人便要来找我的麻烦了……只是,既然是拜访故友,他一人来便可,又何必如此多礼?禁军五万,是送来让我塞牙缝的么。” 他的声音在清亮与暗哑之间不断变换,让人听来觉得无比怪异。 “南宫语风?你姓南宫?!”问出这话的是与她同在船上的青年。 听他的语气,似是极其惊讶。但不知身在何处的南宫语风却并未回答,倒是永夜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柔润动听:“楚楚,你看这人可是想来跟我抢那‘天下气运图’的呢!你来跟我抢,我也许会考虑放手给你,可若是换了别人,想也别想!待我将他们全都扫地出门,再来陪你赏月。” “天下气运图”――那是什么东西?十一觉得自己更加地糊涂了。 突然,她见到天上那明亮的月轮居然从当中出现了一块阴影。很快,那阴影便迅速扩大,将那静静泻下的银色清辉渐渐遮挡。无风无波的湖面忽然开始动荡,当月光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偌大的湖面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将大船卷入其中。 十一心中惊骇,却听到舱中的妖女们传来了张狂的笑声。 “归去来兮?不归,不归!” 那诡异神秘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像是咒语一般就在她耳边回响。 “这位美人,你本属妖族,我无意杀之。且不知你来历如何,目的如何,只管速速离去。今日乱局,远离为妙!”那咒语忽在耳边变作柔和的低语。 她这才知道那月夜依旧是他创造的幻境,而自己果然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如今那幻境正在崩塌,她被卷入那黑色的漩涡,仍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不过,我对你怀中之物颇感兴趣,把他留下。”那声音又变得阴沉暗哑。 怀中之物,岂不是六道?所谓的“感兴趣”,只怕是他已经察觉到六道身上的仙气。她明明用景元伞隐藏了自己和六道的气息,这妖怪倒是真的厉害。不仅如此,他的诡谲善变,更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她很愿意当个路人,不惹麻烦地离开,但要她留下六道,那是绝无可能。虽然起初时他对那脾性凶厉的仙君心生忌惮,甚至产生过要将这麻烦彻底处理掉的险恶念头。但毕竟与他相处日久,便觉得这六道仙君其实并未有任何一处对不住她,还曾救过她性命。如今他托身于她,她若不挺身相护,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来到这云波山也纯属偶然,没有任何企图。但若是你想要来抢我怀中孩儿,我定要你后悔。”她也学了他的阴森语气答道。 “小小蝶妖,口气倒是不小。看你的身形容貌,怕是刚化形不久。也罢,其实我寝宫中一直缺了一面屏风,想来用彩蝶的翅膀来做,必定别具风情。” “你能看出我的真身,倒是不错。只不过,本姑娘化形之时,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怪胎里呢!保持这年少的相貌,不过是本姑娘的兴趣而已。” “喔,莫非你竟是那传说中的千年老妖?那你可就走不成了!这几十年来,我被那灵虚老道折腾得可惨,正好用你的妖丹来补补身子。”那声音戏谑道。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最直接的杀意。 十一猛地抖擞起精神,她一向趋利避害,但避无可避的时候,她知道拼力一搏才是求生之道。 ------------ 23仙门秘史 四周忽然一片寂静,十一觉得自己脚下空空荡荡,身体正在下落,于是只好张开羽翼浮在空中。眼前一片白茫茫,刚才那些妖女还有那宸阳宫的青年也不知去了何处。她刚想用神识探查一番,却觉得脑中像是有一个霹雳炸响,差点昏厥过去。 有一股压倒性的力量阻滞了她的灵力,那竟是此处汹涌澎湃的天界灵气。在她灵识之中,这灵气犹如狂涛骇浪,让她的法力显得根本微不足道。如此纯净丰沛的灵气,让她回想起久违的天澜山。只不过,此处的灵气流动十分狂乱,就像是积蓄已久的洪水突然冲破堤坝,奔腾四溢,左奔右突,毫无章法。 此处应该是在云波山中,在这世间,如此堪与天澜山相较的巨大灵脉恐怕屈指可数,没想到在这西疆山中竟隐藏有一处。在意识到这个秘密之后,她实在是感到惊讶。即使是处在闻名天下的仙府洞天“太一圣境”中的太一宫,也不曾有如此充盈的灵气。 十一心中唏嘘,这长生殿倒真是占了个好地方!在如此宝地修炼,若是时日久了,恐怕妖魔也能脱胎换骨,修成灵物。可是据她方才的感受,那些妖怪分明浑身戾气,不像是经过如此灵气的洗礼。 突然,耳边响起了风声,随着风声而来的,还有一股凌厉杀意。她心中一凛,瞥到下方有几道光芒疾射而来。那光细如针芒,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用目光捕捉。尽管景元伞的护壁已经张开,但直觉告诉她这并不保险。 现出真身使得她的法力得到释放,而身处这灵气充沛之地,更是让她修为突增。她一振双翅,便有无数彩色光鳞从翅上脱落,化作片片繁花,当中蕴藏的是蝶灵的灵力。 挡住那几道细芒之后,又有一道蓝光从上空划落。她心中默诵咒诀,驱动千片花影往上迎去。这纯由灵气凝成的花瓣,其杀伤力不容小觑。 可是那些花瓣还未触及目标,便忽地凌乱散落,只因她突然间收回了法力。因为从上面传来的是她熟悉的气息,在这充沛的灵气之中,她仍能清楚地感受到。 果然,从上空落下的是一道剑影。御剑而行的青衣男子衣袂纷飞,翩若惊鸿。他本是微微皱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紧绷的唇角明显地变成了放松的弧度。 不过,还有一名黑衣的女子与他一同御剑而行,她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腰,紧张得浑身紧绷。当奚绝尘冲到十一身边,减下了速度,她眼中只见到花瓣纷飞;在那乱花迷影之中,竟有一只浑身发着紫色荧光的精灵浮于空中,她背后有巨大的双翅展开,那翅膀剔透如冰晶,炫目如流光。 “那……那个是什么?!”顾语青惊得瞪大了眼,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如此美丽,却又如此玄异。 十一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保持着真身,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被他看到了!心中一急,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翅膀收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空中。 “哎呀!” 她一声惊呼,简直难以置信一向冷静的自己竟会作出如此不经过大脑的举动。 幸好,她还未来得及坠落,便感觉到一道劲风刮过身旁,那青色身影行云流水般掠过,而后她便被稳稳地接到一人臂弯之中。她的身形比顾语青要娇小,奚绝尘将她如小孩子般抱在胸前,丝毫也不费力。 “绝尘……”她这声呼唤,意义复杂。 “嗯。” 他放缓了下落的速度,却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低头望着她缩在自己怀中,脸上有些惊慌失措,他忽然觉得她这样子真实又可爱。 见到他安然无恙,她心中欢喜得很,可是也还在忐忑――被他发现了!完了完了……可是他那近在咫尺的脸上竟未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她望着他唇角上扬成一个弧度,想不通他为何要微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靠在他的胸口,她忽的闻到一股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 “你受伤了?!”她心中一紧。 “一点皮外伤,无妨。”他轻描淡写地答。 “奚公子,她刚才那是……那是……”他背后的顾语青惊得此刻才问出话来。 十一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在凡人眼中,仙灵和妖怪大概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她一个不慎,这下子全都暴露了…… 却听奚绝尘淡淡答道:“顾姑娘,她方才不过是使用了法术而已。” 他这种沉静又认真的语气,听来让人不自觉地便会信服。 听完他这话,顾语青便不再深究,只是说道:“哦,原来还有这样的法术,原来这位姑娘也是十分厉害。没想到我竟遇到这么多非凡的人物……” 十一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替自己掩护,终于安下心来。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其实,我一点也不呆,有些事明白得很……” 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凡人,只不过不愿说破而已……其实,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不辞而别的理由。莫非,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个异类……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奚绝尘又说道:“十一,你可是也陷入了幻境之中?” “嗯,我还知道了那制造幻境的人名为永夜。他并不是人,估计,是只修为高深的妖。”她赶紧答道。 “果然是妖怪?原来我们竟是中了妖术!”后面的顾语青大惊。 “永夜……?”奚绝尘却在凝神思索,似在努力回忆。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十一忍不住问道。 他轻轻摇头,说道:“我并非是听过这个名字,而是曾从我师尊处知晓了一些关于长生殿的事。据说几十年前,长生殿主曾找上宸阳宫欲与宫主斗法,却败在灵虚子前辈手下。而后,他便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宸阳宫。” “长生殿在‘九宫三殿’中也算是颇有名气,这么多年来,难道竟是群龙无首?”十一惊讶。 “我曾听说,长生殿主是因一个赌约长留在宸阳宫;又有知情者说,其实他是被囚禁了,无法脱身。听我师尊讲,他离开云波山之后,长生殿门人为夺殿主之位内斗不断,几十年来换了好几个殿主,门派也日渐衰落,且更加闭塞,再不愿与外人来往。” “我倒是没想到宸阳宫竟有如此霸道,竟然能够囚禁其他门派的首座?”十一觉得十分地不解,看来这个宸阳宫,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呐。 顾语青并不知道修仙界的事,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闷闷地听着。 奚绝尘继续说道:“后来,突然传来了灵虚子前辈离世的消息,我师尊与他其实是好友,于是匆匆赶去吊唁。可是,那时的宸阳宫一片混乱。直到那时,我师尊才知道了长生殿的秘密――原来宸阳宫果然是囚禁了长生殿首座,只因为他并不是人,而是一只修为高深的妖。他当初闯到宸阳宫,是为了夺取其镇宫之宝。” 听到他这话,十一又是大吃一惊――修仙门派的首座,竟然是只妖?! “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后来,灵虚子前辈逝世之后,那妖怪便逃出禁制,在宸阳宫大闹一场。我师尊也曾和那妖物交手,据他所说,那妖擅长幻术。后来,他乘乱逃脱,杳无踪迹。” 听到“擅长幻术”这四字,十一心中只觉豁然开朗,却仍是问道:“那么,他是逃回了云波山?” “这个,我并不清楚。”奚绝尘答道。 “我明白了,长生殿的殿主永夜,是只修为高深的妖;而他这些门人弟子,我看也不见得是人呢!怪不得长生殿要如此神秘,不愿与外人来往,只怕他们并非是什么修仙门派,而是一窝子妖魔吧……” “十一,你这个猜想很有道理。其实,我也作此猜测。这便是我在这时候对你说这些话的理由,是要你明白,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怎样的境况。”奚绝尘沉声道。 “是什么样的境况?”发问的是一直插不上话的顾语青。 “绝尘的意思是说,我们恐怕是掉进了妖怪窝里了,处境很危险。”十一答道。 “就算是妖怪,那又怎样?我手中有剑,遇敌杀敌,遇妖斩妖!”顾语青毫不畏惧,一脸凛然。 可思索片刻之后,她却又面露忧色:“糟了,若是他也遇上了妖怪,可要如何是好?!” “是在担心你兄长么?”十一体贴地问道,“你放心,他应该没事。” 其实她方才听到那南宫语风竟在向永夜挑衅,他可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口气。 “我哥哥很有本事,身边又带着那么多亲卫,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是……”她欲言又止,眉目间的担忧之色更甚。 说话之间,他们终于到达了地面。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景物都笼罩在烟幕之中。在这下方,灵气却稍显薄弱,十一终于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仅凭直觉,她的脑中便紧张起来――那个永夜,怕是就在此处了。 敌在暗,我在明,情况有些不妙。 她正如此想着,便听到一阵风声从远处传来,而那边的迷雾似乎比此处要淡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闭眼默诵起咒诀。景元伞飞起,在她头顶缓缓张开,继而飞速旋转,放出紫色华光。那光华在空气中掀起风来,愈来愈急,片刻之后竟如龙卷一般,将周围的迷雾卷得干干净净。 当她张开眼,四周一片明朗。 视野之中,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野。而那枯黄萧瑟的背景之上,正有一名白衣公子翩翩而立,脸上挂着从容文雅的笑意,朝着这边望过来:“这位姑娘果然不凡,你手中那件法宝,竟比我这‘吞云扇’还要厉害呢!” ------------ 24赤链火雨 “呃,我还以为是那妖怪终于现身了呢,原来是南宫公子。拨云开雾,自然是公子你的扇子更厉害些。”十一笑着说道,一边望向他手中折扇,心中想道――他所说的“吞云扇”就是这把奇妙不扬的纸扇子? 南宫语风似是察觉她的疑惑,手腕一抖,便将那折扇展开。那扇面粗看时只觉粗糙泛黄,看来古拙陈旧。可若是运上灵力在双目,便能见那扇面上灵气流转,像是有云雾在涌动变幻。 十一心中暗自赞叹,这样一件仙品级别的法宝,若是放在任何一家识货的修仙门派之中都会成为镇山之宝吧?只是,这南宫语风却不像是个修仙的,虽温雅隽秀,带一身书卷气,那一成不变的笑意中却藏着通晓世故的精明。 “哥……?” 顾语青张大眼望他,待到看清时,却只低低唤了一声,便又故作冷淡转过头去。十一却看得出,见到南宫语风平安无事,她脸上神色轻松不少。 “见到青儿平安无事,总算是能放下心来了。看来是奚公子他们护住了你,实在是多谢了。”他对着奚绝尘微微欠身,行的是儒生的礼数,一脸笑容只让人如沐春风。 奚绝尘甚少遇到如此温文之人,赶紧点头:“举手之劳而已。其实,反倒是顾姑娘救了在下一命。” “绝尘,原来竟是顾姑娘助你脱险?”十一禁不住望向顾语青,感激道:“顾姑娘这份恩情,十一定当铭记。” 顾语青见她说得认真,赶紧摆手道:“共处险地,相互扶助是应该的。” 可是听到十一开口便很自然地代替奚绝尘向自己道谢,好似他们两人十分亲近,她心中忽升起一丝难言的情绪。 望一望满身从容不迫的南宫语风,十一忍不住问道:“我听你说此次带来了禁军五万,怎么只见你一人在此?” 他那一双修长凤眼扫向十一,不慌不忙地道:“姑娘有所不知,他们虽都是军中的猛士,却只是凡人,要他们对付妖魔岂不是误人性命?我调他们来,自有别的用处。” “呵呵,你这嫩小子不也只是凡人一个,却为何前来枉送性命?” 这声音苍老沙哑,听来必然又是那声音变幻多端的永夜。众人心中一震,齐齐望向声音来处,却只见那迷雾重又聚起,仍是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处。 南宫语风收拢手中折扇,说道:“我自然是对付不了你,原本是要等到义父到此之后再闯云波山。但我妹子误入不归林,我不愿她孤身涉险,只好抢先踏入你的陷阱。如今我有吞云扇在手,你暂时奈何不了我,只等我义父到此,你便有得消受了。” 说完这话,他转头向顾语青柔声道:“青儿,你虽然武功高强,但在妖物面前,再精妙绝伦的剑法也只是凡招,实在是半点也自负不得。今日你莫要再任性了好不好?到我身边来,无论如何也得让哥哥护你这一次。” 听到他这话,顾语青神色微动。她又何尝不知这兄长对自己其实一直眷护有加,只是,只是……再次触到自己那解不开的心结,她秀眉微皱,暗自神伤。 奚绝尘与十一却顾不得看这兄妹俩纠结,只是各自思忖如何才能想法把这藏头露尾的妖怪逼出来,好实在地教训他一场。只因这妖怪将别人最沉痛的心结翻出,让人伤得痛不欲生,实在是可恶。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冷飕飕地冻人……”顾语青说着,抱住臂膀,似是觉得寒冷,不动声色间,倒是已经移到了南宫语风身边。 忽听永夜阴沉的声音又从幽远处传来:“此处是云波山的一处阔谷,雾气终年不散。某日我兴致突起,便在此处施了几重幻术。你们敢闯我云波山,总该给点教训才是,若能破得了这里的七重幻术,自能离开。” “七重?”奚绝尘的长眉皱起。他知道自己心结深重,一旦陷入很难自拔,这妖怪的长处简直像是专门用来克制他一般。 而十一此刻的心境却是不同,当这个沉静内敛的男子站在身边,她心中便豁然开朗,只觉得再无所惧。就仿佛五百年之前,那个立于天澜山巅的人便好似是她的整个天与地。奔涌而回的雾气又封锁了视野,她赶紧抓住奚绝尘的臂膀,这一次,可不能再被分开了。 “你这只妖怪,不过是能够窥测控制人的内心而已。可你的招数方才便未能在我身上见效,如今还想故技重施么?”南宫语风高声道。 却只听嘶哑怪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当中却诡异地夹了一道柔润动听的声嗓:“吞云扇,不过能护得住你一人心智不失而已。” “如此便已足够,你尽管出招,只要我心智不失,他们由我来护!”他果决地说出这话,突然显出种豪气来。 “你这嫩小子实在是自大得很,实力的巨大差距,岂是凭一件法宝便能抵消的?” 那怪笑声竟然有如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掀起激荡的风波,直震得十一和奚绝尘胸口气血翻腾。而南宫兄妹毕竟是凡人,已经本能般死死地捂住耳朵,还是被震得鼻中淌血。 周围的景物一阵扭曲变幻,四人清醒过来时,眼前已经换了一番景象。 云雾散去,显出的却是炼狱的景象。天空一片赤红,像是烧红的铅片,无数手臂粗的锁链横贯天地之间,下面是一片火海。四人都是站在那长链之上,只见脚下滚滚的岩浆在沸腾。 与方才的云雾荒原比起来,这景象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比真金还真。 “这真的是幻觉么?若是掉下去会怎样?”顾语青并不胆小,但立在这些锁链之上摇摇欲坠,实在是有些心惊胆寒。 她望向南宫语风,却见一向神态从容的自家兄长此刻面色惨白,脸上竟是有冷汗涔涔而下。他双眼望天,竟是一眼也不敢望向脚下那翻滚的岩浆。 “哥,原来你恐高么?”她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就怕他脚下一抖掉落下去。 南宫语风尴尬地一笑,其实最令他惊惧的是他竟然失算了。原以为这天妖的幻术只是让人陷入内心的阴暗处,失去理智,没想到他是真有着创造一方境界的玄妙本领。这等本事,实在不止是控制人心那么简单。他记起义父曾特意嘱咐要等他到来再闯云波山,如今落到这境地他才真正知道厉害。 “我也在想,若是真掉下去会怎样?下面莫非是真的岩浆不成?”十一也说道。 却见奚绝尘摊开手掌,接住了一滴从上面飘落而下的火雨。忽然一阵灼痛刺心而入,只见那火雨竟将他掌心灼得滋滋冒烟,疼得他浑身一颤。其他人看到之后都感心惊,不过是那么一小滴而已,看他痛得实实在在,那么下面那翻滚的沸浆便不只是骗骗人而已了。 “掉下去,便真的要被烧化了!”顾语青双腿一抖,也不再敢往下看了。 “小心!”南宫语风忽然叫到。 她抬头一看,看见一大滴火雨正朝自己头上落下。若是不躲,头顶会不会被灼出个洞来?她猛地偏头,脚下一荡,差点就失足。幸好南宫语风将她拉住,才没有从这独索上掉落。 她惊魂未定,心便又提了起来。只见头顶上又落下几滴火雨,她不得不挪动脚步去躲。她身形轻盈灵巧,但是脚下的动荡仍是让她有些惊慌失措。可是那雨逐渐在变大,这样下去再过一会儿,他们便要避无可避了。 而十一和奚绝尘却有一把伞,在这样的时刻,的确比那小小的“吞云扇”要实用的多。南宫语风紧张地拉住妹妹,不断闪避头顶越来越密集的火雨,对远处撑着伞的那两人简直十分羡慕。 却见那青衫的男子手中一道清光一闪,而后便有一把青光莹然的宝剑悬浮在他面前。 “这是个幻阵,需要布阵者的法力支撑,那布阵之人一定守在阵眼处。十一,你护住他们,我去对付那妖怪。”他御剑而起,冷峻的眸中似有云气涌动,显然是在用灵识探查阵眼所在。 “咦?”他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一望后目光一寒,一把将十一从站立之处拉开。 只听头顶一道霹雳炸响,那严严实实的血空竟然忽地裂开一缝,同时便有一道雷光从缝隙中劈下,正落在十一原先所站的地方。 那裂缝中突然涌进耀目光华,只听雷霆之声阵阵,紫色的闪电犹如利刃,像切开西瓜一般将这幻境的天空劈得裂开。 四人都被这阵势所震慑,当身边的幻境突然消失,这才明白刚才的景象并非永夜所为。 “永夜,我终于找到了这世上唯一能够毁灭你的一把剑――仙剑‘绝宵’。” 这声音中并无喜怒起伏,只如审判一般地冷酷,回响在这雷霆止息的尾音之中,像是传自天际的神音一般。 ------------ 25凡间天人 “张老大,都到什么时候了,怎地还不让咱们兄弟们杀将进去?他奶奶地,老子还就是不信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脑袋能够硬过咱兄弟们手里的钢刀?” 说话之人身材壮硕,一张四方脸上胡子拉碴,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贯脸颊,看来是一员悍将,说起话来更是粗豪无礼,一股子痞气。 此刻,被他称为“张老大”的张果正皱紧了浓眉,遥望那云波山。只见那云谲波诡的群山顶上,云层漆黑似墨,厚重得像是要将那巍巍山岳压垮。可是就在那铅云之中透出阵阵电光,先只是细细的紫芒,而后越来越粗,越来越亮,直如灵蛇般窜行于群山之顶。 “唉,公子一向深谋远虑,可是一遇到小姐的事……唉!”他看到这异象,想起南宫语风已经陷入那山中,心中忧思更甚,也不计较手下口出粗语,只是猛叹一口气。 “叹气有何用?老大啊,不是说是要来斩妖除魔的么?公子都已经进山了,您却还让兄弟们远远地在这儿干着急,算个什么事儿!”那人急道。 “原地待命,正是公子的吩咐。”张果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人虽然性情粗豪,也知道将军的积威,立刻便不敢做声了。 忽见一名军士匆匆跑来,不等他下跪行礼,张果便扬声问道:“可是准备好了?” 那军士赶紧点头:“回禀将军,都已经准备完毕!” “如此便好……”他深色稍松。 “老大,您不让兄弟们进那山里与妖怪拼杀,却让他们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到底是何意?”他身边的将领问道。 “那是在布阵……罢了,便是与你解释你也不会懂。”张果无奈摇头。 却见又一名军士跑来,跑得汗淋淋的脸上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张将军,国师大人到了!” 这还真是谢天谢地!张果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很好!如今大人身在何处?” “应还在营帐之中。” 他转身欲去拜见,看到那名将领跟在身后,立刻虎着脸威胁道:“你这粗鄙泼皮!不要以为立了几次军功就自觉了不得,待会儿在国师大人面前若敢有半分造次,小心你的脑袋!” “这个属下明白。”那人听得国师的名号,居然一脸郑重,仿佛气势尽去。 张果刚转身,望着前方,忽然便神色一凝,忙不迭地跪下,口中急道:“大人!末将正想前去拜见,未料到您竟来了此处!” 他后面那人却是满脸怔忡之色,眼睛直盯盯望着前方,而后满脸惶恐之色,猛地跪倒在地。 只见来的那人云袍冉冉,银发飞扬,动静之间仿佛携风带云,一眼望去只觉和风拂面,却又根本不敢逼视。他双脚却并未着履,只因他一步步都是凌空行来,根本就未沾地。如此飘逸脱俗,就算是红尘千丈,恐怕也难沾他一粒微尘。 非只是仙风道骨,非只是千年风雅,这位国师大人每前行一步,只让仰望之人觉得脑顶一片清凉,心中如有明镜映照,再狂傲之徒也不敢生出半分妄悖之念。 张果不敢抬头,只听到清脆的玉响一声声愈来愈近,那是国师脚腕处系着的玉质铃环随行而动。由此便可判断,他三步之间,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听军卒禀报你在此处,本座特意来寻你。” 这声音与那玉石撞击之声竟像是出于同源,猛然听到耳中,只觉身子一震,如被甘霖洗冽,清冷爽劲。他说话速度极缓,却让人生不出丝毫不耐,只想再多听几句。 “末将怎敢劳国师大驾,实在是万分惶恐!”张果略一抬头,只见国师已经到了近前,正低着头望着自己,心中一凛。幸好他只看到了国师脸上那一成不变的玉石面具,虽然传言说国师的面孔俊逸绝世,但他却宁愿相信那面具下的脸孔其实是威严万状。只因整个紫羽九卫,尽是勇猛之士,对这位国师大人却是半点都不敢违逆。 “张果,吩咐你的事可已经办妥?” “回禀大人,已经完成!” “如此便好。本座只有一句话交代于你――语风不在,军权移交到你手中,切记,莫问缘由,依令行事。” 张果连连应诺,却只听那玉铃的声响划过头顶。待到再次抬头,便看见国师的身影已经没入云波浩渺的群山之中。想起那句不容置疑的“依令行事”,他心中只觉发紧。虽然公子曾仔细吩咐部署了该如何如何,但他心中其实一直对此行的目的心存疑惑。如今国师居然亲自前来提醒自己,他便再也不敢有半分疑惑,只管严谨行事,万万不敢有半分差池。 而此刻的云波山中,十一正怔怔地望着窜行在空中的紫电,心中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仙剑,绝宵……”她吐出这四字,怔在当地。 手持仙剑的是一名身着紫色道袍的青年,那仙剑引动的阵阵雷光映照着他,将他那俊美脸庞上的文弱之色一扫而光,只留下冰冷凌厉。他凌空而立,持剑指天,那托着他的身体的竟是绝宵的盈紫剑气。 顾语青望着那犹如仙神般浮于空中的男子,忍不住惊叫出声:“公子!!” 南宫语风也是吃惊不小:“大殿下?!他也在此地,这可是要糟了!” “哥,你刚才说了什么?”顾语青瞪大了眼回望他。 “傻青儿,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么?我早就知道你东奔西走,就是想要将大殿下带回京城去。你以为自己做的事能够瞒得过义父么,若不是他故意纵容,岂会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路行事这般顺利?” 顾语青心中忽觉万般沮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其实早就明白,不管自己怎样努力,却永远只在那人掌心之内。 而立在天空那人,毫不犹豫地发动绝世仙剑之力,牵动仙山灵气奔涌如潮。此时那绝宵已经引得九霄雷霆阵阵,仿佛苍天正在怒吼。 就在这一刻,十一仰望那挥剑之人,却似是痴了一般地喃喃道:“是绝宵……是绝宵么?” 是,却又不是。 一剑绝宵,圣光千华。忆尽平生,她竟从未曾见过这仙兵出鞘。景元仙君性子有些怪,发起怒来更是天崩地裂,十一常见他和林忘忧恶斗,却从未见他用过这把剑。 可今日一见,这剑气开天引雷,其狂戾霸道简直令她颤栗。到底是因为绝宵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这挥剑之人的千重恨意撼动九宵? 这挥剑之人到底是谁? “永夜,轮回去罢!我师在天之灵,终得慰藉!” 立于天空的男子口中吐出审判般的话语,只直直地一剑斩下。立刻,雷云洞开,当中电光如瀑而下,化作万条灵蛇,噬向云波掩映的群山。 奚绝尘回眸见她满脸怔忡神色,竟似是被那雷霆震慑,连景元伞也忘记发动,心中大惊。而那千条光练却是正朝着他四人身处之地劈来! 他根本来不及提醒她,飞身迎上。 万千雷霆在头顶炸响,他却不知惧怕为何物,心中惟有一念――一定要挡住!否则,非只是他,其他三人都要身受雷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使尽全力调息体内乱窜的真气,奋起抵挡天雷。 “师尊,您临终遗言是要我坚持活下去,今日是我第一次使用这招‘潜龙在天’,万望您的成名绝技能够助我不败!” 在他心中默念此言的那一刻,他掌中仙剑在空中疾速画了个半圆,在空中留下大片湛蓝尾迹。就在这痕迹将要消散之际,却化为无数光点,每一粒都开始尽速地吸收云波山奔涌而出的灵气,化作一颗又一颗灿星,而后,汇聚成蛟龙之状。 这过程全在须臾之间完成,当十一的目光移向他时,只见到他浑身似乎都被光焰燃透,而一条滢蓝光龙正盘卷直上,旋即化作黑蓝色漩涡,将绝宵引下的雷光不断卷入其中,也将那雷霆之力全数引到他一人身上。 这一刹那间,雷霆殛体,奚绝尘只觉耳边轰响,瞬间失去了意识。当他的神志从硬接下神雷的剧痛中回复过来,他只觉得浑身都将要爆裂开来。他先前耗损过甚,内府空虚,此刻却似有什么突然充盈体内,像是狠吃了十顿饭一般,饱胀难受得要死。 “绝尘!!” 下面十一急声喊叫,他头顶上立刻泻下景元伞的光华。 “呆子,我还以为你要被劈成飞灰了!你,你吓死我了!”十一已经来到他身边,那脸上的表情是惊恐惶怒,还有担忧怜惜……简直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知道自己方才又是在鬼门关之间走了一遭,而自己这诡谲的命运再一次让他惊讶难抑。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仍有无数细小闪电在窜行,激起肌肤一阵阵颤栗,却是一种异样的快感。 “我……我竟不怕雷劈么?”他暗自想道。 “居然挡下了九霄神雷,当真是了不得。”忽有一个玉质的声音传来,语速极缓,却极是悦耳动听。 “义父!”这声音让顾家兄妹浑身一激,各自心情却是迥异。 雷霆暂歇,迷雾散去,只见一人踏空而来,仙风道骨,风华出尘,身上云袍如雪云般飘逸,却露出一双光滑晶莹的赤足,足腕上两串玉链随着他的脚步发出阵阵清响。他每一步都行得极缓,却才几步便已到了近前。天风鼓荡在广袖长袍之间,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此人只似从天上来……连奚绝尘和十一都看得呆了。 ------------ 26缘出有因 十一望着那白衣人足上缠绕着淡淡云烟,凌空而来,浑身似蕴着光华,心中大为诧异。 她仰头望着来人,无奈那人竟戴了副面具,不肯露出真面目。好奇之余,她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可是看着看着,那人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她心中忽地映照出一片广袤的冰原,寒月冷照,似有千里孤寂,森寒无比。 这异象仿佛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却让十一大吃一惊。原来此处灵气丰沛,她修为突增,方才竟然不自觉地用灵识去刺探那人。映在她灵识之中的异象告诉了她――此人果非凡人,只不知他到底是妖还是仙? 还未等到她有时间究根问底,头顶传来的雷声便将她的思绪打断。 “糟糕,又要来了!”身旁的奚绝尘紧紧皱眉。 她抬头一看,只见持有绝宵的青年竟然再次举剑指天,眼看不久之后那天雷又要被他引下。 “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付我们?!”顾语青在下面放声急叫。 “青儿,如今他的心智已为永夜所控,眼前除了仇人别无他物,已经听不进你的话了。”白衣人柔声道。 听到这话,南宫语风大惊:“义父,待会儿那天雷又要劈下,我们要如何脱身?” “自然是用你手中的法宝。”白衣人身形飘逸,已轻轻落在南宫语风身旁。 南宫语风低头望一眼手中的吞云扇,满脸的惭愧无奈:“义父,请恕语风愚钝,明明有这吞云扇在手,竟不能制住那妖怪。” 白衣人却只轻轻摇头:“遣你到此,本就不是要你与这妖怪正面抗争。来,将吞云扇给我。” 南宫语风听他语气和缓,毫无责备之意,俊脸上的紧张神情这才消去,赶紧将手中的法宝恭恭敬敬呈上。 “语风你看好了,这吞云扇可不是你那般用法……” 他说话之间,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扇面。只见有氤氲云气从扇面缓缓逸出,那云气万般幻化,当中显出各种影像,隐约看去像是蕴有天地奇景。 “开!” 只听他一声清喝,那扇子忽地飞起,扇面迅猛扩张,当中有大团大团的云雾喷涌而出。而后,那些云雾竟渐渐幻化成一只肋生双翅的猛虎,直朝着天空那个手持绝宵的青年猛冲上去,猛地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他正要挣扎,扇中喷出的另一团云雾已经幻化成一条蛟龙,将他的身体死死缠住。 “义父,求你不要伤他!”在下面大叫的是顾语青,她的神情中满是对那青年安危的担忧。 白衣人却不为所动,只气定神闲地看那云雾化成的一龙一虎与持剑的青年在空中厮打。 顾语青转头望一眼南宫语风,见他也是漠然处之,神色立刻转为愤怒:“我就知道你们定会这样!你们……你们就是想除掉他!” 十一将他们这番对话听在耳中,心中一震――莫非他们竟然想要杀了那人?这怎么能行!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将仙剑绝宵发挥出如此威力? 她正想冲上去为那人解围,手臂却被人拉住,转过头去,看见奚绝尘正对她摇头。 “那把剑过于霸道,何况你还要保护六道,多有不便,我去便是。”他说道。 他这口气和神情大略等同于“危险的事我这男人去做,你带孩子就可”――十一突然作此联想,心里感到一种微妙的温暖。 “可是……” “我不会败,也不会伤他,相信我。”他眼波清澈,像是已经看透她的心事。 不等她点头,他已御剑而上。她早已见识过他的本事,倒也不甚担心,只默默地抬头关注。顾语青见到奚绝尘肯出面解围,面露喜色,却又颇为担忧地望向自己的义父。见到他一言不发,看来并不打算阻止,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次出行,还真是遇上了极多有趣之事,真是不枉此行。”白衣人头也未抬,似乎对于奚绝尘的表现毫不惊诧。 十一听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忍不住转头朝他望去。不料看见的又是刚才出现过的那一片冰原,仅仅只是一眼,那森冷荒凉便几乎洞彻心扉。可这异象又只是出现了一瞬便猛地消失,她突然意识到,是那人觉察到了,立刻便阻止了自己的试探。 她心里很明白,其实在自己对他的身份好奇刺探之时,他也已经用那双掩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将自己和奚绝尘两人研究了个彻底。 “姑娘手中那把伞,是从何处得到?”他忽然问道。 他问话的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但十一却觉得他已经看穿了什么。犹豫片刻,她淡淡答道:“这把伞是一位故人所赠。” “哦,是这样么……” 他的脸孔隐藏在面具背后,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满意。其实,她本来是可以无视他的问题的。只不过这人卖相气质实在是太佳,竟让人觉得在他面前不得不多一分礼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知道他的来历不同寻常,却也不问他是什么人。而自己的事,也不想让他了解。 “姑娘,你手中那把伞或许正是那妖怪的克星呢,为何不用?”白衣人又说道。 听到他这话,十一一愣――听他的口气,似乎认得这件法宝? “这不过是一把伞而已,若是那怪物兴风作雨,倒是还能遮挡一下。”她笑答。 他却摇头:“若只用这伞来遮风挡雨,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伞怕不是那般用法。” 他话还未说完,十一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手中的伞竟已被他夺去。她吃了一惊,正要去抢夺,却听他又说道:“姑娘莫非不知这把伞的用途?且让我来试一试。” 只见他张开伞面,莹白的手指顺着伞骨的方向缓缓拂拭,使得伞面旋转了起来。十一平时用这把伞时,只知道将灵力灌注其上,如今见他的手法大为不同,心中好奇,便不动声色地看着。 那伞越转越快,渐渐地已经看不清形状,变成一团虚影,而后忽然碎成千万片光芒,犹如爆出漫天飞雪。 十一吃了一惊,却听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咒语,直达心灵深处。她忽的看不清眼前景象,却有无数幻象在面前闪过。当眼前的画面定格,竟是一条陡峭的山道。有一个身穿青衣,头戴斗笠的道人正坐在山崖边,怀中抱着一个东西。 又是幻象?糟糕,莫非这白衣人和永夜是一伙儿的?到底是要搞什么,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猛地闭上眼,可这景象却并不是在她面前,而是映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只好仔细去看,终于看清那人怀中抱着的是一只黑色的大鸟。那鸟翅膀上沾满鲜血,看来是受了伤,而那人正将草药在口中嚼碎,仔细地敷到鸟翅的伤口上。 “这像是被野兽咬的伤口,真是怪了,这云波山的野兽也太有本事了,竟然能够咬到天上的飞鸟?幸好此处治伤救命的仙草生长了无数,这条鸟命可算是保住了。” 替大鸟治伤的人不过是个弱冠少年,双眸清澈,满是悲悯之色。 片刻之后,那只大鸟像是恢复了些元气,缓缓地张开眼。它用一双金色圆眼望向那救它的人,眼神竟是十分复杂。 “唉,走了三日三夜,竟未寻得长生殿的山门,莫非是走入了什么迷障?”那人兀自摇头叹气。 “竟将本座当作寻常鸟类,半分本事也无,居然敢闯云波山。”那只鸟动一动翅膀,居然口吐人言。 “咦,我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呃,是幻觉么……”那少年倒是镇定得很。 “如今长生殿内乱,你找上门去,是想送死么?”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楚是那鸟在说话,大惊道:“哎呀,这扁毛畜生说话了!” “你说本座是什么?!” 大鸟大怒,猛地起身,翅膀一扇,竟刮起一阵狂风。那少年正处在山崖边,毫无防备地被这劲风刮倒,坠落山崖。 十一看到此处心惊不已,原来那少年救下的是一只鸟妖,伤还没好便恩将仇报! 不料下一刻,那只黑鸟忽地长鸣一声,迎风飞起,霎那间双翅展开,身体长大了数十倍。它一个俯冲,便将那少年下落的身体接住。原来这鸟竟是一只大鹏,其翼若垂天之云,简直可以让那少年在上面打几个滚都不会跌落。 “你从何处来,为何来云波山?”大鹏问道。 那少年惊魂未定,也不知该不该回答,犹豫半天,哆哆嗦嗦答道:“我……我是宸阳宫门人,云游到此……想拜会长生殿道友……” “你没见过妖怪?” “原来……原来你是妖怪!”那少年的声音忽地颤抖。 “不想被妖吃掉就回去,再也不要踏入云波山。你,叫什么名字?”大鹏问道。 少年半晌不答。 “不说,就把你扔下去。”大鹏威胁。 “我道号灵虚。”少年终于答道。 宸阳宫的灵虚……灵虚子?!十一感到十分惊讶。原来那个看上去傻愣愣的少年,竟是少年时的灵虚子?她正想再探究一番,眼前却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却传来那白衣人的声音:“你这件法宝可是件好用的宝贝,功用之一便是让对你施术之人受到自己法术的反噬,正好用来对付永夜。所以你方才看到的是永夜的内心,是一段最令他痛苦不已,却又难以忘怀的回忆。” 这是那妖怪的回忆?莫非,那只大鹏便是永夜? “最令它痛苦的回忆,就是这样的么?”十一深表怀疑。 “哈哈,永夜那厮一定想不到会中此招,这可真是有趣得很,你继续看下去就明白了。” 脑海中忽又出现了鲜明的影像,这一次出现的景致很美,那是在幽林深处,碧水之畔的一处八角凉亭。 ------------ 27铭心之叛 溪流潺潺,一名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正于水边一座茅亭中端坐,面前石桌上摆一副棋盘,独对一桌残局。良久之后,他似是仍无破解之法,叹一口气,低吟道:“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逐回流。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只听另一人的声音从溪流上游传来,清越动听。 听到这诗的意思像是在与自己争强,老者略为诧异地望去,只见吟诗之人正沿溪而下,可是载着他在水上行走的却不是船,而只是一根竹枝而已。那人是个青年男子,着一袭黑袍,眉疏目郎,面若冠玉,如丝黑发斜披于肩,看去是个俊朗的文雅公子。 “敢问阁下是谁,何以能入得‘通灵圣境’?”老者皱眉相问。 “长生殿殿主永夜。”那人干脆地自报家门。 老者听到这名字,眉峰微皱:“我宸阳宫与长生殿素无往来,不知殿主到此所为何事?” 永夜缓缓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访友。” “原来殿主竟有友人在宸阳宫,只不知要寻访的是谁?” 对面的年轻公子薄唇一抿,笑道:“此人道号灵虚。” “哦?”灵虚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仍是归于宁静淡薄,“世上寻访老朽之人实在是太多,大多都是想要我测算命数,殿主莫非也是有此目的?” 永夜却摇摇头,双眼望向桌上的残局。 “家师辞世多年,我至今仍是未能破解他留下的这盘残局。”灵虚摇头,神色颇为遗憾。 “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打赌?所为何事?” “若我替你解了这棋局,你便借我看一样东西。” “何物?” “天下气运图。” 灵虚神色微变,眼中露出寒芒:“原来长生殿主是为天下气运图而来。只是此图乃是家师毕生心血结晶,世上知晓此图存在之人寥寥可数,图中蕴有不可传世之秘,绝不可外示。” “你莫要紧张,我不过是听闻你师父天玑子是谪仙转世,而这天下气运图暗藏天机,因而好奇这天机到底为何物而已。既然那是连一眼也不肯让外人见的机密宝贝,我自然不会勉强。”永夜答道。 这番话说完,灵虚虽仍是一副闲适淡然的神态,眸光中却多了几分疑虑。 永夜却并未在意,只笑道:“不过,这棋局我片刻之间便能解开。” 只见他抬手,袍袖在棋盘上轻轻拂过,而后抬头对灵虚抿唇轻笑。灵虚一看,棋盘上出现的赫然是一副解局。 他惊讶:“竟然如此轻易便能解开……只不知你是落了哪一子?” 永夜摇头不语,笑得高深莫测。 灵虚仔细看那棋局,半晌之后神色微霁:“这根本就不是原先那棋局。早听闻阁下长于幻术,这障眼法果然了得,只不知阁下为何要欺瞒老朽?” 永夜看他神色不悦,赶紧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被你看穿,便算是我偷奸耍滑罢。既然你将这残局看得如此重要,我便用真本事来解它一解。” 灵虚看他一脸坦荡的神色,终于露出微笑:“孤棋难弈,阁下既为长生殿之主,想必修为十分了得。能够与阁主共参棋局,也算是件乐事。” 圣境中难分时日,这一局棋竟不知耗了多少时辰。待到后来,两人便不再只是下棋,而是举杯对月,开怀畅谈,共参道途。 “得遇阁主,真乃平生之幸,没想到垂垂老矣,还能得一忘年交。”灵虚抚须微笑。 “忘年交?”永夜微怔,继而笑着说道,“你这盘棋我怕是真的解不开了,我来此时日已久,是时候该告辞了。” “你不是要与我打赌么?”灵虚笑得意味深长,“你既然下了赌注,那我便也下一个。” “哦,什么赌注?” “若你一日解不开这棋局,便一日不离开通灵圣境,如何?” 永夜愕然,略一思索后变了神色:“你是要将我留在宸阳宫?为何?” “我已测过你的命盘,于你命格之中所见皆是异象连连,孤月冰原,四野无生——你身为长生殿殿主,却是一只妖,还是一只将会祸乱世间的妖!更何况,你觊觎天下气运图,若是让你得逞,天下危矣!为苍生,为天下气运,请你永留在通灵圣境罢。”灵虚忽然厉声道。 “你……”永夜的脸色忽地变得惨白,“你是要囚禁我……你……囚不住我……” “你妖力高强,宸阳宫无人囚得住你,但我在你杯中酒里下了药,你只好束手就擒。”灵虚的声音转作冰冷。 “你!枉我一番真心实意,你竟如此待我!”永夜嘶声喊叫,愤怒难抑,却已无计可施。 这一切让十一看得心潮起伏,慨叹不已。灵虚子这老糊涂,一定一心以为这永夜只为了那什么宝贝图来找他,却不知他可曾想到他就是当年在云波山欠他救命之恩的那只大鹏。这番因果,实在是令人唏嘘……那么后来又是怎样呢?可她的眼前却忽地模糊,再也看不到后景。 “无痕,你这厮当真卑鄙无耻。不过,你可莫要以为如此轻易便能够得逞。”只听森厉的声音传来,视野之中现出一袭黑袍,那一直藏在暗处的永夜终于现身出来,大略正是她刚刚见过的样子。可是他浑身皆被黑色云气笼罩,只能隐约瞧出那张面孔雪白俊朗,却看不清楚表情,不过听他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此刻定是满面怒容。 “如何,窥测他人的内心不正是你的专长,如今自己的老底被别人翻一遍,你便要气急败坏?”白衣人摇扇轻笑。 看见正主出现,十一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靠近白衣人身边。只因那大鹏鸟妖此刻的杀气实在是怕人,看来十分难以对付,而这白衣人看上去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不妨把他当靠山靠一次。 “竟然找这样的小姑娘来当帮手,还骗得人家的法宝,无痕,你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择手段。”听着他如此暗哑的声嗓,再看着他的身形容貌,十一简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由他发出。 “这法宝,倒不能说是骗……”摇扇之人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无痕……”十一忽觉得自己对这名字似乎有点记忆,可是仔细一想,又找不着头绪。 “这位姑娘,说来我们还未来得及相互作自我介绍呢——我名为无痕,是当朝国师。”他偏头柔声说道。 国师?貌似在人间朝廷这还算是个重要的官职,原来当朝的皇帝竟请了如此厉害的人去做国师。修仙之人大都避世而居,淡泊名利,此人混迹凡间俗世,却也能养出如此出尘的气质? “国师大人客气了,我名为十一,只是闲游在外,到处混个生计而已。”她笑着说完,移步离他远了些,又说道:“我那伞也已经借你玩过了,可否还给我?小女子到这云波山一游,真是大开眼界。看来你和这位叫做永夜的相熟啊,接下来你只管与故人叙旧,我还要带孩子,就不打搅了。” 她说完又退开两步,表明和他划清界限。看上去那老妖和这位国师是苦大仇深,他们要斗法,干她什么事?自己要是被他拖下水去就麻烦了。 “十一姑娘,抱歉,你那伞还需借用一时半刻。我已用它设了一道结界,将这妖怪困在当中,好来个瓮中捉鳖的好戏。”无痕的语气听来十分轻松。 十一这才知道怪不得不见奚绝尘他们的踪影,原来自己是处在结界之中。她心中不悦,这个无痕捉妖也就算了,为嘛要把自己也关进这“瓮”里面?怕是别有居心。 “无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要知道,这里可是我的地盘。”那永夜语气阴森,却只是动嘴皮子,并无任何动作,真不知是耐心尚佳还是心有忌惮。 “我像是那种会盲目自信的人么?”无痕说完,转而对十一说道,“刚才那场好戏不巧被他打断,你可知道后面是怎样?” 十一心中暗暗叫苦,她很想说自己其实不想去揭人家的旧疮疤,却没办法捂住那别有用心的国师大人的嘴。 “灵虚子心怀苍生,一心要将天妖禁锢,于是折断他的双翅,用秘法压制他的妖力,将他镇在锁妖塔下。这只妖倒也算硬气,也不哭也不骂,只跟灵虚子要了那盘棋局,只待有一日能够解开那谪仙留下的残局,好重获自由。他在那不见天日的苦痛中死捱了不知多少年月,终于解开了棋局。不料,灵虚子竟然违背了当年的赌约,不肯放他离开……” “无痕,到底是谁害得我这般惨,你还当我不知道么?你想要那天下气运图,只管来抢,休要在此废话!”永夜大怒。他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十一只见他身周黑雾更浓,浑身杀气犹如狂风,将他的黑发猎猎扬起。 “谁说我是想要那什么图了?哼,鸟类的脑袋,果然低智。” 十一被那妖怪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来,见他还要出言激将,终于忍不住了:“无痕国师,可否拜托你少说两句?” “哦,你也觉得他很可怜么?明明是一只妖,却还要讲究什么知恩图报的情谊,却被满心信任的友人阴了一把,饱受背叛残害,不见天日数十年;更害得长生殿群龙无首,衰落至灭门的边缘,唔,可真惨哪……” 十一真恨不得去把他那张嘴缝起来。那永夜一看便是满身傲气,他如此一说,简直将人家不堪与外人道的老底全都揭给了她看,不由分说地泼了她一身臊,如今就算是想要装个局外人也休想了。 她无奈叹气——唉,退避三舍,这麻烦却还是要找上身来,倒霉啊…… ------------ 28杀伐之性 日已西沉,残阳斜照。那笼罩着云波群山的云雾竟也被染成绯色,当中还隐隐透出紫色电芒。 “将军,我们还要再等下去么!”一名军士闷声问道。 张果不答,仍只是仰头眺望。 忽听一名军士大声道:“公子回来了!” 张果精神为之一振,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了南宫语风。却见他半跪在地,一只手撑地,正在低头喘息,似乎疲惫至极,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拉着一名黑衣女子。 “小姐?公子,你没事吧!”张果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想要扶他,却被他摆手制止。 “我没事……只是带着一人使用遁术多费了些气力……容我歇息片刻便好……时机已到,快去按事先安排行事!” 张果闻言神色一凛,匆匆去了。 顾语青的手仍是被他紧紧抓住,只觉得十分不自在,想要挣脱,但想到他方才拼力带着自己逃出,心中终是不忍,蹲下身陪在他身边。 想起方才云波山中的凶险,她仍是心有余悸。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妖怪已经让她无比震惊,更别说是有那么大群的妖怪蜂拥而至。若不是南宫语风带着她及时逃脱,这条小命肯定要交代在那妖魔窟里了。 “哥,我们算是逃出来了,可是大殿下怎么办?那里可全都是些妖魔鬼怪啊!”她忧心地问道。 “不必担忧,殿下出身于宸阳宫,已经不是凡人,他方才大发神威,你也看到了不是么?云波山那些妖,奈何他不得。”南宫语风像是还未恢复过来,答话的声音很低。 “可是……”顾语青秀气的眉峰仍是皱得很紧。 “你其实是在担心那个剑仙吧?你与他真的并不熟识?可是我看你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关切的很。”南宫语风忽然沉声说道。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她面色一白,没有答话。 “青儿,此人来历不明,仅仅一个照面,我便觉得他深不可测。你不懂道法,自然无法察觉他的异常――那个人,恐怕比妖物更要危险。” 顾语青听他说出这话,神色一变,却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她低头深思,眼前却浮过那一身青衫的英挺身姿,还有那张清俊冷漠的脸。她与那人相见不过数面,却总觉得他淡漠的神情中似隐藏着某种哀伤。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心中想着,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也许,义父会知道吧。”南宫语风回答。 顾语青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哥,你可否告诉我,你们这次来云波山到底是何目的?” “义父行事一向让人难以揣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放心,义父不会伤害大殿下。至于他此行的目的……或者,你也可以看一看,自己猜一猜。”南宫语风露出神秘的笑容。 顾语青知道这位兄长城府极深,自己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可当她往云波山望去,却被那远处的异象给惊呆了。 只见山顶笼罩了一圈极亮的光芒,那日头明明还挂在山尖,光芒却仿佛全被那亮圈吸走,使得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暗沉。 “那是什么?!”她惊问。 “那是法阵启动了。我带着五万人到此辛苦了好几日,就为了引动这个阵法,借由这里丰沛的天地灵气,将云波山所有的妖魔一网打尽。” 听到这回答,顾语青将信将疑,却在心中猜测那位国师大人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见她不说话,南宫语风又说道:“怎么,你不相信义父是为了天下苍生来这里斩妖除魔?青儿你可知道,我有时候很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你太聪明,只会让我担心……” “哥,我……”顾语青望着兄长此刻的神情,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南宫语风知道自己和她之间隔阂已深,相互交心已是不可能,只低低地叹一口气道:“青儿,随我回营地休息吧。云波山之行,已经没我们这些凡人的事了。” 听到他这话,顾语青心中一震。的确,她不过是个凡人。从前一直自负自己武艺高强,到如今才知道世间还有别的一方境界,还有那些和自己仿佛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此刻牵挂的那人,就在那云波浩渺之处,正身处险境。 绝宵剑出,引下天雷,撼动云山,霎那间大山震动,长生殿门人倾巢而出,纷纷向着闹事的外人涌来。 只见云气更浓,朦朦胧胧中,奚绝尘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隐在周围,却能感受到越来越浓的杀气。看来他和十一的猜测不幸言中了,这个长生殿非常古怪,这些人非但身带妖气,还一直刻意躲躲藏藏,不愿见人。 “来的可是长生殿的道友?”他还是大声问道。 不料,那边竟是古怪的沉默。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吼道:“闯山者,死!” 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再多言,管他什么古怪,想要他莫名其妙地受死,休想。 可是还未等到他动手,便有无数道剑气从天空犹如雨落,原来竟是那手持绝宵之人再次大发神威。他只得尽力抵挡,只听到远近传来数声惨叫,想必是有人被杀伤了。这阵剑雨之后,竟又有一道剑气如同长虹般袭来,这一次正中的目标竟然又是他,看来那人是将他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他忍不住心下暗怒――为何他这个货真价实的人,却总有人将他当作妖魔,痛下杀手。 猛然间,他感觉到此处本是有序流转的灵气忽然动荡不已,仰首望去,只见大山周围升起一圈明亮的光芒,而且这光芒还在逐渐向正中收拢。他惊讶地发现,这光圈犹如撒网收鱼一般,正在向云波山的中心收拢。 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那些围在周围的长生殿门人忽然骚乱起来。 “天诛之阵!是天诛之阵发动了!!” 他们似乎惊慌不已,霎那间一片混乱。只见云雾中忽有无数道黑影窜出,声声哀号,惊慌逃窜。奚绝尘总算看破它们的伪装,大吃一惊。 现如今,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些全都不是人,而是妖。只是不知为何,它们此刻竟是如此惊惶,就像是将要世界末日了一般。 他唯恐上面那人被这些妖物所害,于是靠近去想要保护他,可是那人简直是敌我不分,昏头昏脑,看也不看,又是一剑朝着他劈过去! 他听说宸阳宫的人并不使用仙剑,果然眼前这人虽然手中执剑,却像是并不懂得剑术。挥,砍,劈,怎么随意怎么来,可他手中之剑却似乎与他心意相通,竟逼得奚绝尘不敢直面其锋芒。 这人手中的,便是真正的仙剑……是叫做“绝宵”么?不知为何,当这人对他举剑相向,铮铮剑气排山倒海而来,他竟忽的觉得心潮澎湃。这绝宵的剑气似乎激起了他体内某种熟悉的冲动,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桎梏,一泻千里。 奚绝尘望向自己手中之剑,竟看见自己手上不知不觉之中腾起了幽蓝溟炎。他心中猛地一惊――修行多年,从不敢与人相争高下,也不知自己实力到底如何,却为何会在这人面前生出这种争强的心思来? 他的师尊是太一宫的炼器高手,而他手中这把“行云”是其毕生最高杰作。当他师尊宗明将这把剑传到他手中之时,不知有多少同门钦羡不已。但他们却不知道,传剑之时师尊曾殷殷嘱咐:“绝尘,你可知如何才能炼出一把绝世好剑?那便是将自己的灵魂熔铸其中。所以,今日你须得对剑发誓,此剑传于你手,从此剑下不可再杀一人。” 师尊的用心何其良苦,即使是已经逝去,这铭刻于剑魂的誓言也将时时给他警示。若一时不慎便又魔性失控,又怎对得起师尊?他想及此,赶紧竭力压制体内窜起的力量。 可是四周妖气越来越浓,一道长影朝他猛扑过来,一眼看去,竟是条又粗又长的蜈蚣。他不得不驱动行云,想要化出剑气,却见那仙剑上又腾起蓝色冷焰,胸中气血翻腾,眼前景物竟都渐渐模糊。他忍不住担忧起来,莫非即使不是朔月之日,自己竟也压制不住体内魔性了么?若是就此驱动真气,只怕又要被魔焰所控,失去心智。 眼看妖物就要扑到面前,他心中却抉择不定,幽冷溟焱在眼中闪动起灭,纵有浑身力量却不敢使用,这份煎熬,他人万万难以想象。 而山周围那道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渐渐向天空伸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之穹顶,将整座云波山笼罩。那光罩之上涌出无数血云,组成了神秘而巨大的符印,使得云波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看着这情景,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在这山周围,竟然布下了威力如此巨大的法阵!只是不知是何人发动此阵,目的为何? 忽然,他眼前一下子失去了光芒。满山的灵气疯狂涌起,托起了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 “居然发动天诛之阵,无痕,你好狠的心!”这竟是永夜的声音。 只见一只大鹏鸟冲天而起,扇动巨翼,直将整个云波山搅得昏天黑地。 “我与你拼了!”永夜怒不可遏地长鸣于天空之中。他终于不再隐藏,现出真身,释放全部妖力,要拼死一搏。 可他的狂怒却将整个云波山的灵气全都搅乱,也引动了一个人胸中死死压住的杀伐之性。那双眼睛望着那大鹏在头顶御风翱翔,当中终于腾起了吞噬一切的冷焰。 ------------ 29白衣故人 他瞪大了眼,却只看到一片黑暗,那黑暗犹如深海,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的意识拖入海底。他快要窒息,想要上浮,却是越沉越深。那海的最深处突然亮起幽光,那是一抹苍冷的滢蓝,那腾跃不定的悸动,像是来自于千万年之前的本能。 “奚绝尘!” 忽有一声呼喊穿入深海,打破了他无悲无喜的沉沦。那呼喊带着哭音,似有种惊惶失措的疼痛,猛地牵动他心中掩藏至深的温柔。 一种难以言明的冲动,让他的意识猛地浮上水面。他最先意识到的是那缠绕在行云上的溟炎――魔焰冲天,本非他所愿! “绝尘,你醒了……”她的声音一如往常,仿佛只是清晨的普通问候。 可是他看见的却是漫天血雨,那一袭紫衣已被鲜血浸染,受伤的蝶再也无法张开双翅,就在他眼前从天空坠落。他疯了一般朝着她冲过去,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慢了一步,手指只穿过了她柔软的发丝。 “是我吗?难道又是我吗!” 难道自己又一次……伤害了最亲近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恍然间,他仿佛看到她对他轻轻摇头,苍白的脸庞上露出的竟是微笑。他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变得坚硬,但这一刻的心痛,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之地。 “十一!” 忽然颈项上感觉滚烫,灵寂仙轮如同火圈一般紧紧扣住他的呼吸。在这灵气丰沛之地,这仙家法宝疯狂一般吸收着灵气,而后强行压制他的内息,几乎要将他折磨至死。他胸中气血如岩浆般沸腾,却再也顾不得痛苦,勉力催动行云,追向那朝下坠落的女子,泣血呼唤。 “绝尘,你不可再如此!”忽有一声轻喝传来,只见一人雪衣如云,如同一个幻影般,试图将他在半空截住。 他是谁? 奚绝尘收不住去势,与那道白影狠狠相撞。霎那间只见玉石崩碎,他看到了拦住他的那人的面孔。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年轻而俊秀的容颜――那五官的轮廓,竟像是镜中的自己! 莫非他还身处幻境之中?在这世上,怎会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有那一双眸子和自己完全不同,看上去无比地幽暗,仿佛当中从不曾有过光芒。 “灵寂仙轮已被此处的灵气发动,你若强行相抗,恐怕会脏腑受损,内伤致死。”那白衣人的神情沉静如水,对他说出的话语却似有几分关切。 “你是谁?!”奚绝尘惊问。 “我听说,你一直想见我。”那人神秘地一笑。 “你……”他脑中似乎生出一丝醒悟,却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打断。 “你长大了,真的是很好……只是,怎能让你如此胡闹?”看见他失去了知觉,白衣人一把揽住他的身子,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昏昏沉沉中,奚绝尘似乎听到一些嘈杂。 “语风,十一姑娘受伤未醒,你将她带回去好好照顾,她带着的这孩子便交给我罢。”这声音缓慢动听,似乎正是那个白衣人在对人说话。 “义父,您将这男的也救回来了?可是这两人来历不明,恐怕……”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问。” 又是一阵动荡,似乎有人在移动他的身体,而后,四周便陷入了寂静。 ****** 寂静的室内,一灯如豆。 忽有一道炫目的金光闪现,霎时间整个房间中仙气盈然,一名姿容绝秀的仙君现于凡间。 “六道仙君,许久不见。”低缓动听的声音说道。 六道缓缓张开双眼,望着眼前雪衣银发的男子,诧异道:“奚绝尘!你这小子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白衣人不语,只是望着他浅笑。 望着他的神情,六道立刻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将眼前那人仔细端详一番,大惊道:“居然是你!!哦,可让我找着你了,本座正有许多事要问你呢!” 那人神情镇静,反问道:“呃,你这性子倒是没变,只是你的身子……怎么变成了那模样?” 六道想起自己缩小时的怂样,雪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咳咳,一时不慎,受了重伤,命盘逆转……就成那样了。” 白衣人的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你堂堂一位巡界战仙,竟在人间被人重伤,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此事你能不能不要深究!”六道不悦地别过头去,低声道,“是你助我恢复了原身?” 白衣人点头:“嗯,我已经尽力而为,终于唤醒你的元神,使你无需再沉眠于九霄塔内。只是,你的法身想要长期维持这模样,怕还是不能。” 听到这答案,六道禁不住皱起眉头:“那本座的身子岂不还是那般小?这……要我以后如何自处……” “以后你依旧跟着那小蝶妖不就成了,我看她将你照顾得很好。有小美人朝夕相伴,还对你疼爱有加,岂不是妙事一件?” 望着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六道立刻面红耳赤:“先前我那是情非得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为什么非得与妖为伍……” 白衣人却突然收起笑容,肃然道:“她待你难道不好么?你可知道不久前她曾与妖魔激斗,拼尽全力护住了你,却连累自己身受重伤。” “小十一受伤了?!”六道忽地急了。 “放心,她如今在我这里,并无大碍。哦,原来你竟对她如此在意?莫不是……” 六道立刻将他的话打断:“莫不是什么?你休要胡思乱想。” “呵呵,你啊……依旧是这么个性子,我看那孩童的身体还挺适合你的。”白衣人笑道。 “哦,你是在笑话我么?你……”六道正要发火,却突然紧紧皱起了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白衣人看他身上仙光渐弱,轻笑道:“快别硬撑了,就算身子缩小了也无妨。若是那十一姑娘不要你了,我收养你也无妨。” 果然转眼之间,丰神俊朗的高大仙君又缩小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白衣人将他抱到怀中,故□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道:“唉,你其实还是这样子可爱,就像绝尘小时候……” 他说着,眼光转向房间的另一头,脸上露出几分感慨之色。那里放着一张床,床上正静静地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 被他这般对待,已经恢复了心智的六道仙君羞怒攻心,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小模样:“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欺人不欺头,你再敢胡乱摸,小心本座日后找你算账!” 六道一边抱怨,一边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片刻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白衣人一只手捂住了胸口,神色痛苦。 “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只是不久前与一只厉害的妖斗法,灵力耗损过度,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他说着,唇角竟有殷红鲜血淌出。 “你这样的身体,怎能再随便动用法力……”六道面露担忧之色。 他摇了摇头,却又展颜一笑,故作轻松地伸手捏了捏怀中孩子绷紧的脸蛋:“从前我可从未占过你的便宜,如今趁你落难,当然要使劲欺负一番。” “你敢!本座可是有仇必报的……” “呵呵,我不怕你来报仇。”他的神色忽又沉郁下来,“我这身体,怕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你若要找我报仇,便只能去挖我的坟墓了――不过,如我现在这般,到最后怕是会灰飞烟灭,或许连坟冢也不需要了……” 六道听到他说这话,只觉心情无比沉重,口中却答道:“所谓祸害遗千年,你怎会如此轻易就死。” 白衣人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望向躺在床上的奚绝尘,神色变得复杂。 六道这才注意到那躺在床上的人是谁,惊讶道:“咦,这混账小子怎会在此处?” “怎么,他得罪你了?”白衣人问道。 看一眼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六道忽地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早就想问你了,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一直在怀疑,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衣人高深莫测地摇头:“这是个秘密。” “他一定与你有关,是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道不死心地追根究底。 “抱歉,这个我暂时不想告诉你。” 见他神色之中似有隐衷,六道虽心存疑虑,却知道自己暂时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这个人一向如此,无论落到何种境地,心思依旧深不可测。 白衣人叹一口气,走到床边,将手掌放到了奚绝尘的头上。片刻之后,沉睡的青年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绝尘,不久之后,便又是朔月之夜。” 听到这句十分平静的话语,刚刚清醒的奚绝尘却是心中一震。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道。 将他唤醒那人用柔和的眼神静静地望着他,却并不回答。当四周都平静下来,他身边都充满那人的气息,他竟觉得有些熟悉,仿佛记忆之中,这人也曾像这样守在他身边,用如此温柔的眼神凝望他。 “若是没有寒潭天浆的克制,你便是个祸害。绝尘,我必须送你回太一宫。”那人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出了对于他来说最残忍的语言。 ------------ 30仙门权臣 十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松软的床上。抬眼望去,这屋子帐为绫罗,地铺锦毯,目之所及金玉满堂,但奢华之中亦不失品位。 珠帘轻动,外面有风吹入,流动一室幽香。进来的是个婀娜女子,身穿宫装纱袍,俏面粉嫩,明眸灵动。若不是看见她额间那一颗朱砂痣,十一差点便认不出她是谁。 “顾姑娘……” “十一姑娘,你终于醒啦!” 望着顾语青一身女儿装,听着她十分亲和的话语,十一只觉得受宠若惊。 “唔……我不是在云波山的么……这儿是哪里?” 顾语青似是早料到她一开始便会这么问,简洁地答道:“我们早已不在云波山了,这儿是京城的国师府。这儿可再没有什么妖怪,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再说。唔,不过你这孩子倒是有点问题,他什么也不肯吃,只喝清水,都好几天了……我真怕他饿死了。可义父说他并非凡胎,只有你能养得活。” 十一抬眼一看,果然见她怀中正有一名孩童在沉睡。小六道似乎长大了些,身上穿着金丝绣衣,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看上去倒像是个小小的贵公子。见到他没事,她心中稍安。不过担心他会饿死倒是有些多余,从前带着他的时候,除了九耀仙芝的凝露,他也是不肯吃其他任何东西的。 “顾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们。”十一陈恳地谢道,“可我不便在此久留,你可知道奚绝尘在何处?” 听到她果然问出了这个名字,顾语青神色中显出一丝复杂:“奚公子他……大概是与我义父在一起。” “你义父?” “嗯,当朝国师无痕。” 十一惊讶,原来这里竟是那个无痕的地盘,看如此排场,他应该是这人间的大富大贵之人。可是这无痕与她毫无干系,却为何要收留救治她? “原来这里是你义父的府邸,那么顾姑娘,这里其实便是你家了?” “算是吧……”顾语青默默点头,神色中却似有一丝难言的阴郁。 无痕国师,南宫语风,顾语青――这些人的关系似乎很是微妙,但十一对这些却都不感兴趣。 “他还好么?我想去找他。”她说道。 顾语青自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却摇头道:“其实自从回到京城,我也还没见过他。不过你放心,他没事的。” 十一正想再问,却听她用很热切的口气说道:“十一姑娘,我听说你不是平常人,而是那传说中的‘景元仙子’!这可是真的?” 十一这才明白为何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原来又是被自己那虚名给蒙到了。而且看她的样子,自己这个“景元仙子”的身份似乎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 于是她不置可否,只露出神秘一笑:“若我是那‘景元仙子’,难道顾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顾语青听她并不否定,望着她的神情,面上已经露出喜色:“不错,我有一个请求,恐怕只有景元仙子才能帮我。” “哦?什么请求?”十一倒是有了些兴趣。 “有一个人,你也是见过的。他天生目盲,普天之下无人能医,可是我听说景元宫有秘传的仙药,可医治百病,若你真的是景元仙子,那么也许就可以治好他。” 她这话猛地惊起了十一的某些记忆,而后她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人手持绝宵仙剑,于九天引雷而下的样子。 “你说的那人难道是……?”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啦。他名为南宫楚,是当朝的大皇子。” 十一疑惑了:“不是吧?他不是宸阳宫的人么?” “不错,他年幼时身有缺陷,且体弱多病,好几次差点夭折。皇上寻尽天下名医都无法医治,后来有一位世外高人来到皇宫,竟说大皇子命格凶险,是那天煞孤星入命,若要身受这龙皇之气,人间富贵,便注定会疾厄缠身,不得长命,还有可能祸及真龙,克父殃国。” 十一听在耳中只觉暗自心惊,天煞孤星――原来世上真有如此凶险的命格!可既然星命如此,却为何偏要让他生在真龙天命的皇家? “那后来呢?” “当时皇上便被吓得不清,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后那高人便请求将大皇子带走,说是要收他为徒,带他远离富贵,避世修行,如此才能保他平安度过一生。皇上虽然舍不得,但当时大皇子已经无药可医,便只好同意。此后楚殿下便一直身在宸阳宫,后来他师父去世了,他才离开了那里。”顾语青说道。 听完她的话,十一心中感慨,原来那人竟是如此不幸,以这人间最尊贵的身份降生,却受不得富贵,享不得喜乐。天命不仁,最残忍的安排莫过于如此。 “顾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并不是神仙,其实那位皇子的师父,还有你义父,怕都是比我厉害得多的高人。真是非常抱歉,若是他们无计可施,我也无能为力。”她答道。 顾语青却猛地摇头:“我义父身为本朝国师,的确是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也许他真的能够治好楚殿下的眼睛,可他是决计不会替楚殿下治病的。这一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殿下带回京城,请你一定要帮忙!” 十一觉得有些诧异:“国师为何不肯替皇子治病?” 顾语青脸色忽地一变,她仔细观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旁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十一姑娘,其实有些话我本不该向你说……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还请切记不可外传。” 见到十一点头,她神色阴郁地说道:“其实我和南宫语风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可是后来,我们两家都获罪落难,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我们两人侥幸活命,却都成了孤儿,国师收养了我们,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小的时候,我最崇敬最喜欢的人就是他。可是,当我长大了,知道了真相以后……原来顾家的灭门惨祸,正是我这位权倾朝野的义父南宫无痕所为。自从他身居国师之位以来,皇帝简直是对他言听计从,居然赐他国姓南宫。他把持朝政,排除异己,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这天下,早已经不是南宫家的了……” 十一终于明白了,为何顾语青在无痕面前会露出那样矛盾的神色。养育之恩,灭门血仇,是该记哪个?该报哪个?可是这个无痕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修仙之人毕生所求莫过于得道成仙,虽然他们大多身负异能,却最忌讳插手人间俗务。尤其是皇帝,那是真龙入命,天之骄子,若是修道之人强加干涉,扰乱龙皇真命,免不了要遭天谴,那还如何能够得道成仙? 顾语青却又接着说道:“现如今皇帝久病体衰,将要退位。接下来,我义父一定会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登基,从此之后,他将更加一手遮天。可是,我和南宫语风不同,他可以心甘情愿改姓南宫,为义父卖命,我却做不到……我要治好楚殿下的眼疾,让他登基为帝,当个心思清明的好皇帝。” 十一吃了一惊,原来这姑娘竟是心怀这番抱负!可是,她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她莫非以为自己坚持姓顾,和哥哥义父闹闹别扭就能干一番左右国家命运的大事业了?十一虽然不懂得人间的这些所谓家国大事,但是看这个顾语青,实在是不靠谱……看那个一脸城府的南宫语风,估计还算得上是块料。 什么皇位,政权,都是人间的俗事。她于这人间不过是个路人而已,几百年来,凡间风云变幻,朝代几经更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正想着,忽听到外面有人求见,顾语青赶紧止住了话头,让来人进来。只见一名卫士模样的人匆匆跑进来,喘着气说道:“小姐,楚殿下又不见了!” “什么?!他眼睛看不见,京城又这么复杂,他要是遇上什么麻烦那可怎么办?你们还不快去找!”顾语青立刻急了,赶忙将六道递到十一手中,“十一姑娘,我先失陪了。” “等一等,我也去!” 十一急匆匆将身上整理了一番,也紧随其后,不料出门时却被国师府的卫士拦住了。 “怎么,难道国师有令,不让我出门去?”顾语青竖起柳眉,满脸不悦。 “没有,属下怎敢阻拦小姐出门?只是国师大人有令,嘱咐若是小姐出门,我们须得陪同护卫。” 那两名卫士的态度十分谦恭,顾语青却是满脸的不高兴:“是要监视我么?哼,你们要跟就跟吧。” 果然那两名卫士便一声不吭地尾随其后,可十一却觉得那两人分明有些不对劲。当她终于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心中只觉十分惊疑――为何这两人身上会有妖气? “顾姑娘,这两个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她凑到顾语青耳边轻轻说道。 “他们隶属于紫羽九卫,都是在我哥哥管辖下的皇城禁卫。我义父的走狗,大抵都是这副讨人厌的样子。”顾语青紧紧皱眉,“不过,自从云波山回来之后,这些侍卫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 原来这些人曾去过云波山?莫非她也感觉到了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哥带了五万人去云波山除妖,却只活着回来了一千人。朝廷每年都拨给那些修仙门派很多款项,除妖这样的事,难道不是他们的专长么,却为何还要派人间的军队去?就算是雄兵十万,又怎么打得过妖怪?我哥和我义父一样,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可是我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唉~”她抱怨着,神情万分苦恼无奈。 正在此时,又跑来了一个人,对顾语青说道:“小姐,我们已经找到殿下了。” “哦,在哪儿?” “在,在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殿下玩得正开心呢,属下们请不动他,看来还是得请小姐亲自过去一趟。” 听他说话吞吐,十一和顾语青都十分好奇。南宫楚看上去不像是个爱玩的人,原来他还喜欢凑热闹? 等到了目的地,只见此地果然是十分热闹,而且还是花团锦簇,脂粉飘香。 “你们说殿下他真的是进这里去了?”顾语青一脸地难以置信。 引路那人立刻十分笃定地点头。 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莺歌水榭’?堂堂皇子居然来这种地方?才来京城几天,他怎么就学坏了!” ------------ 31糊涂殿下 “莺歌水榭”――地处烟花柳巷,是一处人间寻欢作乐之地。 只见门口每一盏灯笼下都站着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或巧笑嫣然,或风情万种。但凡见到有男的走过,她们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若见那人脸上露出动摇之色,便会媚眼如丝地贴上身去。 京城中多是富贵官宦之人,因此即使是寻花问柳也很有品位,那些个站在门口的招牌货色都是秀色可餐。跟来的侍卫们本是一个个板着脸,此刻也被那衣香鬓影恍得神不守舍,顾语青扫他们一眼,直皱眉头。 见到顾语青移步门口,一名侍卫忍不住说道:“这等地方,小姐进去恐怕不太合适……” “我进去不合适,莫非你们进去就合适么?给我听着,你们一个都不许进去,否则军法处置!” 那侍卫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却再也不敢多说。她一脚就要踏进门,却被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拦住了。 “小姑娘也来这烟花之地消遣?是不是迷了路找错门了啊?”那女子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俩。 只见十一手一伸,很有气势地亮出一把银子:“这儿的门不是只要有钱就能进的么?姑娘我就是要进去。” 那女人望着出手阔绰的娇小女子,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女人逛青楼已经很诡异,没想到还有带着孩子来的!不过,这里的规矩的确是只要出钱,管你是男是女,是大老爷还是小王八,都可以进。而且这莺歌水榭地处天子脚下,有贵人护佑,也不怕有人闹事,于是她立刻媚笑着将两人引了进去。 立刻一股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顾语青差点晕倒。那是人的体味混着各种异香,还夹杂着烈酒的气味。她忍不住捂住鼻子,睁大眼睛一看,只见里面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里面的温度出奇地高,女子们穿的也出奇地少。顾语青自然知道烟花之地是什么地方,但突然入眼的淫靡景象令她有点承受不住。看一眼十一,她表情似乎很淡定,只是微笑着抬手指向了大堂角落。 顾语青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锦衣,头戴金冠,俊面含笑的贵公子正坐在桌旁,可不正是南宫楚?看到一群穿得姹紫嫣红的女人正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她一双眼睛就要冒出火来了。围着他的尽是些庸脂俗粉,就算她们姿态妖娆,他眼睛也看不见,这到底是谁在占谁的便宜来着? 在如此环境中见到南宫楚,十一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他的行为举止却和其他的嫖|客大不相同,只见他坐姿端方,神情之中毫无轻佻,只是在微笑着和周围的女子说着话。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围在他身边的妩媚女子们倒也规矩,并不动手动脚,只是谈笑嬉闹,看上去非常开心。 而引得她们娇笑不已的,却是桌上的某样东西。桌上摆着精美的酒菜,却已被弄得杯盘狼藉,看上去罪魁祸首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那是一只小小的白毛狐狸,长得玲珑可爱,此刻它竟然将桌上酒壶扳倒,用两爪抱着壶嘴,正贪婪地饮着流出的美酒。那样子令人倍感惊奇,看上去更是憨态可掬,惹得人恨不得想上去往那光亮松软的皮毛顺上两把。 十一还是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南宫楚的这只灵兽,望着那小狐狸酣饮的醉态,还有旁边的人万分好奇惊讶的模样,她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看到狐狸竟然会喝酒,别人自然会觉得很怪异,但她从前曾一度以为狐狸是最好酒的。因为五百年前,天澜仙山之上,曾有一名雪衣如云的妩媚女子,每次到山脚,总是见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洞外的玉石塌上饮酒,满脸都是氤氲的醉意。 其实,林忘忧那一手酿酒的好手艺是为了好酒的景元而练出来的,可是犟脾气的景元从不肯喝她酿的酒,倒是她自己尝酒尝得多了,成了个酒鬼。但是景元并不知道,他最喜欢喝的百花酿其实就是林忘忧研究酿酒之术的最高结晶。只不过十一学艺不精,为他酿的百花酒怕是未得其精髓。 十一最后一次见到林忘忧,是她那决然凄然的一笑:“傻瓜,若你死了,要我如何向他交代。去人界避难吧,离了天澜山,你也要好好活着……” 除了景元仙君,与她最亲近对她最好的便是林狐狸了。有时候景元发火责罚了她,她总会忍不住哭着跑去山脚,然后林忘忧便竖起两道柳眉,一边安慰她一边磨着尖牙骂:“那死仙人,就是块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硬石头!小十一别灰心,好好修炼哦,终有一日咱俩合起来总能打得过他,到时候扒他个精光,再扔进落霞湖里喂鱼去!” 这久违的记忆浮上心头,十一的心里忽地发酸。如今,她的确好好地活着,可是那个以扒光景元仙君为人生终极目标的荒唐又可爱的女子,如今又在哪里?也许五百年前,她便已经灰飞烟灭。 难言的惆怅涌上心头,十一脑子里好一阵恍然,却被几声女子的惊叫惊醒。定神一看,原来是顾语青冲了过去,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落了一地。那些女子哪里见过她这样的脾气,都吓得惊叫着逃开。 “公子玩得可真开心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准备玩到什么时候啊?”她这话说得客气,却是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 南宫楚微微一愣,立刻便知道了来人是谁,薄唇一抿,俊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青儿你为何生气?我在宫里闷得很了,莫非出来逛一逛也不行么,这几位姑娘热情邀请我到这楼上来坐坐,盛情难却,我便上来了。” 顾语青无奈摇头,这糊涂皇子,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无知还是故意装单纯。却见南宫楚收敛了笑容,对她柔声说道:“青儿,这几个姑娘都是困厄之命,注定一生无福无禄,老来无人供养,实在是可怜。我与她们萍水相逢,能给她们一时的喜乐也是好的。” 沦落青楼的女子,命格又能好到哪儿去?顾语青知道他擅长相命,原来他竟是心怀同情,所以才同她们一起玩乐。想到此处,她气也消了,叹口气坐到他身边轻声道:“楚殿下,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随便乱跑。” “能够知道别人的命运,预见别人的困厄,却无法改变天意,这也许是件很难过的事吧……” 听到这话,南宫楚神色微变。他认得说话之人的声音,却因为看不见人,还不敢确定是谁。十一走了过来,手里托着雪色的小狐,方才顾语青发火之时,把这小灵兽吓得蹿到了她身边。 “楚公子,你的灵兽。”她轻轻地将小狐狸递到他手中。 南宫楚伸手接过,忽地愣神了一瞬,继而脸色大变。因为方才他无意间碰触到了十一的手,而只需这轻轻一触,他便能看穿那人的命格。 十一见了他的神色变化,心中正觉诧异,却见他又露出那温润的笑意,平静地问道:“请问这位姑娘芳名?我们……是否曾见过?” “我名为十一,的确曾和公子相逢多次,只不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公子的名字和身份。” “你是青儿的朋友?这下糟了,若是你也和青儿一般,到哪儿都要追着我,那我可怎么受得了!” “公子……我的一番苦心,你还不明白么?” 南宫楚听出顾语青话中的哀怨,赶紧点头:“明白,当然明白!好好好,我这就随你回去。” 出了莺歌水榭,一众侍卫立刻围了上来,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南宫楚走了。十一不得近他的身,心中暗自郁闷,其实她去找南宫楚只为打听一件事――仙剑绝宵。 顾语青回头说道:“十一姑娘,我要护送殿下回宫,你身子也不好,怕是累了,便先回国师府休息吧。” 十一点头,心中想着其实这顾姑娘虽然脾气欠佳,其实倒也是个不错的人。只是现在她想着的却不是休息,她心里还挂记着某个呆子呢。想起云波山发生的那些事,她隐隐有些担心,若是说奚绝尘什么事也没有,她可不相信。 这时候,一直在她怀中酣睡的小东西忽然动了动。十一低头望去,只见他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睁开了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望着她。只是,这小家伙现在的神情,为什么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十一,本座觉得有句话还是该告诉你――奚绝尘那混蛋小子,回太一宫去了。”稚嫩的声音很严肃地说道。 “这……这真……真的是你在说话?”十一大惊,继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啊~你刚才说什么了?” “奚绝尘被带回太一宫去了,你若要找他,便去太一宫吧。”六道笃定地答道。 ------------ 32九脉会盟 太一圣境,世人称其为“仙门洞天第一处,九星连珠天上湖”。这后面一句描述得非常传神,因为太一宫正是由九座灵秀山峰组成,但这些山峦却各不相连,错落参差,如同一颗颗明珠点缀在飘渺云雾之间。 太一九峰还有个特色,就是每一峰上都有一处湖水,低处碧波荡漾,高处流瀑飞泻,每一湖的景色却又各不相同,九座山峦,九种韵致,各得意趣。 十一心急火燎般冲到了这排名第一的仙门圣境,却无奈望门兴叹――丫的,居然进不去! 与宸阳宫的通灵圣境一样,太一宫也不是寻常人就能进得去的,想要入得宫门,自有一番机巧。若是未经主人同意擅闯,后果很严重。她在门口打着转转,心里在做着选择题:一、踹了门口的禁制,硬闯进去;二、耐心地等待,只要有其他人出入,便可以想办法混进去。 她犹豫一番,选择了二。因为很久以前她曾进过一次太一宫,用的就是第二种方法。当然,她那时只是听人夸赞太一宫胜景如何,心向往之,所以化装成门内弟子,鬼鬼祟祟地粗看了一遍。 算来那时候,奚绝尘该是幼童的年纪。望着云蒸霞蔚中的太一圣境,十一忽地心想道,或许她曾在那“九星连珠”的某一处遇到过年少时的他也说不定呢。所谓的缘分便是这般奇妙,若是与那人无缘,纵然他自你面前经过千百次,也不过是路人而已。 此处风景壮美绝伦,可惜在十一心目中,这太一宫却并未给她留下好印象,若不是为了奚绝尘,她是绝无兴趣故地重游的。只因那一次她到此一游,本来只是开开心心去游山玩水,却被太一宫人当作妖物追杀,更有一人不问青红皂白便下重手将她打伤,害得她心里留下好大一块阴影。 她毕竟是跟随仙人修行千年的仙灵,按理说凡间修仙之人再怎样厉害,真要放对厮杀那也不是她的对手,可那人却能将她打伤,所以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惜那时是在情急之中,她未能将那人的面孔记住,只听到他的同门呼唤他的名字,似乎他是叫做――无痕。 “无痕!” 十一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看来缘分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无怪乎奚绝尘会被带回太一宫,原来那神秘的无痕国师竟然就是太一宫的人!她知道太一宫现任掌门道号“无量”,依照他们按字排辈的习惯,这个无痕该是和掌门同样的辈分。 这个无痕不好好修仙,却跑去扰乱人间;既然他只对人间的争权夺利感兴趣,却为何又要管奚绝尘的事? “谁是无痕?” 十一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惊,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六道在发问,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她早已把这仙人当作幼童一般对待,他却不知为何突然就醒来了,如今他心智健全,实在是可喜可贺,可是现在和他在一起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无痕,是个爱管闲事的讨厌鬼。”十一恨恨地回答。 “怎么不进去?”六道又问道。 “门口有禁制,我怎么进去?”十一皱眉。 “哦,要不要本座帮你?” 就他这么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还能管上什么用?于是她忍不住说道:“你能行么?若是你又要化出原身的话那还是别逞能了,万一又退化成原先那样子该怎么办?其他的倒是无所谓,可你一有不爽,张口就哇哇大哭,我就是最怕你这一点了。” 六道闻言又羞又怒,辩解道:“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某人一旦哭起来那可真是与众不同,简直是声震云霄,不愧是仙君大人,人间没有哪个孩子是能够哭得这么响的。” 这一次,六道的脸真的黑了。十一以为他必然要发飙,却听他自暴自弃般说道:“果真如此?抱歉,怕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只是我沦落至此,实在是无计可施……” 听到他居然会说抱歉,十一只觉万分惶恐,慌忙道:“仙君你莫要难过,如今你已经醒来,也许不久之后便可恢复原身。” 正说话间,却有人来了。 “景元仙子!原来你也来了太一宫。”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叫道。 十一心虚地回头,只见来的是位道姑,穿着板挺的竖领道袍,精致的道冠上镶了一块八卦玉。最典型的特征是,她背上缚了一柄头颅般大小的青铜锤。原来是无相宫的铜锤真人来了,她身后还跟了一小群无相宫弟子,都是风尘仆仆。 十一对于此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后来却觉得她个性率直,倒是个不错的人。既然对她并无恶感,她的态度便也十分和煦,客套道:“原来是妙法真人,没想到又在此处相见,真是幸会。” “我这里才是幸会。这世上得见那传说中的‘景元仙子’真面目的人,怕是寥寥可数。” 十一听她如此说,心想原来我这么有名啊?看来有时候招摇撞骗也能弄假成真,故弄玄虚也是最好的出名方式。 却听妙法又说道:“其实从前听你自称是景元仙子,我是不信的,但如今在此处遇见,便可以确定你是真的了。” “哦,为何?”她有些惊讶。 “倘若你是假冒的景元仙子,又怎敢前来太一宫参加‘九脉会盟’?到时候在众多仙门高手面前穿帮出丑,可不是件小事。” “九脉会盟?” 那是个什么东西? 十一心中诧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嘿嘿一笑道:“原本并不想来的,只是这一次有些特殊……” 果然妙法便说道:“嗯,我也曾听师父说过,有三家是从来都不参加九脉会盟的,那便是景元宫,长生殿和无忧宫。盟主曾说今年的集会不同往常,尤为重要,果然竟然连景元宫都被请来了。冒昧问一下,仙子对此可是知道些内情?” 十一本是不请自来,心想自己知道个鬼的内情,连这什么“九脉会盟”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在妙法面前,她却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到时候,真人自然会知晓。” 妙法也不好再追问,只是态度客气地摆手道:“嗯,那我们便一同进去吧,仙子你先请――” 这下子十一心中暗喜――嘿嘿看我大摇大摆进去一游。 “我看仙子无论晴雨都撑着这把伞,不知其中是有何奥妙?”妙法有些好奇地望着她一贯撑着的景元伞。 当然是有大奥妙――太一宫内修仙高手如云,她和六道一妖一仙,若是没有景元伞的结界掩盖气息,那是立刻会被人察觉的。不过她又怎能告诉铜锤真人实情,只是笑道:“呃,我只是习惯了……” 与无相宫人同行,果然是畅行无阻。虽然她的装扮一看便不是无相宫人,但却无人会来追究她的身份来历了,只因太一宫里实在是很热闹。 经她旁敲侧击打听一番,才知道了什么是“九脉会盟”。说白了其实就是修仙门派各自派出代表,聚在一起开个会,喝杯茶,交流交流感情。有资格的参加者自然是那最出名的“九宫三殿”,但既然有三家是从来都不参加的,所以就只剩下“九脉”了。 “仙子,景元宫只来了你一人么?”妙法突然问道。 “嗯。”十一点头。 难道参加这集会还有人数要求? “那么九脉会武之时,仙子你是要亲自上场了么?” “会武?” 这又是什么规矩? 妙法见她一脸惘然,仔细地向她解释了一番。原来很久以前九大仙门便约定,每隔十年便推举一派首座为“盟主”,主持这次盛大的集会。由于太一宫身居仙门之首,所以“九脉会盟”已经连续数次在太一宫举行。不过无量真人这个“盟主”当得却不容易,不仅要出钱出人出力,还得有压倒性的威望和实力。因为修仙门派之间其实关系错综复杂,冷不丁地凑到一处,免不了要相互争强,稍微有些摩擦,便要大事不好了。 仙门高手相遇,可不见得都只是喝喝茶下下棋这般风雅,更多的人热衷于相互切磋,一分高下。大概是每次都免不了要打架,所以后来的“九脉会盟”干脆就成了比武大会。当然,这是有严格的规则的。一般首座和长老等级的人不能参加,而是后辈弟子们轮番上场。 每次的“九脉会盟”之后,各大修仙门派之间就会依据比试结果将实力暗分高下。胜了的固然皆大欢喜,败了的便只待十年之后一雪前耻。 十一这才明白,为何各大门派都是成群结队,气势汹汹而来。若是按规矩来,自己岂不是也要参加这比武大会?实在是无趣得很。 她心中如此想着,却对妙法神秘一笑:“嗯,景元宫只来了我一人。至于会武么……呵呵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妙法被她忽悠得一头雾水,万般好奇,心想这位“景元仙子”初看不怎样,可是越看便越觉得深不可测…… 十一心中却在思量着,太一宫如此规模,到处都是机关禁制,她要如何从中找到奚绝尘?她想了想,拉住一个负责接待的太一宫弟子,笑眯眯说道:“听说太一宫是人间仙境,风光奇秀,我仰慕已久,早想一睹名门风采,不知可否引我参观一番?” 那人看说话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妙龄小姑娘,只觉眼前一亮,心中亦觉得这要求并不算过分,于是欣然点头。 ------------ 33怒问苍天 十一貌似找到了一个好导游。引路的年轻弟子对太一宫实在是了解得很,恨不得连茅厕这样的地方都给她介绍清楚了。 可是—— “太常峰是掌门居所,峰上禁制是掌门亲设,除非受掌门召见,其余人等一概无法入内。” “灵珠峰是炼丹重地,只有丹芷宗门人才可进入。” “铸剑峰只有藏剑宗门人可以入内,其中剑冢只有长老级人物才可入内。” …… 十一终于忍不住了:“如此说来,其实这太一宫我哪里都去不得,只能老远看一看,听你说一说?” 那人看出她的不悦,陪笑道:“太一宫诸多禁地,不只是姑娘去不得,就是我们也是有诸多忌讳,不敢逾矩。你看,客人们全都被安排在雁回峰上,所谓客随主便,就算是各门派首座,也都没有破例的。” “唔,这个我能理解,毕竟太一宫是修仙圣地,不是供人游览的名胜。”她只好答道。 听他说得认真,十一心中大致有了底。怪不得上次她的伪装被人识破,原来在这太一宫中竟有如此多的规矩,一旦犯规,自然就被人盯上了。如此一来哪有自由可言?怪不得奚绝尘死也不愿回太一宫。只不过,他不愿回来的理由似乎更严重——似乎他的同门指控他弑师伤人…… 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可是想起当初那些太一宫人捉拿他时的凶厉态度,心中却是无比担忧。这茫茫九峰之中,如今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苦? 那太一宫弟子见她眸色变幻,忽然沉默不语,冷场半晌后说道:“雁回峰为各位客人安排了住所,明日一大早便是九脉会武,客人们都早早休息去了。天色将暗,要不我带姑娘去客舍歇息?” 十一此刻却哪里会想要睡觉歇息,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便是。辛苦你带我游览,真是多谢,太一宫虽是第一仙门,照顾一个普通客人竟能如此周到,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我本就是被委派了负责这次九脉会盟的接待,这么做是应该的。”客套完后,那年轻弟子又笑着叮嘱道,“太一宮内到处设有禁制,入夜之后无人指引,还望姑娘莫要随处乱走,免得遇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只能在这雁回峰走动是吧?放心,太一宫的规矩我明白了。” 见她远望天边晚霞,再不言语,那弟子便知趣地走了。 “你要做什么?”六道望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你既然告诉我奚绝尘在太一宫,就该知道我要做什么的。” “就凭你这点本事……不要冲动。”六道好心地劝道。 “我一向不冲动,有危险的事我一向避而远之。可是,我答应过绝尘,要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管他遇到任何事,落入何种境地。”她认真说道。 “他到底有什么好,你要对他如此执着?” “他很好,哪里都很好。在我心中,他最好……”她答得荒唐,眸色却变得幽深,当中竟是秋水长天一般的苍茫感伤。 “你这只小蝶妖,真是傻子一个,唉~” 望着怀中稚嫩的孩子满脸老成地叹气,十一沉郁的脸色忽地就变了,瞬间便又露出了笑容。 见她变脸竟如此之快,六道心中暗暗佩服,却也莫名地不悦:“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笑了!” “好啦好啦,别老绷着个脸,别人看到你这样的孩子会觉得很诡异的啊!”十一故意伸手扯扯他粉嫩嫩的脸蛋。 “你……你这只不知死活的蝶妖!” “嘿嘿,看见你这小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啊,要不你赶紧长大啊~” “恃强凌弱”的某人没心没肺地笑。 六道气极,只好沉着小脸,以沉默抗议。 “天黑了,我们去天水峰吧。”她忽然说道。 “为何要去天水峰?” “你刚才没注意到么,那人在给我作介绍的时候有极强的表现欲,恨不得把整个太一宫所有的好地方都如数家珍般炫耀一通,可是唯独那天水峰,他只字未提。” “哦,这是为何?” “因为那是传说中的禁地,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地方。” “你认为,奚绝尘会在那里?” 她点头。 “你凭什么如此确定?” “直觉。” 六道叹气,摇头:“罢了,随你便吧。” 太一宫各峰之间都设有传送阵,却又有禁制阻隔,但这也难不倒十一。想当年她完全不明底细便曾破解过,因此这次未费太多的气力便来到了天水峰。 同其他山峰不同,这里的风景很单一,除了一个大湖以外就没什么看头了,到处都是怪石嶙峋,竟没有什么花花草草。而且,十一发现此处似乎气温比别处要低,她本是不惧寒冷的,却感觉到有种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肤而入。 天色渐晚,暮霭之中,这座山峰上人迹罕至,显得格外寂静。可是,她却隐隐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师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个年轻的男音急急地问道。 “他回来了,你为何却到现在才告诉我?!”这女音清澈动听,却带有几分不满和怒气。 而后,有两道身影从远处匆匆而来。十一赶紧藏到一块大石后,借着晦暗的天色看清了走来的是一对穿着青白两色道袍的男女。而且,那男的她竟然还认识,居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凌朔。 “师姐,你又想进那天浆寒谭么?万万不可!你应该知道,你救不了绝尘的。”凌朔闪身拦到那匆匆行走的女子前面,坚决地说道。 听到“绝尘”两字,十一心中一惊,立刻竖起了耳朵。 却听那女子低声道:“我只是……想进去看看他。” “不行!你忘了么,今晚是朔月之夜,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凌朔厉声阻道。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他竟会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怔了半晌,突然便低声抽泣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的,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任性妄为,便不会害了宗明师尊,更不会害得绝尘背负那样的罪过……”她一边说着,竟然伤心大哭起来。 凌朔见状心中不忍,柔声安慰道:“师姐不要再自责,这本也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心里很痛,一想起他就觉得很痛……我不管旁人如何看他,我只相信他本是个很好的人……我一定要帮他……” 凌朔叹一口气,轻声道:“你的心思我明白的……我也一直很想帮他,可是我们都帮不了他……” 那女子不再说话,却是满脸泪水望向天空,怆然道:“苍天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竟要如此待他!” “你放心,有二师伯在,他一定会帮绝尘师弟的。听掌门的意思,也并不准备定他的重罪。只是今晚,是一定要他自己捱过去的。”凌朔轻声道。 暮色四合,只见那女子呆立了半晌,而后口中竟是发出一声长啸,似是宣泄心中哀痛与无奈,而后甩袖决然离去。 此刻,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奚绝尘处境的十一心中犹如水沸,那焦灼已是无法形容。 “原来绝尘就在这湖里!” 见她就要往那湖中一跃而下,六道赶紧出声阻止:“你等一等,这个湖根本就不是天浆寒谭!” “为什么不是?!”她急道。 “天浆寒谭中的水是从天界引下的天河弱水,奇寒彻骨,只有仙人能够承受,方圆几丈之内,凡物不生,又怎会是这普通的湖水?”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那寒潭到底在哪里?我明明看到那两人是到这里来的!” “小十一,冷静点!”六道忽然大声道,“你今晚不可以去见他!” “为什么?” “朔月之夜的奚绝尘是什么样子,你也见识过的不是么?那晚在孤剑樨,若不是本座替你挡了灾,你以为你还会有命在么?”六道厉声说道。 十一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震。的确,魔性发作时候的奚绝尘见人杀人,遇仙弑仙。那一夜幸好他的目标是六道仙君,否则自己怕是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了。 “那寒潭天浆是天界之水,是妖魔的克星,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够压制他的魔性发作,所以太一宫如此做怕也是迫不得已。” 十一知道他说得不错,心中却是更加地难受。她忽然明白了刚才那女子为何要如此失态仰天长啸,这种心痛和无奈,让她也想要怒问苍天——为何他会是如此命运?难道前世的雷殛之刑还不够么!每每见到他眼中那冻结的伤怀落寞,她的心便会锐痛。 “小蝴蝶,他说得没错。”忽有一个轻缓的声音悠悠传来。 十一立刻本能般地提起了十万分的警惕,却见一人正从暮色中朝着自己缓缓走来,雪衣银发,步履翩跹,如乘风踏云。那人身上正泛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将他衬得圣洁如仙。 她望着来人,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恍然,却在看清他的脸孔的那一刻,心中翻起巨浪。 “绝尘,是你!”望着那张切切思念的面孔,她有些情不自禁,也不多想便飞身扑了过去。 ------------ 34会武终场 若不是怀中还抱着个障碍,十一就快要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你……”那人见了她如此神态有些惊讶,而后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原来你是认错人了――我与绝尘就那么像么,连你也认不出?” 她的动作僵在了半途,定定地望着来人。晚风撩起他银色的长发和衣袍,轻灵飘逸得似要乘风归去。在这朔月之夜的黑暗中,他雪白的肌肤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白光,如玉生烟,那种带着神秘感的美丽,宛若镜花水月般似真似幻。 “不像……一点也不像。”她喃喃着,心中万分震惊,“你不是绝尘――你是谁?” “你猜。”那人微眯双目,笑得意味深长。 十一的脑海中立刻便勾勒出了某个人的形象,那人轻缓动听的说话声,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分明和眼前这人重合得分毫不差,只不过那人喜欢故弄玄虚,脸上一向戴着面具。她之所以没能立刻认出他,只因为乍一看见他的真面目,令她过于震惊。 “你是……无痕国师!可是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绝尘?” 那人不答,却见他眉峰微皱,捂住胸口开始低低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他紧紧按住胸口,像在忍耐痛苦,脸上却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小蝴蝶,你说错了。其实你该说绝尘长得像我,因为是先有我,后有他。” 他的这番话突然让十一回想起了什么。 “我亦是独身一人……不过我从小就知道,我父亲名为奚隐。只不过,如今世上根本无人知道他在何处。或许,他已经不在人间……”――在孤剑樨时,奚绝尘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至今印象深刻。 虽然他从此之后再未提起过有关他父亲的事,可是她心中却明白,当他逃离门派流亡人间之时,还有一个心愿,便是与那不知身在何处的亲人再见一面。 “难道你便是那个奚隐?不,你明明是南宫无痕……”她脑子里有些绕不过弯来了。 “小蝴蝶,你竟曾听过我的真名?”他略显惊讶。 “绝尘他……曾经到处地找你。” “他找我?为什么……”他竟露出不解的神色。 “自然是因为你是他父亲!”她忍不住大声道。 他一愣,继而居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她此刻突然觉得生气,将一连窜的问题喷出了口,“你是太一宫的人?为什么要改名到人间去当什么国师?明明自己有个儿子,为什么扔下他不管?” “我没有改名,无痕是我入太一宫门下之后的道号。”他认真地答道。 听到这话,在她心中这个人的身份总算是明朗了。她记得没错,许久之前她来到太一宫,将她打伤的那人便是这个可恶的无痕。 “我问你,绝尘现在怎样了?” 他竟不再搭理,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径自转身便要走。 她急了:“告诉我,天浆寒潭在哪里?” 听到她的问话,他神色一变,语气忽然变冷:“小蝶妖,你不该来这里,有些事,你不该知道。” 她吃了一惊――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真身! 面对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她心中竟有些慌张:“你想要怎样!” “太一宫,岂容妖孽放肆。” 他冷冷说着,一挥长袖,浑身忽地放出耀目光芒。 “你!你要做什么……” 十一未曾料到自己竟如此不济,还未看清他出手,脑子里便是一阵眩晕。 “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现在累得很,不想再与你纠缠。” 她想要反抗,浑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她不相信仅凭无痕一人便能有如此力量,大概是此处布有某种禁制,限制了她的灵力。她脑子里一片昏沉,站立不住,身子轻飘飘地便往后倒去,却倒在一个温软的怀抱。 最后,她听到他轻声叹道:“他居然一直当我是他父亲么……我对他做所之事,为人父者怎能做得出来……” ****** 十一睁开眼时,周围竟是一片黑暗。 “我这是在哪里?” 她立刻便清醒了,伸手往旁边一摸,觉得触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喂!你乱摸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怒冲冲吼道。 “六道?” 她记得自己中了那无痕的招,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是哪里?自己身上毫发无伤,难道那个无痕只是把自己关起来了? 她估摸了一下时辰,问道:“是不是快天亮了?” “恩,似乎是。”六道答道。 她心中一惊,翻身坐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不对,我明明是在天水峰晕过去了……” “那是两天前的晚上。” “啊?”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六道的语气颇为无奈。 “什么?我竟睡了这么久了!”她正在惊讶,却听到了敲门声。而且,有光亮射了过来,应该是有人提着灯站在门外。 “你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平和的男中音:“景元仙子,您可是醒了?” 十一知道那定是太一宫门人,问道:“你有事?” “我是道德宗弟子凌晋,此来打扰的确是有事相问,不知此刻进去是否方便?” 她听他说得客气有礼,想了想慢慢走过去打开了门,借着灯光看到那是个年近中年的男子。见到门开了,那人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不好意思,打扰了。” “无妨,你进来吧。”她温言道。 那人走进来,以一副主人的姿态熟练地点着了房内的灯光,还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她这才看清这是一间干净素雅的客房,看来那无痕果然并无恶意,只不过是让她昏睡了两天而已。 “在下前来,是想请问景元仙子一件事。今日便是九脉会武的最后一场,不知景元宫有何安排?”他问道。 “啊?九脉会武……”十一的脑子一时间还未转过弯来。 那人见她一脸茫然,又说道:“此次景元宫前来参加九脉会盟,太一宫实在是深感荣幸。其实这次的九脉会武场次安排是由在下负责,除了景元宫以外,其他所有门派都已给出参加者名单,并且在前两天的比试中决出了前十名。因为景元宫只来了仙子一人,所以在下便直接将景元宫排入了最后的比试,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十一眨了眨眼:“呃,最后一场,就是和九大仙门的十名高手决战?” “正是。”凌晋点头。 她在心中暗暗叫苦,难道参加九脉会盟就一定要与人打架么?要知道打架什么的,她很不擅长。还是要参加最后决战,没想到太一宫这么看得起自己啊…… 她心中觉得荒唐,却认真说道:“景元宫素来只擅长治病助人之术,并不擅长武技,亦从无与人争强之心。此次前来参加九脉会武,只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所以,今日的会武景元宫并不参加,不知可否?” 凌晋闻言,倒是露出无所谓的神色,看来他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参加会武全凭自愿,既然仙子主动弃权,那当然是可以的。凌晨前来打扰真是十分抱歉,只因在下马上就要安排最后的比武场次。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见他转头要走,十一又叫住了他:“若是不参加比武,可否前去观看?” 只因她想到仙门中人打架可是精彩得很,这场热闹错过了倒是可惜。 “自然是可以,最后一场比试将在不久后日出之时开始,地点是剑舞峰。我会为景元宫安排位置,到时恭候仙子光临。”凌晋笑答道。 等到他走出门外,六道忽然开口说道:“奚隐要我带话给你,无需再担心奚绝尘。” “他认出你来了?” “他一眼便能看穿你的真身,难道还看不出我的身份么。”六道答道,“不过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哼,他当然不会把你怎样。你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和我可不一样。他若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怕是会把你放到神坛上恭恭敬敬地供起来的。”十一酸溜溜地说道。 “他也不会害你。” “是么?你忘了长生殿了么,因为长生殿主是妖,他可是去灭了人家满门。” 六道思索片刻,答道:“说起来,在云波山时他便已经知道你是妖,若想要害你,早在那时便动手了。只是,他对长生殿那般作为并不符合他的个性,连本座也想不通他到底是何目的……” “行啦,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 听到这话,六道忽然住了口。 “哦,对了,明天到了人多的地方,你可千万莫要开口说话哦!像你这般的小娃娃,应该是不会说话的。”十一叮嘱道。 这“小娃娃”一词,每次都能毫无例外地戳中六道的痛处,他冷哼一声,干脆地闭上了眼。 “啊,你还要睡?” “天还未亮,你也给我继续睡,不准再出去惹麻烦。”他闷声答道。 “若是绝尘已经无事,我的确无需再惹什么麻烦……” 十一熄了灯,躺在床上沉思。她虽还不确定无痕和奚绝尘之间的关系,但他们如此相似的面孔却是一眼便可确信的证据。她知道在这人间,血脉亲情是难以斩断的羁绊,毕竟血浓于水,有他在,应该无论如何都会帮助奚绝尘的吧…… 只是,不管怎样都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不知不觉间,她竟又睡着了。猛地醒来,只见外面天光大亮,耳边听到四处鸟鸣啾啾。出门一看,日头竟已经爬到老高了。她心中暗叫不妙,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贪睡了? 只见有一人正向她走来,又是凌晋。他神色间有些疲惫,大概是从凌晨起便一直忙碌的缘故。 “仙子终于醒了啊,剑舞峰的比试还有最后一场,不知仙子是否还要前去观看?” “那是当然要去看的,最后的精彩怎能错过。”她赶紧答道。 “在下这就带您前去剑舞峰。只是,可否将这孩子留在雁回峰?我会安排人照顾的。”他指着六道说道。 十一疑惑:“为何?莫非比武会场不准孩童入内?” “这倒不是,只因参加会武和观看的都是仙门高手,这么小的孩子没有法力,不懂得防护,在下担心他被误伤。”凌晋温和地解释道。 其实有景元伞在手,她确信六道绝不会被误伤,但这个和旁人却是不便解释。看这个凌晋态度诚恳,待人礼貌,既然人家是一片好心,那便将六道留下也无妨。如此想着,她便点了点头。 通过传送台来到剑舞峰,十一感觉到的果然是最后决战的气氛。比武场虽是露天,却被一层蓝光闪耀的结界笼罩,也许是怕当中的人出招时误伤。 她也不去找给景元宫安排的专座,而是默默地插入了人群,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放眼望去,只见场中正立着一名女子,身材高挑,穿着黑红两色的武斗服,长发束起,英气勃勃。望着她,十一倒是联想到了顾语青,只是此人的手中倒拖着一把黑色长戟,看上去比顾小姐还要霸气许多。 看她站得凝定,一动不动地在场中默默等待,而周围的人则是议论纷纷。 “天府宫不是只收男弟子的么,怎么这次会武竟派了女弟子出来?” “嘿,十年前的九脉会武你一定没参加吧?上次会武天府门派出的也是她,她上次也是这般厉害,若不是最后败在太一宫一名弟子手下,她便是最后的第一名了。嘿嘿,不过上一次她可是女扮男装来参加比试的。此女果然了得,看来今年的第一名又是她了啊……” …… 一阵钟声响过,全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场中的女子。 “时辰已到,若还无人下场挑战,此次会武,便是天府宫沈玄真名列第一。”一道沉厚的嗓音响彻全场,却不知说话的是何人。 十一颇有些失落,原来最后一场也已经赛完了啊。 “且慢!无量掌门,玄真还有一个请求。请太一宫再派一人出场,不与此人一战,玄真不敢领受第一。” 她的声音清澈明朗,响彻全场。一时间,四周一片疑惑之声。 “哈哈,果然如此。这个沈玄真这次来,就是要报那一剑之仇的呢!”有人兴奋道。 “报仇?比武有胜有负乃是常事,岂有记仇的道理。”另一人不解。 “嘿嘿,老兄你是不知道其中内情啊……”那人并不多说,却笑得意味深长。 片刻后,那浑厚的嗓音再度响起,说道:“这个条件,太一宫可以应允。不知你想要何人出场与你比试?” 那女子英姿飒然,仰头清晰地答道:“太一宫铸剑峰弟子――奚绝尘。” 一听到这个名字,十一心中立刻一震,可是无量老道接下来的话更加令她心跳加速。 “绝尘并不在此次会武名单之内,但既然你有此要求,太一宫亦可应允。来人,去将绝尘叫来。” ------------ 35天府孽缘 整个剑舞峰上回荡着悠长的钟声,原先嘈杂的会武场地突然变得静谧。 “掌门师兄,您怎能让绝尘出场?这,这可使不得!”陪同掌门立在最高处的执法宗长老无错急道。 “如何使不得,可是他的身体还未恢复?”掌门道。 “并非如此,这两日他都是由丹芷宗长老在亲自照顾,身体当已无碍。可是……” “没有可是。自宗明师叔逝去之后,铸剑峰长老之位一直空置,此战胜后,本座将升任绝尘为铸剑宗长老。” 无错大惊:“什么?这万万不可!” “本座心意已决,提前告知于你,是要你到时不再多言。” “师兄如此厚待绝尘,可是因为无痕师弟归来之故?” “莫再多言!”掌门的语气加重了。 掌门的决意谁人能违?无错心中纵有万般顾虑,也不敢再言语。他侧眼望去,山风吹起,拂动掌门那一身墨色的长袍广袖,雪白的须发随风飞扬,衬出他一身清逸风骨,可他的神情中却有一抹凝重之色,那一双眼也如墨渊一般深邃,看不到底。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比武台尽头,千百人的目光聚焦于他一人。他脱去那一身半旧的青衣,换上青白两色的崭新袍服,更显得风姿秀逸。山风飒飒,他迎风而来,步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之间仍是透着那一种习惯似的淡漠与内敛,却在半途停住了脚步。 无错眯起眼望他,却见他也正抬起目光朝着高台上望来,并不是看向自己,但他那一道眼神中却似有一道幽芒,突地将他刺了一下。 “让我出场,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他目光中的含义很明显。 其实那只是一道默默探询的目光,却让无错心中微微一震。只因在从前,这孩子在他们面前时总是低着头,虽不怯懦,却显出敬畏惧怕,他从未见过他如此这般昂首与掌门对视的眼神。 这一次回来,他真的有些不同了…… “此战事关太一宫声誉,你务必要取胜。”见掌门突然传唤他出场,却不加解释,无错忍不住用传音入秘之法给了他指示。 听到他这话,奚绝尘微微一怔,继而点了点头,望一眼在场正中持戟而立的天府门弟子,朝着她缓缓走去。 他却并不知道在人群中,正有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的身影。 玉冠束发,腰系玉牌,这本是太一宫标志性的服饰,十一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作如此严谨的装扮。这身规整讲究的衣装十分合身,将他衬托得清俊出尘,她一眼望去只觉得说不出地顺眼,心中感叹这太一宫不愧是第一大仙门,这身门派服装设计得很有品位啊。 更令她开心的是看见他手脚齐全,动作如常,于是脸上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可是,他似乎瘦了点,脸色也不甚好……她心中又开始担忧猜测,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不方便出面,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武场正中,沈玄真持戟而立,静静地望着这个十年来不断想起的对手。漫漫十年,对一个人的改变能够有多大?她记忆中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如此俊逸挺拔的青年,而她,修习了一身以刚猛著称的功力,却以女子的身份站在了这里。 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跳便随之快上一拍。近了,更近了。十年苦修,只为报那一剑之仇。 他在她面前站定,朝她凝目望来。他那无悲无喜的淡漠神色映入她眼中,眸中那一抹幽蓝的忧郁,依稀正似从前。 漫漫十年,她竟能将一个人记得这样深。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人身上,伴随着纷纷扰扰的议论。十一也在定定地望着那英气逼人的女子,她的目力超过常人,她看到当奚绝尘走到面前时,沈玄真握着长戟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这个女子为何要点名要奚绝尘与他比试?听周围的人引论,似乎她是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看她如此激动,脸露红晕,真的是来报仇的?这个沈玄真,虽然名字起得男人气,使的武器男人气,可看她那穿得服服帖帖的衣装,理得丝毫不乱的鬓发,怎么也不像是连着经历几场恶战之后的样子吧?她肯定是在这最后的比试之前特意整装了吧? 十一混迹人间这么多年,有些人间的经典戏码她真的是看烂了。俊郎骄女之间的寻仇决斗那叫做不打不相识,往往成就的是一场鸳鸯蝴蝶梦。 好你个奚绝尘,还真是看不出啊……他究竟是怎样欠下了人家姑娘家的冤债? 如此乱纷纷想着,她竟觉得像是满心爬满了毛刺一般不舒服。被这刺喇喇的感觉一激,她又惊觉自己似乎有点不对劲,这种人间的幼稚小女孩一般的心思,怎么也不像是自己这千年天妖的风格! 不过,虽然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天妖,外表看上去似乎小了一点。个子不及那沈玄真高,胸不如她饱满……林忘忧曾说过,多吸刺瓜花蜜会长大的,可是她分明在骗人! 咦,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啊!自己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前两天那个可恶的无痕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那边沈玄真却丝毫未察觉到远处莫名其妙自找别扭的某某天妖向她投来的复杂目光,只是沉声说道:“今日一战,至死方休。” 她的音量不高,旁人怕是都未听到,可是耳力远超凡人的十一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咦,真的是找他报仇的么?以奚绝尘那性子,会犯错无非就是在魔性失控之时,而且一不小心便是草菅人命……莫不是他错杀了人家的亲友吧?那这问题可就大了啊! 十一在这边担心不已,却见奚绝尘摇了摇头,淡淡地答道:“你我之间,并无决死的理由。” 望着他漠然的表情,沈玄真眼中似有□破碎,寒光闪闪,都是怨恨的厉芒。 “你居然认为没有?”她话音刚落,手腕一翻,手中黑色长戟上泛出淡淡赤芒。 只听她清喝一声,将几颗药丸吞入了口中。而后她口中念动复杂的咒诀,身上亮起一层又一层赤色幽光。那光芒黯去,却并不消失,却在她周围形成一层淡淡赤芒,如同一层薄雾将她浑身笼罩。 感觉到她突然爆发出的杀气,奚绝尘也不敢大意,瞬间祭出了仙剑行云。就在下一刻,沈玄真手中长戟已经以雷霆之势猛攻而来。他赶紧抬剑硬接下她的一招,竟被巨大的冲力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天府宫,十一对它的了解比对太一宫要少得多。但她也知道天府宫名字听上去祥和美妙,其实处于穷山恶水之间。其祖师以一身刚猛无比的功法起家,因此其门人都是清一色的猛男,却没想到这门派中居然也有女弟子。她还听说天府宫有个规矩,弟子入门三年之后要徒手搏猛虎,失败者便会被逐出门派。 莫非这个沈玄真也曾经徒手搏虎?想想那情景,十一就觉得无比生猛。远远地看着,她发现这个沈玄真的风格和顾语青其实颇为相似,她并不倚仗法力攻击,却练了一套刚猛迅疾的戟法。 但她是仙门中人,自然和顾语青不同,她还是使用了法术的,看那围绕在她身上的淡淡赤芒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增强攻击防御力的结界。想起她刚才服下的药片,十一猜测天府宫与“外练剑,内练气”的太一宫完全不同,他们应该是使用药物来激发体内潜力,并且使用法术来锻炼增强肉体,并加持结界。 总之用一个词总结,那就是――生猛。 更糟糕的是,这个沈玄真看来是他们门派中的新起之秀中最生猛的。而奚绝尘也并未使用剑诀,只是单纯用剑术与她周旋。太一宫乃是仙门之中剑术集大成者,一招一式都十分讲究,攻守兼备,深蕴奥妙,且使出来如同行云流水,颇有美感。 这一男一女两相比较,看得十一禁不住暗暗摇头,天府宫果然不适合女孩子啊…… 只不过,再看下去观众们却有些失望了。只见沈玄真越战越勇,而奚绝尘看上去却后继无力,被她逼得连连退让,越来越疲于应对。 观众之中发出一片唏嘘之声,有几人忍不住出声欢呼,那是天府宫沈玄真的同门们。高台上的无量掌门脸上神情却毫无变化,像是凝固了一般。而无错的神情则比较难以捉摸,他紧紧地盯着场中激战的两人,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其实在他眼中,在场中的哪里是奚绝尘,根本就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燃的火种。他盯了这人几十年了啊,现在整个太一宫只有他和掌门才真正见识过那来自异界的溟火爆发的威力,他暗地里使了多少手段,只为了压制住这人。连自己的爱徒都觉得师父行事冷酷无情,可是没有人明白他头上顶着的是多么巨大的压力! 可是现在,掌门却又随随便便将这人派上了比武场。他简直浑身都冒了一层冷汗――这不是比武,这是在玩火! 在激烈对战的空隙之中,奚绝尘抬头瞥见了无错那纠结的神色。他心中无奈苦笑,在太一宫之内,对自己最狠的是这位执法长老,但他也是最害怕自己的人了吧…… 其实朔月之夜刚过,他的身体如同被掏空了一般,体内魔性是极不容易发作的。或许掌门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叫他出场应战。但他许久未参加这种表演一般的对战了,当然不敢出全力伤人,只得小心地拿捏分寸。 忽然,他耳中传来了一个声音:“绝尘,再退让下去,你就要败了。” 他知道这人是使用了传音入密,人肯定不在附近,可是这轻缓动听的声音却让他心中一震。奚隐――或者,直呼其名对于他来讲实在是很不恰当……虽然他曾常常想象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象自己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可是真的见了面,他却无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觉。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很复杂……似乎,并不甚美好…… 或许,自己想要见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罢了。可他似乎不愿给出答案,那个人的笑容里总像是藏着什么让人怎样也猜不透的东西,让他觉得神秘又疏远。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沈玄真却使出了绝招。她自然看出他并未尽全力,心中觉得他难道是看不起自己么?那就用最狠的来让他受点教训! 她身上的赤芒暴涨,渐渐浓烈成为黑色,灵力形成狂风,将她的鬓发吹乱。练了十年,她终于学会了这一招。可她的对手却是一脸的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难道此时此刻,与她决一死战不是最重要的事么?愤怒,愤怒! 她口中发出一声长啸,竟似龙吟虎啸一般,而她的长戟挥出的轨迹也似一条狂龙一般。奚绝尘这才回过神来,拼力抵挡。但已经迟了一步,他只看见眼前一片黑暗,那不是因为黑夜到来,而是因为她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戟影已经将他浑身笼罩。 幸好,在太一宫的绝学之中,除了剑术之外他最擅长的还有另一样――护体罡气。 就在全体观众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场中的狂龙已经平息。奚绝尘并未受重伤,处境却有点尴尬。他身上衣衫都被割碎了,若不是布料有三层,简直要衣不蔽体了。而且,场中的两个人如今都倒在了地上――当然沈玄真在上面,他在下面。 这现状突然让他想起了某个相似的场景,那是十年前,也是在九脉会武的比武场,明明是他赢了,却被一个人压在地上没头没脑痛揍了一顿。而且他还没敢反抗,因为依照某方面的判断,是他犯了个错误。 可是现在她却并没有出拳揍他,只是用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着他,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望得他浑身发冷。 “原来你是……” “你,你总算是记起来了么……混蛋!”沈玄真再次愤怒地举起了拳头。如果某个人让你巴巴地记挂了十年,不管那个人是你的仇敌也好,朋友也好,而他却早已经忘记还有你这么个人的存在,这感觉一定是愤怒和失望! “抱歉,当年是我无知,对不起了。” 听着身下的人竟然立刻坦率地道歉,她愣了一下,那双眼中的火焰却更加炽烈。用了十年都没能忘掉的屈辱,他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就想要蒙混过去么! 她的一记重拳终究还是挥了下去,对于一名剑仙来讲,脸上被揍一拳肯定比身上挨上一剑要丢面子,可是他没有躲。真是奇怪啊,她以为打败他的时候一定会有种终于翻身的快意感觉,可是望着他唇角流出的鲜血,她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他的神情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挨打而愤怒。原来如此近距离地看,他的五官是如此完美,像天府宫门前那座汉白玉的麒麟雕像,精致温润,却又藏着天地造化的神秘魅力,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眼。 奇怪了,明明是她打胜了,可是为什么胸口有种奇怪的酸痛的感觉? “绝尘!” 掌门的声音传到了奚绝尘的耳边,让他心中一凛――坏了,事关太一宫声誉,他却如此表现,掌门要生气了。 “奚绝尘!你从前无知的时候到底做过什么?我倒是还不知道呢!”又一个人传音入密到他耳边,这才真正是个很生气的声音。 当他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时,立刻惊得翻身而起。这一时之间,他真的是激动了――她竟然也来了! ------------ 36胜负未定 奚绝尘一个鲤鱼打挺,将压在他身上的沈玄真掀翻站起身来。他就像是偷偷玩着泥巴却被家长发现的孩童,赶紧用最快的速度抹去唇边的血迹,而后有些心虚地朝观众席看去。可是匆匆看了一圈,却并未看到十一。 但他知道她就在那人群中,而且一定是在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真是何其不幸,今日如此狼狈,之后难免又要被她嘲笑。 他暗叹一口气,对沈玄真说道:“从前在下多有得罪,过后愿凭沈姑娘责罚,但公私有别,今日你我之战,是太一宫与天府门之间的胜负,绝尘不敢怠慢。” 沈玄真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发现只不过这一刹那,他的气势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虽然他身上已有数处伤痕,却似浑然不觉,那一双深藏寒意的眸子重又恢复冰湖一般的沉静和冷漠。 太一宫人才济济,参加九脉会武的只不过是他们当中的后起之秀,但在她眼中,这个男子除了外表出众之外,身上还有着某种与其同门与众不同的气质。在他那种看不出悲喜的淡漠之下,潜藏的似乎是百炼成钢的坚韧。方才她已经使出了全力,他不曾全力应对,而现在,他倒是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邀战了。 她紧抿薄唇,脸上神情带一丝苦涩:“好一个公私有别……很好,你既然不肯认输,那你我便各凭本事,再决胜负。” 她重新摆好架势,手中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赤色光芒。可是当她凝目望去,眼前却突然不见了人影,却只看到一片滢蓝的幽芒。那是他手中仙剑的剑气,她只感到那锐利的剑气在周围无处不在,尚未拂面,便有切肤之痛。她不敢妄动,陷在他的压制下,就像是被网住的兽一般,而猎人并不在乎猎物怎样挣扎,只因他已成竹在胸。 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四周一片寂静。她终于捕捉到他的身影,原来他就站在前方,一直站在那里,并未移动过。可是凝神望去,四周却惟剩一片湛蓝。周围似乎传来杂乱的人声,却像是隔了一层障壁,闷闷地听不清楚,那剑气如同沉寂的海将她笼罩,这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人剑合一……” 她隐约听到不知谁说出了这四个字。 她心中猛地一缩――这难道便是那传说中的“人剑合一”?!那可是剑仙们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 不,不可能!最有天分的修仙者,也不可能如此年轻便参悟到此等境界! 可是被这滔滔剑意笼罩,她不得不信。他还未真正出招,可她已经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如果说十年前她拼尽全力尚可与他一战,但在这十年之后,一旦他认真起来,她所说的一决胜负只是个笑话,因为她根本就不够档次。 她想到了一个词――望尘莫及。 他的剑气卷起罡风,她束起的长发散落飞扬,将眼前遮挡成一片黑暗。这一刻她心中真不知是何等滋味――失望,愤恨,无奈,还有本能地恐惧…… 她忽然举起长戟,却将戟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事前她从未有过自绝之念,可就在这一刻,她真的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刺了下去。她沉痛地闭上了眼,心中唯有一念,与其再一次受辱,丢尽颜面,不如自裁以谢师门。 可是那锋利的钢刃就在触及她肌肤的那一刻稳稳地停住了,并且再也无法寸进分毫。她睁开眼,看到面前有鲜红的血在滴落,却未有丝毫痛感,因为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戟尖。 奚绝尘望着她这疯狂的举动,神情中满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女子竟会刚烈至此。 “你,你不可如此!我认输便是!”他死死地握住利刃,近乎恳求地说道。 沈玄真力气不及他,只得松开武器。她呆呆地望着他,见他满脸的无辜和不知所措,心中只觉万般苦涩。似有三山五岳在她头顶倾塌,她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双手掩面奔出了比武场。 “沈玄真!”他在她背后出声呼唤,似有些担忧。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回首冷声道:“今日技不如你,我愿认输。” 观战的太一宫弟子中爆发出欢呼之声,可奚绝尘望着她的神情却是心中一颤,因为她那如点漆般的眸子里分明刻写着这样的决心――今日我虽无可奈何,但旧仇新恨,来日再报! 他暗叹一口气,心道真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这样的性情,当初他无心之失,她竟十年不忘。又或许,是他有些自以为是,并未理解她所受到的伤害……早知如此,不如刚才便认输算了,又何必与女子争强? 想及此,他又叹了一口气。 “既然赢了,为何还要唉声叹气,你这呆子,到底在惆怅些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像是执法长老的声音,仔细一听却可知道那是另一人的刻意模仿。他不禁露出微笑:“十一,你在哪里?” “你的听力不错嘛!”清脆的声音答道。 他心中暗笑,她模仿得确实很像,但是会称他为“呆子”的人,普天之下只此一个而已。 此时,剑舞峰上的钟声又被敲响,到了宣布六脉会武最终结果的时候了。只见掌门无量挥了挥手,便有一名太一宫弟子快步上前,呈上了一只铜匣。 无数人望着那只紧闭的匣子,露出羡慕的神情。因为按照规矩,主持九脉会武的门派会在赛前献出一件自己的宝物作为奖品,比武结束之后,这件宝物便归得胜的人所有。 别看那匣子朴实无华,那里面装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上一届的九脉会武,这个匣子中装着的便是奚绝尘如今使用的那把仙剑――“行云”。 凡是见过这把仙剑的人,无不钦羡。这一次,那里面装着的又是什么宝物呢?太一宫以铸造仙剑成名,莫非又是一把剑,不会又是和“行云”一样的镇宫之宝吧?太一宫不愧为第一名门,竟肯将如此贵重之物拿出作为奖励――又或许,是因为自认实力超群,肥水必然不会流入外人之田…… 正当人们心中纷纷揣测之际,却听到有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且慢,九脉会武,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这声音如玉石敲击,实在是很动听,语气却有些张狂,让听者有种来者不善之感。 众人惊讶――是谁竟敢在这种时候出来搅场子? 十一乍一听便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很快便想到了这人是谁。但是不可能吧,按照他现在的状况,不该会出现在这里。她正在惊讶,便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只见头顶金光闪耀,祥云漂浮,一名风姿秀逸的仙人正冉冉而来,风舞云袍,云绕广袖,风姿翩翩,简直看得人心驰神往。他手中托着的九霄塔放出朵朵彩莲光晕,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将他浑身都照耀得光华若灿。 十一见果然是他,诧异不已,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人,那浑身放射的耀目仙光简直差点闪瞎了凡人们的眼。可是他怎会在这种时候现身出来,到底有何目的? 全场震惊。 无量也是只看一眼便知道来者必然身份非凡,但据他所知,在参加九脉会盟的名单中并无这样一号人物。他正在诧异,却听到那人又出声说道:“本座今日此来只有一个目的,与奚绝尘一战!” 奚绝尘已经许久不见六道真身,正在疑惑来者何人,如今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立刻便惊觉了此人身份。不过他还是十分惊讶,莫非这仙君的身体竟如此快便已经恢复了? 他无奈摇头――怎么又来一个寻私仇的…… 无量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到此人竟然自称本座,心中暗自揣测来者到底是何方高人,神情却是毫无改变,只是缓缓答道:“按照九脉会武的规矩,自可随意向他挑战。只是,不知阁下是代表哪个门派?” 六道昂首不语,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此刻十一在下面望着这傲气的仙君,心中暗暗叫苦,果然他一旦恢复仙力,第一刻想到的便是要找奚绝尘的麻烦。现在这家伙可比不得那个好欺负的小娃娃了,她心中立刻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心中有些焦虑,忍不住喊道:“喂,你出来做什么,也不看看今天这是什么场合。能不能别急着动手,先打个商量好不好?” 见到她如此态度,周围的人又是一番目瞪口呆。六道用眼风扫了她一眼,凉飕飕答道:“本座今日非要狠狠教训下这小子不可,小十一你不要管,否则本座便索性杀了他。” 听到他如此威胁,连无量都愣住了,却听到那人又缓缓说道:“此次会武的最终胜者,将是景元宫。” ------------ 37绝尘非人 六道在场中站定,一双凤眸冷冷地扫向奚绝尘。而对方却只是静静地望向他,那双幽深眸子里毫无惧意,神色却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六道并不再多说,长袖一挥,手中宝塔便绽出六朵光莲。霎时间四方风起,云雾涌动,他身上仍是光华璀璨,散发出的杀气却有如实质。在场的虽都是仙门中人,但高品级战仙的杀气岂是常人可以承受,直让离得远的人感觉身在寒窟,而离得近的则觉得胸中气血翻腾,头昏眼花。 在场众人本是议论纷纷,此刻却感觉状况不对,噤若寒蝉。但他们又怎会想到六道是天界真仙,只认为他是景元宫门下,心中都震惊不已。景元宫――原本是一个几乎被九宫三殿遗忘的门派,却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来仅凭这一人,便足以在修仙界名门之中鹤立鸡群。 这任性的仙君只一语便让景元宫出尽风头,可十一却丝毫未感到荣幸,看到他要动真格,急得叫道:“六道等一下!” “怎么,心疼了,要为他求情?”他凛冽的眸光扫过来,冷森森地,扫得她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不过是倏忽一瞥,竟让她觉得犹如大山压顶而来――原来这便是仙妖之间的云泥之别。 她不敢再多说,这位仙君的脾气她可是领教过的,他落魄的时候自己还得随时顺上两把,更别说此刻正是他耍威风的时刻。她猛地想起了与他初见的情景,才警醒过来这仙人本是杀伐果决,手段残忍的。 他到底是何时回复了原身?此刻出现又是有何目的?十一疑惑不已,心中却本能般升起一股寒意,尽管与此仙君相处日久,她却觉得此刻的他无比陌生。 望一眼被他那凌厉杀气笼罩的奚绝尘,她越想越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不禁又对六道说道:“他已经战过一场,身上带伤,你如今与他对战,胜之不武!” 听到这话,六道果然顿了片刻,想来傲气如他,终究是无法对这样的话置之不理。却听他冷哼一声,走到了奚绝尘面前,朝着他抬起了手。见到奚绝尘毫不躲闪,十一一阵心焦,却见六道手中泛出一层明亮金光,将他浑身笼罩。 那明光化为朵朵金莲,在他身上伤处绽放,而后散为点点荧芒,光芒散尽后,他身上流血的伤口竟瞬间全数愈合。原来,六道竟是用了仙界的疗伤法术。 “如此一来,你还认为我胜之不武?” “当初若不是他坚持,我也不会救你!”十一索性鼓足勇气说道。她心中好生担心,这两人这一战一旦开场,真不知会导致怎样的结局。 听她刻意拦阻,六道只觉心中万般不爽,那狭长金眸中中浮出一层幽暗:“小蝴蝶,你若再敢多言,本座要他死得无比凄惨!” 十一未料到他竟会如此生气,知道自己再劝下去会是火上浇油,只得赶紧闭嘴。她能力有限,恢复仙力的六道完全不是她能够压得住的,好在听他先前的意思是并不准备杀掉奚绝尘,退而求其次,只得顺其自然。 看到六道如此气势排场,几乎所有人都心道奚绝尘必要吃亏,可如今在这场子之中,最镇静的反倒是他。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着实叫人暗自钦佩。但其实,这样的一种沉静只是他的一种习惯罢了,他不妄动,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应付眼前的局面而已。 与此仙人结下孽缘,本也是他猝不及防,他完全不明白仙人到底会有着怎样的实力,那夜在孤剑樨,他神智全失,所作所为全不自知,醒来之后根本就是一片恍然。 “仙君本是无辜,我害你至此,理应负责。”他终于开口说道。 六道却是愈发怒气冲天:“负责?你想要怎么负责!你这小子,倒是好大的口气!” 他怒目望去,见奚绝尘并不辩驳,眼中却露出了愧疚无奈之色。他忽地想起了那一夜这人说过的话――“既是我害他至此,又怎能再将他弃之不顾。” 神志清醒之时,这小子其实还有几分好心。 六道凤目微眯,眼中怒意褪去,升起几分肆意:“其实,本座今日就是要痛揍你一顿出气,你无论如何也得受了,莫要想逃。” 奚绝尘静默半晌,那双眸子愈加深沉:“若只是想揍我,就算是躺平了任你出气又何妨,可是你发出如此杀气,却是我消受不起。你今日突然要与我对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到他这话,六道一身气势凝滞了一瞬,突然靠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本座对你感兴趣而已。奚绝尘,让本座见识一下真正的你吧。” 奚绝尘知道此战已是躲不过,虽是心中不愿,也只好再次举起了行云。 “且慢!” 听到又有人清喝一声,六道极为不耐地报以最冰冷的眼神,心道这又是哪个王八蛋,还敢出声阻拦。当他看到来人,眼中寒意犹甚,只见最高的玉台之上多了一个人,白衣携风,长发如雪,在几名太一宫长老之中尤其显眼。 “奚隐,你也要阻止我么。” 一身纯白的男子却摇了摇头,有些黯然地说道:“六道,我知道你目的为何。今日绝尘若不使出全力,你必然不肯放过他;但若他全力以赴,现在的你决计抵挡不住。你法力尚未恢复,何必非要勉强?一为至亲,一为挚友,你与绝尘之间,要我如何自处?” “至亲?奚隐,你说奚绝尘是你的亲人!”六道表现出了极度的惊讶。 “绝尘乃是奚隐之子,太一宫人皆知。”回答的是一旁的无量。 在场众人见到奚隐出场都只觉惊为天人,正在揣测此人到底是谁,听到掌门的话后都是深信不疑。因为光是看看这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孔,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都没人相信哪~ 六道望一望奚绝尘,又望一望奚隐,脸上惊讶之色更浓:“你……你说这个人类的小子是你的亲儿子?你怎可能会有儿子!” “我何曾说过,他是人类?”奚隐忽然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大庭广众之下,他竟说出此等话来,只见奚绝尘的脸色忽地变了。一时间,四周议论纷纷。 “早有传言说此人是妖魔所生,怪不得如此妖异……” “这怎么可能!堂堂修仙者竟与妖魔通婚,太一宫岂能容得下他?” “你不知道么,奚隐早已被逐出太一宫,正是因为生了这妖孽!” “果真如此?可如今这妖孽却仍在太一宫门下,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九脉会武中无人是其敌手,太一宫竟利用妖魔之力与同道相争么,如此用心,实在是险恶……” …… 悠悠众口,一时之间真是越说越难听。听着他们那一声声“妖孽”,十一只觉得无比刺耳,但此时此刻,只凭他亲爹这一句话,就算是有人站出来替他高声辩白,又有谁会相信? 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死死地盯住了奚隐。他竟然敢坦言说自己的儿子不是人类,那么且看他在如此多的仙门同道面前要如何解释! 只有奚绝尘一人黯然闭目,只觉得自己被陷入最黑暗的深渊。他早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早就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世,但今日听到那一句话仍是只觉得五雷轰顶。只因奚隐那一句话,他已不知自己之后该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还有一个人不动声色,正是无量,不愧是掌门大人,可谓是山崩于前犹自岿然不动。可无错却没有这等定力和修养,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直到此刻你终于肯坦白了么?为何偏偏在这种场合你才肯承认!” 只由他这一句话,聪明人便可猜测出关于此事的无数隐情,一时间各种联想猜测满天飞。九脉齐聚,仙门会盟,太一宫竟自曝出此等事情来,让这堂堂的第一仙门何等难堪! 可是那奚隐却仍是在那最高处从容站立,表情十分之坦然,唇角勾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十一默默地望着他,一颗心却已经悬起,只因她知道接下来他必然会给所有人一个解释。而在这些或是好奇或是别有用心的人当中,她才是最想知道奚绝尘真实来历的人。 奚隐忽地笑了,那是个戏谑的笑容,却又带一些神秘:“绝尘乃是仙人所生,自然不是人类。” 众人终于等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却让人们开始怀疑他前一句话的真实度。 “本座不信!”六道冷冷说道。 他脚下忽然升起两朵光莲,虚空行了两步之后,已经立在奚绝尘头顶之上。 他俯视着奚绝尘,一双凤眼中满是杀机:“魔焰滔天,逆天弑仙,你到底是谁?今日,便让本座看看你的原形罢!” ------------ 38谪仙之秘 见到六道就要动手,十一和奚隐都忍不住穿入了场中的结界之中。见场中形势不对,人群中有些骚动起来。 却听到无量朗声说道:“各位仙门道友,景元宫并未报名参加九脉会武,因此今日比武到此为止。接下来是要处理太一宫的一些私事,不便外示,还望各位道友见谅。” 在他的指示下,太一宫负责场中布阵的弟子们竟在比武场周围迅速布下了一道障壁,隔绝了场中的声音和景象。外面众人纷纷表示不满,却也不能怎样,只好失望散去。 总算是再无人围观,十一乐颠颠地朝着奚绝尘扑了过去:“绝尘,真是担心死我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奚绝尘有些慌张地将她接入怀中,脸上露出明亮的神色,却低声责怪道:“你怎么可以来太一宫,要知道这里可是聚集了大批的修仙界高手,你混进来太危险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办!” 十一仰起头望他,轻声道:“你早知道我是妖了……” 奚绝尘伸手紧紧揽住那娇小温软的身体,眼中流转着温柔的光彩:“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不管你是什么,我也对你好便是。”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她心中感到实实在在的高兴。这个呆子大概是绝对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的,可是他的表达有时候却真实得让人感动。 “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她又如释重负地重复了一遍。 她赖在他怀中舍不得离开,而他似乎也颇有此意,在这一番离别之后,她这个主动的拥抱,就这么突然而又自然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可当观众的那两人见到他们如此亲昵,却是心情复杂。 “绝尘,原来你和这小蝶妖……”奚隐稍有些惊讶。 六道只觉得这情景有些碍眼,冷声道:“你们抱够了没有?小十一你还不让到一边去!” 此刻两人才感到有些尴尬,赶紧分开。 忽听到有个人高声叫道:“六道仙君,且慢动手!” 六道长眉一挑,十分不爽今日竟有如此多的人想方设法阻拦,再也不愿理睬。可是,他终究还是因为这喊话的人等了片刻,只因这一声“六道仙君”让他有些惊讶,在这世间竟还有其他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 只见结界中穿入一名身着紫色道袍的青年,看他生得俊美无畴,肤质若玉,气质风流,一双眼却是茫然无神。 十一一看,来人竟是南宫楚,他衣衫上还沾了些尘土,想来是走得太急在路上不慎摔了一跤。不过她倒是并未过多惊讶,只因既然是九脉会盟,他作为宸阳宫门人前来参加也属正常。 见到这人,六道立刻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对他怒道:“原来是你这胆大的小子!本座正愁寻你不得,今日相见岂不正好,还不快将‘绝霄’还来!” 是了,绝霄! 十一猛地记起了一件曾经十分在意的事,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记挂着奚绝尘,倒是忘了去追究那件事。 “什么绝霄?在下不知仙君到底在说什么。”南宫楚故作不知。 “小子你休要装蒜,你竟敢闯进孤剑樨盗走本座的仙剑,本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仙剑绝霄岂可落于凡人之手,你若乖乖还来,本座还可饶你,否则,小心你那条小命!” 六道竟此刻将注意力全都转到了南宫楚身上,看样子他对那把剑实在是很在意。 南宫楚却很镇定,说道:“仙人若是随便取凡人性命,便属违反天条,仙君你开口闭口说要杀人,就不怕天罚么?” 六道听他如此说,凤目中露出审视的光芒:“你出身宸阳宫?宸阳宫不过是人间的修仙门派,竟知道天条如何?” “我师祖天玑子乃是谪仙转世,自他之后,宸阳宫便能洞测天机。”南宫楚对自己师门的隐秘毫不遮掩,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凡人洞测天机,必遭天谴,南宫楚,你知道得太多了!”六道冷森森说道。 此时奚隐却出声插话了:“六道,那剑本就是我的,是我答应借给楚殿下一用,你又何必如此计较。” “怪不得这小子竟知道去那孤剑樨盗剑,原来居然是你指使!可是你竟然将那剑借给凡人……”六道有些难以置信。 “那剑的主人本就是我,我想借给谁就给谁。”奚隐淡淡答道。 可这话听在十一耳中,却引起了她百分百的注意力――他说他是“绝霄”的主人?她忍不住转头望着奚隐,重新审视了一番。 明明是一样的容貌,可是越看越觉得和奚绝尘完全不同。流风回雪,如玉生烟,真是一种看久了便要令人陷入痴迷的风姿,有些冷漠有些呆的奚绝尘外表虽然同样出众,却无法拥有这等令众生倾倒的风韵。 真是越看越觉得特别,越看越觉得神秘…… 绝霄明明是景元仙君的仙剑,他却敢说他是这剑的主人,那神情还如此坦然,仿佛不是在说谎一般…… “奚绝尘,这小子特意为你出头,和你又是什么交情?”六道转头对那又在静观其变的沉默青年问道。 “我与他并无交情,只是觉得仙君大可不必凡事都用暴力解决。我非要那把仙剑不可,千辛万苦才弄到手,断无归还之理。不过我也不会白拿,便用一样宝物来与仙君交换如何?”南宫楚说道。 六道冷哼一声:“哼,凡人怎会拥有能与绝霄相交换的宝物?” “也许那宝物价值并不如仙剑绝霄,但也是一件仙家法宝。这仙剑在仙君手中其实也是无用,正所谓各取所需,我想仙君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听他如此说,六道似乎有了一丝兴趣:“你竟有仙家法宝,拿出手来让本座一观!” “此物名为九天星盘,是我师祖传下的遗物,能够测算世间生灵之星命。” “原来是用来算命的,在仙界之中,掌管星运命数的仙人不过是些小角色,本座要他们的法宝何用?”六道一脸的不屑。 “凡间芸芸众生蝇营狗苟命运如何,仙君自然毫不关心,但仙君不是很好奇奚绝尘的来历么,这九天星盘不但能够洞彻他此世之魂,还能映照出他前世的姿态。只要发动这法宝,仙君你想要看穿他的几生几世都没问题。无论他是人,是仙,还是妖魔,也都没问题。” 六道听完南宫楚的话后面露惊诧之色,却并不答话,望一望奚绝尘,再望一望奚隐,沉下脸色,像在想着什么。 奚绝尘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不语。十一心中却是一动――前世!那法宝能够看穿奚绝尘的前世! 可是,为何事到如今她仍是想要确认他的前世?是因为他和景元太不一样,所以心中其实一直有些失望和失落? 又或者,她心中住着两种心意,一边是一厢情愿,一心一意;而另一边却深藏着迷茫怀疑……她默默地望着奚绝尘,见到他眼中那种隐忍的忧郁,心中竟划过一丝奇特的感觉,就像是丝弦轻割,是一种柔软的轻微的痛楚。 看着这个人,她其实无论如何也无法联想起从前的景元,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个人的一个表情,就已经可以让她心生波澜。 “南宫楚,你想要做什么?”一向说话轻缓的奚隐忽然有些慌张。 六道看一看他的神色,舒展眉头笑道:“哈哈,本座正在疑惑你这小子现出这样一件法宝来是有何目的,原来你是想算计奚隐。这样一件仙家法宝,就凭你这凡人根本无法发动,所以你是想要本座助你启动法宝,看看奚隐的真身?” “正是如此!”南宫楚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早就觉得,国师他不是人。我虽无能涉足国家大事,但身为南宫家后代,决不可容忍妖孽祸国。六道仙君,请你发动这九天星盘,让我看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妖孽祸国……没想到你心中对我竟是如此看法。你真的如此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谁?可就算你见到我的真身,也不会再记得我是谁。你们都已不再记得……抛却前世,忘尽前尘,又或者干脆是灰飞烟灭,岂不都是一种解脱?上天不曾善待你们,却也不如对我这般残忍……只有我一人,独自背负那一切,放不下,求不得,何等凄惨……” 奚隐说着,原先静若止水的神色居然变得无比复杂,悲伤,怨恨,不甘,苍凉,最多的是无奈。 望着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六道心中竟是一痛,身上再无先前的杀气,对他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对奚绝尘如此在意?不是因为怨恨他曾伤过我,而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从何而来,想知道你这所谓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若是肯告诉我,我便不再逼他,也不会发动那什么九天星盘。” “若是我不肯说实话,你便要用那九天星盘自己去看么?”奚隐的语气转冷。 “奚隐,我总觉得你有事在骗我。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莫要忘了当初的约定,若是你骗我,我会立刻捉你回天庭复命,到时候你怕是要受尽残酷天刑之后方得寂灭。”六道厉声说完,语气忽又变软,“你可知道我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在帮你,只求你莫要让我失望。” 他们的这番对话,旁人根本听不懂。但是十一发现,一向趾高气昂,以高贵的仙人之资自居的六道在奚隐面前竟然不再自称“本座”,这种平等相待的态度,只说明了一件事――这两个交情不浅,而且这两个,都是仙人! ------------ 39错负卿心 “六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若是斗得过我,只管将我抓起来,回去立功受赏罢!”奚隐有些反常,竟表现出了愤怒和强硬。 六道深深地望他一眼,神色中露出失望,却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就随你嘴硬罢,就算我不对你动手,你也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你不愿当我是朋友,但你从前毕竟帮过我;你不愿我帮你,但我毕竟欠你一份恩义。所以我宁愿眼看着你在这人间灰飞烟灭,也不会带你回天界受刑。” 奚隐不再言语,脸色却变得惨白,那风拂玉树般的身影,此刻显得无比萧瑟无奈。 十一望着他,心中忽地涌起一阵悲伤。她早判断他并非凡人,也并非妖物,却没想到他竟真的是谪仙。她长居天澜山,并不了解仙界,认识的仙人惟有景元。她曾以为仙界是无上乐土,一心只想修炼成仙,直到景元获罪之后她才打消了升仙的想法。而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就算是身为仙人又怎样?在凡人眼中,这谪仙风姿清绝,不曾沾染凡尘,却不知上天赐予他的却也只是绝望的流放。 六道转头对南宫楚说道:“现在你该知道奚隐的来历了,若你还不明白,本座可以再明确地告诉你一遍――他是堕落凡间的仙人。回到仙界,他是罪人,在这人间,他属异类,如此而已。但是这个奚绝尘,竟连本座也看不穿他的真身,的确需要借你那法宝来看一看!” 南宫楚因为他的答案吃惊不小,他一直怀疑国师不是人,却未曾想及这世间不是人的不止有妖怪,还有仙人。这国师的确有仙人之姿,可他总觉得他身上隐藏着某种危险…… 六道的话到底是该信,还是不信? 他怔忪犹豫着,一边便伸手掏出了九天星盘。六道伸手一挥,便将那法宝隔空取到了自己手中。 只见那看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呈八角形,色做乌黑,表面十分平滑,乍一看却只像一块磨平的石板。 可是当六道的手轻轻拂过那黑色的石面,那法宝却突然放出银亮的光芒,那光芒由内而发,使得石面变得如琉璃般透明,成了一面明亮的镜子。 他忽然招呼道:“小十一,你过来。” 十一知道他是要用自己先做试验,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拒绝,乖乖地走上前去,因为她也想知道这九天星盘到底有何效用。反正能够看得到镜中影像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早已知道她的真身,而且她相信六道并不会伤害她,在他用这法宝对付奚绝尘之前,她巴不得先去试一试。 那镜面猛地照过来,立刻便有一片柔和银光将她笼罩,她感到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心中稍安。她定定地望着那镜面,只见当中先是云雾缭绕,而后便现出一片紫色。那紫色渐渐凝结,清晰地显示出的是一只小小的紫蝶。 “小十一的真身竟是如此小的一只,翅膀又那么软,感觉两根指头就可以捏死。唔,怪不得修成人身以后也还这么小。”六道笑道。 他并无恶意,可是十一看着他那戏谑的笑容,恨不得立刻把他捏死。 事实证明,这件仙家法宝是货真价实的。 她望向奚绝尘,只见他仍是站在原地,一直沉默,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当六道将九天星盘对准他时,他却丝毫没有躲闪。 他的神情,竟是充满期待――“我,到底是什么……” 可是却有一个人急了。 “六道,你为何非要如此!”奚隐急声道。 他的表现却越发坚定了六道想要一探究竟的决心:“奚隐,你为何如此害怕?他的身上果然隐藏着你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你莫要逼我!”奚隐声音中透出冷厉。 他身上本就蒙着一层淡淡银光,此刻那光芒骤然明亮,如银烟弥散,漫出一层杀机。 “你要做什么!你就这么害怕我看到他的真身?”六道惊问。 奚隐不语,浑身发出的杀气却给了他答案。 此刻,作为矛盾中心的奚绝尘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惊道:“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很明显,这两位仙人是准备大打出手了。 六道身上放出耀目金光,与那银光交相辉映,这两位仙人还未出手,已经快要将十一的眼睛闪瞎了。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只片刻便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犹如身在冰窟一般。 “六道,你不能在此处与我全力相斗,会错伤凡人!” “明明是你想要先动手,却还有脸警告我?”六道愤怒道。 “我早已是负罪之仙,就算是再杀几个凡人又有何不敢?可是你,不能。” “你……”六道未料到他竟来这招,气得说不出话来。 “快将九天星盘给我!” “休想!” 六道的确将奚隐的警告听了进去,不敢释放仙力与他硬碰硬,只是不断地躲闪。两人围着奚绝尘团团转,一时之间谁也达不到目的,于是场面变得十分令人匪夷所思。十一看得目瞪口呆,南宫楚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奚绝尘却忽然闪身挡住了奚隐。 “绝尘,我一心维护你,你竟敢对我动手!”奚隐怒了,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他这一动作十分霸道而又理直气壮,倒是颇有为人父的风范,打得奚绝尘一时之间懵了。 “喂,你们小心点,别把九天星盘摔碎了啊!算了,争什么争,还是还给我罢!”南宫楚担心自家师祖传下的法宝,可他眼睛看不见,一动作起来只让场面更乱。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十一惊讶地望见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被抛到空中,而后居然落到了自己手中。 在望向镜面的那一刻,她心中猛地掀起了波澜。 那镜中氤氲着云气,却清晰地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正是她梦中无数次重温的模样。 那镜面似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变成了清幽秀美的天澜山。那人挺拔的身姿静静地立在落霞湖边,身上飘逸的黑袍染上了漫天飞花。他昂着头,迎着天际落下的万丈霞光,整个身影的轮廓映出淡淡的美丽光晕。 他性情并不沉静,却喜欢在这湖边一动不动地看落日,远远看去就像一座旧时的雕像,染上亘古的苍凉。而她总在这样的时候默默地望他的背影,即使是在他死后,这背影仍出现在她梦中。 这一望,又是五百年。 她此刻的心情,真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直到那镜中的身影消去,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了一件事――混乱之中,她不知道这九天星盘方才映照出的是谁的前世! 应该……是奚绝尘吧…… 与其猜测,何不确认一次?此刻奚隐被六道拦住,无力阻拦她,于是她趁机将奚绝尘拉到一旁,翻转镜面,让那如水银光将他笼罩。 那镜面中的云气立刻剧烈变化,泛出淡淡滢蓝。可是许久之后,她并未见到自己期待的影像。那九天星盘之中,映出的惟有一片幽蓝,那蓝色如水般凝流,又如火般跃动,一层层翻腾着洇开,于最深处泛出暗紫。那是一种冷幽之色,定定望去,竟觉心中生寒。 十一呆住了。 见了她异常的神色,六道也奋力摆脱奚隐的阻拦,朝着星盘中望来。只见一层层蓝色冷焰在那镜中翻腾不休,不断幻化,尽是狰狞凶戾的景象。深深望去,那溟炎之中似有无数只明灭的魔眼,透出滔天戾气,让人望得遍体生寒。 六道也惊呆了。 奚隐知道再阻拦也是无用,忽然静立不动,变得无比沉静。 奚绝尘并未见到那镜中影像,却望见了十一和六道那反常的神情。场面突然变得无比安静,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忽然就失去了亲眼去确认自己真身的勇气。 十一只觉得心中突然变得空空荡荡,身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力气。 这是什么?这根本就不成形状的冷焰到底是什么?他不是景元,他的前世不是景元…… “啪”地一声,只听到九天星盘坠地的声音。 “可别摔坏了!”南宫楚惊道。 而后是六道几乎语无伦次的询问:“奚隐,这……这是什么?这,这个难道是……” “你想得没错。五百年前那一场动乱,你身为战仙不也是参加了的么,这究竟是什么,你该认得的,不是么?”奚隐缓缓回答,又恢复平时那清冷平静的神情。 “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六道满含怒意地质问。 “不可说。”奚隐的神情此刻愈加沉静。 “怪不得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以为就凭那灵寂仙轮就能压制得住他么?奚隐,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六道猛地转头望向奚绝尘,双瞳中竟泛出一层亮金色。只有在他真正动了杀意的时候,才会显出如此瞳色。 “为何你会如此害怕他?他明明只是个受尽苦楚也不懂得反抗的老实孩子,别人待他不好,他待别人却不坏。”奚隐淡淡说道。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六道只觉得万分地不可思议。 “你难道就不觉得,他实在是太过危险!” 奚隐扫一眼满脸惊惶无措的奚绝尘,突然对他露出个温和笑容,柔声道:“不要露出这种软弱的神情,你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是多么地不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放弃。” 他的话是如此轻柔动听,让奚绝尘一时之间心绪无比复杂。多少年来,这个人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总算是相见,他所做的事却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押回太一宫,锁进天浆寒潭。他待他和旁人一样冷酷,此刻望着他如此温暖的笑容,竟觉得这温暖就像是一种欺骗。 “六道,现在你明白了,为何我不愿你看到真相。” “我明白了……作为天界战仙,我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六道眼瞳中的金芒闪烁如电,“我知道了这天大的秘密,你现在是不是要杀了我?” “是你逼我的。”奚隐冷冷说道。 ------------ 40仙人之战 “将混元伞给我。”奚隐转向十一说道。 紫衣的少女呆呆地转头望着他,神情里一片空茫。 “这混元伞在你手中,你却并不懂得如何发挥它的威力。它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法宝,今日借我一用,合情合理。”他沉声说道。 十一听到这话,心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激得她浑身一震。 “仙剑绝霄,混元伞都是你的……难道绝尘身上那灵寂仙轮,也是你的?” 奚隐并不明白她为何要用如此期待而又紧张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也点头道:“不错,那是我从前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一件仙家法宝。” 突然有一道霹雳在她脑海中炸裂。 奚绝尘不是景元的转世,可是她刚才在九天星盘中见到了景元。她的景元,此刻分明就在她的面前。 “错了……我错了,原来我弄错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她脑中绞成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好复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想起了最初,她凭什么认定了奚绝尘,就因为他脖子上的灵寂仙轮,就因为那曾是景元仙君的法宝。可是为什么从不曾想过,这灵寂仙轮是别人给他的! 她呆呆地望着奚隐,望见他俊美无畴的脸庞上露出焦急之色:“快把混元伞给我!” 她身子一震,赶紧将身上的黑伞取出递到他手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奚隐,你莫要再心存妄想,莫要再错下去了!”六道厉声道。 奚隐猛地转身面向他,脸上露出萧瑟笑容:“我堕落人界,非人非仙,受尽苦楚,可是这五百年来,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后,他的笑容忽然转冷,似是浸透千年深寒,一字一句凛然道:“上天负我,我逆苍天又如何!” 上天负我…… 十一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天火乱坠之中,林忘忧满脸都是悲愤,指天而骂:“仙人都是些混蛋!” 那平日里妖娆柔美的女子眼中映着漫天劫火,昂首决然道:“我要拼却这五千年修为,为他报仇!” 逆天又如何…… 一种难言的悲怆在她心中升起。 她流浪人间五百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不甘与悲愤,又是什么?无言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有一颗深深埋藏的火种,在她心底无尽蔓延。 蝶灵忽然现出真身,张开巨大的双翅,扇起漫天狂花,身上骤然放出燃烧一般的耀目光华。 “十一,你这是要做什么?!”六道惊问。 她眼中都是泪水,呆呆地望着奚隐,口中唤出了一个名字:“景元……” 奚隐猛然回首,因她的表情而怔住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啊――那飞花乱影,在梦魇中片片破碎,只留下千万片的感伤。 “景元?你唤我景元?”奚隐惊问。 “师父,五百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她只想要流泪? 奚隐猛地一愣,敛眸沉思了半晌,继而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 “十一,你居然要帮他?你为了奚绝尘……也想要杀了我?”六道看出了十一的企图,三分诧异七分失望。 她转头望着他半晌,却缓缓摇头:“不……六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六道望着她那反常的神情,有些吃惊。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她喃喃着,身上光芒竟突然黯淡下去。 “十一,你不要这样!”奚绝尘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朝她冲了过来。 她却猛地后退,只用那双眼静静地望着他。 他从未见过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更看不懂她那眼神的含义,可是,他心中却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他停在她面前,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她看见他的眸子变得幽暗――他其实不笨,一定已经感受到她突然地抗拒。她见到他伸出手,却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为什么?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真身?”他低声问道。 她一怔,继而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不再问,眼中的亮色如碎冰般散裂,零落的是难言的忧伤。 她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忽然便觉得很难受。 为什么,心中又涌上那种奇特的痛楚? “仙人打起来了!你们两个,还不快逃啊!”感受到犹如实质一般杀气的南宫楚忽然喊道。 十一和奚绝尘都转头望他,心里千头万绪,神情却是木然。 “怎么,都吓傻了吗?”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两人的手,口中念出了一道咒诀。 “小小,快出来救人啦!”他突然高声唤道。 只见一道白光从他怀中窜出,当它落到地面,便化作一只雪狐。那雪狐发出一声奇特的长啸,像是在回应他。一阵狂风平地卷起,风息之后,这只总是钻在南宫楚怀中的小东西,此刻突然猛地变大,竟达到如马匹一般高。它那一双血色的眼睛熠熠生光,浑身雪白的皮毛犹如绸缎般光滑美丽。 在它的背后,有一道雪色的巨扇在摇晃,那是九条毛茸茸的长尾,轻摇曼舞,神秘而美丽。 “南宫楚,你将它唤出来做什么?!”正用混元伞苦苦抵挡六道攻击的奚隐惊道。 “你们打你们的,我们这些凡人就不奉陪了!” 他说着,那灵狐已经用长尾将三人卷住。 “不!”十一发出一声惊叫,却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忽然就没了力气。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在高空,坐在南宫楚的灵兽身上。仙人相斗,引动天生异象,晴空化夜,雷电穿云。太一宫其余八峰正拼命地张开结界,抵挡这天崩地裂的撼动。 远远地,十一只看到剑舞峰在那金色和银色的光芒中崩塌。 她忽然浑身微微发起抖来。 有人伸手从背后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他轻唤她的名字,像是安慰,又像是询问。她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他却又只是沉默。 “小小,咱躲得够远了没?真是好险……今晨占得的明明是个上上之卦,怎会变成这样!看来和仙人相关的卦象,果然是算不准的。”南宫楚说道。 见奚绝尘和十一沉默不语,他又对二人道:“那个……你们二位可千万别告诉无量掌门,他们俩是因为我才打起来的,否则我可担当不起!” “他们分明是因为我才打起来的。”奚绝尘突然答道,“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他知道不会有人给他答案,只是满心茫然惆怅。 十一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电闪雷鸣,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忽然,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射而来,转瞬便到了面前。她微微张开被强光晃得闭上的眼,看见那竟然是六道,不,只是个他的影子,是淡淡的金色。 “十一……离开奚绝尘……他很危险……”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而且那金色的影子越来越透明,渐渐地在空气中消失所有的痕迹。 “六道!”她意识到不妙,放声大叫。 她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点灿金,在指缝间渐渐黯淡。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一时之间,她脑子里一阵昏眩。 突然,她见到奚绝尘忽然御剑冲了出去。远处的光芒已经黯淡,剑舞峰崩塌之处腾起一大片黑幕,从那黑幕之中,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朝下坠落。奚绝尘与他从不曾亲近,可是在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接住了他。 可是十一的动作竟比他还要快,当他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到一滴泪从她眼中落下。她低着头,那泪正好滑入奚隐唇中,可是已经沉睡不醒的谪仙再也不会知道,这滴泪到底是怎样酸涩的味道。 “师父,五百年了,我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你,可是现在,你又要离我而去么……”她说出这一句话,语气近乎绝望。那殷殷注视的目光,却是万分期望他紧闭的双眼能够睁开。 奚绝尘呆呆地望着她,心中的惊讶和疑惑渐渐转成无限复杂的情绪。他很想知道,她在那九天星盘之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是他却问不出口。 但即使是不问,望着她的神情,他也已经明白了。因为当她抬起头来望他,那双眸子幽深到迷离,那种突然的疏离和漠然简直要将他的心寸寸封冻。 “莫要担心,无痕师弟仙人之姿,怎会如此轻易便死去。” 听到这声音,两人才猛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竟是太一宫掌门无量。 “掌门,您的意思是?”十一的眼中亮起光芒。 “他最后可有交给你什么?”无量问道。 十一略一回想,展开了手掌,只见她掌心躺着一枚八角形的石子。乍一看平淡无奇,仔细看便会发觉那石头的颜色竟在不停地变幻。 无量眼中露出喜色:“天下气运图!靠着这个东西,应该可以救他。” ------------ 41为谁而活 “掌门师兄!” 有一人满怀焦急的声音传来,而后便有无数太一宫弟子从传送台出现,围了过来。 那当先呼唤的人正是执法宗长老无错,他看一眼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奚隐,再看一看呆立在一旁的奚绝尘,脸上露出难言的愤慨痛心之色:“你,你竟连无痕师弟也……” 奚绝尘转头望他,一脸的茫然。 无错见了他这副魂不守舍的神态,心中火起,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厉声道:“你这妖孽!看你干的好事!” 奚绝尘从小便被他整怕了,此刻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你刚才骂他是什么?太一宫的道士都是这般不讲理么!”这声音悦耳动听,语气中却是大大地不悦。 听到十一竟不假思索为他出头,奚绝尘原本幽暗的眼瞳中不禁闪出暖意。无错听到这语气十分地不客气,而说话的却只是个小姑娘,不禁惊愕地望着她。 十一放松了语气,又说道:“我与他相识的时间并不久,也能知道他品性如何,你们是他的同门长辈,该是从小将他教养成人,又怎能将这‘妖孽’二字叫出口?” 她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在无错听来,意思就变成了“他虽然是妖孽,却也是你们教养出来的。”如此一来,他不禁心中恼怒,竖眉喝道:“你是何人,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奚绝尘望向十一,神情中有些难以置信,那冰湖一般的眸光中却浮出一层亮色。他一向寡言,但十一已经知道怎样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他的心绪。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除了惊讶,还透出一丝炽热,她却忽然不敢直视,有些生硬地望向别处。 明明是她自己在微妙地回避,可她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酸涩。 “无错,不得无礼,这位乃是景元宫宫主。”掌门无量总算是开了金口,“方才那场动乱并不是绝尘造成,你莫要再责备他。” 听到掌门如此说,无错便不再说话了。十一望向无量,见他仙风道骨,虽然须发皆白却更显长者风范,看他那宁定慈和的神情,此人当是虚怀若谷,看来是位可敬的长者,和一旁的无错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奚绝尘望着掌门,却只觉得他那双眼深不见底,每每听到他口中吐出谦和慈蔼的话语,却总觉得难以感受到真正的暖意。 “九大门派中可有人受伤?”无量又问道。 “回禀师父,参加九脉会武的人基本都已安全撤离剑舞峰,因此并无人受伤。只是宫中负责布阵的几名低辈弟子守阵之时法力不济,有几个受了内伤。不过,他们也并无大碍,弟子已经安排人将他们送到丹芷宗。”答话的人恭敬有礼,十一转头一看,看到那人正是那个接待过她的道德宗弟子凌晋。 听他称无量为师父,看来是掌门的直系弟子。她这才明白,自己虽是随性而来,并未张扬,但无量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特意安排了自己的直系弟子来接待。 “如此便好。凌晋,去将你凌朔师弟找来,和他一起将你无痕师叔送到天浆寒潭去。”无量淡淡吩咐,面上毫无表情。 “是。”凌晋也不多问,只是躬身点头。 听到天浆寒潭四个字,奚绝尘的脸色猛地苍白了几分。 “等一等!” 他和十一几乎是同时出声阻拦。 “寒潭天浆,顾名思义,是取自天界之水,对于无痕师弟来说绝对是有益无害,浸于此中,方可保他法身不坏。”无量说着,抬眼扫了奚绝尘一眼。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意思是奚隐是仙人,自然是与你不同。十一当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片刻,一声不吭地望着太一宫弟子将奚隐小心翼翼地抬走。 “掌门说可以救他,该如何救?”她有些心急地问道。 “此事若凭景元仙子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成功,因此还需从长计议。仙子莫急,明日本座会与九脉众人共商一项要事,之后仙子自然能够得到答案。”无量缓缓答道。 听到他如此回答,十一心中虽不满意,却也只得点头。此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其他门派的人,都是纷纷询问,一脸惊魂未定之色。 无量却并不多加解释,只说道:“让各位仙门同道受惊,实在是我派之失。幸好此次有惊无险,一切事宜皆由太一宫处理,还请各位安心到雁回峰休息。” 望着他的神情,周围的人不禁暗自佩服,不愧是第一仙门的掌门,眼睁睁看着那一座山峰崩塌碎落,他竟连一点点震惊的表示都没有。果然是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绝尘,你负责带景元仙子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听到掌门如此吩咐,奚绝尘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十一。 “你也可以带他回铸剑峰休息,你出门这段时间,你的住处一直空置。景元仙子是太一宫的贵客,你与她相熟,带她到你那里去方便照顾。”无量忽然又吩咐道。 这下连十一也愣住了,掌门的意思,莫非是要她和奚绝尘一起住?看来这个掌门神通广大,怕是对奚绝尘的行踪了如指掌,否则怎会知道他和十一相熟? 这个太一宫掌门,倒是有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但奚绝尘倒是十分听话,答了声“是”后立刻对她招呼道:“十一,随我来罢。” 十一看他一言不发地只顾着走,便也默默跟在他身后。经过一个又一个传送台,他总算是停住了。 “到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恩。”他答。 这简短的回答之后,便是沉默。 她忽然感到有些胸闷,以往便是如此,这呆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话少。可是现在,她忽然也没有了多说的兴致。她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天下气运图”,心中绞缠的是纷繁复杂的心绪。 “十一,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在那九天星盘之中看到了什么?”他忽然问道。 她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真的很可怕?” “没有!”十一赶紧使劲摇头。 “那你为什么……”他欲言又止,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那种带着犹疑的忐忑,让她忍不住便想要出言安慰,可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也不再多问,只是指着前面对她说道:“今天你便在铸剑峰休息吧,比雁回峰安静些。” 她抬眼望去,才发现这里的景致和其他山峰大不相同。太一宫财大气粗,她眼中所见尽是金碧辉煌的建筑,水域楼阁都是或精致或华丽。而此处的房屋却清一色地古朴,有些纯粹是用原木或原石建筑。只是这里到处都耸立着剑柱,站在林立的剑阵之中,便生气势恢宏之感。 奚绝尘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我师尊平日起居十分简朴,崇尚克己修身,所以铸剑宗的风格与其他各宗有所不同。” 虽只寥寥一句话,却可听出他道出“师尊”两字之时淡淡的惆怅。 “我听到你们掌门说,要让你接任铸剑宗长老。”十一说道。 “是么?”他有些惊讶,继而摇头道,“我怎配接任师尊之位……” 见了他那萧索的神态,十一忍不住说道:“你为什么不配?你的本事比别人强,你比别人都要好。” 他微微一怔,继而终于露出笑意:“十一,你真的觉得,我比别人都要好?” 此刻他释怀一笑的样子,真如冰花绽于暖阳之中,看得她脑子都稍稍晕了一瞬。在确认奚隐身份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某一处似乎被瞬间封冻了,但现在,那一处如此轻易便融化了。她心想,不管自己心情如何,她只愿看他一直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 “你这呆子,让你当长老你还不想当?如此一来可是再好不过,你在太一宫的地位提升,你那些同门也就不敢再欺负你,连那个无错也只是你的平级了,看他还能把你怎样。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自己在太一宫地位如何,甚至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这里毕竟是你从小长大的师门,现在他们应该不会再处罚你,你又为何不愿留在这里?” 听到十一如此问,奚绝尘敛去脸上笑容,说道:“你以为我是害怕被处罚才不愿回太一宫的么?这一次出走,我并不只是为了逃避追责。我生于仙门,却并不想修仙,其实我勤奋修炼,只为博得我师尊心中欣慰。师尊离世之后,我对这里已经毫无牵挂。在外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从前那样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若是今后还要活下去,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听到他此刻吐露心声,十一心中有些无措,正不知该如何对答,便听到他十分清朗地说道:“这一次重回太一宫,当我在比武场中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我突然便想明白了,以后,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她没想到他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心中一震,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却只见坦荡真诚,全无半分杂念。在话听在她耳中,像是郑重倾诉的告白,可看他的神情,却像只是说了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 她先是惊愕,而后有一丝慌乱,再是无奈,最后微微有些气恼――这个呆子,他到底明不明白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意义啊? 但下一刻,她的心情又失去了明朗。若是在不久之前,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有些无措。她禁不住深深地望进他那双天生清冷的眸子里去,那里只倒映着她的微笑,他没有看出她心中的犹疑和惆怅。 她只得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然,说道:“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跟着我有肉吃么?” 他俊脸上闪过一抹微红,答道:“倒不是因为如此,没有肉吃也无妨……” 看到他这神态,她倒是真的想笑了。 “现在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你先随我进屋喝杯茶吧。”他指着不远处说道。 十一望去,才发现那里的屋子不只是一间,而是一小群。她这才知道为何无量说要奚绝尘带她到他的住处时,神情十分地自然,看来是不用同住一间房的。 “你一个人,住这许多屋子?” “这里是我师尊和我一起的住处,自然宽敞些,不过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们还未走进屋门,便见一个人正好从门里出来。那是个女子,穿着青白两色的道袍,玉冠束发,丝绦束腰,一看便知是太一宫弟子。令十一惊讶的是,这个人的样貌她似乎有些印象,仔细回忆,才想起这人竟是她在天水峰上见到过的那个人。她还记起这女子脾性有些狂放,那一晚她在天水峰伤心大哭,还曾旁若无人仰天长啸,而且,这似乎正是为了某人。 但奚绝尘对她的态度却十分普通,只是有些惊讶地问道:“清苑师姐,你怎会在此?” 那女子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清丽秀美的脸上露出的竟是泫然欲泣的神情:“绝尘,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 那女子咬着唇,狠狠地瞪着他。 奚绝尘一下子被她的神情震住了,却不知原因为何,只柔声问道:“我自回来之后都未曾得见师姐,正想去问候一声,不知师姐的身体恢复了没有?” 清苑并不回答,见了他有礼却疏远的态度,眼中更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方才说,你对太一宫已经毫无牵挂?” 奚绝尘一愣,一时无语。他未料到自己和十一的对话竟全都被她听在了耳中,更未料到她会因此而露出这样的神情。 “师姐……” 他正头痛该说点什么,却见清苑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她这是为什么……我刚才说的话,很过分?” 他转身望着十一,一脸的莫名其妙,却又觉得大概真的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不免露出烦恼的神色。 十一忍不住笑了:“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这呆子,该问自己才是。” “哎呀呀,我刚替她占了一卦,不料马上就应验了啊。”屋内又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奚绝尘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好歹是他的屋子,怎么这些人个个都是不请自入? ------------ 42驭剑之法 奚绝尘正要走入院内,却见十一猛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问。 十一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六道!” 为什么到此刻才想起他来?他现在哪里,怎么样了?她心中一揪,转身便走。 “十一!” 奚绝尘正要追上去,却听到自己屋内传来某人的叫声:“奚绝尘你别走!我有急事找你帮忙!” 听到那人的声音很急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进屋去看看。急急走近院内,只见正堂当中的椅子上正坐着一名紫袍的男子。他的坐姿却很是稀松随意,手指还在闲闲地顺着膝盖上小狐狸那雪白的皮毛。 望着他这一点也不急的样子,他有些不悦:“南宫楚!你不是说有急事找我?” 南宫楚不答,脸上却露出委屈神情:“早在孤剑樨之时,我们就算是已经相识,可是你对我的态度竟是如此冰冷生分,真是叫人伤心。” 奚绝尘一时愣住,算来他和此人几乎连一句话都未说过,可说是毫无交情,他却嫌自己太过生分? 南宫楚却又正色道:“罢了,还是说正事吧,其实我来找你的确是有事相求。” 他说完站起身来,闭目静立,似在冥想。片刻之后,他身上放出一片清光,那光芒渐渐在他身前凝聚,最后竟化作一柄剑的样子,漂浮在他面前。只是,这剑变得如冰雪般透明,看去只是一道虚幻的光影。 “仙剑绝霄!”奚绝尘惊道。 “原来你也识得这把剑。”南宫楚道,“我知道这是一把仙人之剑,但为了完成我的一个心愿,我需要它的力量。” “你说有急事需要我帮忙,到底是想要我如何?”奚绝尘挂记着十一,有些不耐地问道。 “是因为这把剑现在变成了这样,不能再用了。”南宫楚伸出手,悬在他面前的剑竟是一触即碎,化作一团轻烟,就如同一个虚影一般。 “这对你来说,是急事?” 他听出奚绝尘语气稍有不悦,却是故作不知,只是说道:“自从在云波山一战之后,这把剑便出了问题,我感觉每过一日,这剑的剑气便愈淡。若是你不赶紧帮帮我,我怕这剑就要这样消失了。” “太一宫懂剑之人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来找我?” “因为这是一把真正的仙人之剑,正因为太一宫懂剑之人太多,我才不想张扬。”南宫楚严肃道。 奚绝尘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所谓怀璧其罪,宝不外露,看来他表面上如此,竟是个十分谨慎之人。只是,他又是凭着什么要信任自己? “话说,在云波山那时发生的事我后来几乎都没印象,只隐约回忆起来当时和我对战的并不是永夜,而是你。我就想问问你,你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南宫楚说道。 听着他这口气,奚绝尘只觉自己十分委屈,不禁冷然道:“当时你一心要灭了我,我除了尽力抵抗,还能做什么?” 南宫楚却对自己失去心智,误砍无辜一事毫不介怀,反而有些无赖地说道:“你竟把我的剑打坏了,我听说你是太一宫铸剑峰唯一修到‘人剑合一’至高境界的高手,你得负责帮我修补这把剑。” 奚绝尘走近,仔细地感应那剑的剑气,而后无奈道:“这剑没有坏,只不过是灵力耗尽,无法化成实体罢了。” “灵力耗尽?”南宫楚看上去十分不解。 奚绝尘看着他茫然的神情,只好答道:“你既已修到人剑合一境界,便该知道所谓仙剑是以气养剑,你若不肯耗费灵力养护此剑,又如何能将它召唤出来?” “养剑?”南宫楚更是一脸茫然,“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什么人剑合一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奚绝尘只觉十分惊诧:“你居然能够驾驭真正的仙人之剑,我本以为是因为你灵力强大超乎常人,难道你竟连基本的法门都不懂?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驭使此剑的?” “用剑还需要什么法门么?当初我得到此剑时,便觉得用得很顺手啊~” 奚绝尘惊讶地望着他,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他说的是否是实话,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他此刻正无心应付他,于是说道:“此事非急。等我处理完自己的急事,再来帮你。” 他转身欲走,却被南宫楚拉住了袖子:“等等!” “你还想如何?” “啧啧,你这人怎会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脾气,我只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而已。”他说完,对自己身旁的小狐狸唤道,“小小,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那灵狐低应一声,忽地一声清啸,而后它周身卷起一阵狂风,差点就将屋顶掀翻。 这个人今日就是故意来捣乱的么?奚绝尘正十分不悦,却见灵狐身体已经变大,口一张,便吐出一团金光。那团光华似爆裂一般发射开来,瞬间将整个屋子都充满,某种力量猛地涌出,震得人一阵头晕眼花,只见数不胜数的光莲在眼前绽放。 奚绝尘赶紧用自己的灵力拼力压制,才堪堪与那力量相抗。而后,那发光的物体落到了他手中,他看了一眼,惊讶道:“这是……六道的九霄宝塔?” “恩,这是他们决斗的时候掉了下来,我让小小捡来的。”南宫楚答道。 “他一向塔不离身,又怎会……莫非他已经……”奚绝尘的神色暗了几分。也许站在他的立场,这位仙君可说是敌非友,但若六道真的死了,他心中却并不好受。 南宫楚脸上却露出笑容,说道:“这件事,你可应该感谢我……” 奚绝尘正等着他说出下文,却见门被猛地推开,十一飞快地跑了进来。看她的神情,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绝尘,六道没有了!哪里都找不到他!我,我该怎么办?”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用一种心急如焚的眼神望着他,眼中已经闪着泪光。 看来她方才急急离开便是去追寻六道的下落,至于答案,从她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了。 “十一,你先别急。”奚绝尘柔声安慰,眸色却是深了几许。他已经感觉到,今日的她有些不同寻常。按理说与她更为亲近的应该是六道才是,可是为何她对奚隐的关切,竟似远远超过六道?竟然直到此刻,她才记起关心六道的死活。 却听一旁的南宫楚清了清嗓子道:“喂,你们是在找六道仙君么?” 两人听着他那口气,齐齐转头望着他:“怎么,你知道他在哪儿?” “喏,他不就在你手中么?” 奚绝尘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手中的九霄塔,皱眉道:“你休要戏言,这不过是他的法宝而已。” “九霄塔!”十一紧紧地盯着那紫色玉塔,眼前立刻便浮现出它的主人的影子。想起他此刻生死不知,她心中一酸,便要落下泪来。 “看来,你们对他倒是颇为关心。所以说,你们都该感谢我家小小。”南宫楚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 被点到名的某只狐狸却并不领情,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 “小小你这次是怎么啦?从前要你救人你可从来没抱怨过……” 听他兀自同那狐狸说话,十一却是急了:“皇子殿下,你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赶紧说啊!” “唔,拜托莫要叫我殿下。我不是已经说过,六道仙君就在那九霄塔内。无痕国师可是够厉害,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六道仙君的先天法身已经被他彻底破坏,于是我便让小小将他的元神魂魄封在这九霄塔内,否则他的魂魄游荡于人界,很快就会消逝的。” “他……还活着?”十一将紫玉宝塔紧紧抱入怀中,果然感觉到那塔中流转着熟悉的仙力。仙人之魂何等顽强,那充沛的仙力竟像是要将那塔撑破一般。 南宫楚摇了摇头:“就他这状况,我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但我能做的便也只是如此了。” “他是仙人,只要能够保得元神不灭,便有复生之法。我欠他的人情还没还呢,我不会让他死的。”十一笑着说出这话,眼角却流下泪来。 奚绝尘默默地望着她,半晌之后说道:“对不起。” “这不关你的事,为何要道歉。”她低声道。 “若我出面阻止,结果该不会是如此……” “两个仙人之间的决斗,你能阻止得了么?万一连你自己也失控,后果只会更严重。可以说,你当时的选择很明智。”南宫楚说着,叹一口气,“唉~仙,妖,魔――你们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咱凡人能够惹得起的,这个世界就不能简单点安全点么……” “绝尘师弟可在,我师父想见你,望你速去。”外面忽然传来凌朔的声音。 一听到是无错的通传,奚绝尘脸色便是一暗。竟然要凌朔亲自前来传口信,到底是有何要事? ------------ 43天界之门 既然是执法长老传唤,奚绝尘自然是不敢怠慢,只得应答称是。 却听凌朔又在外补充道:“还有,掌门有请景元仙子,仙子可否随我去太一殿一趟?” 奚绝尘与十一对望一眼,都不作声地出门去了。 “唔,居然都走了……”南宫楚叹一口气,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道,“奚绝尘,回头记得跟你师姐说声对不起啊!” 奚绝尘自然把这话当了耳旁风,十一却微微愣了一下。但她此刻也没有心情追究这些事,便只是沉默。 此刻,太一殿内。 大门紧闭,无数的烛火在摇曳,映照出一道有些阴郁的背影。太一宫掌门无量默默地独立殿中,心中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忽然,封闭的殿中刮起了一阵清风,感受到烛焰的变化,无量猛地转过身来。 “无痕师弟!”他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影子淡薄得近乎透明,在空中飘飘忽忽,泛出淡淡光华,若不是他事先就知道这是他制造的幻影,定会被吓一跳。 “掌门师兄,你若继续让无笙和无错那样折腾我,我可真的要神魂俱灭了。”影子微微动了动,虽然轮廓不甚分明,却可看出他正在皱眉头。 无量微微一愣――无笙正是太一宫丹芷长老,而无错一直负责镇守天浆寒潭,特意派了两名长老去照顾他,分明是为了他好。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领情。 “师弟你伤得太重,我让两位师弟却照顾你,只是为了你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该知道,他们所做一切对我根本毫无益处,徒增痛苦而已。你让我好好睡一觉,别让任何人来打扰。” “便如你所言――可是若你一直沉睡下去,‘那些事’要怎么办?”无量有些担忧。 “难道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无痕的声音中有些不耐烦。 无量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依师弟的性子,决定要做的事一向是不留余地,却为何要对那位六道仙君手下留情,留下他的元神?” “你真当我是冷血无情之人么?六道,他一向待我不错,我杀他实属无奈之举,又怎会连最后一线生机都不留给他。”无痕缓缓道。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中有发自真心的惆怅,无量竟感到有些意外。只因旁人并不知道,他却十分地了解,他这位师弟一看便令人如沐春风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冰冷的心,甚至对自己,他都是一样地无情。 无痕却又说道:“其实,就算我想要毁了他的元神,也已经是无能为力。那场决斗,于我而言实在是胜负难料,幸好有你在剑舞峰布下的阵法相助,否则,魂飞魄散的恐怕就是我了。” 听他如此说,无错简直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原本是胜负难料?你不是一向精于算计的么,却也会如此冒险,你可实在是……” “你就当我是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了吧~况且,我在你的地盘与人决斗,就料到你一定有办法帮我,对于你,我一向是信任的。” 听到他如此说,无量却感觉不到丝毫亲近之意,他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从来都无人能够猜透。 “师弟,这一次你实在是过于冒险,若万一我未在剑舞峰布下阵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行了,若只是闲话,莫要再耗费我的精力。” 无量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赶紧说道:“如今九霄塔和天下气运图都终于到手了,大事可成矣,可是你却将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气运图交到那蝶妖手中,这是何意?” “其实这只蝶妖的来历十分不一般……恩,虽然我不久前方才知晓,倒也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如今有了她,真是再好不过……” “这是为何?” “此事与你无关,你再深究也是无益。天下气运图和九霄宝塔,就都交到她手中罢,而后顺其自然,我保证结果会让你满意。” 这话说完,那影子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室烛光。此时正好门外有人通传说景元仙子求见,无量便又恢复了那种悲喜难辨的端肃神色。 十一走入殿中,见礼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其实,我也正想拜见无量掌门,有一件事,正想求问。” 她觉得反正他们都当自己是景元宫首座,和掌门无量便算得上是平辈了,所以与他对话也不必过于客气。 “有什么问题,请仙子但说无妨。”无量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其实他找十一来,目的是为了要回她从无痕身上得到的天下气运图。但无痕却吩咐就将那东西留在她手中,他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呢,如今听她将话题扯到别处,倒是正合他意。 “掌门对我说用这‘天下气运图’可以救无痕国师,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做?掌门先前虽说之后再给我答案,但救人之事,岂不是越早越好?” 无量望着她的神色,感到有些诧异。她那种对无痕的殷殷关切,即使是刻意掩饰也能看得出来。他仔细思量一番之后,忽然就有点明白了无痕为何会吩咐将两件至关重要的宝物都交到她手中了。 于是,他故意沉默片刻之后才肃然说道:“其实,无痕师弟能否得救,就要仰仗仙子你了。” “我自然是要救他的!”十一忍不住便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无量见她如此急切,心中想法愈加确定,看她对无痕如此在意,八成是对他倾心了。他那位师弟是谪仙之资,见了他的真容后心生倾慕的女子实在是太多,这样的事大家都已司空见惯。但他竟能将这位“景元仙子”的心也勾来,果然是正合他意。 只不过,据他所知,她从前很明显是对奚绝尘有意思……不过,绝尘和无痕其实容貌并无二致,因为长相相同,所以都喜欢?蝶妖的心思,果然与人类有所不同…… 十一看到他的神情有些异样,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掩饰道:“无痕国师是我一位好友的义父,所以我当然是尽力而为。” 无量心中在想,傻瓜才相信你们只是这般交情,嘴里却一本正经道:“只因要救无痕师弟,须得依靠仙子手中那两件法宝――天下气运图和九霄宝塔。” “原来如此。这两件法宝都在我手中,那么我又该如何做?” “仙子可知这天下气运图到底是何物?”无量肃然问道。 “我只知道这是宸阳宫的镇宫之宝,不过,我从前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幅图而已,却没料到这东西会是这模样。”十一摊开掌心,那枚八角形的石子就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其实,这宝物是谪仙天玑子留给人间的一件法宝,这法宝启动之时,的确可以见到一张地图。上面标明了六个地方,便是世间六大灵脉所在之处。使用这件法宝,便可以从人间进入灵脉。” “从人间进入灵脉!”十一惊道。 无量望着她惊讶的神情,缓缓道:“仙子是玄门高手,对灵脉之事想必是有所了解的罢。” 十一点头:“不错,我自然是知道,人界有与天界交接之处,那些地方充盈了仙界灵气,被称为灵脉。其实,真正的灵脉所在之地,可以说已经属于仙界了。” 这时一想,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何云波山会有那样充沛的灵气,那估计是因为永夜已经开启了灵脉,仙界的灵气才会泄露而出。怪不得他要抢夺这天下气运图,一定是想要进入灵脉修炼! 进入灵脉修炼一直是很多妖魔的梦想,这一点十一早在天澜山时便已经知晓。因为天澜仙山,正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灵脉。但是那时,她却不知道灵脉可以和人界相通。 “无痕师弟是谪仙之事,想必仙子也已经知晓?”无量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 “嗯。可是他为何会进入太一宫?” “有些事,仙子恐怕并不知晓,在从前,也是本座一直守口如瓶的机密。但现如今,本座便坦言相告。其实无痕师弟会进入太一宫,完全是因为我师叔宗明。数十年前,宗明师叔在西海云游,偶遇一名奄奄一息的青年,便出手相救。而后,师叔发现他浑身灵力充沛,便将他收为弟子,带入太一宫。” “当时你那位师叔,莫非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十一忍不住问道。 “宗明师叔直到去世,都还不知道自己竟收了仙人做徒弟。并且迄今为止,太一宫内并无一人知道无痕师弟的真实来历。就算是本座,也不过仅仅知道他是流落人间的仙人而已。不过,本座对此事从不深究,毕竟谪仙进入太一宫之事,若是流传出去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听到他的回答,十一心中稍有些失望,看来从无量这里,她是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了。其实在仔细想过之后,她觉得有些疑惑。如果无痕是以仙身被贬下凡尘,那么为什么他和景元一点也不相像?这个答案,也许只有等他醒来的那一天才会知晓了。 “我明白掌门的意思,修仙界毕竟也是人间,若是知道有真正的仙人出现,定会引起轰动。”她会意地答道。 无量微笑着点头:“所以那位六道仙君,本座将会对外宣称他是景元宫门人。” 十一听到这话,心想这位掌门果然不简单,他毕竟也是人类,怎么看上去却像是对仙人和妖魔都见怪不怪的样子? “无量掌门,我门的话题似乎有些扯远了。” “哦,的确,本座刚才是说到了灵脉。有件事,不妨告诉仙子,其实,这太一宫所在之地便是灵脉入口之一,那天浆寒潭之水,便是从仙界溢出。若是将此处灵脉开启,便能进入真正的‘太一圣境’。” 听到无量这话,十一吃了一惊,肃然问道:“掌门可知道,若是开启灵脉会有怎样的后果?” 无量却似全不在意她的神情,很平静地答道:“灵脉是人界和仙界连接之处,若是将人间六大灵脉全部开启,将能够开启人界通往天界之门。” 他说得平淡,这话却犹如一道惊雷,让十一听得心脏狂跳。 开启天界之门――这是在人界和妖界之中流传的传奇般的梦想,也是谁也不敢去实践的逆天之举! ------------ 44至死不悔 一时之间,整个太一殿中一片安静,无量定定地望着十一,像是要看穿她此刻翻腾不已的心绪。 许久之后,他终于悠悠开口:“本座在此请问仙子一个问题――逆天之举,仙子可敢为之?” 听到无量的问话,十一猛地抬头,只见她那一双眸子幽深如夜,完全不见平日的亮色。这一瞬间,她那阴沉的脸色让无量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一瞬。 “那要看是否值得――若凭真心,至死不悔。”她轻声回答,却是字字句句如磐石落地。 无量一愣,继而叹道:“好一个至死不悔!为了奚隐仙君能够重回仙界,仙子认为可值得?” 十一却黯然摇头:“掌门以为只要开启天门,就能够重回仙籍么?这只不过是人类的天真想法罢了。” 没有谁比她更加明白,天界既然将他贬下人间,若他擅自重登九天,等待他的下场只会是寂灭。 “其实,他自己从未想要重登仙籍。但他落入凡间之时虽留得仙身,内丹却已被毁,人间灵气不足,他无法重塑内丹,仙身被尘世浊气渐渐毁蚀,已经支持不了太久。若不能重回天界,他将会在这人间灰飞烟灭。” 十一心中一震,惊问道:“这……你怎会知道?” “他的身体从前便已十分不好,如今重伤昏迷,就更是……其实他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无量说着,脸上露出沉痛之色。 十一沉默不语,眸中却有风云万千,似要掀动惊涛骇浪。 灰飞烟灭,灰飞烟灭……这就意味着彻底的消逝,从此之后,六界之内再无他存在的痕迹…… 她的心绞作一团。 “但就算是开启天门,又能如何?天界不会让任何人恣意妄为……”她低着头,黯然道。 若有反抗之力,若是可以逆天,她又怎会在这五百多年中,郁郁不得解…… 无量望着她消沉的神色,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奚隐仙君数十年来一直在筹谋此事,却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能开启六大灵脉,便可引动六脉灵气发动灵寂仙轮,彻底消除奚绝尘身上的魔气。” 十一睁大了眼,显然对这话十分在意。望见她眼中泛出的光彩,无量如释重负,心中暗想,莫非她心中真正在意的是小的这个……? 然而她眼中的光芒却很快消逝,而后露出审视的神情望着他:“掌门是仙门首座,一心修仙,几多艰辛,只为飞升成仙,却要为了自己的师弟和师侄行逆天之举,不惜代价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写着的分明是――“你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无量心中一震,心想自己先前竟是看走眼了,这蝶妖看上去是个小姑娘,其实早已是千年老妖的阅历和心机,再同她多说下去,怕是不妙。 “原来仙子的胆识还不如凡人,既是如此,今日之言就当本座从未提起过。”他故意背过身去,闷声道。 “我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事,现如今,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她终于给出回答,声音不大,却是毫无犹疑。 无量望着烛光,露出了微笑。 十一走出太一殿,回味着方才那番对话,心事重重。她过了几个传送台,才发现自己到达的并不是铸剑峰,竟是走错路了。天色已经擦黑,太一宫被迷离暮霭笼罩,望着光芒流转一模一样的传送台,她只觉得有些茫然。 她正想找路回去,冷不防却被一个刚传送过来的人差点撞倒,一看,原来又是某个无视规矩到处乱闯的家伙。 望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皇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南宫楚听出了她的声音,皱眉道:“我说过,莫要再叫我什么殿下。” “那我便叫你‘南宫公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个怎样都好,十一姑娘,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太好了,快随我救人去!” “救人?” 她还未等到回答,便被他一把抓住手,不由分说地拉进了传送台。等到停住了,她耳边只听到淙淙水声,仔细一看,发现这里是一处山洞,洞口石上刻着“浣剑洞”三字。 “这是哪里?”她疑惑道。 “铸剑峰。” “咦,铸剑峰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铸剑峰后山,是太一宫藏剑重地,因为布了阵法,外人一般是被禁止到这里的。”南宫楚答道。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莫非……又想要盗剑?” “何人如此大胆,敢来太一宫盗剑?!”忽然有另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 十一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背宝剑,气质清冷,竟然是先前见过的奚绝尘的师姐――清苑。 南宫楚汗颜:“凭啥把我当作盗贼,我说过了是来救人的!” “你要救什么人?”十一和清苑同时问道。 只见南宫楚用手指着“浣剑洞”,向清苑问道:“这洞里布了很厉害的阵法,是不是?” “你倒是不笨,浣剑洞是太一宫禁地,当中剑阵都是由从前的铸剑长老亲自布设,只有历代铸剑长老方能进入。” “可是方才有个傻丫头闯进去了啊!我进去找她,差点就出不来了!”南宫楚急道。 “什么?竟有人擅闯浣剑洞,如此可就糟了。你快说,到底是谁胆敢闯进禁地?”清苑也是脸色骤变。 “先别管是谁了,赶紧进去救人啊,我家小小还在里面呢!唔,早知如此,我是万万不会多管闲事的。”南宫楚一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 清苑却摇头道:“这里面的阵法只有铸剑长老能破解,就算是我进去,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哎呀你们这破洞里到底是藏了什么宝贝?居然看得这样紧。”南宫楚叹道。 十一想了想,向清苑问道:“如此说来,奚绝尘可以进去救人了?” 清苑点头:“绝尘是下任铸剑长老,应该是可以。” 正在此时,又有几名铸剑峰弟子到了浣剑洞口。他们都提着宝剑,见到十一和南宫楚,都露出警惕神色。可是看到一旁的清苑,他们便又都放松下来,纷纷向她行礼问好,看上去对这位师姐十分尊敬。 “我们发觉有人闯入后山,特来探查,没想到师姐早就到了。”领头的一个说道。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快去将你们绝尘师兄找来。”清苑说道。 几人听到是要去找奚绝尘,都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口中答是,走出去几步,竟然相互推诿起来。 一人轻声对同伴说道:“我方才倒是遇见过他,看见他沉着脸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时候去找他,怕是不妙……” “他一向都是那副冰块脸,除了清苑师姐和凌朔师兄,谁还敢主动去找他啊……” “我听说掌门要升任他为铸剑长老啊,唉真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想的,让他这种人做了长老,以后咱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十一耳力很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后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帮人竟连去给奚绝尘传个话都不愿,可见平时对他是有多么疏远冷淡。 那群人却自以为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仍是边走边议论。 “你们要找我?”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到了他们耳中。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几人猛然发觉奚绝尘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听他的问话,该是将方才他们的议论都听在了耳中。想到此人的可怕之处,他们立刻面皮僵住,噤若寒蝉。 奚绝尘眸光犹如寒冰,脸上却无任何喜怒表情,语气只如平日一般淡漠:“找我何事?” “啊!师兄,是师姐……是师姐找你。” 那几人指了指身后,匆匆开溜。 “奚绝尘,你来得正好!”南宫楚大声唤道。 “我听说有人擅闯禁地,原来是师姐在这里。十一,你来这里作什么?”奚绝尘扫她们一眼,不露痕迹地无视了南宫楚。 “我可不稀罕来你们这什么宝贝‘禁地’,这位南宫公子火急火燎把我拉来,说是要救人呢。”十一笑道。 “救人,救什么人?” “哼,这事原本就该怪你,却连累了我家小小。你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真是令人火大。”南宫楚说道。 “怪他?”十一诧异道。 “是啊,闯入洞中的正是今天和他打架,被他欺负了的那位天府宫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第一章~~(*^__^*) ------------ 45一误成痴 清苑听到南宫楚的回答,惊讶道:“你是说,天府宫的沈玄真?” “居然是她!她为何要闯进禁地去?”十一也很惊讶。 南宫楚指着奚绝尘,愤然道:“当然是因为白天被他欺负了。” 奚绝尘一脸无辜:“你说我欺负她?我与她比武是堂堂正正,何来欺负之说?” “唉,你这呆子,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南宫楚叹道。 听到这话,清苑脸色微变。奚绝尘却是皱起了眉头,因为被十一以外的人称作“呆子”,实在是感觉有点不舒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急着要救人么,还不赶紧说个清楚。”十一提醒道。 南宫楚总算是答道:“先前我在铸剑峰遇到了沈姑娘,发现她喝醉了,她说是要找奚绝尘,我说他不在,便让小小送她回去,不料一会儿以后小小回去告诉我她闯进一个洞里去了。我跟着小小过来一看,发现这洞里的剑阵很厉害,幸好小小将我送了出来。我想她一定是心情不好随处乱闯,才会误入禁地。” “放心,洞内布设的并不是杀阵,她们不过是被困住了,我进去带她们出来便是。”奚绝尘说道。 “如此说来,我家小小没事了?唉,真是万幸!”南宫楚长舒了一口气。 “绝尘,你一个人进去没事吧?”十一和清苑居然是异口同声问道。 奚绝尘胸有成竹地答道:“无妨,这里面我少说也进去过十几次了。” “喂,你可别只顾着救沈姑娘,别忘了还有我家小小!”南宫楚叫道。 “既然是进去救人,我又怎会厚此薄彼?”奚绝尘有些不悦。 “小小不是人,是只灵狐!” “啰嗦。” “我不过是担心某人是个缺心眼,只知道救人。” “行了,你若实在是不放心,跟我一起进去便是。”奚绝尘只得说道。 “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我刚才进去过,要不是小小救我差点就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我说过了,洞中剑阵并不致人死命。况且,我记得洞中有野兽居住,好像也有狐狸,我怕自己把你家小小认错了。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南宫楚终于不再啰嗦,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奚绝尘的胳膊。 “你做什么?” “其一,我看不见路,你扶我;其二,你若想害死我,我便拉你陪葬。” 奚绝尘忽然觉得头有些痛,再也不想多言。 见到那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进洞去,十一忍不住莞尔道:“这个人和绝尘很是投契,看他们在一起倒真是很有趣啊~” “的确,我极少见师弟如此待人。”清苑说道。 两人站在洞外,默然相对,只觉四周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说不出地不自在。 好在清苑终于说道:“此地毕竟是太一宫禁地,我们站在洞前会徒惹怀疑,最好避开一点。” 十一赶紧点头。 其实清苑也不过是带着她到了不远处,那里有一棵古松,松下有一方石桌,桌上和石凳上都堆满了松针,看来是许久没有人到访了。 二人各自就着石凳坐下,却又是相对无言。 好一阵子之后,清苑出声问道:“景元仙子,你认识绝尘有多久了?” 猛地听到她如此问,十一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想了想后答道:“恩,算是很久了吧……” “绝尘离开太一宫的时间不足三个月,仙子却说已经认识他很久,莫非是从前便认识他?” 十一摇头道:“不,我遇到他,是在他离开太一宫之后。” 她仔细一算,原来自己与他认识果真不过两月有余,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却为何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心里填得满满的?为何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留在心中,仿佛比认识了十几年的人还要更加深刻? 她正想得入神,却听清苑又问道:“如此说来,那个孩子不是你们的了?” “什么孩子?”一时之间,十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据无相宫的妙法真人所说,你一直和绝尘在一起,你们还已经……咳咳……已经有了孩子。”清苑说着,神色颇显尴尬。 十一赶紧矢口否认:“绝无此事!” 看来这位师姐是特意打听过关于她的事,先前因为她带着六道,误会她们的人还真不少,她也从不在意,有时还默认,只当是个玩笑。可偏偏在这清苑面前,她知道自己开不得这个玩笑。 “只是既有传言,便不会是空穴来风。绝尘师弟性子清冷,平日少与人亲近,但我发现他对你却是格外不同,只不知你对他是怎样的看法?” 听到她如此说,十一就算是刻意忽略也能感受到浓浓的醋意。她心想这女子性情果然直爽,竟直接来问自己。可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对自己的师弟有点那什么的意思,现在自己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才好? 她只好答道:“呃,他除了话很少,有些闷以外,其他方面都还不错……也许是因为我曾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对我的态度才会好些。” 清苑立刻关切地瞪大了眼:“你救过他的性命!他在外面遇到危险了么?”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尤其是胸口的一处剑伤足以致命。后来想一想,觉得他真是命大,能挺过来简直算是个奇迹了。” 十一的语气很轻松,清苑眼中却忽然浮出了泪光。 “是我……是我害得他如此……”她低声道。 十一觉得有些惊讶,原来奚绝尘搞成那副惨样,竟和他这个师姐有关?可是看着清苑的神情,仿佛下一刻便要失声痛哭,她又怎敢再深究? 不过毕竟是在外人面前,清苑不得不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相识的……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救了他。” 十一笑答道:“其实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后来,他也救过我了啊。” 清苑不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与她在一起,一旦沉静下来就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十一没话找话,随口问道:“他们进去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出来?话说,那位沈姑娘和奚绝尘之间似乎有些过节啊……” “这个‘过节’倒也算不小了,若是仙子觉得好奇,我不妨告诉你。” 其实自从见到比武场上沈玄真的表现之后,十一一直对此事颇感兴趣,听她肯说出这事的缘由,自然很乐意洗耳恭听。 “这还要从十年前的九脉会武说起,那一次会武,沈玄真一路胜到了终场,对手正是绝尘师弟。结果师弟在比武中无意间用剑划破了她的上衣,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她怕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啊——绝尘小时候竟会做这等事?”十一万分惊讶。她心想他虽然有些呆,但也不至于呆到那种程度吧,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当众受辱? “哎呀,真是怪不得……事关姑娘家的清白,人家要是不恨他才怪呢……”她摇头叹道。 清苑却微微摇头道:“其实这事不能怪师弟,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误会,什么误会?”十一更加地感兴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第二章~~(*^__^*) 第三章暂时没写完,推后再更~~ ------------ 46哀从何来 清苑继续说道:“天府宫从来不收女弟子是众所皆知的,所以那沈玄真其实是以男子的身份参加的会武。当时师弟年纪也还小,凭名字便以为她是个男子,又怎会去怀疑她的性别?刀剑无眼,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听完她的话,十一心道原来如此。见那个沈玄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还以为奚绝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年少时的那点事,真亏得那位沈姑娘竟会这样记仇。怪不得她觉得沈玄真在奚绝尘面前的表现有些奇怪,那原来是――羞愤? “哎呀呀,他虽是无心,对于人家姑娘来说后果却很严重,怪不得沈姑娘好重的杀气。”十一抿唇笑道。 “仙子以为她真的是想要杀了绝尘师弟么?唉――她也不过是个痴人……”清苑长叹一口气,像是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神态一副萧索模样。 十一微微怔住,正在这时,浣剑洞里似乎有了动静。她转头一望,还未见人影,便听到了南宫楚的惊叫声:“哎呀是血啊!我流血了!” 听到他这一声叫,十一和清苑都吃了一惊,赶紧冲到洞口。 却听到奚绝尘沉静的声音传来:“不过是擦破了点皮而已,你何必如此慌张。” “我就说嘛,你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刚才那把飞剑差点把我的脑袋削掉啊,你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吧?”南宫楚质问道。 “我与你并无仇怨,为何你总以为我要害你?” “好,就算你不是故意害我,也是个典型的重色轻友的混蛋。” “你……”奚绝尘无言以对。 看到他们出来时,十一才明白南宫楚为何会骂他“重色轻友”,原来他怀中正抱着一个女子,正是沈玄真。只见她脸色潮红,双手紧紧地抓住奚绝尘的腰背,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她的指甲都快扣进他肉里去了,再加上见清苑和十一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奚绝尘皱起眉头,只想要将怀中的人放开。不料他一低头,沈玄真干脆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她喝醉了……”他有些尴尬地说道。 他好不容易才将沈玄真放到石桌上,却听“刺啦”一声,领口的衣服竟被她撕破了一块。她微阖双目,似醒非醒,口中却在不断嘟囔着一句话,仔细一听,重重复复都是“奚绝尘……杀了你……” 也许是觉得身上热,她竟毫无顾忌地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奚绝尘万未料到此女喝醉了酒之后也是如此彪悍,眼见她就要春光泄露,只好去按住她的手,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啧啧,真是造孽啊,你这小子到底是哪里好了,木头一根,还能惹来一身的桃花债。”南宫楚在一旁说道。 他怀中也抱着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小小的狐狸,此刻它蜷成一团,睡得正香。他轻轻地戳了戳狐狸的耳朵,柔声道:“喂,小小你没事吧?” 那灵狐身子扭了扭,眼睛没睁开,却是张口打了个哈欠。 闻到它嘴里的气味,南宫楚忍不住皱眉道:“唔,怎么连你也喝酒了?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女人喝醉了会被人占便宜的,母狐狸也一样不能喝醉!” 听到他这话,奚绝尘浑身一僵,尴尬不已,心想这人如此毒舌,若是看得见那还了得。 清苑默默地望着他们半响,而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而后,十一也是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奚绝尘一把拉住她,求助道:“十一先别走,帮帮忙。” “帮你个头的忙,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她冷声道。 奚绝尘感觉出她的不悦,心虚道:“不……这其实不关我的事……” “哼,正所谓酒后吐真言,人家姑娘口口声声在叫你的名字,你还敢说不关你的事?”十一在他手上狠狠拧了一把,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奚绝尘只觉头痛不已,苦着脸愣在了原地。 听到她们的对话,南宫楚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现在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麻烦了吧?就是女人啊……” 他话还没说完,却又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怔,转头问道:“语青?” 来人正是顾语青,她走到南宫楚身边,大声道:“殿下,是我。但我不是来烦你的,我来太一宫,是因为义父在这里出了事,所以我哥哥才派我来。” “你是说国师?嗯,我看他一时半会是回不去皇城了。不过,他现在还是留在这里好。”南宫楚对她露出个微笑,又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位奚公子现在很为难,你帮帮他吧。” 顾语青望一望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沈玄真,又看一看在一旁一脸为难的奚绝尘,疑惑地问道:“奚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奚绝尘与她先前便已经相识,此刻也不再客气,赶紧说道:“顾姑娘来得正好,麻烦帮我照顾一下这位姑娘,我去叫天府宫的人过来接她。” 顾语青也看出那姑娘实在是醉得不成样子,虽然不明所以,听到他出言相求也只好点头答应。 她一转头,却见南宫楚正一声不吭地转身要走,赶紧追了过去低声道:“殿下你等等,你又要到哪里去?求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如今国师无法再主持皇城大局,我哥哥要我带你回去继承皇位呢!” “看吧,你果然又是来烦我的。我不回去,你们都不要再管我,国师不在,皇帝就由你哥哥南宫语风来当吧!” 顾语青大惊:“殿下,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哥哥他怎么可以……” 南宫楚却正色道:“语青,说认真的,为何我非得继承皇位不可?你看看我,像是个能当皇帝的料么?我从小避世而居,根本不懂得什么政治权谋,你要我如何去君临天下,治理国家?况且,你哥哥的才能和野心你是明白的,就算我登基为帝,还不一样是他把持朝政,那么我做皇帝又有什么意思?所以,你不要再管我。” 顾语青被他接连问得无言以对,只能皱眉。她以为这位皇子只是不谙世事,游戏人间,没想到他心中竟是什么都明白。 沉默半晌之后,她终于说道:“无论如何,我哥哥要殿下必须立刻回皇城一趟!” 南宫楚听出她的语气不同往常,转身问道:“为何我一定要回去,我与你哥哥又不熟,他就这么想见我?” 顾语青本不想如此直接地告诉他,但那事又不得不说,只好沉声说道:“皇帝驾崩了……我知道殿下从不愿面见皇帝,但他毕竟是你父皇,我觉得这次无论如何也……” 南宫楚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半晌都不说话。 顾语青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柔声道:“殿下,节哀顺变……” “节哀……”他脸上露出个凄楚的笑容,“我从不曾见过他的面容,也不记得他的声音,他就这么去世了么……除了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心中,哀从何来……” 他这几句话,竟让顾语青觉得眼睛发酸,他说哀从何来,却分明掩藏不住内心的悲伤。她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殿下你可知道,皇帝驾崩前,叮嘱哥哥和我要好好照顾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你去继承皇位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支持你。” 南宫楚轻轻地回握她的手,低声道:“好,我立刻回皇城。” 奚绝尘在背后其实已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先前他对南宫楚并不了解,但望着他在这一瞬间露出的神情,忽然就理解了他的心情。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别人看不到的伤痕。 “你等一等。”他叫住了南宫楚。 “怎么了?”南宫楚有些疑惑。 “将你的剑留下,我答应过帮你的。” 南宫楚对他微微一笑:“原来你还是将我的事放在心上的,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第三章更新完毕~~(*^__^*) ------------ 47同门之恨 十一兀自离开了浣剑洞,回到了奚绝尘的住处。她坐在他的屋内等着他回来,因为有些话想要对他说。 屋子很宽敞,但除了简单的黒木家具之外基本没有任何装饰。月光照进来,墙上挂着的宝剑闪烁着寒芒,将屋子映照出淡淡辉光。这屋子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很冷清,却很让人安心。 她想起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竟能回想起他所有的表情,当然,这也是因为那根木头表情并不丰富的缘故。他淡漠中的忧郁总是让她觉得心疼,于是偶尔见到他笑的时候,她甚至会心花怒放。因他喜因他忧,只因为想在他身上找到某种救赎。 可是,原来他只不过是她旅途中的过客,并不是她要寻找的人。如果他真的是景元在这一世的后代,那么,就更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当她想起他说“以后都要和你在一起”时的表情,心中就会觉得酸涩。他太孤独,如果连她也离开,又会有谁陪在他身边? 想着想着,心如乱麻。 可是直到夜深,他还没回来。月色很淡,没有一丝风声,让她觉得周围静得过分。这么大半夜的,他竟一直在照顾那位沈姑娘么? 真是岂有此理! 她心中莫名地觉得很不爽,望望夜空,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那个呆子,夜不归宿到底是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奚绝尘回来了,直接跑去开门,不想门一开,眼前便有一道寒光一闪,而后便有一道明晃晃冰冰凉的东西横在了脖颈上。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自己竟被一把锋利的剑逼住了! “奚绝尘,纳命来!”那男人沉声喝道。 “啊!”十一惊叫——到底是哪里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咦?你……唔,莫非是弄错地方了?”那人发现面前的人不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十一惊魂未定地愣在了原处。 不料还没等她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人又转回来了。 “老子根本就没弄错,奚绝尘那小混蛋就是住这里!”他怒冲冲地吼道。 十一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此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年纪,五官端正,皮肤是见多了太阳的古铜色。他的身材高大清瘦,用剑的招式和太一宫的剑仙们非常相似,身上隐隐透出因修炼仙门功法而具有的灵气。可看他的穿着以及举止,又分明不是太一宫的人。 这人是谁?太一宫门规森严,机关阵法密布,又怎会让这样无礼的狂徒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铸剑峰执剑行凶? “你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丫头,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老子只是来找奚绝尘算账,你闪开便是。”那人十分蛮横地答道。 她心中叹气,奚绝尘这个家伙,怎么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要找他算账? 见他是来者不善,她也不客气了:“他不在,要找他算账改日再来。” 那男子仔细地端详着她,问道:“你这小丫头是他的什么人?是与他双修的伴侣?” “什么是双修的……?”她话未问完,自己已经猜到了当中含义,所谓仙门中的“双修”,说得俗点不就是凑成一对结婚么? “哼,那混账小子居然找了个这么嫩的小姑娘,自己倒是过得快活。”那人恨恨道。 十一突然觉得脸颊有点发烫,驳道:“你别胡说,谁要和他双修啊,我才不是呢!” 那人看看她,想了想,说道:“也是,年纪这么小就和男人在一起的确不合适。” 这人居然说她“这么小”……还说那啥不合适……?这人眼睛一定有问题! 她心里正在激愤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人,却听到了奚绝尘的声音:“师伯,她其实不小了……” 她扭头一看,奚绝尘其实已经到了面前。他修为高深,若是刻意隐瞒气息的话很难让人察觉,恐怕刚才她们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想到刚才自己说过的那句“谁要和他双修啊”很有嫌弃之意,怕是已经被他听到了,她忽然觉得有点慌。 “绝尘,那个,其实我……” 奚绝尘却只是望了她一眼,而后转向那高大男人,望了一眼他手中出鞘的剑刃,低声道:“师伯,绝尘任凭您处置,只是求您莫要在她面前……” 那男人盯着奚绝尘,眼中像要冒出火来,十一虽不明所以,却已经看出来了,那是真真正正酷烈的恨意和杀意。 “好,那便去后山。”那人冷声道。 “十一,不早了,进去休息吧。”他转头对着她故作轻松地一笑,脸色却很不好。 “等等!你要去做什么?”她叫住了他。 “没什么,他是我师伯,你莫要担心。”他答道。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以为她看不出么,那个所谓的“师伯”,满身都是杀气! 她冲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不行!” “你既不愿走,那便就在此地解决吧。”那男子冷森森说着,居然立刻将手中宝剑朝着奚绝尘挥来,而他只是闭上了双眼,竟是纹丝不动。 只听“锵”地一声清响,是十一挡住了他的一击。 “傻瓜,他是真想砍你,你怎么不躲?!”她喝问道。 奚绝尘脸上露出凄楚神色:“我……不能躲……” “为什么?!”十一急了。 “无寒师伯,手下留情!”有一人高声喊着冲过来,是凌晋。 他一到面前,立刻朝着那人深深行礼道:“凌晋见过无寒师伯!师伯云游多年,能够回来一趟实属难得,掌门师父得知您归来,正在太常宫等您前去相见呢。” 十一这才知道,这人果然是太一宫剑仙,名为无寒。听凌晋居然称他为师伯,莫非他是掌门无量的师兄?真是好大的来头。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探望师父,却没料到师父他老人家却已经……被这孽障给……”他指着奚绝尘,说话的尾音在颤抖,看来心中实在是痛极恨极。 奚绝尘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凌晋感受到这前辈身上散发的杀意,身子一抖,赶紧说道:“师伯先别动气,请先到太常宫与我师父一聚。” 无寒却仍是用剑指着奚绝尘,怒道:“聚什么聚!你们掌门难道不知道这孽障做了些什么吗?竟还让他没事人一般在这里逍遥!” 凌晋赶紧说道:“师父吩咐绝尘师弟也一同前去,此事到底如何处置,不可轻断。师伯有所不知,宗明师尊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掌门宽恕绝尘师弟。所以,请师伯看在师尊份上,先莫动手。” 无寒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却终于收剑,长叹了一口气:“唉——师父竟然到最后还要护着他……” 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应当是去太常宫了。 “绝尘师弟,你也去吧。”凌晋温言道。 奚绝尘点头,十一却仍是拉住他的袖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着她摇一摇头,道:“这是我宗门中事,你管不了。放心,我不会有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十一转而叫住了凌晋,问道:“他是绝尘的师伯,却为什么要这样……” 凌晋叹一口气,答道:“其中原因太一宫人皆知,绝尘师弟未曾跟你提起过么?” 十一茫然摇头。 他又长叹一口气,却不肯再多言,转身急匆匆地走了。十一不好拉住他,心中却是焦急,正要追到太常宫去,却听到有人说道:“这是太一宫中内务,若是仙子插手多有不妥。莫要担心,既然到了掌门面前,师弟他是不会吃亏的。” 她转头一看,发现原来凌朔也来了。 像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他还未等她开口便继续说道:“仙子一定疑惑刚才那人是谁,他也是宗明师尊的亲传弟子。宗明师尊收的弟子很少,却个个都是惊才绝艳,无寒师伯正是他的大弟子,二弟子是无痕师叔,三弟子便是绝尘了。” “咦,绝尘和他爹居然拜了同一个师父?”十一惊讶道。 凌朔点头道:“是的,绝尘也是宗明师尊的亲传弟子,但在太一宫内,他名义上还是与我同辈。所以,绝尘他既不排在‘无’字辈,也不排在‘凌’字辈,其实在这方面,未免有点混乱……不过宗明师尊收徒眼光独到,也不在乎辈分出身,其实他的三个弟子都有些特别。无痕师叔和绝尘怎样你是知道的……至于无寒师伯,他也是不喜太一宫内太多规矩束缚,常年云游在外,几十年不知所踪。” 十一心中暗道,这位宗明前辈倒真的是个奇人。 “如此说来,绝尘该是他嫡亲的师弟,那他为何还要杀他?” 凌朔沉下了脸色,答道:“因为无寒师伯要为自己的师父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太一宫有点混乱的辈分关系: 辈分最高是宗明,一直就任铸剑宗长老,他收的弟子无寒比无量先入门,所以算是无量的师兄;但是无寒在外漂泊,在太一宫内并无实职; 无错是无量的师弟,是执法宗长老; 其余丹芷宗之类的长老都是“无”字辈; 铸剑宗长老如今空缺,候选人是奚绝尘; 凌晋是无量的直系弟子,是未来掌门候选,话说能当掌门的不需要修为高深,需要的是像凌晋这样会说话会做人; 凌朔是无错的弟子,是太一宫除了奚绝尘以外修为最高的弟子,个性有些冷僻,和奚绝尘很对味。而且他负责镇守天浆寒潭,知道朔月之夜会发生什么; 清苑为什么看上去有些拽,因为她是掌门的女儿,而且由于她生下来就算入门了,所以凌字辈男弟子以及清字辈女弟子全部要称她为师姐。【文里这个没说明呵呵】其实她年纪比凌朔和凌晋都小,至于奚绝尘,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若是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无痕。 是不是我说完了觉得更乱了?喵的,其实我是趁机总结下免得自己也拎不清鸟~~ ps:是的,太一宫是可以“双修”的,“双修”的对象一般出自门当户对的仙门,掌门也是曾经有过老婆的。话说无寒之所以在外流浪,是因为他“双修”的对象十分地不门当户对,他老婆是只妖【鉴于他是个跑龙套的所以他那点事就不细说了,不过看他的性格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货。话说,宗明的三个弟子都很极品诶,这三个在面前站一溜那感觉肯定很诡异诶……】 ------------ 48真心实意 十一惊得呆住。她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奚绝尘之所以流亡在外,被同门追杀的原因。据他的同门所说,他是“弑杀师父重伤同门的十恶不赦之徒”。 莫非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师父? 她很清楚,朔月之夜,他的行动将会完全脱离自身理智的控制,尽管非他所愿,却是他亲手所为。 她忽然明白了他说出“我……不能躲……”时的心情。 或许他心中的苦楚和无奈,根本就无人能够理解。 “那并非他的本意,真的就……不可以原谅他么……?”她轻声说道。 凌朔举头望月,沉默良久。 “掌门早已下令不再追究他的过错,可惜真正能够原谅他的人并不多。”他说道,“而且,最无法原谅他的,是他自己。仙子恐怕并不知道,宗明师尊于他来说,是比无痕师伯更为亲近崇敬的长辈。我还记得宗明师尊去世的那一晚,当我冲进天浆寒潭的时候,正看到他一剑插入自己的胸膛。那时候我便知道他已经恢复理智了,也知道从此之后他心中将背负上永难消除的罪业。” “他真的……错手杀了自己的师父?”十一还是问出了口。 凌朔的脸色变得阴沉:“那一晚,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清苑师姐闯进天浆寒潭。” 十一听到这话,心中一凛,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清苑师姐从来都不知道朔月之夜的奚绝尘是什么样子,那一晚我将她放进天浆寒潭,她却没有遵守和我的承诺,才会酿成了那场悲剧。” “什么承诺?” “她答应过我,无论她在天浆寒潭中见到了怎样的情景,都不可以动手放开奚绝尘。” “……”听他如此说,十一已经可以大致猜到事情的原委。 “不过,那也不能怪清苑师姐,是我的错。当我第一次见到那情景的时候,也只想要放了他,那样对待一个人,不管他是谁,都实在是太过残忍……”凌朔说道,“可是,我们真的是迫于无奈。那一晚师姐将他放开,他立刻便要动手杀死师姐。幸好宗明师尊赶来拼力阻拦,师姐才逃过一劫。可是,师尊却因灵力耗损过度,心脉衰竭而去世了。” 十一终于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即使他并未亲手弑师,但这个罪名他却是一辈子也洗不脱了。这一道深刻在他心上的伤痕,没有人会去抚慰,而如无寒这般的人,还会再一次将他伤得鲜血淋漓。 她沉默片刻,向凌朔问道:“其实我觉得很意外,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 “因为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你和绝尘之间的关系我全都看在眼中。我这个师弟从不与人交心,只因为旁人对待他都太冷漠。而只有你对他无惧无恨,我不想你是因为无知所以才如此,否则,你会后悔。”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 “不,我知道,他魔性发作之时的样子我见到过。” “即使如此,你也不怕他?” 十一肯定地点头:“他本性并不坏。” 凌朔转头望着她,一双眸子在夜光中熠熠生辉:“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能够遇到你,师弟他毕竟还是幸运的,他真的……改变了许多。” 听到他这话,她心中的某个死结突然就解开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离开,因为他需要她,即使没有其他的理由,这一个理由便已经足够了。她终于明白,无论他是谁,无论他魔性发作之时有多么可怕,她心中都已经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把他当成景元,付出了所有的期冀,因为他不是,所以觉得极度失落。可是,为什么不能够只将他当成奚绝尘呢? 于是她笑道:“看得出来,你也是真正理解他的人,有你这样的师兄,他也很幸运。” 听到她如此说,一向神情冰冷的凌朔微微一笑:“我待他并不好,在太一宫中,他最讨厌的人怕就是我师父和我了。” 十一笑而不语,心想自己从前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个人的性子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绝尘他今晚不会有事吧?你们那位师伯……”十一还是有些担心。 “我觉得不会,其实我在想,如果无寒师伯能够原谅他,那么他对自己的咎责也会减轻一些。这样,反倒不是什么坏事。其实今夜我来找仙子,是有一事想问仙子……”他话说到这里,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 他沉默半天,像是在犹豫,口中低声自语道:“这种事原本就该由凌晋师兄来说的……为何偏要叫我来……” 十一自然将他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望着他这个样子,她更加地感兴趣了,故意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等着他说。 话已经起了头,凌朔只好接着说下去:“其实,我是来请问仙子,可否愿意加入我太一宫?” “咦?!”十一觉得相当惊讶,她难道是听错了? 不过她赶紧使劲地摇头,就算他们有心招揽自己,就算自己觉得荣幸之至,但她毕竟不是人类,不被他们发现就不错了,哪敢加入太一宫啊! 凌朔赶紧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于景元仙子来说很是唐突,可是,我们不能让绝尘师弟脱离太一宫。” 十一觉得更加疑惑了:“这和奚绝尘有什么关系?” 望着她茫然的神情,凌朔终于知道她根本就是不解其意,只好解释道:“其实按照太一宫的习惯,历来与太一宫门人双修的仙门中人,都会离开原先宗门加入太一宫。但仙子是景元宫首座,恐怕按理应当是让奚绝尘加入景元宫。可是,鉴于绝尘师弟特殊的体质,我们不可以让他脱离太一宫的控制。当然,这并不是对景元宫不放心,只是……” “先等一下!”十一突然将他的话打断,“等等,让我理解一下,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凌朔也觉得自己越说越麻烦,一闭眼,果断地说道:“那么我就说得直白一点吧――其实我今晚来,是想和仙子谈一谈你与绝尘师弟的婚事。” 婚事……?婚事!!! 这个凌朔,果然够直白。这种事,果然是适合凌晋那样的家伙来谈。 于是十一怔住了,老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仙门中人双宿双修,于修为极有好处。尤其是绝尘师弟修为高深,而仙子是一宫首座,可谓是强强联合,有益无害。这事掌门师伯与各位长老都参详过,觉得甚好。虽然无痕师叔尚未清醒,但他对此事应当并无异议。” 十一无言以对。现在是该讨论那所谓的“双修”到底有什么好处的时候么?现在她想的是,太一宫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什么叫做“甚好”?为嘛这么突然就打算把她和奚绝尘凑成一对了?! “至于聘礼,仙门中人一般都是以法宝或仙丹为聘,太一宫好歹还算家底丰厚,关于这个仙子只管提要求。” 聘礼……?聘礼!!! 这个话题到底是怎么着就突然深入到了这个境界的?她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一定要澄清一下。 “凌朔道长,那孩子不是我和绝尘的,真的!请你们不要误会!” 凌朔微笑:“这个我早已知道了。” “呃……那么……?可是……!” “那么,是因为仙子不喜欢绝尘师弟?还是因为他体内的魔性无法可治,仙子终究还是心有余虑?”他竟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啊?这……” 她终于知道太一宫为什么要派凌朔来跟她谈这件事了,这种直耿耿的人,要她怎么跟他解释? 她红着脸憋了好久,终于蹦出一句话来:“谁说我要跟他双修啊!”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冷不防地,他们正在谈论的某人居然回来了。 这家伙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而且同样的一句话她一晚上说了两次,怎么都被他给听到了…… “我其实是在和仙子谈关于……” “绝尘,你没事么?”十一赶紧果断地打断凌朔的话。若是把奚绝尘这呆子也扯进这话题来,她绝对是顶不住的。 凌朔也转而说道:“师弟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无寒师伯未曾为难你?” 奚绝尘露出个苦笑:“师伯说,再让我逍遥一个晚上,明天再收拾我。” “按那位师伯的性子,如此说来你便应该是没事了。”凌朔说道。 “可是我……” 望着他黯然的神情,凌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真实的心性到底是怎样,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无寒师伯应当也是明白的。有些事再怎样也无法挽回,莫要忘记宗明师尊临终前对你的嘱托。若你因此而愧疚终生,不肯放过自己,师尊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师兄……谢谢你。”奚绝尘望着凌朔,冰湖般的眼瞳中终于泛出一丝暖意。 “绝尘,我就不信你体内的魔性真的无法压制,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相信我,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事。”十一也说道。 奚绝尘转头望向她,神情有些复杂,眼中似有异样的光芒流转,那明亮的色彩一瞬间便将她的目光深深吸引。 “十一,从今往后,你会留在我身边么?”他轻轻问道。 淡淡月色中,他稍显苍白的面容如同带着淡淡光晕,清俊迷人。奚绝尘,正如其名,生而出尘,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会认为他是谪仙景元,只因为他真的不似凡人。 像是被他眼中的神采所蛊惑,她轻声答道:“会,当然会。” “可你却一再说,不愿与我双修。”他勾起唇角,笑容中竟有一丝狡黠。 十一心中猛地一震,这个天天被自己称为“呆子”的家伙,他是装呆的吧?装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她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人也越走越近,而后十分自然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你都已经追着我到了这里了,还能让我怎样想?” 也许是他的体温太高,她忽然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她想起了不久前他曾说过――“以后,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原来,这已是他真实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绝尘再不倒追,小蝴蝶就要飞走了哇~~ ------------ 49灵脉宝 “咳咳……”一旁的凌朔转过身去,摆手道,“夜已深,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听到“你们”一词,十一心中很微妙地一颤。 奚绝尘却仍将她环在怀中不放,十分平静地转头说道:“为了我的事连累师兄熬夜,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是因为你,这些天来为了张罗九脉会盟之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明天驭风台之宴后,这事总算可以落幕了。”他说完,转身走了。 “其他门派离开之前,还有宴会么?唔,我一定要去看看。”十一说道。 “仙门中的宴会无甚意思,又没有肉吃。” “你到底是有多爱吃肉啊?”十一讪笑。 奚绝尘说道:“参加明天宴会的都是各门派的首座和首席弟子,虽然肯定也会设置景元宫的席位,但我不想你太显眼。” 他这么一说,十一便明白了。她毕竟不是人类,仙门中人才济济,若是当众被人发现,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也是,去不去都无所谓。不过,明天是不是那位沈姑娘就要走了?” “沈姑娘,谁?” 十一扁了扁嘴,原来他也会装蒜?明明和那个沈玄真纠缠了一大晚上,现在却来装糊涂。 “这一次的九脉会武,是我与她第二次见面,下一次的会武,我绝对不会再与她比武了。”他很认真地说道。 恩,这话中既有解释,又有保证,十一这才露出了笑容。 “你先休息吧,我还有点事要办。”他柔声道。 “还有什么事?” “南宫楚将仙剑托付于我,深夜至凌晨之时天地灵气最盛,我要去替他养剑。” “南宫楚的剑――绝霄?”她有些诧异。 奚绝尘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他放开了手,沁凉的夜风吹来,她忽然有些舍不得那个温暖的怀抱。额头上却突然传来温热的吐息,待他离开,她才意识到方才是他在自己额头印下了轻轻一吻。 望着他的背影,她神思一片恍惚,心里丝丝缕缕地有酸酸甜甜的感觉泛开。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五百年来,她的一颗心漂泊无处,可是这一刻,却突然只想驻足此地。 从前她总是努力地想把他的一切和师父景元的影子重合,当她彻底失望,才发现心底有颗种子已经悄悄地生根发芽,霎那间一树桃花开遍。 可是,她一定要救奚隐。 ***** 第二日,雁回峰热闹非凡。各大门派的首座和首席弟子们都去参加驭风台宴会了,但是其他更多的人都在张罗着离山。各门派带来参加九脉会盟的大多都是新出道的年轻弟子,目的在于借此机会让他们见见世面。 不过,这也给弟子们创造了一个相互认识的机会。于是,穿着各色门派服饰的人们在离开之前都成堆成群地聚在一起,或称兄道弟,或别有情愫,竟都有些依依惜别之感。也许此会之后,仙门之间便要多出几对双修的眷侣来。 只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却没有十一熟悉的面孔,甚至连妙法真人也不在,她不禁觉得有些无趣,还是逛去了驭风台。 出乎意料地,驭风台所谓的“宴会”气氛却十分凝重。他见到九大门派的高手环绕玉桌而坐,桌上摆着鲜果佳酿,却无一人动口。看他们的神态,根本就不是在欢宴,而是在召开一个严肃的会议。 她不禁用景元伞隐藏了气息走到近前,正好听到有人问出了这么一句:“长生殿一门居然全是妖物?无量掌门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无量高声道,“不止如此,长生殿主永夜,便是当代万妖之皇。” “妖皇?!” 无量又说道:“五百多年前,妖皇九尾天狐被仙界消灭,妖族也被驱逐到了蛮荒天刑山。但是后来继任的妖皇永夜不甘于妖族的没落,带领部属居于云波山,创立了‘长生殿’。数百年来,他们潜伏在仙门之列,暗地下却在不断壮大。” “数十年前,永夜潜入宸阳宫意图夺犬天下气运图’,被灵虚子长老打败。长老心怀仁慈,只将他囚禁在通灵圣境锁妖塔下。不料那妖皇仍是逃出了封印,还残忍地杀害了灵虚子长老。” 听到这些事,众人无不惊讶。知道些内情的十一却觉得无量说话有所偏颇,人人都在切齿咒骂妖皇残忍狡诈,可是当年永夜与灵虚子的那一段恩仇纠葛,又有谁知道呢? “如今长生殿已经覆灭,就算妖皇复出,但妖族被困在蛮荒天刑山已久,早已衰落,已经不足为虑。但是,永夜做了一件事,将牵动天下苍生的命运。” “他做了什么事?”所有人凝神等着无量说出下文。 “他夺走了宸阳宫的‘天下气运图’。” “天下气运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名老者从座上站起,白袍长须,面容清癯,神情却饱含无奈:“那本是宸阳宫誓死捍卫的宝物,事关天机,却仍是让永夜夺去,唉……” 此人正是宸阳宫宫主重阳子,他的话,由不得人不信。 “怎会这样?!当年宸阳宫既然已经捉住妖皇,为何不将他处死?”有人问道。 重阳子又是长叹一口气:“唉~不瞒各位同道,其实将妖皇捉住囚于锁妖塔下的是灵虚子长老,此事是他私下所为。原本锁妖塔一直是由灵虚子长老镇守,直到永夜逃出,抢走‘天下气运图’,宸阳宫其他人才知道锁妖塔下囚禁的居然是妖皇。” 他这话说出口,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直感叹灵虚子不该对妖物心怀仁慈,一念之悯,遭致杀身之祸,实在是令人嗟叹。 听到仙门中人口口声声咒骂妖族,十一心中觉得很不是滋味。她虽是灵气化生的仙灵,但一直以来都被当做妖物看待。只要是妖,就是十恶不赦,此理不公! 当初她看到那事的真相之时,便曾对灵虚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忿然。可是,现在她心中却豁然明白了某些事,而后才明白了灵虚子的苦衷――看来他并非完全不知道永夜就是自己当年在云波山救下的妖鹏。 仙门与妖魔,本是水火不容,但他们在那溪边石亭对弈畅谈的心情却是出于真挚。他不能放过永夜,却终是没能忍心对他下杀手。 当他死在永夜手中那一刻,可有后悔? 此中百种为难,万般伤怀,旁人又有谁知? 无量又开口说道:“如今永夜已经逃往妖魔聚集之地天刑山,因为有天下气运图在手,如今不仅仅是妖物魔怪,还有人间的几大邪派也都投入他门下。这人世间,怕是要引来一场浩劫……” 听到他这话,怎不让人心惊? 却也有人根本就不明白那宝贝到底是何物,出口询问道:“那一张图落到永夜手中,真有那么严重?” 重阳子微微闭目,沉声道:“天下气运图所蕴之秘,原本不传外人,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这些了。那图标示了人世间各处灵脉所在之地,若是让邪门妖道找寻到这些灵脉,将会破坏天地气运,引来世间浩劫。” 在座都是仙门中人,因此对于“灵脉”之事也都有所了解,听到这话都深觉事态之严重,禁不住议论纷纷。而十一心中却在诧异,那“天下气运图”明明就在自己手中,为何无量掌门却要赖给永夜? “怪不得总觉得最近邪教极乐门的动向有些诡异,原来是因为出了这回事!这世间仙门妖道,谁不向往到天界灵脉之处修炼?天下气运图一出,恐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有直爽的人将当中关窍一语道破。 十一立刻便明白了,这“天下气运图”一直为宸阳宫独守,如今流落于外,岂不是人人可得?仙门众多,当中也是参差不齐,未必每个都如宸阳宫一般无欲无求,心佑天下苍生。若是透露出这宝贝在太一宫手中,难免会有人生出觑觎之心,所以,不可说也。 “的确,决不可让那图留在妖魔邪道手中!唯今之计,是集我仙门之力,讨伐永夜,将天下气运图夺回!”有人说道。 “那么夺回之后,那图又该如何处理?”有人问道。 十一听得直摇头,这些人还真是心思缜密,这东西都还没抢回来呢,居然就开始考虑该如何“分赃”了。 无量却以一句话压下了全场的争论:“此图既然已经流传出去,即便是夺回,也再无意义。” 全场静默了半晌。其实按照正常思维就应该想到,那是一张标示着地图的宝物,只要看过一次,那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灵脉所在之地已被永夜知晓,如今仙门能为之事,是阻挡邪道,护卫灵脉。”无量一字一句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偶这星期有1.5w字榜单任务……所以几乎日更是难免的了…… 【你这焚蛋,难道没有榜单任务就不更新么】 【呜呜偶错了……忙得不行的时候就熬夜吧~~】 ------------ 50蛮荒秘境 阻挡邪道,保卫灵脉――谈何容易? 如何“阻挡”? ――哪个门派有底气挺身而出,说能够与万妖之皇对抗? 如何“守卫”?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坐拥灵脉? 这一次,人人沉默凝思,再也没有人率先回应无量的号召了。在座的虽然都是各个门派的首领人物,但在整个仙门之中,众门派俨然是以太一宫为首。因此,所有人都默默地将垂询的目光投向了无量。 无量终于开口说道:“在这人世之间,有六处主要的灵脉。这个秘密既然已经被妖族知晓,那么也就无需再向世人隐瞒。” 他把话说到这里,却故意顿住了。意识到他接下来将要说什么,所有人都禁不住全神贯注地凝神细听。因为与“灵脉”相关的事是仙门中人多少年来探寻不得的传说,这个秘密宸阳宫苦苦守了多少年,莫非将要在今天如此轻易地浮出水面,人尽皆知?这对于修仙界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震荡。 十一心中也在想,这无量还真是大方啊,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尤其是这种自己已经偷偷占了便宜旁人却不知道的事。难道他果真要说出六大灵脉的所在地么,那么太一圣境和通灵圣境本来就是灵脉的事实,他和无量子又如何向同道中人解释? 无量却是一脸沉静,将在场各人的神情一一扫过,这才缓缓说道:“不过,妖族并不知道开启灵脉的方法……” “且慢说!”宸阳宫宫主无量子忽然将他的话截断,“无量掌门,此话不可说,还请三思!我宸阳宫曾向上天发誓,绝不可以开启世间灵脉!” 无量面沉似水,说道:“道友请放心,关于开启灵脉之法,乃是天机不可泄露。宸阳宫既然给予了太一宫信任,本座便绝不会让你们有违誓言。” 听到无量的表态,众人心中无不遗憾。十一却忍不住心道,这“天机”明明已经泄露给了自己,无量这只老狐狸这么做究竟是何意?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其实就是诞生于灵脉之中的仙灵…… 她正想得入神,却听无量接着说道:“天下气运图标示――世间最大的灵脉乃是霰雪秘境,而此处灵脉的位置就处在蛮荒天刑山。” 十一听得一愣,世间最重要的灵脉,明明是天澜圣境啊…… “那糟糕了!那妖皇不就盘踞在天刑山么!”有人立刻大声说道。 “正是如此。如今世间仙门林立,妖类不敢造次,但是处在天刑山的灵脉,却是仙门中人极少涉足。如此一来,最该护卫的便是霰雪秘境。”无量说道。 听到这里,十一终于有点明白无量的想法了。显然在他的计划之中,天刑山的灵脉的最难解决,因此他想将九宫三殿都推出去当枪头使。但是很显然,其他仙门的掌门也都不是傻子,这会儿全都当了闷口葫芦。 十一心中很明白,要救奚隐,就需要开启所有的灵脉。而蛮荒天刑山是万妖聚居之地,所以他们不敢去。她和无量的想法不同,这本是她已经决定做的事,又何必唆使别人去冒险? “天刑山霰雪秘境,我愿去。”她大声说道。 听到这清脆动听的声音,所有人都猛然回头,这才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紫衣少女,心中各自惊愕不已。无量见她突然出面也有些惊讶,却又马上露出会意的微笑。 “这一位是景元宫宫主。”他说道。 因为她未曾公开露面过,所以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听到无量开口介绍,全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过来,那些目光中简直各种各样的神情都有。剑舞峰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众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事后无量对于塌了一座山峰的事似乎不甚在意,但景元宫与太一宫这一场较量却早已成为仙门中人时时谈论的话题。 如此神秘却又实力惊人的景元宫在此刻站出来,自然立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我也愿去。”又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 这一次出声的却是一名太一宫门人。这个人最近也正是大家不断讨论的人物――他正是太一宫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铸剑峰的长老候选人奚绝尘。 十一有些惊讶地望向他,他立刻回应了一个会心的笑容。想是一夜未睡,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那个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却灿烂得耀眼。 她转头望向无量,见他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便知道这恐怕正是他的安排。 “我陪你一起去,好么?”奚绝尘望着她,问道。 望着这一向神情冷漠的青年露出如此温和的笑容,旁边的有心人一眼便看出了他对待这景元宫宫主的与众不同之处。 奚绝尘也许并不明白她们寻访灵脉的真实用意,十一不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陪着自己冒险,可是当他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此相问,她又怎能拒绝? 见到她点头,无量赶紧说道:“既然景元宫愿意当此重任,太一宫自然要鼎力相助。不止是绝尘,本座还会派数位长老以及高辈弟子相助。” 十一无视周围人的态度,对着他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可以启程。” “我派也愿前往!”忽然有人说道。 “除魔卫道,庇佑苍生是仙门应尽之责,云极宫自然也不会退缩。”接着又有人表态。 “理当如此,我碧霄殿亦是当仁不让。蛮荒虽有万妖之窟,但相信只要我等仙门之间戮力同心,必可荡平那天刑山!” …… 如此一来,在座的各大门派掌门纷纷表态,满场激昂。无量十分满意地点头,十一却看得呆了。他们的本意在于“除魔卫道”,而她却不是,各大仙门浩浩荡荡开向天刑山,真不知是福是祸。 “各位同道心系苍生,不惧妖皇,实在是令本座佩服。然而我宸阳宫并不准备前去霰雪秘境,而会去守护另一处尤为重要的灵脉。”说话的是宸阳宫宫主重阳子。 “还有比霰雪秘境更为重要的灵脉?”有人好奇道。 “的确十分重要,那处灵脉名为‘九皇迷海’,离通灵圣境并不远,就处在西海之底。宸阳宫典籍记载,五百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仙魔大战,仙界引动西海灵脉灵气将魔物打败,最后用九皇石将那魔物镇于海底。此次若是妖族得势,只怕它们会打西海灵脉的主意。” 听到重阳子这番话,很多人目瞪口呆,心中感叹这一次的驭风台之会,还真是知道了很多了不得的秘密啊…… “说得不错,若是妖族与魔族联手,天下势必大乱啊!”有人叹道。 十一心中却是一震――五百年前的仙魔之乱,那岂不是和“罪秽之眼”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都素霸王~~ ------------ 51此爱难辨 “请问重阳子掌门,那西海之底镇压的魔物难道是‘罪秽之眼’?”十一忍不住问道。 重阳子颔首道:“‘罪秽之眼’――仙子竟也知道这个?原来西海之底镇压着魔物之事,景元宫亦是知晓。” 听到这话,十一心想果然如此,忍不住深思起来。 “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那‘罪秽之眼’到底是怎样的魔物?”她又问道。只因为在她记忆之中,那所谓的“罪秽之眼”不过是玉璇洞中一颗一动不动的奇怪的“蛋”而已。就因为她不小心触碰了这颗“蛋”,天界竟至于将上圣境仙君贬下凡间,将天澜仙山用天火焚毁? 那“罪秽之眼”――到底是什么? 重阳子略微思索后答道:“仙子的这个问题,本座倒是真无法回答。魔族与妖族截然不同,人世之人根本就不知其为何物,即使是仙门中人对此也是知之甚少。宸阳宫虽然知道九皇山下封印着魔物,却从未有人进入过九皇迷海,只因那处有着强大的剑阵封印。” “剑阵?破了剑阵,就可以进去九皇迷海?”问这样的问题,十一其实是心有所图。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至今深感迷惘,既然知道了天界封印罪秽之眼的地方,她又怎能不去看看。 “不错,那是天界剑仙布下的剑阵,不过,那剑阵也并不是不可破解。很久之前,宸阳宫灵虚子长老曾与太一宫深谙剑术与剑阵的宗明长老一同去过九皇迷海,结果发现西海封印剑阵已经变弱。当时西海浊浪滔天,魔气纵横,两位长老拼尽全力,还得到仙人相助,才将剑阵修补好。”重阳子答道。 听到这话,十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两位长老在西海,曾经得到仙人相助?” 无量也点头道:“那的确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本座还未继任太一宫掌门,却也曾至西海支援宗明师叔。当时西海封印减弱,骇浪滔天,昏天暗地,我等低辈弟子根本就不敢近前。可是就在最危急的时刻,海上突然间云破日出,光芒万丈之中现出仙人仙踪――当时在场之人全都亲眼所见。” 罪秽之眼,剑阵,仙人……将这些联系起来一想,十一心中吃了一惊――莫非…… 她正想着,却听无量颇为感慨地开口说道:“不过那一次西海之乱,诸多无辜之人遭到牵连,当时宗明师叔筋疲力竭,却仍是勉力从浪涛中救出了一名青年……” 听到这里,她心中灵光一闪,忍不住问道:“宗明长老救出的那人,难道便是……” 无量已经看出她的心思,颔首道:“那个人,名为奚隐。后来,师叔将他收为座下弟子――他正是本座的师弟无痕。” “果然是这样啊……”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关于奚隐的来历,她从前便有心留意过,如今与“罪秽之眼”相联系,她只觉得心中某条线索越来越清晰――在九皇山布下剑阵的仙人,在封印变弱之时突然出现的仙踪,在风平浪静之后被宗明带回太一宫的谪仙…… 听到太一宫掌门竟突然提起门内秘事,周围的人自然非常地感兴趣,全都不做声地默默听着。然而,听得最仔细的要数奚绝尘,因为在无痕回来之前,他也曾试图追问自己的来历,却无人愿意告诉他。除了知道自己有个父亲,名为奚隐之外,没有任何人曾告诉他从前的身世。如今看来,掌门是故意向自己隐瞒。 他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无量,无量望着他微微一笑,却是说道:“几十年过去,如今想来真是恍若隔世。有件事恐怕极少有人知道,宗明长老本是从前太一宫最有可能修成正果的剑仙,却在那一次修复西海封印之后心脉受损,从此修为再无寸进,最终心脉衰竭而去世……而宸阳宫的灵虚子前辈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但自九皇山封印修复以来,世间已经平安无事了数十年。不想今时天下气运图现世,怕又是仙门中一场浩劫,但除魔卫道,护卫苍生,乃是我辈应尽职责,我等当继承先辈遗志,无论几多艰险,断无退缩之理。” 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引得众人纷纷应和,接着便开始讨论起关于如何守护灵脉之事。这可是个大议题,一旦研究起来,当真是没完没了。奚绝尘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十分郁闷,好不容易听掌门提到了一些关键的事,话题却又这样岔开了。如今奚隐长眠不醒,他要何时才能知道那些追寻已久的答案? 他暗自叹气,却听到无量说道:“绝尘,你随我来。” 他答了声是,便见无量已经借口离席。他不知道掌门突然单独叫出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赶紧紧随其后。等到周围无人之时,无量才止住了脚步,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绝尘,方才你可是有话要问本座?” “我……” 不等他说出什么,无量便说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只不过方才席间外人众多,这些私事总不合适当面言明,现在你不妨直说罢。” 听到掌门如此说,他又怎会不趁热打铁,直截了当地问道:“掌门既然知道我父亲的来历,那便应当知道我的来历才是。若我只是个寻常人,必然不会如此在意自己的身世,可是我……” 无量微笑点头:“因为你体内深藏魔性,所以才怀疑自己的出身――其实你,的确与众不同。” 听到他开了话头,奚绝尘竟有点紧张。 “既然你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本座不妨将所知之事告知与你。当年你宗明师尊救回奚隐之时,他身受重伤,正处在生死一线之间,怀中却还紧紧地护着一名孩童。于是,太一宫人便将那孩子也一同带回。但那孩子已是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生机就要断绝,宗明长老心生怜悯,便将孩子送至当时的掌门跟前,恳求他出手相救。 不料,掌门却发现那孩子体内竟然深藏魔性,清醒之时,口中喷出蓝色魔火,将当时的掌门居所文华宫烧得一干二净。掌门大惊,与众长老商议,认为是这孩子在西海受了魔气侵染,留下来将会是个祸害,于是不肯再行救治,眼睁睁望着那孩子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后将尸首秘密埋葬。” 听到此处,奚绝尘只觉心中发寒,低声问道:“那孩子……死了?” 无量并不回答,只是接着说道:“奚隐醒来之时,知道那孩子已经死去,却并未有过多反应。他天资卓绝,又得宗明师叔指点,很快便在太一宫中脱颖而出。他非常出色,但是性情冷僻,常常闭关修炼,外人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他几次。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他闭关修炼的山洞之中腾起了蓝色的火焰,前去查看之时,竟发现洞中有一名与他样貌一模一样的少年。原来,当年那个孩子并未死去,真不知奚隐是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他救活养大。那名少年是谁,想必本座无需再直言了吧?” 奚绝尘听得呆住半晌,讷讷道:“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那一定是你忘记了,无痕师弟秘密抚养你多年,你怎会连一星半点的记忆都没有?” 他苦苦思索半晌,很久之前的记忆之中,似乎的确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那是一袭飘逸的白,若有若无……深深回想,便只觉得头痛无比。 他紧紧皱眉:“我最早的记忆,是在天浆寒潭……” “那是后来,你在朔月之夜魔性发作,当时的掌门和长老们惊慌失措,想要联手杀死你。无痕师弟却以一人之力与他们相抗,硬是要维护你。他终是不敌,身受重伤,却至死也不肯让人杀死你。掌门无奈,便只得将你囚入天浆寒潭。之后,无痕师弟也无法再留在太一宫,只得离开师门,说是要找寻去除你体内魔性的方法。他这一离去便是不知所踪,直到现在他突然回到了太一宫。其实知道当年这些事的人并不少,但宗明师叔一直被蒙在鼓里,他至死都不知道无痕师弟为何会突然离开。他曾出门寻找多年未果,直到救出了被囚禁在天浆寒潭的你,自此便将对无痕师弟的师徒之情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这些都是真的?……”奚绝尘惊道 原来奚隐远走,竟是为了他?原来为了保住自己,他竟做了这许多事? 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震惊之余,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涩。 “绝尘,本座之所以从来不告诉你从前的事,是因为宗明师叔的嘱咐――他不愿让你知道,你是个曾被人数次试图抹杀的不祥存在。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宗明师叔的无私付出,还有无痕师弟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希望你能够记住。”无量颇为感慨地说道。 奚绝尘点头,心中愈加觉得不是滋味。他忽然想起了当日九脉会武的比武场上,六道想要杀他,而奚隐拼死相抗。那个人,从未对他流露出丝毫关怀,却真的曾为了他不顾一切?他真的从来未曾知道半点……他只记得就在不久前的朔月之夜,他在天浆寒潭之中苦苦挣扎,心灰意冷之际,似乎见到一袭白影,隐隐约约地陪伴在他身边。 仔细回想,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这一次,你也一定能够坚持过去……” 那声音,动听且温暖。 难道,是他…… “其实,无痕师弟之前曾经告诉本座,说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克制你体内魔性的方法。”无量又说道。 奚绝尘心中瞬间收紧,急问道:“掌门此言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求包养…… ------------ 52真心所至 “确有其法,只不过异常艰难。”无量答道。 想起魔性发作之时生不如死的感受,奚绝尘只觉得不管任何困难自己都可以克服,于是追问道:“请问掌门,到底是怎样的办法?” 无量看出他的急切,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脖子上戴着的是什么吧?” “灵寂仙轮……” 奚绝尘不禁用手轻触紧紧套在脖子上的圆环,这东西他一直以来都不曾离身,即使是沐浴的片刻都不曾取下过。当然,就算是他想要取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件法宝上的咒印他自己无法解开。 “不错,灵寂仙轮能够压制你体内魔性,如今你能够保持理性,全靠了这件仙界法宝。但是实际上,这件法宝并未发挥出真正的威力。若是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灵寂仙轮的力量,或许就能够完全压制你体内魔性,即使是在朔月之夜也不会发作。” “那我该怎么做?”奚绝尘急急问道。 “绝尘,对于剑仙来说,仙剑便是法宝,如何才能使得仙剑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你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无量提示道。 “养剑……”奚绝尘瞬间了悟,就如同南宫楚的绝霄,因为他不懂得用灵气去养炼仙剑,却过度催动剑内灵气,导致绝霄差点化为虚影。 无量知道他已经明白,直言道:“要发挥仙界法宝的真正威力,就需要天界的灵气为引,你之所以会在朔月之夜魔性发作,就是因为那是灵寂仙轮力量最弱的时刻。实际上奚隐认为,只要将世间的六处灵脉全部开启,便可使得天界灵气汇成一脉。以如此强大的灵气驱动,灵寂仙轮便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奚绝尘深觉他说得有道理,却也明白为何他说这方法十分艰难了。 他思索片刻后问道:“请问掌门,那西海灵脉中镇有魔物,若是我将其开启,会有什么后果?” 无量望他一眼,微微皱眉:“你该担心的,是你是否有能力闯入九皇山封印剑阵。” 奚绝尘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狂妄,低下头不再言语。只不过,既然知道还有希望,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世间六大灵脉,分别是太一圣境,云波雾谷,通灵圣境,霰雪秘境,九皇迷海,天澜圣境。云波雾谷已经被妖皇开启;而你若想要开启太一圣境,本座自会全力支持;还有通灵圣境,本座也会尽量与宸阳宫商量;而剩下的三处灵脉便要靠你自己了。” 听到无量这话,奚绝尘微微一愣,掌门居然如此轻易便将灵脉所在之地全盘托出,看他的意思,竟是要支持他去做这件事? “掌门竟愿帮我?” 无量不答,只是望他一眼,叹一口气,继而飘然转身回驭风台去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掌门这声叹息到底是何意,怔怔地站在原地沉思了半晌。掌门平日里对后辈一向慈和,但他总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几分道不清的寒凉与无奈。其实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掌门竟会如此厚待于他,实在是令他有些想不通。 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无痕回到了太一宫。 他突然想去一趟天浆寒潭,虽然那是个他一想到就会心中打颤的地方,但现在他很想去探望一下那个沉睡在寒潭中的人。 “发什么呆呢?”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他吃了一惊,却又马上便平静下来。除了有景元伞隐藏气息的十一,又有谁能够靠近他身边却令他浑然不觉? “十一,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蹲在旁边,偷听你和人说话啊~”她极其坦率地答道。 奚绝尘一愣:“你全都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她仰起脸,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自然是掌门说的关于我的身世……” “哦,什么身世?” 望见她满不在乎的神情,他心中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她其实并未听到刚才他与掌门的谈话,如此说话是想要引诱他自己坦白。 见他沉思,她果然追问道:“看你表情这么严肃,你们掌门和你说了些什么话啊?” 他略一思索,答道:“掌门告诉了我六大灵脉的所在地。” “原来是这个。”她立刻便没了兴趣,只因这个她早就知道了。 “十一,你为什么要去霰雪秘境?” 听到他如此问,她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回答。说是为了除妖卫道?这借口是用来堂而皇之地放在外人面前的,可他早已知道她是妖族。 她思索良久,终于答道:“因为我想要救一个人……” 十一低着头,不知该将这话如何继续下去,心中犹豫不决。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么?若是他都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奚绝尘心中此刻却有涟漪荡过――她想要救谁?莫非方才掌门和他说的那些事,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否则人间灵脉之事与她何干,她又何必去天刑山冒险? 难道竟是为了他…… 回想自从与她相遇以来,她时时处处都在为他着想,走投无路之时,生死一线之间,竟是不离不弃。只是从前的他实在是过于凉薄,只任她在背后苦苦追寻,甚至不曾回头问问情由。 “你为何要待我这样好?” 他这句话突然就要冲口而出,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停留在了舌尖。想到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忽然觉得无须再问。真心所至,繁花已开。 此时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看出她在苦恼,只是不知道她在烦恼着什么。最近,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确,他这样的人,只会给亲近之人带来无穷烦恼。 她要去处在蛮荒的霰雪秘境,那么凶险无比的九皇迷海,她也要去么?如此冒险艰难之事,他竟要她陪着自己么? 他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不由自主地伸手,用双手轻轻捧起了她的小脸,她仰起头,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意识到他动作的亲密,小巧的脸儿立刻飞上红云。 “你真的要去天刑山?你可知道那是怎样的地方?据说,那里是蛮荒之地,险山恶水,毒物和妖物横行。听说那里的蜘蛛,都是磨盘一般大。”他故意用阴沉沉的语气说话,幽冷的眸子里却溢出温柔,“不要去冒险,好不好?” 突然听到他用森然的语气提起大蜘蛛这种可怕的生物,十一禁不住心中一寒,脸色微变,立刻大声道:“难道你以为我害怕蜘蛛么?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他愕然。见她此刻的神情十分有趣,他突然就生出些活泼的心思来,于是抿唇笑问道:“是么?” “恩!”她笃定地点头。 “咦,你头发上那个是什么?”他忽然问道。 由于他平时性格的关系,说话时总感觉十分地认真,于是她赶紧扭头查看自己的头发。 “唔,在后面。”他一脸认真地说道,“恩,好像是只蜘蛛。” 十一立刻惊得跳了起来:“啊――!” 惊慌了一阵,她才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禁不住有些愤怒:“唔……你,你骗我!”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这呆子居然也会捉弄自己?!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顺手便抄起景元伞,朝着他腹部软处狠狠戳了一下。没料到他居然分毫没有避开,只是用手捂住腹部蹲□去。 看他许久都站不起来,十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腹部也是个要紧地方,莫非这一下正好戳中了他的要害?她赶紧伸手去扶他,不料使了很大的劲还是只见他蹲在地上。 “绝尘你怎么了?!” “肚子很难受。”他低着头,闷声道。 “这,这……” 她真的有点急了――莫非真的是伤到他了? 奚绝尘缓缓抬头,幽幽说道:“忙了一晚上,早饭也没吃,所以肚子很饿。” 见他脸上毫无痛苦之色,眸子闪亮,笑得灿烂,十一才知道自己居然又被他捉弄了一次。她脸色一红,皱着眉冷哼一声,扭过头便走。 转身走了几步,她脸上却禁不住露出微笑。一直以为他就是根木头,原来他也有心性活泼的时候啊……其实,她心里的沉郁已经一扫而光,只因望见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连阳光都不如这般耀眼。不过,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改变,可见是因为心结已经解开的缘故吧…… 走了一段路,她却发现某人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她收起了笑容。 他见她脸上没有笑意,心中不禁有些惶恐,刚才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她嗔怒的样子很可爱,或许是做得有点过头了吧…… 他想了想,绕到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可好?” 见他说得神秘,她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一会儿之后,二人来到了铸剑峰。 “这不就是铸剑峰么?我前面都已经参观过,可没有发现什么好看的地方啊。”她有些疑惑。 “那个地方,是我的一个秘密。”他说得更神秘了。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赶稿中…… ------------ 53绿竹秘林 奚绝尘带着她一直走到了铸剑峰顶。这里除了野草丛生,藤萝遍布,并无其他风景可看。山风飒飒,吹来阵阵山间迷雾,萧瑟之中只觉寒意沁人。看起来,这里人迹罕至。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她有些疑惑。 “你仔细看,这上面有什么?”他说着,蹲□用手拂开蔓延在脚底的藤蔓。 只见脚下露出一方平整的青色岩石,那岩石不像是天然形成,石质也与周围的不同,而且,上面似乎刻着一些奇特的符文。 十一正要蹲□去看,却见一层明光从那石板上浮起,将奚绝尘笼罩。见她发愣,他迅速地伸出手,将她也拉入到了清亮的光幔之中。 “你没有看出来么,这些符文和太一宫其他传送阵上的一样。动作快些,这个传送阵很快就会消失的。”他轻声道。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便只觉得一阵眩晕。 “到了。”奚绝尘松开了她的手。 她睁眼一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还在巨岩嶙峋,剑柱冲天的铸剑峰,现在却是处在一片绿竹林中。清风穿过竹林,带来阵阵竹叶的清香,耳边是沙沙声响。最令她惊讶的是,明明是正午时分,这里竟是清寒的夜晚。 她仰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天空挂着的竟然是一轮金色的圆月。 “刚才不还是大白天么,这里居然是晚上?!” 见她一脸惊讶,奚绝尘微笑望着她:“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里一直都是夜晚。从前我喜欢独自在铸剑峰顶练剑,偶然间发现了这处秘境。之后我心中烦闷之时便会来到这里,身在这片竹林之中,总觉得心情会平静下来。” 月色下的竹林是如此地清幽静谧,空气格外地清新宜人,这果然是一处好地方。 十一深吸一口气,叹道:“恩,这里的空气居然是甜的呢~” “甜的?”他也深深地吸气,继而说道,“这我倒不觉得。” “为什么铸剑峰上的传送阵会通到一处这样的地方,这里又是通向何处?”她问道。 “我不知道,这里似乎并没有边界,也没有其他的出口,你要不要自己走一圈看看?” 她心中升起了莫大的兴趣,兴奋地点头:“永远都是夜晚的地方,我平生还未见过呢~这地方似乎有点意思,带我去别处看看。” 在竹林中走了一段路,林间渐渐升起薄雾,月光也变得朦胧。果然正如奚绝尘所说,这里果然转来转去都是成片的竹林,只是越到深处,那雾气就越浓。 见她只顾着往前疾走,奚绝尘禁不住提醒道:“小心迷路啊~” “啊,这里有个东西!”她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禁不住好奇奔过去看。 “等一下……”奚绝尘没来得及叫住她,只好跟了过去。 他立刻便听到她发出一声惊叫。 “啊!这……这是什么?!”她呆住了。 原来面前是一片竹林中的空地,而空地中倒着一具巨大的骷髅。仔细看去,那像是一头巨象的骨骼,只是头顶有一根银色的独角在月光下闪着寒芒,这便是十一在远处看到的光芒。 在这风景清幽的竹林中穿行,心情完全放松之际却突然见到这么个狰狞的东西,十一当然会有些慌张。可是奚绝尘却很平静:“别担心,它已经死了。不过,它活着时候是很凶的。” “这是生在这竹林中的东西?”她有些惊讶,难以想象在这样一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怪物存在。 “放心,这林中只有一头这样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实在是厉害,我好不容易才将它杀死,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听到他这样说,她更加惊讶了:“原来这东西是你杀死的!” “它也许是这里的守护者……但它想要吃了我,我又怎会坐以待毙。不过,它不惜性命也不容外人入侵,所以之后我从未带别人来过这地方。”奚绝尘解释道。 十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巨大的骨架,发现它的骨头上尽是深深的裂痕,果然像是被利剑砍过。它的骨骼颜色黝黑,像被烈火烧过,只有那根早已死去的独角莹莹发亮,像是在吸收着清华月芒。 她转头望一眼奚绝尘,想象从前他与这巨兽生死相搏的场面,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此处景色清幽,灵气充沛,永无白日,必然不是凡间;这东西死去之后仍浑身散发出灵气,恐怕是只灵兽呢!你居然将它杀了,还真是干了件了不得的事情啊……”她叹道。 “刚才那个传送阵明明是太一宫所布设,上面却又施加了封印。所以我猜其实太一宫人从前便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只是因为这里有凶兽守护才将其封闭。我当初偶然之间进入此地之后,差点被这巨兽咬死。当时我还未练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使尽浑身解数,弄得满身是伤才将它杀死。”他说道。 她忍不住责备道:“你看你,一点好奇心,差点把小命都赔上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确,好奇心害死人。那次我足足躺了半月才将伤养好,还骗我师尊说是不慎摔下了悬崖。自此之后他便不许我到山顶练剑,连其他铸剑峰弟子也被禁止到山顶来了。不过,我还是会偷偷上来,独自来到这里看看。” “也罢,既然你都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处便是属于你的地方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掰下了那只闪闪发亮的角。 “你在做什么?” 她将那发光的角在手中掂了掂,说道:“唔,像石头一样沉呢,一定是个好东西。反正它已经死了,这个我便拿走了。” “那东西有什么用么?”他有些疑惑。 她偏头一笑,将那漂亮的独角收入袖中:“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看这东西长得很漂亮,好奇而已。” “咦?!” 奚绝尘忽然见到她怀中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他以为是那角有什么古怪,忍不住惊道:“情况不妙,快将那东西扔掉!” 十一却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立刻,金色的光芒在她手中瞬间迸放,那耀目的金芒,给他们二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奚绝尘盯着她手中的东西,诧异道:“九霄塔?” 十一却高兴了起来:“六道,是六道!” 其实她一直将九霄塔带在身边,与九曜仙芝放在一处,只希望那仙君的元神能够复苏。只可惜,无论她如何费心,这仙塔中总是一片沉寂。 但此刻,她手中银色的角正放出清光,九霄塔似是听到某种召唤,放出金色的仙光与之相映,她可以感受到当中的仙气正在流转复苏。 “六道,是你么?”她心中抑制不住地惊喜。 转瞬之间,小小的九霄塔已经变大了数倍,而且正在缓缓地升入空中。一朵光莲渐渐地在塔顶成形,围着仙塔浮动,莲瓣片片绽放,层层叠叠,绚烂夺目。 那辉耀之中,显出了一个金色的虚影,努力辨认,仿佛有一双仙光凌厉的狭长凤目正在望着她。 “是我,我醒来了。”有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颤动。 “你活了,又活了!真是太好了!”她显然十分地高兴。 “什么叫又活了,本座从未死去过。”某仙君稍有些不悦。 一旁的奚绝尘却是不动声色,只因于他而言,这位仙君很明显就是个冤孽,他若醒来真不知是福是祸。只不过若成心要他死,自己心里却也有些过不去。 “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罢。”六道又说道。 十一虽不了解他的意图,想了想还是将手中银色的角朝着他抛了过去。九霄塔顶的那朵光莲立刻便聚拢来,将那只角托住。而后,这世界一瞬间便陷入了黑暗,因为那月光如同天水流泻,丝丝缕缕全都被那银角接引而去。 月色清寒,却汇聚成金色的流火,注入九霄塔中,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塔顶正有仙莲在一朵朵绽放,每增加一朵,六道那透明的身影便明晰一分。当那光莲终于绽放九朵,她已经可以勉强地看见那重生的仙君风华绝代的身姿轮廓。 “十一,好久不见。” 望着他缓缓地张开双眼,听着她的声音,她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她惊喜之余,禁不住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就好了?” “本座吸取了守护灵脉的仙兽修炼毕生的灵力,这比你那九曜仙芝可管用得多了。”他的语气难得地温和,“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原来奚绝尘杀掉的竟果真是只仙兽!听到他问自己这只独角的来历,十一心里咯噔一下。 六道见她不答,浮在空中的身姿缓缓落地,转头将周围环境扫视了一遍。他瞥见了站在十一背后的奚绝尘,神色明显地一变,目光却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这里居然是太一圣境的灵脉入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猜疑的凌厉。 听到他这话,十一和奚绝尘都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从未死去过,但是从未真正地好过……如果吾是六道君,绝不会再和绝尘硬碰硬~~难道之前吃的亏还不够多么啊喂~~ ------------ 54真心谁属 见到六道凤目微阖,眸光中透出凌厉,十一赶紧解释道:“我们只是无意之间来到此处,你不要误会!” “无意之间?哼,欲盖弥彰。”他望着倒在一旁的守护仙兽的尸体,脸上很明显地写着“不信”俩字。 “那边那只长得那么狰狞凶恶,我们完全不知道它是仙兽,真的!”十一又说道。 奚绝尘不语,却是轻叹一口气——他还想否认这仙兽是自己杀的呢,她这话不是变相告诉六道凶手是他们么…… 只不过,只有在比较亲近的人面前,她说话才会不假思索,想起她见到六道苏醒时高兴得无以复加的样子,他心中的滋味有些微妙。 “十一你该知道,本座是巡界之仙,但你可知道,仙界派往人间的巡界使职责何在?”六道的语气变得温和,神色却是凝重。 这个问题倒是把她问住了,其实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六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天界为何会派下一个仙人到这人间来? 不过她却笑着答道:“巡界使——听这名字,似乎是派下来到处巡逻的?” “你以为本座是那种被随便打发下来的小喽啰么?”某仙君很显然是感觉出她语气之中的不屑之意,不禁又有些不悦。 “不,我绝非此意!仙君你怎会是小喽啰呢……”她垂眸讪笑。某仙君总喜欢摆出一副傲然的态度,事实上说有多弱就有多弱。 “天界巡界使的其中一项职责,便是巡视人间各处大大小小的灵脉。尽管巡界使每隔百年便会下界,却只出现在灵脉所在地,你们之所以在孤剑樨遇到本座,只因为那里也是一处灵脉。履行巡界使一职的,必定是高品级的战仙,因为灵脉所处之地往往有异兽生存,或有妖物觑觎,巡界之仙必须有清除这些危险因素的实力。”六道耐心地解释道。 听到这话,十一不禁望向了奚绝尘——这个差点将“高品级战仙”一击毙命的家伙正抱着手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眸光一片平静,看不出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她有些感慨,若六道不是在自夸,那这个家伙岂不实在是强得惊人了? “每隔一百年,巡界使会巡视各处灵脉,进行一次清扫,并且加固灵脉入口的封印;基本上人间各处的灵脉都有大大小小的地仙守护,没什么问题,但与妖界接壤的蛮荒灵脉,地仙们根本就守不住,因此清扫蛮荒便是巡界使下界的最大意义。说句实话,巡界使之职实在不是件轻松之事,尤其是这一次,蛮荒妖族不知因何原因变得异常强大,完成任务之后本座仙力几乎耗尽,以至于暂时无力返回仙界。怎料在孤剑樨修养之时居然遇上这小子,实在是倒霉透顶!”往事不堪回首,六道很是愤然。 十一这才明白了,原来当初在孤剑樨之时他竟是那样的状况,这位仙君也恁是可怜了,一劫连着一劫,仔细想想,果真是倒霉透顶……不过她又想道,原来灵脉本就是有厉害的仙人守护,那么那些担心妖族破坏灵脉的仙门中人岂不是在瞎操心了? “待你仙力恢复之时,我可与你公平一战,免得你终日耿耿于怀。”奚绝尘终于说话了。 六道用眼风扫他一眼,长眉一轩,身上立刻笼罩了一层杀气:“小子,你莫要占了便宜还卖乖!本座现在奈何你不得,但如你这等不容于世间之物,想要偷生逍遥根本就是妄想!” 听到这一句话,奚绝尘猛地抬眼盯着他,幽深眸色中浮上一抹冷蓝。他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盯着六道,他的沉默大多数时候是隐忍,但这一次却不是。 这俩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姿态让十一心中异常地紧张——莫非,又要打起来了?如此一来,最为难的怕就是她了。她能感觉得到,六道的仙力较之以前更加地不济,连身影也显得有些虚幻,显然元气并未恢复。只听他愿意说出“奈何你不得”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他此刻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于是她左思右想,只得拦在了明显实力占优的奚绝尘面前,低声劝道:“绝尘,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你们之间争斗根本就毫无意义……” “你……你是在袒护他么?” 被他冰冰凉的眸光一扫,她忽地打了个寒颤。她心里一惊——他居然生气了!脑子里嗡地一下,她赶紧转身拦到六道面前,劝道:“仙君不要冲动,就算要与绝尘比试,也等仙力恢复了再说。” 她本以为两边劝阻,如此一来可见公平,却见奚绝尘的眸色更加转冷。 因为深刻地用自己的身体体会过,六道对他身上那种冷厉的气息尤其敏感,当他露出杀意之时,那种感觉简直是如坠冰窟。 猛地意识到自己心中居然存在恐惧,他只觉得又惊又怒,厉声道:“十一,本座早就警告过你,你怎会现在还和这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在一起?跟着他,你一定会后悔!” “我是人是魔,与你何干!”奚绝尘终于忍不住了。 “就算是与我无干,你也不该牵累十一。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祸害,本座现在就让她再次看个清楚!”六道冷森森说道。 他一双凤目中的炽烈怒意让十一一时感到心惊,不禁大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六道不语,目光扫向奚绝尘脖子上的灵寂仙轮:“小十一,我只是要你看清楚,若没有这件仙界法宝,他不过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 望着他的神情,奚绝尘也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心中一寒,不禁后退了一步。其实十一说得对,他与六道相斗的确是毫无意义,只不知为何方才心中突然怒意上涌,竟有点压制不住? 六道却一意孤行,口中已经念诵起了玄妙的法诀。猝不及防的,一道紫色清光从他手中扬出,没入了奚绝尘的额头。 头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奚绝尘禁不住闷哼一声,而后,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一道炽热燎过,脖子上便传来“咔嚓”一声清响。 六道居然卸开了灵寂仙轮! 奚绝尘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一惊,立刻用手卡住脖子上的灵寂仙轮。可是那沉寂已久的魔性,发作起来简直是不容他有片刻用理智压制的机会。胸口猛地窜出一股气浪,像是极寒,又像是极热,激得他浑身一颤。 这感觉极其熟悉,只不过没了仙界法器的扼制,这种释放并无痛苦,反倒是十分地——舒畅。可是当他一抬头望见惊得变得脸色的十一,心中便升起了强烈的恐惧。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试图挽留住最后一线清醒,只因他不愿再次醒来之时,又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十一瞪大了眼,望着掉落在地的灵寂仙轮。灵寂仙轮一旦离体,奚绝尘的皮肤上便浮起了一层蓝色轻烟。她知道他体内住着的魔鬼一旦放出,从来不容他有丝毫抗拒的余地。 “绝尘!”她惊叫一声。 他抬眸望她,似要努力回应她的呼唤,挣扎着的清醒却在被瞳孔深处燃起的溟炎渐渐湮灭。但他终是不甘愿屈服,双手死死卡住自己的喉咙,恨不得用窒息让自己昏迷,来抵抗那吞噬自己理智的强大力量。 六道望向不知所措的十一,脸上竟露出冷笑:“你终于知道怕了么?” 十一却只是低头捡起地上的灵寂仙轮,朝着奚绝尘走了过去。 “不可!离他远一点!”他喊道。 他话音落地之时,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在这永夜之地,奚绝尘身上幽冷的魔气屡屡渗散,只沾染一缕,便如蚀身腐骨一般。她止不住身子一抖,抬头却望见他眼中的惊惶和痛楚,知道他的理智尚存,心中立刻平静了些。 忽然,她耳边听到一声剑鸣,那掠过耳畔的清光,竟是他的仙剑“行云”。 “奚绝尘,你拿出剑来想要做什么!”这下子,六道真的慌了。 他原本只是一时意气,在这灵气丰沛的灵脉入口处,他想要在奚绝尘被魔性吞噬之前制住他并非难事。可是他没有想到十一竟会如此大胆,居然去主动靠近他,若是被他用剑挟住,自己简直连出手相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奚绝尘手中握着的剑在颤抖,六道的内心也在颤抖——再这样下去他会真的丧失理智,就真的来不及了! “十一,快点离开他!!” 听到六道焦急的呼唤,她转头望了他一眼,却将奚绝尘抱得更紧。奚绝尘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剑,将要挥下,这一瞬间,他惊慌失措的眼神触到了她的目光。 那是怎眼的一种眼神啊…… 她紧紧地抱住那人的身躯,十指紧紧相扣,丝毫没有惧怕闪躲之意。即使是成为那人剑下的亡魂,她也不会后悔,不会怨恨么…… 她眼中的锐痛似乎也刺伤了他内心某处,那是一种表达不出的复杂滋味。 他心中突然一片了然。 他想起自己落魄之时,她毫无功利的包容与付出,想起与奚隐决斗之后苟延残喘之时,她滴落在九霄塔上的泪水,想起她拼尽全力地催动九曜仙芝的灵力助他复苏。她为他伤心过,为他喜悦过,尽管时常抱怨却从未将他离弃。 可是,他现在真的看清楚了,她愿意不假思索为之付出一切的,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门前,秋风瑟瑟…… 霸王们轻轻地走了,只留下一片萧索…… ------------ 55烫心之吻 “六道,你快走啊!” 听到十一的提醒,六道却并未移步,只用幽冷的眸光静静地望着奚绝尘。因为他知道,奚绝尘真正失去理智之时是不会使用仙剑的,真不知是怎样的坚韧,竟让他此刻仍留存着一分理性。 “你为什么……不离开……你……不怕么……”他艰难地说道。 他这零落的言语,在十一心中划过一道锐痛。 “怕,但是我不会离开,我答应过你的……”她仰起头来,看见他的眼瞳被蓝色冷焰湮没,当中已见不到清明,却仍坚定地说道,“既然答应了,我就想过倘若有一日你杀了我,我也认了……” “我不会杀你……我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杀你……” 他的身体在颤抖,鲜血从唇边汩汩流出。她难以想象这种与自己身体深处的本能死死对抗的痛苦,可是他并没有将她推开。她突然明白了,他从前对她一直是刻意地冷落和疏远,到现在告白说要留在她身边,这当中他曾经历了怎样的为难,下了怎样强大的决心。 他突然反转了行云,朝着自己的咽喉刺去。 但那剑尖停在他咽喉前,再也无法寸进。她早就知道他的意图,否则只要迟上一点点就会来不及阻止他。 她明白他唯恐会伤到自己在意的人,所以一直以来都选择与人疏远,尽量不牵连别人。如今他不愿再疏远她,那么惟有拼尽全力,若真到了无能为力,便只能在伤害她之前杀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怎样也无法放弃自己的心意,他不必做出如此惨烈的抉择。 他问她,从今往后,可会留在他身边? 她答他,会,当然会。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这是多么平淡的言语。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明白了这是怎样沉重的承诺。如此轻易就答应留在他身边,她可付得起这代价? 此刻她徒手握住他手中的剑刃,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剑蜿蜒而下,那疼痛直传到心的最深处。 “不!你……快逃……” 他终究还是要她离开,使劲地推开她,以至于让她跌到了地上。 “傻瓜!他是压制不住体内魔性的,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六道将她拉起,着急地说道。 她回头望着奚绝尘,蓝色的魔焰将他的肌肤映出一种妖异的苍白,他的脸庞上并没有嗜杀的表情,但那双黑白不分的眼瞳散发出魔的幽冷气息,令人望之胆寒。 他已经化身成魔,可是,他却在流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冰冷的脸上流出的热泪,流露出的是怎样的悲伤和绝望? “小蝴蝶,你根本就斗不过他,本座送你离开!”六道说道。 她仰起头:“我离开了,那么你呢?” “他方才奋力抵抗魔性,体内灵力与魔气互克,已受了内伤,正可趁此机会开启灵脉,引太一圣境之灵力将他封印。” “仙君有几成把握?” 六道抿唇不答,从他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他所作出的觉悟根本就是与魔化的奚绝尘同归于尽。 十一露出苦笑:“既如此,何苦解开他的灵寂仙轮?” “我……亦有冲动之时……”他此时的神情,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傲气十足的仙君。 “可是无论如何,我并不觉得他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她说完,摊开了手掌,掌心躺着的是一颗晶莹的绿色圆珠。 “九曜仙芝?”六道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有些疑惑。 她微微一笑,将手中那颗天界异宝吞入了口中。 永夜之地,亮起了比阳光更为灿烂的华光。六道呆呆地望着吸取了灵力的蝶灵舒展身体,张开了美丽的翅膀。那翅膀似是水凝而成,一层层流动着光彩,她那如瀑的紫色长发散乱飞扬,缠绕着的是炫丽的光影飞花。 现出真身的十一更显纤细柔弱,却释放出惊人的力量。可是她美丽的脸上却掩不住痛苦的神色,毕竟九曜仙芝的灵力非比寻常,若在平时,她绝对不会想要在一时之间将其吸收为己用。此刻她的感觉便是有一团烈焰在体内爆炸,那种强大的冲击几乎要将她的肢体撕碎。 可是她却完全无视自己的感觉,反而扑向了那一团更酷烈的莹蓝火焰。那是可以焚毁一切的魔界之炎,可她心中已经没有恐惧。 “混账!我不需要你救我!”六道怒道。 她转头,美丽苍白的脸上一双紫瞳中闪烁着异样光彩:“我要救的,是他的心。” 六道怔住。 她张开流光彩翼迎向那寒彻骨髓的魔焰,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绝尘,你快醒来!你是你,你不是魔!”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存着理智,可是见他一动也不动,便冲过去再次紧紧地抱住他。望见他如此冰冷的神情,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就如他身上燃烧的火焰,是一种被灼伤的感觉,却寒得彻骨。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她靠近他,吻上了他的唇。果然是冰得可怕,也许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她给予的温暖,可是她执着地轻吮辗转,与他气息相融,和他之间再无距离。这种感觉很奇妙,疼痛中涌起甜蜜,心脏砰砰地跳,虽然是主动却慌乱不已,抱住他的手用上了所有力气。想给他温暖,唤醒他的心。 忽然,颈后传来一阵剧痛,是他伸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被魔性吞噬后的他行动一向如此暴戾而直接,一招致命。 六道曾经尝试过的痛苦她现在切身体会到了,他的力量灌入体内,瞬间便是撕裂般的痛苦。即使是用尽全力去抵抗,也感觉丝毫无法匹敌。她流下泪来,却仍是温柔地去吻他,因为她相信,他的心一直是温暖的,只是不曾有人用心去碰触。此刻的她竟然完全不去想,他若不再犹豫,下一刻她便会真的死在他手上。 他的眼中猛然划过一道光芒,她感觉到他的唇上有了温暖,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泛开,那是血与血的交融。 流光的彩翼与蓝色的冷焰缠绕,相互撕裂对抗,她用浑身灵力与他相抗,似乎已经不惜代价。这场景惨烈至斯,却有一种震撼的妖异的美。 六道呆呆地望着,圆月的冷光披了他一身,显得如此冷清。如此情景,他竟像是个局外人。 奚绝尘的手慢慢垂下,一动不动,她的力量不足以压制他,但她的吻似乎渐渐唤醒了他的清明。可是她的力量已经几乎用尽,再这样下去,她难逃在那魔焰之中崩解成灰的结局。 望见她又取出了一颗九曜仙芝,六道便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他闭目,叹息,仿佛是吐出了胸中那种疼痛的感觉。而后他手中挥出一道光芒,抢过了十一手中的九曜仙芝。十一察觉,转过头惊讶地望着他。 “与你相比,本座使用这个效用可翻十倍。”他冷冷地说道。 而后,他便将那天界异宝投入了手中九霄宝塔的一朵光莲之中。 就在下一个瞬间,十一终于见到了天界仙君真正具有的实力。当他再次睁开眼,她恍然间觉得他无比陌生,无比遥远,那一股浩荡的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如山停岳峙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在璀璨的光莲围绕之中,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出金色的咒印:“小蝴蝶,本座帮你这一次,算是还你的人情。” 他此刻的语气十分温柔,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明显的疏离感。 “你……想要做什么?” 他不答,抬头望向空中。空中展开一个巨大的光轮,光轮在旋转,无数金色的符文在夜空中构成玄妙的图案。 犹如实质一般的光芒洒落如雨,在他的面前凝聚,形成了一扇光墙,仿佛有一道门扉即将开启。十一惊讶地发现原先所处的地方变成一片黑暗,仿佛原先的竹林风景只是曾经的幻影,而实际上自己是处在虚空之中。 在这黑暗之中,蓝色的魔焰仍在燃烧,完全相克的魔气和仙气在身边激荡,让她头晕目眩。 “本座现在的力量已可开启太一圣境,发动灵寂仙轮压制他体内魔性。灵寂仙轮,正是从前上圣境战仙封印他的法宝,之后,即使是朔月之日他的魔性也不会发作。” 听到他如此说,十一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肯帮他?” “不是帮他,是帮你。” 黑暗之中,金色的门扉缓缓开启。六道手中举起灵寂仙轮,太一圣境之中汹涌而出的灵气犹如一阵催魂夺魄的强风,让十一再也看不清眼前情景。 这一刻,即使是那魔气再强横,也被压制住了一刻。 “六道,你要走了么?”十一忽然朝着那满身盈盈仙气的仙君跑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她心中忽然感觉到了失落和惆怅。 “十一,魔之强横是你无法想象,即使暂时无害,终有一日他会完全失去理性。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着,转身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头晕目眩之中,她感觉到额头微凉,竟是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了轻轻一吻。 “我走了,后会有期。”他缓缓走进了那光芒之中。 原来仙的吻和魔一样,都是冰冷的。可是她的心却在此刻变得滚烫,其中滋味,难以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更新速度……偶不好意思要花了,太忙啥的也不好意思了……嘤嘤~~ ------------ 56朝发夕至 巍巍太一宫,虽然失了一峰,壮观风采却是依旧。八峰错落,烟云飘渺,晨光普照,望去瑰丽无比。 奚绝尘立于山门前,听着太常峰的晨钟响起,而后一峰连着一峰,雄浑苍劲的钟声连成一片,听得人精神为之一震。 等到钟声止歇,站在他身旁的十一轻声问道:“怎么,舍不得离开?”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上次我离开太一宫之时……”他却并不说下去,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世事难料。” “你就准备这么闷声不吭地走了啊?性格不要总是这么内向嘛!”十一笑着说道。 “我已经向凌晋师兄打过招呼了……” 奚绝尘还没说完,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景元仙子说得极是,这一次你离开太一宫是得到了掌门许可的,有必要不辞而别么?” “凌朔师兄……” “我习惯早起修炼,不是特意来送你。”凌朔淡漠的神情仍是一如既往。 十一心中暗笑,其实某些方面这位师兄比他这木头师弟还要别扭,一点也不坦诚嘛~ “我不太习惯和太多人一起行动,况且等其他人都计划周全,真不知还要等多久。”奚绝尘说道。 “的确,虽然三宫九殿都在积极筹谋着去蛮荒的事,但据我的经验,这种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筹划得越久越郑重,真愿出头的人越少。毕竟是妖族的领地天刑山,修仙之人即使身怀绝技,也少有人敢于前往。”凌朔望奚绝尘一眼,拉过他的手将一样东西塞入他手中,“此次我无法与你同去,这是可与我传信的符燕,无论身在何处,记得半月必须与我联系一次。” 奚绝尘将符燕小心收起,微笑道:“师兄,谢谢你。放心,我很快便会回来。” 其实凌晋也曾交给他传信符燕,要求定期联系,但他知道那定是掌门授意,并非只是因为关心,而是为了掌握他的行踪,但凌朔却是不同。 “你的本事胜过我数倍,又有景元仙子相助,我也无甚不放心的。但是,此去险境,勿忘小心行事。”凌朔说完,很干脆地转身便走。 奚绝尘却叫住了他:“师兄稍等!” “什么事?” 奚绝尘言辞闪烁:“我知道师兄与清苑师姐关系不错,那个……就拜托了……” 凌朔回头,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拜托我什么?” 奚绝尘显出为难神色,欲言又止:“师姐她……我……” 凌朔并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他。 奚绝尘被他盯得脊背发寒,索性心一横,牵住十一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 他的意图显而易见,是想向凌朔说明二人的关系,十一稍稍吃惊,心里有些说不出地高兴。可是被他紧紧拉住半天,却不听他说话解释,面对他家师兄灼灼的目光,她终于忍不住了,在他手上一拧,狠狠瞪他一眼。 凌朔望着他们,忽然就笑了:“好了师弟,你的意思我懂得了。其实这种事的确是勉强不得,清苑师姐冰雪聪明,她心中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你也没必要心虚到连跟她道个别都不愿,下次回来之时,记得跟她说抱歉。” 望着他转身离去,奚绝尘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地朝着十一笑了笑。 “你师姐她喜欢你,你该跟她说明白,而不是逃避。”她认真地说道。 他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竟然脸色微红:“我没有逃避,从前一直以为她只是对我比较好而已。” “唉,你果然是个呆子……”十一叹气。 他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我从前的确是什么也不懂,自从遇到你之后,感觉自己突然就开窍了。” 她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表面上却故作糊涂:“哦,是开了哪一窍啦?” 望着她美丽的眼瞳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他心中只觉说不出地柔软,灿然一笑:“好啦,我们这就走吧~” 她点头:“好,我带路。” “你带路?你去过天刑山?”他惊讶。 “那是自然,因为本姑娘是只妖嘛!”晨风之中,她抬手指向远方:“天刑山在蛮荒深处,我们首先要去的,是迷风谷。” *****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迷风谷,他们自然是选择御剑而行。不过这样虽然快,却是对御剑之人体力和灵力的巨大消耗,若是路途遥远,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十一没料到的是,某人自从带着她飞上天空开始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御剑狂飙,简直像毫不费力一般。耳边风声轰响,震得她头疼,不过她也不好意思抱怨,任他带着自己朝目的地狂赶。 当她看到日已西沉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喊停。某人飞了整整一天,看上去居然还是精神抖擞,而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软。 奚绝尘看她脸色苍白,有些担心地说道:“你没事吧?平常人长时间飞行身体是会吃不消,但我还以为,你是习惯于飞行的物种……” “本姑娘早就已经不是蝴蝶了!”她恨恨道。就算是蝴蝶,也顶不住以这种速度狂飙一天吧? “我抄了近路,路过之处都是荒山野岭,停下也找不到好的落脚之处。” “可是天都要黑了!难不成你还要连夜赶路么?”她不满道。 “很累?对不起,我中途该停下休息下的。”他脸上露出歉意,“还好,不远处似乎有人居住,我们正好在那里过夜。” 十一举目一望,只见晚霞映照之下,不远处果然坐落着许多房屋。大概此刻正是这里的晚饭时分,炊烟袅袅,远望是一片祥和的小桥流水人家。只是,她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啊――!这里就是迷风谷!”她惊道。 原本预计最快也要三天才到,没料到他竟来了个朝发夕至,她不禁在心中惊叹,这个家伙不愧是非人类哇~ 他的神情倒是很平淡:“哦,已经到了么。” 她早已累得不行,无力道:“到了就好,我们进去吧。天色晚了,总不能露宿野外,我们找户人家借宿吧。” 奚绝尘却稍有些犹豫:“你曾说过,这里是蛮荒妖界的边境,我们就这样进去?” “放心,这里居住的都是人类。” 抬眼望去,稀疏的树林那边便是错落有致的村庄,地势虽显低洼,却和“迷风谷”这名称不太相称。但既然十一认定了就是这地方,奚绝尘也不再质疑,默默地收起剑随着她朝内走去。 穿过树林,眼前的景致倒是让他有些吃惊。只见村口环绕着大片的花田,里面开满了紫色的花朵。仔细看看,这里的房前屋后都遍植这种花朵,晚风吹来,扬起的花粉像是地下浮起的一层紫色薄幕,飘渺而瑰丽。 “这是什么花?”他有些好奇,伸手摘了一朵来看。 十一凑过去仔细一看,露出惊讶的神色:“咦,他们竟然将这花种了这么多,怪不得这么香呢~” “香吗?”他将那花朵伸到鼻端使劲嗅了嗅,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这种香味?”十一偏着头望他的表情。 “不是,是因为我闻不到,我的嗅觉一向很差的。”他解释道。 十一一怔,这才想起从前他曾在吃饭的时候说过自己味觉很差,原来如此馥郁的花香,他居然也闻不到。 “我生来五感就不灵敏,后来勤苦修炼,视力和听力倒是越来越好,只是其他就还是不行。不过,这也有好处,比如受伤的时候,疼痛感也比别人轻很多。”他微笑着解释道。 他说得满不在乎,她心中却有些黯然。他生来便与众不同,这种种异常之处,恐怕真实的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正想着,却听到他说道:“十一,我饿得不行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恩,那我们进去吧,迷风谷里的人都很质朴亲切,找他们要点吃的应该没问题。” 听到她如此回答,奚绝尘不禁问道:“感觉你对这里很熟悉啊,从前来过?” “恩,当然来过。” 其实在她刚离开天澜山之时,尚未遭逢经天劫,那时法力还很强大,别说是这蛮荒边界了,就算是天刑山她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不过到了现在她想要闯天刑山的话,无论如何也要依赖身边这人了。 于是乎,得先把他喂饱才行。 她笑着望了望快要落山的夕阳:“我们快些进去,否则天黑了人家都要安歇了。” 他却站着不动,还用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怎么啦?”她问。 “十一,我怎么头这么晕……”他眉头紧皱,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片迷蒙。 “怎么会头晕,难道是今天太累了?喂,不是又因为太饿了所以要晕倒吧?” “不是……奇怪了,突然就觉得胸闷头晕……” 看着他的样子,她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不禁心里一惊。仔细一想,脑子里某个念头一闪,还未及想明白,便感觉到他身子一沉,居然很干脆地倒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几天会更得勤快点~~咳咳~~ ------------ 57非妖非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奚绝尘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感觉到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一张木床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灯如豆。 “十一?” 他唤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便想从床上起身。不料刚爬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又无力地躺到床上。接着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以为是十一来了,心中稍安。 “公子总算是醒了,不要乱动,只管安心休息吧。”这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十分温柔,让人听来感觉很舒服。 他勉力出声问道:“同我一起的应该还有个姑娘……” “公子中了毒,一直昏睡,和你一起的姑娘出去寻找解毒的药材去了。” “中毒?” 他心中万分疑惑,仔细回想,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中毒。 “那位姑娘已经出去了三天,想想也该回来了吧~”那姑娘又说道。 原来自己居然已经躺了三天了!他心中一惊。 “你看上去气色还不错,真是谢天谢地,来喝点水吧。”一边说着,那女子已经很体贴地将水杯递了过来。 他的确是渴得厉害,又觉出那女子的善意,便挣扎着坐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水杯。灯光的映照下,他见到她的装扮有些怪异,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脸上还用黑纱蒙住,只有握着水杯的手露出一片皮肤。那肌肤的颜色很是特别――居然是青紫色,还泛着粼粼幽光。 他心中感到吃惊,借机凑近仔细一看,只见她手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才会使得皮肤显出如此诡异的颜色。这下子他立刻便警惕起来,虽然从她身上并未感觉到妖气,但正常的人类又岂会是这个样子? 虽然身体没有力气,他还是立刻打起十万分精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什么人?” 被他用幽冷的目光盯着,那女子立刻觉得有一阵寒意直透脊背,慌张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见她如此紧张,奚绝尘心中更是怀疑,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放。他心中想着此处一定是在迷风谷内,刚到这里,他便中了毒,又有这样可疑的人出现在面前,肯定是哪里不对劲。那么十一呢?她会不会也遇到什么危险? 想到此处,他便有些急了,手一扬便掀开了那女子的面纱,想要看看她的真面目。 那女子猝不及防,愣了一瞬,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叫。 而奚绝尘望着她的真容也惊呆了。她的皮肤果然是青紫色,而且深深浅浅斑驳不一。她的脸形很长,额头下凹,没有眉毛,双眼间距很大,阔嘴,大耳。 这样的容貌,简直不能只用丑陋来形容,而是已经看不出是个女人了。实在是难以想象,刚才那温柔动听的声音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视觉冲击,让奚绝尘呆住了――她果然是……妖怪? 可是,她却露出了极度委屈的神情,一双还算明亮的眼中立刻流出了泪水。见她居然哭了,他心中诧异,赶紧放开了她的手。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她猛地将手里的水杯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以手掩面,奔了出去。 奚绝尘呆了半晌,望着她留下的水杯冒出的袅袅热气,伸手取过,果然是一杯热茶。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动,只好靠在床边思索:也许,她并无恶意?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绝尘,你终于醒啦!” 这次传来的却是他熟悉的声音,是十一回来了。她奔到床边,脸上有些疲惫,双眼却是亮光闪闪,盯着他上看下看。不容他开口,便一连串地关切道:“你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 她的笑脸凑到近前,因为眼花,望去带着美丽的光晕,他一下子便觉得安心了。 “没什么,我就是头晕而已。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心里很是担心……” “我自然是好端端地,倒是你,突然就晕倒,吓了我一大跳,想了好多法子都弄不醒,害得我很是担心。还好,你既然已经醒了,估计就没什么大事了。”她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是不解。 “就是那种紫色的花啊,其实,你是因为吸入了那种花的花粉才……”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一边目光闪烁,似乎这个解释起来有些为难。 “你是说,那花粉有毒?”奚绝尘还是疑惑,如果是毒花的话,迷风谷怎会种植这么多? “这个嘛……”十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这种花对人类是无害的,但对于妖族来讲却是剧毒。由于迷风谷毗临妖界,为防妖族侵害,所以才在人居住的地方遍植这种花朵。其实这种花,就是制作‘驱魔香’的原料……” 她小心地望着奚绝尘的表情,却见他坦然一笑:“好了我明白了,还好,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了~”这话脱口而出之后,她才想到如果他要求解释的话还真是说来话长。她其实本就是灵气化生出的仙灵,并不是妖。不过,尽管她已经历过天劫,却并未飞升成仙,所以现在的她,非妖非仙。这档子事,当真是一言难尽。 所幸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靠在床头,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呐,绝尘,你似乎从未问过我的来历啊?”她说道。 “哦,是么。”他随口应和。 她的神情却变得认真起来:“你真的,不在乎?如果我……” 他用有些迷蒙的眼神望着她,答道:“不在乎。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这就足够了。” 听到他这个回答,她心中滋味有些复杂。若是他知道,一直以来她只当他是师父的转世,会怎么想? 可是现在,她的心意已经不同了。师父是要救的,而他,是她在这人间最难以割舍的邂逅。 望着他虚弱的样子,她轻轻地扶他躺下,柔声说道:“安心躺着,我去给你熬药,很快便会没事的。” 他却拉住了她的手:“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迷风谷呀,你晕倒之后,我便找到此处好让你安静地休息。这里的主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做大双,妹妹叫做小双。” “可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人,她的样子很奇特……” 听到他如此说,想起方才小双出去时的异样表现,她立刻便明白了,禁不住嗔怪道:“你不会是对她作出什么无礼的举动了吧……你是不是看到她的容貌了?哎,你呀!小双是个很好心的姑娘,我不在的时候,是她在照顾你。我们于她来说只是陌生的外人,她却如此善待,我们该万分感激才是。” “她一直在照顾我?”奚绝尘回想起她温柔的声音和体贴的举动,心中立刻便无比愧疚。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刚才他的举动该算是最教人伤心的了。 “抱歉,我真不该不知好歹,对她无礼的……” “算了,你也是不知情。其实,这里的住民都很可怜。”十一不禁叹了一口气,“绝尘,你可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住在凶险的妖界边缘?就因为他们这特异的样貌,所以遭到其他人的歧视和排挤,无法生活在正常的人群中。其实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是因为他们的先祖遭到魔界的瘴气侵染,外貌发生了异变,从此之后,世世代代都深受其苦。从此,他们避世而居,在蛮荒边缘艰难求存。” “魔界的瘴气?”奚绝尘的神色变了变。 “恩,我第一次见到这些人的时候也是惊讶非常,所以忍不住打听原委,而后听到了他们的传说。他们说,很久以前,天地异变,人、魔、仙、妖四界之间的通路突然被打开,魔族和妖族入侵人界,一时之间天地尽赤,生灵涂炭。那蛮荒之地,原先本是人界乐土,在这场浩劫之后沦为无人之境,而居住在迷风谷的人们,便是幸存下来的人类的后代。” “蛮荒之地,那里不是‘妖界’么?”奚绝尘不解,他记得太一宫中有典籍记载――天刑山为妖族聚居之世外绝境,凶险非常,人迹罕至。 十一摇头:“不是的。据说当时那场浩劫之中,妖界被魔界吞并了。之后,仙界与魔界大战,仙界打败魔族,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但幸存的妖族却只得留在了人界,妖皇无奈之下占据了天刑山,从此世人便视天刑山为妖界。” “真的有这等事?”奚绝尘十分惊讶,而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妖界被魔界吞并了?! “这是迷风谷的住民中流传下来的说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们虽不知,却不可断言不信。”十一说着,禁不住陷入沉思。关于这些事情,景元一定是知道的,可是当年他却从未告诉过她什么。在天澜山之时,什么仙,妖,魔,在她心中根本就毫无概念,直到她知道了林忘忧居然身为妖皇,才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 奚绝尘沉思良久,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十一,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么人间是不是也可能有魔族存在?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心中一震,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世间自然是有魔物存在的,而且和她有着很深的渊源。罪秽之眼,便是令仙人两界万分忌惮的魔物,可当她从九曜仙芝之中化生而出之时,便曾与它相伴。于她而言,那真的只是一颗色彩斑斓的没有生命的“蛋”而已。 她叹息,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就是魔么?”奚绝尘一扫方才无精打采的样子,幽深双眸中透出深沉的忧悒。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到,赶稿时~~ 哎呦一天只有24小时怎么够用呢~~ ------------ 58失魂笑靥 “我就是魔么?” 他终于如此直接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十一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掌门师伯说我是受到西海的魔气侵染才会如此,十一,这种说法你信么?”他又问道。 她无言以对,她真的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如果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绝尘,世上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魔,也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魔是什么样子。但是,你就是你,就在我的面前,看得见,摸得着。”她伸手,轻轻抚摸他如玉般温润的脸庞,“不要再追问自己是谁,只要想着,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我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深沉,那墨如点漆的眸子里似有怅惘,又蕴着美丽的光华。 “十一……”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涌出了很多话,无奈在她面前却无法化成滔滔不绝的言语。只不过,即使他沉默,他的心意她也懂得。 这时,突然“吱呀”一声,有人开了房门,打破了房中的氛围。奚绝尘以为是小双进来了,不禁有点紧张,心想方才唐突之举,真不知此刻该如何弥补。 却听十一招呼道:“大双,是你来啦~” 大双,该是刚才那个小双的孪生姐姐。想到方才那女子的样貌,他赶紧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这一次可万万不能露出让她觉得难堪的表情来了。 可当那女子缓缓踱到他面前,他又一次惊呆了。 她的肌肤光滑如玉,在灯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五官精致,青鬓如云,修长的脖颈,纤秀的手臂从浅绿色的裙裳中露出,简直是丽人姿色。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孪生姐妹……?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只是和想象中反差太大,让他一时之间脑子卡了壳。 那美丽的女子一声不吭走到床前,径自低下头来看他。她面无表情,却像是在看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越靠越近,感觉长长的睫毛都要刷到他的脸颊,他混身一僵,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大双……?”十一也有点无奈,却也不好去拉开她。 近了,更近了,她微张的唇丰润艳丽,只差一点点,就要贴上他的嘴唇。 这是要做什么?!这个呆子,闭着眼一动不动是什么意思? 十一终于不能忍了,伸出手掌隔在两人堪堪就要接触的缝隙之间。 “姐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呼唤。大双像是吓了一跳,赶紧规规矩矩低着头站直。 小双走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责备道:“姐姐,不是嘱咐过你了么,不要惊扰屋里的客人。” 十一见状赶紧说道:“不不不,这怎么能算是惊扰呢,两位姑娘能够收留我们,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姑娘不必客气。”小双轻轻摇了摇起头。 而后她靠近十一,在她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姐姐她有点呆呆傻傻的,姑娘是知道的。其实她还有个怪癖,就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很不好意思:“就是她只要见到长相英俊的男子就会不自觉地上去亲……所以,姑娘最好不要让她靠近你家公子。” 她声音虽小,奚绝尘还是听见了,心中觉得有些窘迫,不禁微微张开眼去看大双。他这才发现这姑娘的确有点不同寻常,她长得虽美,神情却有些呆傻,尤其是那双眼,当中空洞迷茫,丝毫没有灵动的神采。 受到妹妹责备,她似乎有些委屈,朝着小双举起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小双问道。 十一看了一眼,立刻答道:“哦,这是我拜托大双帮我做的东西啊――原来这么快就做好了,真是谢谢了~” 望着十一感激的神情,她似乎稍微有些高兴,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像是在邀功一般。 “这是什么?”小双问。 “是口罩,夹层中放了药草。”十一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真漂亮,不愧是姐姐的手艺。好了,现在跟我出去吧,妹妹给你做了好吃的,凉了就不好吃啦~”小双牵着姐姐的手出去了,那温柔的语气,竟像是在哄劝一个无知的孩子。 奚绝尘睁开眼,正望见她们出了门,心中不禁有些后悔错过了向小双道歉的机会。却见十一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朝着他脸上一扣。 “唔……这是什么?” “是口罩啊~你不能再吸入驱魔香的花粉了。” “唔……太厚了,喘不过气来了……我可以用内力屏住呼吸,不需要什么口罩。”他将罩在脸上的东西扒下,发现这口罩看上去还真是不普通。因为上面有一幅很精致的刺绣,绣的是一副日照牡丹,做工精致,栩栩动人。 戴个口罩并不奇怪,但戴上个如此华丽的,这感觉还真是……有点微妙。 十一却不由分说扑上来,再次将他捂了个严严实实:“既然可以屏住呼吸,那喘不过气来也无所谓了嘛~这口罩之所以厚是因为里面填了药草,对你保管有用,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戴着吧~” 他挣扎了一番之后无果,只好顺从。 十一满意地拍拍手掌,望着开在他脸上的大大的牡丹,脸上笑开了花。 “我们离开此处便是……”因为蒙着口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 “蛮荒附近的人类村镇全都种满了这种花,你闻到了照样倒下,你这么虚弱,我没本事带你走远啊~”她敛起笑意,温言说道,“抱歉,你就再忍耐一阵子吧,因为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做呢~” “什么事?” “刚才大双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她问。 他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你又要用你的法宝替她治病么?” 她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能治的话,我早就把她治好了。可是,她那并不是病――她的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一魄,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听到她这话,奚绝尘心中一惊。他将口罩扯下,认真清晰地对她说道:“十一,能够抽走人类精魂的妖怪绝非等闲,这样的事恐怕不是你轻易就能解决的。别乱来,我同你一起去。” 她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又开玩笑地扑到了床上,压在了他身上。 “来来来,你翻个身试试,能翻过来我就带你一起去啊~” 他此刻身上是真的没力气,无奈之下只得任她欺负,口中却正色道:“听话,不许随便去冒险!” “没事的,我现在只是查探这事的原委,不算是冒险。要知道,迷风谷里像大双一样状况的姑娘可不是只有一个两个,我必须知道原因。” 她如此说,他也不好再阻拦,心中只想着自己要快些恢复,否则这种状态之下,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 ****** 一晃便是两天过去,这期间他再也没见到小双进房里来过。如此一来,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伤害了人家姑娘的自尊,这样的人情可欠得大了。他心想在身体恢复以后,一定要先将大双的事解决了再走。估计十一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看得出来她每天都会出门去,但她似乎也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在屋里实在是闷不住了,他便起床出门去,却仍是没有体力,走几步居然就要扶墙。他无奈叹气,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此地步啊……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家木屋,有些古旧,却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和各类生活物品整整齐齐,有条有理,绕在房上的青藤正好遮掩了几处破损的屋檐,可见主人是个有心人。 外面阳光灿烂,小双不在,大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手中正在专注地做着什么。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淡淡的投影,看去楚楚动人。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朝奚绝尘望了一会儿,便猛地站起身来。见到她走到面前,伸手就往自己脸上摸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禁不住往后缩了缩。 所幸,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他戴着的口罩,呆滞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个只剩下一魂一魄的人,居然还会露出笑的表情?奚绝尘心里忍不住想,我戴了个口罩难道就这么滑稽么? 大双又盯着他望了一会儿,坐回石阶上继续做她的事。奚绝尘惊讶地发现她手中正做着的竟然是很精细的活计――刺绣。丝线在她手中灵活地来来去去,绷紧的布面上正在缓缓地绽开一片艳丽的花朵。 他立刻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戴着的口罩上会有那样美丽的花朵。他坐到她身边,仔细地看着她全神贯注地绣完最后一片花瓣,心中只觉得震惊。她的魂魄已经残缺,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可是出自于她手下的鲜花色彩都十分艳丽,那绽放的姿态,正如同她惊为天人的美貌――这,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了吧…… 她望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似乎十分满意,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他这才明白,方才她露出的那个笑容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她亲手绣出的那一朵牡丹。他心中禁不住想,这个女子也许已经沉浸在了另一方世界里,那里没有世俗,只有安安静静绽放的鲜花。 大双小心翼翼地将绣好的图收起,又取出一团彩线,望了望奚绝尘,而后将那团凌乱的线塞到了他的手中。他惊讶地接过,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他帮忙理线。要知道,这种姑娘家的活儿他可是从没干过,只不过,望着她理所当然的神情,他也无法拒绝了。 她让他把线绷开,然后自己一根根地理,神情很专注。他心中感慨,这个女子很可怜,可是所幸她的心并不是完全空虚的,还装着一片如此五彩斑斓的世界。 于是十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让她觉得很惊诧。那个只会手持仙剑一脸肃杀的男子,居然很居家地理着绣线,还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也在忙碌着的大双。 “喂,干嘛呢?” 猛地听到她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赶紧抬头道:“没做什么。” 大双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十一,又低下头继续,似乎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十一眨眨眼,俯身到奚绝尘耳边轻声道:“哟,你啊你,还真是看不出来呀……” 他神情一僵:“看不出来什么?” “哼哼~~”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他无辜道。 “我也没说你做了什么呀!” “我……” 她满意地看够了他窘迫的神情后,终于不再开玩笑,认真说道:“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大双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呀亲爱的们~~ 可素马上就周一了啊~~~~(>_<)~~~~ ------------ 59倾心之恋 “是什么原因?”奚绝尘问道。 十一答道:“小双曾跟我说过,她姐姐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变得如此浑浑噩噩,但是当初看到大双容貌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了,因为在这迷风谷中生活的人们容貌都异于常人,如她这般不仅和常人没有区别,并且还天生丽质的从未有过。后来她妹妹告诉我,她姐姐的容貌从前并不是如此,而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后来,我在迷风谷中探访,发现了另外几个容貌非常美丽的女子,她们全都是呆呆傻傻,和大双一样,也都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美人。” “如此说来,她们的症状必然和容貌的改变有关了?” “正是如此。可是,她们的家人和朋友完全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委,而她们自己几乎都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了。在她们当中,大双可算是状态最好的一个了。所以,我查探了这么久,并没有人能告诉我在她们身上到底曾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告诉我真相的人――只有她,在容貌变美之后神志依旧清醒。” “哦,那她告诉你真相了么?”奚绝尘急问道。 十一却是摇头:“她已经离开了迷风谷,远嫁到了别处。真可惜,我还未打听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望着她失望的神情,他安慰道:“放心,只要那人还活着,就一定会和迷风谷有联系,因为这里毕竟有她的亲人。” “你说得有道理,她的亲人说她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但回来的时间却不定,我若是在这儿等着见她,一点都不靠谱。我想,我还是直接去一趟青峰岭。” “什么岭?” “这个地方是那位姑娘的亲人告诉我的,其实在迷风谷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在青峰岭中有一个神秘的地方,被称作‘美人洞’,如果能够进入洞中,就能够得到绝美的容貌。” 奚绝尘想了想后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并不存在。迷风谷中的人因为容貌特异而只得避世而居,想必那个‘美人洞’只不过是符合他们心中期望的传说罢了。” 十一点头:“的确,从以前开始,迷风谷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前去青峰岭中寻访,却没有一人找到那传说中的‘美人洞’。但是,据说有一位姑娘机缘巧合,果真找到了,在一夜之间得到了美丽的容貌。于是我怀疑,那些变得不正常的姑娘,是否都曾去过那个‘美人洞’呢?” 奚绝尘思索片刻,问道:“既然她是第一个进入‘美人洞’的人,那么一定会有人向她打听这事,她是怎么告诉别人的?” “她只说是在青峰山迷了路,误入了一个神秘的山洞,而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便奇迹般地旧貌换新颜了。不管别人如何追问,她的答案都是如此。”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奚绝尘笃定地说道。 “哦真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来你这呆子其实和我一样聪明啊~”十一笑道,“若是让我找到那个人,我一定不会让她用这种答案轻易地敷衍我的。” 她转头望向埋头做活的大双,眼神中露出同情:“迷风谷的人相貌都很丑陋怪异,却是我遇到的人类当中最朴实善良的,我不会再让她们之中有人变成这样。” 奚绝尘默默地望着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从前与她同行时的事。比如她在彭昌城治好了那个瘫痪的青年,又比如她帮助了深受入魔之仙戾气祸害的柳家……其实自从与她在一起,就经常见她随时随地“管闲事”,大事小事都管,有时候即使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也要尽力而为。也难怪人世之间会流传着“景元仙子”的传说,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不会相信,成就这个传说的并不是那排在“九宫三殿”之列的“景元宫”,而是她那一颗四处为善的心。 她曾说这不过是为了生存,赚取报酬的方式而已,可他却并不这么认为。 “十一,帮助迷风谷解决这件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突然听到他如此问,她一愣,继而狠狠瞪他一眼:“你这家伙,说的这是什么话!也不想想是谁欠了人家的人情,不好好答谢,怎么好意思?” 她这么一说,奚绝尘便立刻露出了惭愧的神色。 她却又说道:“好啦,其实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我想要帮助迷风谷的人,最主要是因为我从前曾欠下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回想起来,那是好几百年前了,就在她遭逢天劫之后,正是迷风谷中的好心人收留了她,助她度过险关。虽然现在那些善良人早已作古,但即使只是为他们的后代做点什么,她也会深感欣慰。 奚绝尘望着她,像是在等着她说出原委,可她却无法再说下去了,因为这事又是说来话长。为了转移话题,她走过去一下子拿掉了他脸上的口罩。 “做什么?”他疑惑。 “这个你现在可以不用戴了。”她笑眯眯说道。 “为何?之前分明是你无论如何非要我戴着不可。”他有些不忿。 “因为你一点也没有好转啊,看来我找来的药草对你不管用……因为你体质特殊,除了一些提神醒脑的药草外,我也不敢让你乱吃药,所以只好让你就这么耗着,真是抱歉了。不过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好了。”十一认真说道。 奚绝尘无奈叹气:“罢了,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我可没骗你啊,你看,替你治病的人果然来了――”她抬手指着不远处。 奚绝尘抬眼一看,有些吃惊,只因来人的出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居然是沈玄真。但有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男子的打扮,而是换上了女装。不仅是衣饰的改变,她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得柔和了,挺秀的身姿依然透出英气,一双墨瞳中却似有秋水荡漾。远远地对上她的眼神,他不知怎地生出一种想要回避的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解。 十一答道:“她一定是替太一宫给你送药来的。” “你……用我的符燕联系了凌朔师兄?” “正是如此,很抱歉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可是依照你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向师门求救的吧,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治好你,却知道太一宫丹芷宗或许能够对你对症下药,所以就向你师兄求助了。” “不要说抱歉,你做得没错,是我太不济,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他答道。 “我猜得没错,来的果然是她。”十一淡淡一笑,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这样也好,绝尘,你该和她好好谈一谈。” 奚绝尘望见她转身要离开,赶紧问道:“你要去哪里?” “呵呵随便转转。” 奚绝尘望着沈玄真缓缓走近,见她一直注视着自己,只得调整心情,淡定地直视着她。不料她走到了近前,却又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了头不说话。 两人相对半晌,沉默。 奚绝尘终于打破了尴尬:“沈姑娘,你……今天不跟我决斗了么?若是现在,我必然打不过你。” 她猛地抬头,见他的神情并不像往日那般淡漠冰冷,而是很柔和,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柔情。 “不,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想和你动手了。” 奚绝尘很是疑惑,这才几日不见,她怎么好像性情改变了一般? 她接着说道:“因为我最近想通了一件事――从前我总说要杀了你,并不是因为恨你,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一个结一直都解不开,才让自己的想法钻进了死胡同。我从小女扮男装,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我变得争强好胜,只想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来超过身旁的男子。直到十年前你揭穿了我的女儿身,我才不得不以女子的身份来生活……当时当刻的那种窘迫和羞愤,真的让我以为自己对你恨之入骨了。” “我……真的很抱歉。”奚绝尘深知她是往事不堪回首,又苦于无法弥补,只得表示惭愧。 沈玄真却摇了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都已经过去了十年的陈年旧事,我却还来追迫于你,是我心胸太过狭窄。其实,之所以对你如此生气,并不是因为还记恨着那件事,而是因为……”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像是下了决心,直视着他说道:“你可知道,十年来我心中都记着你,可是,你却早已忘掉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情……见到你面对我时那种冷漠的神情,我的心真的一下子就像结冰了一般。可是,我又能怎样对你表示我的心意?” 她一边说着,眼中居然落下泪来,奚绝尘看在眼中,有些不知所措:“沈姑娘,你……” “奚绝尘,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心中本就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我却将你放在我的心里,是我太傻。从今往后,你我陌路,互不相关,我再也不会勉强你什么了。” 她终于将压抑在心中的话说出了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深知此情无望,只是泪流满面。此时此刻,奚绝尘也知自己已无话可安慰她,只有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对你冷漠时,是我不懂;当我懂得时,却只能对你冷漠……沈姑娘,我不配留在你心里。我生性孤僻,少有可以交心的朋友,若你愿意,从今往后,我会将你放在心里。” 泪眼朦胧中,她第一次见到他对自己露出了怜惜温柔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再也压制不住,她忘记了顾忌,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没有拒绝,任她在自己怀中流泪。 远处,十一收回自己偷窥的眼神,心情复杂。她知道奚绝尘这样做并没错,情债欠得无端,却不能说是无辜;即使是不愿接受,拒绝也是一种伤害。 她远远地望着他,心想如他这般风华的男子,若是个平常人,赢得无数佳人芳心也属正常。但是他生来异常,少得关爱,因此而自卑,若得倾心相交之人,必然倾心相许。若他早先深交的不是自己,而是沈玄真;又或者他的师姐也如这般向他表露心意,那么现在他心中怕就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吧? 想到此处,十一突然有了莫名的危机感。想来自己和他之间好像从未有过郑重一点的告白,这可是个问题……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莫非竟然是在争风吃醋?不行不行,这种念头要不得…… 她这边胡思乱想一通,那边沈玄真已经将从太一宫带来的药交给奚绝尘,决然离开了。她临走时,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向了十一蹲点偷听的地方。这一眼让十一觉得有些窘迫,想来以她的修为,一定能够察觉到自己在一旁偷看,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匆匆离开。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做法似乎不是很好,是不是……太那啥了? 她正想着,身边的树叶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吓了她一跳。她警觉地回头一看,看见了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很眼熟的狐狸,而且,它口里还衔着样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块精美的紫玉。 “呜……”小狐狸将口中的东西放到她面前,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悲鸣。 她惊讶地望着那块玉,望见那上面沾染的血迹,心中猛地一震。因为这种雕着龙纹的名贵紫玉,她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万圣节快乐~~ ------------ 60迷谷女子 南宫楚不久前不是跟着顾语青回皇城去了么,为何他的灵兽小小会出现在这里? 灵兽有情,它衔着主人的随身物品来见她,莫非是……? “小小,南宫楚难道出什么事了?!”十一这话问出了口,才意识到灵兽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可是,小狐狸居然点了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又着急又担心的神情。 见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小小昂起头,朝着远处低鸣了一声。那个方向,霁雾笼罩,一片苍茫。 十一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南宫楚口口声声要做的一件事――找妖皇永夜报仇。而这里,正是蛮荒妖界的边界,如此一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朝她头上笼来。 “你从天刑山来?”她问。 小狐狸点了点头。 她抱起小小,将那块紫玉拿在手中。仔细一看才发现小狐狸受伤了,而且应该是内伤,因为它口里浮着一层血沫,看来玉上的血迹便是由此而来。它琉璃般的一双眼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显然是勉力支撑到此。 “小小……”她心中禁不住怜惜,取出九曜仙芝替它疗伤。从见到南宫楚的第一次,她对这只小狐狸便印象深刻。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灵兽,它想必是为了主人已经竭尽全力。 南宫楚身为皇子,本应是身份尊贵,侍者环伺,可这时刻,小小来找的却是她。 “不要急,我会帮你的!” 灵狐眼中亮起惊喜的神采,低低呜咽两声,从她怀中窜出。它落到地面,身子变大化出真身,也许是感觉到有了希望,它红色的眼睛光彩熠熠,感激地望着十一。 看出它是想要当自己的坐骑,十一赶紧摆摆手:“你身上还有伤呢,就不要勉强了,给我带路就成,我自己也飞得很快的――当然,是没有奚绝尘御剑快。” 她回头望一眼奚绝尘,心中犹豫了一番,终是叹了一口气:“可惜他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只有我跟你同去了。” 就算太一宫送来的药有用,却也不可能立刻就能见效。事出紧急,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只有孤身先闯了。 “十一,你在做什么?”奚绝尘的声音传来。 以他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她一直在附近偷看自己和沈玄真,想到方才自己和沈玄真的那个拥抱,他心中正有些忐忑? “你赶紧服药试试看,但愿太一宫的药有用。”她说道。 “我已经服下,沈玄真说三个时辰以后方能见效。” 三个时辰,说起来不算长,可若是南宫楚那边自己应付不来……可是在他身体恢复之前要他进入天刑山,实在是过于危险。 “十一,你要去哪里?”他问道。 “放心,我只是出去一趟,你只管休养身体,若是有事找你,自然随时可以和你联系。” 她瞬间便消失了,他根本来不及追赶。其实,他也无力追赶。如果他看到了隐藏在树林中的小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过去。只不过最近十一经常外出,他也就不甚在意,只是方才似乎感觉到除了十一之外的另外一种灵气。 即使十一独自出去,他也不是很担心,因为他早就知道她在他身上留下了咒印,凭着这咒印,她可以在千里之外追踪他的气息,这便是她说可以随时与他联系的原因了。 想到从前,她为了追踪他,竟然在他身上动了这样的小手脚,他不禁暗自觉得好笑。也许她还以为他并没发现,其实他只是有心纵容,故意没有消除而已。 只是,那种妖族的咒印他并不会,如果他要找到她在哪里,就难了。 沈玄真带来的药盒之上施加了太一宫的法术封印,对他的事情会如此上心的人,怕也只有凌朔师兄一个了。想及此,他心中只觉感激。其实在他印象当中,从前的凌朔是个有些冷漠的人,但在宗明师尊过世之后,却对他格外关照。 他知道这一定因为师尊临终之前对师兄的嘱托,因为在太一宫,凌朔最敬重的人不是他自己的师父,而是宗明长老。 不知是药力开始发作,还是蓦然间记起了往事,他忽然觉得胸中炙痛,不禁皱眉捂住了胸口。 “奚公子,你没事吧?”一个关切的声音传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人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若不是辨出了这声音,他简直看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他尽量用自然的表情望着他:“小双……” 她明亮的眼中满是关切,在与他的目光交接之时,却又马上闪躲。 “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该向她解释一番,却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多说无益,于是用了最直接最精简的言语。 她似乎稍稍有些惊愕,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在意,公子也不必在意。” “谢谢。”他又认真地说道。 “能够帮助公子,我很乐意。”她轻声道。 这是她第一次在阳光下见到他的容颜,他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眼睛里并没有歧视和嫌弃。如此漂亮的人,她平生从未见过,恍然间只觉得他的容颜如此耀眼。当他和那紫衣的姑娘站在一起的时候,一定美得就像是一幅画。可是当自己站在他面前,反差是这样地巨大。 她现在更加能够理解姐姐的心情了――想要得到美丽的容貌,想要和那个人一起在阳光下露出笑脸。只可惜,如今她虽得到了倾城容颜,却失去了她的心,她爱的那个人,也早已经离开,消失在远方。 她轻轻走到大双身边,看她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刺绣的世界里。雪白的布面上,绽开的又是最艳丽的花朵。 “姐姐……” 听到她呼唤,大双美眸微抬,有些茫然地望了她一眼,张口说道:“花……” 小双立刻会意:“饿了?又要吃鲜花饼?” 大双不答,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小双却已经明白了她的需求,转身对奚绝尘说道:“公子卧床数日,出来晒晒太阳也很好,我进去做点吃的。” 奚绝尘看出她不大愿意与自己相处,便赶紧点头。 “露……”大双忽然抬起头,指着院外。 小径上正有一女子款款走来,远远地,奚绝尘望见她的容貌又是吃了一惊。她身着藕色裙装,身材高挑,步履袅娜,其倾城之貌,丝毫不输于大双。只是看她生动的表情和眼神,便知道她是个正常人。 “晨露姐,你回来啦!”刚刚进屋的小双似乎很高兴,又跑了出来。 走到近前的美人甜甜地一笑:“是啊,我刚回来,过来看看你们。” “露……”大双睁大了眼望着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双,你认出我了么?”晨露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可惜她望了半天,只是又低下了头去。 “上次你带来的药已经吃完了,只是,她仍是这样……还好,她能吃能动,偶尔还会笑。”小双说道。 “我不会放弃,我相信总有办法能够治好大双的。” “晨露姐,辛苦你了……” 晨露轻轻摇头,一切言语,尽在不言中。 “咦,小双你为何要穿成这个模样?”她望着小双,似乎很惊讶。 “我……”小双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到这话,奚绝尘心中才明白,平日里她一定不会将自己遮得这般严实。她如此地自卑,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晨露转头扫了一眼奚绝尘,心中便明白了。 “他又是个剑仙?”她挑眉问道。 又?奚绝尘心中因为这个字而产生了些疑惑。 “他生了病,在我这里修养几日而已。”小双答道。 “小双,你可不能像你姐姐一般犯傻了。” “这……我,我不会的……”小双低下了头,像是被晨露戳穿了什么,露出些窘迫。 奚绝尘并不指望小双会给他介绍这美丽女子是谁,正想回避,却见晨露的脸猛地在眼前放大,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她的皮肤雪一样地白,细致滑腻,看去仿佛没有毛孔。可是,奚绝尘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盯了一阵,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异样:“咦,你,你为何……?” 奚绝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女子身上的气息突然变了。她的背后突然亮起了一团红光,那光芒瞬间比阳光还要明亮,正中却涌出了一团黑雾。 那是一股非人的气息,可是他却觉得熟悉。 “亡夜!我并未召唤,你为何要现身!”晨露高声喝道。 一声低沉的咆哮传来,她浑身皆被黑雾笼罩。 “晨露姐?!”小双大惊。 “不要靠近我!”晨露赶紧后退,那团黑雾越来越浓,逐渐变幻成了狰狞的形状。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好意思说了…… ------------ 61天魔溟炎 突然出现的危机让奚绝尘也吃了一惊,可恨他此刻还无法祭出仙剑,情急之下,只得退开几步,将大双小双推到自己背后。 把团黑雾落地,形状仍是在不停变幻,奚绝尘看不出这到底是何物,只看到两团红色火焰在黑雾中闪烁,就像是两只鬼眼。 不容他有下一步反应,那黑雾已经朝着他笼罩过来。 在视线里的光芒消失的那一刻,他耳边忽然炸开巨大的声响,像是万兽嘶吼,又像是万鬼号哭。 “奚公子小心!” 有个人影朝着他冲过来,他认出那是小双。见她不顾自身危险,他心中大惊,伸手一挥,竟挥出一道真气,将她扫到一边。 如此一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恢复了一点元气了,此时此刻,可真是一根救命稻草啊~他念动心诀,仙剑行云横空而出,发出一声清鸣。但下一刻他的庆幸便被失落打碎,因为他发现自己连平时用得最顺手的剑诀都使不出来。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隆隆怪声,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才发现不知是从何处伸出的爪牙已经将他的手臂伤得鲜血淋漓。 若只他一人在场,他尚有逃跑之力,可是小双在场,他又怎能弃之不顾?一时之间他又怒又急,也许是内力催动过度,胸口一阵剧痛,眼前竟浮上一层血色。他举剑,也不认目标,闭眼奋力斩下。 那怪声瞬间停止,周围突然诡异地寂静下来,他张开眼,发觉整个世界笼罩在蓝色的雾气之中。景物显得模糊飘渺,可是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一切,静止的,动作的,尤其是――活物的呼吸。他能感觉到那袭击他的怪物还在,并且又朝着他扑了过来,可是它的动作却变得无比缓慢,其行动尽在他掌控之中。 不,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有一片树叶落下,如此缓慢,仿佛托着它的那缕清风,他都能伸手握住。 他正在发怔,却听到一声惊呼,不是小双,是那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亡夜!!” 这声惊呼将他从诡异的寂静之中拉了出来,朦幔的世界仿佛撕开了一线缝隙,从那缝隙之中他看见了蓝色的火焰,这火焰,由他身上而发。他大惊――难道此刻体内魔性又要失控! 似乎,就是这种感觉!每一次他被体内窜起的疯狂力量击散理智的那一刹那就是这种感觉――他看到的世界失去所有的颜色,只有一片莹蓝,因为魔焰遮蔽了他的双眼。 可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因为他分明还存留着自己的意识! 若在往常,灵寂仙轮早就会发动,与体内魔性相抗,逼得他痛苦难言。可是现在,身体依旧轻松自如,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在体内流动,犹如涌动的河流在经脉中左奔右突,感觉说不出地畅快。这一感受让他心中很是不解,也许,这是因为他常年修习得到的灵力一下子失去了,使得体内本来的力量没了阻滞,才会如此轻松? 又或许,这是驱魔香和刚才服食的丹药共同作用的结果?总之,无需多想,不管怎样,他很庆幸此刻没有失去理智。那团看不出真面目的黑影已经从他身上退开,似乎是惧怕他身上的冷焰。因为无法使用剑诀,他望着行云上缠绕着的蓝焱,毫无花巧地一剑砍去。 他对这一剑并不抱希望,却发现其效果出乎意料。只见那黑雾沾上了一点蓝炎,就像是一团干燥的棉花遇上了火种,立刻卷燃了一片,而后越燃越烈。怪物不断地翻滚变幻,左冲右突,似乎是要摆脱那狂吞猛噬的烈焰,周围卷起了狂风,风中裹挟着凄厉的嘶吼。 “亡夜!亡夜!”晨露惊得大呼,却不敢靠近,生怕那诡异的蓝焰也沾到自己身上。 小双早就吓呆了,紧紧地将大双拥在怀中,面纱也掉了下来,一双大睁的眼睛中满是惊惶。 晨露眼睁睁看着那团黑雾在燃烧中挣扎,不知所措之时,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眸,那眼中无悲无喜,分不清黑白,只有一团幽焰在燃烧。 她惊得连连后退,无比震惊:“这,这是……天魔溟炎?!你,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你是谁?”奚绝尘逼视着她。 晨露神情中的震惊渐渐地化为恐惧:“你……你不要过来!” 此刻他心智清明,知道她害怕,便暂时止步,只是抬手指向那燃成一团莹蓝的怪影:“这是什么?” “它,它是不属于此世之物……” 奚绝尘逼近一步,明显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 “它是魔灵!”晨露豁出去了。 “魔灵……是什么?你说的天魔溟炎,又是什么?”奚绝尘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也许知道些什么,某些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听到他如此发问,晨露一愣,继而有些难以置信:“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奚绝尘默然,他身上蓝焱渐渐熄灭,眼中现出复杂神情。那团燃烧着魔灵的火炎也终于停息,晨露终于能够靠近,伸出手却只触摸到一缕黑烟,在她指缝中被风吹散,杳无踪迹。 “亡夜!”她大叫一声,带着哭腔,眼中盛满难以言说的痛苦。 “你……”奚绝尘完全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望着她的神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也罢……你总算是解脱了……”晨露眼中落下泪来。 奚绝尘不明所以,却知道险情已解,转身走向小双。她已被吓得呆了,大双虽神智不明,也只将头埋在妹妹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已经没事了,别怕。” 他正想过去,却听到晨露一声喝止:“别靠近她们!” 奚绝尘惊愕,转身望见一双满是惊惧的眼睛。 “你……为何如此怕我?” 晨露后退一步,仿佛光是他的眼神,就能将她灼烧成灰烬。 “我当然怕你,怎可能不怕!天魔溟炎,三界之内,无人受得……尤其是我们这种半魔,沾了一点就会灰飞烟灭!” 他收起行云,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我决不会无故伤人,你不必如此怕我。不过,你得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晨露戒备地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当他身上的蓝焰熄灭,虽仍清冷似冰,气质却如此沉静,毫无戾气。看着他的神情,她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我知道的事?什么事?” “天魔溟炎,魔灵,半魔,都告诉我。” 晨露睁大了眼――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用仙剑,你是剑仙?”她问道。 奚绝尘点头。 “剑仙怎可能会使用天魔溟炎?” “这是我与生俱来,若我知道,何必问你!” 见到奚绝尘有些失去了耐心,晨露不及多想,赶紧答道:“很久以前,魔界之门开启,万妖之皇孤凌得到了魔界的力量,炼成天魔。天魔溟炎是他独有的力量,仙妖两界的最强者皆无可匹敌,被溟炎焚烧,魂魄俱毁,再无轮回。可是,孤凌已死,在这世上,除了他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够使用天魔溟炎。你说你的魔焰是与生俱来,莫非,你……” 她兀自沉思,奚绝尘将她的话听得明白,心中却更是糊涂了:“妖皇?这和妖皇又有何关系了?” 晨露这才知道他真的是一无所知,望着他不刨根问底不罢休的神情,只好飞速地整理思绪。 “若你真的一无所知,且容我从头说起。” 奚绝尘点头,却见眼前有一道紫色光痕闪过。凝目望去,那是一只水晶般的紫蝶,从他眼前划过,掠过他的耳边。 “青――峰――岭――” 他听到了轻微的声音,浑身一震,因为那是十一的声音!那紫蝶化作一道光痕,立即消散,他想要再得到更多的讯息都不可能了。 他转向晨露:“你可知道青峰岭在何处?” 晨露见他突然又换了话题,有些惊愕:“自然知道。” 奚绝尘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带我去青峰岭!” 她吓了一跳,只见他手中那把莹蓝仙剑再次出现,浮在他身前。他突然神情焦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双这时已经冷静下来,见到他的动作,忍不住拦阻:“奚公子,青峰岭很危险,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去……” “无妨,我必须要去。” 一瞬间,晨露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凌空提起,瞬息之间,人已悬空。她一声惊叫,惊魂未定之时又是一阵晕眩,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仙剑带入空中。 “快指路,我要去青峰岭!”奚绝尘急道。 青峰岭――莫非他要去的……是那个地方?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不……那个地方,怎能如此贸然前往? 晨露心中惊恐交加,但她先前已被他的溟炎吓住,如今见他突然如此霸道,哪敢违逆,只得从命。 ------------ 62妖为情痴 话说十一跟着灵狐,往那青山深处行去。灵狐受了伤,速度却是极快,待它速度放缓下来,她眼前闪过一块路碑,方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那石碑上刻着三字“青峰岭”。青峰岭——美人洞……她心中猛地联想到了什么。 愣神之间,灵狐已经纵出老远,她急急地追上去,见它到了一方水潭旁,毫不犹豫地跃下。那水潭旁古木参天,无数白色根须伸出,竟将不大的水面都遮住了。灵狐跃下,瞬间不见波痕,她往深入看去,只见那水深不见底,幽深得瘆人。 十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跃而下。 底下一片漆黑,幸好水道只有一条,在黑暗中泅水很久,终于见到一丝光亮。往上浮去,眼前一片光亮,耳边有哗哗水声。出水一看,只见头顶飞瀑直下,石上青苔丛生,显然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幽谷。 四面一望,灵狐不见踪影,四周一片静谧,唯一可疑的是石壁上的一个山洞。她张开景元伞,隐藏了气息,小心翼翼地走进。这是个钟乳石洞,不知从何处照进的光线,将洞中折射得五光十色,越往里走越瑰丽。 往深处去,愈发安静,只听到水滴落下的声音,并且渐渐有淡淡烟雾萦绕,寒气逼人。她仍是不见灵狐踪影,不禁担心,正想要叫唤几声,却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她心中一凛,便听到有语声从里面传来。 “你先别动手!这狐狸去而复返,难得地有情有义,你莫要杀它。”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哼,你对它的主人做了这等事情,却来怜悯它么,岂非可笑?”这是个语气冷硬的男子的声音。 十一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担心南宫楚的安危,仗着有景元伞作掩护,便小心翼翼朝着说话声的源头摸过去。但是,迷雾越来越浓,里面一片朦胧,她只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一个颀长,一个纤细,据气息判断,都不像是人类。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男的硬邦邦说道。 “我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好的机会!只有你能帮我了。”女子答。 男子冷哼一声,道:“我不愿帮你。” “你帮我,我愿意将霰雪秘境让给你。”女子努力劝说。 男子沉默片刻,仍是拒绝道:“不。” “他要杀你,你却不愿杀他?妖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慈大悲了,哼~”女子冷哼一声。 妖皇?! 十一心中一动。现任妖皇,貌似是……不错,这种气息她刚才就觉得似曾相识——是永夜!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南宫楚会跑到这里来了。为报师仇,他真是什么也不顾了。可是,那个女子又是谁呢,为何她非要杀了南宫楚不可? “他有杀我的理由,我却没有害他的理由……”永夜回答。 “你!他不是凡人,取出他的魂魄也许可以救西渊。这等机会千载难逢,我绝不会放过!只是,这次要取的魂魄非同一般,你不帮忙,我无法做到。”女子急了。 十一差点就要沉不住气,却听永夜沉静地说道:“西渊仙基尽毁,已死了五百多年,不可能再复活,你何苦要如此执着。” “不!我要救他,我要他醒来!”女子的声音竟带着哭腔。 “凡人,妖族,半魔的魂魄你都试过了,可有见到效果?你还想要怎样折腾?”永夜冷冷问道。 “妖皇,就帮我这一次吧——若这次再不行,我便放弃。”她近乎祈求。 “云咏,你身为妖族,却守着一具仙人的尸体几百年,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休要妄想我也同你一般发疯。” 听到他们的对话,十一吃了一惊——仙人……?听他们这意思,到底是要用南宫楚的魂魄去救谁? “谁!”突然,里面的女子一声惊喝。 “我早说过,狐妖聪明绝顶。你以为她去而复返是忠心为主,其实它是叫来了帮手。”永夜说道。 十一心中暗道糟糕,刚才心神激荡,使得自己的气息暴露了。 “胆敢闯进来,胆子不小,还不快滚出来!”女子厉声道。 怎么办……?她犹豫。 “一直藏头露尾,想来也只是无能之辈。”她听到永夜说道。 这语气中尽是轻蔑之意,她却没法反驳。的确,光只是妖皇一个已经是她无法对付,更何况他旁边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女妖。如果冷静点思考,就该知道此刻冲出去只会是最坏的结果。可是,南宫楚命悬一线,她能够就这样置之不顾么? 她正在思索,刹那之间周围的景物猛地变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闭眼再睁眼之时,她见到一袭黑袍朝着自己笼罩过来。 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偷听到了些什么,不过,这就是你该死的原因。” 她心中一紧,猛地转身,却诧异地见到了彩虹一样的七彩光芒。光芒之中出现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庞,是永夜。他在微笑,勾起的唇角边却挂着一丝残忍。漫天花雨落下,是缤纷到无法分辨的颜色。有异香飘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甜香,钻入肺腑,像是给浑身都灌下蜜糖,甜蜜到颤抖。 她沦陷在异景之中,竟无丝毫反抗之力。妖皇……原来是这样杀人的么…… 如果就这样死了……这一刻,她的思维已经接近停滞,口中却无意识般吐出了一个名字:绝……尘…… ****** 不知过了多久,十一悠悠醒转,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她就处在这黑暗的正中,不知道这是哪儿,只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凝神注视,视野稍稍明亮了些,却见到暗色之中现出一个个巨大的黑影。等到看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她惊得大叫一声。 蜘蛛! 成百只巨大的黑蜘蛛围在她的周围,蠕动着,似乎在缓缓合围靠拢。 “啊———”她叫得撕心裂肺。这种刚清醒就被自己最害怕的怪物包围的恐惧,让她不知所措。 “别怕!你眼前的都是幻觉!”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绝尘……?”她朝着声音的出处摸过去,却落了空,“你在哪里?!” “我们又被妖皇的幻境困住了!”他回答。 她心中这才冷静下来,紧紧地闭上了眼,心想妖皇最擅长攻心,恐怕是窥测到她心中对八爪怪物的恐惧,以此来对付她。奚绝尘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的灵力恢复了么?若他也被困于幻境之中,面对的又是怎样可怕的场景? 她有些后悔用咒印传讯给他了,从何时起,自己竟成了他的负累了? 他的声音又传来:“别担心,不过是些虚幻之物而已,不难破解。” 果然,黑暗中现出一道清光,被那清光找亮的地方,八爪怪的身体化作黑雾飘散。 虚幻之物,不可见光! 她鼓起勇气,念动咒诀。灵光自她身上散发,她携着光芒,闭着眼,鼓起勇气想要尝试走向那些狰狞的黑蜘蛛。与生俱来的恐惧极难克服,她心中在一阵阵发冷,刚想抬脚,却听到“嘭”地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她猛地睁眼,眼前已经一片敞亮。她所在之处是个溶洞,周围都是形状各异的彩色水晶,五光十色,交相辉映,瑰丽无比。景色玄异美丽,可是,她发现自己竟被禁锢在一座透明的水晶之中,就像是被冰冻住,动弹不得。 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也有一座巨大的菱形水晶,当中正不断透出莹蓝光芒。 “绝尘!”她大声叫。 菱形水晶内发出撞击的声响,片刻之后,脆声裂开,一人浑身清光,破牢而出,正是奚绝尘。她也奋力撞了一把,却丝毫无法动弹,只得暗叹果然自己不如某人暴力。 “别急,我这就来帮你。” 他手中现出仙剑,乒乒乓乓数剑挥过,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巧力,坚硬的水晶便碎裂四散。 她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忍不住朝着他扑过去:“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奚绝尘紧紧将她抱住,松了一口气:“还好我赶上了,你没事就好……” “多来一个,不过是多一个送死的。”冷森森的女声传来。 二人转身,只见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她身材偏瘦,长发曳地,手挽雪绸,容貌冷艳,行走之时似乎足不沾地,如轻云般飘逸。与她说话语气的冷硬并不相符,在水晶的光芒辉耀之下,她的脸色苍白柔弱到几乎透明,眉目之间都透出一种凝滞已久的忧郁。 “无痕,你明知道斗不过我,还要再来么?”她望着奚绝尘,冷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又回来了…… ------------ 63冤家相逢 “你何必如此紧张?如今你这里已经没有他想得到的东西了。”有一个声音传来,却看不到说话之人,听语气是永夜。 听到这话,云咏面上一凛,原本无比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一丝铁青。奚绝尘和十一都明白了什么,看来她那句“你明知道斗不过我”未必是实言,对于无痕,她也许是心存忌惮的。 二人正在猜疑,却听她又开口问道:“除了灵寂仙轮,你还想要什么?!” 她问出这话的语气,一下子便泄露了她强自压抑的紧张。奚绝尘又怎会不明白,他略一思索,望了望十一,绷着脸说道:“我想怎样,你心中自然明白。” 云咏神色犹疑,望向十一,又问道:“她与你有何关系?” 奚绝尘眉角一挑,牵住了十一的手,笑道:“你认为呢?” “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如果你来是为了她,现在就可以带她走了。” 十一一愣,这妖女不知怎地居然如此痛快就答应放她走,并且,看她的神色简直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 “你还真是很怕他啊!你仔细地看清楚了,他根本就不是无痕!”永夜的声音突然又传来。 十一环顾四周,却仍是看不见他身在何处。她心想也许妖皇一定就隐藏在此处,即使是白衣妖女愿意放他们走,这个永夜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不是无痕?”云咏一脸怀疑神色,“可是,他若不是无痕,怎可能破得了我的凝晶阵……” “哼,你以为天下间能够破得了你那阵法的就只有无痕一个了么?”永夜冷哼一声道。 此时月咏已经发现除了外貌以外,面前的男子的确和无痕有着巨大差别。 “对,你的眼神……和他的不一样……” 无痕的那种眼神,那一种透出冰寒的笑意,想起便能让她觉得脊背发凉。而眼前的青年神情冷漠,当中却带一丝茫然,的确是截然不同。 “你,你敢骗我!会使幻术的果然都是卑鄙小人。”云咏立刻翻了脸,显然她并不相信两个人的容貌能够相似到如此程度,只以为奚绝尘是用了幻术来迷惑她。想到自己刚才诚惶诚恐的态度,她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连永夜也骂了进去。 十一心中暗自叫苦,这个只知道藏头露尾的妖皇,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绝尘?”她用手按了按他的掌心,不知他的身体恢复了没有,看来今日进了这妖魔窟,怕是凶多吉少。 他的声音很平静:“无需担心,有我在。” 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她脸上绽出一个微笑,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未让她失望过。二人微笑对望,四目交接,不自觉间双手握得更紧。 “啧啧,这倒真是般配的一对,只可惜我耐心有限,立刻便想将你们拿下。这女的并非凡妖,又能取得一个好魂魄,这男的……”云咏闭起眼,神情冷寂,浑身气息似与这冰冷的晶室融为一体。 “这男的,有点特别……只不过,他既不是无痕,便不是我的对手。”她继续说道。 只见她衣衫飘起,似有微风拂动,手中雪绸借风而出,化作数十条,轻轻柔柔四散飘扬。 “小心她的丝带!”突然有人大声提醒道。 此刻那些丝带已经多得数不清,如云彩一般将奚绝尘和十一包围,他们立刻明白了她手中轻软白绸并不是装饰物,恐怕是件十分厉害的法宝。 “十一小心!”奚绝尘大声提醒,手中一道清光化作数十道,结成剑阵将自己和十一护住。不料那白绸触到剑阵便化作一团白烟,穿过之后又恢复原状,将两人四肢和脖颈都缠住了。两人只觉得那绸带上冰烟缭绕,触感冰凉,而后便是一阵酥麻。 两人正不知如何应对,忽见一股赤色的火焰喷涌而来,而后便听到云咏一声惊呼:“区区半魔,又来自投罗网么!” “云咏,你我之间有数不清的帐要算,但凡有机会,我又怎会放过!” 铺天而来的白绸被那火焰冲开,只见一名身着藕色裙装的女子亭亭而立,来者正是晨露。 云咏冷然道:“自不量力,还想坏我好事?” 晨露昂头一笑,神态丝毫不惧:“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任你妖力通天,又怎能斗得过天魔,抵得住天魔溟炎?就在今日,我要看到你遭受报应,神魂俱毁,永无轮回!” 而后,她望着云咏由疑惑到惊愕的神情,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她越笑越肆意,仿佛快意万分,却又满怀凄怆。 她在笑,却有泪从眼中流下,那一双眼中是一种浸透孤寂的仇恨,她带着哭腔嘶喊,如同一只失去所有伙伴的孤兽:“亡夜之仇,终于可报!!” 对于这一幕,奚绝尘和十一震惊之余,完全是不明所以。 而一直神情冰冷的云咏看上去也大为震惊,望着几似发狂的晨露,大声问道:“天魔?天魔溟炎?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晨露将手指向奚绝尘:“他――就是他!” 这一刻,奚绝尘和十一都是心中一震。只见晨露的眼神猛地转向奚绝尘,那原本沉静冷漠得如同暗湖的眼中似有波澜惊起:“天……魔……?!” “你不信?”晨露盯着她的目光犹如利剑,“你不是有引魔石么?我这就让你见识下他的真面目!” 奚绝尘和十一更加惊愕,只听脚下突然传来闷响,随之而来的是整个水晶洞的震颤。当那闷响变为隆隆的轰响,只见地下升起一道光幕,像是就要裂开。 云咏闻之色变,大声道:“永夜,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也想要看一看――他的真面目。”底下传来妖皇的回答。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奚绝尘。 片刻之后,脚下的地面果然崩裂。四人并非毫无防备,却都顺势落入了地下。只见下方晶光璀璨,碧波荡漾,竟是另一方宽广的空间。 ------------ 64昙花一现 原来下面是个洞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光线将这里照得亮得晃眼。洞窟里长满了形状颜色各异的水晶,异常漂亮。当中是一个幽绿色的湖,湖上飘着缕缕轻雾,将眼前景物迷蒙成梦境一般。 这一刻,一片寂静,只听到水滴从钟乳石上落下的声音。然而此时奚绝尘的心情却并不平静,在这环境中,他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对于这个地方,他有些熟悉。这瑰丽的环境,这平静的湖水……不知怎的竟有种莫明的亲切感。 “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十一突然喃喃道。 奚绝尘转头望她,只见她的神色有些奇怪,皱着眉头像在思索着什么。 “十一?” 她却放开了他的手,掠过湖面,落在了湖边一块紫色的晶石前面。那是一大块平整的紫水晶,清光幽幽,在她的眼中映照出美丽的光彩。只见她弯下腰,伸手轻轻抚摸那块石头。 “孤……凌……蝶……姬……”她口中轻轻吐出四个字。 奚绝尘急忙跟过去,发现她口中念出的是刻在晶石上的字迹,刻印深刻,极易辨认。那是两个名字,而且很明显是两种不同的字迹,一种笔锋随性字形洒脱,而另一种字迹娟秀清晰。 “孤凌……蝶姬……”他也将这两个名字念了一遍,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有种暖意,却又莫名酸涩。 十一呆呆地盯着晶石上的字迹。 “孤凌……” 这个名字…… 光影迷离间,那晶石变成一面荡漾着波纹的镜,镜里倒映着两个人。那是极美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云霞一样美丽的衣裳。女子长发如瀑,以石为镜,懒懒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男子温存地弯下腰,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这样真好,好想一直这样,到永远~” “嗯,待你成仙之后,便无人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不管永远有多远,我都一直陪着你,蝶儿。”他指尖泻出一道清光,轻轻拂过晶石表面,刻下她的名字,“如磐石不移,蝶姬,我爱你。” “孤凌,我也爱你。”她纤纤玉指在自己名字的旁边,刻上他的名字。 他们是谁?这又是妖皇构筑的美丽幻境吗? 她痴痴地,突然不知今昔何年。 “十一,怎么了?”奚绝尘有些担忧的声音将她突然唤醒。 她的手正抚在晶石上篆刻的名字上,指尖冰凉,可是这丝冰凉却在心中猛地激起一种灼热的痛。她并不明白这痛从何而来,却差一点流下泪来。 却见晨露朝着那晶石跪下,俯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极为恭敬。 “时光飞逝,数千年如梭。孤凌陛下,未曾料到,我也能有瞻仰这遗迹的机会。”她轻声道,神色间颇为感叹。 “孤凌是谁?你知道些什么?”十一脱口而出。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那个名字有如此强烈地探求欲望,但心中升起的某种莫明悸动居然让她心跳加速。 “孤凌,他是史上最强的妖皇,六界之中唯一的天魔。”晨露答道。 “天魔?天魔是什么?你怎会知道这些事的?” 晨露微微一笑:“所谓天魔,负魔界之力,携诛仙溟炎,妖界奉之为主,天界惧之胆寒。他,就是孤凌。” “孤凌自天界入妖道,后又修炼成魔界溟炎,从此天上天下,天魔之名几乎等同无敌。可是后来孤凌还是死于仙人之手,天魔与溟炎便成为了一个令三界胆寒的传说。”云咏说道。 “我却不知,这传说竟有重现的一日。”晨露说着,意味深长地望向奚绝尘。 而奚绝尘和十一,心中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云咏的注意力却已经全都移到了奚绝尘身上。 “天魔……重现……怎么可能!”她惊讶。 “是否可能,一看便知。” 说这话的竟是永夜,只见绿湖边上突然缭绕一团青烟,当中隐约现出永夜高大的身形。 “永夜,你要做什么?”云咏竟急了。 “你的梦,也该醒醒了。” 湖中突然绿浪翻滚,隐有紫光透出。云咏一看急了,朝着那团青影猛扑过去。晨露等的正是这个机会,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便听云咏一声惊叫,似是糟了暗算。 “该死!你这大鹏鸟妖,竟然和这半魔勾结!你我无仇无怨,你为何要这样待我?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她竟气得语无伦次。 “怎能说是不可理喻?其一,就算是再牺牲更多的性命和魂魄,西渊也不可能复活,你不该再折腾下去了;其二,若天魔真能复生,那么流落人世间的妖族与半魔便有希望了。”永夜答道。 奚绝尘和十一不明就里,也不好出手,只见云咏焦急万分,却阻止不了永夜。湖中紫光更盛,发出轰隆声响,像是有重物被撼动。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水声之中,只见那湖中有东西在缓缓升起。 那是七块巨大的晶石,与洞中其他的水晶不同,这些水晶虽是透明,却呈现墨黑色。其中六块分布的位置很规则,缓慢旋转,将当中一块紧紧地包围在当中。 “永夜,不要!”云咏的神情近乎绝望。 十一的心砰砰直跳,她看清了那正中的晶石中包裹着什么,那很像是一个人。 “你这该死的鸟妖!为了开启霰雪密境,你居然要牺牲西渊!当年的师徒主仆情分,你就完全不顾了吗?” “当年的西渊,的确是吾师吾主……可是,你看清楚了,如今封在这晶石中的已经不是西渊,只不过是早已冰冷的一块石头而已!” “不!他是仙人,怎么会死……他不是石头,我一定要让他复活!”云咏张开双臂,朝着那当中的水晶飞去,像是要拥抱那被冰封的男子那依旧鲜活的躯体。 永夜见了她的痴狂模样,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不得发泄,几乎是在吼叫:“云咏,当年继任妖皇之位的明明该是你,可是你却自暴自弃!你可知道,这个所谓的妖皇我当得有多么辛苦!为了妖界的未来,我是如何苦苦支撑!你既然已经心若死灰,为什么不去死,陪他一起死!反正除了他,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 十一未曾料到那个一向阴沉神秘,深不可测的永夜也有这样的一面,脑子一片空白,赶紧张开景元伞的结界,拉着奚绝尘避到角落里。 晶洞中妖力激荡,湖中的水如潮涌起,又如珠纷落。云咏与永夜斗作一团,虽不像是要拼命的架势,却都像是有天大的怒气要发泄。 终于,那当中的水晶砰然碎裂,同时传入耳中的是云咏的一声近乎绝望的嘶叫。 而后,洞中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湖水归于平静。白衣的女子立于水上,怀中紧紧地拥住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十一远远地看着,吃了一惊。那男子身上衣衫褪落,露出的竟是闪光的水晶――她深情拥着的,是一具水晶的雕像。 女妖的泪滴落,在湖上荡起微微涟漪。 世人皆知是梦一场,只是她不愿醒…… “为何引魔石没有启动?”永夜疑惑。 湖中忽又翻起泡沫,传出咕咚声响,继而正中出现一个漩涡,似乎下面有一个无底洞,将云咏吸入其中。她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只是紧紧抱着那具晶雕不肯放开。 “云咏,你真的疯了?”永夜见状不妙,欲出手挽留,却见她回眸,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正当云咏就要没入那湖中之时,湖底猛地旋起大股水柱,一冲而上,将她托起。而后湖底卷起更大的漩涡,水浪翻滚,却如银莲盛开,层层泛开,却在渐趋平静。渐渐平息的水波之中,忽地传出一声清啸。 水浪落下,万珠零落中,一道白色身影跃出水面。十一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巨大的九尾雪狐。雪狐的背上趴着一个人,正是南宫楚。 “你这畜生,还敢猖狂!”云咏见是先前捣乱的灵狐,态度又变得凶狠。 却见那雪狐九条长尾轻摆,转头望向她,双目盈盈,当中忽现灵动无比的情态。就在云咏心生诧异之时,只见它轻轻摇头,居然口吐人言,嗔道:“竟将老祖宗唤作‘畜生’,怎能如此地不懂事,真真叫人失望!” 这声音甜甜腻腻,音调悠长,听来如饮甘醇,如沐秋水。 十一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这声音如此熟悉……竟是久违了的故人的声音! 灵狐浑身泛起清光,如月华泻出,而它的身体渐渐在光芒中融化。光影之中,渐渐地幻化出女子曼妙的身影。她银发如瀑,四肢伸展,盈盈转身,身姿动人之极,身影却是越来越淡,在那光华之中如水墨般氤氲开来。 十一瞪大了眼,看见她媚眼如丝,带着万般感慨,与自己盈盈对望。如同昙花一现,这女子绝美的身姿于五百多年之后,在她的眼前如梦境一般重现。 “林忘忧!”难言的伤怀猛地冲上她的脑海,这一声喊出口,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可是当她伸出手去,却触不到实物,只看见她渐渐消失,化成碎光点点。 “小十一,这已是我这化身最后的力量……从今往后,我再无力庇护他了……若你能破开九皇山下的天阵,就能知道一切……” 光芒消失,再也看不到灵狐的身影,只看到双目紧闭的南宫楚躺在地上,似乎对身边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睡得正香。 破开九皇山下的天阵……知道一切…… 她这声音如游丝般难以捕捉,却如同惊雷在十一的脑海炸响。 ------------ 65天魔遗迹 林忘忧的幻影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晶洞中一片平静。 永夜不再隐藏身形,宽袍掠水,虚立于湖上。他的腕中揽着白衣的女妖,此刻的她再无刚才嚣张的气焰,头颅低垂,看来已经失去知觉。 望着这两人的情态,不免让人心生联想,看来这两个之间自有一段渊源,他们的关系并不简单。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永夜缓缓开口,不再是阴阳怪气的音调,言语中也不再带有杀机。 “这里名为‘美人洞’,却是个妖魔窟!那可恶的女妖将迷风谷的人骗入谷中,夺取她们的灵魂!”晨露双眼直勾勾盯着云咏,只恨此刻她竟被人庇护。 “如此看来,你知道得倒是不少?”永夜满脸淡漠。 “正是!当年我为了大双的事探访‘美人洞’,却被妖怪困入这洞中,若不是亡夜舍身救我,我也被夺走灵魂,成了那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了!可是亡夜他,却被那妖怪变成了那样的东西……”晨露指着云咏,声音在颤抖。 “那些女子进入‘美人洞’,不过也是贪恋美貌罢了,说到底也是欲望所致。”永夜冷冰冰道。 “你说什么?她们都是受到诱骗,都是无辜之人!原本都是好好的人……被害成那个样子……”晨露更加激愤。 永夜眼风扫向奚绝尘和十一,见这两人一言不发,又对晨露说道:“你说他们原本都是好好的人么,那你那个所谓的‘亡夜’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是妖怪!”晨露很是激动,急于争辩道。 “你们的确不是妖怪,却是魔族。” 奚绝尘一听此话,心中一凛:“妖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可否都说出来?”他想起先前晨露说过的话,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抓住事情的关键。 “满身魔气的小子,看来你还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永夜冷笑,“此处便是灵脉‘霰雪秘境’的入口。秘境之中,雪舞翩翩,美丽异常,孤凌曾常年在此灵脉之中修炼。可惜后来,孤凌成魔,被天界镇压,他的血染红了秘境中每一片飘雪。” 他说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无比沉重。 “虽然后来此灵脉被天界封闭,但仍有魔气泻出,能引动魔族体内蕴藏的力量。迷风谷一族的祖先本是孤凌的追随者,血统中藏有魔族之力,却又是人类肉身,所以平日能力与常人无异,只是样貌特异。但若受到魔气引动,体内潜质便会被激发,然而大多数因为肉体脆弱,会导致原身被毁,化为魔魂,就如亡夜一般;运气好一点的肉身不毁,便能恢复魔族完美的容貌,却失魂落魄,再无神智;而运气最最好的,便是如她这般,人心尚存,但长生不死。”永夜指向晨露。 十一和奚绝尘都望向她――她,竟是“魔族”? 晨露却仍是郁愤:“天魔之事早已成为久远的传说,我迷风谷一族代代避世而居,从不祸害世人,更不奢求长生不死,只求安居乐业。可这青峰岭的妖为何非要诱骗我的同胞,引发他们的魔性?” 永夜叹一口气,望向怀中沉睡的女子:“自然是为了她那死去的情人……自从他死了,云咏便像是失了心神一般,想尽办法只想要他复活。她摄取其他生灵的魂魄,试图重聚他的魂魄,人和妖的不行,她便用魔魂来试……只可惜,这不过是失去理智的疯狂之举罢了……” 十一总算明了晨露的仇恨从何而来,可是想到云咏的一片痴心,她只觉十分心酸。因为她明白那种失去的痛苦――若可以挽回,自己是否也会为此疯狂? 林忘忧的突然出现让她无比震惊,在人间孤独徘徊几百年,她未曾料到还能见到故人一面。她一直认为林忘忧早已灰飞烟灭,如今听到她那一句话,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罪秽之眼,妖皇,林忘忧,景元……六大灵脉,南宫楚,奚绝尘,奚隐……她突然意识到,五百年前发生的一切,五百年后的这些际遇,似是偶然,却也许正是宿命的纠葛。 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西海。 ********* 西海。 水天一色,却不是湛蓝,而是墨一般地黑。 “近来这天气一直不好,总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的样子,却又偏偏风平浪静的……” “据说是西海的剑阵封印减弱了,此等异象,怕是那沉睡的妖魔在蠢蠢欲啊……” 对话的是两名宸阳宫门人。如今西海底镇压着“罪秽之眼”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个秘密,被派往西海的宸阳宫门人见了这西海的阴郁景象,不免心生恐惧。 “那便是九皇山?”十一抬手指向远方。 遥望西海群岛,都是一色的青黑,奇形怪状,像一只只浮在海中的怪兽露出的脊背。只有当中一座有点特别,状若宝塔,削尖的顶端还若隐若现闪着光芒。 “十一,你确定要进九皇迷海?”奚绝尘语气很平淡,十一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只是她知道,不管她要去哪里,他一定会陪着。 十一默默点头,她有天下气运图在手,按照宸阳宫掌门重阳子的说法,这东西便相当于开启灵脉的钥匙。 对于灵脉之事,宸阳宫人明显知之甚多,此刻见她们行事似乎有些轻率,不免紧张:“景元仙子请三思!九皇迷海有九皇剑阵守护,根本就无人能够靠近。” “哪有那么严重,我师尊当年不是也闯进去过的嘛!”南宫楚一脸的满不在乎。 “小师叔,你可不能乱来!掌门嘱咐过千万要照顾好你,那么危险的地方可不是好玩的!” 南宫楚不耐烦地摆手:“我知道不好玩,在你们眼中我这个师叔就只会玩的么?你们就不相信我其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小师叔,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师叔您可是宸阳宫唯一拥有‘天眼’之人,谁敢说您没有本事啊!” …… 十一无心参与他们的争论,转身望着奚绝尘,忽然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件事之后,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他只是点头,并不说话,因为看她的神情,他知道此刻不是自己追问答案的时候。 他御剑而起,带着十一往那九皇山岛飞去。 站在高空,可以看到九皇山顶围绕着淡淡的光晕,但若靠近,那光便陡然变亮,显出一个金色的光环,向外昭示着此处封印的力量。 “这并非普通的剑阵,而是仙人布下的天阵!”十一皱起眉。 “我知道。”奚绝尘努力地稳住飞剑。 九皇山下的海水看似平静,却是一股巨大的涡流,若是乘船根本就无法靠近;若是从空中靠近,那光环便会猛地扩张,有一股狂风似的力量猛地扩散开来,逼得两人直往后退。 “那这要如何进得去?”十一有点着急。 “本就是不速之客,还客气些什么,自然是硬闯进去啦!太一宫的小子,若你连这都不行,那我从前可是高看你啦!” 南宫楚的声音远远传来,只听到一声鹤唳,抬头一看,一只仙鹤正在头顶盘旋,鹤背上一名华服青年衣袂飞舞,正驾鹤而行。 “你怎么来了?这儿太危险了!”十一高声道。 “今晨我起卦开运,便知今日之事有惊无险。”南宫楚手一扬,一道光芒便从他手中脱出,那道光芒增至数丈,直直朝着九皇山顶的光环飞劈过去。 只听到九皇山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轰响,奚绝尘立刻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力量被反弹回来,那竟是仙剑“绝霄”的剑气。 奚绝尘大吃一惊――这家伙倒真的是毫不客气,居然想要一剑劈开九皇山?! 绝霄的剑气虽然强横,却大半被九皇山周围的结界反弹回来,逼得十一不得不用景元伞张开结界,才勉强抵挡下来。 “南宫楚你太乱来了!”十一担心他的安危,定神一看,果然见他被那剑气从仙鹤背上扫落。 “绝尘,快快!!” 奚绝尘立刻会意,御剑朝着南宫楚飞冲过去。 然而九皇山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忽然被惊醒了。万千道剑气如飞蝗一般朝着四周发射,那势头简直是要将所有的不速之客射成筛子。十一终于领教到了“九皇剑阵”的厉害,发现连景元伞也抵挡不住了。 “九皇山崩,封印自破!还不快劈!”南宫楚朝着好不容易才接住他的奚绝尘大叫。 绝霄剑一击未成,竟又飞回到了南宫楚身边,他便顺势将剑递了过来。奚绝尘吃惊于他此刻的胆魄,心想反正是进退无路,只好豁出去了,于是接过绝霄,直劈九皇山。 奚绝尘的拼力一击哪是南宫楚可比,可是十一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平静的西海惊起巨浪,席卷而来。天空突然亮起无数紫电,与浪头交击,九皇山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仿佛一口巨钟被敲响。 整个西海都在动荡,十一知道场面闹大了,十分地不妙,只得现出真身,拉着奚绝尘转身就逃。背后惊涛翻起,她回头一瞥,猛然看见浪头之上窜出一道白色的长虹。 “那是什么?!” “哇,不会是真的吧?”南宫楚惊叫。 “什么真的?!” “西海龙神!传说镇守九皇山的是西海的白龙神!” ------------ 66深海奇遇 十一差点惊呆。 龙族生而为神,但他们与其他仙族不同,在她心目中龙族是极其神秘的存在。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突然出现了一条龙,这是十一始料未及的。 “怎么办?!” 她听到一声悠长的龙吟,这声音她简直无法形容,因为她从未听到过如此让心脏都发颤的声音。 “不好,龙神发怒了!”南宫楚的声音有点哆嗦,看来他也未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奚绝尘一手拉着十一,一手攥住南宫楚,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忽然上面光芒一闪,他仰头一瞥,只见头顶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球,裹挟着青色雷光,滋滋作响,正朝着他们头顶砸来! 他赶紧加速,堪堪避开那个坠落的光球。只见裹挟着雷电之力的光球落到海面,犹如一枚陨石砸落,在海面砸出一个大坑。雷光爆开,闪光射得眼睛几乎失明,海中立刻泛起一股腥湿的焦糊味,想必海中其他生灵也遭了秧。 这龙神的威力简直是不得了,奚绝尘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下一个光球又已经落下! “啊啊啊快快逃啊――”南宫楚急得直叫。 “十一!他就交给你了!”奚绝尘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下最弱势的是南宫楚。 可是想逃哪有那么容易?若是天青日朗,自然是朝着龙神威力难以波及的岸上去,可是现在浊浪滔天,昏天暗地,简直连上下都要分不清楚了,又怎能分辨哪边是东西,哪边是南北? 十一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将南宫楚拦腰抱住,奋力往上。她只想着不能让他落入水中,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她以为到了一定的高度,便能辨清方向。 只可惜,当她以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时,却见有耀目光芒当头罩来,避之不得。一瞬间,她感觉到浑身麻木。原来头顶正是那白龙的头颅,只见雷电从它巨大的虬角上嗤嗤冒出,那双巨眼色做深紫,当中似有烟波浩渺。烟波浩渺之中,似有一只极其微小的小虫在奋力飞舞,那正是十一的身影――相比而言,白龙的身躯竟是如此地硕大! 西海宽广,而巨龙的身躯几乎横贯整个西海!这一刻的这种压迫感简直难以形容,这便是西海之主,对于十一这样的“小虫”,它几乎可以吐一口口水就淹死一片。 十一受到那雷光重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急坠,在这大发神威的庞然大物面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忽然另一股力量将她和南宫楚托住,弹向了一边,她知道这是奚绝尘出手相助。果然,身边有一道青色身影直冲而上,凭借着帐幕一样密集的剑气迎向那横亘在天地之间的长龙。 “绝尘!”十一禁不住大喊一声,因为她明白什么叫做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她想助他一臂之力,可她却不能在此刻将南宫楚扔入海中。 望着那青色的身影淹没在如瀑雷光之中,她的心有撕裂之痛,而后她忽然感到一阵迷茫――如此这般冒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空之中,奚绝尘在与白龙缠斗,十一抬头,只见白龙盘旋而上,电光如雨,在海面爆裂,再也看不见奚绝尘的身影。 忽然一声炸雷响彻天际,将天空撕裂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而后雷光居然渐渐止歇了,像是神龙突然消了气。 “怎么回事……”如此状况,南宫楚脑子倒是还算清醒。 果然,只见那龙巨大的躯体突然下坠,而后又奋力向上,盘旋疾飞。白龙的躯体在天空飞舞,画出的却是蓝色的痕迹,因为它的躯体上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对于这火焰,十一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白龙立刻失了威风,翻滚嘶号,在空中乱舞。可那火焰越燃越烈,根本就摆脱不得。 十一立刻在天空寻找奚绝尘的身影,但她只看到天边燃烧着一团蓝焰,远远望去,那火焰蓝得发紫,却是如水般从天际缓缓泻下。她猛然意识到,可能是白龙太强,催动了他体内魔性。 正当她不知所措,却听到了一个有些飘渺却很清晰的声音:“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失神的一瞬间,便被卷入一阵惊涛骇浪之中。一声巨响,那白龙坠落海中,将西海搅得天翻地覆! 即使是法力通天,要与自然之力抗衡也是不可能。所有的岛屿都被狂涛淹没,十一与南宫楚也被卷入海水之中,浪头拍在身上,犹如巨石重击,让她晕头转向。 “往下……往下水遁……”慌乱之中,她还是听到了南宫楚的声音。 她能确定自己此刻仍旧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靠着景元伞的结界在奋力挣扎。南宫楚似乎不仅保持着清醒,还在断断续续地吼叫着什么,但她根本就听不清楚。 忽然身边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被抽走了一样。瞬间的晕眩之后,她眼前一片黑暗,只见到远处的一丝亮光,腥咸的味道,她意识到自己还在水中。 “这是哪儿?!”她惊问。 “估计是海底吧。”南宫楚回答,“我早说了,今日卦象显示有惊无险嘛。” “我们怎么会一下子来到这里?”十一惊讶。这西海真不知有多深,上面天翻地覆,底下却如此平静。 “没想到吧,有时候区区一招遁术,才是求生的神技!”他居然有一丝得意。 她这才想起南宫楚最擅长的法术是各种“遁”,有些时候,这的确是求生的法宝――可是作为一个凡人,他为何能在海水中如此坦然? “你没事?” “没事啊……” 没想到在这海水当中,他不但没有溺水,还能够传声。十一一想心中来了气――看来他是懂得某种避水术,若早知如此,她刚才又何必那么艰难地保护他? 她不知道南宫楚到底拉着她遁到了哪里,不过凭感觉判断,这里的确是海底没错。黑暗之中,她见到了一片亮光,那是一片银白的光芒,纯净而明亮,在这漆黑冰冷的地方让人感觉温暖。 “咦!” “怎么了?”南宫楚问道。 十一之所以有点惊讶,是因为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一样东西在透出柔和的光芒。当她将那东西取出,光芒便突然明亮起来,只见那东西是一小块八角形的石头,正是她带在身上的“天下气运图”。 这宝贝此刻变得晶莹剔透,和原本的样子大不一样,望着这清透的一束光芒,像是在和远处的光交相呼应,她心中一动。 她拉着南宫楚朝着那束光芒游去。 “我们去哪儿?我的避水术最多能撑一个半时辰,我得尽快到陆上去。”南宫楚似有些不放心,却不抗拒她的动作。 近了,再近了,那是一扇门,一扇处在深海底的门。海草和青苔已经将门堵住,却有明亮的光芒从门缝中透出,勾勒出圆形的轮廓。 十一用法术快速地清掉杂物,果然看见门的中央是一个八角形的缺口――她毫不犹豫地将天下气运图安了上去。 “嘎吱~”海底深处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响。 嘎吱嘎吱~~那门开始旋转,越转越快,黑沉沉的石面上渐渐地冒出清幽的蓝光,一闪一闪。十一呆呆地望着那门,忽然感觉自己望着的竟是黑色的天幕,那上面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竟是星光。 “喂,怎么了?!”南宫楚急问。 十一没心思回答――她看见那天幕渐渐地亮了,变得深蓝幽邃;那星光渐渐地远了,化作团团星云。望着那扇门,像是透过一扇窗望着另一个玄妙的世界。 那天空中的星云化作漩涡,将十一卷入。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只能毫无反抗地随波逐流。她听到了南宫楚的惊叫声,而后便只有一片寂静。周围已经没有水,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将要往何处。 终于她看到了尽头,尽头是一片七彩的迷雾,雾中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人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静若止水,仿若一座雕塑,却又那么生动。她飞速地赶向近前,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脸。 “林忘忧!!”她惊呼出声。 ------------ 67情为何物 “林忘忧?!”十一大叫一声,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站在那儿的那个人的样子,她是如此地熟悉。只是她脸上再无往日媚眼如丝的神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小十一,好久不见……”猛地看到她,林忘忧宛若冰雕的神情突然生动起来,眼中一下子有了光芒。 而十一已经惊呆了。 “这……这……好强的妖气!”南宫楚无法看见她的样子,却也感受到了自她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息,猛地后退了几步。 “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狐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转而望向十一,问道,“不知世上已经过了多久?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可好?” 十一瞪大了眼盯着她――没错,一点也没错,这声音,这容貌――的的确确是林狐狸!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原来你还活着!既然你还活着,为何不告诉我?” “我虽活着,却是生不如死。当初我身受重伤,即将赴死,幸好得到龙神的维护,留下了性命,却被囚禁在此处,不见天日。”林忘忧答道。 十一细细一看,这才看到她背后的九条长尾如扇状散开,却有九根石柱如钢钉一般将九尾死死钉住,让她动弹不得。 如此禁制,何其霸道残忍!十一回想起林忘忧当年的风姿绰约,眼见如今她这凄惨的模样,只觉得有股热血冲上头来:“若我早知道,怎么会让你吃这种苦头!我才不管什么天啊神啊的,我无论如何都会来救你出去的!” 林忘忧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意,却也实在是无法与你联系。只是我被囚禁至此的事极为隐秘,龙神一怕我被救逃出,二怕天界再次找我麻烦,于是此事几乎只有龙神知晓。“ “龙神,就是外面那个……?” “对,白龙虞深,镇守九皇迷海。虞深生为龙族,又为神将,法力无边,你们是如何穿过他的禁障来到此处的?” “那龙神厉害得不得了!若不是奚绝尘拖住他,我们就都没命了,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来到这里了……” 想来能进入此处,得见林忘忧,是因为她手中拿“天下气运图”。十一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突然感到脚下一震,紧接着听到“轰”地一声巨响,而后四周的一切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怎么了?!”南宫楚问。 “这灵力……是虞深在与人打斗?!”林忘忧似有些惊讶,继而脸上露出激动神情,“这九皇迷海死气沉沉,憋得我都快死了,今日总算是掀起些波澜了!” 又是一波震动传来,十一只觉脚下浮动差点站不稳,耳边传来嘎吱声响,听得心中打颤。 “十一姑娘,这里是不是快要塌了?若是海水灌进来,我们可就没命了!”南宫楚十分惊慌。 却听林忘忧对他柔声说道:“你不要怕,快到我身边来。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我拼尽全力,分出元神化作灵狐逃出,守护了你十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听到这话,十一脑子里一直盘旋的某个想法一下子炸开了,她猛然间明白了,那只一直跟着南宫楚的小小的灵狐居然是林忘忧的元神所化! 她用手指着南宫楚,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他……他是谁?你为什么要不惜损耗元神守护他……” 看到她如此反应,林忘忧倒有些惊讶:“小十一,你既然一直在他身边,难道竟未认出他是谁?” “你说他是……他……他就是……?!”那心心念念的两个字,十一此刻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奚绝尘不是,奚隐也不是,原来那个人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错,当初他被天界施以重刑,贬谪下界,历经轮回。天命罚他世世受苦,我化作灵狐,世世伴他左右,历经十世,他果然命途多舛。或者出身富贵,却是疾病缠身;或者才华出众,却英年早逝;也有寿筵较长时,却遭人构陷,晚年死在狱中…… 我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伴他左右。可无论如何,这是我还坚持活着的念想,只要他的元神还存在这天地之间,我便怎样也不肯死!这一次为救他脱险,我化出的狐灵再也支撑不住,我只得在它消散之际冒险传讯于你,却没料到你能突破龙神的法力来到此处。我却未曾料到,你竟一直没能认出这小道士就是转生的景元……” 这最后一句,直让十一觉得五雷轰顶。的确,若不是听到林忘忧亲口所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南宫楚竟然就是景元。她猛然想起那日在太一宫,自己在那九天星盘中看到了景元的情景。那时那刻,明明南宫楚也是在场的,她却丝毫也未去猜测拿法宝中映照出的是他的真身。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也没怀疑过他,却一心只认定持有景元法宝的人便是他? 这五百多年来,他转世十生,而在南宫楚之前,自己是否曾在某时某地遇到过他而不自觉? “他的身上连一丝一毫的仙气也没有,可是为什么你能够在茫茫众生之中找到他,认出他?”她忍不住问林忘忧。 “因为我爱他。”林忘忧眼泛晶莹,似有泪光,“我用灵魂与他定下契约,在他灵魂里刻下我的印记。即使他已不是仙,已不再记得从前,即使他变了模样,变了身份,变了性格,我也能认出他。只要他还存在这六界之中,我也不会死。” 因为――爱! 她的答案几乎将十一击溃。 与她相比,自己输了。彻底地输了。原来真正的爱,是刻在灵魂之中的牵绊。原来自己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听上去你们似乎是熟人的样子啊,可聊天叙旧也该看是什么时候啊,这时候你们还在聊什么聊?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这里真的要塌了,啊啊啊我们得想点办法!”仍是有些稀里糊涂的南宫楚急道。 十一转身望着他,望着这个和她心目中的景元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男子。脚下的震荡更加剧烈,轰隆隆地声音不断传来,她却觉得自己站在万籁俱寂的冰冷荒原。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突然死了。 她掀起裙摆,朝着南宫楚跪下:“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之后,只要我还活着,便再不会让你受此轮回之苦。”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但是,若不能,她便死。 “我也不会再让她……再如此苦苦等待。” 林忘忧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猛地心中一惊:“小十一,你想做什么?!” “我手中有这‘天下气运图’,我要开启这九皇迷海,救你出去!” ------------ 68战仙觉醒 西海之上,铅云如墨,云中现出无数紫色漩涡,如巨眼般寒光明灭。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狂啸,如同雷声,似万岳崩塌,动摇天地,令人心颤。 “你!你居然是……!”白龙虞深巨大的瞳孔中映着那蓝色幽火,当中竟露出一丝惊惧。他那巨大的龙身已经被魔火灼得遍体鳞伤,再也没有战下去的力气了。 此刻西海之上风不再狂,海不再怒,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可是他却明白――那东西就要觉醒了。 就在他支撑不住落入海中那一刻,望见西海海水突然之间射出银光,水雾之中,一头巨大的白狐窜出,九条长尾甩起大浪,对天清啸。 “虞深,我自由了!我虽恨你,却知欠你一个人情,若还能够活,此恨此情,都将奉还!”白狐化为人形,对着他呼喊。 他看到她冲出海面,银发如瀑,遮住了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庞。 是林忘忧…… 她说她恨他,但守着她这五百年,她却从不知他心中痛苦。一边是对天界的忠诚,一边是对她的情谊,他左右周旋,企图求得两全,最终却发现自己站在哪一边都是错。如今她自由了,但以后又如何?也许,已经没有以后……也罢,如果一切就这样毁灭了,便不用再如此纠结…… “忘忧,你好自为之吧……”他轻叹一声,闭上眼眸,任凭自己坠入西海。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能为力。 林忘忧一出海面,只想带着南宫楚远走高飞,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海上没有一点亮光,仿佛到了深夜,而天空的云压得很低很低,边缘是红色,像一块块凝固的血块。最恐怖的是那云中现出一个一个紫色的漩涡,远看就像一只只巨大的诡异的眼睛。 “怎么了?”南宫楚岁看不见眼前恐怖的场景,但这充斥天地之间的魔气也让他遍体生寒。 “罪秽之眼!!”林忘忧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东西?!” 林忘忧顾不得给不明所以的南宫楚解释了,这鬼东西她曾见识过,看来今日恐怕凶多吉少……此时的海面如此地静,静得让人只能想到恐惧和死亡。罪秽之眼――它将赐予这世界的便是所有生灵都死去的寂静。 “绝尘!奚绝尘你在哪里?!”十一的嘶喊划过戾气笼罩的魔域。 望着那鬼云中闪烁的魔眼,她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难道他已经完全被魔气吞噬了?她声嘶力竭地呼喊,不知道该怎样去摆脱心中深渊一样的绝望。 一直苦苦追寻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她这才恍然醒悟自己真正拥有的到底是什么。 从前她以为填得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景元,而今她才惊觉,从前的景元其实只在她的一个梦境里。当梦醒了,留在她心中的是奚绝尘这个名字。可是现在,只剩下破碎的绝望。 她仰头望天,这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世界。何去何从?就这样只能放弃一切了么……? 就在那一片诡谲的天幕上,突然现出了一丝光亮。那是一缕金灿灿的光,像锋利的刀尖,硬生生地切开了一个口子。一旦有了这个突破口,便有炫目的光芒冲了进来。在这寂静的幽暗中,那泄进来的金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金光汇聚成光柱,正好将她们笼罩住。 “有仙人下来了!”林忘忧仰头说道。 十一仔细一看,果然,从那光柱之中落下的是一群金光闪闪的仙人。当先的一个身穿紫色战袍,手执紫金宝塔,只见一朵一朵金灿灿的光莲从那小塔中绽开,美丽的莲瓣在阴霾中散落,化作点点金光。 “那仙人似乎是……六道?”十一惊讶。 林忘忧却毫不客气地问道:“来者何人?!” “战神殿首座――六道。” 果然是他!十一知道自己并没看错,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她当然知道六道现身是因为什么,可是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敢去想象。 林忘忧却冷笑了一声,语气轻慢:“你――就是如今的战神殿首座?” “你又是何物?”六道显然已经看出她是异类。 “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当什么首座战神,原来是个黄毛小儿,哼!” “大胆!”六道的脾气被她撩拨了上来。 他背后战神中的一名却忍不住发了话:“六道仙君,她是九尾妖皇!她……她怎么还活着?!” “哈,总算还有个把有眼色的。” “妖怪,休得猖狂!这位六道仙君乃是如今唯一的巡界金仙!” “切,巡界金仙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猖狂,你又能奈我何?” “若是战神殿从前那三位巡界金仙还在,岂容得你如此放肆!”一名战仙忍不住斥道。 林忘忧又是一声冷笑:“你说的是景元,奚隐和西渊?他们是何等下场,你可知道……巡界战仙――你们仙界最可悲的莫过于这类仙人了吧?六道,你等着瞧吧,你的下场必然也是那般悲惨!” 十一一听――景元、奚隐和西渊,全是她熟悉的名字!可是此时此刻,却容不得她去追问了。 六道脸色阴沉得可怕,却居然像是什么也未听到似的,只将目光转向了正惶惶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南宫楚,大声道:“景元仙君,你虽刑期未满,但本座现奉天界特旨,还你神识。如今天魔重现,你正可戴罪立功!此事之后,可复你原职,并有重赏!”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林忘忧一下子怒了,“你当景元是什么?有用时便任意驱使,不顾死活;不用时便嫉恨打压,贬谪迫害。你们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竟然还想要再来利用他么?你们休想!这位六道仙君,你不是现任的战神殿首座么,现如今,天经地义,该是你卖命的时候了!” “林忘忧你住口!”六道大喝一声,“如今三界都受到天魔威胁,岂是计较那些往事的时候?我自认自己不如景元仙君,如今唯有他觉醒才可救得这天下苍生!你该知道他是怎样的品性,我断定他必然不会拒绝!” 六道即刻手捏咒诀,催动宝塔。只见塔中涌出金莲百朵千朵,化作流光,将南宫楚浑身笼罩。 “混账!我绝不让你们再利用他!”林忘忧愤然上前阻止。六道带领的众仙一下子涌上,为六道护法。 十一已经呆住,全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远处却忽然传来清楚却怪异的笑声:“哈哈哈……只在下一刻,天魔就要觉醒,你们却还有心思在这儿内讧么?可悲,全都很可悲!” 听到这声音,一名战仙喝问道:“是谁?!此刻来西海,是来送死的么?” “问我是谁?我名永夜,乃是继林忘忧之后,现任妖皇!你仙族占尽优势,已几乎将我妖族斩尽杀绝;今日,我便是来看魔族如何将你仙族斩尽杀绝,哈哈哈……”诡异的笑声由远而近。 “怎么又来一只妖皇!” “如此紧急的状况下,妖族竟还要来钻空子,它们是想玉石俱焚么!” 一众战仙都自觉今日凶险,紧张不已。 十一却顾不得这来的不速之客,只望着南宫楚。她只见六道塔中的清光涌入他的身体,像是潮水般将他从内到外清洗了一遍。当那光芒散去,她听到了仙剑“绝霄”的清啸。 他静立空中,长发飞散,广袖扬起,将仙剑握入手中。他缓缓地张开眼,一霎那间眼神虚空,茫然于一瞬间掠过脑海的千万年的沧海桑田。 “师父!” “景元!” 十一和林忘忧几乎是同时唤出声来。那个仙气凛然,绝世傲立的景元仙君终于又重新站在了眼前。五百年的思念,五百年的离殇。 他的眼中终于现出神采,却静立良久,而后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忘忧,小十一,好久不见……” ------------ 69罪秽之眼 林忘忧猛地扑上去,将景元紧紧抱住。他又是轻叹一声,抬手揽住了她的腰:“对不起……” 只这一声“对不起”,便一下子堵住了十一想要出口的千言万语。 “景元仙君,如今你神识已恢复,便可看到眼前是何景象了罢!我虽暂代战神殿首座一职,却自知修为尚浅,全然无力对抗天魔,因此才极力向天帝请旨复你仙位。如今你依然是战神殿首座,现战神殿众仙,唯你命是从!”六道对景元的态度竟是少有的谦恭。 景元皱眉:“五百多年前,‘罪秽之眼’明明已经被再次封印,为何现在又会重现世间?” “的确,当年是仙君你亲自将这魔物封到了九皇山下,但不知为何,这东西不仅逃出了封印,还找到了新的宿主,重现世间。说来惭愧,我其实早就在人间遭遇了这‘罪秽之眼’的宿主,可惜我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当它是厉害些的魔物罢了。后来我返回仙界,才知道事态很严重,原来它竟是这么个能够毁天灭地的了不得的大祸害!如今我还未来得及找到处理它的办法,它便已经觉醒了。” “宿主?那绝尘他……”十一终于明白了在奚绝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道眼见十一的神情,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却对着她冷下了脸:“现如今,奚绝尘的心智恐怕早就被这‘罪秽之眼’吞得一干二净了。十一,本座知道你与他之间有一段因缘,但你现在若是再对那人报有一丝幻想,便一定会遭灭顶之灾!” 六道的警告正戳中她心中痛处,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因为在西海铺天盖地的魔气笼罩之下,她已经明白自己以前熟悉的那个绝尘真的不在了。 景元环视西海,紧皱起了眉头:“‘罪秽之眼’虽为魔物,却育于现世,只要这世间罪秽不除,‘罪秽之眼’便不可消灭。看这状况,天魔并未觉醒,若能结成‘六道轮回’之阵,或许可以将其压制,再次封印。” 六道对他深深一拜:“既如此,本座代天下苍生谢过仙君。” “你!你竟然还是要帮他们?每次一拿这‘天下苍生’来压在你头上,你便要就范,凭什么这‘天下苍生’就得你一人卖命去救,到头来还得不到好下场?”林忘忧眼见刚刚觉醒的景元并未拒绝天界的要求,心中不豫。 六道却只冷冷地扫她一眼:“自然,若景元仙君对前事耿耿于怀,不愿出手,那谁也勉强不得。横竖就是大家一起死,三界一齐毁灭罢了。” “你!”林忘忧气得不行,却又不知该拿何话出来反驳。的确,若治不了这魔物,那谁也别想再活下去了。 景元叹一口气,轻轻摇头:“即便我有此心,又能如何……现如今西渊、奚隐都已不在,又有谁能助我结成‘六道轮回’之阵?” “景元仙君,这罪秽之眼经历三度封印,魔力已经大大减弱。我与战神殿所有战仙必定用尽全力协助你,不计生死,也未必就对付不了他。”六道说道。 景元仍是摇头:“如今我的仙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就算有你们相助,恐怕也敌不过这魔物了。” 看着他的表情,六道面露失望:“罢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仗剑前线,斩妖除魔本就是战仙的本分,就算是灰飞烟灭,又有何惧。” “正如首座所言,今日我等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他身后众仙齐声应和。 “一群愚仙,可悲!”林忘忧这话说完,望见他们都是悲壮的神色,心中又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在他们说话之间,西海的景色已经变得更加地可怕。天空那些魔眼在慢慢地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紫色漩涡。在越来越沉的黑暗中,那漩涡中不断地流淌出蓝色的冷焰,就像是通向另一个可怕的世界的洞口,而最可怕的东西就要在那洞口出现! “唉……能与你死在一起,也算是我的夙愿吧……”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对景元说道。 景元认真地望着她:“我一直希望你放弃,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我真的后悔了。” 听到他这句话,林忘忧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猛地塞住了,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搅作一团,不知怎样才好。 景元却转向了十一:“十一,在你有生之年,可曾快乐过?” 十一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问,赶紧答道:“当然快乐!最快乐的就是在天澜山那些日子。” “这样就好……”他望着她,目光中突然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感伤,“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曾对不起一个人。虽然一切都已经无法弥补,但我对他的愧疚从未消失过,所以我才费尽心机给了你生命。只可惜,我终究是要保不住你了……” 他这番话在十一听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却又隐隐约约地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师父,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我也不怕死。” 听到她如此说,奚隐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是万般无奈。 此刻的西海仍是死一般地寂静,在这寂静之中,已经弥漫出死亡的气息。海水中不断地漂浮起死去的鱼虾,渐渐地发白的尸体连成一片,看来更加可怖。 “如今我们能够做些什么?”一名战仙焦急地问道。 景元仰头望着头顶那诡异的漩涡:“罪秽之眼没有实体,无处可攻,只有先找出它的宿主将其消灭,或许可能压制它的力量。” 听到他说出这话时,十一一下子觉得心里无比地难过。她不敢相信奚绝尘已经变成了无情无形的魔物,已经成为给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的祸害。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心里的感受,甚至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这种撕心裂肺般地难受是什么――后悔,悲伤……还是绝望? 众人沉默之中,却有一个清越悠远的声音传来:“景元!你对不起的怕不止是孤凌一个吧!” 听到这声音,景元的脸色立刻变了:“你是……奚隐!你不是已经……?” “奚隐!他好了吗?”十一有些不敢相信这时候他会出现在这儿,但仔细一看来人――那人依旧身披银光,赤足凌空而行,姿态从容优雅,脚上系着的银铃发出悠长的清响,果然是他! 只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竟是太一宫的掌门无量。他的神情却不如奚隐那样从容,紧抿的双唇和凝重的目光显示出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景元,见到我你不高兴么?”他勾唇一笑,说话仍是那般轻缓动听。 景元见到他,神色先是惊讶,而后归于平静:“你居然还活着,我自然是高兴……的确,我也对不住你。” “我并非此意,我落到如此境地与你无关,我从未怨过你。我说你对不起的人,是蝶姬。你以为封住她的灵识,让她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就是对她的弥补吗?” 听到他如此说,景元神色一黯:“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奚隐!你当年不是已经死了么?”林忘忧看上去更加惊讶。 “不,我没有死。是天界怕我成为第二个孤凌,所以将我与罪秽之眼一齐封印在了九皇山下!” (抱歉前面更文更漏了一章,实在是万分抱歉) ------------ 70不堪回首 六道闻言大惊:“这怎么可能?!” 奚隐却神色变冷,盯着他问道:“若是如此,那你后来究竟做了些什么?” “呵呵……”奚隐发出轻笑,“我做了什么,你们难道没有看到么?看看吧,天魔就要觉醒了!如今时机已到,我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天魔被重新封印之后,我以自己的一半元神为代价,将他释放了出来!” 听到这话,六道忍不住了:“奚隐仙君,你休要胡言!五百多年前你明明是与景元仙君一同带领众战仙力战天魔,我虽未能参战,对此战的细节也并不了解,却也在仙界中听说了你与天魔拼死血战的传说。为何现在你却要出言否定自己的功绩,竟然说是你释放出了天魔?” “哈哈哈……”奚隐突然反常地大笑,“原来,我对于天界来说还算是有功劳的么?可是天界又是如何对待我这个‘有功之人’的呢――你可知道被封印在九皇山底的滋味?痛苦不堪却偏偏神识清醒,渴望自由却只觉茫茫无期,真真正正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比下地狱还要煎熬……这些年来,我虽然逃出封印,却是非魔非仙,上不得天,入不得地,在这人间苟延残喘。若是被仙界知道我还存活于世,结果必然是要我魂飞魄散!六道,你眼见我的悲惨境遇,还以为天界是当我有功的么?这还真是讽刺啊……” “你当年与天魔拼死一战,本就是事实。奚隐,你到底为何要如此做?”景元皱眉问道。 “的确,当初我力战天魔,不惧生死。若那时我果然牺牲了,便也就是给战神殿的功劳簿添上一笔罢了。可是我并没有死!只是因为怀疑我已经被魔气侵噬,天界便将我与罪秽之眼一齐封印!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就醒了……” 听到他如此说,众人都深感震惊。原来五百多年前那一战,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只有景元仍是波澜不惊,正色问道:“奚隐,若你所言非虚,早就将天魔释放到了人间,那为何它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哼,想当初你也是打定主意认为我已经死了罢?我便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吧――我在封印之下抵死反抗天魔,不但没有被它吞噬,反而控制住了它!于是我借着它的力量冲破了封印逃了出来,只可惜,我还是被它吞噬了一半的元神,导致我再也无法返回仙界。而后我耗费了自己一半的元神,又用法宝灵寂仙轮作为禁制,将天魔暂时封印。谁都没有发现,奚绝尘就是天魔!” “灵寂仙轮……?”景元似在回忆。 “你难道忘了么?那可是你最厉害的一件法宝,当初你跑来非要向我讨要法宝混元伞,我便要了你这法宝作为交换。” 听到这些话,十一心中所有的谜团豁然而解。原来奚隐说自己是景元伞的主人是实话,原来五百多年前在她渡劫之前,景元为她寻来的法宝是用自己最珍贵的一件法宝换得。从此之后,这把伞一直伴她左右,数次为她保命。 她望向景元,眼眶有些发热。 “奚隐,你我出身同门,早该懂得长辈训诫:不惧艰难险阻,勇往直前,仗剑一战;不计起落生死,心负苍生,坦然接受。我等身为战仙,宿命就是如此,如此而已。” 听着他如此平静的语气,奚隐一向平和的神情彻底破碎:“景元,仔细算来,你的境遇比我悲惨得多,连我都想为你鸣不平。我一直不明白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是愚忠,还是愚信,竟让你分不出好歹?” “不,你错了。我所做一切皆凭心中信念,无怨无悔,从不曾觉得自己境遇悲惨。” “好一个‘无怨无悔’!当年你亲手将至交好友打得魂飞魄散,也是无怨无悔?你扪心自问,你如何对得起孤凌从前与你之间的情谊?” 再一次听到“孤凌”二字,十一猛地记起在“霰雪秘境”的入口“美人洞”中的所见所闻。就是在那里她听说了“孤凌”这个名字,还听说了他是“史上最强的妖皇,六界之中唯一的天魔”。可是现在奚隐又提起了这个名字,而且听来这人和景元的关系似乎很不简单,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发问:“师父,那个‘孤凌’……到底是谁?” 景元将目光转向她,却是不发一言。 奚隐见他沉默,指着十一大声道:“景元,你听到她的问话了么?你敢将一切都告诉她么?你敢面对她说出‘无怨无悔’四个字来么?” 十一听他一连串地发问,认真地望着景元,只见他紧抿双唇,脸上仍是冷然的表情。可是在他那风云变幻般的眼神中,她看出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深沉的痛苦。 林忘忧有些听不下去了,大声道:“奚隐,你不要逼人太甚了!” 可如今最忍不下去的要数六道:“如今大敌当前,还在这里清算过往,你们是准备等死了吗?!” 奚隐却讪笑:“你不愿等死,又能如何?你急着要战天魔便去战,没有人拦着你。只是罪秽之眼就是一团魔气,根本就没有实体。如今它正在解离之时,除了死气,无迹可寻,只有等它聚合觉醒之时,才能一举击破。” “难道就这样说着闲话眼睁睁等着它觉醒?”六道真的急了。 “你急什么,时机还未到呢,除非你能一口气将这到处弥散的魔气给吹散。”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永夜发话了。 六道一看这妖怪居然这番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既然除魔时机未到,本座就先除妖!” “哼,好大的口气。区区小仙,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了,待我先教训你!” “永夜,你别乱来!”林忘忧出言阻止。永夜小她一辈,自然不能不听她的,一时间几人各持立场,僵持不定。 景元望着十一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开口道:“十一,虽然他人都说我冷血无情,但是我却明白唯有封住你的灵识,让你忘记一切,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罢了,虽说往事不堪回首,但一切终究都是事实。今日,我就在这里让你记起一切吧。” ------------ 71错负情债 “你是……一只小蝶妖?你敢靠近本座,不知道本座是仙人么?” “嘻嘻,一个受了重伤就要死的仙人,我为什么不敢靠近?” “是你救了我?” “我本来没想救你,但要是你死了,就会被这里的妖灵们撕碎了吃掉。这么漂亮的身体,可惜了,所以我就守在这里了。” “哼,不过是一只小妖,态度倒是猖狂得很。” “哼,人类有句话叫做‘龙游浅滩被虾戏’。你现在动也动不了,管你是多大的仙,只要我不管你了,你立刻就会被小妖们吃掉进补的。” “本座不屑于被妖物搭救!” “嘻嘻,那我偏要救你。” 这是谁和谁的对话? 十一的脑子陷入混沌,那混沌的深处却是如此清晰的记忆。原来这就是第一次和他的邂逅,从此之后,她的世界彻底改变。 为什么自己能够忘记得一干二净,一丝一毫都无法记起? 孤凌――这是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名字,是个即使早已忘却仍然感觉熟悉的名字。一旦将这个名字和那人的形象联系起来,立刻便引得她的心一阵钝痛。 因为她记起来他已经死了,她眼睁睁看着他渐渐消失,化作漫天紫色的火雨。 “蝶姬,我已经放弃了……对不起……” “不,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管你是仙也好,是魔也好,我只要你活着,跟我在一起!你不要放弃,活下来好不好?” “或许当初你本就不该救我,若我那时便死了,就不会成魔,也不会让你现在如此难过……” “我从来都不后悔救了你,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若你不得不死,那我陪你就是!” “不,我不愿你陪我一起死!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怎样活着才是开心。若你还能快乐地活下去,我才死得甘愿。” “不,你不在了,我还怎么快乐?” 那时那刻,她肝肠寸断。她听到他对景元说了最后一句话:“景元,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我将她托付于你。我与你相交数百年,惟有此愿!” 那时那刻,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就这样停止了。再也没有未来,只有那些和他的过往如烟花般一朵朵绽放,再黯淡成灰烬。 她记起陪他在霰雪秘境养伤的那些日子,恍若梦幻一般。那里总是飘着晶莹的雪花,到处一片银白,却并不寒冷。冰湖边长满蓝色紫色的冰晶,如同一朵朵剔透的花朵。 她跟着他,本来是想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占点好处,因为若能在灵脉中修炼,又有仙人相助,修为简直可以一日千里,渡劫成仙也不再是幻想。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他总是静静地在冰湖边闭目打坐,雪无声落在他身上,染白他的发梢。她在旁边故意打扰的时候,他也不搭理,只是睫毛轻颤,抖落歇在他眼睛上的细雪。 她望着他的侧脸,竟入了神,轻轻地靠近,眼睛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望着她痴痴的样子,脸上有一抹忍不住的笑意。 她有些不知所措,却被他眼底那抹幽蓝吸引,那么神秘,那么动人。不知不觉间,双唇相接。柔软冰冷的触感,传递他温暖的吐息。她仓皇退开,惴惴地望着他。 他却说道:“怕什么,过来。” 她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将她拥在了怀里。猛地被他的气息包围,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冲得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四目对视,他的眼睛里竟有一种坏坏的笑:“我为仙你为妖,我是男你是女――你这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么?” 她脸颊通红,急急地挣脱逃开。 只是从此以后,她就再不愿离开他身边了。他说若你成仙,就能和我在一起了,她信了。 后来她知道他之所以受了重伤,是因为他不惜用自己的元神将那无法消灭的魔物――罪秽之眼封印在了自己体内。她眼见他使尽浑身解数与体内的魔物搏斗,为了保持理智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后来三界都传言战仙孤凌已经成魔,一场轰轰烈烈的诛魔大战理所当然地展开。 她见过他被魔性控制之时的可怕样子,也见过他与追兵搏斗,杀人如麻,但他却从未伤过她。最后一次,他抱着她说:“如今从前的同僚挚友都视我为公敌,欲除我而后快。若我当初不以身饲魔,他们早已化为灰烬。我很伤心,但仍不后悔。只恨如今我与魔物融为一体,已经无法自控,且求死不能,若他们哪日能将我消灭,就是我解脱之时。” “不,不要说这样的话。等你好了,我还要跟着你上天入海,你说过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灵脉,那些地方有哪里都见不到的神秘奇景。” “恐怕此生是没有机会了……你不要再和我在一起,否则他们不会放过你。我一向自认将什么都看得通透了,可到现在,对你还真有点舍不得,心里有种说不出地难过……” 她将脑袋埋在他怀中,却感觉有温热液体滴入脖颈。 他流泪了。 所有人都对他怕得要死,只有她见到他的脆弱。即使他只说了寥寥数语,可此刻她已明白他全部的心境。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吻他。 那是最后的一吻。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全世界只剩下悲伤。她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冲进了战仙们的诛魔阵法之中。 而后的记忆便出现了断层,直到在天澜山玉璇洞中苏醒,见到了景元――其实,他和孤凌有某种相似之处,比如那风姿绝世中的一种傲气,那清冷淡漠中的一种温柔。 五百多年的梦一场,错负了一场桃花债。梦醒之时,却还是同样的结果。 回到现实,她泪眼朦胧,面对魔气笼罩的西海,早已是另一种心境。 “孤凌被封印之时,你执意陪他赴死,元神都被打散。他后悔没能完成孤凌的托付,便将你随身法宝九曜仙芝供养在封印罪秽之眼的玉璇洞中。却没料到那九曜仙芝竟重聚了你的元神,使你复生。更没想到,一直沉寂的罪秽之眼竟对你的灵力有那样激烈的反应,以至于逃出了封印。”林忘忧终于对她说出了她从前不知道的因果。 “或许,孤凌还在,你们之间的缘分还未断。你看这早已失控却一直沉寂的魔物,它是不是孤凌的执念?”她望着那诡谲的天空,又幽幽说道。 奚隐仰头望着十一,微微闭目,像是有说不出的感慨:“往事不堪回首……蝶姬,孤凌早已不在。你认识的那个奚绝尘,不过是吞噬了我一半元神的魔物而已。按理说他本是无情无心,只是他……似乎与我料想的有所不同。你们会相遇,更是我未料到的因缘。” 听到林忘忧和他的话,十一不可遏制地思念那个很久以前那个冰湖边的男子。又想到和奚绝尘一起的时光,过去和现在,记忆和牵绊像一团乱麻,纠结出一种说不出的心疼,让她的神思一阵恍惚。 忽然,她看见一道白影掠过身畔,回过神来发现是奚隐。他脸上显出奇异的笑,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你从我身上拿了什么?”她猛地反应过来。 “所谓的‘天下气运图’。”他答道,“蝶姬,这可是件宝物。幸好,你将它藏得很好,可它的真正用途可不像你想象的那般。” “奚隐,你想做什么?”六道疑惑。 “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仙君马上就会见到,不过仙君您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哈哈哈~~”在一旁大笑的居然是跟着奚隐来的太一宫掌门无量。 ------------ 72苦心筹谋 “你……果然是想要开启灵脉,连接天门?”十一皱眉,眼前如此情势,只怕他想实现这个愿望已是妄想。 听到十一的话,六道心中一个激灵,将奚隐手中的八角形石头仔细打量一番之后,神情却有些不屑:“天下气运图?这东西看来是有些灵气,但终究不过是件凡物而已,怎可能开启灵脉,连接天门?我知道你如今满腔悲愤,处境困顿,但也不至于如此执念。若你想要回天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你该明白,就算能重回天界,你也不再是仙。” “呵呵,在你们看来,我就那么想重回天界么。为仙又如何?六道你错了,我早已不再悲愤,只是心灰意冷罢了。”奚隐冷笑。 望着他的神情,六道隐隐地觉得心中发寒,有种强烈的不良预感。 “你拿着的到底是什么?”景元发问,语气竟也有些紧张。 “还是你有眼光――巡天印,你还记得么?” “你说什么?巡天印不是一直封存在战神殿么!”六道有些难以置信。 “的确,‘巡天印’乃是战神殿的镇殿至宝,被供奉在巡天殿,只有战神殿首座才可接触。你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景元,你记性是不错,但对有些事未免也太迟钝了。早在孤凌为战神殿主时,巡天印就已经不在战神殿了。如今供奉在巡天殿中的不过是个假的摆设罢了。真正的宝贝早就流落人间,我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总算是找到了。” “好你个奚隐!当初就是你教唆我去宸阳宫探访‘天下气运图’,结果害得我被囚困锁妖塔,修为也去了一半。现在才知我竟是被你利用,实在是过分!”永夜大声道。 奚隐却很镇静:“你急什么,若我达成目的,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什么巡天……什么印?”十一惊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要紧?” 一旁的林忘忧面色凝重:“十一你忘了么?灵脉即是联通六界的通路,不出意外本该处于关闭的状态。但若六界失衡,便会打破障壁,彼此相通。远古时代曾有过那么一次,幸亏六界通路还未完全形成,就被天界强制封印,但还是让‘罪秽之眼’这样的顶级魔物出现在了世间。这‘巡天印’就是灵脉封印的关键,若它被破坏,那么六界将重新相连!” “我记忆当中……似乎从未知道这些事。” “如此说来,你也并不了解我们妖族是如何来到人界的了?当初灵脉封闭得太快,大批妖族还未来得及返回妖界,便被留了下来。” 听到林忘忧的解释,十一十分惊讶。不过林忘忧是从前的万妖之皇,年岁要比她大得多,因此她知道的这些事自己不知道也属正常。 “奚隐,原来你竟有如此野心!你是不是早就在暗自筹谋?怪不得我前次巡界之时,发现灵脉灵气失衡,各处妖魔活动频繁。我在天刑山被妖族暗算受伤,是不是也是你指使的,否则妖族怎会知道战仙的弱点?”六道也是恍然大悟,气得不行。 十一这才明白,这个奚隐果然是不简单。尽管她并不知道全部内情,却也能感觉出他苦心筹谋,早就布下了好大的一个局。想来当初他在云波山做的那些事,也是尽在计算之中。 他的目的,就是开启六界之门?! “若是人妖魔仙混杂,那岂不大乱?如此可不行!”她也明白了当中厉害。 “蝶姬,你先别急!”永夜说道,“你可知道,若它真能打开妖界之门,对我们也是一大好处。自从妖界之门关闭之后,我妖族无家可回,处在天界与人界的夹缝之中,生存维艰,几近灭绝。多少年来,我都在为妖族的出路苦苦追寻,若是可以重返妖界,岂不是好事一桩。” “休要胡言!仅是罪秽之眼,都无人可敌;若是灵脉开启,就算你们能重回妖界又如何?魔族会将你妖族也吞噬殆尽!”景元沉声道。 “景元,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又何必隐瞒。‘罪秽之眼’乃是魔王之眼,是魔界的王寂灭之后留下的魔神,就算是在魔界也是顶尖级的魔物。魔界哪有那么可怕?”奚隐满不在乎。 “这些事你是从何处知晓?”景元面色不善。 “实话告诉你吧,孤凌在时,我曾通过他的天魔之眼见到过传说中的魔界。你与孤凌的交情比我更深,又怎会什么都不知道。我若是孤凌,便干脆入魔界为王,绝不会引颈就戮,如此凄惨。” “你怎会如此想?”景元满脸失望之色,“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会如此想……” “我知道你会阻碍我,但只要有罪秽之眼的力量,谁也奈何不了我!” “奚隐,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景元冷冷地瞪着他,突然以手指天,说道:“你也知道孤凌当初是自愿受死,为何不曾想过缘由?自他入魔之后,多少生灵旦夕间在他手下灰飞烟灭?而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以为这罪秽之眼真的是被你的一半元神封印的么,自他在封印之中被蝶姬的灵力唤醒之时我便知道――他还在!你看,为何这魔气铺天盖地,罪秽之眼却迟迟没有觉醒?你可知道这寂静,于他而言是何等惨烈的挣扎克制?” 这一连串的问话,听得所有人心中一个激灵。 “你说他还在?孤凌他……”十一的心砰砰直跳。 在这生死未知的时刻,没有人的心绪会比她更为复杂。她记起曾经那样地爱过孤凌,爱到若要死别,情愿同葬。记忆像一颗颗沉在海底的贝壳,她迫不及待地一片片拾起。可真的拾起,那些记忆又像是一根根绵密的针,刺得心好疼。 她以为自己爱上过景元,因对他的情愫,愧疚数百年。但如今她清楚地记起,正是他那一把仙剑“绝宵”,无情地斩断她与孤凌之间的缘系。 “当初是我亲手杀了孤凌,就在你的面前。你醒来之后,我封印了你的记忆,但我不是为了让你忘记对我的恨。”景元望着她,眼中流露出哀伤,“若有人能让我忘记过去,我实在是不想记起和孤凌的那一战。” “我知道……” 这三个字之后,十一什么也说不出。她现在懂得了,当初在天澜山,当她用恋慕的神情望着他时,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造化弄人,此时此刻,为何又是如此?其实,我真的不想醒来,唉……”他低声叹息。 “景元,你……”望着他眼中的迷茫,林忘忧只觉心疼,“和从前一样,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奚隐,快把巡天印交出来!”六道已是和奚隐动起手来。他手中宝塔光芒大盛,金光凝成的莲瓣涌出,如潮水般卷向奚隐。 无量本是在他身边,但她深知如今这里不是仙便是妖,毕竟心虚,赶紧闪去一边。 “堂堂战神殿首座,不懂使剑,只靠这法宝,实在是不够看!”奚隐虽无法做到游刃有余,嘴巴却是不饶人。 见景元无动于衷,六道知道此刻靠不住他了,而其他人更是立场不明,不免心中恼怒。横竖自己拿那天魔没办法,却也不能让这谪仙控制了局势,于是一心和奚隐缠斗起来。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避在一旁的无量口中念起了奇特的咒文。随着他的念诵,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狂风怒号的声音。 “控制灵寂仙轮的咒文!”景元没料到这个凡人竟有如此修为,竟能驱动原本属于他的天界法宝。 “不错,收了灵寂仙轮,看他还能怎么压制住那罪秽之眼。”无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 73天魔现世 因为无量的举动,六道与奚隐的战局有了一刻停滞。奚隐抬头望去,只见头顶静静旋转的紫色漩涡之中缓缓落下一道明光。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而上,将那道光芒接到了手中。 “灵寂仙轮!”景元只恨自己慢了一步。 奚隐脸上露出笑容,望着那光芒在自己手中熄灭。就在这一瞬间,整个西海之上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这是一种真正的黑暗,即使用灵识探查,也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东西的存在。 “奚隐,你搞得什么鬼!”六道大吼,奇怪的是自己的耳边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这极度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周围开始出现了光亮,有大片大片绚烂的色彩漂浮。十一瞪大了眼,却看不清自己的所在,只能感觉到四周都是虚无,放眼望去,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世界,仿佛这里只有那些流光溢彩,就像是闭着眼睛的时候,有强烈的彩光照着自己,可她明明是睁着眼睛的。 “绝尘!”她试着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去了哪里。 一种万籁俱灰的孤寂瞬间将她淹没,仿佛这孤寂就要永远地将她困住。 可是这虚无终于被打破了,那是一道熟悉的仙气。就像是破开一张巨大的网,绝霄的剑气瞬间劈开了这光怪陆离的空间。那剑气疾发而徐收,而后一道青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师父!”她长吁了一口气,却见景元正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 “孤凌……?!” 听到他这称呼,她凝目望去,只见远处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那身影离得很远,她定定地望着,不敢眨眼,却也不敢靠近。那身影却被一团青莹光芒笼罩,只隐约能看到飞舞起的长发。 “十一……”她听到一声呼唤。 这声熟悉的呼唤让她瞬间充满惊喜:“绝尘!是你在那儿?” 可是她猛地反应过来,那声音不是奚绝尘的。这种低沉沉静的音色,许多许多年以前,是她无比熟悉的。 那人虽隔得很远,但那玄衣飞扬的挺拔身影果然就在那里,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一直在伫立等待。 胸口鼓荡着惊喜,眼睛却是酸涩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孤凌!”她呼唤着靠近他。这久违的声音如同一点火花,一件一件的往事都被点燃,瞬间绽开绚烂的花火。 她听到景元在大声阻止:“不要过去,太危险!” 可是她充耳不闻。自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他很危险,却从未能阻止自己靠近他身边。 可是就在她快要看清楚他的脸庞时,他的身影突然模糊了。她赶紧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抓到一片虚空。突然一阵晕眩,仿佛时光轮转,引得她一阵恶心欲呕。这感觉消失时,她只觉浑身冰寒,星星点点的莹蓝火焰在周围燃起,将她包围。 她像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听到一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歌。这歌声中又像是包含着压抑的咆哮,像是有怪物在深渊中挣扎。 她赶紧开始奔跑,可脚下的每一寸地方都渐渐被那火焰铺满,那些闪烁的火焰幻化出骷髅的形状,跳跃着,摇晃着,像一个个冤魂在挣扎呼喊。 突然那些火焰都朝着她聚拢过来,开始沾上她的身体。此刻她居然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完全不知道用什么去阻挡。她张口想要呼喊,却有一道火焰“嘶”地钻进了喉咙。瞬间冰寒的刺激让她猛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身体一瞬间僵硬,仿佛千万只爪子扼住了自己的心肝肺。 “快醒醒!不要被困在这里,快出去!”就在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不知是谁的声音将她唤醒。仿佛是一阵狂风卷过,晕眩之中,她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衣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西海,她发现林忘忧在自己面前。 “十一,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 感觉到脖颈一阵剧痛,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这才发觉刚才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扼进了喉咙。再过一些时候,她恐怕就要死在自己手中了。 此时的西海邪风猎猎,原本空中那漩涡已分成无数个,远望而去的确犹如一只只巨大诡异的魔眼,且每只眼中都有熊熊魔火泻下。这景象凶险非常,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刚才情景的残影依旧映照在她的眼中,令她心悸。那么地危险苍凉,甚至逼人自绝,那难道便是魔界的景象么……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光球当中,看来是林忘忧支撑着的结界。林忘忧毕竟是一代妖皇,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仍能从容自保。 令十一感到意外的是,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永夜。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永夜作为现任妖皇,想必与林忘忧也是有些渊源的。他总是神神秘秘地不露真面目,但靠近看时完全不如想象的那样阴森。其实他相貌阴柔,骨架纤长,有种雌雄莫辩的美貌。 “刚才那幻境,好险!”林忘忧看上去也是心有余悸,估计他们的经历也和十一类似,刚刚脱出困境。 永夜却若有所思:“原来天魔也是用的这一招……” “莫要大意,你的幻术与他根本不同。天魔幻境可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由他创造的空间!”林忘忧说道。 “若是真实的,我们怎可能出得来?” “难道不是景元救了我们?”林忘忧疑惑。 永夜摇头:“他顾着那个捣乱的奚隐还来不及,哪有余力救我们。” 林忘忧仰头望去,只见阴沉沉的空中有数道光影,犹如流星。远望去只见剑影,也看不出战局如何。按理说景元动了真格,再加上六道,奚隐必是抵挡不住,只是不知道他是怎样顽抗这许久。 “也许是他自己让我们出来的,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了……”十一说道。 林忘忧望着她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她说的“他”是谁:“你是说他还没有被罪秽之眼完全控制?” 十一不知怎样回答,林忘忧却又说道:“不管怎样,我要去帮景元。永夜,你照看好她。” “你果真要帮那仙人,你忘了自己的立场了么?”永夜很是不满。 林忘忧却置若罔闻,已是飞身出了结界,清啸一声,化作一道流光。 “你既然如此固执,那我就去帮那奚隐!”他虽如此说,眼睛却望着十一。显然事实上林忘忧的话于他而言很有分量,他想要加入战局,却又有点犹豫。 “看着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保护。” “这倒是,天魔曾经的情人……想必也弱不到哪里去。” 听着他古怪的语气,十一心中有些恼火,几乎是与他同时冲出了结界。一旦出去,她才感受自己有些冲动了。这一瞬间,吸入口中的不是空气,而仿佛是粘稠的毒气,只一口便使得腹中如同火烧。她赶紧现出真身以提升灵力,拼命适应。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景元的对手不是奚隐! 那人孤立寒空,浑身魔气缠绕。他就那么静静地立着,背后两扇跃动的魔焰,犹如一双展开的蓝色翅膀。百十道剑气朝着他射来,却似不能伤他分毫,只将他身上破碎的衣衫击碎几片。他手中执着一把碧色仙剑,只随手一挥,便有一道莹蓝火焰泄出。对手知道那魔焰的厉害,只得尽力闪避。 原来天魔出世竟是如此强横,以不动应万变,已能定人生死! 十一看景元要吃亏,忍不住冲上前去。那天魔忽然转身,朝她望来。他身上的魔气在此刻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收敛,这样的距离,十一清清楚楚地望见了他的脸。 他双眼的光彩已被魔焰焚尽,毫无表情的脸上是坚冰一样的冷漠。可是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庞――他并不是孤凌,而是奚绝尘 ------------ 74殊死一搏 六道见自己和景元苦攻无效,只觉得越来越吃力。其他低等级战仙根本不堪一击,早已被天魔扫到一边,生死未卜。无法布出“六道轮回之阵”,根本无可奈何。而奚隐此刻结了结界,倒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仿佛是洞悉了他心中所想,那厮还出言讥讽:“战神殿首座,当以除魔为己任,如今你的表现却如蚍蜉撼树。战神殿沦落至此,实在是可悲。” “管他粉身碎骨,不过玉石俱焚而已!”六道怒道。 却听到景元劝道:“切莫硬拼,自保为上,否则一时间便真要粉身碎骨!” 六道心中暗暗叫苦,想着就算保得自己一时,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他又想到也许景元是留了什么后招,因为从前那两次天魔之乱都是由他镇压,想必他定然有些他所不知的过人之处。 这时林忘忧已经到了景元身边,景元见她涉险,不禁在手中仙剑上再加注几分仙力,口中却不悦道:“退下!” 林忘忧摇头:“没有六道轮回之阵,如何能够降服天魔?” “只有我与六道,其他战仙根本不堪一用……” “还有我啊!缺的那一人,我来补上。” 景元使劲摇头:“你妖力虽强,又如何能顶仙阵?” “我当年见你们布那仙阵,也琢磨过当中法门,如今不管他是否神似,只要形似便可以勉强算数了。刻不容缓,怎么着也要一拼!与其一齐受死,试一试又何妨?”林忘忧急道。 见她神情坚决,景元只得同意。收到景元结阵的信号,六道虽然惊异,却也不敢迟缓,赶紧发动手中紫霄塔。此时周围又聚拢几个手下,他见奚隐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禁心中一紧,赶紧命令道:“快去拖住他,不可让他打扰我们布阵。” 他又将手中仙剑扔给林忘忧:“你身上没有仙器,我的仙剑借你作为仙阵媒质。” 十一却插不进去,因为她的修为与在场其他人相比实在是太差,如今她已经自保艰难。永夜看出林忘忧三个像是有了应对之法,便也不再插手,虽然他口说要帮奚隐,此刻却到了十一身边,努力用自己的护身法术罩住她。 “乱冲什么,现在可不是你逞强的时候,难道你要让他们分心保护你吗?” 十一听到她如此说,差点急的掉下泪来,恨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到了关键时刻不但帮不上忙,还成了别人的负累。这种时候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说。 只见景元,六道和林忘忧分立空中三方,将天魔围住。两人手持仙剑,一人手持仙塔,三件仙器上都放出如水清光,且慢慢连接。十一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法诀,却也觉得周围的气势变了。 那相连的一道光芒分裂成几束,再进一步分成几十束,再后来成了千束万束,直到分成如丝般细。只少许时候,那些细芒便已经遍布空中,近看稀疏如罗网,远看却细密如蚕茧,已经将天魔困在当中。 “这就是‘六道轮回之阵’?倒有些‘请君入瓮’的味道。”永夜在自言自语。 十一不知道这阵法有何玄妙之处,却感觉到魔气有所收敛,不再压得那么难受了。见到事情有了转机,她心里稍稍地松了一点。 见到这阵法勉强成形,六道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作为现任战神殿首座,他当然研习过这个号称最霸道的杀阵,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实际操作。阵法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凝聚且合理分配各人的力量,使得个人力量发挥到极致。他只觉得自己的仙力正源源不断自宝塔上倾泻而出,像是受到某种牵引。 阵中现出电光,在冰蓝色的魔焰中窜行,所到之处犹如灵巧的小蛇爬行,将魔焰割得支离破碎。电光渐渐变粗边长,条条与魔气相撞,扭转翻滚,威力大增,越来越强。六道这才意识到这杀阵的威力所在就是这无坚不摧的雷光,如果布阵之人的法力能够将它发挥到极致,形成雷柱劈到天魔身上,就算这魔物再强也要脱一层皮。 只可惜他们三人此刻仓促组成的阵法,又怎能和从前那经验丰富法力高深的三人相比。天魔仍是不动,但只要阵法的力量强一分,魔气便也强一分,丝毫不见示弱。随着法力的输出,六道越来越觉得吃力,但眼看大事未成,又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感觉到脑中都在滋滋作响,像是就要崩溃了。 看看其他两人,他也知道他们的状况并不比自己好多少。林忘忧已经被逼得现出原形,仙力本是妖力的克星,与景元和六道两股仙力相接,她定是痛苦异常。雪色妖狐却在苦苦支撑着,只在口中发出低低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若说仙魔是天生的死对头,若说护佑天下是仙人的责任,可这一切与她这只妖又有何干?她心心念念关切的,不过是那个身上背负着各种重担的仙人而已。为他上天入地,为他舍生忘死,她早已不顾自己的立场,只要那个人站在这里,她就会不顾一切坚持下去。 景元遥望着妖狐,心中十分不忍,继而酸涩非常。他知道如此继续下去,就算是奇迹出现能够制住天魔,林忘忧也会在两股仙力夹击之下受重伤,轻则妖力全失,重则魂飞魄散。他万分后悔前一刻同意了她的要求,简直后悔得要死。 往事一幕又一幕,多少过往沉积在岁月之中。他还知道自己坚持着什么,还记得一次次艰难的付出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已经算不清楚自己到底欠了她多少。他自认往事无悔,多少沉浮,俯仰无愧,可是对她,可曾不愧不悔? 六道渐渐便感觉到来自景元的那股仙力也已经后力不济,他看到在另一方,妖狐双眼凝雾,盈盈双眼只定定望向那手持绝霄的仙人。而那仙人,原本沉定冷漠的脸上竟布满了哀伤。他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在这位心如磐石的战仙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此时此刻,他竟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仰望苍穹,苍穹仍是深不可测。一瞬间,过去的回忆突然无比清晰。他记起了接任战神殿首座时自己立下的誓言,那是发自本心的决心。但是,到此为止了…… 阵法终于破了。就像是最坚硬的那道墙崩塌,土崩瓦解,化为齑粉,如此强烈的冲击震得他胸口仿佛开裂。在无可奈何的绝望之中,他最后在望着天魔的脸。鲜血如雨,溅在他俊美的脸庞之上,看上去妖异而残忍。 奚绝尘,他究竟是天魔孤凌的转生,还是如奚隐所说是他的残魂依附魔物而生? 也许,答案并不重要。对于死人来讲,什么都不再重要。可是在死之前,任何人都会有一点牵挂――他望见景元最后一刻将那妖狐紧紧拥入怀中。 那么他的那点牵挂,又是什么呢? 浮上心头的,是自己有生以来唯一的轻轻一吻。就是那一小段在人间的奇妙邂逅,就是在太一圣境的入口,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冲动。那之后他便将这事选择性遗忘了,只因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身为战仙,无情无泪,他不明白为何自己那一刻心中会变得柔软而冲动。本不应该的,尤其是对一只小蝶妖。 可是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他竟然突然想着她。这感觉让他心中震惊,更震惊的是,他看见一只美丽而巨大的蝶,张开了流光溢彩的翅膀,朝着就要发出最后致命一击的天魔猛扑而去。 十一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会有转机,可是她很快便失望了。她看见那阵法的确将魔气压制住了一阵子,但很快便如大水决堤,再也无可抵挡。蓝色的魔焰一下子将原本布阵的三个人攫住,犹如三只举手,下一刻,便要将他们的生机扼死。 她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可是下一刻,景元和林忘忧会死,六道会死,自己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在奚绝尘手中,可是,他原本根本就不是这么凶残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温和,不管怎样的痛苦他都能默默忍受,从无暴戾之心。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也曾体会到他对自己的温柔。就算他体内埋藏着恶魔的火焰,她也不相信他会就这样被暴虐燃尽。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绝对不是他,她绝对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局。 “奚绝尘你醒醒!你看看我啊,我是十一!我是十一啊!” 她用尽力气冲到离他最近的距离,流着泪呼喊,试图唤醒他。她多么希望他能突然就苏醒,变回从前的样子。如果他醒来,她会马上告诉他自己已经想通了,向他解释从前对他疏离的理由;她要告诉他自己其实不爱景元,对于孤凌的爱,也已经成为前世的记忆。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该珍惜的到底是什么?! 他本不该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她执意来西海,如果不是他为了护住自己与神龙搏斗,他可能便不会被罪秽之眼吞噬心智。事情演变成如此的结果,她难道不该为自己的无知和执念负责? 十一使出了所有的法力,就像是飞蛾扑火。 魔火将她点燃,如坠冰窟,又如同坠入离火地狱,万般煎熬,一下子便超越连灵魂都无法能够支撑的极限。 可是她见到他想自己望来,虽然那眼中无黑无白,无悲无喜,只燃着两团冷焰,可是他的确在注视着自己。 “我来了……我来了……我真的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血沫堵住了喉咙,她艰难的声音,像在呜咽。 他注视着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像是穿过重重冰障,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温暖,破开坚冰,化作他眼中的一点亮光:“十一……我……” 千里万里,魔气倏减。 一直在和几名低等级战仙缠斗的奚隐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时机终于到了!” ------------ 75无极战神 广袤的神州大地,在西海掀起巨浪的那一刻发生了骤变。 “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天下之大,无辜百姓微如蝼蚁。只见普天彩霞染遍,只觉大地震颤,只听罡风如吼,他们四处奔逃,不知所措。 六大灵脉――天澜仙山,太一圣境,宸阳天宫,云波灵山,霰雪秘境,九皇迷海。灵脉同时引动,灵气动荡,天地异变,即使是远离灵脉之处的生灵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异变。 天刑山之上,云咏一动不动跪在西渊的空冢前,望着坟上浮土异常跳动,仍是目光呆滞。稍远处,隐蔽在一旁的晨露感受到从灵脉倾泻出的异常气息,心中猛地惊慌。 太一宫山峰之上,凌朔感受着如漩涡般地灵气,远眺西海,心中忧虑,却苦于无可奈何。 皇宫之中,南宫语风端坐金座之上,深邃的目光望着金殿外天空铺满的异色紫霞,心中似有所悟。 而这异变的起源,在于西海之上。 十一身受重伤,只觉自己已经命在旦夕,此刻却眼睁睁看见奚绝尘的身体忽然化作虚影,瞬间与奚隐的身影重叠。 白衣的谪仙脚踩紫焰,剑指上天,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你们都想不到吧?败则粉身碎骨,成则六界俯首!我就是要这天翻地覆,我就是要这鱼死网破!” “疯了!他疯了……”永夜脸上也露出惊惧之色。 十一绝望之下,一把扼住了无量的喉咙:“你明明是个凡人……可是你骗了我……帮了他……为什么?!” 无量却似毫无恐惧:“对,我身为凡人,命如刍狗,人生苦短。我放弃凡心不思享受,清心寡欲苦行修仙,却不过是浪费光阴,如今到了暮年,终究逃不过人必有一死!既然如此,不如助这谪仙赌一场。如他所说,败则身死而已,胜则超脱命运!” 十一听了他的话,心中一震,手上力气随之消失。原来他和奚隐一样――他们就是要反抗命运,不惧后果,如此由绝望而生的勇气和魄力,无人可挡! 超脱命运……?谁能超脱命运? 从前她与孤凌,如今她与奚绝尘――注定,聚日苦短,真爱永隔!心中憾恨,尽付绝望…… 奚隐凌空而立,张开双臂,对天长啸,仿佛三千世界由他统领,任他践踏。此刻的他如野兽,又如君王,与从前判若两人,看去令人胆寒。 景元吐出几口鲜血,用尽力气对奚隐说道:“我知道你所想,了解你所痛,但逆天而行岂是你想的那般容易?你只会被魔吞了心智,生不如死!快停止吧,此刻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奚隐却是置若罔闻,再不回答。他深深吐纳,口鼻之中喷出的尽是紫炎,一双眼中再无悲喜,只有戾气升腾。 一切就这么完了吗…… 十一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在此刻听到了仿佛来自于无限遥远之处的吟唱,悠远而神圣。听在耳中,犹如极乐之音,将灵魂引向安宁之处,连身上的痛苦似乎都有所减轻。 原本是昏天暗地,她却看到有一缕光线破开了阴霾。好像是听到了谁的惊呼,顷刻间千万里的魔障如同一个巨蛋般破碎,明亮的光芒倾泻而至。 被这光芒一照,她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身上的疼痛也瞬间加剧。睁大眼,她惊呆了――她看到太阳落下来了!巨大的太阳正从天界缓缓降降落在西海之上,放出万丈光芒! 是幻觉吗……? 六道见了这景象目瞪口呆,继而惊讶大叫:“这……这不是战神殿禁地中那座‘无极战神’的白玉雕像吗?” 十一听到他的话,仔细一看,果然――那并不是太阳,而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那雕像是一个盘腿坐在石台之上的老者,栩栩如生。他身着白袍,须发皆白,背后负剑,仙风道骨,浑身发出耀目光芒,让人无法直视。这雕像有着极其高大的身躯,普通人的身体几乎还够不到他的脚踝。 景元却只定定地望着那雕像,喃喃地叫道:“师尊……” 奚隐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讪笑道:“天帝居然将我师尊的雕像扔了下来,难道是要用这块石头来训导我么?可惜师尊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寂灭了,就算他从前是无极战神,现在又奈我何,哈哈哈……” “孽障!留你这孽障在世间,为师死不瞑目!” 这一句浑厚的呵斥,实实在在地充斥在天地之间,惊得奚隐浑身一僵。 雕像说话了!那死物居然说话了!而且,只见那看似一块石头的雕像动了――那“无极战神”竟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场所有仍有意识的人都只觉得匪夷所思。只有景元静静地望着,面色凝重,竟有几分悲伤之色:“师尊,您曾说过沉睡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之后才是复活之日,可是您竟在此刻醒来……” “若为师九千年后才复生,恐怕这天地早已不在。”战神明亮的双目呈现灿金色,神色却是黯然,“景元,孤凌,奚隐,都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未料到不足万年,我的徒儿们竟都是命运多舛,如今竟至如此境地……” 听到这话,景元心中像有一把锁突然打开,多少死死封存的过去,带着无比复杂的情感一下子涌出,让他落下泪来:“师尊,对这一切我竟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为师明白。”老者面露慈祥,“只有你,无论如何艰辛困厄,从未偏离大道。留得你在,为师可以瞑目了……” “师尊,难道您是要……”景元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心中无比难过。 无极战神转身望向一时间惊得失了神的奚隐,说道:“你并不知道,为师当初并未死去,只是关闭五感,封闭天灵,沉睡以待万年后重生。但因为你,为师不得不醒来。奚隐,你自以为无错,实际上却是错了。虽是不得已,为师只好带你走了。” 如此意外的情况之下面对师尊,奚隐明显失了原先的气势:“带我到哪里去?” “寂灭之处,永恒之境,万物之归处,万象之终点!”无极战神字字铿锵,抬起手握住了背后鞘中之剑。 奚隐立刻变了神色:“你这是……要我死!” “大道所在,死即是生,灭即是始,千古轮回。你既参不透,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战神剑已出鞘,毫不留情。 十一听不懂他的话,却能感觉到那股贯通天地的浩然之气。至此为止,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即使是无物可敌的罪秽之眼,在这力量之下也只得屈服。 她实在是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昏厥过去。最后的意识之中,她见到那光芒之中,战神巨大的身躯正渐渐崩散,化为齑粉。 风中传来奚隐绝望的叹息:“师尊,你说的话我不懂……从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 76 一眼万年 时光如水,悠悠流长,转眼已是百年之后。 百年之前那场天地异变造成的影响已渐渐被岁月抚平,天界修复灵脉,加固封印,天地间气运调和,呈现祥和之相。天下气运图也不知所踪,从此世人再不知开启灵脉之事。 天刑山,虽仍是妖兽盘踞之地,却是灵泉飞瀑,山高谷深,也算得上是一处世外胜境。山中某处,有一石亭,亭内坐着一人。那人虽只是身着青袍粗布,气质却是出尘,而且身上萦绕隐而不发的仙气,于沉静之中显出几许凌厉,让人顿生敬畏之意。 “景元仙君驾临,不知有何贵干?”有一男声传来,只见如风一般,一名黑衣的男子随音而至。 景元抬眼望向他,眼神中似有一刻迷茫,说明先前他正在沉思着什么事。来人一眼便望见他抱在怀中的一团银白,那是一只雪色毛皮的狐狸,正窝在他怀中熟睡。 “你已救活她了!可是她这样子……是还没有恢复么?” “虽然进展缓慢,但我定会让她恢复灵识。”景元说得很坚决。 他怀中狐狸轻轻抖了抖蓬松的长毛,将脑袋往里拱了拱,像是在寻求温暖。景元望着她,神色一片温柔。 “仙君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听到问话,景元蓦然抬头,目光灼灼:“永夜,莫非你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笔旧账没算。” 永夜略一思索,这才记起从前某个虽不自量力却提着一把剑到处追杀他的人——南宫楚。 他神色一凛:“我本以为,那些仇怨不过是俗世牵绊,以仙君如今的身份,难道还会记恨?” “以我现在的身份又如何?”景元的声音如冰般冷,“我向来最恨背叛之人。” 永夜也沉下脸来:“你该早就知道真相,当初明明是灵虚子背叛了我。” “可是,你背叛了南宫楚。你可知道,当年那个叫做南宫楚的少年,曾视你为好友,为知己。而你,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他。” 听到他这话,永夜一愣,继而心中一动,有些早已淡忘的事竟一下子涌上心头。那是一段他不愿记起的黑暗记忆,他曾轻易地相信一个人,而后尝到了不堪回首的苦果。 可是他也记得,有一天黑暗之中突然射进了光芒,来到他身边的是个双目明亮却没有视力的少年。 从此之后,少年与他的会面成为了一个无外人知晓的秘密。少年轻易地放松了对他的戒备,与他无话不谈。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诱骗这少年解开了封印,逃了出去。 此刻听到景元的话他才意识到,当年为何南宫楚就算是不要命也要找他要个说法——原来,并不只是为报弑师之仇。永夜也曾对一个人敞开心灵,引为知己,丝毫不曾料到对方竟心存猜疑,满怀恶意。那种背叛造成的伤害,其实他懂得。 “你怎知道,我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他?我与他交谈之时,与他对饮之时,从未在算计着要利用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孤独,很需要朋友。” 景元听到这话,神色微变,语气却仍是冷硬:“可事实证明,你利用了他!” “那只是一时恶念,并不代表我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够了,无需再狡辩!”一声清响,景元剑已出鞘。 永夜明白此时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长叹一声。这段孽缘总该有个了断,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景元的对手,干脆原地站定,闭目待死。 感觉到剑风拂来,他一下子心脏猛缩,只觉得自己可悲又可叹——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狂风大浪经历过之后,自己的死亡竟是如此仓促。 可是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神智依旧清醒,身上也并无特殊感觉。猛地睁眼,只看见数缕黑发从景元的仙剑上滑落,原来他只是一剑削断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这一剑,是你欠了南宫楚。而于现在的我而言,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此后你为妖皇,必须谨记‘平衡’二字。唯有维护与其他族类之间的平衡,互不侵攻,才能使得这天下有你妖族生存的一席之地。” 永夜愣了半天,脑子才转过弯来。他这才猛的意识到景元真正的来意,方才的恐惧烟消云散,如释重负。因为以景元仙君如今的身份,自己能得他这句忠告,就意味着只要妖族安分守己,就不会再被仙族视为眼中之钉。 他拱手道:“我以妖皇的身份,多谢仙君这句忠告。” 景元不再答话,已经起身准备走人。 永夜望了望他怀中的狐狸,赶紧说道:“仙君可去西海找白龙虞深,龙族历史悠久,龙宫中藏有各种异宝神丹,或许可以帮助她。更何况虞深与她曾有一段渊源,想必不会拒绝。” 景元眼神立刻亮了亮,却只淡淡说道:“西海……我的确该去看看她了。” 永夜心知肚明,他所说的“她”正是十一。 当年奚隐阴谋破产之后,罪秽之眼被重新镇压在九皇山下,从此沉寂。仙界仍是委派龙神虞深守护封印,但还有一个人守在了西海,就是十一。 ****** 景元御剑而行,不多时便到了西海。望着湛蓝而平静的深海,他眼前又浮现百年之前,十一那静若死灰的神情:“我不走,他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此后他离开西海,为了林忘忧各处奔走,一百年了,竟没有来看过她。 故地重游,此处已是风平浪静。片刻之后,平静的海中掀起一道白浪,浪头站立着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只见他长袖一挥,分波,瞬间便到了景元面前。这该是龙神虞深感受到他的仙气,出来迎接。 “上仙驾临西海,不知有何贵干?”龙族生性高傲,虞深语气客气,态度却是不冷不热。 按仙阶来讲,景元高出他数级,然而历尽命运沉浮之后,他早已没了这些身份高低之念,只是对龙神微微颔首,淡淡说道:“特意来此地,只是为了探望一位故人。” 虞深自然知道景元乃是当今仙界第一的上圣境战神,见他气势凌厉,却是一身清华淡然之气,果然气度非凡,于是丝毫不敢造次,只敢以礼相待。 “若仙君要探望的是那个人,恕我不能引路。因为那人身在龙宫之下,深海之底,那里布有镇魔封印,我不能进入。” 景元一听微微不悦:“她在那封印之内?!她虽是妖,但那封印不是为她而设。” “仙君莫要误会,千万不要认为是我将她困到那封印之内!”虞深赶紧解释,“上次六道仙君便是为此,差点拆了我的龙宫。可是,明明是她自愿留在那暗无天日的海底,谁也请不出来!” 景元心中一沉,只后悔自己竟然这么久都不曾顾及到她。 “我要进那封印里一趟。” 虞深早料到他会如此说,摇头道:“或许,不必了……” 景元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右手缓缓抬起,掌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光球。仔细一看,那球中正缓缓现出景物来。那是一片黑暗的空间,中央有一蛋形物体,幽幽发着蓝光。最为明显的,是一缕紫色的流光,正围绕着它飞舞。片刻之后,那点紫光静止下来,景元这才看见,那是一只小小的紫蝶。 “镇魔封印霸道无比,蝶妖自然承受不住,早已失了灵识,化为原形。”虞深说道。 景元只觉心中发酸,愣了片刻,才开口道:“不,若她已经没有灵识,又怎会留在这深海死死守着他,不肯离去。” 只见那紫蝶扇着美丽的翅膀,或飞或停,只是始终依偎着中央的蓝光,流连不去。 虞深看着,心中也是不忍,感叹道:“情为何物——这是一种怎样的执念?难道直至灰飞烟灭她才会放弃么……” 若问情为何物,他也曾尝过情字的滋味。从前他曾暗自违背天规,默许林忘忧化出元神逃出封印。只可惜,若不能两情相悦,单方面的动情又为何物? 可是,扪心自问,自己终究是惧怕天规,循规蹈矩以求自保,并不曾为了伊人真正放弃过什么。与他们相比,暗自惭愧。 他望向景元怀中抱着的妖狐,心中一阵黯然。 景元呆立良久,最后终于说道:“我要带她回天澜仙山,与罪秽之眼一起。此事我会先向天界报备,不会让你有麻烦。” 虞深默然不语,他本来就觉得镇守那顶级的魔物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如今有顶级的战神自愿顶杠,他求之不得。 景元当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有我负责镇守魔物,你再不必战战兢兢。只是,不知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上仙只管吩咐。” “帮我救她。” 虞深知道他说的是林忘忧,赶紧点头:“既然是救她,我自当尽力而为。” 景元没料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望着他的神色,稍觉疑惑。虞深却不再说什么,有些事,不说也罢。 ****** 时光流转,不知过了多少时光。 天澜仙山,落霞湖边,繁花如霞,风轻云淡。仿佛从前那一场天火,从不曾发生。罡风忽起,扫得乱花飞舞,也掀起花间之人的衣袂。那人仍是身着玄袍,正静静地望着掌心那只翩然而舞的紫蝶。 一时间,此情此景,仿若时光倒流,轮回重来。 只见一道炫目光芒闪过,漫天花雨之中,一名少女出现在花间,静静地望着俯视着她的玄衣男子,开口轻声道:“师父……” “不枉我一番苦心,你总算是又可以化形为人了。”他如释重负。 “我不该要你如此费心,可是……” 对景元,她满腔满怀都是感激,却又不只是感激。如此情怀复杂异常,让她不知该如何表达,竟然流下泪来。 “造化弄人,只愿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将自己逼入绝路。”景元轻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十一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话来应对,欠他的,又多了一桩。 “小十一,好久不见。这壶美酒我可是酿了好几百年了,就是为你准备的呢!”柔美动听的声音远远传来,十一抬头,望见那风情万种的林忘忧正从远处款款走来。 这一切,恍若许多许多年以前。原来有些东西,竟不曾改变。 她心中泛出一阵暖意,又夹杂着无言的酸涩。她远远地望着林忘忧,轻轻说道:“我从前曾以为,爱一个人便是永生迷恋,山盟海誓;后来才明白,舍得付出,同生共死,才是真正地刻骨铭心。我之所以怎样也放不下,是因为直到他离去,我才知道他为了谁……” “不要再觉得遗憾了,来日方长。”景元突然说道。 听到这话,十一心中一震。 感觉到背后又是一阵风起,她猛地转身。乱花迷眼,只见隐约有一道修长身影立在湖畔,那人一袭青衫,散发飞扬,淹没在漫天花雨之中,犹如画境。 “魔之所以为魔,正因为无心无情;有心有情,便不再是魔。”景元微微一笑。 十一擦去眼中泪光,努力地望过去,时间仿佛突然静止,这一刻——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