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篇 ------------ 第1章 穿越 呃…… 怎么,头好痛…… 原本平稳的梦境不知为何被一阵又一阵绵长的隐痛所驱散。景文英在不安稳的睡眠中皱起眉头,试图翻个身将脑袋埋进被子里等待这种莫名的疼痛过去。 她下意识觉得或许是因为熬夜太多、又或是吹了太久空调,总之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大概就会好转,所以准备继续睡下去。 然而,在尝试翻身的过程中,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沉,很迟钝,连挪动一下手臂这种动作都显得分外困难,好像意识不能完全指挥身体似的。 这种不协调的脱节感令景文英清醒了一些。她迷迷糊糊地想到难道是鬼压床了?这样的想法刚一浮现,她随即感到胸闷、喘不过来气…… 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景文英努力尝试起指挥身体。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成功动动手指或是眨眨眼,这种异常状态就会被刷新。 那唤醒她的阵阵头痛这时却帮上了忙,肉体上的痛楚牢牢锁定着时不时飘忽一下的意识。在约莫十几秒的挣扎后,景文英终于一鼓作气,猛地翻身坐起。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一下子减轻、很快消弭不见。然而下一瞬,她却感到嗓子干痒,止不住地弓起腰背咳嗽起来,激烈得让她感到嘴里都涌起淡淡铁锈腥味,好像刚跑完两公里拉练。 怎么……回事……景文英咳的眼泪鼻涕齐下,心里却在吐槽不是吧,当代大学生体质就这么堪忧?我不就多开了两天空调? 随着意识的回笼,她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胸闷气短,可能真的感冒了。景文英以手抚胸,好不容易平息了那阵咳嗽,沉重地喘息着。她边伸手去摸自己的眼镜,边茫茫然睁开眼,准备大喊“妈——”。 她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 ,却突然愣住了。 自己的视野是如此清晰,这完全不像一个近视六百度的人该有的裸眼视力。 而呈现在异常清晰视线里的场景,却是如此陌生! 低矮的、挂满灰尘的低矮屋顶;粗糙又暗沉满是污渍的墙面、堆积着杂物的木质拼接地板;快要散架的歪斜橱柜、旁边那个类似煤炉一样的东西上面坐着一只水壶;墙角非常具有年代感的放置着脸盆的铁架子…… 而这一切,又被笼罩在昏沉的、淡淡绯红色的光影之中。这使得所有事物都朦胧地染着某种诡异的味道。 景文英缓缓睁大了眼睛环视周遭的一切事物,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两秒。 我草……我草?我草! 我草!!! 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这是哪儿?我在哪儿?! 不对……她看着面前清晰的世界,忽然有所察觉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粗糙、有力的手掌,指根处结着粗糙的茧子,五指相对细长,关节处嶙峋地突出,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在皮肤下缠绕。 我的手显然不长这样……景文英呆滞地给出“握拳”的意念,看着这双手缓缓合拢五指,松松地捏成拳状,心说我他妈又是谁??? 额角猛地抽痛了一下,打断了景文英的思绪。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想摁一摁太阳穴来缓解疼痛,但触手却是粗糙的的质感,好像摸到了纱布一样的东西。 而纱布之下裸露的额头皮肤则传来隐隐热度,让景文英确信自己……或者说这具身体确实生病了。发烧,咳嗽,可能是流感之类的…… 她沉默着放下手,习惯性地挠了挠耳根,初步冷静了下来。根据多年网络冲浪的经验,判断自己大概,也许,应该,是穿越了…… 怎会如此!我好好儿躺在自家床上,没被泥头车撞、没自尽、没看奇怪书籍、没下载奇怪软件、没许奇怪愿望……这也能穿越?这合理吗? 还有,既然穿越了,我的系统呢?金手指呢?武林秘籍呢?随身老爷爷呢? 就算啥也没有,穿到一个连伤带病的家伙身上,也太过分了吧…… 景文英郁闷地“啧”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盖着的比起被子更像是条破麻袋一样的东西掀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准备先翻翻这个一眼看得到底的房间,把“出生点”搜刮干净,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时,她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 屋子不够隔音啊……正在景文英边这么想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向橱柜的抽屉准备将其拉开时,忽然打了个寒颤。一种针刺般尖锐的危机感从心底蹿升而起,令她下意识将头转向房门,关注起门外走廊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在这个瞬间,某种灵感令景文英觉得,这些脚步是冲着自己来的。并且来者绝非善类! 来不及追溯这种灵感的来源,景文英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她刚刚就看过,这个房间没有地方可供躲藏,也没有另外的出口,甚至连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只有贴近天花板的一个狭小的通气口漏进些许绯红色的光来,绝对是钻不过一个人的。 这……景文英不由自主地想起“瓮中捉鳖”这个成语,只不过自己此刻是可怜的“鳖”…… 耳听着那脚步声已经近得可怕,景文英在慌乱之中的下一个想法是紧急找些防身的东西。但她的反应已然慢了几拍,抽屉还没拉动,那扇薄薄木门已经被人从外面轰然踹开! 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景文英本能地向后退去,踉跄着靠上了身后的墙壁。她思维一片呆滞,双手无助地摸索了两下后扶到墙上,好像试图从这结实的砖石结构中找出什么退路来。 在手掌挨到墙壁的刹那,她灵感忽然一动,有了某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浮现与脑海中的轻快与畅通的感觉。 这感觉好像在告诉她:这种程度的墙壁,并算不上阻碍! 景文英下意识看向自己摁在墙上的手,只见自己的手掌边缘似乎有点点荧光一闪。 接着,她的整只手掌毫无滞涩感地一下没入了墙壁! 咦?! 震惊、疑惑、迷茫等情绪一时间纷杂涌出。但现实没有给景文英留下思索的余地。这时,那些踹开房门的人已经冲进房间,毫无疑问地发现了她。 她看到为首的瞎了一只眼的黄发男人提起手中的棍棒,向着自己狠狠地兜头挥下。 那动作就好像慢动作一般映入她眼中。但对方毫无掩饰、汹涌而来的杀意让景文英脱离了思维的空白。求生的本能此刻无疑占据上风,在千钧一发之际指挥着身体,她不管不顾地反身用最快的速度、最坚决的姿态扑向了自己手掌摁住的那面墙。 棍棒砰然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 然而转瞬之间,景文英已经穿过那一面墙,跌落到了潮湿又肮脏的另一处地面。她仓惶地抬起头,发现此刻身处于类似大学宿舍楼里每层公用的盥洗室当中,而这盥洗室有一扇敞开的、足够人钻出的窗户! 隔壁房间的大骂声和急转过来的脚步令景文英顾不得多想别的,挣扎着爬起来冲到窗边,手臂一撑脚下一跃就要跳窗逃走。 然而她忽略了现在自己病病殃殃,根本没有支撑身体的力量,这一跃动作扭曲至极,只能勉强从窗口“滚”了出去,没有余地调整落地的动作,整个人从大约四米多的高度结结实实摔落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景文英头晕眼花,错觉自己脑浆子已经流了满地。好在头上的伤口随之疯狂刺痛起来,让她及时找回了意识,在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作用下,顽强地爬起来迈开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穿越不过几分钟就要又死一次?丢不丢人呐!! 她完全没有方向感,只是顺着道路左拐右拐一路狂奔,连后面的人到底追没追上来都不清楚,耳畔只有掠过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视野像是蒙上一层红纱般模糊,也许是血流进眼睛里了,可景文英并顾不上去擦。 但很快,她就感到自己逐渐失去了力气,脚步变得缓慢、跌跌撞撞。 景文英一边试图调整呼吸,一边勉力抬了抬眼向四周望去,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从脏乱变得勉强称得上整洁,似乎已经跑出了之前的区域。 她侧耳听了听,身后也没有人追赶的声音,终于停下脚步,靠着旁边建筑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喘息。 刚才的奔跑透支了这具躯体所剩不多的精力,景文英扶着自己打颤的膝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却并不能缓解喉咙和胸腔内的疼痛,反而眼前阵阵发黑,视线又有趋于模糊的倾向。 完蛋……希望这个世界有乐于助人、救死扶伤的优良传统……扶我起来,我还能送……她边这么想着,边感到自己身体慢慢滑落,跌倒在地上,脸颊贴上了地面,世界横转90度地展现在她眼前。 在景文英彻底昏过去之前,她看到在那高而远的靛青色夜空中,一道弯钩状的红月静静悬挂着。 ------------ 第2章 追杀之后 一幅幅画面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彼此之间并不连贯,好像一条失败的电影剪辑。 但每幅画面的主人公都是一个黑头发、淡黄色眼睛的男孩。随着画面的不断切换,男孩似乎在不断长大。 景文英看着看着,逐渐意识到,这些间断的画面是在以最简要的形式描述那个小男孩过往的生活——从某些画面里,她得知这个男孩名叫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七岁时跟随本是农民的父亲来到贝克兰德,生活在纷乱的东区,十四岁时父亲就因为工厂事故而去世,道格拉斯失去了家人和住所,不得不一个人在底层挣扎求生。 她能看到道格拉斯在市场里试图从摊位上偷取食物……他打架、使用暴力抢夺别的孩子的食物,又或是被别人抢夺……他在码头和其他衣着破烂的流浪汉们一起搬运货物、为轮船拉纤绳、擦洗甲板……他在救济院里偷偷摸摸掏出一个烟屁股,借着烛火吸了一口……他加入了帮派,犯下过拦路抢劫、入室盗窃等罪行…… 这种灰暗的生活持续到了道格拉斯十七岁的某一天。在那之前他因为办事机灵受到了上层的欣赏,在数个候选人中被选中,去见了一个用斗篷和面具遮盖住所有身份特征的神秘人。 正是这个神秘人,给了道格拉斯一瓶魔药,让他成为了非凡者! 看到这里,景文英才终于明白,原来之前的穿墙不是什么所谓的穿越技能,而是这个世界里,通过饮用魔药能带来的非凡能力之一! 她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原来我的穿越还真就那么平平无奇……连非凡能力都是人家原主自带的!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 …………而且这身体的主人原本还是男人!可我是个女的啊!这不合适吧!景文英在心底大声咆哮道。 不过想一想这个时代贫民的卫生水平和生存状况,她很快自我安慰,至少不用每月处理生理期、也没有被绑架卖身之虞……只要我守住贞、不是,守住男德!生理方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上厕所之类的问题,闭着眼睛也就凑活凑活过了,还能割了咋滴…… 思绪胡乱转动间,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位身着褐色教士服、头发斑白老者走进房间,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看到景文英坐在床上,老者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的如此之快。” “是您给了我新生,舒尔茨神父。”顶着道格拉斯皮的景文英坐直了一些,仰起头礼貌回应神父的目光,发自内心地说道,“我,请原谅我的愚笨,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赞扬能配得上您高贵的品格。” ——两天前她因为体力透支晕倒在街上,恰好被外出办事路过此地的大地母神教会的舒尔茨神父所救,带回了位于大桥南区的丰收教堂。而大地母神教会在医疗方面似乎颇有心得,神父在为道格拉斯检查过身体后,调制出几副药剂,在短短两天内治愈了她的病痛。 除了一些外伤还未痊愈,现在道格拉斯的其他部位都健康的不得了。 “不必在意。”舒尔茨将托盘放到桌上,而后摆出祈祷的手势,“我们都是母神的孩子,而母神教导我们,生命可贵,丰收可喜。” 赞美母神!您对信徒的教导非常有实用价值、非常符、非常具有人文关怀……景文英在心里跟着嘟哝了一句。 她没敢真的跟着出声赞美,毕竟根据道格拉斯的记忆,这个世界,好像是真的有神明存在……而“他”生前没有任何信仰,不好随便向神赞美或是祈求什么。 现如今,虽然大地母神教会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穿越以前生在红旗下的景文英一直是个不信者,没有轻易就信仰点什么的打算。 至少目前还没有。 神父没有多停留,此时是白天,教堂内还有事务要打理,他只是为道格拉斯送饭顺便探望一下伤势。两人寒暄几句后,神父便离开了房间。 而神父端来的托盘里,放着一碗蔬菜浓汤、一大杯茶水、几片吐司和一块黄油,典型西式的吃法,很难勾起景文英的食欲。但不能浪费粮食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教条。好歹是有吃的,如果没被捡回来,估计现在应该是自己被野狗吃…… 她并不挑剔地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午饭,发了会儿呆后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将托盘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和墨水。 这个供她暂居的房间原本是给教士们的休息室,备有教士们整理仪容仪表的镜子和纸笔之类。景文英捏着那根掉了漆的陈旧钢笔,花了几秒钟思索是写中文,还是当下所使用的鲁恩文字。 中文倒是足够保密……但考虑到自己正身处教会之中,万一写出没人看得懂的文字,被指认为信仰邪教、勾结魔鬼什么的就麻烦了……嗯,保险一点!景文英瞟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决定用完即烧,减少隐患。 她提笔用鲁恩文在纸上写下第一个问题: “1.‘神秘人’的身份,目的?是否危险?” 写完,她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更快地浏览起原主的记忆。 根据道格拉斯生前的了解,“魔药”和“非凡力量”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一种隐秘的存在,并不为普通人所知晓。 一般来说,只有七大正神的教会才会培养官方的非凡者。在教会官方的打击下,私自制作魔药成为非凡者是十分困难、也是十分危险的。 同时,这也意味着魔药这种东西应该非常珍贵,不可能随便挑个手下,就让他成为非凡者。 这样一来,让道格拉斯成为非凡者的“神秘人”就显得非常可疑…… 并且景文英发现,那些“神秘人”直接指派的任务,在道格拉斯记忆里都非常模糊破碎,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令她怀疑对方出于保密需要,用神秘学上的手段处理过。 毕竟在这个非凡力量存在的世界里,死人都可以开口说话。景文英如今只能回想起一些“自己”在东区煽动罢工、走私机器、宣传什么教义的零星碎片,以及“极光会”和“灵知会”这两个听起来就不怎么正经的组织名称。 然而就算记忆模糊,当她写下这两个名词时,身体几乎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似乎这两个组织,给原主留下了非常可怕的印象。 好在,根据原主的记忆,在1349年末的“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后,那位“神秘人”再也没有联系过道格拉斯发布新的任务、再也没有露过面。 有可能是任务已经完成,再也用不上我了……不过作为一个隐秘组织的人,居然没有考虑杀人灭口,我真是谢谢他……还是她? 嗯,也有可能是“神秘人”自己遇到意外,身亡或是仓促逃走,顾不上处理我这个下线…… 从结果上来说,1350年开始道格拉斯没有了顶头上司,靠着之前为“神秘人”办事时学会的文字读写、神秘学知识和攒下的人脉,作为赏金猎人在东区继续活动,生活还勉勉强强过得去。 而如今已经是1352年的年末,三年过去,这个“神秘人”应该已经不对道格拉斯构成威胁。景文英斟酌片刻,只重重圈出那两个隐秘组织的名字,决定以后一定要绕着它们走。 接着,她在纸上写下了第二个问题: “2.道格拉斯为什么会受伤、会被人追杀?” 景文英看着这个问题,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但关键在于,她知道的答案并不完整。 她记得大约三四天之前,道格拉斯在参加某个非凡者地下聚会时,接下了一个报酬丰厚的任务:帮助一个叫做汤姆森的人暂时保管某样危险物品。 然而,不知道是穿越的副作用,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道格拉斯的记忆仿佛被人凭空删去了一大段。上一秒还是道格拉斯和汤姆森见面进行物品的交接,下一秒,记忆却跳到两天之后,道格拉斯带着伤独自将那样危险物品藏到了东区某条下水道内。 至于汤姆森去哪里了、他们遇到了什么、追杀者是什么身份……这些关键信息连同所有琐碎的事情,只要是那两天间发生的,道格拉斯统统不记得了。 习惯性地用笔尖敲了敲纸张,在上面留下几个深深的墨点,景文英跟着已知的信息,大略的把猜测和计划写了下来: “已知:追杀是因为这件委托产生;委托物品非常危险;追杀者知道我的身份,才能在一天内追到安全屋来;追杀者是‘独眼福德’,或有人雇佣了他。” 她已经从记忆中得知,那天苏醒时所在的单间是道格拉斯在贝克兰德桥区的一处安全屋,而那个差点用棍子给自己开瓢的黄发独眼男福德,则是比较有名的一个恶棍,在码头区经营几家赌博的场子,也兼职买凶杀人上门讨债等业务。 “推测:追杀者希望得到委托物品;汤姆森作为原持有者已经遇害;将委托物品交出?” 她在最后一个短句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心情略有一丝纠结。 汤姆森是一个发际线略高、身材微胖的中年男性,蓄着一把覆盖住下巴的棕色胡须,参与聚会时总是热衷于占星学领域的神秘知识,家境似乎不错,道格拉斯曾几次受他的委托,在别的聚会上为他收购占星学的神秘书籍和资料。 两人由此建立了初步的友谊。汤姆森本人并非非凡者,但对非凡者很是向往,可惜地下市场里流传的配方又少又难以分辨真伪,汤姆森一直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然而在这次委托之前,告知道格拉斯委托信息时,汤姆森曾兴奋的说,自己将迎来一个宝贵的机会! “只要我能将这件物品保管好,积攒的功劳就足够我从他们那里换取一个配方,成为非凡者!” 这句话里的“他们”,让记忆里的道格拉斯和此刻的景文英都警惕起来。在道格拉斯的追问下,汤姆森承认自己加入了一个隐秘组织,这件物品是他为组织在拍卖会上买下的,组织那边承诺给他一份配方,并告诉他或许有其他势力觊觎着这件物品,要求他在几天内将物品藏好,等待组织派人来收取。 “你不用在意那些,这只是我个人的委托,就像从前一样。”汤姆森边说,边取出几张面额5镑的纸币交给了道格拉斯,“你是我所能信任的人,恰好还是一位善于藏匿的非凡者!你看,我会预付你15镑的报酬,只需要三天,帮我把东XZ三天,我会再给你,给你35镑!” 50镑的报酬和身为“学徒”途径非凡者的自信让道格拉斯最终接下了任务。他与汤姆森约定,从11月17日到11月20日期间代为保管那件物品,再在11月20日晚上的聚会中将其交回。 结果从11月16日晚上交接物品之后,道格拉斯却失去了11月17日到11月19日之间的记忆,景文英在安全屋的小床上醒来时已经是11月20日凌晨。接着就是被福德杀上门,逃跑,晕倒,被捡回大地母神教会,结结实实躺了两天。 今天已经是11月22日,该错过的全错过了……景文英略显烦躁地挠了挠头,继续写下: “风险:交出物品,福德背后的势力有可能会杀我灭口;就算活着回来,也可能遭到汤姆森背后的隐秘组织的报复。 最好的办法是报警、是直接举报,利用官方的力量打击两方背后的组织!” 面对这种黑吃黑的局面,身为21世纪人的景文英本能地就想寻求官方力量保护。 但问题是,她现在是道格拉斯,而道格拉斯是一名野生非凡者。 如果真的去举报了,恐怕她自己会先喜提一副闪亮亮的银手镯…… ------------ 第3章 你好,道格拉斯 谢邀,人刚穿越,这辈子准备在局子里度过? 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我呸! 上辈子遵纪守法二十三年期间喜提多次三好学生的景文英眉角抽动着驱散了脑子里的烂梗。 不行,绝对不能被抓到。失去人身自由,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探索神秘学、找到穿越回去方法的机会! 通过这两天对原主记忆的梳理加上对周边环境的观察,景文英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约等于地球上工业革命时期,身处的鲁恩王国在风俗、衣着和饮食上也类似于当时的英国。 这让她干脆地断绝了依靠什么时光机之类的高科技产品解决穿越的念头。 好在,这个世界还有神秘学体系,让景文英多少有了些希望。 道格拉斯目前仅仅是序列九,这是所有非凡途径的最低点。序列越高,非凡能力就会越来越强大、诡谲,到了序列四的程度,已经可以被称为半神半人!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神,那么人做不到的事,神或许就可以做到?比如穿越时空? 为了穿越回去 ,她无疑要努力寻找晋升的机会,才能接触更多的神秘、更多的非凡! “但是,道格拉斯成为非凡者已经九年,还是没有找到对应序列八的魔药配方……” 再想想道格拉斯在地下聚会中见过的非凡物品、非凡材料那动辄上百上千镑的高昂价格……景文英在心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换算后,有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刚刚她还在想道格拉斯肯为50镑接受这种明显有危险的任务太轻率,现在她完全理解了。 实在是缺钱呐! 长叹了一口气,她直起腰来,继续在纸上写着: “计划:今天就离开教会,要先掌握两方的动向。比如,汤姆森是否已经死亡?他是否留下了背后那个组织的联系方式?福德背后究竟是哪方势力?物归原主是最好的方式,这样能有效转移追杀方的注意力,让我不至于两面受敌。 或者找机会引起两方直接碰撞,这样不用举报,也能让官方注意到异常。只要东西不在我手上,我就不会是关键角色,通过适当的掩饰,未必会暴露。 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被卷入事件的无辜赏金猎人! 先去东区,拿到藏起来的积蓄,打听福德的动向,找机会拿回委托物品,确认其中有无联系方式。去汤姆森提过的位于乔伍德区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看是否能得到汤姆森家的地址等。 安全屋可能被福德监视,需要重新找地方安置维瑞蒂。” 写完最后这句话,握着笔的手似乎无意识地在“维瑞蒂”这个人名下方划了好几道线以表强调。景文英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盖好笔盖,将笔和墨水放回原处,撕下这张纸反复看过几遍,然后点燃蜡烛耐心地将纸张烧成灰烬。 她端起放着餐具的托盘,去教堂后院用自来水将餐具冲洗干净,放回该放的地方。回到房间后,景文英大致翻了翻大地母神教会的《生命圣典》,了解了一下母神的教义、这个世界的创世观和其他几大正神,接着就开始在小小的房间里做起伸展运动和俯卧撑,活动起躺了两天的身体,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等到午后四点钟左右,教堂大厅里的信徒都相继离去之后,景文英找到舒尔茨神父,边顺手帮着他打扫着大厅,边告知对方自己准备在傍晚离开。 发丝斑白的神父闻言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可以不必这么着急,留到明天早上也没关系。” 景文英将抹布从水盆里捞出、拧干,一边擦拭着烛台一边笑着回应到:“感谢您的仁慈,神父,但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您。而且,嗯,我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舒尔茨神父听罢点点头,颔首沉思了一会儿。景文英也并不急着走,跟随对方一同将大厅清扫一遍,就权当是抵这几天的房费了。她去后院将脏水倒掉、抹布晾好,刚想和神父告别,就看到对方坐在大厅最前排冲自己招了招手。 犹豫了一下后,景文英走过去坐到了舒尔茨神父的身边,跟随对方仰头望向墙面上悬挂的大地母神圣徽。在读过《生命圣典》之后,她能够认出圣徽整体由麦穗、鲜花、泉水等象征性符号簇拥着一个婴儿的简笔符号所构成,代表着生命、丰收、母性与奉献等含义。 舒尔茨神父先是做了一个类似怀抱婴孩的祈祷姿势,才转向景文英,直白地开口:“事实上,母神的教会正准备在贝克兰德进行一定范围内的传教,以扩大影响力。但如你所见,我们并没有足够充足的人手,虽然教会总部承诺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但鉴于局势的复杂,帮助不会来的太快。” 景文英听着听着,略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第一句话她听出来了其中传教的意味,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里还是教会而不是红十字会,就算救人的最终目的是增加信徒,她也完全能够接受。 但后面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一则招聘广告…… 而且……这也……太,太随意了?让自己信仰大地母神还算是正常操作,但路边随便救了个人,然后就要让他加入教会拿编制? 嗯,在这个人还是一个野生非凡者的情况下就更离谱了。 神父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说道:“呵呵,既然命运指引你来到教会,就意味着这是母神的安排、母神的旨意、母神的垂怜,让你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不错,这种自己忽悠自己的逻辑总算有了点神棍的味道,可我怎么不记得《生命圣典》里写过母神还会掺和命运方面的事呢…… 景文英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努力做出一副迷茫混合着惊喜的表情试图再次确认:“那、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神父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你找不到可去的地方,可以留在这里——只要你从现在开始信仰母神,在圣徽面前发誓用此生来践行母神的教义、传播祂的福音。” 入戏地张了张口做出震惊的表情,景文英在心里紧急盘算了起来。 老实说,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舒尔茨神父愿意搭救一个陌生人的善行和大地母神教典里写着的赞美生命与丰收、倡导奉献和帮助的教义,早就在景文英心里刷了一波好感度。 同时对于卷入了麻烦事的她来说,有教会作为后盾,事情会好办许多——就算是在贝克兰德势力微弱的大地母神教会,那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势力。 但,且不论道格拉斯野生非凡者的身份,真正的问题在于景文英很难说服自己去用此生侍奉神灵、把一辈子就这么扔进教会。 有好感是一码事,信仰又是另一码事。就像上辈子要她逢年过节去寺庙烧个香拜一拜,捐点善款都没问题,但要她当场剃发出家,皈依佛门,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者,身在教会恐怕就很难接触到规定之外的神秘学知识了。按照一般宗教的思路,对“穿越”的理解应该是被魔鬼占据身体之类玷污灵魂的事,解决方法恐怕是把人往火刑架上架,不敢想不敢想……景文英觉得能真正解决“穿越”的神秘学知识,恐怕是不能在教会内部得到的。 想到这里,景文英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谢谢您,舒尔茨神父,我、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 只是什么也比不上回家的诱惑啊…… “非常惭愧,我现在还不能答应您。”她斟酌着语句向对方解释道,“我确实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需要见一见家人……并且,呃,我必须向您忏悔……” 顶着舒尔茨神父柔和的视线,景文英略感愧疚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几天接受了您的帮助、又阅读过圣典,我确实感受到了母神对世人的怜爱与宽容,感到母神的垂怜给了我新生,我已经发自内心地信仰着母神……” 编到这里,她情不自禁想到一句:信仰母神的是道格拉斯,和我景文英有什么关系? 紧急把这个容易让自己笑场的想法驱逐出脑海,景文英继续说道:“但我在过去的人生中做过很多错事,恐怕没有侍奉母神的资格……” 她简要地叙述了原本的“道格拉斯”犯过的罪,只隐去了曾是隐秘组织下线和那些可能严重到判刑的部分,并附有一定忏悔之言。 虽然不准备真的在教会工作,伪装一下信仰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的不说,大地母神教会这医药技术可是太诱人了。再者比起直接拒绝,这样委婉的说法也更容易被接受一些。 舒尔茨神父果然没有勉强什么,只是伸手在她额头与胸前点划几下,低声开解和鼓励了几句后说道:“要相信母神永远注视着她虔诚的孩子们,今后你要谨遵母神的教诲、不可行不义之事……去吧,你已获得新生,愿母神保佑你。” “赞美母神!” 景文英一本正经地跟随对方做出怀抱婴儿似的祈祷动作,而后起身,以手摁胸对舒尔茨神父行了一礼,转身沿着过道走出丰收教堂,来到月季花街上。 街上行人竖起衣领抵御寒风,在归家的路途上步履匆匆,没有人对站在街边发呆的陌生男子多加注意。 呵呵,这应该才算是我第一次踏上异乡的土地吧……站在与过去生活全然不同的街道上,扑面而来的陌生与疏离感令景文英苦笑着勾了勾嘴角。她信步走到街边商店的橱窗前,借着玻璃反光,第一次认真端详起自己新的躯壳。 有些磨损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黑色短发凌乱,有着深陷眼窝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左脸有一道暗沉的旧伤疤。五官与英俊无缘,但还算端正,至少走夜路不会吓到人。 值得注意的是,男人的双眸呈极浅的淡褐色,若是在阳光或是灯光的照耀下,那颜色就会被映成更浅的淡黄。 相比其他人来说,这双眼睛的颜色异常地浅,但发色、肤色却全然正常,不像是白化病或是体内合成色素的缺陷,景文英思索片刻不得其解,也就放弃了探究。只要视力没问题就好。 随着她的动作,玻璃倒映出的男人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额发,露出额角包裹的一片纱布。整体来看男人身高有一米八左右,只不过由于常年的体力劳动,肩膀略有点斜,背也有一些驼;体格则比较干瘦,但手臂和身躯上附着的硬邦邦的肌肉证明他并不是好欺负的角色。 景文英笑了笑,于是看到男人的倒影也咧开嘴,有点傻乎乎的笑着。 “……你好,道格拉斯。”景文英有些复杂地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道,“很高兴认识你,同时也很抱歉,我占据了你的身体,夺走了你的人生,虽然我也不想这样……” 她沉默了几秒,难以抑制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个好人,但也罪不至死……愿你安息,这个世界如果有来生,我祝愿你能够在家人身边平安长大、过普通但幸福的一生……” 倒影中的男人微微垂下头,嘴唇翕动着喃喃。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我会尽力照顾你在乎的人,然后……唉。我还不知道。总之,我要向你学习,努力活下去……活下去,最好,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话语落下后,沉默再次占据了数分钟的时间。最终,景文英甩了甩脑袋,似乎要把所有烦恼都抛下。 玻璃上的倒影也甩了甩头,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伸手像是要抚摸自己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好。我是……道格拉斯。” ------------ 第4章 常回“家”看看 虽然大气治理委员会这几年的工作卓有成效,但在诸多工厂盘踞、居民仍采用便宜的烧煤甚至烧柴取暖的东区,秋冬季节的空气质量仍然达不到及格线。 东区的居民早习惯了这样烟熏火燎的生活。煤炭灼烧的气味和下水道污物横流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缺乏光照的街头巷尾,下了晚班的工人们疲惫而迟缓地走向家的方向。 裹着一件破旧夹克的道格拉斯混杂在下班的工人们当中,不紧不慢地向着黑橄榄街的方向走去,时不时扫视着周围。 黑橄榄街8号公寓是道格拉斯最常住的居所,这里靠近东区与码头区的交界,离当初道格拉斯效力的黑帮的势力范围接近。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拐角的时候,道格拉斯减缓了步速,慢慢靠近几个蜷缩在街角避风的流浪汉们,和他们蹲在了一起,将旧夹克领子竖起挡住大半张脸,远远望向8号公寓门口。 穿越当天他就被福德堵在贝克兰德桥区的安全屋中,很难不怀疑追杀者会把自己所有据点搜刮一遍 ……在没找到东西和没拿到我的人头的情况下,应该还会有人盯紧自己的下落,各个住所附近或许会有人盯梢。 这让道格拉斯不得不谨慎一些。 旁边的流浪汉感到有人来了,无精打采地瞟了新来者一眼就继续埋着头准备趁警察还没来赶人多眯一会儿。 这个时候,新来的轻轻碰了碰他。流浪汉隐约嗅到了浅淡的烟草味,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 看到道格拉斯捏着一支劣质的纸烟放到了他鼻子跟前儿晃了晃。 流浪汉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又懦弱地停下了动作,吸了吸鼻子紧张地看向持着烟的道格拉斯,嗫嚅了一下:“你……” “在这周围见过‘独眼福德’吗?”道格拉斯开门见山地问道。 虽然福德本人不太可能干这种累活儿……但你很难指望每天生活的浑浑噩噩的流浪汉能注意到奇怪的人员流动。道格拉斯只能拿最出名的那个来问。 流浪汉盯着那支烟,皱着一张脸似乎在拼命回忆:“见……不、呃……我……” 看来是没见过。道格拉斯想了一想,将领子拉下来,让流浪汉看到自己的正脸,重新问道:“有人让你们留意过我吗?” 对方的视线艰难地从纸烟上移开,开始打量他的脸,却仍旧一脸茫然。这时,后面的另一个身体上有残疾的流浪汉似乎被他们的对话惊动,回过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道格拉斯脸上时忽然神情一滞。 正对着那个方向的道格拉斯没有忽视这一异常,立刻看向残疾流浪汉再次晃了晃手中纸烟:“你知道?” 残疾流浪汉忙不迭点起头,转过身向这边靠了靠。道格拉斯发现他比起其他人还算年轻,一张粗犷的大脸上蓄了不少胡须,他几乎失去了整条左臂,空荡荡的衣袖垂在身体旁边。 “前几天,就前几天……我路过木桶酒吧的时候,有人叫住我,让我多留意一个,眼睛颜色很淡、左脸有疤的受伤男人,说如果看到了,可以告诉酒保……” 边说,残疾流浪汉边确定似的使劲儿看道格拉斯的脸,连连点头:“你,你就很符合这些描述……” “他们找了很多人?”道格拉斯忽然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一路过来会不会已经暴露了行踪,东区的流浪汉可是多的数不胜数。 “我不知道。”对方诚实地回答道,“当时是白天,附近没什么人……” 不能大意啊……道格拉斯点了点头,随手就把烟抛给了残疾流浪汉:“到了明天,你可以去告诉他们在这里见过我。今晚不行。” 对方用仅剩的那只手接住了烟,嘿嘿笑了两声:“没问题……咳,兄弟,有火吗?” “浪费……”第一位流浪汉失望地小声嘟哝着,往角落缩了缩 ,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有精力、还强壮,这支烟应该等到你实在撑不下去时,拿来提神,拿来续命。” “哼!到那时候,谁来借我火?”后者动了动自己左肩残缺的关节,已经将烟叼住,凑上了道格拉斯擦燃的火柴,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刺鼻的气味和灰白烟雾一同弥散开来。第一位年长的流浪汉“呵”了一声,跟着吸了吸鼻子,又贪恋地注视着那寥寥几秒温暖的火光。 残疾流浪汉狠吸了两口,眉目间流露出少许恍然和怀念的神色,但很快,他的眼神又趋于暗淡。烟雾像沉重的叹息一般落下。他看了看年长流浪汉青中泛白的面色,犹豫几秒后把烟抽出来递到对方嘴边:“喏,老哥,来一口……” 年长流浪汉惊讶地抬了抬头看向他,嘴唇微微颤动着。但最终在对方鼓励的目光里,还是缓缓凑近烟嘴,很有节制地吸了一口。熟悉又久违的味道充斥了鼻腔,令他不自觉地露出个堆砌了很多褶皱的笑容。 道格拉斯蹲在旁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着一头儿黑一头儿白的火柴梗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以手指为支点拨弄这根火柴梗,令它快速旋转起来,同时在心里默念:“今晚进入我在黑橄榄街8号的房间有较大风险。” 火柴梗在十数圈旋转后颤颤巍巍地停下来,被点燃过的黑色部分朝向了道格拉斯本人。这意味着否定,意味着没有风险或者风险不大,可以一试。 ——这是道格拉斯刚刚从记忆里翻找出的一种简陋的占卜方法。“神秘人”曾经教过他一些简单的非凡知识,使道格拉斯了解到“学徒”这个序列的非凡者灵感比较发达,具有一定占卜的能力,特别是关于自身的占卜,如果没有干扰,可以得到比较准确的指向。 借助占卜得到结果后,道格拉斯重新拉起领子遮住自己面孔,暗中观察着街道。此刻人流已经逐渐减少,行为有异常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在巡逻的警察把这帮流浪汉哄走时跟着离开,绕了一大圈,等到天色漆黑、东区居民普遍已经入睡的时刻,才从另一个方向接近黑橄榄街8号。 作为一名“学徒”,不走正门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东区密密麻麻挨近着的建筑给道格拉斯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让他能从别的房间迂回,一路“开门”过去。 小心地穿行在狭小凌乱的居室之中,道格拉斯忽然想到,福德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个非凡者? 那天他到是当着福德的面儿穿墙而过了,但在那之前,福德只拎着冷兵器来找他,看来是不清楚道格拉斯拥有非凡能力?否则想留下一位能在任何时候从任何方向逃走的“学徒”,至少得准备一把左轮手枪吧? 道格拉斯十分确定福德本人不是非凡者,但是雇佣福德的人要是想要从一个隐秘组织手里抢东西,不是非凡者的几率就很小了。雇佣者为什么不提醒福德防备我的非凡能力?嗯,没有直接见过我,不清楚我是个“学徒”? 也不应该啊,记忆丢失的那两天我多半就是在和追杀者们藏猫猫……追了两天追不到人,雇佣者怎么也得来督个战吧,就这都没发现?道格拉斯这么能藏?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陷阱?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此刻他已然来到自己房间的隔壁,感到自己的灵性非常平稳,没有任何预警的表示。 扫了一眼这个房间中沉睡的一家五口,道格拉斯不放心地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再次利用简单的占卜方法确认今晚进入自己的房间并不危险。 道格拉斯颇感纠结地盯着墙壁,开始迫使自己反向思考。 “占卜不是万能的……嗯,刚才我的想法有一个误区,如果福德要监控我,在知道我能穿墙的情况下根本不用从外围入手,直接派个人在我房间呆着就行了……就算东西不在这里,我也有可能回家拿钱、拿武器,他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 “呃,但是就算有人在里面,也根本拦不住我啊……盯梢这种苦差事肯定轮不到非凡者来干。但就算放十个拿枪的普通人在里面,只要我反应够快,进去和回来就是一步之内的事儿……他们最多只能给上面报个信……” “嗯,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行踪被他们发现,拿不到钱……” “钱……” “……我靠,不对啊,一个能穿墙、能开门的非凡者,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回家拿钱?随便去中产阶级家摸几张钞票不就行了?” 才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在犯罪方面非常有潜力的道格拉斯禁不住抬手捂了一下面孔,这,这是他身在没有非凡、法制健全的社会中养成的思维方式里很难转过来的一道弯。 “我不会这么做,但不意味着别人也觉得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是赏金猎人、是帮派成员道格拉斯……不如说以东区人的思维,去偷、去抢才是正确的思路?所以他们才会利用流浪汉广撒网来寻找我?毕竟钱偷来了,要买食物要消费还是得与人交互……” “这样就完全没必要把人手耗费在守株待兔上……” “呃,是我的话,出于保险可能会在房间内留下一个盯梢……但是只有一个人,对我而言就更加没有威胁了。” “大不了我就走……趁着夜色去乔伍德区,去汤姆森常去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找线索,他们的会员登记里或许会留着汤姆森的个人信息,从那里下手查查看……” 梳理好思路,认为问题不大的道格拉斯深吸了一口气,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做好准备,然后,他向前迈步、一下子穿过墙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5章 线索 房间内空无一人。 道格拉斯目光略略一扫就把这间小屋子审视了一遍。地板上有凌乱脚印,所有抽屉都被拉开、有的甚至被砸碎,衣物之类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连床垫都被划开几道,作为填充的薄薄一层稻草纷乱的支着。 这,搜的可真彻底啊……他冷静地背靠可供逃命的墙壁等了近一分钟,确信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异动,才向着壁柜的方向走去。 他得先把钱拿到手。道格拉斯根据记忆,扶住那扇几乎掉下来的壁橱门,用手指抠了抠上面装饰性的花纹,打开隐蔽的夹层,伸手进去摸索到了几卷钞票。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对着绯红月光大致点数了一下。 加上汤姆森预付的15镑,道格拉斯的全部身家也只有32镑14苏勒零5便士。捏了捏这皱巴巴的纸币,将它们塞进裤兜深处,道格拉斯心痛地看着屋内被毁坏的物品:按照合同,如果他解决了问题后还想继续租这间屋子,就得赔上家具费用,还得自己收拾、买新的必需品……这他妈都得花钱啊…… 不知道汤姆森还活着没,他背后那个组织给不给结尾款…… 边在心里嘀咕着,道格拉斯边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秉着能凑合就凑合一下的原则,从地上挑出了洗的发黄的白色衬衣、松垮脱线的毛衣和一件其他颜色的外套,替换了身上这一身旧衣服。 就在找衣服的过程中,他忽然注意到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洁白的信封躺在角落里的那张书桌上,安静地沐浴着淡淡的绯色月光。 道格拉斯一开始没有对书桌多加注意 ,因为他知道那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文字资料,在“神秘人”手下做事的几年道格拉斯早就养成了阅后即焚的习惯。加之月光的照明有限,屋子里昏暗模糊,如果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桌上还有东西。 但发现之后,这个信封的存在感和违和感一下子就膨胀起来。道格拉斯从地上捡起一顶鸭舌帽的动作变得缓慢而谨慎。 灵性直觉没有预警……他默默地将鸭舌帽揣进怀里,在拿起信封前用抛硬币占卜确认了信封的无害,这才走近了些,用两指小心地捏起信封一角,转身对着月光试图窥探里面装了什么。 很轻、很薄……没写收件人。嗯,月光不够明亮,只能看到里面有一张纸条的样子……道格拉斯瞄了一眼墙壁上的瓦斯计费器和对应的瓦斯灯,到底还是没有开灯,只是挪到了光线稍微好点的窗边。 “刚才的占卜没有失败,证明这个信封应该与非凡无关……而且,它看上去不像出自福德这种粗人,福德大概率是个文盲,要想下最后通牒,何必用什么信封,用油漆在墙上刷骷髅头多好,反正他不用赔粉刷墙壁的钱……” “信封质量很好,很厚实,没有经过邮局……这,要么是福德的雇佣者,要么是汤姆森……可是汤姆森并不知道我的地址,以前都是我单向联系他……” 他翻来覆去将这信封看了几遍,但信封外表毫无线索,让他略显烦躁地挠了挠耳根。花了将近一分钟下定决心后,道格拉斯快速地撕开封口,倒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短短的话:“乔伍德区艾克堡街32号临街2楼,弗里德曼.米尔。” 乔伍德区艾克堡街32号……道格拉斯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个地址,发现这正是汤姆森常去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的所在地!过去他收集到星相学资料时,都是将资料写好所属人邮去这个协会,而非送到汤姆森家里,算是对对方的隐私和安全的保护。 而后面的“弗里德曼.米尔”,道格拉斯努力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确认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他将字条再检查两遍,甚至闻了闻。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里面有种说法是用牛奶或者柠檬汁写字,干了之后只有在火焰上烘烤才能显现字迹。可惜房间里并没有蜡烛,而道格拉斯用灵性搓出的火焰没有那么听话,只达到了将纸条烧成灰的效果。 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格拉斯心底已然有了些想法。 “当初我和汤姆森约定在11月20日晚上把物品交回,但因为追杀和养病,我错过了这个日期……这件物品是他要上交给组织的,也就是说,20日之后组织上的人就会和汤姆森联系、见面,而那是一个掌握着魔药配方的隐秘组织,又涉及到接纳新成员,来的人很可能是非凡者……” “这两天下来,不论汤姆森是死是活,这个隐秘组织的成员都能确定物品已经遗失,他们能找到的线索,除了我,就是追杀我的福德……” “东区很多情报贩子都认识我和福德。我在丰收教堂养伤,没有暴露,但福德的行踪很容易搞到……” “弗里德曼.米尔很可能就是那个隐秘组织的成员,通过跟踪福德的踪迹,或者是神秘学手段找到了我的住所,留下了我能确定真伪的信息……” “如果是福德背后的追杀者要引诱我,就没必要留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们只要在那里做好埋伏,甚至都不用活捉,杀死我后及时通灵,就能知道东XZ在哪儿,还能断掉对方的线索……” 推理到最后,道格拉斯第四次拿出硬币,心中默念着“现在前往乔伍德区艾克堡街32号有危险”,将硬币高高抛起,又用掌心接住。 他看到的是刻有数字的反面,代表着否定。 收好硬币,道格拉斯忽然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很像考场上用丢骰子的方式做选择题的学生,两眼一闭,全靠玄学…… 嗯,除了扔硬币,我确实也推理了来着……相信自己,相信神秘学……他憋着笑检查了一遍房间中是否还有遗漏,随后戴好鸭舌帽离开,一路上躲躲藏藏的避开巡警、穿墙开门抄近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靠两条腿从东区走到乔伍德区艾克堡街。 中途在穿过别人房子的时候还狠狠克制了一把顺手牵羊的欲望。 我是有道德底线的人,我是有道德底线的人……道格拉斯在艾克堡街32号下面休息了一会儿,再次用硬币占卜过吉凶,轻车熟路地走上了楼,穿过反锁的房门,进入二楼大厅。 这个时间,这里自然是半个人没有。道格拉斯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用旧衣服包住鞋底免得留下鞋印,先确认好这一层的房间布局,然后直奔办公室开始翻找会员登记名册。 成功找到汤姆森的表格,记下了对方家庭所在街道后,道格拉斯又快速浏览过所有会员的资料,并没有发现“弗里德曼.米尔”这个名字。 “嗯,不算意外……但我本以为所谓的保存几天物品只是考验汤姆森会不会因为贪婪转卖或是私吞物品,其实真正的组织成员就在他身边、就是这个协会的成员,才会给我留下这个地址……” 将所有资料放回原处,道格拉斯不得不从其他地方下手寻找线索。他把几个房间转了一遍,其中包括布置有长桌长椅的会议室、有软包座椅的休息室、放置各种资料的图书室,还有赫然摆放着几台天文望远镜的观星室。 初中参加过天文社团的道格拉斯对天文望远镜并不陌生,当时他完全掌握了天文望远镜的组装,对季节性的星座运行和各类天文景观也有一定了解。只不过后来随着中考、高考,愈发繁重的学业让他无暇再去记忆这些琐碎的知识,早就将它们忘了个光。 比起记忆中的设备,眼前异世界的天文望远镜显得又大又笨重,整体似乎是用黄铜打造,在底座处有很多裸露的零件和轴承用来调节角度、调节焦距。 道格拉斯有些感慨地拍了拍很具蒸汽时代特色的望远镜,转头望向凸肚窗外那轮日渐饱满的红月和……和贝克兰德秋冬季节灰沉沉的、完全看不见星空的夜幕。 “……这么大的霾,观星观了个寂寞啊这是。”他嘴角抽动着吐槽一句,完全不相信这种依靠透镜折射的原始望远镜能突破贝克兰德糟糕天气的封锁,观看到真正的星空。 离开观星室,他各处搜索了一番之后,终于在前台找到了线索:有一个抽屉代存着寄给协会工作人员或是会员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正是由弗里德曼.米尔寄给汤姆森的! 道格拉斯在大厅会客用的沙发上坐下,首先检查了外面的信封,依旧没有邮票和邮戳,可能是由马车夫代为投递的。有了上一个信封的例子,这次道格拉斯没有多做犹豫就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阅读起来。 略去各种在他眼中翻译腔浓重的修辞,这封信大致上是以朋友的口吻,讲述了一些旅行中的见闻,但流水账到早上吃了什么、在赌场赢了多少金榜、晚上和什么样的美女一起赏月都记录了下来…… 道格拉斯反复读了几遍,首先从其中抓到了唯一明确写出来名字的建筑:卡尔彭萨旅馆! 其他建筑或者地点,全部都是用“当地著名的餐厅”、“我去过的最豪华的赌场”之类的形容代指,没有点出具体的名称。 然后,他从信中找到几个完全没必要明确写出的数字,比如午饭吃了几份特别好吃的甜点,几点去了剧院……结合信里的叙述,大致解读出弗里德曼.米尔想要传达的信息。 “卡尔彭萨旅馆,房间号或许是226,特地强调了上午九点到十一点的时间段,可能是要求我在这个时间段里去找他……嗯,其他时间他大概在外面主动寻找物品的线索……” 解读出以上信息后,道格拉斯长长地出了口气,莫名有种在玩儿解谜游戏的错觉。 嗯,难度不高,但死亡率说不定很高的解谜游戏…… 他想了想,借用前台的钢笔在信纸背面刷刷写下一行字,然后将其对折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确保打开信封拿出纸时能第一眼看到字迹。 把信封收好,道格拉斯看了看大厅里的挂钟,发现时间还充裕,索性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只觉得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这样一来,暂时不用去取委托物品了,带在身上怪危险的,等到和对面谈妥了再取……嗯,后续的麻烦得让这个弗里德曼.米尔和他背后的组织来解决,免得因为信息不对称,东西交出去了,福德还在追杀我,那我就亏大了。” “呃,尾款……多少得把医药费和房租讹出来……道格拉斯能靠当赏金猎人赚钱,我未必能,我又不会打架、跟踪,以后的收入堪忧啊……” “要不,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到丰收教堂入职?” “唉,总感觉前途一片渺茫……” 他打了个哈欠,逐渐开始觉得困倦,却不敢在这里睡着,翻身起来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收拾好痕迹重新走入夜色之中。 ------------ 第6章 小小的约定 维瑞蒂.科顿还不到七点就醒了。她看了看身边还在沉睡的好友琼林.普赖尔,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盥洗室整理好了自己。 普赖尔夫妇还没有起床,维瑞蒂回到琼林的房间 ,独自坐在窗前向外张望。街上行人寥寥,早班的公共马车沿着道路轻快地跑着,车夫打着哈欠,时不时收紧缰绳控制马的速度。街对面的面包店已经支开门面,店主正忙着将橱窗擦亮,并摆好标注价格的立牌。远处,圣塞缪尔教堂高高耸立的钟楼是那样醒目。 她在琼林家住了一个星期,仍旧热衷于眺望窗外的景色。在东区,在她自己的家里,无论何时向外看去,得到的都只是一片灰暗、呛人的雾气和死气沉沉的狭窄街道。 但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大约七点半左右,维瑞蒂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知道普赖尔夫妇已经醒来。又过了一会儿,琼林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眼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茫。 “我真佩服你,维瑞蒂。”她带着睡意喃喃道,“你总是起的那么早。我就做不到。” 在东区时还要起的更早些,因为走路来上学要花费大约一小时……维瑞蒂笑了笑,说:“早安,琼林。” 琼林含糊地应了一声,梦游似的走到了盥洗室洗漱,出来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帮维瑞蒂收拾好东西,相互闲聊了几句,这时已经有香煎培根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普赖尔太太用有些尖锐的声音呼唤她们:“好姑娘们,下来吃饭吧!” 饭桌上摆着松软的吐司,可以搭配黄油、奶油或果酱,香气浓郁的红茶用于缓解培根与香肠的油腻。坐在餐桌那头阅读《贝克兰德日报》的皮埃特.普赖尔含笑向她们点了点头,而指挥着女仆在每个人盘子里放上一只煎蛋的女主人麦琳.普赖尔则格外怜惜地摸了摸维瑞蒂的发顶。 “多吃一些,亲爱的。”她替维瑞蒂将一缕滑落的淡金色鬓发别到耳后,“你太瘦了,需要充足的营养……” 维瑞蒂赶忙谢过普赖尔太太的好意,坐到餐桌边吃完了丰盛的早餐。今天是星期日,是休息日,她和普赖尔一家一起呆在起居室里,趁着教堂的钟声还未敲响九下,拿起普赖尔先生看完的报纸匆匆翻阅几下。 她还未读完那则“百合花街突发传染性疾病”的调查报道,叮叮当当的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女仆前去迎门,维瑞蒂则收起报纸,将它们叠好放回原位。琼林有些不舍地贴近了她,挽住她的胳膊小声嘟哝道:“又是你的那个‘哥哥‘?” 维瑞蒂知道自己的朋友,或者说普赖尔一家对自己的监护人印象都不怎么好,并且这坏印象并不是全无根据。她无奈地笑了笑:“他是我的家人,琼林。好啦,我该走了,明天我们学校里见。” 普赖尔夫妇和琼林一起将她送到门口。道格拉斯正如约等在那里,手里摆弄着一只旧鸭舌帽。维瑞蒂一眼就看到他额角包扎的白色纱布,忍不住心头一紧。好在对方神色看起来还不错,这伤似乎并不严重。 见到他们出来,道格拉斯停下多余的动作,向普赖尔夫妇略微躬身致意,随后目光扫过两个小姑娘。琼林努力忍住自己向母亲身边靠的动作,维瑞蒂却忽然觉得,今天的道格拉斯似乎……有些不同。 “感谢你们对维瑞蒂的照顾,”男人冲她伸出手,略微笑了一下,而后转向普赖尔夫妇,“我想,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普赖尔夫妇对他的客套话表现比较冷淡,只礼节性地回应了几句。维瑞蒂当然知道其中原因,东区出身的赏金猎人绝对不会成为普赖尔家的座上宾。 而她自己,若不是身为琼林的朋友、同时皮埃特.普赖尔又是她们在护理学院的老师,对维瑞蒂的品格和才智有着充分了解,恐怕也不会有机会踏入这间房子。 她跟着对方向琼林告别、向普赖尔夫妇道谢,然后跟在道格拉斯身后离开,并不由自主地庆幸这一周的食宿费用早在一开始就结清了,想来普赖尔夫妇不会乐意在家门口跟一位赏金猎人计算金钱,这有损他们的体面。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维瑞蒂手中忽然一轻,她侧头看去,发现道格拉斯 替自己拿起了那只装着书本和几件衣物的布包。 她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男人被她盯得似乎有些局促,很快转开视线,低声说:“嗯,我们先不回家,这次的委托比较麻烦。我会在附近的旅馆开个房间,你再住两天,等我处理好……” 维瑞蒂拉住了他的衣袖,睁大了眼睛:“住旅馆?不,我可以……” “嘿,嘿。”道格拉斯抬起手打断她的话,“相信我,这是有必要的,不用担心钱的事。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维瑞蒂。”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道格拉斯在念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迟疑。这时道格拉斯带着她拐进了一个装潢普通的旅店,向前台说到:“开一个房间。” 前台的服务人员看了看黑色短发、淡褐色眼睛、明显是成年人的道格拉斯,又看了看淡金长发、眸色深绿、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维瑞蒂,试探着问道:“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道格拉斯可疑地沉默了一秒,维瑞蒂急忙赶在服务人员脸色变得更精彩前胡编乱造了一个回答:“他是我的舅舅。” 前台人员看起来正在艰难的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答案,不过随着道格拉斯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卷纸币,他说服自己的速度显然加快了不少,很快给他们开了一个临街的单人房间。 道格拉斯留下两天的房费和半苏勒小费,想了想,又让前台送一份包含咖啡的早餐到房间,才带着维瑞蒂上楼去。 单人的房间并不大,维瑞蒂看向拉过椅子坐下的道格拉斯,问道:“你不住在这里?” 男人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干笑着回答:“不,我还不想被铐在警局的水管上过夜。” 维瑞蒂靠近他,撩开对方纷乱的额发查看那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过后忍不住松了口气,抬起手在胸口点出数点繁星:“赞美女神……道格拉斯,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任务太危险,你应该早点放弃它。要是你花费在医疗和安全上的钱比任务的报酬还要多,显然是不值得的。” “当然,基本的算数……我还是懂的。”道格拉斯嘟哝一声,向后仰头和她拉开距离,“只剩下一点琐事,再过两天就能……呃,家里还得收拾一下。” “家里怎么了?” “损坏了一些物品……”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带我回去?有人找到家里来了?” “我会解决的。”男人躲闪着她的目光,偏头看向窗外,“让你一个人呆在东区很不安全。这里就好多了,你上学也近一些……哦,蝙蝠。” 最后一句话很像是在僵硬地转移话题,但维瑞蒂随之望去时,窗外确实有一只蝙蝠,倒挂在外面突出的窗檐上摇晃,黑漆漆的小眼睛正看着他们两个。 “你害怕吗?”道格拉斯说着站起身,“我把它赶走吧。” 她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摇着头说:“不,等等,万一你打开窗户时它飞进来了怎么办?就让它在那里呆着吧。” “唔,你说的对……” 这时侍者敲开房间门送来了早饭。维瑞蒂坐在床边看着道格拉斯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餐,端起那杯咖啡喝了几口后动作停顿两秒,然后表情有些微妙地将锡杯放远了些。 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敲了十下。道格拉斯侧耳倾听着钟声,末了转过头来对她笑笑:“我该走了。你就呆在这里,出去的话不要走太远,自己一个人锁好门……对了。”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从口袋里掏出那卷纸币,自己抽了几张,剩下的都塞进维瑞蒂手里。 “家里不安全,所以我把钱带出来了,放在你这里吧。拿好。” 维瑞蒂捏紧手中皱巴巴的一叠钞票,看着道格拉斯穿好外套、戴好鸭舌帽向门外走去。某种来源不明的愁绪从她的心底升起:明明这个道格拉斯就站在这里,刚和她说过话,刚握过她的手,她却觉得那个将自己和弟弟捡回家、供他们上学、又和自己一起安葬了弟弟、每年去墓园放上一束路边采的野花的男人并不在这里。 “道格拉斯。”她忍不住开口叫他。 男人停在门边,回头看向她。维瑞蒂看着那双熟悉的、浅褐色的双眼,试探着说:“我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大一样。” 那双眼睛眨了一眨,男人看向她,似乎花了一些时间寻找恰当的措辞:“哦……我想,在经历了一些大事后,人的性格总会发生某种改变……” 她急匆匆地打断了他:“你可以向我倾诉、我……我是说,你不该在这种时候瞒着我。你遇到了麻烦的事,对不对?究竟发生了什么?” “……维瑞蒂。”道格拉斯有些无奈地抬高了些声音叫她的名字。他离开门边,走回去有些生疏地给了少女一个拥抱,用手掌摩挲着她的发顶,“不要那么激动……好吧,看来我让你感到不安了。我向你道歉。” 他沉思了一会儿。维瑞蒂感到男人手指轻柔地顺着发丝向下梳理到发尾,然后那只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他说:“我们来做个约定怎么样?等我任务结束、等我们回到家里,我就回答这些问题。我发誓。” 维瑞蒂握住了他的手腕,感到属于人类的温度熨贴着自己的掌心,感到隐秘的脉搏在指间汩汩跳动,忍不住为自己刚才莫名的慌乱感到害羞。她在瞎想什么呀,道格拉斯不就好好儿的站在这里吗? 为了掩饰这份窘迫,她急忙胡乱的点了点头,应下对方的话:“好的,就这么说定了……我,我只是看你受伤,有些担心……” “我明白。”道格拉斯笑着抽回手,后退了两步,转身重新向门外走去。 那扇门在她眼前打开又合上。维瑞蒂揉了揉眼睛,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终回到窗边向外看着贝克兰德的风景。 这时她注意到,那只落在窗台外的蝙蝠已经飞走了。 ------------ 第7章 封印物“2-061” 弗里德曼.米尔今天起得略晚了些。他揉了揉额角,按铃呼唤侍者将早餐送至房间。 身为“律师”途径序列7的“贿赂者”,他有着魔药带来的强健体魄,本不该因为熬夜调查这种小事而感到疲惫。但昨晚,他在东区的调查引来了极光会成员的注意,不得不在摆脱追踪和消除痕迹等事情上耗费大量精力。 两天过去,弗里德曼没有得到半点儿关于物品下落的线索,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试图抢夺物品的极光会也同样一无所获。 但这不够。弗里德曼深知像极光会在贝克兰德的实力远超过目前他所遇到的,还有大量可以提供情报的下线。如果极光会比他先得到物品的线索,他就只能放弃。 该死的汤姆森,一定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弗里德曼无声咒骂了一句。他来到贝克兰德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在此建立据点,暗中发展势力,培养一些非凡者为组织效力。对汤姆森的考察本该只是其中并不困难的一小部分。 他们通过某些情报得知一件疑似被战神教会持有过的封印物流落到贝克兰德的地下市场 ,为了不引起其他势力和官方教会的注意,特地让还是普通人的汤姆森出面买下。未曾想极光会在稍晚些的时候也得到了这条情报,在多个地下非凡者集会里发出任务寻找该物品。 听到风声的汤姆森用电报传递了这个消息,并在其中提到,为了断绝线索,将封印物暂时托付给了一位善于躲藏的非凡者保管。 现在极光会的下线和弗里德曼都亲身体会到了那一位持有封印物的非凡者有多善于躲藏——这两天内,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名叫道格拉斯的“学徒”究竟在哪里。 最后一条相关情报还是20日凌晨,极光会雇佣的打手在贝克兰德桥区找到了道格拉斯,但对方最终成功逃脱,从此不知所踪。 让普通人对付“学徒”途经的非凡者,卷毛狒狒都做不出这种没脑子的决定!弗里德曼一边觉得极光会废物之极,一边又庆幸对方犯下的弱智错误,让事情没有早早结束。 19日晚间才抵达贝克兰德的弗里德曼只能追着极光会的脚步,无奈地在道格拉斯的某处据点内留下联系方式,指望靠着汤姆森的人情,把目标成功“钓”出来。 草草用完早午餐,指针刚刚划过十点。上午弗里德曼一般不会出门,而是利用这个时间休息并整理情报:除了汤姆森的破事,他还要操心组织的其他任务,比如与一些没落的贵族或新晋的富豪展开交际,建立人脉。 好在今天中午没有烦死人的聚会,弗里德曼偷得半日闲,不准备在大白天去东区招惹极光会,刚想叫侍者送来红茶和报纸,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他有些警惕地支起身问了一句:“什么事?” “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侍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里有一封给您的急信。” 信?弗里德曼皱皱眉,又问道:“谁寄来的?” “寄信人是彼得.汤姆森先生。他的仆人正在楼下等待您的回信。” 不对,汤姆森现在在普利兹港避风头……弗里德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打开门,首先给了侍者一苏勒的小费并借此发动了“贿赂”的能力,确认好侍者不存在加害自己的意图后才接过信封。 非凡者的灵性直觉让他立刻认出这就是自己在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留下的那个信封。弗里德曼当场拆开它,看到了那位神出鬼没的“学徒”的留言: “东西还在我这里,我想我们需要一次面谈,可以由你来挑选时间地点,但最好离东区远点。越快越好。道格拉斯 。” 鱼上钩了……弗里德曼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他略作思考,用房间里的便签写下时间地址,对折后交给侍者,自己则回到房间,思考起接下来的计划。 找到了道格拉斯本人,接下来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杀死他,然后通灵。可惜弗里德曼自己的序列并不擅长通灵之类的仪式魔法,再加上对方也是非凡者,通灵大概率失败。 况且,杀人灭口能带来的效益太低了……这个家伙还可以成为针对极光会的诱饵,让他死在极光会手上,再引来官方非凡者对极光会进行打击,这样就可以消弭我在事件中的存在感…… 感到一只靴子落了地的弗里德曼放松地发散着思维。作为“律师”途径,他有着良好的口才,非常善于引导他人的思维,说服一个在精神方面没有抗性加成的序列九轻而易举。计划的关键应该放在针对极光会的陷阱上,只要极光会那帮疯子闹出的动静够大,不愁官方非凡者不介入。 这里可是万都之都,贝克兰德! - “队长,这是艾辛格.斯坦顿发来的现场调查报告。” 圣塞缪尔教堂底部,已经晋升为“灵巫”的索斯特从队员手中接过调查报告,一边翻看着,一边问到:“针对封印物‘2-061’的调查如何了?” 负责此事的辛迪上前半步,汇报道:“昨晚在东区,极光会成员在追寻封印物‘2-061’的过程中有和来源不明的非凡者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后者成功逃脱。通过入梦等手段,可以确定后者属于‘律师’途径,展现出了不低于序列8的能力。双方都未得到封印物‘2-061’。” 顿了顿,她有些为难地继续说道:“目前在东区进行排查的值夜者也都未能发现封印物‘2-061’的线索,嗯,在窃贼横行的东区,丢失物品的事件数不胜数,很难判断其中是否包含封印物‘2-061’副作用所导致的案件。” 索斯特将目光从调查报告上移开,戴着红手套的右手放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嗯……不必排查失窃案件了,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 他将调查报告递给队员们示意他们自行浏览。鲍勃翻看了几页,很快捕捉到重点:“这么说,百合花街突发的传染性疾病当真来自封印物‘2-061’?” “这是一位‘守知者’推理的结果。”索斯特没有把话说死,“当然,结合侧面的线索,基本可以确定19日晚间,封印物‘2-061’的持有者在百合花街附近与极光会成员产生冲突时,有意或无意地使用了封印物‘2-061’,释放了其中属于魔女能力的‘瘟疫’,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这样的话,封印物‘2-061’的持有者不可能幸免,就算在当时逃脱了极光会的埋伏,持有者也有可能已经因封印物的负面效果和‘瘟疫’而丧命。”一位队员提出了问题所在。 众人想到这点都忍不住面色一沉。如果持有者因此死在东区不知道哪个角落,他们的工作量恐怕会成倍的增长。 “咦,百合花街地下存在着一个不在监控名单中的非凡者聚会……”翻看报告的鲍勃继续念出下面的内容,“艾辛格推测持有者可能是想在这个聚会上将封印物出手,但受极光会干扰未能成功……目前已经确定了其中五位聚会参与者的身份!” 索斯特点点头:“重点关注那两个疑似非凡者,接下来……” 他话还未说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队员打开门后,一位值夜者向几位红手套致意后快步走向索斯特,俯身低声说道:“大地母神教会的使者在上面等您。” 索斯特挑挑眉毛。在百合花街善后的事宜上,值夜者们向善于配置药剂、治疗疾病的大地母神教会申请了援助,同时传递了一些封印物“2-61”情报,当然,仅限主教及小队长以上级别的非凡者阅读。 一件相当危险的封印物在地下市场流通可能带来的危害是每个教会都不愿看到的,在这方面,他们有充分的合作理由,不属于泄密。 索斯特示意队员们继续讨论,自己起身跟随值夜者,离开教堂地底,前往待客室见到了那位大地母神教会的非凡者。 那是一位脸颊瘦长、眉目深邃的年轻绅士,穿着打扮十分考究,而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让索斯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血族。 自从神战过后费内波特倒戈,血族归顺于大地母神教会这件事在官方非凡者内已经不再是秘密……索斯特神情自若地向对方点点头,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索斯特,负责封印物‘2-061’事件的红手套小队队长。” “鲁斯.巴托里。”对面也勾起一个得体的微笑,“母神的‘收割者’。呵呵,我们得到了一些‘2-061’事件的情报。” “请讲。” 鲁斯身体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是悠闲:“嗯,首先,我们找到了之前持有封印物‘2-061’的非凡者。” 索斯特眼神一亮:“你们确定?” “是的。一位出身东区,‘学徒’序列的非凡者,名叫道格拉斯。”鲁斯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流露出有点好笑的神色,“他,嗯,在我们的丰收教堂里躲藏了两天。” “……”索斯特短暂地愣了一下,“什么?” “请允许我从头开始解释。”血族摸了摸下巴,用简单的语言将事情概括了一遍,“20日清晨,我们的神职人员在大桥南区发现他晕倒在地,将其带回教会治疗。21日我们收到你们的支援申请,得知了封印物‘2-61’的情报,发现道格拉斯有很大的嫌疑。他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却突发呼吸道方面的疾病,症状与百合花街的‘瘟疫’接近,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是事件的参与者或见证者。” “但当时证据并不充足,为避免干扰调查,我们并未通报,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道格拉斯22日离开丰收教堂后,我一直在监视他的踪迹。” 说着,这位血族伯爵略微撩起自己的斗篷,让索斯特看到衣物阴影之中藏着的一只小蝙蝠。 “我的耳目告诉我,道格拉斯似乎在躲避什么,同时他去了一趟乔伍德区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结合我们另一组人员的调查,最初在地下拍卖会上疑似买到封印物‘2-061’的彼得.汤姆森正是该协会成员。” 彼得.汤姆森、道格拉斯……刚阅读完调查报告的索斯特立刻想起,这两人都是百合花街地下非凡者聚会的参与者! “道格拉斯显然在那里得到了线索。23日,也就是今天上午,他前往西区卡尔彭萨旅馆,通过送信的方式联系了226号房间的弗里德曼.米尔。他向弗里德曼.米尔传递的信息中提到,‘东西在我这里’!” 线索开始逐步串联起来。索斯特沉思两秒,说道:“拍卖会的情报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是否可信?” 这关系着封印物“2-061”的流向,他必须确认。 鲁斯随意地点点头:“我们血族的一位伯爵是拍卖会的担保人,通过相关物品确认过,气味和神秘学启示都指向彼得.汤姆森。” 气味……索斯特继续问道:“关于那个弗里德曼.米尔,他的身份你们有头绪吗?” “还没有,只知道他是从间海郡来。嗯,这人大概率也是非凡者。” “可能属于‘律师’途径,序列8或更高。”这位红手套没有吝啬于情报的分享,“他应该就是和极光会争抢封印物的另一方势力,还不能确定他属于哪个隐秘组织。”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鲁斯摊了摊手,“道格拉斯和弗里德曼在筹划见面交易,也许不过今晚,封印物‘2-061’就会出现。” “现在还无法确认封印物的下落吗?” “道格拉斯并未将其带在身上,目前也没有表现出要去哪里取出封印物的倾向。他可能是要以此要挟对方,获得一些好处。” “交易的地点?” “还不清楚,我会继续监视,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索斯特点点头,起身与鲁斯握了一下手:“辛苦了。我这就去调动人员做准备。” 血族略显高傲地颔首道:“我相信这场合作会得到令我们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送走这位贵客,索斯特品了品对方所谓“满意的合作”,总觉得这是隐晦地向黑夜教会索要报酬的意思。或许,大地母神教会想要得到封印物“2-061”的保管权? 他随意地想了想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只负责把东西找回来,具体的利益分配不归作为战斗力的红手套小队管。索斯特大步走进会议室,拍了拍手吸引队员们的注意,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 第8章 一苏勒的贿赂 道格拉斯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坐在装潢低调又不失内涵的咖啡厅包厢里,支着下巴沉思。 这是弗里德曼定的地点,声称将派人订下咖啡厅的2号包间,下午一点半见面。 面对这样简单直白的见面方式,他差点儿就想转手向教会举报:来人呐这里有隐秘组织接头!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仅没有证据,还比那个住得起高级旅店的成功商人更形迹可疑。 所以道格拉斯扔完硬币做好保险工作后索性早早过来候着,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的状态。 “按理说我该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做点准备……但不敢回东区,搞不到手枪,搞到了我好像也没胆子开枪……” “道格拉斯身上本来应该有几片在地下市场买到的符咒之类的,但不知道是在失忆的那两天用了还是丢了,在神秘学方面也没什么防身的东西……” “唉 ,我简直是自己洗干净脖子给人送上门……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如果那个流浪汉有把消息送出去,追杀我的人今天应该会活跃起来……就用这个借口来解释我为什么没把东西带来……” “话说回来,这边进行的太顺利了,我都没来得及调查追杀我的是哪方势力……但总归有汤姆森这层关系,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让他们去操心吧……”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子向后靠了靠,窝在舒适的软包座椅里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他偷偷跑到别人家厨房里勉强睡上了三四个小时,要不是现在太过紧张,道格拉斯总觉得自己一闭眼就能睡死过去。 眼看时间快到了,他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呲牙咧嘴地清醒了些。很快灵性直觉微微触动,道格拉斯听到几道脚步声逐渐接近,他缓慢起身,不发出声音地挪到直通外界的墙边,预备着随时离开。 包厢门被打开,走在前头的是引路的服务员。她完全没料到屋子里有个沉默的人在墙角戳着,吓了一跳,看动作好像是想退出去看看是否走错了包间。 道格拉斯没有对她多加注意,把目光放在了后面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来者一身白衬衫黑马甲深色风衣的绅士打扮,棕发蓝眸,嘴唇很薄,神色有种混杂着刻薄的高傲感。 这个男人将手杖换到左手,右手拍了拍服务员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同时目光尖锐地看向道格拉斯,自我介绍道:“弗里德曼.米尔。” 道格拉斯点点头自报了家门,看着弗里德曼给了服务员一苏勒小费将其打发走并关上了门,这才缓步回到之前的座位上。 弗里德曼坐到他对面,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游走了一圈:“你似乎没有把东西带来。” “它很安全,只不过我没有机会将它拿出来。”道格拉斯略微倾身向前,双肘支在桌子上,熟练地背诵想好的借口,“除非你能帮我解决东区的麻烦。” 他早就想好,自己根本不擅长用话语相互试探,很怕长篇大论绕来绕去后一个想不明白就白给,还不如开门见山,主动出击,看看对方的态度怎么样。 “我看不出你的诚意。”弗里德曼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语调。 “冒着风险来见你就是我最大的诚意。” “不,你来见我,是因为你别无选择。它已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你着急见我,无非是想早点甩脱它。” 道格拉斯眉头一跳,努力维持住严肃阴沉的表情:“你也知道有很多人觊觎那东西,处理掉它并不困难。” “是吗?”弗里德曼眯起眼睛,露出有些嘲讽意味的笑容,“看来你并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 男人向前靠了靠,呵呵笑道:“一个忠告,朋友,不要试图和极光会做交易,他们都是些疯子。” 他满意地看到道格拉斯瞬间皱起了眉头,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讶、不安等情感。通过一个“善意”的提醒,他成功削弱了道格拉斯对自己的警惕和敌意。 道格拉斯没有意识到自己态度的微妙转变,还在心里疯狂吐槽:我日,贝克兰德这么大,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极光会? 鉴于原主特殊的经历,他最不想对上的就是极光会与灵知会。 这时,服务员敲了敲包间门,送来了一壶茶水和几样点心。弗里德曼将语气放柔和了些,说到:“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毕竟,按照罗塞尔大帝的说法,我们现在乘着同一条船渡河,应该相互帮助才对。” 说着,他亲手倒好两杯茶,自己先端起一杯自然地抿了几口。 但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跟着端起杯子,仅仅用目光扫了一下桌面,神色不再像那么紧绷。 出门在外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是常识。道格拉斯如是想着。 而且这个罗塞尔大帝,说的话怎么这么耳熟? 仅仅是削弱敌意,并不等同于获得信任。弗里德曼见状,继续保持着友善的态度循循善诱:“朋友,让我们都坦诚一些。我想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你想摆脱由它带来的麻烦,这并不矛盾。你只需要配合我做一些事情。” 道格拉斯放弃了具有威胁性的姿态,转而向后靠在软包椅背上,嗯了一声道:“我需要配合你做什么?” 棕发蓝眼的男人不断通过言语来博得道格拉斯的认可:“我们需要做个计划,你也知道,极光会在贝克兰德势力很大,我们不能盲目行事。” “没错。”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怎样让极光会主动放弃这件物品。否则就算东西已经不在你手上,他们为了线索也会继续抓捕你、拷问你,你不希望自己以后只能担惊受怕的生活、不希望自己落到那帮疯子手里吧?” 似乎脑补出了某种悲惨的结局,道格拉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看向弗里德曼:“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弗里德曼嘴角笑容愈发深刻,“你带我去把东西拿到手,嗯,这个过程中我可以贴身保护你。我拿到东西后,立刻就去官方教会举报极光会的行动,而你要负责将极光会的人引到特定的地点,让他们进入官方非凡者的视线!” “这样一来,他们将忙于应付官方非凡者的追杀,不再有余力关注你我。” 道格拉斯听完,神色间有思虑,有疑惑:“这……” 弗里德曼抬起手做了个安抚性的手势:“你看,这其中道理是这样的。我的身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显然,由我来向官方举报更容易获得重视,对不对?”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因此道格拉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而你是一个善于逃脱的非凡者。呵呵,汤姆森已经告诉我,你是一名‘学徒’,这能让你轻松地逃脱追捕,就像过去的两天,没有任何人找得到你。”弗里德曼趁热打铁,通过增添实例来说服对方,“而且,极光会的重心始终放在你身上,你比我更容易达成诱敌的目的。” “嗯……” “同理,那件东西只能由我保管。这样即使你被官方非凡者注意到,身上也不会有任何疑点。你只是一个无辜的、意外被极光会波及的赏金猎人。官方非凡者向来很重视极光会,不会对你多加注意。万一你被关进警局,我会立刻将你保释出来,我的身份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都是可以实现的……道格拉斯不自觉地对弗里德曼的话产生了深深的认同感,很快便答应下来:“好的,我们就这么办。” 早有预料的弗里德曼顺势拿出准备好的地图,开始和对方讨论起诱敌的地点。 ——他通过一些符合现实的、难以被反驳的言论获得着道格拉斯的认同,然后利用非凡能力,逐步“扭曲”了这种认同,令道格拉斯从“认可弗里德曼所说的事实”变成“认可弗里德曼所说的话”。 只要他的话语能够前后自洽、不离谱到一定程度、不与现实情况发生太大冲突,这种“扭曲”带来的效果就会持续下去。 因此,弗里德曼的前半部分计划,截止到诱敌为止都是真情实感的。他要确保道格拉斯在整个计划中不会产生违和感。 唯一与计划不同的部分是,他不会引来官方非凡者,而是要在道格拉斯引起极光会足够的注意后,抢先杀死道格拉斯,并用自身所有的一件“死神”途径的非凡物品破坏对方的灵。 这样道格拉斯的死会被推给极光会,官方难以从破碎的灵中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弗里德曼的身影将从这次事件中彻底消失。 当然,在这之后,他也必须处理掉汤姆森,免得官方非凡者从这一边摸到自己的身份。 不过杀死一个普通人就用不着他花费这样的口舌了。 在道格拉斯的“配合”下,他们很快选择好了合适的“诱敌”地点,约定了晚间见面的场所、时间。弗里德曼看到道格拉斯穿墙离开后悠哉地多留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包间,特地找到了给自己带路、送茶的服务生,用给小费的“贿赂”方式让她保守了今天所见两人谈话的秘密。 道格拉斯离开了咖啡厅,从怀里掏出鸭舌帽戴上,压低了帽檐,通过蒸汽地铁从西区回到北区,然后步行来到北区与东区的交界处,选择了一间破旧的小旅店。 临走之前,弗里德曼“贴心”的叫他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这也很符合道格拉斯的心意:他实在得好好儿睡一觉,才能做好行动的准备。 他走进旅店大堂,屈起手指敲了敲木制柜台,唤醒在柜台后打瞌睡的伙计:“开一个房间。” 小伙计一个惊起,胡乱摸了一把钥匙给他:“一苏勒十便士,嗯,晚餐服务另加一苏勒……” 道格拉斯摸了摸口袋里的钱。他把大多数钱留给了维瑞蒂,今天乘坐马车和地铁又花了一部分,现在只剩三张一苏勒、一张五苏勒、一张十苏勒,皱巴巴地叠在一起。 他将它们展开,闻到了清晰的油墨香味、看到了纸币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严肃古板的乔治三世…… 然后道格拉斯发现,在前任国王那张高贵的脸庞下面,有一行用红色墨水重重描过边、显得异常清晰的字迹。 这行字是:“要么持有委托物品,要么亲自向上举报,才可能保全自己!如果弗里德曼两个都要,就是他在诓你!” 他猛地睁大了眼。 -- ---- 再也不写话术了,根本编不出来就是说。还是你曜哥能力好用。 商见曜(发动推理小丑):你看,你我都有非同寻常的能力;我们都认识汤姆森,和他关系很好;现在又有着共同的敌人…… 道格拉斯(恍然):我懂了,兄弟,今天咱们就去把极光会给掀了! 弗里德曼:? ------------ 第9章 装模作样 坐在廉价旅馆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道格拉斯捏着那张纸币,心情复杂。 这是他在与弗里德曼见面前给自己做的一道保险。 毕竟这是个有非凡能力的世界。结合原主的记忆,道格拉斯很难不去考虑,既然存在穿墙,为什么不能存在洗脑?催眠?心理暗示? 虽然他没把握能抗衡这种非凡能力,却不能不做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 所以他将整场谈判中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两点写在了不管任何情况都不会被自己主动丢掉、并且一定会拿出来使用的纸币上。 当然,要是对方能读心,能催眠他坦白一切计划,道格拉斯也只能认栽。这种简单的措施完全是尽人事以听天命。 好在天命对他似乎还算眷顾。 简单回顾了和弗里德曼的对话之后,道格拉斯恨不得穿越回一小时前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开头几句还是人话,后面都在胡扯什么东西……我又在认同个头啊……” “轻易交出委托物品会使我失去唯一的利用价值,不论计划如何,不论谈判结果如何,我都该坚守这个底线,让对方明白唯一拿回物品的方式就是保全我才对……” “如果对方拒不合作,我就该考虑如何引入官方势力解决……” “结果才听了几句话啊……这,这应该就是对方的非凡能力?这是哪个途径?” “唔,比我想象中的洗脑什么的弱……不是直接改变了我的想法,更类似于诱导,需要语言不断铺垫,也不能太脱离现实,同时也并不隐蔽,只需要外力提醒就能破除……” “幸好幸好,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强控……我靠,如果没有发现,他是不是准备拿到东西后直接弄死我?那我到底要不要按照‘计划’带他去?不去的话之后该怎么办?” “错过了这次,之后应该也没有和弗里德曼合作的机会了,我就是真正的腹背受敌……呃,那货说要借用官方势力遏制极光会应该也是真的,那,那我就是三边不讨好?” “……妈的,现在带着东西去极光会投诚当下线还来得及吗?”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泄愤似的握拳重重捶在桌子上,几乎将那远超使用年限的木质家具捶到散架。 他开始觉得累了。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在穿越后面对这种生死抉择?他盯着窗外逐渐昏暗的天色,思维有些发散地想着。这算个鬼的天命眷顾?要不,就试试躺平找死之后会不会直接穿回去? ……待会儿向大地母神祈祷一下,给我来个不痛的死法?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一道黑影突兀出现在视线里,遮蔽了太阳最后那点儿余晖,把道格拉斯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只是一只落在凸肚窗外的……蝙蝠? 又是蝙蝠?道格拉斯站起身靠近窗边,习惯性地在心里吐槽:这飞天大耗子难不成是贝克兰德吉祥物?人家城市里都飞白鸽,怎么你们这儿净飞这玩意儿?异世界就没有什么灭四害活动?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玻璃试图吓走对方。蝙蝠倒吊在金属窗栏上岿然不动,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歪着头看着他。 道格拉斯面无表情地和它对视一会儿,后退一步果断拉上窗帘,眼不看为净。 原本乱七八糟的思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又因为蝙蝠,道格拉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独自在旅店等待事情结束的小姑娘维瑞蒂。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期待着他早些结束任务,好两个人一起回家。 这种猛然发现自己原来有人惦记、原来有家可归的感觉默默从心间淌过,冲淡了原本占据脑海的消极想法。 道格拉斯神色有些挣扎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要苦笑。 我可以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调侃生死,却没有勇气辜负他人的期待……哪怕,她所期待的对象并不是 “我”。 他逐渐冷静下来,坐回到桌前双手支着下巴继续思考起可能存在的转机。 约莫十多分钟后,道格拉斯去前台那里薅了旅店的纸和笔,又把十苏勒纸币换成零钱,坐在大堂里飞快地写完了四封内容略有差别的信,吹干墨迹逐个装好。 接着,他来到街上,在附近先后拦住四个马车夫,每人三苏勒,分别让他们立刻将信送至大地母神教会的丰收教堂,和最近的黑夜、风暴、蒸汽教堂。 “我是黑夜/风暴/蒸汽教会的线人。”道格拉斯对每个马车夫睁眼说瞎话道,“里面是重要的情报,务必立即送到当值的主教手中。” 在这个人们普遍信仰着某位神明的世界,这种说法还是相当唬人的。况且还有钱赚,不干白不干,车夫们挥着鞭子出发了。 “好啦。”道格拉斯站在街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悄声对自己说,“既然筹码已经上桌,就来痛痛快快赌一把吧!” - “就在这下面。”他非常肯定地指了指地面上镶嵌的沉重窨井盖。 “下面?”弗里德曼皱了皱眉头。东区浑浊的空气和肮脏的环境令这位绅士有些许不适。 道格拉斯肯定地点点头,解释道:“这下面有一段下水管道坍塌过,没有人维修,就此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嗯,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东西拿上来。” 说着,他从身后掏出准备好的撬棍,将窨井盖撬开。一股混杂着酸味与腐烂气息的恶臭直扑而来,弗里德曼立刻后退了两步,掩住口鼻沉声说:“快一点,我来为你放哨。” “好的。”道格拉斯很是随意地点点头,双手撑着地面就跳了下去,弗里德曼听着回音重叠的脚步声远了又近,悄然抽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指向井口,手指警惕地扣在板机上。 “弗里德曼?”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先把东西扔上去,否则没法儿爬梯子。你接好!” 说着,一个不过卷烟盒大小的木盒就被抛了出来,要不是魔药带给了弗里德曼比常人敏锐得多的视力,他差点就没能在黑暗中分辨出盒子的轮廓。 有惊无险的接住木盒,弗里德曼向后退得更远,注视着道格拉斯从下水道爬出,又将窨井盖复原,左轮的枪口始终在夜色的遮掩下指着对方后背。 “我没感受到非凡力量的波动。”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道格拉斯似乎回想了一下:“你看看盒子上刻着的字。” “刻字?”弗里德曼通过触觉确认了盒盖上确实存在着不规则的凹痕。 “‘打开,触碰’。”赏金猎人带着微笑回答他,“应该是这两个单词,嗯,汤姆森交给我时就有了,应该是其中物品的使用方法吧。我没来得及打开过它。” 弗里德曼迟疑了几秒,还是慢慢走向有灯光的地方,始终侧身对着道格拉斯。后者不觉有异,走在靠前的位置,不断地左右张望,似乎是在警惕周围,并带着抱怨的语气开口:“你打开它验过货,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我真是受够在这里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嗯,看来“扭曲”的效果还在维持……弗里德曼在微弱的光照下快速确认了盒盖上的字迹确实是“打开”和“触碰”,于是揭开盒盖,看到里面躺着一枚平平无奇的、仅有眼珠大小的徽章,正面绘刻着象征命运与隐秘的符号。 弗里德曼的灵性直觉开始嗡嗡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枚徽章。 在这个瞬间,有关这件封印物的信息一股脑儿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封印物编号2-061,‘偷盗者徽章’。” “效果:蔓延灵性覆盖该徽章后,可以利用它盗取他人的非凡能力、记忆或距离等抽象的概念。封印物会将盗取到的东西储存起来,在下一次偷盗时随机释放之前偷到的事物。” “负面作用:1、在使用封印物时,使用者自身也将被随机盗取非凡能力或某些抽象事物,如记忆或生命;2、凡是与之接触,不论是否有保护,都会被其逐渐盗取生命;3、封印物具备一定活着的特性,被多次使用后,活着的特性逐渐增强,会开始尝试寄生使用者;4、脱离接触后,使用者会逐渐遗忘关于封印物的具体信息,如同记忆被偷走,针对封印物本身的书面记录也会逐渐消失。” “封印方法:避免接触和使用,尽可能保证其周围不存在可被寄生的对象。尽可能记录封印物盗取过的事物。每十天更新一次与封印物相关的书面记录。” 弗里德曼打了个哆嗦,立刻收回灵性,挪开了手指。 同时他敏锐地察觉自己关于封印物“2-061”信息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逝,也许不过五分钟,他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接触过它、了解过它。 这……不愧是“2”级封印物!弗里德曼再没有怀疑,确信这就是组织所需要的事物。 “怎么样?”道格拉斯看到他的脸色变来变去,颇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没有问题。”弗里德曼沉着地点点头,将盒子盖好,保险起见地用灵性之墙简单密封后揣进口袋。东西已经到手,他的注意力马上就集中在接下来如何脱身之上,挂起笑容主动走向道格拉斯,向对方伸出手去,“现在东西到了我手里,你将不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我立刻就动身前往最近的教堂,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道格拉斯握住他的手,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好的,我终于可以摆脱它了。” 弗里德曼满意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给自己。他刚刚发动能力,利用“因为委托物品而引起麻烦”这个事实,再一次“扭曲”了对方的想法,让道格拉斯认为“失去委托物品就能解决麻烦”,加深了他对计划的信任。 接下来他会率先赶到道格拉斯自己挑选的所谓“诱敌”地点,仁慈地送对方上路。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很好。道格拉斯目视前方快步离去,嘴角却慢慢勾起。 他首先要赌的就是弗里德曼会不会在拿到东西后直接动手。现在,他赌赢了。 “作为一个隐秘组织的成员,他应该和我一样,不愿暴露在官方视线中,不愿招惹极光会……” “所以,比起直接杀掉我,他更有可能利用我转移那两方的视线,好让自己能够不引起注意的脱身!” 当然,向极光会投诚是另一种选项。但提前过来确认过这件非凡物品的可怕、再加上原主的记忆影响,道格拉斯觉得,比起赌极光会的疯狂,还不如赌弗里德曼的智商。 下一步,他就要赌的就是自己的运气。 为了干扰弗里德曼后续的行动,把对方摁死在这里,道格拉斯一不做二不休地写了四封举报信,力求把附近的几个街区都囊括进官方的调查范围内。而他自己找了几个流浪汉带话给独眼福德,主动泄露了今晚的行踪,准备把极光会召唤过来。 要的就是乱!乱起来!这样我要做的就是和弗里德曼比谁更能苟! 他边想边转过街角,迈出的步伐忽然僵硬了一瞬。 在看到面前那个立于道路中间的人影后,道格拉斯的灵性直觉突然炸响,叮叮当当敲打着他的脑海。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绅士,身材颀长,穿着整洁高雅,与东区肮脏的街道格格不入。他手里捏着一张纸片,似乎正在逐句阅读,听到脚步声后才抬起一双猩红的眸子,饶有兴趣似的打量着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 第10章 非酋就不要赌命了 弗里德曼极速地奔逃着。 东区凌乱的房屋建筑和狭小的道路帮了他不少忙。身后的代罚者必须顾及民众,无法驾驭狂风快速追赶上来。 该死!他恨恨地骂着,狼狈地向侧前方团身一扑,在秽物横流的地面翻滚一圈,才勉强避开一道划破空气的风刃。 尽管第一个照面时他已经利用能力“削弱”了对方,自己也拥有相当强的防御,弗里德曼也并不想硬接来自序列6的攻击。 好在,这里是东区和北区的交界处,离索塔克河足够远,否则代罚者们的攻击还会更加剧烈。 但这也限制了弗里德曼只能不断逃向东区深处。北区可是有着黑夜教会的圣塞缪尔教堂,在那里发生冲突,肯定会引来黑夜教会的值夜者。 弗里德曼尚未意识到情势的变化。在他看来,自己遭遇代罚者完全是个偶然,因为当时代罚者们的目标是极光会的成员。 官方势力追杀极光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弗里德曼觉得自己很倒霉,因为极光会的疯子似乎想要抓自己做人质,血肉魔法隔着两条街呼啸而来。 他不能不躲,还得动用非凡能力才能躲掉。这样一来,就被紧追其后的代罚者们发现了野生非凡者的身份。 好在代罚者们还要分心对付一个半疯的“蔷薇主教”,只分出了一位成员来抓他。 尽管如此,弗里德曼的灵性直觉还是隐约察觉到不对。比如,在有任务的情况下,需要出动一个序列6的“风眷者”来抓自己吗?这样的强者不应该留下和“蔷薇主教”硬磕吗? 还是说因为那次攻击,代罚者们认为他是极光会前来接应的人员,才会严肃对待? 话说回来,“蔷薇主教”的那次攻击也有些奇怪,虽说不能揣测疯子的思维,但当时距离更近的平民多的是,为什么那货一眼就锁定了远在两条街外的自己? 弗里德曼越想,面色越发沉重了起来。 一定有哪里出错了。但还没等弗里德曼细细思考,一道低沉的声音飘渺而来,吟诵着悠扬而宁静的旋律: “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 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 在这满含平静与安抚意味的颂唱声中,弗里德曼狂奔的步伐逐渐放慢,眼皮不受控制地颤动着逐渐合拢,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 同时,他戴在右手食指上骨白色的指环随着灵性的覆盖,泛起了点点青黑的光芒,彻骨的寒意随即顺着指环蔓延至弗里德曼全身,刺激得他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值夜者!”弗里德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到前方巷口出现了几个身穿风衣的身影。 前有狼后有虎,弗里德曼来不及多做思考,手已经伸进口袋,握住了装有封印物“2-061”的木盒,就要将其打开,利用封印物偷窃距离,从这里逃跑。 但下一刻,脚下属于他自己的影子却突然暴起,构成一条条由纯粹阴影捏就的锁链顺着他的双腿盘旋而上,牢牢锁住了他手臂的动作。 还没等弗里德曼利用自己曾是“野蛮人”的强大力量挣脱锁链,值夜者中有人上前一步,以手摁住眉心微微垂首。 无边的夜色更加浓厚了起来,浸润其中的弗里德曼只觉得自己的反抗情绪在飞快衰退,灵魂变得渴望宁静与安抚。 他再一次动用“御灵戒指”,利用它的负面效果变得清醒,接着成功挣脱锁链,利用封印物逃离了这里。 这时,弗里德曼感到脑后一痛,仿佛被人用铁棍狠狠敲击着。某种虚幻的场景也随之破碎,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下重击,未能组织起防御的他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风眷者”从后面打晕了被强行拖入梦境的弗里德曼,将他甩向靠近的红手套们,不耐烦地说:“那边还有一个极光会的‘蔷薇主教’。” 索斯特敲了敲牙齿,让一个自然灵接住弗里德曼,对“风眷者”点了点头:“我的队员会过去协助你。” “那就跟上!”暴躁的代罚者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就驾驭着旋风狂奔而去。红手套小队立刻分出几名成员,黑夜途径的非凡者在深夜奔跑的速度绝对不慢,紧跟着代罚者离开。 队伍的最后,一位黑发披肩、双眼猩红、面目姣好的女性走上前来,看着索斯特从弗里德曼口袋中拿出木盒。 “这就是封印物‘2-061’?”她好奇地来到对方身后看了看盒中那个小小的徽章。 “是的。” 索斯特看了她一眼。这是今晚大地母神教会派来的助力,安提娜.赛恩斯,因此他并未遮掩,简单回应后就指挥着自然灵替自己拿起徽章,将其转移到教会准备的封印容器里。 “咦。”安提娜.赛恩斯忽然挑了挑眉,伸手向木盒之中,取出了另一样小物品,“这又是什么?” 被捏在她纤细指间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纽扣,其上似乎沾染了些许暗色污渍。 索斯特皱起眉头。虽然他没在这枚纽扣上感受到任何灵性光辉,但与封印物放在一起的东西说不好有什么诡异,安提娜这个举动未免有些鲁莽。 他正待开口提醒对方,就看到年轻的血族将那枚纽扣凑近鼻尖闻了闻,随后开怀地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他还做了这样的准备?” 她注意到索斯特谴责的眼神,便把纽扣递给这位红手套,笑着解释道:“没事,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纽扣。只是上面的血迹属于那个小‘学徒’,嗯,叫什么来着?” “道格拉斯。”索斯特闻言,接过纽扣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说教了几句,“对待沾有非凡者血迹的物品更应该谨慎,血液是强有力的媒介,往往蕴含着诅咒或污染。” 安提娜看着他,无声地用眼神传达“我是活了八十年的高贵血族比你爸岁数都大你干嘛教训我”的信息。索斯特装作没有察觉,引开话题道:“他为什么要把沾血的纽扣与封印物放在一起?” “你可以自己问他呀。”安提娜伸手捋了捋自己微卷的发尾,“遵照约定,我们会把相关人员带到圣塞缪尔教堂,由你们提审。” “已经抓住那个‘学徒’了?” “是的。安托尼亚已经在教堂等我们了。” 索斯特点了点头,开始招呼队员们收拾现场、安抚民众,准备收队。而他自己则和安提娜带着弗里德曼先一步登上马车返回教堂。对这位红手套小队长来说,工作还远未结束。 - ——我他妈果然是个非酋。 这时道格拉斯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用非凡能力、面前还有两位带着红手套的人紧盯自己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句话。 还说要赌一赌自己幸运程度,谁曾想刚走出去几步路啊,就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虽然说我写了四封信……道格拉斯悲愤地想着:你们也不必来得这么快吧?!这就是异世界大教会的效率?这种效率之下居然还有极光会之流存活?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佩服哪边比较好。 红手套,黑夜教会直属的机动队伍,被野生非凡者们偷偷称作“女神的走狗”、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能被两位红手套这样看守,道格拉斯确信自己应该正身处圣塞缪尔教堂内部,恐怕很快就要被丢去喂封印物。 这不是他凭空捏造:以风暴教会的“代罚者”为首,官方教会都格外喜欢用野生非凡者来测试封印物强度,送上门来的小白鼠,不用白不用。 不可避免地,道格拉斯感到阵阵绝望袭来。身在值夜者和红手套们的大本营中,他一个序列9绝无越狱的可能,而抛开眼下所参与的事件不提,自身还有着“穿越”这个大秘密。 按照道格拉斯对于上辈子中世纪教会猎巫的那种刻板印象,如果教会看出他是一位“穿越者”,那自己绝对会死得渣都不剩。 不知道异世界有没有坦白从宽的说法……道格拉斯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整理好腹稿和遗书,哦,身为新晋大地母神信徒,他还可以聊胜于无地祈祷一下。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门被推开,一位约莫四十余岁、五官轮廓柔和、两鬓头发深长的男人边整理着手上的那双红手套边走了进来。道格拉斯看到看守自己的两位红手套成员都向对方致意,看到男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到自己对面,立刻意识到恐怕这就是要审讯自己的人。 而且看这两手空空的架势,会是动用非凡能力的审讯。 道格拉斯无言地垂下头,试图在椅子上坐得端正些。男人坐在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势并不显出压迫性,只是平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你比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表现都好。” “……”道格拉斯略微抬了抬视线,没有接话,只是表达出愿意倾听的意愿。 “很多被抓到的人会求饶、会痛哭、会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发现得不到宽恕之后又破口大骂、侮辱神灵。”男人简单地举着例子,“当然,一些邪教徒会比你能想象的极限还要疯狂。” 我能想象的最疯狂的事就是我的穿越……道格拉斯在心里嘀咕着,试探着与男人对上视线。 对方的神情非常平静,看上去不像在审问犯人,而是像和朋友对话一般。 他略微张了张口,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允许讲话。男人注意到这点,短暂地笑了一下:“你可以问些问题,但是否能得到回答由我决定。” “我有一个……”道格拉斯斟酌了一下用词,“家人。她还未成年,她是黑夜女神的信徒,正在教会属下的护理学院念书。我想知道我的事会不会对她产生影响,我是说……她还能不能继续上学,之类的。” 都发展到蒸汽时代了,我希望这个世界没有连坐制……维瑞蒂已经够惨了,监护人被我顶替,还要被我连累到学也没法上的话,我真要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了…… 嗯,虽然我什么也没干啊……想到这里,道格拉斯有点委屈地眨了眨眼。 男人似乎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件事,有可能视你接下来的表现决定。” 那就是会影响……道格拉斯有些懊恼地后仰身体,用脑袋轻磕了一下椅背帮助自己冷静下来,做出了回答:“好的,我没有问题了。” “那么,”红手套也向后靠了靠,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我们就开始吧。” ------------ 第11章 梦与过往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道格拉斯骤然感到眼皮发沉,意识混沌起来。一种宁静的感觉由内而外浸染着他,令他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逐渐地低下了头,闭上眼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索斯特利用能力让道格拉斯陷入深眠后,先是回过头叮嘱了身后的队员几句,让他们保持警惕。 虽然这是圣塞缪尔大教堂地下,虽然他们已经检查过对方没有被封印物污染,但索斯特总是时刻提醒着队员和值夜者们,在接触非凡事件时,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做好准备后,索斯特以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靠在座椅上,也微微阖起了眼,漫步走进道格拉斯的梦境。 人们的梦境总是光怪陆离、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思绪,必须以百分之两百的细致才能从中抽丝剥茧,找到对方最真实的一部分。作为从底层值夜者一步步晋升而来的红手套,索斯特对此已经是驾轻就熟,很快便引导着道格拉斯的梦境,构造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场景。 这应当是东区的某处民房。不大的单间被一席布帘分成左右两部分,空间略有局促,却也因着充盈的生活气息显得温馨。 梦境中的道格拉斯似乎仅仅是呆站在房间中四下环顾,直到索斯特进入房间,才根据引导坐在床边。被入梦的对象在梦中反应都会有一些迟钝,索斯特并未在意,确认了对方精神稳定、未被污染、没有失控迹象后就按照计划展开了询问:“你和彼得.汤姆森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地下聚会。”道格拉斯摸了摸后脑勺,如实交代着,“他喜欢观星、占星,我经常帮他在其他地方收购相关的资料。嗯,他很大方,付钱爽快,我们关系还不错。” “最近,汤姆森是否给了你一个委托,要求你帮他藏匿某样物品?” “是的。他说他为了从某个组织那里换取魔药配方,买下了一件东西,要求我帮他保管……” 随着道格拉斯的回忆与叙述,索斯特暗中引导梦境的发展,呈现出对方记忆中的画面,仔细审视起来。 这些画面有些模糊和断续,但总体上符合值夜者们目前所知道的事实,细节也没有矛盾的地方。索斯特点点头,继续问道:“后来呢?你接下 委托后,发生了什么?” 道格拉斯流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后来,我……我好像忘记了……” 似乎是印证着他的话语,梦境呈现出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图像的光景。 这应该是封印物“2-061”造成的……索斯特已经知道对方至少使用过一次封印物,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说你记得的。” - 在这位红手套没有注意的梦境深处,一缕灰雾蔓延着、翻涌着、悄然覆盖住了什么。 - 原来你们审讯的方式是入梦,好神秘学。道格拉斯若有所思。 他本来真的睡着了,真的梦到黑橄榄街八号的房间,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里,不该梦到自己上辈子有空调有零食有可乐有电脑有游戏的卧室吗? 结果索斯特一进门,道格拉斯立刻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浑浑噩噩跟随这位红手套的引导,另一半好像灵魂出窍一样视角飘高,注视着梦境中发生的互动。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没看到实体,只看到一团缥缈的灰白雾气缓慢盘旋,仿若宇宙深处沉寂的星云。 在索斯特问话和观看记忆的时候,道格拉斯差不多弄懂了其中奥妙。浑浑噩噩的那一半意识更像是原本的“道格拉斯”,灰白雾气构成的一半则是穿越而来的“景文英”。 或许是因为穿越,两者的意识已经有了融合,并且梦中明显是原主“道格拉斯”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更为深沉,压住了“景文英”的意识,才使得梦中没有出现异世界里没有的手机电脑。 不过他能明显看出,毕竟原主已经死亡,属于“道格拉斯”的意识正在逐渐磨损,也许有一天会彻底消失不见。即使是现在,“景文英”的意识也可以强行影响一下对方。 比如刚刚他就紧急“附身”阻止了被索斯特问话的“道格拉斯”说出自己获得魔药的真相,强行把“我成为非凡者是因为老大把我介绍给了灵知会成员”这句话中的“把我介绍给灵知会成员”部分咽了回去。 “我成为非凡者是,是因为老大。” 梦境随着话语在旁边呈现出那个黑帮团伙老大的脸。 索斯特问道:“他是从什么渠道拿到魔药的?他是否隶属于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里?” “老大在前几年’大雾霾‘的时候死了。” 就是因为这个事实,道格拉斯才敢把锅直接甩给这位黑帮老大,把自己成为非凡者这事处理成一个死无对照的意外,掩盖自己曾经与灵知会和极光会打过交道。 只是这次的事件,道格拉斯觉得自己罪不至死,甚至算得上是受害者。但要是加上与极光会、灵知会这两个以邪教和血腥祭祀为名的隐秘组织有过往来,事情就大条了。 索斯特没有怀疑。毕竟在梦境深处,人们通常只遵循最本能最原始的潜意识行动,没有说谎的余地。 一个毫无精神抗性,不具备梦境、意识相关权柄的“学徒”途径序列九,更不可能在黑夜途径的专业人员面前说谎。 做完了背景调查,他转而更多地询问起这次事件的相关信息,譬如和弗里德曼.米尔的见面与计划。 这部分道格拉斯只用说实话即可。他配合着索斯特的引导呈现出自己和 弗里德曼见面、对话等场景,把自己的行踪交代的干干净净。 当他“掏出”那张写了字的、帮助自己认清情况的纸币递给对方时,清晰地看到这位红手套勾起嘴角,好像没忍住似的笑了一下。 ……笑毛啊!这可是拯救我于水火中的一苏勒!回家我就给它裱起来供一辈子! 在他的腹诽中,审讯继续着。 “你只是大地母神的信徒,为什么要同时给四家教会写信揭发弗里德曼?” “赞美母神。”道格拉斯在梦里遵循着自己的人设,先装模作样表了个衷心才解释道,“东区太大了、太混乱了,我不能冒着让他逃走的风险。他一定会来杀死我。所以我希望来自教会的人员越多越好,至少要让弗里德曼来不及处理我。” “为此,你还做了哪些准备?” “我雇佣马车夫送了信,雇佣流浪汉向极光会透露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我提前去下水道内查看了那件非凡物品,确定它不能为我所用后,我在盒子里藏了一枚沾有我自己的血液的纽扣。” “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到非凡物品的负面效果后,我猜弗里德曼不可能拿起它仔细查看或是佩戴,所以藏在盒子里的物品不会被发现。我以自己的血做媒介,是想要用’卜杖寻物‘法时刻确定弗里德曼的位置。如果他真的逃了出来,我会……” 他顿了一顿,认真地看向红手套:“我会利用这个追上他、再亲自杀了他。” 这是道格拉斯在做完所有准备之后想到的最坏的结果,甚至那根撬棍就是为此准备的。 且不论他能力上做不做得到,思想上道格拉斯确实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或是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想要彻底的解决这件事,就不能让弗里德曼在发现自己临阵反水之后还能活着回去。鬼知道弗里德曼和他背后的组织会不会反过来报复坏了他们好事的自己? 再者,是弗里德曼利用我在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还跟他客气什么? 最后,他没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人设。 从东区摸爬滚打、偷窃斗殴一路爬上来的、意外成为非凡者的、长期和通缉犯们打交道的赏金猎人。 这样的人性格可以是随和的、大大咧咧的、友善的,但面对敌人时的抉择一定是果断、冷酷、有杀人的觉悟的。 表现的太过宽容、太过软弱,反而不能取信于人。 当然,“景文英”原本的性格并非如此。只不过穿越之后就要面对这一团乱麻的追杀与陷害,他没的选择,干脆就顺着“道格拉斯”这个身份扮演了下去,从对方的记忆中学习了很多处理类似情况的经验。 否则以他上辈子象牙塔里大学生的那点儿见识,早就被弗里德曼骗得团团转了。 面对他的答案,红手套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之后追问了更多细节,摸清了事情的全貌。 在最后,索斯特忽然问出一个和事件无关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收养那个小女孩,维瑞蒂.科顿?” 道格拉斯立刻给原主的意识腾出空位等待回答。从翻出这份记忆开始,他就对这件事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道格拉斯”,在那样的生活环境下或许会对维瑞蒂感到怜悯、会短暂地施以援手,但绝对不会直接收养对方。 “道格拉斯”的意识缓缓开口:“看到她,我就好像看到我自己……他们把我父亲的尸体丢出来、从我手里抢走了父亲的死换来的抚恤金的时候,当我在街上流浪、饿到眼前发晕的时候…… “我很渴望有人能带我走、带我回家,带我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她……维瑞蒂当时只有十岁。她带着她的弟弟,在工厂门口守着她母亲的尸体……我看到的时候,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那就是我自己。永远不会有人来帮我,不会有人来帮她,连神灵也不会眷顾我们。 “我走过去,可是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工厂的警卫踢她、打她,要她快滚……我那天喝了酒,我醉了。所以我回去,把那个警卫打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他。” 随着“道格拉斯”情绪的激动,梦境开始震动起来,许多场景被打碎又重新拼接,呈现出东区混乱肮脏的街道、乞儿和小偷们细瘦的臂膀与无神的双眼、流淌的血、相互伤害的刀与枪、一枚人人争抢的硬币、一支借着烛火偷偷点燃的烟。 还有维瑞蒂的脸。哭泣的、平静的、带笑的、严肃的、羞涩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沉淀在梦境深处,好似被小心藏起的珍宝。 “我把她和维克托带了回去……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家’、又有了‘家人’…… “维克托年纪太小了,他没能挺过那场该死的雾霾……好在维瑞蒂还在。她被救活了。她选择成为一名护士、成为一名黑夜教徒,因为当时救了她的命的是黑夜教会的慈善人员…… “她想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我要让她有家可以回、有饭可以吃、有学可以上……我…… “我不想……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 第12章 讲究“缘分”的大地母神教会 梦境如同退潮的海浪般落下,道格拉斯身体猛地一颤。他睁开了眼睛,感到眼眶酸涩、脸颊湿润,反应了几秒后才发觉自己在流泪。 大团泪水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滴落,沾湿了衣襟。这……这应该是原主情感对身体的影响。道格拉斯忍不住感到了一些尴尬和愧疚。 他完全没料到“道格拉斯”对维瑞蒂的感情如此深厚。这让利用了这份关系、试图用它给红手套们留一个好印象的自己显得特别……无耻。 他并不是对维瑞蒂毫无感情。穿越过后记忆的融合和目之所及的东区困顿的生活,都让这个曾经不愁吃穿的现代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关爱与怜悯之情。 可是那种俯视般高高在上的情感不配与相濡以沫的亲情相比较。 唉……原谅我吧。道格拉斯有些惭愧又有些无奈地想着:如果我不能活着从圣塞缪尔教堂走出去,就没人能照看维瑞蒂了,我只有这些手段可用。 他边想,边抬起头,用佯装出的困惑与震惊看向对面缓慢起身的中年男人,说道:“你、你在我的梦里……” 一般来说,“梦魇”的入梦观测不会留下太多痕迹,但为了调查而入梦,索斯特不仅需要观测,还要加以引导,这就会触动非凡者的灵感,让他们留下模糊印象。在加上此刻的情景,他并不意外面前这个头脑活络的“学徒”能发觉自己入梦。 另外两个红手套保持了专业的素养,没对队长把嫌疑人审哭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索斯特随意地起身,看了看心情已经平复些许的道格拉斯 ,未做任何解释便离开了房间。 这就审完了……道格拉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暂时放松下来。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意识的异常,也就是说我现在对入梦这种手段有一定抵抗力……这大概就是穿越带来的特殊吧?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两种意识完全融合之后,我大概就做不到在梦中保持清醒了…… 这样的审讯过程符合道格拉斯的预期。和最开始的猜测一样,他受到多方重视完全是因为持有着那件封印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封印物找回后,官方调查的重点就该是求购该物品的弗里德曼势力了。 但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此获罪,说到底,官方非凡者与野生非凡者间还是有着矛盾的。 他已经尽力向红手套们表现了自己的无害,接下来只能等待判决。 - 弗里德曼.米尔的审讯涉及他背后的组织,时间更长些。索斯特很有经验地利用这个空档填好有关道格拉斯的一半任务报告,免得明天加班。他写到最后“处理办法”那一栏时停了笔,转而去问身边值夜者:“大地母神教会的人在哪个房间?” “这边。阁下,我来带路。” 他跟随值夜者来到会客室,一开门差点被一屋子蝙蝠糊在脸上。 索斯特抽了抽嘴角。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在自家教会的教堂内部受到如此“袭击”。好在察觉到他进门的瞬间,两位年轻血族已经收敛起来,扇动的黑翼重新归于两人斗篷下摆,安提娜.赛恩斯和安托尼亚.赛恩斯一同转头看向他。 红手套面无表情越过这对姐弟,将报告递给坐在沙发上发丝有些花白的利恩.舒尔茨神父:“你们可以做选择了,具体内容都在上面。” 舒尔茨神父向他道谢后快速地浏览过一遍报告。安提娜全然没有刚在人家教堂里闹腾完的自觉,凑到旁边大大咧咧偷看。安托尼亚则有些心虚似的绕开索斯特,坐到了沙发那边。 “没有什么疑点。不过,”放下报告,舒尔茨神父又看向索斯特,和煦地问道,“在这方面,我们还是缺少经验。我想知道您的意见又如何呢?” “……可以尝试。”索斯特回想起梦境的结尾,沉吟了几秒后才回答,“吸纳野生非凡者,我建议考察期放长一些,并加以一定的监视。我相信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困难。” 舒尔茨还没做出回答,安提娜的眼神倒是一下亮了起来:“这么说我们有文职人员了?我以后不用自己敲打字机、写报告、核销账单、看管武器库了?太棒了!” ……你们的内部管理好像比我们还随意,索斯特心里悄然吐槽到。 “报告还是要亲自写的。”舒尔茨用一句话精准打击了安提娜的积极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谢谢您,索斯特先生。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多叨扰了,现在就可以把人带走吗?” “可以。请跟我来。” 索斯特拿回自己的报告,当场在“处理办法”那一栏中写下:“移交大地母神教会作为编外人员”的字样,带领三人走向审讯室。 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随着神战结束,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获得了公开传教的资格,黑夜、风暴和蒸汽教会都同意对方在贝克兰德建立起以血族为主的非凡小队,辅助进行日常工作。 要是按战斗力计算,血族小队可谓是一骑绝尘。就算是贝克兰德,各大教会的执法者也做不到人均序列7起步。 但是按职业均衡计算,值夜者会培养“窥秘人”、“占卜家”,代罚者内部有“阅读者”序列,机械之心能以最小的代价使用各种封印物。 而大地母神教会主要掌握的两条序列,在初期都不擅长最常用的仪式魔法,包括占卜和符咒制作等等。 总不能每次出任务,都去请血族伯爵先做个占卜,让老人家一天天的在棺材板里仰卧起坐。 而且血族向来不乐意在白天活动,尽管贝克兰德一年放晴的日子屈指可数。 所以大地母神教会目前正迫切寻求类似“窥秘人”、“阅读者”、“占卜家”等灵感充沛、易于习得并掌握仪式魔法的途径,用以补全队伍的短板。 “学徒”比以上略差了一些,但比起“药师”和“耕种者”还是好得多。当然,大地母神教会也在通过付出一定代价的方式试图向黑夜教会换取“窥秘人”和“占卜家”低序列的配方,只不过涉及魔药配方的交易必定充满利益扯皮,一时半会儿得不到结果。 目前大地母神教会在贝克兰德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符合标准的野生非凡者,能收编则收编,不能的当场析出非凡特性二次利用。 像道格拉斯这种途径合适、意外卷入事件、还刚好躲进丰收教堂、成为母神信徒的,那舒尔茨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缘。 索斯特听完对方的要求后,只第一时间想起了埃姆林.怀特,丰收教堂真正的大主教,现在正跟他的同僚伦纳德.米切尔在南大陆对玫瑰学派进行围剿。 听说这位埃姆林.怀特当初也是跟丰收教堂非常有缘,迷路进去被当场传教,从义工到教士到虔诚信徒,最后带着贝克兰德所有血族投入大地母神的怀抱。 这个故事是伦纳德倾情讲述的,诗人在其中夹杂了对命运的感慨,听得各位红手套深有同感。 你们大地母神教会招人可真随缘呐。 - 道格拉斯以为自己迎来的要么是铡刀,要么是手铐,要么是写着保释金额的账单。 但舒尔茨神父怎么看都跟这三者不沾边。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同时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有种心虚感。就像刚逃了晚自习去网吧打游戏,转头发现隔壁卡座是班主任老师。 人家舒尔茨神父刚让自己别瞎惹事,现在自己就是阶下囚了。 这个,有点对不起大地母神的教诲……诶,不对。 这里不是黑夜教会的圣塞缪尔教堂吗?你们两家关系很好?合作任务结束了还相互串门儿? 看守他的红手套在接到命令后就离开了,舒尔茨单独向他解释了事件的始末,问他是否愿意成为大地母神教会非凡者小队的编外成员。 周薪3镑外加10苏勒的保密和风险费,如任务中有别的消耗可以另行报销。 薪资待遇非常优秀,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固定的休假,毕竟现在丰收教堂只有他一个辅助性质的非凡者,哪里需要哪里搬,随时待命。不出任务的时候还要补习神秘学基础等等。 “这方面我们会请求黑夜教会的协助,你每周要到圣塞缪尔教堂学习必要的神秘学知识和仪式魔法,车费由教会出。”舒尔茨一口气把需求风险待遇全部讲完,和蔼地询问道格拉斯,“你可以考虑一下了。” 道格拉斯在努力理解情况之后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我不接受难道还等着被关查尼斯门吗?这里的关键是我的选择吗?你们从把我搬回来就开始盯梢,干嘛不在我和弗里德曼见面之后就解决这一切啊!我还担惊受怕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张了张嘴,有点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我当然愿意成为母神的卫士,为教会效忠……那我之前犯过的事……” “呵呵,这你不用担心,母神对待祂的孩子从来是宽容的。”舒尔茨神父笑着随口举了个例子,“之前负责丰收教堂的乌特拉夫斯基主教曾在弗萨克犯了重罪,又逃到海上成为海盗,无恶不作。可在被母神的光辉感化之后,他就洗心革面,独自来到贝城传教,成了我见过的最虔诚的教徒。” “……”道格拉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扭曲。他觉得自己对大地母神教会的印象或许出了一些偏差。 你们红十字会还兼职劳改所是吗?母神的权柄真的是丰收和生命?不是洗脑与传销?能不能招点正常人? “哦,对了,现在你的同事们以血族为主。他们是古老又讲究身份的种族,你要注意和他们相处的方式……” ……血族?吸血鬼?我,我到底是去入职还是去做储备粮的?神父你说清楚啊! ------------ 第13章 老乡黄涛 当索斯特拿着相应的材料过来要他签署保密协议的时候,道格拉斯已经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坦然地在黑夜教会的文件上摁了几个血手印。 他早就分析过入职教会的好处,况且现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个大腿能抱为什么不抱? 道格拉斯从红手套那里拿回自己的随身物品,跟在舒尔茨神父身后告别了圣塞缪尔教堂,踏上一辆等候在外面的四轮马车。 “这是安提娜.赛恩斯和安托尼亚.赛恩斯,呵呵,他们以后就是你的队友。” 被舒尔茨介绍给他的两人都有着一头柔顺黑发和猩红双眼 ,精致的面庞有八分相似。道格拉斯看向安托尼亚时打了个哆嗦,认出这就是在东区一个照面就把自己摁在地上摩擦的那位。 他有些笨拙地对这两位看起来还不如自己年纪大的血族行礼问好,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道格拉斯。”安提娜似乎对他非常感兴趣,“这是名,还是姓?” “……是名字。”道格拉斯愣了一下,在记忆里一阵翻找才给出答案,“没有姓,我的父辈原本是郊外贵族庄园里的佃农,在那里没人用姓氏称呼他们。直接叫我道格拉斯就可以。” “那你要不要跟我姓?赛恩斯,很好听吧!” “……”道格拉斯笑容一僵。见新同事第一面就要把人划进你家族谱,这礼貌吗? “不要胡闹。”舒尔茨在旁边也呵斥了一声,“你不能把他转化成血仆,他是你们的新队友。” 说完,老人又转而向道格拉斯解释:“如果遇到别的血族询问你是否要加入他们的家族,一定要拒绝,这句话是潜台词是是否要成为他们的血仆。一旦被转化,你将无法拒绝对方的命令,成为他们的傀儡。这是神秘学上非常牢固的一种联系。” 安提娜瘪了瘪嘴,面上却不见什么失望表情。道格拉斯则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仓促。 这听起来也太危险了吧!你再晚一点提醒我就当作玩笑应和她的话了啊!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安托尼亚伸出手,将一张对折的纸条递给道格拉斯。他接过,展开,发现这是他写的四封举报信中的一封,只不过有些语句被用红墨水圈起。 道格拉斯有些茫然地看向安托尼亚,对方回以认真的眼神:“这些地方,你的拼写和语法有误。” “……”道格拉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没有接受过教育,是自学的,不太准确。” 东区的识字率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他这个文法水平在赏金猎人中都已经算上乘。 安托尼亚冲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后我会教你。” 教我?教我什么? 舒尔茨神父笑呵呵地解释:“安托尼亚是知名的语言学家和文字学家,在贝克兰德大学任客座教授,他对多种语言和古语都有研究。你知道的,很多仪式魔法需要你掌握能与自然沟通的灵性语言,安托尼亚将是你这方面的老师。” 年轻血族摆着张扑克脸,语气倒是十分热忱:“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些材料和书籍,你今晚就可以带走。” 有那么一瞬间,道格拉斯想要跳车狂奔回圣塞缪尔教堂抱着索斯特潸然泪下说求求你了你不如把我关起来吧查尼斯门就是我的快乐老家我他妈再也不想学语言了。 他上辈子高考滑档,去了最讨厌的小语种专业,每天念鸟语念得想死。 刚穿越那会儿他还庆幸语言系统自动更新,不用从头开始学说话。未曾想命运的馈赠早就暗中标好价码在这里等着他。 我他妈不做人了!让我成为血仆吧血仆肯定不用学语言吧!为什么我都穿越了还要受外语折磨!这个穿越者谁爱当谁当吧老子不干了! 在比漫长更漫长的沉默之后,道格拉斯泪流满面地强迫自己勾起嘴角,做出回应:“好的,谢谢你,我会…努力学习的。嗯,知识就是力量……” 后半句纯粹是自我安慰。安托尼亚似乎很高兴有人能接受他的教导,配合着说道:“罗塞尔大帝的思想总是这么富含哲理,他留下的文字也是那么神秘、诱人,我……”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安提娜就故意大声叹了口气,伸手揉乱弟弟的头发:“诶哟,罗塞尔迷又开始了。你个小书呆子,那个因蒂斯男人难道比你姐姐我还有魅力吗?” 两名血族开始你来我往地小声拌嘴,全然没有注意愣在一边的道格拉斯。 知识就是力量,这不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名言吗?罗塞尔大帝是什么玩意儿?我是不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了? 罗塞尔,罗塞尔……我操,是他发明了蒸汽机?带来了工业革命?在隔壁因蒂斯开创了共和体制?然后又改回了帝国? 还他妈自称凯撒大帝??? 从记忆中翻出这位伟人的事迹后道格拉斯差点没从座位上蹦起来。 他刚穿越时心思都放在理解那些神秘学知识和解决麻烦上,没有关心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现在觉得哪里不对才从原主记忆里找到了那些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堪称常识的知识。 罗塞尔.古斯塔夫!因蒂斯共和国的开创者、最伟大的执政官、最浪漫的文学家、最天才的发明家、被誉为蒸汽之子! 这他妈很可能是个老乡! ……只不过这个老乡死了有一百五十多年了是怎么回事?! 车厢里其余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纷纷投来目光。道格拉斯呆滞地盯着安托尼亚看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抓住对方的手:“罗罗罗罗……罗塞尔留下了什么样的文字?” 安托尼亚一下子双眼放光,感觉遇到了学术上的同好,立刻从贴身口袋中抽出笔记本:“你感兴趣吗?我这里有抄录一些,我们以后可以共同进行研究!嗯,我想想,得等你学完古赫密斯语、精灵语、巨人语之后……” 道格拉斯焦虑地等着他说完,全然不顾内容地猛点头:“嗯嗯,我学,我都学。我可以先看看你抄录的那些吗?” “没问题!”年轻血族慷慨地交出笔记本,辅以絮絮叨叨的解说,“罗塞尔大帝遗留有很多文字材料,其中包括他未能完成的伟大构想、创意手稿,它们都用一种奇妙的文字书写,至今未被破译……” 他说了半天,抬眼去看,只见道格拉斯手捧着翻开的笔记本,向后仰靠在软包座椅上,脸上是混合着震惊、欣喜,和种种复杂情绪的表情。 安托尼亚急忙补充道:“目前的研究已经能确定其中一些符号代表着数字和日期,我推测这应该是罗塞尔大帝的日记,按照顺序进行了整理……你觉得,你觉得它怎么样?” “……怎么样?”道格拉斯缓缓将视线移至年轻血族脸上,重复了一遍问题。 他拿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坐直了身子,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笔记本上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 【一一四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周多了,我得写点什么,把某些事情倾诉出来,要不然我感觉我会疯掉。】 【嘿嘿,我用简体中文写,肯定没人能解读,这个世界都是字母文字。】 【我现在是罗塞尔.古斯塔夫,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真正的姓名。】 【黄涛!】 迎着安托尼万的视线,道格拉斯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给出答案:“对我而言,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美的文字!” - 丰收教堂。 尽管一路上安托尼亚拉着自己快乐讲述罗塞尔的伟大事迹,安提娜不断感慨身边的罗塞尔粉丝又增加了,道格拉斯仍然感到自己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 七十分之十四,五分之一的概率,罗塞尔.古斯塔夫,还真是他老乡中的老乡,大吃货帝国的光荣子民。 他没有多翻后面的内容,只匆匆扫了几眼,没敢暴露自己认得方块字。虽说他过于激动的反应仍然让舒尔茨和安提娜感到疑惑,好在这里有一个实打实的罗塞尔忠粉,用长篇大论的罗塞尔生平概况驱散了车厢里的奇妙氛围。 道格拉斯一边用嗯嗯哇哇是真的吗太厉害了等回应敷衍着安托尼亚,一边在脑子里腾出空间思考。他刚刚扫到黄涛穿越来之前还在刷抖音打王者,应该和自己处于同一个年代,之间相差最多不过五年,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罗塞尔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自己才穿过来? 这让他连寻亲都做不到,只能去人家墓前献个花。 而且听着安托尼亚讲述的罗塞尔生平,到了遇刺身亡,这位穿越者前辈好像都没找到回去的方法。安托尼亚还提出,罗塞尔应该是相当高序列的非凡者,因为据血族的情报,大帝遇刺这事里似乎有永恒烈阳教会掺和。 一位高序列的非凡者,同时也是世俗中绝无仅有的高位者,连这样的罗塞尔大帝都没找到回去的方法的话—— 道格拉斯刚刚燃起的找到老乡的热血被这个念头扑灭了一半。他透过车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逐渐亮起的天际,对未来的迷茫再次浮上心头。 ——也许,我真的就回不去了。 他上辈子不怎么看网络小说,不知道那些穿越书籍最后会不会给予主角一个回家的机会,但罗塞尔的例子已经摆在面前,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让道格拉斯逐渐接受着自己无法落叶归根、只能在异世界度过余生的事实。 但同时,他又有了另一些大胆的猜测。既然有了第一个黄涛,有了第二个自己,那么第三个、第四个或者更多的穿越者,是否也会在这个世界留下记录? 凡走过,必有痕迹!这句被罗塞尔无耻抄来的名言给了道格拉斯灵感。他不确定历史中是否还会藏有更多穿越者前辈给后来人留下的宝藏,譬如,至今未被研究清晰的充斥着血色与纷争的第四纪中,是否也有罗塞尔这样的穿越者依靠先进的思想引领着时代、参与着争霸? 道格拉斯不能否认,并且由衷地期待着这种可能性。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如果旅途中能有一两位故人、旧友,那么孤独也并不是不能消化的东西。 至少,黄涛的存在让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抓到了几缕微不足道,却又坚不可摧的归属感。 道格拉斯这么想着,平复了心情,认真读完舒尔茨神父递给自己的合同,在末尾签上了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 神父收好了合同,同时交给他一个信封说道:“这里是预支的薪水,有14镑。你可以用它安置家人或者购置必备品,比如一身正装。” 教会真是大方……道格拉斯讪笑着扯了扯自己破外套的衣角,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我的家人,她,她信仰黑夜女神,在黑夜教会附属的学校读书,没关系吧?” “这个我们知道。”舒尔茨神父示意他不必紧张,笑呵呵地答道,“在鲁恩,信仰是自由的。你的情况略微特殊一点,不过我们与黑夜教会向来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她可以正常地毕业、工作、保有自己的信仰。你需要的是遵守保密条令,不向她透露任何非凡世界的消息。” 道格拉斯闻言略微放心了一些:“好的,我明白了。” 刚穿越过来就在非凡世界惹了麻烦的他深知其中危险,决心永不让维瑞蒂知晓世界的另一面。 ------------ 第14章 处理琐事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8点左右过来,我会再向你介绍别的成员、安排相应的工作。” 舒尔茨神父这么说着,就让道格拉斯先回去了。兜里揣着14镑,手里拎着安托尼亚说送就送的几本语言学和历史学的书籍,道格拉斯走出丰收教堂,再次踏上此间的街道时,心情已经与上次全然不同。 现在他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可以想念的家人,可以仰仗的靠山,可以寻找的目标。 道格拉斯叫住一辆出租马车报了安置维瑞蒂的旅店的地址,将头靠在摇晃的车厢上,回顾着自己穿越过来这几天的经历。 “跟做梦似的……”他嘟哝了一声,摇了摇头,“现在我倒是不急着向外探求什么神秘学知识了,先把教会掌握的那些历史梳理一遍再说……万一像罗塞尔大帝那么嚣张的穿越者不止一个呢,呵呵。” 那种直冲万人之上的胆魄,反正他是没有。道格拉斯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在大概率回不去家的前提下,蹭教会的资源躺平生活就是了。 当然,该找老乡还是得找老乡,该晋升序列也得晋升。在这个充满非凡的世界里,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保全自己。 他强忍着困意回到旅店时维瑞蒂还没去上学,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自然惊喜万分。道格拉斯目送着小姑娘活蹦乱跳离开,要了一份早餐吃完后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下午一点多钟。 终于补足的睡眠让他恢复了精力,先去冲了一个澡洗干净自己,然后出门吃了午饭,花费约8镑购置了一套正装,又额外买了一些便于活动的常服做替换。 他本想给维瑞蒂也买几件新衣物。但老实说,在上辈子还是个女生时,他就对穿着打扮一窍不通,经常t恤大裤衩子就出门了。现在,偏欧式的服饰审美实在不对他胃口,又不知道维瑞蒂的尺码,道格拉斯纠结半晌,选择放弃,选择到时候把钱给维瑞蒂让她自己挑。 这让他想起上辈子的一个烂梗:情人节送对象什么花比较好?送一张银行卡,对ta说“随便花”! 回到旅店,道格拉斯略作思考后续了几天房费,然后宅在屋子里翻看安托尼亚送的历史书直到五点多钟维瑞蒂放学回来。 “现在轮到我履行约定了。”道格拉斯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事实上,我现在是大地母神的信徒,并且受雇成为了教会的文职人员。之前的任务是教会对我的一次考察。” 没错,他决心用教会的名头把“道格拉斯”性格略有变化等细节忽悠过去。 在维瑞蒂惊讶又混合着了然的目光中,道格拉斯坦然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继续说道:“我想你能明白,宗教的信仰是如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乃至心灵的……” 在这个信仰普遍的世界,这种借口并不难接受,维瑞蒂很快就点头认同,同时在胸口点划着代表女神的四角繁星:“原来是这样……我明白,道格拉斯,当我决心信仰黑夜女神、去教堂倾听神父讲道的时候,也感到自己的内心逐渐宁静,感觉自己在脱胎换骨……” 嗯,这说明你比我虔诚多了……我只是馋人家的编制和工资……道格拉斯在心里悄声吐槽自己。 “不过 ,我,我的信仰与你不同,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听说教堂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出自虔诚的信徒家庭……” “没关系,鲁恩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家不是吗?”道格拉斯有样学样地安抚着维瑞蒂,“我已经问过主教,他说没有问题。” 维瑞蒂的脸上随即绽放开一个笑容:“那,那真是太棒了!嗯,还好,你没有去信仰风暴之主……” 在她看来,只要不是明里暗里贬低女性的风暴之主,信蒸汽与机械之神或者大地母神都没什么差别,这两者都没有对女性提出什么限制,符合她这个黑夜信徒的观念。 道格拉斯了然地笑了笑,接着说:“嗯,现在我有了正当的工作,收入非常稳定,所以我觉得我们是时候从东区搬出来了。” 之前道格拉斯的积蓄足以在环境较好的地区租赁房屋。但是作为赏金猎人,他的收入非常不稳定,常常是半月不开张、开张吃半月,平日里打通关节、获取情报也需要不断的投入金钱。 再加上作为非凡者必要的消费、维瑞蒂的学费和其他支出,让道格拉斯不可能将积蓄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多拿出来租房。 现在他手头加上预支的那些钱,统共是36镑7苏勒。按照道格拉斯对房市的浅薄了解,以半年为期先签订合同的话,北区和乔伍德区的联排房屋可能需要25镑左右,位置较为偏僻的大桥南区则是20镑出头。 维瑞蒂显然也在心里进行了一番计算,显得有些犹豫:“这会一次花掉不少钱,我想,我们不必这么着急……” “如果是整租的话,确实叫人肉疼。”道格拉斯沉着地说道,“不过,我考虑的其实是分租,那些还没有孩子的夫妇、单身汉或是老年人,他们会很乐意将家中闲置的房间出租出去,赚取一些房租补贴家用。如果是那样的情况,我想半年大概也只需要十二、三镑左右。” 看到维瑞蒂开始有些动心,他继续说道:“其实相比之前,我只是需要一间可以用来招待同事的整洁的会客室,可惜东区无法满足这个条件。而分租一栋房屋,我们就有了独立的卧室、盥洗室,有了两家人共用的起居室、厨房、地窖……十二三镑的价格,我想我们可以承受的起。” 道格拉斯下午早就计算过一遍,预支的周薪用每周领取一半薪水的方式还完需要八周,这八周也就是14镑,都足以支付半年的房租,更何况他现在有不错的积蓄。 今后任务中的花销还可以报销,无形之中就减少了一部分开支。嗯,这得感谢先辈罗塞尔把报销文化发扬光大! “我准备在北区看一看合适的房子,这样你就不用那么早起,上学路上也安全些……”道格拉斯向维瑞蒂描绘着未来生活的画面,“还可以在休息日叫朋友来家里做做客、一起出去逛逛街。呵呵,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和身边的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十分重要。” 他的描述显然打动了维瑞蒂。如果可以,谁不愿意睡在干净、整洁的房屋里,活得更加轻松、体面一些呢?女孩儿抿了抿唇,用期冀的眼神看着道格拉斯:“嗯……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也没有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道格拉斯当即拍板,“你再在这里住几天,顺便搜集一下报纸上的租房信息。我这一周会比较忙,需要在教会里学习处理各种事务,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今晚他就打算回到东区把过去的安全屋收拾收拾都退掉,更换地址重新租些单间备用。在教会打工不代表道格拉斯准备放弃手头的资源,他还打算时不时参加一下地下聚会,寻找自己序列八对应的配方。 毕竟大地母神教会多半没有“学徒”途径的配方,才从外面把我薅回来,等待内部晋升不知道要等多久。 敲定了搬家这个大事后,道格拉斯继续做主,带着维瑞蒂难得地下了次馆子。不得不说这个世界饮食真是太单调了,米饭还那么少见那么贵!道格拉斯嘴里嚼着牛排,心里却想着朴实无华的炒米饭和西红柿炒蛋,暗中决定过年时一定要蒸一次米饭吃。 花了半个晚上搞定安全屋的事后,道格拉斯在第二天准时来到丰收教堂。此刻正是晨祷的时间,已经有不少信徒坐在前几排低声祈祷。站在讲经台前的舒尔茨神父远远看见他,向他点点头,道格拉斯于是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了一眼墙壁上悬挂的大地母神圣徽,垂头做出认真祈祷的样子。 “赞美您,生命的源泉!” “赞美您,万物的母亲!” “……” 信徒们低声诵念着赞美的语句,细碎的声音逐渐汇聚成默契的低语,反复回荡、震动着。 在这个过程中,道格拉斯忽然灵性一动,感到随着信徒们愈发虔诚的祈祷,整个大厅里逐渐卷起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灵性气流,不断扩散摇曳。他能感到自己的一丁点儿灵性自然舒缓地随着气流的拂过而流淌出去。道格拉斯闭着眼,十指相触虚拢在口鼻前,不是很虔诚地在心里猜测这是什么现象。 至于害怕,那倒是没有,这毕竟是正神的教堂内部,就算发生了非凡现象,也不会是害人的。 祈祷声逐渐落下后,站在前面主持晨祷的舒尔茨神父开始用和煦而平稳的声音向信徒们讲解《生命圣典》中的段落,进行简单的布道。 这部大地母神教会最主要的圣典,道格拉斯在养病的时候已经翻看过一遍,体感上觉得跟地球的宗教典籍差不多,都是以故事化和诗化的语言体现着神明的事迹与伟力。 那股灵性气流似乎在大厅内盘旋了一圈,最终归于墙上悬挂的圣徽,不知是被其吸收了还是怎么样。只是随着舒尔茨神父的布道,道格拉斯能逐渐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灵似乎经过了某些洗涤一般,祛除了晨起的疲惫与倦怠,使他头脑愈发清醒,身体也好似经过一番拉伸那样舒展开来。 这……道格拉斯眼皮颤了一颤,想起维瑞蒂所说的在祈祷中身心宁静的感受。 作为非凡者,他无疑地感觉到这恐怕不仅是心理作用,更包含某些高层次的力量。 当然,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自己并没有虔诚祈祷,但还是获得了这种“赐福”……道格拉斯想到这里,急忙摒除杂念,认认真真背诵几句赞美诗,然后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祈祷大地母神保佑,自己今年能吃到米饭。 信徒的祈祷无外乎家庭美满、身体健康、成绩优异、财源滚滚这几类吧,我向代表丰收的母神祈祷有饭吃,这是相当合理的! 晨祷结束后,信徒们纷纷起身,有人赶去工作,有人走上前募捐少许或是和舒尔茨神父说上几句话,看起来精神面貌都相当不错。道格拉斯视线在大厅里一扫,发现安托尼亚站在通往教会内部的侧门边,正示意自己过去。 他很想问一问安托尼亚,你们一大早和人类混在一起晨祷,有没有走进自助餐厅的感觉?不过考虑到血族的虔诚和对神明的尊重,道格拉斯理智地把这个玩笑咽下去,跟随对方走入教会内部。 门后是一道宽敞的走廊,左手边是道格拉斯住过的教士们的休息室,右手边的几个房间不知是什么用途。安托尼亚带着他打开右手边第一道门,道格拉斯惊讶地发现内部居然是一道旋转向下的楼梯。 ------------ 第15章 丰收教堂 “这下面包括炼药室、武器库、档案室和储存部分封印物的房间。”安托尼亚边解释着边领他向下走去,顺便解释了一下楼梯边一扇扇带铁门的昏暗房间,“这些房间是临时关押、收容某些人用的。” “为什么不把这些设施放到地上?”道格拉斯摸了摸很有年代感的石砖墙壁,提出了疑问。 “母神的力量集中于大地和红月的领域,所以封印物必须存放在地下,借助母神的力量妥善保管。其次,炼药室内有很多珍贵材料,平时我们进行药剂的配置和实验也需要不被打扰的、安宁的环境。” 年轻的血族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挥手点燃了所有的壁灯,跳动的烛火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抱歉,忘记你不是血族了。我们平时在黑暗中并不需要灯光。” “谢谢 ,”道格拉斯确实在为这件事苦恼,“差点就只能靠灵视跟着你了。” “入口处其实有开关,以后你记得自己打开。”安托尼亚点了点头,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们在黑暗的环境中也能获得一定的加成,嗯,最重要的一点,血族不喜欢阳光。” 道格拉斯笑着说:“在贝克兰德,见到阳光应当是一种幸运。” 这破地方真的很像英国伦敦,一年到头没几个晴天。 安托尼亚显然并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血族虽然不会被普通的阳光伤害,但晒着总归是不舒服。 “炼药室,这几间都是,在门口挂上牌子时请不要打扰。武器库,对我们的血族而言没有用途,我们自身相当于战斗方面的序列7。不过现在你来了,可以申请枪支、猎魔子弹等用品,就是不知道库存还有没有……” “那枪支使用所需的全类武器许可证呢?” “教会会负责办下来。这边,档案室。” 档案室内已经有两人等候,一位是安提娜,另一位则是脸颊瘦长,却不失成熟风味的男人,正端坐在靠椅中阅读某本古籍,见到来人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示意。 安托尼亚向对方略行一礼,道格拉斯有样学样地跟着行礼,然后听到安托尼万对自己介绍道:“这是目前负责小队事务的鲁斯.巴托里男爵。” 男爵……这是真正的贵族?出身底层的道格拉斯一时有些拘谨,好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然后又突然意识到我实则是个现代人啊,贵族什么的放在我们那儿是要被吊路灯的,我怕个球。 鲁斯.巴托里似乎也打量着他,那双眼睛猩红更甚于赛恩斯姐弟。看出道格拉斯短暂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这位男爵轻笑一声,开口道:“不必紧张,坐吧。虽说名义上的队长是我,但最近忙于公事,实际事务都教给小赛恩斯和舒尔茨去办了。” 安提娜在旁边重重地点着头,表情似乎有些许不满。 道格拉斯自动自觉地坐到最下首,心里有些好奇所谓公事,但看出对方还有话要说,便没有问出口,只摆出安静倾听的姿态。 “实际上,大部分贝克兰德的血族目前正在南大陆,在埃姆林.怀特大主教的带领下围剿邪教徒,你能见到的并不多。”鲁斯.巴托里缓缓地说道,“其中序列较高者有另外的任务,因此我不会经常出现。你的队友会包括赛恩斯姐弟在内的一些年轻血族,还有一位‘耕种者’、一位‘战士’。” “‘耕种者’杰西卡.道恩斯,‘战士’韦恩.托利,”安托尼亚适时补充道,“他们也并非血族,其中韦恩在西维拉斯场警署任职,必要时刻会配合我们的行动。杰西卡主要负责珍稀植物的种植和培养,现在应该在我家别墅的温室里……” 你家别墅……道格拉斯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说你个浓眉大眼的原来也是资产阶级!又是男爵又是别墅,血族好像还挺有钱的?活得更久不是应该更烧钱吗? “其他的血族你有机会见到。呵呵,虽然母神的教会得到了官方认可,但处理非凡事件通常是根据当事人的信仰指派队伍,大多数事务还是会落在值夜者与代罚者身上,基本不存在我们动用全部人员的情况,所以你们不必急着见面。” “好的。”道格拉斯对这种安排没什么意见,老实说他其实是个社恐来着,端架子讲究身份的血族同事,不见也罢。 “嗯,具体的任务和学习就让舒尔茨给你安排吧。”鲁斯.巴托里换了一个姿势,抬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接下来是关于你的事。” 翘二郎腿对腰椎不好,男爵先生……哦你是血族,那当我没说。道格拉斯集中了精神准备听听什么事跟自己有关。 “你应该能理解,对于吸纳进教会的野生非凡者,我们会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在考察结束之后,你才会获得正式人员的待遇,包括薪资待遇和晋升机会。” 懂了,实习期呗。道格拉斯相当诚恳地表态:“我明白。我该配合教会做些什么?” “完成分派的任务,配合其他队员或警察部门的部分行动,做好本职工作。同时你每两周需要提交一份思想汇报,内容包括学习母神教义的进度、心得和自身情况,我是指是否接触过有污染的物品、是否有失控倾向等方面。“汇报的副本需要交往黑夜教会,你所参与的封印物‘2-061’事件主要由他们负责。 “此外,我会对你的行动进行一定的监视。你应该已经见过这种手段。” 巴托里边说着,边抬起手臂。道格拉斯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蝙蝠从他的袖口钻出,爪子抓紧那昂贵的布料倒悬着。 他恍然明白过来。巴托里看了一眼小蝙蝠,它便吱吱叫唤着展开双翼向道格拉斯飞来,后者紧急后仰身体抬起手臂,将小东西接在掌心。 接住小蝙蝠的一刹那道格拉斯就发觉了什么。这小动物比他想象得要轻,虽然有着毛茸茸的手感,但仔细看去,那漆黑的身影并不似覆盖着皮毛,反而更像一片纯粹的阴影。 “你可以将它视为我的分身。”巴托里抬了抬下巴解释道,“它是由阴影构成的生物,不会被大部分神秘学手段检测出来,同时具备一定的反占卜特性。它平时会藏在你的影子里,它的双眼就是我的双眼。” 这,高科技……啊不,高神秘学随身摄像头可还行……似乎要证实巴托里的话,小蝙蝠的身躯骤然溶解,像一道黑影一般滑落、消失,下一秒又趴到了他的头上。 道格拉斯伸手捉住这个小东西,兴致勃勃地:“可以给它起名字吗?” “……”巴托里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他身后的安提娜脸上则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积极提供意见。 “你打算叫它什么?托比怎么样?” 道格拉斯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玩意儿相当于巴托里本身影子的一部分,给它起名好像类似属于给巴托里起了个小名儿…… 他顿时目光游移起来。好在巴托里仅仅回头瞪了安提娜一眼,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它没有任何战斗力,但遇到你应付不了的紧急情况时,你可以用灵性触碰它,我会有所察觉。这是监视,但同时也是保护。” “我完全理解。” 巴托里点了点头,这时舒尔茨神父已经走进档案室。血族男爵于是站起身离开,把具体的安排交给了神父。 男爵一走,安提娜明显活泼了起来,蹭到弟弟身边小声说着什么。利恩.舒尔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随意地坐到了一边,笑呵呵地对道格拉斯说:“你不必紧张,考察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但我们不会为难你。” 道格拉斯捧着自己新得的影子小宠物,乖巧坐好听老人给自己安排任务。 “嗯,你每天都需要来丰收教堂一次,由我为你讲经或是你自行学习。具体时间你可以根据其他任务的情况自行安排,当然,夜间大部分时间我需要休息。 “此外你还需要每周拿出两个下午,去黑夜教会的圣塞缪尔教堂。一位‘窥秘人’途径的值夜者会为你安排必要的课程,你现在决定好时间告诉我。” 我想想,今天是11月25日星期二……道格拉斯随意地说道:“那就每个星期的星期三与星期五的下午,可以吗?” 舒尔茨点点头:“你明天就可以过去。这是信物,拿着它找到当值的神父,然后听从他们的安排。你的老师叫诺拉.梅罗斯。” 说着,老人递给他一枚拇指大小的新月徽章,其上有着隐约的灵性波动。 见他收好徽章后,舒尔茨继续说道:“其他的本职工作,唔,你也看到了,需要值守在教堂的事情很少。我们在上面有三位负责打字和账目的文职人员,我也会长期呆在教堂。呵呵,我们相对于其他教会的优势就是不用专门值守封印物,真正危险的物品都在各个血族家族的宝库之中,这里都是副作用较小,不必特殊存放的。 “不过你还是需要在这里跟随安托尼亚学习各类语言以及相关的历史知识。档案室里有很多血族赠与的古籍,他们是个历史悠久的种族,保留了很多隐秘。这里存放的都是较为安全、不包含高层次知识的,你可以随时翻看,但不能带走。” 道格拉斯随着对方的话语环顾了一下档案室,感觉这里简直就像一座小型图书馆,很怀疑自己这辈子能不能看完藏书的一半。 “除此之外你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按照这份清单,定期参与这些地下聚会并汇报相关情况,以及时刻注意东区是否存在邪教的暗中传播和其他非凡事件。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 呵呵,确实,我曾经就给极光会传过教,对业务很熟悉,什么最初的造物主……道格拉斯边自嘲边接过那份清单,上面的内容并不多,包含了四五个地下聚会的地址、加入方法等事项。 “我还以为教会获得这方面的情报后,会选择清除和取缔的方式……” “有各种隐秘组织的存在,我们无法断绝所有涉及非凡的交易。既然如此,将它们控制在视线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在聚会中你要格外注意配方的出售和那些危险、邪恶的委托任务,这部分需要及时汇报。” “好的。” “第二个任务,你需要加入乔伍德区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 ------------ 第16章 任务 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 道格拉斯反应了几秒,联系自身的经历,很快得出结论:“教会怀疑汤姆森是在协会内得到了隐秘组织的信息?协会内部藏有隐秘组织的成员?”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实际上,这个协会本身就有一定的危险性。”舒尔茨神父一反常态地用模糊的话语向他解释,“这也是一个监视任务。你每周去上一两次,和协会成员建立一定联系,时刻关注他们的精神状态、他们是否接触非凡事物,并及时汇报。” 道格拉斯有些疑惑地应下,思考着一个观测天体的协会能有什么危险性?我看那里最大的危险也就是操作不当望远镜掉下来砸了脚,那可是一整个黄铜疙瘩,砸一下瘸三个月不成问题。 “这个任务最关键的要求是:你不能使用望远镜去观察天空,任何时刻都不能。” “……”道格拉斯张了张嘴,顺势就问道,“为什么?” 他那天晚上要不是忙着救自己的命,说不定就趁着怀旧的心情摆弄起望远镜看上两眼。 使用望远镜才是那个协会危险的根源?可这不是个天体观测协会吗?大家加入协会的目的肯定都是想看看星辰大海的吧? 想到这点,他又急忙补充:“如果别人使用望远镜,我是否要阻拦?” “不必,你只需要约束自己。”舒尔茨摇摇头,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不会向你解释具体原因,你自己也不要深入思考。有些神秘学知识,一旦了解就意味着污染,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你这么说,我很难不去想啊……道格拉斯有些为难地歪了歪头,为了避免自己发散思维,开始蹂躏手中的小影子,让撸猫般舒适的触感占据脑海。 干脆叫小影子“奥利奥”好了,那是我家猫的名字…… 舒尔茨看出他在有意识的转移思绪,等待了片刻后才将话题继续下去:“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阅读一些协会里的资料。值夜者已经对它们进行了初步的检查,不过协会成员随时会补充新的,这方面就交给你来监管。” “没问题。” “那么以上就是你所有的任务,其中加入协会的会费、地下聚会一些物品的购买都是可以报销的,你自己写报销条子交给我即可。” 我靠,地下聚会买东西也给报销!这么好!道格拉斯当即把什么望远镜抛到脑后,感慨道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做完种种安排后,舒尔茨神父带着他去武器室取了一把左轮手枪,包括枪袋、五十发子弹和持枪许可证,顺手把加入协会所需的会费支了出来。道格拉斯旁观了一遍各类业务的流程,总觉得这些个支取方式非常……便于卷钱跑路。 今天剩下的时间他可以自行安排。道格拉斯本着和安托尼亚打好关系以后好蹭罗塞尔日记的原则,主动申请了一节语言课程。 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地球上的语系按照国际标准划分都有九种,加上少数语系则更多,其下又包括若干语族。但在这个世界,至少北大陆当代的所有语言都以古弗萨克语为源头,构词和语法都比较相近。 而古弗萨克又是由巨人语衍变而来。类似巨人语、精灵语、巨龙语这种远古时期各大非人种族独具特色的语言才是真正复杂的部分。 巨龙语……看到这行字的时候道格拉斯整个人都无语凝噎了,他完全想象不出这种语言要如何发音。语言的准确发音和口腔结构有一定关联性,人与巨龙全然不同的生理构造,要去模仿对方的语言,真是找罪受。 “你目前不用学习那些。”安托尼亚闻言说道,“古赫密斯语足以满足仪式魔法的要求,那是第二纪时由人类创造出的足以沟通自然的语言。在人类、血族这些泛人类种族还普遍是巨人、魔狼的仆从和奴隶的时代,难以想象赫密斯是如何进行了如此伟大的创造……” 道格拉斯看着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进行着小迷弟似的发言,言语间的热情不输那天详述罗塞尔,才意识到安托尼亚看着高冷,其实芯里很单纯,遇到喜欢的话题能主动唠上俩小时不歇气儿。 被晾在旁边的安提娜则轻车熟路地忽略了弟弟的长篇大论,一屁股坐到了道格拉斯身边展臂勾住他的肩膀笑嘻嘻说道:“不要在意,这个书呆子就喜欢唠叨这些听了让人犯困的东西。” 我更在意你贴我这么近……道格拉斯略微侧了侧头,小声问道:“他喜欢语言学我还能理解,但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罗塞尔大帝?” 作为长生种的血族在历史啊语言啊之类的方面有所传承还算正常,但罗塞尔属于近代人物,顶多在历史上浓墨重彩了几十年,不知道对安托尼亚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这个嘛,”安提娜目光向上,似乎开始回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除了通识教育之外,只有《罗塞尔童话选》可看?” 道格拉斯嘴角抽了抽,觉得已经可以猜到所谓“童话选”中有什么故事:“……那你怎么对罗塞尔没有感觉?” “我不喜欢看书。”安提娜理直气壮地回答,“罗塞尔和通识课我都不喜欢。我只负责逃课,让老师来抓我,这样安托尼亚就有时间看闲书了。” “……” 他无言地和她对视几秒,转而直接问当事人:“安托尼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罗塞尔大帝?” 安托尼亚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语言,文字,最大的价值就是被使用和表达,成为伟大思想的载体。罗塞尔大帝的作品将语言的瑰丽和文字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比如他最出名的《伯爵归来》……” 道格拉斯认真听着对方讲述了这部出版后火遍北大陆、后被改编成多版戏剧的大帝成名作的文化内涵,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想抬手捂脸。 这不是号称爽文鼻祖的《基督山伯爵》吗……你说它是世界名著,倒也真的没错……也亏得当时因蒂斯正处于类似的时局之中,罗塞尔这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吧…… 结束了一整篇阅读理解高分答案后,安托尼亚又把问题绕了回来:“……最后,解读罗塞尔文是许多语言学家,甚至是神秘学家的梦想。说起来,道格拉斯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罗塞尔文?” 我说这是我的母语,你肯定不信……道格拉斯扶着额头,一本正经的骗单纯小孩:“我只是折服于大帝的人格魅力,第五纪没有人比罗塞尔大帝更加耀眼夺目,我想他的私人日记里一定记载着许多……嗯,许多成功的经验,值得我们去学习,比如他先进的变革思想是如何养成的……” 安托尼亚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在世俗的成就上,我认为罗塞尔是仅次于所罗门王的一颗人类历史上璀璨的明星……” 所罗门王……这个称呼引起了道格拉斯注意,他隐约记得地球上也有这么一位历史人物,是古代以色列的一位帝王。当然,最先浮上心头的不是什么正经历史知识,而是某手游中的角色…… 这有可能是穿越者前辈玩梗吗……道格拉斯又试探着询问道:“所罗门王?” “第四纪‘众神纪元’的开创者,建立了历史记载以来第一个属于人类的国度,所罗门第一帝国。”安托尼亚简单解释了两句,“是历史上里程碑似的人物。可惜我还未积攒足够的功勋,不能从公爵们那里得到更多第四纪相关的历史……” 开创第四纪,这,至少两千多年前,很难确认啊……不过听安托尼亚的意思血族内部应该是有资料的。嗯,我薅不到,可以让安托尼亚去薅嘛! 长生种真好,简直是活着的历史书……道格拉斯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大腿真是抱对了。 按部就班上了两个小时语言课程,他没急着索要罗塞尔日记,安托尼亚又不会跑。道格拉斯边放任安提娜从自己影子里薅出被取名为奥利奥的影蝠一阵蹂躏——反正那是你们的血族男爵你爱怎么揉怎么揉吧——边思考下午的行程,心情无限类似于打游戏时考虑支线任务以什么顺序做比较省力。 - 索斯特叩开屋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眼眸墨绿、留着金棕色短发的“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阁下。他关好门后向对方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拿出了厚厚一沓调查报告。 “坐下说吧。”克雷斯泰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冲索斯特点了点头。他们之间不算陌生,作为高级执事的克雷斯泰.塞西玛在某种意义上像是红手套们的直属上司,许多棘手的任务中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只不过随着神战后的晋升,索斯特的小队在红手套中已经成为最强势的战力之一,很少遇到需要麻烦“女神之剑”阁下的任务,见面的次数随之不断变少。 索斯特拉开一把椅子坐到克雷斯泰的对面,开始了对封印物“2-061”事件的汇报。衬衣和风衣领子高高竖起挡住下巴的克雷斯泰半闭上眼认真听取着信息。 “…弗里德曼.米尔,律师途径序列7‘贿赂者’,目前调查的结果是他属于一个全新的、尚未被记录在案的隐秘组织,他来到贝克兰德的主要目的就是发展下线、渗透势力。与弗里德曼接触过的商人及部分贵族已被纳入监控范围,排查还在继续,目前没有发现污染迹象。” 索斯特一口气读完这段之后停顿两秒,加重了语气念到:“关于该隐秘组织,我们得到的资料不多,但他们似乎在某位自称‘神眷者’的带领下,寻找看见真实星空的方法,并多次从这方面入手发展成员。” 听到某些关键字的克雷斯泰睁开眼睛,抬了下手示意索斯特暂停,询问道:“负责审讯弗里德曼的全部人员,特别是直接通过神秘学手段入梦或通灵过的人员,现在状态如何?” “这些人员包括我在内只有四位。”索斯特早有准备地回答道,“目前未发现失控或污染迹象。事件结束后我们不曾离开教堂底部,也未与更多人员接触。全员已在查尼斯门后经历过一次仪式魔法的检查。” 克雷斯泰.塞西玛盯着这位老朋友看了一会儿,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忽然变得更加深沉,似乎能看穿人的灵魂。 他缓慢地弯腰,从脚边提起那只银白色的手提箱平放在桌面。自始至终没有将视线从索斯特身上移开,后者也相当配合地未做出任何大幅度的举动,只是动作同样缓慢地将手中的资料放到一边。 克雷斯泰微微颔首,他的右手微微向下一按,附在银白手提箱表面的某种力量随之破碎,周围的光线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骤然黯淡下来。手提箱盖翻起,露出了一把纯净无暇、散发着润泽光芒的、不足一米长的骨剑。 房间内的氛围一下变得宁静、幽邃,仿佛身处最纯粹的黑暗之中。在整个过程中,索斯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见状,克雷斯泰暗中松了一口气。“女神之剑”是女神钦赐的圣物,附带有真神的力量,如果索斯特有遭受来源未知的污染,在“女神之剑”面前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异状。 “按着圣物起誓。”他简短地吩咐道。 索斯特毫无迟疑地点点头,将手按在骨剑之上,吟诵了黑暗女神的尊命,完成了起誓,同时也接受了女神力量的净化。 一切结束之后两人的表情皆是放松下来。克雷斯泰.塞西玛合上手提箱,房间内的光线恢复正常,索斯特则重新拿起那份资料,主动说道:“汇报结束后我会将另外三名人员带来。” 克雷斯泰坐回椅子上,屈起右手食指抵在鼻端,沉吟了几秒后才说道:“该案所有资料调整保密等级,由我带回圣堂,不留任何副本。关于那个隐秘组织,你们还得到了什么信息?” “他们之前主要活动于间海郡,受战争影响较为严重的地区,内部至少掌握了刺客途径和律师途径的序列9配方,同时高层疑似有学徒途径高序列,或是掌握着对应封印物的存在。嗯,有关封印物‘2-061’的情报不确定他们是如何得到的,不排除与战神教会叛逃人员有过接触的可能。” “是否了解到他们内部的信仰情况?” “这一点很奇怪。该组织内部结构较为松散,除了‘神眷者’和高层人员之外,不要求成员的绝对信仰,任务的发布也往往采取单向的形式。弗里德曼不清楚上层情况、不知道相应的尊名,只知道自己的上级有着西维拉斯郡地区的口音。” 不要求成员的绝对信仰……克雷斯泰想起在圣堂时阅读过的一些内部资料,忍不住皱了皱眉。索斯特没有留意,见他没有更多问题后迅速地将剩余的部分汇报完毕,等待指示。 “……你和你的小队专项负责此次事件,立刻前往间海郡追查对应的线索,”经过几分钟的考虑,这位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做出了安排,“任何疑似该组织内部的成员,不要进行任何神秘学探查,直接关入当地查尼斯门后,等待接应人员直接押送圣堂。我先行将弗里德曼和封印物‘2-061’带回圣堂后马上会去和你们汇合。” 索斯特表情略微有所触动。克雷斯泰.塞西玛已经是序列4的半神,虽然他能理解着多半是为了依靠圣物抵御潜在的被污染的风险,但高级执事的出动本身就意味着任务的紧急。 辛迪是贝克兰德本地人,任务之前还在讨论积攒下的功勋够不够申请两天假期……想到这个小愿望马上就要因为新任务的到来而落空,索斯特不免感同身受地觉得遗憾。 当然,往好处想,新的任务平安结束的功勋可能足够他们放一周的假,如果事情结束得快,他们就能赶上新年。虽然大多数红手套成员都曾是非凡事件的受害者和幸存者,“家人”的存在很是稀缺,但一个正儿八经的假期总是值得期待。 只可惜我终于有了假期,想要邀请的人却已经不在了……索斯特突然回想起大概两年多前,那位爱开玩笑、打扮老气的“看门人”小姐曾放言她会给所有在新年聚会中邀自己跳舞的追求者一个机会。 那一年他在外奔忙,错过了舞会,后来对方更是因为任务被调去西拜朗。结果下一次见面时索斯特已经无法将花束递至对方掌心,只好将其轻轻靠在墓碑上。 他放任自己在回忆里沉默了两秒,才赶在克雷斯泰察觉异样前起身,把资料留给对方后离开房间,前去通知对应的人员。 ------------------------------- 其实最后本来想的是圣诞节舞会,戴莉只是开玩笑,到时候她会以“早已经有人预定了我“的借口推掉邀舞,有人问你的舞伴在哪里怎么没有来的话,戴莉就会笑着说“或许他忘记了时间,但没关系,我愿意等”。 然后忽然纠结了,诡秘世界里到底有没有圣诞节。按照圣诞节的定义,总觉得受上帝影响非常严重的白造应该会搞出这么一个来,这节日还会是普天同庆的那种。 但第四纪之后大家还把不把白造的节日当回事儿就不一定了,所以就算有过,后来会过这个节的可能也就梅迪奇和乌洛琉斯?外加极光会和铁血十字会? 脑补了一下极光会过圣诞节,啧啧啧,黑夜女神的冬礼日刚结束几天你们就闹腾,会被值夜者们打的。 而且这种名义的节日罗塞尔也不好提出来,原作也没说,所以最后当作没有圣诞节处理。但是小红和大蛇过节很有意思,所以会写进番外里( ------------ 第17章 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 “福德真的不是你杀的?” “不是。” 费尔南眯起眼睛犹疑地看着他。道格拉斯装作坦然的样子抿了一口杯中的南威尔啤酒,对着这位东区有名的情报贩子笑道:“我骗你干嘛?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干的,想听吗?” 费尔南依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半晌后才端起自己的烈朗齐,嘟哝着:“你他妈被人切了蛋吗,喝口酒说个话都娘们儿唧唧的,有屁快放!” ……道格拉斯笑容僵了一下后把杯子重重撂在桌上,真情实感地骂了句脏话。 只有码头区的酒吧会在下午三四点钟这么热闹,结束了航行的水手和船员们总是急于找点乐子。此刻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酒气、鱼腥和揽/客的女人们身上劣质的胭脂香混合着将房间填的满满当当,摇骰子与掷砝码的声音淹没在直指下/三/路的脏话海洋之中。 道格拉斯非常,非常不适应这个环境,问题是“他”本该非常适应才对。他眯起眼看向吧台边一张钉满悬赏令的木板装作欣赏上面的数字,心中则暗暗叫苦。装老实人他熟练至极,装古惑仔可就彻底进入他的知识盲区了。 “你他娘的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他自暴自弃地摆着张臭脸往椅背上一靠,敲了敲桌面对费尔南说,“福德自己瞎了眼,谁的活儿都敢接,关我球事。” 天生一副贼眉鼠眼相的费尔南仰头灌下几口烈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那不废话,谁不知道前几天他还张罗着杀你,今天就被人剁了个稀碎,不找你找谁?” 卧槽,剁了个稀碎可还行……道格拉斯目光放空,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控制住自己起身就走的欲望,回话道:“有种你找极光会去,问我没用。” “极……”费尔南听到那三个字后睁大了眼,紧急转头看向周围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道格拉斯越看越觉得这人探头探脑的姿态好似一只褐色大耗子,还是毛快掉光了的那种,想笑又不能笑,只好端起杯子连喝了好几口酒。 右面某张桌子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和骂声,输牌的人险些把桌子掀翻,木制筹码骨碌碌撒了满地。费尔南瞧过一圈之后才俯身靠近,小声问道:“真的?” 道格拉斯立刻端起冷笑以牙还牙:“怎么说话细声细气儿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让人给阉了呢。” 他满意地看到费尔南同样面色一僵。情报贩子瞪他几眼,放下酒杯右手握拳轻击胸膛:“风暴在上,那帮疯子有一个是一个,都该被关起来叫驴干屁股!” ……驴做错了什么!道格拉斯大为震惊,但他不说,他艰难地咽下一口酒,把空杯子推到一边,继续打量着那些悬赏。上面大多数是在五海兴风作浪的海盗,价格非常诱人,但没有赏金猎人会把他们当作主要目标,傻到在贝克兰德登陆的海盗基本活不到上悬赏的那一天。 当然,这其中有个例外是前年上过报纸、刺杀首相失败的齐林格斯。那位前海盗将军据说曾在贝克兰德潜伏很长一段时间,而赏金猎人们则比报纸知道的更清楚。有一位名叫达克霍姆的黑帮头目只是稍稍打听了一点消息,就被齐林格斯找上门来杀死在家中,死状非常凄惨怪异。 于是那段时间赏金猎人们恨不得绕着齐林格斯的悬赏走,毕竟钱赚来了也得有命花才行。 好在很快齐林格斯就死在官方手里,现在这张木板上早已看不到那张令人胆寒的面孔。道格拉斯将目光从海盗们歪瓜裂枣的画像上移开,转向那些更简单的任务,随口问道:“有什么好生意,介绍我两个?” 费尔南转头向酒保点了又一杯烈朗齐,然后伸手随意地向木板上方指了一下:“喏,那个红头发的弗萨克娘们儿的悬赏还不错,新挂上的。” 他顺势看过去,果然发现了一张没那么皱的悬赏单,上面是一副非常专业的素描画像,描绘着一个暗红卷发披肩、眉毛粗而上挑、容貌很有几分英气的女性半身像。画像的下方写着几行关于目标的信息,譬如姓名、身高、体型、口音等等。 “温克尔.阿加西斯……”他多看了几眼画像,并记下了女性的名字。这单悬赏并非出自官方,显然是私人寻仇或是别的什么目的,仅要求提供信息,一条情报3苏勒的价格在寻人这块已经相当优渥。 “有消息可以直接告诉我,老样子,三七分成。” 道格拉斯应了一声,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官方通缉的那些逃犯身上,完全不想去掺和那些善恶难分的私人寻仇业务。 一方面是他自己刚刚从这种烂摊子里脱身,另一方面,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以东区这个道德水准,一位落到仇人手里的女性会遭遇什么。虽然不至于爆发圣母光环,但也不能落井下石,看到就当没看到得了,反正自己又不缺这3苏勒。 和费尔南交换了一些最近的情报,打了几局罗塞尔大帝发明的“斗邪恶”,道格拉斯熬到快六点钟随便吃了点东西才离开,回到租住的安全屋中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往乔伍德区的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 他本来下午就想过去,但安托尼亚提醒了他,这种协会的会员都有各自正经的工作,一般只有晚间和休息日在场。于是道格拉斯从善如流地调整计划,用下午的时间逛了一圈东区和码头区,维护了一下原主过去的人际关系。 “幸好找到正经工作了,我果然不是干赏金猎人的料,抽烟赌/博调/戏站/街/女/郎,哪个我也做不来啊!还好我酒量还可以……” 他没有乘坐公共马车,快步走在街上,借着秋冬的寒风吹散自己在酒吧里沾的一身烟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如何利用自己在东区的身份。 “包括教会的一些事情都可以通过情报贩子发悬赏去做……呃,不知道在东区张贴点中英双语小广告能不能钓到老乡?有空试试?问题是罗塞尔文虽然不能被解读,但很容易识别,被官方逮到我很难解释啊……” “对了,换一种思路,在地下聚会上伪造点罗塞尔日记不就行了,简体中文谁不会写啊!但罗塞尔日记里塞不了太多英文,毕竟方块字和字母差别太大……只能优先钓本国老乡了,如果真的有的话!” “嘿嘿,涛哥,想不到吧,你的日记据说在地下市场能卖十几镑一张……我能不能发财就全靠你了!赞美罗塞尔大帝!” 道格拉斯心情愉悦地赶到了“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在前台填好身份信息并缴纳完会费后得到一枚证明身份的袖钉,其上镌刻着一个简略的望远镜图案,内部环绕着细小的铭文。 今天刚学过古赫密斯语的道格拉斯分辨了一会儿,猜测那是代表“观察”或近似意思的词根。 作为新加入的会员,他被前台的服务人员引导着进入了各个房间逐一介绍。此时协会内的成员只有不到十位,据说周六晚上至少会有五十位以上的会员到场。 道格拉斯装作第一次来似的跟在服务人员身后进入观星室,对那几台笨重的望远镜发出几句感叹。 服务人员认真地向他介绍了这台望远镜的倍率等基本参数:“您之后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时使用它,只不过由于器材的体量,安全起见,您最好与两位或者更多的会员相互协作来使用。” “嗯,有机会我会试试的。”道格拉斯想起舒尔茨神父的叮嘱,平静地撒了个谎,“不过我从未操作过这样精密的仪器,恐怕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学习相关的知识,呵呵,我可不想不小心损坏了它。” 他边说,视线边扫过正在望远镜边进行操作的几名成员,又看了看依旧被尘霾笼罩的天空,不由得对这几位爱好者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怜悯。 服务人员笑着接上他的话,转而将他引向资料室:“那么您可以在这里找到您想要的。我们免费提供很多入门级的资料与书籍,您可以随意翻阅,但不能带走。如有更多需求,比如希望订购专业的教材或相关学界杂志,我们可以提供成本价的订阅服务……” 带着营业式笑容领他熟悉完环境,服务人员询问了他需要什么样的饮品后就留他自由行动。道格拉斯在资料室的书架前面徘徊一会儿,挑出两本薄薄的科普似的小册子来到休息室寻了个座位舒服坐下。 一杯加了奶的红茶很快送至他手边。道格拉斯悠哉地抿着茶翻看着书册,看到关于星座的那一章中提到罗塞尔大帝曾试图用“摩羯座”、“天秤座”等名称重新命名天上诸星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不过眼前的资料和罗塞尔的尝试说明了这个世界的星座和原本的地球差不多……是类似于平行世界、平行宇宙那样?道格拉斯翻过这一页,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没穿成被选召的孩子或者霍格沃茨巫师,年龄超标了?成年人不配幻想,只能落地打工人?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几位会员小声讨论着什么,在不远处落了座。道格拉斯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之前摆弄望远镜的那几人,看他们额头微微冒汗的状态,望远镜是真的沉啊…… 出于任务需要,他格外认真地观察着这几人,甚至悄悄开了一下灵视,看到他们的头脑处,内层的星灵体呈现出亢奋的红色与思考的蓝色相交错的状态,外层的以太体则总体笼罩着健康的白色。 周围也没有什么奇妙的玩意儿……不错,先生们,你们除了发际线外没什么好担忧的。道格拉斯关上灵视,正准备收回目光,其中一人不经意地侧了下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道格拉斯平静地挂上微笑冲对方点头示意。他确实盯着人家看得有点久,不是很礼貌,于是又解释了一句:“抱歉先生们,我只是有些好奇,无意打扰你们。” 对方几人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很快又讨论起来。道格拉斯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对着雾霾看了半天能有什么要讨论的,忍不住分心听了听,发现他们居然……在做星盘占卜? ------------ 第18章 交朋友 我以为这是个崇尚科学的协会,毕竟你们都向往星辰大海了……道格拉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感叹着这个世界过高的神秘学浓度。 比如占卜这种事,虽然只有非凡者能得到较为准确的启示,但随着纸牌和罗塞尔推广的塔罗牌的诞生,占卜逐渐从神秘学手段扩展成一种普罗大众的娱乐项目。 他撑着头假装翻看书册,实则偷听他们七嘴八舌地推算。星盘占卜属于占星术的一种,涉及非常复杂的行星和星座运行状态的逆推和演算,普通人倒是也能尝试解读,就是非常考验数学功底和知识储备罢了。 而对于某些途径的非凡者来说,有些参数就是一个灵性直觉能判断的事儿,相对容易许多。 听了半天,道格拉斯分辨出他们好像在给谁家新出生的小孩儿算“出生星盘”,试图通过预测行星未来的轨迹判断小孩儿的人生会不会顺利。 只要教育到位,你们中产阶级的小孩儿应该不会太拉垮吧……道格拉斯默默吐槽一句,忍住了帮对方算一算的冲动。 星盘占卜不涉及向神灵请求,也就不太可能招惹奇怪的东西,危险程度很低,因此他不准备干预对方,只是掏出路上买的随身笔记本和钢笔,将这一条情况记录了下来。 毕竟是要交报告的工作,涉及神秘学的东西都得记一记。而且鬼知道这些人尝试过星盘占卜后会不会作大死想要玩儿点其他的、更危险的占卜,总之先放进观察名单再说。 那几位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在小本本上,仍旧对着星历一阵猛翻,十几分钟后才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此时时间已经较晚,明天还是工作日,大部分人已经离开。道格拉斯翻完两册入门级读物准备还个书就走,没想到在资料室遇到了刚刚和自己对上视线的那位男士。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挂起微笑伸出手来,一副要认识一下的样子:“你好,我是伊顿.伏格。” 道格拉斯礼貌地与他握了一下手,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刚刚打扰了你们,真是抱歉。不过,你们的聊天的内容真的很吸引我,我可以请教一下你们当时在做什么吗?” “喔,你不必在意。”伊顿抬手捋了捋自己棕黄的鬓发,颇为自得地笑道,“刚才我们在为一位朋友的孩子做星盘占卜,嗯,你应该知道,这需要查阅很多的资料,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我只知道它相当复杂,恐怕只有您这样学识渊博的人才能掌握。”道格拉斯顺着话题引导道,“我以前也尝试过,嗯,诸如纸牌占卜之类,可惜结果都不太有说服力。也许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他们边就这个话题闲聊着边一同向外走去。伊顿是个很有表达欲的人,颇为慷慨地分享了一些自己在占卜方面的经验。 “也许是神明的眷顾,我在这方面总是有种……特别的直觉。”伊顿呵呵笑着,说话间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锡制卷烟盒递了过来。道格拉斯礼貌地拒绝,看着对方点上烟时心说你最好祈祷你的神多保佑一下自己,听说过coc跑团吗先生,灵感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在这个非凡世界中,这样的表象确实代表着天赋:既是成为非凡者的天赋,也是作死的天赋。那些能比常人看到更多东西的人,往往就会产生更大的好奇心,而探索未知世界的过程从来不是安全的。 道格拉斯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监控这种爱好者协会的一部分含义。星相学本就是神秘学的一大分支,接触的多了难免耳濡目染些不该碰的东西。 比如我的上个雇主,彼得.汤姆森,我都忘记问这家伙到底还活着没……希望人没事……道格拉斯默默在心底为这个倒霉朋友祈祷了几句。 伊顿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带着满脸满足感深深吸了几口烟,吞云吐雾了半天才转向他:“呵呵,我的同事总劝我戒掉香烟。女神在上!我说我宁愿让肺部被烟草填满,至少它比贝克兰德的空气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你是女神信徒啊,正好明天我要去见值夜者……道格拉斯宽容地笑笑,抬头望了望天空:“我想空气治理委员会的阁下们已经足够努力了,至少我们还能清晰地看到红月嘛。” 也只能看到这玩意儿就是了。他挑剔地看了两眼仿佛蒙着一层薄纱般朦胧的红月,觉得它当个奇观观赏还好,天天这么挂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伊顿深以为然地点头应和:“是啊,我得说贝克兰德糟糕的气候让很多人忽略了那些真正值得欣赏的美景……每年夏天协会都会组织大家去郊外看一看晴朗的夜空,嗯,那时你就会知道我们生活在多么广阔的世界中!相信我,那绝对会是让你一生难忘的景色。” “当然,我非常期待,只希望到时候上司能够批准我的休假申请。” “哈哈,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了公学教师这个职业……” 两人一直闲聊着走到街口才相互道别。伊顿.伏格看起来十分高兴,步调轻快地走向公共马车站。而道格拉斯默默掏出笔记本,借着煤气路灯的光亮记下了这位新朋友的更多信息。 刚才聊天中的种种迹象让他确信伊顿不是非凡者,甚至还没接触过非凡世界,只是个灵感略高、喜欢看星星的普通人。至于对方以后会不会逐渐跑偏,道格拉斯觉得这种事情就算报上去最后负责引导的也还是自己,那不如先和对方从朋友做起。 他目送对方乘上公共马车平安离开,这才转身向着另一处开往北区的站点走去。 费尔南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当然,这样的微醺才是他的常态,身为风暴之主的信徒、在海上跑过船的水手,他坚信烈酒是男人的象征,还能够给自己提供超乎想象的能量,因此总是过量地饮用这种饮料。 入夜后的酒吧更加热闹,许多赏金猎人开始出入其中,寻找目标或挥霍刚刚拿到的赏金以求放松。和费尔南相熟的那些总是直奔他右手边的位置,与这位情报贩子闲聊几句。 无一例外地,他们都被费尔南推荐了那个寻找弗萨克女人,温克尔.阿加西斯的悬赏。赏金猎人们对这种轻松又报酬丰厚的任务很感兴趣,甚至对画像里长相不错的女人本身也很感兴趣。 不少人半开玩笑地向费尔南打听这女人的来头,诸如她是否是哪家落魄的大小姐、是否曾是哪位商人的情妇却为了一个小白脸而偷偷私奔。这样的故事总是能激起人们最大的想象力。 费尔南在这些个吵吵嚷嚷中一杯杯地喝酒,听着水手和赏金猎人们开始把话题转到床上,那双睁不大的眯缝眼偷偷地往向上的楼梯口瞟了一眼,在心底嘲笑其他人的见识短浅。 你们都没见过真正的女人……他倚在吧台上,悠然自得地想着,鲁恩的站街女郎、红剧场的那些聒噪的舞女……那算什么女人?呸!真正的女人,真正的…… 他豁然起身,挤过欢闹的人群,踏上那道向上的楼梯。他在酒吧的二楼有自己的房间。费尔南一路走向深处。楼下的喧嚣逐渐远去,他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打了个哆嗦,感到原本在臆想中涌向下肢的血液逐渐冷却。 然而他已经走到房间门口,陈旧的木地板随着他的脚步一阵吱呀作响。费尔南犹豫了一下,刚想转身离开,房间里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一道轻柔又慵懒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进来吧。”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费尔南反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了半步。 他目光飘移了几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掌,摁住门把轻轻地推开了门,垂着头走入自己的房间内。 房间内安装了煤气管道和照明灯具,此刻却仅点了一只蜡烛,光线昏暗摇曳。蜡烛的一侧是一面开裂的镜子,另一侧,也就是桌边,则半倚半坐着一个黑发及腰的美丽女子。 看到站在门边的费尔南,她手托香腮轻声询问道:“有什么事?” 费尔南不敢直视这位占据了自己房间的女子,本就佝偻的身躯更努力地弯折着以表尊敬。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低声回答道:“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您……委托,委托已经发布出去了,很多赏金猎人对此很感兴趣,我很快就能为您找到她!我发誓!” 女人闻言轻笑了一声:“那很好。费尔南,为何不抬起头看看我?” 她的话语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原本逐渐冷静下来的费尔南重新体验到了那种头脑发热的感觉。他慢慢地抬起视线,目光顺着出现在视野里的女人细白的脚踝一路舔舐而上,掠过裙下暧昧的阴影,又轻扫过被衣料包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最终落在女人脸上。 饮下的过量酒精似乎在他的血管里燃烧。费尔南呆呆地看着女人的脸,看着对方唇角微勾,展露一个轻浅的微笑。 “等你真的找到了她,我不介意给你一点小小的奖励。去吧,继续保守我的秘密,这几天没有事情不必来打扰我,知道了吗?” “好、好的……”费尔南用力地、响亮地吞咽着口水,脸上带着半是虔诚、半是贪婪的古怪表情,“一切遵循您的意愿,科尔蒂娜小姐……” 他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 第19章 来自黑夜教会的神秘学导师 诺拉.梅罗斯是位体格娇小的女士,栗色短发齐肩,金框眼镜后是一双总是隐含笑意的湖绿色眼眸。 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人……道格拉斯紧张的心情略有放松,跟着对方走进一间位于圣塞缪尔教堂底部的暗室中。值夜者拧开煤气灯照亮房间,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看他:“你应该知道,这样紧盯着一位女士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道格拉斯有些局促又无奈地回答道:“无意冒犯,女士,我只是害怕自己会无意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并且前几天我还刚被关进来过,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坐。”诺拉.梅罗斯轻笑一声,拉出两把椅子,自己坐在宽大的古典木桌对面,“嗯,不用担心,既然大主教同意了你们教会的请求,你在这里能接触到的东西就不会有泄密的风险。” 确实,就算我出去泄密值夜者的办公室布局,估计也没有人敢来强冲圣塞缪尔教堂……道格拉斯坐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这才敢抬起头环视周围。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放进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之后不剩多少空间,在房间的另一面墙上还有扇紧锁的铁门。 “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进行课程。”注意到他的视线,诺拉.梅罗斯稍微解释了一下,“仪式魔法需要足够的空间,还需要你基本掌握了赫密斯语才行。这里是武器室,你们应该也有类似的设置。” “我已经在进行相关的学习了。”道格拉斯收回视线,有些疑惑地看向梅罗斯。既然还不到学习仪式魔法的时候,难道我是过来帮你们看守武器库的? 梅罗斯一边拉开抽屉拿取资料,一边笑道:“不要着急,嗯,我需要先了解你对神秘学知识和魔药的掌握情况。你是一名‘学徒’对吧?成为非凡者多少年了?” 道格拉斯“嗯”了一声:“……七年。” 实际上则是九年……原主十七岁成为非凡者,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但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年龄则是二十三,为了给自己在很多方面的不成熟找到合理的借口,他索性把道格拉斯的年龄虚报成二十四岁。 反正这个世界还没有户口登记制度,几岁的年龄差不会为他带来任何麻烦。 “还不错。足够长的时间会让你加深对魔药的掌握程度,降低失控的风险和概率。”梅罗斯略微点了点头,“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三年的时间加上一定量的考察,就可以尝试晋升下一序列。” 道格拉斯充分地通过表情表达了自己对晋升的向往和惋惜:“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获得晋升的机会。” 且不说积攒功勋的问题,魔药配方才是关键。原主找了整整九年都没找到对应的配方,要不是他成为非凡者的时候足够年轻,很可能在寻找的过程中就因为年龄的增长、身体和精神状况的下降而失去安全晋升的机会。 而且看样子教会也没有后续配方,道格拉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罗塞尔日记,指望着罗塞尔在晋升的过程中会不会接触到相应的配方并记载下来。 梅罗斯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并未多做安慰,只是几张纸推给了他。道格拉斯翻开纸张,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份“学徒”序列途径的资料。 “序列9 ,‘学徒’,能力颇为奇怪,只能确定是一个法师流派的初始。他们很少被困住,也很难被阻隔,总是有办法通过和逃脱。” 法师流派的初始……这句形容给我一种打网游的感觉。只不过谁家法师初始连个火球都搓不出来,只能穿墙啊!弱爆了! 既然这份材料是梅罗斯主动给的,就意味着不涉及泄密,道格拉斯满怀期待地看向下一行字。 “序列8,‘戏法大师’,掌握着各种奇怪但不强力的法术。” “戏法大师……”道格拉斯喃喃着这个魔药名称,表情有些古怪。 学徒和戏法大师,虽说后者从名称到技能确实更贴近法师流派了,但前后两者之间的名称却缺乏必要的联系。 按照他的理解,魔药序列应该类似于网游的职业划分,不管转职还是提升等级,每个职业都该在自己的专精范围内成长。 譬如剑士,晋升为魔剑士、狂剑士、鬼剑士都属于用剑的范畴,但晋升为狂战士,哪怕只有一字之差也非常离谱,游戏策划一定会被喷得妈都不认得。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看到了序列7的名称。 “序列7,‘占星人’,掌握着非常全面的占卜技能与知识。” 道格拉斯放下材料,感到更加迷茫了。 这听起来倒也是个法师职业,但是又和“戏法大师”有什么关系……呃,都会出现在马戏团里?难不成下面的序列还会出现“驯兽师”……不对,考虑法师属性的话,难道是“魔术师”? “……我不理解。”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梅罗斯。 梅罗斯笑眯眯地两手一摊:“不要问我,我也不理解。一般而言,序列的名称会体现出一种循序渐进的倾向。但像‘学徒’,像下面的‘刺客’序列,却并不具有这种特征。” 道格拉斯无言地将资料翻过一页,看到了对序列9“刺客”和相应序列8“教唆者”的简单描述。 再下一页,刚看到第一行字,他就禁不住抬起了眉毛。 这是一篇关于隐秘组织“灵知会”的资料! 他强压下其他的表情,匆匆浏览完全文之后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边将资料放回桌上,边试探着问:“你们怀疑我的魔药可能来自于灵知会?” “如果你能在地下市场中找到后续的魔药配方,或是关于‘刺客’,‘教唆者’的信息,那多半是来自于灵知会。”梅罗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到,“这份资料并非鼓励你去冒险,反而是一种警告。你应该了解到灵知会是个容易制造血色案件的隐秘组织,一旦你得到了相应的消息,不要被贪婪蒙蔽了头脑,立刻将相应的情况上报教会。” 看来并不是怀疑我……也对,如果他们对我有怀疑,那根本不会放任大地母神教会带走我,这种危险隐秘组织的成员当然还是死了的比较让人放心…… 前-灵知会下线道格拉斯略微松了口气,立刻表态道:“我向来很惜命的。” 他意识到黑夜教会拿出这份资料来是为了防止自己哪天为了晋升直接栽进灵知会的怀抱,并且试图利用自己的需求反向钓鱼一波…… “如果你能在这方面有所贡献,不会缺少晋升的机会。”梅罗斯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提点了一句。 道格拉斯立刻眼前一亮。对啊,我晋升只是缺乏魔药而已,如果能抓到隐秘组织的成员,有很大概率会获得相应的魔药配方。 不过这种事情为什么是由黑夜教会来暗示,我拿的分明是大地母神教会的编制……我是你们夫妻离异然后一人出一半生活费养大的小孩儿吗……搞不懂你们教会的合作边界…… 在他忙着吐槽的时候,梅罗斯已经收起资料,开始把话题转向神秘学知识的领域,询问他是否了解“象征”、“启示”、“灵界”等概念。 道格拉斯搜刮着原主记忆作出的一知半解的回答被这位老师以严厉的语气逐一纠正,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接受和记忆着这些全新的概念和知识,同时莫名地感觉到随着学习的进程,自身的灵性似乎活泼了一点。 讲解告一个段落后,梅罗斯推了推略微下滑的金属镜框,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端自己的茶杯,捞了个空才想起这里不是办公室。她清了清喉咙,看着桌子对面满脸怀疑人生的道格拉斯,说道:“我知道你此前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理论学习,这方面我们可以慢慢来。但你以后必须要以这些经过检验的、相对安全的知识作为思考的出发点,改变原来仅仅依靠本能和直觉的思考方式。” “我明白了……”道格拉斯略微坐直了一些,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你需要喝点什么吗?”梅罗斯起身绕过书桌,准备回办公室倒杯水。 婉拒了这份好意后道格拉斯目送对方离开房间,自己也起身简单地在房间里伸展了一下,在回顾课程内容之前先仔细地审查了一遍自身情况。 刚才突然的灵性活跃让他很是不解,一般而言他只会在动用能力或感到危机时才会出现明显的灵性波动,刚才的情况显然不属此类。 没有外界因素影响,难道是我自己?我刚刚啥也没干、啥也没想啊,所有脑细胞都忙着学习呢……这怎么说,学习让我失控?他狐疑地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发生什么不该有的变化。 然后他就感到灵性直觉轻微的预警,一个回头,看到诺拉.梅罗斯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默默投来注视,满脸欲言又止。 “…………”道格拉斯张了张口,立刻说道,“我可以解释!” “你必须解释。”值夜者看起来也颇为无语,“毕竟这是在我们的教堂内部,你做什么奇怪的举动,都会被记录在案的。” 道格拉斯如实汇报了自己的灵性波动。诺拉.梅罗斯听罢,放下杯子,右手轻叩两下开启了灵视,同样细细将他审视了一遍。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异常。”她摸了摸下巴,首先排除了失控的风险,“刚才接触的知识绝对没有危害,同时你不久前还经历过红手套的审查……嘿,总不能是没认真听课的心虚吧。” “我很认真!” 道格拉斯甚至想说这简直让我回想起高中数学老师拖堂解题的恐惧,但想起“自己”并没有上过学之后,临时改口说道:“我、我甚至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学徒’,仿佛正身处学校里……咦?” 他突然地住了口。梅罗斯看着他,他看着梅罗斯,后者很宽容地给了他一些组织语言的时间。道格拉斯体味着灵性的变化,问道:“魔药掌握程度的加深……一般,会有什么表征吗?” 值夜者略微皱起了眉头:“魔药的掌握?……你感觉到了什么?” 这个事情我怎么跟你解释,我只是一个神秘学新手……道格拉斯抬起手比划了几下,有些词不达意地说:“就是,在我觉得自己符合了‘学徒’这个定义时,有种,呃……更能掌握魔药力量的……感觉?直觉?就是很明显的……” --------- 关于扮演法的部分废话多,虽然读者都知道,但我的角色不知道,所以该讲还是要讲,真麻烦啊2333第一部分全部结束之后剧情就能利索一点了,大概( ------------ 第20章 掌握与消化 “‘学徒’的定义……”诺拉.梅罗斯抱着双臂,细细思索起道格拉斯刚刚说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你上一句说的什么?” “上一句?魔药掌握的程……” “不不,再上一句!” “呃,我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学徒’?” 听到这句话的值夜者猛然回想起另一句极其类似的话语。 “那是因为我一直是一名真正的‘通灵者’。” 戴莉.西蒙妮刚刚调来贝克兰德教区时,曾笑靥盈盈地如是说道。 这位晋升速度远超常人的天才在几年前从廷根教区调至贝克兰德,成为他们的队友,当时半开玩笑似的询问她如何快速掌握魔药的问题很多,但戴莉往往只是这样简单回答一句。 众人当然都是知道她是真正的、序列7的“通灵者”,只当这句回答是戴莉对于自己天赋的婉转描述,笑笑也就过去了。身为时刻行走在危险边缘的值夜者,他们都清楚在非凡世界不要妄想走捷径,依靠时间和不断熟练能力来掌握魔药已经是最稳妥的方式。 毕竟天赋这种东西不可复制,而且,听说过对方身世的诺拉.梅罗斯也深知对于任何人而言,这样的天赋都并不代表着幸运。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一次听到类似话语的梅罗斯,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戴莉的那句话并不只是玩笑、如果魔药名称的存在并不只是为了挖掘更深的象征意义、如果“窥秘人”那句“为所欲为,但勿伤害”的格言并不只是警告…… 她眯起湖绿色的双眼,感到自己或许发现了什么一直以来被无意忽视的真相。 但看着面前还明显处于茫然状态的道格拉斯,梅罗斯闭了闭眼,利用快速冥想的方式平静了心情后开口安抚道:“我不知道这是何种现象,不过目前来看,它对你没有什么危害。” “嗯……”道格拉斯伸手抚摸了一下厚厚的木质桌面,若有所思。 “你每天都会出入正神教堂,我认为这种异常不是什么大问题。”梅罗斯以总结的口吻这样说道,“你时刻关注自己状况,我这几天回去翻阅一些资料或者问问前辈,有结果就告诉你。现在,我们还是继续今天的课程吧。” 想到对方身靠底蕴深厚的黑夜教会、想到那些经验丰富的红手套们,道格拉斯完全赞成这样的安排。并且我自己也可以回去问安托尼亚嘛,血族说不定知道相关的知识……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因为这个称呼,梅罗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格拉斯得承认自己是有意为之,他觉得刚刚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东西。 就像玩游戏,法师就给魔力加点,战士就给力量加点,刺客就给敏捷加点一样,越与职业契合的属性就越有用。 那么身为序列9的“学徒”,我是不是应该做点学徒该做的事?比如,像现在这样,跟随经验更丰富的导师学习新的知识? 抱着这样尝试性的想法,在下半场的学习中道格拉斯格外专注。 等到告别诺拉.梅罗斯,离开圣塞缪尔教堂后,他随便钻入一条没人的小巷,将手虚按在一处墙面上,顺利“穿过”了那里。 “嗯,虽然幅度很小,但能力确实增强了……这堵墙比我之前尝试‘穿’过的都要厚……”道格拉斯有些惊喜地感受着体内魔药力量的松动,这让他对自己的构想有了一定信心。 只不过这样的变化,明显属于“量变”而不是“质变”,并未给他带来新的能力。 “我还以为魔药吃了就是吃了,是一次性的……这么看来,比起掌握魔药,‘消化’这个词似乎更合适?就像进食一样,先后经过口腔、胃、肠等器官不同程度的消化,才能摄取到全部的营养! “消化需要一定时间,需要特定的化学反应……对于魔药而言,前者符合值夜者规定的三年考察期,后者应该就是指要做出符合魔药名称的行为? “‘学徒’……从字面意义上看,就是还未出师,需要继续学习、精进?那‘戏法大师’,岂不是真的要去给人表演……” 他顺着这个思路略微做了些猜测,但没有过多发散。毕竟他目前没法确认这种状态的根本来源,与其瞎猜,不如想想怎么从安托尼亚手里诓来罗塞尔日记看看有没有相关记载。 道格拉斯这么想着,索性直接转向另一处街口,准备乘坐公共马车回丰收教堂,看看能不能在解决问题的同时蹭到工作餐,节省一顿晚饭钱…… - 圣塞缪尔教堂所在的佩斯菲尔街背面,一栋公寓楼内。 长相英俊,但眼角已有皱纹堆积的艾尔.哈森进入休息室,一眼就看到诺拉.梅罗斯正拿着一副相框细细端详。 “诺拉,你的课程结束了?”他打了个招呼,脱下风衣挂在置衣架上,选择了一个靠近壁炉的位置坐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天气开始变冷了。” “哦,艾尔……任务怎么样?”梅罗斯被他从沉思的状态中唤醒,笑着回应了一句。 “一些弱小的灵无意闯入了生者的居所,洛络塔很快就解决了。” 艾尔说着,随意地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相框,露出柔和的表情:“是以前的合照啊……” “是的。”梅罗斯的目光定格在戴莉.西蒙妮的身影上,“刚刚那个小家伙让我突然怀念起了戴莉……” 颇有中年男性魅力的艾尔.哈森沉默几秒,皱起眉头:“我记得那位是男性……他用言语骚扰了你?” 诺拉.梅罗斯愣了一下后非常不矜持地笑出了声:“不,当然没有!天呐艾尔,你对戴莉的印象就只剩下了那些笑话吗?” “你不能否认,那是和她的天赋一样格外引人注意的部分。”得到了否定答案的艾尔眉头舒展开来,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有那么一会儿,休息室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壁炉噼啪爆响的声音,直到今夜该值守查尼斯门的洛络塔推门而入,有些讶异地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还没回家?” 艾尔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诺拉.梅罗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将相框倒扣着放在桌上,然后示意洛络塔关上门。 “在某件事情上,我必须得听听你们的意见。”她说。 - 温克尔.阿加西斯再一次被困在了房间内。 说是房间都夸张了,她在这个小空间里甚至无法站直。形似帐篷、由废弃的木板和种种类似事物搭建起的临时板房所有的功能都是为了度过这个寒冬,不兼容人类最基本的尊严和舒适。 她重重踹了一脚房门。理论上,“猎人”途径序列6的一脚足以踹翻这整间陋居。然而在某件非凡物品的加持下,摇摇欲坠的门板恪守着职责,充当着内部与外部的分界。 红发披肩、眉目间带着些许英气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大骂出声:“Damn it!” 随着这声怒喝,一朵爆燃的火焰冲向房门,将那片可怜的木板焚烧成灰,顺带点燃了周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物。 流浪者们惊慌地喊叫起来。温克尔.阿加西斯冲出房间,头也不回。 她边跑,边掏出腰间那把左轮,恨恨凝视着它,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温克尔觉得自己很倒霉。一夜之间,她所熟悉的德克萨斯广袤的荒原和自家牧场里百余头花斑奶牛都消失不见,世界变成了奇怪的模样,奇怪到,她可以徒手搓出火球来。 还奇怪到一把左轮居然热衷于把主人关进任何密闭的空间!任何!密闭的空间!第一天温克尔被迫打坏了旅馆的锁头逃跑,第二天她不得不打穿了一处民居的地下室,第三天…… 往事不堪回首,温克尔不知悔改,再次随机挑选出一处民居,熟练之极地撬锁、开门、翻滚闪入。无他,这破地方的冬天很冷,就算能自行点火她也不想在大街上过夜。 她钻入屋中,回手抵住门阻止它自动合拢。根据经验,只要门窗合上形成封闭空间,她就必须暴力突破;但不关门,保持此处的空间与外界联通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然后温克尔疑惑地抬头嗅了嗅,闻到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并不害怕。她从小跟着祖父母在牧场里长大,夜夜窝在祖父怀里骑在马背上晃荡,眯着眼去看荒野里闪闪发亮的兽瞳。再长大一点,温克尔就学会了追在叔叔身后看他用双管猎枪打野猪、学会了用铁丝下套子逮乱打洞破坏草场的野兔和鼠兔、学会了把手伸进母牛腹腔摸索着解开缠绕在牛犊脖颈上的脐带。 猎人怎么会畏惧血腥味?温克尔顺手就拨动左轮上膛,缓缓起身,背贴墙壁稳步向房内走去,停在拐角处侧耳倾听。 只有一道非常平稳的呼吸声,像是熟睡的人发出的那样。血腥气中混杂了淡淡酒味和潮湿难闻汗味。温克尔手指微动着将板机扣下一半,闪身冲出,双臂平举枪口横扫过狭小室内。 无人理会她。地上那具臃肿的尸体自不必说,半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孩仍旧蜷着身体熟睡,手里握着的染血尖刀昭示着一切。 猎人没有大意,迈步绕过地上乱滚的酒瓶无声靠近尸体,用靴尖踢了踢它,发现尸体已经僵硬,至少死了两天以上。要不是现在正是冬季,尸体早就该腐败发臭。 温克尔枪口略微下移,指向了熟睡男孩,而后随便踢开一只酒瓶。玻璃砸裂的脆响惊醒了对方。他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在原地跳了起来,右手紧紧握着刀柄,抬起浑浊的深褐双眼看向黑洞洞枪口,而后生生止住了向外扑的动作,以一个怪异的似蹲似跪的姿势静止在沙发上。 男孩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嗓音沙哑地开口:“……你是警察吗?” “不,我是个强盗。”温克尔随口答道。 男孩居然很坦然地点了点头:“那你真是个不走运的强盗,我们家没有钱。” 嘿,胆大的小家伙……她冲着地上尸体努了努嘴,问 :“他是谁?” “我爸爸。”男孩动了动手臂,把刀举起来给她看,“我受够了,我饿了很久,可他只会拿钱换酒喝、只会打我。我捅了三、不,四刀。他肯定死了,是吧?” “死得很彻底。” “那就好,我把他喝酒的钱拿去买吃的了。这下他永远打不到我了。” 男孩无所谓似的偏了偏头,防卫的姿态逐渐放松下来,改为双手抱膝的坐姿,眨巴着眼看向温克尔:“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走吧。我用不上它们。我想再过几天,就会有警察来抓走我,虽然他们已经迟到了好久。” 温克尔.阿加西斯逐渐放低了手臂,移开枪口,上上下下打量着瘦小男孩儿,忽然笑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约翰。”男孩儿指了指尸体,“他是老约翰。” “小约翰,不错的名字。”她打了个响指,“你可以叫我温克尔,我会暂时住在你家,你没有意见吧?” “温克尔……”小约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那,那你得交房租。” 顿了顿,他又急忙补了一句:“还有伙食费!” 猎人示意他先把刀丢过来,小约翰乖乖照做。温克尔收好刀,又放心地将左轮插回枪套中,毕竟一个小男孩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是无法伤到序列6的非凡者的。她踹了一脚地上尸体:“这玩意儿躺在屋里你还有胃口吃?起来,收拾干净,否则没饭吃。” 小约翰委屈巴巴地瞥了她一眼,认命般跳下沙发,在父亲的尸体旁沉思几秒:“……丢到外面会被人发现的,最近,最近这边很乱。” 也是,让一个小孩去抛尸有些不妥,可她对这边环境又不熟悉……温克尔摸了摸下巴,好奇道:“最近很乱?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赏金猎人。”小约翰离开尸体,转悠着把地上的玻璃酒瓶都捡进一个篮子里,“他们上次说极光会在找什么东西,把警察都招来了。那两天就有很多人来这边。” 极光会?温克尔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号,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况。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并未纠结,只是摆了摆手:“你家有浴缸吗?” “你要干什么?” 温克尔打了个响指,在指尖燃出一朵火苗:“把你爸爸烧得干干净净。” 小约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朵火苗,真情实感地“哇哦”了一声,满脸好奇,但还记得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但是,或许你可以把他放到下水道里去烧?从厨房的门出去,就有一个井盖,你在下面烧就好了。” 聪明的孩子。温克尔点了点头认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钞,塞给小男孩:“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两份。先不要告诉别人你爸爸死了。” “你要喝酒吗?”小约翰看起来对跑腿这件事非常熟练,将钱塞进胸口处的一个小口袋,“你喜欢吃香肠、羊肉还是鱼肉?” “我讨厌酒,其他随意。”温克尔摆摆手,发令道,“快去!我饿了。” 男孩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类似军礼的动作,拎着装满空酒瓶的篮子小跑着出了房间,还很有安全意识地一把带上门。 带上了门……猎人忽然一愣,冲到门边猛地握住门把手推了推。木门纹丝不动。那倒霉的封印物在检测到环境封闭的一刹那便发挥作用,牢牢锁住了整个空间。 温克尔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待会儿如何向小约翰解释他们不得不更换一扇门这件事。 ------------ 番外1:幸运的不幸者们 1. 张文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美女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美女身材很好,就是打扮实在有点怪。因蒂斯风格的女士衬衣很好看,但配黄色蛋糕裙和高筒靴是什么鬼。 咦,什么因蒂斯风格?因蒂斯是什么东西? 不对,这美女又是谁?! 他惊慌中夹杂着迷惑,一时间腰背发力,试图坐起。 结果起床未遂,张文恒更诧异了。他能感知到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自己,但不论如何努力,他都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那位美女开口道。 张文恒脸色一黑,这是什么反派台词啊喂!下一句是不是“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清了清嗓子,他试着开口:“这位,女士,我……” 说到一半张文恒的表情又古怪起来。 我在讲什么鸟语?我为什么会讲这种玩意儿?还有,我好像觉得我应该管她叫“船长”? 对方对他这种状态似乎并不意外,海洋般蔚蓝深邃的眸中只有审视的目光:“你现在可以叫我贝尔纳黛。” “…………好的,贝尔纳黛女士。”张文恒从善如流,“请问,这是哪里?你,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贝尔纳黛平静地回答道:“我的船上。更具体来说,‘要素黎明’的主舰‘白枫号’的船长室。”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们正航行在苏尼亚海上。” 张文恒理解了,又没有完全理解,有种听君一席话还不如不听的感觉。 而且后面那个问题你完全没回答啊! 似乎能看出他的疑惑,贝尔纳黛伸手从旁边拿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圆形镜子,被镶嵌在装饰繁复的银质边框中。 贝尔纳黛将镜子放在了他面前,在看到镜中映像后,张文恒慢慢、慢慢地睁大了眼。 他妈的我什么时候成了个体毛旺盛眼睛发绿的外国人了!老子祖祖辈辈都没出中原地界啊!就算是变异也太突然了吧! 全然陌生的面貌、奇怪的语言、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张文恒逐渐地有了一些猜测。 他穿越了。 他一个每天窝在家里靠打游戏做视频当up主为生的社会边缘青年,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穿越了。 张文恒想不明白。穿越这种事总得有个契机,至少得死一回才对。 可在他的记忆里,自己那天直播打完一个水友提供的古早恐怖游戏就下线补眠了。 总不能是突然猝死吧!睡前没有任何征兆啊! 觉得自己肯定没死的张文恒转而思索起其他可能性,很快怀疑到了那个恐怖游戏上。 这种设定也不是没有,类似刀剑神域,玩儿完游戏一不小心直接穿进去。 问题是那是个中式恐怖游戏,为什么我穿过来满眼外国人? 想到外国人,他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旁边的美女。 好在美女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收回了镜子,问道:“你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文恒短暂地犹豫了几秒。 这位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友军吧……至少我现在身在她的地盘,必须先取信于她才行。 “……我,我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吞了吞口水,试着组织起语言,“可能因为一些意外,我的灵魂进入了这具身体……对了,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是谁?” “我的船员,韦托纳.希德。”贝尔纳黛略微皱了一下眉,“他本来因为意外去世,我正准备为他安魂。” 呃,也就是说“我”突然诈了个尸呗……张文恒初步理解了对方的警惕,就听贝尔纳黛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的世界和这里有很大不同,我的身份,呃,也决定了我不可能出现在一艘船上。尤其是在醒来之前我还在家里,我家在大陆内部,远离海洋。” 他有意直接说我是大种花民族某某省某某市人,但这些词汇在当前的语言里难以直接找出对应词,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简单表达了一下。 贝尔纳黛似乎没有过多怀疑,问题一个接一个:“在来到这里之前,你做了什么?是否有举行过仪式魔法,或向某些神明祈求?” 什么仪式魔法,什么神……我连佛都不信!张文恒诧异一秒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恐怕是这个世界的设定,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有神有信仰有魔法的世界观。 常年打游戏的他对于这些情况还算接受良好,刚想做出否定回答,又想起那个恐怖游戏。 真不知道水友从互联网的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游戏风格极简,像素极低,但剧情还不错。虽然梗概是烂大街的山村邪教,但情节设置多有反转,剧情演出也非常吓人,氛围感很强。 游戏的主体是一个保有传统信仰的村落,主角作为得了“天启”的“神子”,帮助长老举办祭祀,并招待从村外来的进行田野考察的学生,和其中一位高富帅产生感情。 经历了种种剧情不谈,最后揭秘整个村庄除了主角之外没一个活人,都是一种被黑色丝线操控的怪物。外来者们相继遭遇不幸,只剩下高富帅一个。主角因为爱情不惜违抗神明,最终在庙堂内口诵咒语献祭自身换取恋人的平安。 最后这一步献祭自身,步骤简直细致到吓人,从放血到念咒,每一步都需要玩家做出对应操作,因此张文恒将流程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记得那位邪神的尊名。 他张了张口,想要把这些告诉对方,却一时不知道直播、电脑、网络等词汇该如何翻译,只得简化又简化:“我自己没有做,但我可能……算是旁观了一场,祭祀?他们祭祀的对象有名字,叫……” 这个也没法翻译。张文恒刚想用中文把“福生玄黄天尊”这几个字念出来,就看到贝尔纳黛忽然脸色一变,抢在自己之前开口: “不要说!” 他被吓了一跳,猛地住了口,然后感到很莫名其妙。 是你问的,你怎么又不想听了? 贝尔纳黛则完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眉头紧蹙,额角甚至微微淌下汗水。张文恒有心去问,又觉得无从问起,只好率先保证:“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你,您,冷静一点先!” 他总觉得这个美女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阴森,生怕对方动了什么歹心。 好在贝尔纳黛最终只是说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她语气沉重地警告:“如果你说了,死亡或许还是最好的结果。” ……这结果哪里好了啊!张文恒眼角抽动,强忍下吐槽的欲望,礼貌开口:“请问……我能先坐起来吗。” 这个要求倒是没被拒绝。贝尔纳黛看了他一眼,仅是随意点了下头,张文恒就觉得某种阻力消失,自己轻而易举地翻身坐了起来 ,只是还不能随意走动。 还没等他仔细观察一下周围,注意力就被旁边桌子上一支自动书写的钢笔牢牢吸引。 真的有魔法!张文恒莫名有些兴奋。 身为游戏玩家,喜欢剑与魔法的设定是非常合理的。 只不过这个风格看上去不像最大众的哈利波特,也不像他所熟知的什么龙与地下城、黑暗破坏神之类的游戏。 钢笔似乎写完了什么,自己跳回墨水瓶里。贝尔纳黛拿起那张纸递给他,说:“你念一下这个。” 张文恒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 2. 刺耳的铃声响起。克拉.拜利森立刻停下笔,满脸呆滞地等待前方身着白袍的神职人员收卷。 这能及格就有鬼了。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缘故,她的记忆尤其凌乱,那些原主辛辛苦苦背下来的知识更是破碎的七七八八。 对,没错,她是克拉.拜利森,但不全是。 她穿越了。 她的本名是刘雯,一个苦逼高中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嗖”地一下,就穿越进这个奇妙世界。 这个分明有超凡有神明但还是要考试才能继续学习的世界!!! 克拉.拜利森全家都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虔诚教徒,她自小便被家人送到教堂内部的预备年级勤恳学习。 现在原主15岁,准备通过这次考试,正式成为一名教会的内部人员。 然而刘雯啥也不会。 你倒是考我点儿义务教育范围内的东西啊!!! 她心如止水,平静地等待卷子收好,然后起身就走,毫无留恋。 见了鬼了就是说,考试还安排在新年的第一天,还让人好好儿过年吗这。 虽然这世界也没有春节的概念。 战争刚刚过去不久,街道上还隐约残存着战火肆虐过的痕迹。克拉.拜利森站在形制如塔般旋转向上的教堂门口,满心忧愁,凭栏远眺。 虽然因为原主之前意外重伤,自己得以穿越,一开始没适应时表现得像是磕坏了头的傻子,导致原主家人对这次考试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没关系,咱家有条件,不就复读一年吗,继续考。 她听到家人关切的话语,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是不考能怎么办,原主未成年,她也未成年,在这个动乱的年代着实不敢自己乱跑。 其实克拉自己也着实希望能够通过考试,成为非凡者。 这是她在教会内部任职的一位伯父偷偷告诉她的,至于算不算泄密,反正家庭成员全部由智慧之神信徒组成,泄不泄的那都不算事儿,甚至教会所出的很多题目中都暗含着一些非凡知识。 克拉的计划是在教会内部老实成为非凡者,不断晋升,以便获得更多阅读内部资料的权限,从中找出回去的方法。 当然,更简单的方法她也在做,那就是每天虔诚向知识与智慧之神祈祷,祈祷祂开开眼让自己穿回去,或者研究一下怎么穿回去。 地球的科技水平甩你们两个世纪你们就不心动吗!物理化史地生那都是知识啊我的主! 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受到神启的迹象。 克拉甚至开始在考虑换个祈祷对象,比如蒸汽与机械之神。毕竟穿越者罗塞尔前辈就是蒸汽之神的眷者,说不定蒸汽之神对此更有研究呢? 正在她身在知识教堂门口却肖想着蒸汽之神的时候,有人从身后重重地拍了她一下:“你不回去吗?” 克拉吓得差点原地起飞。待到回头看清来人的脸,她气得伸手直接掐住对方脸蛋:“不要突然吓人,佐格尼斯!” 对方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因此这个动作并不容易。被小姑娘掐脸的佐格尼斯是个有着麦黄色头发的高个儿小伙儿,因为成绩不好,总是被其他人无视。 对,知识教会从不搞性别职场年龄歧视,他们只搞智商歧视。 但克拉自诩拥有二十一世纪开怀包容的美好品德,对落后的同学也要抱有春风般的关爱之情。 意思是,当这个班里有人给你垫底做倒数第一,牺牲自己让你远离被老师敲脑壳的命运时,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自然要有点表示。 并且把佐格尼斯捡回来的也是她。 啊不,是原本的“克拉.拜利森”。 小姑娘不知道为了什么跑到郊区去,意外跌落山涧,被找到的时候,旁边就有个同样摔傻了、只记得自己名字的佐格尼斯。 作为适龄青年,按照马锡当地法律,佐格尼斯在本人愿意成为信徒的前提下,通过了一次基本的考试,成功入学知识教会。 所以克拉一直觉得这人其实不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学习思路总是跑偏,总是想着星辰大海。 佐格尼斯亲口说过,自己想要去星空看看。 你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克拉心说看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想要宇宙飞行怎么也得百年之后吧,那时候你就算不是骨灰也不够宇航员标准啊。 于是她这么告诉对方:“那就和我一起参加知识教会的内部考试,成为非凡者吧!非凡者可是无所不能的!” 她编的。她不知道非凡者具体能干啥,这么说也当然不是为了进教会继续找个人给自己垫底,绝对不是。 但佐格尼斯信了。于是两人非常要好地一起复习了总计十天不到就上了考场。重在参与嘛,免费的真题不做白不做。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算,到明年考试,还有三百八十天呢呵呵,比我高考倒计时多多了。克拉心如止水。 佐格尼斯任她踮着脚捏扁揉圆,毫不反抗,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不回去吗?” “这就回。佐格尼斯,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虽然马锡地处南方不怎么下雪,但冬天到底还是冷的,克拉捏够了就把手缩回到袖管里,顺口问了一句。 “不去。”佐格尼斯慢腾腾地回答,“大主教找我,我要去做祈祷。” 这货怎么越来越虔诚了……只在回地球一事上虔诚得要命的克拉闻言只是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考完试,当然要回家吃好吃的! 注视着克拉.拜利森蹦蹦跳跳离去的佐格尼斯忽然歪了下头,然后抬起头看向高高的天穹。 此刻接近正午,只不过冬日天气不好,层层积云堆积在头顶,根本见不到蔚蓝的天空。佐格尼斯却露出仿佛在倾听什么的专注神色,非常认真地看向那无穷高远的某一点。 3. 因蒂斯首都特里尔,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三角教堂。 整座教堂从外表来看已经非常宏伟壮观,然而,只有走进内部,才能领略到这座建筑真正的魅力。 不同于其他教会教堂整洁端庄的装修风格,蒸汽教会的教堂内部装修简单粗犷中不失某种和谐的韵律。裸露在外的诸多机械设备的零件各司其职,稳定维持着许多诸如取暖设备、照明设备和顶楼大钟的运行,齿轮咬合的轻微声音永不停歇。 每一个走进教堂内部的信徒都对此感到非常安定和舒适。很多人甚至坐在那里靠出神地观看每一处机械细节的运动都能打发一个下午。 当然,做得到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那么做。他们中很多人正是因为喜欢机械、喜欢制造、喜欢发明而成为信徒,又由此对手工制造有了更深入的兴趣。如果有一个空闲的下午,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会把时间投入到钻研罗塞尔手稿或是自行研究中去。 戴着金边眼镜、衣着打扮考究的伯勒斯.兰德西尔踱步走进教堂,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摘下帽子、放好手杖,开始进行虔诚的祈祷。 自从在南大陆考察归来,这位实业家来祈祷的次数明显增多,并进行了多次的捐赠。他曾在忏悔室对主教坦诚,之前自己的信仰并不坚定,但自从在南大陆死里逃生后,他感受到了神明的仁慈,心态开始转变。 主教当然不会将这样一只迷途的羔羊拒之门外。于是伯勒斯逐渐成为教堂,甚至是保管有罗塞尔手稿的藏书室的常客。 他结束祈祷,垂头在胸口划一个三角圣徽,随后照常走上前往募捐箱里投入一些金钱。主教和煦地冲他点点头,两人短暂交谈过后,伯勒斯向着藏书室走去。 主教永远不会知道,这位看似虔诚的信徒,每次的祷告其实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我与罗塞尔.古斯塔夫同样是异世界的来客,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的眷顾!” 真正的伯勒斯.兰德西尔已经在南大陆考察橡胶园产量的时候染病身亡,现在在这幅躯壳内的是上衫景虎,实打实的地球某岛国国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异世界来。虽然本国的轻小说与动漫作品对穿越的描写不在少数,问题是上衫早就不是满脑子幻想的初中二年级学生,而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快四十岁中年人了。 上衫景虎反复回想,只能将穿越的缘由锁定在那天晚上部里的聚会。他所就职的外贸公司里年纪轻的职员很多,在喝到第二轮时就开始组织大家玩儿些活跃气氛的小游戏,他还和部长感慨现在年轻人的娱乐和他们那会儿真是大为不同。 年轻人们不敢找部长,于是缠上了他这个比较和善的副部长。上衫景虎也喝得比较多,半推半就地配合着做了一个据说是某人家乡流传的转运仪式。 然后第二天一睁眼,上衫景虎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露天的凉棚下,身边围了一圈皮肤棕黑、高眉深目的外国人。 旁边还有个和自己身高等长的坑,怎么看怎么像是已经要准备活埋了。 幸好他穿越过来是个社会地位比较高的北大陆人,不然可能刚复活就被南大陆土著当活尸一刀砍翻。 吸收了原主记忆后,上衫景虎立刻回到因蒂斯,做好了长期作战打入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内部的准备。 两百多年前的那位罗塞尔.古斯塔夫无疑是个穿越者。唯一的问题是,这位前辈为什么不用国际通用语言比如英语写日记!!! 上衫景虎凝视着蒸汽教会珍藏的罗塞尔手稿,在心中默默做着简体字体转繁体的工作。 虽然他能辨认出来这绝对是隔壁某大国的简体汉字,但他不会读写。 要是全文繁体,国文成绩还不错且善于学习外语的上衫景虎还有信心对照着罗塞尔的生平来识别一定内容。 现在嘛……他难得地重新找回了上学时解不出题的痛苦。 毕竟不再是满脑子幻想的年纪了,上衫景虎面对这个类似西方中世纪架构的异世界,实在兴奋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来。虽说伯勒斯.兰德西尔这个身份比起自己,又有钱又有社会地位,但上杉景虎宁愿回到自己还在还房贷的两居室里,回到自己的发妻和还在念小学的女儿身边。 好在伯勒斯这个身份尚未有婚配,他行动还算自由。上杉景虎对探索这个世界兴趣不大,只想抓住蒸汽教会和罗塞尔这根稻草,早日找到回去的方法。 伯勒斯.兰德西尔如同每一个虔诚的蒸汽之神信徒一样,默默翻阅检视着珍贵的手稿。 4. 艾文.汤伯森很兴奋。 如果你像他一样在监狱中度过了12年光阴,你肯定也会理解这种兴奋。艾文最渴望的就是自由,其次便是杀戮。对他人来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一无所有地醒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但艾文.汤伯森喜欢这个。 他立在穿衣镜前不慌不忙地打好领结,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新皮囊。灰发,绿眼睛,不像他。不过那又怎样?艾文本来对自己的脸很满意,可惜一次街头冲突让他脸上被划了七八下,在医院缝了将近一百针。 从那以后他的面孔从英俊转为可怖,成为他的活招牌。监狱里新来的人一见到他的脸便什么都懂了。口口相传的故事未免夸大,艾文有时听见他们讨论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数字一个比一个离谱。三十二个,这才是最准确的答案。 又不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了,杀人也不像切西瓜那么简单。他嘟哝着捋了捋廉价西装的衣角,那里有一点暗沉血迹沁进去了,不太好擦掉。 回头买身新的。艾文当即下定了决断,心情颇好地转向被绑在椅子上的窃贼,开口道:“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 那可怜的小贼整个人抖得快要散架了。艾文觉得可以理解:你是一个小偷,你半夜摸进房间行窃被屋主逮到,又在争斗之中失手杀死对方,不得不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东西还没摸完,死了的屋主却重新坐起来打了个招呼,并且把你的手和脚扭断绑在这里…… 他宽容地给了对方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并且靠过去坐在了对方身边,揽住了窃贼的肩膀诚恳地劝解对方:“死人用不到手脚,所以不要难过。” 窃贼僵硬地转过脸看他,脸上血色褪尽,努力了很久才从发青的嘴唇中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不、不要……你不能,不能杀我!玫瑰学派!你一定知道!我是玫瑰学派的人!你不能杀我!” “我不知道。”艾文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翻看过脑子里多出的记忆,那是非常乏善可陈的人生,其中根本没有什么玫瑰和学派 ,“那是什么?” 他的俘虏语速飞快、逻辑凌乱地讲了一大通。艾文努力听了半天,得出结论:一个臭名昭著,喜欢制造血色案件的地下组织。 “哇……我还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为民除害的机会。”艾文笑得眼睛眯眯,他挺高兴,“要是我那老爹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自豪的。谢了,兄弟。” 他捏住那双断手握了握。那本是一双异常灵巧的手,艾文确信自己第一次绑得很到位——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但窃贼居然反向解开了绳索。不是割开,而是解开。艾文曾经结识过很多手法高明的小偷,但没有一个的手指能灵活到这种程度。 所以第二次,他直接拧断了这双手,又把绳子直接勒到了俘虏的脖子上。这下对方听话多了。 疼痛让窃贼的五官紧缩成一团,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含糊艰难,但总归是让艾文问出了玫瑰学派在这个城市的接头地点,还问出了非凡能力相关的情报。 窃贼的“偷盗者”序列显然不合艾文的胃口,不过窃贼对组织内其他人能力的描述倒是吸引了他。这个世界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加美妙。非凡能力!想想就有趣。艾文哼着小曲儿卸掉对方的肩关节后再次将人绑紧,准备出去买点食物。 当然还有武器。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如何在暴揍了别人的成员后还能和平加入那个组织,但总之,不能空着手去。 而在艾文.汤伯森出门后,动弹不得却暂且捡了条命的窃贼脸上恐慌表情逐渐被一种古怪的狂热所取代。他侧耳倾听着艾文.汤伯森离开房屋,立刻闭上眼睛,虔诚吟诵着一个尊名: “伟大的欲望母树、永世的嘶吼者、失心之神……我、我为您找到了死而复生之人!他就在东拜朗帕伦克城!您忠诚的仆人祈求您的垂怜、祈求您……” 他的话还未说完,灵性直觉突然轻轻一颤。窃贼睁开眼睛,看到艾文.汤伯森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正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还坦然解释了一句。 “不好意思,出门一看天还没亮,只好回来了。” 窃贼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随着艾文信步走入房间,他的灵性开始疯狂作响,极致的恐慌重新攀附那张面孔。窃贼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哐当一声带倒了椅子,在地上蠕动如同一条蛆虫。艾文叹了口气,扶起椅子,绕到对方背后,握刀的手一递一拉,轻巧地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 在窃贼从喉咙里挤出漏气风箱般沉重的“嗬嗬”声中,艾文后退一步避开可能飞溅到身上的血点,抬脚压住椅子使之不至于翻倒,很是遗憾地摇着头:“虽然不知道你在念叨什么,但总归不可能是给我引荐吧。没办法了,嗯,好可惜,你们这里为民除害有奖金可领吗?” 他说完,离开对方身边,用袖子包住手指粗暴地翻动所有抽屉,营造出一种“入室抢劫杀人”的场面——说起来,这不就是入室抢劫杀人吗?只不过是我杀的。他边想边拿取了一些必要物品,然后将其他房间里的灯油收集起来,一半浇在易燃的衣物上,一半准备浇在窃贼身上,放火一烧,泯灭所有证据。 这番准备花了他一定的时间,等到艾文回到盗贼身边,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小小的团块,呈现混沌的灰黑色,质感看上去柔软又粘稠。最诡异的是,这玩意儿好似正在从那具尸体上缓缓析出,不符合常理地悬浮在尸体额间。 艾文用刀尖挑了一下那玩意儿。这团块贴着金属缓慢流动,自成一体,似乎不能被分开。 他盯着那东西思索了几秒,最终拿来一只锡制酒壶,用刀尖将其全部导流进去,而后退到门外擦燃了火柴。 —————————————————— 一些世界各地的关键老乡,未来会挨个出场的XD ------------ 第21章 各自的工作 例行在丰收教堂完成晨祷、学习教义和赫密斯语后,道格拉斯终于如愿得到了罗塞尔日记的一些副本。 昨晚他跑来找安托尼亚蹭饭顺便试探着能否抄录一些罗塞尔日记时,年轻血族很大方地答应将家里旧的抄本带来送给他。 “说起来,你家在哪里,南区的郊外?”道格拉斯边感慨这位年轻血族的实心眼儿,边继续套着近乎。 安托尼亚报了一个听起来就很远的地址:“随时可以过来玩。” “好啊。”道格拉斯随意应下,“有时间就去。” 他对吸血鬼古堡之类的事物倒也非常好奇,只不过最近日程排得还挺满,就算想去,估计也要等到新年之后。 北大陆还是比较重视新一年的到来的。而鲁恩因为黑夜女神的广泛信仰,在据说是女神诞辰的冬礼日还会有一天假期。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随意聊了几句。听说了他在找房子,安托尼亚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有些血族在南区附近有空余的房产。” “抱歉,我得优先考虑维瑞蒂上学的远近,路程太远我不放心。” “维瑞蒂……”血族念叨了一遍这个人名,“你的小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道格拉斯险些被一口茶水梗住,觉得这种代称怎么听怎么奇怪,但一时又找不出更合适的指代语,只好默认了这种说法并强行掰回话题:“而且她是黑夜女神的信徒,北区有合适的房子倒是可以介绍给我一下,普通的房子!普通联排!合租!” 他加重语气强调了下后面的条件,免得兜里富裕的血族高估了自己的经济实力。 “北区有些地产是黑夜教会所有的。”安托尼亚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后半句,“你实在有需要的话,也不是不能去问问。” “……不,没有到那个程度。说起来我们教会和黑夜教会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密切?” 这个问题道格拉斯憋了很久,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安托尼亚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古书的书脊,回答道:“据说我们在战争期间有过合作。” 道格拉斯边欣赏着张帅哥脸边吐槽:“为什么是据说?” “因为我和姐姐当时不在贝克兰德,战争结束后才从各种渠道了解了一些消息。” “是吗?你们原来住在哪里,费内波特?”道格拉斯随口一问的同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根据原主的记忆,战争伊始,大地母神教会总部所在的费内波特王国,好像袭击了鲁恩的盟友伦堡来着?摆明了就是站在鲁恩的对立面啊? 这样的形势下,作为两国各自获得官方认可的教会,怎么有可能交好?就算后来弗萨克战败,鲁恩和费内波特达成和解,两家教会的关系也不应该如此密切才对。 他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安托尼亚,觉得看起来在教会内颇有话语权的血族大概知晓其中缘由。 “……我和姐姐确实从费内波特而来。不过,血族在教会内部并不占有优势,贝克兰德的情况是基于此地的特殊。” 面对这个问题,安托尼亚很罕见地收起了以往那种乐于为他答疑解惑的态度,表情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给出了一定回应:“我们与黑夜教会的关系……是受到战争末期某些高层次力量的影响,这点在血族内部不是秘密,但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够了解。” 道格拉斯立刻表态:“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无意试探你们血族内部的情报!只要确定我们与黑夜教会合作是长期稳定的就行了。” 这种摆明了有内幕的消息还是不接触为好!无知是福! “这你可以放心,我们和黑夜教会的合作非常可靠。”安托尼亚似乎也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对外人讲述始祖身份的转变,毕竟除了血族和几大官方教会之外,始祖莉莉丝的名字早就不为人所知,解释起来反而更加麻烦。 想到这里,安托尼亚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急忙补充道:“对了,如果你将来做了有关红月的梦,一定要告诉我们。” 鉴于道格拉斯还在考察期,且并非“月亮”与“母亲”途径,相对安全,所以舒尔茨神父没有提起教会特有的神恩者和神眷者体制。 安托尼亚此时没有也细说,只是提到了“原始月亮”这位被教会和血族一致仇视的邪神,以及“人造吸血鬼”的存在。 结合上个问题的经验,道格拉斯觉得这大概也是血族内部的什么情报,没有追问便记下了所有要点,同时感慨自己在神秘学上的知识太过匮乏——他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原始月亮”这种东西。 于是道格拉斯愉快地决定呆在资料室恶补一下,顺便蹭个可以报销的午饭,等下午安托尼亚去贝克兰德大学授课,再慢慢阅读罗塞尔日记。 - 贝克兰德西区,贝洛托街,一栋并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内。 休.迪尔查端坐在书桌后垫高了几层的扶手椅上,认真阅读着一份由线人传递而来的情报。 已经是序列4“律令法师”的她借助好友佛尔思撰写的“剧本”和奥黛丽小姐的诸多“暗示”,没有受到什么怀疑便在军情九处取得了一个恰当的职位,既有着调动人员的权力,又有着管理内部资料的权限,便于她完成“愚者”先生安排的任务。 当然,平日里有工作还是要处理,尤其是战争刚刚过去,很多他国间谍会趁着尚未稳定下来的局势悄然潜入。 现在她手上的正是这么一份疑似间谍活动的情报。 “温克尔.阿加西斯,真名则是温克尔.艾因霍恩……”她视线扫过资料里附带的相片,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有着特征鲜明的红发与偏向于中性面孔的英气女子。 根据分属机构发来的情报,这位弗萨克帝国的艾因霍恩旁支、来自隐秘组织“铁血十字会”的成员大概率已经来到了贝克兰德,似乎身负什么任务,正追寻着一位“魔女教派”的成员。 两者在贝克兰德西北区的郊外爆发了一场隐秘的争斗后下落不明,但近日,军情九处在东区的线人上报称有人发布了关于温克尔的悬赏。 这份情报来的正是时候。再怎么便利的职位,也是处于军情九处内部,受到规章制度的约束。这样一个来自弗萨克、涉及“铁血十字会”和“魔女教派”、本身还是“猎人”途径的非凡者,为休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来调阅相关的内部资料。 她略作思考后按铃唤来几个下属,一脸严肃地分派了更细致的调查任务。对方已经达到序列6层次,休不指望下属们能抓到对方,能时刻给那位猎人提供压力、阻止对方可能的行动即可。 从私心上来说,休甚至希望对方表现的难缠一些,把这个任务时限拖久点,方便自己暗中调查。不过从职责和良心上讲,她又不希望对方在不断行动的过程中危害到普通民众,到底还是没有太过放水。 安排好相关事宜后,休向上司申请到了相关资料。看着那一叠厚厚的写满字的纸张,她揉了揉额角,自语道:“要是佛尔思在这里就好了,她最擅长从大段文字里提取重点,‘秘法师’的能力也可以让她不被发现地潜入我的办公室……” 可惜她这位生死与共了多次的好友此刻正远在因蒂斯的亚伯拉罕家族封地中着手处理着自己那份任务,虽然两人经常通过灵界信使传递消息,但这种重要资料休可不敢令其流出。 她挠了挠一头凌乱金发,认命地翻看起资料。 - 因蒂斯首都特里尔,郊外一处庄园内。 这处属于亚伯拉罕家族的庄园在经历数百年的萧条后,终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光彩。 在“满月诅咒”被彻底解决的情况下,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多年的亚伯拉罕们联系上了所有流落在外的家族成员,恢复了聚居的形式。 这一方面是给“愚者”一个交代。作为解决了“满月诅咒”的报酬,亚伯拉罕家族内部的决议是以集体改信的方式,为这位新生的、正在沉眠的神明提供足够的“锚”,并接纳佛尔思.沃尔进入长老会。 同时,这也是亚伯拉罕家族振兴的新开始。解决了难以晋升的问题后,家族历代积累的丰厚知识和特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批足够年轻且幸运的亚伯拉罕们将在佛尔思和奥黛丽的看护下集体服食魔药晋升。 ——是的,佛尔思在意识到这场盛典的规模之后,火速请来了奥黛丽这位资深“观众”协助自己。 “我还没有准备好……”棕发披肩、眸色蔚蓝的佛尔思倚着阳台的雕花护栏,颇有些惆怅地眺望着远方特里尔城的轮廓,向好友吐槽道,“第四纪贵族的底蕴果然还是不同凡响……就算老师说不用我操心布置,但一想到以后被这么多亚伯拉罕们恭恭敬敬对待的场面,我就……” 她没把话说完,但这足够奥黛丽读出她无奈、紧张、又有些退缩的心理。想必这位平日里就以慵懒著称的作家小姐从未有过执掌整个家族的野心和期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现状。 “我想你不必太过忧虑。”褪去贵族衣装、仅仅身着普通服饰和长袍的奥黛丽笑着向一杯红茶推向好友,柔声劝解道,“你的老师和其余长老会的成员应当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你首先并非族内人,又肩负‘愚者’先生的任务,他们自然不会拿日常琐事来叨扰你,只是要在这场庆典上由你将未来的‘希望’展现给族人们而已。” 佛尔思闻言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注视着热闹的院落。“戏法大师”们向来善于炒热气氛,此刻院中白鸽共烟花齐飞,各色花朵盛开在少女们鬓角,幼小孩童们追逐着晶莹剔透的肥皂泡沫欢笑打闹。 而经历过此前痛苦时光的年长者们不断与久别重逢的亲人故友相认,或是共同怀念过去,或是一起缅怀逝者,又或只是伫立在檐下深深凝视着晚辈们欢闹的场面,泪水静静顺着脸庞滑落。 但每一位亚伯拉罕的眼中,都充斥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场景,佛尔思的眉头也略微舒展开来。虽然仍有着不可避免的轻微紧张,但一种想要守护这份美好的心情逐渐占据了上风。 这可能就是罗塞尔大帝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吧……她无声地感概了一句,然后落座于奥黛丽对面,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不愧是亚伯拉罕,这个红茶的口感不输于在奥黛丽家品尝过的水准。佛尔思顺手拿起一块马卡龙放入口中,含糊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蒸汽教会和永恒烈阳教会都会派人参与亚伯拉罕的庆典,因蒂斯官方也要来人,我想,其中肯定少不了索伦家族和密修会的成员。” 虽然在非凡方面日渐没落,但从罗塞尔时期,离大帝最近的四骑士中都有一位班杰明.亚伯拉罕就能看出,这个古老家族从未放弃在因蒂斯政局内的角逐。 现在亚伯拉罕要在非凡世界重新起航,因蒂斯各方会投来关注是必然的事情。 其中,蒸汽教会和永恒烈阳教会倒不是最大的问题,“愚者”先生已经是得到公认的正神,与这两者之间有足够的默契。嗯,除了之前身为蒸汽浅信徒的佛尔思会有些尴尬。 真正棘手的是因蒂斯官方,也就是军方势力里的索伦家族和密修会的态度。 佛尔思正是想起“愚者”先生在重归神位前曾多次针对密修会首领查拉图并直接令其陨落,才认真考虑把奥黛丽小姐请来作为防备。 别的不说,从“世界”先生就可以看出,“占卜家”绝对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途径,其中序列5“密偶大师”更是号称半神以下最难防备的非凡者。 她可不希望庆典过后,亚伯拉罕家族内无声无息地多出几位密修会的“眼线”。 ------------ 第22章 阅读罗塞尔日记的收获 奥黛丽对这件事的态度却比较乐观:“庆典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集体向‘愚者’先生祈祷,我想,有‘愚者’先生的庇佑,加之蒸汽和烈阳教会的制衡,密修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有关相互制约的艺术,身为贵族小姐的奥黛丽已经见过太多。“愚者”教会尚未发展起来,在因蒂斯也不具备传教资格,只是拥有着亚伯拉罕这么一支可观的信徒队伍。 失去了首领的密修会实力下降,主要掌握的“占卜家”又与亚伯拉罕的“学徒”互为相邻途径,两者都需要一定时间恢复或发展,此消彼长之间必然会建立某种微妙的平衡。 而蒸汽教会与永恒烈阳教会虽然认可“愚者”为正神,但想必不会与其分享民众的锚点。让亚伯拉罕牵制住密修会,自身则借机扩大在因蒂斯官方和民众中的影响力才是两大教会最想做的事。 至少,在这场庆典上,奥黛丽身为“观众”途径的序列3,有自信及时分辨出人群中的密偶并看护其他人员,甚至可以考虑直接对有不轨心思的人进行暗示。 在心理方面的博弈,佛尔思自然以奥黛丽的意见为准,闻言也略微放下心来,讪讪笑道:“那,那没有什么大事了,剩下的就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 事关亚伯拉罕家族还可以算是塔罗会的公务,接下来佛尔思要委托的是与她自身有关的事情。 “你知道的,‘愚者’先生要我收集第四纪的资料,探究那时‘门先生’存在的一些问题。亚伯拉罕家族为我提供了‘门先生’的一些笔记原稿,同时也提醒过我,某些内容仅仅是阅读转录过的版本也会对灵性、对心灵产生影响。 “在这方面我有过体会,我曾经抄录过同出于亚伯拉罕家族的‘灵界见闻’一书。‘门先生’在第四纪末期遭受污染并放逐,祂亲笔记录的笔记也有可能带来隐蔽的污染和对精神的刺激。 “所以我希望与你约定,每两周对我的精神状态进行深入的检查,确保我不会重蹈‘门’先生的覆辙。唔,加上每月月初需要进入‘愚者’先生的神国参与塔罗会,我觉得这样的频率足够安全。 “我们可以通过灵界信使联系,报酬则是我解读出的第四纪历史,或是必要时一些亚伯拉罕家族封印物的使用。” 事关好友的安全问题,奥黛丽当然没有拒绝:“好的,你也可以事先‘记录’我的能力,以应付突发的状况。” 奥黛丽小姐,你真是一位天使!呃,非神秘学意义上那个……佛尔思十分感动,而后又捏起一块千层酥。 鲁恩的甜品水准北大陆领先,但因蒂斯由于有罗塞尔大帝的存在,在点心的种类数目上略胜了一筹,让佛尔思这几天大饱了口福。 两人边欣赏着风景,边享用着下午茶时光。佛尔思无意问道:“你准备在这里采风两周的话,你的慈善基金会和古物保护协会怎么办?” “前者有黑夜教会的支持,内部也都是专业人员,我切分出的‘虚拟人格’足够应对。”金发碧眼的少女想起那个陪伴在家人身边的‘自己’,略微勾起了嘴角,“后者嘛,苏茜正代替我值守,正好帮助它消化‘梦境行者’魔药。” 苏茜……佛尔思想起那只多次代替奥黛丽小姐给自己和休发布任务的金毛大狗,不由得陷入沉思。 佛尔思啊佛尔思,你奋斗了这么多年,刚刚赶上奥黛丽小姐家的狗…… 把握到对方奇妙思绪的奥黛丽也经不住回忆起几年前,自己每天被苏茜“暗中观察”的日子。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声来。 - 【一月六日,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晋升“工匠”后,我终于有能力做那件事情了! 那就是制作我记忆里那个神秘银牌,大概率是它导致了我穿越! 其实,成为“通识者”后,我已经完全回忆起它的样子,回忆起了它表面的奇特符号和花纹,但那时的我可以明确感知到自己无法仿制出类似的物品。】 “有奇特符号和花纹的银牌……” 他继续看向下一段。一月九日的日记内容是罗塞尔制作出银牌后,无论怎样尝试,都只能看到一片灰白雾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再下一段却并不和前文连续,而是篇幅较长的、与某位“门”先生联络的事。 道格拉斯暂且放下这几张纸,开始回忆自己穿越前是否接触过什么类似于罗塞尔提到的神秘银牌的物品。 很快,他就想起穿越前不久,自己在跟随父母探望生病的奶奶,回乡下老家住了几天,在老宅子里乱翻时,无意找出过一块玉佩,上面也雕刻着诸多奇妙的花纹。 拿着这个东西去问奶奶,老人家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值钱,喜欢就带走,他就真的换了个红绳戴在了脖子上。 ……谁能想到不是我带走它而是它带走了我!奶奶,你坑了亲孙女啊…… 吐槽归吐槽,他并非“通识者”,罗塞尔也证明了复刻物品并不能穿越回去,道格拉斯也就不再纠结于这点,拿出白纸模仿着被多次抄录后歪七扭八的汉字,假装自己是在统计其中高频出现的符号。 这是他为了不暴露自己能够阅读罗塞尔文而做的掩饰。毕竟影蝠听起来再怎么像宠物,实际还是监视工具,他无法确定巴托里男爵会看到些什么,不得不演戏演全套。 不过这倒方便了他对日记的整理。安托尼亚曾试着通过日期来排序,但是罗塞尔只有在新年伊始才会写出具体年份,其余篇目都只有月和日,这就导致很多看似日期连续的篇目,其实相差了好几年,内容并不一致。 而抛除罗塞尔猎艳史和刚穿越时那几篇对食物、环境的吐槽,道格拉斯这通翻看最大的收获,一是“通识者”这条途径的大部分序列名称,以及关于“占卜家”途径和所谓“密修会”首领查拉图的些许信息。 二是有关“门”先生的那一篇中,提及的少许第四纪“天使家族”的名称。“天使”在神秘学世界里并非虚称,而是确实指代着序列2和序列1的强者。 只不过这些信息在道格拉斯看来离自己太远了,他现在连序列8都遥不可及。尤其是“门”先生那一篇还大大方方讨论了黑夜女神的权柄,时不时出入圣塞缪尔教堂的道格拉斯大呼规格太高不敢看,心虚地把那一页翻过来扣在桌上。 对现在的他而言最有用的只有一段:【魔药的关键不是掌握,是消化!不是挖掘,是扮演!而魔药的名称也不仅仅是核心象征,还是具体意象,是消化的“钥匙”!】 这段罗塞尔教导自己的孩子时总结的经验,恰好应证了道格拉斯先前对于魔药消化的一些猜想,让他敢于放心尝试所谓的“扮演”。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日记让道格拉斯感到些许好奇。 【…现在看来,不管是“学徒”,还是“占卜家”、“偷盗者”都更加的好…】 这看起来是罗塞尔后期对于自己途径选择错误的感慨。但同为穿越者,身为“学徒”,道格拉斯暂时还不能理解罗塞尔如此感慨、并把这三个途径并列的理由。 如果说罗塞尔向往“占卜家”是高序列强者查拉图的影响,那“学徒”和“偷盗者”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我到了高序列会特别的强? 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景,道格拉斯收拾好散落的纸张,就把它们放在了资料室的小桌上用书本压住。教会是他已知最安全的地方,舒尔茨神父和赛恩斯兄妹都不像他那样需要经常来这里学习,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没人会动。 今晚他要去东区参加一个地下聚会,这是工作的一部分。道格拉斯下了公共马车步行进入东区,裹了裹外套的同时用手掌按住腰间左轮,快步穿行在昏暗的小巷中,预备去酒吧吃点东西露个面。 一个赏金猎人总是不出现在社交场合的话,大家会默认他已经死了。这毕竟是个需要人脉的职业,道格拉斯不得不伪装出自己正忙于什么委托的样子,免得自己线人身份暴露。 他徒劳地憋住一口气闯入满是酒臭烟臭汗臭的酒吧内,习惯性地挤向吧台边准备跟费尔南打个卡证明自己活着,然而一眼望去,独属于费尔南的那个位置却难得地空了出来。 道格拉斯没有多想,照旧点了一份便餐和南威尔啤酒,随口问酒保:“费尔南终于掏不出酒钱了?今天怎么不在。” 酒保还未答话,旁边一个同样赏金猎人打扮的豁牙忽然转过头来看向道格拉斯:“费尔南这天都不在。你也找他?” “找他买了点东西。”道格拉斯有些警惕,同时又掩饰性地拍了拍腰间左轮手枪的枪柄。情报贩子偶尔倒卖点枪支弹药或者提供相应渠道不是什么稀罕事。 豁牙“唔”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几下,而后露出个笑容:“有他消息记得告诉兄弟一声哈,我有急事。” 那你倒是找去啊,跟这儿坐着干嘛……道格拉斯随意应下,暗中则摸了下手腕上缠绕的新领到的黑曜石灵摆,觉得有些违和,但又不到灵性直觉有预警的程度。 也就是说大概率和他无关,而是费尔南惹上了什么事。 如果真要找人,道格拉斯记得费尔南在酒吧二楼有个长期的房间,他用对方的贴身物品来个杖卜寻物 ,说不定能知道那个老酒鬼去了哪里。 不过——他冷静地抿了一口酒,心说我才不费这个力气。鬼知道来找费尔南的人是敌是友,道格拉斯还不想报废自己的一个情报来源。做情报贩子的就是有这样让人包庇的本事。 他如常地吃过饭离开,前往预定的地点准备去参加地下聚会。 - 与此同时,大桥南区铁门街“勇敢者酒吧”的桌球室内,费尔南将三镑零钱递给那个披着宽大外套的红眸少年,看着对方点清数目,然后按照面额大小将纸币整齐排列叠好。 没想到南区的“老头”是个半大小子……这绰号到底谁给起的?费尔南腹诽之间,“老头”伊恩.赖特收好了钱,从台球桌下掏了一个半遮面的铁面具递给他:“我会帮你引荐一次,但之后能不能参加,要看聚会主持者的意思。” “行。”费尔南没有多说,接过面具戴上,跟着伊恩从后厨走进一条隐蔽小巷,来到一个黑灯瞎火的建筑前。 ------------ 第23章 扮演法 “我要发布一个委托。 “这是一个收集情报的委托,我会预支每个愿意接受任务的人10镑调查经费。这是目标的画像,我需要知道她的行踪、她接触过的人、她携带了哪些非凡武器。目标大致会活动在东区和码头区。她是善于战斗的非凡者,在序列8左右。 “情报越详细,报酬越多。” 费尔南按部就班地背完以上内容,拿出一副素描画像递给侍者,让参与聚会的每个人都浏览一遍。然后他转向坐在上首被众人称为“智慧之眼”的老先生,恭敬地请求道:“我希望您能见证这次交易,并允许我参与之后的聚会,以便于我处理委托的后续事宜。” “智慧之眼”略作沉思后便同意了这个请求,并告知了对方恩斯特商行的接头暗码。之后,一位刚卖出过非凡武器的女士和其他两位男性接下了这个委托,费尔南如约交付了30镑调查经费后便没有再参与其他交易,按照“智慧之眼”的安排离开聚会。 送走了最后一位参与者,“智慧之眼”独坐在起居室内,摘下了面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面具下的那副面孔不是别人,正是贝克兰德有名的大侦探艾辛格.斯坦顿。 “温克尔.阿加西斯……”他喃喃地吐出一个名字,那正是费尔南要寻找的女性。作为一个和教会、和警方合作紧密的半官方非凡者,艾辛格今天下午刚得到军情九处那边的消息,得知这个弗萨克间谍潜入贝克兰德的情报。 这位大侦探微闭双眼向后靠在椅背上,于脑海中勾勒委托任务的新人的形象。生疏,谨慎,但有所准备,没有行伍的气质,不像军情九处的线人,在目标序列的情况上与实际有所出入,但并未表现出心虚,有可能是被蒙骗而不自知…… 据悉那个间谍正在追寻一位“魔女教派”的成员…… 艾辛格斟酌两秒,取出一枚纯净的水晶球,尝试针对费尔南进行了一次占卜。星光璀璨的水晶球在他的手掌抚过后,像是从内部升起了雾气,呈现出朦胧的光影。 两鬓花白的中老年绅士蓝眸微眯,审视着水晶球内虚渺的影像,半晌后微微摇头。前置条件过少,占卜未能给出可供解读的结果。艾辛格收起水晶球,决定把下次聚会的时间提前一天,对对方多加观察。 - “罗塞尔日记三张能卖20镑……赞美罗塞尔!赞美黄涛!” 离开了聚会的道格拉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离发家致富不远了。虽然是靠伪造老乡的泡妞日记致富…… 谁叫大帝你全方位堵死了后来者的道路啊,这叫天道好轮回……抄不了书,抄你的日记还不容易?香槟伯爵想肛你,二锅头伯爵说不定也想肛是不是?他不怎么厚道地嘿嘿一笑,随即盘算起如何不引人注目地伪造罗塞尔日记。 其实说发家致富,他还没想到绕过影蝠监视和安托尼亚注意的方法。毕竟中文真是与这个世界的字母体系不搭,像安托尼亚这样的研究者就算不知道意思,还是能记住许多字形。到时候他编出手头没有的“罗塞尔日记”,被安托尼亚发现和哪一张都对不上就麻烦了。 当然,现在他手头的那些其实都是安托尼亚的私藏,允不允许他拿去倒卖还两说呢。 再者要是往后安托尼亚找到了新的罗塞尔日记拿过来研究,道格拉斯一看那是自己编的罗塞尔满身大汉,那他很难忍住自己的缺德笑声。 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实习期过了之后再搞,钓老乡不急于一时……道格拉斯颇为放松地哼着歌走向旅店,随意瞟了一眼,就发现维瑞蒂的房间还亮着灯光。他有些讶然,前几天自己回来的晚,小姑娘早就睡下了,两人只有在早饭的时候才碰得上面。 他穿过大厅时看了一眼时钟,上来敲开维瑞蒂房间的门问道:“怎么还没睡?” “还早。”小姑娘淡金的长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长脖颈,兴致勃勃地拉住他的手腕,“我在翻报纸上的租房信息,你也来看看。”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进小姑娘房间算不算男女授受不亲,脚步已经诚实地跟了上去,来到旅店的书桌前。许多报纸凌乱摊开着,上面的租房信息都被单独裁剪下来,粘贴在笔记本上。 维瑞蒂拿起笔记本,认真地向他说明:“这几页是屋主有意合租,价格也比较合适,后面则是需要自己找租客的。还有这些,是离地铁和公共马车站比较近的,方便你去教堂工作……” 说罢,她有些期待又紧张地等待着反馈:“你觉得这里面有合适的吗?” 而根本没有实际租房经验的道格拉斯手捧这本笔记,陷入了沉思。 “……这样吧,这周日我们挑几家去登门拜访一下。”他努力回想着住学校集体宿舍的经验,翻到前面几页,“我觉得了解一下房东的性格、生活习惯和信仰是非常有必要的,这是为了避免以后生活中产生大的摩擦。嗯,你肯定也不想和风暴之主的信徒共处一室。” 维瑞蒂深感认同。两人在这些资料中根据道格拉斯的年收入和租金水平等条件多次筛选,然后又排除了需要他们整租后自己找租客的那些,临近新年,本就是租房淡季,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选定好最后五、六处房源后道格拉斯看了一眼时间就催促着维瑞蒂赶紧洗漱睡觉,自己则抄录了一份租房资料,打算明天找个经验丰富的人问问相关事宜。他穿越前还是跟父母住的大学生,对这个真的是一窍不通。 呃,不过自带别墅的血族肯定不懂,舒尔茨神父也根本就是住在教堂,难不成我要拿着这个去问梅罗斯老师?这也太不拿值夜者当外人了…… - 第二天,圣塞缪尔大教堂地下。 “……”梅罗斯看着手中一叠房屋资料 ,揉了揉额角,“这好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所以我是在课后提出的。”道格拉斯轻咳一声,没有掩饰发自内心的窘迫,“这是个……私人请求。” 值夜者开始认真思考给这个便宜徒弟一拳会不会有助于消化自己的“格斗学者”魔药。 自上次课后发现魔药消化的问题后,她回去和同个小队的队友们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讨论,再结合戴莉曾经的表现和窥秘人守则,粗略地总结出了一套有待验证的方法。 即总结符合魔药名称的守则,并严格依照守则践行。 当然,这个方法还非常简陋,比如身为“掘墓人”的洛络塔和身为“梦魇”的艾尔.哈森就同时提出,有些序列要是完全依照魔药名称行事,肯定会造成或大或小的不良影响。 这一点上他们还未能讨论出个所以然。虽然梅罗斯的推理大致上符合逻辑,但细节处有太多的不确定。 艾尔和洛络塔熟悉梅罗斯的性格,知道一时半会很难打消她尝试的念头;多年来的同事情谊又无法让他们凭借这么一个念头就上报到圣堂,让梅罗斯因为接受审查而在履历上留下污点。 除了晋升带来的升职之外,值夜者们在教会内部还有太多职位可以选择,但世俗性的职位审核比晋升审核的严谨和复杂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终两方各退一步,梅罗斯会尝试依据守则行事,而洛络塔和艾尔充当监督者。梅罗斯晋升序列8也已经有四年之久,失控风险不大。 如果魔药快速消化,她会立即上报这个方法,申请晋升,接受审查,以此证明守则的正确性。 思念电转间,梅罗斯还是放弃了揍人的念头,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给了道格拉斯一些租房的建议。 看到对方认认真真记下这些建议,她试探着询问:“这也是成为‘学徒’的一部分?” 道格拉斯笔尖停顿,并不意外地抬头与对方对上视线,故意做出沉思的表情:“不,不是。我并非每时每刻都在‘扮演’学徒。” 他特意加重了“扮演”这个单词的读音。 从梅罗斯较为主动的态度中道格拉斯觉得这位比自己浸淫神秘学更久的老师应该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魔药并非掌握,而是消化。这让他有信心把罗塞尔大帝的理论换个说法描述一遍,而不被面前值夜者当场判为异端思想投入大牢。 果然,梅罗斯没有批评他的想法,反而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道格拉斯先是简单阐述了自己对于消化魔药的理解,然后才将话题引至“扮演”这方面:“关于‘扮演’,我是从我的……嗯,同事们那里得来的灵感。” “……你是指血族?”梅罗斯摸了摸下巴,显得饶有兴趣。 “是的。”道格拉斯坦然承认,“在我们,我是说人类的传说里有‘吸血鬼’这种生物,事实上,‘吸血鬼’也是一条途径的序列7,可以由人类晋升而来。血族的力量等同于这条序列7。 “而血族内部,除了接触到不该接触的邪异存在这种情况外,几乎没有失控的记载。因为他们天生就是所谓的‘吸血鬼’!” 关于序列7的知识是舒尔茨神父亲口告诉他的。昨天上午借着舒尔茨神父询问他神秘学课程是否顺利的机会,道格拉斯在聊天中自然地提及了失控、提及了关于自身途径序列名称的疑问,并好奇地询问了一些关于血族力量来源的事情。 他确信这些话题属于不会引起对方警惕的范畴,毕竟他的好奇货真价实。 舒尔茨神父告诉他大地母神教会主要掌握的两条途径后,特意提起了血族对人类晋升的‘人造吸血鬼’的仇视,让道格拉斯知晓了“月亮”途经的序列9到序列7名称,以及血族也可以按照这条序列继续晋升,只不过晋升方式比之人类略显特殊等知识。 具体特殊在哪里,舒尔茨神父没说,但道格拉斯也不是很在乎,前一条知识结合血族的低失控率,足以让他的猜想变得合理。 “加上那天我自己的感受,我认为,行为如果能符合魔药名称的指向,是有助于魔药的消化的。就像战士的使命是与人战斗,自然要磨练战斗技巧,使自己符合名称所代表的实际。” 边说,他边怀念起汉语中四字成语体系的简洁,一个“名副其实”能概括的事,这会儿必须拆开来充分解释才行。 梅罗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关于血族,就算值夜者也没有过多了解,而出自大地母神教会的解释是足够可信的。 “所以,你的想法是通过‘扮演’魔药名称来消化它?” “除此之外……‘扮演’还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是谁。”道格拉斯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不确定。关于扮演的细节,罗塞尔没有在日记中提起,以下全是他的自行总结。 “提醒?” “没错。因为我之后忽然想到,人类要如何扮演‘吸血鬼’呢?血族天生以血液为食粮,但人类并非如此,如果要我天天去饮用血液,哪怕不是人类的,我也很难接受。如果为了消化魔药逼迫自己饮血,那……真是一种折磨。” 这也是艾尔和洛络塔不认同的地方……这种违背良知的扮演,比起促进消化,更可能促进失控!梅罗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道格拉斯没有忽略老师变化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时候,我想到了您提过魔药中残存的精神。人类并非生而超凡,而是汲取了各种非凡生物的能力,也就受到它们残存精神的影响,我想魔药的名称肯定也体现了这一点。 “所以我要做的不是‘成为’它,而是‘扮演’它,通过‘扮演’来绕过残存精神的影响!这就像演员与角色的区别,只要展现出神秘、古怪、惧怕阳光、与蝙蝠为伴等特点,即便不去饮血,也能让观众知道你的角色是吸血鬼。 “重点就是,不是魔药塑造我,而是我消化魔药!一切只是‘扮演’!”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丢失自我,走火入魔! 而罗塞尔在众多词汇中选择了“扮演”这个意味明确的单词也佐证着这一点,道格拉斯相信老乡指导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粗心大意,而且那个时期的罗塞尔已经是高序列非凡者,其经历本身就证明着“扮演法”在大方向上的正确。 绕着圈子解释完这些之后道格拉斯长出一口气,略感紧张地观察着梅罗斯的反应。他猜想归猜想,说出来给梅罗斯听也是抱着让这位老师给自己把把关的目的。 梅罗斯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补充道:“你也可以试着总结一些,一些‘扮演’时的守则。‘窥秘人’这条途径就有流传已久的守则,‘为所欲为,但勿伤害’。” “好的!”道格拉斯满脸笑容地应下,心说值夜者内部果然也有相应的资料,他就完全没想过要总结什么守则。 在此之前,因为不能暴露自己看得懂罗塞尔文,他没敢向舒尔茨神父透露自己刚学了个神秘学皮毛就开始乱总结,准备先取得梅罗斯的认可和指点。 不过想必黑夜教会能知道的事,大地母神教会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何况血族能通过影蝠监视,道格拉斯觉得这种事根本不用自己通报。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刚想起身告辞,却意外被梅罗斯叫住。 “你格斗水平怎么样?”她问。 ------------ 第24章 消化魔药的方式 “……您问这个干什么?”道格拉斯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虽说“学徒”途经没有任何体力加成,但原主混迹东区多年,对于街头械斗还是非常有经验的。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经验不能随着穿越被现在的道格拉斯继承,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实战水平比战五渣还不如。 “一个尝试。”梅罗斯抱起双臂认真地打量着他,“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的序列名称叫‘格斗学者’,为了更好的‘扮演’,我现在需要一个陪练。” “窥秘人”变“格斗学者”,您这途径也够离谱的……道格拉斯牙痛似的咧了咧嘴,问道:“你们值夜者内部……” “他们都是在身体素质方面有很大加成的非凡者,这不利于配合我的‘扮演’。” 看着梅罗斯摆明了觉得自己很合适的表情,道格拉斯脑内顿时天人交战。 一方面,其实他自己也发愁战斗力的问题,没什么防身之技他都不敢在东区多待,但工作需要,不得不去。做梅罗斯的陪练倒是可以趁机偷学,解决这个问题。 但另一方面,他无法解释一个赏金猎人为什么不会打架,并且还……非常怕疼。 眼看着他陷入沉默,梅罗斯想了一想,补充道:“……晚饭我请。” 不,您不理解,这不是晚饭的问题……道格拉斯险些以手捂脸,狠狠纠结过后还是长叹一口气:“好的。” 毕竟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技多不压身……他看到梅罗斯舒展的表情,又急忙给对方打预防针:“但您别抱什么期待,我,我不擅长格斗。” 值夜者有些意外地挑眉:“是吗?” “对。”道格拉斯一口咬定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我是调查派的,意思是,能举报绝不动手,能跑路绝不逞强。” 身为“学徒”所以擅长逃跑,这是合理的。 “……”梅罗斯看起来颇为无语,“我听说之前拿撬棍要把人弄死的也是你。” “咳咳……那是,那是极端情况!” 道格拉斯边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边狠狠吐槽红手套为什么要把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记得那么清楚。好在梅罗斯没在这件事上多计较,带着他离开教堂,前往和警察厅合作的格斗培训机构。 然后道格拉斯就亲身领教了一下什么叫做“格斗学者”。 虽然没有“不眠者”或“收尸人”那样显著,但“格斗学者”对体质的加强已经足以让体格娇小的梅罗斯在力量与速度上比肩他这样未经训练的成年男子。 他不知道的是,值夜者们的入职培训一直包括格斗技巧的方面,辅助人员也逃不掉。 身着利落骑士服的梅罗斯面色复杂地打量着他,尽可能挑选了婉转的措辞:“你……做赏金猎人这么久,是靠运气比较好吗?” 道格拉斯很想躺在地上耍赖,但人设不允许,他勉强勾起半个笑容,呲牙咧嘴地站起身揉了揉腰背。好在原主身体素质过硬,不至于让他丢脸得爬都爬不起来。 梅罗斯神色间似乎有些许不忍:“你还好吧?” “我觉得,”不是很好的道格拉斯顾左右而言他,“魔药消化只靠揍我肯定不行。‘学者’对应的或许是要对格斗技法进行深入的研究、传播、创新。也就是说,你先教会我,然后拿我做研究对象,可能比让我做沙包更有效率一些。” “研究……”值夜者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实说,她觉得“窥秘人”阶段的消化多半是依靠神秘学知识的积累,也就是了解足够量的隐秘知识即可,不强调实践。 想想也知道,神秘侧的东西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尝试的。所以到了“格斗学者”阶段,梅罗斯一边纠结格斗,一边疑惑学者,这几天都没总结出什么扮演法则来。 眼下这个便宜学生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梅罗斯刚想开口,忽然瞥了道格拉斯一眼:“教你……你借我消化魔药倒是很熟练?” 小心思被点出的道格拉斯笑容讪讪:“总之,我觉得研究和教导才是大方向!您方便的话,顺手教教我也不错。” 梅罗斯也灿然一笑,抬手就赏了他一记勾拳。 挨过两顿揍的道格拉斯脚步及时后撤,双臂交叉在身前挡下,顿时感到被击中的小臂一阵酥麻。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后,随着对抗节奏的不断攀升,道格拉斯……开始脑子跟不上眼睛。 他能意识到每个动作,但是反应不过来。这就纯粹是缺乏相应训练的表现,许多动作熟练了之后是不需要过脑子,而是依靠身体记忆和条件反射直接应对的。 察觉到他的左支右绌后梅罗斯及时收了手,两人就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讨论和拳拳到肉的教学,在梅罗斯快乐消化魔药时,道格拉斯一脸怀疑人生地平举着哑铃在角落扎马步。 是谁这么倒霉,穿越后还要重温军训痛苦?哦,是我,那没事了。 - 安提娜拿起他那份字迹歪歪扭扭的报告,看起来努力忍住了笑:“我觉得安托尼亚会强迫你用可以解读的文字重写一遍。” 刚从对方手里讨到缓解躯体疲劳的药剂的道格拉斯扭开瓶塞,将玻璃小瓶中的液体一口吞下,闭着眼睛含糊道:“我能握得住笔已经很不错了。” 他伸手给她看自己因为过度锻炼脱了力而微微发颤的指尖。不过在药剂的作用下,一股暖流很快传遍了四肢百骸,全身仿佛浸泡在热水中一般,肌肉的酸痛逐步得到了缓解。道格拉斯呼出一口气,从嘲笑他羸弱体质的血族手里抢回了报告,确实觉得这个字不像人写的,还是重抄一份吧。 看他像是缓过来了的样子,安提娜便回到坩埚前随手搅动起里面粘稠液体,叮嘱道:“虽然药剂效果很好,但你可不能依赖这些外物哦。下回再来一支五苏勒。” “……”正在打量炼药室内部的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回头,“这是坐拥一座庄园的尊贵血族该说的话吗?” 安提娜啧啧谴责道:“你看,为什么要关注金钱?我的重点是你不能依赖药剂,懂吗?” 道格拉斯狐疑地看着她,嘟哝道:“我看安托尼亚应该给你也上上修辞课。” “说反了,是他该来向我学习。”年轻血族哼了一声,探手抓过一只锡盒和桌上天秤,动作麻利地称出几克灰色粉末倒入坩埚内,“比起去大学里逗人类小孩,趁早钻研出能够量产、能够稳定保存的药剂才是大主教留给我们的任务嘛。” “稳定保存的药剂?”看着锅内不知道混合了多少材料的液体居然在久煮下逐渐变得透明,道格拉斯好奇地靠近了些许,旁观安提娜完成最后定量分装的程序,顺口问了一句。 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提娜空口尝了一下新产出的药剂。这是什么神农尝百草的试毒行为,绝对不符合实验室规定吧……你们就没有什么动物试药、双盲实验之类的前置措施吗! “嗯哼。普通材料调配的药剂无法长时间固化来自仪式的治疗效果,超凡类型的材料则非常珍贵稀少。”似乎是对药剂的……味道?不太满意,安提娜皱着张脸,呸呸了两声后解释道,“我们的序列善于制药,不依靠仪式固化也可以达到相当不错的效果,但在稳定性方面还达不到要求。” 旁观了全程的道格拉斯提出疑问:“以你们的产出速度来说,倒也不必追求太久的保存期吧,危险任务前准备好就行?” “不,不是给我们自己用。大主教的要求是成立一个面向普通人的医药公司。” “面向普通人……这,不会有非凡外泄的危险吗?” “所以我一直在用普通的材料嘛。除了保存期,能否量产也是个问题。” 安提娜边说把坩埚从火上移开丢进水池,自然而然地指使他:“洗干净。” 道格拉斯这几天太习惯于被人使唤了,乖乖抄起长柄刷,以刷碗的手法刷到一半才觉得不对,转头凝视安提娜。后者早就把桌面收拾利索,笑眯眯地又往水池里丢了一堆脏污容器,表情非常坦然。 他把坩埚倒扣到边上控水,认命地洗洗涮涮:“如果每支药剂需要你们这些非凡者亲自制作的话,到底还是难以推广的非凡产品。只有实现机械流水生产线,才有量产的可能吧?” 道格拉斯根据上辈子了解过的市场经济学知识,本能地觉得这想法有点离谱。总不能广发“药师”魔药培养非凡工人吧! “流水生产线?”安提娜似乎对这几个词语的组合很感兴趣。在道格拉斯解释过后,她好奇道,“现在的工厂可以实现这样的技术了?” “呃……”道格拉斯顿时发现自己下意识中是按照现代化工厂生产的模式向安提娜解释的。可是二十一世纪真正实现全自动,靠的是计算机、大数据、先进的机械智能,以及充足的电气能源……这个……蒸汽机恐怕…… 他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找补道:“不不不,达不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但,机器能做的,替换成工人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样保密方面比较难办。” 安提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更喜欢那个机械化的想法,嘿,说不定该和蒸汽教会商量一下。” 道格拉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决心闭紧嘴巴不要再说出什么超时代的设想来。也不知道蒸汽教会有没有能耐实现这个,鉴于连蒸汽机都是罗塞尔穿越了才搞出来的,道格拉斯觉得希望不大。 他安静如鸡地把所有器具洗刷干净晾好,赶紧从炼药室溜走,重抄报告去了。 ------------- 蒸汽:?我的真神级别灵性直觉感到有人辱我,怎么回事.jpg ------------ 第25章 错过 黑曜石灵摆小幅度地顺时针转动着。道格拉斯点了点头,收紧了链条将其重新缠回手腕上,信步走入火灾过后的满地狼藉内,用靴尖扒拉了一下余灰。 进入12月以来,东区各处发生了许多起规模很小的火灾。天干物燥,有一两处火情本来不算什么,但诸多报告显示这些火灾来的毫无缘故,有些甚至发生在无人的空置建筑内,颇为离奇。 警方搜集了这样一批异常情况转交给了各个教会,道格拉斯受命在东区奔波几天,利用灵摆占卜的手段确认了一部分火灾是受到非凡能力影响而产生的。 “哪个野生非凡者锻炼能力这么大胆的……”他在火场遗迹中绕了一圈,没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于是拍了拍裤脚上的灰,掏出随身笔记本为报告打了个初稿后看看时间便准备找个地方对付一下午饭。 年末这段日子对于依靠打零工来支撑生活的大部分东区居民来说并不友好。最近白天人流变得稠密,绝对不是他们放假买年货,而是人们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寻找工作。道格拉斯穿行在人群中,特意把左轮掖在腰间,威慑那些年底冲业绩的窃贼。 这活儿多半由那些被黑帮控制的小孩儿去做。刚刚他就无意间瞥见一个寸头男孩手脚麻利地从路人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一猫腰钻入人群,三两下就不见踪影,让道格拉斯想张口提醒都没机会。 他悻悻地合拢嘴巴,对东区的情况已经有些麻木,别的不说,原主小时候也是靠小偷小摸活下来的。 “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坚守道德……”他无声叹了口气,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压下那种无能为力感。随着工业革命而来的剥削和资本萌芽在某种程度上是时代必然的选择,想寻求更进一步的制度,就只能依靠革命了。 然而这是个存在非凡能力的世界。纵使马列主义是大学生必修课,道格拉斯也想不出如何在这里建立类似的制度。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拐进某家酒馆随便点了些东西吃,脑子还在放空,灵性直觉却轻微一颤。 他反应很快地探手向下,抓住一个孩子消瘦的肩膀,用力把人拖到了自己面前。男孩儿略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立刻松开手里的属于道格拉斯的钱夹,猛地挣扎起来。 道格拉斯挑了挑眉,一手摁住对方,一手拾起钱夹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少东西。这时男孩儿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忽然不动了,乖巧地立在原地叫了一声:“道格拉斯叔叔!” “……”对对方毫无印象的道格拉斯表情严肃,实则努力回想这小孩儿是谁。 好在男孩儿很会察言观色,立刻自我介绍道:“我是小约翰呀,拐棍街的小约翰。” 有了这样的自我介绍,道格拉斯的记忆终于被牵动:“……老约翰的儿子?” 老约翰和原主同为赏金猎人,在道格拉斯混帮派时就相互认识了,有事没事就会约着喝点小酒什么的,算是半个朋友。 “嗯嗯,是我。”小约翰痛快认下,干脆就不跑了,眼巴巴盯着桌上道格拉斯点的炸鱼排看。 这小子倒是自来熟……道格拉斯收好钱夹,和小孩儿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秒,最终妥协地指指旁边座位:“吃吧。” “谢谢叔叔!”小约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毫不客气地落座拉过餐盘大吃起来。 “老约翰最近干什么呢?”想起这层关系后,道格拉斯顺口就关心了一下对方的生活。 小约翰吞下一口鱼肉,抹了抹嘴边碎屑,干脆而不屑地说:“他死了!” “……”道格拉斯被小家伙说起这话的语气震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死了?” “死了。酒喝太多,在外面睡着了,冻死的。”小约翰肯定地回答道。 这,小酌怡情,酗酒要命啊……还没等道格拉斯有什么具体想法,小约翰就看了几眼他手边的大杯啤酒,用一种故作老成的姿态说道:“叔叔记得不要喝太多酒哦,对身体不好!” 谢谢关心,我也不是爱喝这玩意儿……道格拉斯含混地应了一声,想到老约翰死后小约翰多半就靠着摸人钱包过日子,遂宽容地看着他把盘子里的东西都吃完。 似乎感受到他态度的变化,小约翰吃完之后看了他两眼,把手肘支在桌上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小声说:“叔叔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这条街附近的都可以!” 蹭吃蹭喝之余不忘倒卖小道消息,小伙子很有前途……道格拉斯“嘿”了一声,问道:“那,最近的火灾的纵火犯是谁,你知道吗?” 他抱着逗小孩儿的意思随口一问,没想到小约翰挑了挑眉尖,表情似乎认真了些许,低声说:“我不知道,但是在火灾前,我见过一个奇怪的女人在附近走动!” “……奇怪的女人?”道格拉斯克制住脸上的表情,追问了一句。 “嗯嗯,很奇怪,不像是东区的人。她头发很长,身上有很浓的香味。”小约翰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那确实不像东区人,东区人冬天为了省水,大抵是不洗澡的,更别提香味了。道格拉斯放下啤酒杯,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起了兴趣:“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就在火灾的那个房子前面。”小约翰伸手遥指了一个方向,“那是早上很早的时候,不知道她在那里干什么。我没看清她的脸,只知道她身上的香味儿特别浓,风一吹,我都闻见了。” 道格拉斯故作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小约翰自然地迎着他的视线,没有半分胆怯的意思。最终赏金猎人笑了笑,伸手揉揉男孩儿发顶:“行,我知道了。以后你有什么消息,都可以来找我。” “好嘞!”小约翰任他揉完,兴致勃勃地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跳下椅子,一眨眼就钻进人群不见了。 目送小约翰离开,道格拉斯收回揉人脑瓜顶的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根短短发丝。他表情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根发丝,解开黑曜石灵摆的链子,闭上眼睛开始以发丝为媒介占卜。 “小约翰欺骗了我。” 进入冥想状态,重复以上话语七遍,并利用自身灵性沟通灵界获得了灵魂出窍般的启示感后,道格拉斯睁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灵摆正在顺时针转动,表示肯定。 他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了。 “人才啊,比我说谎的时候自然多了,可惜我是看过官方档案的非凡者……”道格拉斯收起灵摆,然后找了张纸巾妥善地把那根头发包好,塞进口袋里。 这些火灾之所以奇怪,就是因为警局在调查时发现在场的人居然没一个能说出起火的诱因。没有在室内抽烟的人,没有调皮碰倒了蜡烛的小孩或猫,没有被目击到的纵火者,甚至有的房间内根本没有燃料和火种,照样烧得厉害。 当然,也没有伤亡,否则通灵可能会揭示某些真相。 因此从小约翰说自己目击过奇怪女人开始,道格拉斯就本能地觉得不对。有能力躲过众人耳目的非凡者,怎么会在一个小孩子这里翻车? 为了规避小约翰是被人误导的可能,他还特意用了有主观性的‘欺骗’一词,结果…… “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骗我?”道格拉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被吃干净的餐盘,“而且这消息不是我请他吃饭的报酬吗,编个假情报骗人又没钱拿……呃,恶作剧?一时兴起?中二的年纪到了,在这儿跟我装深沉?” 道格拉斯实在没想明白这个毫无必要的谎究竟有着何种动机,犹疑地掏出笔记本,笔尖点了半晌才写下这条莫名其妙的情报,批注:“实在没线索就去找小约翰”。 - 小约翰熟练地从破了半边的窗户翻回自己家——鉴于经费的不足,他们还没有换新窗户。好在有会搓火球的温克尔,漏进来的那点寒风不算什么。 他实在很喜欢温克尔。有这个大姐姐在,家里永远都是暖暖和和的,她还会交伙食费,还不喝酒,还会讲奇怪的故事!什么非凡者啦,弗萨克的猎人啦,两米多高的双头巨人啦…… 小约翰将温克尔与酒鬼老约翰多方比较,最终得出结论:当爸爸就该像温克尔这样嘛! 尚不知道自己被“喜当爹”的温克尔正在翻报纸,看到他回来就知道该吃饭了。小约翰掏出报纸包裹的奶酪与夹了火腿的三明治递给她,温克尔看了看小孩儿掏出食物后变得空荡的口袋,有些讶然地挑眉:“你不吃?” 这几天下来她对这孩子可太了解了,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小约翰吃饭,每天两顿缺一不可,只要有饭吃,万事好说。 “我吃过了。”小约翰拨开几张报纸,满足地往血迹还没洗掉的沙发上一坐,“道格拉斯叔叔请我吃了炸鱼薯条!” “谁?” “爸爸以前那个会穿墙的朋友。” 温克尔漫不经心地嚼了好几口干巴巴的面包才反应过来:“……穿墙?” “嗯嗯。有一天他们喝多了……”闲不住的小约翰当即又跳下沙发,跑到厨房后墙边比划了一下,“道格拉斯叔叔就直接从这里出去了!没有走门!但后来他不承认,说我看错了……” 说罢,他跑了回来,有些期待地看着温克尔:“道格拉斯叔叔也是像你这样的非凡者吗?他也会搓火球吗?” 红发的猎人放下三明治挠挠脑袋,没有回答,反而追问道:“你们在一块儿干嘛了?” 小约翰从自己偷钱被抓包开始如实复述:“……道格拉斯叔叔问我知不知道你去放火的事,我就照你告诉我的那么说……” 会穿墙的非凡者,不知道是哪个途径,但听起来很难搞……温克尔略微放松了一些,拍拍小约翰的脑袋:“干得不错,明天继续。以后遇到道格拉斯,不要靠近,观察一下他最近都在调查什么。” ------------ 第26章 搬家 12月中旬,贝克兰德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道格拉斯照常来到丰收教堂晨祷、背诵教义、学习赫密斯文,再蹭着资料室燃起的壁炉匆忙补写一份例行报告。 安托尼亚瞄了一眼他的报告题目:“这好像是今早就应该上交的东西?” “舒尔茨神父懂得体谅一个昨天搬完家就直接睡着的人。”道格拉斯头也不抬,拿出高中在早自习时抄作业的书写速度飞快写下一行又一行,“尤其这个人最近被‘格斗学者’当作沙包锤得浑身酸疼。” “幸好我的学生们没有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来作为拖欠结课报告的借口。”血族嘟哝着端起茶杯啜饮几口后才注意到重点,“…哦,对了,恭喜你乔迁新居。哪里的房子?” “北区,考文特街9号。” “好远。” 你一个住在郊外别墅的血族有什么立场说我住的远……道格拉斯写满一页纸,在吹干墨迹的间隙投去无语眼神:“地铁和公共马车很好地解决了距离问题。对了,要来我家做客吗,你和安提娜一起。” “安提娜恐怕去不了,”想起自己的胞姐,安托尼亚笑了起来,“你之前跟她提过的药剂量产的构想很有意思,她把那个拿去和其他血族讨论了,现在他们正忙着联系蒸汽教会,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道格拉斯好险没让笔尖划破稿纸,面色略有些复杂:“啊……那,联系的怎么样?” “不太顺利,所以才忙。蒸汽教会倒是对新机械的构想很有兴趣,但是他们留在鲁恩的话事人职位不高,无法决定这么大宗的合作。更何况经营面向普通人的药剂公司,本就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也要顾及其他教会的态度……” 嗯,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见到流水线,不知道大帝手稿里有没有类似的东西……道格拉斯想着想着,忽然看向安托尼亚:“所以他们在忙着正经任务的时候,你就在这里摸……呃,偷懒?” 年轻血族拿过那张写好的报告审阅一遍,满意地发现其中没有出现任何语法错误:“不,我负责联系社会上的一些工厂主和诸如贝克兰德技术大学这样的学术机构,看看有没有成本更低的解决方案。” “好的,我错了。”道格拉斯投降似的举了下双手,“我不该质疑你的勤劳。说起来,我的新邻居,莫雷蒂家的小姐好像就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学生。” “莫雷蒂……梅丽莎.莫雷蒂?”安托尼亚略一回想,便想起上周参观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研究室时被校长介绍过的一位黑发褐瞳、打扮朴素的十八九岁少女,“我参观时见过她,这位莫雷蒂小姐是序列9的‘通识者’。” “……野生非凡者?还是蒸汽教会……”道格拉斯愣了一下,“不对,莫雷蒂一家都是黑夜女神信徒啊。” 他刚搬过去,还没来得及按照鲁恩王国的习俗邀请邻居们过来做客,但租房时就已从房东口中得知周边几户人家的信仰都是黑夜女神。 “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校长波特兰.莫蒙特先生本身是蒸汽教会的外围成员,莫雷蒂小姐是他的学生,在他们那里肯定有登记。更具体的情况我倒是不清楚,或许你可以问问,这倒不违反保密守则。” 仅仅是参观时作为陪同一起呆了几个小时,要不是那位莫雷蒂小姐在机械上的确天赋出众,讲解时又头脑清晰有条有理,安托尼亚都未必能记住这个人名。 道格拉斯倒是对这个消息非常在意。未来几个月他都会忙于学习并完成教会任务,会长期呆在家的只有维瑞蒂一人,隔壁有一位非凡者这种事听起来就不太安全。 无论是否有官方背景,“失控”的威胁都是所有非凡者头顶悬浮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悲观一点的角度来说,非凡者本身就是一枚有几率被引爆的定时炸弹。 ……嘛,不过其他邻居显然更惨,我来了之后考文特街就有两个定时炸弹了。啧啧啧,回头给维瑞蒂弄点防身的东西?符咒不行,太危险了;药剂?容易被她这个经常接触药品的预备护士发现不对,那就属于泄密了;护身符倒是很安全,就是没什么实战作用…… 他一边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一边继续写起报告:“所以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能不能赏脸莅临寒舍?” “等新年过后,安提娜不那么忙我们再一起去。” “没问题。我的房东预备在迪西海湾多呆些日子,从月底到二月只有我和维瑞蒂在家,随时欢迎。” - 考文特街的联排房屋是档次较高的那类,拥有一小块花圃、一条体面的门廊、面积更大采光更好的凸肚窗等优越的条件。可惜经历了战争伊始弗萨克浮空艇对贝克兰德的袭击,虽然侥幸没有房屋坍塌,街道和外立面还是多有损毁修补的痕迹。 不过,由于临近政府的办事机构、诸多高等学府以及黑夜教会的教堂,考文特街的房产还是很受中产阶级的青睐。 “没想到托马斯先生会招人合租。”对着门口穿衣镜整理着装的露丝.莫雷蒂一边调整发饰的位置,一边随口感慨着。 她与班森结婚、住进考文特街7号仅一个多月,但对自身中产阶级身份格外注重的托马斯夫妇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中产阶级通常不需要与人合租来分摊租金。 身着休闲款式正装的班森来到妻子身边帮她拢好发尾,解释道:“之前的战争无疑损害了托马斯先生的产业,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振旗鼓。出租部分房间是最稳妥的节省开销的方法之一。” 打扮朴素但得体的梅丽莎听到这些讨论,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去年战争时期,托马斯先生蒙上面孔避开视线去救济点领取面包时的样子。 这位上了年纪的绅士性格倔强,在战后还固执地将小儿子的抚恤金捐给了临时成立的贝克兰德重建基金会,只愿凭自己的努力维持生活。 维护自己的体面抑或是尊严似乎已经成为这对年过半百的老人生活的准则之一。若是梅丽莎年轻个两、三岁,她必然无法理解这种僵持的意义何在。 不过几年的生活颠簸之后,她已然明白出租部分房屋而不是搬家离开这条街区已经是不错的结果。毕竟更多因为战争而破产的中产阶级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中,只留一座座待售的空屋。 因此梅丽莎没有对这个话题多加发表意见,一家人收拾好自己后离开家中,敲响了隔壁考文特街9号的大门。今夜,一场简单却正式的餐会将在这里举行。作为房东的托马斯夫妇按照社交礼仪,向诸位邻居引荐新来的租客——在大地母神教会任职的道格拉斯及其养女,维瑞蒂.科顿,后者是黑夜女神教会附属护理学院的学生。 两人的关系、年龄差距以及不同的信仰都令来宾们感到一些好奇。于是接下来的谈话时间,两个人都被暗戳戳地问了许多相关问题。 当然,男士和女士们各有各的聊天圈子。在道格拉斯绞尽脑汁地陪那些政府雇员、高级律师、银行经理们谈论社会时事和股票税率时,鲜少进行这类社交的维瑞蒂倒是很快适应了节奏,坦然为女眷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当然,考虑到这些中产阶级所追求的体面,她聪明地没有提及两人的东区出身,只是含糊地说以前家境不好。 长发淡金,眼神清亮的少女有些腼腆地笑着,语气却带有笃定的信任感:“虽然我的父母、我的弟弟都过早地离开了我,但道格拉斯一直、一直像家人一样陪伴在我身边……不,应该说他早就是我的家人了。他既像是宠溺的兄长,又像是可靠的父亲。” 这种努力奋斗迎来了美好结局的故事总是受人欢迎。而梅丽莎则格外有一分感慨:她很难不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人生转变。 眼前这个略显局促、笑容却洋溢着幸福的小姑娘与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相似……她借着举杯的动作向男士们聚集的方向望了一眼。 道格拉斯先生是个身形精干、动作麻利,性格随和的男性,和曾经满身书卷气的克莱恩.莫雷蒂毫无相似之处。当然,找到工作后的克莱恩有了些许改变,更加的开朗、自信……但仍旧是她最好的哥哥。 不,梅丽莎,你怎么能做这种失礼的比较……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话题中去,含着笑在胸前点划四角繁星:“家人是我们永远的依靠与归宿,女神在上,我相信你们会迎来更美好的生活。” 身为女神信徒的众人纷纷随之做出祈祷手势并送上祝福。满足了好奇心后,话题就发散开来,成家的夫人们开始讨论时下的潮流风尚。维瑞蒂对这些不甚了解,便凑到年纪相近的梅丽莎身边寻找共同话题,两人很快建立起了友谊。 因为第二天是休息日,吃过晚饭后,没有额外安排且相处得比较愉快的先生们干脆支起了牌桌,打起了小盲注半苏勒、大盲注一苏勒的德州扑克。 班森在打牌方面很有心得,他曾经指教过梅丽莎,说打牌就像谈判一样,揣测对方的底牌并掩饰自己的,还要学会诈唬和引诱……不过或许是所有学习能力都集中到了机械方面,梅丽莎对这种游戏还是不太精通。 她看着班森又赢了一把,在牌友们玩笑般的抱怨中收走了几张纸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起身前往盥洗室,回来时却正巧撞见从牌桌上下来的道格拉斯。 后者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然后友善地打了个招呼:“莫雷蒂小姐?谢谢你今晚对维瑞蒂的照顾,嗯,我一直担心她会过于紧张,幸好有你在。” “您言重了,道格拉斯先生。我能理解你的担忧,不过维瑞蒂表现的很好。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梅丽莎一边让出道路,一边轻松地回应着话题。她对道格拉斯的印象还不错。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比她高大许多的道格拉斯嘴角上勾,礼貌地笑了笑便侧身从她身边经过。梅丽莎走出两步,却感到某种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急忙回过头,所见的却只是合拢了的盥洗室木门。是道格拉斯先生?还是…… 已经成为非凡者,对神秘学知识有一定了解的梅丽莎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那个克莱恩亲手制作的护身符项链。她没有忽略刚才灵性带给自己的直觉,保持着些微的警惕回到了热闹的起居室,并多次隐蔽地观察着回到牌桌上的道格拉斯。 不过此后再没有特别的事发生。梅丽莎倒是额外发现,道格拉斯先生可能比自己还不擅长打牌,连输了好几把。 对扑克牌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道格拉斯满脸无奈地揭开底牌看了看,差点没克制住掏出黑曜石灵摆把打牌变为玄学对决的冲动。 看着一张红心二和黑桃五,他嘴角抽了抽,干脆地盖好牌不再跟注,开始琢磨怎么多蹭梅罗斯老师两顿饭以弥补打牌输出去的这笔钱。 输了7苏勒又12便士,这得是几天的伙食费……而且大部分被班森.莫雷蒂赢过去了是怎么回事!你妹妹是非凡者,你总不是吧!而且没听说哪条途径是执掌好运的啊! ------------------- 克总: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jpg ------------ 第27章 学徒守则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去,这天道格拉斯无意瞥见日历,才发现自己穿越以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他提笔划去日历上的数字,放任自己发了一会儿呆。 他仍旧会在睡梦中梦到过去的生活,梦到那个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梦到与家人与朋友欢笑着度过的日子,然后猛然惊醒,坐在床边凝视天穹上高悬的一轮红月。 并坚持不懈地吐槽一句红月好丑。 后来,这样的梦境频率渐低,而属于原本“道格拉斯”的那部分记忆则更加活跃起来,维瑞蒂、安托尼亚等人开始时不时在梦里乱入。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已经能享受一场无梦的美妙夜晚。 回想起被红手套入梦时的经历,道格拉斯猜测自己穿越而来的特殊正在逐渐消弭,正在逐渐回归这个世界本来的轨迹。 这样不断融合的截然不同的两份人生,让他不由得开始审视自身,思考起一个哲学性的问题:“我是谁?” “我是景文英,是一个穿越者……”他起身踱步到门后悬挂的穿衣镜前,无声地注视镜中映像,在心中默默寻找自己的定位,“我是一个有道德、有理想、有文化,呃,大学文凭还没拿到……算了,反正就新时代四有青年嘛!我也是没什么野心的拖延症患者,是随和但有底线的好相处的人;我喜欢读书、游戏、美食,喜欢幻想与脑补……” 他细数着自己的过往。令人欣慰的是,虽然不再梦到,但实际上旧日的记忆依然能被清晰回忆起,只是像被藏匿的珍宝一般放进了脑海的最深处。 我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但,道格拉斯看向镜子,暗道:“同时,我也是一个女孩儿在这世界上亦兄亦父的唯一家人;我是暗中守护民众的官方人员;我也是初入非凡世界的新人,有着可靠可敬的同僚与老师……” 道格拉斯原本担忧这样的变化会使自己,怎么说,变成精神上的缝合怪?就类似人格分裂那样。不过经过一通梳理,他已经放下心来。 现在的他不是以前的他,但这样的冲突并不剧烈。就好像步入社会后,人们会拥有更加多元化的身份,拥有全新的职责,但那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本质。 穿越过来后,他无疑是以“景文英”的心态与性格行事,一些必要的掩饰也没有超出她本人的底线。“道格拉斯”的记忆最多丰富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情,不涉及根本。 想明白这一点后,道格拉斯坦然地对镜中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而在这一刹那,他灵性忽然跃动。道格拉斯愕然地发觉自己的身、心、灵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仿佛有虚幻的破碎声在耳边响起,体内的魔药似乎正在溶解,正在与本身的精神融合。 这个状态来得突然,过程却自然而舒缓,没有引起灵性任何的预警。于是道格拉斯闭上眼睛,按照梅罗斯指导过的方式进行冥想收束心神,静静体会着难以言喻的独特感受。 虽然没有任何提醒,但道格拉斯莫名觉得,这是魔药完全消化的表现。 等到灵性逐渐平缓下来后,他睁开眼活动着身体,能够凭直觉感受到自身能力成长到了一个极限。 “不过,这完全消化怎么来的这么突然……”道格拉斯嘟哝一声,回到桌前,抽出那张自己总结的“学徒守则”。 “一,保持旺盛的好奇心,不断学习,不断尝试; “二,尊重并追随那些比自己资历深厚、知识渊博的老师,将他们视作引路人; “三,不能自傲,不能托大,知道自己能力的上下限,明确自身定位。” 这三条守则,是他根据自己的经历不断总结提炼并践行着的。对于他而言,这些条件并不苛刻,甚至于正适合现在的情况。 再加之原主服用魔药已经九年,大部分魔药的力量已经依靠时间的消逝被逐渐掌握,道格拉斯开始按部就班“扮演”后,对自身魔药消化的进度也是很满意的。 “只不过完全消化一直是个坎……呃,为什么审视自己能带来魔药的消化?这符合哪一条守则?‘明确自身定位’? “嗯,精神状态对非凡者的影响也很大,也许是我穿越而来后,潜意识一直担心这件事,直到刚刚才解开心结,达到了身心灵的统一,这才促成了魔药的消化? “这算是歪打正着吗……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以后要时刻注意自己的精神状况,注意调整心情,不要留下隐患……” 道格拉斯将这一条注意事项补在了守则下方,然后心情颇好地收拾好了书桌准备出门。虽然没有获得新的能力,但达到自身实力巅峰还是令人很有安全感的。 至少,逃跑的时候能跑得更快了。 照常地在东区和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巡逻过一遍后,道格拉斯坐在公共马车上翻开随身笔记本,浏览最近任务的完成情况。 身为公学教师的伊顿.伏格享有比其他工作更长一些的寒假,或者说年假,前几天就告别了朋友带着父母去南方过冬了;身体抱恙的房东夫妇也受到外嫁的大女儿邀请离开贝克兰德前往迪西海湾。 在这个世界,边旅游边跨年好像还挺流行的。不过身为公务人员的道格拉斯并不放年假,想跨个市都得打报告。 例行报告都交了,嗯,这周的课程暂停,梅罗斯老师因公出差,新年过后再补课…… 剩下的,东区……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圈上一个名字。 情报贩子费尔南失踪了。虽然从种种迹象来看,费尔南时不时还会调动手下资源,但再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与此同时,暗中寻找这个情报贩子的人似乎也有些多,连道格拉斯自己都受到了好几次有针对性的调查,这反而让他搞明白了找费尔南的人来自军情九处。 军情九处是直接隶属于政府的非凡机构,一般与教会势力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感。道格拉斯如实在报告里写明了情况,被舒尔茨神父告知费尔南可能是卷入了一起间谍案。 这彻底打消了道格拉斯插手的念头,同时纵火案的相关资料也被移交到军情九处,只不过小约翰那条似是而非的情报他到底没有给出去。 这下他在东区的工作就轻松些许,道格拉斯准备用空闲的时间带维瑞蒂去看几场马戏表演,既是庆贺新年,也是为下一序列的“扮演守则”做准备。 公共马车有些摇晃着拐过街角,负责售票的工作人员大声报站:“月季花街!” 道格拉斯合上笔记蹬蹬蹬跑下车,一眼就看到外墙金黄的丰收教堂外停着几辆运货的马车,正有人往下搬运着什么。他缓步走近,向其中一人打了个招呼:“杰西卡女士?” 一位戴着草帽的壮硕女性拍了拍手,回头看向他,很是开朗地回应道:“下午好,道格拉斯。来吧,正好帮我把这些搬进去。” 杰西卡.道恩斯是序列9的“耕种者”,平素都呆在郊外赛恩斯家的庄园内,负责培育一些珍贵植物和草药。道格拉斯和她只见过一两次,不过这位女士的强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不是每个女士鼓起二头肌都能比你小腿还粗。 “下午好。这些是什么?”道格拉斯一边庆幸自己没穿正装来,一边屈膝提起一个麻袋。 好沉!他动作停了几秒,运了运气才成功把麻袋扛起来。这得有五、六十斤吧…… 要不是经过了一个月的挨打,啊不,是锻炼,他都没把握把这玩意儿扛起来。而反观杰西卡,双臂肌肉贲张,一手一个就拎着麻袋向教堂内部走去,还笑呵呵叫他跟上。 街上一些路过的男士见状,都露出了三观和自尊心碎了一地的表情。别怕,那是“耕种者”魔药的加成……道格拉斯淡定地迈开步子追上对方。 “这些是,呵呵,按罗塞尔大帝的说法,叫‘福利’。”受到安托尼亚这个罗塞尔迷的影响,连杰西卡都能引经据典一番,“费内波特产的稻米、面粉、咖啡豆,都比市面上的品种好得多,专门供给教会成员的。” 道格拉斯脚步凌乱了一下,好险没让肩上沉重米袋闪了腰,有点不敢确信地反问:“大米?” 他穿越过来以后还没正经吃过一顿米饭!受之前战争影响,粮价上涨,在鲁恩国内大米本就是费内波特进口的多,那个价格,美丽得让道格拉斯三过粮铺而不入。 没想到,教会还有如此朴实的发年货机制……道格拉斯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开始思索自己这个实习期没过的能不能算做内部人员。 杰西卡领他来到教堂后院的库房边,见到了正在指挥临时雇工们搬运货物的舒尔茨神父。两人又伙同雇工们来回搬运了十几趟,终于把货卸完。 舒尔茨神父拿着一个账簿样的东西写写算算,末了抬起头对着热得脱下了外套的道格拉斯说:“去写一张领取单,然后拿你的那份。” “真的?”道格拉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还是不免激动起来,“我也有?” “虽然你还没有正式入职,不过,血族向来消耗不了多少米面。”发丝花白的神父宽容地看着他,“血族们不需要的配额,会分发给郊外和临近城市的其他教堂预备给信徒做圣餐。剩下的部分则属于你,不多,加起来一共四十磅。” 他向道格拉斯展示了历年的明细,鉴于今年有部分血族正在南大陆执行任务,总量上比往年还要富裕。 笑容抑制不住地绽开,道格拉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然后端正态度在胸口划出生命圣徽的形状,真情实感地闭眼念诵道:“赞美母神!” 有粮就是娘,别问,问就是我从今天起做大地母神的狂信徒! 舒尔茨神父对他的虔诚表现很是满意,还没来得及开口表扬几句,就看青年把手里外套一丢,全然不复往日稳重,连蹦带跳地冲回教堂内填申领单去了。 “像被猎狗追着屁股咬的兔子。”杰西卡尽量客观地做出了评价,笑得很是开怀。 ---------------------- 大地母神:我的信徒不能没有米饭吃.jpg ------------ 第28章 新年 维瑞蒂在公共马车站和好友琼林.普赖尔告别,加快脚步沿着街道向家里走去。她和琼林以及其他几个同学相约在百货商店快乐地消遣了一下午,回来的有些晚了。 要不是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的最后一天,按照习俗应当和家人一同度过,琼林还恋恋不舍地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吃过饭再分别。 她捏捏朋友的脸笑着打趣:“假期还有二十多天呢,我随时都可以出来呀。” “那说定了!”脸颊有些婴儿肥的琼林本来佯装生气地嘟起嘴,听到这话又很快喜笑颜开,捉住维瑞蒂的手感叹道,“太好了,你搬到北区之后,我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她了解过维瑞蒂生活上的转变后,好像比维瑞蒂本人还要高兴。琼林一直知道自己的朋友家境不好,无法频繁地和自己出门逛街娱乐,这让生性热情的她必须时刻克制自己,以免不经意间在言语或行为上刺痛自己的好朋友。 眼下没有了这样的顾及,她恨不得天天和维瑞蒂黏在一起。 维瑞蒂又何尝感受不到朋友的好意。以往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生活如今已经降临在她身上,维瑞蒂不敢奢求更多,只是暗自祈祷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她越过考文特街7号的信箱,隐约听到莫雷蒂一家的欢声笑语,想起对自己很是关照的梅丽莎姐姐,脸上笑容又扩大几分。 再向前几步,就是她自己的家。擦拭干净的凸肚窗正透出暖黄色的煤气灯光。 维瑞蒂小跑几步登上台阶,一推开房门就嗅到了让人浑身暖乎乎的食物香气,便满怀期待地走向厨房,探头看去。 在灶台边忙碌的道格拉斯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及时回过头,看到是她,挑了挑眉说道:“回来了?外面很冷吧?快去换身衣服,准备吃饭。” 维瑞蒂有些讶然:“道格拉斯,你会做饭?” 原本托马斯夫妇雇佣了一个兼职打扫和做饭的女仆爱玛,不过这位女仆家中临时有事,昨天就请假回家了,年后才会回来。 她下意识觉得今天的晚餐会是餐厅打包来的,或是出门去吃,怎么也没想到是道格拉斯亲自下厨。 男人表情似乎有些无奈:“……至少我能肯定你不会做?” 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想起过去蜗居在东区时,道格拉斯工作没有规律,基本在外面吃饭,偶尔会给她带回来一些。更多时候则是维瑞蒂自己用煤炉简单煎些东西搭配面包果腹。 厨艺嘛……只能说以东区食物的新鲜程度来看,这几年下来没吃出什么大毛病已经是奇迹了。 被提及窘事的小姑娘迅速回头直奔房间换衣服,逃避了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 道格拉斯听到房门“嘭”一声关上,好笑地摇了摇头,揭开炖锅的盖子往羊骨汤里丢入切块的白萝卜。 他四点多就从市场买了一只小羊腿回来,肉剔下来做羊肉焖饭,骨头炖汤。 从领到大米的那天,道格拉斯就开始思考什么菜肴能配米饭,还合的上这边人的口味。当然,还得简单好做。 炒菜是肯定不行了,这边吃蔬菜要么浓汤,要么沙拉,也没有酱油蚝油,调味料只有简单的盐、糖、胡椒、罗勒薄荷等香料。 罗塞尔啊,书抄了那么多,怎么不抄一本菜谱过来……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后,道格拉斯终于决定做以前只用电饭锅就能做的羊肉焖饭。 洋葱炒至焦褐后下羊肉随便煎一下,淋点廉价白葡萄酒当料酒用,上色后再下入胡萝卜加盐和胡椒调味,再倒入足够热水炖煮,差不多后将淘好的米直接铺进去,盖上盖子闷熟即可。 炖汤就更简单了,一切交给时间,炖得越久越香。除此之外,道格拉斯还做了拌了奶油和酸黄瓜丁的土豆泥、双面煎至金黄的塔索克鱼排,并怀抱着对青菜的执念烫了一把菠菜和小番茄一起用油醋汁凉拌好。 老实说,他真想把这玩意儿做成熟的,蒜蓉炒菜它不香吗? 蒸汽顶得汤锅盖子不断作响,道格拉斯揭开锅盖略微调了个味,觉得差不多了。维瑞蒂早就换好衣服张罗着摆好餐具,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道格拉斯用木铲将沾满肉汁、泛着油花的米饭与其他食材混匀后盛进盘子放到自己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米饭浸透了肉香粒粒分明,胡萝卜和洋葱提供了淡淡的甜味,肉块则毫无膻气,油脂丰盈,软烂入味。早就饿了的维瑞蒂不间断地扒了几口饭大口咀嚼着,两颊被食物撑的微微鼓起,吃得极为满足。 道格拉斯又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汤才落座,按照习惯先吃了几口凉菜才转向主食,米饭入口的瞬间差点没抑制住眼眶的酸涩。 他有预感,今晚一定会梦到故乡。 道格拉斯垂着视线,慢慢咀嚼着饭菜,品尝久违的米香,努力收敛自己外露的感情。 好在维瑞蒂忙着吃饭,没有在意他微微颤抖的手。两个人都埋头吃了半晌才从食物带来的满足感中回过神来,维瑞蒂啜饮一口羊骨汤,淡白汤水沁着鲜味,顺着喉管一路暖到腹腔,是最适合这个冬夜的菜肴。 她抑制不住地又吞咽两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道格拉斯:“好吃!我,你,你从没说过自己还会做饭!我很喜欢这道,嗯,我每道菜都很喜欢!” 她语速很快地盛赞着每一道菜的味道,听得道格拉斯不由得好奇这小姑娘要是吃到真正的年夜饭词汇量还够不够用。他顶着穿越以来四处圆谎锻炼出的厚着脸皮接受了这份赞誉,面色如常地放下勺子做出祈祷手势:“都是抽空和教会的朋友学的,费内波特那边的人很擅长米饭料理。嗯,赞美母神,赞美您的丰饶与慷慨。” 就当是还愿了,我好像确实在祈祷的时候许愿吃到米饭来着……他熟练地背出一句赞美诗,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身为黑夜女神信徒的维瑞蒂抬手,差点就跟着自己划了一个大地母神的圣徽。 好在维瑞蒂划到一半,及时意识到了问题,强行改手势点出四下繁星,有些心虚地闭眼道:“赞美女神!赞美您带给我们的安歇与住所,健康与食物!” 道格拉斯看着维瑞蒂掩饰似的抄起勺子继续猛吃,边腹诽着我要是女神当场就开除你这个吃了一口饭就跑偏的信徒,边哭笑不得地给人添了碗汤叫她慢一点别噎到。 等到酒足饭饱、收拾停当,已经八点过半。出去玩了一天的维瑞蒂吃饱后便感到困乏,率先洗澡去了。道格拉斯独自留在起居室,无聊地翻了几页报纸便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竟落起雪来。本就寂寥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各家各户的窗口与街灯的光亮飘摇在纷飞雪幕中,反倒显得冷意更甚。 “……”道格拉斯隔着冰凉玻璃欣赏了一会儿雪景,然后开始用手指头抹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边胡乱画着图案边嘟哝着,“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真是无聊啊!” 穿越以前的元旦至少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节日,放三天假,也预示着春节和寒假的到来,让人很有渡过期末考或者上最后一个月班的盼头。 并且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元旦跨年夜少不了手机滴滴滴的提示音,什么“我怕三十的炮声太响你听不见我的祝福”这种土味短信满天飞,除了发给老师亲戚朋友,这年头还少不了发个朋友圈、发个微博、发个说说,跟广大网友们问个好,互联网上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 然而这里所谓的跨年仅限于1月1日,没有农历春节的概念,更没有什么假期,仅仅占据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甚至在节庆氛围上还不如前几天黑夜教会的“冬礼日”。 道格拉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歪七扭八画出来的几个丝毫看不出特征的简笔小人儿,沉默了一会儿,又用手掌将它们抹去。 “就算把元旦和过年算在一起,”他将额头贴到冰凉玻璃上,仗着没人旁听,用中文大声抱怨,“这也太冷清了!过年就该热热闹闹的嘛!” 他记忆中的年节可比这要红火得多。该有打麻将的,打牌的,抽烟喝酒的,瓜子壳和糖纸满地都是,熊孩子乱跑乱叫…… 吃过晚饭就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吓得狗满院子乱窜。没几个人会看电视,但节目一直播着,兢兢业业地用歌舞声填满人们话语间的缝隙。 过了十二点,还要再单独吃一顿饺子,谁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运气。于是大家围满一张圆桌,筷下如雨,就着联欢晚会的尾声吃过这场团圆饭。 道格拉斯合上眼,哼了几句“难忘今宵”的调,却怎么也想不起后半段的词来。毕竟每年年末必然会听到的洗脑曲目,谁会专门去记歌词? 谁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家那么、那么的远,远到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调子哼到最后渐渐模糊、低沉,寂静和冷清重新占据了所有空间。 维瑞蒂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盥洗室时,道格拉斯已经收拾好心情,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空气中某一点发呆,直到小姑娘坐到旁边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咳嗽了几声:“……对了,记得提醒我去看维克多时带上几束花。” 1月4日是维瑞蒂弟弟的祭日,每年道格拉斯和维瑞蒂都不忘去格林墓园看望这位躺在地底安眠的亲人。只不过冬季的棚养鲜花太贵,维克多的墓碑前总是空荡荡的。 现在到小朋友的墓前献上一束花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维瑞蒂闻言愣了愣,有些出神地想到原来已经三年了。在大雾霾中去世的弟弟如果活着,大概也有这么高了吧……她回想着那个总是闲不住、跟在自己身后乱跑的小男孩,觉得他一定也会喜欢今天的饭菜,喜欢现在的生活。 “…道格拉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轻声道,“谢谢你。” 道格拉斯侧过头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只好反握住了小姑娘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新年快乐,维瑞蒂。” 维瑞蒂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欢笑和哭泣的人们,幸福与痛苦的人们,知晓真实和全然不知的人们,已然逝去的人们与仍旧活着的人们,都在无声无息地走向自己的结局。 无论他们渴望什么 、唾弃什么、迎来什么、逃避什么,1353年的1月1日仍旧如期到来了。 这个世界距离末日,仅余15年。 ------------ 番外2:祂们 凛冬郡,宁静教堂。 克雷斯泰.塞西玛结束了述职,熟门熟路地离开办公室,先回到教堂大厅做了十五分钟的祷告,才越过走廊转而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窗外大雪纷飞,却听不到呼啸的风声。这里不存在嘈杂,一切光影纷乱被纳入教堂内部时皆因神明的威能而缄口不言。 塞西玛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栋仅有黑白色彩的宏伟教堂中度过了多少时光。他在走廊短暂停步,出神地眺望不远处安曼达山脉海拔超过六千米的主峰在云层中投下的模糊阴影。 忽然,他灵感一动,收回视线看向身边。 五官普通,眼眸幽黑,套着简朴长袍,系着树皮腰带,垂下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子的身影仿若凭空显现般立于他身侧。塞西玛转过身体,微微垂首道:“阿里安娜女士。” “你不必忧心。”这位地上天使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女神已经知晓,他们会平安的。” 塞西玛用那双深邃的湖绿色眸子注视着祂。虽然序列相差较大,但塞西玛身为执掌圣物的眷者,和对方同为神前会议的成员,地位上并无差别。 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就是……来自‘外面’的力量?” 阿里安娜回应着他的注视和问题:“是的,那是你目前还不能了解的部分。” “……”塞西玛一时间勾起嘴角像是要苦笑,但很快还是控制住了表情,突兀地转向另一话题,“我收到线报,前战神教会的大牧首拉里昂近日在西拜朗的星星高原附近出没。” “我知道了。”阿里安娜微微颔首,身影像是被橡皮擦除的素描画一般淡去,“回去休息吧 ,塞西玛。新年快乐。” 寂静重新填满了仅剩一人的走廊,塞西玛仍旧凝视着窗外,没有挪动脚步。 - 或许深黯天国该换个名字了,安提哥努斯如此想着,缓步越过一丛丛的深眠花和夜香草,来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边。 这溪水飘渺如同黑色的雾气,时涨时落,翻涌不息。凝视着这道不足半米宽的溪水,安提哥努斯看到了深深水面下不断徘徊的无数身影,重重叠叠而无止境,仿佛一种另类的浪潮。 祂退后两步,避开蔓延上来的裹挟着世间所有死亡的“永暗之河”河水,又抬头仰望。 黑夜女神的神国本应呈现出永恒的黑夜,天幕之上唯有一轮银月和虚假却美丽的星空。但如今,头顶的景色不再是全然昏暗,而是由一半橙红如血、彰显着衰败气息的黄昏逐渐过渡到原有的黑夜之中。 而这橙红与黑夜的间隔并不明确也并不稳定,如同溪水一样不规律地涨落。安提哥努斯简略观察过情况后便不再逗留,换了个方向背对着“死亡”与“黄昏”,走向“黑夜”深处。 祂很有耐心地跋涉在仿佛永无止境的夜之荒原上,手掌无意拂过花丛,沾了一身清淡又舒缓的花香。安提哥努斯视线掠过地面上匍匐的白色小花,觉得阿曼尼西斯真是个恋旧的神明。 深眠花本是种脆弱的植物,茎叶低矮匍伏,平日里泯然于杂草之中,唯有开放时典雅团簇着的白花与悠长香气值得一提。 而这可怜的优点也并不为魔狼们所看中,只有人类才会采撷这种无用的东西,放置在亲人的尸体之上充作神明祝福。然而自阿曼尼西斯成为父亲的从神后,独属于这位“厄难之神”的领地中,一簇簇的深眠花相继盛放,成为魔狼占据的山谷中唯一一点亮色。 阿曼尼西斯不允许同族踏入这块净土,安提哥努斯有胆子偷嗅白花,却没胆子迈步其中,只得仰着脖子嚎叫半夜,才能看到阿曼尼西斯披着黑纱的身影姗姗来迟。祂缠着祂,乐此不疲地满足阿曼尼西斯的愿望让短命的深眠花能盛放更久,以此换取短暂陪伴与倾听故事的机会。 只有一次,阿曼尼西斯准许祂同姐姐越过了那片宁静土地。那时弗雷格拉的血已经流干,安提哥努斯强忍无仪式晋升序列一所带来的炸响于脑海的疯狂呓语和非凡特性侵蚀身体的痛苦,匆匆衔起受非凡聚合定律影响落在自己身边的“愚者”唯一性,转身追随姐姐,慌不择路地奔逃。 祂狂奔在深眠花海之中,洁白花瓣沾在掌心踩出黏糊汁液,那股常在阿曼尼西斯身上嗅到的、象征着安宁梦境的香气几近沁入祂血肉骨髓,从此便只与噩梦和仇恨相连。魔狼泣血般咆哮着,愿望之力随之消退,花朵成片枯萎,连带着祂过去懵懂恣意的生活一同泯灭为被父亲血液污染的一抔泥土。 后来,整个第二纪、第三纪乃至第四纪,安提哥努斯都对深眠花的气味异常敏感。祂建立的密偶城镇坐落在霍纳奇斯之巅,没有任何花朵能在此方寒夜中绽放,这让安提哥努斯感到安心。 再往后,再往后……安提哥努斯自嘲地一笑,终于在极目远眺时望见了横亘于黑暗之中的巨大身影。 祂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微微垂首躬身以表达对神明的敬意。 黑夜女神的第一对手臂持着巨大的镰刀,第二对手臂端起纯金打造的不死鸟头饰,第三对手臂却庄严持立着一把沉重的巨剑。三种有所区别却同源而生的力量不断撕扯争斗,即便黑夜女神正在此处抑制和注视,安提哥努斯也万不敢以序列二的位格继续接近——那会让祂在一瞬间被交织力量切割成碎片,由于“死亡”权柄的存在,祂甚至做不到奇迹般复活于外界。 “安提哥努斯。”黑夜女神的嗓音轻而飘渺,“你为何来见我?” “奇迹师”久久沉默不语。末日当前,连真神也没能成为的祂与已然迈步半个旧日的阿曼尼西斯之间再无矛盾与仇恨可言,或者说,那将永远只存在于祂自己的心间。一位为了世界存亡而晋升的旧日是不必记得第二纪时令同族惊慌流离的琐事的。 安提哥努斯心情平静地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开口道:“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我祈求您的垂怜,祈求您的恩赐,祈求您让我得以见到我的同胞姊妹。” 仿佛无形之中有风席卷过夜之荒原,令安提哥努斯感到从脊背漫上的阵阵寒意。祂听到神明轻笑又或是叹息,听到祂说:“0-17在贝克兰德,你现在的身份,无法见它。” 不是祂、她或是“天之母亲”,而只是一个编号……魔狼惊讶于自己胸中竟然还能蒸腾起如此热烈的情感,勃发的悲伤如同发酵过头的酒液,浸泡得祂眼眶酸涩。 祂几近本能地僵硬地行了一礼,感谢神明的慷慨解答,随即感到黑夜开始逐渐褪去。安提哥努斯静静等待自己从梦中醒来回到一无所有的现实,却听得黑夜女神再次开口:“‘愚者’教会的总部在拜亚姆。” 长发半白、面容既苍老又青春、脸侧漆黑短须形如狼毫的高大青年从最纯粹的梦境中脱离,睁开了幽黑双眸。 祂的视线扫过远处躲在墙后偷看自己的孩童,扫过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行脚商人,扫过冬日被严寒冻得发青、万里无云的天际。 安提哥努斯缓慢起身,将“拜亚姆”这个陌生单词重复一遍。 睡了太久,祂的记忆已经有许多合不上现实的地方。祂摇了摇头,准备离开这个坐落于霍纳奇斯山脚下的小镇,前去大一些的城邦,搞清楚“拜亚姆”在哪里。 不过,在此之前……安提哥努斯对着偷看自己的孩童招招手,耐心等待他靠上前来。含着手指头的孩童对祂颇为好奇,跌跌撞撞地走至近前,澄澈双眼满含天真地注视着这位异乡人。 “我是一名旅人,”安提哥努斯脸上挂起浅笑,“也是一位国王、一个流浪者,也是带来奇迹之人。现在,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我以‘愚者’的名义起誓,你的愿望必然会实现。” - “喏,大蛇,圣诞礼物。” 祂抛给白发的天使一件厚厚的、染有血迹的皮毛大衣。这是弗萨克人冬天常见的服饰,外层是坚韧的鹿皮,经过多次鞣制和上油,光亮挺阔,同时足够柔软;内层则是厚厚的绒,一层层手工缝制,叠得密不透风,很好地留住了热量。 纵使天使层次的生命已经不在乎外界冷热,梅迪奇看着从第二纪到第五纪一成不变,只披着一层白袍立于弗萨克北境茫茫雪原中的乌洛琉斯,总觉得祂已然是一座被封冻在大雪中的冰雕,总有着把这座冰雕捂化的冲动。 祂帮助乌洛琉斯披好大衣,然后又拾起熊皮的围脖。不过短短一分钟,熊皮上的血液已经冻成细碎冰凌,梅迪奇啧了一声,几股火焰如蛇一般席卷,将厚重皮毛重新烘干,这才妥帖地将其一圈圈围在了祂的老朋友肩颈上。 乌洛琉斯配合地仰起头:“……圣诞节已经过了。” “是吗?”梅迪奇不甚在意,拍了拍看起来暖和多了的命运天使,“那你记得补给我一个。” 这本就是个早就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节日,祂早就忘记固定的日期,只记得是在会落雪的冬日。过去,在造物主的光辉笼罩大地之时,乌洛琉斯会在这个节日里为祂送上整年份的祝福与幸运。虽说受着梅迪奇容纳了唯一性的位格所碍,这些幸运有多少能发挥效用不得而知,但战争之神对朋友的馈赠来者不拒。 只不过造物主陨落之后,乌洛琉斯被迫重启了几次,年幼的水银之蛇在真实造物主的呓语下成长得艰难,自然没能记得这份礼物。至于梅迪奇,祂本就时常忘记这些琐事,以往的日子里给乌洛琉斯的回礼也几近敷衍,比如从阿蒙分身上薅下来的尾羽。 “圣诞节”这一发音怪奇、寓意不明的节日就此没落。但今日不同以往,乌洛琉斯为曾经的红天使带来了主将复生的好消息——虽说是从那个偏执狂亚当的精神里复苏。 梅迪奇从猎人途径半神的尸身上挖出非凡特性,边吸收着熟悉的流淌不息的火焰与钢铁,边回忆起第四纪,自己陨落之时,用那双孩童般澄澈双眼注视一切的亚当。 以“阴谋家”的直觉,祂已经能逐渐拼合出那个漫长计划的模样。梅迪奇不知该作何感想。亚当与阿蒙算是在祂的照看下度过的童年——如果唯一性活化的天生神话生物也有“童年”这种概念的话——那时红天使全然想不到,造物主温和地取走了自己的忠诚,这二位神子却包揽了祂为数不多的恐惧与忌惮。 祂们漫步在阴冷沉寂的白桦林内。恶灵没有肉身依凭,身形有些单薄,乌洛琉斯于是从厚重外衣中探出手去抓梅迪奇袍角。梅迪奇反手握住那双属于天使的无温度的手,随口问道:“大蛇,你就从没看到过那些‘时代的潮流’?” 命运天使银白双瞳内映着黑白分明的白桦林,种种隐秘符号围绕深邃瞳孔缓慢旋绕成衔尾之蛇的模样:“亚当诞生时,我看到祂的命运如此短暂平静。主告诉我这是必然。” 梅迪奇想笑着说“必然”是“空想家”手中随意摆弄的布娃娃,索伦和艾因霍恩在心灵链接里齐声骂祂不要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爱当布娃娃自己当去。祂花了一秒钟平复这两个叽叽喳喳的老对头,就听到乌洛琉斯继续说: “当我看到你的陨落成为长河中必然溅起的一朵水花时,我询问主我该做些什么。主没有回答。” “所以你就继续扮演着命运的旁观者?”梅迪奇依据自己对大蛇的了解猜测着答案。祂没亲眼见过所谓命运长河,不过乌洛琉斯曾多次地用言语和大量壁画向祂形容。 在那些画面中,无关位格、财富或地位,所有生灵皆是一尾随波逐流的游鱼,所谓“命运天使”,也不过是对水流的扰动略微敏锐一点点。无人可撼动命运流向,祂们仅是投以注视。一切皆为世界的意志。 “不。我是你的陨落所激起的那些波澜之一,”乌洛琉斯摇摇头,抬起脸看向祂,“我从来都是你命运的一部分,梅迪奇。反之亦然。” 恶灵的脚步一下顿住。祂的傻朋友没刹住车,顺势就穿过了恶灵漂浮不定的身躯。“命运”途径显然和恶灵相性不合,乌洛琉斯打了个哆嗦,谴责似的皱起眉头:“……你好凉。” “……”梅迪奇颇为无语了几秒,“你可别待会儿就找个树洞给我表演冬眠。” 祂这么说着,身周却已经环绕起振翅的火鸦,灼热温度即刻驱逐了寒气,甚至烤得桦树皮微微开裂。 祂们一路前行。黑白分明的雪原中,那蒸腾的火焰愈发醒目。 - 新年伊始,贝克兰德这座北大陆最繁华的城市正沉浸于比平日更为轻松欢快的节日氛围中。歌剧院与马戏团成为这几日人流量最大的场所,为劳累奔波了一年的人们提供了放松身心、尽情欢乐的最佳选择。 以艾伦.克瑞斯的家境和社会地位,歌剧院才是与他档次相配的场所。不过,对于他不到四岁的幼子威尔.克瑞斯来说,歌剧院显然过于严肃且缺乏吸引力。 因此在这个周末,艾伦与妻子,加上两位随同出行的仆人一同来到附近市政广场驻扎的马戏团,预备带着孩子在这里消遣一个上午。 脸上涂抹着夸张油彩的小丑们穿行在人群中,时不时将手中的气球或纸花分发给围在身边欢闹的孩童们。有的小丑蹬着独轮车,故意做出摇摇摆摆将要摔倒的模样,却奇迹般保持着平衡,身体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就这样蹬着车骑行了一圈又一圈,并抛接着手中几个漆成不同颜色的木球,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这样热闹的氛围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艾伦宠溺地将幼子放在肩头,握着他白嫩的小手,跟在表演杂耍的小丑身后,好让威尔能够看到那精彩的演出。 威尔.克瑞斯——或者说,“水银之蛇”威尔.昂赛汀,作为一名序列一的地上天使,很给面子地随着眼前的表演而欢笑着,肉乎乎的小腿快乐地悬在空中摇摆。 什么天使,什么序列一,只要我重启了,我就是世界上最天真快乐的小孩。只可惜此刻已是冬季,没有冰激凌贩卖,威尔只能遗憾地将视线盯上人群边缘推着小车叫卖热巧克力的摊贩。 可惜,或许是碍于身份,又或许是考虑到儿子日益增长的体重——虽说小孩子胖一点没什么,不过做医生的艾伦在这方面还是非常敏锐,最近明显减少了威尔配餐里甜食的份额——总之大人们对那些摊贩视而不见,只是带着他一路观看着杂技与魔术表演。 为了维持人性而决定非必要不动用非凡能力的威尔.昂赛汀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尝尝热巧克力,忽然眼前一花,在虚空中窥见了一条神秘莫测、支流繁多、仿若首尾相连而不见尽头的奔涌长河。 这是身为“水银之蛇”所能见到的“命运”最本质的模样! 而眼下,在威尔的注视中,这条命运长河中属于自己的那条支流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拨动,泛起了朵朵浪花。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上午,“命运”居然指引出一个重要的、与他晋升序列之上有关的线索! 威尔.昂赛汀顺着命运的指引,向人群边缘投去视线,很快凭着自己的特殊找到了目标。 一个命运有着明显“嫁接”痕迹,又沾染着少量“灰雾”的非凡者! 是“愚者”的眷者?不,那不足以解释对方离奇的命运轨迹,若不是本身的位格足够,威尔.昂赛汀毫不怀疑试图窥探对方命运起源的行为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然而,处于他注视下的这个脸侧有疤、眸色略浅的男子,位阶却仅有序列9而已。 一个最低阶的非凡者能够帮助他晋升序列之上,听起来就很离谱。不过命运向来就是这么随意,威尔.昂赛汀早就习惯这样没头没尾的启示,没有犹豫,眸中隐约闪过银白色的神秘符号,轻轻拨动起父母的命运之弦。 于是他的母亲从口袋中掏出绣有暗花的丝质手绢,拭去额角汗水,笑着对丈夫说:“这里人真是太多了,太拥挤了,以至于我在这样的寒冬都额角冒汗!我看,是时候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艾伦怜爱地注视着妻子,对她的话全然赞同:“你说的对。呵呵,背着威尔也让我累得够呛呢。这样,我们就先到广场边缘的长椅那里休息一会儿,再去观赏驯兽表演吧。” 身后跟随的仆人自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于是这一家人离开热闹的广场中央,来到边缘摆有长椅供人休息的地方。艾伦见这里人流较少,便将威尔放在地上,放任儿子自由跑动。 肤色白嫩,脸颊微胖的小男孩肆意地跑跳欢闹着,看在他可爱脸蛋的分上,许多路人都对他的乱跑报以宽容礼让。就这样,威尔甩开父母,一路来到正和一位少女坐在长椅上休息的那名序列9男子面前,扬起小脸,用稚嫩的童声开口:“大哥哥,你手上的气球好好看呀!” 金发栗眼的少女和黑发浅瞳的男子登时将视线落在威尔.昂赛汀身上,看到说话者是个小孩子,脸上都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看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少女很是善意地俯下身摸了摸威尔的发顶,“简直像个小天使一样!啊,你喜欢这个气球吗?” 她注意到威尔渴求的视线,于是回头笑着对男子说:“道格拉斯,我们就把气球送给这位可爱的小绅士吧。” 名为道格拉斯的男子很是爽快地将那只被涂成银红相间的气球递给了威尔.昂赛汀:“喏,拿好它,可别松手让它飞走了。” 看到孩子和陌生人说话而赶上前来的艾伦与妻子见到这一幕,一边点头示意,一遍小声叫威尔道谢。 “谢谢你,大哥哥!”威尔从对方手中接过拴气球的飘带,向着男子笑了起来,脆生生地道,“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将来一定会走运的。” 男子听到这话,忽然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随即又失笑摇头,对艾伦夫妇说道:“真是一位既幽默又懂礼貌的小绅士。” 双方相互客气了几句,艾伦便牵住儿子的手,向着空余的其他长椅走去。而少女和男子短暂的休息片刻后,便起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 中年妇女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了几步,似乎想要否认眼前所见的事实,最终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发出窒息般的抽泣声。 伦纳德.米切尔喉头紧了紧,却无法说出宽慰之语。妇人和她已死的丈夫都是面色偏棕、嘴唇较厚的南大陆土著,而红手套还没来得及学会东拜朗当地的语言。 他向身边充当翻译的巡警示意:“安慰一下她,然后问问她的丈夫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接触过什么人群。” 学过鲁恩语的巡警恭敬地点点头,转而过去拉起妇女的胳膊让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用本地语言与她对话起来。 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东拜朗的土著,特别是平民都对巡警和北大陆人比较敬畏。因此妇女虽然伤心,却也没有忽视巡警的问题,抽抽嗒嗒地回答着,时不时佐以一些手势。 在巡警问话时,伦纳德环视这间陋居,暗中叩了叩牙齿放出狼灵在周围探查一圈,没有发现这里有非凡存在的迹象,周围的邻居看起来也毫无嫌疑。 狼灵幽幽穿过墙面回到他身边亲昵地蹭那只红手套,巡警则回过神身来向伦纳德汇报道:“先生,她说没什么特殊的。她的丈夫我也认得,原本是这附近的一个小混混,最近倒是安分些,做起了小生意。她也不清楚丈夫是否在外面与人结仇,只是说自从做生意开始,丈夫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也不酗酒、不赌博了,对她和孩子都很好。” 伦纳德随手挠挠狼灵下巴,问道:“再问问她是否在壁橱内藏了一座死神的塑像?她是否向死神做过什么祈祷?” 巡警闻言愣了一愣,回头语气急切地问了一句什么。妇女的面色则更加苍白了些,她双唇翕动着,突然起身,毫无预兆地“扑通”一下跪到了伦纳德身前,语速很快地重复着几句话,哀求般看向他。 伦纳德吓了一跳,立刻弯腰强硬地把人扶了起来,对巡警喊道:“那个……告诉她,我不是要因此惩罚她!我只是在了解相关情况!” 他看到妇女异常激烈的反应之后才想起这个城市目前还被鲁恩殖民统治着,官方对“死神”的定义是七神以外的邪神,明面上是禁止民众对死神公开崇拜的。不过东大陆崇尚死亡的风俗由来已久,很多民众在暗中还是会对死神祈祷和供奉。 这些祈祷如果步骤和祷言比较正确,有可能指向现存“灵教团”的高层,如果不是那么正确,偶尔也会招惹到与冥界有关的不洁存在。这里至少三分之一的非凡事件都与此有关。 巡警面色也不太好看,又急匆匆地解释了几句,才让妇女坐回到椅子上,这才向伦纳德解释道:“她,她说大约一个多月前,她的丈夫在街头与人殴斗,被捅了一刀,接回家时都快没命了。她就按照过去的习惯向死神祈祷丈夫的平安,没想到,她丈夫真的活了下来。她、她就留下了雕像……” 一个多月前?伦纳德微微皱了下眉,脑海里则响起了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她丈夫的命运发生了奇怪的转折。你问问看,是不是自从那次之后她丈夫的性格就改变了?” 伦纳德依言一问,果真如此。 结束了问讯后伦纳德为妇人留下一笔丧葬费,遣走了巡警,在回教堂的路上和帕列斯小声讨论着这一系列案件。 除新建立的愚者教会和尚处于混乱中的战神教会之外,其余六家教会都抽调了半神级别之上的战力,外加玫瑰学派的“节制派”成员一起来到南大陆对玫瑰学派的势力进行清剿。 在前几日的突击行动中,他们成功地击破了玫瑰学派的某个据点,可惜的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被玫瑰学派绑架带来的数名普通人。 然而死神途径的同僚检查尸体时却总感受到灵性直觉提醒着哪里不对劲,却又无法给出具体的解释。身为“命运木马”的帕列斯也暗中告诉伦纳德,这些死者的命运有些诡异。 鉴于这些尸体很可能是玫瑰学派献给邪神的祭品,就算是半神也不敢轻易通灵,那等于从“原始月亮”嘴里抢饭,纯属嫌自己命长了。他们最终向黑夜女神祈求,举行了大型的净化仪式直接祛除了残余的灵,转而寻求当地警方的帮助,试图从死者们的家人那里获得一些线索。 “你怀疑这些祭品,都在一个多月前因为某些事,被替换了灵魂?”伦纳德立起衣领挡住下巴和嘴部,小声同帕列斯对话,“所以他们的命运发生了改动,因为灵魂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性情也随之改变……呃,这倒可以解释死神途径所感受到的,毕竟他们算是死了一次。但是……” 身为黑夜途径的序列四,伦纳德对灵与死灵也算了解颇深,况且在红手套培训期间,他阅读过很多教会内的资料和典籍,但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当然,最类似的案例是被偷盗者途径“寄生”、或偷窃命运,不过帕列斯非常肯定地排除了这个答案。 “我们不会做的那么粗糙。”年老的天使自矜地说,“如果偷窃而来的命运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还会发生当年阿蒙潜入伯克伦德街的事吗?” 黑发碧眼的青年挠了挠头,接受了专业人士的说法,困惑地反问:“不过死神途径的同事也无法解释,就证明死神途径也很难做到类似的事吧?更换灵魂,听上去简直像是个奇迹……” 他吐出“奇迹”这个词后,忽然愣了一下,联想起了什么:“一个多月前……是不是,是不是克莱恩去沉睡的时间?” “……”帕列斯沉默了几秒才接话,“你最好说那是‘愚者’成神的时间。不错,确实是那个时间段附近。” “也就是说……这事,还和‘愚者’先生有关?”伦纳德悚然一惊,没想到追逐玫瑰教派的途中也能一窥愚者先生的安排。 不过他仔细想来,愚者先生和塔罗会,以及克莱恩本身好像不是在挑衅邪教组织,就是在挑衅邪教组织的路上。从廷根事件到贝克兰德真实造物主神降,夏洛克与玫瑰学派节制派合作密切,还一起帮埃姆林狩猎过巫王卡拉曼,还有格尔曼与魔女教派疫病中将不得不说的那些故事…… 伦纳德忽然觉得这样的解释非常合理,非凡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没和愚者先生结过仇的邪教组织吧。 帕列斯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平静地告诫:“不过这只是猜测,缺乏佐证,你回去之后可以向黑夜女神祈祷一下,把这种猜测告诉祂。” “……你也说了没有证据!”红手套嘴角抽了抽,“就要让我去叨扰女神?不过女神也未必能听到我的祈祷啊,祂的信徒那么多……” 傻小子,你离女神眷者也不过就差一句神谕的事……帕列斯没有纠正伦纳德这不正确的自知,反而“嘿嘿”笑了两声:“是缺乏,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难道你真的不曾见过吗?” 这句话有如平地惊雷一般,令伦纳德在南大陆温暖的冬日里打了个冷颤。愚者先生,死而复生,更换灵魂……这几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他近乎立刻拔高声音叫出了一个名字:“克莱恩……?!”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和克莱恩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还是一个从黑占卜事件里诡异幸存下来的普通人。然而待对方加入了值夜者小队后伦纳德却觉得对方像是自己一样,在掩盖着自身某种特殊。 从发现克莱恩不受“2-049”控制之后,他们两人关于各自的秘密就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直到梅高欧斯事件后克莱恩的牺牲。 当然,后来他亲自去刨了好友的坟茔,又得知了克莱恩死而复生的真相。但如是时间再往前一点点,如果从一开始,那次黑占卜就没有一个幸存者…… 那岂不是意味着克莱恩从一开始就是神明手中的一颗棋子,苏醒在陌生的身体内,不知命运所向,仅仅顺从着被操纵的命运,一次又一次身处险境、死而复生,直到和愚者先生一同陷入沉睡…… 想到这里,伦纳德眼神黯淡,心口却仿佛有把火在烧。 他对他这个唯一的朋友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个认知让伦纳德在此刻感到一种深刻且疼痛的、难以弥补的遗憾。 帕列斯在脑海里喊好几声才让他回过神来。伦纳德习惯性地在沉思后紧了紧手上的红手套,语气低沉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向女神报告这件事的。”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这一系列涉及玫瑰学派和愚者先生的案件,很可能暗藏了某些他无法揣度的博弈。伦纳德加快了赶回教堂的步伐。 至少,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队友尸体流泪的午夜诗人了。伦纳德冷静地想着:我会去做我能做到的所有事,然后等到克莱恩醒过来,再去亲自弥补那些遗憾。 - 这是一个空旷的星球。 身为掌握“解密学者”能力的天使,阿蒙能够从种种痕迹中推测出它曾不幸地处在某位外神赶往太阳系赴宴的道路上,被扭曲与秩序并存的不定雾气浸泡得过久,丧失了孕育全新生命的资格。 祂把自己当作这颗无名星球的卫星 ,给自己规划好了轨道,静静飘浮着等待越过它的时机到来:失去唯一性后,祂在创造“错误”和利用“漏洞”方面的能力都可悲地下降了一个尺度。 这无疑使祂的旅途增添了更多不确定性与风险。阿蒙过去对这种乐趣甘之如饴,现在嘛,说不上忌惮,却不得不提高几分谨慎。好在谨慎本就是祂最擅长的事情,是所有BUG都无法攻破的程序底层。 只不过等待终究是无趣的。纵使那过于熟悉的气息能让祂以回想所罗门或两位“忠诚”的执政官为乐,这点乐趣也远不如祂在地球上捉弄一只雅各所带来的。至少雅各确实存在,而所罗门、图铎、特伦索斯特并非如此。 其实哪怕在地面,有趣的事物也着实不多——任何东西扔进祂那不计其数的分身和漫长时光里平均分配过后都不会太丰富。阿蒙毫无意义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并欺骗自己:我正在躺着! 对于并非“学徒”途径的非凡者来说,在星空内使用神话生物的形态而非肉体凡躯才是最恰当的,正如当年罗塞尔直到序列一,有了将自己概念化为知识洪流的能力后才欣欣然往外神家里跑。 不过这不适合阿蒙。除开天生适应宇宙环境的“星之虫”之外,同为诡秘三途径的“时之虫”和“灵之虫”相对于其他途径的神话生物型态还是相当脆弱的。 再者,祂也不是真的人类之躯,不过是一团非凡特性的集合,一些神话生物的拟态。在无人的星空中保有只会被地球生物认可的外形的唯一意义就是阿蒙乐意。 祂把自己平摊开来,摆动两条手臂与两条腿,好似站在悬崖边大胆探头向外以寻求刺激的叛逆青年。星球在祂背后孤独地转过一个角度,阿蒙的视野正前方、以宇宙尺度而言不算太远的地方,则是那个被种种外神伟力所扭曲砸碎、毫无常理的太阳系。现在还围着熄灭恒星固执旋转的只有地球。其余行星早已沦为外神们舒适坐席。 “星空漫游第三定律:忍受孤独。”祂在真空中无声开合嘴巴,抑扬顿挫地背诵亚伯拉罕家流传而来的,更准确来说是伯特利曾经于闲聊中提起的箴言。 可惜祂并不能领略这句真诚告诫。尽管地球已经沦为千万星光中肉眼难以分辨的那一颗,阿蒙还是未能生出对宇宙恶劣环境的不满之外的情感。 伯特利说忍受孤独是很难的。彼时安提哥努斯喝大了——别问神话生物为什么会醉,问就是亚伯拉罕家在迎客送客这方面造诣深厚,掌握着用贵如等重黄金的灵性材料调酒酒以醉倒高序列的技术——总之魔狼张罗着要送好同事一个亲手制作的玩偶,“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就,就把它扔过去,然后你就会拥有一个秘偶朋友”。 伯特利怜爱地揉着安提哥努斯的脑壳:“星空漫游第二定律,不要靠近未有了解的生物和建筑。” 魔狼曾对屏障之外的星空产生过探索之情,几次在醉到深处时试图搭上“星之匙”的便车一飞冲天。伯特利往往只满足对方一半的愿望:即,开门将这位说胡话的同僚“放逐”至这星球的随便哪个角落。 如果阿蒙心情好,还会顺手偷走安提哥努斯想要许愿回来的念头。祂倚在屋主人那张舒适软榻上把玩着对方珍藏的几枚珠宝,欣赏经过重叠切割后呈现出的仿若星光聚合的门一般的辉芒,问伯特利:“那么第一定律是什么?” 亚伯拉罕家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闻言抬眼看了看哪怕是在新年也一身漆黑的神子:“……不要回应任何呼唤。” “有趣。”阿蒙哑然失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着,“有什么会在无人的星空中呼唤你?” “同我共行一趟不就知道了?”伯特利回以微带挑衅味道的反问,“你向来喜欢刺激,不是吗。” “您对我很了解嘛。”神子随手抛起那价值连城的珠宝,任凭那小东西在地毯上滚落几圈,沾染灰尘,又看着门先生将其拾起,细细擦亮,并忽视了对方投来的谴责目光,扶了扶右眼水晶镜片,“不过,我不喜欢星空。那里很无趣。” “在从未涉足过星空的情况下,这样的决断似乎有些偏颇。” “假设我的结论正确,我们只能认为,在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面我比您略胜一筹。” 伯特利.亚伯拉罕不愿与祂进行无聊的辩论,只是淡然回应道:“或许如此。不过,这种天赋似乎并不能让你得到问题的答案。除非哪一天,你能亲自到星空索求它。” 现如今阿蒙躺在一片广袤的寂静之中,仍旧没有听到任何呼唤自己的声音。这令祂思考起伯特利说谎的可能性。神话生物通常无需谎言的粉饰,祂们都有将所想变为现实的能力。 不过跳出当初的情景,阿蒙猜测,这个被放在第一位的定律想要让后来的亚伯拉罕们警惕的,也许不是其他,反而正是伯特利.亚伯拉罕这个被困于风暴与黑暗深处呼喊了数千年的存在。 阿蒙至今仍无法理解。伯特利一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污染、被侵蚀,却不愿放弃每一次探索的机会。祂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吸引着对方。 很好。在这样纷乱的回忆中,阿蒙为自己鼓了鼓掌——现在祂想要的答案更多了:关于呼唤,关于伯特利,关于那位新晋的“愚者”,关于人性、牺牲与勇气——这可真是个大工程。 身后毁灭的行星终于转到祂所需的角度。阿蒙不再伪装卫星,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在迈步之前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向地球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然后,祂似笑非笑地表情略微凝固,唇角弧度迅速退去。偷盗者扶了扶那枚普通的水晶镜片,仿佛这样能帮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漆黑的双眸比这星空间的一切更加冰冷寂然。 “怎么会是,‘源堡’的气息……?” ——————————— 番外的番外: 嘉德丽雅本该习惯不在贝尔纳黛身边度过的新年,然而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隐隐觉得女王身边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身为“预言大师”,她不敢怠慢自己的灵性直觉,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直觉居然无法判断那种变化是好是坏。 虽说贝尔纳黛是同途径更高序列者,自己能感受到的,“神秘女王”一定不会忽略,但这种异常的直觉还是令嘉德丽雅在新年时节格外生出一份对对方的挂念之情。 可惜她由于晋升半神,现在正身在摩斯苦修会的基地当中等待进入决策层的考核,无法通过信使等手段给贝尔纳黛去信询问,只好在心中默默向“愚者”先生祈祷,祈祷祂的庇佑。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遥远的大海那头,贝尔纳黛手持一页被翻译为当下语言的罗塞尔日记,面色肉眼可见地愈发阴沉。 ------------ 这么短也好意思搞卷末总结? 说是卷末总结但其实没啥可以总结的耶,我还没有乌贼那个水平。我知道问题大大滴有,但分为个人写作技术上的主观问题和现实时间不充裕的客观问题。以我对自己的深刻了解,目前两方面都解决不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大胆摆烂(?) 主要就是想唠唠作为作者对这本书大致的规划安排: 第一部分就这么28章,当初更新的时候正好把28章和番外卡在了一月一日元旦,更有代入的感觉。现在时间对不上就不追求这个了23333 整本书能写完的话我的预计是一共四卷,也就是四部分,第一部分“穿越篇”就简单交代了穿越过来的基本情况。第二部分“计划篇”应该是字数最多的部分,剧情内时间大概能横跨一年半,剧情外嘛诡知道我要写多久(?) 第三部分“梦境篇”里克莱恩就会苏醒,距离祂沉睡还不到五年,比乌贼官方的时间快,搞同人嘛没必要那么拘谨,小克能顺利醒过来才能有第四部分“末日篇”。对地球,对小克以及所有能活下来的原著角色来说是“虽然有波折也有牺牲但总算度过末日开启新纪元”的HE结局。 总之大纲是这样的,但我没有细纲(你)属于知道这个玩意儿的轮廓,知道几个剧情节点在哪里,但怎么走到这个剧情节点还要挠挠头,磨一磨,中间还免不了出现BUG、出现OOC的水平。 第一次写连载!新人!也特么没有存稿!明年有官方诡秘2我也要去快乐追更!综上所述,相逢即是缘,多的大家也别期待,我也不追求什么数据什么票,反正也不会签约。 但留言评论之类的果然还是不可免俗地想要更多啊!单机对作者来说确实是个大考验,有空闲有话想说的时候不要羞涩,大胆讲出来!闲着也是闲着,大家聊几分钟的也行啊。意见建议挑BUG的也欢迎,能改的我改,暂时改不掉的大家有话好说,好聚好散就行了。 顺便说到签约,我看有三位朋友给了新书投资啊,可惜我既没有vip章也不可能拿到推荐,大概只有30天连更和完本能达成,那先尽可能把连更的奖励点数给大家拿到吧。存稿每天两更的话大概能更半个月,加起来不够三十天的话,后面搬存稿就一天一更,然后我努力写快点(咸鱼翻身.jpg 早知如此那两篇字数比较多的番外我就会另起一天再放出来混连更啊(嚎叫(阴暗地爬行(痛苦地码字 ------------ 第29章 “深渊”雕塑 不大的起居室内光线昏暗,绯红月光被厚重窗帘遮盖,仅有几支点在祭台上的蜡烛提供着微弱的照明。在那祭台上摆放的塑像造型古怪,仿佛一只张着巨口的身形扭曲的怪兽,一副将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充满着亵渎的意味。 除此之外,祭台上还赫然用干涸的血迹描绘出了道道痕迹,交错构成了一个以倒五芒星为主体的复杂徽记。在徽记的最中央摆放着几只新鲜的、好像刚从某人的胸膛里取出般血淋淋的心脏。 跪在祭台前的一共有五人。为首的男子手持仪式银匕,虔诚地低声诵念着某种祷词,同时以手中银匕引导着自身灵性灌注于祭坛上刻画好的仪式纹样之中。 就在这个过程中,男子忽然打了个冷颤,从仪式所需的极端专注的情绪中脱离而出。他明白这是灵性直觉给出的某种预感,然而仪式并未进行到可以暂时中断的节点,他不敢赌着自己被反噬的风险停下,只能在那个瞬间抬头做出示意。 身后的四人见到他的动作,便默契且快速地起身将举行仪式的男子围在中间保护起来并检查起四周。然而夜色还是那么深沉、寂静,除去窗外哇哇大叫着飞走的寒鸦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的起身遮挡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众人的影子交错重叠,不断摇晃着。 他们就这样警惕了数分钟,期间还四人中个子最矮的那个还短暂离开起居室检查了一下相邻的房间,直到举行仪式的男子以恰当的方式暂时中断仪式,什么也没有发现的几人才放松了些许。 为首的男子放下银匕,抬起头刚想吩咐几句,却忽然瞥到墙上摇曳的众人的影子,最近的是他自己的,此外还有一道、两道、三道、四道……和第五道! 这个房间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男子大惊之余猛地转身看向多处的影子对应的方位,然而就算“连环杀手”的反应速度也落后了一拍。陌生人掷地有声地抢先念出了一句赫密斯语咒文:“大地!” 一瞬间,脚下的地板变得诡异而恶心的柔软,仿佛一片湿泞的泥沼,转瞬之间就令几人脚步踉跄地陷入进去。 不,不是仿佛,坚实的土地在此刻竟然真的变成了一片幽深沼泽! 男人发出愤怒的低吼,试图利用强健的腿部力量跳出泥沼,脚下却始终踩不到足够发力的平台,令他感到自己似乎会无止尽地向下沉没,直到口鼻都被污泥填满为止。 男人狠狠瞪向那个不知如何绕过诸多示警机括进到房间内的陌生人,张口便吐出一道满是硫磺气息、闪烁着绿色磷光的高温火焰,向着对方席卷而去。其余四人见到男人发难,也在挣扎中向着那个方向发出了攻击。 脸侧有疤、眸色浅淡的陌生人仍旧站在原地,赶在所有攻击到来之前抬手抛出两枚银质符咒,再次用赫密斯语念诵道:“黑夜!” 银质薄片瞬时被暗红火焰笼罩,发出霹雳啪啦的燃烧声音。深沉、宁静的力量瞬间溢散出来,被笼罩在符咒范围内的几人顿时出现了动作迟缓的症状。 与此同时,原本被窗帘遮盖的月光闪烁了一下,浓厚的阴影在陌生人面前拔地而起,及时将硫磺火焰等攻击挡了下来。两道人影打碎窗户跃入起居室,正门处也传来一声破门的闷响。 安托尼亚.赛恩斯与安提娜.赛恩斯进屋的第一个举动便是举起装填了特殊弹药的左轮向着五名邪教徒一波齐射,没有讲究什么避开要害留活口,反正“恶魔”途径的非凡者足够结实,吃上几发子弹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道格拉斯则自阴影屏障之后转出,一边平复着刚才因为局势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一边随之抬枪射击。好歹经过了三四个月的练习,他射击固定靶的命中率非常之高。 五名邪教徒在这波毫不留情的扫射下很快失去了反击能力,被安提娜召唤出的阴影锁链捆绑得结结实实。年轻血族甩甩头发,冲道格拉斯比了个大拇指,笑嘻嘻地道:“不错嘛,居然没有腿软。” “……其实软了。”道格拉斯实话实说,心有余悸地推开枪支转轮倒出空壳,又将六个弹仓填得满满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着赛恩斯姐弟出任务练手了,不过之前都是简单的占卜、通灵、跟踪,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战斗局,甚至需要他短暂地一对五。 虽说占了个偷袭的先手,但眼看着各色攻击在几秒之内涌到自己面前实在太过吓人。要不是行动前数次的计划和演练让道格拉斯在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执行了丢出符咒的动作,眼下可能就是另一种场面。 当然,还要感谢梅罗斯老师每次都照脸打的铁拳……他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下恩师这几个月的格斗训练帮助自己提升的反应能力,不然条件反射都不一定跟得上节奏。 “男人不可以说自己软。”安提娜面色严肃地吐出这么一句,而后转身来到安托尼亚旁边跟着弟弟一起研究如何无害化地破坏这个召唤恶魔的祭坛。道格拉斯则丝毫不敢放松地双手持枪指向几名邪教徒,直到身材魁梧的韦恩.托利解决了那些机关,成功进入起居室。 这位黑发棕眼、面目刚硬的序列9“战士”在警署任职,必要时会配合教会的一些抓捕行动。韦恩向着道格拉斯点了点头示意,而后代替他进行警戒。 有经验丰富的韦恩在场,道格拉斯放松了些许,走到检查祭坛的赛恩斯姐弟身边,看着安提娜戴上手套将受害者的心脏放入证物袋,安托尼亚则指给他看那些刻画的符号:“形如山羊脸的扭曲的倒五芒星,这是恶魔家族的象征。自第四纪起,崇拜恶魔的人类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叫做‘拜血教’,内部有贝利安、诺斯、安德雷拉德三大家族,崇拜着名为‘宇宙暗面’的邪神。从徽记来看,他们应当是安德雷拉德家族的后裔,这场仪式可能是晋升仪式的一部分。” 恶魔、“宇宙暗面”……道格拉斯暗记着这些新知识,不禁好奇地问:“如果仪式完成,会发生什么?” “用猎物的心脏作为祭品,可以帮助他们获得来自‘深渊’的恶魔的帮助。”安托尼亚摩挲着祭坛上刻画的纹路,语气平淡地道,“‘恶魔’这一途径的非凡者的晋升离不开血腥屠杀,如果恶魔被成功召唤而出,受害者数量说不定会达到数十人。” “这可真是……”道格拉斯厌恶地皱了一下眉。此处算是大桥南区与原本属于蒸汽与机械教会所管理的圣乔治区交界,随着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力量减弱,交界处的管理难免有些薄弱。 而这些邪教徒的行踪也非常隐蔽,以贝克兰德庞大的人口数量,几个月里的三四起失踪案根本不会引起注意,要不是道格拉斯偶然遇到有人在地下聚会中因为家人失踪而寻求帮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仪式目前是被中断的状态,需要进行一下处理。”安托尼亚指着那座古怪的雕塑说到,“那应该是联系‘深渊’的真正媒介,你下去拿封印物‘2-099’神圣之剑来,将媒介破坏就可以了。” 几人又检查了一遍房间,赛恩斯姐弟将五名邪教徒和一些证物带回马车上,道格拉斯和韦恩.托利则携带着装有封印物“2-099”的箱子回到房间。 “神圣之剑,一件属于‘太阳’途径的封印物。”韦恩.托利一边说明着,一边将沉重的长条金属箱摆上桌面,解除着箱子表面的灵性封印,“它是一把长剑,可以增加持有者的勇气与力量,净化一定范围内的死灵与鬼魂,同时能够激发出驱逐邪恶的‘光明之火’、‘净化之斩’。” 对封印物已经有了充分了解的道格拉斯看着韦恩咔咔两声解开锁扣,然后就被从盒盖缝隙里迫不及待射出的金色辉光狠狠晃了一下眼。 “呃……”他猛地闭上被刺激出生理性泪水的双眼,迟疑地开口,“这个,这个属于它的负面作用之一?” “是的,你不能直视它,那会对你的视力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韦恩的声音在稍远处响起,“它还会逐渐提升周围的温度直到灼伤皮肤和呼吸道的程度,持有者会听到一个声音反复背诵‘永恒烈阳’教会的教义,并忍受一个苦修士修行磨砺时所经受的所有痛苦,精神和肉体上的都有。嗯,除此之外就是这类封印物的通病:持有这把剑超过15分钟,会无法克制赞美太阳的冲动,超过一个小时则会彻底成为‘永恒烈阳’的信徒。” ……这什么坑爹封印物啊!道格拉斯无语凝噎了几秒,侧过头避免直视“神圣之剑”,伸手摸索着将其从盒子中拿起。 长剑入手的一瞬间,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双脚仿佛不属于自己般感到一阵阵绵延不绝的刺痛,那感受就像赤足走在一条遍布荆棘与砺石的道路上,不断增添着伤口、磨损着血肉。 和这种疼痛相比,萦绕在耳边念经似的细语声所带来的困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尽管知道这只是封印物带来的幻觉而非真正受伤,这种永无止尽般持续着的痛楚还是令道格拉斯额头冒汗,下意识地想要丢掉手中长剑。他不得不花费好几个呼吸来恢复冷静,强忍着双脚的幻痛一步一步走向祭坛。 小美人鱼在刀尖上跳舞也不过如此吧……道格拉斯苦中作乐地在心中吐槽着,侧身站在距祭坛几步之遥的地方将长剑对准了那座邪恶雕塑,接着高举起长剑,默默灌注灵性,向着祭坛劈砍而下! 封印物所散发的光芒在瞬间收敛、凝练成覆盖着剑身的近乎纯白的光芒,带着温暖而神圣的气息,随着道格拉斯的挥动向正前方激射出一道道半弧形的白芒。 “净化之斩”! 数道斩击结结实实劈在了邪恶雕塑之上。那座漆黑的材质不明的雕塑在重击之下剧烈震动着,不断逸散出黑色的雾气试图抵挡光芒,却不可避免地被光芒净化着,表面蔓延出几道深深的裂痕。道格拉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毫不犹豫地再次催动灵性,又激发了一道从半空中落下的“光明之火”! 在斩击和火焰的净化下,雕塑很快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碎裂溶解在金色火焰之中。一声凄长凶狠、满含恶意的嚎叫自雕像残骸中隐约传出,却无法在神圣之剑笼罩的范围内掀起任何波浪。 然而,在这声嚎叫响起时,一直侧头看向旁边的道格拉斯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胀痛,灵性直觉发出了尖锐的警告! 紧接着,神圣之剑带来的重复着“永恒烈阳”教义的细语声被另一种更加疯癫、狂躁的呓语所取代。 这呓语虚幻而尖锐,不知在说些什么,却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分辨。但嘈杂交叠的呓语就像一根捅进大脑胡乱搅动的钢针,道格拉斯只觉得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思绪轰然膨胀、紊乱不堪,仿佛一条紧绷到极致的细线。 仅仅一个瞬间,他便失去意识,一头坠向无边黑暗之中。 ------------ 计划篇 ------------ 第30章 时间点 道格拉斯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有人在旁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声音传到耳中时有些失真,道格拉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花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开口的是安托尼亚。 安托尼亚那张帅脸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从上面俯视着他。过了几秒,又或是几十秒之后,道格拉斯全然空白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丁点之前的记忆。 怎么回事……他呆滞地张了张口,想起自己之前正在试图破坏那座雕像,然后却听到…… 不、不能去想! 道格拉斯突然像浑身过了电一般打了个哆嗦,全副清醒过来的意识都在竭力阻止他试图回想更多细节的举动。 他明白这是灵性直觉给出的本能的提示,顿时后怕地放空思绪,默默冥想以平复紊乱的灵性。 直到这时,一阵阵余痛才从头脑深处浮现出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血族冰凉的手指先是覆上他的眼睑,而后移到两边的太阳穴,沾了些许混合着柑橘、薄荷和迷迭香味道的精油轻轻按揉着。这很好地缓解了道格拉斯头痛的症状,他长出一口气,抬起手去捉对方的手腕:“可以了可以了……” 安托尼亚嗯了一声,又扶着他坐起来,放轻了声音问道:“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么?” “……”道格拉斯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又做了几个转体的动作,确认了自己只是精神萎靡,但没有外伤,“我没事……发生了什、不,后来怎么样了?那个雕像?” “已经破坏了。”安托尼亚见他还有力气问东问西,也就稍微放松了一些,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韦恩说仪式被破坏之后你突然倒在地上,口鼻流血,就立刻把你带了下来。然后我们就近找到了机械教会的教堂借用封印物为你做了检查,幸好只是灵性干涸,没有留下其他污染或后遗症。” 闻言,道格拉斯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发现上面果真有许多干涸的血点。 学习了那么久的神秘学课程,他明白在任务中受到各种高位格“污染”是官方人员很容易遇到的状况,也看过许多教会发给他们学些的案例。这次的意外也许是雕塑本身有特殊,比如铸造时结合了高位恶魔的血液,又或者仪式本身具有反噬的性质。 但无论如何既然雕塑本身已经破坏,自己也还活着,没有被污染,就证明危险已经过去。 不过那念念叨叨的呓语真可怕啊……道格拉斯完全不敢回想具体的情况,只记得那种极端的能把脑海撑裂的疼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还好端端顶在脖子上的脑袋。 没有当场变成无头骑士真是太好了! 正在道格拉斯暗自庆幸的时候,安托尼亚一脸严肃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极其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检查仪式的是我,如果我能提前发现问题,肯定不会让你去做最后一步的,那样……” 年轻血族边说,边流露出几分懊悔的表情。道格拉斯看他这副抱歉的样子,思索了两秒,迟疑道:“但是你们血族用不了‘2-099’,当时我们只带了这一件封印物诶。” 别说用了,就是站到神圣之剑的净化范围内,血族就能当场被烧掉半条命。 安托尼亚:“……” 这是问题的重点吗? 在直脑筋的血族再次开口前,道格拉斯赶紧抢占先机,抬手就在安托尼亚额头重重弹了一下:“非凡世界里哪里有绝对的安全,我又不是第一天做非凡者了……再说你要是对恶魔的仪式了如指掌,那问题才严重呢。” 这弹人额头的一下可谓是彻底展现了他三个多月锻炼的成果,安托尼亚吃痛地吸气,抬起手揉了揉泛红的皮肤。道格拉斯下床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抬手摸了摸脖子。 这么看来加入教会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出了事队友还能救一把……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好赖在人家蒸汽教会的教堂里,两人和当值的机械之心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教堂。这次行动时间本就在深夜,道格拉斯又额外晕了两个小时,纵使是贝克兰德这样繁华的大城市,也没有马车夫在凌晨两三点勤奋营业,他们只好走路返回丰收教堂。 身为血族的安托尼亚倒是很喜欢这种夜间游荡,抬头望了望天幕,语气欢快地说:“啊,今夜是血月……每次血月时灵界和现实的连接会格外密切,对你恢复灵性有好处。” “是吗?”道格拉斯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地回应着——穿越以来没有现代科技干扰,他的作息可以说是非常健康,熬夜和灵性枯竭无疑加剧了此刻身体上的疲惫感,让他开始犯困,“今天本来就是血月吗?前半夜太紧张了,没注意。” “前半夜还不是。不过血月一直没有规律,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注意到他的困倦,安托尼亚略微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红月是母神执掌的领域,也许这是母神的庇佑呢。” 对哦,大地母神司掌象征孕育生命的红月……呃,谢谢您为我这个不虔诚的信徒费心了?道格拉斯一边和安托尼亚同步做出了祈祷的手势,一边随意发散着思绪。说起来,他在蹭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的杂志时好像看到过统计,说这几年血月的次数比之以往有所增加来着? 这在神秘学上怎么解释?大地母神这几年过得不错,心情舒畅,多晒几次月亮给信徒们看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夜风的缘故,刚才被抑制的头痛隐隐又有些加剧的趋势,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入春以来气温已经回升过一次,不过四月初又迎来一波俗称“倒春寒”的降温,这几天夜里格外的冷。 道格拉斯趁机问安托尼亚讨了刚刚用于缓解头痛的精油,一路眼皮子打架地跟在血族身后走过铺满血红月光的街道,回到了丰收教堂。 提前回来处置邪教徒的安提娜和韦恩已经把情况告知了舒尔茨神父,道格拉斯回教堂可不是加班,而是需要额外观察有没有其他隐患。好在位于地下的观察室内有床可睡,道格拉斯没有在意舒尔茨神父拿着什么封印物来看守自己,往木板床上一躺就睡到了上午九点。 结果他醒来的时候观察室的门干脆是打开的,看来没事。睡饱之后头也不再痛了,道格拉洗漱完毕先是习惯性地去祈祷厅对着生命圣徽默背三分钟赞美诗,又和舒尔茨神父交谈了几句,才返回资料室。 赛恩斯姐弟都在。看到他神清气爽地走进来,安提娜毫不客气地甩手丢来一个文件夹:“昨天替你加的班就当是赔礼道歉了,没事了吧?快来工作!” “能请我一顿早饭就更好了。”道格拉斯轻松地开了个玩笑,抬手接住文件夹,凑到了两人身边开始翻看资料。 “不回一趟家没关系吗?”安托尼亚将那几个安德雷拉德后裔的口供递给他时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我留的字条是早起到教会有点事,可以加班一天把昨天落下的工作补回来。”道格拉斯快速地浏览着口供,越往后看越迷惑,“……这什么意思?这不是他们晋升仪式?” “应该说‘不只是’晋升仪式。”安提娜纠正了一处细节,屈起食指在某行字上敲了敲提醒他注意,“他们认为这是‘宇宙暗面’的神谕,在根据神谕有选择性地挑选杀害的对象。” “选择对象的标准,他们也不清楚?” “据说是举行仪式,依靠获得的模糊启示来寻找的。受害者人数比我们了解的要多,这几个人是从周边的城市逐渐转向贝克兰德的。从目前能搜集到的受害者资料中看不到什么共同点。” 道格拉斯转而拿起那受害者资料。除去在贝克兰德发生的四起谋杀外,还有周边几座城镇加起来的六起,但受制于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不便,其余六起案件受害人的详细资料还没发来,只有口供上的几行字,简单到不能当作线索。 于是道格拉斯把贝克兰德的四位受害人资料仔细阅读了几遍,忽然“咦”了一声,表情古怪地解下手腕上黑曜石灵摆,针对自己的猜想做了一个简单占卜。 这一通操作自然被赛恩斯姐弟看在眼里,安提娜看了看他手里那几张被自己翻到快背下来的资料,问道:“……有发现?” “呃……”道格拉斯心情复杂地将几张资料铺开,拿起旁边钢笔圈出一个反复出现的时间点,“去年的十一月下旬,这些受害人都曾因重病或受伤等原因,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但最终都恢复了健康。这……算不算共同点?” - 仿佛亘古不变的、缓慢翻涌的灰雾之上,一张环绕着22张座椅的青铜长桌边,数个漂浮的暗红星辰渐次亮起。 今天是四月六日,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愚者”沉睡后塔罗会成员定期聚会的日子。 一道道不够真实的身影出现在对应座位上。以“正义”小姐为首,所有成员将身体转向斑驳长桌的最上首,恭敬地行了一礼。 “下午好,‘愚者’先生。” 虽说此刻那张属于神明的高背椅上空无一人,奥黛丽还是保持着以往的习惯向“愚者”先生打了招呼,而后才转向其他成员。 啊,上次受伤没能参加聚会的“月亮”先生这次到场了,精神状态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碍……“星星”先生似乎在沉思什么啊,是写诗上的问题,还是遇到别的难题了?“倒吊人”先生和“太阳”先生都一如既往…… 她先是扫过对面的男士,之后才将目光转向和自己并排女士们,发现自己的朋友,“审判”和“魔术师”小姐似乎都在为了什么而困扰,只有“隐者”女士显得气定神闲。 以塔罗会成员如今的序列,非凡物品的交易环节已经很少进行了,成员们相互打了个招呼,确认了彼此的安好后就进入到了情报交换的环节。 按照过去几次聚会的节奏,应该是“星星”和“月亮”先汇报他们对玫瑰学派围剿行动的进度,然后是远航在外的“倒吊人”先生分享对西大陆航线的探索。 然而今天,不出奥黛丽所料地,第一个举起手的是“魔术师”佛尔思.沃尔小姐。 “抱歉,有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我需要参考诸位的意见。”佛尔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和无措,又包含着些许无奈。 就坐在她旁边的“审判”休.迪尔查侧过头看着好友,嘟哝道:“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上个星期已经把新书的稿子交上去了。” 不,亲爱的休,这比被编辑催稿可怕多了……佛尔思顶着成员们探寻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生无可恋地道:“有一位,呃,自称为安提哥努斯的天使到访了亚伯拉罕家族,直接见到我,说想要成为‘愚者’先生的座下天使……” ------------ 第31章 来访者 在安提哥努斯把属于伯特利.亚伯拉罕的那本笔记翻到一半的时候,房间正中一扇光门突显,待层叠蓝光褪去之后,祂看到“愚者”家的“秘法师”带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和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回来了。 少女以贵族的礼仪提起裙摆向安提哥努斯致意,姿态恭敬但从容。相比之下,那位黑夜途径的男子行礼的动作就透露着一股生疏和懒散。 祂合上笔记本,微微颔首作为回应,目光在新来的两人身上扫视而过,没有开口,静待着佛尔思的解释。 “殿下,”在提前接受过观众“安抚”后,佛尔思在这位相邻途径的天使面前总算能抑制住自己开门跑路的冲动,很好地保持住了脸上的社交式微笑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愚者’先生神前会议的成员,‘正义’小姐和‘星星’先生。” 都不到天使的位阶……这倒是令安提哥努斯有些意外。就算一直依靠阿曼尼西斯的支持、成神的时间尚短,“愚者”也不至于人手紧缺到只能派圣者来面对外来的天使吧?要知道到了这个层次,数量已经很难弥补高低序列间实力的差距,如果祂今日想要对佛尔思.沃尔和亚伯拉罕家族不利,再来几个圣者也没有用。 还是说这个黑夜途径的是阿曼尼西斯的眷者,已经被女神知会过这件事?安提哥努斯看不懂,安提哥努斯选择沉默,祂尚未摸清第五纪神明间的关系,也不愿做无谓的猜想,于是继续耐心等待。序列和地位足够的好处就是你大可不必开口,总会有人为你将一切解释清楚。 于是这次伦纳德站了出来,又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开口却是与面容不符的苍老声音:“好久不见了,安提哥努斯殿下。真怀念和您共事的那段时光啊。” 听到这个声音,安提哥努斯表情略微松动,幽深双眸盯住了面前黑发碧眼的伦纳德,细细将他打量一遍。 伦纳德虽然知道直接被目光洗礼的不是自己而是暂时深度寄生着的老头,却仍然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下意识地试图紧绷起身躯,灵性也随着精神上的压力开始躁动。好在一旁早就登上他心灵岛屿的奥黛丽及时动用能力进行了一定的安抚,避免伦纳德面对过天使的注视而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损伤。 “阿蒙以外的‘偷盗者’途径天使……”安提哥努斯没有在意他们的举动,语气柔缓得像是自言自语,“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你现在侍奉的是‘黑夜’还是‘愚者’?” “我现今是‘愚者’的座下天使。”帕列斯呵呵笑道。祂在第四纪时与这位古神之子交情不深,不过作为相邻序列,可以没有深交,但不能毫无了解。借伦纳德的身体与安提哥努斯见面,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虚弱,但面对以多疑谨慎著称的诡秘途径高位者,一定的坦陈有利于接下来的情报交换,而用伦纳德的身份来透露黑夜女神与“愚者”关系密切的事实则是隐晦的震慑。 魔狼对帕列斯的状态倒是早有猜测,有阿蒙在,就不会有混得舒坦的“偷盗者”途径高序列,能留下个可以和自己惺惺相惜的帕列斯已经很不错。 不过虽说是旧识,两位天使倒是都有在叙旧前先搞明白敌友的默契。面对帕列斯的询问,安提哥努斯无意隐瞒,痛快坦陈了自己的目的:“我与阿……与‘黑夜’已经达成默契,我需要一个合理的长期停留在贝克兰德的身份,祂便指示我追随那位新晋的‘愚者’。” 努力充当这场谈话的背景板的塔罗会三人却暗中为这位天使的想法而吃惊,按照“星星”伦纳德曾经科普过的教会与皇室之间的协议,双方都不得在贝克兰德长期驻扎天使级别的成员,如果愚者教会想要在贝克兰德取得传教权,必然也需要遵守这些协议。 帕列斯显然也知道自第五纪以来诸神与各国皇室之间的默契,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但既然你也知道‘愚者’是新晋的神明,教会势力较为弱小,目前只分布在海上的罗斯德群岛附近。就算你投于‘愚者’麾下,要等到足以进驻贝克兰德的机会也很不容易。” “有这样一个机会足矣。”安提哥努斯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平静回应道,“我早就习惯了等待,并且等待了太久。” 都是活了千年的神话生物了,想做什么都心里有数。帕列斯没有做多余的劝解,转而谈起更实在的问题:“那么,我会替你告知‘愚者’。不过由于这位正在沉睡,回应大概会比较迟,你也可以多向祂祈祷。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要留在亚伯拉罕家族么?” 听到这个问句的佛尔思立刻闭上眼睛向愚者先生虔诚祈祷,祈祷这位千万千万不要留下!一位相邻途径的天使呆在身边,她觉得自己迟早会因为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毛病英年早逝,必须得写好遗嘱随身携带以备后事。 好在安提哥努斯的回答没让“魔术师”小姐失望。魔狼看着书房墙壁上张贴的大幅地图,目光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地名上梭巡着:“不必,我想要到处走走,择日会去拜访‘愚者’的教会的。” “也好。”帕列斯并不意外,任谁睡了一千多年醒来也不会急着出卖自己的自由,只要安提哥努斯在四处游逛的时候不与其他教会发生冲突就好。祂向奥黛丽和佛尔思做了个手势,表示接下来的对话会包含她们不该知晓的内容,需要回避。 待两人行礼告退,帕列斯向被借用身体的伦纳德告知一声并偷走了红手套的视觉听觉后抬头一看,没有外人在场的安提哥努斯已经绕到书桌后大大咧咧坐上了向来属于亚伯拉罕家家主所有的高背椅,颇感新鲜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感叹道:“没想到亚伯拉罕家族会衰败到这个地步。” 那张兼顾着青春与衰老的面庞上似乎浮现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怀念之情,但这微弱的情感转瞬即逝,很快被深藏起来。魔狼看向落座于对面顶着年轻男子皮囊的帕列斯,打了个响指,让桌上出现两杯浓茶的历史影像:“那么,请您为我讲讲现如今诸神的状况吧。” - “所以为什么其他教会加上军情九处的人都来了?” “毕竟这次和以往与‘拜血教’有关的案件不大一样啊。‘宇宙暗面’算是邪神中非常低调的那类,进入第五纪以来几乎没有活动的迹象,‘拜血教’和‘恶魔’途径野生非凡者为了晋升而制造连环杀人案件的例子不少,但很少有这样直接从‘宇宙暗面’获得启示而作案的案例。” “是吗?” “是啊。这或许代表着‘宇宙暗面’的状态比之前有所改变,或许会更频繁地通过信徒来干涉现实、制造更多血案,所以才需要通知各大教会对这类现象多加防备,及时清算核查类似的案件背后是否有非凡因素参与,以免出现更多受害者。” “那军情九处的人来干什么,这种事情不是都归教会管的吗?” “这个嘛……” 还没等安托尼亚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舒尔茨神父一眼就看到正在和年轻血族嘀嘀咕咕的道格拉斯,抬高了声音叫他:“道格拉斯,过来一下。” “嗯?”唐突被点名的道格拉斯急忙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得益于上午的加班,今天的午饭吃得晚了点。他一边用手背抹去嘴角面包屑,一边走到舒尔茨神父身边等待吩咐。 舒尔茨神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入会议室。道格拉斯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力气很大的神父直接拽了进去,踉跄了两步,充满疑惑地抬头往会议室里看。 结果房间里坐着的黑夜教会“值夜者”、身着蓝白相间海员服的风暴教会“代罚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怀表壳上刻有机械三角的蒸汽教会“机械之心”,以及身穿裁剪类似军服的深色制服的军情九处成员,也都在看着他。 ……不是,干什么,一进屋所有人都盯着你,这什么社恐地狱!道格拉斯维持着险些跌倒的姿势僵硬了两秒才缓缓站直,并且试图往舒尔茨神父身后躲。 可惜神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一只手就牢牢摁住了他——道格拉斯在心里吐槽了半天“舒尔茨神父看起来都能当我爷爷了怎么力气这么大”才想起来神父是“耕种者”途径的序列6——同时向房间内的其他人介绍道:“这一位就是此次案件的第一发现人。” 然后他转向被这突如其来的当众演讲任务吓到面无表情的道格拉斯,语气缓和了一些:“不用紧张,关于你发现这起案件的过程,还有些疑问需要解答。” “……”本来紧张到失语的道格拉斯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这一系列隐蔽的案件得以被察觉,是因为道格拉斯在两周前例行参与地下聚会时,遇到了一个发布寻人任务的委托。委托人自称家人失踪,向所有聚会参与者提供了一些情报,并强调这是一起非凡事件,希望能够雇佣到有实力的帮手。 鉴于官方对野生非凡者的态度,野生非凡者遇到类似的事情选择在地下聚会里寻求解决方法是很正常的,只不过委托人不知道聚会里有个官方的卧底。涉及人命的非凡案件,道格拉斯听到后当然一转手就报给了教会进行核实,这先后涉及四位受害者的疑似“恶魔”谋杀案才进入官方的视野。 之后道格拉斯曾根据教会的意思,通过地下聚会再次联系到了委托人假意接下任务并与对方进行了有限度的情报交换,这才最终锁定了一位安德雷拉德成员,找到了“恶魔”们的老巢,于昨夜进行了突袭行动。 前前后后两个星期里,有关这次案件的所有事宜,道格拉斯都老老实实地写进了报告书,上交给教会批准过。这个过程教会全程是知晓的,为什么还会有疑问?哪里有疑问? 总之先排除我自己的嫌疑……道格拉斯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这两周的工作,确定自己没搞出什么幺蛾子。 这时,身着深色制服的军情九处成员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道格拉斯面前直视着他。这位先生年纪不大,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但体格与姿态并没有知识分子的书卷气,更像是行伍出身,目光锐利,看得人很不舒服。 本来对自己的工作很有信心的道格拉斯顶着这样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神,又有些不确定地再次回想了一遍。我确实没做错什么吧……他心里嘀嘀咕咕,勉强维持住了面色的平静,主动询问道:“您对哪些部分有疑问,我会努力为您解释清楚的。” “那位发布委托、提供情报的委托人,”军情九处成员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肖像画展开,同时用平淡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询问,“是否是画像上的这个人?” 道格拉斯凝神细看,画面上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憔悴、皮肤松弛,棕褐色短发凌乱,神情阴郁。这幅画像极为精细,很像举行通灵仪式时借助神灵之力所画出的那种,因此道格拉斯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是他,他在地下聚会的代号是‘夜鹰’。” 虽然在地下聚会上参与者们都对面容进行遮挡,但私下里的两次见面,这位委托人都没有遮挡面容,因此道格拉斯对他的脸很印象深刻。 “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是否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最后一次见面是4月2日,上个星期四。下一次的见面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八点,地点是贝克兰德桥区的某间酒吧……”道格拉斯回答到这里顿了顿,忍不住反问道,“……是委托人有问题?” 他两次复盘的时候并没有把委托人的清白与否算计在内,因为最初从警局调案件资料时已经确定委托人就是第三位受害者的家属,家庭关系也并无异常。处理隐藏的野生非凡者这件事的优先级显然排在解决案件之后,对委托人更详细的调查本该从今晚这次会面开始。 军情九处成员将道格拉斯表情和动作的变换全部看在眼里,确认他没有说谎后,一边收起肖像画一边回答道:“他死了,就在今天凌晨,你们的行动结束不久后。” ------------ 第32章 不巧 很好,行动刚结束我的线人就死了,那我的确很有嫌疑。 道格拉斯暗骂一声倒霉,这个时间点太不巧了。眼下这起“恶魔”杀人案所有受害者在十一月中下旬的特殊经历让他产生了一些没有根据但很有吸引力的猜想。毕竟,他自己的经历也完美地符合了“恶魔”挑选受害者的条件。 虽然再小的概率乘以巨大的人口基数都可能得出比预料中大得多的数据……但涉及非凡的事件中少有巧合,更何况是一连十起、疑似受到邪神启示的案件。这种诡异的共同点让道格拉斯忍不住猜想,这些倒霉的受害者,有没有可能是像自己一样在那个时段集体“穿越”过来的“穿越者”?又因为“穿越”带来的特殊,而被某些存在发现了,才惨遭毒手? 他本来想借着后续调查的机会,确认一下受害者们有没有记忆缺失、性情改变的迹象。但眼下军情九处的介入和带来的情报却让他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出于避嫌需要,他必然不能在第一线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也就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想,更别提教会很可能针对此事进行审查。 穿越时融合两个灵魂所带来的“梦中清醒”的副作用早就过去,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毫无疑点地通过使用非凡能力的测试。他花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些坏消息,把手背到身后焦虑地搓着指节,思索起应对的方法。 对了,军情九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盯上“夜鹰”?军情九处不用像教会一样负责日常的监控地下市场,只有在有任务时才会采取相应举措,而他们又直接对王室负责……这,怎么感觉问题越来越大了?道格拉斯有苦说不出,只好先简单表态道:“那么在这件事上,您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军情九处成员抬起手扶了一下镜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旁边的舒尔茨神父:“我希望能与这位先生单独谈谈。” 出乎道格拉斯意料的,舒尔茨神父几乎立刻用坚定的语气拒绝了对方:“我不同意。” 他忍不住稍微侧过头去看了看这位一直以来都性情温和、和蔼得像自己爷爷的老者。这直戳了当的拒绝在崇尚含蓄的鲁恩社交中可太罕见了,罕见到有些失礼,更何况现在有疑点的、弱势的是己方,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仅有传教权,完全称不上强势。道格拉斯往神父身边蹭了蹭,试图表达自己愿意配合调查的态度。 而舒尔茨神父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神色如常地说道:“毕竟道格拉斯目前还是编外成员,您如果有不方便在这里公开的信息,可以选择与我商谈,泰伦先生。” 道格拉斯和被称作泰伦的军情九处成员一同沉默,两个人表情有微妙的类似:怎么回事,按照传统,临时工不就是背锅用的吗? 但留在房间内的其他教会成员显然对舒尔茨神父的话感到赞同,尤其是风暴教会的大哥,毫不掩饰地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显然对被军情九处遮遮掩掩的态度感到不满。这起非凡案件从头到尾都是教会在牵头解决,军情九处却偏在这个时候插手进来,虽说都是为了工作,但这种明摆着嫖你情报还不准备等价交换的态度就是令人很不爽。 不爽,但不能动手,这位大哥只能用掷地有声的语气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泰伦感受到这教会方面的态度,似乎想要叹气,又生生忍住,转向其他人躬身略行一礼:“恐怕诸位对在下的来意有所误解,向国王陛下起誓,我希望获得的信息仅仅与军情九处的任务有关,无碍于此件非凡事件的后续调查,也无法与诸位分享更多的信息。” 说完,他腰杆挺直,重新看向舒尔茨神父,提出了更柔和的方案:“我希望能在您的允许和见证下与这位先生谈一谈,二位意下如何?” 接到神父示意的道格拉斯忙不迭点头,反正事情已经这么麻烦了,既然教会愿意给自己一点底气,那他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在其他教会人员离开之后,三人面对面对面落座。大致把握住舒尔茨神父态度的泰伦没有废话,开口语速飞快地说道:“首先,道格拉斯先生,希望您尽量不要向我询问,我没有可以透露给你的信息,希望我们可以为彼此节省一点时间;其次,我不能保证这样的谈话是最后一次,但我可以确定这样的交流对您有利无弊;最后,我作为非凡者有能力判断您所言的真伪,请您尽可能翔实准确地回答问题,不要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我第一次知道“单方面审问”还有这么超凡脱俗的说法,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道格拉斯心里嘀嘀咕咕,给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看着泰伦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钢笔和皮面笔记本,在对方翻开笔记本时忽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 灵性直觉微微一颤,提醒着道格拉斯他似乎曾经接触过这种香气,不像是香水,又远比天然植物的气息复杂得多……他有些茫然地吸了吸鼻子,那股香气却微弱地消散开来,难以捕捉。道格拉斯只好把视线转向泰伦,却发现对方也正投来视线,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道格拉斯眼神闪动一下,死撑着没有移开视线,借机努力记住了泰伦的面部特征。他稍微有些脸盲,加之几个月以来属于原主的记忆逐渐模糊,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以前是否与泰伦有过交集,也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闻过类似的香气,但现在不是回想的好时机,只能先记住这张脸再说。 “咳,”泰伦抬手扶了扶根本没有下滑的眼镜,用提问打破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局面,“你在去年十二月份时曾参与了东区异常纵火案的调查,是吗?” “是的,相关的调查结果我已经全部提交教会。” “据我所知,并不是全部。”泰伦边说,边从笔记本中取出一张一寸见方的黑白照片,推到道格拉斯面前。 那照片似乎是从大照片上裁下来的一角,不是很清晰地呈现出一个男孩的侧脸。道格拉斯定睛分辨了好几秒,才认出照片里的男孩……居然是偶然见过一面的小约翰。 这也行?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把照片看了又看。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和这个小家伙见过面?我们统共也没说几句话,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见过…… “……”道格拉斯强忍住反问一句的欲望,沉声说道,“我确实认识这个男孩,在调查期间与他见过一次,但他给出的情报与实际情况不符,经过占卜我确认了他在说谎,因此没有上报相关的情况。”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舒尔茨神父。非要说的话,这确实是他没有上报教会的调查内容,但是筛选有效情报本就是他的工作之一,尤其是这种民间来源、与已知信息有较大出入的情报,经常被踢出考虑范围,因为这很可能为了骗一点情报费而编造的似是而非的内容。 旁听着对话的舒尔茨神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泰伦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继续问道:“他告诉你了什么?详细说说。” 过了几个月突然让人回想这种细节性的东西……道格拉斯在请求过同意后直接摸出了自己工作用的笔记本,当着泰伦的面一页页前翻,找到十二月份调查纵火案时的记录。 “‘奇怪的女人、面容不明、长发、身上有很浓的香味,火灾前曾徘徊在附近。’,来源不可靠不可信。”泰伦一句句读出简短的批注,并随之记录着。 而听到这些词句的道格拉斯按住笔记本的手指忽然用力了几分。这些关键词加上之前那股似曾相识的香味仿佛组合成了一把钥匙,共同打开了他本该上锁的记忆。某些画面开始在脑海中闪回播放,道格拉斯目光放空地盯着桌面,避免与另外两人的视线接触,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很不幸地,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那股香气感到熟悉。 - “这是第几个?” “负责计数的不是你吗?” “我举报,这里有蒙偷懒!” “本体又不在,你举报给谁看。” “……” 叽叽喳喳的细语声在房间里回响,话题围绕着房间内一个似乎在沉睡的少女。落在窗口的乌鸦,叮在少女皮肤上的蚊蝇,空气中飘散的微生物,都争先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而坐在床边,身着古典巫师袍头戴软毡帽的青年含笑听着讨论声,漆黑双眼却始终盯着少女,没有移开。 过了几分钟,青年忽然抬起手扶了一下卡在右眼的水晶镜片。细语声很有默契地停止,同时,睡着的少女缓缓转醒,表情先是有些迷茫,而后却变得紧张而隐含兴奋。她看到守在床边的青年,立刻坐起身来,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对方:“我、我真的看到了!” 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示意她可以慢慢说。 于是少女回忆着自己念诵过七遍“愚者”尊名后所梦到的景象。那是一片无垠的灰雾,灰雾深处有着会出现在神话故事里的高大恢弘的殿堂,数以万计的微红星辰悬挂在半空,如呼吸般明灭闪烁。而殿堂正中摆放一张古老而典雅的青铜长桌,一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端坐于长桌上首,散发出神灵般的威严。 说到这里,她满怀期待地询问青年:“那就是你所说的‘愚者’先生吗?” “没错……”青年摸了摸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那么,‘愚者’先生有对你说什么吗?” “他、不,祂好像……好像告诉我去拜亚姆的愚者教会。”少女不是很确定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问祂更多,就感觉自己在下坠,在远离那片灰雾,然后就醒过来了。”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少女道:“好吧,感谢你的帮助,小姐。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少女似乎已经考虑良久,脱口而出道:“阿蒙先生,我想,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非凡者!您能在这方面给我一点指导和帮助吗?” 黑发微卷,脸庞削瘦的阿蒙对这种要求毫不意外。他站起身,微微弯腰俯视着少女,伸手抚过她额前碎发:“当然,这是个很容易满足的愿望。” 本以为自己离回家更进一步的少女在阿蒙的手掌遮住视线时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好像有谁把手探入了她的胸膛攥住了那颗鼓动的心脏。少女几乎下意识地后仰身体想要躲避,动作做了一半就僵在原地。阿蒙的手移开了,光线重新照亮少女逐渐变得漆黑的双眼,她缓慢地抬起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枚水晶磨制的镜片,佩戴到了右眼。 青年阿蒙直起身体,满意地鼓掌道:“现在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周遭细碎的私语声又躁动起来。少女阿蒙则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可以确定,‘愚者‘是利用源堡的气息对这些……” 有蒙接话:“本体打算叫他们旧日遗民。” “好没品味的名字。”少女阿蒙不情不愿地采用了这个称呼,“好吧,源堡气息只是对旧日遗民的定位,仅有位格,不包含任何特性。以源堡气息作为媒介,旧日遗民更容易获得‘愚者‘的回应,但’愚者‘本体还在沉睡,做出回应的应该是提前设定好的分身。就算提前寄生、将他们变成’我们‘,’愚者‘也没有进行干涉。 “除非本体出手,否则无法找寻到通过残留气息的’漏洞‘而利用源堡的方法。” “本体也不行。可怜的本体,祂现在只是序列一而已。”乌鸦阿蒙聒噪地呱呱大叫起来。 其他阿蒙异口同声呵斥了它:“闭嘴!” 乌鸦被丢出窗外。青年阿蒙拂去窗台上的鸦羽,悠哉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不一定要直接利用源堡,能找到短暂唤醒’愚者‘的方法就可以。” “你怎么能确定被唤醒的一定是’愚者‘?”少女阿蒙伸了个懒腰,随手拍死一只身边环绕的蚊虫。 “回应旧日遗民的一定是’愚者‘本人,这是规则。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给规则加上一点点……利于我们的条款。”青年阿蒙打了个响指,回收了不必要的分身,“南大陆能找到的旧日遗民不多了,走吧,去贝克兰德。” ------------ 第33章 过往 一只盛满了奇异液体的玻璃杯被轻轻推到他面前。杯中呈现出暗淡蓝色的半透明液体兀自翻涌着气泡,与自身黏稠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体格削瘦、脸侧有疤的少年盯着那杯东西,背在身后的左手紧张地握住了右手手腕。房间里唯一的窗户被厚重又满是灰尘的帷幕遮挡,沉闷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奇异的芬芳,让人感到头脑昏沉。 “这就是你的魔药。”一道轻柔又慵懒的女声响起,吐露出充满诱惑力的言语,“喝下它,你就能成为一名‘学徒’,成为一个真正的‘非凡者’。” 少年慢慢走上前去,用平生最大的勇气拿起那杯魔药送到嘴边,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却使得鼻腔里充满了那股扑朔迷离的香气。他咬了咬牙,一个仰头,将魔药咕嘟咕嘟吞下。滑腻的液体顺着食管一路滑下,带来冰凉的刺痛感。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视线一下模糊,眼前所见的一切瞬时间变得浓墨重彩,红的更红,蓝的更蓝,诸多色块胡乱拼凑,呈现出一个完全异样的世界。许多难以形容甚至透明到仿佛不存在的事物漂浮在周围,更远的地方则有着数道颜色不同的明净光华。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少年在万分茫然中逐渐找回思维的能力,意识回归身躯。色块变淡变浅,世界又恢复了原样,他又能看清面前原木色的书桌、手中透明的玻璃杯,以及…… 他强忍着额角的剧烈胀痛,看向书桌后坐着的用厚重黑袍掩盖住所有身体特征的女人。 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他能看到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欢迎来到非凡的世界。” - 道格拉斯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查看时间。 最短的指针停留在数字三与四之间。他身心俱疲地揉了揉眼睛,坐在床边长叹一口气。 这个晚上他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前半夜总是梦到自己晕倒前感受到过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痛楚和恐惧,与隐隐约约的呓语声混合在一起,直接把他吓醒了两三次,反复掀开被子确认自己没有失控、没有长出什么六七八只手或者脚。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道格拉斯嘟哝着起身先去盥洗室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回到卧室后打开窗户,让料峭的夜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他又做了个梦,这次是梦到“自己”刚刚喝下魔药,成为非凡者时的场景。 非凡者的梦境都是自身灵性给予的提醒,这个无比接近真实的梦境令道格拉斯再次确定,下午在军情九处的泰伦身上嗅到的香气,正是那位带自己走上非凡之路的“灵知会”成员身上的香味。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道格拉斯现在完全睡不着了,焦虑和数不清的疑问占据了脑海。比如,在即将转正之前被强行停职能不能申请劳动仲裁、军情九处的正经公务员身上怎么会带着隐秘组织成员的味道、那位“灵知会”成员为什么在消失三年多后回到贝克兰德,以及,自己是不是太倒霉了一点? 哈哈,往好处想,万一是我多虑了呢?没准那就是一款普普通通女士香水呢?大概是泰伦先生和女朋友亲密的时候沾上的吧?道格拉斯试图宽慰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的灵性,一旦在梦中回想起那个场景,随着魔药一起咽下喉咙的充斥空气的甜香气味仿佛就萦绕在鼻端。 更何况,一切都巧合得令他不安。从泰伦拿出小约翰的照片开始,道格拉斯就有种跟不上节奏的恍惚感。先是从去年12月份的异常纵火案起,泰伦声称这一系列的纵火案是那位曾经登上悬赏的弗萨克人温克尔.阿加西斯引起的,小约翰则是前者的线人,负责在赏金猎人中散播错误的情报。而温克尔本人则是弗萨克帝国派来的间谍。 而最先发布悬赏寻找温克尔的情报贩子费尔南背后也站着一位神秘的指使者,那就是小约翰在错误的情报中描述过的“黑发、遮面、身有异香”的女性非凡者,代号“魔女”。不巧的是,费尔南失踪之前,最后和他交流过这起悬赏的人正是道格拉斯。 “……但当时我没能提供任何有效的情报给他。”道格拉斯看着泰伦在纸上画出的简易关系图,还是不清楚自己对这些事件产生了什么影响。 “请稍安勿躁。”泰伦边说边在纸的另一边写出了新的名字,“真正的问题是在这次行动之后,‘夜鹰’的死亡上。” “或许您清楚行动之后我因为非凡物品的反噬昏迷了至少两个小时,并且从昨晚到现在还没离开过丰收教堂。” “我并非是在指控你谋杀了‘夜鹰’。” 目光锐利的男人转向一直沉默旁听的舒尔茨神父:“或许,道格拉斯先生还不曾知晓从那些‘恶魔’口中撬出的新情报?” 在道格拉斯不解的目光中,舒尔茨神父似乎浅浅地叹了口气,语调平静地向他解释,“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根据邪神的启示来选择受害者的,而温克尔.阿加西斯正是他们预定的下一个受害者。但由于前者或许已经达到中序列,这些邪教徒没能得手,于是选择举办仪式获取深渊里真正的恶魔的帮助,并获取更多的有关祭品的信息。” 啊,这就是那场仪式的真正目的……道格拉斯下意识地高兴于任务报告能写的内容增加了,回过神来却看到舒尔茨神情微妙地将视线转向自己,继续说道:“而你,道格拉斯,你的名字出现在了后面的祭品名单上。” ……啊,这? 道格拉斯感到一阵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努力克制着爆出中文粗口的冲动。 但度过了最初的冲击后,恐惧与担忧很快又淡去,毕竟“恶魔”已经落网,这危险早就是过去式。道格拉斯嘴巴开开合合,调动着有些僵硬的唇舌,干笑着问:“不、那个……也有重名的可能性,对吧?” “如果不是你‘敏锐’地找到了所有受害者的共同点的话。”泰伦在这时候插进话来,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漠地说,“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如此精准地注意到这个时间上的细节。” 因为我就是那个时候穿越过来的……这怎么可能告诉你啊!道格拉斯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努力将表情维持在一个被重磅消息砸到麻木的状态,试图打断对方在这方面的探究:“等等……所以这件事又和‘夜鹰’的死有什么关系?” “我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夜鹰’与那位屡次和弗萨克间谍针锋相对的‘魔女’有联系,而‘夜鹰’的死则引导我们注意到了你。” 泰伦边说,边举起那张关系图,上面列举了数个人名,而在一次次的连线中,道格拉斯看到自己的名字已经成为纠结线团的焦点所在。 “说到这里,你也应当明白了。道格拉斯先生,有人正试图让你卷入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在这之前所有的细节都是预谋已久。”他用极其笃定的语气说道,“这就是我说这场谈话对你有好处的原因,军情九处希望与你合作,在保证你的安全的前提下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已经逐渐放弃挣扎的道格拉斯向后一靠,目光上飘至房顶,苦笑道:“我……?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 泰伦看着他,露出谈话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浅而淡的笑容。 “这次‘恶魔’事件能证明,你和温克尔也许在神秘学上存在一些共性,我们有希望利用这种共性找到那个可能会对社会、对民众造成重大损失的间谍……” - 将这场漫长的谈话从头到尾回顾一遍后,道格拉斯睁开眼,停下了无意识敲打窗框的手指。 他苦中作乐地原谅了自己不安稳的睡眠,谁摊上这破事能睡得着啊! 最后舒尔茨神父和泰伦达成了共识,道格拉斯的其他任务暂停,在未来的两周内配合军情九处进行相关的调查。虽然舒尔茨神父下来有宽慰他遇到什么状况记得和教会讲,还批了几枚符咒给他,但从教堂回到家吃过饭躺上床整个过程,道格拉斯还沉浸于那种“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设计我”的恍惚感中。 直到刚才吹着夜风慢慢梳理着头绪时,道格拉斯才真正地镇定下来,摆脱了当时氛围的干扰,发现了一些问题。 站在他自己角度,自家教会的情报肯定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自己确实和温克尔.阿加西斯都是“恶魔”家族预定的祭品。这倒是有力地支持了他之前的猜想,意味着温克尔.阿加西斯有很大概率也是“穿越者”。 也就是说,他反而有了直接接触活着的疑似“穿越者”的机会,比去小心求证先前的受害者信息有效率多了。 其次,名为泰伦的军情九处成员所说的未必都是真话,尤其是指出“魔女”试图把自己引入事件时,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佐证,简直像是主观决断。 “魔女”是怎么知道我和温克尔都是“恶魔”献祭的祭品、这么精准地就从所有可能的穿越者里揪出了我?道格拉斯嘟哝着关上窗户,重新躺回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思索。当然,结合那种似曾相识的香气来猜测,这个“魔女”很可能是原先消失在大雾霾事件后的“灵知会”成员,为了某种目的希望重新把我这个下线利用起来……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道格拉斯就要慎重考虑要不要反手一个匿名举报先把疑似与“魔女”有染的二五仔泰伦干掉。 可惜的是,他很难找到把泰伦送进去的同时不把自己跟着送进去的方法。 ……我靠,好熟悉的情况,这不和刚穿越那会儿一样……道格拉斯无语地翻了个身,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不留污点,离隐秘组织什么的远一点。 不然很容易在扫黑除恶的过程中把自己搭上。 有教会做后盾,比起担心人身安全,道格拉斯反倒更怕自己这个后盾被一脚踹开。当初红手套入梦调查时,他可是靠着穿越而来的特殊,在自己非凡特性的来源上撒了谎。现在“灵知会”疑似卷土重来,道格拉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对方会怎么威胁自己:隐瞒自己隐秘组织成员的身份加入教会做间谍,猜猜看被揭发后你还能活几天? 他生无可恋地一把拉起被子盖在自己头上,心态无限接近于期末考试前一夜才打开崭新课本自学的大学生,在摆烂的边缘大鹏展翅。 - 她端详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属于成熟女士的美丽面容,脸颊虽然不似少女那般饱满圆润,线条也足够柔和,恰到好处地冲散了高挺鼻梁与微微上挑的眼角带来的凛冽感,灵动的暗紫双眸与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共同营造出一种知性与温婉并存的气质。 伸手挽起被丝滑绸缎分缕束起的长发,她耐心地解开缠绕的发丝,又一点点用一把陈旧木梳整理着及腰黑发。在这个过程中房间的门开启又合拢,硬底皮靴敲打在木质地板上的笃笃声逐步靠近,镜中倒影出的另一个人影随之变得愈发清晰。 “欢迎回来,泰伦。事情办的怎么样?”她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伸直双手向上举起去捉男人的衣领,要他低下头来。 一向表情稀少的军情九处情报员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神色,顺从地弯下腰让对方能够捧住自己的脸:“比预想中顺利,他似乎有所顾虑。” “当然。”她轻笑一声,目光中掺杂了几分嘲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教会的,但人怎么能抹消过去犯下的错呢?他会听话的。” “我还是不明白。”泰伦腾出一只手扶了扶自己快要滑落的金框眼镜,低声嘟哝道,“他甚至不是教会的正式成员,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也并不强势到足以参与那些事务……” “能够利用的东西当然越多越好呀。”她像逗弄猫狗似的挠了挠男人下巴,示意泰伦看向镜子的同时用慵懒而轻柔的声音解释道,“要怪,就怪无常的命运让他再次遇到了我吧。有没有觉得这很像那些世俗小说里描写的命中注定?” 镜中男人的映像明显皱起了眉头,一副不喜欢这种论调的表情。泰伦握住她的手腕解救了自己,顺便将人从座椅上扶起,低低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科尔蒂。” “是科尔蒂娜。”她满不在乎地纠正对方称呼的错误,自然而然地挽住泰伦的手臂,跟随他走向卧室,“对了,让我尽快见他一面吧,就明天。” ------------ 第34章 会面 在早晨六点半准时爬起的道格拉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还是大学狗时无数个因为打游戏看漫画或赶作业而不眠的深夜。 只要够年轻,偶尔熬个夜不会有事。只不过上辈子他熬夜之后可做不到准时起床。在这个闹钟还没有普及的时代,有一种职业和中国古代的打更人类似,专门在早晨用长杆敲窗户把人叫醒,来保证中世纪打工人不会睡过头。当然这种唤醒服务是要付费的。 但成为非凡者后,道格拉斯发现只要在睡前反复暗示自己明早起床的时间,到点了灵性就像上辈子贴着枕边放的手机,嗡嗡振铃,足以把他唤醒。他打着哈欠尽量轻声地穿过走廊来到盥洗室打理好个人卫生,然后下楼为自己切了两片面包、煎了鸡蛋和培根做早饭,并在泡茶还是泡咖啡之间犹豫了几秒。 “算了,喝茶吧,这边的咖啡太苦了……”他嘟哝着将手伸向了茶叶罐,泡了浓浓的一杯红茶,简单地填饱了肚子后在桌上留了一张便签向家里的女仆爱玛说明自己早起出门有事,不用留午饭。 爱玛年纪很轻,比维瑞蒂大不了几岁。刚入住的几个星期,他和维瑞蒂都相当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的日子,但社会风气摆在这里,房东托马斯夫妇年纪大了,也确实需要人来照顾起居。道格拉斯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以工作之名早出晚归,尽量少麻烦爱玛做这做那。 维瑞蒂的应对措施则更加隐蔽一些——她靠着过去在东区生活的经验和性别、年龄的优势,迅速和爱玛建立起了主仆关系之外的友谊,经常借口学习烹饪或是其他理由与爱玛独处,在几个月里教会了半路辍学的爱玛读写文字。 整个教学过程因为种种不可抗原因很像地下党接头。维瑞蒂私下里和道格拉斯讨论过这件事:托马斯夫妇绝不是那种心肠冷酷、待人苛刻的雇主,正相反,这对老夫妻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只不过阶级观念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嗯,亿点点。 按照鲁恩社会现在的情况,是否有读写的能力对底层人民,特别是女性而言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一个大字不识的妇女,能得到的做好工作就是成为纺织工人或是家庭女仆;但学会读写、受过基本教育的女性在职业的选择上就会更多样一些,譬如打字员、前台服务人员等等,哪怕是同样做女仆,也有着将来晋升为有钱人家的女仆长的机会。 如果没有家庭拖累,积攒了足够费用的她们甚至能够重新回到学校,为自己挣得一纸文凭,找到更体面的工作,真正地脱离底层生活。 可惜这样的好运罕有,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的人们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一般而言,雇主也不会为女仆准备脱盲课程,就像以中产阶级自居的托马斯夫妇,尽管对爱玛不错,但从没想过帮助她学习、识字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总是认为人不该擅自脱离自己所属的阶层,否则社会就会乱了套。 “有一个词叫做‘阶级局限性’,”在向维瑞蒂解释这件事时,道格拉斯勉强找回了自己曾经的文科生身份,“我们生活在东区的时候不会想到要专门雇个人为自己端茶,那是我们生活之外的东西。也许在托马斯夫妇的世界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过,人不是机器里按部就班运转的零件,当你想要为爱玛做些什么的时候,改变就已经出现了。” 维瑞蒂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阶级局限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老乡:“是罗塞尔大帝提出的理论……之一。不要在意这个。总之,如果你愿意,可以先从教爱玛识字做起。” 目前来看,扫盲教育进行的很是成功。道格拉斯将纸条压在茶壶下面,收拾好自己后便走出家门。 尽管供暖季已经到了尾声,贝克兰德的空气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着煤烟气息。道格拉斯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侧身为骑着脚踏车的邮差让开道路,走向街道尽头的公共马车站点,一路来到了靠近东区的某条街道。 这是泰伦与他约定会面的地点,只不过道格拉斯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抵达,在附近转悠着,时不时利用非凡能力穿墙抄近路,尽可能确认周边环境的安全。 期间走到街巷暗面时,趁着无人经过,他蔓延灵性,从自己的影子里“抓”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蝙蝠。 ——这是来自血族男爵鲁斯.巴托里的“影蝠”,具有反占卜的特性,很难用常规手段发现。只要道格拉斯用灵性触碰“影蝠”并给出求救的信号,巴托里就会有所感应。 对于道格拉斯来说,“影蝠”实则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保护,也是监视。然而这次为了配合军情九处行动,舒尔茨神父说教会方面会暂停“监视”,仅保留能够联系到巴托里男爵的“灵性联系”以提供保护。 这就意味着道格拉斯有希望用这把双刃剑戳一下别人,比如疑似和隐秘组织成员有所联系的泰伦先生。 毕竟灵知会成员不可能亲自走到教堂检举他,否则就会出现舒尔茨神父问“你有证据吗”,然后灵知会成员回答“有,我是他上级,这活儿就是我安排的”这种只会出现在搞笑漫画里的自首情节。 所以同为官方人员还是现任二五仔的泰伦才是关键,泰伦完全可以利用职务之便编造一些线索和情节并引起教会的详细调查,使得道格拉斯过去的经历暴露。道格拉斯可没有信心瞒过入梦通灵等手段,做过坏事很难不心虚,虽说本质上那并不是他做的。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先抓住泰伦的把柄,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道格拉斯揉了揉“影蝠”的脑袋,乌漆麻黑的小家伙吱吱叫着重新藏匿进他的影子中去,时刻等待召唤。他离开人烟稀少的小路,转回到约定的地点,很快等到了前来赴约的泰伦。 来自军情九处的情报员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锐利目光扫过道格拉斯腰间别着的左轮,语气平淡地道:“你很守时。” 不比在教会时的拘束,道格拉斯刻意表现出了一些属于赏金猎人的粗俗和无礼,半点不让地也把人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意外发现泰伦眼下竟有着淡淡青黑痕迹,好像也没睡好。 看看,做二五仔有什么好,连睡眠质量都无法保证……他在心里无声感叹了一句,没有和对方寒暄,直白地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跟我来。”泰伦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带头走向东区,大大方方把后背袒露出来。 道格拉斯与他拉开两步距离,左手悄悄伸进衣兜捏住一枚符咒。泰伦坦荡的姿态在他眼中更像有恃无恐,毕竟他不能真的趁这个机会给对方一枪。 然而他这边儿紧张地提防着,泰伦却是真的一丝不苟地和他谈起工作的事,中间还发了几页资料给他。 资料是关于温克尔.阿加西斯——本名温克尔.艾因霍恩的背景调查。这可是位疑似的老乡,有消息不看白不看,道格拉斯分出几分精力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资料,然后发现这可真是位狠人。在军情九处的记录中,温克尔是“猎人”途径序列六的非凡者,有部分官方背景,在弗萨克境内活动难时曾多次破坏军情九处的行动,并且有虐杀情报人员的恶劣行径。 序列六……道格拉斯暗道如果真有老乡穿越到了温克尔身上,很难说是赚了还是惨了,毕竟目前看来“穿越”都是建立在原主生命垂危的基础上的。序列六在神秘消退的第五纪已经是中序列强者,能把序列六搞到生命垂危的只能是更强大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若是知道温克尔“死而复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等等? 他又将资料翻回第一页,上面写着军情九处发现温克尔潜入贝克兰德的契机是一场发生在西北郊的战斗,但未有详细的说明。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合上资料夹,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泰伦。 就在这个瞬间,仿佛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道格拉斯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寒毛直竖。灵性直觉非常明显地提醒他有人正在暗中投来注视!他立刻停下向前的脚步,在试图后撤穿过旁边建筑的墙壁逃走的同时右手丢掉文件夹,转而摸向腰间左轮。 然而手臂仅是挪动了几厘米,道格拉斯就“嘶”了一声,感到一阵细碎的疼痛自裸/露的皮肤传来,微弱却不容忽视。紧接着,他迈步逃离的动作也被什么事物所阻碍,仿佛被轻薄纸张边缘划破指腹的痛感几乎同时发生在身体各处。他眉头皱起,稍微转动了一下头部,用余光扫向手臂。 伤口的形状狭长而细小,滚落的一粒粒血珠在空气中晕染出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鲜红线条。道格拉斯后知后觉意识到束缚着自己的正是许许多多隐形的紧绷丝线,自己好似落入蛛网被缠了个结实的猎物,连挣扎都只是徒劳地增加伤口。 左手藏着的那枚“黑夜”符咒没法应对现在的状况……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有心情对着转过身审视自己的泰伦开个玩笑:“军情九处情报员遇到突发状况反应比我还慢,怪不得你们花了好几个月还抓不住一个间谍。” 无论如何,道格拉斯倾向于对方不会动手弄死自己。过去为“灵知会”打工的经验告诉他这个隐秘组织做事不会这么莽撞,无声无息弄死一个序列九的机会很多,但凡对方长了脑子都不会选在今天。 好好的人借给你出去办个事儿,一天还没过人就死了,这是生怕教会不起疑心吗? 泰伦没有理会这拙劣的挑衅,走过来捡起地上文件夹拍了拍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方。道格拉斯眉毛一挑,试图回头,却被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贴上脸侧阻止了动作。 “不要着急呀。”来者暧昧地在离他耳廓不远的地方低语,温热吐息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吹拂到颈间,带来窸窸窣窣的痒意,“动作这么冒失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头还能在脖子上安稳地呆多久……” 明显属于女性的嗓音轻柔又慵懒,说出的话却像是恐怖片台词,听得道格拉斯鸡皮疙瘩顿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贴过来的……总之他现在能感受到对方曲线明显、柔若无骨的身躯紧贴着自己的后背。而白皙纤细的双手则离开脸侧,漫不经心地顺势向下,裁剪圆润的指甲划过道格拉斯的下颌、颈侧,然后非常少儿不宜地探进衬衫领口,在他胸前揉了一把。 道格拉斯被这奔放的动作吓得险些原地跳起来,一句“救命啊有人耍流氓”卡在嗓子儿,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他不顾被无形丝线勒紧喉咙的风险,努力往前倾了倾身子,试图组织起语言制止对方的骚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为什么二五仔接头场景会如此有伤风化……道格拉斯将谴责的眼神投向站在旁边的泰伦,却发现对方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你在震惊个什么鬼啊还不快管管?! 似乎被两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取悦到了,来者咯咯笑着,收回了作乱的手,终于肯转到道格拉斯面前让他看清楚她的脸:“只是过去两三年而已,你不会把我忘记了吧?” 以前你都蒙着头纱,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脸……与这位引导自己走上非凡的“灵知会”成员正面相见使得灵性指引道格拉斯回想起一些深藏上锁的记忆。他快速地从中翻拣出一个姓名,直视着对方淡紫色的双眸低声回答:“……好久不见,科尔蒂娜小姐。” 科尔蒂娜笑得眉眼弯弯,搜身的动作却毫不客气,取走左轮后还不忘摸遍他身上每一个口袋,掏出几枚符咒交给了泰伦。 道格拉斯被摸得提心吊胆。主要是科尔蒂娜摸人的手法有点娴熟,又有点少儿不宜……姐姐咱们矜持一点,虽然我看起来是个男的,但我不是,你懂吗…… 他悲愤地闭上眼,试图通过冥想来收束莫名其妙的躁动感。 “放松一些,不过是打个招呼……”偏偏始作俑者还玩儿不够似的用手指点了点他干裂的嘴唇,对他的表现提出批评,“你怎么比第一次爬上我的床的时候还紧张?” 扯淡,就算是因蒂斯人来了也不会这么打招呼的——等会儿,你后半句在说什么?道格拉斯刚闭上的眼又惊恐地睁大,看见科尔蒂娜凑得更近,直至两人的吐息都交融在一起。在扑面而来的独特香气之中,他有些崩溃地发现自己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就好像他们彼此之间早就有了比这更加亲密的接触…… 而双手挽上他的肩颈的科尔蒂娜带着狡黠的笑容,用指腹擦去道格拉斯挣扎时被划破皮肤留下的血珠,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喃喃低语: “这样……你总该想起来了吧?” ------------ 第35章 各取所需 “您希望占卜些什么?”伊顿.伏格将塔罗牌打乱又叠齐,询问着坐在对面,身着漆黑古典长袍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有着一头微卷的黑发,右眼处配搭着闪亮的单片眼镜。男子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摞起的牌面,微笑着说道:“你应该很担心那位有段时间没出现在这里的朋友,今天就来占卜一下他的近况吧。” 伊顿.伏格感到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在“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里有个很好的朋友道格拉斯,他们每周在协会里见上一两次,虽然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却总能尽兴地聊到夜深。老实说,缺少了这么一位忠实听众,伊顿自己也感到遗憾与寂寞,毕竟能够忍受他兴头上的长篇大论的人实在不多。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与自己谈起好友的问题有什么不对,示意对方可以开始切牌。黑卷发青年便很熟练地将牌堆分成三叠。 “这一张代表着他的现状。”他随意地说着,翻开了最左侧牌堆的第一张。 这是一张逆位的“正义”牌。 “诶呀,”伊顿嘟哝了一声,眼下的预示似乎不是很好,“看起来我这位朋友遇到了一些……让人进退两难的麻烦。” “正义”牌本身有着公正、诚实、追求秩序的意味,而倒转为逆位则代表着偏见、失衡、表里不一等释义,有可能代表对方正陷入工作或情感上的困境。 青年嘴角噙笑,声音轻快地说:“没关系,现在我们来看看事情是否会迎来转机。” 边说,他边翻开了中间的那张。塔罗牌上绘制着一个快乐的小丑肩负行囊,身后跟着一只欢跳的小狗。这是“愚者”牌! 然而,又是一张逆位的牌。伊顿回想起“愚者”牌的逆位释义:经验不足、误入歧途、被人欺骗。他禁不住为道格拉斯捏了把汗,如果这张牌代表着转机,那恐怕事态会从“糟糕”转向“更糟”。 相反地,对面的青年却很是欢快地笑出了声,把“愚者”牌放到一边,二话不说地掀开最后一张。 伊顿聚精会神地看向牌面,在看清了图画后,终于吐出一口气,语带欣喜地说道:“正位的‘命运之轮’!呼,赞美女神,这样看来,虽然事情有变糟的趋势,但只要坚持下去,情况总会好转的。” “或许。”青年把那张绘制精美的卡牌放在指尖旋转把玩了一会儿,便伸手收拢起散落在桌面的塔罗牌,将它们塞回表情变得分外茫然的伊顿手中,而后起身离开。 漫步在贝克兰德的街头,阿蒙像是一个普通的旅客般走走停停,时不时逛逛街边商店,最后晃到了某间黑夜教堂前面的广场上,不知从哪儿抓来一把面包屑撒向群聚的白鸽。 一只大胆的白鸽跳上了他的右肩,咕咕咕地叫着:“那是一位‘水银之蛇’的祝福!有趣,真是有趣,肯定不是乌洛琉斯那条傻蛇干的。” 阿蒙若有所思地把白鸽从肩上揪下来,丢回地上一群啄食空气的鸽子中去。白鸽愤怒地用翅膀拍击着空气,刚想重新飞起,就被一阵旋风吹得歪七扭八,一只体型硕大、右眼带有白圈的乌鸦陡然降落,将鸽群惊飞到半空。 “这不是更好吗?”乌鸦的叫声更加沙哑,它蹲在地面抬头仰视阿蒙,黑漆漆的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一个可怜,弱小,急需帮助的旧日遗民,是美味的相邻序列,还有‘水银之蛇’认证过的重要命运,完美符合计划所需的一切条件。” “主要是我们都不喜欢‘猎人’、‘祈秘人’、‘水手’……不是么?”不知何时飞回的白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小声抱怨着。 “行啦。”阿蒙慷慨地偷了一整片面包,分给了两位惨被投票到动物身上的分身,“告诉本体,对我开放权限,把必须的东西准备好。” “你看他,他好嚣张。” “要不要向本体提议重新投一次票?我已经吃腻面包屑了。” 一黑一白两只鸟类嘀嘀咕咕说起了小话,阿蒙伸手,给了它们一鸟一个脑瓜崩:“难道看护序列九这种任务听起来很有趣吗?” 乌鸦毫不服输地在他手指上叨了一口,大叫道:“拥有‘不是阿蒙的阿蒙信徒’这件事难道不够有趣吗!”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阿蒙捉住乌鸦的双翅,将这只黑乎乎的动物捏成一团,随手揣进了衣兜。本想说些什么的白鸽见状立刻识相地振翅飞走,阿蒙对自己的分身当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平和地坐在长椅上,欣赏了一会儿贝克兰德繁华的街景。 然而只要闭上眼,来自本体的通感就会相连,一时间寂静又危机四伏的璀璨星空仿佛就降临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阿蒙虚眯起眼,眼前所见的末日般的画面看起来无比真实,然而黑夜教堂的钟声却如常地、庄严地鸣响起来,祛除了不详的幻想。他倍感无趣地扶了扶单片眼镜,在心中暗暗计算,这座庞大城市的人口若是减去三分之一,能否动摇到“风暴”的锚。 他要为亚当……为父亲的苏醒多做些准备。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嫌太早,阿蒙向路过的邮差先生借来自行车,摁着响铃分开人群,缓缓驶向眼下的目的地。 - “我要序列八的完整配方,”道格拉斯佯装着镇定,报出价码,“作为定金,我现在就要知道一样主材料的名称。” 丝线危险地在颈间绕紧,时刻可以像热刀切黄油一般切开他的喉管。科尔蒂娜脸上的笑意晦暗不明,她竖起手指向道格拉斯晃了晃,指尖沾着他伤口处渗出的血液。 “看来是我这个引导者不太称职啊。”她打了个响指,一朵黑色烟火以血液为燃料无声沸腾起来,阴森火光为那张姣好的面容添上了几分阴沉。 “在非凡世界,不要让自己的血液落到敌人手里是常识吧?” 黑炎燃起的同时,道格拉斯好似被人在腹部重重击打了一拳,猛地弯下腰去。剧烈的疼痛在腹腔炸开,好像有更多的火焰在体内燃烧,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断咳出仿佛被什么污染了似的黑色血液。 但,或许是经历过一次可能来自邪神的呓语,面对这种程度的疼痛道格拉斯还能勉强保有意识,他喉头滚动着努力咽下满嘴铁锈腥味,竭力说道:“那么、教会不会轻易接纳野生非凡者,应该也是常识吧……” 他略微抬了抬头,对科尔蒂娜露出一个因为疼痛而分外扭曲的笑容:“咳、呃……要不要猜猜看教会在用什么手段看管我?你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教会注意到……” 灼烧般的痛苦略有缓和,道格拉斯痛得满身冷汗,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立刻专注地试图说服科尔蒂娜:“比起赔率不明的赌博,还是明码实价的交易更合算不是吗……?你只要给我任务和报酬,我就会去做……有血液做媒介,你只需要用简单的仪式魔法就能取走我的性命,咳,这就是我的诚意。” 科尔蒂娜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斟酌。泰伦则危险地眯起眼睛,抬起左轮抵在了道格拉斯额头,问道:“教会的监视手段是什么?” “一个特殊的仪式,”道格拉斯没有完全揭开自己底牌的意思,比较模糊地解释道,“虽然有了军情九处的任务做为遮掩,现在教会没有时刻观察我的动向,但我要通过仪式来联络主教求助还是做得到的……” 他故意把话说到一半,掩饰着紧张仔细观察科尔蒂娜的态度。应该,应该没有问题?道格拉斯不是很确定地想着。对面牵制他的手段并不少,像是科尔蒂娜刚刚展示过的血液诅咒,或是泰伦的官方身份,以及两个人明显高于自己的序列,都能让他们轻松解决掉一个序列九。就算科尔蒂娜不和他见面,也能依靠泰伦做中间人控制他。 而提出序列八魔药配方的交易看似价格高了些,但道格拉斯也没指望对方真的给,只是给自己立一个有所图谋的人设反而更能取得对面的信任:正常人怎么会白给人打工当卧底,这可是高危工种,要点好处不过分。 只不过科尔蒂娜表情无波无澜,并不擅长揣测他人情绪的道格拉斯一颗心简直悬在了嗓子眼。 暴露教会监视也是有必要的,不然我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道格拉斯勉强自己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继续忽悠道:“给我配方,这样只要你们不直接对教会出手,我都不会管,反正你们也有我的把柄,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几秒钟的等待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终于,黑炎熄灭,女性原本有些阴沉的面孔又重新变得柔和:“……序列八魔药配方的两样主材料名称,外加一百镑,事成后给你。” “……成交!”第二只靴子落地的轻响在这一刻比任何乐章都美妙,道格拉斯用力地咬了下舌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价码什么的无所谓,重点是暂时苟住了! 感受到捆绑住四肢的无形丝线松垮散落,道格拉斯终于直起身子,揉了揉手腕被勒出的血痕,理直气壮地向泰伦伸出手:“枪还我,不然教会那边没法交代。” 后者面露不快地把枪重重拍在他手上。与此同时,科尔蒂娜的身形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般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看得道格拉斯既惊讶又兴奋,猜测着这是隐身还是传送。 对方在这几分钟内暴露的非凡能力不少,他回去对一对资料应该能知道对面是哪个途径的序列几,这样更方便做针对性的布置。边计划着,道格拉斯边瞄了一眼身边莫名气压很低的泰伦,有些摸不着头脑:挨揍的不是我吗,这货在生什么气啊? 呃,难不成他暗恋科尔蒂娜,结果今天突然被告知我和科尔蒂娜过去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救命,我怎么会摊上这种八点档播出的狗血剧情!为了不被看起来很能打的泰伦再揍一顿,道格拉斯理智地绕开这个话题,假装公事公办地问:“现在该做什么?” 冷淡的军情九处情报员推了推金框眼镜,语气虽然有些僵硬,好在不像要揍人的样子:“你对自己和温克尔的身上的特殊有什么认知?” “唯一的共同点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段有过命悬一线的经历,”道格拉斯很是敷衍地把已知情报复述一遍,并试图把对方往沟里带,“不知道是那个时间段有神秘学上的意义,还是生死之间的经历比较特殊。那些恶魔家族的邪教徒也不知道具体信息吗?” 泰伦摇了摇头,恶魔家族的邪教徒仅仅是依据模糊神谕列出暗杀名单,显然常人也无法揣测邪神的心理。但他们自然有别的方法引蛇出洞。 “根据我们的情报,‘魔女’曾与恶魔家族合作,猎杀温克尔.艾因霍恩,但他们的行动失败了。”他意有所指地给出暗示,“并且在行动过程中,他们无意间泄漏了一部分情报,也就是部分祭品名单上的信息。而你曾经的线人‘夜鹰’正是因为与温克尔有过合作,才会被‘魔女’报复杀死。我们会联合教会,暂时不公开恶魔已经被铲除的消息……” 道格拉斯心领神会地接话道:“所以你们要求我以同系列案件受害者的身份在地下市场寻找温克尔的行踪,并且尽可能取信于她?” 他大概能听明白,“魔女”应该就是科尔蒂娜,这系列案件最终呈现给官方的样子有一半是科尔蒂娜联合泰伦故意引导的局面,似乎就是为了让温克尔上钩。 不过这钓饵下得有够早……如果科尔蒂娜是因为我这个老熟人接触到“夜鹰”才临时起意做了计划,感觉不太来得及啊?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打算捏造一个受害者去接触温克尔,发现我可以利用则是意外之喜……道格拉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其中关节,但也没有太过纠结。 反正现在他和科尔蒂娜已经是狼狈为奸的关系了,重要的是如何把泰伦这个二五仔再策反一次,让他改邪归正,两个人一起干掉科尔蒂娜,保住官方身份。就算不能同仇敌忾,也必须让泰伦保持沉默才行。 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的泰伦则顺着他的话继续安排:“没错。同时我们会以官方的势力施压……” 两个二五仔各怀异心地讨论了一阵子行动计划,工作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两个疑似情敌关系的大男人一起去吃午饭怎么想怎么诡异,况且计划定下来后他们本来就该减少出现在同一场合的频率,所以泰伦依旧是留个背影走得干脆利落。 道格拉斯则在东区多转了两圈,利用灵摆占卜了一下自己没有被跟踪之后才返回丰收教堂,查到了“魔女”途径的部分资料,熬到晚上确认教会真的没发现自己的二五仔行为,这才放心回家。 - 傍晚七点多钟正是晚餐时段,他回来的不算晚。女仆爱玛正在将最后一道奶油炖菜端上桌,托马斯夫妇已经在桌旁坐定享用一杯餐前酒,上楼时又刚好撞见维瑞蒂换好衣服下来。道格拉斯与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边回想哪件家居服能遮住手腕上的勒痕边推开房间门,抬眼时却愣了一下。 为什么我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疑惑的念头只在脑海里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不见。道格拉斯就如同往常那样踏入房间,反手锁门。而坐在桌前的青年男子黑发微卷,右眼架着一只单片眼镜,瘦脸庞,宽额头,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甚至还抬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晚上好,道格拉斯。” ------------ 第36章 不速之客 切成碎块的土豆在炖煮之下口感粉糯,一抿即化,略显粗糙的口感使奶油浓汤整体的质地显得更加醇厚。维瑞蒂用烤得喷香酥脆的黄油面包蘸了蘸浓汤送入口中,满意地咀嚼着。 她面前的瓷盘中盛放着两条表皮微焦、油花丰富的羊肋排,旁边点缀着几朵煮熟的西兰花。稍远一些的浅底大盘中则是色泽丰富鲜艳的蔬菜沙拉,上面撒着撕碎的奶酪片。维瑞蒂拿起刀叉,轻松地切割下肋排上的羊肉,开始享用这份主菜。 很嫩、汁水充盈……只不过调味略显单调。她不由得回忆起另一道将米饭与羊肉一起焖煮的菜肴,除了常规的盐和胡椒外还加入了费内波特产的高原辣椒,有种叫人难以忘记的风味…… 下意识地,她满怀期待地向右手边侧过头去,想要询问些什么,却只见到一把空荡荡的座椅出现在视线里。 维瑞蒂愣了一下,餐刀轻轻磕在瓷盘边缘,发出叮铛声响。对面正在啜饮红酒的托马斯夫人放下杯子,没有在意餐桌尽头突兀的多出一把的座椅,而是语调柔和地询问道:“我们的小姑娘怎么在餐桌上发呆?怎么啦,在学校里遇到不顺利的事了吗?哦,你的茶杯空了……爱玛,快把热茶端来。” 回过神来的少女轻轻地“啊”了一声,无法捕捉到被暂时从脑海中抹去的疑问之情,只是为自己有些失礼的举动抱歉地笑笑。而年轻的女仆得到指令,手脚麻利地回到厨房端起茶壶,同样没有对料理台上单独摆放着一份主菜这件事感到不解。 虽然那样子就像是在等待一个晚归的人回来享用这份餐肴……爱玛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这个念头也就被飞快地从浅层意识中剥离、剔除。 哪里还有未归的人呢,这里只有一对仁慈的老夫妇和被他们视作亲孙女的好心的维瑞蒂小姐……维瑞蒂小姐还悄悄教我习字呢——她在斟茶时与对方交换了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虽说那份手作的习字课本上有些字迹潦草得像是出自男性之手,有失淑女风范,不过爱玛绝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在窗外乌鸦的注视下,这场其乐融融的家庭晚餐平稳地延续着。 - 房门合拢的瞬间,短暂丢失过的警惕与恐惧便被一口气塞回大脑。道格拉斯猛地打了个寒颤,骤然紧绷的神经令四肢百骸变得僵硬而冰冷,他唯一一个尚能运作的念头是向后退去,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咚”的一声闷响,他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门板上。道格拉斯微微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发觉自己的非凡能力无法发挥作用,即使将穿过的对象更改为脚下的地板也无济于事…… 逃不掉!疯狂叫嚣的灵性直觉甚至直接影响到了身体,令心脏以极度危险的频率在胸膛中挣扎,肺部也像被重石压住一般令他感到窒息。道格拉斯面色苍白地弯下脊背,大脑空白了一瞬,好像有谁从这世界上生生剜去了一秒钟的时间…… 在那无法控制的一秒内,道格拉斯用汗湿的手掌握住了左轮枪柄,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拔出枪套,指向出现在自己房间内的陌生人。 来人侧着身子很是随意地坐在桌前,手肘支在桌上,似乎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在扣动扳机的漫长过程中,道格拉斯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精力去打量来者的面容:黑卷发、宽额头,脸颊则略显削瘦,右眼佩戴着擦得锃亮的单片镜,整体看来是气质斯文的青年模样;衣着则不似当下鲁恩绅士三件套的风格,而是一件宽松层叠的长袍。 一枚子弹随着炸响的枪声冲出枪膛,却泥牛入海般消失在空气中,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他短暂地怔了一下,而后凭借残存的勇气不管不顾地一次次扣动扳机,直到手指传来的触感与嗒嗒轻响证实弹仓里的五枚附魔子弹已经被尽数击发,同样没有造成任何效果。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青年语调轻快地说着,伸出右手,对准道格拉斯做出抓取的动作,“血族们的小法术还真是有趣……” 在五指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团漆黑的阴影凭空出现在青年掌中,不断扭动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道格拉斯的面容无法抑制地扭曲了一下。在对方握住影蝠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隐晦的联系从自己身上脱落,同时再也无法通过灵性感知到影蝠的存在。 我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通过影蝠向教会求助!思绪电转之间,更多被忽略的信息逐渐浮上意识表面,令道格拉斯原本因惊惧而格外清醒的思绪变得混乱起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本剧烈震动着提示逃跑的灵性直觉居然缓慢归于沉寂。 而青年动作随意地掂了掂手中漆黑阴影构成的蝙蝠,将它塞入口袋后笑呵呵地对道格拉斯说道:“嗯,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可以称呼我为……’阿蒙‘。” 阿蒙?道格拉斯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感觉。然后他就看到阿蒙伸手指了指挨着书桌的床沿,安排道:“坐吧。” 这好像是我的房间才对……话是这么说,他的手脚却不自觉地移动起来,乖乖坐到了阿蒙对面,向对方投去了满是疑惑和迷茫的视线。 从表现来看这位大概率比科尔蒂娜还难对付,“魔女”是序列七,那么阿蒙至少达到了序列六,甚至更高……道格拉斯不由得抬起头反复确认自己之前从未见过阿蒙这张脸,绞尽脑汁地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样的存在。 总不能是因为我过去荤素不忌睡完魔女睡男人……吧?绝对不是吧? 捕捉到这种奇怪念头的阿蒙笑得更开心了些,祂手指轻叩桌面唤回对方的注意力:“放轻松,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我保证,这对你有利而无害。” 失去了灵性直觉提示的道格拉斯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不敢直接开口拒绝,却也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对话。在教会学到的神秘学知识里提到过太多类似的情况,不论是交易还是许愿,有些途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无意间出卖自己的灵魂…… “你说的对,”阿蒙赞许道,“可惜,我所在的途径没有取走人灵魂的能力。” 道格拉斯郁闷地想我又不知道所有非凡途径的能力……等等,我刚刚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吗? “没有哦。”阿蒙扶了扶右眼的水晶单片镜,耐心地回答着,“是我‘偷’到了你的想法。” 祂无视道格拉斯满脸震惊并且努力后仰身体试图远离自己的举动,继续介绍道:“你肯定听说过‘偷盗者’途径吧。我们不是‘恶魔’,不会以诱人堕落为乐,你大可放心。既然无法反抗,为何不先听听我的条件?或者,你可以先来问我几个问题,我会知无不言的。” 阿蒙的声音充满令人信服的力量。道格拉斯忍不住反思起自己做无用功的遮掩究竟有什么必要,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先问个没营养的问题:“那,那我想知道,您现在是序列几……?” “序列三。” 序列三……道格拉斯发现自己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居然意外平静。这就像是上辈子做不出物理题,结果家长请爱因斯坦来课外辅导,你看着老头子在黑板上大书特书相对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相对论和序列三,那都是完全不在正常人认知范围内的东西。 他看着阿蒙,阿蒙看着他,尽职尽责得像追着人要好评的淘宝客服:“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啊不是,”道格拉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放弃幻想,认清形势,不情不愿地问道,“您想和我做什么交易?我只是序列九啊……” “要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吗?”阿蒙边有些惋惜似的叹息,边伸出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金灿灿的纸,放在了书桌上,“免费从我这里获得答案的机会可不多……好吧,道格拉斯,我知道你的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让你有和我交易的资格。 “比如……你和罗塞尔一样,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对吧?” - 祂在一片静默中欣赏着对方的表情。 所有被“愚者”先生释放的旧日遗民都会毫不犹豫地踏入这个陷阱,不论他们在得到消息时是冷静还是疯狂,质疑还是恐惧……都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当然比起直截了当地戳破,阿蒙更乐意把答案一层层包裹起来,旁观他们在触手可及的真相边徘徊往复的样子。 对于眼前这个幸运儿,祂还会再宽容地将礼物的价码调低些——只要他能让祂满意。 纷乱的想法被不断偷窃又归还,没有引起分毫注意。阿蒙适时添加着砝码,令天平的一端沉沉坠下:“虽然并不完整,但我肯定有你感兴趣的情报……像是那些和你有着共同遭遇的人都在哪里之类的。而你在交易里要付出的并不多,我不会要你与教会敌对,不会危害你的性命。” 祂拿起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公证书,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这是一位‘太阳’途径真神制作的公证书,它的位格要高于我,我们的交易将由它见证。相信我,即便是序列三,违背真神的意志也是必死无疑。你可以将能想到的所有约束写在上面,在交易期间,我不会违背它。” ------------ 第37章 阿蒙 他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在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后,道格拉斯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硬在了原地。 他很想冲过去揪住阿蒙的领子摇晃,问上许许多多的问题,彻底搞明白自己“穿越”的真相。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位惹不起的高序列强者,自己最好不要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而度过这不啻于当头一棒的消息所带来的最初几秒令人头晕目眩的震撼后,道格拉斯反而异样地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阿蒙说过能够偷窃我脑海里的念头,那么没理由不能偷窃过去的记忆,毕竟一位序列三动手不可能让我感觉的到,不能排除他在空手套白狼的可能性…… 就在他如此思索的时候,阿蒙很明显地,或者说很刻意地叹了口气。 “你觉得,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坐下来谈交易,而不是直接用楼下的那些人的性命威胁你?” 祂边说,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房间里点燃的煤气灯火苗忽然晃动两下,接着突然地熄灭了。 不只是这一间屋子,道格拉斯能透过阿蒙背后的窗口看到,周围所有屋舍里的亮光与灯火,甚至包括街上的路灯,在响指落下的瞬间都全数被黑暗吞没。 绯红色的月光泼洒而下,伴随而来的是许多惊讶中带着疑惑的声音,有一些人已经走出家门查看附近的情况,或者与邻居讨论起这突如其来的事故。 在从窗外传来的隐约低语声中,道格拉斯倒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道:“这里、这里是贝克兰德北区!是黑夜教会管辖的范围!” “所以呢?”阿蒙反问道。 道格拉斯一时噎住。这是阿蒙在谈话中首次表露出威胁的意愿,并且看上去有恃无恐。他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在伪装,但绝不可能用整个街区无辜者的性命去赌阿蒙的良心,更何况其中还包括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人。 他立刻做出决断,恳求道:“我明白了,请您,呃,请您原谅我冒犯的揣测,我会配合的!” “很好。” 伴随着阿蒙略带笑意的声音,那些遭到偷窃的烛火又在眨眼间被归还,窗外的普通人发出几声欢呼和感叹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重新明亮起来的房间并没有给道格拉斯带来什么安全感,他能感到冷汗顺着自己额角滑下,在后怕与敬畏中不自觉地想起一句古老的谏言: “不可试探神”! 他从罗塞尔的日记了解到:古时序列二及以上就可以被称作从神,虽然阿蒙还未达到天使位阶,但也仅差一步。无论如何,都只有顺从对方这一条路可走……一阵无力与疲惫、恐惧以及委屈混合的庞大情绪淤积在胸口,令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瞟了一眼被放在桌面的,遍布着太阳领域象征符号的公证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我允许你问最后一个问题。”感知到他情绪消极的阿蒙竖起一根手指在人面前晃了晃,“不用害怕,我一直,唔,一直是个宽容的人。” 好吧,至少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道格拉斯勉强打起精神,梳理着阿蒙之前透露的信息,忽然注意到一个盲点,语气恭敬地询问道:“您说与我有着共同遭遇的人很多……那么您为何选中了我?” 阿蒙轻松地回答道:“因为你足够‘幸运’。” ……幸运?道格拉斯差点没抑制住自己抬头想确认对方有没有开玩笑的动作。他不由得回想了一下自己穿越至今的经历,开局差点被人弄死不说,最近还接二连三地被恶魔盯上、被邪神雕塑反噬、被隐秘组织的老上司找麻烦、被迫当二五仔……这,这哪里幸运了? 他满心疑惑,但阿蒙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用手指点了点公证书,说道:“在非凡世界,高层次的知识代表着力量,也代表着污染。有很多事情以你的序列还不足以知道,比如你最关心的‘真相’。 “所以为了完成这笔交易,我会帮助你提升序列,直到你可以承受对应的信息为止。” 接受到惊讶的目光,阿蒙笑着推了推右眼的单片眼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说了,这场交易对你来说很有利。而你要做的只是诵念我的尊名,成为我的信徒;以及不能主动将我的存在告知他人这两点。” “成为您的……信徒?”道格拉斯完全无法理解地重复了一遍,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那个,我,我现在的社会身份是大地母神教会的神职者,也是大地母神的浅信徒……” 说是浅信徒,但上辈子二十多年生活的环境决定了他很难付出所谓“虔诚”来信仰神明——即便这是个非凡鼎盛的世界。对大地母神的浅信除了穿越初期的缘分,对于道格拉斯来说更像是找了个企业文化很合胃口的公司上班,在尽职尽责之外没有多余的情感。就算有,那也是付出给安托尼亚等等同事,而不是头顶三尺的神明。 但是阿蒙要求他成为信徒,显然不会是这种敷衍了事的程度……道格拉斯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你可以保留你的工作和社会关系,他们也不会发现端倪。”早就调查清楚的阿蒙淡然安排道,“但至少在交易期间,我必须是你唯一信仰的对象。至于如何成为合格的‘信徒’,你可以把它当作一场扮演,慢慢消化就好。” 扮演?这也能扮演?道格拉斯茫然了片刻,随后决定不多费脑,既然阿蒙说能,那就能吧! “最后,你可以借助公证书对我进行一条约束或者是要求。” 随着阿蒙的话语,那张公证书被诸多象征符号围起的空白处就浮现出对应的古赫密斯语,分为左右两栏,清晰地写着交易双方的义务和报酬。道格拉斯短暂地思考过后,看向阿蒙,试探着说:“我的要求是……交易期间您不能对我身边的人做任何事。” “你确定?”听到如此要求的阿蒙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试图钻些空子,“身边的人”指向过于模糊,而“任何事”更是范围过广……不过祂并不讨厌这种小聪明,不如说,没人比祂更喜欢漏洞的存在,“就算你今后为此而后悔,公证书上记录的内容也无法更改哦。” “确定!”道格拉斯率先伸出手,按在公证书上以灵性沟通这件神奇物品,并按照上面的内容庄严起誓。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约束,毕竟你不能把一位圣者撂在那儿说我先请位律师好好儿规划一下。仓促之间他只能尽可能扩大约束的范围,让阿蒙没有对普通人出手的理由。 随着一个个单词的吐出,公证书右半边的象征符号和魔法标识依次亮起,绽放着明亮和温暖的光芒。那些光芒连成印章般的影像,直接投入道格拉斯的灵体内,带来一阵暖流。 阿蒙随即也与公证书建立了契约关系。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却无法看到的联系。 “交易完成。” 祂倍感轻松地拍了拍手,看向对面就差把“生无可恋”四个字写在脸上的道格拉斯,说道:“记住我的尊名:‘拨弄时光的指针,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 贝克兰德皇后区,格莱林特子爵的豪华别墅内,一场贵族间常见的社交晚会正进行到中场。 作为主人的格莱林特子爵不能冷落每一位宾客,开场舞过后便端着迷雾香槟时不时游走在各个小圈子之间加入谈话,烘托气氛,又或是帮人相互引荐,忙碌了好一会儿后才得到空闲的时光。 在布置着沙发的客厅区域,格莱林特看到了几位他熟悉的好友,这其中包括霍尔伯爵家的千金奥黛丽、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康斯,以及其他几位贵族子嗣,他们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将空杯交给路过的侍者,换了一杯红酒,靠拢过去较为放松地和朋友们打招呼:“看到你们正在享受这个快乐的夜晚,作为主人真是倍感荣幸。” 见到宴会的主人到来,朋友们自然表示了充分的欢迎。格莱林特落座后姿态较为随意地向后靠去,并示意朋友们继续之前的谈话,自己要稍微休息一会儿。 于是先前谈话的中心,在军情九处任职的康纳轻咳了两声,略微压低声音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这次弗萨克的内乱并不简单。现在弗萨克境内共有三股势力,分别是:弗萨克王室艾因霍恩家族、战神教会和与隐秘组织勾结的叛教一派。在短短一个月内,王室子嗣已经遭到两次来自叛教派的暗杀,现在他们境内的氛围非常凝重……” “呵,野蛮的弗萨克人咎由自取……” “这些北方的巨人太过贪婪,这下终于自食苦果……”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将有机会夺回拜朗东岸那些肥沃的土地?” 与弗萨克的全面战争只结束了不到两年,许多人还铭记着那场战争带来的仇恨,许多像康纳这样在军方就职的贵族子嗣便是在那时初次登上残酷的战场。因此在听到弗萨克内乱的消息后,许多人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待这件事的。 略微成熟一些的格莱林特则把注意力放在了更实在的地方:“叛教派?也就是说,这场内乱是由战神教会的分裂引起的?” “这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最直接的原因。”康纳谨慎地挑选着措辞,虽然在场的都是地位尊贵的贵族子嗣,稍微透露一点内部消息也无妨,可是他到底是军情九处的少校,知道哪些部分半个字都不能说出去,“但——艾因霍恩王室在其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若不是他们与战神教会早有间隙……总之,弗萨克迟早会爆发一场全国规模的内战。” ------------ 第38章 不同的行动 因蒂斯帝国,间海沿岸的福斯港。 伴随着沉闷悠长的汽笛声,邮轮绿洲号缓缓驶入港口,停靠在三号船坞。这艘以蒸汽螺旋桨驱动的邮轮还很年轻,下水不到三年,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因蒂斯本土与南大陆往返,流连于诸多风景秀丽、民风朴素的岛屿,满载过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冒险家、投机分子。 而它所停靠的福斯港则有着更为悠久的历史,自从罗塞尔大帝执政时期,福斯港就送走了无数艘前往苏尼亚海、狂暴海的探险船只;同时作为距因蒂斯首都特里尔最近的港口,它也承担着极大的贸易与军事功能,福斯市也因此获得了长久的繁荣。 随着邮轮的停靠,码头上的水手熟练地配合船员架好舷梯,等待旅客们鱼贯而下。 由于在归程途中遭遇了一场暴雨,绿洲号抵达福斯港的时间迟了整整两小时。虽然作为赔偿,船长免费请所有旅客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但这不能完全抚平旅客们焦急的心情。 要知道,福斯港每天吞吐着大量的游客,那些距离港口较近的、相对实惠的旅店不会等待迟到的客人,而是秉持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这两个小时的晚点很可能让许多游客今夜无处留宿,除非他们肯多花一笔钱乘坐马车到城里另寻住处,否则就很有可能需要在票务公司的大厅度过并不舒适的一晚。 因此旅客们下船的动作不免有些忙乱,大人嚷嚷,小孩吵闹,码头上人头攒动,一时间热闹非凡。 一名拎着黑色皮箱的高大男子挤开人群,谢绝了介绍旅馆和皮肉交易的水手们,率先离开了码头,快步走向等待拉客的出租马车。 距离他最近的车夫立刻扶正头顶毡帽,拍了拍衣角灰尘,满脸笑容地迎上去:“先生,长途旅行辛苦了,来坐趟车休息一下?我驾车驾了十二年,绝对平稳、安全!您预备去哪里?” 说话的同时,车夫借着码头的煤气灯光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男子体型匀称,一头褐发剃得很短,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风吹日晒的麦色,但五官是典型的北大陆模样,高鼻深目。结合男子体面的穿着,车夫猜测他或许是从南大陆归来的生意人,笑容更殷勤了些,并伸手示意对方可以将行李交给自己。 男子看出他的意图,握着皮箱的手往后缩了缩,拒绝了车夫的好意,沉着地说:“带我去白蔷薇旅馆。” “没问题,先生。这边来,请小心脚下。” 车夫扶着这位绅士踏入车厢,心情颇好地坐到了前排,抖动缰绳唤起打盹的马儿,在马蹄铁磕碰筑路石的咚咚哒哒声中拐上进城区的道路。 干净整洁的车厢内,韦托纳.希德将手提箱放置在对面座椅上,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许。 “这就是因蒂斯,是罗塞尔,不,黄涛前辈统治过的国家……”他向后靠在软包座椅上,侧头通过车窗向外看去。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附近的旅店、酒吧、部分餐厅与杂货店仍在营业,三四层高的建筑挤挤挨挨在一块,不少窗口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还能听到水手与船员们在街上闲逛时呼朋唤友的喊声。 这里是世界的一角,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希德,或者说旧日遗民张文恒看了一会儿后,有些自嘲地低语道:“嗯,要求穿越者前辈把这里建设成现代化大都市也太为难人了……” 不过,由于罗塞尔的丰功伟绩,因蒂斯仍然是他最想亲身游历的国家。 身为“要素黎明”的船员,希德身负1200镑赏金,也算是海盗中有名有姓的那类。为了从苏尼亚海深处的“要素黎明”总部来到因蒂斯而不被海上冒险家们和海军狩猎,他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在各个岛屿和船只之间辗转,总算于今日抵达因蒂斯本土。 只可惜这趟不是单纯的旅游,而是身负一位神灵的任务……希德抬手揉了揉额角,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是抵达因蒂斯首都,特里尔……作为人口数以百万记的大都市,其中非凡者与地下聚会的数量也将空前庞大。除此之外,托因蒂斯民风开放和罗塞尔在文学、新闻行业以及机械设备研发领域的卓越贡献,特里尔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化之都,有着多如繁星的报社与出版社,出版物种类多,流通快,传播广。 在罗塞尔执政时期,就有这么一则缺德笑话,在因蒂斯,消息能快到什么程度?快到斧头还没落在前任国王索伦的脖子上,国境最北的布列塔尼城人民已经听到那位暴君脑袋落地的声音了。 这样的条件,当然比消息滞后的茫茫大海更方便希德寻找那些与自己来自同样地方的“穿越者”。 想到这里,他瞄了一眼黑色手提箱。这里面装着“要素黎明”首领、罗塞尔长女贝尔纳黛提供的部分罗塞尔日记与创意手稿的原本。 “咳,对不住了前辈,反正除了老乡也没人看得懂……”希德回想起这位前辈日记里丰富多彩的关于床上运动的描写,在好笑之余又心虚地收回了视线。大家都是男人,对某些事情有所期待是正常的,但玩儿得那么花属实是前辈天赋异禀。 而且谁能想到我要在你的亲闺女面前口译你那长篇累牍的情史……黄涛老哥害人不浅…… 这部分从未在市面上流传过的日记和手稿,会被希德以各种各样的渠道捐给机械教会和纪念馆,以促成一场规模盛大的罗塞尔纪念展。到时候,他会联系报社,在头条新闻中放上一张巨大的清晰的图片,一张写着英语字母的图片。 至于报纸会取什么“震惊!距离破译罗塞尔文仅差一步”还是“走近历史,带你探寻执政官的宫廷秘闻”的虚假宣传标题,就不关希德什么事儿了,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那张图片尽可能地广泛流传。 全世界“穿越者”联合起来!他暗自乐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在离开“要素黎明”之前他刚刚在贝尔纳黛的帮助下晋升为序列6的“卷轴教授”。这条途径总是在躲避“隐匿贤者”的知识灌输,即便有贝尔纳黛提供的庇佑,希德也不敢放纵自身。在路途辗转中他没有机会“扮演”,只能依靠日复一日的冥想来平定活跃的灵性。 - 于此同时,因蒂斯首都特里尔城内某扇不起眼的木门被人叩响。 嘎吱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刺鼻的桐油与颜料气味随之而来。 “您是谁,有何贵干?” 门内,杜尔西内娅正眯起眼睛打量来者。她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盘成一卷,零散的灰色发丝落在不慎沾染了一抹亮蓝色颜料的脸颊边,身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底色的围裙。 而她藏在门框后的右手正悄悄握住门口边柜上的羊角锤。经历了几次险境之后,她已经习惯了准备一些沉重又趁手的玩意儿在附近。 我一个画家,随身携带钉画框用的羊角锤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来者站的位置不太好,险些被向外推开的门挤到小巷的墙上去。他侧身把自己挪出缝隙,有些局促地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成熟而俊朗的面容,一双沉着的蓝色眼睛凝视着她。 “恕我冒昧,”男子低声说着,同时有些踌躇地向两侧看了看,“请问,您就是……嗯,‘好莱坞’的创始人么?” 他念“好莱坞”这三个字时,咬字略有模糊,发音并不像是因蒂斯语。 杜尔西内娅眉头跳动一下:“……什么?请您再说一遍,说得清晰些。” “我是说……呃,”男子不好意思似的以手握拳抵住嘴唇,接着更加大声、清晰地吐出一个英语单词,“好、莱、坞,Hollywood,是吗?” 他紧紧盯着她。逆光使他无法看清杜尔西内娅细微的表情,只能局促地等待。 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他不无失望地想,“好莱坞”不是什么稀有名词,它在英文中的本意是“冬青树林”,原本也只是用作地名。若不是发达的电影产业,没人会关注一个南加州荒野里的小镇。虽然没有在因蒂斯语中发现类似的词根,但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部分,谁知道某些语言会不会催生出类似的单词…… 短短一两秒的沉默仿佛被拉抻为无限长,终于,杜尔西内娅开口了: “您喜欢看,‘电影’吗?” “电影”这个词非常地生硬,完全是用“雷电”与“影子”两个词根粗暴拼接而成。 但懂的人自然会懂。来者眼睛一亮,立刻答道:“喜欢,尤其是那些经典的作品,比如,‘泰坦尼克号’。” “好极了。”她后退一步,请他进来,顺手将羊角锤掖进后腰皮带,“唐.杜尔西内娅,我的本名。该如何称呼您?” - 意识恢复时,天色已经大亮。道格拉斯仰躺在床上,在长达数分钟的呆愣中逐步地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当场进行了一个鲤鱼打挺。 房间内并没有第二道人影,他难看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不用特意审视,道格拉斯也能感觉到自身与阿蒙建立起的某种神秘学联系,存在感鲜明地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不,不如说醒来面对现实才是噩梦的开始……他开启灵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阿蒙没有遗留什么痕迹之后才放松些许,重新把自己往床上一抛,并狠狠给了旁边无辜的枕头几拳。 “亏我还能睡得着……”对着枕头疯狂输出之后他长出一口气,颇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用不具备非凡力量的鲁恩语低声嘟囔,“‘欺诈与恶作剧之神’,欺诈……我居然和一个欺诈之神签合同!不是,神他妈欺诈之神,他是不是还有个拎着雷神之锤的哥哥?”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之后道格拉斯又紧紧地闭上了嘴,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看看四周,确认那个一身黑袍的身影没有突兀出现。 口头调侃一位圣者总归是有风险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他大脑放空地瘫了一会儿,然后第二次起床,决定先解决生活问题再考虑生命问题,毕竟昨天晚上饭都没吃。 不做饿死鬼是我国传统……火速洗漱换衣服下楼,意外地正好赶上早餐时间。托马斯夫妇毫无异状地与他问早,维瑞蒂照惯例坐在他左边,女仆爱玛端上搭配着水果与枫糖浆的松饼,似乎没有人发觉昨夜的异状。 这倒是让道格拉斯一颗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不让普通人卷入非凡世界是他在丰收教堂面对圣徽发过的誓言,也是他由衷的愿望之一。 实力不济必须向人低头的滋味不好受,但仍在道格拉斯的承受范围内;但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身边的人遭受无妄之灾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消灭掉一份正常量的早餐,出门又在路上买了个迪西馅饼吃下肚,终于满足了食欲的道格拉斯匆匆赶到丰收教堂,一头扎进资料室翻找起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很早以前就见过“阿蒙”这个名字。终于,在翻开整理过的罗塞尔日记时,道格拉斯一眼就发现了目标。 【“门”先生告诉我,在图铎王朝,有五大贵族,亚伯拉罕、安提哥努斯、阿蒙、塔玛拉和雅各……】 ------------ 第39章 微弱优势 他在半梦半醒中翻过身,忽然察觉到身边床垫不自然地凹陷着。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泰伦在瞬间了唤醒自己的意识,睁开双眼。 然后看到科尔蒂娜挤在自己枕边,以一个毫不设防的蜷缩的姿态睡着。贝克兰德昏暗的阳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挤入这个狭小房间,在她裸/露的臂膀与肩颈处投下边缘暧昧的暖色。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轮廓柔和的眉眼。他们靠得太近,泰伦的鼻尖萦绕着淡淡馨香。他放在身侧的手臂挪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手将科尔蒂娜拉近一些、拥入怀中。 然而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数秒,却没能落到她身上,只是按在床边,帮助泰伦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随着泰伦的动作,不够厚实的床垫咯吱作响,惊醒了科尔蒂娜。她睡眼朦胧地抬起手拨开挡在额前的发丝,注视着泰伦背对自己翻身下床,动作匆忙地抓起床头柜上叠放整齐的衬衣披在身上。 “不要再跑到我的床上来。” “嗯……”少了一人的床铺顿显宽敞,科尔蒂娜放肆地舒展开身体,往床中央挪了挪,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可是我很怕黑呀。” 泰伦系纽扣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听到身后魔女偷笑的声音:“开玩笑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用两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以前我们不是经常挤在一起睡觉吗?你怕什么。” 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衣衫不整地跑到我床上……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拌嘴,泰伦理智地咽下吐槽,收拾好着装后留下一句“快点下来吃早餐”便离开房间。 被独自留下的科尔蒂娜倍感无趣地在床上翻滚两圈,却也睡不着了,索性衣衫不整地起身,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 她很久没有回来过,但房间仍是她熟悉的模样。作为一名中尉,泰伦在军情九处的薪水绝对不低,却迟迟没有换掉这些旧家具。那张靠墙摆放的书桌上甚至残留着他小时候调皮,用圆规尖端刻下的小狗图案。 科尔蒂娜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刻痕和开翘的漆皮,坐在这张宽大到能容纳两人并排使用的书桌前,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面巴掌大的梳妆镜和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她拔开瓶塞,将玻璃瓶中为数不多的黑色粘稠液体均匀地抹在了镜子上。 随着镜面被涂满,房间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些许,连侥幸钻入的一缕阳光都变得苍白起来。 而仅着一身轻薄睡裙的科尔蒂娜并未受到影响,只是在看到镜面上反射出丝缕紫黑色的诡异光线后,便恭敬地低下头。 紫黑色的光线摇曳凝聚之间形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像,仿佛有人正在镜子背后窥探。一道飘渺失真的声音从镜面后传出,嘶哑询问道:“任务进展如何?” “很顺利。”科尔蒂娜低声回应道,“来自军情九处和贵族方面的情报都证实,鲁恩王室方面虽然有关注弗萨克局势,但哥温顿六世手腕软弱,无法制衡军方内部的各个派系,新党与旧贵族在议会上相互倾轧,暂时没有干涉弗萨克内政的能力。同时黑夜教会与风暴教会的精锐力量仍在南大陆执行任务,短时间内无力影响弗萨克局势。” “很好,”镜中人影略微颔首,给出了新的指示,“继续潜伏,抓住任何可以挑起鲁恩统治阶层内斗的机会,用政治上的纷争消耗他们的注意力,为我们在弗萨克的行动争取更多时间。” 顿了顿,镜中人又含笑说道:“这次任务结束后,你将成为教派在贝克兰德的负责人,晋升序列五的魔药已经为你准备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待。” 镜面之外,科尔蒂娜难掩激动地抬起头,紫眸中闪动着克制的渴求。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会令所有男性神魂颠倒的明艳笑容:“感谢您的赏识,‘黑之圣女’阁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短暂的交流结束,她挥手令黑色火焰吞没空玻璃瓶与镜面上附着的粘稠液体,脸上的微笑迅速地消失了。随手将镜子丢回抽屉,科尔蒂娜起身在盥洗室整理好了自己,这才施施然下楼去。 早已坐在餐桌边的泰伦为她斟好一杯咖啡,加了比正常量多得多的奶油。 刚刚在楼上发生的隐秘交流没有逃出这位序列八“治安官”的感知,毕竟在自己的“辖区”内,他们很容易感知到邪恶、堕落的力量。他将装有煎蛋的盘子推向在对面落座的科尔蒂娜,平静地问道:“没有被怀疑吧?” 银光闪闪的刀叉切开白嫩煎蛋,半凝固的蛋黄从切口溢出。科尔蒂娜摆弄着餐具,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呵,魔女教派在贝克兰德的暗桩肯定不止我一个……不过,我们无需在意这些。” 她将半只煎蛋叉入自己的盘子中,声线冷淡下来:“只要复仇成功,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开始全新的生活。有了封印物‘1-098’,即便是魔女教派也无法找到我们的踪迹。” 泰伦不置可否地咽下口中食物,听到科尔蒂娜继续安排道:“记得派些线人,关注一下那个道格拉斯的行动。” “你在担心他向教会泄密吗?” “不,他承担不起被教会怀疑的后果,有关‘大雾霾’的指控足以让他上宗教法庭。”魔女轻咬了一口沾着蛋液的吐司边缘,嗓音有些含糊地回答,“但我不相信他的忠诚。他很有可能在暗中与温克尔.艾因霍恩达成某些交易,但只要线索足够,他就没有用了。到时候……” “到时候我来处理。”泰伦了然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用餐时光便陷入了一种和谐的静默,只有贝克兰德难得的阳光透过凸肚窗静静洒落。 - 今天的贝克兰德未免天气太好。这对于血族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安托尼亚直到走进教堂内部时才长出一口气。他腋下夹着厚厚讲义,顺着暗藏的阶梯向下,走进阴凉舒适的资料室。 迎接他的是桌上高高摞起的书籍,和从这堆书籍后面探出脑袋和自己打招呼的道格拉斯。 安托尼亚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绕过书堆,在同僚右手边的位置落座:“午安,自从课程结束后很少看到你这么热爱学习的样子了。” 回忆起几个月高强度的语言课程,道格拉斯有些牙痛似的咧了咧嘴。他瞟了一眼安托尼亚放在桌面的那堆东西,把手中书合上,问道:“又有作业需要批改了?抱歉,这次恐怕帮不了你,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作为贝克兰德大学的客座教授,安托尼亚开设了两门选修课,经常有学生交上来的作业,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委托道格拉斯帮自己批阅一部分,以每份二分之一便士的价格。 这一般是助教的工作,而大学内担任助教的通常是系里出色的学生。教授们不会让学生白干活,根本不缺钱的安托尼亚也不至于薅同事羊毛,于是道格拉斯先前靠着兼职批改作业小赚了一笔外快。 “我知道,你这两天要配合军情九处的行动……嗯?”安托尼亚慢吞吞地掏出墨水瓶和钢笔,在挪动桌上书籍给自己腾地方时无意瞄了一眼书名,“《第四纪贵族纹章学》,你看这个做什么?” “个人兴趣而已。”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里的书都是有关第四纪历史的。安托尼亚眉头微皱,又抽出几本翻开,发现所有书籍都只是世俗方面的考证而不涉及非凡密闻,表情才舒展开来。 把他这番动作看到眼里的道格拉斯则感到微妙的于心不忍。他要查关于阿蒙的资料,自然不会放过教会这个现成的资源库,但又必须做出掩饰,不让旁人发现自己的意图,于是故意选了几本内容在安全线以内的书籍装样子。 不过我撒谎是不是越来越熟练了……骗朋友可比骗陌生人难多了。他脑筋一转,放下手里的厚厚古书,对着安托尼亚挤了挤眼睛:“咳……其实上一句是骗你的。” 年轻血族抬起猩红的双眸凝望着他,而道格拉斯则摊摊手,面不改色地道:“和任务有关,但军情九处那边有保密要求,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而已。简单来说,之后我可能会接触到第四纪的古物,所以提前给自己补补课。” 三句话里有一句真话,至少真话的比例从零提升到了百分之三十三点三……第四纪古老家族的后裔也是古物,嗯,在教会里阿蒙应该听不到……道格拉斯腹诽着看到安托尼亚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说法表示接受。 “第四纪在历史上还有很多谜团,那是个非凡鼎盛的时代,你一定要小心。”不仅如此,好心的血族还给出了更进一步的建议,“遇到意外时不要犹豫,立刻跑就对了。” ……完蛋,现在我的良心更痛了。道格拉斯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开那些几乎占据整张桌面的书籍,舒展身体趴在了桌面上,放松地开着玩笑:“难道不是应该献出生命,保护群众?” “因为序列9大概做不到……” “……一定要找个这么现实的理由吗!” 安托尼亚边把讲义夹里需要批改的作业抽出来,边顺手揉了揉同事的脑瓜顶,十分自然地说道:“不过需要援助的话,我记得巴托里男爵有布置影蝠在你身边,你随时可以呼叫我们。” 道格拉斯干笑两声,真情实感地回应道:“谢谢,但我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看来巴托里男爵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影蝠被阿蒙薅走了,真不知道阿蒙怎么做到的,高序列恐怖如斯…… 有些讽刺的是,他的行动居然因此变得无比自由,可以规避教会的监视正大光明地收集罗塞尔日记和寻找老乡,而不用费心编造借口。 虽说这本质上是用一个大的谎言来掩盖无数小的谎言……并且这局面完全依靠来历和目的不明的阿蒙来维持。道格拉斯完全有理由相信阿蒙比教会难对付一万倍。 就冲阿蒙招呼不打强行上门还差点绑了一条街的人质,这能是好人吗这,要了命了。 “不过对我而言,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要找温克尔.艾因霍恩,我只需要去东区的酒吧和地下聚会发布委托,用英文广泛地把消息传播出去就好。运气好的话,还可能钓上其他潜在的老乡。” 这个世界虽然也使用字母文字,甚至也有26个字母,但书写方式和单词构成与地球的英文大相径庭,不必担心消息的泄露。 发愁归发愁,道格拉斯梳理着眼下情况,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手上的牌变得好打了一些。温克尔可是序列六的非凡者,在非凡衰退的第五纪绝对算是强者。如果能获得她的助力,解除科尔蒂娜的威胁还是相对容易的。 ------------ 第40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贝克兰德大桥南区,一间装修中档、人流量不大的咖啡厅内。 泰伦一身便装,坐在远离窗口的单人座位边,漫不经心地品尝着酸涩有余、香气不足的中档咖啡。他略微做了些乔装,为自己画上几道皱纹,又粘上了花白的假胡须,一根把手处光滑锃亮的胡桃木手杖在座椅边斜斜地支着。 而他面前的圆桌上,正平摊着一本时下流行的充斥着五海冒险元素与恋爱情节的小说,这让他看上去像一位寻了个僻静处,悠闲享受下午阅读时光的中年绅士。 过了约莫十余分钟,店门口的风铃与前台侍者的招呼声同时响起。新顾客脚步沉重地走到泰伦身后的座位,与他背对背坐下,简单地点了一杯红茶。 待侍者将茶点送上又离去,新顾客“哗啦”一声抖开手里的报纸,巨大的版面遮住了他的脸,也掩盖了他轻声说话时嘴唇的微动:“长官,出了点问题……” “讲。”泰伦以举起杯子的动作掩饰口型,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因为缺了一颗门牙而被戏称为“豁牙”的军情九处线人被遮挡在报纸后的脸色非常……纠结。他盯着染脏了手掌的铅印报纸,深吸了一口气,汇报道:“我遵照您的吩咐执行跟踪任务,但走到红砖街附近,忽然跟丢了目标……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总之那个叫道格拉斯的突然从背后袭击了我。” 这不奇怪,泰伦边听,边在心中默默回答。道格拉斯是灵感较高的非凡者,自然拥有发现跟踪的能力。他派出人手跟踪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完全的监视,而是给予对方足够的压力,让道格拉斯不敢私自与温克尔产生可能的交集。 “他制服我后,询问了我的目的,我按照您教的说法告诉他了。”背后的线人仍低声讲述着,“然后,道格拉斯叫我帮他在东区广泛地传播一段奇怪的文字。” 对折的纸张悄然从“豁牙”手中落下,滑到了泰伦的椅子下方。后者不紧不慢地将桌上作为道具的小说翻过几页,才弯腰捡起纸张,将它们夹进小说内装模作样地查看。 一共两页,第一页是寥寥数行奇怪的字母,有些类似鲁恩文字的写法,有些则大相径庭。曾在军校简单研习过密码学的泰伦沉下心思试图解读。 但缺乏足够的参考样本,要解读一种全新的文字是非常困难的。他尝试了一会儿,便放弃了,翻到下一页,以为自己会看到另一张类似的字母文字。 但下一张纸居然是列目极其详细的账单。 泰伦看着账单从上到下写着的酒吧和地下集市的名称,以及那些场所酒保、情报贩子的名字或绰号,以及最后一列数苏勒到数镑的金额标准,挑了挑眉毛。 “怎么回事?” “长官……”身后“豁牙”的声音顿时放得更轻,犹犹豫豫,又有些委屈地解释,“他用枪指着我脑袋,要我代替他在集会上传播那些奇怪文字啊,需要打点的地方都是我自己掏的钱。他、他说,这部分可以给您写账单报销……” 听到这样答复的泰伦沉默了几秒,冷笑道:“你不会是忘记了我们办事的规矩吧。” 虽然军情九处确实会专门设一笔资金打点线人,但支取这笔钱的形式向来是做好预算提前发放,极少采用这种事后报销的形式。 毕竟他们的线人不是教会里以诚实为美德的虔诚信徒,反而多半是赏金猎人这类信誉堪忧的人群。而地下市场里的交易怎么可能留下可靠收据,让线人自己编账单跟放任这些贪婪的赏金猎人将手伸进罐子里随意取钱没什么差别。 “豁牙”虽然清楚这个规矩,但他也是真的被逼着掏了一笔钱出来…… 就在他试图和道格拉斯解释军情九处的情况时,对方边说着理解,边现场写出一张帐单,还厚颜无耻地说出“我已经帮你算好了,这笔钱报销下来你还能净赚五镑,否则你就当今天这笔钱打了水漂吧,我是不会赔给你的”这种鬼话。 这让“豁牙”怎么拒绝!他做线人是冲着挣外快,而不是做赔本买卖啊!问题是他还不能私下解决,一是泰伦长官和道格拉斯有合作,他不可能掀自己长官的摊子;二是“豁牙”发现自己是真打不过…… “豁牙”悄悄拭去额头细密冷汗,憋屈地按照道格拉斯教过的话术,试探着说道:“那个,长官,道格拉斯还说这笔钱可以从他的酬金扣,不用走军情九处的帐……” 泰伦:“……” 他仔细捋了一下逻辑,发觉这一大圈绕下来,怎么变成我自己出钱出人给道格拉斯打工了? 确实,道格拉斯最后谈下的交易条件里确实有一百镑现金,但问题是泰伦和科尔蒂娜根本不准备把这笔钱真的给出去。 按照计划,交易结束的时候道格拉斯就该是个死人,再不济也应该被关在宗教审判庭内。 谁会给死人预备酬金啊……虽然泰伦并不缺这十几镑的金钱,但此刻他对如何弄死道格拉斯这个课题充满了别样的热情。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他僵硬地说道:“这周日前这笔钱会打进你的账户,滚吧。” “豁牙”如蒙大赦般收起了报纸,立刻滚出了泰伦的视线。毕竟这事儿是办得真烂,他也不好意思再在这位长官面前晃悠…… 一口气喝干杯中冰凉的咖啡液,泰伦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起身离开,换了个地方与另一位线人会面。 在了解“学徒”途径的能力后他就预料到只靠一两个人是无法盯紧道格拉斯的,便分时段分地点各安排了几个人连续盯梢。 于是半个小时后,面对另一张大同小异的报销单,泰伦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而成功薅了一把羊毛的道格拉斯拎着一只牛皮纸袋,熟门熟路地走进圣赛缪尔教堂,向当值神父出示了黑夜纹章并表明来意。先是越过暗门向下,他步伐轻快地转过十字路口,又拾阶而上,最后来到了圣赛缪尔教堂所在的佩斯菲尔街背后,贝克兰德值夜者们在这座城市的办公地点之一。 而他阔别一个月之久的神秘学老师,诺拉.梅罗斯正抱着双臂倚在走廊里等他。 道格拉斯刚想和这位老师打个招呼,下一眼却发现了覆盖着梅罗斯双手的鲜红色手套,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您什么时候加入‘红手套’了……那我是不是该恭喜您成功晋升序列七?” “这倒不必着急。”刚刚结束为期一个月的培训、从圣堂返回贝克兰德的梅罗斯耸耸肩,“因为魔药材料的缺失,我还没有真的晋升,只是加入红手套的批准先被通过了。” 自从领悟了“扮演法”后,她花了不到两个月便消化了过去两年未曾消化的部分魔药,顺利地通过了圣堂的审查。 而两年过半的消化时间,虽然略快于平均值,但达不到天才的级别,圣堂也没往“扮演法”的方向想,只是做了例行的测试。 “那等您正式晋升,我再补个礼物。”道格拉斯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纸袋,“这些是我们教会作为福利下发的费内波特高原咖啡。我喝不太惯,还是留给您慢慢品味吧,这样就不会埋没它们的价值了。” 资深咖啡爱好者梅罗斯眼神一亮,打开纸袋封口捏出几粒咖啡豆凑到鼻端嗅了嗅:“唔……烘培的火候正好,去除了部分酸味,只留下了浓厚的坚果香气和烟熏风味……唉,市场上这种品质的咖啡豆可不便宜了。” 她满心欢喜地接过纸袋,掂了一下大致分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收起笑容看向道格拉斯,压低了声音:“等等,所以你是准备贿赂我干什么?我必须警告你,就算我们的教会有合作关系,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该知道的……以及,我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那您倒是先把抱着咖啡豆的手撒开啊。道格拉斯有些哭笑不得:“就不能是我单纯地,嗯,想给我的恩师一些谢礼吗?” “少来这一套。”梅罗斯嘟哝一声,意识到和他这样在走廊里聊天不太好,于是边转身将人引向会客室边感慨道,“我的魔药可是彻底消化了,我告诉你,武技是能反应人的性格的。像你这种喜欢,嗯,从奇怪的角度偷袭的家伙,大概不会这么有良心吧。” “请放下您的偏见,尊敬的梅罗斯老师,”道格拉斯痛心疾首地道,“我喜欢偷袭只是因为正面对抗连您都打不过不是吗!” 他心说我上学时好歹也蝉联过三好学生,那叫一个德智美兼优啊,怎么就没有良心了! 梅罗斯把他请进会客室,将门关严后才乐呵呵坐到对面:“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玩笑归玩笑,她倒是很清楚自己这个便宜徒弟是个小心思挺多,但决不会犯大错的年轻人。不如说在保持边界感这方面,道格拉斯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过去所属的阶层该有的模样,活像那些对礼仪精益求精的贵族,从未让梅罗斯感到冒犯。 所以对于道格拉斯带着礼物找上门这件事,梅罗斯的心态远比说出口的话积极得多。 “一方面是真的想给您一点礼物,对您过去的悉心教导表达感谢。”道格拉斯正色道。过去几个月里梅罗斯对他可谓是手把手教学,大部分仪式材料都是梅罗斯自己的存货,没有向他索要任何费用。 故国向来有尊师重道的传承,他又不是真的没良心,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以后勤联络的考虑,送点小礼是理所应当的。 “另一方面嘛,我也确实有件小事要麻烦您。我想了解一下值夜者手里掌握的地下聚会的名单,不需要有非凡者参与的高端的那种,神秘学爱好者聚会的级别就可以。” 梅罗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但神色很快舒展:“我能知道原因吗?” 道格拉斯装作坦然地背出早就编好的借口:“是这样的,我在翻血族留下的部分史料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种奇怪且难以解读的文字,血族内部也没有更多资料参考。于是我想,何必自己费力,那些热爱解读罗塞尔文的人,那些对冷门诡僻神秘学知识了如指掌的神秘学爱好者,肯定乐于帮我一个小忙。只不过,我手中没有那么多的渠道。” 说着,他掏出了一张写有英文句子的纸,推到梅罗斯面前,百分百诚恳地说道:“您可以占卜一下,它没有涉及任何非凡内容,这点我可以向母神发誓。” 毕竟这只是一句单纯无害的“you jump,i jump”,以及“April 15,7p.m.,see you at No.18b Black Olive Street,East zone”。 一个是用来认亲的泰坦尼克号台词,另一句是他在东区租赁的某处安全屋地址。就算下一秒世界末日,这两句话中也不可能含有任何非凡因素。 除非他安全屋下面有一座邪教窝点……这点道格拉斯亲自确认过了,真的没有。 梅罗斯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摸出自己的紫水晶灵摆,当场用“这段文字内含有非凡元素”、“这段文字会指向具有非凡元素的存在”以及“解读这段文字会带来不幸的结果”这几个条件语句进行了占卜。 紫水晶灵摆连续逆时针转动了三次,虽然幅度有所差别,但都代表着否定。梅罗斯沉吟片刻,又占卜了一下“这张纸为道格拉斯所说的资料原件”,以及“这种文字来自古老的年代” 答案都是肯定的。 “……这样吧,”完成初步鉴定的梅罗斯摸摸下巴,做出了决定,“这段文字我留一个副本,帮你在‘红手套’之中问一下,他们接触过更多稀奇古怪的事件,说不定会有线索。” “窥秘人”是个对神秘学知识与技能有广泛涉猎的序列,梅罗斯对自己的占卜结果还是很有自信的。拿到“红手套”内部讨论则是另一重保险。 但凡这其中有鬼,道格拉斯就不可能放任非凡界中资历很深的“红手套”得到它……梅罗斯边说,边敏锐地观察着道格拉斯的表情。 只见对方脸上似乎还有一丝喜色闪过,然后很痛快地答应了:“真的可以吗?太好了,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对于道格拉斯来说,他巴不得这段文字传播越广越好,官方非凡者和野生非凡者都一样。 唔……怎么越看越傻。梅罗斯摇摇头,起身准备去筛选一份名单给他:“你在这里稍微坐一会儿。” 几分钟后她取来了一份安全无害的神秘学爱好聚会名单,又将这段英文抄录一遍,然后将道格拉斯送出了值夜者办公室。 - 完成了一项计划的道格拉斯轻松地吹着口哨绕回到圣赛缪尔教堂前方的广场。之前他坑了好几个军情九处的线人,倒不是有意要恶心对面,只是上赶着送人力和资金的局面太过诱人,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微妙心理…… 或者从战略上说,道格拉斯完全理解泰伦给自己施压的目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反过来把压力给到了军情九处。 跟踪我是吧,你再跟一个试试?钱包都给你掏空喽! 只不过作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死,他也不敢再去东区逼仄昏暗的街道里乱晃了。数往今有多少壮士阴沟里翻船,道格拉斯专门转到黑夜教堂,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心,并决定落日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就在广场喂喂鸽子,放松心情。 于是他在广场边的小摊贩手里买了袋面包渣,刚把目光转向数排共人休憩的长椅,就发现头戴古典巫师帽、右眼佩戴着单片眼镜的阿蒙正坐在不远处。 还一把把地撒着面包渣,身边聚集了至少几十只花色各异的鸽子。 道格拉斯整个人都迷茫了。这就是序列三大佬的生活吗?真是朴实无华但槽点众多啊…… 他还没想好是过去打个招呼还是直接溜走,阿蒙就抬起头,精准地看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发现你了”的笑容。 站在原地犹豫了足有一分钟后,道格拉斯还是苦哈哈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于长椅另一端落座。 阿蒙拍了拍手掌上沾着的面包碎屑,笑道:“你在欺诈这方面还挺有天赋。” “‘从血族那里拿到的文字’是接下来所有谎言的前提,也是最容易被证伪的。”祂随手抓住一只在身边啄食的鸽子,抱在怀里抚摸着,“但,恰恰是因为它太容易被戳穿,反而不被重视。只有在文字确实存在未知危险的情况下,它的来源才值得考究;如果它安全无害,那么是确实存在过还是某种虚构,又有什么所谓呢?” 而坐在旁边听着这番话的道格拉斯只感觉有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要知道,他是先进了圣赛缪尔教堂,这个黑夜教会在贝克兰德的总部,并且路过了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的十字路口另一边就是存放封印物的查尼斯门,必然有着黑夜教会最高等级的保密措施来防备窥探。 然后他还在值夜者们的老巢呆了半天,里面一半人都是非凡者,对特殊的力量有着足够感应能力。 无论如何,阿蒙不该对这段谈话的内容如此清楚……道格拉斯悄咪咪地打量着阿蒙的神色,在心中暗暗叫苦:大佬这是专门过来敲打我的吗? “我,我绝对没透露有关您的事……”他极其小声地表着忠心。 “啊,我知道。”阿蒙哼笑一声,放开鸽子,一片羽翼拍打声中将手伸进宽大的袍子里摸索着取出了一样东西,又将它塞进道格拉斯手里,“这是你乖乖听话的奖励。” 那是一只三指粗细、比手掌长上些许的玻璃试管样的容器,入手一片冰凉。而容器中盛放的液体看起来粘稠到诡异,仿佛是一整块而不是一滴滴,呈现出一种混杂但不刺眼的色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道格拉斯突然有种想将其一饮而尽的冲动。他有些好奇地移开目光,问道:“请问……这是什么?” 阿蒙扶了扶单片眼镜,淡写轻描地回答:“序列八,‘戏法大师’的魔药。喝吧,我会看着你的。” ------------ 第41章 晋升 “序列八,‘戏法大师’魔药。喝吧,我会看着你的。” 阿蒙说完这句话后,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手握玻璃容器的道格拉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圣塞缪尔大教堂。 又环视着周遭交织的人流与几步之外车马喧哗的街道。 最后他艰难地把头转了回来,和阿蒙对上了视线。 后者饶有兴趣似的盯着他:“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没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之后,道格拉斯好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哑巴,磕磕巴巴地说道,“但是、这里,我是说……这是公共场合……还是黑夜教会门外啊!” “是啊。”阿蒙爽朗地回应着,“你不觉得这里非常安全吗?就算你晋升失败,值夜者们也能迅速控制住场面。” “……” 尽管面前并没有镜子,道格拉斯也能猜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被阿蒙的骚操作震惊得大脑放空,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但又好像在一瞬间思考了很多。 比如神他妈失控了好处理,阿蒙是专门给值夜者送业绩来的吗? 又比如为什么不给大地母神教会送业绩,是我们不配吗? 又又比如这货不会是黑夜教会高层在钓鱼执法吧? 通过寄生的时之虫窥探到这些乱七八糟想法的阿蒙一边乐出了声,一边短暂地困惑于“钓鱼执法”这个单词的含义。 祂伸出手在道格拉斯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慢地按照顺序将手指弯曲下来:“不要让我亲自动手。五,四……” 原本躲在长椅另一头恨不得间隔八丈远的道格拉斯看见阿蒙居然开始倒计时,立刻连滚带爬挤到了祂旁边。要不是保持着本能的敬畏,他险些就着这个势头把阿蒙从长椅上撞下去…… 看着对方一根根曲下的手指,道格拉斯恨不得直接把祂的手摁下去,又没这个胆子,只能焦头烂额地叫停,急得连上辈子的口音都带出来了:“等等等等一下,您着什么急啊我拿回家喝不行吗我又不是活不过今天赶着去投胎!难道喝这玩意儿还讲究生辰八字天干地支良辰吉日吗?” 阿蒙的倒计时还真被这扑面而来的旧日词汇砸停了几秒。 身为“解密学者”,容易被新鲜玩意儿吸引是很合理的……祂轻咳一声,含笑说道:“你要是在家里失控,你的家人不就危险了吗?” 听了这话,道格拉斯表情难看得像是马上要哭出来:“您别一口一个失控好不好……我就没有成功晋升的选项吗……” 说好的低序列晋升风险不大呢? 怎么大佬每句话的前提都是失控! 这他妈谁敢喝啊!!! 混乱的思绪忽然被截断,就好像有谁摁下遥控器将电视关闭,于是影像和声音都干脆地消失了。 在那一瞬静默过后,道格拉斯看着自己的手臂无视了大脑的意愿,举起了手中装着魔药的玻璃器皿,拔开塞子,将它凑到了嘴边。 在毫无作用的挣扎中,冰凉的瓶沿已经抵在嘴唇上,带着一股奇怪味道的魔药随即被顺畅地吞咽而下。四周的事物都在摇晃,都在模糊,像是被层层浓雾所笼罩。 似曾相识的失重感袭击了他,道格拉斯能“看到”自己的身躯抽搐、颤抖着,眼前浓厚且混乱的红蓝黑色交织重叠如同胡乱泼洒的颜料。无数难以描述形体,甚至透明到仿佛不存在的事物游荡着,灰蒙又虚幻的雾气深处则有着一道又一道不同颜色的明净光华…… 而雾气之上更高、更远的地方,似乎有某种存在远远地投来一瞥。 隐隐感觉到注视的道格拉斯懵懂地想要寻找视线的源头,却听见阿蒙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收敛灵性,随便冥想点什么。” 他恍然了一瞬,随即驱使意识猛地下沉,与身体合一,而后强忍太阳穴的胀痛,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左轮手枪的轮廓。 待到注意力逐渐集中,道格拉斯便进一步地开始冥想某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比如过去在科幻电影中所见的多维空间、两面对立的镜子里无限延伸的影像等抽象的事物。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和心灵都逐渐宁静下来,并且从魔药中获得了一些全新的知识。 呼……长出了一口气,道格拉斯无比忐忑地睁开了双眼,第一时间试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活动着十指。 很服帖,很配合……所以刚才手自己动了果然是阿蒙做的吧!他默不作声但非常明显地挪了挪位置,重新与阿蒙拉开距离,本想抗议一下对方不打个招呼就动手的行径,但瞥到阿蒙的表情后,道格拉斯立刻放弃了这种不惜命的想法。 他暗自熟悉着晋升带来的变化,忽然发觉刚喝下的“戏法大师”的魔药居然有了些许消化的迹象。 “‘戏法大师’的扮演重点在于‘表演’和‘愚弄’,或者说,‘欺骗’。” 阿蒙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随意解释道:“而魔药可以通过提前扮演来消化。而你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目的而抛出的一切谎言,都能算进提前扮演的范畴。”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接触,但自己的想法在阿蒙面前仿佛全然透明这件事还是令道格拉斯倍感不适。他努力克服着这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出于转移注意力的目的,抬起手接连打了几个响指,简单实践了一下“戏法大师”带来的全新能力。 于是不远处的街上,先是有位步履匆匆的先生脚下一滑,狼狈地向前倒去;同时一阵怪风“呼”地席卷而过,让不少女士惊呼着摁住了头顶装饰有蕾丝细纱、外沿宽大的帽子。 最倒霉的是某位勤勤恳恳工作的邮差。他正蹬着自行车快速地在人流中穿行,忽然眼前刺目白光一闪,短暂丢失视野的邮差慌乱地转动着车把,直接把自己怼到了路边的煤气灯柱上。 嘶,好像撞得很疼……远远注视着这一幕的道格拉斯呲了呲牙,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隔空向各位路人道了个歉。 “戏法大师”的能力还挺有意思的,非常适合蹲在墙角手持板砖阴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仍然缺乏强大的杀伤性技能,只能靠外力弥补。但一想起自己从教会薅来的符咒全被科尔蒂娜摸、啊不,抢走了,道格拉斯就感到心在滴血。 并且忽然有了转过头去看一眼坐在旁边的阿蒙的冲动。 要比杀伤力的话,序列三的圣者比符咒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吧……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却忍着没有开口。 目前看来,在利用自己达成某个目的前阿蒙会提供一定程度的庇佑,比如白送晋升的魔药。但这并不代表对方有理由插手这些琐事,毕竟高序列者在序列八序列七的菜鸡互啄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顺便阿蒙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作风他真是消受不来。就算阿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表现出对“穿越”之事有所了解的存在,也不妨碍道格拉斯对祂好感度极低。 所以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吗?” 阿蒙“嗯”了一声:“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死不了。” ……死不了可还行!道格拉斯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心说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式的发言,有种“我已经为你叫来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和全球顶级金牌律师,想砍谁就去砍”的荒诞感,和对方体现出的神秘强大的气质有些许的……矛盾。 “还有,”神秘强大的霸道总裁在他身后幽幽补充道,“去深入了解一下‘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会有惊喜的。” 道格拉斯吓得脚下一软,急忙回过头去,却发现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只在椅边啄食散落面包屑的鸽子。 怎么就走了,多解释两句啊……贝克兰德大雾霾和我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茫然地迈步走向公共马车站的方向,一边努力回想相关的记忆片段。 在鲁恩官方的解释中,大雾霾的起因是工厂设备落后而产生的污染与非法排放污水,诱发了老弱人群的呼吸道疾病并造成瘟疫的传播,最终酿成了1349年末的这场重大灾害,死亡人数达到了六万余人。而在媒体、社会与各个慈善组织的宣传与要求下,针对工厂排污等方面的法令也在新年过后一道道发出,前任国王乔治三世还就此发表过演讲…… 将一苏勒的纸币递给公共马车上计票的乘务员,道格拉斯随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暂时没能理解阿蒙提起大雾霾的用意。但他想起了新年伊始,与维瑞蒂一同去东区的公墓祭拜时见过的画面。 与当前时代常见的墓地不同,那里没有墓碑与遮荫的树木,取而代之的是存放骨灰的柜子,一个接一个,一排连一排,一重叠一重,好似一堵沉重的墙,清晰地隔开了生与死。 那些柜子上不仅没有遗照和墓志铭,大多数连姓名都是缺失的,只能以编号区分。其中,属于维瑞蒂的弟弟小维克多的编号是N8-78,意思是墓园北边第八排的第七十八个。 小维克多无疑是逝者中较为幸运的一小部分,他是由亲人亲手送下葬的,能在冷冰冰的编号之外拥有自己的名字,能在特定的日子受到祭拜。在维瑞蒂缅怀弟弟的时候,道格拉斯沿着狭窄步道在附近走了走,发现这块区域数百个柜子中,居然只有维克多和另一个名为“科勒”的工人有着姓名和墓志铭。 那数量庞大、层层叠叠的空白柜门给道格拉斯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几个月后他还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心情不由自主地有些压抑。 察觉到这点后,他有意识地放缓了呼吸,随意望向周围并放开些许灵性,主动让自己受到身边其他人情绪的感染,以冲淡那种发自回忆与灵魂深处失落、悲伤的情感。 “大雾霾吗……”道格拉斯咀嚼着这个早已过时的词语,不得不承认现在自己有些好奇,好奇阿蒙究竟想让自己从中发现什么。 因为在这个时间段附近,还有一件发生在道格拉斯身边的大事。 那就是魔女科尔蒂娜在“大雾霾”后突然消失在贝克兰德,最近才重新出现,成为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还很顺手地把道格拉斯拉下了水…… 他想了一下,发现如果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黑锅,自己应该在追捕恶魔的行动过后就能向大地母神教会打申请,成为正式成员,周薪翻倍,达到六镑之多……换算成人民币,那就是一周四千三百块,月薪一万七……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说法。公共马车晃晃悠悠地停靠在站点,道格拉斯腹诽着起身跟随其他乘客下车,心说在等待英文消息把老乡钓上门来之前还有大把空余的时间可以利用……既然阿蒙提到了,那不如去调查看看。 倒不是有多信任阿蒙,只不过从见面到现在,阿蒙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魔药都是用灌的,所有行为都在凸显“我要把你绑上我这条贼船”的目的…… 这样的人会无的放矢,随便抛出个消息逗他玩儿吗?可能性太小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道格拉斯很快做出了决断,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家的方向。 ------------ 第42章 闻讯 用过早饭,手持着今日份的每日观察报瘫在起居室沙发上,道格拉斯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喟叹。他伸直手臂,舒展肩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到一种大汗淋漓地运动过后才有的痛快感。 倒不是说他真的做了什么深夜运动,只是晋升过后溢出的灵性加剧了精神上的疲惫,让他昨晚睡得格外香甜踏实。 细细算来,从四月五日到四月十日,也就是昨天为止,他的睡眠其实是严重不足的。 第一天晚上被恶魔雕塑反噬,第二天晚上担心自己的过去与异常被教会发现,第三天晚上发愁如何应对泰伦和科尔蒂娜,第四天被阿蒙找上门,第五天晚上考虑了各种钓老乡的方法…… 道格拉斯掰着手指头算完这笔账之后,立刻决定今天罢工。 眼下他要处理的事情虽然还是那么多,但都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科尔蒂娜在等待他与温克尔产生联系,在那之前多半不会动手;同理,他即便晋升为序列八也无法正面对抗科尔蒂娜,必须等待与温克尔见面后再行商议。 至于消化“戏法大师”魔药和调查“大雾霾”,都不是着急就能办成的事。 尤其后者,事情过去三年了,如果有值得说道的线索,要么早被知情者抹掉,要么就是被彻底遗忘。道格拉斯估摸着找一份三年前的报道都难,只能去市政图书馆或者大学内的图书馆,看看那里是否保存有历年的报纸期刊等。 至于教会的内部资料,他怕太过唐突引起怀疑,打算徐徐图之。 我又不是“不眠者”,途径也没有体力加成,再折腾都快赶上上辈子的996福报了……他嘟哝着抖开被女佣爱玛熨得挺括整洁的报纸,随意地浏览起头版的新闻。 看了一会儿,发现不论什么时候报纸上正儿八经的政/治讨论都很无聊,于是翻到后面的版面乐滋滋看起了当下流行的讽刺漫画和永不过时的苏联……啊不是,弗萨克和因蒂斯笑话。 这时,一阵噔噔噔的轻快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道格拉斯视线越过报纸上方,看到斜挎着帆布书包的维瑞蒂从起居室的另一端穿行而过。小姑娘今天把过肩的长发用发带编了起来,淡蓝色的织物与金发交叠相映,显得活泼又青春。 不得不说,年轻还是有好处的。不过是几个月时间,维瑞蒂原本因为营养不足而毛糙暗淡的金发已经变得富有光泽,面庞的线条也圆润了一些,整个人明显更加精神了。 这才有年轻小姑娘的样子嘛……欣慰地抖了抖报纸,道格拉斯刚想收回视线,就看到维瑞蒂无意间向沙发扫了一眼,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女神在上,你今天居然比我出门晚……”维瑞蒂看到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那副格外悠哉的姿态,忍不住瞄了一眼起居室角落的座钟确认此刻时间。 在过去的一周里,她可是看着对方天天早出晚归,在早饭或是晚饭桌上见到一面都难。 虽然这样的生活维瑞蒂并不陌生。道格拉斯还是个赏金猎人时,为了追捕逃犯有时甚至会跑到普利兹港去,耽误好几天才会回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恍惚,总觉得那样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甚至我今天回家也会比你要早。”道格拉斯没有在意维瑞蒂一时的失神,笑呵呵地说道,“嗯,因为前段时间的忙碌,教会补给我了一天的调休假期。” 他的话语立刻将维瑞蒂拉回现实。听到这个好消息,她先是真情实感地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在完全理解了那两句话的意思后才追问道:“你今天还会出门?” “也许去附近散散步,再买些新鲜蔬菜回来。你是希望我去接你放学,还是在家给你准备一些‘惊喜’的菜肴?” “当然是后者!”几乎未做思考,维瑞蒂立刻给出了答复。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够克制、礼貌,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层羞赧的淡红,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北区的治安状况很好,我一直都是和住在附近的几个同学一起回来的……” 道格拉斯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嗯,但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快去上学吧,要来不及了。” 他目送着小姑娘明显心情很好地雀跃着穿过走廊,迈出家门,直到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远去,才重新拾起报纸粗略地翻阅了一通。 整个上午,道格拉斯呆在家中,先是和房东托马斯夫妇喝着茶闲聊了好一会儿,又在爱玛的帮助下对自己的房间做了个大扫除。 他偶尔会将教会的资料带回家里翻阅,抽屉里还有一些神秘学仪式用得到的精油、矿石等物品,为了安全,平日里道格拉斯有叮嘱爱玛等到自己在家时再打扫,并且把房间门落了锁。 钥匙则在房间里面,确保除了自己这个“学徒”外没人能擅自进入。 用过一顿比酒吧快餐精致数倍的午饭后,托马斯夫妇按照日程安排去拜访一位老朋友。道格拉斯则是提前与爱玛打好招呼,交代她出门购物时买好番茄、猪里脊肉等食材,然后独自出了门。 嘴上说着罢工,但道格拉斯扪心自问,真让他在屋里躺平,他还是会感到一些轻微的不安。 更何况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手段,在家呆着也很无聊,加之在与托马斯先生的闲聊中,道格拉斯无意间得知贝克兰德市政图书馆居然就在几个街区之外,便愉快地决定去翻翻旧报纸。 “作孽啊,要是我高考前有这么自觉,早就上重本了……唉,成绩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一边苦中作乐的吐槽着自己,一边穿过某个街心广场,道格拉斯双手揣兜,随意地转动头部四下张望。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他还是谨慎地提防着可能来自科尔蒂娜一方的监视。 在扫视过程中,道格拉斯无意间看到一只以银色与红色线条装饰的气球孤零零地飘荡在广场一角,以鲜艳的颜色夺取了他瞬间的注意力。 而在那个角落,有几个小孩正仰着头望向飘走的气球。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孩追上前试图抓住牵引绳,却碍于身高屡屡失败;稍小一些的女孩已经瘪着嘴快要哭出来。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超过三岁的幼童,睁着一双纯净无瑕的眼睛看着哥哥姐姐,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心念一动间,道格拉斯轻打响指,施展了“刮风术”。一阵微风顿时止住了气球上飘的趋势,并将它略微压下了一些。于是大男孩在蹦跳间成功抓住了垂下的细绳,小女孩立刻抱着弟弟上前,大男孩便将绳子塞回了幼弟手里,三人重新在广场上欢闹起来。 嗯,看来“戏法大师”的能力能在十几米外发挥作用……旁观了这场小小闹剧的道格拉斯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用余光确认过结果后便如常地离开了。 因此,他并未注意到那紧握气球牵引绳的幼童状似无意地转过头,正正好好地将自己的背影映入眼帘,清澈的双眼中似有银色巨蛇蜿蜒而过。 - “队长,这是这次从非法集会里搜缴而来的文字资料。” 索塔克河附近的一处废弃码头内,身着蓝白海魂衫的“代罚者”手持数份尺寸不一的纸质材料,将它们全部递给了队长。 这支“代罚者”小队的队长是一位体格魁梧高大、蓄有络腮胡的三十余岁男性。他“嗯”了一声,接过那些材料,例行公事般快速浏览起来。 等在旁边的“代罚者”也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回去帮队友控制住地下聚会里的可疑分子。这类文字材料上交教会后会有“阅读者”途径的专家来仔细鉴别危险程度,毕竟“水手”途径并不具备充足的非凡知识储备,此时的行为是程序的一部分,俗称走个过场。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背后队长沉声喝道:“……等一下!” “代罚者”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有些紧张地回过身来,疑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队长,您有什么发现?” 他看到自己的队长手持着其中一页资料,面色无比阴沉凝重。 咦,例行打击地下交易还能搜出这么重要的东西吗……“代罚者”试图从队长的神色里推断出更多情况,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队长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扬手递过那页纸,郑重地交代道:“去找到传播这段文字的家伙,带到我面前,我要亲自审问!” “是!” 见到队长如此重视,“代罚者”不敢怠慢地以右手握拳捶击胸口,接过纸张便转身冲回废弃码头内部寻找那个将资料带到地下聚会的倒霉蛋。 而队长默默地注视队员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浑浊的索塔克河水拍击在他脚边湿润土地上,堆叠起层层灰白泡沫,沾染了深蓝色祭袍的下摆。 但这位“风暴之主”的虔诚信徒却并未在意,只是用仅能让自己听清的声音,低低地重复起那张纸上所写的话语。 “April 15,7p.m.…… No.18b Black Olive Street,East zone……” - “四月十五日晚七点,东区黑橄榄街,房间号是18b……” 昏暗的房间内,一名身高、相貌均没有任何特点,平平无奇的男性,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几张用地球英语写着同样语句的纸张,默默地将其含义念诵了出来。 他摸了摸下巴,神色没有明显的变化。只见他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硬币,将其抛起又用手背接住,而后双眼微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几秒过后,他突然闷哼一声,口鼻处都流下了汩汩鲜血。同时,“男人”的面庞像是被火烧融的蜡烛一般诡异地融化、剥落,直至露出其下原本的面容。 暗红卷发从耳后披散而下,眉毛粗而上挑,容貌既有着几分英气,又不难看出属于女性独特的美感…… 她正是几个月以来,被鲁恩官方与教会重重通缉,却奇迹般消失在东区的温克尔.艾因霍恩。 而那张虚假的“脸皮”则凝聚成透明柔软、在口鼻处挖有开口的半透明薄片,从她的脸上滑落,落在桌面上。 “高位格的干扰?又是那个‘魔女’的圈套吗……”收好封印物后,温克尔抬手摁住太阳穴,睁开因占卜失败遭到冲击而遍布血丝的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对,如果‘魔女’和我一样来自地球,就不该那么偏执地想要杀掉我! “除非她从前就是个该死的疯子! “而且这一次的占卜失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随手拭去脸上的血液,又点起赤红火焰将血迹与那些纸张焚烧殆尽,温克尔.艾因霍恩身体后仰靠在椅背,盯着落灰的天花板慎重思考起来。 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她的姿势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维持了大约有五分钟之久。 “……算了。” 最终,温克尔自言自语地站起身,从桌面上捡起那张薄薄的“脸皮”,仔细地将其贴在自己脸上。透明“脸皮”在接触到真人的肌肤后立刻一阵扭曲变幻,最终定格为一张与温克尔长相全然不同的女性面孔,她的红发、身材等外貌特征也被幻术适当的调整了。 她就这样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这座不起眼的建筑,融入到东区的人流当中。 ------------ 第43章 夏洛克.莫里亚蒂 贝克兰德东区,某处独栋房屋内。 相对于东区的平均住房情况来说,这间房屋格外的宽敞、干净。当然,这也是因为房间里没有置办应有的家具。书桌由被两堆木箱支起的门板平放着代替,椅子倒是正常得不太配套,还多出了两三把,被随意叠起来堆放在墙角。 这是道格拉斯在东区置办的安全屋之一。眼下,屋内有两个人对坐着,气氛微妙的接近于没写作业的学生被老师喊进办公室。道格拉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端坐,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方,带着少许不安相互摩擦。 而黑发微卷佩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姿态放松地斜倚在桌边,一页页翻过桌上摊开的笔记本。 “‘里脊肉切薄,加鸡蛋和淀粉,少许盐,少许啤酒腌制……’” 翻到下一页,阿蒙继续念道:“‘油炸两次……糖两勺,醋一勺,柠檬汁一勺,可用橙汁或者番茄汁代替,酱汁熬到浓稠’……” 祂对着配料表琢磨着这种菜肴该是什么口味,手上又翻了几页,把“红烧排骨”、“葱爆羊肉”、“手抓饭”的做法都看了一遍。 “心态真好啊。” “啪”的一声,阿蒙合上这本完全可以称为菜谱的笔记,忍不住感慨道:“扮演守则没见到,做菜你倒是很积极。” 被评价的那方沉默半晌,才弱弱回嘴道:“饭每天都要吃啊……扮演也不是这一两周能完成的事……”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没扮演嘛……只是比起更偏向约束自身的“学徒”,“戏法大师”的消化更要求外界的反馈,最简单稳妥的方法直接报名马戏团,做个真正的“戏法大师”。 但道格拉斯并不是很想上街表演抛接球,一方面是社恐且要脸,一方面是太公开的异常行为也很容易被教会发现,所以扮演守则和具体的扮演方式他都还在琢磨。 “知晓扮演法的情况下,低序列消化魔药的正常速度是一个月左右。” “……?” 一种名为“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惊”的感情以非常生动的形式呈现在了道格拉斯脸上。 虽然知道扮演法能显著提高消化的速度,但参照教会里少说一年多则三年的传统,他能做出的最大胆的估计是三个月上下。 “戏法大师”提供的正面战斗力为0,所以对大概率会在未来两个星期内和更高序列发生冲突的道格拉斯来说,把时间花在消化魔药提高能力上限并不划算,不如去另外找点能提供战斗力的东西。 如果消化时间能压缩到一个月内,还是先晋升更稳妥……想到这里,他忽然眉头一跳,问道:“我的下个序列……有战斗方面的提升吗?” “没有。”阿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学徒’途径成型很晚,到了序列六甚至序列五,才是这条道路真正的开始。” 这,这晚得有些过分吧,序列六都是中序列了啊!别的途径都在秀,只有“学徒”在挨揍?道格拉斯目光有些漂移,开始思索要不要给自己买个人身保险,受益人填维瑞蒂。 转念一想又发觉这世上根本没有针对非凡事件的人身保险,最接近的制度是教会的殉职抚恤金,直接按照当下的工资水平发十年的量,比任何商业保险的赔付率都高。 ……不,这笔钱还是不拿比较好。他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您让我留意‘贝克兰德大雾霾’的事情……我试着找了一下相关的资料,但还有些疑惑。” 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了三天,今天是四月十四日,明天就是道格拉斯放出的消息中预定的会面时间。 说实话,军情九处的线人们素质真的很高,乱七八糟的渠道加持下,今天上午去教会时道格拉斯发现自己用英文传递的消息已经被对语言学颇有研究的安托尼亚搞到了一份。 看着认认真真对比文字结构的年轻血族,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嘴角不要上翘。 并顺口给了几句虽然正确但毫无依据的解读,成功让安托尼亚走向了并不正确的方向。毕竟道格拉斯是作为语言学的外行,以完全猜测的语气随口说了几句,没有可信的分析,也没有采信的价值。 但因此感受到了些许魔药的消化迹象后,道格拉斯又笑不太出来了。 不如说,这才是他暂停扮演的真正原因。 坐在对面的阿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偷到了他的想法,呵呵笑道:“为什么要抗拒?无论采取何种方式,消化的核心都离不开你讨厌的欺骗与隐瞒。如果说欺骗陌生人的罪恶感比较小,那么靠关系亲疏来决定欺骗对象不也是罪恶么?” 已经逐渐习惯阿蒙这种随时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掏出来评判几句的风格,道格拉斯仅仅是迟疑了一下,便开口回应道:“您说的对,但我判断的依据不是道德水准,而是我自己能否接受。况且我的序列也没到非得作恶才能消化的程度……有的时候,后果是好的就行了。” “咦。”阿蒙摆出一副诧异的表情,抬手正了正单片眼镜的位置,“这么说,你比我想象得更没良心一点啊。” “……” 道格拉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松开,感觉高序列强者的思考方式和自己有那么,亿点点的不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这段对话没有发生过,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是说……虽然顺着‘大雾霾’的线索调查了很多,但我还是不明白这次事件和我有什么更值得注意的联系。呃,除了魔女教派之外……” 这几天里虽然过得比较清闲,但该做的事道格拉斯还是做了的。从市政图书馆保存的过去报纸一路翻找到教会内部的非凡事件档案,他先是从卷帙浩繁的资料里拎出了一个名为“迈克.约瑟夫”的调查记者。 这位记者关于大雾霾的数篇报道报告被各大报纸转载并多次刊登在头条。一个名字的反复出现很轻易的引起了道格拉斯的注意,于是他开始翻找迈克.约瑟夫过去的报道,结合自己不是很完整的记忆,试图寻找事件的重点。 找到几个标志性的案件后,道格拉斯又借助身在教会的便利,翻出了对应的档案,第一次从非凡世界的角度了解到“大雾霾”事件背后的隐秘。 发现“大雾霾”的本质是魔女教派和极光会为了邪神降临而准备的献祭,也是一位魔女教派高层的晋升仪式之后,道格拉斯结合“自己”当年作为灵知会的成员,灵知会又是魔女教派的下属组织这两个条件,意识到“自己”在广义上也算是“大雾霾”的帮凶之一,他顿时有种生吞蟑螂一般的恶心感。 而且想起来一次就恶心一次。 更别提他现在还在被一位“魔女”要挟着保持表面上的合作,这感觉,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这时,阿蒙忽然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询问:“我很好奇,灵知会内部以‘刺客’为主,当时的‘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刺客’途径?” “不知道啊……我继承的记忆不是很完整。”道格拉斯听出阿蒙的意思,却无法给出回答。他本来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但话说到这里,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刺客’途径会比较强吗?” “每个途径擅长的领域不同。‘刺客’的正面战斗能力倒是比你现在强得多,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恶作剧之神眯起眼睛,语气轻快地说:“在到达序列七‘女巫’后,这条途径会将男性强制转变为女性。” ……艹!道格拉斯一时间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冲动地跳了起来,险些把自己坐的椅子掀翻。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最纯正的中式粗口和一个毫无用途的念头: 要是当年选择了“刺客”,我现在就能变性回去了啊!!! 在原地足足发呆了数秒钟后,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把椅子扶正重新坐了下去,神色复杂的看向阿蒙。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阿蒙不急不缓地一口气说道: “‘学徒’不会强制转变性别;除了‘刺客’之外,‘大地’途径在高序列也会强制转换成女性,‘猎人’途径则是转换成男性;‘学徒’和以上都不是互换途径……当然,在遇到我之前,你要是愿意冒着失控疯狂的风险跨途径晋升,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没机会了。” 祂说着说着,就看到坐在对面的道格拉斯非常缓慢地弯下了腰背,把头埋进屈起的双臂里,一副不想面对现实的样子。 于是祂调整了一下语气,自以为很和蔼地说道:“没关系,我和‘暴君’不一样,不在乎信徒是男性还是女性。” 旧日遗民动了动肩膀,略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暴君’……?呃,这是指风暴之……” 提到男女有别,道格拉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风暴教会的教义。但“暴君”不像是教会的代称,更像是指向最高层的…… 话还未说完,他的表情忽然凝滞,忘记了当下的想法,只见到阿蒙脸上笑意略微减淡了一些,竖起手指对自己做出噤声的手势:“好了,说正事。” 正事……道格拉斯稍微回想了一下谈话的进度,发现今天正事确实没什么进展,却获得了很多他并不想知道的神秘学知识,有种看似赚了,实则血亏的感觉。 阿蒙则换了个姿势,将身体重心从右移到左,左掌托着下巴,轻松地说:“在你之前,除了罗塞尔之外,还存在其他几位……嗯,‘穿越者’,是这么称呼吧?” 提到这个话题,道格拉斯的精神立刻无比集中起来,专心地听着。 “在‘大雾霾’事件前后,有一位‘穿越者’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的曾用名是‘夏洛克.莫里亚蒂’,是一名私家侦探。”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隔着三年的时空,忍不住对这位前辈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敬意…… 看这名字起的,真有水准啊!福尔摩斯听了沉默,教授听了落泪,华生可能会抄起拐杖打爆这位热爱玩梗的前辈的脑袋瓜。 消化了一阵无语的情绪后,他不由得追问道:“然后呢?” “你在调查‘大雾霾’时,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漏洞吗?”阿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新的问题。 “呃,”道格拉斯眉头微皱,沉吟了半晌,才犹豫着回答,“非要说的话……有种,因果对应不上,缺少了某些关键细节的感觉。” 1349年,贝克兰德接连发生了许多影响深远的非凡事件。由于是顺着报纸的时间线来搜索材料,道格拉斯一开始就把这些事件的先后顺序搞的非常清楚,也根据自己的经历发现了一些相互联系的部分。 譬如东区人口失踪案件和后来一个名为“卡平”的人口贩子遭到不明势力灭口,这两起案子之间有着完整的关系链,甚至“道格拉斯”自己就曾是这条链条上的一部分。 然而将目光再放远些,从大雾霾的根源来看的话,道格拉斯却发现人口拐卖和魔女教派要达到的目标之间,缺乏必要的联系。 一般来说,被拐卖的人口大概率是用于向邪神献祭。教会的报告里提到了对极光会和魔女教派的清洗,却并未提到那些失踪人口的下落,譬如死亡人数。这是不合理的。 如果不是被极光会和魔女教派所利用,魔女教派为何要命令下属机构在几年内一直进行人口的收集?那数以万计的失踪人员,最终又流向了哪里? 就道格拉斯掌握的情报而言,这是全套事件中唯一缺少前后联系、无法解释的疑点。 “记住这种违和感,”听完他的叙述后,阿蒙嘴角微翘,对他这么说道,“这是一种标志。近三年来非凡世界的大事件背后,都有‘那一位’的参与。当然,祂化用过许多身份,能不能发现就看你自己了。” 祂?注意到阿蒙对穿越者前辈的称呼,道格拉斯心中微妙的敬意更添一分。 能使用这个代词,至少是序列二以上的位格……怎么感觉穿越者前辈都混得不错啊?前有罗塞尔,后有夏洛克,这两位都能确认是天使级别的存在,还都在非凡世界留下了许多事迹…… 静静思考了一阵子后,他表情古怪地看向阿蒙:“您……让我调查‘大雾霾’,就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而已?” “这么理解也不算错。” 后者边随口回答,边悠悠站起了身,很有礼貌地摘下自己的巫师帽按在胸前,没有躬身,但总之是个准备要走的架势。 什么叫不算错,倒是给个准话啊……高序列都是谜语人性格吗?道格拉斯腹诽着随之起身,赶在阿蒙离开之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拦下了祂:“您稍等一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蒙微微颔首,等待他开口。 然后祂就看到旧日遗民做了几次深呼吸,维持着十分严肃的表情,开始用发音有些别扭的赫密斯文诵念自己的尊名。 阿蒙:“……” 说实话,被人念尊名这件事对祂而言还挺陌生的。 毕竟分身之间想要沟通有更快捷的方法,至于其他念过这个尊名的存在,后来也都变成了方便的分身。 差一点,就差一点,阿蒙就要习惯性地发一个单片眼镜给对方了。 感受着耳边虚幻的祈祷声与现实中的声音重叠,祂回想起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愚者”先生利用自己定位“乌黯魔狼”……这么一想,居然有些怀念。 于是祂决定仔细听一下自己名义上的信徒的请求,不是很过分的话可以考虑实现。 如果很麻烦,就偷走他的记忆,让他忘记这件事。 “……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的眷顾,祈求您……”此时道格拉斯的祷文已经念到尾声,他观察了一下阿蒙的表情,咬咬牙飞快但口齿清晰地说出了祈求的具体内容,“……给您忠诚的信徒发点能防身的东西。” 话音落下之后,一人一神话生物之间陷入了沉默。 道格拉斯感觉和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简直要花掉毕生的勇气,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的鼓动声,能感受到冷汗从额头沁出,感受到自己开始轻微的发抖,呼吸似乎也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但很快,阿蒙哼笑一声,莫名笼罩在房间里的压力立刻消失不见。道格拉斯心中一松,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上一次见面时,你并未向我请求帮助。”恶作剧之神掸了掸自己巫师帽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扣回头顶,再抬起头时已经挂上了微妙的笑意,“我想听听你改变想法的理由。” “嗯……我只是考虑到,在生死关头指望您随叫随到来帮助我,未免对您有些,呃,太不尊敬了。比起麻烦您亲自动手,给我一点外力的帮助,让我有能力独自解决问题,不是更简单方便吗?”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十分诚实地继续说道:“而且,‘请您亲自出手’和‘借用能提供攻击力的物品’,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同的,我暂时无法负担前者。” 都是真实的想法……阿蒙略一判断,便能得出准确的结论。祂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 “哦?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负担后者需要的代价?就算仅仅是制作符咒,都需要正确的仪式和用品来取悦神明,现在你就这样空口白牙向我祈求,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您若给予,是神明的宽容仁慈;若拒绝,便是对我的考验。”道格拉斯在祂面前站得笔挺,好像真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一般表情淡然,“一切遵循您的意志。” 而“宽容仁慈”的恶作剧之神双臂交叉抱在身前,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进行思考。 最终,祂抬起右手,凭空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就那样从一无所有的空气中“取”出了一只轻薄的手套,并随手将其抛给了道格拉斯。 后者神色微显意外,但反应很快地伸手接住。接触到手套的瞬间,冰冷的皮质触感令道格拉斯哆嗦了一下,灵性轻微颤动,似乎在提醒他手中的东西有多么危险。 “这是‘蠕动的饥饿’,对应序列五‘牧羊人’的非凡物品。” 阿蒙脸上挂着奇妙的笑容,简单介绍道:“它的上一个主人正是曾化名为‘夏洛克’的那位,’穿越者‘。” ------------ 第44章 怕蘑菇的小饥饿 穿越者前辈用过的封印物……四舍五入就是圣遗物啊!道格拉斯忍不住多看了手套两眼,摩挲着它冰凉的表面,不免有些兴奋。 一是这件物品既然对应序列五的层次,必然非常强大;二是能拿到与其他穿越者有关系的物品,令他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些遐想与期待,期待日后能够通过阿蒙接触到更多穿越有关的线索。 随后阿蒙的话语却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冰凉地陈述着现实: “它的负面效果是,使用过后的24小时内必须以活人的血肉饲喂,否则就会反过来吞噬主人。” 活人的血肉……道格拉斯的表情一下子凝固,顿时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对非凡物品有一定了解,知道这类物品在保存和使用上都有着某些限制,有些比较苛刻,有些则只是奇怪,但并不困难。这些负面效果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非凡物品能发挥的威力。 毕竟一件难以被使用的非凡物品,再怎么强大也是徒劳的。 眼下,“蠕动的饥饿”就是这么一件好用,但注定无法为他所用的非凡物品。以活人饲喂物品,在道格拉斯的认知里就像远古年代的统治者以活祭祈求风调雨顺那样愚昧又残忍,和谋杀没有区别。 别说使用了,在知晓它的负面效果后,道格拉斯的第一反应是将其送到教会,严严实实封印起来,不要流传出去祸害大众。 第二反应是,自己好像拿到了一块烫手但甩不掉的山芋,陷入了某种难以打破的困境: 他既狠不下心用牺牲他人的方式发挥“蠕动的饥饿”的力量; 又没有蠢到带着这件非凡物品而永远不使用,导致从阿蒙那里讨来的好处落空,自己却仍需要偿还相应的代价、面对更多的风险; 更不可能把“蠕动的饥饿”还给阿蒙! 向高位者开口讨要,然后嫌东西不好用就丢回去要换……这纯粹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完蛋,玩脱了。在冷静思考与当场滑跪求饶的两个极端之间,道格拉斯有些崩溃地在心里大吼:谁能想到阿蒙真的会给……还能随手就掏出这么一个把局面将死的东西啊! 思及于此,他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阿蒙的表情。 还是那副悠闲,又饶有兴趣地微笑着的样子,只是漆黑无光的双眸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戏谑。 祂甚至还贴心地询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道格拉斯目光开始乱飘,沉默了半晌,才声音发颤地小声说道:“我错了……” “什么?”阿蒙好像没有听清,向前迈出一步。 明明身高并没有差距多少,但这一步却使身形削瘦的阿蒙挡住了部分光线,道格拉斯身周的环境顿时昏暗下来,好像乌云遮蔽了天日,带来了远比想象要沉重的压迫感。 本就心虚的旧日遗民打了个寒颤,两眼一闭,最后的勇气都用在了飞快投降上:“我错了对不起别生气我不该诈您不该……呃,不该想着走捷径扮演不该贪心求您赐予……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宽恕我这一次……” 阿蒙迅速地从这堆废话中提取了重点。祂语气古怪地问道:“扮演……你在消化魔药?” “我……” “有反馈吗?” 泄洪一样流失的勇气好像回流了少许,道格拉斯遵从心的意愿,咽下原本想说的话,优先回答了阿蒙的问题:“有、有一点,在您把‘蠕动的饥饿’给我的时候……” 扶了一下单片眼镜,顺着灵感一闪而过的提示,阿蒙忽然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你索要非凡物品的理由和想法是真实的,却仍旧构成了‘欺诈’,并且在我满足你的要求时达成条件……所以,扮演守则是让人相信你要做事情A,实际上却完成了事情B?” “……”道格拉斯忍不住睁开了眼,眼中流露出几丝疑惑,“您既然知道,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消化的迹象?” 如果阿蒙一开始便知道内情,就相当于没有被欺诈,他的扮演失败,自然不会获得反馈。 “我有猜测,但没想到你胆大到利用我来扮演。”阿蒙坦然承认道。 被骗了,但没完全被骗,按理说扮演应该失败,但祂的位格和权柄过于特殊,魔药便诚实地给出了少量反馈。 实事求是的说,在不依靠偷窃和深度寄生时刻把握道格拉斯的想法的情况下,阿蒙清楚自己和旧日遗民思考方式上的差距是非常大的。 就像祂知道勇气与牺牲,却无法彻底理解它们的含义。 所以,虽然直觉地发现了道格拉斯行为的异样,但由于不够了解对方,且决定了不窃取思维而是认真听取祈祷,阿蒙并没有猜到正确的结果。 毕竟这种“明明打不过也没有保险措施但还是要皮一下”的作死行为,阿蒙是干不出来的。 有趣的是,上一个祂所知的敢跨着好几个序列恐吓别人来消化魔药的,也是个旧日遗民。 该说是旧日遗民的共性呢,还是序列顶端的影响呢,还是单纯的嘴比脑子快呢……阿蒙不甚在意地根据两次经验略微调整了自己的认知后,语气轻快地说道:“如果你能再藏一层,甚至更多的算计,作为‘戏法大师’就相当合格了。” 还藏?还能怎么藏啊,戏法大师人均千层饼是吗?那不得改名叫面点大师?……道格拉斯在无语和疑惑的情绪里沉浸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您,您不生气吗……” 阿蒙瞥了他一眼,摇头笑道:“我喜欢一切漏洞与欺诈,当然,这不意味着纵容。把握好分寸,不要让我有惩罚你的机会。” 祂唯一的信徒接收到话里的暗示,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恭敬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赞美您的宽容。” 不错,这句听上去就比之前顺耳许多。阿蒙表示满意,并伸手用食指点了点那只怨气很大但不敢蠕动的手套: “现在它不需要活人的血肉了。 “但会每天三次早、中、晚三次歌颂’真实造物主‘,并且害怕蘑菇,周围五米内出现蘑菇就无法使用。” 道格拉斯:“……?” 他刚刚有扬起趋势的嘴角再次变得僵硬,再次感到迷茫与无法理解。 “真实造物主”就算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只手套会害怕蘑菇……? - 黑橄榄街是东区一条比较主要的街道,档次中等,意味着居住于此的工人们初步脱离了为下一口饭发愁的阶段,拥有着一份工作和相对稳定的收入,拥有着那么一点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和遮风挡雨的小小房间。 这条街上也聚集着更多叫卖的小贩,更多伺机而动的扒手和随时准备转换为前者的流浪汉。在工人们集体上工或下工的时段,这里的热闹不亚于侨伍德区顾客满盈的百货商店。 因此,当弗朗索亚.卢波脱下自己那身风暴教会的袍子,换上整洁但样式普通的衬衫与阔腿裤踏入街道时,并未受到过多的注意。 当然他魁梧健壮的体格与自然散发出的威严气质还是让身边的东区居民自觉或不自觉地稍微远离了一些,在心里暗暗猜测此人属于哪个帮派,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 弗朗索亚本人对此毫无自觉。他虽然讶异于东区的混乱与无序,心思却更多地放在了接下来的聚会上。他仔细地沿着街道确认了每处公寓楼的编号,最终找到了那张纸条上所写的18b号。 再次回想起见到那串英文字符时的心情,弗朗索亚呼吸不禁变得粗重,心跳微微加快。 一方面是在异世界找到同类的兴奋,另一方面是他在几个月内已经适应了风暴教会代罚者小队长“弗朗索亚.卢波”这个身份,难免感染了风暴序列非凡者的共性:坦率、直爽、不善于也不屑于掩饰和控制情绪。 毕竟没有什么是我“暴怒之民”一拳下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拳。 自身本就是善于战斗的非凡者,弗朗索亚没有太多的忌惮,一只手揣在衣兜里,从容地踏上有些腐朽的楼梯,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走上二楼。 二楼仅有一间房间,房门紧闭着。弗朗索亚站在门前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没错,四月十五日,傍晚七点零五分。 不再犹豫,他收起怀表,自信地敲响了面前的门。 等待几秒后,门后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传来一句略带口音,但足够清晰的英语问话:“Where are you come from?” 弗朗索亚灰蓝色的双眸中有光芒闪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道:“Australia.” 房门洞开,黑发凌乱、眸色淡黄、脸侧有疤的年轻男性出现在他面前。两人皆是相互打量了几秒,记住了对方的面部特征,年轻男性才伸出手,露出笑容自我介绍道:“你可以称呼我为道格拉斯。” “弗朗索亚。”他伸出手,同对方重重地握了一下。 道格拉斯侧身让他进屋,随手合上了门。弗朗索亚扫视空荡的房间,这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门板铺成的简陋桌子,周围摆放着三四把木制扶手椅。房间墙壁上安装着煤气灯,但只有靠近桌面的那盏被点亮,照亮了半个房间。 两人各自落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弗朗索亚揣在衣兜里的手握住被命名为“诚实”的非凡物品,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是军情九处的人?” “诚实”是一支对应序列九“观众”的钢笔,只要产生肢体接触便能使用。它能增强持有者的观察能力,让持有者更容易分辨出谈话对象是否在说谎。 虽然能力很单一,但好处是负面效果也非常微弱,在使用过后的六个小时,持有者的情绪会比较不受控制,有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他人的冲动。但只要意志坚定,或者用这支钢笔写下自己的某个秘密,负面效果就会被抵消。 手握着“诚实”的弗朗索亚看到道格拉斯挑了挑眉毛,流露出少许惊讶的神情,并没有躲闪或回避:“我不是,但我猜,你已经是非凡者了?” “不错。”弗朗索亚向后靠在椅背上,并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我是风暴教会的官方非凡者。” 在他看来,自己背靠鲁恩势力最大的风暴教会,还是身为序列七的中序列非凡者,有着不错的实力和背景,做一个小团体的领袖应该不成问题。 几个月前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他也曾摸不到头脑,百般茫然。但教会非凡者的身份为他提供了便利,在对非凡世界越来越了解的同时,弗朗索亚发现自己有点上瘾。 谁小时候还没做过几个当超级英雄的梦呢?他凭借上辈子的眼界和经验在教会内部积攒功勋,很快成为了“代罚者”小队的队长,立志有朝一日打入教会高层。 直到发现有人在地下市场用英文传递消息,弗朗索亚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唯一“穿越”的时代主角。 一瞬间的失望后,他的野心反而扩大了几分,觉得目光不能局限于教会。 开创独属于自己的事业,才是真男人该干的事! 所以弗朗索亚非常坦然地展现自己的实力,希望掌握谈话的主导权,收下第一个小弟。 然后他就听到比自己瘦弱一圈的道格拉斯完全没有触动地“哦”了一声,笑道:“好巧,我……嗯,我是大地母神教会的。” 弗朗索亚沉默一瞬,又强调道:“我已经有序列七了,掌握着一支‘代罚者’小队。” “厉害,厉害。”对方真情实感地点头称赞,但完全没有表现出敬佩或惊讶的情绪。 看着眼神略显迷茫的弗朗索亚,道格拉斯虽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不免有些羡慕。 这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大哥,性格挺张扬啊,感觉穿越以来还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比如被不告而来的序列三威胁成信徒什么的…… 嗯,人生各有际遇,不做对比就没有伤害……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和风暴大哥谈一谈要紧事,突然听到笃、笃、笃三声。 木门再次被敲响。道格拉斯还未来得及动作,就看到弗朗索亚先一步起身,字正腔圆地替自己问了问题:“Where are you come from?” 行吧。他活动了一下戴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满怀期待地看向门口,希望来的是温克尔.艾因霍恩。 但门被推开时,出现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身影。 轻叹一口气,道格拉斯刚准备收回视线,又忽然站起身,打了个响指,将屋内所有煤气灯点燃。 几点橘红的火光立刻将房间照得更加明亮,让他看清了男孩的脸。 道格拉斯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是你?” ------------------------ 风暴大哥:我懂了,我穿越了,我拥有了神奇的力量,我在教会地位不错,我就是时代的主角!我不仅要竞争教皇,还要发展自己的隐秘组织! 伦纳德:从前,我以为自己是时代的主角…… 埃姆林:从前,我以为自己是血族的救世主…… 阿尔杰:从前,我也是风暴教会的二五仔…… ------------ 第45章 阴差阳错 这男孩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他看着分外眼熟,终于在灵性的提示下成功想起—— 这不是小约翰吗? 是在调查东区起火案件时,故意给出错误线索试图诱导他调查科尔蒂娜的小约翰;是科尔蒂娜和泰伦给的情报中,曾为温克尔.艾因霍恩传递情报的小约翰。 “他是谁?”弗朗索亚面露疑惑,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用手指摩挲着“诚实”的笔杆,分辨着两人的情绪。 瘦瘦高高的男孩微眯起双眼,自我介绍道:“我是小约翰。” 难道小约翰也是“穿越者”?道格拉斯回想了一下初见时的情况,却因为细节太少而无法确定,刚打算进一步询问,却见弗朗索亚横跨一步挡在自己身前,非常笃定地说道:“他在说谎!” “什……” 道格拉斯和“小约翰”神色皆是微微一变。前者被挡住视线,急着从弗朗索亚身后转出来掌握情况;后者则轻轻地把身后的门合上。 在房门合拢的瞬间,道格拉斯灵性直觉微微一动,感觉到所处的房间似乎变得更加……“封闭”与“闭塞”。 几乎就在同时,滔天的火焰一下子从“小约翰”的脚下爆发,顺着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悍然流淌,转瞬便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数条火柱“蹭”地窜起,好像一根根铁栏,将道格拉斯和弗朗索亚两人困于火焰打造的囚牢中。 “航海家”弗朗索亚手中刚刚凝结出的清澈水球立刻被这爆裂的高温蒸发了小部分,令上一秒还自信满满做出保护者姿态的强壮男人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色。 “……喂。”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的道格拉斯环顾这跟火焰山没什么差别的环境,表情有些扭曲,“这房子我是交了房租的,烧坏了你得赔我钱啊!” 弗朗索亚手一抖,剩下那点法术创造出来的清水也泼到了地上,呲啦一声化作白烟。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道格拉斯一眼,心说这是谈钱的时候吗? 再不想个办法就要没命了! 道格拉斯此时反倒放下了心。 操纵火焰,这是“猎人”途径的标志能力,能压制序列七的弗朗索亚,意味着眼前的“小约翰”根本不是小约翰,而是做出了一定伪装的温克尔.艾因霍恩本人。 心念一动,道格拉斯蔓延灵性沟通戴在左手的“蠕动的饥饿”,驱使灵魂发动了“旅行”。 他的身影和手套都转化为半透明的点点星光,仿佛灵界的倒影。转眼之间,道格拉斯便从火焰“囚牢”中消失,出现在房间另一头,与“小约翰”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没有在意身后眼睛和嘴巴都缓缓张大的弗朗索亚,道格拉斯略带防备地紧盯着“小约翰”,脸上却挂起了笑容:“你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引起那个魔女的注意吗?” “小约翰”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冷冷回答道:“就算你们今天在这里化成灰,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们都是官方非凡者,招惹教会的势力对你没有好处。”道格拉斯装作轻松的样子,笑呵呵地反驳着,“你并非没有使用过这种手段,不是吗?可它并未起到效果。” 事实上,刚刚利用“蠕动的饥饿”进行“旅行”,短暂跨越灵界时,道格拉斯发现所处的这间房间在灵界的状态有些奇怪。 联合“小约翰”关门时他灵性直觉的提示,道格拉斯猜想对方多半利用某种方式,将这件房间与外界进行了一定隔绝,才敢上来就大场面地使用火焰。否则房间着火,引来更多注意,对正在躲避追杀的温克尔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但反过来看,这也能证明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能力在这里杀死两人。 火焰囚牢里的弗朗索亚还处于惊讶之中,也听不懂两人究竟在交流何事,只能跟着恐吓道:“没错,我隶属于圣风大教堂!你不要,不要太冲动!” 进门就动手的“小约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平静地问道格拉斯:“为什么?” “因为魔女在军情九处有内应,尝试利用官方势力解决她是没用的。” 道格拉斯飞快地整理着思绪,盯着“小约翰”的眼睛,诚恳地说道:“相信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也有把柄在她手里,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会失去赖以为生的工作,失去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失去人身自由甚至生命。我们有合作的基础。 “更何况,我们不都是,嗯,来自地球的同胞吗?我们具备天然的联盟关系,合作能为我们带来更长远的利益,而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可言。 “你真的还想把时间浪费在与魔女捉迷藏上吗?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们还能不能回去,又该如何回去?如果回不去,又该如何生存? “至少,我们不该一直过着这种躲躲藏藏,担惊受拍的日子。” 他说着,慢慢地抬起右手,伸向对方,做出邀请的姿态:“来吧,没人不喜欢自由。如果换成我,我不会拒绝。” 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冲弗朗索亚的方向扬了扬头:“他呢?” “嗯?”道格拉斯回头看了整个人都在状况之外的风暴大哥,“他……他和这事无关啊,我们今天,不,我们五分钟前才刚刚认识。” “哦?那你能保证他不是魔女的眼线?” “因为我才是魔女的眼线……我是说!” 眼看“小约翰”手里有妆似刀剑的火光腾起,道格拉斯立刻后退一步,大声澄清道:“我是被迫的!谁会主动说自己是卧底啊!用英语传达的消息,除了我们地球人谁还看得懂啊!” “小约翰”抬手就准备劈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挑了挑眉毛。 “那又怎么样?谁能保证你不被反向跟踪?” “我刚刚‘传送’了啊,朋友,我能从一个地方直接来到另一个地方。别说跟踪了,你也知道魔女能够隐身吧?我想对你不利,直接把魔女藏在房间里等你上门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废话?而且,你也有手段将这里封闭起来,隔绝窥探不是吗?” 想到道格拉斯瞬间从火焰牢笼里逃脱的事实,“小约翰”目光闪动,最终收回了火焰铸成的长剑。 房间内重新陷入沉默。但不久之后,沸腾的火焰便逐渐减弱直至熄灭,只留下了被熏得漆黑的墙壁地板,以及满屋烟熏火燎的气味。 道格拉斯环顾了一下这间面目全非的房间,嘴角抽搐起来。 要不是接下来还要合作,他现在就想把这个随便纵火的家伙吊到房梁上,打劫出赔偿金再说。 忍住,忍住……他回过头来,愣了一下。 高高瘦瘦的男孩已经消失不见,站在眼前的是身材高挑、不比他矮多少的红发飒爽女性。 终于露出真面目的温克尔.艾因霍恩自顾自越过他,随便挑了一把椅子坐下,蹬着皮靴的修长双腿交叠伸展,坐姿嚣张得直接反客为主,还伸手招呼了一下他和仍然保持着警惕的弗朗索亚:“坐。” 不知道为什么,道格拉斯想把这货吊起来打的冲动更进了一步。 他走过去,顺手把弗朗索亚也带过去坐下,拍了拍这位风暴大哥的肩膀,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等下你先听着,结束后我来解释。” 弗朗索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点了点头。 说好的天然同盟,怎么不带我玩儿。他愤愤不平的同时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听到底是什么大事。 然后就听到那个讨厌的红发女人呵呵笑道:“我现在相信了,魔女应该不会选这么迟钝的家伙做耳目。” 曾经是“暴怒之民”的弗朗索亚屁股刚挨到椅子,就像被烧火棍捅了腚似的跳起来,额头隐约浮现出青筋:“你说谁——” 吓得道格拉斯立刻切换“蠕动的饥饿”放牧的魂灵,利用“活尸”的强大力量才把弗朗索亚重新摁回去。 然后颇为无语地转向温克尔:“我也不是很意外,为什么你会被追杀这么长时间了。” 红发猎人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情满是无辜:“亲爱的,这不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个该死的魔女为什么咬着我不放,我简直想不到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值得人那么疯狂。” 嘶,欧美人口癖……居然没有中国老乡。道格拉斯短暂地遗憾了一瞬,又冷静吐槽道:“说起来,‘魔女’序列能让人从男变女,说不定科尔蒂娜,那个魔女,以前是男性呢。” 温克尔和弗朗索亚显然不知道这个知识,表情变得有些精彩。 而道格拉斯则转瞬之间想起罗塞尔日记里一句惊世骇俗的台词: “魔女的滋味真不错啊!” ……嗯,黄涛前辈也是真的勇。他清了清嗓子,驱散了脑补的桃色画面,对温克尔说道:“你对魔女的序列、能力、持有的非凡物品和战斗风格有了解吗?” 到底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温克尔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序列六,一般被称为‘欢愉魔女’,除了拥有美貌和魅惑的能力外,战斗力也不容忽视,能够控制蛛丝和冰霜,能够通过镜子转移位置或抵挡伤害,能够短暂隐身,并掌握不少黑魔法…… “至于非凡物品,我并不清楚,只能猜测她至少拥有一件序列五层次,具备强大占卜能力的物品。” 听着听着,道格拉斯不禁再次感叹起这条途径的正面作战能力真是远超预料,“魔女”听着像辅助,实则是暴击加施法还有高敏捷的……奇葩职业。 简单过了一遍信息后,他提出了疑问:“魔女本身就具备不错的占卜能力,你为什么觉得她还会携带用于占卜的非凡物品?” “因为我有一件序列五层次,能更改容貌的强大反占卜物品。”温克尔说到这里,又气又好笑地啧了一声,“你能想象吗?我得到这件物品后,以为这样便能避开那家伙的感知,却仍旧被截击了一次、两次、三次……” 她没详细说下去,咬牙切齿的语气却令道格拉斯和弗朗索亚都想像出那是一种多么滑稽、多么无奈的场景。她逃,她追,好像两块强力磁铁,总是得提防着对方什么时候“嗖”一下窜出来。 “所以,”弗朗索亚忽然开口,“你现在在这里,不会出事吗?” 见识到温克尔的实力后就知道,她的对手肯定也不弱,如果出现遭遇战,他担心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温克尔拨弄着自己暗红的发尾,随口说道:“她的非凡物品应该有着某种限制,或者使用条件苛刻,总之不会频繁地使用。距离她上次试探我还未过去一周,现在属于‘安全期’。” 风暴大哥又想了想,奇道:“为什么不尝试逃跑?非凡物品的感知是有范围的,也许你离开贝克兰德后,有机会甩掉对方。” 坐在旁边的道格拉斯不自在地伸出腿,又收了回来,克制着踹大哥一脚的冲动。 虽然知道温克尔这么久都不离开贝克兰德一定有她的缘由,但这不妨碍他担心温克尔哪天突然抽风甩手离开,这个烂摊子就只能他自己撑了。毕竟有工作和家人在这里,他可不能想走就走。 “很高兴看到你的脑子还在正常运作,”红发猎人如是回答,“我不走,当然有我的理由。并且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逼迫我离开东区这个混乱、便于躲藏的环境,也许正是魔女的目的之一。”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表情略微阴沉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成那有些傲气,又隐约带着挑衅味道的微笑。 凭白被嘲讽的弗朗索亚则默默捏紧了拳头,又不得不宽慰自己,男子汉胸怀如同大海那般广阔,不能同情绪化的女性一般见识,冷静,不能动手…… 绝对不是因为我打不过,绝对不是…… 温克尔转向道格拉斯,示意他讲讲自己知道的情况。 “她至少有一个‘仲裁人’途径的帮手,具体序列我不是太确定……”后者略一沉吟,伸手强行把闭上双眼好像在修身养性的弗朗索亚晃醒,问道,“风暴教会和军方关系不错吧,你了解中尉这种层次,大概对应序列八还是序列七吗?” 他和泰伦第一次见面时,泰伦穿着军情九处的制服,道格拉斯看见过他肩上代表职阶的肩章。 “大概率是序列八。”不情不愿睁开眼的弗朗索亚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军情九处和军队的情况不太一样,有太多被家族送去镀金的贵族子弟,会挤占大部分魔药资源,内部审核严格,军职的晋升还会和魔药晋升挂钩。如果只是中尉,年龄又超过三十五岁,多半是没有资源支持,不会超过序列七。” “保险起见,视作序列七对待。我是不擅长战斗的序列八,加上序列五层次的非凡物品,对抗序列七应该没有问题。” 弗朗索亚:“……等等。” 他的神色有些崩溃:“你们为什么能做到序列五层次的非凡物品人手一件?是继承爵位还是捡到过金块?这样的非凡物品要价8000镑起步,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作为“代罚者”的队长级人物,相应层次的2级封印物他也只在任务时摸过几次! ……什么,原来序列五的非凡物品这么贵?!道格拉斯迅速心算了自己周薪和价格之间的差距,顿觉两眼一黑,感觉两辈子也还不完欠阿蒙的债。 温克尔则两手一摊,说:“抢的。魔女一直在地下市场散布我的消息怂恿别人追杀我,其中有一个携带了特别多非凡武器和物品的……你实在想要,就把自己挂上悬赏榜,总会有人把合适的东西送到你手上。” 模仿不了此种彪悍的弗朗索亚默默看向道格拉斯。 “借的,要还,别看了。”后者表情更加生无可恋,“说正事。其实我知道的情报很少,凭借魔女的魅惑能力,也许她还会有其他帮手……” “不一定。”红发猎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她多次指使别人袭击我,但从未出面与他人合作,没有用多打少对付过我。魔女似乎有种执念,她想要亲自杀死我。” “你确定?” “当然,我有着丰富的被她追杀经验。” “……真是个好消息。但万一这是烟雾弹,是她故意迷惑你,就等着最后一群人冲出来群殴你怎么办?” “?What a surprise!那场面也太滑稽了,我看不出她有这么做的必要。” “她这么派人追着你打,自己不动手的必要又在哪里?” 温克尔眉头一挑,带些轻蔑地说:“呵,她有伤在身,不愿冒险罢了。” “呃,你确定?” “我打的。” “……我不理解。”道格拉斯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这事儿开始奔着人类迷惑行为大赏去了,“你都能重创她,为什么还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听起来可能有些复杂,但实际上,”迷惑行为当事人之一冲他挤挤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和魔女在郊外打过一次,这场恩怨本该就此落幕。 “不幸的是,我替‘温克尔’重新活过来了。” ------------ 第46章 突袭 泰伦带着五人编制的标准小队,步履匆匆地迈进黑橄榄街的街口。天色昏暗得有些过分,在他身后,一位年轻的军情九处特工抬头观察着云朵的形状,低声说道:“看起来是一场暴雨。” 周围的民众已经被提前疏散,他们一行六人顺着街道编号找到了18B号公寓。在踏上狭窄的楼梯前,泰伦回转过身体,环视着自己的队员,沉声道:“最后重复一遍,目标与其同伙极度危险,允许直接击杀,一切以民众和自身安全为先,明白了吗?” 队员们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齐声回应:“明白!” 紧接着,身背燃素背包、手持蒸汽高压步枪的两名队员顶在最前方,泰伦居中,剩下三名队员则共同护卫着一件封印物殿在队伍后面。 他们保持着这个队形登上楼梯,与那扇看起来非常脆弱的木门保持了一定距离。几人交换一下眼神,默数五秒之后,持步枪的两名队员抬起有成人手腕粗的枪管对准门臼处,默契地同时扣下了板机。 “轰!” 两次枪响重叠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量蒸汽气体从步枪后端带隔栏的排气口中喷涌而出,朦胧的雾白色瞬间淹没整条走廊。 为了避开蒸汽最灼热的一瞬间,泰伦等人的站位略微靠后,等到蒸汽向走廊两侧逸散些许后才冲上前去。 但随即,他们就惊愕地发现,那扇木门仍然竖立在原地,看起来毫发无损。 - 房间内,三个人视线都紧锁在那扇门上,表情各异。 “蒸汽高压步枪。”弗朗索亚的语气很笃定,脸色却微微发白,“这种管制武器……几乎只会配给给军队和情报机构。” 道格拉斯表情虽也紧绷,但没有过于慌乱,只是转头看向温克尔:“这是你封印物的副作用?” 毕竟眼下,那扇遭受了重武器轰击的木门仍以一种无法解释的逻辑保持着完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 这就意味着外面的人短时间内还无法进入。 红发的猎人长长地“嗯”了一声:“是的,它能将所处的封闭空间与外界隔绝,包括对应的灵界。想要打破这种封锁,只能依靠神秘侧的力量……大抵是我全力一击的程度。” 风暴老哥环视房间一圈,这里确实非常封闭,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门,连扇窗户都没有。他忍不住吐槽到:“你挑的安全屋,就没有什么安全通道吗?” 道格拉斯摇摇头。作为穿墙开锁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学徒”,他哪里需要安全通道这种东西。 眼下的问题也已经不是一条安全通道可以解决的了。他和温克尔眼神相撞,彼此都从中读出了一些怀疑与警惕的意味。 但随即,温克尔略微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笑着说道:“算了,这种时候再相互怀疑已经晚了,不如想想是战还是逃。” 看到对方表现出避免内部冲突的肢体语言,道格拉斯背在身后暗中握紧的左手缓缓放松了力度。 虽然不知道泰伦用怎样的理由发动了军情九处的力量,又是怎样获取这个地址的,但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们两人之间再出现分歧。 他抬手指了指与房门相对的那一面墙壁:“左右都是民居,想要突破的话只能打破这面墙去隔壁街道。”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是满含歉意地落到了房间里的第三人身上:“弗朗索亚,你和这件事无关,打破封锁后我会用封印物立刻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你就趁机离开吧。” “嗯?”原本专心倾听门外动静、时刻警惕着的弗朗索亚闻言,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喜色。 确实,无论是魔女还是猎人,其实都和他没关系的。 和外国间谍出现在同一场所这种事,只要不被军情九处抓个现行,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风暴教会的内部,查不到他弗朗索亚头上。 但答应的话语即将出口之时,弗朗索亚却迟疑了。 “如果……”他喉结滑动着,不太确定地问,“我是说如果,你们要是被抓住或者怎么样,我……” “你等会儿,”道格拉斯立刻打断他,表情一言难尽,“这种时候应该给我们一点祝福,而不是诅咒吧。” 人高马大的代罚者深吸一口气,忽然脱下外套,撕开,用其中一块布蒙住了自己下半张脸。 顶着另外两人诧异的目光,弗朗索亚坚定地说道:“我不走,来吧,一起把这个破事解决掉。” “可是……” “够了!我是个成年人,我能够为自己做决定。”他有些烦躁地低声吼道,“你们也不想想,整个贝克兰德只有我们三个‘穿越者’,如果今晚你们出了事,就凭我一个人怎么找到回去的方法?” 在之前几十分钟的交流中,序列和封印物水准都被压了一头的弗朗索亚终于放下最开始傲慢的心态,认真听着温克尔和道格拉斯相互交换情报、进行计划,时不时为他们贡献一些新思路。 穿越以来那种自以为是时代主角的心态,在与同样来自那个极度发达时代的“穿越者”的交流中,逐渐地动摇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穿越是一个意外,是无处说理的一个偶然;在适应“弗朗索亚”这个新名字之前,他到底也有过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用来思考自己的不幸。 只是,这种不甘和惶恐一度被生活的琐事埋没,又被非凡世界的光芒所遮掩。在阅读过自己能接触到的所有教会资料也没发现关于“穿越”的丝毫线索时,他的心已经冷了。 如果没有遇到那张写着英文的字条、如果没有遇到这两个和自己遭遇相同的倒霉蛋,弗朗索亚大概会骗自己一辈子。 骗自己非凡的存在是多么有趣,骗自己这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可是—— 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着:“被抛下的感觉有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尝试第二次啊!” - 门外,泰伦掌心紧贴木门表面一寸寸抚摸而过,粗糙的环状纹理剐蹭着皮肤,“治安官”的感应能力不断将周围的信息反馈给他。 他显然也在思考:“对面街道有异常吗?” “没有,长官,一切正常。” 点了点头后,泰伦向后退步,冷静地安排道:“包围圈收缩,通知其他小队加强防范,我们启用封印物。” “是,长官!”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诡异的门上的特工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长官悄然从口袋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紧紧握在手心里。 - “就从正门出去。”温克尔双臂抱在胸口,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既然来的是军情九处,他们的人手肯定足够包围四周,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打乱他们的计划。” 她的想法显然也超出了两位队友的意料。弗朗索亚提醒道:“但按照常理,正面的攻击性是最强的……” 猎人咧开嘴,发出了嘲讽的声音:“我可不是你,小水手,我确信我比他们更强。” 神他妈小水手……弗朗索亚表情一僵,却听得温克尔继续说道:“而且,魔女显然不可能混进军情九处的队伍里,她一定会借着内鬼的掩护在近处等待,等待我逃出包围圈、心态放松的一瞬间动手。” “而你们,”长发暗红、眉目锐利的温克尔用目光点了点道格拉斯和弗朗索亚,“就趁我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转移到高处观察,确定魔女的位置,然后我们一起解决掉她。” “但‘魔女会单枪匹马解决你’这一点,其实没有证据,一直只是猜测来着吧?” “那又怎样?反正我们没有更多的情报、刚才的计划也白做了,还是听罗塞尔大帝的,‘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吧!” ……这种千禧年间的旧梗也抄,罗塞尔大帝真是不讲究啊! 道格拉斯一面暗暗吐槽着,一面将“蠕动的饥饿”切换到旅行家灵魂,做好了时刻“旅行”的准备。 他的右手按在了弗朗索亚的肩上,预备着带对方一起短暂地穿越灵界,暂避锋芒。 作为攻坚手的温克尔则顶在最前面。只见一层赤红的火焰腾起覆盖了她的双臂,接着层层的焰流随着猎人拧动腰胯猛然发力的动作凝聚成巨大的火拳,轰然撞碎了门板。 而内外空间沟通复联、灵界也恢复常态的瞬间,道格拉斯的灵性直觉忽然一颤。 纷飞四散的火焰、木门碎片和挡在前面的温克尔的身影遮挡了太多视线,他没有多想,当即催动灵性,令左手的人皮手套倏然间变作透明且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模样发动“旅行”,带着自己和弗朗索亚的身影一同淡薄,好像要融化在空气之中。 但下一秒,悠长阴冷的尖啸便带着彻骨寒意刺入三人脑海之中,带来像是被人用铁钎插入了太阳穴般的痛苦,不由自主地发出痛呼或喊叫,所有动作包括灵性的传输都被这声直接攻击灵体的尖啸打断。 “旅行”失败,精神也遭受动荡的道格拉斯勉力睁开双眼,看到了门外蒸汽高压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看到了第一个冲入房间的泰伦,看到了后面将一只造型古怪的骨笛凑在嘴边,准备再次吹响它的军情九处特工。 他的首个念头,仍是伸手抓向了因为尖啸而痛苦地弯下腰、和自己失去联系的弗朗索亚的肩膀。 无论是什么样的封印物,只要逃脱了攻击范围,就等于不存在! 可紧接着,道格拉斯便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感到有某种虚幻的存在带着一股严寒的气息侵入了体内,干扰着自己的动作。他伸出的右手顿时僵硬又滑稽地摆动,好像拿不准是要伸出还是缩回。 前后耽搁的一秒钟内,尽管温克尔和弗朗索亚已经初步摆脱了尖啸的影响,但道格拉斯却始终无法发动“旅行”逃脱! 就在此时,被温克尔拦在门边的泰伦并没有第一时间尝试突破,而是趁着场面的混乱,右手猛地握紧,捏碎了一直藏在手心的一块闪烁着瑰丽光彩的宝石。 伴随“咔”的一声轻响,一扇超乎了双方意料的血色虚幻门扉忽然浮现在地面之上,迸发出刺目的光辉。 无论是军情九处的特工还是温克尔一方都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避免受到这光芒的影响。 等到压轴在队伍最后、手持骨笛封印物的那名特工睁开眼时,留给他的只有被刚才几下攻击毁坏的空荡荡的房间。 不论是敌人,还是他的几个队友,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特工怔愣了一下,随即冲入房间,确认这里除了自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忍不住怀疑出了问题的是自己,是自己被突然出现的怪异给丢到了其他地方。 他顿时额头冒汗,返身冲回街道之上。好在附近埋伏的其他军情九处人员也很快靠拢过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发现自己还在现实世界的特工长出一口气,急忙交代了情况。 “消失了?和敌人一起消失了?” 协助此次行动的副官心下也是一惊。军情九处并没有动用有“传送”效果的封印物啊!这肯定是敌人的陷阱!但要找出他们到底传送到了哪里,可就不是这么几队人马能完成的任务了。 考虑到这次意外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副官隐隐感觉胃痛了起来…… - 几乎同时,贝克兰德的西北郊方向、索塔克河某条支流附近的密林间,先后响起了“咚”“咚”几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面朝下栽到地面、啃了一嘴泥的道格拉斯落地的瞬间,便腰背发力、手肘撑地,接连几个翻滚离开了原地。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利用“蠕动的饥饿”体验过“灵界旅行”,因此立刻反应过来,那扇诡异洞开的血色门扉正是起到了类似“旅行”的作用,将范围内的众人都“传送”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具体什么原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泰伦施展这一手段,那么这里肯定有预设的陷阱!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行动之明智,数道尖锐的冰锥从密林深处裹挟着破空声向众人激射而来。 用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避开冰锥降落的范围后道格拉斯翻身跳起,他的右手边则再一次腾起大片火焰,直接烧融了部分冰锥。被连带而来的军情九处特工反应略慢些许,便有一人被刺穿了右肩,发出一声惨叫。 温克尔挥出数十只火鸦,纵身扑向冰锥射来的密林深处,大喊道:“快点解决这些人,过来帮我!” 同样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的弗朗索亚闻言,毫无犹豫地前冲两步,率先将手持蒸汽高压步枪的一人压倒在地,试图夺下对方的武器,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拦住他们!” 占据人数优势的泰伦跟着命令道,自己也身先士卒地追着红发猎人而去。 除了肩膀受伤那位,剩下两名特工立刻转向道格拉斯,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影一淡,仿佛融化在了层层树荫中。 泰伦敏锐地感到脑后一阵劲风袭来,头也没回,只将握枪的手穿过腋下冷静地扣动了扳机。 结果两声枪响之后,回应的只有一捧砸到他后脑勺的柔软泥土……啊不对,里面还包了一块石子,砸得泰伦脑袋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沉。 这朴实无华的攻击手段着实令泰伦恍惚了一瞬。在非凡战斗的时候丢石子,真是闻所未闻的战斗方式…… 意识到自己的队员没有拦住道格拉斯,他看了一眼远比自己速度要快、身影几乎被淹没在密林深处的温克尔,迅速地做出决断,借着一棵树木的掩护急转身体双手举枪,向侧方拉出视野,准备先解决后方的威胁。 却惊愕地发现两名队员正向自己奔来,而他们的身后,道格拉斯整个人如同蒙着一层阴影,无声无息地举起了左轮。 看到,再去提醒就已经晚了。“小心身后”的第三个音节尚未发出就被枪响打断,两名正在奔跑的特工当即踉跄着扑倒在地,脸上都流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几枚子弹穿过他们的腿部和下腹,血汩汩流淌着洇湿了泥土。 “很好,就站在那里别动。”道格拉斯一边快步上前踢飞了他们挣扎着掏出的枪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枪口对准这两位俘虏。 另一边,用砂锅大的拳头把对手锤至昏迷的弗朗索亚也晃晃悠悠站起身,向地面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蒸汽高压步枪虎视眈眈地瞄准了泰伦。 被两人呈夹击态势盯住的泰伦仍然保持着双手持枪的姿势。他的目光扫过几位队员的面庞,似是在犹豫。 见到他这幅样子,一位特工立刻喊道:“长官,快走!不要管我们!” 我去,军情九处这帮人素质真高啊……根本就是装作凶神恶煞的道格拉斯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不准备牺牲不知内情的无辜人,之前的射击仅仅是为了限制他们的移动,并希望这样的架势能够威胁到泰伦,让他交代魔女科尔蒂娜在此处有何种布置。 “听着!”道格拉斯假模假式地将枪往特工脑袋上顶了顶,大喊道,“泰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样的局面对你已经没有好处了,你总不能把自己的前途、同僚的性命赌在这种事上吧!” 被枪口顶住的特工听着听着,忍不住和身边的哥们儿交换了一下眼神,总觉得这台词哪里不对。 但还没等他进一步思考下去,就听到长官叫了自己的名字:“柯林。” 名叫柯林的特工望向泰伦,听着对方平静地说道:“你在我手下做了六年,总是最勇敢、冲在最前的那个,和你一起出任务,大家都很放心。” 不顾其他人或诧异或茫然的表情,泰伦又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威尔逊,虽然你经常违反办公室的规定,偷偷抽烟,顺走办公器材,但事情只要交给你办,就绝不会出岔子……” 就这样,一个人一句话,他对在场的所有特工都给出了短短的评价,连昏迷听不见的那位也没有漏掉。 弗朗索亚抽空给道格拉斯递来一个疑惑的目光,似乎在问:“要不要阻止他?” 后者没有说话,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一开始,在温克尔追入的密林深处还有着时不时闪现的火光和沉闷轰鸣声,现在不知是夜色降临还是她们缠斗着走远了,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任何战斗的迹象。 也许我该真的杀上一个人,让他知道……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立刻就被坚定地划去。道格拉斯最终抬手瞄准泰伦身边的树干开了一枪当作威慑,然而飞溅的木屑与弥散的火药烟气中,他注意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注意到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正缓缓下压。 枪响! 近乎本能地,与泰伦正向相对的道格拉斯立刻向远离人质的方向团身飞扑出去,同时催动灵性,利用“蠕动的饥饿”本身“潜入阴影”的能力飞快将自己藏身于附近树木的阴影之中。 而早在扔出那团裹着石子的泥土时,他就借机对泰伦进行了“贿赂——削弱”,这会导致对方针对自己的攻击威力下降,就算被射中一到两发,只要不是致命的位置,他都有把握保持行动力。 砰砰砰砰碰!几乎没有间隔的一连五枪之后,泰伦转身向着密林深处狂奔。道格拉斯的视线始终锁定着泰伦,发现对方开始逃跑之后,才跳出阴影,立刻准备切换到“旅行”追击,同时转过头确认弗朗索亚有没有受伤。 然而转过头后,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充当过人质的两位军情九处特工此刻额间都有一个被子弹穿过、血淋淋的洞口。从中,还能窥到弹壳闪烁的金属光泽。 他们双目圆睁,直望向前方,望向他们的长官离开的方向,永远凝固的表情中似乎有一丝不解,一丝错愕,那尚未合拢的双唇似乎要吐出一个再也问不出口、也永远没有回答的疑问。 道格拉斯的双手颤抖了一下,本应填进弹仓里的子弹掉落在地。在他们的头顶,厚重的云雨堆积着挤去最后一抹残阳。伴随着从天边滚过的阵阵闷雷声,这场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拉开了帷幕。 ------------ 第47章 选择 有谁粗暴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格拉斯下意识地抹去眼前的雨水,抬头看了看。 弗朗索亚那张线条粗硬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前者注意到他恍然的神情,皱了皱眉头,用强壮有力的手臂环住道格拉斯的肩膀,强行将他拽起:“还有一个。” “什……” “还有一个活着的,那家伙射击的角度不好,有一枪打在我身上了。” 说着,弗朗索亚用手按了按腰间的枪伤,一股股鲜血随着他的按压涌出,又飞快地被雨水冲刷稀释。 像是被那抹鲜红刺痛了双眼,道格拉斯再次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勉强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血族在医药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耳濡目染之下,道格拉斯至少记住了人体内的重要器官的位置,迅速地判断了一下,确认子弹只是从侧腹很浅的地方穿透,短时间内没有致命的风险。 弗朗索亚更是对自己的体格有足够自信,拉着他离开那两个正中眉心一枪毙命的特工,来到原本负责持蒸汽高压步枪的那个特工身边,面色阴沉地说道:“我没什么大事,但他就不一定了。你看,子弹打在胸口,却没有穿透。” 原本在殴斗中被击昏的特工又因为枪击的痛苦转醒过来,无力地躺在地上呻吟着。道格拉斯蹲下身,发现这枚子弹的位置确实相当不妙,也许击中了胃或是肝脏,看起来出血量不多,实际上大多血液都流入腹腔,造成严重的内出血。 “必须送医院才有救……”道格拉斯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衬衣内袋中摸索着。血水和雨水让那些小小的玻璃瓶在他指间打滑,他不得不用力地捏紧它们,取出,拔掉木塞,再将淡绿色的液体灌进伤员的喉咙,“药剂只能抑制他的脉搏和代谢,减少出血量,但子弹必须尽早取出来。” 说完,他把同样的药剂塞进弗朗索亚手里,然后焦急地四下张望,试图确定此地的位置。 虽说能够利用“旅行”,但他并非真正的“旅行家”,无法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眼下若是想要将伤员送回贝克兰德,他至少要知道此地与贝克兰德的相对方位和距离。 但放眼望去,在昏暗的雨幕里只有一棵棵静默伫立的树木,完全没有可以说明方位的事物。 道格拉斯只能不抱希望地拍了拍伤员的脸,询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面色已经有些发白的伤员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说道:“这不是你们的,咳,你们的陷阱……?我怎么会知道……” 出人意料地,吞下药剂的弗朗索亚一边脱下自己的上衣为伤员和自己做了个简易包扎,一边回答了这个问题:“先向北,我听到河流的声音了,找到索塔克河就能顺流找到贝克兰德。” “河流的声音?”道格拉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尝试着听了听,只能听到稀里哗啦的雨声。 “就像黑夜教会需要巡视墓园,风暴教会会巡视贝克兰德范围内的所有水域,我们对索塔克河很熟。而且我是‘航海家’,对水流的感应不会出错。” 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按照弗朗索亚的说法向北走去。高大的代罚者不顾自己的伤势背起了伤员,走在前面领路。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被雨水浇透的土地上,道格拉斯目光只盯着脚下,始终无法集中起注意力。 他的脑海中还在一幕幕闪回着那个瞬间。 那个泰伦扣动扳机的瞬间。 他本以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才会向着远离人质的方向闪避以规避误伤。但从结果来看,泰伦根本就是要杀害自己的同僚灭口,五发子弹,除了弗朗索亚挡下一发,剩下的四发都准确地送到了致命处。 如果我没有做出威胁的举动、如果我没有闪避、如果我更积极地进攻或是阻拦、如果…… 无数的“如果”塞满了他的脑海,最后却统统抽象为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道格拉斯的呼吸抑制不住地急促起来,他猛地停住脚步,用手死死捂住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第一次见到死人吗?” 弗朗索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的语气异常平淡,好像那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不知道是问句还是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起了作用,总之这令年轻的戏法大师重新迈开步伐,追了上来。 “……不。”道格拉斯低声回答道。他见过的,不论是从原主的记忆里,还是在东区穿行之时,甚至是和安托尼亚他们共同调查恶魔连环杀人案时,他连骸骨和切成几块的尸体都见过了。反胃、呕吐、失眠等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他也都统统体验过一遍。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了,但…… “这不一样。”道格拉斯喃喃着,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说法,“我见过死人,但我没见过……没见过一个活人就这么死掉。” “是吗……”代罚者像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错,兄弟,不是你开的枪。虽然有时候……这么说吧,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是在教会地下,测试封印物的时候。” 尽管没有回头去看,弗朗索亚还是从道格拉斯略一迟疑的脚步声中捕捉到了某些情绪。他“呵”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不要让我描述当时的场面,反正足够让我上不了天堂了。咳……总之,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就先放放吧,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呢。” 虽然听起来是干干巴巴的说教,但弗朗索亚没有瞎编,他自己也不是很乐意回想那些经历,毕竟那件被测试的封印物非常具有攻击性,搞得场面很限制级。从那以后押送野生非凡者去测试的活儿他统统甩给了手下队员,自己再也没有踏入测试区一步。 好在,短暂地沉默过后,他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道:“差点忘了我已经是官方非凡者了,好可怕。” 能开玩笑,应该没问题……弗朗索亚顿时松了口气。豆大的雨滴打得树叶噼里啪啦作响,他却在这般嘈杂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河水奔涌的沉闷声响。 果然,随着树木逐渐稀疏,一条宽阔却浑浊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弗朗索亚放下又有晕过去趋势的伤员,观察着河流上下游的地貌,忽然惊喜地发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地标:“我知道了!这是贝克兰德西北方向的郊外,那片湖过去,就是著名的‘玫歌庄园’。” 两年前,由于某个弗朗索亚并不清楚缘由的非凡事件,这里的地面坍塌引发地下水上涌,形成一片湖泊,险些波及到某位绅士置办下的“玫歌庄园”。风暴教会定期巡游水域,清理水鬼等非凡产物,这一处湖泊自然成为工作重点。 他飞快地对道格拉斯交代道:“从‘玫歌庄园’驾马车到贝克兰德的车程大概一个小时……” 有了方位和距离的情报,道格拉斯伸手抓住弗朗索亚和伤员的肩膀,立即发动了“蠕动的饥饿”。 五颜六色的浓重色块、透明飘逸的灵界生物,这些曾牢牢吸引他注意力的瑰丽景象此刻却分不到道格拉斯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灵界的坐标极其紊乱,他必须牢记自己要去的地点,才能在封印物的帮助下找到正确的道路。 好在最终,三个人的身影还是闪动着出现在了东区的某条街道上。 虽说直线距离肯定是到皇后区或西区最近,但道格拉斯对那边不熟悉,三个大活人凭空出现在街道上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麻烦,所以他最后还是“旅行”到了东区和北区交界的街道。 “你来送他去医院,”道格拉斯说着,就要再一次“旅行”回到密林中。 弗朗索亚急忙拦住了他:“等一下,我们把这家伙送到医院,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知道这里离医院的距离,来不及了!温克尔那边的情况还不确定!” “你再来一下这个瞬移,直接把我们送到医院不就好了吗!” “难道直接他丢到大厅不管?办理手续不要时间的吗?”道格拉斯面色难看地说道,“而且……我的灵性不够。这件封印物比我本身的序列强得多,我能动用它的次数不多了。” 以序列八驾驭序列五层次的封印物,哪怕不考虑副作用,灵性的总量也限制着它的使用。之前没有提到这个问题,是道格拉斯以为自己很快能解决泰伦,再加上攻击能力不错的弗朗索亚帮助温克尔,对付魔女理论上是足够的。 弗朗索亚愣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把封印物给我,让我回去?我至少比你更擅长正面战斗吧!” 但道格拉斯仍旧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这件封印物是付出代价借来的,我没有权利把它交给你。你放心,我不会死。” 如果“蠕动的饥饿”不是阿蒙的东西,由弗朗索亚回去才是最优解,但事实如此,道格拉斯也没有别的选择。 话说到这里,弗朗索亚也没有办法了,总不可能现在抛下温克尔当作无事发生。 “四十分钟。”弗朗索亚忽然说道,他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情愿,“我把这家伙送到医院之后,就会联系教会。以大主教他们的能力,前前后后打报告加赶路的时间,四十分钟内,你至少要抓住那个军情九处的叛徒,让温克尔彻底藏起来。” 他语速飞快,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道格拉斯尚未出口的疑问:“军情九处肯定不会放下这件事,但只听他们一面之词的话,我们离进宗教审判庭也不远了!所以我要提前给教会打个招呼,留点余地。记住,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参加非凡者聚会被卷入了意外!一切都是那个叛徒搞的鬼!你一定要抓住他!” 说完,弗朗索亚不等道格拉斯给出回应,转身便奔出了巷口冲向北区的方向。毕竟他背上那位特工淋了这么久的雨又昏过去了,再不抓点紧,这人算是白救了。 道格拉斯也不再多言,左手上的人皮手套再一次变得透明,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 腾起的火焰不断散发着灼人的热度,将落下的雨滴蒸发成一阵阵飘渺的白雾。 但雨水仿佛无穷无尽地从灰暗的天空倾倒而下,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温克尔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用覆盖着火焰的手掌按住自己伤口上。 滋滋啦啦的声音伴随一股焦糊味,伤口周围开绽的皮肉被高温烧融、变形,末端细胞迅速变黑死去,堵住了血液的外流。 她呲牙咧嘴地处理着伤口,脚下奔逃的速度可一点不慢。 同时,温克尔还要不断控制自己去想一些无关紧要之事,避免产生过于激烈的情绪。 比如,那两个笨蛋还不来,不会是先于自己被干掉了吧? 男人真是靠不住啊! 正感叹时,眼角余光瞥到一道刺眼的反光,温克尔立刻刹住身形,向后一跳,避开了唐突出现的充满诅咒气息的黑焰,同时举起手中一把造型古怪的左轮,非常随意地开了一枪。 子弹钉入十余米外的树干之上,同时温克尔身形一淡,已经从原处消失,出现在被子弹击中的树木旁边。 而那道刺眼反光处,一个漆黑的身影倏忽浮现出来,正是一直和猎人纠缠不休的魔女科尔蒂娜。 然而此刻,科尔蒂娜那本该柔波荡漾的淡紫双眸却沉淀着浑浊的黑色,洁净白皙的皮肤也被一层粗黑的类似毛发的东西覆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已然被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替代。 这些奇异的变化令过去任何男人都愿意一亲芳泽的美人,变成了一个浑身透露着古怪与疯狂的怪物。 怪物本人似乎没有任何自觉。右手握着一只七扭八拐、形似羊角的短杖,科尔蒂娜看着没有再试图逃脱的温克尔,依旧以妩媚的动作掩住嘴唇,发出吃吃的笑声。 “呵呵……这大概是你最后一枚子弹了吧?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封印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现在,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猎人捋了一把自己被雨水打透、凌乱贴在额前的长发,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对手,开口道:“亲爱的,我也没想到你能被自己的封印物弄疯,真是……太厉害了。” 边说,她边打了个响指,细小的火苗顿时在半空中燃烧成一条长线。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正在被火焰灼烧的不是空气而是透明到几乎没有轮廓的丝线。 但下一秒,自科尔蒂娜身上连出的丝线也染上了火焰,黑紫色的、有着刺鼻味道的硫磺火顺着丝线疯狂涌上。与猎人炽色的烈火相撞、对抗着。而丝线下方的草坪之上,成串的冰刺接连不断地飞速生长,刺穿了挡在它们路上的一切事物。 温克尔利用火焰和自身的敏捷闪避着攻击,视线却一直锁定在那只羊角短杖上。 当她看到科尔蒂娜举起那只短杖,立刻屏息凝气,试图清空自己的所有杂念,同时翻手将那柄过去半小时内多次切开自己血肉的匕首拿了出来。 随着短杖上血红色的光芒泛起、波动,温克尔的精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起来。各种庞大畸形的欲望徒然升起,鼓鼓胀胀塞满她的胸腔,好像一只充气到极限的气球,颤抖着即将炸裂。 在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温克尔却仿佛执行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般,精准地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扑哧!刀刃没入躯体,颤抖着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大股血液喷溅而出,剧烈的痛楚和求生本能使得温克尔勉强控制住了那毫无根据冲撞着心灵和理智的冗杂情感,但反应还是极其迟钝。 纷乱又冲突的欲望仍然在干扰她的判断,她时而将这看似自残的行为过度解读为自/杀的冲动,时而因血腥的味道激起令人双眼充血的杀戮欲望,时而又在躯体的疼痛下不断瑟缩嚎啕渴望逃离。 从表现来看,她现在疯得完全不输给对面的魔女。 然而科尔蒂娜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击。魔女似乎也在同一时刻遭受了某种重击,抱住脑袋无声哀嚎着,身上怪异的毛发不断生长,那头枯槁的黑发则变得粗大、灰白,无风自动起来。 直到温克尔初步恢复了神智,魔女的痛楚还在继续。猎人用老样子止血,面色却无比严峻起来。 如果不是对方封印物的副作用,她这会儿可能已经把自己削成骷髅了。 但这也不意味着温克尔能趁此机会发动攻击。在过去的半个小时内,她已经做过各种尝试,但越靠近科尔蒂娜,或者说越靠近那只羊角短杖,那种可以引爆人各种情绪的能力就越发强大、越发不可抵抗。 她只能保持着这个安全距离,远远地丢出火焰长枪和火鸦进行攻击。不过就算是疯子,也有自我保护的意识,那些攻击看似打到科尔蒂娜身上,却只听“啪嚓”一声,原地只留下几片镜子的残骸。 “又是镜子替身……”温克尔嘟哝着迅速转移自己的位置。这里是对方早有布置的场地,林间不知有多少反射光芒的镜子,鬼知道科尔蒂娜会穿梭到哪一个上面。 优秀的猎人不在乎暂避锋芒,但决定生死的战斗变成另类的意志力比拼,这就不太妙了。 “喂!”在濛濛大雨中,红发的猎人毫无目的地一步步走着,若是忽略她狼狈的着装和满身血迹,那样子简直是在逛自家后花园,“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把你所谓的复仇交给一个封印物,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噼里啪啦的雨声没有阻挡她沙哑的嗓音,温克尔呵呵笑着,充分发挥自己“挑衅者”的能力,向四周喊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正面对抗我的胆子,只是在拖延时间,等你包养的小白脸过来英雄救美?” 于是,随着她的话语,一道身影真的慢慢穿过密林走上前来。 摘下眼镜抖掉上面的水珠,再重新架回鼻梁,泰伦淡漠的视线落在猎人身上,并以同样淡漠的语气回答:“你猜得不错。” 啊哈。温克尔笑容无可奈何地扩大了些许,心态却保持着相对的稳定。 虽说没有将猎物引入陷阱是猎人的失职,但事已至此,没有时间悔恨了。温克尔默念着另一条属于猎人的准则,毫不胆怯地攥紧了匕首: 既然一定要有个胜者,那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 第48章 激战 察觉到不对的那一刻,泰伦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扭转腰胯带动身体回转,才以失去眼镜为代价勉强躲过了这直奔面门的一拳。 咯吱。 细金属边框包裹的镜片在巨大的外力下发出微弱的哀鸣,不可避免地扭曲、破碎并一块块飞溅出去。 失去一副伪装用的平光镜,这对泰伦而言本算不上什么麻烦。 真正的麻烦是在他完全没料到的时刻出现、并向自己挥拳的道格拉斯。 不应该……!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我不是早就甩掉他了吗? 泰伦瞳孔紧缩了一下,刮得皮肤生疼的拳风立刻令他放弃了近身肉搏的想法,接着回身的力道迅速向侧方几个翻滚,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但一颗穿过大腿的灼热子弹立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和思路。泰伦闷哼一声,暗骂对方的不按常理出牌。突袭时不选择一劳永逸的枪击,建立了近身优势反而拔枪就射…… 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节奏加上道格拉斯毫无征兆的出现,顿时打破了战斗的局面。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位女性几乎同时将注意力转移过来。 一道道冰墙在湿润土地上飞速生长,争先恐后地挡在了两人之间。这也导致道格拉斯一连开出的六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只命中了第一发。 虽然短短一瞬后,不知从何扑来的数只火鸦便以身躯撞碎、烧融了这几道防线,但两人间的距离仍旧进一步拉开,令道格拉斯失去了先手偷袭的优势,冰与火交融而成的乳白色雾气更是削弱了双方的视野。 咔!道格拉斯甩开左轮的弹仓,让六枚空弹壳自然落下,另一只手娴熟地填入新子弹,同时将视线短暂地投向了做出阻拦的科尔蒂娜。 老实说,如果不是在这幅敌我分明的场景下,他绝不会相信,那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怪物是曾经对异性极具诱惑力的“魔女”。 哪怕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不过他并不想深思其中缘由。子弹填装完毕,道格拉斯后退一步悄然驱动“蠕动的饥饿”,身影变得暗淡,直接融进夜色的阴影之中,令科尔蒂娜点起的黑焰落了个空。 三次…… 在阴影中游走的道格拉斯估算出了自己残余的灵性能够发动封印物的次数。他绕过冰墙的残骸捕捉以昏暗的视角捕捉着泰伦的身影,发现对方奔逃的方向正是魔女与猎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的混乱中心。 正要追击而上,道格拉斯忽然看到浑身血迹斑斑却还能活蹦乱跳的温克尔几个呼吸之间便拉开了与科尔蒂娜的距离,面色在团团火光的映照下格外严峻。 与此同时,泰伦跌跌撞撞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几乎是毫不设防地奔向科尔蒂娜。 机会,还是陷阱? 尚未来得及分辨,道格拉斯突然感到头脑一阵发热,突然听到了自己骤然加快、如击鼓般密集沉闷的心跳声! 那些压抑在冷静思绪下的愤怒、暴躁等情绪被瞬间引爆!道格拉斯不计后果地从阴影中跃出,几步便追上了腿部受伤的泰伦,如同出笼的猛兽一般吼叫着将对方扑倒在地,抡起了拳头狠命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他仿佛忘记了装好弹的枪械,忘记了手上的封印物,只是睁大了因激愤而充血的双眼,一拳一拳地击向对手的头部。 尽管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艰难,尽管额间青筋鼓起、大脑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疼痛,道格拉斯却不觉有异,在充斥着心灵的狂暴欲望催动中实施着暴行。 而被他压制在地面上的泰伦同样受到影响,陷入某种莫名的情绪,无法控制身体与行为,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抬起双臂护住了面门。 一时之间,在场的四个人的行为看不出半点属于人类的理智和尊严,反倒是更像仅凭本能驱使的野兽。 但很快,精神抗性较高的“治安官”泰伦,以及在之前的战斗中总结出应对经验的“阴谋家”温克尔都先一步摆脱了影响。 前者试图阻止发疯的道格拉斯,后者同样将科尔蒂娜在疯狂中丢下的攻击抛在身后,飞奔上前,眼疾手快……或者说眼疾脚快地抬腿踹向自己的盟友。 肋下陡遭重击的道格拉斯闷哼一声,无法抵抗这股怪力,被生生踹飞出五六米,在泥泞中灰头土脸地翻滚了几圈。 如此剧烈的疼痛终于将古怪暴躁的情绪挤出了脑海,道格拉斯满身冷汗,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着,无法相信自己刚刚仿佛魔鬼附身般的癫狂。 “怎么回……”他头晕目眩地张口想问,却看到十余枚燃着诡异黑蓝色火焰的冰锥向着自己激射而来,立刻闭上嘴催动“蠕动的饥饿”,身形模糊消失,在另一个方向闪现而出。 这下只剩两次了……捂着肋侧,身形略有佝偻的道格拉斯看到,形似怪物的科尔蒂娜一路狂丢着属于魔女的和不属于魔女的各种能力,冲到了被自己捶翻在地爬不起来的泰伦身边,用那隐约残留着窈窕轮廓的躯体,以保护的姿态将泰伦置于怀抱之中。 那原本端庄秀丽、现在说是四分五裂都不过分的五官扭曲着,似乎表现出某种愤怒的情感,连同脑后覆盖着鳞片的灰白粗大的发丝都狂舞了起来,好像一条条盘踞的巨蟒,令人眼花缭乱地游动不息。 同样被科尔蒂娜暂时逼退的温克尔在另一边大喊道:“她的手杖!抢走那个手杖!” 时间急迫,她已经没功夫详细解释。“阴谋家”的直觉正不断警告她,放任科尔蒂娜继续使用那件形似羊角的封印物会带来某种糟糕透顶的结果。 说着,温克尔便一马当先地挥动起大团炽热的焰流冲向科尔蒂娜。 根本没看清楚手杖在哪里的道格拉斯顾不得多问,一边踉跄着跑动,一边端起枪不断射击,意图牵制科尔蒂娜的行动。 这个时候,他对于“蠕动的饥饿”居然没有任何远程攻击能力这件事感到格外郁闷。 不过辅助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随着灵魂的切换,人皮手套表面逐渐变得漆黑,有种尊贵又邪异的感觉。道格拉斯紧盯着战局,在科尔蒂娜挥动起一片冰霜抵御温克尔火焰的瞬间,伸出戴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对准科尔蒂娜,发动了属于“腐化男爵”的“扭曲”能力! 魔女短暂的防御行为顿时被“扭曲”为不主动攻击的消极防御,极大地减轻了温克尔的压力。 层层冰霜和丝线仿若一个巨大的透明的茧,将科尔蒂娜和泰伦包裹在中心。但这样的防御在猎人极端凶猛的火力面前,并不能坚持多久。 头部接连遭受了击打、意识不太清醒的泰伦被科尔蒂娜保护在怀里,艰难地抬起头。他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一寸寸扫过那张支离破碎的面孔。 他的呼吸停滞了半晌,颤抖着抬起手,抚摸魔女的脸侧。 后者若有所感地低下头,浑浊的瞳孔中倒映出泰伦失魂落魄的模样。 “……” 怪物的喉咙间滚动着一阵轻柔的呢喃,似乎要说些什么,却不再具有能组织起语言的生理结构,只能吐出含糊音节。 但泰伦仿佛听懂了这段呓语,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想要撑起一个笑容,却始终不能成功。 看着冰茧之外扑面而来的火光,看着科尔蒂娜仍在不断向非人怪物转变的躯体,泰伦咳出口鼻间凝结的血块,再一次拍了拍科尔蒂娜的头顶,好像在安抚孩童一般,轻声说道:“够了,够了……” 然后,他竭力支撑起身体,伸手抓住了那柄几乎陷入科尔蒂娜血肉中的羊角状短杖。 只有近距离地观察,才能发现螺旋的羊角上每一道纹路都是由令人光是注视就会感到头晕目眩的神秘符号构成。这支充满着邪异与堕落气息的短杖似乎正在与使用者融为一体,科尔蒂娜紧握着短杖的手掌已经化作一片隐藏着各种情绪和欲望的漆黑液体。 泰伦紧握住羊角短杖,用力将它向外拔出。 一声仿若直接穿刺灵魂的痛苦尖啸在林间炸响。温克尔和道格拉斯的攻势与牵制被瞬间打断,两个人皆抽搐着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痛苦翻滚起来,耳孔中渗出的血液流淌满指缝。 冰茧也毫无征兆地怦然碎裂,手握短杖的泰伦被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的科尔蒂娜甩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瞬间失去了意识。 无人注意到,在这一刻,原本覆盖夜幕的厚重云雨诡异地散去,一缕血色的月光悄然穿过雨幕罅隙,笼罩在众人身上。 密林深处,一只右眼带着一圈白色绒毛的乌鸦见状,默默地往更加浓厚的阴影中缩了缩,躲开血红月光,远远观察着。 将脑袋从泥水里拔出来的前一秒,温克尔并未意识到自己将要目睹什么。 直到科尔蒂娜那完全失控、扭曲的躯体映入眼帘之时,红发猎人那几近失灵的灵性直觉才发出微弱响动。 但,迟了。 魔女的双眼一片漆黑,她的头发一根根扬了起来,一部分外层滑腻邪异,顶端或镶嵌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或长出了毒蛇般的脑袋,嘴巴微张,吐着信子。 而另一部分,则呈现为一大片漆黑黏连的液体,光滑的表面反射着血色的光芒,不断滴落在地,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坑洞。 那完全看不出人类形状的躯体则沦为血与肉的狂欢,在破碎开裂的皮肤蠕动着,仿佛有某种怪物即将撕开这幅皮囊来到世间。 她的下半截躯体则如同部分发丝一样,被充斥着各种狂暴欲望的液体吞噬,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直视失控的科尔蒂娜展现出的部分神话生物形态的瞬间,仅仅序列六的温克尔也无可避免地因过多的精神冲击和被迫接收的隐秘知识而走向失控的边缘。 在非凡世界,隐秘的知识,既代表着力量,也蕴含着污染! “恶魔”、“欲望使徒”、“魔鬼”……“痛苦魔女”、“绝望魔女”、“天灾魔女”…… 诸多不属于本途径的知识轰然涌入脑海,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温克尔的表情刹那间僵硬,目光暗淡下来,沾满血迹与泥水的皮肤也隐隐有着融化、裂开的倾向,甚至隐约能看到翻涌隆起的血肉在皮肤下游走。 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脱,躯体却牢牢钉在原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呓语使脑浆如同煮沸的开水般咕咚咚地翻涌。 在此刻,她终于知道那支羊角短杖的用途,知道了科尔蒂娜执着于杀死自己的原因,虽然这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温克尔试图合拢已然溶解消失的眼皮,但亵渎的知识仍轻易击碎了她最后的理智,它向她展示了尸骸遍布的“深渊”,展示了头顶三十多万千米那轮“红月”真正的模样…… 恍然从那群星璀璨的寂静真空的投影中发现了什么,温克尔的瞳孔颤抖着放大。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抱着脑袋,抗拒着来自星空的真相。 “不!不……” “这里、这里是……” “怎么会……呵、哈哈……” 喃喃低语逐渐变得含糊不清,比起言语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断断续续的哽咽。 猎人的躯体开始片片崩解,她的眼球啪嗒一声滚落在泥泞当中,下一秒便自行燃烧至灰色的余烬。她暗红的长发,修长有力的双臂,挺直的脊背,都被笼罩在由内而外沸腾的火焰之中,自己肢解自己,自己蚕食自己。 然后,一个人踉跄着走上前来,毫无犹豫地伸出手,抱起了她几乎被火焰吞噬的躯体。 光怪陆离的灵界一晃而过。用尽最后一点灵性发动“旅行”转移到距战场不远处的林间,在剧烈的眩晕与头痛之下,刚刚踏出灵界,道格拉斯就双腿发软,狼狈地带着怀里的温克尔一起跌倒在地。 被火焰灼烧出水泡的皮肤浸泡在湿润的泥土与水洼中,居然能感受到一丝丝冰凉的舒适。道格拉斯用手指抓挠着泥土,强迫自己支撑起身体,抬头看向温克尔,脸上还残留着茫然的神色。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完全不理解。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尖啸响起、冰茧碎裂的瞬间。在那个瞬间,他曾以为自己距胜利仅剩一步之遥。 然后,道格拉斯认为自己短暂地昏过去了一秒或是两秒,视线和意识都全然漆黑,没有捕捉到任何信息。 再然后,他的盟友,那同样来自地球的穿越者,猎人温克尔便字面意义上地“燃烧”了起来。 在亲眼见到这幅场面之前,道格拉斯从未想过,炽热的火焰也能如同溪水一般柔缓蜿蜒地流淌,毫无规律地四散开来。 尽管知道这大概是非常严重的非凡者“失控”,他对这捧火焰的第一印象却是无比的美丽,能毁灭一切的美丽。 “该死……你、温克尔!醒醒啊!看着我!” 跪坐在这团火焰身边,道格拉斯无措地伸出双臂,试图从中分辨出还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火舌舔舐着尚且完好的皮肤,带来能够融化大脑的剧烈痛楚,他却一次次地想要抓住纷乱的火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听得到吗?温克尔!” 回答他的是火焰噼啪爆燃的声音。那勉强看能看出人形轮廓的火焰中心,几条炎流狂乱地舞动、扭曲,如同一张开开合合的巨口,在对他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丝毫属于人类的声音。 但这样的异象还是令道格拉斯精神一振。 有反应,至少说明温克尔的意识还在,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用古赫密斯语念诵道: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于是,一位青年缓步从密林中走出。 来者身披漆黑的古典长袍,头戴同色的尖顶软帽。 黑卷发,黑眼睛,宽额头,瘦脸庞,右眼佩戴着一枚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 阿蒙不急不缓地迈步前来,拖地的长袍后摆没有沾染丝毫污浊痕迹。 扫视着眼下混乱的场景,祂的神色一如往常,除了勾起的嘴角之外,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这样的表现,却令道格拉斯下意识地觉得可靠,觉得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顾不得所谓体面和礼节,他怀抱着那捧灼人的火焰,声音发颤地问道: “您……您有办法救她吗?求您……我可以、我会付清代价的!” “我?”阿蒙笑着扶正单片眼镜,“不过是失控而已,我当然有办法……” 看着道格拉斯骤然亮起的眼眸,祂故意顿了顿,缓缓吐出后半句: “但我不能救她。” “……”刚刚被点燃的希望、刚刚有上扬趋势的嘴角都猝然凝固,道格拉斯死死盯着阿蒙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嗓音尖锐得近乎质问,“可、为什么……?” “忘记了吗?我和你签下过不可违背的契约。” 阿蒙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祂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而你的要求是,我不能对你身边的人做任何事。 “任、何、事。” 在理解了那几个被着重强调的音节代表的含义时,道格拉斯的意识忽然一片空白。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而在他的臂弯里,在逐渐稀疏的雨幕中,那团赤色的火焰摇曳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最后一缕白烟被风吹散后,彻底地熄灭了。 一阵狂风骤然掠过贝克兰德西北郊外的天空,原本将散未散的大团乌云顿时被这阵狂风鞭策着重新聚集在一起,挡住了投射下来的血红的月光。 紧接着,数条粗大如银蛇的闪电裹挟着雷鸣轰然落下!它们密集地落在林间某一处空地,接二连三地击中了失控状态的科尔蒂娜,将那亵渎污秽的躯体彻底击碎为齑粉。 风暴教会贝克兰德教区的大主教驾驭着狂暴的气流悬停在半空,向下俯视着。他威严的声音传到了地面上每一位代罚者的耳中:“每三人结成队伍,散开搜索周边区域!不要放过任何痕迹!” 代罚者们纷纷以右拳击左胸以示自己的勇气与忠诚,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分好了队伍,彼此照应着探索周边的林地。 见场面基本控制住,大主教缓缓降落在地面,想了一想,又叫来一名队员指示道:“带人去玫歌庄园调查一下,但注意分寸,有什么不对立刻向我汇报。” 玫歌庄园离此次事发的地点太近,虽然庄园主人和大部分仆人的信仰是黑夜女神,但事急从权,大主教认为有必要进行排查,消除隐患。 在玫歌庄园里的仆人们被落雷声惊吓到,慌乱查看庄园是否有所损害时,贝克兰德大半个城区也都听到了沉闷滚动的雷声、见到了昏暗雨幕里明亮的银色电弧。这场暴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不少人在睡前已经开始发愁明天的通勤问题。 而在北区,在考文特街九号,二层的某个窗口内,维瑞蒂双手撑在窗沿上,面色略带忧愁地扫视着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 巨大的雷声和闪电没有吓到她,她早就习惯了独自度过漆黑的雨夜,更不要说这会儿托马斯夫妇和女仆爱玛都在楼下的起居室内。现在能让这个从小坚强的姑娘感到担忧、惧怕的事已经很少很少。 她只是在等待,在期待那个偶尔错过约定时间,但从不会食言的人穿过这场大雨,回到家中。 就像过去成千上百个日子一样,平平安安地回来。 ------------ 第49章 落幕 西维拉斯郡的群山脚下,某处第四纪遗址之中,一只金毛大狗迈着四条腿,轻松地穿梭在坍塌石柱与坑洼道路之间,时不时将鼻子贴近地面嗅闻。 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顺其本性的行为显然能够让金毛大狗的心情更加愉快。 很快,它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毛发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飞快地左右摇摆着。 而站在某个半倒塌房屋内部正在沉思的奥黛丽察觉到它的到来,伸手摘下遮盖住面庞的厚重兜帽,一头淡金色的秀发顿时披散而下。 光彩照人的少女的存在似乎将这处遗址暗藏的阴暗气息都驱逐了些许。奥黛丽半蹲下身,将奔来的金毛大狗抱入怀中,温柔地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嘴角上挑,祖母绿色的双眸中露出了明快的笑意:“晚上好,苏茜。” 金毛大狗先是“汪”了一声,才振动空气,口吐人言道:“晚上好,奥黛丽。” 事实上,她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面。 自从东切斯特郡的“鲁恩古物搜集与保护基金会”发生了一件与第四纪塔玛拉家族相关的非凡事件后,奥黛丽便依照线索,来到西维拉斯郡的第四纪遗址开始了探索。 正在消化“梦境行者”魔药的苏茜,则大范围地游走在贝克兰德、东切斯特郡、阿霍瓦郡等地,寻找扮演的机会。 同时,它也担任着信使的角色,时不时代替奥黛丽向贝克兰德常驻的塔罗会成员和一些关键的虚拟人格传递信息,并将贝克兰德等地的情况反馈给奥黛丽。 月色之下,一人一狗并排坐在横倒的石柱之上,交流着最近发生在身边的事。 即使见面已经好一阵子,苏茜的尾巴还是控制不住地欢快摇摆。在倾听完奥黛丽关于这处遗址的调查进度后,它思索了一会儿,张口说道: “之前你要求我关注的事情,有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哦?” 略一回想后,奥黛丽便想起,之前苏茜曾反应,有部分安德雷拉德家族的“拜血教”成员在贝克兰德暗中活动,寻找一些身份特殊的人群。 由于“恶魔”途径的臭名昭著,奥黛丽指示苏茜找机会用一些暗示和巧合,让教会等官方势力介入来解决隐患,必要的时候,可以寻找军情九处任职的休进行协助。 苏茜人性化地点了点头:“两周之前,恶魔的据点已经被大地母神教会出面清除。但有一位来自魔女教派的‘欢愉魔女’曾与安德雷拉德家族进行合作,追杀某位来自铁血十字会的‘阴谋家’。 “这位‘欢愉魔女’有来自上位魔女的庇护,有一个军情九处的内应,这使我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 “昨天夜里,‘欢愉魔女’和‘阴谋家’在玫歌庄园附近的树林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玫歌庄园的主人,道恩.唐泰斯目前并不在贝克兰德,官方说法是这位绅士作为熟知南大陆情况的商人,正在协助军方开展一些贸易活动。 奥黛丽却清楚,所谓“道恩.唐泰斯”,只是“世界”先生,或者说“愚者”眷者们在现世活动的一个身份。 随着“世界”先生的沉睡,玫歌庄园和服务于此的仆人们目前维持着自给自足的状态,不过奥黛丽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助“世界”先生打理好这份产业,时常叮嘱苏茜或是自己留在贝克兰德虚拟人格关注相关的情况。 苏茜的位格与“观众”途径的优势足够处理大部分意外,没有当场念诵自己的尊名,说明局面还在控制之中。奥黛丽脑中思绪飞快转过,并未产生担忧的情绪,而是认真扮演听众的角色,等待苏茜继续说下去。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地母神教会和风暴教会各有一名非凡者被卷入了争纷。 “最终,有三名军情九处特工牺牲,‘阴谋家’被杀死。 “‘欢愉魔女’也因为过度依赖安德雷拉德家族被污染的封印物,最终失控,被赶来的风暴教会大主教处理。玫歌庄园内部的排查,也是先由风暴教会经手,再转交给黑夜教会收尾的。所幸庄园及人员没有被这起事件波及。 “事件的细节还在进一步调查,但由于魔女的内应存在,军情九处应该会面临风暴教会施加的压力,承受大部分损失。” 将事件的起承转合讲完,金毛大狗吐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歪头看向奥黛丽,语气有些惭愧地问: “如果我在恶魔事件结束后,没有放松警惕,是不是就能阻止这起非凡事件了?” 闻言,奥黛丽轻轻摇头: “不论是魔女,还是安德雷拉德家族,都有高位格存在的庇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轻抚着大狗毛绒绒的脑瓜安抚它的情绪,她又柔和地说道: “但下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会有足够的经验了!苏茜,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得到安慰的苏茜顿时精神起来,将脑袋放在奥黛丽手心磨蹭着。 毕竟,它只是一条狗而已,对于这种复杂的事情,还在学习当中。 “对了,那些被恶魔追杀的特殊人群,有什么线索了吗?” “唔,他们大部分人会做一些奇怪的梦。被卷入事件的‘阴谋家’和风暴教会的‘航海家’,也有着这种特殊。” 说着,苏茜便和奥黛丽共享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碎片。 奥黛丽专注地观察着几乎与天际接壤、浑身反光的高大建筑,观察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机械造物,观察着打扮花哨、肤色各异的人群。 忽然,她眸色一凝,从某个梦境碎片当中,发现了熟悉的罗塞尔文! - 身材矮小精干、头顶毛糙黄发的休.迪尔查非常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真的没有想到,泰伦会是那个叛徒。” 她一边把手里的材料丢到桌上,一边颇为为难地说道:“泰伦是小组内资历最老的成员,他的父母都曾在军情九处就职,甚至殉职!结果,结果——” 倚在那张宽大办公桌对面,棕发微卷披肩,神情慵懒的某畅销小说作家随手翻了翻那叠资料,感叹道: “结果,为了给父母报仇,泰伦加入军情九处,却因背景不过硬而晋升缓慢;他的弟弟科尔蒂因缺乏管教离家出走,后加入了魔女教派……” 自己给自己放了假、短暂回到贝克兰德看望亲友的佛尔思.沃尔飞快地浏览着案情,摇了摇头: “这或许就是命运弄人吧。” 科尔蒂,或者说科尔蒂娜一直在外追寻当初残忍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来自弗萨克帝国的皇室旁系——温克尔.艾因霍恩,终于在贝克兰德这样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之处,捕捉到了对方的踪迹。 根据军情九处的情报,早在去年年末,这位“欢愉魔女”就与“阴谋家”发生了一场规模较小的战斗。 从结果来看,两人谁也没能解决谁,各有负伤。 科尔蒂娜这才在离家出走十余年后首次联络自己的亲生兄弟,合作策划了昨天夜里那场强度更大、波及更广的非凡事件。 “如果泰伦不做出杀害同僚的事情,”提起这件事,休的表情略有阴沉,“我也许会想办法帮他减轻一些罪名,但现在……呵,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证明自己确实做出了对不起兄弟们的事。” 休自己毕竟也有着一心报仇的日子,对于泰伦兄弟的执着,从感情上能够理解。 但枪杀同僚的行为太过恶劣,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 同时,作为泰伦的直属长官,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失职之处。 “唉,也怪我……批准了他的外勤许可之后居然真的两周没有叫他面对面汇报工作。否则,不论是魔女还是恶魔的气息,我应当都能及时察觉才对。” 揉了揉自己本就一团乱糟的黄发,休向后靠去,小小的身体陷进又宽大又柔软的座椅中。 她叹息般低声自语:“柯林、威尔逊……他们都是很好的队员……” 看着友人这幅自责的样子,佛尔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托盘,上面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红茶、来自南大陆的醇香咖啡,和数枚不同样式的糕点。 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她一边把茶点递给休,一边以宽慰的语气说道: “好啦……事已至此,只能吸取教训,下次多加用心了。对了,教会那边怎么说?” “那个,倒不是太难办。” 啜饮着红茶、咀嚼着树莓布丁的休含糊说道:“风暴教会接收了战利品,主要是双方的几件封印物,都属于负面作用较大的那种;大地母神教会嘛,他们想要‘学徒’和‘戏法大师’的魔药配方。” 佛尔思:“?” 作为亚伯拉罕家族现任长老会成员,她对自家途径魔药配方外流这件事保持了相当的关注。 看出好友的疑惑,休进一步解释道: “大地母神教会那个倒霉被卷入的非凡者是序列九的‘学徒’,是正在考察期的编外人员,据说伤得挺重。嗯……其实,对手是魔女教派,他们索要魔药配方也并不意外。” 众所周知,魔女教会内部的灵知会,也是掌握“学徒”途径初始序列配方的。 除了在鲁恩底蕴尚浅的大地母神教会之外,各大官方势力打击魔女教派这么久,用通灵等手段拿到一两个初始配方没什么难度。 “对方看起来不像亚伯拉罕的后裔,不过,你要是不想配方外流,我可以和大地母神教会再商量一下。” 在休解释时,佛尔思若有所思地摸出水晶球,用手掌拂过陨星水晶剔透光滑的表面,凝视着透明球体里游曳的蓝色星光。 作为一名合格的诡秘途径半神,她本能地采取了占星的方式进行判断。 “……唔,也不是不行。” 观察半晌后,她收起水晶球,沉吟中带着些许不解,缓缓道: “星轨告诉我,眼下给与不给都一样。但给了之后,未来我可能会得到他的帮助,很有用的帮助……” - 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梦境里醒来,道格拉斯睁开双眼,看到洁白的病房天花板时,大脑还是停转的状态。 他的记忆和思绪,还停留在那场大雨,停留于那捧跃动的烈焰,停留在阿蒙那反着光的单片眼镜上。 下意识地将双手举到眼前,道格拉斯发现双臂到手肘的位置都缠上了一层绷带,能感受到包扎下的创口正在发麻、发痛,但并不难以忍受。 再也没有火焰灼烧着他了。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旁边伸出来,轻轻地把他的手压下去。 “别看了,不会留疤的,你要相信我的技术。” 转头看去,黑发微卷披肩、双眸血红的安提娜.赛恩斯正坐在旁边,表情暗藏关切。 道格拉斯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提娜边起身倒水,边简单解释道:“魔女和猎人已经被风暴教会解决,你和那个意外卷入的代罚者会得到军情九处的补偿。顺便,军情九处的叛徒就在隔壁病房,是叫泰伦来着?他能下地走路的日子,就是进宗教审判庭的日子。” 在安提娜的帮助下半坐起身,道格拉斯捧着水杯机械地喝了几口,慢慢消化着听到的信息。 不是最好的结果。 但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他觉得自己异常平静,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想法和举动。 道格拉斯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水,等到喉咙的干渴有所缓解,才问道:“我睡了几天?” “不是很久,现在是十七号上午,唔,不到十点。” 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在逐渐恢复,安提娜暗中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挂起一丝笑容:“但不太巧,你家小朋友和安托尼亚都有课要上,刚走不久,没能看到你醒来。” 维瑞蒂吗……是啊,我本来说好了会回家的,希望没吓到她…… 道格拉斯掀开被子看了一下,外伤其实没那么严重,还不如灵性枯竭带来的危害大。不过睡了一天两夜,他的灵性和精神早已稳定下来。 现在唯一的不适就是断裂的肋骨还没长好,隐隐作痛,以及腹中有些饥饿的感觉。 和安提娜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几句,左侧的病房门被打开,舒尔茨神父走了进来,对他表达了关心之情,还带来了另一个广义上的好消息。 “军情九处对教会的赔偿包括了你的医疗费用,包括了你的下个序列‘戏法大师’的魔药配方。等到你痊愈出院,独立完成一个任务之后,就可以晋升为序列八的非凡者,正式加入我们了。” “‘戏发大师’的配方……”道格拉斯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就在阿蒙的帮助下晋升为“戏法大师”了,难道还要在教会重新服食一份魔药? 想到阿蒙,他的心情终于发生了些许波动。 但面对安提娜和舒尔茨神父,道格拉斯只能掩饰住自己的神情,勉强笑着问道:“我的功勋……这么快就攒够了吗?” “因为你在这次的事件中表现得很出色。”舒尔茨神父带着和煦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没有被魔女蛊惑,没有为了短暂的利益放弃职责,而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战斗到最后一刻……我想,这样的成绩足够让大家认可你。” “这样啊……”实际已经瞒着教会做了太多事的道格拉斯心情复杂地回应,“那,工资也会涨吗?” “哈哈,是的。成为正式成员、达到序列八后,你的周薪会达到十镑,有资格申请部分血族内部掌握的封印物,在警局挂靠的警衔也会升到督察级别。在参与危险的,或者那些额外却报酬丰厚的任务,可以享有分红和补贴。” 听着舒尔茨神父流畅地说出相当不错的待遇,道格拉斯愣了一下,只觉得满口苦涩,却只能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真希望那一天快些到来啊!” 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的安提娜见缝插针地吐槽道:“别期待了,先在病床上躺满两个星期再说。” 伤筋动骨的事只躺两个星期,这速度已经快到不行了吧……不知道安提娜之前在忙的药厂项目怎么样了…… 思维随意发散之间,肠胃却因为饥饿发出丢脸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然后舒尔茨神父和安提娜笑了起来。 “抱歉抱歉,忘记你们人类是要吃饭的。” 血族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去给他张罗病号餐了。医院的饮食并不可口,但因为饥饿,因为长久以来的习惯,道格拉斯还是将燕麦粥与蔬菜一扫而净。 舒尔茨神父很快离开,留下安提娜看护。到了下午,他居然迎来了更多的访客。 首先是弗朗索亚。有外人在的情况下,两个人发挥了百分之百的演技。显然,弗朗索亚也清楚温克尔的死,聊天的兴致并不高。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向教会解释这起意外,不过弗朗索亚如此自由地出入行动,显然没有被怀疑,道格拉斯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第二波客人是军情九处的某位长官带着那个被救下的特工来道谢。 但说实话,要不是坐在床上,视野降低了,道格拉斯怀疑自己很可能看不到这名,呃,身材略显娇小,大概也就一米五出头的长官。 虽然对方身上摄人心魄的气势很威严…… 但他好歹也有一米七九……不低头的话,真的会看不见;低头看人脑袋顶,也不是很礼貌的样子…… 而且和对方交谈几句之后,他越看这位长官越眼熟,最后惊恐地发现,原主对这个人是有印象的。 但不是作为军情九处长官的印象,而是作为东区某个著名的擅长使用物理说服技巧的“仲裁人”——休.迪尔查! 好在,之前原主和这位没有打过交道。道格拉斯谨慎地应付了一会儿,发现迪尔查长官对自己显然也没什么印象后,便放松下来。 不过对方临走之前,道格拉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请求:“长官,我能和泰伦见面吗?” 休.迪尔查显然有些意外。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时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令道格拉斯有一瞬间想要低下头,想要回避这种审视。 “程序上不是不行。但,我可以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半靠在病床上的青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但最后只是露出个有些抱歉的笑容: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只是想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已。” 这是个毫无说服力的答案。 但休回想起佛尔思的占星结果,忍不住地想知道,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 毕竟佛尔思已经是半神,而在未来能够帮助一名半神的存在,总不该如此籍籍无名。 于是,她跳下椅子,颔首道:“十五分钟,我会在房间内旁听,可以接受的话就……你能下床走路吧?” ------------ 第50章 仇恨与责任 隔壁的病房与道格拉斯所在的那间略有不同。 它的面积略小,形状却更规整、更近似于正方形。 病床位于房间正中,床头,床位以及两侧的栏杆上有着一掌宽的黑色编织绑带与配套的卡扣,似乎是为了束缚床榻上的病人而设置。 在与门相对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一扇同样方正的窗户,窗外焊着一排排两指粗的钢条。 很显然,这是一间有着特殊用途的病房,现在用来临时关押一位非凡者。 除去平躺在病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泰伦,房间内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位荷枪实弹的监视人员。 见到休推门走入房间,两名监视人员顿时立正,行了个军礼,没有问后面跟着的道格拉斯是什么情况,只是严肃地开口道: “报告长官,一切正常,请长官指示。” 金毛毛躁、个头略矮的休.迪尔查很气派地点了点头: “很好。去休息一下吧,我有事有问。” 得到吩咐的监视人员再次行礼,出门到房间外站岗去了。而原本视线空茫,似乎在发呆的泰伦听到这段对话,早已经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把来者审视了一遍。 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他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同时,道格拉斯也默默地注视着泰伦。对方的伤势更重一些,头部缠扎着几圈绷带,眼眶下有乌紫的痕迹,手臂也被打上石膏,用一根三角巾吊在脖子上。 房间内没有多余的设置,甚至没有配套的桌椅。休在靠窗的一侧站定,抬头看了一眼道格拉斯,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于是不久前还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先开口的居然是泰伦。 他脸上似乎还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塞满很多问题的道格拉斯被泰伦莫名其妙的坦然弄得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挺多的。 被风暴教会找到前,道格拉斯就已经因为灵性枯竭而昏迷,并不知道后续事情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也没有人告诉他详情。 在他看来,自己现在这么清白,甚至一句话都不用解释的情况其实有些异常。 就算有弗朗索亚的提前铺垫,有泰伦的主动认罪,也该有人来问问自己事情的经过,用多份口供相互对证,排除其中虚假的部分。 可不论是风暴教会,还是大地母神教会,都没有进一步询问的意图,似乎事件的真相并不那么重要,似乎一切已经铁板钉钉,无从辩驳。 看起来是好事,可身负秘密的人总是多疑。道格拉斯不想糊里糊涂过了这关,日后再被关起门来打。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平静地看向泰伦,说道:“如果你没有对自己的同伴下手,现在的状况应该大为不同吧。” 后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笑着摇头:“你难道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等道格拉斯回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泰伦垂下视线,自嘲地反问: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财富、地位,还是更多的力量? “抑或是家人、朋友、知识或美食……为了那些值得期待的东西,那些别人描绘过的美好的未来? “回答我吧。你可以用这个答案,交换到你关心的真相。” 交换吗……原本眉头皱起,不准备回答的道格拉斯听到最后一句,不得不分神思考了一下。 怎么突然进入哲学议题了……人活着为了什么?呃,因为暂时不打算去死? 斟酌片刻后,道格拉斯诚实地回答道:“也许正如你所说,我对未来有所期望,对金钱和力量有所求。而只有活着,才能实现这些期望。” 泰伦点了点头,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评价,而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而我,从得知父母身死异乡、灵魂不得安宁的那一刻,就是为了仇恨而活。 “科尔蒂娜也一样,他曾是我的同胞兄弟。” “……”道格拉斯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眉头抽搐了一下,闷声说,“原来如此,我以为你只是被魔女蛊惑……” 他是知道“魔女”能将男性变为女性,只是没想到,泰伦和科尔蒂娜还有着一层至亲的血缘关系。 如果提前了解这层关系,道格拉斯绝对不会试图在沟通中策反泰伦,而是会第一时间剥夺对方的行动能力。 或许这样,那些不知情的军情九处特工就不会遭到灭口。 道格拉斯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神色有些黯然。 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仰卧于病床上的泰伦呵呵低笑两声:“看来,你可以理解,理解那种想要挽回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受。” 不,我可以接受自己能力不足带来的失败,但不愿,或者说不敢承担无辜之人的生死带来的责任……回过神来的道格拉斯暗自思索着,嘴上却顺着话题回应道:“这么说,你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没有在意他话中明显的讥讽之意,泰伦淡然地说道: “去年深秋的某一天,重伤的科尔蒂娜找到我,告诉我,他已经为父母报仇雪恨,接下来只要我愿意,他就找机会脱离魔女教派,我们两个一起离开贝克兰德,离开鲁恩,随便去世界的哪个角落作为普通人度过余生。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的。我将他藏在家中,开始为离开做准备。可是不久之后,我在军情九处得知了那个猎人,温克尔.艾因霍恩仍然活着,仍然在贝克兰德活动。 “我本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科尔蒂,可是他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科尔蒂不肯放弃。 “毕竟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也做错了太多……按照鲁恩王国的法律,大概该被吊死一百次有余。 “而我,作为兄长却没有尽到责任,又一事无成的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 道格拉斯张了张口,险些想要报复性地告诉对方,真正的温克尔.艾因霍恩确实被杀死了,如果你们及时止损,还真有可能平静幸福地度过下半辈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赌上一切,于是失去一切。 但最终,道格拉斯还是抑制住了这种恶毒的冲动。 泰伦曾给他看过军情九处内部的资料,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温克尔的确是个残忍恶劣、满手血腥的罪人,有着虐杀猎物的癖好。 无怪乎泰伦兄弟会深深记住这笔血仇,以各自的方式,坚持了十余年仍愿赌上这一把。 他不想嘲笑别人的苦难,那不仅毫无意义,还毫无人性。 审判罪人也并非他的职责。 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格拉斯整理着思绪,换了个角度问道:“就算这样,你们的行动也太仓促了。” “……那是由于封印物的影响,或者说是污染。” 提及此事,泰伦的神色终于出现些许波动,沉声回答道:“封印物放大了我们的执念,放大了我们渴望复仇的欲望,仿佛有人日夜在耳边呢喃、催促……” 一直倚在窗边安静倾听的休目光上移,再次于内心默默检讨自己的错漏。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在房间里徘徊半晌,最终被道格拉斯驱散。 “为什么?” 他没头没尾地吐出问句,却笃信泰伦一定听得懂。 如果他在认罪时把道格拉斯曾服务于灵知会,并试图绕过教会和魔女交换魔药配方的事一并说出,道格拉斯相信自己现在的处境会大为不同。 泰伦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道格拉斯,然后颇为刻意地耸了耸肩,显然对这种表达自嘲的肢体语言相当陌生: “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说我从自己失败的人生中得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不要执着于仇恨,不要沉溺于过去。 “还有,人无法逃避自己的过错。 “清醒着接受最后的审判是我唯一能做的决定,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不关心。” 道格拉斯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休示意时间已到,将他带回了自己的病房并告辞离去后,道格拉斯才抬起双手,捂住面孔,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声。 在这个瞬间,道格拉斯莫名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命运嘲弄过后的无力与茫然。 “原本以为有机会慢慢解决的问题,超出了预计…… “原本以为会暴露的秘密,却意外得到了掩饰…… “而且我现在,我现在居然渴望教会能够发现那些秘密,好让自己的良心不至于遭受折磨…… “‘人无法逃避自己的过错’吗……” “可是……” 自言自语着蹲下身,后背抵住冰凉墙面,道格拉斯捏了捏鼻梁两侧,放任自己发散思绪。 把头埋在双臂之间,道格拉斯的姿态近乎蜷缩,脊背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视野上的黑暗与自己环抱自己的姿势令他习惯性地感到安全,感到平静,让他能够积攒起一定勇气,慢慢平复因为无法掌握自身命运而滋生的消极心态。 “呼……”放慢呼吸节奏,道格拉斯尽可能摆脱情绪,客观地看待事情。 “虽然有所隐瞒,但我并未对教会产生过危害的念头,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使教会蒙受损失…… “而且我的隐瞒是不可避免的。以目前我对教会的了解来看,就算不会当场把自称‘穿越’的人挂上火刑架,也会偏向控制起来,进行研究,不会帮我寻找返回的方法。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至少我现在对教会没有亏欠的地方,当然,今后也不会有、不该有! “而温克尔的死,那些人的死……我有责任,尽管不是全部的责任。 “一味想着避免冲突,事前没有做更详尽的调查,也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容易心软,容易犹豫……对于非凡世界的战斗,我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这不是序列晋升能解决的问题……说到晋升,阿蒙祂……”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猛地把头抬起来,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确认房间内没有那抹漆黑的身影之后,才放松了些许。 挠了挠头发,他有些不确定地嘟哝着:“‘蠕动的饥饿’好像没被教会拿到,应该是阿蒙自己拿走了吧,希望如此……祂,祂大概没有生气?” 当时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挽回温克尔的性命上,道格拉斯觉得自己对待阿蒙的态度不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至于阿蒙没有救温克尔这件事,他倒是没有额外的想法。 一是他本身并没有权力要求高序列的强者满足自己的意愿; 二是阿蒙所说的契约约束,也是他自己提出,自己承认的。 虽然在那个过于激动、大脑不清醒的时刻,道格拉斯有产生过一些不理智的想法。 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道格拉斯只感到遗憾,无计可施的遗憾。 晚一点再念诵尊名……听得见病房外走廊中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行走、交谈之声,自我疏解了大部分情绪的道格拉斯缓慢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这间医院档次较高,坐落于北区与乔伍德区交界之处,目光所及的街区都非常整洁有序。初夏时节再加上一场大雨过后,贝克兰德的天空难得露出一角水洗般澄澈的蓝色,阳光穿透淡薄的云层,投下道道淡金光柱照耀大地。 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望着植物日渐繁盛的枝叶,望着这日复一日、无比寻常的景色,道格拉斯忽然看到从街道那边跑来一位斜挎着书包的少女,急匆匆地越过医院的铁艺大门,向着住院部而来。 几分钟后,病房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气喘吁吁的维瑞蒂.科顿冲进病房,看到道格拉斯倚在窗边正冲自己露出笑容。 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神色有几分疲惫,但靠在窗沿上的姿态相当放松;被卷至手肘的月白色病号服之下,双臂缠满了绷带,却没有更多可见的外伤。 道格拉斯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维瑞蒂原本紧绷的表情瞬间垮塌,看到少女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直冲自己而来。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迎接了与其说是扑不如说是撞进自己怀里的少女,道格拉斯倒吸一口冷气,却尽可能地抑制住了身体的退缩。 他可还有两根肋骨是断着的,这结结实实的拥抱好险让他痛得“嗷”一声叫出来。 还好,忍住了……额上冷汗直冒的道格拉斯感受到维瑞蒂将头埋在自己胸口,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感受到那双相比自己而言单薄得多的双手正在颤抖,却仍旧紧抓着病号服,拽得这身不算厚实的布料隐隐发出裂帛之声。 “我又不会跑……” 从过去开始就不怎么擅长安慰人的道格拉斯轻拍着维瑞蒂的后背,半是吐槽半是安抚地低下头嘟哝着:“不应该啊,你小时候都没这么哭过……” “谁说的,我,我……”丢人的吸着鼻子,维瑞蒂哽咽着回应,“也哭的,偷偷哭,你都不知道……” 道格拉斯:“……好的,现在知道了,哭吧,我陪着你。” 说完,仗着房间里没有别人,他悄咪咪用几种小戏法配合着把放在不远处床头柜上的手帕拿到了手,给原来不那么坚强的小朋友擦了擦脸。 过了好一会儿,维瑞蒂才控制好了情绪,红着脸半是羞愧半是气恼地脱离了道格拉斯的怀抱,坐到了病床边沿。 然后她抬起头看了看自己面前仿若在罚站的道格拉斯,又急忙站起身,强硬地把人拉到病床边坐下,询问道:“你……你的病历本呢?” 道格拉斯也是一愣。他一边随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取出病历本递给对方,一边腹诽到这个时候不该问我伤得重不重,感觉好不好吗? 等到维瑞蒂利索地翻看起病历本,他才想起来自己家的小朋友正在进修护理学,看病历本属于基本操作,比听他口述直观多了。 有大地母神教会仪式魔法和非凡能力作用在先,医院方面能治的属实不多,呈现在病历上的伤情也就并不严重。维瑞蒂看着看着就松了一口气,自接到消息以来紧张无措的心情终于淡去,隐隐有了踏实感。 放下那充满医生鬼画符字迹的小本子,她转向道格拉斯,语气终于和缓下来:“还好……我以为,我以为教会的工作,不会像你之前从事的行业那样危险。” 安逸平淡的日子让她对过去道格拉斯做赏金猎人的那段时光有了不自觉的遗忘,一度认为这样的危险不会再发生于自己身边。 巧了,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来着,以为背靠教会就能省去很多麻烦……无法详细说明其中缘由的道格拉斯只好笑着解释:“意外,真的是意外。我在巡查地下市场的时候,偶然撞上其他部门抓捕嫌犯的行动,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咳,看起来是祸患,其实是幸运,因为这次立了功劳,我升职了,周薪和待遇都将提升。” 维瑞蒂并未被后半句话打动,认真说道:“比起升职,我更希望你今后以自己的安全为先。我是说,嗯,在履行义务的前提下。毕竟现在的生活已经不需要你去拼命了,我,我明年就能毕业,找到工作……” 咦?那还挺快……维瑞蒂接受的不是大学教育,类比一下大概等同于专科教育,学分修满,找到实习,就可以毕业,没有乱七八糟的论文报告要做…… 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和政策了解并不完善的道格拉斯转动眼眸,试探着问道:“其实,你有没有考虑申请大学,继续进修医学之类的?” “嗯?”维瑞蒂显然有些意外,稍稍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回答,“可我的志向并不是进入大医院,进入私人诊所,而是就职于黑夜教会支持的慈善机构,护理师的水平,已经足够了……” 在大医院或私人诊所担任医师,假以时日在财富和地位上都会有不错的成果。但在这个外科手术时不时还要动用锤子锯子撬人脑壳的时代,女性医师的数量相对较少,要求也相对较高。维瑞蒂由于自身的经历,也更倾向于能够帮助到底层人民的慈善机构。 “我明白。”道格拉斯也知道她的想法,但并未放弃说服对方,“不一定是医师,也许是药剂师什么的。当然,职业没有高低贵贱,只是比起护理师,我觉得能够利用掌握的知识发现问题所在、挽救更多生命的职业也许更符合你的期待。” 在当前的法律下,护理师能做的工作相对单一,被动,只能遵循医师的吩咐行动。而医师和药剂师获得执照后都有着独立判断和用药的权限。 “挽救更多生命”的说法显然击中了维瑞蒂的软肋。道格拉斯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感觉抗拒的意味不大,立刻继续道:“我记得黑夜女神的教义鼓励女性获得更多的知识,担任更高的社会职位。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不错,供你继续上学不成问题。” 提出这种建议,一方面是他真心觉得能上大学还是得上一个,让维瑞蒂掌握一点有门槛的知识技能,万一自己哪天殉职了或者怎么了,她也能够维持当下的生活水准,不会重新沦落到混乱灰暗的东区。 另一方面是考虑到慈善机构常常参与社会事件,而黑夜教会支持的慈善机构更可能负责某些非凡事故的善后工作,比如当年大雾霾之后的救助……道格拉斯忽然有些担心命运无常,以护理师的身份,维瑞蒂更容易首当其冲地遇到危险。 还是大后方比较稳妥! “不过,还不着急做决定,反正申请大学也是明年的事,你可以再想想。”看着维瑞蒂习惯性地咬着嘴唇思索,道格拉斯乐呵呵地挪了下身体,向后半靠在枕头上,“无论选择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的。” 维瑞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有学上已经是奇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上大学。 听说,大学里面的人都很聪明……呃,我对贝克兰德哪所大学有医学部都不知道,成绩也不是那么出众…… 静静思索了半天,她忽然有所感地转过头,看到道格拉斯正摆弄着那条给自己擦过泪的手帕,将它反复地折叠,然后拎起两个角,使得整体的轮廓看起来像竖起耳朵的兔子。 看着那只简陋的兔子,维瑞蒂忍不住发问:“你在做什么?” “嘘。”斜倚在床边,眸色浅淡的道格拉斯故作神秘地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他抖开手帕,简单粗暴地将其塞进握拳的左手,只在虎口处露出一角,接着右手捏住这一角,迅速将其抽出。 啪! 布料抖动的清脆声响之后,被抽出的并不是手帕,而是一张崭新的、墨绿色的一镑面值的纸钞! “……”看着那张纸币,维瑞蒂张了张口,视线在前任国王的头像与道格拉斯的脸上来回转移。 后者得意地笑着,把纸钞塞给维瑞蒂:“看到你跑着来了,回去记得坐公共马车。” 下意识将纸钞对准光线查看了一下真伪,维瑞蒂无可抑制自己的好奇,问道:“那……那张手帕呢?” 道格拉斯眨了眨眼,伸手过来,似乎要指给她看:“不就在这里吗?” 维瑞蒂感到他的手背擦过自己耳垂,痒得缩了一下脖子,接着就看到那条手帕不知从哪里被拎出来,放在自己眼前摇摆。 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后脖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维瑞蒂接过手帕,狐疑地检查一遍,看不出任何特殊。 浅露一手的道格拉斯微抬下巴,乐滋滋等待这场戏法唯一观众的喝彩。结果维瑞蒂沉默几秒,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疑惑:“你以前不会这个……教会还教你变戏法吗?” “……” 笑容略有凝固,道格拉斯长长地“嗯”了一声,目光逐渐上移:“怎么会,业余时间我自己琢磨的,拿来逗小孩正好。” 听懂他话中意有所指,维瑞蒂半是抱怨半是认真地挺起胸膛:“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还在上学就是小孩。” “不是!” “就是。” “……” ------------ 第51章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夜深人静,月光如同一张薄纱,令其笼罩的事物都呈现出淡淡的绯红色泽。 道格拉斯动作很轻地翻身下床,先是去了趟盥洗室解决生理问题,才返回房间。 出于某种心虚,他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一些,隔绝了窗外的月光。 侧耳倾听,走廊里一片寂静。 道格拉斯背靠窗沿微微垂首,低声诵念道:“拨弄时光的指针;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呼……似乎有无形的风在昏黑房间内刮起。只是一刹,道格拉斯就听到床架吱呀作响,看到那熟悉的巫师袍下摆悄然翻卷,知道阿蒙已然降临此处。 还没等他开口,阿蒙轻笑的声音就从前方悠然传来:“来做个占卜吧。” “……” 占什么玩意?道格拉斯满头雾水地抬起视线,对方手中果然有一叠装饰有银线的塔罗牌,不过看数量只有二十二张大阿卡纳,没有小阿卡纳的部分。 这是在搞什么……虽然心里有些嘀咕,但看到阿蒙不由分说地将牌散开成扇形递到自己面前,道格拉斯还是乖乖伸出手,同时小心询问道:“需要抽几张?” “随意。” 于是按照惯例,道格拉斯从中抽出了三张,将它们一一翻开。 正位的“月亮”,逆位的“力量”,正位的“战车”。 这场占卜在流程上非常不合规,既没有由求卜人洗牌,在抽牌时道格拉斯也没有将注意力集中于占卜这件事上。 如果是一般人主持的占卜,这样的抽牌结果必然是不准确的。 但占卜的本质即是沟通灵界获取信息,由阿蒙这样的高序列非凡者发起,形式已经不重要了,祂本身的灵性才是决定因素。 而看到牌面后,阿蒙抬手抚了抚单片眼镜,没什么表情地将那几张牌收回牌堆。 注意到道格拉斯暗含期待的眼神后,祂又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你可以自行解读。” 这是什么开卷考试吗……道格拉斯迅速地回想着这几张牌所对应的释义。 正位“月亮”,由于形势的飞速转变、动荡而感到不安,内心充满恐慌…… 逆位“力量”,遭遇挫折,缺乏勇气与信心,没有能力处理眼下的问题…… 正位“战车”,强调竞争,强调前进,不满足于现状,有寻求改变的意愿……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变得复杂。 这时,阿蒙却忽然开口:“‘月亮’是你的敌人。” “嗯?”道格拉斯一怔,下意识地询问道,“‘月亮’……不,不是指母神的教会吧?” 作为一名合格的,呃,至少看起来合格的大地母神信徒,他清楚地记得“红月”是大地母神的象征之一。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阿蒙随意摆弄着手里的塔罗牌,悠然继续道:“你在以怎样的身份向我发问?是尽职尽责的官方非凡者,还是渴望与邪神交易换取好处的野心家,抑或是……我的信徒?” 无视了旧日遗民骤然绷紧的身躯和警惕防卫的姿态,祂头也没抬,双手轻轻一拍,那副塔罗牌忽然就消失在祂两手之间。 “别紧张。”阿蒙说,“只不过是一个忠告:我会如何对待你,完全取决于你将如何对待我。” 险些就要给大佬表演一个滑跪的道格拉斯惊疑不定地看向阿蒙,只见那张瘦削的面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蕴含着某种深邃的平静感。 这让原本有所警惕,有所戒备的道格拉斯逐渐放松下来。 仔细一想,他发现除去首次见面的一点点威慑,阿蒙从始至终没有对自己产生过实质性的危害,反倒是在各种方面给予了许多帮助。 并且阿蒙明确表示了自己有所图谋,明确表示了祂知晓有关“穿越”的内幕,只不过道格拉斯自己的序列过低,无法得知背后的隐秘。 这样来看,阿蒙无比坦诚,反倒是道格拉斯一直充满防备和排斥的样子显得有些不识时务。 不,如果我有序列三的位格,我也会无所畏惧的……被来历不明的大佬找上门,会害怕,会排斥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着借口,道格拉斯却不得不回过头来反思,自己所谓的掩饰,所谓的试探,究竟有没有用。 显然是卵用没有。 而阿蒙刚刚的话语,简直就是明示。 如果道格拉斯接受了这些帮助却执意保持疏远,那么阿蒙也会毫不犹豫地收取相应代价,哪怕那代价远超道格拉斯所能承受的。 因为这是一场“交易”,“交易”必须公平。 而阿蒙想要的不是交易。从一开始,祂就告诉道格拉斯,哪怕是扮演也无妨,祂希望他来做自己的“信徒”。 虽然从未见过真的神眷者,但身在教会的道格拉斯对其中的含义一清二楚: 坦然接受眷顾与恩泽,不必过多思考,不必计较得失,唯有顺从神明的一切旨意。 “……” 道格拉斯沉默着张了张口,却无奈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未有多少抵触之情。 也许在那场战斗之前,他是不愿意的。不愿意有人凌驾于自己的意愿之上,不愿意失去那一点点可怜的自由。 可是,他却无法不去想,若是自己早一点认清情况,接受阿蒙的好意,温克尔根本不会死。那些人根本不会死。 其实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在自身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毫无疑问地需要阿蒙。 更何况,重重秘密之下,阿蒙竟是此刻唯一一个能够让道格拉斯在交谈时开诚布公、不作遮掩的存在。 思绪电转之间,他向前一步,左腿微微后撤并弯曲,直到膝盖磕在坚硬地面之上。 半跪于阿蒙身前,右手按于左胸,道格拉斯抬起头仰视,第一次敢于长久地凝视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我将我的忠诚与信任交予您,将我的未来与所有可能性交予您……” 他的声音低而沉,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溺水之人正拼命抓住那根能够救命的稻草。 “我向您祈求能够变强的力量,向您祈求隐秘的真相,我祈求……您的眷顾与庇护。” 而神子注视着他的举动,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点点加深。 阿蒙微俯腰背,伸出手像是逗弄阿猫阿狗一般拍了拍青年的发顶:“好孩子。” “我应许你的祈求。” 在这个瞬间,道格拉斯紧绷的肩背骤然放松,竟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与平静,好像猛地卸下了穿越以来一直肩负着的沉重的秘密,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他险些顺着阿蒙收回的手掌,将脑袋靠向对方膝头寻求更多安抚,好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多少有点丢脸了……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借助一点冥想的技巧自行平复了情绪,道格拉斯听从阿蒙的吩咐站起身,并任凭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秒,周遭景色剧变,红的更红,黑的更黑,蓝的更蓝,许多透明的说不出形状的事物漂浮在斑驳光影之中,头顶,极高极远的地方悬挂着七道明艳的光辉。 这里是灵界! 有过几次“旅行”经验的道格拉斯见到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蠕动的饥饿’……是在您手里吗?” 阿蒙反手将那只手套丢给他,然后领着道格拉斯在灵界穿梭,时不时变换方向或避开某些抽象如同幼儿绘画的图形。 再次戴上冰凉的人皮手套,有阿蒙在身边不必担心遭到灵界生物攻击的道格拉斯一方面是为了转换心情,一方面是单纯的好奇,开始四处张望,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灵界生物。 还能看出点形状和物种的多半是自然灵,浑身缠绕黑气的是死灵和冤魂,更多说不出形状和质感的玩意儿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范围,难以想象它们是如何诞生的。 “等你晋升到序列七,可以与灵界生物签订契约,获得自己的信使。” 赶路途中闲着也是闲着,阿蒙随口提起灵界信使相关的知识。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四处扫视的目光就变得功利起来,想要看看有没有外形稍微正常点的玩意儿可供自己未来选择。 最好比较能打,毕竟我到了序列七也没什么正面攻击能力…… 这时,无意瞥到一枚线条凌乱的红月图案,道格拉斯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之前那句“‘月亮’是敌人”的描述。 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阿蒙立刻说道:“离开灵界再告诉你,以后你在灵界最好也不要谈论有关的话题。” “哦……” 大约五分钟左右,两人终于钻出灵界,踏入一片覆盖着积雪的荒原。天空明朗,弯钩状的血月高悬,用淡色绯光隐隐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走动之间踢开近寸厚的积雪,道格拉斯有些讶然地环顾四周。在这个世界,四月中旬还能有积雪未融的地方不多,鲁恩王国内的话只有极北的凛冬郡,安曼达山脉深处才有可能。 但考虑到黑夜女神教会的总部“宁静教堂”便坐落在安曼达山脚下,和阿蒙不愿与教会多做接触的态度,以及周围平坦的地势,他迅速否决了这个猜想。 那……就只有弗萨克帝国了! 居然短短几分钟就横跨了大半个北大陆……嘶,有点冷啊…… 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只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病号服的道格拉斯用力搓了搓双手,开始可惜于“蠕动的饥饿”里没有能够驱使火焰的能力。 “‘月亮’代指的对象并非‘大地’。” 阿蒙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格拉斯一回头发现祂居然已经向着某个方向走出老远,急忙迈开腿追了上去,口鼻之间顿时涌出一阵阵淡白的水雾。 “那,那究竟是……” “‘原始月亮’、‘宇宙暗面’或者说‘欲望母树’、‘玫瑰学派’、‘天体教派’……除此之外还有‘魔女教派’。这些邪神和祂们的势力,都将是你的敌人。” 啊这,有点多啊……道格拉斯刚想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踏出贝克兰德哪儿来那么多敌人,转念之间忽然明白:“祂们……是和您相互敌对,还是和‘穿越’有关?” “两者皆有。” 认认真真点了点头,道格拉斯忍不住询问道:“我知道了,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是敌人,既然阿蒙主动提到,肯定是有事要交代。 而且仔细一看,这些不都是教会也在处处针对的邪教组织嘛,如果说借用教会的资源或者情报去帮阿蒙打击这些组织,这种事道格拉斯倒是绝不会抗拒——反正都是为民除害,是被教会除还是阿蒙除,结果都一样。 走在前面的阿蒙侧头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能在六个月内能达到序列五的话,我会考虑如何发挥你最大的价值的。” “六、六个月……” 虽然只有序列七、序列六、序列五三个位阶,但对于所有非凡者来说,这种速度就是做梦都嫌夸张了。 可最初的震惊过去后,道格拉斯却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之事。 不论是官方还是野生非凡者,阻碍他们快速晋升的最大原因都是魔药配方和材料,以及金钱的储备。不论是积攒功勋,还是在市场寻找购买,都免不了花费一番时间。 可是在有阿蒙提供魔药的情况下,道格拉斯所要做的只有消化魔药而已,这对于掌握扮演法的他而言并不算苛刻。 呃,说起来我“戏法大师”的扮演守则还没有总结,之前都在操心“魔女”的事了……“戏法大师”所需要的扮演,到现在似乎只有“欺诈”这一核心,但还远远不够…… 在他心虚思索着扮演的方式时,旷野之上忽然刮起一阵呼啸凛冽的寒风。 原本还算明朗的夜空一下子昏暗下来,气温也随之骤降。原本还能仗着自己穿越前做为北方人的耐性硬抗低温的道格拉斯顿时抱紧肩膀瑟缩起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天空,却听得阿蒙轻声嘟哝道:“还是这么幼稚……” 幼稚?在说谁,我吗?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眼前突得一花,伴随叮叮当当金属磕碰之声,一道不够凝实、略显虚幻,却带着无匹威压与血腥气息的身影骤然出现,声音嘶哑地低笑着: “哟,这是谁啊?输了神战,不快些夹着尾巴躲进你哥哥的教堂里祈祷,还在外面乱晃,小乌鸦,你胆子变大了嘛。” 阿蒙面无表情地扶正单片眼镜,“呵”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不比你,堂堂红天使,晃荡这么久连一个艾因霍恩皇室都收拾不了,才会羞愧地躲在这里没脸见人吧。” “嘁,不懂了吧,这叫做战术!小乌鸦,你还是回去和分身玩过家家吧,不要……嗯?” 视线越过阿蒙,注意到躲在后面虽然满脸茫然,却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的黑发黄眼的青年,来者一甩头,将披散的红发甩至身后,随口问道:“那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什么玩意儿…… 谁是玩意儿啊! 先是被来者吓了一跳,后来又沉迷于欣赏对方那张帅脸的道格拉斯骤然回神。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身披漆黑甲胄,一头血色红发披散而下,有着说不出的恣意与潇洒;未被面甲遮挡的面容年轻而英俊,剑眉星目,神色之中流露出无比的自信和富有侵略性的气息。 所以他才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就几眼。 尽管身边共事的血族也以出色精致的容貌而闻名,但相比面前之人无疑缺少了一些坚毅与血性的气质。 只是没想到这位帅哥说话非常不客气,让人很有捏起拳头往他脸上招呼两下的欲望。 道格拉斯没有搭话,当然也没有真的握拳,只是默不作声地往阿蒙身后蹭了蹭,又蹭了蹭。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谁,但作为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序列八,他有种被对面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直觉地判断对方必然是不输阿蒙的高序列强者。 “哦……这是我的信徒。”阿蒙回答。 “……”来人沉默半晌,重复道,“你的信徒?” “是啊。” “就你?还有信徒?喂,”那人忽然趋近一步,伸长胳膊轻松地抓住道格拉斯的衣领,将人薅到了自己面前,仔细打量起来,“你是瞎了,还是疯了,居然跑来信仰这个家伙?你知道祂是谁吗?” 完全抵不过对方蛮力的道格拉斯象征性地扑腾几下,虽然紧张,但看阿蒙默许了对方的举动,听着两人早就认识般的语气,倒也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 只是一下近距离地和帅哥对上眼,他大脑放空了两秒,才磕磕巴巴回答道:“知、知道……吧?阿蒙……第四纪的大贵族,欺诈与恶作剧之神……” “就这些?” “……啊?” 帅哥轻而易举地把他拎起来晃了晃,语气中多了一丝戏谑:“啧啧,真不知道该夸你小子有胆量,还是没脑子,不过运气是真的差啊。” 说完,放开道格拉斯,他指向了立于一旁的阿蒙,补充了几条介绍:“祂,是伟大的造物主的次子,真正的神子,第三纪时被称作‘时天使’,位列八大天使之王……哈,对了,小乌鸦你的唯一性已经输给了‘愚者’,现在有几份序列一特性啊?还能担得起天使之王的名号吗?” “不劳你这个连特性都不齐的恶灵操心了。”阿蒙抚了抚右眼上普普通通的水晶镜片,对有些发怔的道格拉斯抬了抬下巴,“祂,我父亲麾下的天使之王,战争之神,‘红天使’梅迪奇……和祂在第四纪同时被做成魔药的好朋友,索伦,艾因霍恩。” 随着祂的介绍,被称作“梅迪奇”的帅哥脸颊两侧顿时裂开两道腐烂的伤口,虚幻的尖牙和唇舌翕动着吐出阴森气息。 这两张嘴和梅迪奇异口同声道:“谁跟要跟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做朋友啊!” 然后祂们立刻吵了起来。 “啧,两个手下败将在这里吠个什么劲。” “是是是,伟大的红天使,沦落到和手下败将一起被图铎下锅,很有成就感吧?” “唉,要是让我亲自动手,那帮冠着我的姓氏的废物早就被收拾干净了。梅迪奇,你不行啊。” “艾因霍恩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出门不带脑子?这算盘打得我在神弃之地都能听见!” “……” 原本在为阿蒙和梅迪奇身份感到震惊的道格拉斯听着听着,表情从怔愣变为疑惑,从疑惑变为思索,从思索变为无语。他忍不住看向阿蒙,小声道:“祂……呃,祂们,祂们一直这样吗?” 要不是出于对天使位格强者的尊敬,他会忍不住将这幅场面形容成群口相声表演。 看到梅迪奇开始和自己脸上的两张嘴吵架,阿蒙终于露出了惯常那副悠悠然的笑容,状似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没办法,死了一次,变成恶灵,总会有些后遗症的。” “……”再次地,出于对自己小命的珍惜,道格拉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提出了另一个疑问,“您……当初说您是序列三来着。” “在贝克兰德,我确实只有序列三。”阿蒙说。 在贝克兰德……呃,地域限定序列三?怎么序列还能变的?还是说,因为贝克兰德受到黑夜教会和风暴教会的密切关注,所以只能展现出序列三的实力,避免引起注意? 无论如何,阿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天使,还有天使之王的称号,那就是比正常情况还强上一档……嘶…… 道格拉斯先是感到一阵暗暗的心惊与后怕,但缺乏对第三纪和第四纪了解的他很快也便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想来能够比几大教会还了解“穿越”这种事的,必然是非凡世界最顶层、最强大的存在,哪怕阿蒙说自己是真神下来微服私访,他也能信几分。 这时,好不容易把脸上两张嘴摁回去的梅迪奇长出一口气,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祂的脸上。 冲阿蒙两人勾了勾手指,梅迪奇懒洋洋地道:“行了,磨磨唧唧的,跟我来。嘿,让我看看是什么风能把小乌鸦吹到我这儿来。” ------------ 第52章 你和格尔曼有什么关系 领着阿蒙与道格拉斯钻入一处密林左拐右拐地跋涉几分钟后,梅迪奇忽然停下脚步,拍了拍手掌喊道:“大蛇!快来看,小乌鸦居然有信徒了!活的!” 道格拉斯:“……” 难道以前信阿蒙都是死人?还是根本就没有人会信执掌欺诈与恶作剧的神灵啊? 正忙着在心里吐槽,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一成不变的黑黢黢的密林仿佛一张舞台背景布般被无形力量掀开,露出了数十只简易的行军帐篷和几堆没有完全熄灭的篝火。 而在最近的那堆篝火旁,一个银白色的身影正面朝他们,缓缓站起。被寒风吹得时明时暗的火光照亮他的脸,让道格拉斯今天第二次不太礼貌却无法移开视线地盯着人猛看。 如果说梅迪奇的脸是带着血腥味的锋芒毕露的英俊,那么这位身着简朴白色修士袍、银色长发柔顺披散着的男子,他的面容和神态都有着极其干净、柔和,仿佛不染尘埃般的中性美,同样引人注目。 阿蒙见到这个男子,抬起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乌洛琉斯。” 被称作乌洛琉斯的男性向着阿蒙颔首回礼,视线却是落在了道格拉斯身上。 在那一瞬间,他银色的双眸中隐隐浮现出两个首尾相连的圆环,浮动闪烁着。 无意间与他对上视线的道格拉斯顿时感到鼻端一热、头晕目眩,几近本能地闭上双眼,伸手在鼻下摸了一把,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液。 草!被吓了一跳的戏法大师忍不住往阿蒙身后退了退,慢半拍地意识到与梅迪奇相熟的乌洛琉斯恐怕也是一位天使。 道格拉斯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我何德何能围观三位天使聚会啊? 不管是哪家教会,圣典里不都写着天使总是在神国侍奉,没事儿不会落地遛弯吗! 在他可怜巴巴用袖口擦着鼻血的时候,阿蒙扶了一下单片眼睛,对乌洛琉斯笑道:“很有趣吧?” “……”后者未作回答,只是眼中的圆环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这个时候,周围几顶帐篷里都传来动静。一个金发三七分、眸色碧绿、面容普普通通英俊的年轻男子和另外一位褐发微卷、眼眸蔚蓝、面容刚毅的中年男性几乎同时踏出自己的帐篷,共同看向梅迪奇等人。 前者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右手按于左胸略微躬身行了一礼;后者则只是简单低了下头,很是敷衍地完成了致意。 梅迪奇没有在意这两人,走过去揽住乌洛琉斯的肩膀,对小乌鸦抬了抬下巴指向最中心那顶最大的帐篷:“进去说。” 阿蒙转头对道格拉斯丢下一句“等在这里”,便跟着梅迪奇和乌洛琉斯钻入了帐篷。 于是道格拉斯吸了吸鼻子,百般茫然地与那两个男子大眼对小眼。只是一阵穿林的寒风刮过后,他打了个寒颤,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散发着温暖的篝火。 见状,那位碧眼的英俊男子笑了一声,很随意地冲道格拉斯招了招手:“你可以靠近一些,反正来都来了,大家都是兄弟。” “谢谢。”铁打的北方人也要靠秋裤过冬,道格拉斯并不想以肉身挑战大自然,得到邀请后立刻挂上笑容迈步靠了过去,“我是道格拉斯,请问……”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另一位棕发蓝眼的中年男人抬起手臂。 只是这次不是招呼,而是一柄飞速凝聚成型的炽白的火焰长枪! 道格拉斯目光一凝,想也不想地同样抬手,激发了“蠕动的饥饿”,切换到了“旅行家”灵魂! 几乎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同时,那柄火焰长枪带着灼人的热度与强大的威势深深扎入了原本道格拉斯所站的地面。 而见到这一幕,或者说见到道格拉斯手上的手套时,金发碧眼的男子表情忽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看着那片瞬间被长枪烧灼成焦黑色的地面,退后两步,忍不住鼓起掌来:“真不愧是励志要成为‘征服者’的伟大的托尼.唐恩啊。” 托尼.唐恩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闭嘴,胡德,我可不希望自己的队伍里都是像你一样的废物。” 借助“旅行”无声藏进唐恩背后的帐篷中,清楚听到了两人对话的道格拉斯:“……” 好好儿的两张嘴,怎么净阴阳怪气不说人话呢。 同时,他和帐篷里其他几位揉着眼睛或躺或坐、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汉子们打了个照面,相顾两无言地沉默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道格拉斯活动了一下手腕,隔着帐篷布料盯住唐恩的身影,正在思索是该打回去还是和平解决,帐篷忽然就在他的眼前燃烧起来。 扑面的火焰与布料燃烧散发的烟雾一时阻隔了两方的视线。托尼.唐恩自然不惧火烧,却也没有直冲进去,只是令火焰燃得更加剧烈,顷刻间烧穿了半顶帐篷。 火焰之中,清晰地传来了两个发音古怪、带有浓重堕落意味的音节:“缓慢!” 范围性的技能,恶魔的“污秽之语”!话音未落,切换为“活尸”灵魂的道格拉斯就借助对冰的掌控,让自身覆盖冰霜,无伤跃过火焰幕墙,果决地对近在咫尺、一动未动的托尼.唐恩挥出右拳。 这是具有“活尸”力量的一拳! 虽然不知道对面为什么发疯,但阿蒙就在附近,道格拉斯很有底气,决定给不讲礼貌的人一个教训。 然而,眼看拳头就要击中对方的下巴,唐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头,让这一拳落了空。 道格拉斯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对方顺势扣住了自己的肘关节,借力使力一拉一拽,轻易让他失去了平衡,向前倾倒。 好快的反应!不对,他没被“缓慢”影响?他演我? 预判失误,慢了一拍的道格拉斯没能在对方不输于自己的力气之下稳住身体,仓促之间只能条件反射地用左手臂护住腹部,迎接了一计凶狠的膝顶。 “……!” 本就有两根肋骨断过还未痊愈,结结实实吃下这一击的格拉斯顿时弯下腰背,好像煮熟的虾子那般蜷缩起来,额角冷汗遍布。 唐恩攻势未尽,一步前跨,擒住道格拉斯肩膀,抬肘拧身就要施展背摔,将对手彻底撂倒在地。 被牢牢抓住、双脚离地,视线一下颠倒的瞬间,道格拉斯不顾胸口阵阵闷痛,强行扭转身体调整姿势的同时,右掌的手套一下子变得深邃幽暗,隐隐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同时,他手指微动,释放了属于本身技能的“摔倒术”和“幻术”。 作为序列三的“战争主教”,托尼.唐恩对各种控制类技能有着足够的抵抗力,能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摆脱“污秽之语——缓慢”的影响,所以此刻这计“摔倒术”并没有直接令他跌倒,最多有了一点微弱的身形晃动之感。 但作为不擅长利用灵界的序列,小小的“幻术”对他的干扰却是比“摔倒术”更有效。在这个瞬间,托尼.唐恩受到蒙蔽,没有发觉道格拉斯身体朝向的改变,在胸口遭受了两下重重的蹬踹后才反应过来。 而借助了对方的力量、借助了自己全副体重、借助了“摔倒术”带给对方瞬间的削弱,道格拉斯这兔子蹬鹰般的两脚终于令唐恩上半身后仰,有了失去平衡的征兆。 没有天真地期望对方真的摔倒,道格拉斯双手一握,凝聚出了一柄由岩浆和火焰构成的巨大武器,外形近似于刀。 “欲望使徒”,“岩浆之剑”! 这是他能利用“蠕动的饥饿”做出的最强力的攻击手段! 毫不犹豫地,他手腕一转,长刀横扫,用最快的速度砍向唐恩的腰腹之间。 早就消化了那两下蹬踹力道的托尼.唐恩见到道格拉斯这一击颇为凶狠的攻势,面上毫无惧色,反而高傲地抬起下巴,很是随意地抬起手臂格挡。 “锵——” 听到“岩浆巨剑”击中唐恩之后居然迸发出金属相击之声,又眼见巨刀之上火焰一下暗淡、只余岩浆缓缓流动,而唐恩毫发未伤,道格拉斯眼眸一下子缩紧,立刻丢开“岩浆之剑”,向后急退。 他右手上“蠕动的饥饿”瞬时变得透明,发动了“旅行”,令道格拉斯的身影转眼出现在营地中央阿蒙等人所在的帐篷外。 甫一落地,道格拉斯便捂住肋侧,面色难看地咽下满口血腥气味。 感觉原本接上了的骨头重新断了,还戳进肺里了怎么办……不,应该没那么糟糕,毕竟我还能喘气……思绪飞快转动之间,道格拉斯将目光投向远处篝火,发现唐恩没有进一步追击的意思。 刚刚打斗造成的动静似乎将营地里的人全都吵醒了,不止帐篷被烧被迫享受月光浴的那几位光膀子大汉,其他帐篷里也纷纷有人钻出,转动着脑袋观察发生了什么事,还相互交头接耳了起来。 “嘿,新人来了?看起来不强啊。” “未必,你看他还站着,妈的我来的时候直接被打趴下的好吧。” “有道理……” “哟,唐恩老大,这小子是我们的人了吗?” “按顺序不是应该安德森动手吗?” 他们完全没压低声音,道格拉斯听得一清二楚,大概猜到这好像是这个营地的规则,新来的人要接受一下老大“热情”的招呼。 除了动手的托尼.唐恩,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金发碧眼名为“安德森.胡德”的男子也有这项权力,两者似乎都是队长一类的人物。 ……可是我他妈根本没准备加入你们好吧! 道格拉斯越听越窝火,脾气再好的人平白无故上来挨了一顿揍都会有点火气。说眼看这招呼也打完了,他十分不爽地准备开口问候一下对方。 谁知道托尼.唐恩蔚蓝眼眸一转,冷冷投来注视,开口评价道:“弱得不像话。” “……” 这一刻,道格拉斯感觉自己硬了。拳头硬了。 没有在意他有些扭曲的表情,唐恩继续用轻蔑的语气倒豆子一般说道:“毫无戒心,手段幼稚,头脑空空,我去河里捞只王八反应都比你快……这种素质不配进我的队伍,给你了。” 后半句,他是对着安德森.胡德说的。 安德森“呵”了一声,右手摩挲着下巴:“其实,能让你以半神的躯体钢铁化来应对,也算不错了。” “不错的非凡物品。但既然是非凡物品,找条狗来也能做得到,不还是只会靠外力的废物。”唐恩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道格拉斯忍无可忍,遥遥开口:“堂堂半神能打我一个序列八很得意是吗?非凡物品怎么了?有种你把多余的魔药吐出来再动手啊!” 不靠外力,我一个毫无格斗技能的“戏法大师”难道要去和人硬碰硬啊! 我又不是弱智! 唐恩冷笑:“想要公平?好啊,什么时候你到了序列三,随时欢迎。” “希望你到时候没有因为祸从口出而英年早逝。”道格拉斯回以阴阳怪气,却很快冷静下来,不再计较对方的突然出手。毕竟是序列三,如果唐恩真的怀有恶意,大概三四秒自己就能重新投胎。 而且除了话难听点,这人对自己的评价倒是直切要害…… ……就是嘴上真的不积德啊! 平心静气,道格拉斯不再理会对方,但也不敢离开阿蒙所在的帐篷太远,就近找了个篝火坐在旁边取暖,并开始思索。 两位天使,一位序列三,带着一大帮子人藏在荒郊野岭,怎么看也是在搞大动作。 弗萨克帝国……按住伤处,略一回想,道格拉斯便记起《每日观察者》报以及其他报纸上都曾提到过弗萨克帝国内部发生叛乱,局势动荡不安的新闻。 可惜他平时不爱看这些国际局势的新闻,只隐约记得是哪里先产生了从下往上的革命,反对当今的艾因霍恩王室,同时战神教会也因为某些原因分裂为两派,各自敌对,争夺正统之类的。 由于身处鲁恩王国,加之鲁恩与弗萨克不久前还发生过战争,道格拉斯对弗萨克内乱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在想阿蒙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里。 作为非凡世界的顶点,作为天使之王,阿蒙也会觊觎世俗的地位或财富吗?还是说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利益在?总之不可能就带我过来晃荡一圈吧,这儿离贝克兰德怪远的,走灵界都要五分钟…… 等等。道格拉斯忽然抬眼瞥了一眼同样不再搭理自己,转去指挥其他人收拾那座烧毁帐篷的唐恩,心说阿蒙不会以锻炼能力为理由,把自己丢在这里吧。 那岂不是要天天被那个嘴很毒的家伙嘲,也太动肝火了,对身体不好…… 边思索着边收回视线,道格拉斯却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安德森.胡德走上前来,很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了篝火对面,还抛来了一只表面磨得锃亮的扁平酒壶。 “喝一点吧,可以止痛的。”安德森呵呵笑着,很是友好地说道。 拧开瓶盖,一股烈酒特有的刺激气味扑面而来。道格拉斯不为所动,放下酒壶,静静注视着对方。 感受到他的警惕,安德森倒也不恼,随手将篝火拨动的更旺,自顾自开口解释道:“我们是‘战争之红’,嗯,这是那位梅迪奇大人起的名字,祂是军团的领袖。刚刚那些也是梅迪奇大人的规矩,哈哈,毕竟大家都希望自己未来的战友足够靠谱。唐恩老大虽然手段粗糙了点,但没别的意思。” 道格拉斯眉毛微抬,随口问道:“你和唐恩应该是同级吧。” “嗯?是啊。”随手捋了一把散落的额发,安德森坦言,“不过我嘛只是序列四,那家伙又是铁血十字会的高层,叫他一声老大也不亏。” 序列四,又是一位半神……道格拉斯刚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又想到自己和阿蒙见过那么多面才知道对方是天使,顿时有些麻木,没能提起敬畏之情。 而且这个安德森给人的感觉更加随和闲散,和唐恩那带点压迫感的威严完全不同。道格拉斯看他主动凑上来的样子,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道:“那试探也结束了,你来干什么,玩好警察坏警察的游戏吗?” 见他如此直白逼问,安德森狐狸似的眯起碧色双眼,忽然话题一转:“你对五海之上的情况有了解吗?别紧张,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有个‘迷雾海最强猎人’的称号,在海上交了很多朋友。现在身在弗萨克无法离开,想打听一下那些朋友的近况。” 虽然不知这个理由是真是假,但安德森也算是提供了两个信息,一个是可供验证的他自己的身份来历,另一个算是提醒道格拉斯,入伙了就无法轻易脱离。看在对方的诚恳上,道格拉斯摆弄着酒壶瓶盖,回想着在贝克兰德时听到的各路消息,挑了一些重大的说了。 比如“星之上将”实力大增,一跃成为五海驰名的海盗将军之一;比如传说中“死神的宝藏”被某某幸运冒险家发现……诸如此类的消息是陆地上的人们比较关心的,只是时效性没有那么强。 安德森单手托腮,认真听着,末了又问道:“除了这些,有没有一个叫做‘格尔曼.斯帕罗’、‘五海最强冒险家’的家伙的信息?” “格尔曼.斯帕罗?” 这一个有点奇怪,有点陌生的名字。 “是啊,那个家伙简直就是疯子,非常强大的疯子。”金发碧眼的猎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露出感慨的神色,“他喜欢猎杀海盗,有一件能够使用许多不同途径的能力的非凡物品……无论是功能还是外形,都和你的这只手套很是相似,或者说一模一样呢。” 他注意到了“蠕动的饥饿”……道格拉斯先是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攻击类的非凡物品很难掩藏,刚才的战斗安德森又旁观者清,并不难发现手套的作用。 不过,阿蒙说这“蠕动的饥饿”的上一任主人是穿越者前辈,夏洛克.莫里亚蒂啊,怎么又冒出一个格尔曼.斯帕罗…… 因为阿蒙就在附近,不怕对方借机抢走这件非凡物品,道格拉斯索性摘下“蠕动的饥饿”,丢给安德森:“一模一样?你能确定吗?” “嘿,早就想玩儿一下了……”接住手套,安德森也不客气地当即戴上,感受了到人皮手套自带的嗜血气息,笃定说道,“没错,就是它,‘蠕动的饥饿’嘛。所以道格拉斯小兄弟,你和格尔曼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道格拉斯暗暗腹诽的同时也在认真思考。 等一下,“斯帕罗”这个姓氏好像听过……五海、海盗、冒险家…… ……草,难道是杰克.斯帕罗?《加勒比海盗》?那“格尔曼”是什么?这个真的没印象…… “蠕动的饥饿”特征明显,很容易被认出来。阿蒙就算骗我,也没必要选择这么容易被揭露的细节,有损天使的形象啊…… 也许,安德森和阿蒙说的都是真话? 也许,“夏洛克.莫里亚蒂”和“格尔曼.斯帕罗”其实是同一个人?是不同情况下的两个身份? 毕竟前者的事迹都在贝克兰德,后者则在海上漂流,行踪没有重合,这种姓和名缝合的起名方式也能对上。 道格拉斯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这位穿越者前辈,马甲还挺多的嘛…… ------------ 第53章 利益交换 “所以,”梅迪奇在自己的帐篷里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双腿伸直,抬起左腿搭在了右腿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看向立于沙盘前的阿蒙,“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还没等对方回应,祂又摸了摸下巴,“嘿”地笑了一声:“对了,还没恭喜你,历史上陨落最快的双序列真神。啧啧啧,这个纪录真是让人佩服。” “我能理解,”阿蒙礼尚往来地回敬道,“毕竟连奇克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再不表现出一点竞争力,你就要被时代淘汰了,梅迪奇。” “红天使”嚣张的表情不变,只是顺势把话题往远处带:“现在笑得欢有什么用?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小乌鸦,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啊!看在主的份上,说吧,来找我帮什么忙?报酬合适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祂左右两边脸颊上有虚幻裂口隐隐浮现,又被身体的主导者强行摁了回去。 随手拨弄着沙盘中的木质旗帜标志的阿蒙也没有再说出什么两个人都不想听的话,只是抬手扶了扶右眼处的单片眼镜,转而询问:“你有把握拿下几成弗萨克的领土?” 梅迪奇伸手颇为随性地比划着,将弗萨克帝国西北一隅大约四分之一的领土圈上。 那里远离弗萨克的首都圣密隆,远离目前战神教会的总部“黄昏巨殿”,背靠迷雾海,不与北大陆其他国度接壤,属于非常偏远,较为贫瘠的地区。 阿蒙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为之前的提问增添了一个条件:“黑夜默许的情况下呢?” “红天使”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祂一眼,接着改变方向,顺着横贯弗萨克帝国呈现西南-东北走向的安塔尔斯山脉,又斜斜地划下一道,右边留下了与鲁恩接壤的永夜平原以及间海地区的工业地带。 “黑夜用不到那么多信徒。”祂懒洋洋地扫过地图,信心十足地笑道,“以那个废物大牧首为主的叛教派都在远离东岸的帝国中心,通过西边的迷雾海逃去南大陆不知道在和什么东西勾勾搭搭,准备将弗萨克分裂为东西两个部分。以领土做交换,三年时间,我可以帮祂解决这个隐患。” 真神各有死而不僵的本领,这点祂们都心知肚明。黑夜可以不强制战神残部改信,可以不更改尊名暂时使用“战神”的马甲,但祂不能放任战神真的利用某些高序列信徒复生,这会动摇那些战败后本已经投靠鲁恩、投靠黑夜教会的浅信徒,干扰祂冲击旧日的步伐。 一旦战神教会中的“复苏派”得到了领土,得到了喘息与发展的基石,对于黑夜而言是颇具隐患的一件事。毕竟末日再怎么近也还有十几年,发生点什么都是绰绰有余的,更不要说剩下的几位真神还要在这十几年内寻求登临旧日的方法或是保命的筹码,少不了利益的冲突和合作。 再加上“诡秘”与“造物主”的沉睡,加上日益脆弱的屏障与蠢蠢欲动的外神。 黑夜需要完好的、没有后顾之忧的状态来应对更多突发情况。 这就是梅迪奇大手一挥就敢要弗萨克近半领土的底气。黑夜和祂们没有不可和解的冲突,如果达成合作,祂很乐意为黑夜拔掉这根眼中钉,然后利用这片大地为主提供足够的锚点。 就像梅迪奇不质疑祂能用什么筹码换到黑夜的默许,阿蒙也不怀疑对方在战争这件事上的权威,拍掉手掌上沾染的细沙:“那就这样吧。” 三言两语瓜分了一个巨大帝国,梅迪奇屈起手指敲了敲沙盘边缘,于是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只是旁听两人对话的乌洛琉斯眨了眨眼,那被弄乱的标志与地形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接着,命运之蛇转向阿蒙,语气很淡地发问:“我想要那位‘愚者’的眷者,需要用什么交换?”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原本被压制的索伦和艾因霍恩都冒出了嘴,一个开始八卦,另一个开始骂梅迪奇。 没有在意这多重噪音,阿蒙也颇为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呵”了一声:“真想知道你们都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我拒绝,不过你对死活没有要求的话,等一段时间我倒是可以免费送你。” 乌洛琉斯沉思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分辨命运河流的走向。 最后祂说:“要活的。” “那比较麻烦。”渎神者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先拿走另一条蛇的特性,我倒是可以帮忙。” 大蛇给了祂一个非常具有命运途径特色的回复:“我还在等。” 也不知道是在等契机还是等什么,阿蒙也不在意,顺便就着话题就偷走了索伦和艾因霍恩的声音,让梅迪奇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我把人放你这里,别死别疯就行。” 梅迪奇:“?” “小乌鸦,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替你遛狗的。”祂这么说着,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玩味的神色,“只是不死不疯,这个要求有点低吧?” 低到与阿蒙对其投注的注意力不相匹配。如果只是要那个小家伙短暂消失,祂相信阿蒙有非常多的更简便的方法。 而把人扔到战争之红,那就是明摆着要梅迪奇代为出手把人折腾一顿,磨练一下。 即使乌洛琉斯说那是“愚者”的眷者,也不足以解释阿蒙这种特殊的关注。这让梅迪奇也忍不住好奇那个倒霉蛋身上究竟有何种特殊。 显然不准备在此刻揭晓答案的阿蒙扶正了右眼普普通通的水晶镜片。 于是不一会儿,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被选中的倒霉蛋——道格拉斯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了进来。 “您……叫我?” 一红一白一黑,三位天使鲜明且迥异的个人色彩帮助他迅速找到了目标,得到许可后戏法大师钻入帐篷埋着头快步来到了阿蒙身边,表情隐隐有些不安。 然后这种不安被阿蒙用一句话落实了。 “你留在这里,两个星期。” “……”被冻得吸了吸鼻子,道格拉斯虽然早有预感,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我、我能知道理由吗?” “因为我要去做件重要的事,”阿蒙语气轻快地回答,“如果离我太近,你会很危险。在这期间,也不要念诵我的尊名。” 这个简单有力的答案一下就把道格拉斯后面所有拒绝的理由堵了回去,他无从反驳地张了张口,只好继续问道:“那,教会那边……?” 阿蒙抬起右手,在他面前虚握五指做了个拉取的动作,然后拍拍手:“我来解决。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种若有若无的拉扯感转瞬即逝,道格拉斯忍住低头确认自己身上是否缺少了某些零件的冲动,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诚实地说道:“没有了……” 话音还没落,阿蒙黑漆漆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走得十分干脆利落。 道格拉斯欲哭无泪地伸手在空气里划拉了两下。虽说他和阿蒙也不是特别熟悉,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陌生的环境加上陌生的天使,没有阿蒙在旁边,他是真的害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蠕动的饥饿”还在手里,这件强力的封印物可能是他最后能依仗的东西了。 “啧啧……”旁观了他们互动的梅迪奇眯起眼睛,拍了拍手掌让道格拉斯回神,悠然地说道,“既然小乌鸦这么说了,欢迎来到‘战争之红’,小家伙。在这里我的命令是绝对的,令行禁止是最基本的要求。当然,如果你对现在的规矩不满意,随时可以发起挑战,只要拳头够硬,你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明白了。” 戏法大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了这里独具特色的“欢迎仪式”,说实话挨了唐恩一下后现在他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在梅迪奇开口之后,道格拉斯原本有些涣散不安的思绪被迫地集中起来,露出冷静的假象。 在弱肉强食这种简单纯粹的秩序之下,他本能地把软弱的那面掩盖起来。在得到梅迪奇随意地摆手示意后,道格拉斯略行一礼退出帐篷,在火堆旁边找到了没有离开的安德森。 后者仍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再次举起酒壶。这回道格拉斯爽快地接过来喝了两口。 安德森的酒很烈,简直像咽下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浅尝辄止地抹去嘴角酒液,道格拉斯把酒壶还给安德森,平静地说:“现在我是你的队员了,安排个睡觉的地方没问题吧?” “欢迎!”前任海盗猎人张开双臂来展示自己宽广的胸怀,然后自来熟地靠过来搭上了道格拉斯的肩膀,领着他钻进营地边缘的某个帐篷里。 之前唐恩搞出的动静惊醒了营地里大部分人,但时间毕竟是深夜,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其他人也都钻回了比较暖和的帐篷里。事实上,道格拉斯跟着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是很热闹的,有烟草的香气混合着淡淡酒味弥漫,纸牌摔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笑骂低语与硬币叮当响,竟让他一时间有种回到了东区街头巷尾那些小酒馆的错觉。 在适应了较为昏暗的光线后,在安德森的简短介绍中道格拉斯飞快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除了他们之外,帐篷内还有或坐或站的十二个人,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位容貌不错的女性混在这堆糙男人里,手中还抓着几张花色各异的纸牌。 这令道格拉斯的视线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秒,这一秒内他又不得不注意到这位女士手头用来充当筹码的硬币是最多的,而陪她打牌的两位兄弟脸上贴满了白纸条,看起来输得极惨。 床位有限,在一半人都打地铺的情况下就是连被褥也不够,好在将近五月,弗萨克再怎么冷也不至于冻死一个非凡者。安德森尽职尽责地张罗了件足够避寒的厚重外套,连同一块木头和一把短刀一起交给他,咧嘴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就这个条件,凑活一下。” 确实没得挑的道格拉斯披上外套,没有在意上面轻微的汗臭味,有些疑惑地掂了掂木头和短刀,问:“这是干嘛用的?” “没多余的碗了,你自己挖一个吧……记得刻个记号,别用错了。”安德森说。 道格拉斯:“……” 他不能理解。 一个有天使带队的团体怎么能穷成这样啊! - 而此时,遥远的贝克兰德,阿蒙的身影悄然浮现于夜色之中。 深夜的街道静悄悄,祂无声无息地穿行于阒然的城市,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有着两座尖顶塔楼的圣赛缪尔教堂之外。 作为贝克兰德教区的总部,这也许是重要性仅次于凛冬郡圣所的一座教堂。虽然在前半夜就结束了开放,但教堂内部仍有点点灯火,女神的值夜者们在漫漫长夜中也警惕地竖起耳朵,守护着鲁恩的心脏,守护着这座人口多达五百万的巨型城市。 阿蒙与一队急匆匆赶往某处的红手套擦肩而过,穿过紧锁的门扉,穿过被精心照顾的园圃,穿过干净整洁的大祈祷厅,在距离那悬挂的黑夜圣徽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进入一个正神的教堂并向对方祈祷,对于阿蒙而言,这是再新鲜不过的行为了。 但其中的风险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多,毕竟是黑夜,不是列奥德罗,不会出现话都没说就来一道闪电的情况。 当然也有本体并不在这里,反而远在星空的缘故。 ——即使清楚地知道以上内容,这只分身阿蒙还是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服自己,磨磨蹭蹭地念出了黑夜女神的尊名。 等到圣安东尼大主教步伐略微急促地走进大祈祷厅,手持封印物紧张地检查现场并召回那支红手套队伍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阿蒙曾经来过。 ------------ 第54章 先拱火,再摸鱼 捡了个干净角落席地而坐的道格拉斯没有在意其他人光明正大打量自己的目光,掂了掂安德森给的刀,开始一下下削起了木头。 陌生的环境和人群给他带来了一定压力,他不喜欢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这导致他此刻看似面无表情稳如老狗,实则心里打鼓七上八下,只能借着削木碗这种机械性的工作平复心情,让自己慢慢适应这种新的氛围。 在刀削木屑的“簌簌”声中,道格拉斯逐渐摆脱了负面情绪的困扰,开始认真思考。 从帐篷的数量可以粗略地估计营地里有一百多人,安德森和唐恩是平级,就算安德森稍差一些,手下也不可能只有这么十来个人。 而安德森本人也不睡这里。按照“战争之红”强者为尊的规矩,那住在一起的实力应该都差不多,最多有一个略强于众人的小队长……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人多半和他一样,处在序列八左右,最强不会超过序列六——一般官方非凡者的队伍也就是这个配置了,再高,就是黑夜教会“红手套”的级别。 加上“蠕动的饥饿”,道格拉斯觉得自己至少不会处于食物链最底端。 可他现在并不满足于此。 两三天前的道格拉斯也许会选择苟过两个星期完事,但如果说之前的魔女事件给了他什么教训,那就是一味等待和逃避问题往往会使自己变得被动,至少在情报收集的方面应该保持积极。 放下手里的活儿,道格拉斯慢慢地、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抬起头坦然迎上其他人的目光,左瞅瞅右瞧瞧,试着找出领头儿的那个。 这帮人有的体格高大,有的表情阴沉,也有的凶神恶煞,但道格拉斯这么看过去,他们虽然纷纷露出了轻蔑而挑衅的眼神、做出了下流的手势,却没有一个真的站起来喊一声“你瞅啥”的。 结果最后,道格拉斯的目光又落回此处唯一的女性身上。 这位女士似乎热衷于“斗邪恶”,手里又攥了一把纸牌,头也不抬地招呼着两位裤衩子都快输出去的牌友。 她的容貌不算出众,但很耐看,亮晶晶的棕褐色眼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热情与爽朗;黑色短发别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颈,看起来脆弱又毫无防备;白色衬衣的领口和袖口都有层叠的布料装饰和绣花,是典型的因蒂斯式服饰;棕色马甲,深色马裤和覆盖小腿的长靴又为她增添了几分蓬勃的英气。 正常人看到这样一位开朗的年轻女性,哪怕不感到亲近,也难以生出警惕之情。然而道格拉斯慢悠悠将人从头审视到脚,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没有特别的诱惑感,应该不是“魔女”。 “魔女”害人不浅呐……道格拉斯看了看牌局的进度,不急不忙地捡起木头块继续削着。 不过几分钟,因蒂斯女性甩出最后一张牌宣告胜利,吹了声口哨,将一枚费尔金币高高弹起再接住,终于乐呵呵地向他看了一眼,问道:“新来的,要玩儿两把吗?” 打牌技术超烂且身上一分钱没有的道格拉斯也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回应: “打牌赢了你,就能当老大吗?”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好主意,可以试试。” “别误会,”拍掉手上的木屑,道格拉斯把短刀揣好,站起了身随便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只是来应聘二把手的。在这之前,我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凡娜。” 吐出简单的音节,凡娜摆弄着手里的纸牌,饶有兴趣地看向道格拉斯:“想要当我的副手可不容易,你得先‘说服’莱特才行。” 一个体格异常高大的壮汉随着她的话音站起,他的身高目测有两米左右,从视觉上就带给人一种压迫感。 更高的身体为莱特带来了相当宽阔的臂展。道格拉斯估计了一下,如果是纯粹的肉搏,自己在攻击范围上就天然地输了一筹,二十厘米的差距会让人很难攻击到对方的下巴、太阳穴等缺乏保护的弱点。 不过他还是冷静地追问道:“还有什么要求?” 身体后仰,毫不避讳地展现出自己身材曲线的凡娜伸手将碎发拨到耳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得有满足我的能力。说实话,你的眼睛颜色很漂亮,这让我更期待你在床上哭起来的样子。” 道格拉斯:“……” 虽然知道你们因蒂斯风气开放,但这种性癖多少有些狂野了。 他默不作声地伸出右手对多少流露出了一些无奈神色的莱特做出邀请的手势,率先向外走去。其他或坐或躺睡不着的家伙们也纷纷跟在他们身后,期待着找点乐子,个别已经张罗着小赌两手。 等到外面开始响起不甚整齐的呼哨和加油声时,帐篷里只剩下坐在原地摆弄硬币的凡娜。 无论谁赢,她都不会太意外。作为“格斗家”,莱特在低序列的正面战斗力是数一数二的,但新来的家伙在接受了唐恩的“热烈欢迎”后还能保持基本的战斗力,想来不会太差劲。 很快,门帘被再次掀开。 道格拉斯擦着额角淌下的血迹,一瘸一拐、颇为狼狈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她对面。 凡娜挑挑眉毛,看着对方很有礼貌地在衣服上蹭掉手上的血迹再向着自己伸手,没什么表情地自我介绍道: “道格拉斯,序列八‘戏法大师’,来自贝克兰德的赏金猎人。” 赢得这么狼狈还装,很在乎面子嘛,但这样板着脸的样子更合她的胃口。凡娜大大方方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也重新介绍了自己: “序列七’魔术师‘,因蒂斯,密修会成员。不过现在,大概该说是’战争之红‘成员了吧。” 密修会……我知道,你们的首领叫查拉图!我记得罗塞尔日记里说过,查拉图是序列二的天使,不知道现在是否也像梅迪奇那样活跃于现实世界……道格拉斯终于找到了收集情报的机会,也听出对方后半句话有些自嘲的味道,顺势问道:“序列七放在哪里都是中层的干部了,你背后的组织没有什么动作吗?” “很不幸,我正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很少有人了解的那种。” 呃,这意思是一时半会儿密修会也不知道你是在潜伏还是被人俘虏了是吗…… 还未等他表示同情,凡娜忽然问道:“你是鲁恩人,在鲁恩的非凡聚会上,你有听说过有关‘奥维尔’或是‘第兰’的传说吗?” 奥维尔、第兰……道格拉斯用心回想了一下,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凡娜便不再多言,开始为他介绍“战争之红”的情况。 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忽然意识到帐篷里有些安静,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他们怎么都不进来?”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的凡娜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有些摇曳火光映在她明亮的棕褐色眸子里,仿佛融化了一池糖浆:“这是规矩。胜者有权利享用他的战利品,不是吗?” ……没想到那帮会给人喝倒彩不高兴了还扔个罐头瓶干扰场面的家伙有这么高的素质。 不会现在全在外头听墙角吧。 眼看着凡娜有往自己这边靠近的趋势,道格拉斯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荒诞感。 合着我是那个“战利品”是吗? - “嘿!听说你以前被女人骗得倾家荡产流落街头……咦,你削的这个碗,它很别致啊,为什么要削成正方形?” “……” 正把黑面包泡进蔬菜汤里准备吃早饭的道格拉斯慢慢转过头看向安德森,满脸都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他妈的什么鬼话”的表情。 虽然知道八卦是人类的本性,但他实在想不到仅仅一个晚上,那帮糙汉子能够围绕一句话发挥出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要不是被“蠕动的饥饿”早上絮絮叨叨歌颂“真实造物主”的呓语吵得头痛,道格拉斯多少会去敲打一下名义上是自己手下的家伙们,让他们学会闭上嘴巴,不对别人的私生活进行评价。 “别担心。”安德森作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大家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你这点爱好也不算什么,只要别对自己兄弟下手就行。那样影响不好,还会让人质疑你挑选伴侣的品味。” 同样端着一碗蔬菜汤路过的托尼.唐恩听到这段对话,随口补充道:“是啊,毕竟安德森连孩子都怀过,哪怕是丢脸你也比不过他。” 金发碧眼的海盗猎人毫不介意地装出一副扭捏的模样,捏着嗓子:“你听我解释……” 道格拉斯战术后仰,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表情问道:“你不会是从‘魔女’转途径过来的吧?” 安德森:“……你的博学超出了我的想象。放心,我是纯爷们。” “那你怀了个什么玩意?” 安德森以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虽然笑容有些无奈,不过他的表情明摆着没有把过去的经历当回事,有种别样的洒脱。 “咳,非凡特性而已。你知道的,从序列五之后的晋升都需要一点仪式辅助,那只是仪式的一部分。” 原来晋升序列五还需要仪式,不知道“学徒”途径的仪式困不困难……悄然薅到了一点神秘学知识的道格拉斯闭上嘴巴,飞速解决掉缺少咸味、非常凑活的早餐,才重新挑起话题:“我们有什么任务吗?” “有。”并没有吃饭,而是将黑面包碾成碎屑装进口袋里准备喂鸟的安德森随口回答,“吃完饭启程去耶托奈夫城,那里有一座较为重要的战神教会教堂,目前被叛教派的一位牧首占领。” 他边说,边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棍,用碳化的那端在干燥地面上画出简略示意图:“唐恩的队伍则会前往一百六十公里以外的麦登沃利堡,它是一位艾因霍恩公爵的领地,是距离耶托奈夫城最近的大城市,它们之间有一条河道相连接。” 对弗萨克局势仅有浅薄了解的道格拉斯理了理思路,有些奇怪地看向安德森:“我记得,艾因霍恩和叛教派是敌对关系吧,我们兵分两路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去两边供火,”把木棍一丢,安德森露出了十分愉悦的笑容,“让他们打得更激烈一些,这样才好浑水摸鱼啊!” ------------ 部分外神设定 【高维俯视者】: 权柄类似于“观众”+“白塔”+“门”,没有完全对应的源质,对“混沌海”有觊觎之心,但实际上只准备抢夺对应自己权柄的唯一性,完全不想硬刚上帝。 可以在多个维度进行观测和影响,可以将自身转化为更低维的生物,在半神之后会不断获得高维生物的形态,可以有效规避一般的物理打击。 在不同的维度有不同的化身和信徒,也就是“锚”,总体而言“锚”的数量非常多。副作用是“锚”带来的认知非常杂乱,积累了大量疯狂倾向和不同人格,所以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以整理和统一每个维度的“锚”的认知,也因此对地球的渗透程度非常低,没有像母树和母神那样在地球上形成势力。 有自己的序列。低序列类似观众,扮演核心是“观察”。 中序列有了借助维度与空间折叠达到瞬移、放逐的能力,扮演核心是对空间在概念性上的理解和掌握。类似于“白塔”途经对知识的解析,只用专心解析空间这个概念就好。移动速度上甚至快过对应的“门”途经且不受灵界限制,但相对的也无法利用灵界,攻击手段也更少,是比“门”更适合跑路的途经。 高序列权柄开始融合,能够不自觉地观测到很多世界线上的很多事,会令人逐渐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维度,类似“梦魇”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那样,记忆力变差,失控倾向飙增。扮演核心要求建立自己的组织以增加“锚”来稳定状态,同时充当不同维度的使者,造成一定量的影响,可以类比于“观众”引导时代潮流那样。 具体的序列名称没编,因为很可能用不到.jpg 除了“高维俯视者”本身,“混沌之子”的扭曲和“宿命之环”的因果律也能够有限地干涉其他维度,所以“高维俯视者”对后两者相当的不爽,但这不涉及源质和高位特性的需求冲突,所以也没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哦顺便,隐藏的第四支柱的诞生会导致世界线收束,所有可观测维度通通迎来终结,所以“高纬俯视者”对黑夜黄昏死神途经以及猎人魔女途经非常在意,希望第四支柱永远不要诞生.jpg其他权柄就算了,养“高维俯视者”必须要喂很多很多不同维度和时间线上的“锚”才行,如果世界整个从头再来祂天生就会比其他外神起步要慢,很着急,很头疼。 【宿命之环】: 大蛇小蛇的死对头.jpg 是觊觎着“光之钥”的外神,并且对“命运”途经恶意很大,只不过手上没有“命运”途经的高位特性。 如果说地球上的“命运”途经核心是“顺从命运,等待命运到来”的躺平流,那“宿命之环”就是“老子说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什么”的不讲理因果论流。 按照正常的逻辑,决定“未来”的是“现在”的行动,也就是说你从现在开始健身,坚持一年后,你会变得强壮。这是正常的命运。 “宿命之环”的做法是,把一年后强壮的“你”直接挪到现在来用,且因为你“现在”是强壮的,坚持健身对你而言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所以你“注定”坚持下去了,所以一年后的你也“注定”是强壮的。 所以这个强壮的自己是可以被借到现在来的!你变得强壮,这就是你的宿命!这就是“宿命之环”的逻辑! 再直白点其实可以理解成开12张信用卡,以债还债,但“宿命之环”能通过放大某些事情的概率(类似“概率之骰”)达到事情首和尾的完美闭环,无视所谓的悖论。 科幻小说《你们这些还魂尸》讲述了一个时间旅行者的故事,所有出场角色都是这一人,其核心的悖论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答案就是鸡下了蛋然后把蛋送到鸡还不存在的时间线,蛋孵出来就是这只鸡本身。鸡在自己孕育自己。 因此命运达成无限的套环,无法破除,即是“宿命”。 虽然权柄没有重合,但是造成的效果是有“扭曲”和“错误”的意味在的,因此过去和“混沌之子”以及天尊的关系还不错…… 和天尊关系不错的结果就是源质和唯一性概率之骰都被偷到地球啦.jpg 具体的序列能力还没想,因为这货在地球上没有眷者和势力,序列名称什么的根本用不上啦知道祂自己的能力就行了(。 ------------ 第55章 “黄昏中将”的折戟 “幽蓝复仇者”号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上极其轻快地航行着。作为一艘图铎时代遗留下来的幽灵船,虽然样式古老,但不需要船员调度的优势仍使它显得灵活而快速。 发丝深蓝、面容粗犷的阿尔杰.威尔逊立于船头,依靠自己超凡的导航能力,不断召唤出气流帮助幽灵船调整航向。 他们并不在几百年间海军、海盗与冒险家们开辟出的安全航道上,但身为“灾难主祭”,阿尔杰并没有产生什么畏惧的情绪,只是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 直到前方隐隐传来了沉重的响声,隐隐浮现出几张帆影。灰白的蒸汽水雾在晴朗的天气下异常显眼。 阿尔杰神情一振,从腰间掏出了一只卷轴,抖开,用灵性将其点燃的同时以古赫密斯语低声道:“隐匿!” 在卷轴消散的点点星光之中,他的身影连同“幽蓝复仇者”号不算庞大的船体都变得虚幻而透明,似乎并不切实地存在,就连他们留在灵界的痕迹与信息,也被更加庞杂无害的信息所掩盖了。 无论是肉眼还是神秘学手段,此时都很难发现“幽蓝复仇者”号的存在。 借此机会快速来到交战之处,阿尔杰确认了一方是悬挂巨剑与落日旗帜的“黄昏中将”舰队,包含了布拉托夫.伊万所在的主舰“黄昏号”和其余三艘战舰。 眼下这几只战舰呈现紧缩的态势,被一个半圆形、仿若晨曦般耀眼的光盾保护在内,以应对敌方汹涌倾泻的40磅火炮。 而进攻方的桅杆上悬挂的旗帜描绘着十颗同样大小的白色星星,它们共同簇拥着一个没有睫毛、异常冷漠的眼瞳。 是“星之女王”的“未来号”! 当然,除了这艘主舰,“星之女王”麾下的五六艘战舰也同样侧过船舷,呈现扇形散开,以最大的打击面积对着“黄昏中将”的船队不断开火。 阿尔杰忍不住用心记下了那些战舰的样式和旗帜。同为塔罗会成员,他自然知道“隐者”女士经过了半年多的努力,终于稳固了自己在“摩斯苦修会”的地位,也许眼下这些船只中也有“摩斯苦修会”派来的监督与协助。 就在阿尔杰驱使“幽蓝复仇者”号接近战场的两分钟内,原本遭遇突袭有些手忙脚乱的“黄昏中将”舰队在丰富经验和有力调度下也很快摆好了阵势,开始尝试回击。炮声愈发激烈,原本平静的海水也因此泛起波涛,周围的海面都被火炮发出的灰色硝烟所覆盖。 - 布拉托夫.伊万的眉头紧紧皱着。 他的身高超过了两米三,整个人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坚定的背影如同船锚般牢牢锚定着所有船员的信心。 但此刻,作为船队的指挥塔,伊万心中却有种隐秘的不安。 一方面是作为序列五应对已经达到半神的“星之女王”,即便有着满船的封印物伊万也不敢托大。 毕竟论封印物,“摩斯苦修会”那方的数量只会多不会少。 另一方面,被精准地截住秘密航线、被对方打了一场完美的伏击更令他背后冷汗直冒。 作为“战神教会”在五海的棋子,伊万领导舰队接近十年,至今未能晋升半神,说对教会没有意见那就太虚伪了。算不上极端虔诚的他在战神陨落、教会分裂的情况下选择了有曾经的大牧首坐镇的“复活派”,目的之一便是借此机会成为半人半神的真正强者。 至于“复活派”的前景,他不是很在乎,唯一的愿望是“复活派”能够支撑到自己得到晋升的那天。从纸面实力上看,“复活派”并不处于全部的劣势,至少战神教会的海上资源就全部被伊万继承了。 但是“星之女王”的突袭让伊万有种摆动的天平忽然倾向一方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才对顶头神明的陨落产生了某种真切的悲哀和荒凉感。 就连“摩斯苦修会”这种过街老鼠般躲藏在阴沟的被喊坏脑子的家伙都敢趁火打劫了,整个神秘世界又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紧盯着这块诱人的蛋糕? 也许该重新考虑自己的前景了……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伊万闭了闭眼,清除内心的杂念,将精力放在眼下的争斗上。 只有活人才有权力选择立场。 在他及时果断的指挥,和依靠封印物激发的超大范围“光之护盾”下,舰队的损伤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然而伊万知道,物理攻击只是开胃菜,“星之女王”层出不穷的非凡手段才是最大的杀招。 相对的,如果将局势转变为焦灼的接舷战,以“战士”、“猎人”、“水手”等途径为主的“黄昏舰队”至少能够取得局部优势。 为了安全地逃脱,先把敌人打痛、打到不敢伸出手是必要的一环。 基于自己肩负的任务,伊万甚至可以接受对方掠走过半的封印物或战利品。 只要能回到弗萨克本土,事情就不算太糟。 双手在胸前交握,一柄由纯粹光辉凝聚而成的巨剑出现在伊万手中。他高举“晨曦大剑”,沉声喊道: “为了战士的荣耀,我们永不后退!向前!唯有死于战斗中的英灵,才能踏入主的神国! “用敌人的血肉擦亮我们的利刃!向前!为主献上胜利与荣耀,呼唤主的注视! “向前!撞沉他们、击碎他们、让那些疯疯癫癫的邪教徒明白他们的选择是何等愚蠢! “向前!” 看到了毫无阴霾的剑光,听到了伊万铿锵顿挫的呼喊,被挑选登船的虔诚信徒们纷纷双手将武器立于胸前,作出持剑般的祈祷姿态,露出了狂热的神情。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念诵起战神的尊名,祈求这位“力量与荣耀的主宰”降下祝福与庇佑。 在骤然高涨的士气下,“黄昏号”缓缓左转船头,对准了“未来号”。 作为一艘狂堆战斗力的战舰,除了先进的蒸汽火炮,“黄昏号”还装备了几乎要被时代淘汰的巨大铁质撞角。 寻常的帆船乃至蒸汽混合动力的客船,被撞上这么一下,离沉没也就不远了。 - “未来号”的舰桥之上,看着逐渐提速直冲而来的“黄昏号”,嘉德丽雅神色淡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纯粹装饰用的镜片。 晋升半神之后,这件封印“窥秘之眼”的神奇物品就失去了效用,只是出于怀旧的习惯,她仍然佩戴着它。 舰桥下方,体格和体毛都像头棕熊的大副弗兰克.李左腋下夹着一枚炮弹,右手搭在眉毛上方眺望,笑着喊道:“船长,他们冲过来了!” 水手长妮娜带着一队水手匆匆赶向战术位置,闻言极其顺手地给了弗兰克一下,用不输给他的嗓门吼道:“我们又不瞎!快去你该去的地方!” 不以为意地丢下炮弹,弗兰克三两下冲到甲板,一边不失谨慎地掏出非凡物品和各种其他人不是很想见到的奇怪炼金产物,一边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未来号”的船舷。 “我们的老伙计可比对面的船聪明、漂亮、可靠多了!” 作为一艘偏向神秘侧的超大尺寸帆船,“未来号”自有着完整的防护魔法。 嘉德丽雅也并不准备静待“黄昏号”得逞,来自“预言大师”的灵性直觉提醒她时机已到,“倒吊人”此刻一定就在附近,等待配合。 在这种规模的海战当中,一艘小船根本无法影响战局。 但大海永远是一位“灾难主祭”最好的舞台。 她微抬双手,纷飞的星光将话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位船员耳中,所有人在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未来号”甲板、船舱、桅杆等处刻画的种种神秘学符号依照某种顺序浮现出微濛紫光,共同构筑起体量庞大的仪式魔法。 - 伊万冷冷地注视着被非凡力量笼罩的“未来号”。 海盗王者们舰船的特殊之处对于其他海盗们来说并非秘密,伊万敢于下这个命令,自然将其中因素考虑在内。 且不说“光之护盾”和对面的防护相撞抵消,“黄昏号”上还载着一件攻击力卓越的1级封印物。 他手下的海盗们也早已做好了启动封印物的准备,就等一声令下。 眼看两艘舰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全员精神紧绷之时,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船、船长!变天了!变天了!” 在甲板上待命的第二水手长,一位“风眷者”,忽然面露惊恐之色地抬起头指向天空。 在众人头顶,那原本晴朗的天空仿佛转瞬之间便被层叠卷曲的黑云覆盖,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遮住了大部分光线。要不是“光之护盾”自带柔和的光芒,“黄昏号”上恐怕真的会昏暗如同黄昏。 本想斥责对方大惊小怪的伊万见状也飞快意识到天象的异常,心头的不安感顿时更添一分。但作为船长,他依然站立得笔直,以最坚定的姿态安抚手下:“这里是迷雾海,每天都吞噬无数生命的迷雾海!风暴是海上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不必慌张,‘光之护盾’可以抵挡半神,难道风暴会比半神还可怕?” 看到“未来号”同样处于阴云的笼罩范围,大部分船员都在对船长和封印物的信任下恢复了平静,甚至有心情嘲笑身边瑟瑟发抖的“水手”途径同伴。 一个手臂被弯钩代替的海盗笑嘻嘻搭上身边人的肩,不屑地说道:“你们‘水手’不最喜欢下雨天了吗?嘿,抬起头,有点男人的样子!” 而被压顶的乌云和隐隐雷声中高位存在的气息几乎压垮的“水手”面无血色地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用毕生最大的勇气甩开弯钩手臂,一言不发冲向船舷准备跳海逃生。 他的灵性直觉正疯狂警告着,会死!会死!!会死!!! 突如其来的叛逃行为让周围的海盗都不免愣了一下。 一场风暴而已,至于吗? 就在“水手”一只脚踩上船舷的瞬间,所有人的视野都先暗淡,后明亮。 暗淡来自于突然收拢、突然聚合在“黄昏号”上方的漆黑云团;明亮则来自于刹那间从天际倾泻而下、暴雨般密集的雷电光柱! 数不清的电光雷声疯狂轰击于“光之护盾”表面,咆哮的飓风和骤然掀起的海浪为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推波助澜。在这个瞬间,“黄昏号”及周围战舰上大部分水手都惨叫着捂住耳朵、捂住眼睛,却无法阻挡血液从脸上的孔窍中喷涌而出。 最原始、最古老的天灾降临在他们头顶,唤起了仿佛刻进血脉的恐惧。“黄昏中将”的舰队飞快地丧失了过半战力,由于人员的混乱,许多防护措施连启动都没有机会。 少数序列较高的存在,如伊万,也被这毫无征兆的天罚短暂地震慑住了。 尤其是看到距离不足百米的“未来号”上一派整齐有序,仅仅受到了些许风浪波及,伊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丰富的神秘学知识使伊万迅速做出了几种猜想,但每种都离谱得让他难以接受。 比如,一位风暴途径的半神前来助力“星之女王”。 以风暴教会对大海的掌控力,野生的风暴途径半神,几乎是只能靠做梦见到的存在。 更不要说这样一位有实力问鼎海上王者的存在竟然会如此低调,对“星之女王”如此照顾。 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头顶那晨曦光辉般笼罩着船体的“光之护盾”,发现那半球形的光芒正不断被雷击电光消磨着,变得暗淡且薄弱,但还看不出碎裂的征兆。 也许只是封印物!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伊万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黄昏号”并非一艘能随心意而动的幽灵船。在水手们丧失行动能力的当下,他一个“守护者”没有任何给船加速的手段。 只要连船带人冲过去,“未来号”总不会给他陪葬,这样致命的风暴也就能停下了。 如此强大的封印物,就算是摩斯苦修会,一天内恐怕也无法动用第二次。 往好处想,至少这场风暴没有出现在准备逃离的时候…… 不断鼓舞着自己,伊万正待找办法帮助手下恢复行动能力,就看到“未来号”上流动的紫色光芒不断汇聚到了一点。 大海之上,浮现出虚无缥缈,却又重若千斤的海市蜃楼。 那是两座繁华的城市,有着石质的精美建筑,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个个体态富足,饮酒作乐,胡作非为,行着种种挥霍罪恶之事,却毫无悔过之意。 于是某一天,神明的怒火降临了这两座堕落的城市,将其从世上彻底抹去。 从天际坠落的陨石与烈焰是如此真实、如此可怖,让人感觉皮肤逐渐干燥、身上的毛发变得卷曲。 不、不! 那不是幻想,而正是现实! 代表着半神级别最强防御能力的“光之护盾”在接连经受两次同层次力量的饱和式打击后,终于不堪重负,在伊万绝望的注视下发出了细微的崩裂之声,进而完全碎裂! 剧烈的撞击令“黄昏号”毫无抵抗能力地断裂成四五节看不出原样的残渣,被近十米高的海浪席卷,吞噬,彻底地消失了。 ------------ 第56章 危险人物 放下双手,注视着“黄昏号”的沉没,阿尔杰.威尔逊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发丝间仍有细小的电弧窜动,让那海藻般的乱发于半空舞动。 海浪余波将“幽蓝复仇者”号推往远离战场的方向。阿尔杰放任其自流,回到船长室较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开始体味魔药消化的迹象。如果他从舷窗望出去,就能看到“星之女王”的船队接管敌方仅剩的两艘完好船只时是如何顺利自然。 不多时后,阿尔杰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朦胧灰雾。一张长桌和围绕的二十二把高背椅出现在面前。他的右手边,“星星”、“月亮”、“太阳”的身影依次浮现,斜对面则是“魔术师”与“隐者”两位女士。 “感谢你的配合,‘倒吊人’。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她先是对着阿尔杰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微抬,两手仿佛在空中描摹一座祭台的模样。 随着她的动作,长桌上出现了一些形状古怪的物品——这是由“隐者”女士献祭上来的,曾属于“黄昏中将”的货物。甫一接触灰雾,那些物品就仿佛拥有活着的意志般震颤并发出尖叫,形体开始裂解,从中隐隐透出一道道诡异又艳丽的血色光辉,如同一轮微型红月。 层叠的灰白雾气顿时将众人重重保护起来。在首位那张刻有无瞳之眼和扭曲之线的空座椅背后,似有一扇青灰交杂的光门出现。 两只细长光滑,密布着神秘学符号的触手从光门内滑出,有些迟钝地顺着桌面摸摸索索,最终将那些来自外神赐福的异样物品圈了起来。只见触手用力地向内收拢,伴随着接连的“偷窃”与“嫁接”,那些物品顷刻间被伟力碾作齑粉,其中少部分还原成了较为纯净的非凡特性。 对于塔罗会成员来说,这一切不过是轻微的“啵”的一声。随后触手回缩,光门消弭,灰雾之上恢复了沉静与平和,他们的视野也重新明亮。 “赞美愚者!” 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或虔诚或尊敬地低语着。 短暂的静默后,“星星”抬手捋了一把额间散落的碎发,颇为放松地向椅背靠去,笑道:“也感谢二位的协助。‘倒吊人’先生,您的报酬将兑换为‘海神教会’的援助。” “月亮”见状,也立刻对“隐者”说道:“女士,你的报酬我会在下月的塔罗会上付清。” 两人颔首还礼,并未将报酬放在心上——毕竟某种程度上这种联合行动也是“愚者”先生的意思,是塔罗会成员的共同任务。桌上这些非凡特性,阿尔杰主动挑选了两件后剩下的都归有整只船队要养的“隐者”。 到了交流情报的环节,“月亮”轻咳了一声,待众人都将视线转向自己后,才较为郑重地说道:“目前风暴教会已经筹备力量封锁了南大陆的数个港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但不排除部分携带污染的船只已经抵达北大陆的可能。” 阿尔杰略一沉吟,提出问题:“几大教会在南大陆的联合行动是否会受到影响?” 虽然已经不在教会的体制内,但对于类似行动有着丰富经验的阿尔杰知道,目前在南大陆执行任务的都是类似“红手套”、实力接近半神的精英队伍,如此方可妥善地处理来自邪神的污染,将伤亡率保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而这样的精英队伍,每家教会都不会太多,这意味着北大陆目前的防卫力量略显薄弱。 位置靠后的“太阳”稍稍举起手,沉稳地回应道:“北大陆方面的污染将由愚者教会负责。我们会联合亚伯拉罕家族,派出追踪能力较强的小队分别行动……目前鲁恩、费内波特、伦堡、马锡、塞加尔等国已经交涉完毕,但因蒂斯共和国与弗萨克帝国官方未给出正面答复。” 原本对国际关系一窍不通的“太阳”戴里克,在来到光明世界、经过神使达尼兹一番教导之后,安排起这些事也算是有条不紊。“隐者”先是点头认可了他的安排,随后说道:“因蒂斯方面,如果他们坚持拒绝‘愚者教会’干涉,我会从别的渠道想想办法,到时候可能需要‘魔术师’小姐稍作配合。” “魔术师”忙不迭地点头:“没有问题,我近期会一直停留在因蒂斯首都特里尔。” “星星”戴着红手套的双手交握,抵住下巴,边回忆边说道:“……黑夜教会最近关于战神教会态度有所转变,变得更加保守、呃,简单来说,就是取消了很多对战神‘复活派’的追捕任务。” “如果‘复活派’得势,弗萨克很可能会就此分裂。”阿尔杰对黑夜教会的保守有些诧异,但并未明显地表现出情绪,只是侧面提醒了一句。 “嗯……” 还未等“星星”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太阳”犹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其实那位安提哥努斯殿下……有主动要求前往弗萨克。” 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对于这位主动投奔“愚者”、来自于古代的天使,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但没一个拥有阻拦对方的力量。就算是持有0级封印物的愚者教会,面对安提哥努斯也分外底气不足。 神使祈祷过后传递了“愚者”允许其停留的神谕,只要不折损“愚者”的名,理论上这位天使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过目前安提哥努斯还是老实安分地停留在拜亚姆,据说每天的日程就是逛街、品尝各色食品和观看戏剧。 考虑到这点,阿尔杰谨慎地提议:“不如就让这位殿下出手——你们还没把这位写进圣典吧?” “没有。” 一是没想好编成什么样,二是圣典频频更新不利于传教。 “那就好,目前没有人知道这位殿下从属于‘愚者’,由祂解决弗萨克的隐患,艾因霍恩家族也无话可说。当然,最好……能知道这位前往弗萨克的原因。” “太阳”顿觉责任深重,见其他人没有反对意见,便认真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倒吊人’先生,我和其它高层会慎重考虑的。” 不是那个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孩了啊……阿尔杰露出了被灰雾遮挡,谁也看不到的微笑,感受到了小“太阳”逐步的成长。 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月亮”身体前倾,看向“太阳”和“魔术师”,用严肃的语气警告道在: “告诉所有小队,小心这个人! “他是邪神眷属,在南大陆高调地制造了多起血腥案件,最近却销声匿迹,不排除前往北大陆的可能。 “他或许携带一件具备污染的‘大地’途径高序列封印物,极其危险!如果遇到,必须第一时间向‘愚者’祈祷。” 随着“月亮”的话语,灰雾涌动着具现出一副肖像。 那是一个灰头发、绿眼睛的中年男性,他正带着一抹僵硬的笑容向前看去,神情仿佛在嘲笑所有注视着自己的人。 - 耶托奈夫城是一座典型的矿业城市,它背靠安塔尔斯山脉的一条支脉,三面环山有丰富的煤炭、铁、铝等矿藏,诸多工厂林立于有大河流经的西南一隅,空气中总是弥散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在这座被煤灰覆盖的城市中,唯一显得明亮的建筑就是城中心属于战神教会的“剑刃大教堂”。相比周围的建筑,教堂在比例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宏大之感,那洁白大理石砌筑的高拱门洞仿佛是为巨人准备。 这使得道格拉斯和凡娜在没人领路的情况下也顺利来到了剑刃大教堂。虽说是正午时分,偌大的城市却显得过于安静。肤色较浅、眼眸深蓝的弗萨克本地矿工和工人或扎推坐在街边小店内透过肮脏的玻璃窗投来冷漠视线,或步履匆匆地穿过街头巷尾避开这群外来者,丝毫没有交流的意愿。 只有剑刃大教堂附近的几条街道因为外来者的聚集而喧嚣起来。凡娜拽了一下道格拉斯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太对劲,逃兵、雇佣军、冒险家……这些人里非凡者的数量不算多。” 道格拉斯左右转动脑袋看了看,装模作样地把手搭在凡娜腰上,低下头的同时也放低了声音:“哪里不对劲?虽然这几年非凡者的总量在增加,但整体比例还是不高。” “不,我是说,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放我们进城?” 呃,我确实想过,但没想出个所以然……道格拉斯把凡娜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某些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家伙如狼似虎的目光,虚心请教道:“为什么?” “反正不是要这帮废物和沃利登堡的军队打仗。”凡娜装作小鸟依人往他后背上靠,嘀嘀咕咕道,“我更偏向于这座城里出了什么事。毕竟,这里居然见不到我的同行,真是罕见啊。” 同行?是指类似密修会那样的间谍组织吗……还未多加思索,道格拉斯便看到几队身着黑色衣袍的神职人员从剑刃大教堂正门走出,开始将人群分流引导向不同的地方。 他看到走另一条路分头行动的安德森和少部分人,跟随战神教会人员步行走向了西边。大部分则经过询问后,被一辆辆马车接走,驶向北边。 等待片刻后,一位略显圆润的光头“叛教派”,或者说自称为“复活派”的神职人员来到道格拉斯和凡娜面前,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道格拉斯端正表情,双手举起,做出持剑在前的动作:“愿你行于主的荣光之下,神父。我从费内波特的拉鲁尼亚来,我的父亲引我入教,如今我遵循他的遗愿来到此处寻找他的兄弟血脉,完成团聚。” 虽说有着鲁恩国籍,但凡娜和安德森都认为道格拉斯颜色偏深的皮肤与深陷的眼窝证明了他具有费内波特高原人的血统——也因为刻板印象里的鲁恩绅士和因蒂斯老爷们会更油光水滑、面目狡黠,还会蓄两撇小胡子——总之这幅尊容可以让道格拉斯不至于被排外的弗萨克人直接踹出城,甚至可以装个浅信徒。 于是从营地到耶托奈夫城的一路上,道格拉斯都在几个弗萨克队友的监督下紧急默背战神教会教典,顺便纠正了自己过于标准的弗萨克语发音,让它变得独具方言气息。 看到他做出的动作,光头神父的表情柔和些许,同样回礼道:“愿不朽的主庇佑你,愿你父亲的灵在主的注视下安息。你的愿望我了解了,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叔伯了吗?” “还没有,神父,我今天刚刚抵达。” “那么请你理解,城内最近有疫病流行,外来人员需要接受教会的统一管理。你随我……嗯,这位是?” 凡娜从道格拉斯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装作腼腆地低下头。道格拉斯再一次做足了心理建设,在脸上堆起笑容:“我媳妇儿。” “……” 光头神父给了他一个“你小子很可以”的目光,然后把两人领上了一辆快要坐满的公共马车。凡娜心安理得地占据了道格拉斯膝头的位置免受拥挤,留道格拉斯和同车形容各异的人们大眼瞪小眼,有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道格拉斯友好地回以中指表达自己的心情。 挤在他身边的一个灰头发绿眼睛中年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了看他竖起的中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中指是手指中最长的那根,”道格拉斯睁眼说瞎话,“当你对他人非常认可和尊敬时,可以竖起中指,表示他真的很棒。” 马车里的其他人对异乡的习俗很有探求欲,于是竖起中指对他和他“媳妇”表示赞叹的人更多了。 道格拉斯:“……” 这和他预想的效果不大一样。 灰发绿眼的中年人也在旁边比划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很开心。只是这人似乎有点面瘫,即便面带笑容,表情也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他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叫我艾文。真想在城里多逛逛啊,听说弗萨克的少女很有风味,她们的双眼是那么迷人,真不敢想象被她们注视着的感觉有多好……啊,这里的酒也很不错。” 几位健谈的乘客由此打开话匣子,与艾文聊起相关话题。在大约四十分钟的颠簸后,马车停下。众人拿好行李下车,沿着硌脚底板的砾石小路走进一处有高大围墙的营地。这里似乎是曾经的矿工集体宿舍,有着四排C字型的三层小楼,有公共的食堂和澡堂,营地尽头就是矿井,围墙外有着高大的钢铁器械,表面漆皮剥落,露出斑斑点点的红绣。 再把头抬高一些,近在咫尺的山脉就仿佛倾颓的巨人般沉沉压下,证明此地已经是耶托奈夫城的最深处,再向前就是安塔尔斯山脉了。 领路的马车夫也有着弗萨克人典型的大体格,将他们领到三号楼下后交代了各类设施的开放时间,分发了房间钥匙后便自行离开。道格拉斯和凡娜的房间在三楼靠楼梯的位置,房间内只有一张钢架高低床、一只有管道连接向外的碳火炉、钉在墙上的挂衣服和油灯的铁钉,挤挤挨挨勉强留了个两人侧身而过的空间。 道格拉斯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觉得这里也许还没有贝克兰德东区的某些单间宽敞,但比起一层的大通铺和二层十几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有独立房间已经算是好待遇了。 也许是这批外来者人数不多,目前人都被安置在三层和二层,能听到其他人在隔壁房间踩踏地板的咯吱咯吱声和模糊的说话声。凡娜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指尖闪烁出的火花组成了一行字:“明面上的非凡者不在这里,但不排除这里有人一样在隐瞒身份。” 有样学样地搓起戏法拖动光影,道格拉斯无声回应:“晚上我可以去安德森那里看看。这里太安静了,附近的矿场都没有开工,这不合理。” 凡娜侧耳听了一下,点点头:“也许这就是异常所在,城里不像有疫病的样子。吃完午饭后,我们可以去矿井附近看一下。” ------------ 第57章 阴云汇集之城 在公共食堂享用了一顿以洋葱烤肉与奶油炖菜为主菜,分量相当扎实且仅有烈酒作为饮品的午饭,道格拉斯和凡娜避人耳目地向着矿井的位置走去。 趁着就餐时间简单观察过周围人后,他们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弗萨克本土人,身份包括了商人、出差的公司职员、单纯的旅行者等等。他们原本乘坐蒸汽火车按照线路在耶托奈夫城停靠以补充燃料,后被剑刃大教堂以“疫病”为由集中管理,对居住地点的破乱有所抱怨,但总体情绪比较稳定。 一直走到周围比较开阔的地方,两个人才简单地交流起来。 “通往这里的蒸汽火车居然没有停运,”道格拉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弗萨克政府是默认了‘复活派’对此地的占领吗?按理说应该断水断粮,准备攻坚才对。”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未必想插手教会内部的事。” “再怎么说也是个能源城市啊,对于工业而言应该很重要吧。” “弗萨克可不缺煤炭。你猜这些叛教的疯子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信徒,是人心!正因为这里只卖得出煤炭,只要他们的对手够聪明,花点钱联合圣密隆那些在工厂享有股份的贵族们拒绝耶托奈夫产的煤炭,不出几个月,这里破产的矿主和失业的工人可不会管你侍奉哪位神明。” 凡娜随意举了个例子,伸手卷着耳边垂下的几缕碎发,若有所思地提出另一个问题:“不过他们搜罗野生非凡者这件事不太寻常,只能看唐恩老大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嗯?前面有人。” 矿井的入口附近也有几栋建筑,办公楼、主井、副井、选煤楼、装有换气设备的压风房,以及从地下延伸出来的长长的运送矿井材料和井下矸石的绞车道,旁边便是堆得高高的矸石山坡。眼下这里也异常寂静,建筑门上全都挂着锁,没有人出入。 而主井前的小广场上,却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闭着眼坐在那里。他的膝上横着一把锃亮的长剑,他的身上套着一件有些凹坑的金属胸甲,他的脚边放着一把老式双筒猎枪和一袋火药,整个人仿佛是从故事中走出来的骑士。 听到道格拉斯和凡娜靠近的脚步声,老人睁开眼,用略显浑浊的蓝色眼睛看向他们,接着皱起了眉头,这使得那张本就饱经风霜、皱纹深刻的面孔更显苍老。 “外乡人?”打量了一下两人的样貌,老人板起脸来,粗鲁地冲他们挥挥手臂,“这没什么好看的,滚回去,别在这里乱晃。” “这煤矿又不是你的,逛逛怎么啦。” 不比保留了尊老爱幼习惯的道格拉斯,凡娜对于见面就对自己呼来喝去的人没什么好感,一边抬杠一边毫不在意地靠近,还不忘嘲笑一下对方过时的打扮:“现在是火药与蒸汽的年代啦,这身打扮,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 似乎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老人很是不满地啐了一口:“你个女娃娃懂什么!我在战场上砍因蒂斯人的头的时候,你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 虽说因蒂斯那段鼎盛的历史已经过去百年,和凡娜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对出生国家的自豪还是使她立刻反唇相讥: “你怎么不说因蒂斯人用机枪和蒸汽步枪把你们这些骑士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我还在家门口玩儿泥巴呢?怎么不说你们在鲁恩前线吃败仗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开香槟庆祝呢?” 名义上是鲁恩人的道格拉斯听不下去地插进两人当中试图调和一下气氛,谁知接连被暴击两次的老人忍无可忍般“腾”地起身,面带愠怒地举起了那把长剑向两人兜头劈来,大有砍个人解我心头之恨的架势。 直到老人站起身,两人才发现尽管年过半百、身型佝偻,老人的身高也有一米九出头。举剑在手时,老人的神情和气势都带着兵刃般凛冽的感觉。 只不过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这一剑的速度并不算快。而且目测来看,这一下并不会伤到凡娜,最多是在她面前带着寒光闪过,可见老人并非真的失去理智。 当然凡娜肯定会再接再厉嘲笑对方老眼昏花距离都测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可预料了。 思绪电转之间,本来打算闪躲的道格拉斯索性反手从衣服内襟里抽出安德森借他防身的尖刃猎刀,侧身滑步上前,精准地架向长剑剑身,准备中止冲突。 看到他干脆的动作,老人双眼微眯,手腕转动,长剑在刻不容缓的刹那止住向下势头转而划出一道曲线上撩,袭向道格拉斯肩颈部位。后者当即矮身前扑用最大的幅度避开剑锋,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老人都只是普通人中武技出众的那类,但道格拉斯只知道这一剑砍实了自己是真的会死。 他提起百分百的注意力,不再硬碰硬比技术,务实地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反应快,和老人周旋了几下后拉近距离制住对方握剑的手,威胁中不失礼貌地劝说道:“老爷子,别和我们这些没见识的年轻人计较,我们连战场都没上过,哪儿有您专业啊!要不是我躲得快脑袋都没了,您一把年纪就别舞刀弄枪的了,多危险啊。” “……”老人垂下眼帘看了看橫在自己喉间的猎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把你这破刀收起来!” 双方各退一步,偃旗息鼓,凡娜在旁边用力鼓掌,营造出一种既和谐又冲突的微妙气氛。 同样没好气地用眼神警告了一下热爱搞事的凡娜,道格拉斯将猎刀别在腰带间方便取用,刚想向老人打听点情况,就听见重新坐回原地的老人闷声说:“别说我伊利亚没警告过你们,这里很危险,快回去吧。记住,傍晚时分老实呆在房间里,听见什么动静也不要出门。” 傍晚时分……这不还早得很吗!道格拉斯蹲下身和老人平视,诚恳地问道:“那您一个人坐在这里……?” 伊利亚哼了一声,目光中透出丝丝寒意:“别管我,我有我的事要做。” “那危险是什么?这里不是有教会在管吗?” “教会……呵,一群糊里糊涂的废物,说什么神遭到背叛、虚伪的黑夜侵吞了主的权柄,都是些没根据的胡言乱语!整天不知道在搞什么,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废物!” 提到城里的“复活派”,伊利亚老人似乎很是不屑,但丝毫没有解释“危险”到底是什么的意思。 凡娜懒得听老头念叨,给了道格拉斯一个眼神就去查看附近的建筑了。道格拉斯索性也席地而坐,试着通过其他话题迂回:“好吧,我可以看看您的剑吗?以前没见过这么锋利的武器,在我们那里,这剑会成为贵族老爷挂在墙上的收藏。” 提到剑,伊利亚老人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他粗糙的手掌轻拂剑身,边将剑竖起来对着阳光向道格拉斯展示,边充满怀念和自豪地说道:“对了,你们这种年轻小伙子可没摸过真家伙……看,她多漂亮!黄铜的护手闪闪发亮……真成了摆给别人看的死东西就委屈她了。我最落魄、落魄到下一顿饭没有着落、连回家的马车票都买不起的时候,也没有动过出卖她的念头。嘿,骑士就得有一把好剑。”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低,仿佛在长叹:“其实那女娃娃说得没错,有了枪和炮,我的剑已经没用了。年轻时,我是一位男爵的扈从,后来靠着战功成为了骑兵队的队长,走到哪里都有人乐意给我一杯酒喝……呵呵,现在骑士道不能当饭吃了!我明白,我伊利亚还没有老到是非不分的程度……” 原来骑士阶层一直存活到二三十年前才彻底被时代抛弃……也对,正如火枪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也并未受到重视,如果不是罗塞尔改进古老的燧发枪,又开启了蒸汽时代,间接催生了使用燃素的蒸汽机枪,说不定现在老人家还在吃香的喝辣的…… 对罗塞尔生平与创作颇有了解,但对历史缺乏敬畏的道格拉斯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时间的形状,看到了时代变迁是如何像背后那座大山一样落在老人的脊背,让人无可奈何地慢慢低下头去。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安慰人的话,老人自己摇摇头,平静地转移了话题:“相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你身手还可以……可你不熟悉自己的刀,不是个猎人;也没有血性,没杀过人,不是兵油子。你是做什么的?” 对唔住,我系差人!道格拉斯轻咳一声,挥散脑子里的粤语语音:“警员。我接受过上岗培训。” “哦……”伊利亚似乎思索了一下,末了还算满意地笑笑,“好差事,好差事啊……小伙子,要记得你学这些东西到头来是为了保护别人的,可不要用到坏处去。咳,我儿子就被我惯坏了呀……” 两人你来我往地唠了几句家常后,不知道从哪里绕回来的凡娜手里拿着一叠材料轻轻踢了一下道格拉斯让他看:“半年以来这里的煤矿经常发生垮塌事故。最近一起事故就在二十多天前,造成了非常大的伤亡,本地矿场因此停工。矿场主联合将此事委托给战神教会处理,但至今没有结果。顺便,本地矿工都回家住了,而停留在宿舍的外地矿工多有失踪。” 伊利亚有些讶然:“你……怎么把锁打开的?” 凡娜笑而不语地比划了一个双手向外掰的动作,看得伊利亚老爷子有些怀疑人生。 而道格拉斯迅速地将这叠混杂了剪报和工作日志的材料翻过一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老爷子,最近城里有疫病蔓延么?” “疫病?谁知道,反正我住的地方没有,没听人说过。” “那还有没有什么最近发生的怪事?” 老人用手指敲打着长剑剑身,表情里多了一些疑惑和警惕:“你们……究竟是来这里干啥的?” 道格拉斯想了想,诚实地回答:“这很难说。” “……”伊利亚沉默了半晌,最终啧了一声,“一些矿上的工人,停工回家之后发了疯。他们一个劲地说矿井里有恶灵,有杀人的恶灵。我认识的一个棒小伙吓破了胆,白天黑夜都拉上帘子躲在屋里,叫家里人千万不要在出门。” 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下,这位身体还算强健的老骑士忽然打了个寒颤。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谣传,直到有人醒来,发现,发现家门口有一滩滩被切碎的尸体…… “教会查看了矿井,做了弥撒,规定所有人黄昏后不要出门,但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死者被发现。 “唉,现在人心惶惶,有人说是反社会的杀人犯,有人说是山上的野兽,有人就相信恶灵那套……那些外来的矿工是最容易受害的,他们在这边没有家室,停工后晚上闲不住,总是出去找乐子。 “不过出了这么几起命案,他们能跑的都跑了。你们这些外乡人来得不是时候,听我伊利亚一句劝,快点走吧。” 道格拉斯和凡娜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后者半转过身体解下手腕上的灵摆,道格拉斯则深深地凝视着老人,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 “老爷子,你呆在这里……不会是想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吧。” 伊利亚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勾起嘴角否认,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的儿子……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是个不听话的混账,可他还有妻子,有孩子在家等着!没有他的尸体、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我不承认,我不承认!我是个没用的老东西,可我的剑还锋利!我要亲眼看看那是什么!我要亲眼去看!!” 他能稳稳持握长剑的双手颤抖起来,浑浊泪滴顺着皮肤的褶皱流淌。 与此同时,身后的凡娜闷哼一声,转过身来。 “半神层次的非凡事件。”魔术师捂住自己渗出血液的双眼,褪去了玩闹姿态,冷静吩咐道,“去找安德森,立刻。” - 麦登沃利堡,城主府内。 托尼.唐恩熟门熟路、大步流星地转过装饰有大幅油画和拜朗手工挂毯的走廊,把满头是汗的管家抛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踢开了书房大门。 管家见状吓得魂都要从嘴里飞出来,急忙磕磕巴巴地求饶:“老爷,请您宽恕……他、这位……” 话还没说完,他的主人便从书桌后起身,随意地摆了摆手,管家立刻如蒙大赦地上前关好门离开。托尼.唐恩哼笑一声: “真气派!鲁恩人总说你们弗萨克人是不懂享受的蛮子,我看楼下倒是什么货色都有,那些拄手杖的呆头鹅真是胡子长见识短。” “如果你下次前来拜访时不是一副连‘挑衅者’都没有消化完的样子,我会更期待你的到来,唐恩。” 府邸的主人绕过书桌,以贵族的姿态向唐恩表示了欢迎。他红色的头发和从耳后覆盖到下巴的胡髭末端有着与生俱来的卷曲蓬松,配合那强壮得似乎能将身上正装撑破的肌肉与高大体格,他整个人都如同一只掩藏着锋利爪牙、随时可能暴起的红毛狮子,给人极度危险的预感。 凯撒.艾因霍恩,麦登沃利堡的主人,一位帝国公爵,同时也是序列三的“战争主教”,“铁血十字会”的实际领导者之一。 而和他序列相同的托尼.唐恩,由于缺少显赫的背景作为支撑,只能算“铁血十字会”的普通高层,在行动上难免受到对方的掣肘。 两人,或者说唐恩单方面地看凯撒不顺眼很久,但现在,唐恩的心态却产生了些许变化。 在暗中带着部分心腹追随梅迪奇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比凯撒先一步成为天使,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不过唐恩还是继承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大开嘲讽,保持了固有的相处模式,直到两人在会客的沙发上面对面就坐,凯撒以主人翁的身份递来一支手指粗的拜朗雪茄为止 一时间书房里混合着雪松与香料味道的烟气弥散开来,唐恩先是享受了一会儿高档货,才慢悠悠道:“听说那帮要复活战神的疯子在你眼皮底下占领了一座城。” 凯撒.艾因霍恩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摩挲着左手印有染血长枪家徽的权戒,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才将话语伴随着馥郁烟气一同吐出:“这是某位大人物的意思。” “大人物?嘿,真没想到还有看你摇着尾巴给人当狗的一天。” “别这么贬低自己,唐恩。说实话,我一直把你当作真正的兄弟。” “那可不,我们都是烂泥潭里爬出来的家伙,能当大人物的棋子就够荣幸的了。”唐恩咬着雪茄哼笑,“所以呢?这次你把自己的屁股卖了个什么好价钱?” 将刚刚燃过一半,连灰烬都贵如等重黄金的雪茄随手熄灭,凯撒.艾因霍恩向后靠去,双手交叠放在腹上,锈迹斑斑的暗红双眸中倒映着唐恩的缩影。 “我们伟大的帝王时日无多了。” 他的声音嗡隆而低沉,平静地陈述着。 “那些有机会坐上王位的王子公主们都在争取战神教会的支持,无论是哪一个教会。我得到暗示,有人用耶托奈夫城和复活派做了一个交易,一个双赢的交易。 “我们将是这场交易的见证人,唐恩。” 好家伙,搞大事是吧。 托尼.唐恩同样面色不改,轻松地说道:“听起来不错,但我猜干脏活的不是你。” 红发雄狮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不要急躁,我的朋友。最迟不过后天,耶托奈夫城将会换一个主人,换一副全新的容貌。到那时,我们就知道该为谁效命了。” ------------ 第58章 等待黄昏 找到安德森,这是个形式上非常简单,但执行起来有点难度的任务。 虽说凭借安德森初步掌握的“心灵链接”能力,道格拉斯能大概感知到对方的方位,但一个外来者的面孔出现在耶托奈夫的街道上非常显眼,很容易被发现。 对着凡娜点了点头,道格拉斯临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伊利亚老人说道:“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安全。” 老人没有抬头,也没有松开手里的剑,声音喑哑地说:“我不走。” 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道格拉斯没有多劝,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开始思考如何找到找到安德森。 很快,他想出了办法:耶托奈夫是个较为发达的城市,大多数建筑都有三至四层高,借助“蠕动的饥饿”在建筑物的屋顶上行走足以避开大部分视线。 回到宿舍区域,道格拉斯远远地看到进来时的大门已经封闭,外面似乎有教会人员值守。这对“戏法大师”来说当然不是问题,脚步一拐,道格拉斯橫穿过几栋宿舍楼之间的铺着石砖的小广场,准备绕到侧墙出去,却在前方看到了同坐一辆马车过来的艾文。 后者正举着一台笨重的相机对准不远处的山脉比比划划,随着响亮的“咔嚓”声和夸张的闪光,一张相片从机器的下端滑落——这让道格拉斯想起了过去很喜欢用拍立得相机到处乱拍的室友。 艾文捡起照片的时候自然看到了他,态度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在散步吗?” “嗯。” 道格拉斯没有与之攀谈的意思,很是敷衍地回应一句便继续向外走去。好在艾文也没有跟上来,只是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直到走出去十几米远,道格拉斯感觉背后闪了一下光,回头去看,发现对方似乎刚刚将相机对准自己照了一张。 见到他回头,艾文还乐呵呵地举起相片示意,完全没有偷拍的自觉。 ……你等着,半夜我就偷偷去把你照片都烧掉。虽然不太自在,但不想因为这种事和对方纠缠,道格拉斯最终决定延后处理,至少目前来看可能是半神级别的非凡事件肯定是比一张只有背影没有正脸的照片重要。 翻墙上房,按照“心灵链接”的提示和路边折的树杈子当作卜杖寻路,道格拉斯花了大半个小时找到了安德森的所在——所有外来的非凡者都被安置在一所教会学校内部,只和剑刃大教堂隔了两条街,防守力度比城郊的煤矿严得多。 蹲在街对面公寓楼顶的道格拉斯耐心等待了片刻,对内外防守的布局有了简单了解,才尝试利用“蠕动的饥饿”进入灵界,确认对应的坐标在灵界不受保护后,他直接将自己“传送”了进去。 这次不是房顶,而是一间空教室。道格拉斯的身影成功出现在教室内,黑板、讲台、桌椅、墙角的清洁用具和教室后方的储物柜等等布置令他产生了一些疏离的亲切感。 确认没人察觉到自己的动静,道格拉斯从窗户向操场上看了一眼,安德森就在篮球场旁边,和几个像是雇佣兵的人谈笑风生。 并且因为他们谈得太激烈热情,感觉快要发展成群架,几个看守人员的站位都不自觉地往安德森那边聚集,时刻准备解决纠纷。 很难说安德森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毕竟道格拉斯就是逮着看守人员注意力偏移才进得来,现在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太能靠近安德森——很多途径在低序列都会提升记忆能力,贸然靠近也许会被看守发现这里有一个陌生人。 不过如此近的距离,“心灵链接”的效果已经非常明显。只见安德森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从人群脱身,走进道格拉斯所在的教学楼,不大一会儿就听见他吹着口哨哼着一首约定过的民俗小曲走进了教室。 金发碧眼的海盗猎人见到他,忽然愣了一下,反手关上了门:“先别动,别说话。” “?” 道格拉斯有些疑惑地等待安德森围着自己转了两圈,灵体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烧感,好像有火焰在以灵性为薪柴熊熊燃烧着,却感觉不到痛——直到安德森把手按在他后颈,似乎在向外拽什么东西。 那感觉和活生生割肉也差不多了。道格拉斯趔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课桌,有些晕眩地问:“你干什么……” 安德森伸手给他看,猎人的掌心躺着一枚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颗粒,像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这是什么?” “一种非凡植物,沐浴月光而生长。这颗种子会扎根在灵体内,几个晚上就能抽枝发芽,顺着脊柱把你的大脑吃掉……啊哈,那个时候你就是货真价实的‘植物人’,足够成熟了脑袋就会被更多的种子‘嘣’的一下撑开,完成播种。” 边说,他边点起了一抹几近乳白色的高温火焰,在道格拉斯惊恐的注视下将种子燃烧殆尽。 要不是半神层次的“心灵链接”可以分摊伤害、提升所有连接者的灵体强度,安德森也没有把握一次将种子拔除干净。 他在南大陆的反抗军那里见过类似的手段,只有赶在种子发芽前才有机会拔除,不幸让它发芽了的受害者们这辈子不能见到月亮,夜晚必须待在封死无光的房间,即便如此血月时也非常容易发生异变。 那时安德森所在的冒险团队生还者数量用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当然,因为死的人太多,最后分战利品时每个人的口袋都被金币撑破了。 如果不考虑过程的话,结果其实相当愉快。 “别担心,平时多喝点水吧。”解决完隐患,安德森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示意道格拉斯放松点,“这样你会长得茁壮一些。” “……谢谢,如果你不加后面那句的话。” 虽然过程只是那么一瞬,但安德森的描述实在可怕,更可怕的是道格拉斯完全没注意到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把种子放在自己身上的。 这意味着矿区至少还有一名非凡者,存在一个未知的势力,而还未离开的凡娜也许会遇到同样的危险。 按捺下后怕的情绪,道格拉斯不再耽搁,立刻把打听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安德森。 安德森身体后仰,把椅子向后压得翘起了两条腿,颤颤巍巍地支棱着,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了解相关情报后,他摸了摸下巴,眉头微皱:“好像有点麻烦啊……” 在他看来,眼下明里暗里已经出现了四个目的不同的势力。 一是本地的信仰战神的“复活派”,他们故意放任非凡事件发酵、营造城内紧张气氛,一方面又聚集外来者,安德森直觉地认为这都是某种准备工作; 二是对耶托奈夫城现状坐视不管的弗萨克官方,以及唐恩负责联络的部分受凯撒.艾因霍恩掌控的“铁血十字会”,这些大势力明显在等待耶托奈夫城内出现变化,准备做捕蝉的黄雀; 三是安德森自己代表的“战争之红”,唯一的目的就是把牌桌掀翻让其他人的算计统统落空,在混乱的局势里获得足够多的情报和利益; 四,则是前期情报之外,不知不觉对道格拉斯下手的存在。 虽说“复活派”和弗萨克官方对于安德森小队都称得上是难以抗衡的庞然大物,但这两者的目的和行为都有一定逻辑可供猜测,能够隐约把握到事情发展的趋势。 真正让他挠头的是第四个莫名其妙就出现,而且表现毫无善意的存在。 无论是针对“战争之红”,还是那种无差别袭击的南大陆疯子,都很麻烦。 唉,我不擅长这种工作啊……边挠着头,安德森边看向道格拉斯。 后者正不自觉地摸着脖颈,好像感觉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时不时换个姿势倚在窗台上,留意着操场上那些守卫的动静。 临走前梅迪奇告诉他,如果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交给道格拉斯。 因为那家伙这几天会足够“幸运”。 运气这方面,安德森一向都是反面教材,没什么发言权。 所以他选择相信梅迪奇的判断,以此作出了决定: “道格拉斯,你留在矿区,等等看黄昏会发生什么,顺便让凡娜过来检查一下是否存在隐患。 “如果今晚无事发生,明天你就以伴侣失踪为理由挑衅一下那些教会人员,如果他们坚持不让你们离开,就自己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们的信号。 “这不会太久,我有预感,这些事情很快会有结果。”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在接受安排的同时忍不住问道: “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尊名想好?” 作为半神,理论上安德森是有着相当范围内的回应能力。不过,这家伙一直没有说过自己的尊名,道格拉斯手上只有两枚符咒起到代替的作用。 “再议,再议……”海盗猎人相当无辜地眨眨眼睛,轻巧地跳下了椅子,“我指给你一个侧门,待会儿让凡娜从那边进来。” - 他摆弄着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它们有些是单纯的建筑与风景,有些是当地工人沾染了煤灰的线条刚硬的侧脸,有些是忙乱着给客人送酒的女招待,有些是三个两个蹲在路边摆弄玻璃球的小孩子,有些是头发花白皮肤褶皱佝偻着脊背的老年人。 挑挑拣拣地,他找出了一张新拍的照片,上面只有一个背影。艾文拿起那张照片,双手拇指食指捏住边缘,似乎要将其从中撕开,又不能下定决心。 结果没等多久,那张照片在他手中自行燃烧起来。艾文有些讶异地看着相纸一瞬间被炽白火焰烧得灰都不剩。 由于照片燃烧时他根本没有松开手,手指上被火焰燎到的地方直接变得溃烂,鼓起了淡黄色的水泡。他似乎毫无察觉,抬起手重重拍着脑门,不顾挤破的水泡在碰撞下迸出浆液,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额头淌下。 “大意了……” 残存的链接被来自半神的攻击切断,他现在无法顺着气息追寻到那个教大家竖中指的小家伙。艾文的表情有些恼火和懊悔,但很快又自我安慰道:“好吧,记得神父以前总对你说什么吗?人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顺利,但努力过总比直接放弃要好。还有,做了错事要向主忏悔。嗯……这个就算了,天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把剩下的照片收好,艾文很遗憾地发现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他等不及要看乐子了,尤其是骑士老头用剑挑战一位“黎明骑士”的恶灵,如果有人肯开赌盘,他甚至会给骑士老头押上一票。 与之相比,之后的简单屠杀甚至令艾文想打哈欠。一旦把爱好变成工作,那真是相当的无聊、枯燥,且没有美感,他都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的选择了。 可惜甲方太强势,他一时半会无法走脱。当然,如果这次行动顺利,艾文估计自己离再次获得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随手用袖口擦拭着额头,艾文对着桌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开始认真思考:解决了麻烦之后,是去费内波特,还是因蒂斯转转呢? ------------ 第59章 骑士与骑士 凡娜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因为占卜产生的灵性波动。她刚刚以“耶托奈夫城内发生的非凡事件”为条件进行了梦境占卜,短暂地看到了一个游荡的恶灵、看到了恶灵手上一枚金色的戒指,还有一个模糊的独眼巨人的影子。 那巨人的影子刚刚浮现在她的意识中,她就如同遭受了重击一般脱离了占卜的状态,眼底血管根根破裂,流下血泪来。 凡娜右手一翻,“啪”地一声抖开裁剪精巧的纸人作为替身,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视力。只是因为窥探高位存在而受损的灵性无法因为纸人替身而修复。她随手召来焰流,把那叠从矿区办公室偷出来的材料焚毁,然后将视线转到没有接受道格拉斯劝告,固执地坐在原地的伊利亚身上。 “老头,你有没有听说过‘奥维尔’和‘蒂兰’这两个地方?” 伊利亚没有抬头,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于是凡娜直接离开,原路返回了宿舍楼,利用冥想等手段稳定自己的状态,直到道格拉斯返回。 将安德森的安排告知凡娜后,道格拉斯找出一张纸垫在膝头画出简单的地图来帮助凡娜找到教会学校的位置。凡娜托着下巴看他用炭笔一个个标柱路口和建筑,忽然问道:“其实我留在这里也没问题的吧。” “不行。”道格拉斯带着不赞同的神情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安德森说的那个种子很危险吗?” “你也知道危险啊!”凡娜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来表示嘲讽,“知道危险,为什么还愿意回来?不怕死吗?” “我跑得快。” 道格拉斯扬了扬带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灵界和现实世界的联系紧密而又特殊,除非专门针对,否则很难完全限制属于序列五层次的“旅行”。 接着他又补充道:“而且你在的话,如果出了问题我会很难办。” “喂喂,我比你序列还高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身上有种子,变成了一半是植物一半是人的怪物……”道格拉斯把画好的地图塞进凡娜手里,没好气地说道,“我会因为心软没法下手杀你,然后大家一起完蛋,懂了吧?” “噗……” 凡娜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道格拉斯略显恼怒地推了推她肩膀:“滚去安德森那里笑,快滚。” “好好好……” 考虑到这里有其他隐藏的非凡者,道格拉斯不准备在独自房间内待着,顺便就把凡娜送到围墙边。直到翻上墙头,凡娜才停止了调侃,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可别死了啊,我也会伤心的。” 那倒也不必……道格拉斯总觉得这个“伤心”不太正经,于是没有回应,转头就走。 他的任务说来只有一个字:等。 但要做的准备远不止于此。在可能有危险到来的黄昏之前,道格拉斯还有几件小事需要解决。 他首先摘下了“蠕动的饥饿”,耐心地与这只人皮手套进行交流:“你愿不愿意把今晚的祈祷提前一些?” “蠕动的饥饿”在阿蒙的封印之下副作用不算多,但非常地有个性,比如坚持一天三次地赞美“真实造物主”,通常选在三餐开始的时间点。对于佩戴着它的人来说,这种赞美和邪神呓语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污染,但仍然会造成头痛、幻听、灵性波动等一系列副作用。 当然,简单的摘下它将它放到无人处是可以的,随身携带几朵蘑菇进行威慑也是可以的。只是接下来道格拉斯无论是战斗还是保命都很依赖“蠕动的饥饿”,无法简单粗暴地对其置之不理。 他也有理由担心自己这么低的序列,在没有阿蒙掠阵的情况下威胁“蠕动的饥饿”,会被这只手套翻脸不认人地吃掉。 好在“蠕动的饥饿”是一件有想法、有活着特性的封印物,稍微打个商量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在忍受了长达半小时加量不加价的对“真实造物主”洋洋洒洒没有半句重复的赞美之词后,道格拉斯感觉自己的耳朵如果也是活的,这会儿肯定已经离家出走了。 “怪不得‘极光会’成员给人的感觉总是疯疯癫癫的……” 对道格拉斯而言,聆听这种呓语唯一的收获就是其中会夹杂一些仪式和神秘学知识。 比如今天,“蠕动的饥饿”就毫无意识地念叨出了可以与“秘祈人”互换的几条途径名称,和“阅读者”的不完整配方。 头晕目眩地站起身,道格拉斯一边抹去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将手套戴回左手,绕了一圈后回到公共食堂,挑了个离门不远、背靠墙壁的位置,在等待之中慢慢恢复着被“蠕动的饥饿”吵到的灵性。 直到两个小时过去,被安置在这里的人们陆陆续续来到食堂,准备享用晚饭。 从第一个人踏入食堂大门,道格拉斯就将放牧的灵魂切换至“欲望使徒”,开启了“危险预知”。 因为使用期间要持续提供灵性且不能切换别的灵魂,“危险预知”在平日里颇有些鸡肋,但应付眼下的情况却非常合适。 如果有人对道格拉斯产生了恶意并有付诸实践的能力,道格拉斯将提前预知到对方的行为,拥有相当主动的先手权。 他希望能在黄昏之前将那个隐藏在人群之中、给自己种下“月光种子”的非凡者找出来。 男性,女性,消瘦,强壮……道格拉斯将面包掰碎丢进红菜汤里,不经意地打量着走进来的每个人,中间还看到了下午乱拍照片的艾文。 后者很自然地打了一份饭菜独自享用起来。 直到不再有人进入食堂,道格拉斯仍未察觉到针对自己的“恶意”。 看来将种子拔除并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又或者是隐藏的非凡者觉得已经完成了任务,早就悄然离开。 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将凉透了的红菜汤送入口中,顾不得品尝番茄的酸甜与甘蓝叶的清脆,囫囵解决掉了晚餐。此刻,窗外光线已经逐渐转弱,天边出现了橘色的晚霞。 …… 擦拭着那把长剑的伊利亚在昏黄光芒铺展到脚下时便停住了动作,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将原本放在脚下的猎枪挂在肩后,火药袋则挂在了腰间。 加上长剑和坑坑洼洼的胸甲,他的形象愈发古怪可笑起来。 一个发丝灰白、绿色眼眸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伊利亚身边,含笑打量着对方。 对艾文的出现,伊利亚似乎完全不觉得有问题。也许现在老人所有的执念就是找到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无暇他顾。 凭着自己十数年来在战场磨砺出的直觉,伊利亚感受到了某种凝重的氛围。他提起长剑,谨慎地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直到眼中映出了一个不似活人般漆黑的身影。 那身影仿佛由一团浑浊的黑气组成,四肢长到有些畸形;大概是头部的位置有两团闪烁着的幽绿鬼火,就像是一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倒吸了一口冷气,伊利亚从牙关中挤出一个单词:“恶灵……” 他没有想到,游荡在城镇之中、可能杀害了自己儿子的凶手居然真的是时常出现于民俗故事里的恶灵! 当他看见恶灵之时,恶灵也停下了原本向着灯光明亮的食堂走去的步伐,转而面对伊利亚,缓缓地举起了手。 那姿势伊利亚很熟悉,那分明是举剑的姿势! 跟后面,满脸悠哉的艾文见到这一幕,清了清嗓子,旁若无人地开口朗声道: “没错,你想得没错。这个恶灵曾经也是一名‘骑士’,嗯,虽然跟你认知里的骑士不太一样。 “你认识他的,他是这座城市的主教,前一任。 “或许你也不认识他,这个被你们称颂为虔诚和友善的主教,在战争失败的那一天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责任,带着教会的封印物想要离开。 “不幸的是,他被神明陨落的气息污染,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你身后那座山上的某处。后来被‘复活派’的成员发现,用亵渎的方法做成了恶灵。” 伴随着这故事旁白般的叙述,恶灵手中逐渐凝聚出一把不够真实、却隐隐有光芒流转的长剑来。 伊利亚却仿佛听不到艾文聒噪的声音。 虽然眼前的场景违背了老人六十多年的认知,但此刻伊利亚的脑海中,只有一种声音生根发芽、不断壮大。 “哈哈,你知道自己奉行的那套骑士精神早被淘汰了几十年!没有人在意你这个沉迷于旧梦的糟老头!就连被你寄予厚望的儿子,都不屑于学习什么狗屁的荣誉与英勇,反而因为你严苛的训练而心生怨恨,与你疏远! “但这些都不重要,你是来杀死它的。管它是恶灵还是别的什么,它杀死了你的子嗣,你便以骑士的名义,发誓要对方血债血偿! “你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堕落的主教更能证明你的正确!想必你那听腻了老故事的孙儿,也会因此以自己的爷爷为骄傲吧! “高洁的骑士啊,请吧!让世人看看,何谓真正的骑士!” 没错。 在艾文越来越兴奋,张开双手如同舞台上的报幕员一般掀开戏剧帷幕之时,老人不再思考,而是同样举起了剑。 既然是敌人,那就杀死它。 杀死它! 两把迥异的长剑就这样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金属摩擦的铿锵之声传出了很远。 远到坐在食堂里的道格拉斯隐约地捕捉到了叮叮哐哐的轻响。 等到他混在几个爱凑热闹的人中走出食堂时,立刻被远处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奇怪的人形黑雾散发着阴冷和嗜血的气息,毫无疑问是一个恶灵。 而另一个人,那古怪的造型,无疑是下午见过的伊利亚老人。 道格拉斯做梦都想不到,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能和一个明显有非凡因素的恶灵打得你来我往! 这不科学……不,这不神秘学!道格拉斯忍不住快步向前,想要看个清楚。 随着距离的拉近,借着黄昏时刻还算明亮的光线,他忽然觉得伊利亚老人的身姿比下午挺拔了很多,不再有佝偻的迹象。 甚至于老人身上的衣衫都被鼓胀肌肉撑起,裸露的肌肤上可以看到贲张的青筋…… 然而仔细看去,道格拉斯的面色瞬间苍白。 那青灰色的、蛰伏在老人皮肤下不断鼓动的事物表面十分粗糙,比起正常的血管和经络,更像是、更像是某种植物蔓延向外的根茎! 安德森所讲的故事瞬间从他脑海中掠过。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看向伊利亚的面部与颈部,发现老人的脖颈被类似的枝茎撑出了夸张的轮廓,而本该因剧烈运动而充血变红的脸颊上,细小的枝条犹如蛆虫一般蠕动着,好像随时会挣开那褶皱的人皮开枝散叶。 这就是为什么伊利亚能够与恶灵对抗! “不……” 头脑有些混乱地向着天空看了一眼,道格拉斯发现红月尚未升起,下意识地觉得伊利亚还有救! 可是目光再次落到那张连眼眶里都开始钻出绿叶的面孔上时,他无法欺骗自己的理智。 来不及了。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恶灵和伊利亚的战斗已经愈发激烈。即便有着非凡植物支撑身体,伊利亚到底还是不敌原本就非常善于战斗的恶灵,逐渐落于下风。 想到身后和食堂里那些对非凡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道格拉斯知道自己不该思考这么多。 他的本性、他从小到大经受的教育、他后天在教会中训练出的习惯,以及不久之前,眼看着同伴死去而无能为力的遗憾、对自身懦弱的痛恨……让道格拉斯在这一刻感到某种疏离的冷静。 没有浪费时间去劝身后那些人离开,一柄覆盖着硫磺火焰、形状如刀的巨剑出现在道格拉斯手中,在他的驱使下强硬地介入了恶灵与伊利亚的战斗! 原本出来看热闹的人们也许没注意到伊利亚的异状,却无法忽视张扬出现的“熔岩之剑”。这违背常识的一幕顿时令很多人张大嘴巴惊愕万分,失去了继续靠近的想法和勇气。几个格外胆小的人转身大喊着逃跑时,所有人都往后退去,力求与那混战的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远一点。 道格拉斯没有费心去关注身后的事情,他的目标只有将恶灵和伊利亚分开,尽可能地杀伤前者,降低恶灵之后伤人的概率。 至于伊利亚……道格拉斯尽量强迫自己不去想。 挥舞的“熔岩之剑”格开了恶灵的暗淡长剑,直直向着恶灵一团黑雾的身体斩落。恶灵眼窝处幽绿火焰摇摆两下,颇有灵智地转身避其锋芒,噔噔噔后退几步。 接着,恶灵一手持剑,一手抬起指向道格拉斯。 一枚金色的戒指嵌在恶灵黑雾般勉强能看出轮廓的手指上。同时,恶灵的头部裂开一个拳头大的洞口,艰难地张合着,吐出一个古赫密斯语单词: “流……放……!” ------------ 第60章 向神祈祷 “流……放……!” “缓慢!” 嘶嘶作响如毒蛇吐信的恶魔语几乎和古赫密斯语同时出口。在恶灵手上的金色戒指亮起光辉之时,道格拉斯只觉得遭遇了一股磅礴又无形的力量,整个人被高高地抛起在空中。 好在恶灵说话吐字都不太利索,让他抢出了以“污秽之语”相互伤害的时间。“蠕动的饥饿”瞬间变得透明,令道格拉斯闪现到了行动骤然迟缓的恶灵身侧,随即切换到“熔岩之剑”斩向恶灵迟迟未能收回的,带着金色戒指的手臂。 唰! 这一剑干脆地穿过了恶灵飘渺不定的身体,一部分黑雾被搅散,却没能斩下那条手臂。显然单纯的物理伤害无法伤及恶灵的根本。 道格拉斯倍感可惜地“啧”了一声。那金色戒指显然是一件较为强力的封印物,而通常情况下仅有吞噬血肉本能的恶灵居然有使用封印物的灵智,这非同寻常的表现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被他的攻击激怒,恶灵头部两团鬼火似的眼睛紧紧盯住道格拉斯,那黑洞洞的嘴巴张得更大,继续吐出不连贯的语句:“此,地,禁,止……” 道格拉斯眉头一跳,丝毫不敢松懈地挥舞起“熔岩之剑”试图打断恶灵使用封印物的进程。然而近战终究不是“戏法大师”擅长的领域,一句古赫密斯语最终被恶灵完整地吐出: “……与,灵,界,沟,通!” 话音落下之时,一股隐隐散发着威严感觉的力量从金色戒指上扩散而出,少许地改变了周围的规则,削弱了灵界与现实的联系。 作为依附于灵界的存在,恶灵本身的状态也随着这道律令而略有摇摆,黑色雾气变得不够凝实,但借助生前高超的格斗能力,恶灵的攻势逐步加快,手中暗淡长剑大开大合地劈斩起来。 失去快速移动手段的道格拉斯顿时无法招架地接连后退,勉强地格挡着恶灵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双臂很快因为冲击而变得僵硬麻木,几乎要握不住“熔岩之剑”。 很快,道格拉斯脚步踉跄了一下,格挡的动作出现失误,恶灵那柄散发微光的巨剑便以极其迅猛的姿态划过了他的胸口。 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剑刃轻松地撕开皮肉。飞溅而出的鲜血令恶灵双眼的幽冥之火燃烧更旺,它猛地向前扑去,亟待享用鲜活的血肉以补全自身,然而受伤的猎物却在它眼前化作了一团流动的阴影,哗啦一下散开在地面。 见到猎物逃脱的恶灵发出愤怒的“嗬嗬”咆哮声,脑袋不断转动,寻找道格拉斯的踪迹。 借助“藏入阴影”的能力暂时脱身,道格拉斯却不敢躲避太久,免得恶灵在发现自己闪躲的本质后将“隐藏行踪”也禁止。 从不远处路灯的影子里钻了出来,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显得狰狞,那道从左肩斜拉到肋侧的伤口以下的衣物已经被浸湿,血液滴滴答答砸落在尘土中。 看着恶灵转过脑袋,看着那两团鬼火般燃烧的双眼里嗜血的光芒,道格拉斯吐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左手,用掌心对准了正大步靠近的恶灵。 原本迫不及待的恶灵在面对那漆黑的人皮手套时,竟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一直以来都在吞噬血肉的恶灵自诞生以来,首次感受到了将要被什么东西吞噬的恐惧感。 “蠕动的饥饿”解除了伪装,掌心的位置裂开两只眼睛,瞳孔鲜红,仿若血染。 呜! 阵阵阴冷的旋风刮起,竟将高大的恶灵吹得脚步踉跄,无法抗拒地向“蠕动的饥饿”靠近。 恶灵的双眼中,恶意与嗜血消退,出现了极为人性化的惊愕、愤怒和慌乱。它用力将巨剑插进地面,一团黑雾般的体表隐隐浮现出晨曦般的点点光辉。 那光辉愈来愈膨胀,代替恶灵与“蠕动的饥饿”吞噬灵魂的能力对抗着,最终凝聚起了一场微缩的“光之风暴”! 这团“光之风暴”的威力并不出众,不足正常水平的十分之一。但两股风压激烈碰撞之下,道格拉斯和恶灵都不可避免地遭到冲击,拉开了距离。 借助这点距离,恶灵摆脱“蠕动的饥饿”的吞噬,遵从心的意愿,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消失在了逐渐昏暗的夜色之中。 随着它的离开,原本“禁止与灵界沟通”的规则也迅速消失。 跌坐在地的道格拉斯虚脱般放下手臂,人皮手套在他的意愿下恢复成了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不再散发阴冷嗜血的气息。 “早知道上来就给它吃了……” 自顾自地嘀咕着,道格拉斯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皮开肉绽的伤口,痛得眉头直抽。 要不是那个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禁止沟通灵界”,他险些忘记,恶灵和一般的灵体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依托于灵界的另一种生命,呃,也许有生命的存在形式罢了。 而“蠕动的饥饿”总共能够放牧七个灵魂,目前还空着三个位置。 它是个灵体都能吃,无论是冤魂还是恶灵。两者之间是天然的捕食者与被捕食者关系。 暂时解决了眼前的危机,道格拉斯有些犹豫地抬起手,对着伤口比划了一下。最终,他默默咬住衣袖,利用灵性点起火焰灼烧伤口止血。 并不专业于放火的“戏法大师”做起这活儿来简直是煎熬。用手指一点点抹过翻卷的皮肉,道格拉斯痛得汗珠泪珠和血珠子一起往下掉。等到处理完这条将近二十厘米长的伤口,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眼见黑夜的裙摆遮蔽天际,红月即将升起,道格拉斯不敢耽搁,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找到了伊利亚老人的尸体。 毫无疑问,老人已经气息断绝。那诡异的植物在他的体内增生,取代了骨骼与肌肉,僵直的关节令伊利亚如同一具栩栩如生的木雕。纤细的枝桠带着蜷曲叶片从老人双眼、双耳和口鼻处蜂拥而出,将原生器官都挤得歪歪扭扭,让人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可怖。 但奇怪的是,安德森描述的“头脑炸裂,种子飞溅”的景象并未出现,暴露在外的叶片也呈现出干巴巴的萎靡模样。这株植物似乎随着老人的死去而枯死了。 不,也许只是因为红月还未升起……不敢触碰伊利亚明显有异样的尸体,道格拉斯无法进一步检查,只能先断绝隐患再说。 他“旅行”到早就空无一人的公共食堂,找到一些木炭和食用油,回到老人身边,用油浸透了老人的遗体。 退后两步,道格拉斯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却意识到他们也只不过是见过一面、聊过两句的陌生人而已。最后,他擦燃火柴,点起大火,低声说道:“向你,和你的时代致敬。” 劈啪的燃烧之声不断响起。道格拉斯谨慎地等到红月出现,确认尸体再无异状后才离开。他简单查看了宿舍楼以及周围的建筑,发现房间内的物品都十分凌乱,似乎在慌张之下人们没有收拾东西就匆忙离开。 但这人未免也走得太快了…… 算上和恶灵互相伤害和焚烧尸体的时间,总共才十多分钟而已。道格拉斯心底的疑惑和担忧越来越重,当他走到矿区的大门,看到两个倒地身亡的当地教会人员时,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简单检查了一下两具尸体,他发现两人并没有外伤,只是面容狰狞、双目圆睁,嘴也微微张开,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被生生吓死一般。 吓死……道格拉斯嘀咕着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开始思考哪些途径拥有影响他人情绪的非凡能力。 排除了“教唆者”、“挑衅者”、“律师”这几个更偏向引导而非影响的途径,他很快把嫌疑锁定在“观众”和“恶魔”两个途径,后者嫌疑更大。 因为在贝克兰德处理过相关案件,道格拉斯知道后者在某个序列会拥有催化他人情绪的能力。 而“恶魔”出现的地方,一定少不了血腥案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利用“藏入阴影”的能力隐蔽地向城内前进,准备视情况来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 随着前进,吹拂的夜风里掺杂了轻微的血腥气。道格拉斯发现不远处的街道已经乱成一片,一些似人非人的身影在煤气灯光下游荡,还有不少人四散奔逃着,附近的房屋内也传来惊慌的哭喊声。他眉头一皱,选择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民房穿墙进入,一探究竟。 他“开门”而入的地方是一间面积不大但布置温馨的卧房。隔着一面墙,道格拉斯已经听到了儿童哭泣的声音。他靠近墙面,利用“开门”的能力打开一扇泛着蓝色荧光的小“窗口”,窥视隔壁起居室里的情况。 还散发着热气的炖菜和内嵌果干的大片面包摆放在桌上,汤匙和刀叉沾着汤汁掉落在地,但那对中年夫妻无暇注意这些事物,而是半蹲下身焦急地看着捂住脸庞,不断喊痛的小女孩。 “呜呜,妈妈……我的眼睛好痛……” 小女孩把头靠在母亲手掌上呜呜抽泣着。中年妇女动作小心地托着女儿的脸庞,低下头查看,而胡茬凌乱的中年男性则有些手足无措,时而蹲下,时而站起,笨拙地拍着小女孩的后背。 “乖,乖,给妈妈看看……” 为了获得充足的光线,中年妇女和小女孩转了个身侧对墙壁上的瓦斯灯,正好能让道格拉斯从侧面看到小女孩的情况。 在母亲哄了几句之后,小女孩终于放下了捂住脸的双手,抬起了头,茫然无措地睁大了双眼。 孩子的眼球轻微地凸起,充血红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中年妇女大吃一惊,叫丈夫扶着孩子的头,伸手轻轻地拨开孩子的眼皮。 不拨开还好,眼皮被掀起之后,一片纤细蜷曲的叶片终于得到了伸展的空间,缓缓垂落在孩子的眼球上,将自己舒展开来,展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这一幕,中年妇女尖声惊叫起来,孩子的哭声、男性焦急的问询声也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场面不可收拾地走向混乱。 在旁窥探的道格拉斯更是脊背发凉地后退一步,看着钻出女孩子眼眶的植物枝条,他立刻想起了不久前伊利亚死去时的场景。 这该怎么解决……嘶,要是有张“沉睡”符咒就好了!直接走出去太可疑了……正在道格拉斯竭力思索之时,隔壁传来的声音却有些不对劲。原本只是紧张和慌乱的讨论不知为何逐步发展成尖锐的争吵,中年妇女和男性情绪逐渐激动,相互指责了起来。 察觉到异常的道格拉斯立刻“开门”来到起居室,刚好看到中年男性面色涨红地将自己的妻子推倒在地,伸手抄起了木质餐椅,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向下抡去。 道格拉斯当即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腹部,趁其踉跄后退时瞄准下颌补上一击老拳,让中年男性暂时昏厥过去。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一阵寒风袭来,道格拉斯急忙侧身闪过,发现中年妇女手中抓着一把餐刀,也十分不理智地扑上前来,只好如法炮制地将她也打晕。 而那双眼被抽条枝叶覆盖住的小女孩甚至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墙边不断揉着眼睛,哭哭啼啼地叫着“爸爸”、“妈妈”。 看着一片狼藉的起居室,道格拉斯叹了口气,只好先安抚了小女孩几句,接着用床单等布料卷成绳子,将中年夫妇结实地捆在了餐椅上,免得他们醒来再暴起伤人。 小女孩懵懂地听着他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因为眼睛看不见,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只是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脑袋,假装自己看见了道格拉斯:“叔叔,妈妈和爸爸不吃饭就睡觉了,晚上会不会饿呀?” “不会。” 道格拉斯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女孩,看着那摇摆着的嫩绿枝桠。小女孩的状况好像和伊利亚还有所不同,她的身体关节并没有被取代,还是非常柔软灵活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除了眼睛疼,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说起来没有父母搭茬,她倒是很快不哭了——最终,她将脑袋转向窗户的位置,用有些飘渺的语气说:“没有,我就是眼睛疼!叔叔,你可不可以把窗户打开啊,我好想看看月亮……” 道格拉斯倒吸一口凉气,豁然起身,将房间内所有窗帘都拉上,隔绝了淡淡的绯红光芒。 然后好说歹说地让小女孩待在没有窗户的盥洗室内,反锁了盥洗室的门。 做完这一切,道格拉斯头皮发麻地摸出联络用的符咒,通过将其点燃的方式远程呼叫安德森:“恶灵的事我搞清楚了,它生前应该是‘战士’途径,能够使用一件可以禁止某种行为的封印物,有一定的智慧。现在有人能告诉我城里发生了什么吗?” 借助“心灵链接”的雏形和符咒加持,安德森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于道格拉斯脑中响起:“干得好。至于城内的情况,呃,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真诚建议你到西边火车站或是南方城门边等待唐恩老大解围,还有,别让那些东西碰到你的血。祝你好运!” 很好,说了等于没说……暗自嘀咕了一句,道格拉斯向街上看了看,发现类似的情况出现在各处。不断被体内植物蚕食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而是活生生地感受着那些根系汲取自己的血肉。他们好像永远不会停歇般哀嚎吼叫着,不自觉地追寻着其他活物。 沐浴着红月的光辉,那些顶破皮肤甚至挤碎颅骨的诡异植物欢欣地舒展着枝条,不久便会从枝条中心伸出花骨朵一样的东西。 然而很快道格拉斯就发现那些并不是花朵,而是充满种子的子房。 一旦有活物靠近,诡异植物就会驱使着宿主抓住对方,子房逐渐膨胀,顷刻便爆裂开来,种子如同雨水一般泼向四面八方。 接触到新鲜血肉的那些会很快抽条发芽,成为全新的植株。 眼睁睁看着那些植物用如此方式“吃掉”了一个人,道格拉斯双手紧紧捏成拳状,虽然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恐惧,却没有盲目地冲出去救人。 他自己身上还有着新鲜的伤口和血迹,贸然出去只会成为那些植物的养料。 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而见过足够多的样本之后,他总算知道伊利亚的遗体中的植物为何会提前枯萎,没有播种。 因为这些植物靠着人本身的灵性与血肉生长,而老年人在这方面早就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植物抽干而死。或许小女孩的状况也类似,小孩子的身体无法提供太多养分,那些植物只能依靠沐浴月光获得灵性才能继续生长。 将视线从那堆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肉上移开,道格拉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用冥想的方式平复着情绪。在几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地迈开脚步,在房间内翻找出了一些蜡烛。 对于有神秘学基础的人来说,那地狱般地景象展现出的权柄简直不能更清晰。 丰饶,繁衍。 不惜代价的丰饶与繁衍! 而这恰恰是“大地母神”所执掌的领域。 虽然手头只有最廉价的白蜡烛,没有添加任何仪式要求的草药与精油,但道格拉斯还是以学院派的严谨完成了每个步骤。 制造灵性之墙,净化仪式银匕,摆放好代表自己的一支蜡烛,和代表神灵的另外两支。 站在简陋的祭台前,道格拉斯双手做出怀抱婴儿的姿态,以远超于以往的虔诚低声诵念道: “我祈求生命的力量…… “我祈求大地的力量…… “我祈求母神的眷顾…… “祈求您投下注视,拯救您受难的子嗣,解决这场灾难……” 就在道格拉斯念诵大地母神的尊名之时,蛰伏在他灵体深处的一只拥有十二个环节的半透明蠕虫舒展了一下身体,将这次祈祷相关的信息从灵界及星界偷走。 等待了片刻后,见无事发生,道格拉斯便再一次地重复起祈祷的语句,只是声音中逐渐染上了痛苦的意味。 他反复尝试了五、六次,寄生在他身上的“时之虫”也就尽职尽责地多次偷走对应的信息和概念。 直到道格拉斯放下双手,熄灭蜡烛,一言不发地立于原地,“时之虫”才再次蜷缩成环状,不动声色地潜伏起来。 ------------ 第61章 邪神子嗣 (前一章修改了部分内容,建议翻回去看两眼) 没有回应。 这很正常。道格拉斯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接受的神秘学教育总是将神明的回应描述为弥足珍贵的恩赐。 在这里发生的事也未必是由执掌相应权柄的神明所引起。 高位格的封印物和其他一些邪神当然也能做到。 他挥手驱散灵性之墙,刮起的微风吹熄了蜡烛顶端微弱的火苗,房间立刻昏暗下来。将那些蜡烛一一捡起,放回房间抽屉,道格拉斯走到盥洗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小女孩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扉闷闷响起:“叔叔,是你吗?你把门打开吧,我不会乱跑的。我饿了,我好想吃饭啊……好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道格拉斯只觉得小女孩的嗓音有些沙哑和含糊。也许是之前哭得太厉害了吧。 “……不行。”他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对仍处于昏迷中的中年夫妇,没有改变主意,狠下心对小女孩说道,“叔叔要去一趟教会,你还不能出来。” 门内传来了拖着脚步走动的声音。小女孩没有回答他。 道格拉斯也不准备再等下去,转身去厨房冲掉自己身上的血迹后便离开这栋建筑,靠着“开门”、“旅行”和“藏入阴影”等能力快速移动着。 在安德森建议的火车站和南城门中他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可以在路上经过剑刃大教堂。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杯水车薪,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阻止这场非凡事件,那就只有自称“复活派”的战神教会残党了。 要是连那帮把持着十几件封印物的“复活派”也无法解决,道格拉斯也只能放下助人情节,优先保全自己。 二十多分钟后,他目光复杂地蹲在附近建筑物的顶端,看着那以教堂为中心笼罩而下的淡白色的半球形光幕。光幕的半径有一百余米,成功地将那些诡异的植物阻挡在外。 而侥幸挤进光幕保护下的人们无需催促,纷纷自发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反复念诵战神的尊名。成百上千不同的嗓音汇聚成唯一的声音,忏悔着自己的罪过,祈求着神明的庇佑。 相对于整个城市,这些幸存者的数量还是太少了。 但他也没有权力要求更多,至少他能看到“复活派”在尝试控制局面。而面对这天灾般的非凡事件,普通人也许只有绝望地等待救赎这条路可走。 可如果神明不会回应,那救赎究竟在何处? 道格拉斯无法回答,他只好转身分辨着方向,向城南而去。为了避开地面上那些植物,他干脆就沿着建筑物相连的屋顶一路穿行。 行至半途,正前方大概两条街之外忽然爆发出冲天的火光,伴随着一百座火炮同时开火般沉闷的隆隆声。道格拉斯倍感意外地停下脚步,看到一座四层高的建筑正因为某种冲击而不断摇摆甚至部分倒塌。 几乎同时,他打了个寒颤,感觉周遭的温度猛地下降了许多,一种阴沉的氛围沉沉笼罩而来。灵性直觉轻微颤动,道格拉斯当即开启灵视望向四周,发现周遭的环境似乎与灵界产生了交融,斑驳交错的色块之中,不少形状各异的灵体向着发生异常的方向而去。 还没来得及惊讶这种异常的状况,一只灵界生物忽然从他右手边极近的地方蹿出,猛扑到了道格拉斯身上。还没反应过来,道格拉斯只觉得头脑晕眩了一下,好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几百圈。 等到能看清周围事物,他愕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本的屋顶上,而是跌坐在一片狼藉的街道,面前就是一栋部分垮塌、摇摇欲坠的四层高建筑,不远处有几具扑倒在地,死状狰狞的尸体。 草!那个灵界生物把我直接扔到发生意外的地方了?道格拉斯当即翻身站起,本想利用“旅行”迅速离开现场,又硬生生停止了动作。 周围灵界明显发生了异常,贸然穿梭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后果……比如被灵界生物再叼回来!他的五指握拳又松开,提起百分之两百的警惕查看周围情况。 “还不算太蠢。”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格拉斯没有回头,直接化作一滩流淌的阴影与说话者拉开了距离,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说话之人有着符合弗萨克特色的体格,身着战神教会标志性的银色为底、橘色点缀的主教长袍,面容一半隐藏在兜帽之下,一半被络腮胡遮掩,只能看出是个男性。 他的身后则是道格拉斯见过的那只由黑雾构成,佩戴封印物戒指的恶灵。在男人身后,恶灵好像绳子被牵在主人手里的小狗,低垂着头,异常安静。 这奇怪的组合让道格拉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在几十米远处显身,试探性地问道:“你能驱使恶灵、不,驱使灵体?你要做什么?” 对方并未否认他的猜测,只是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地说:“邪神的子嗣即将降临,我需要你帮助我解决这个麻烦,否则,我们都得死。” “……阁下,”道格拉斯一边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边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您说的是真话,我恐怕也无能为力。我相信您作为本地的主教,肯定有……” 话还未说完,他面色一变,转头看向那座坍塌的建筑。只见砖瓦重叠的废墟之下,一只黑黢黢的非人手臂探了出来,撑在了地面。随着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发力,废墟之下的生物将自己整个地扯了出来,发出了铁皮摩擦般刺耳的吼声。 它的身高接近三米,皮肤暗淡粗糙,似乎有毛发覆盖;头顶生有盘曲的羊角,其上布满神秘的花纹,背后则生出一对宽大的蝠翼,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然而更令道格拉斯瞩目的是,这仿若民间故事中的“恶魔”,腹部居然高高的隆起,如同怀胎十月的妇女一般! “恶魔”原本透露着黑色邪异味道的皮肤被撑得仿佛一戳就破,几乎能够看见血色,更不要说腹部时不时还会改变轮廓,这边凸起一下,那边凹陷下去,好像真的有一个胎儿在其中不断摆动手脚。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灵视”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身体却猛地僵住。 不能看! 会死! 来自本能的疯狂预警让道格拉斯瞬间清醒,摆脱了莽撞的情绪,背后也渗出一层冷汗。 似乎是被腹中的东西折磨得精神暴躁,“恶魔”抬起幽绿的眼睛,长方形的瞳孔锁定了弗萨克主教和道格拉斯,抬手便挥出了数十只淡蓝色的硫磺火球,带着嗖嗖风声分别袭向两人。 弗萨克主教双眼一眯,虚空之中几只臣服于他的灵体立刻主动迎上前去,献身般阻挡了硫磺火球。 道格拉斯也不敢怠慢地逃进阴影之中,但没急着跑路,而是靠近弗萨克主教又惊又怒地问道:“是真的邪神子嗣?!” “当然,你在城内见到的怪物,都是受到了它的污染。”弗萨克主教说着,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放任邪神子嗣诞生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帮我一把。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会立刻杀死你以获得你那件不错的封印物。” 说到后半句时,主教的气息更加阴冷可怖,好似冥界的看门人一般,掌握着生与死的界限。 道格拉斯脸色几度变幻,思绪电转。现在逃走,无疑会遭到恶魔和主教两方面的攻击,在无法借用灵界快速脱身的情况下,他确实没有把握从这两个家伙手下完好离开。 最终,他咬了咬牙,握在衣兜里的手悄然捏住了仅剩的一枚符咒:“好,我留下!但作为报酬,结束后你要为我找到一个可供驱使的灵。” - 耶托奈夫城西侧,火车站台。 得益于那条横贯城区的河流和附近大大小小的工厂,城西居民有充足的材料封闭街道,阻挡了诡异植物的蔓延。惊慌失措的幸存者们仍然在恐惧的驱使下一股脑地涌入了火车站台,希望快些离开这座昔日可亲、今日可怖的城市。 然而停靠在站点的火车全部缺乏燃料,又没人有敢于跨越河流,从怪物堆中运回足够的煤炭,事情就这样陷入僵局。即便如此,人们也甘愿挤在小小的站台之上,不肯离开这唯一的希望,哪怕这里的拥挤程度已经让人喘不过气、转不过身。 就连身体足够灵活柔韧的“魔术师”凡娜,都险些被溺死在人的浪潮之中。离开沙丁鱼罐头般的火车站台,她先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头一次觉得夜晚的空气是如此甘甜可贵。 等到呼吸平复,她稍微分辨了一下方向,很快在一栋五层建筑的顶楼找到了安德森,皱着眉头问道:“唐恩老大什么时候才能到?” “明天,至少是太阳升起之后。” 凡娜的表情无法遏制地扭曲了一下:“……那样不会太迟吗。” “我相信唐恩和凯撒公爵都有着正常的智商水平。”安德森说着,抬头看了一下高悬于天空的红月,“在夜晚对付那些怪物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对了,你们可以先撤,我想顺着铁路走应该是安全的。” “你呢?” “唉,还得等等,放出去的线还没咬钩呢。” “真高兴知道你还记得这件事。”凡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只皱巴巴的卷烟咬在齿间凑上前去,看着安德森毫不介意地伸手碰了碰卷烟末端,为自己点起了火。她略感放松地吞吐烟气,懒洋洋道,“不过你能保证放下的饵不被大鱼一口吞掉吗?” 猎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你看起来并不担心嘛。看来罗塞尔所言非虚,’女人的心思正如海底的一根针‘,难以捉摸啊!” 凡娜不太优雅地白了他一眼,半刻的沉默过后,却是低声嘟哝道,“我对他的所有占卜都会失败,这家伙背后应该有高序列的非凡者,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这个解释能让你放心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安德森“呵”了一声,抱着双臂靠在窗框边,脸上带着挪揄的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凡娜莫名有种抬起巴掌呼上去的冲动。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打一巴掌也没什么,反正猎人都皮糙肉厚的。 在她将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安德森忽然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些什么,那双碧绿的眼眸深处腾起了深红色的火光,代表着有人在通过心灵链接呼唤他这个“领袖”。 “哈,场面搞得很大嘛……” 他双臂伸展着放松了一下肩膀,对凡娜点了点头示意后,轻巧地翻出窗框攀上楼顶,迈步之间化作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长枪,如同划破夜空的火流星般激射而出。 ------------ 第62章 一变再变的局面 将左手向前探去,覆盖其上的人皮手套瞬间变为深邃邪异的黑色。道格拉斯手腕一拧,迎面飞来的硫磺火球便如同不规则运动的分子般横冲直撞,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扭曲”! 淡蓝色的火焰在身边炸裂,刺鼻的硫磺气息令人呼吸滞涩。道格拉斯短暂屏息,身体哗啦一下散落成浓郁的阴影离开原位,靠近了一具横在街道上的尸体,利用“蠕动的饥饿”本身制造血肉炸弹的能力,撕扯下了尸体上的血肉。 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他一边将这团威力相当于破片手榴弹的血肉猛地掷向恶魔。 理论上利用自己的血肉制作炸弹的威力是最大的,一般情况下他甚至可以凭借溅到对手身上的肉片完成快速近身。但面对精于杀戮的恶魔和恶魔肚子里邪神的子嗣,送上自己的血肉和送死无异。 能否杀伤恶魔是次要,道格拉斯唯一的目的是吸引恶魔的注意力,让后方弗萨克主教有对抗邪神子嗣的余力。 战斗甫一开始,恶魔腹中的东西便若有所感般挣动起来。虽然尚未出世,但它仿佛有着天生的能力,很快便将附近街道上游荡的诡异植物全部召唤了过来,甚至于建筑与废墟之下,还钻出了大量生活在下水管道中的虫子与老鼠,疯狂地冲向两人。 道格拉斯本以为自己并不害怕虫子的,但事实证明任何东西数量多到密密麻麻如浪潮般覆盖而来时都足够恐怖。 好在弗萨克主教身为“死神”途径的高序列非凡者,能够以自己的身体连接冥界。在那扇古老沉重的青铜大门洞开之后,借着死灵的帮助,弗萨克主教将冥界内“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弱小的生物只要踏入一定范围内都会当场死亡。 就连身为非凡者的道格拉斯,靠得太近也会感受到自身灵体的衰弱与动摇,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灵体从躯体中扯出似的。 “其他的攻击就交给你处理了。”弗萨克主教声音低沉地响起,兜帽之下的面孔也是写满了凝重,“邪神子嗣有关于繁衍、灵性与生命的权柄,我必须全力牵制它的力量!” 用“死亡”对抗“生命”……嘶,能够对抗邪神子嗣的力量,这家伙居然是半神层次的非凡者!明白其中要紧之处的道格拉斯没有废话,不断地利用“扭曲”、“控制冰霜”、“血肉炸弹”等能力,与被驱使的灵体一同帮助弗萨克主教清理靠近的攻击和那些诡异植物。 实际做起来,道格拉斯发现这个任务有难度,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作为母体的恶魔虽然表现得暴躁疯狂,但时不时做出相互矛盾的举措,对两人的攻击也不是那么密集。 可惜的是,面对一个正牌恶魔,道格拉斯不太敢于使用“恶魔之语”、“熔岩之剑”等能力,一是序列压制下它们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二是害怕引出什么不好的变化。 “按理说这个层次的恶魔认真起来,我只有逃命的份……”在不断的移动间,道格拉斯不忘时刻观察着对方,努力思考破局的方法。 现在的场面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双方都欠缺一击致命的能力。然而随着夜色逐渐加深,绯红之月高悬于头顶,道格拉斯明显看出那腹部鼓起的轮廓剧烈变动,令生命力坚韧的恶魔也无法忍受地发出震撼灵性的嚎叫声。 不远处站立的弗萨克主教闷哼一声,被其驱使的死灵随之呆滞了一瞬。而距离恶魔更近的道格拉斯更是脚下踉跄,耳孔和鼻孔下都渗出点点血迹。 身后蝠翼激烈扇动,恶魔躬下腰背,两只野兽般的双手抓住自己头顶弯曲的羊角,如同疯牛一般晃动着头颅,似乎在抗拒什么。 可随着大片月光落在身上,它内嵌有两排尖牙的血腥大口不受控地缓缓张开,对着两人喊出了一个蕴含着疯狂与污秽的词语: “堕落!” 恶魔之语! 作为范围攻击,它无法被“扭曲”! 道格拉斯的身体瞬间覆盖上一层略显粘稠的漆黑液体。这液体仿佛人心最险恶最见不得人的欲望的集合,在冲击精神的同时带着极强腐蚀性,皮肤与之接触居然发出嘶嘶声响,缓慢融化成混合着血丝的肉浆。 掩藏在心底的恐惧和其他混乱情绪顷刻被引爆,仿佛成为了欲望的奴隶一般,道格拉斯整个人凝固于原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痛苦而哭喊出声,只觉得视线骤然模糊,心脏好像要破裂般飞速震动,巨量血液冲刷着血管,耳边回荡着隆隆声响。 下一秒,他逐渐暗染上漆黑的星灵体爆发出明亮的火光,来自“铁血骑士”的心灵连接将“钢铁躯体化”的能力与半神层次的灵体强度短暂赋予了他。 虽然头脑与肉体的疼痛依旧剧烈,但道格拉斯怀抱着巨大的求生欲艰难尝试,最终成功驱动了灵性。被腐蚀的血肉在全新能力的帮助下重新生长并覆盖上了金属色泽,有效隔绝了粘稠液体。 与此同时,恶魔猛然转过了头颅,深绿色的眼眸倒映出半空飞来的数十支火焰长枪,如同一场火雨倾泻而下。 天生的“危险预知”令它及时发现了攻击,恶魔拖着巨大的肚子,以不符合体态的敏捷避开或以攻击抵消了火焰长枪。 而同样被“恶魔之语——堕落”所覆盖的弗萨克主教凭借半神的身体素质以较小代价扛下了攻击,但青铜色的冥界之门不可避免地受到干扰,周遭死亡的气息不再浓厚,逐渐趋于虚幻。 恶魔被撑起的浑圆肚腹内部隐隐冒出血红色的光芒,仿佛有一轮微缩的红月生长在皮肉之中。抓住这个机会,邪神子嗣利用着“召唤大师”的能力,强行撕扯着灵界,撕扯出一片看似空茫的漆黑空间,召唤着空间之后不可名状的存在。 无论是弗萨克主教、恶魔、道格拉斯还是刚刚赶到的安德森,面对那漆黑空间时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惧,本能地意识到局面正飞速向着糟糕的一端滑落。无需多言,几人各自采取了最积极的行动,试图阻止邪神子嗣的召唤。 之前与道格拉斯较量过的恶灵在弗萨克主教的驱使下迈开大步冲向恶魔,用磕磕绊绊宣读着“此地禁止召唤行为”的古弗萨克语; 安德森本想利用“收割者”能够发现弱点的能力观察对手,在被疯狂作响的灵性直觉阻止后,他当即改变策略,不断掷出火焰长枪攻击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不起眼的手套戴上; 甚至作为宿主的恶魔本身,也在不断对抗邪神子嗣疯狂的举动,头顶弯曲羊角开始燃起黑色火焰,试图干扰邪神子嗣的情绪,令其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而作为全场最弱,区区序列八的戏法大师,道格拉斯也毫不犹豫地化作阴影,转身就把自己掩藏在了建筑废墟之后。 该怂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主动送人头的。 况且遭受了一次直接攻击,别说上去助拳了,他站都站不稳,脸部因为之前快速的充血而通红一片,褪去钢铁化的新生皮肤也格外脆弱,连风刮过都能带来刺痛的感觉。 妈的,差点年纪轻轻死于脑出血……背靠着凌乱砖石,道格拉斯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忍不住反复抚摸胸口、计数脉搏,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 在一阵阵的耳鸣声中,安德森的声音略显模糊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快快快,向乌洛琉斯大人祈祷,祈求祂赋予一些好运!” 听到这个要求,道格拉斯犹豫了一下。向陌生存在祈祷这件事总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但转念一想,再大的风险也得活着才能承受,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向正神以外的存在祈祷了。 他咬牙撑起身体,破罐子破摔地在胸口、双肩和额头点出倒十字,低声诵念道: “徘徊不去的英灵,真实造物主的眷属,凝视命运的眼睛……呃,我祈求您赐予我,赐予战争之红的眷属一些好运!” 说完,道格拉斯表面安静,心中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奇特的感受,只能听见外面打得正热闹。 他又等了等,刚想询问安德森,就听见心灵链接中传来有些嘲讽又无奈的声音: “这也能搞砸……喂,别猫着了,快出来救场!” ------------ 第63章 两次攻击 “救场?我拿头给你们救场啊!”道格拉斯大惊失色之余,小心翼翼地从废墟边缘探出脑袋观察着战况。 只见安德森身形敏捷地在正面战场上辗转腾挪,掀起阵阵火光,看似游刃有余,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邪神子嗣召唤的虚空并未消失,反而面积缓缓扩大,好像随时会钻出某些怪物一般。 体格高大的弗萨克主教身边则浮现出长满牙齿的触手、遍布眼球的藤蔓等等带有邪异味道的死灵,前赴后继地扑向恶魔隆起的腹部,试图通过附身等方式阻碍邪神子嗣的召唤,情况却并不理想。 看着半空中那被撕裂的空间,道格拉斯打了个寒颤,也顾不上身体各处的疼痛,急忙问道:“我该怎么做?” “用‘蠕动的饥饿’放牧那个战士途径的恶灵。乌洛琉斯大人已经给予了好运,你有很大概率抽到‘光之风暴’的能力,接下来我会给你提示!当然,如果没抽到,我们就立刻跑路。” 在如此紧急的场面下,安德森的语速虽快却不显慌乱,多少令道格拉斯有了些许安心的感觉。 虽然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乌洛琉斯回应祈祷的迹象,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赋予了好运。 但“蠕动的饥饿”本身在放牧新的灵魂时可以获得两至三个能力,其中一个可以由佩戴者决定。 这是只有佩戴者道格拉斯本人才能知道的情报,眼下的安排倒是歪打正着。他先是找到了那战士恶灵所在的位置,愕然发现后者似乎遭受了重创,那黑雾凝聚而成的身体有着四散的倾向,眼见不久之后就会消逝,道格拉斯立刻跃出掩体,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战士恶灵身边。 并毫不犹豫地将戴着人皮手套的左手按在了恶灵身上。 “蠕动的饥饿”褪去伪装,掌心位置裂开的血红眼睛盯住了猎物,再次刮起了吞噬灵和非凡特性的旋风。战士恶灵本能地想要躲避,但状态下降的它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根本无力抗衡,最终化作一道黑色雾气,连同残存的非凡特性一起被人皮手套吞噬。 这时,在前方战斗的弗萨克主教有所感般回过头,看到道格拉斯放牧恶灵,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面庞顿时浮现出诧异与愠怒混合的表情。 鉴于本途径对死亡气息的敏锐,他知道道格拉斯并未死于“恶魔之语”的攻击,也从灵体强度上看出后者不过是低序列的非凡者,即便靠着封印物保住性命,也理应失去行动的能力。 要不是邪神子嗣的行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之感,弗萨克主教甚至想先取得那件“牧羊人”序列的封印物。借助先前恶灵的视野,他清楚那件封印物有着灵界穿梭之能,可以极大地增强他的存活能力。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低序列非凡者居然先发制人,反过来放牧了“守护者”层次的恶灵! 对于他,对于耶托奈夫城的“复活派”而言,“守护者”恶灵在提供战斗力外还有着更重要的任务。 谁知一个疏忽,先前的所有努力和尝试便如滚滚流逝的河水那般无法追回了! 弗萨克主教双眼微微眯起,难以克制地动了杀心。 但突然介入场面的安德森与月色之下越发强大的邪神子嗣令他不得不投入大部分注意力,无暇处理道格拉斯,只得强行按捺心思,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道格拉斯对此毫无察觉。甫一吞掉恶灵,“蠕动的饥饿”表面便散发出微濛如晨曦般的点点光辉,大量知识随之涌入他的脑海。他按照安德森的指示率先选取了“光之风暴”,然后弯腰捡起恶灵消散后掉落于地的金色戒指,随即迂回着向战场中心靠近:“拿到了!” “好,接下来我会对邪神子嗣的能力进行’偷窃‘,也许需要几次才能成功。” 感慨着道格拉斯的好运气,安德森同样将一只手套佩戴于左手。 这是一件由“窃梦家”特性所制造的序列五层次的非凡物品,能够短暂窃取敌人的非凡能力和想法等抽象的事物。 常规情况下,用它来窃取有神性的敌人的能力成功率会相当低下。 但有了天使级别的好运祝福,安德森认为可以进行一些尝试。 他决定窃取邪神子嗣“使用’召唤大师‘能力”的想法,这不仅会打断虚空中的召唤,还会使敌人陷入短暂呆滞,为友方创造机会。 “一旦召唤被打断,你就动手,尽量把这家伙推进建筑物下,见不到月光的地方。” 见不到月光……道格拉斯理解了安德森的思路,开始寻找合适的角度,并趁着机会简单查看了一下金色戒指的能力。 它的能力包括“流放”、“囚禁”、“禁止并惩诫”三种,负面作用一是使用过后佩戴者本身会被随机禁止一项能力或行为六个小时,违背会遭受到严重创伤;二是佩戴者每天必须为自己制定三条规则并严格遵守。 如果没有佩戴和使用,需要将戒指放置于形状对称、规整的容器内避光封存,否则随着携带时间的加长,会被其逐渐剥夺视力、听力等五感,乃至于呼吸、心跳等足以致命的能力。 总的来说是一件很平衡的封印物,可惜面对邪神子嗣并没有太大约束力,道格拉斯也没有使用的想法,随手揣进了兜里。 与此同时,安德森活动着手指,第七次尝试进行“窃取”。 并在失败过后契而不舍地尝试第八次。 这样的失败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直到第十一次,他转动手腕的动作有了明显的滞涩。安德森五指用力收拢,好像抓住了某种没有形状的东西,随即腰背发力,异常艰难地一点点收回了手臂,窃走了邪神子嗣的某个想法! “窃梦者”手套如同被吹起的气球一般膨胀起来时,悬于众人头顶的未知虚空却与之相反,迅速地消逝塌缩,很快便消失殆尽。 毕竟作为一个猎人,安德森并没有召唤什么东西的能力,即便获得了相应的念头,也难以实现。 全心全意维持召唤通道的邪神子嗣被偷走念头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转瞬即逝呆滞与茫然。 作为宿主的恶魔坚持不懈的努力也因此得到回报。它利用自身操控情绪的能力,抓住机会,强行将这种茫然延续了将近一秒种! 将全副精神聚集于召唤情况的道格拉斯放牧着“守护者”的灵魂,周身浮现出了星星点点、无比纯净的白色光辉,溢散的能量搅动着空气,隐隐形成一股小型飓风。 他毫不犹豫地向着高达三米多的恶魔,准确地说是恶魔隆起的腹部冲了上去。 虽然不曾了解安德森和道格拉斯的交流,弗萨克主教只看这架势就猜到他们的计划,忙不迭驱使着自己的灵远离道格拉斯。 在道格拉斯与恶魔发生实质性接触的一刻,那围绕周边的细小光点顿时迸发出耀眼光芒,凝聚成一片片暴烈卷动的白色光斑,于原地掀起了方圆十米左右的骇人风暴! 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音波甚至将附近的建筑碎片刮起、掀翻,而恶魔背后早就摇摇欲坠的四层建筑,也在这一击的余波中彻底地倾倒而下!数吨重的砖石和杂物轰然砸下,激起大片烟尘,即使是安德森和弗萨克主教一时也无法看清其中情况。 只有一声声震荡灵性的尖啸不断回响,似乎在证明这自杀般的袭击确实起到了效果。 “嘶……” 捡起偷窃过一次想法后便因承受不住神性而片片缕缕碎裂开来的“窃梦家”手套,安德森边在心里悼念了一下曾并肩战斗过的莫贝特.索罗亚斯德,边通过“心灵链接”,代替距离最近首当其冲的道格拉斯承受了一半的精神冲击。 这让他普普通通帅气的面孔一下子显得苍白萎靡了些许,但不影响基本的战斗力。 但下一秒安德森的表情愈发严肃,他看到那小山一般堆起的建筑废墟发生了颤抖、晃动,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事物要从中钻出。 道格拉斯自然没有如此伟力,显然,正在尝试逃脱的是孕育邪神子嗣的恶魔! 失败了吗……正在安德森做好了捞人跑路的准备之时,眼尖的他愕然发现又有一点寒芒出现于废墟之下,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伴随闷雷般轰隆隆的声响,第二场“光之风暴”在距离恶魔极近的情况下再度爆发! 纵使有着“危险预知”的能力,受到环境限制的恶魔也未能逃脱攻击范围。而在之前的召唤行为里付出巨大灵性,又因缺乏月光的照耀和滋润,邪神子嗣的防御无异在这一刻降到了最低。 两个暂时被排斥到战场外的半神注视着刚刚坠落的建筑碎片如同一口坚硬冰冷的喷泉般井喷而起,各自有着不同的诧异。 弗萨克主教在思考什么途径的低序列身体素质能够硬抗两次“光之风暴”,而安德森则是疼得呲牙咧嘴之余暗暗调高了对道格拉斯的评价。 他知道驱使“蠕动的饥饿”并不耽误本身能力的使用,而通过“心灵链接”分享的“躯体钢铁化”也属于这个范畴,更不要提他也会分摊部分伤害。 但经历过一次皮开肉绽的痛楚之后仍能抓住机会发起第二次攻击,这样的勇气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等到光芒再次散去,半个夜晚都充斥着战斗声的一片狼藉的街道忽然安静了许多。 废墟之下再无动静。安德森和弗萨克主教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者的兜帽被刚才的冲击掀开,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性的面孔。 挠了挠头发,安德森脸上挂起灿然的笑容:“应该是解决了,不过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弗萨克主教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金发碧眼的猎人率先向废墟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感受到背后骤然袭来的阴冷气息,安德森嘀咕着“我就知道”,转身对上了一只长满牙齿、血肉剥离的触手状死灵。 ------------ 第64章 交易 “咳、呼……” 星星点点的血沫飞溅出去,与尘埃混作一团。恶魔碧绿的双眼缓缓睁开,横条状的瞳孔轻微颤动。它头颅低垂,在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自己洞开的腹部,或者说被撕裂开来、浸泡在污血中的下半个身体。 原本隆起的腹部现在成为了一个可怖的凹陷肉洞,在横流的肠胃内脏之后隐约能看到脊柱的轮廓,一汪温热血液盛在仅剩的半个盆骨支撑的腹腔之中泛起涟漪,让它看起来如同一尊酝酿着奥尔米尔葡萄酒的审美诡异的红酒杯。 “恶魔”途径旺盛的生命力让它尚未死去,但也只是尚未死去,除非它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身体修补完整。 然而见到自己这幅凄惨的样子,恶魔却是咧开了嘴,畅快地大笑起来。 “哈哈、咳哈哈哈哈,嘿嘿……终于……” 肺部剧烈的鼓动让它的身体微微颤抖,腹腔中的污血随之大股泼洒出去,让这个小小空间内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 恶魔对此却毫不在意,它紧接着将目光移到不远处一个灰扑扑的物品之上。 那是一支细小的枝桠,暗淡,粗糙,乍看上去平平无奇。 可它扎根于恶魔的身体内孕育子嗣时带来的痛苦,比此刻的开膛破肚要强烈上十倍! 见到污染源头被成功排出体外,恶魔毫无犹豫,用嘶哑的嗓音念诵道: “欲望母树,恶魔之父,永世的嘶吼者,失心之神…… “取走它!它是你的了! “然后按照约定,把魔药给我!” 虽然是在与一位伟大存在沟通,但恶魔的语气却全无尊敬和畏惧,反而咬牙切齿,有一种仇恨的情绪在里面。 随着它的祈祷,那支细小枝桠猝然被某种力量击中,眨眼间化作齑粉,随后消失殆尽。 而恶魔的手中,却出现了一瓶仅仅是注视就会让人感到心神不宁,感到所有阴暗想法都一齐涌上心头的漆黑液体。 艰难地举起手臂,看向那份序列四“魔鬼”的非凡特性,恶魔碧绿的双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在非凡特性的聚合诱惑下,它想也不想地那瓶液体丢入口中,吞咽而下! 在晋升带来的冲击之中,它感到自己的身与灵都承受着地狱般的炙烤痛楚,仿佛过去亲手犯下的种种残忍行径都要在今日一并还清。 恶魔喉间发出“嗬嗬”粗喘,艰难地在欲望与罪孽的海洋之中沉浮,试图抓住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 于意识模糊的边缘,许多记忆的碎片闪烁不定。它在其中看到了此刻的耶托奈夫城,看到了今夜发生的一切,看到了每个人在灾祸之中迸发的最真实的人性。 当曾经的守护者选择叛逃却死于本途径真神的污染时,那怯懦悔恨的灵魂就寄居在它的胸膛;当一位古板坚守骑士精神的老人持剑冲向恶灵时,它也感受到了那沉郁痛苦的执念;当一对中年夫妇面对自己转化为怪物的女儿时,那心如刀割般的情感也几乎令它心脏停跳。 当有人为了逃离而将伴侣推向怪物时;当有人奋不顾身地抄起手边的一切抵抗到底时;当哭泣的孩童跌倒在慌乱人群中遭受一下下践踏时;甚至当那些怪物渴望着血肉崇拜着繁衍时…… 种种或真实、或虚假,或高尚、或卑劣,或浓郁、或淡薄的欲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蠢蠢欲动着,等待撕碎理性的掩饰与逃避。恶魔逐渐有所明悟,与融化在体内的非凡特性产生了某种共鸣。 人皆有欲望。 无论出发点与结果是否符合世俗规则,无论那欲望如何可笑又微小。 人皆有欲望! 欲望是人之本性! 而它所做的一切,就是在释放所有压抑已久的本性,向所有人揭示世界的真实。 唯有放纵,才是正途。 过去放纵的杀戮和今夜耶托奈夫城发生的一切,成为了始作俑者意识最坚固的锚点,帮助它脱离了被非凡特性的裹挟,彻底地完成序列四的晋升。 在晋升的最后,新晋的“魔鬼”看到了一个体格高大,身着银白为底、橘色点缀的长袍与自己交涉的弗萨克主教,那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写满了狂热的虔信,仿佛一切都可以为信仰让路。 接着,“魔鬼”又看到了一个携带致命的白银风暴向自己冲杀而来的黑发青年,那双淡色的眼眸中弥散着专注而纯粹的杀意,没有任何冗余的情绪。 对于前者,“魔鬼”嗤之以鼻;对于后者,“魔鬼”报以沉默。 它破碎的躯体在灵性滋润下飞速生出全新的骨骼皮肉,它头顶的弯曲羊角逐渐向内缩回,它非人的身躯缓缓变幻。 最终,他如同任何一个平凡的人类一般,赤裸着双脚踩在了已经干涸的褐色血渍之上,灰发凌乱,眼眸碧绿。 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废墟角落,轻松扒开碎石砖瓦,从下面拖出了一个满身血迹的人,将其平放在旁边,开始尝试唤醒对方。 - 道格拉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醒来的。 他脑海里充斥着嗡鸣声,眼睛里进了血水,视线模糊,只感觉浑身上下要散架了一般。 在肾上腺素消退之后,身体各处的疼痛像夏日蝉鸣那样连绵不绝。他先是觉得自己是被疼醒的,后来才迟顿地感觉到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脸。竭力抬了抬眼皮,道格拉斯眼球滞涩地转动着,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别你妈拍了……”他微弱地抗议着,“扶我,扶我起来……” 于是对方扶他起来。刚一坐起身道格拉斯就后悔了,血液一下涌上大脑让他有种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狂转三百圈的感觉,立刻本能地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支撑自己的身体,难受地呻吟起来。 感觉稍微好些之后,他听到扶着自己的人在笑,笑得很放肆。 道格拉斯有些愠怒,呼哧带喘地道:“你笑、笑个屁啊……现在怎么样了……” “成功了,邪神子嗣已经解决。感觉怎么样啊,大英雄?” “呃,想睡觉……” 得到答案的家伙笑声更大了,他说:“别睡,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废墟之下,异常平静的声音徐徐响起。 “一位神明陨落了,祂的权柄被褫夺,仆从被离散,信众被蒙蔽。 “部分虔诚的仆从对此感到不满,竭尽全力想要使神明重新归来。 “他们根据现有的资料,根据他人的经验,根据自己的猜想,同时进行着许多尝试,大多以失败告终。 “直到他们意外发现一个恶灵,一个受到神明污染,又与神明同途径的恶灵。 “真是个奇迹啊!谁能料想到,代表晨曦、克制邪祟的‘守护者’死后,竟会堕落成恶灵? “经过实验,虔诚的仆从们确认了,生命与灵魂可以作为神明的祭品、神明的锚点,只要坚持不断地向拥有神性碎片的容器针对性地送上大量人牲,并正确地描绘象征与符号,神明的意志就会从容器内重生。 “若人牲本就信仰神明,其效果就加倍的好。 “然而广大信众们不能识破伪神的伪装,无人在意他们信仰的神真身如何。神明的锚点摇摇欲坠。 “于是,一位主教站出来,与恶魔做了交易。 “以一座城市作为筹码,恶魔将完成晋升,而主教将收获经历磨难后重归虔诚的信众,并将死去的不信者的灵魂奉献给神明赎罪。 “现在,双方都如愿以偿。 “大英雄啊,你觉得这个故事,足够有趣么?” ------------ 第65章 该死之人 原本昏昏沉沉的道格拉斯,在听着对方的讲述之时,却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心惊。 直到此时,他才迟顿地发觉来者竟然不是安德森。 背后汗毛竖起,道格拉斯呼吸急促起来,努力地睁大双眼,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你……你是那个拿着照相机的,艾文……” “艾文.汤伯森。” 后者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双臂犹如铁钳一般按住了想要豁然起身的道格拉斯,呵呵笑道:“别激动,我早就想要和你说说话了……就我们两个。如果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同胞,那我会感到十分荣幸的。” 尽管思维仍然混乱,诧异与愤怒的情绪交杂,道格拉斯还是捕捉到了他的话外之音:“同胞?什么同……你?” 艾文做了一个竖中指的动作,换了一种语言对他说道:“正如你所想,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虽然没能完全听懂带着口音的句子,但分辨出那是英文对于道格拉斯来说并不困难。 他瞳孔微微缩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情况下会遇到“穿越者”。 还是一个“恶魔”途径的“穿越者”! 消化了这个只有惊吓没有惊喜的消息后,道格拉斯的第一反应是再他妈的来一个“光之风暴”。 “穿越者”之间的联系,在道格拉斯的心里并不如对方动手让耶托奈夫城成为一座人间地狱的分量重。比起惺惺相惜,他更想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比如死亡! 然而刚刚晋升,力量充沛的魔鬼轻而易举地制止了道格拉斯所有举动,包括直接折断他的左臂,拿走了“蠕动的饥饿”。 在道格拉斯倒吸冷气的痛哼声中,艾文站起身来,让道格拉斯被迫依靠在自己身上,环绕的双臂如同禁锢飞鸟的牢笼,令后者无法动弹分毫。 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道格拉斯骤然冰冷的表情,艾文佯装着长叹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辩白:“别这样看着我嘛,大英雄。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我被邪神选为孕育子嗣的容器,可我还没享受过全新的人生,怎么甘愿就这样等死呢? “换作是你,你会不作反抗地成为神明的棋子、成为注定的牺牲者吗? “我承认,我不是圣人。我拼尽全力也要找到一个机会,彻底地祛除邪神子嗣的污染。这是人皆有之的求生欲,不值得如此愤怒。 “再说,如果不将多余的种子散播出去,邪神子嗣会远比现在要强大,你那两下根本不会起到作用。 “等到祂诞生,这座城市内不会有任何幸存者,污染还会因此远远扩散,伤害更多无辜之人。多想想你因此拯救的生命吧!其余的,都是必要的牺牲。” 魔鬼的低语絮絮响起,带着蛊惑的意味将他人引向堕落的深渊。道格拉斯虽有心反驳,但在半神层次的精神影响之下,那微弱的反抗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期间,蛰伏在道格拉斯灵体深处的“时之虫”立起上半截虫身,似乎进行了一定的思考,最终未做任何干涉,重新蜷缩起来。 对此没有察觉的艾文看着受到非凡能力影响,眼神逐渐涣散的道格拉斯,满意地笑了笑,柔声埋下最后的陷阱: “不过,我也觉得这件事,需要有人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一些代价。” - 青铜的冥界之门洞开,散发着几令人骨髓冻结的阴冷之意。呼啸的死灵接连不断袭向安德森,种类颇多的能力让后者应付去来也相当棘手,更何况驱使死灵的弗萨克主教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安德森手上裹着炽白的火焰随手一抓,将一个相对弱小的灵体捏碎,有些好笑地朗声道:“这么多死灵也不能代替脑子啊,朋友,你在做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弗萨克主教冷哼一声,不甘示弱地嘲讽道:“落单的猎人,不值得我再费什么心思。” 作为弗萨克人,作为教会的准高层,他自然知道猎人高序列的可怕之处在于对军队、对集体力量的极大增幅。 孤身一人的猎人,与其他途径的半神没有什么区别,并不会更强。 更何况,那恶魔实际上是弗萨克主教的盟友。 种种因素之下,弗萨克主教决定等到艾文出来,两人联手将这个烦人的猎人解决,再加上那个“牧羊人”途径的封印物,才能勉强能弥补失去“守护者”恶灵在纸面上的损失。 至于那些不能明说的损失,他也无力再改变,只能将所有怒火发泄到安德森身上,发誓要杀死他后继续奴役他的灵体。 而反被他人挑衅的安德森吐出一口气,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于何处,心情反而比较平静。 离开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但道格拉斯还活着,安德森再怎么独来独往,也做不出把前一秒并肩作战的队友直接丢下这种缺德举动。 两人都决定再等等。于是不久后,艾文果然拎着道格拉斯轻松地从废墟中钻出,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冲两人挥了挥手。 战斗中止,安德森谨慎地退后了一些,看着被钳住脖颈,状似失去意识的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阴谋家”的灵性直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弗萨克主教明显感受到艾文晋升成功,邪神子嗣的危机也得以解除,竟难得地柔和了表情。 在见到艾文手里漆黑的人皮手套和金色戒指时,他更是满意,快步靠近对方,点头致意。 艾文很是随意地将两样封印物丢给主教,视线扫了扫安德森,也微笑问道:“需要我帮忙?” “那是最好不过。” 主教边说,边接过“蠕动的饥饿”,却将金色戒指还给艾文,作为再次出手的报酬,后者也就笑纳了。 没有急着装备负面效果未知的封印物,弗萨克主教的目光落在道格拉斯身上,面色骤然阴沉了些许,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这个先留着。我要将他作为祭品,平息主的怒火,弥补我的过错。” 魔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真是我见过最虔诚的信徒。” 随手将道格拉斯往地上一扔,艾文上前两步,与弗萨克主教并肩,后者顺势将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安德森那边。 就在这个瞬间,他听到一句嘶哑亵渎的恶魔语,于咫尺之处恶毒地响起! “死!” 缺少防备的弗萨克主教喉头一甜,高大的身躯上浮现出猩红锈迹,遭受了不小的创伤!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艾文的手臂几乎同时膨胀鼓起,化作黑毛覆盖、皮肤坚韧的恶魔之爪,五指末端闪烁着寒光,向着弗萨克主教胸口袭来。 作为“魔鬼”,他能够部分地展露神话生物形态,并且保持较长的时间。 弗萨克主教愕然睁大了双眼,身躯竭力后退之时,思绪也飞快转动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艾文自从现身起,就不断用眼神、言语和动作引导自己的情绪,诱使自己放下了必要的警惕! 这是“欲望使徒”无法实现,但“魔鬼”能轻松做到的非凡能力。 “你……!” 愤怒的情绪顺理成章地上涌,却是给了艾文又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种种不利之下,纵使弗萨克主教拼尽全力敞开了体内的冥界之门,试图用死灵阻挡攻击,艾文却丝毫不顾自己受到的伤害,带着满足的笑意,刺穿了弗萨克主教的胸膛,抓住了那颗温度略低于常人,但仍在跳动的心脏。 眼看死亡临近,弗萨克主教也不再保留,层叠鳞片和脏污羽毛在皮肤下浮现,瞳孔逐步转换为蛇类的竖瞳,想要开启神话生物形态和艾文拼命! 然而,一柄直击头颅的火焰长枪打断了他的转化。安德森见形势有变,没有放弃这个机会,悍然出手。 “收割者”的弱点攻击,加上仍未用尽的天使级别好运,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弗萨克主教甚至没能成功开启神话生物形态,就倒霉地在夹击之下陷入濒死。 即便如此,神性赋予的强悍生命力仍令他颤抖着残缺的下颌,从喉咙里发出嗬嗬风声。 “你问‘为什么’?嗯,其实是这样的。” 艾文缓缓地收回手臂,捏了捏掌心那颗鲜活的心脏,语气欢快地说道: “因为我和我的朋友,都很讨厌因为神明而背弃人类的愚昧之人。” 在他说话之时,佯装昏迷的道格拉斯从地上爬起,走到艾文身边,从弗萨克主教的手中取回了“蠕动的饥饿”。 用牙齿协助着将人皮手套套在还能动的右手上,道格拉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触碰对方出现了一个孔洞的胸膛。 随着他的意志,“蠕动的饥饿”今日第二次裂开猩红双眼,先是凭借吞噬血肉的本能破坏弗萨克主教的肉体,加速其死亡,接着强行将其灵体和非凡特性一点点吸取而来,彻底地吞噬而下,完成放牧。 在这个过程中,艾文悄然地退向一边,安德森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将道格拉斯纳入保护之中。 两双绿色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最终由艾文打破了僵局。魔鬼很有礼貌地将还滴着血浆、但已恢复正常形状的手摁在胸前,微微躬身致意:“别担心,我只是和他交了个朋友。” 安德森心说我怕的就是这个,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和“魔鬼”交朋友啊。 没等他做出反应,艾文看到放牧接近尾声,也不准备继续停留。他缓步后退,对安德森微微一笑,随即身形诡异地波动了几下,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句话: “麻烦转告我的朋友,我很期待与他的下次见面……” ------------ 第66章 不在乎 弗萨克首都,圣密隆。 凌晨三点,《弗萨克新闻报》的主编博尔德忽然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身边的妻子发出模糊的梦呓,壁炉里的余烬闪烁着暗淡火光。一切似乎正在照常运作。 博尔德却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有种走在漆黑森林中时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他略感不安地推开被子,赤脚踏上地面厚厚的羊毛地毯,随手披上了睡前丢在椅背上的睡袍——他有着裸睡的习惯。 简单检查了一下主卧,他并没有发现令自己不安的事物,却无意透过门缝看到外面有隐约光亮。博尔德吞咽了一下,没有惊醒妻子,悄悄地抄起壁炉边拨弄炭火用的铁夹,尽量无声地打开门来到走廊上。 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右手边,自己书房的门是敞开的,里面光亮非常,好像有人把灯都打开了。博尔德一边嘀咕是仆人忘记关灯,还是有小偷蠢到开灯行窃,一边拎着铁夹蹑手蹑脚靠近。 结果书房内也空无一人,只是瓦斯燃气灯明亮的燃烧着。博尔德查看过从内部锁好的房间窗户后更加疑惑,转而开始检查自己放在房间内的资料和部分财务有无丢失。 这时,他愕然发现睡前整理整齐的书桌上凌乱地散落着几份资料。博尔德捡起那几份资料,在浏览的过程中一点点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这份来源不明的资料宣称耶托奈夫城——一座位于帝国中部较为重要的矿业城市——于昨晚遭到邪教分子的恐|怖袭击。邪教分子在耶托奈夫城潜伏数月之久,先是逐步逼停了该城的矿石开采工程,散播各类谣言动摇人心,最终于昨日,也就是4月19日傍晚切断铁路交通,发动了袭击,城内死伤者不计其数。 如果仅仅如此,博尔德也许还能保持冷静。 在针对鲁恩的对外战争失败后,承受战争失利的商人、未能获得良好待遇的军人和生活水准严重下降的平民普遍对皇室的决策表达不满,部分地区还出现了民众暴动的消息。这次袭击也许只是另一种抗议的形式,博尔德对此司空见惯。 可接下来的内容令他、不,它们会令任何一个战神的信徒感到愤怒和难以置信。资料里指出,事实上这一惨剧的背后有当地教会的推动。 当地的教职人员受到蛊惑,背叛了战神教会的总部“黄昏圣殿”,并宣布独立;他们宣称战神为伪神、信众收到蒙蔽,因此和邪教分子勾连引起灾难,借此动摇人民的信仰,打击帝国的工业系统,挑战皇室的统治。 他看了几行,便连连大呼“亵渎”,更不要说资料后附的一张张照片中那坍塌的建筑,冲天的火光,挤在一起惊慌无措的人群,大量倒地的死伤者……如此惨烈的景象无不呼唤着人们心中的良知,加深对那些叛教者、邪教分子的怒火。 然而作为新闻行业的从业者,博尔德度过最初的情感冲击后却很快冷静下来。他攥着这叠资料,背后发凉地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房间里再无其他人存在。 究竟是谁,是谁在深夜无人的时刻,将这份资料送到他眼前的?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我不该参与这样危险的事情…… 无声地打了个寒颤,博尔德咬住舌尖,紧张而快速地思考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脚麻利地弯腰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个大信封,将这些资料和照片通通塞入信封中,然后匆匆回到卧室,更换起能够外出的衣服。 他的妻子因此惊醒,见到丈夫如此匆忙,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起来帮助博尔德打理好服装。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她在博尔德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记者时便陪伴在旁。那时博尔德为了让报道登上头版,白天出门探访,夜间伏案写作,她也是如此支持着他的工作。 满怀感激地在妻子额间落下一吻,博尔德匆匆出门,有些笨拙地骑上购入了很久却没用过几次的自行车,在歪七扭八地骑出两条街道后才勉强能够快速稳定的前进。 这种双轮的代步机械由鲁恩传来,据说在贝克兰德,在其他大城市,自行车很受劳工阶层的欢迎。但在圣密隆,它由于进口的关税和两国之间的汇率变得略显昂贵,因此没能推销出去。博尔德当时也是出于新奇,才买回来一辆简单研究尝试,写了一篇相关的文章后便将其搁置在一旁。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凌晨时分,他是不可能在街上找到马车夫的。 得益于弗萨克的地理环境,圣密隆是一座略有倾斜的城市,最底端的南区聚集着工厂和大量贫民,依次向上则是稍好一些住宅区、商业区、各国使馆区、贵族们聚集的街道,最后是能够俯瞰全城的皇宫和战神教会总部“黄昏圣殿”。 值得一提的是,越向上,建筑的规格和样式也越来越恢弘高大,因为许多贵族坚信自己有着巨人的血脉,而身高向来是弗萨克人鄙视链上重要的一环。 近几年有些缺乏锻炼的博尔德气喘吁吁地沿着上坡路蹬车,好不容易才抵达了目的地——一位子爵在圣密隆的府第。 这位子爵一直在为军方效力,同时是极其虔诚的战神信徒。博尔德曾经当过一阵子战地记者,期间和子爵建立了联系,回到圣密隆后,在后者的授意下掌管了报社,成为其隐秘的喉舌。 顾不上锁车,而且也完全不清楚自行车要怎么锁,博尔德向门房通报过后便尽量保持着体面地在男仆引导下走入府第。令他略感意外的是,这个时间子爵府上的仆从居然比想象得要多,并且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等到子爵亲自莅临会客室,博尔德的惊讶和惶恐更是难以言表,立刻简略且谦卑地表明了来意,双手将信封呈给在旁侍立的管家,由对方递给子爵。 在子爵浏览其中资料时,博尔德目光下垂,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分等待,并不知道子爵看着看着,也逐渐皱起了眉头。 这份详尽得过了头的资料令子爵想起战神教会在近半年来作风的逐渐转变,更想起艾因霍恩皇室内部暗潮汹涌的形势。 还想起曾经在梦境中横跨大陆的隐秘会议所提到的“时代潮流”,和不久前刚刚潜入他的卧室,“善意”拜访的“极光会”成员。 身为贵族,身为一位非凡者,子爵知道决定队伍的时刻到了。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在几秒钟内做出了决定,将资料甩回桌上,吩咐道:“更换版面,明天早上我要见到最详尽的报道。” 闻言,博尔德在心中迅速计算起来,晨报为了按时发行,都是在凌晨送往印厂印刷,再经由专人分发配送给订购的单位或授权售卖的摊位,最后再层层分拨给报童叫卖。虽然早就成为了报社的管理层,远离了这些琐事,他还是凭借多年记者的经历推算出了大致需要的时间。 现在赶去印厂,还来得及……这份资料写得不错,稍作修改和排版即可…… 他即刻领命离去,在子爵的许可下借用了马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其要求。 第二天,在几家报社的刊登渲染之下,在战神教会的暗中关注下,耶托奈夫城发生的惨剧已经成为圣密隆人之间热度最高的话题。 - 几天过后,距离圣密隆一千余公里的北方荒原之上,安德森带领的“战争之红”小分队正在无人处短暂驻扎休整,准备明日进入前方被称作“维特霍尔”的小城。 铁锅里滑入一小块颜色微黄的动物油脂,再将大堆切得薄薄的肉片煸至边缘微焦,在热油中吱吱作响。再将一大捧腌渍过的酸菜丝投入锅中,大片白烟立刻腾起,围在锅边的几人嗅着颇为开胃的酸味忍不住吞咽着口水。等到酸菜翻炒足够,加入适量水后,他们纷纷从干粮袋里掏出杂粮做成的圆饼,沾点水贴在锅沿儿上,最后扣上盖子等待水开即可享用一顿美味。 把形状很是随意的木头锅铲撂在锅盖上,道格拉斯对乐滋滋等着开饭的队员们丢下一句“记得留点给我”,便独自走开,顺着营地所在的小片树林边缘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走到一半,他听见隐约的口琴声音,便拐了个方向,找到了翘着脚坐在林中一座树桩之上,闭眼吹奏轻快音律的安德森。 不得不说安德森吹奏的水平很不错,是那种你走在街上听到,会忍不住往他的帽子里丢两枚硬币的程度。 这是首听起来隐隐有海风拂面感觉的曲子,音调像被海浪抛起又落下,却不曾陷入困顿,并不复杂的旋律重复如同一艘远航归来的帆船,连接着人们的憧憬与思念。 ……好吧,现在应该都是蒸汽船了?对海上生活缺乏了解的道格拉斯稍微更正了一下自己的联想。他没有靠近,就这么倚在树干上听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外套上的口袋。 那里面塞着一张叠成小块的报纸,在反复翻阅之下折痕处已经快要断裂开来。 窸窸窣窣脚步声从侧方靠近,怀里抱着几朵蘑菇,头上顶着简陋花环的凡娜缓步靠近,看到道格拉斯时“咦”了一声:“你不是负责做饭吗?” 道格拉斯冲她一摊手:“做完了,大概他们也快吃完了吧。” “*因蒂斯粗口*!”凡娜睁大了眼睛,很是愤懑地冲到他面前,看架势是想把蘑菇糊在他脸上,“怎么不等我!晚点再做啊!现在回去岂不是根本没肉吃了!” 与蘑菇的距离小于五米,道格拉斯左手上“蠕动的饥饿”顿时哀嚎挣扎起来,五只手指都在抽抽着往下缩紧想要逃走。道格拉斯急忙秦王绕柱一般与凡娜拉开距离,急到:“瞎摘什么东西啊,你又不是‘猎人’!扔了扔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有毒你就回去放在锅里,吃不死那帮卷毛狒狒,胃口比白鲸还大!” 话虽这么说,凡娜还是毫不心疼地转手丢掉了蘑菇——这玩意儿在雨后的森林里到处都是——她笑眯眯地凑近,把头顶花环摘下来,扣到了道格拉斯头上。 后者眉毛一挑:“干什么?” 凡娜打了个响指,原本只是几根枝条穿插着草叶的花环“嘭”的一声,忽然绽放出大片重瓣华美的因蒂斯蔷薇,一下子从简陋变得相当惹眼。 魔术师脸上写满了“快夸我”,颇有些自豪地抬起下巴,顺便在言语上对他之前的嘲讽做出了回应:“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就送你一个免费的魔术吧!好好儿学着点,连这点花招都不会,说你是‘戏法大师’也没人信。”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抬手去摸头顶花环,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虽然是一些幻觉上的小把戏,它的美丽却不会因此减损半分。 他想说其实我“戏法大师”魔药有消化了,扮演守则也总结出来了,而且我也不是心情不好……但最后,他反手将花环稳当地戴回凡娜发顶,温和地笑了笑:“还是你戴着比较好看。” 凡娜刚想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安德森的轻咳声便从两人后方传来:“可以了,打情骂俏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这算什么打情骂俏……道格拉斯和凡娜脑海里同时冒出类似的想法。前者觉得这属于和朋友的正常交际,后者觉得这清汤寡水一点荤腥没有的夸赞再多来点也没问题。 同时挑衅了两个人的安德森缓步靠近,看向道格拉斯,笑着打趣:“看来还是美人计管用。” 戏法大师视线在他脸上扫了扫,友情提醒:“其实你更对我胃口来着。” 呃,忘了这小子喜欢男人……安德森表情微妙地僵硬了一下,还没再开口说什么,道格拉斯就倍感无奈地摊开手:“别轮番上阵给我心理辅导了好不好?我没什么问题,懒得说话那是气的。” “真不是吓的?”善意调侃的同时,凡娜却是直接伸手从他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份旧报纸抖搂开来,粗略的扫了一眼,“该死的人都死了,你生气也没用。” 道格拉斯叹了口气,将报纸拿回来,用力地攥做一团之后,点起火将这几张纸烧做灰烬,随手撒进风里。 “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他说,“而是因为无动于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再像我了。” ------------ 第67章 反思 “都抓住了?行,待会儿打包送到圣密隆去。” “无所谓方式方法,明天天亮之前,我要这里发生的事成为公开的秘密。” “嘿,他们不是想要那顶皇冠吗?不是各自都想要成为天使吗?” “那把证据送到他们眼前!让他们像相互咬住尾巴的老鼠,不能也不敢松口!” “除去必要的岗位,其他人都去接触各地抗议游行的队伍,正好带走几个‘阴谋家’消化魔药。” “……” 梅迪奇一边在“剑刃大教堂”内闲逛,手很闲地扒拉着祈祷大厅内部的装饰和塑像,一边不断发号施令,指挥那些游走于阴影中的“隐修士”和“蔷薇主教”们。 道格拉斯坐在半截木质长椅上,低下头摆弄漆黑的人皮手套。那些来自“极光会”的家伙因为非凡特性之间的吸引,总是不自觉地向他身边游荡,又被梅迪奇一手拎过去,乖乖低下头挨训并领取新的命令。 而前者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身上原本要躺两个月有余的伤势在一个简简单单的“重启”之下完全消失,连带着灵性和精神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有余力来探究“蠕动的饥饿”中两个崭新的灵魂。 “守护者”恶灵被固定的能力有三个,除去立下大功的“光之风暴”外,还有“武器精通”和“抗性提升”。 前者可以让他快速掌握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并达到大师级的层次,这其中包括以武器形态存在的非凡物品和神奇物品,并能降低它们的负面效果;后者则是通过赋予一定“晨曦之力”,提高道格拉斯本人的力量、速度、防御,在精神方面则能够识破幻觉。 这三个能力一下子把道格拉斯缺乏近身战斗能力的短板补得比天还高。 而弗萨克主教对应的则是序列四层次的“不死者”,已经达到了“蠕动的饥饿”所能放牧的上限。 一方面,由于半神的灵体不易泯灭,所以道格拉斯可以将“不死者”的灵体外放,它能够灵活使用生前掌握的所有能力,但很难按照道格拉斯的意志行事,他能做的也就是“放出去”和“收回来”两个操作,并且会消耗大量灵性。 另一方面,在灵体不外放的情况下,道格拉斯只能使用直接攻击灵体的“亡者之语”。 现在“蠕动的饥饿”放牧有六个灵魂,仅余下一个空位。在道格拉斯的灵感中,一张张扭曲的、狰狞的、哀嚎的抽象面孔洋溢出永恒的悲哀与疯狂,而弗萨克主教的面孔在其中最为清晰,流露出的不甘、痛苦也最是浓重。 活该。 将灵性从手套中收回,道格拉斯再次拿起身边那份字迹潦草的口供:它们来自当地教会剩余人员(在暴力胁迫)下坦陈的种种罪行。 其中不仅有艾文告诉他的那些,还包括了部分与本国政府达成的默契,包括艾因霍恩皇室默许了耶托奈夫城的牺牲,因为这能成为某些人攻讦政敌的利器。 这看得他颇为烦闷,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却忍不住一次次去读,仿佛要将这些证据牢牢记在脑子里。 直到一片阴影摇曳到近处,道格拉斯在直觉的牵引下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披黑袍,体态修长的女性立于几步之外。 她的容貌有一种阴柔的精致感,非常美丽,却令人难以产生亲近的欲望。 然而吸引道格拉斯视线的却不是女性的面庞,而是被她抱在胸前的一本表面有着复杂花纹的古籍似的东西。 它令道格拉斯感到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吸引力,几乎无法抑制想要占有它、接近它、将它吞噬或被它吞噬的冲动。 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缓缓起身,向后退去,与女性拉开了距离。这倒不是出于警惕,而是担心自己被那本古籍吸引,出现什么尴尬的局面。 来者没有干涉他的行动,而是转身便来到梅迪奇面前,恭敬地单膝跪下:“夜安,殿下。” “唔。”梅迪奇嘴里叼着一只烟卷,示意她起身平视自己即可——是的,这位女性有着足以平视战争天使的身高,“你就是负责圣密隆教区的C,是吧?” C……这种风格的代号令道格拉斯一下明悟,对方是“极光会”的高层,听说他们都以单独的字母做代称。 他立刻走得更远了一些,没有去听两人间的对话,只看到最后其他极光会成员纷纷潜入C女士的影子中,那片阴影又分出一条支脉,裹住了被捆在墙角的当地教会人员。 膨胀如同的怪物的影子与C女士窈窕的身姿极其不相符。她翻开手中的古籍,迅速地在上面写下了什么,然后道格拉斯感受到了周围灵界的波动,红的更红,蓝的更蓝,黑的更黑,光影波动之后,C女士的身影连带那承受了太多的阴影便消失在原地,奇异的吸引感也随之消退。 教堂内部一下子显得空荡起来。梅迪奇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格拉斯便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靠近。 后者懒洋洋地打量他两眼,忽然凑近了些,把烟气吐到了他脸上,笑着说:“怎么是这幅表情,大英雄?” 道格拉斯在萦绕的灰白烟气中对上那双铁黑色的眼睛,并未看出任何嘲弄的意味,或者说那视线中并不存在“感情”这种东西,就像两只无机质的玻璃珠,他只能与自己上下颠倒的倒影对视。 他抿了抿嘴,礼貌开口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离开了吗?” “哦,想去干什么?现在这里可没什么乐子给你找。” “救人。” 战争天使脸上一共三张嘴都笑出了声,七嘴八舌道: “看看,梅迪奇,看看,你就缺少这样的幽默感。” “艾因霍恩,你现在不该瑟瑟发抖吗?这小家伙明显对你那不争气的子孙后代很是不满啊!” “啧,真想看看阿蒙听了这话会是什么表情!扮演英雄的游戏总是令人上瘾,不是吗?” 边嗤笑着边抬手将脸颊上的裂口揉回去,梅迪奇饶有兴趣地问:“如果我不同意,你准备怎样说服我?” 道格拉斯思考了一下,立刻警惕道:“恐怕我表现的越急切,您越不会松口吧。而我没有什么可以与您交换的事物,如果您不同意,我会放弃。” “很高兴看到你对我的了解如此深刻,小子。”梅迪奇嘿嘿一笑,伸手将烟头碾灭在道格拉斯肩上,这点余烬仅在衣服上烧出了个小小的洞,并未使后者遭受皮肉之苦,“不过就这么放弃真的好吗?也许努努力,你就能挽救一个无辜的孩子,想想看,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现在努努力要是可以成为天使,并且给您一拳的话,”纵使脾气再好,面对接连的天使级别的挑衅,道格拉斯还是难免夹枪带棒地呛了回去,“我是肯定不会拒绝的。” 当然这种程度的攻击对梅迪奇来说不痛不痒。红发天使随手拖过半截长椅坐下,身体后靠,左脚则跷到右膝上,右腿放肆地舒展,整个人可以说是坐没坐相,却无损祂自身的威严感。 “老实说,我看人还挺准的。”祂摸着下巴,用看似自言自语实则完全能被道格拉斯听清的声音说着。 “有人喜欢财富,我会用劫掠满足他;有人偏好崇高地位,我便赏赐他军功;有人追求强大的力量,我就布下考验,看着他一步步晋升直到够资格站在我身边。” 道格拉斯礼尚往来地嘀咕:“听起来真不错,那您准备给我什么?” 他的本意是抬杠,没想到梅迪奇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你嘛,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下意识地咀嚼这这个单词,道格拉斯有一瞬间拿不准这是梅迪奇吸引注意力的陷阱还是别的什么,于是他默不作声,等着梅迪奇接下来会怎么说。 结果下一句极其重磅,直接把道格拉斯砸得头晕目眩。 “极光会在贝克兰德缺个管事的,有没有兴趣去当个‘D先生’啊?” - 原本想要睡个午觉的道格拉斯无奈睁开双眼,翻了个身将双手垫在脑后,在发呆的间隙痛骂梅迪奇。 梅迪奇一句话,他琢磨了几天也没琢磨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而且还喜获一个地狱笑话:当他问贝克兰德不是有A先生在的时候,梅迪奇指指他左手上“蠕动的饥饿”说是啊,这不就在你手上,要是封印物能讲话,怎么也轮不到你。 搞得他这几天戴上手套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连带着对“蠕动的饥饿”每天赞美真实造物主的噪音都宽容了一些。 刨去此种困扰,当天剩下的事倒是很顺利。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后战争天使就让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只要离开前把答案告诉祂即可。 这使得道格拉斯对天使们的偏见加深了。 不论是阿蒙还是梅迪奇,做出的事总是会超出他的想象。 “好吧,也有可能是我的视野太狭隘了……”道格拉斯叹了口气,自我反思着,“假设天使不是闲的也不是傻的,那做事肯定也会有目的,只不过我不清楚祂们想要什么而已。” 想要彻底搞清楚,只有向上晋升这一条路可以选。 老实说,他的晋升欲望一直不算很强。一方面是通过罗塞尔日记意识到大帝即便达到了天使层次也未能返回故乡,多少产生了一些失望的感觉,觉得回家这件事的希望分外渺茫。 另一方面,遇到阿蒙之后,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道格拉斯本想尽可能地拖延晋升速度,直到弄明白阿蒙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以及,道格拉斯本身也不是乐于竞争的类型。比起卷王,他更喜欢躺平当咸鱼来着。 然而经历过耶托奈夫城的夜晚,道格拉斯终于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上辈子他可以躺平,这辈子在非凡世界,躺平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成为那些庞然大物眼中“必要的牺牲”。无论是“复活派”虔诚的信仰还是艾因霍恩皇室内对权力的争夺,在道格拉斯眼中都是极其无聊的事情,根本不值得那么多条人命。 可就是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许多人无声地死去了。 他当然会感到愤怒,却也明白自己的愤怒之下掩藏着恐惧。 “换作是你,你会不作反抗地成为神明的棋子、成为注定的牺牲者吗?” 这本是“魔鬼”开脱罪行的借口,但人与人的交际就像相互照镜子,道格拉斯感到羞愧,却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尚。 他对于晋升的渴求从未如此强烈过。 “唉……” 腰背发力,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道格拉斯挠挠头发,准备出门进行扮演,消化魔药。 在和“魔鬼”合作,阴了弗萨克主教一把的时候,他的“戏法大师”居然有消化的痕迹。事后他因此总结出了以“诱导”为主的扮演法则,即通过各种手段转移他人的注意力,占据主导位置,让对方忽略重要因素、获得错误情报、误解你的行动,或是了解的原因与结果不匹配。最后,要将这种偏颇造成的反馈引导于自身,获得消化。 这和阿蒙说的以“欺骗”为核心,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令道格拉斯对于“扮演法”的理解更加深入。 当然,完美的扮演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但扮演法好就好在适应各种情况,他现在下楼真的给路人表演戏法,那也是能消化的,就是速度比较慢。 “我说……” 道格拉斯刚披上外套,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凡娜探头冲他打了个招呼,兴致勃勃地问:“要不要去吃海豹肉?” ------------ 第68章 继续生活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吃海豹肉了?” 竖起外套的领子挡风,道格拉斯跟在凡娜身边穿过熙攘的人群,时不时拍掉伸向两人口袋的手,保护所剩不多的经费。 比起城市,霍特维尔更像一个大型市集。它连接着出产冰海海产品和动物皮毛的北方荒原、承担了国家大部分粮食产出的西部平原,以及南部工业相对发达的富裕城市,供四面八方往来的商人与旅客歇脚。 “据说弗萨克北边有一种特色产业,”走在前面的凡娜显然已经打听好相关的信息,乐呵呵地介绍着,“在冰海上垂钓海豹!当地人免费帮你凿开冰洞,但御寒的大衣、结实的钓竿和饵料都要花钱购买。” 呃……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看的动物世界,道格拉斯试探着问:“钓上来之后呢,把海豹敲晕需要付费吗?品尝海豹肉再另收一次钱?” 凡娜转过脸来看他,有些意外:“你知道?你们鲁恩人通常斥之为野蛮的行为。不过我对海豹肉的口感还挺感兴趣的。” “我记得因蒂斯的菜色蛮丰富的,你还是放过海豹吧。” “那不一样,人总是要勇于尝试新事物。” “你不会还想尝尝腌海燕什么的吧。”道格拉斯战术后仰,开玩笑地说,“那我就不奉陪了。” 他知道生活在北极圈内的爱斯基摩人为了补充维生素,会把海燕封进海豹的肚子之后埋上个两三年,充分地发酵。 然后将整只还带着毛的海燕取出来,从屁股的位置吸吮已经成为一摊浆糊的内脏汁液。 鉴于弗萨克人盛产和鲱鱼罐头有一拼的狼鱼罐头,道格拉斯觉得这里出现腌海燕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凡娜没有听说过类似的食物,在道格拉斯简单解释过后,她的脸皱了起来,显然没有勇气品尝这种“美食”。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干饭这一永恒的话题上。道格拉斯现在觉得黄涛必然不会做饭,毕竟凡娜描述的因蒂斯宫廷菜和中餐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最多提供了一些调味的新思路,比如鱼香味。总体而言,因蒂斯大餐的风格更像是法餐,品种繁多,加工精细,讲究装盘。 但甜品方面倒是突飞猛进地出现了千层酥和马卡龙等熟悉的种类,而且罗塞尔高高兴兴把后者寓意为“少女酥胸”的名字搬了过来,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在这方面多有经验似的。 至于鲁恩的饮食,只能说就那样吧,早饭和下午茶丰盛些,但下限挺低的。 而且道格拉斯本人对下午茶并不热衷,那个时间他不是在教会学习就是外出工作,血族也没有这种习惯。他想了半天,只觉得南威尔啤酒味道还不错,很清爽。 值得惊喜的是,来到弗萨克北部,道格拉斯发现这边人为了过冬会腌制蔬菜,味道和东北酸菜大差不差,相当开胃解馋。 辽阔的土地也使得弗萨克畜牧业极为发达,加上汇率原因,肉类的价格几乎是贝克兰德的三分之一,奶制品也非常便宜。 这让道格拉斯这几天吃酸菜炖肉吃了个爽,感觉就像回到了大学食堂,便宜管饱味道好。 缺憾则是这里没有红薯粉条,没有肥肠,没有豆角,没有米饭……调味料比等重的金子还贵,根本用不起…… 两个人边聊边左拐右拐地找到了贩卖海获的渔市,空气中弥散着咸涩的海腥味。凡娜找到摊位,领着道格拉斯过去和正在切分鱼片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嘿嘿,这个时候北海刚刚开海,想吃什么都吃得到,真好啊。” 他们两人坐在摊位后面,椅子是矮酒桶,桌子是高酒桶,离片鱼的老板很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很快或银亮或橘红的一片片晶莹鱼肉叠放在木质托盘里被端上了桌,附赠切开的像橘子一样的水果瓣和少得可怜的细盐。 而被凡娜期待了许久的海豹肉则是鲜红色的,看不出什么脂肪,这倒和道格拉斯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他看了看那些鱼类的价签,回头对着已经捻起鱼肉,滴上橘汁蘸上细盐满脸餍足地咀嚼的凡娜,无奈地说:“其实你一定要叫我来的原因是手里的钱不够了吧。” 战争之红的财政状况最近很是好转,因为把耶托奈夫城那些“复活派”送走后,教堂里的财物一下子没有主人,被梅迪奇毫不客气地“征收”了。 他们这支小队自然也分到一笔经费。等来到维特霍尔,安德森稍作休整就根据情报,带着几个猎人途径低序列寻找机会消化魔药去了。道格拉斯和凡娜没有这种需求,便留在城镇中待命,行动自由。 落进两人手里的经费,刨去住宿费用之外对半平分,并不算多。 凡娜眨了眨眼,装作没听到,热情地把盘子往他眼前送:“快尝尝,可好吃了。” 来都来了……道格拉斯嘀咕着,也充满好奇地用叉子卷起海豹肉,送入嘴中。 虽然颜色深,但海豹肉并不算腥,也不像寻常生鱼片那样有甘甜的油脂香气。道格拉斯慢慢咀嚼着,只觉得弥散在口腔里的是种纯粹的肉类香气,甚至比鱼肉更像是牛肉那种紧实的口感,同时又非常嫩,可以轻易被撕咬开来。 他下意识地又叉起一片,这次蘸上了些许调味料。有了酸味和咸味的衬托,海豹肉本身特殊的风味更加突出,让人有反复品尝的冲动。 一边品尝美食,道格拉斯一边放松地支着下巴看向周围。 由于本身没有什么工业,霍特维尔的环境很好,湛蓝色的天空高而远,好像一副倒扣的琉璃穹顶。 为了容纳大量商贩,大量的广场与狭窄街道相连,提供了相对开阔的场地,并且很好地划分了生活区与商业区。 头顶飘荡的彩旗,身边熙攘的人群,热闹的叫卖与吆喝声,忽然令道格拉斯产生了莫名的怀念感。 就像小时候放假回老家过年,骑在爷爷肩头一起赶农村大集那样。同样拥挤的人群,吵耳朵的喧闹,以及琳琅满目的吃食玩意儿。割鲜肉的铺子周围狗比人还多,呜呜嗷嗷争抢着掉下来的肉渣骨头;头发银白的老太太炸麻花,炸萝卜丸子,炸淀粉肠的动作贼利落,旁边还有油漆桶做的烤炉,里面烘着甜蜜的烤红薯;对面卖木质玩具的摊位前,小孩儿摸着木枪木刀比狗还走不动道,基本都是抱走拖走的。 一串糖葫芦必不可少,其次是两元店里的一把把里面有彩色叶子的玻璃球、各种动漫的贴纸和神奇宝贝卡片。他弹弹珠和拍卡都笨拙得很,亲爹曾嫌买卡片太花钱,用烟盒盖折长方形让他拿去拍,却发现自己抽得还没闺女输得快。 当年粘满红木衣柜门的贴画即便脱落,也会留下一个胶黏的黑印,更不要提上面被蜡烛熏的烟印、蜡笔乱画的蝴蝶、歪七扭八用小刀刻下的字符……这些痕迹在他穿越之前回老家时仍然清晰可见。 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但这样日常的场景还是令道格拉斯近日略显紧绷的心态逐渐放松,恢复了平和。 他喜欢平凡的生活,也愿意为了守护这种平凡的生活付出更多,这并不冲突,也不该顾此失彼。毕竟稳定成熟的心态对于非凡者来说也是相当必要的。 总而言之,吃饭令人快乐……道格拉斯默默想着,趁凡娜不注意,迅速抢到了最后一块海豹肉,在对方谴责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一餐。 ------------ 第69章 突袭,但失败 若尔日用叉子捣着盘中煮熟的土豆块,将它们与旁边的黑胡椒肉汁混在一起,然后不太情愿地放入口中匆匆咽下肚。对于一个习惯于衣香鬓影的酒会上那些精致食物的因蒂斯人来说,弗萨克粗放的饮食风格是十分难以忍受的。 唉,我就该知道“密修会”的家伙开口不会有好事情……这个时候,我本该做好和某位女士一度春宵的准备,而不是和粗野的北方蛮子挤在一起,喝能直接点起火来的烈朗齐…… 这位棕发金眸的年轻“心理医生”用不至于引起他人注意的声音嘀咕着抱怨,神态却十分平和。他落座的位置相当靠近正中的木制拳击台,周围挤满了等待拳赛开始的赌徒。 在弗萨克,地下赌拳的说法太不准确,这种广受欢迎的刺激活动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供人消遣的。 尽管不喜欢周围的气味和氛围,若尔日却忍住了使用非凡能力让那些醉汉给自己留下空间的冲动,只是克制地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让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长得像个知识分子的家伙来到这种破酒馆有多么不合理。 毕竟“戏法大师”的灵感也不算低……他隐蔽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耐心等待着。 最短的那根指针与数字七重叠之时,道格拉斯从另一侧人群中游鱼般钻出,轻巧地翻身站上了拳击台。 他的面容柔和,体格不算高大,并不符合人们对于拳手的固有印象。因此登上台时不少攥紧钞票准备投注的醉汉都发出了嘲弄的嘘声,神情中充满轻蔑。 道格拉斯不急不忙地脱下外套,卷起衣袖,顶着嘘声四下看了看,笑道:“看来这里没有人欢迎我。别着急,两个光膀子男人在台上打架这种事在哪儿都能看到,但随手捡钱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 他边说边将手伸进口袋,抓出一大把闪烁光亮的金霍恩,随意抛洒在木制台面上,让它们掉落、碰撞出美妙的叮当声,滚向四周。 这样大胆的举动令周围醉鬼们安静了一秒。不少人下意识地站起身扑向拳击台,试图抓住一两枚金币。 动作最快的那些人如愿以偿地将圆滚滚的冰凉金属握紧手中。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其中部分便发出惊叫——他们被烫得连连甩手,原来是钱币在紧握的指间变成了燃到一半的烟头。其余人也纷纷发现自己抓到的并不是金币,而是糖果、瓶盖、火柴盒之类价值寥寥的事物。 最倒霉的一位手中则跳出了一只灰色大耗子,耗子发出的吱吱叫声顿时淹没在周围人的哄笑之中。 但仍有少数几个幸运儿略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躺在他们掌心的虽然不是金币,却是货真价实的一枚银卢比,价值大约三天的平均工资,算得上一笔意外之财。 因为距离不算远,若尔日抱着凑热闹的心态也捡了一枚,看着金币转眼变成透亮的玻璃弹珠,很是遗憾地耸耸肩,随手将玻璃珠放进了旁边那人的口袋里。 放任周围人扑上来哄抢的道格拉斯于此时抬起双手拍了拍,那声音超乎预料的响亮,仿佛有人在房间里开了一枪似的,使人们不自觉地将视线转了回来。 “看来你们中有人醉得不是那么厉害,恭喜。” 道格拉斯懒洋洋地、敷衍地向观众们躬身致意。 “作为一名‘戏法大师’,我想和大家玩点新鲜的游戏。”他的双臂张开,笑眯眯地说道,“只要你们的头脑清醒,眼神明亮,完全可以从我身上掏出更多——等等,把餐刀放下,我不是让你上来抢的意思。” 他话是这么说了,但不妨碍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真的拎着餐刀跳上台。 这样公然的劫掠行为没有遭到制止,台下的人反而开始起哄,连柜台后的酒保也津津有味地看着。在道格拉斯自我介绍之后,他们都觉得跳上台的人是表演戏法的助手,是种烘托气氛的手段。 其实看到那个拿着刀冲自己比比比划划的醉汉,道格拉斯本人也是有些摸不到头脑的。 作为非凡者,他当然没必要给自己安排“托儿”。 但转念一想,这件酒馆的层次不高,聚集于此的都是运货、赶车、卖力气的劳工,缺乏道德感,在酒精的催化下做出什么傻事都是合理的。 而在若尔日的灵视中,道格拉斯表层的星灵体的色彩自然移动,变换着,表示对方虽然感到些许疑惑和好笑,总体依然相当自信、稳定。 这符合他对“戏法大师”层次非凡者的认知。在因蒂斯的首都特里尔附近,来自古老亚伯拉罕家族的非凡者其实并不少见,尤其是低序列的“学徒”和“戏法大师”,一座繁华的、有官方教会庇佑的大都市能够满足他们所有的扮演需求。 身为善于观察的“心理医生”,若尔日对他们的行为模式有着客观可靠的认知。结合道格拉斯明显的扮演行为和之前成功的诱导,若尔日十分肯定对方并不是隐藏序列以诱敌。 在他短暂的思索之间,拳击台已经派上了它原本的用途。持刀醉汉脚下摇晃地冲向道格拉斯,后者轻松避开的同时还做出挑衅的动作,时不时任凭餐刀擦过身旁制造出惊险的局面,吸引台下观众们的注意力。 嘿,灵巧有余,力量不足,观赏性还是有的……做出以上评价后,若尔日抓住时机向同伴发出信号示意可以动手。 于是隐藏在暗处的“秘偶大师”牵动了灵体之线。那醉汉一改先前摇摆的姿态,突然变得灵活果断,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鼓起,爆发出超越寻常人类的力量与速度,将餐刀狠狠捅向道格拉斯的胸口。 这是一具序列七“航海家”秘偶,自身的力量已经相当惊人,身上携带的非凡物品则进一步加强了它在肉搏方面的优势。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刀将直接捅入道格拉斯的心脏,位置精准,几乎不会流出多少血,“秘偶大师”则会趁机操纵秘偶稳住局面,并将道格拉斯转化为新的秘偶,借此找到自己真正的目标:一位携带重要资料从密修会叛逃的成员。 然而这一刀居然刺偏了! 在刻不容缓之际,道格拉斯的反应速度十分惊人,硬是通过一个简单的侧身沉肩,令餐刀贴着皮肤滑过,最终扎进肩膀内侧,被锁骨卡住,不得寸进。 他的星灵体呈现蓝紫色,非常冷静……这不是巧合!在理清情况后,若尔日意外但镇定地抬起双眼看向道格拉斯,金色的眸子几乎在顷刻间转化为冰冷的竖瞳。 这是能让对方仿佛见到巨龙般惊恐慌乱的“龙威”! 由于有“秘偶大师”作为同伴,若尔日选择了针对单独目标,没有引起人群的慌乱,那样不利于同伴快速操控灵体之线。 但拳击台上骤然腾起的雾气和凭空炸裂的闪光立刻让若尔日发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 这些类法术能力不会造成伤害,却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流,有效削弱了“龙威”的影响。 下意识审视自身,若尔日这才隐约察觉自己的判断遭受过非凡能力的干扰,这种干扰并非“观众”擅长的心灵领域,所以没被第一时间发现。 电光石火之间,他豁然起身想要离开原地避免遭到攻击,随即却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肩膀。正要回身反击的若尔日眼前一花,只觉得周围事物变得虚幻、色泽变得浓郁,感到了一种灵体方面的不适。 “别乱动,在灵界迷失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道格拉斯带着人皮手套的左手扼在若尔日喉间,平静地警告道。 ------------ 正经请假 虽然我更新频率以前就挺波动的,不过有事还是正经请个假吧。因为老人过世了,家里比较忙乱。 我呢也阳了,总之写文先缓一缓,现在没那个心情。朋友们也多注意防护,少熬夜吹风啥的,因为不确定抵抗力下去之后哪一下会起症状。 我之前没什么事,听见老人去世难过哭了半宿突然烧起来了。总之祝大家和家人都身体安康,生活顺利! ------------ 第70章 宝藏的线索 “直接通灵?会不会太粗暴了点。” 看到凡娜从口袋里掏出通灵所需的纯露和其他物品围绕着被打晕的若尔日摆弄,道格拉斯一边用她给的替身纸人除去肩膀上的小小伤口,一边随口吐槽道。 他不是质疑凡娜的仪式能力,只是没有当事人的配合的情况下,通灵过程可以说是相当不人道,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你试试从‘观众’途径的非凡者嘴里套话?相信我,这帮人最是油盐不进,现在对我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啊!” 明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凡娜随口回应的同时,已经利用种种材料完成了前期准备,进入了被灵性与咒文隔绝的祭台,向某位伟大存在请求沟通。 借助仪式的力量,凡娜保持着清醒进入了没有天空和大地的灰蒙蒙世界里,注视着面前一道不够凝实的身影。 由于同为序列七的非凡者,且并未死亡而仅仅是昏迷,若尔日的灵体比寻常情况要坚固得多,对凡娜的接触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和排斥。不过在种种非凡材料和仪式的作用下,凡娜还是成功获取了部分信息。 她眼前的场景霍然改变。她能够看到若尔日离开特里尔,通过各种交通方式来到弗萨克北部的一些大城市,不断地探访、寻找。 若尔日看似独身一人,实则身边总有秘偶或“秘偶大师”本人相伴。虽然获取的信息有限,但凡娜还是通过反复比对的方法确定了至少两个秘偶的相貌。 毕竟在“秘偶大师”阶段,能够不断变化容貌的只有本人,秘偶是无法获得“无面人”能力的。 接下来,她又看到了若尔日在维特霍尔集市里闲逛的画面,看到了秘偶与若尔日的交谈,看到了一张满是涂画的地图。 地图上有一个鲜明的红圈,用巨人语标注着“第兰”二字。 很快,凡娜结束了通灵,驱散了灵性之墙,没管倒在地上肢体莫名抽搐的若尔日,直接对道格拉斯说:“换个地方说话。” 后者熟练地抓住她的肩膀,两人通过灵界旅行很快地换了个地方。 “可惜,若尔日的非凡特性拿不到了。”落地确认周边情况大致安全后,凡娜叹了口气,“通灵带来了新的情报,我现在怀疑若尔日大概是被故意丢出来,吸引我注意力的。” “所以这是个陷阱?” “不,这是邀请。那位‘秘偶大师’邀请我放弃你,选择他。” 道格拉斯眉头一跳,毅然决然地后退了几大步与凡娜拉开距离,没好气地道:“说人话。” 看到他的反应,凡娜那种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被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取代:“你看,你这个人就是缺了点幽默感。” 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便签刷刷写下了几行字,接着手腕一抖令那张薄纸旋转着飞向道格拉斯。后者保持着基本的警惕用戴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抓住便签,飞快地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观众:一对成年曼哈尔鱼的眼睛+35毫升羊角黑鱼的血液+…… 读心者:幻影亚龙的完整脑垂体+半幽灵兔的脊髓液+…… “这两个配方加起来大约值600鲁恩金镑,”凡娜说,“我不喜欢欠债,这是你应得的。” 魔药配方啊……600镑,和我现在的年薪差不多!道格拉斯先是有种中彩票的惊喜感,但仔细一想,以委托的难度来衡量,这个价格只能说是刚刚好。 今晚他同时扮演了诱饵和猎手的双重角色,看似将自身至于险地,实则是为了完成凡娜提出的委托。 虽然完全不清楚凡娜针对若尔日和神秘的“秘偶大师”的理由是什么,但依靠“蠕动的饥饿”,道格拉斯首先能判断凡娜的委托不存在主观恶意。 之后结合凡娜给出的包括对方非凡途径和详细能力的情报,道格拉斯充分衡量了委托难度和自身实力,觉得可以尝试。 不过,“秘偶大师”的非凡能力比他预想得还要强势。即使先是用戏法作为掩饰大范围地“贿赂-削弱”了可能到来的攻击,再早有准备地利用非凡能力自己“唤醒”自己,最后成功“旅行”脱离现场,那种脑袋发木、关节生锈、身体不受掌控的感觉还是令道格拉斯阵阵后怕。 这还是对方受到了一定误导,略有轻敌的情况。据凡娜所说,全盛的“秘偶大师”拥有三个以上、能力互补的秘偶,如果对方一开始就全力以赴,他脱身的概率会大幅缩水。 当然,仅仅是缩水而非变成零,关键在于“蠕动的饥饿”内拘禁着一个半神灵魂作为底牌。尽管无法完全驱使,但转移对方注意力还是做得到的。 不论如何,道格拉斯借助委托消化魔药,获得报酬,凡娜的目的也达成大半,不失为一种双赢。 凭借被“戏法大师”魔药提升过的记忆力,他花了几分钟强行记下两个配方后烧掉了便签纸,期间凡娜已经大咧咧地席地而坐,铺开了一张面积颇大的弗萨克地图,根据上面标注的比例尺计算着什么。 注意到道格拉斯背完配方,凡娜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地图:“你‘旅行’的范围有多远?” “一次跨越一座城市没问题,换算过来大概十多公里。”道格拉斯进行了简单且保守的估算,“要是说多次旅行加起来的极限距离,一晚上大概一百二十公里?” “带上我呢?” “嗯……没什么差别,能承受多长时间的灵界旅行只取决于自身素质,而你序列甚至比我高。” “太好了。”凡娜嘟哝着,终于在地图上圈定出一个范围。那里接近北海,按照图例来看大抵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 虽然报酬已经到手,但道格拉斯没有忘记这次委托还遗留下了一些小小的问题。他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认真地看着凡娜:“你问完了就轮到我了,所以那个‘秘偶大师’真正的目标是你?他或者她想要什么?” 没等凡娜回答,他就自顾自针对对手和自身的行动做出了复盘: “依靠‘旅行’,我可以规避‘秘偶大师’最具威胁的能力,我答应你的委托也是基于这一点——打不过至少可以跑。只是这样对方的计划就有些过分保守了,鉴于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而且不可能提前知道我有‘蠕动的饥饿’提升实力,所以这样的谨慎只能是针对你的。你是不是有在隐藏实力啊?” 他问得很直白,凡娜回答得也很坦率。她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要是真如你所说就好了!觉得他们过分保守?那是你不了解‘秘偶大师’的风格,不了解‘密修会’的风格。” 密修会的风格? 道格拉斯突然回想起早期罗塞尔日记里的常客:密修会首领查拉图!罗塞尔对其的形容不是“神棍”就是“谜语人”,总之是神神叨叨的那种,甚至逼得大帝发出了“占卜家我见一个打一个”的声音。 现在凡娜帮助他建立起了全新的刻板印象:密修会不仅神神叨叨,战术上还非常怂炮……啊不,是保守。 不过道格拉斯还是在吐槽之余抓住了重点,在灵性直觉的引导下大胆猜测:“所以,你根本不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是从密修会叛逃,才会被人大老远追过来吧?” 凡娜故作正经地握拳抵在口鼻前清了清嗓子:“算不上叛逃……这么说吧,就是你忽然发现家族先祖给自己留了张藏宝图,但有人要跟你抢,这谁能忍?幸好开藏宝室的钥匙在我手里,所以我跑了。就这样。”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地图,既有期待又有不安地看向道格拉斯:“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见者有份,陪我一起吗?” 对于能引起序列五觊觎的宝藏,道格拉斯确实有点好奇。不提价值,单单“宝藏”这个名头就足够吸引人了……掉落山崖闯入秘境拜师寻宝机缘砸头这种通俗套路能经久不衰,说明大多数人对奇遇和冒险都是有着深深向往的,道格拉斯也并不能免俗,追问道:“那他们想抢的宝藏到底是什么?” 凡娜摸了摸下巴,用乐观的态度和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可能是‘占卜家’途径半神层次的特性或者配方,也可能是另一张藏宝图……毕竟我们现在只找到了‘第兰’,还不知道‘奥维尔’是指什么。” 对于非凡者来说,高序列的配方和特性确实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说是“宝藏”也不为过,毕竟不是谁都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阿蒙砸中。但鉴于情报缺失得厉害,道格拉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折中道:“我想先去现场看看情况——还有,什么情况该放弃得听我的。” 这是合理的要求,凡娜没有拒绝,并毫不掩饰艳羡地看了一眼他左手上那只漆黑的人皮手套。 做好准备之后,两人顺利踏入灵界。这将是一次相对而言很漫长的跋涉,理论上道格拉斯能一晚上跑个一百公里,实际上他对于灵界并不是非常熟悉,碍于本身序列较低,要找寻正确的方向更是费劲。因此他们时不时还要回到现实世界,借助手中的地图确认方位。 当然这主要是道格拉斯的工作,凡娜则像所有难得行走于灵界的人一样被光怪陆离的景色吸引。道格拉斯提醒过她不要与灵界生物对视,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凡娜努力做到了四处张望的同时目光不在同一处停留两秒以上。 这让她看起来像个中控系统损坏,只会疯狂甩头的老式电风扇。 可惜这个超级现代的梗说出来也无法被人理解,道格拉斯闷头赶路,终于在夜晚逝去、天色渐明的时刻来到了地图标注的坐标附近。 环顾四周,稀疏的白桦林和苹果树是弗萨克荒原上常见的景象。但目光再放远一些,便能轻易发现树林外大片沉默的黑色阴影。这些影子有的高耸,有的歪斜,更多的则低矮连绵,延续到了视线的尽头。 不过在足够的距离下,只要换上几个角度反复观察,就算天色昏暗也很容易认出阴影的本质——那是一些倾颓倒塌的石质建筑,占地面积很大,还有残缺的围墙环绕。它们看起来很是古旧,但或许是因为北境寒冷干燥的气候,石块虽然酥碎开裂,却并未像一些探险小说描绘的那般被藤蔓苔藓覆盖,这让两人有机会观察这古建筑的形制。 两人沿着围墙的残骸在林间缓步跋涉,确认着遗迹的情况。直到北境向来温吞的日出都结束,雾气般熹微晨光泼洒而来,在林中拉出许多细长而浅淡的阴影。 道格拉斯打量着半截石塔上狭窄而不对称的窗口,打量着规格宏伟,整体却凌乱而无序的建筑布局,有些犹疑地判断:“这个,看着像第四纪的建筑啊……” 好歹在教会阅读室靠着血族赠予的图书打发过很多闲暇时光,第四纪建筑采光差和不对称这些出了名的特征他还是能想起来的。面前的遗迹大概曾是座规模不大的庄园,现在主楼和大多数塔楼已经塌得七七八八,能不能进入内部还是两说。 不论是非凡世界还是历史和考古相关的学术界,第四纪元都会被称为“众神纪元”,总是与未知、危险等形容词有着紧密联系。道格拉斯更是从罗塞尔日记,从教会的资料中了解过部分历史,知道那时非凡力量鼎盛,甚至神明也会行走于地上。 第四纪元遗留下的事物,蕴含的风险可能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 第71章 古堡 出身密修会也接触过相关历史的凡娜咬住下唇,眉头微蹙,同样衡量着风险与价值孰轻孰重。 但明显的,比起不安紧张,她的表情更像是跃跃欲试。很快,凡娜回过头热切地注视着道格拉斯:“来都来了,先进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还是孩子……这种打马虎眼通用语在异世界也如此通用,道格拉斯有点想笑,他一边调整着“蠕动的饥饿”一边率先走向围墙的缺口处,担任起了开路的任务:“那你跟紧点。” 两个人一先一后跃过短墙,进入了破败庄园内部。 如果说在外面看和进来看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用黑色砖石铸造的建筑近看真的有种山将倾颓般的压抑感,就连洒下的日光都会被黑色阴影搅浑,显得有气无力。再加上并不宽裕的采光,可以想见哪怕在这座庄园还在使用的时代,住在里面也未必能有多舒适。 不知道非凡者会不会因为缺少光照而抑郁……嗯,那样也会导致失控的吧? 放任一些发散性的思维掠过,道格拉斯看着占地面积不小的庭院,忍不住问道:“别告诉我要一寸寸找过去啊?藏宝图呢,拿出来看看?” “那只是个比喻!事实上,我得到的只有‘第兰’这个名字,只知道它必然存在于北大陆的某处并且有传说留存。”凡娜反驳的同时抬手指向左前方作为主建筑的坍塌古堡,语气十分肯定,“但我知道,它在建筑里,因为特殊的‘钥匙’总要对应一扇特殊的门才对。” 特殊?能特殊到不被碎石砸坏就算胜利……眼看凡娜并没有把“钥匙”拿出来展示一下的打算,道格拉斯也并不强求,只是坚持检查了一遍庭院内的死角才来到古堡前。原本以金属箍住的木质大门已经腐朽殆尽,散落满地的铆钉也绣得一碾即碎,好在两人合抱般粗细的立柱足够结实,拱券状的穹顶也顶住了压力,使得主建筑第一层保存的较为完好,吹开浮灰甚至还能看出地面上精心铺陈的图案。 靠着闪光术照亮因缺乏光照而格外昏暗的门厅,道格拉斯首先注意到就在进门不远处,有两具相抱在一起的尸体,或者说骨骸。 “戏法大师”的类法术能力虽然缺乏攻击力,却足够灵活,比如闪光术既可以在半秒内闪瞎敌人狗眼,也可以以较低的亮度持续半分钟左右,当然,这对施法者的控制力有一定要求。道格拉斯较为熟练地向周围丢出几个新的闪光术,重点照亮了骨骸附近的地面。 凡娜虽然也能召唤焰流,但持久性完全比不上闪光术,索性就没插手,而是认真分析骨骸的情况:“一点肉都不剩啊,应该不会异变成活尸吧?” “这个嘛,可以试试……”道格拉斯抬起左手,人皮手套上顿时泛起一阵阴绿的光芒,发动了“操纵活尸”的能力。 两具骨骸一动不动,看起来确实和活尸没什么关系了,也许得靠什么操纵骷髅的能力才能让它们重新站起。 至于可能存在的怨灵,道格拉斯也完全没在怕,“蠕动的饥饿”天生是灵体类的克星。 确认无害之后,两人走近仔细查看。因为处在能够遮风挡雨的室内,骨骸身上的衣物并未完全朽坏,残存的服装特点和朽坏程度证明这两具骨骸不是第四纪的古董,而是更像最近几十年的产物。 简单翻看了一下骨骸,道格拉斯判断道:“应该是一男一女,看身高和耻骨磨损度的话感觉年龄不大,尤其是对于弗萨克人来说。” “可以啊,你还会检查尸体?”凡娜蹲在他旁边,有些意外地学着翻了翻,却不得不承认换成自己可能要用神秘学的方式来得到答案。 “赏金猎人翻尸体熟练一点很正常吧。”出身大地母神教会、在血族同僚耳濡目染(按头学习)下掌握了扎实生理知识的二五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不过看不出死因。在离大门只有几步的情况下却没能离开而是死在这里……” 两人默契地抛下无法得出更多信息的骨骸,选定了方向顺着门厅右侧向古堡深处走去,这边看起来像是舞厅或是宴会厅,天花板有明显的拔高以至于能沿着墙壁打造半圈回廊,但这回廊被坠落于地的巨大枝型吊灯砸碎了部分。 左侧39个,右侧38个……嘶,这个数量有点多吧?数清枝型吊灯左右分杈的数量后,道格拉斯努力回想曾经翻过的资料,只记得第四纪平民摆放烛台不得超过左三右二,以这个标准来看,当时古堡的主人好歹是个贵族。 不过,是贵族反而才合理,第四纪的贵族都是非凡者家族,只有这样的家族才会留下高序列的配方。 再向后通过专门留给仆从洒扫或端菜的走廊则是厨房、洗衣间和杂物间之类的场所,里面的摆设统统朽坏,乱七八糟地倾倒撒落,没什么价值。不过杂物间的深处,两人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 这次的勉勉强强够上尸体的资格,尽管它距离烂干净只有一步之遥,却没有任何人体组织分解时散发的难闻气味,好像被定格在了腐败的某个瞬间。尸体三号衣物和随身物品保持的更完好,并且有着明显的罗塞尔时代的特色——一种罗塞尔在北大陆南征北战期间被动流行起来的、地球风格与因蒂斯传统混搭的特色。 现代因蒂斯服饰多少沿袭了罗塞尔时代的风格,所以凡娜看着这身打扮只觉得有种复古美感。而作为土生土长地球人,道格拉斯的评价是罗塞尔审美能力还有待提高。 随手丢出新的闪光术替换了即将熄灭的那个,道格拉斯看着尸体三号,倍感怪异地咂了咂嘴:“三号死得比一号二号早,尸体状态却更好一些……这属于非凡能力能做到的范畴吗?” 凡娜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收尸人’?‘秘祈人’?或者掌握了亵渎知识的‘窥秘人’……都有可能。” “为什么不能是‘占卜家’?如果这里藏着高序列特性的话,杀死几个普通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是密修会内的高层从来没有展现过这种,呃,这能算能力吗?让死得早的尸体保存完好点,好像没什么意义。” 说得也是,这种能力听起来就没啥用,还不如我的闪光术……道格拉斯腹诽之余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封印物出现不具备实用性的负面效果是极其常见的事。 又不是每个封印物都像“蠕动的饥饿”一样,会唱歌会吃饭,还会赞美真实造物主。 他们继续以不算快的速度扫荡着古堡一层,先后又发现了尸体四号、五号、六号,有男有女。并未深入钻研过历史的两人已经无法仅从服装区别判断年代先后,只能参考前三号尸体的规律,按照尸体腐烂的程度依次编号。 在探索二楼之前,两人回到门厅稍事休息。凡娜跑出去晒太阳——在灰尘蛛网遍地的阴沉建筑里呆了一个钟头后追逐自然光确实是人的本能反应。等她充分舒展了筋骨回到门厅,就看到道格拉斯仍然待在室内,用手摸着墙面上刀削斧砍般的花纹烙印。 “第四纪人的品味真奇怪,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伸手摸了摸,觉得无论从近处还是远处来看这些花纹都没有丝毫美感和规律,只能让人感到眼花缭乱。 道格拉斯漫不经心地踱着步,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提出了全新的话题:“密修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密修会,但闲着也是闲着,凡娜毫无出卖上家的自觉,轻快地倒出了一大堆话语:“密修会嘛……虽然定位是隐秘组织,但其实我们是半官方组织才对。你知道因蒂斯对外安全总局吗?这个机构可以对标你们的军情九处,主要承担间谍工作,而密修会和对外总局的关系非常密切,大多数人是能领到对外总局的工资的,包括我。毕竟……” “毕竟当年你们首领查拉图是罗塞尔大帝的……是他有力的支持者是吧?”道格拉斯习惯性的想用点“得力干将”、“肱骨之臣”之类的四字词语,一时间却没法好好儿用鲁恩语表达对应的意思,只好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 凡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罗塞尔作为因蒂斯近代史的重要人物,其生平都快被人扒烂了,可由于第五纪非凡隐匿的原则,正常情况下市面上流传的罗塞尔传记里不可能出现蒸汽教会和烈阳教会以外的非凡元素,更别提向来低调的密修会:“这你都知道?不过实际上比那还要早,前王室索伦家族也和我们合作颇多,那时首领还时常露面指导工作。在罗塞尔遇刺之后,首领的行为就比较古怪了,据说祂曾经陷入疯狂,就连高层也没法接近……” 想起会内流传的、足够让普通人做一辈子噩梦的恐怖传说和实质破坏,凡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了抛开这些容易给人造成心理阴影的记忆,她也发动了转移话题大法,好奇道:“怎么忽然对密修会的事情感兴趣?别担心取走这里的东西会遭致报复,知道第兰古堡存在的人很少,而且我们现在在‘战争之红’麾下,梅迪奇大人也是货真价实的天使啊。” 道格拉斯心说这我倒真不担心,除了是战争之红成员,我还是时天使眷者,还是官方非凡者,手上还有一份极光会高层的offer,buff叠到这个份上完全够用了…… 他想了想,发出了轻声的叹息:“过去,我的梦想是做一名考古学者。” 还没等凡娜发出“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文化”的感慨,他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但接触非凡世界后,我发现过去的生活就像一张虚假的油画,是教会和诸神可以随意涂抹的画布。 “第五纪的历史确实清晰可见,但更久远的第四纪永远笼罩迷雾,更别提只存在神话描述的第三纪和第二纪。一个普通的历史学家永远不会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凿出了第一件石器,什么时候点燃了第一丛篝火——也许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问题也说不定,因为在这里历史和神学已经分不开了。 “如果不是神明在魔物肆虐的大地上庇佑了人类,那还能是谁呢?既然这个答案已经不容更改,再次追问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你干嘛站得那么远?” 在他说到一半时就开始往旁边移动的凡娜脚步不停,严肃地看着他:“在我的家乡有一句充满智慧的谚语,‘不要靠近被神厌弃之人’,因为他遭雷劈时周围人也会被波及!你们鲁恩确实信仰风暴之主对吧?” 道格拉斯:“……我信仰黑夜女神,再说谁家神闲得没事儿盯着我看啊?” 吐槽完毕后他想了想,还是遵从心的意愿,无声但诚恳地向大地母神和阿蒙道了歉。 对不起,可是黑夜女神的名头真的很好用。 凡娜也遵从心的意愿,走出门厅确认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确认头顶没有乌云聚集后才重新靠近道格拉斯,大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原来你答应跟我寻宝是借机实现梦想来了……那快点搜索一下二楼吧!顺便以后发表个人感言时离我远点,虽然我只是个浅信徒,永恒烈阳在上……” “你一个隐秘组织成员还信仰正神?” “说了我们是半官方组织,官方组织信仰官方难道不合理吗!不过,梅迪奇大人不喜欢永恒烈阳,也不喜欢风暴之主和智慧之神,那赞美万机之神吧,反正都是因蒂斯的……” 这是什么灵活的信仰方式?道格拉斯倍感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着凡娜异常生疏地在胸口划三角,觉得真渎神还得看原住民,自己哪里渎神了,只是陈述事实嘛! 考古学家,这确实曾是他的梦想,可惜高考失利后去读了个半死不活的外语专业。他等到大二结束准备考个研究生试试,结果还没学多久就穿越异世界了。 这异世界的考古更是个高危和没前途买一送一的职业……加入教会之后道格拉斯确实出于兴趣读了一些血族收藏的历史书,只是没有再进行系统的学习——当时他学习的重点是神秘学知识和各种古代语言。 道格拉斯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但登上前往第二层的楼梯后,他就收回心神,专注于探索和提防可能到来的风险。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尸体七号、八号和九号。 ------------ 第72章 历史迷雾 目前在古堡一层和二层总计发现的九具尸体(四女五男)在腐烂程度上都遵循了一种莫名倒错的规律。尤其是保存最好的尸体九号,那是一位衣着有着明显左右不对称风格的第四纪遗骸。这具尸身没有腐烂的迹象,仅略显干瘪,肌肉萎缩干硬,皮肤凹陷紧贴,满头棕色发丝虽然失去光泽粗糙易碎,但确实好好的保留着。 道格拉斯甚至能从尸体上看出这位第四纪古人的死因:尸体眼球缺失,几道可怖的撕裂伤痕从双眼部分蔓延,几乎将尸体的脑袋分成两块,从这巨大的伤口窥探尸体内部的话,就能发现颅腔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蹲在尸体九号面前,觉得这玩意儿比起尸体更像是标本,包括之前发现的所有尸体都是如此。它们有的完全化为白骨,有的腐烂到一半,有的尸身膨胀表面满是水泡,但所有尸体的状态都是定格不变的。它们没有散发出古怪气味,也没有被蛆虫覆盖,如同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被定格于某个时间点。 这让道格拉斯很想把尸体九号切片、火化或者移出古堡内部,看看它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 不过面对有明显非凡力量干涉的异样,正常的处理方法是在尽量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找到问题根源或解决方法,避免贸然打破固有环境,造成非凡力量反扑。 说人话就是看见无差别砍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逃离并报警,而不是在凶手面前脱了衣服跳钢管舞吸引其注意力。 优先攻击具有嘲讽能力的目标是一种连封印物都能具有的美德。 所以道格拉斯没有动尸体九号,而是默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所了解的那些非凡能力。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所见过、体会过的非凡能力基本没有半神以上层次,这样的排查只是在查缺补漏的同时帮助他梳理思绪。 虽然不知道原理,不知道目的,但尸体死亡时间和腐烂程度的冲突却可以让他对这里可能存在的非凡力量进行合理推测。 也许在第四纪时期,这里的非凡力量还非常鼎盛,在侵入者死亡后不久便可以将尸体“定格”。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力量逐步减弱,在门厅的尸体一号二号明显是第五纪人,骨骸都略有腐朽了才被“定格”。要知道即便是在潮湿、偏酸性的土壤中,骨骼朽坏也需要至少以年为计数的时间。 当然这些人的死亡原因还是个谜团,一号至八号因为腐烂程度甚至都找不出明显外伤。而且所有尸体周围没有非凡特性或神奇物品,这可能因为他们生前都是普通人,也可能是有人或现象“带走”了非凡特性。 “友情提醒,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到底是放弃还是继续。” 凡娜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转来转去,表现出了有限度的耐心。倒不是忽略这些明显的异常,而是她同样觉得无法从现有的线索和两人的知识储备中判断出有用的信息,不如保持警惕,随机应变,并且不要拖得太久。 在扫荡过二楼后,他们发现主建筑第三层的损坏极其严重,但从第三层的露台可以通向东侧一座较为完好的塔楼,那里还有着探索的价值。 只是决定权在道格拉斯手上,凡娜只能在旁边走来走去,转来转去…… “好好,你别转了,我看着眼晕。”道格拉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看向东侧塔楼,“走吧。” 目前他们并未遭遇实质性的危险,状态良好,完全可以多做些尝试。 话又说回来,这座第四纪的遗址未免显得太安全了,这也不失为一种异常……在前往塔楼的路上,道格拉斯和凡娜简单地讨论了一下,不指望得出正确的结论,单纯是依靠经验推测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并为此做好准备。 推开破旧的门扉,伴随两人脚步涌入的气流吹拂起大量积尘。整体采用石材和金属浇灌的塔楼比多采用木材装饰搭配的主楼更加结实,阳光穿过高悬的狭长窗口,提供了自然光照。塔楼的横截面积相当于小型的会客厅,他们进入的这一层较为空旷,一些家具凌乱地摆放、倾倒。简单搜索过后,道格拉斯带头踏上石阶,向上攀登。 由于台阶是依靠着粉刷过的墙壁盘旋而上的,登到一半时道格拉斯已经能看到上层的部分装潢。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数座高大的书架顶端。这些书架显然质量很好,无论是顶部的装饰还是镶有大片透明水晶的柜门都有着精致的雕刻花纹。 道格拉斯放慢脚步,侧身贴着墙壁确保自己时刻面对着未知的房间,一阶一阶向上,逐步窥见了房间的全貌…… 他险些被眼前所见吓得直接跳进灵界。 这或许是一间图书室,它的墙壁边环绕排列着实木书架,里头还存放着很多书脊上镶嵌黄金与宝石的大部头——但震撼道格拉斯的不是这些无论在物理意义还是知识意义上都价值不菲的书本,而是房间正中坐着的一个……一个人。 那是一位面容年轻,长发半白的男性;他的五官还算不错,面颊处却蓄着短粗的黑色胡须,这些外貌上的特征让他看起来兼具了青春与苍老的矛盾感。 他身体放松后靠,闭着眼睛静静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双腿自然伸展,好像正在午后的阳光下小憩一般。 足足过了几十秒后,同样受到惊吓的凡娜才松开手——她刚才紧抓着道格拉斯的胳膊差点给人扣出血来。两人无声且小心翼翼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虽然这个坐着的人十分栩栩如生,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发现的九具尸体。 这保存的未免太好了……道格拉斯这么想着,没有放下警惕,反手抓住了凡娜的肩膀,示意她先在这个距离试探一下。 两人还未真正踏入图书室,背后就是塔楼的墙壁,他有把握靠着“开门”和“旅行”在瞬间离开塔楼。 凡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左手灵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在非凡能力的加持下这张纸瞬间锋利得有如刀剑,随着凡娜手腕轻甩的动作,轻巧而快速地飞向房间中端坐之人。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目标的那个瞬间,所有施加在它身上的力量一下子消散了。便签纸从半空中打着旋儿落下,然后被人轻轻捏住。 端坐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向自己的正对面,向道格拉斯和凡娜先前所站之处看了一眼。 现在那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 端坐之人歪了歪头,纯黑无光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祂摆弄着那张便签纸,无数灰白的雾气不知何时充斥着四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涌动的漩涡,散发着某种有所选择的吸引力。 而在便签纸丧失动力的瞬间带着凡娜跃入灵界的道格拉斯,同样看到了仿佛无穷无尽的灰白雾气。 灵界本该是空旷而辽阔的——虽然各式各样的灵界生物和斑驳色块随处可见,但缺乏方位区分和与现实重叠的特性决定了灵界有着超出直觉的巨大空间。但现在,原本或黑或红,色泽浓郁的色块却被雾气侵染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白二色,灵界生物更是看不到一个。 要不是头顶高高悬挂的灵界七光没有受到影响,仍然散发着淡淡辉芒,道格拉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跳错灵界了。 他本来就对灵界不怎么熟…… 就在他惊愕的瞬间,灰白雾气已经如同煮沸的水一般翻涌着将两人吞没。奇怪的是,尽管心里知道事态紧急,道格拉斯却发现自己的灵性并不排斥灰白雾气,反而还雀跃着想要接触更多。 旁边的凡娜更是产生了极端的、渴望与雾气融为一体的冲动。事实上,进入这片灰白雾气后,凡娜便有了一种异样感觉,她环顾着四周,表情从茫然逐渐变为若有所思。她上前两步,越过了道格拉斯,反客为主地拉着对方向前走去。 道格拉斯又是吓了一跳,尤其是发现行动的主导是凡娜而不是自己之后——凡娜可并没有“旅行”的手段!他本待念诵乌洛琉斯的尊名开始求爷爷告奶奶等一个眷顾,此刻被拉着踉跄向前,话语一下子被打断。 而走了两步发现自身并没有因雾气收到伤害时,道格拉斯就暂且按住了念诵尊名的冲动,看着凡娜的背影疑惑道:“你、你怎么能……?” 凡娜没有回头,脚下步伐飞快。半晌,她的声音才低低传来:“这是‘历史迷雾’,它不完全属于灵界。” 没听说过的名词……道格拉斯戴着“蠕动的饥饿”的左手动了动,他手臂绷紧,下盘用力,硬生生凭借体能优势拉住了凡娜:“等等!凡娜,转过来看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后者因为他的阻碍停下了脚步,道格拉斯能感到她抓住自己手掌的手微微颤抖着。可凡娜仍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轻声说:“只有跟着我,你才能走出‘历史迷雾’。” “……为什么?” “因为我是‘钥匙’。” 凡娜这么说着,像是恳求一般握紧了道格拉斯的手:“相信我,跟着我……你看,那里有一扇门,穿过那扇门就安全了。” 门?道格拉斯的视线越过凡娜肩膀看向前方,果真在那灰白雾气深处看到了,呃,看到了许许多多隐约闪烁的光点。 那些光点如同现实世界里悬挂于天鹅绒般夜幕上的点点星光,只是色泽较为暗淡、闪烁较为激烈,但数量上并不逊色。 而距离稍近的那些光点在不规则、不间断的浮动中逐渐融合,开始勾勒出类似门扉的轮廓。 此刻道格拉斯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纠结异常。 可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来,周围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质地均匀的灰白雾气深处出现了一些暗沉的阴影,这些阴影狂乱甩动,如同受惊的毒蛇嘶嘶吞吐的信子,让人直观地感受到有什么恐怖的事物正借助雾气的掩护悄然接近! 原本消极怠工的灵性直觉也终于动弹起来,震得道格拉斯脑子里嗡鸣声回荡。凡娜用力一拉,带着他向前飞奔,别无选择的道格拉斯咬紧牙关,跟着冲进了那堆聚集的光点之中! 一种梦境中踩空楼梯般的失重感瞬间袭击了他,但这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灰白雾气飞速褪去。 道格拉斯眨了眨眼。他坐在一张坚硬的椅子上,面前是横摆的长长餐桌。素白洁净的桌布没有一丝褶皱,上面零散地摆放着银制的浅碟与刀叉,手边的玻璃器皿中,鲜红如血的酒液正轻泛涟漪。 而桌边不止他一人。道格拉斯警觉地借助长桌掩护驱使“蠕动的饥饿”时猛然看到了凡娜。她的座位并不在他身边,而是从另一边数起的第四位。凡娜的面色有些苍白,感受到道格拉斯投来的目光,她静静抬起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同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你……身上有阿蒙的味道。” 这声音贴得极近,冰凉的气息在道格拉斯颈后吹拂,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感觉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坐好,这里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身后的人就这样按着他,语气缺乏起伏地说道。在短暂的惊恐过去后,道格拉斯忽然意识到对方刚才是在用巨人语而不是北大陆任何通用语。 鉴于对方提到了阿蒙,他决定暂且乖乖听话,左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这时道格拉斯才更多地开始观察周围环境,发现长桌边统共坐了十三个人,有男有女,神色各异,而且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还有点眼熟。 还没等他找到那种眼熟感的来源,十三人中位于正中的男人站起身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先后向两侧的人们微微躬身致意。 在他把脸转过来时,道格拉斯再一次愣住了。 一头末梢微卷的栗色长发披散于肩,浓密剑眉下是一双格外冰冷的蔚蓝眼眸。男人容貌端正,隐隐有着威严之感,说话时唇上蓄着的两撇棕色胡髭随之颤动。 “先生们,女士们,”男人脸上露出了浅浅的、转瞬即逝的笑容,“恭喜你们,找到了我秘密的宝藏。” 其他人躁动了一阵,然后不知是谁带头,大家先后举起了酒杯应和男人的话。 而此刻,道格拉斯两眼发直,只想发出灵魂质问: 这他妈不是爱写日记的老乡罗塞尔.古斯塔夫吗?! ------------ 第73章 罗塞尔的宝藏 罗塞尔.古斯塔夫脸上带着莫测笑意,接受了长桌边众人的致敬,举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鲜红的酒液沾在他的唇边,如同淡淡的血渍。 他双臂张开,轻轻下压,制止了众人的低语和其他动作,一边用蔚蓝的眼眸扫视长桌,一边继续说道:“你们的冒险精神值得称赞,你们的幸运也令人羡慕……但要继承我的宝藏,仅仅拥有勇气和幸运是不够的。接下来,我会考验你们是否有与之相配的智慧!” 什么叫继承你的宝藏?一动不动,默默旁听的道格拉斯无可避免地想起某些诈沙雕骗短信: 我是秦始皇,在寑陵复活了,现在急需十万兵马俑来统治世界,给这个账号转账5000元,朕出来之后封你为镇国大将军…… 他没有随之举杯,没有碰桌上的食物,一是因为那只手还按在他的肩上,二是因为视线对面的凡娜也没有碰任何东西。在给他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后,凡娜便垂下视线,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面上隐隐露出痛苦与怀念交织的表情。 好在罗塞尔.古斯塔夫似乎并没注意他们不捧场的举动。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而是高声宣布道:“这里是属于我的迷宫,它有着上下三层,左右三阶,这间休息室位于正中。去推开墙壁上的门吧!率先通过八个房间回到此处并能答对我的问题的人,才能获得我无尽的宝藏!” 说完后,罗塞尔.古斯塔夫坐回他那张格外华贵仿若王座的椅子上,双眼微微闭合,不再有任何动作。 老兄,你这样很像一个发布任务的NPC啊……道格拉斯暗暗腹诽之余,长桌边剩余的十二个人交换着目光。有的人在原地踌躇,似乎在怀疑话语真假;有的人霍然起身走向墙壁上的门扉——那后面必然通向其他房间;还有的人试图发起一场谈话。 坐在道格拉斯左边的男性回过身来,一边将额前的棕色碎发捋上去,一边友好地对他笑着:“先祖在上,这真是场奇妙的旅途啊。” 他使用的语言是古弗萨克语,声调还有一种咏叹的感觉,他的服饰有明显的不对称性,以深灰为主,点缀有银质饰品。道格拉斯看了看这身衣服,又看了看这个棕发灰眸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之前那种眼熟感从何而来。 这人从服装到长相都和之前在古堡发现的尸体九号一模一样。 道格拉斯面色一凛,在获得突破点后立刻确认了:除去自己、凡娜和身后之人,剩下的九人都是古堡中的尸体,至少男女比例和每人的服装都能对得上。 再加上罗塞尔.古斯塔夫,现在的场面真是有种群魔乱舞的美感。 “谁说不是呢……”好歹是连邪神子嗣这种大场面都见过的人,道格拉斯脸皮抽动了几下,很快平复好心情,试探着问尸体九号,“你,你觉得这里真的有罗塞尔大帝的宝藏吗?” 他本来是想问“你一个第四纪人知道罗塞尔是谁吗”,又觉得这样太直白,和把尸体九号切片火化再扔出古堡一样属于“打破规则”的行为,容易引起危险,于是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 身后之人并没有阻止他与尸体九号交谈。 尸体九号似乎是个很温和的,温和的尸体。它深灰色的眼珠转动着,呵呵笑道:“啊,我希望这是真的,谁不喜欢天降的宝藏呢?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那些房间里的考验,愿先祖原谅我愚钝的资质,愿您保佑您的后裔获得这笔宝藏,以此重振家族的荣光……” 说着,尸体九号双眼微阖,表情安宁而虔诚。 道格拉斯等它重新睁开眼睛,才略带好奇地问道:“你似乎出身于显赫的家族。” “如您所见,我本人只是家族旁支的后裔。”尸体九号谦逊地说,“但先祖的姓氏确实曾光荣地名列于皇帝的权杖之下……在下克林顿.塔玛拉,正在大陆各处游历,以增长见闻。” 塔玛拉……嘶,这好像也是第四纪时的非凡家族之一!塔玛拉和亚伯拉罕、安提哥努斯、阿蒙、雅各一样,是第四纪图铎王朝的大贵族! 甚至在教会的官方资料中,也曾提到过塔玛拉家族:因为灵知会内部有着少见的“学徒”途径流传,这让人推测他们的传承与亚伯拉罕家族,或是与前者通婚的塔玛拉家族有关。 道格拉斯很难不想到自己“学徒”魔药的来源正是灵知会……这,真有缘分呐……他露出僵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回应道:“失敬失敬,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如此光辉的姓氏……” 尸体九号——克林顿.塔玛拉的嘴角先是微微上扬,似乎因道格拉斯的尊敬感到满意,但很快这笑容中就掺杂了几丝苦涩:“不必多礼,皇帝陛下的国度分崩离析,我们的姓氏也早已蒙尘。唉,就连光辉的亚伯拉罕……” 它隐晦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话题,而是从座位上起身行了个古怪的单脚站立的礼:“和您聊天相当愉快,不过,宝藏近在眼前,我也感到跃跃欲试了。让我们在之后的房间再会吧,祝您好运。” 说完,克林顿.塔玛拉便离开长桌,走向了某扇门扉。 与此同时,凡娜起身走了过来,按在道格拉斯肩上的那只手也收了回去。现在道格拉斯才敢回头——不出意料地看到身后人正是图书室里坐着的那位。 他们三个人站到了一起。凡娜棕色的眼眸里似乎游弋着一片阴影,她先是冲道格拉斯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然后转向图书室那位,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后者微微抬手,制止了她的话语:“看来你就是‘钥匙’。那么开始吧,我已经等待许久了。” 凡娜双唇抿起,沉默地点了点头。 从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中,道格拉斯能够判断以下事实:宝藏是真的,打开宝藏需要凡娜本人,图书室大佬也在寻求宝藏。 但这仍不能解释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出现和其他尸体的苏生,尤其是很多人根本就是死于罗塞尔诞生之前。道格拉斯定了定神,鼓起勇气看向了图书室那位:“我该如何称呼您?” 漆黑无光的双眼转向了他。长发半白,面容既青春又苍老的男性思索片刻,慢吞吞开口:“安提哥努斯。” 祂看了道格拉斯一眼,补充道:“阿蒙……是我的朋友。” 后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们第四纪大贵族怎么遍地都是?感觉扔一块石头出去能砸到两个。 彳亍口巴。 在和阿蒙,和梅迪奇、乌洛琉斯打过交道之后,道格拉斯面对这种老祖宗级别的人物也算有了经验,他平静克制地说道:“我对罗塞尔.古斯塔夫很熟悉,如果这里真的是罗塞尔布置的宝藏,我有信心能帮到您。” 他熟悉的是真正的黄涛,那个“罗塞尔.古斯塔夫”这张皮囊之下的穿越者,当然罗塞尔普世意义上的成就他也比大多数人了解的多一些——这得益于将罗塞尔视做偶像的血族好同僚安托尼亚。 安提哥努斯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于是道格拉斯转身就拉上了凡娜快走了几步,认真地看着她:“有什么现在能告诉我的,说。” “……我也不知道。”凡娜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房间四周的门扉上,“我没有欺骗你,在到达这里之前,我的记忆有部分缺失。恐怕只有按照这里的要求通过八个房间,接触到真正的‘宝藏’,记忆才会完全恢复。” 他们三人路过端坐不动的罗塞尔.古斯塔夫(道格拉斯克制住了打个招呼问“奇变偶不变”的冲动),走到墙边。这间休息室的每面墙上都有三扇门可供选择。 结合之前的介绍,道格拉斯脑中已经构想出一个类似魔方的结构,并开始猜测这样的结构是依靠何种非凡力量存在于宏观现实中的。 随便选了一扇门穿过,三人来到了一个比休息室小得多的房间。这里光线昏暗,似乎有着熏香的味道,而一张铺着流苏桌布的矮几上码放着一摞塔罗牌。 矮几之后……坐着又一个罗塞尔.古斯塔夫。 “别惊讶,”这个罗塞尔似乎比休息厅那个年轻、活泛许多,他冲三人挤了挤眼睛,笑呵呵地指向桌上那摞塔罗牌,“咳,人手不够,只好我自己上了。你们运气不错,只需要用面前的牌进行一场占卜,就可以过关了。” 凡娜走上前坐到矮几对面,问:“占卜什么?” 年轻罗塞尔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这是什么奇怪的占卜……而且指向也太宽泛了。道格拉斯抱着双臂思索之时,安提哥努斯开口了:“占卜任何有关他的事情都可以,但要避开罗塞尔的晚年经历,避开他现在的状态、位置等问题。” 凡娜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伸手拿过那摞塔罗牌,先是检查了牌是否齐全,然后将牌递给罗塞尔:“那就占卜你与异性的缘分吧。” 年轻罗塞尔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搓了搓手:“这个好,我喜欢。来来来,我来洗牌。” 道格拉斯:“……” 这还需要占卜?罗塞尔作风开放私生活混乱距离人尽皆知只有一步,不了解的全都是被“少儿不宜”这个理由保护起来的未成年! 前置序列九被称为“占卜家”的凡娜熟练地抽出三张牌,严苛按照占卜的流程,解读完牌面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年轻罗塞尔听得频频点头,但道格拉斯直觉认为那些“注意身体”、“克制自己”、“维护夫妻关系”的建议统统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果然,美人总是爱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占卜流程结束后,年轻罗塞尔满脸得意地收拢了由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塔罗牌,故作姿态地感叹着,同时,他起身让开路,露出了原本被藏在后面的一扇门:“你们通过了,继续前进吧!” 三个人随即进入了第二个房间。 第二个房间面积较大,其中摆放的物品数量也陡增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五金用品和机械零件撒落在地,边上居然还有一扇写满公式的黑板。新的罗塞尔头上戴着兼具放大镜功能的目镜,翻动手里巨大的蓝图,身着一身耐脏帆布工服,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机械半成品沉思。 注意到三人靠近,工匠罗塞尔转过头,表情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快快快,帮我个忙。” 凡娜:“……这是要做什么?” “嗯?没看见这个吗,”工匠罗塞尔塞将蓝图丢给她,指了指那机械半成品,“罗塞尔蒸汽机3.0版,就差一点了,相信我,这将是真正划时代的发明!哈哈,教会里那帮狗眼看人低的神官,今天我就要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天才!” 不知道蒸汽之神有没有后悔过收罗塞尔为眷者……道格拉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面孔。而凡娜展开那卷蓝图,看了几眼之后表情便逐渐僵硬,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安提哥努斯,低声说:“机械方面的事,我……” 还没等她说完,道格拉斯就摆摆手,取走了图纸:“这个我来弄。” “你,你上过大学?不对……”凡娜先是感到了震撼,随后才想到关键的问题,“这样算你通过了房间还是我通过了房间?” “这里应该遵循一种非对抗原则,至少部分房间是这样的。”道格拉斯浏览着大致的图样和罗塞尔用狗爬一般的字迹写的注释,随口解释道,“占卜房的罗塞尔使用的称呼是‘你们’,并没有要分出先后的意思;你占卜成功后,我们三人也可以一起通过。 “现在的样本量太小,不过这样任务型的房间应该不鼓励竞争敌对,毕竟没禁止我们交流,一人会解其他人也就会了;相对的,也许之后会有必须要击败其他人才能通关的房间。 “不过非要确认的话……直接问他应该也可以。” 说完,他走到埋头于机械半成品的工匠罗塞尔身边,用卷成纸筒的蓝图戳了戳他:“罗塞尔啊,我们三个是一队的,所以……” “嗯?”工匠罗塞尔掀开目镜,皱着眉头看了看道格拉斯,又看了看凡娜和安提哥努斯,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耐烦地摆了下手,“好说,这都好说,只要你们能帮我弄好这个东西,功勋人人有份!我会和大主教说的!” 这货……还真不是NPC啊! 大胆尝试对话之后,道格拉斯也被这货的回答惊了一下。工匠罗塞尔居然可以交互,可以根据交谈内容进行实时回答,这回答也并不是僵硬的解说规则,而是符合人物和环境逻辑。 那回头也跟休息室里的罗塞尔聊聊?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安提哥努斯出声道:“休息室的罗塞尔.古斯塔夫与房间里这些不一样,不要和他交谈。” 道格拉斯看向这位少言寡语的老祖宗,忍不住好奇道:“您和他们交流过?” 安提哥努斯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凡娜一眼:“我已经通过了大部分房间,但缺少‘钥匙’。” 也就是说,这位早早的过来把游戏打通关,却因为缺少关键道具打不开奖励箱子,只能坐在塔楼里等啊等…… 怪可怜的。 不,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来的我才可怜吧,总感觉穿越之后身上就多了事儿逼buff……道格拉斯没再多问,转头端详起了巨大的机械半成品。 眼前这个工匠罗塞尔摆弄的“3.0版本”,主体部分正是高压蒸汽锅炉、管道、冷凝器、滑阀和汽缸组成的,那些更加复杂的活塞连杆飞轮和调速机构并不包含于其中。这让道格拉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上辈子是个文科生,并不擅长物理,甚至学生时代的最低分就是在物理这门科目上创造的,只有可怜的26分。但他主要栽在力学电学各种分析上,进行数理计算的能力没问题,蒸汽机的基本原理也搞得明白。只要没有后面那堆需要做超多力学分析的机械结构部分,道格拉斯觉得可以试试。 按照蓝图,他依次搞明白了各条管道和腔室的用途,在脑子里大致模拟了一遍流程后觉得这玩意儿没啥问题。但工匠罗塞尔坚称目前的结构推不动活塞,两个人脑袋对脑袋地研究了一会儿,并实际操作了几次来确认锅炉、管道、阀门是否在正常运作,依然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连凡娜都凑上来对着机器琢磨,还小声嘀咕道:“你到底能不能行?我还真没见过会物理学的赏金猎人。” “哈哈,实际上……”道格拉斯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刚想义正严辞地解释什么是高中文理分科教育,余光恰巧扫到了旁边贴墙而立的写满算式的黑板,到嘴边的话立刻一转,问工匠罗塞尔,“那上面写的和蒸汽机有关系吗?” 工匠罗塞尔头也不抬:“哦,那是我之前演算的草稿。” 道格拉斯抓过吸水钢笔和蓝图,用蓝图的背面当演算纸,一个一个地演算黑板上的式子。几分钟后他先是将蓝图翻到正面确认了一下各项参数,又翻到背面演算的部分来回比对,最后再次将蓝图卷成纸筒“咚”的一下敲在工匠罗塞尔脑袋上。 “嘿你小子……”工匠罗塞尔怒而把手里工具一丢,腾地站起来好像准备给他一拳。 在这拳落到脸上前,道格拉斯用纸筒指向黑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天才,你这里燃烧系数代错了你知道吗?” ------------ 第74章 谨密设计中的一点点失误 “式子算错乃人之常情,不爽不要玩。”工匠罗塞尔说。 工匠罗塞尔手上正在修改因为代错的系数而体积比出错的汽缸尺寸,嘴里嘀嘀咕咕没停过,什么“二本强者”、“时代主角”。道格拉斯懒得理他,反正这个房间破局的点大概就是那一个错误系数,等到工匠罗塞尔改正了错误实验成功后应该就能出去了。 他现在更好奇这些房间里的罗塞尔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款依靠非凡力量实现的人工智能应答机? “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得要多。” 凡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道格拉斯侧过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魔术师”,凡娜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不再那么苍白,但神色仍然又些萎靡。他收回视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的秘密明显比我的秘密危险。” 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与眼下处境毫无关联的问题:“你的父辈,你的祖辈,他们和你长得像吗?尤其是眼睛。” 道格拉斯:“?”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古怪,根据原主的记忆敷衍道:“我父亲在进贝克兰德当工人之前是农民,祖辈多半也是在给哪个贵族家种地吧。怎么,我眼睛有什么问题?” “没有。”凡娜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见过你的眼睛,在很久以前。” 呃,这种搭讪话术一样的梗本身也是很久之前的了……道格拉斯脑中顿时窜过了血统论宿命论之类的剧情,脸上打了个哈哈含糊道:“世界这么大,眼睛颜色一样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就在两人说话期间,沉闷的隆隆声响逐渐在房间那头响起——经过一阵修理后,那巨大而复杂的机器终于从开动起来,底部的双动活塞先是向外滑动,推动连杆使换向阀移动导出废气并导入新的高压蒸汽实现活塞复位,滑杆和摇臂又将这简单的往复运动转化为旋转运动,其过程充满了规律与机械的美感。 随着工匠罗塞尔开始测试限速阀门,活塞往复的频次逐渐加快,逐渐达到了理论极限的600转每分,达到了人力所不能及的程度。 甚至是大多数中低序列非凡者所不能及的程度,反正道格拉斯自己胳膊还没人家连杆粗。紧密咬合相接的组件与内部同样统一的逻辑使得机械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这个世界,蒸汽机的出现同样大大加快了文明的进程,把北大陆诸国从中世纪一举拉扯到了道格拉斯印象里的十九世纪左右。 他不止一次感觉鲁恩,尤其是贝克兰德就如同伦敦的翻版,就连致命的大雾霾都能发生复刻。 当然相比较之下还是这个世界更危险一些,除了肉眼可见的工业污染,还有不可预知的非凡污染……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原本因纯粹机械力量的而震动的心情即刻平缓下来。 这时,连蹦带跳从机器后转出的工匠罗塞尔脸上挂着非常灿烂得意的笑容,摘下沾染油污的手套,冲三人微微躬身致意,随后在房间尽头拉开了一扇门:“请吧,请吧,感谢诸位的帮助,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这个大家伙是怎样改变世界的了!” 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一直沉默注视着事情发展的安提哥努斯忽然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 天使的灵性直觉让祂感受到了从无穷高远的地方垂落下来的注视,虽然那注视并没有指向祂,但来自古老年代的魔狼嗅到了些许不协调而扭曲的气息。 很奇怪。安提哥努斯想。这缕气息给祂一种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感觉。 祂的历史投影的秘偶的历史投影跟着道格拉斯和凡娜走过接下来的房间,藏于历史迷雾罅隙深处的本体却双眼微阖,追溯着刚才那缕气息的来源。 构成魔狼身躯的无数“灵之虫”翕动着抬起了头,以一种有条不紊的方式梳理着自灵界流淌而过的大量信息。很快,某条“灵之虫”找到了一个岛屿,一个藏匿于迷雾海深处的岛屿。 安提哥努斯向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呲起了牙齿,喉咙间发出并不能被听到的低沉吼声。在某个瞬间,祂的神话生物形态被莫名的力量“扭曲”了,构成魔狼拟态的“灵之虫”们集体陷入了一种假死的状态,组成了一层如虫茧般密闭的“躯壳”,而这“躯壳”内部,似乎有全新的生命形态不断蠕动,渴望挣脱陈旧的束缚,诞生于这个世界。 但顷刻之间,安提哥努斯僵硬的身躯好像被火焰撩到的纸片那样眨眼化作飞灰消逝,唯有一滴暗淡的血液遗留在原地。魔狼的身影在历史迷雾深处跳跃,祂肋部多出的几只爪子此刻都在做着同样的、从虚空中抓取的动作。 终于,一道飘渺,虚无的身影被祂的第三只左手从不久前的某段历史中拉扯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发褐瞳,面容有着轻微书卷气的青年男性。 那是克莱恩.莫雷蒂! 那是刚刚成神不久的真神“愚者”,也是有源质加持、集齐了所有材料的半个“诡秘之主”! 在克莱恩晋升“愚者”、完成仪式时,曾短暂与安提哥努斯互换过命运。这样深刻的联系足以使安提哥努斯较为轻易地拉出尚未成神的克莱恩的历史投影! 这道“历史投影”完整呈现出来的瞬间,漂浮在空中的暗淡血液顿时沸腾起来。但“历史投影”的动作比它更快,原本呈现褐色而略有呆滞的双眸顷刻变成无光的漆黑,青年男性从口袋中随手取出一只卷烟盒,动作轻松地将那滴血液放进了锡制小盒里。 完成这一切后,“历史投影”同样向下方那座岛屿投下一瞥,随后便干脆利落地消散了。 与此同时,在迷雾海岛屿中心的巨大黑色金字塔中,黑铁铸成的冰冷王座之上。 一道完全由阴影组成的黑色人影似乎有所察觉,艰难而奋力地抬起了头。祂的身躯上不断裂开一道道缝隙,如同微张的眼睛,那眼睛中却没有瞳孔,而是纯粹的血红色泽。但这些缝隙始终无法进一步扩大、连结,因为更强大的力量将它们和“死亡”的概念永恒嫁接在了一起。 黑色人影的脸部浮现出模糊的轮廓,这代表祂“醒”了,或者说处于一个状态较好,可以思考的时间段。祂动了动脖子,似乎要看向寑陵顶部,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祂找到了更省力的方式。 “哪个王八蛋还在用我的历史投影……” 徒有位格的“黑皇帝”罗塞尔.古斯塔夫嗓音嘶哑不清,无形的扭曲目光却遵从着神秘学的联系看向了遥远的弗萨克某处。 当祂借助自身位格,“看到”自己的二十多个历史投影顶着被编制出的虚拟人格在灵界深处的某个城堡里当解谜游戏npc,看守一块“古代学者”特性时,祂不存在的拳头硬了起来。 “*儒雅随和的因蒂斯问候*,查拉图你个*博大精深的中华语言*敢让老子替你守墓!吃我一发祖坟消失术!” 在骂骂咧咧的“黑皇帝”想用仅剩的权柄把那些历史投影全部打散之前,祂放在王座之上的右手上的一枚不起眼的指环轻微地收紧了。来自“源堡”的气息安抚了祂因污染而格外膨胀的毁灭欲望,令罗塞尔重新冷静下来。 看来那位沉睡的老乡另有想法,哪怕仅仅是一只“灵之虫”的想法。 罗塞尔因此按捺下所有动作,静静以俯瞰的视角注视着于古堡内部探索的三个人影,同时从指环状的“灵之虫”身上汲取信息。 查拉图对复活后手的布置不可谓不谨慎。以罗赛尔宝藏作为遮掩,查拉图利用历史投影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房间,还从罗塞尔这里“嫁接”了至少序列一级别的“扭曲”,将第兰古堡彻底隐藏在历史迷雾的深处;其次,查拉图当时还有“黄昏隐士会”的支持,借助“观众”途径的能力为那些历史投影编制了有限的人格,还将自身的记忆烙印放进了对应的集体潜意识中。 把这些房间当作考验,兴致勃勃破解罗塞尔宝藏秘密的探险家们会逐渐被集体潜意识中来自天使的记忆烙印污染,人格和记忆会更加契合那枚古堡深处的“古代学者”特性。 不得不说,如果罗塞尔已经死了,这样的设置安全又便捷。 然而布置这处复活后手时,可怜的查拉图还不知道罗塞尔会在决定“愚者”神位归属的那一战上背刺自己。 更不知道罗塞尔身上还潜藏着外神的污染。 在复活后手被布置后,克莱恩前来封印罗塞尔之前,已经有少量污染顺着这强烈的神秘学联系进入了第兰古堡,凭借自身特殊缓慢滋生,令部分房间变得十分危险。 现在,“灵之虫”告诉罗塞尔,到了该铲除这处隐患的时刻。借助安提哥努斯的定位,罗塞尔的权柄和有限的部分源堡力量,祂们会尝试将这部分污染原路送回罗塞尔身上。 “唉,终究还是我承担了太多……” 虽然对于自己要给查拉图擦屁股这件事有些不爽,但罗塞尔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毕竟放任外神污染在现实世界扩大也不利于祂自身的状态好转,至少在这里,合理的封印能够保证污染不会持续增生、主动蔓延。 就在罗塞尔在迷雾海深处的寑陵里与“灵之虫”交流的同时,第兰古堡深处,道格拉斯等人离开了第三个房间,推开了第四个房间的门。 ------------ 第75章 童话绘本 踏入第四个房间时,道格拉斯首先注意到的是内部极其华贵气派的装潢。浅色壁纸上以大团簇拥的花卉图案作为点缀,兼具了素雅和丰富的视觉感受。 此时几人身处一套面积甚大的套间,面前是起居室,尽头则是一道连接着卧房的走廊。 起居室的家具布置大量采用暗红色调的桃花心木和纹理独特深沉的紫杉木材,作为支撑的四足有着繁复的雕刻。半狮半鹰的猛兽恭顺地承托着座椅,天鹅修长优美的颈部撑起扶手,椅背上对称雕刻的月桂与棕榈叶簇拥着一个盾状的贵族徽记,主体为齿轮与链条构成的大写字母“G”,由两杆交叉摆放的火枪承托,这两者都被一个青铜铸造的等边三角形框住,外围有着装饰性的飘逸缎带。 这些雕刻之上都有大片黄金点缀,猛兽和动物的眼珠部分则闪烁着珠母五彩斑斓的耀白光辉,令人感到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亮”。 好土豪,好喜欢……人对闪闪发亮的贵金属是不可能有抵抗力的!要不是眼下状况太过奇怪,道格拉斯可能会忍不住去抠一下椅子腿什么的。 现在他比一把餐椅高不了多少,身高凭空消失了大几十厘米。道格拉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缩小了好几圈的双手,掌心的茧子被软嫩皮肤取代,这让他有一瞬间怀疑这个房间是罗塞尔在玩儿“死亡小学生”的梗。 说不定尽头的卧房里正躺着个死者罗塞尔,静候大家破解他的死亡之谜。 而自己身上发生如此明显的变化,道格拉斯却对这种变化的过程完全没有印象。他心念一动,利用“掌握冰霜”的能力和自身的类法术,凝聚出了一块光滑的冰霜镜面,借助反光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就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虎头虎脑的。 同样察觉到异常的凡娜,几乎第一时间就凑到了道格拉斯身边,皱着眉头打量冰霜镜面中自己的映像。 她的外貌也明显向着孩提时代转变,脸颊甚至有些婴儿肥,圆鼓鼓的十分可爱,让人很想伸手捏上一把。 捏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道格拉斯手刚抬起一半,凡娜就似有所感地回过头递来“你试试看”的警告眼神。 前者面不改色地做了个单臂大回环,以一种我不觉得尴尬就没有人会尴尬的态度两手合拢“啪嚓”一声按碎了冰霜镜面,镇定地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凡娜摇了摇头:“……也许这种变化并不是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上,也不是时间的倒退,而只是有些力量干扰了我们的判断。就像,就像一场大型的幻术。” “幻术啊……”道格拉斯不置可否地嘟哝了一句。他和凡娜所处的途径都有着制作幻象迷惑敌人的能力,按理说在识别幻象这方面也有一定增益。 思索了片刻,道格拉斯驱使“蠕动的饥饿”切换灵魂,尝试激起能够增强自身、看破幻像的“晨曦之力”。淡淡的银白色辉芒照亮了他们的面孔,却并未让两人恢复原状。 不过,道格拉斯也认为自身并不是真的变小或者返老还童了。最好的证据就是他们身上的衣物,甚至以手套形式存在的“蠕动的饥饿”都配合地缩小了尺寸,完美贴合他们现在的体格。 如果说是时间倒退,衣服退化成一地蚕蛹或者棉线才是正常操作,“蠕动的饥饿”里说不定还能爬出一个前·极光会神使。 “想想之前那些房间里的罗塞尔,”他说,“他在不同房间的样子就像一个个从历史书里不同时段剪下来的剪影,有工匠,有军官……现在这个房间可能将同样的逻辑套用在了我们身上。” 第一个房间里是“发明”了塔罗牌的罗塞尔,第二个房间是制造蒸汽机的罗塞尔,第三个房间则是在北大陆四处征战的军官罗塞尔,通过要求是帮助对方攻下被旧贵族军队占领的堡垒。 顺带一提,由于道格拉斯占了“蠕动的饥饿”能开门能旅行的便宜,让精锐部队偷渡进堡垒实施了斩首战术,本该难度极高的第三个房间他们也顺利且快速地通过了。 现在他们的状态和“房间里的罗塞尔”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但仅凭这点相似,道格拉斯也无法判断和处理自身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存在感堪忧的安提哥努斯。 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面容原本就既苍老又青春的安提哥努斯依旧保持着沉默。 祂的体型同样变小,但外貌和气质却没有任何变化,也完全没有在为这种状况困扰的样子。 在道格拉斯看着祂的时候,祂也微微侧过头,回以无机质般平静冰冷的注视。 这让道格拉斯迅速收回了视线并暗中怀疑天使们是不是分为贫嘴的和没嘴的两类,前一类是阿蒙和梅迪奇,后一类就是乌洛琉斯和安提哥努斯。 默默腹诽了几句之后,他暂时放下脑中的疑问,开始和凡娜一起检查起居室试图寻找线索。 在道格拉斯看来,这个“罗塞尔宝藏”的真伪虽然还有待考证,但这种游戏关卡般的通关房间和以自身经历作为谜面和谜底的设置,确实是符合他认知中罗塞尔,或者说黄涛的行为逻辑的。 比起二手史料,亲笔写的一手日记无疑能更真实地反映出黄涛本人的性格。 可惜本世界的罗塞尔研究者挠破头也没能破解所谓的“密文”。 简而言之,黄涛是个爱好广泛、充满自信、敢于尝试的人,他对待这个世界时还会产生玩游戏一般的疏离感和审视感,这大概是他很多恶趣味,比如疯狂玩梗、自称凯撒大帝、先共和后复辟等等行为的根源所在。 像这样整个剧本杀一样的场地等着十三个人掉进来然后在每个房间被迫观看他的生平经历还要解密…… 感觉跟罗塞尔称呼追随自己的手下为“天启四骑士”,然后告诉他们“想要宝藏吗?那就到迷雾海的尽头寻找吧!”是一样的性质。 从这种逻辑来猜测,没有头绪的时候先把房间搜一遍总归是没错的,这就像RPG游戏卡关了总要去和每个村民对下话顺便从人家箱子翻几枚金币,属于固定流程。 于是就在两人接近起居室尽头的走廊时,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从深处的卧房里传来:“孩子们?过来吧,到了讲故事的时间了。” “孩子们”……道格拉斯和凡娜停下手头的动作对视一眼,立刻经由这个特殊的称呼明确了房间的设置: 他们三个身体的缩小,大抵是为了对应历史上罗塞尔的三个子嗣,“夏尔”、“贝尔纳黛”、“博诺瓦”,接下来要以这个身份和罗塞尔交流,找到通关的方法。 黄涛啊黄涛,你就这么想给在座的诸位当爹是吗?道格拉斯一边回忆着罗塞尔日记中提到了三个孩子的部分,一边示意凡娜带头往前走,小声说道:“据说罗塞尔比较宠女儿……你,你要不撒个娇试试看?” 凡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身边桃花心木做成的沉重餐椅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抡起椅子把他拍到墙上抠也抠不下来。 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要扮演小孩子,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但她最终没有辜负自己完全消化过的“小丑”魔药。在几次尝试和调整后,凡娜下颌微扬,双唇轻抿,神情中带上了一种养尊处优的小孩子应有的矜重又烂漫的气质,走路姿势也模仿出克制的雀跃感,既有着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再那么依赖父亲的骄傲,又明显对新的故事有着浓重向往,迫不及待想要听到。 被她的演技所震撼的道格拉斯忽然抬起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可避免地怀疑起之前凡娜自来熟的活泛性格是否也属于演技的一部分…… 虽说他们两人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半个月,但身边人忽然换了副面貌性格、变得陌生这种事总是会激起人类的恐惧本能的。 不过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有些早了,道格拉斯还没忘记自己是被凡娜拖进所谓的“历史迷雾”才来到了莫名其妙的“罗塞尔宝藏”,目前相互合作的收益大于相互猜忌,所以他很快按捺住情绪,镇定地跟在凡娜身后,穿过拱形的门廊,进入了卧室。 以黄铜为支架、点缀有水晶珠串的枝型吊灯高高悬挂,被纯净的天然水晶折射出的暖色光线氤氲着照亮了房间。身披鲜红色祭被的罗塞尔正倚在被层层厚重床幔环绕的卧床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册随意翻阅。 察觉到他们靠近,罗塞尔抬起头,视线在触及到走在前面的凡娜时有明显的停留。他稍微坐直了一些腾出位置,拍了拍床面,轻快地笑道:“过来吧,我的小公主,爸爸等你很久了。” 完全进入状态的凡娜脸上立刻绽放出笑意,快步走上前去坐到了罗塞尔身边,对着他手中那本书册探头探脑,坦然问道:“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呀?” “今天啊,爸爸要讲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罗塞尔宠溺地弯下腰背让凡娜能够靠在自己身上看到书册上的内容,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两个“孩子”,便随意抬起头,蔚蓝的眼眸随意扫过道格拉斯和安提哥努斯,语气平平地对他们俩说:“都坐下吧,认真听。” 早就知道这货是个女儿控的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从梳妆台前搬来椅子做到罗塞尔右手边;安提哥努斯则直接坐在床尾处,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视线同样落在罗塞尔手中的书册上。 从道格拉斯的角度,已经能够看到书册上那一幅幅用线条和色块构成的简单画面,竟像是精心制作的绘本。 见“孩子们”纷纷坐好,罗塞尔便用手指着图案,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地上曾经有十个太阳……这十个太阳散发的光芒实在太过炽热,很快晒得人头晕眼花、干渴非常,连地上的庄稼树木都燃烧起来了…… “一个神官见此情景,便举行仪式恳求太阳远离大地回到恰当的位置。然而此处的人们一直将太阳视为神明侍奉,这种冒犯神明的举动使得神官被教会除名,他的妻子也收到牵连,两人只能回到乡下靠打猎种地为生。 “可阳光如此炽热,动物都躲藏了起来,植物也所剩无几,日子很快过不下去了。神官的妻子想起曾有人传说西南方的高山之上有着能够让人长生不老、成为天使的魔药。她想,只要喝下这种魔药,就可以远离干旱的大地去到天上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受累了。 “于是妻子请求神官去寻找神奇的魔药。神官对自己连累了妻子很是愧疚,眼下有了弥补妻子的机会,他立刻启程……” 听了几句后,道格拉斯立刻分辨出这是一个以“嫦娥奔月”为主体的套皮异世界童话。 显然,罗塞尔和永恒烈阳教会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虽然魔改了“后羿射日”的部分,但连给孩子讲故事都不忘暗损一把喜欢“赞美太阳”的永恒烈阳教会。 总之,变成了神官的后羿跨过燃烧着火焰的高山、渡过了连游鱼都会沉没的黑水、登上了长满稻谷的高山,向统治南方的美丽的女性神明求得了魔药。 结合西南方、高山上的稻谷和女性神明这几个关键词,道格拉斯有理由怀疑这里“西王母”的角色被罗塞尔塞给了“大地母神”。 绘本一页页翻动着,罗塞尔的讲述还在继续。 “女神听了神官的来意后,慷慨地将魔药赐予了他,神官便满足地踏上了归程。 “妻子见到神官带着魔药回到家,高兴的不得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和丈夫一起离开苦难遍布的大地。可这时,教会忽然命令神官前往首都领受神启。虽然十个太阳令神官的日子也不好过,但他终究是信仰自己的神的,因此便奉命离开家中,前往首都。 “这下妻子不得不按耐焦躁的心情等待神官归来。可是十个太阳丝毫没有消失抑或是减弱光线的趋势,神官也久久未归,生活仍然艰难,妻子还要努力控制自己对于魔药的欲望。 “希望近在眼前,却无法获得,这样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妻子而言都成为了一种折磨。 “终于,在又一个苦苦等待丈夫归家却只得到失望的夜晚,妻子再也无法忍耐了。 “她想,神官终究还是把神看得比自己这个凡人更重要,才会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她已经失去了继续等待的勇气,或者说,再等下去,她就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喝下魔药、背叛丈夫独自去到天上的勇气了。 “在漆黑夜幕的注视下,妻子将魔药一饮而尽……” 大片大片被涂黑以表明正处于夜晚的书页之上,手持着什么东西做出仰头动作的简笔小人位于画面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她的头顶上方有着色彩斑澜的群星,和一轮被群星簇拥的红色满月。 罗塞尔的手指先是点在简笔小人的位置,然后贴着书页缓缓向上移动,直指红色满月,用一锤定音般的口吻说出了故事的结局:“最后,她真的到了天上,如她所愿的那样远离大地,远离太阳……也远离了她所爱的人。” ------------ 外神设定补充-1 乌贼第二部名字是《宿命之环》,这个外神在第二部肯定是有大戏份的,所以赶在乌贼开写之前我填补点本文关于“宿命之环”的二设。 毕竟倒霉宿命之环是我大纲里预计第一个被地球方干爆的外神…… 【宿命之环】: ——命运本身只是静静流淌,可想要涉足其中的人却要拼命游动才不会溺水。 其“宿命”途径与地球“命运”途径互为相邻且皆属于“光之钥”,但不可互换。 是的,源质“光之钥”下有两条途径,它们都与命运的权柄息息相关,但互换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失控和特性分离,且不纯净的途径无法容纳源质。 对于其他途径来说,先容纳源质,再成为单途径真神,最后掌握多条途径是成功率最高的登顶道路,但顺序互换也有成功的机会。 但“光之钥”的特殊在于,想登顶命运权柄,有且仅有唯一的道路:那就是先成为单途径真神,再容纳源质,最后掌握另一条途径。 顺序出错就只能遗憾成为非凡特性里的烙印造福下一任了。只有拥有源质,才能承担两条途径带来的冲突;同时源质又要求至少掌握命运的一面才能容纳,否则都是给源质送菜。 所以目前“宿命之环”是单途径且源质不完整的旧日。原本祂拥有“命运”途径唯一性概率之骰。但天尊撕扯源质吞噬权柄时概率之骰也随之来到了地球,导致“宿命之环”的强度下滑了半个档次,也就是旧日的名头准旧日的实力。 第二纪曾有一位位阶天使的“命运之神”成为“宿命之环”的耳目,但当时的远古太阳神借助混沌海察觉到这点,很快按死了“命运之神”,并依靠观众的能力对抗非凡聚合,将三份命运序列一分开直到第五纪都是如此。 要想回到巅峰,“宿命之环”必须收回概率之骰和三份“命运”序列一。所以祂现在的敌人正是养大蛇的上帝和养小蛇的诡秘这两位地球扛把子。 (但总比相邻途径直指上帝和诡秘本神的“高维俯视者”好上一点.jpg) 以及,这两条途径都挺偏科的。 “宿命”途径偏向干涉,“命运”途径偏向约束,也就是前者注重攻击性后者注重稳定性。 “宿命”的能力在上个外神设定里说过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条件,祂能使未来脱离既定轨迹按照新的条件发展。因此“宿命”途径反常理地在预言、预知方面很差劲,因为祂必要时直接让未来变成自己要的样子就可以,费心窥探反而是无用功。 所以“宿命”途径保命的后手非常少,一是不需要二是没这个能力,“宿命”途径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吃我因果颠倒拳啦! 相对的“命运”途径其实很缺攻击能力,但在通过“重启”维持理智和保留实力方面强无敌。它不改变而是比所有人先看到命运的走向并屡屡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以抢占先机获得胜利,在预言预知方面看得比其他途径更远,属于支柱以下的巅峰。 打个比方就是走迷宫时“命运”是总会走在最短的路上,“宿命”是一拳把墙打破创造最短的路。 这两者合二为一才是“光之钥”,是“无尽的混乱”和“命运化身”,代表着命运的必然寓于无限偶然之中并通过偶然表现出来,永远在回旋自恰又永远在挣脱既定,螺旋向前,没有尽头。 虽然号称“光之钥”,但光本就无处不在,并不需要钥匙开启,只有眼瞎耳聋的人才会徒劳地寻找看到光的方法。 【超星主宰】: 拥有三条途径的旧日,神话生物形态比较特殊,是群聚的行军蚁。 与“混沌之子”相互敌对,单方面仇视“上帝”。 因为掌握的权柄的原因,永远在不断地扩张势力,拥有许多眷族,但并不真的眷顾它们,而且祂本身可以说是既包容又狭隘,以人类的角度而言不算优秀的统治者。 在“超星主宰”统治下的文明或者生物很难说是否具有独立意志。它们的生物形态、社会准则、审美和道德标准都各不相同,并没有统一的秩序,但作为“超星主宰”的一部分始终会履行对应的职责,有些星球文明出产食物且仅允许出产食物,有些是有且仅有矿物、士兵、建材、老师、学生、女性、男性…… 非要说的话就是完全在“超星主宰”控制下的计划经济,没有任何冗余,就像井然有序的蚁群,蚁后繁衍,工蚁生产,兵蚁战斗,不存在别的可能性。 “超星主宰”的眷属能够横跨多个星系并借助祂的力量开展星际贸易,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祂所统治的文明都非常发达且繁荣,只不过是赛博朋克那种高科技低生活的繁荣,一切社会活动的目的是顺应“超星主宰”的意志,不考虑个人或者文明的需求,是相当粗放的管理模式。 这种不平衡不科学的发展经常导致单独文明的消亡和大量生物灭绝,但“超星主宰”本身不断的扩张又在填补这些缺口,使得自身处于微妙却异常稳定的平衡中。 已知一次性摧毁“超星主宰”统治区域60%以上的生物和文明可以导致其内部逻辑的逐级坍塌,有效削弱其实力。 已知祂可以兼容“秘祈人”序列、“风暴”序列。 伯特利.亚伯拉罕曾造访过部分“超星主宰”统治的星球。“门先生”在笔记中提到,对于单独的星际旅行者来说,“超星主宰”是相对中立、可以利用的外神,因为通常只有整个文明级别的存在才会被祂正视,个体对祂而言是“不存在”的东西。 ------------ 第76章 谁是主角(补更1) 在罗塞尔话音落下后的几秒钟内没有人说话。 这个由“嫦娥奔月”改编而成的故事似乎并未被罗塞尔流传下来,至少现存的罗塞尔童话集中不存在类似的故事,这让第一次听到的凡娜和安提哥努斯需要花些时间回味。 而道格拉斯已经开始思索其中可能存在的隐喻。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罗塞尔明确使用了“魔药”这个指向非凡的词语。考虑到是设计给孩子们讲的睡前故事,这是否意味着罗塞尔曾经通过类似的隐晦方式告诉孩子们非凡世界的存在? 但随即,道格拉斯便回想起罗塞尔在日记中提到的三个孩子的情况: 【二月九日,我有了第三个孩子,我给他取名为博诺瓦。】 【我的长女贝尔纳黛是幸运的,我和她的母亲当时都是低序列非凡者,她可以自由选择想走的道路。】 【我的长子夏尔是不幸的,他只遗传了很少的非凡特性,不得不重复我的道路。】 【我的次子博诺瓦介于贝尔纳黛和夏尔之间,我给了他相当于序列五的特性……】 当时还是序列九的道格拉斯看到这则日记时一度怀疑那些照葫芦画瓢传抄文本的人写错了汉字。 有机会跨过半人半神界限的序列五放在任何一个正神教会都足以担任教区主教,是板上钉钉的实权高层。就连丰收教堂的舒尔茨神父,也不过是序列六而已。 怎么还有人出生就是序列五的? 官二代富二代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非凡二代? 我怎么没投胎到非凡二代身上? …… 总之,这则日记给道格拉斯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半年多后的现在他也能迅速联想起其中内容。 也证明罗塞尔的子嗣有两个是天生的非凡者,接触非凡世界只会早不会晚,不需要迂回的暗示。 在道格拉斯默默思索时,同样对故事充满了疑问的凡娜看了看绘本上那个小小的人影,抬起头看向罗塞尔,表情天真地问道:“爸爸,为什么天上会有十个太阳?神官明明做了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人们怎么会迁怒于他?” 曾在因蒂斯生活过的凡娜更关注被影射了一通的永恒烈阳教会,认为这个故事或许与罗塞尔最后遭到永恒烈阳教会和前朝贵族势力的背刺有着联系。 “天上为什么会有十个太阳?当然是因为太阳就在那里。” 罗塞尔侧过头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凡娜,抬起手为她理了理耳边散落的鬓发——后者敬业地没有躲开或露出异样神色——他先是意味不明地回答了凡娜的第一个问题,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人们驱逐神官,是因为他们只能相信神明,不敢去想象太阳消失后的世界。” 咦,这个回答,是在暗示我们穿越之前那种不存在神明的世界吗? 确实,以穿越者,尤其是大吃货帝国的穿越者角度来看,身边人均有信仰的神明真的很别扭…… 相对的,对于原住民而言“无信仰”反而是不可想象的存在。 罗塞尔自己被誉为“蒸汽之子”,身边的宗教氛围肯定也很浓厚,难道是黄涛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于虔诚,但又不能明说,只好编个以教会作为反派的故事来潜移默化? 不确定,再问问。道格拉斯看着停留在星空之下的绘本书页,边整理思路边问道:“可是,妻子怎么会知道‘魔药’的事情呢?” “是啊,为什么会知道呢……” 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罗塞尔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 “这个故事不就是,呃……不就是您写的吗,”道格拉斯努力了一下,还是不想凭空认爹,坚持使用着代称追问道,“您应该知道故事里的所有事才对。” 听到他的话,罗塞尔表情忽然又些怪异,轻轻摇头道:“不、我可不是‘作家’,无法改变故事的流向……就比如这个故事的结局,你觉得它怎么样?” 确实,你不生产故事,你只是故事的搬运工! 道格拉斯腹诽之余,飞快地斟酌应该如何回答,最终故意唱反调一般说道:“我觉得,我觉得故事的结局太仓促了,而且有点分不清主角是谁。” 按照一般的逻辑,神官跋山涉水寻找魔药的旅途才是故事的重头戏,可以渲染主角面对危险时的勇猛或是机智,趣味性显然也更强。 但这个魔改版奔月故事几乎全程都是叙事,只有最后妻子喝下魔药时才出现了明显的心理描写,那么按照人物塑造的详尽程度,妻子才是主角,却又没怎么参与前半程的叙事。 “呵呵,因为这是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面对他的疑问,罗塞尔几乎没有犹豫便做出了回答,“没有人是真正的主角,哪怕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太阳觉得自己生来便应如此璀璨,神官以为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妻子坚信唯有逃离才是正确的道路……至于那遥远的女神,同样是怀揣着珍贵的事物却无法自己享用的可怜人罢了。” “真实发生的故事啊,”道格拉斯眉毛一挑,随口猜测:“那妻子最后是不是也飞到了月亮上?” 他的话音刚落,罗塞尔手中的绘本上描绘的红色满月忽然像是心脏那般鼓动了一下。 离得最近的凡娜看得也最清楚,她毫不含糊地一个火焰跳跃接纸人替身,眨眼就退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而视角稍偏的道格拉斯则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轮满月的光芒如同涨潮的海水从书页上“满溢”了出来,汹涌地泼洒在罗塞尔的身上、在华贵的四柱床上、在胡桃木的地板上…… 极其刺目的颜色让他瞬间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几乎是本能般的同样“旅行”离开了原地。 而位于浪潮中心的罗塞尔已经松开了捧着书册的双手,那精心制作的绘本顿时被血红淹没,他身后同样呈现血红色的祭袍披风凭空扬起、涌动,竟莫名地给人以充满生命力的感觉。 与此同时,房间剧烈晃动了起来,就如同有个巨人正将房间举过头顶大力摇晃,连对身体有着充足掌控力的凡娜都险些跌倒,只能不断利用自身能力在尚且能够落脚的平台上不断闪转腾挪。 道格拉斯则一次次发动着“旅行”,小范围地矫正着自身的视角。 他看到厚重的床幔坠落在地又因为房间的旋转颠倒而飞向一边;看到水晶吊灯分崩离析,闪亮碎片四散飞溅,落下一场锋利的冰雨;看到甚至房间本身也在剧烈崩解着,连同地板和天花板在内的六块墙壁缓缓倒向离奇的方向。 更奇特的是,看起来流动性很强的赤色浪潮却始终环绕着罗塞尔翻滚,没有再向周围扩散。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当浪潮想要扑向几人时,一种莫名的力量便无声“扭曲”了它的方向,让它像是被囚禁于玻璃瓶中的海盗船模型,反复颠簸,却无法突破那透明的屏障。 “唉……你嘴怎么比我嘴还快?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头铁啊。” 有些嘶哑断续的男声响起,被血海包裹的罗塞尔似乎十分艰难地抬起了头,左右寻找了一下,最终把目光放在了道格拉斯身上。 从遥远寑陵深处将意识投放到这里残存的历史投影身上极其消耗精力,但罗塞尔还是坚持维护着自己作为大帝的威严形象,秉着头可断血可流造型不能乱的精神,动作一卡一卡地抬起手捋了下唇上两撇小胡子,摆出了批评教育的语气:“没有人告诉过你‘小心月亮’吗?面对非凡事件的时候谨言慎行,少说两句,不然这辈子再也没说话的机会不就亏大了嘛。” 他还在等那个叫安提哥努斯发出准备好驱逐污染的信号,没想到旁边的小序列八没几句话就触发了关键词。 好在这里的污染本就是从罗塞尔身上溢散而出的,稍有暴动他便有所察觉,及时赶来,否则除了安提哥努斯外的两人都会顷刻间被赤色潮水吞没。 道格拉斯:“……?” 是错觉吗,感觉这个罗塞尔性格好像变了。 不过说到“小心月亮”,呃,阿蒙是不是提起过来着……他略感心虚地移开视线,象征性地反省了一下。 “不对啊,”反省到一半,道格拉斯就把头转了回来,狐疑地盯着罗塞尔,“你年轻的时候比我莽多了好吗,是谁把船直接开进深渊里啊!” 捕捉到“深渊”这个关键词,那赤色浪潮不断冲激的力度似乎加强了些许。罗塞尔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不再试图装逼,而是看向方才从历史迷雾中钻出的安提哥努斯本体,正色道:“还是被影响到了,快点,帮我加强一下封印。” 到底是序列之上污染,哪怕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哪怕污染的本源远在迷雾海深处的寑陵之中,仅仅与污染在物质世界的投影共处一室就能让低序列的非凡者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眼下溢散的污染还在控制范围之内,相对“单纯”,并没有蕴含什么不可听闻的知识,也就意味着只要脱离环境,经过几次净化或心理治疗就能祛除影响。 现在想想,要不是有“黑王座号”提供保护,我英年早逝在深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罗塞尔看到安提哥努斯冷淡地点了点头,也驱使着残缺的权柄,做出配合。 而安提哥努斯则进行着所有占卜家高序列都非常熟练的操作——拉历史投影当外援。 只不过这次祂没有再尝试唤醒克莱恩。曾因为容纳“唯一性”而沉眠许久的魔狼明白这个时候新晋“愚者”的状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梦境的控制,灵性直觉也告诉他短时间内多次唤醒对方可能会导致一些不好的后果。 好在最具威胁性的那一滴血液已经被处理,祂要做的也不是净化污染,而是将它们赶回罗塞尔身上,难度不是很大。 安提哥努斯先是将曾是序列一的自己“拽”了出来,将意识投诸其上,在十五分钟内拥有了过去的力量。 借着,祂“拽”出了面容古板如吸血鬼、黑发闪烁着星光的伯特利.亚伯拉罕。 封印这种事,怎么能没有“门”先生呢? 只不过被祂拽出的伯特利.亚伯拉罕状态并非完满,仅仅持有两份序列一特性。 因为历史投影无法作用于“唯一性”,而安提哥努斯首次见到伯特利时,两者还没有拉开后来那样明显的差距。 最后,安提哥努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要将阿蒙从历史缝隙中拖出来。 但另一边明确传来了“拒绝”的意思,显然,阿蒙通过某种方式注视着此处,但并不想露面。于是安提哥努斯退而求其次地将一个表情斯文、灰发微卷的矮个中年男子拎了出来。 这是曾经雅各家族的族长,同样是序列一,在所罗门帝国倒台不久后就被阿蒙当作小饼干吃掉并塞进了图铎帝国。 靠着这么一个散装“诡秘之主”的配置,加上罗塞尔自身的“扭曲”和“放大”作为辅助,“嫁接”、“欺诈”和“定位”权柄齐飞,在几秒钟内就将血红的浪潮压制回绘本上那轮拙劣描绘的微缩红月,让它徐徐落回了罗塞尔身上。 罗塞尔蔚蓝的眼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光芒,表情也因冲击和痛苦而狰狞起来。 好在这样的痛苦他已经体验了太久,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罗塞尔头顶先是虚幻的象征“黑皇帝”权柄的沉重冠冕,而后这冠冕化作黑沉虚幻的雾气缓慢顺着他鬓角、下颌流淌而下,最终在罗塞尔身体外侧凝实成为了一套充满威严之感的盔甲,牢牢将污染锁在了内侧。 震荡房间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悄然褪去,罗塞尔略带怀念地环视着一片狼藉的房间,低声自语道:“查拉图这个傻逼,搞复活后手就算了,把房间复刻的这么真实干嘛……你们占卜家是不是都有攒手办的爱好啊?” 他后半句是对着安提哥努斯说的,但魔狼一来听不懂什么叫“手办”,二是本能地不想与污染源多接触,因此并没有回答。 被冷落的罗塞尔无奈叹了口气,只感觉人生寂寞如雪。 小周什么时候能醒啊,等不及了!快如闪电般归来啊! “行吧,”感受着封印的牢固程度,罗塞尔以一种售后服务得到位的心情对着两个还没从刚才那通骚操作中回过神来的低序列随意摆了摆手,“剩下的房间没什么危险了,只要继续往前走,道路就会不断延伸,不要停下来啊!” 说罢,他正想逐渐收拢意识回寑陵里继续躺尸,忽然听到刚才那个两次触发污染的序列八开口,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地用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语言喊了自己的名字:“黄涛!” ------------ 第77章 老乡见老乡 未曾预想地在这样一个场合听到有人用早已湮灭的故土语言称呼自己蒙尘许久的真名时,就算是遍历世事的罗塞尔,脸上也流露出些许错愕的神色。 这让他本已有些涣散的意识重新清晰起来,罗塞尔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认真体会了自身状态后,利用“扭曲”的能力仅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安提哥努斯耳朵里:“我许愿这里的历史投影能够承载更多力量,能够让我再停留五分钟。” 安提哥努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罗塞尔和道格拉斯,在短暂权衡后履行了身为“奇迹师”的职责。 接着祂留下几个较为呆板的历史投影,本体则后退几步,将手按在了仍未搞清楚情况的凡娜身上,带着后者步入历史迷雾深处。 虽然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罗塞尔身上,但道格拉斯也没有迟钝到会忽略两个大活人的动静。他有些愕然地下意识向着凡娜消失的地方走了两步。 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通过所谓“历史迷雾”进入这里的,突然被抛下,本能地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 “嘿,别紧张。” 而感受到自身状态有了少许好转,足够再支撑片刻的罗塞尔则隐蔽松了口气,面上故作轻松地同样开口说起了汉语:“这位老乡,你也不想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来历吧?” 道格拉斯眼神闪烁了一下,短暂沉默之后抬起头看向了罗塞尔,再次确认:“黄……涛?” “是我。” 罗塞尔点点头,神情中既有一抹傲然,又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淡淡伤感。 接着,他同样以试探的口吻道:“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茴香的茴有四种写法;我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两个橘子,”道格拉斯仿佛演练过很多次般轻松地脱口而出一连串大家耳熟能详的暗号,“还有,‘魔女的滋味真……’” “可以了可以了!”听到最后,原本还有些感慨的罗塞尔眉头一跳,当即提高声音打断了道格拉斯,“你这嘴比香港记者还快……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老乡。对了,你叫什么?” 稍微缓了口气,道格拉斯的表情也放松了些许,同样带着怀念的感觉说出了已经没人会对自己使用的称呼:“景文英。风景的景,文化的文,英雄的英。” “好名字啊。” 罗塞尔笑着称赞了一句,随即神色变得严肃,重新拾回了身为大帝的气势,沉声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们的时间不算多。” 两人静静对视了几秒。道格拉斯的双手在身体两侧紧紧握成拳,忽然觉得房间里太安静了,不然为什么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呢? 他张了张口,问题明明就在嘴边,却找不到能够将之诉诸言语的勇气。 最后,道格拉斯只能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低声说: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了。 “仔细想想,无论是哪种答案,我可能都不会接受。毕竟说句不好听的,你已经是历史上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 “如果告诉我可以回去,我会怀疑你为什么到了高序列还没有成功;如果你告诉我回不去了,我还是会怀疑你是想拉一个人陪葬……” 道格拉斯这番话说得并不客气,甚至有些尖锐,但罗塞尔却柔和了表情,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应道:“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只会告诉你,你的序列太低了,进不了副本,再去练练吧!” 他知道这与和周明瑞的见面不同。彼时小周已经是天使位阶,掌握着源堡,并且已经知道了这里就是地球的真相。他们那一次的交流,话题已经围绕着高于真神的序列之上展开。 但道格拉斯并非如此,从罗塞尔的视角来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只不过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序列八。 他甚至想不到告诉道格拉斯真相而不使其失控的方法。 而道格拉斯对此也有所预料。 那熟悉汉字书写的罗塞尔日记翻阅起来是如此亲切,却时时刻刻在提醒他罗塞尔已经死去的事实;而在与阿蒙立下约定的那一晚,阿蒙也曾经说过,在非凡世界,知识既是力量,也是毒药。 可尽管如此,尽管早就明白,道格拉斯还是忽的眼眶酸涩,有泪水难以抑制地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滑落。 这一刻他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或者说大脑空泛,根本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神情,只是无言地任凭泪水濡湿面颊。过了大概十几秒后,道格拉斯才恍然梦醒般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抬起手臂擦去了泪水。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还远远不到呢。他听着自己胸膛里心脏怦怦鼓动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活着,还有晋升的机会。 不可能放弃的吧。 不可能放弃的啊。 收拾好情绪,道格拉斯睁着微微泛红的双眼看向罗塞尔,掩饰尴尬般摸了摸鼻子,生硬转移了话题:“所以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又是怎么一回事?” “咳,看过我的日记就该知道吧。”见到他情绪恢复平稳后,罗塞尔也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般说道,“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时代的主角,所以很多事情做得不够谨慎,太过极端。 “现在就是个身上带着污染,半死不活的状态。你也别期待什么,出去了千万不要试图寻找我,我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运气好的话,以后真的揭棺而起也不是不可能。嘿嘿,到时候等着我表演闪电般归来! “总之前期低调点也没什么不好……记住了,尤其‘小心月亮’,绕路八百里都不嫌多。还有,你应该知道‘亵渎之牌’的存在?不要碰‘母亲’牌和‘月亮’牌,理由同上,记住就好,不要细究……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穿越’的?” 说着说着,罗塞尔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 虽然因为选错途径无法登上“源堡”,但罗塞尔后期也接触了很多超常规的隐秘知识,知道自己和周明瑞的“穿越”都是因为旧日级别力量的干扰。 但在小周成为准“诡秘之主”、掌握“源堡”后,这种穿越的契机应该就不存在了啊。 没想那么多的道格拉斯诚实回答道:“是去年,我是说,1352年的11月20号。而且不只我一个,我见过的穿越者就有两三个,但他们都是外国人。” 这么多?罗塞尔有些吃惊,毕竟他活着的时候,只怀疑过写出翻版圣经的远古太阳神是否也是穿越者,真正与周明瑞见面都是死后的事了。 而联系着这个时间点开始思考……在那之前,好像有过一次影响全世界的大规模非凡异动。 那时所有可以被称之为门的事物豁然洞开或闭锁,连带着罗塞尔身上的封印状态有变得动摇。好在周明瑞留在寑陵里的“愚者”符号和灵之虫分身发挥了作用,及时补充了力量。 这与“穿越”有什么关联吗……不明白,回去之后问问灵之虫好了。罗塞尔大脑飞快思索,嘴上却没有耽误:“行,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道格拉斯想了想,忽然语气有些低沉:“这个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什么东西,祂们,祂们行动的逻辑是什么?” “呼,终于有个我能回答的了。”大帝长出一口气,抬起手按了按额角,相当随意地道,“真神,说白了就是序列0的强大非凡者罢了,祂们掌握不同的权柄,却并非全知全能,而是可以被杀死,被替代的。 “你应该了解非凡聚合、非凡不灭以及相邻途径的知识,真神也要遵守这些定律,祂们也会存在阵营,存在敌对和友好,只是这些谋划太高,普通人难以察觉。” 序列0……任何教会的记载里最多就到序列一的大天使!原来是真神直接占据了序列0?真神就是某条途径的顶端? 而且真神也要遵循非凡定律…… 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些信息,道格拉斯随即又不解地问:“既然真神会因为途径相邻而争夺,祂们为什么会生活于星界,为什么还会有人类社会的存在?” 毕竟无法抵御非凡力量的人类,真神一巴掌下去就能灭个七七八八,怎么可能发展到蒸汽时代、发展到人口过亿? 听到这个问题,罗塞尔看向道格拉斯的眼神有了些微变化: “这个啊……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人类的信仰能够帮助神明获得更稳定的力量。注意,信仰不是祂们力量的来源,不是祂们使用力量的方法,而仅仅是‘稳定’,就像远洋船只遭遇风暴时投下的锚。 “但,也仅仅是锚而已。 “神明在生命层次上,已经和人类不是同一物种了,信徒对祂们来说或许就是一件好用的工具,一定的损耗是被允许的。 “这对所有神明来说都一样,就连邪神也需要传教、需要信徒的组织扩大影响。因此真神之间也有默契,只有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后关头,才会对对方的锚点下手,在世俗层面通常会表现为两国之间的战争。” 他没有详细解释神明为何需要维持状态,毕竟低序列的非凡者随着晋升总会遇到与之同根同源的问题。 在失控和污染的漩涡里挣扎向上是非凡世界永恒的主旋律。 而得到的答案的道格拉斯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闷声说:“祂们的圣典可不是这么写的。” “我的传记肯定也不会写我半死不活。”别说神明了,罗塞尔自己还是中序列的时候就在南北大陆东征西战,手上沾过不少血,对此倒是十分无所谓,反而强调道,“真神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很重要,所以别把祂们当成咱过去那种不下雨就能砸碎了换一个的泥巴像。当然,也不用太害怕,除非你已经有资格挡祂们的路。” “嗯……” 得到了答案的道格拉斯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只是牢牢记下这些内容,然后继续向罗塞尔询问其他非凡世界的知识。 而在道格拉斯与罗塞尔言谈之时,灰白笼罩的历史迷雾内。 凡娜正走在安提哥努斯前面,不断分辨着从身周掠过的历史碎片,寻找自己想要的。 不久前被安提哥努斯单独拎走时,凡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特性被同途径天使利用聚合定律全部剥离却无法反抗,只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地成为漫长历史中的几颗尘埃的悲惨结局。 她隐蔽地深吸一口气,视线垂下,无声等待。 然而预想的情节并未发生。安提哥努斯立于她身边,挥挥手便点亮了大片真实的历史光彩,这些光彩漂浮连缀成一条灰白雾气中无比明亮的河流,由当今时刻向着古老的时代蔓延。 哪怕此刻心情无比酸涩沉重,凡娜的视线仍被这条璀璨的历史光河吸引了过去。 这是唯有占卜家高序列能够体会的独特风景,是最能让相对而言身体脆弱的他们感到安心的为数不多的地方,或许也是唯一的地方。 毕竟能够藏身的历史碎片本质是历史学者们亲身的经历,他们实际上是在信任过去的自己。 “走吧。”安提哥努斯以陈述的语气平淡说道。 凡娜大起胆子,神情复杂地看向对方:“殿下,您……?” 天使看起来心思并不全在她的身上,言简意骇说:“我只对密修会有兴趣。” 密修会……凡娜先是哑然,随后便略微释然,接受了安提哥努斯的说法,立刻对其躬身行礼,郑重道:“遵循您的意志。” 看来这位天使没有收集低序列特性的爱好。 而密修会背后真正的掌权者是谁,对于凡娜来说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自身性命重要。她只是确信拿回这第兰古堡深处的特性后,自己定然也会因为序列原因成为高层,但再往上晋升就不用想了。 呼……她完成致礼直起身体,抬起手用力捏了下鼻梁,试图驱逐脑海中隆隆回荡的隐秘低语。 这些低语不同于以往她晋升时听到的“霍纳奇斯……弗雷格拉……”,也并非诱使她寻找起古堡的“奥维尔……第兰……”,而是一种更加古怪、无法理解的言语。 自从接触到第兰古堡深处的历史迷雾,进入那些奇怪的房间,一些莫名的知识和记忆便涌入了凡娜的脑海,几乎令她的思绪乱成一锅沸腾的热粥。 在这些记忆中,她好像是个古老家族的后裔,而且达到了半神的层次,远远超过目前的序列七。 意外的是回想起这一点之后,她能使用的能力忽然便增多了,就如同与生俱来便掌握了它们一般。 实力的凭空拔高并未令她感到欣喜,相反,凡娜只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他人安排好的一场戏剧之中,如同提线木偶般舞动着既定的轨迹。 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希望这一切早些结束。 在遵循安提哥努斯的意思前进之前,凡娜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情景,正好看到道格拉斯向这边快走两步,皱起眉头的样子。 凡娜深深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忽然觉得紧绷的心情有了些许舒缓。 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孤身一人生活了,甚至于看到有人因为自己消失而着急,都会感到一丝珍惜。 哪怕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但凡娜忽然觉得,就算是无声无息消失在这里,大概道格拉斯那个死脑筋也会给自己立块碑什么的吧? 就是忘记告诉他墓志铭该写什么了,所以还是活着出去吧! 她这么想着,走向了历史迷雾的深处。 ------------ 第78章 查拉图家族 一座灰色堡垒于荒凉原野上孤零零伫立,在几乎遮盖视线的巨大风雪中远远看去,如同一只蛰伏的沉眠巨兽。 然而只要稍稍靠近便能发现,如同“巨兽”眼睛的大扇落地玻璃窗内侧明亮温暖。穹顶高撑的舞池之中人影交错往来,推杯换盏。他们头顶左三十九支右三十八支的不对称烛台高高悬挂,将舞会点缀得辉煌而宏大。 在舞池边缘的二层平台上,凡娜手持盛满淡金酒液的水晶高脚杯,静静俯瞰。在她的眼中,那些舞池中随着乐队演奏节律相拥舞动的人们身上皆有虚幻的黑线向上延伸,细而繁多,密密麻麻。 大部分黑线的尽头都蔓延至无穷远的虚空尽头。 剩下的部分,却是明确地扎向城堡深处,像是被水流推动的海藻般摇曳,牵动着人们与黑线相连的各个部位,引导他们做出与常人无异的各种动作,哪怕是华丽琐碎的宫廷舞步也不在话下。 而凡娜自己身上的黑线,虽然同样飘逸虚幻,但没有伸向任何一处,而是首尾相接地围成了标准的圆形,不断往复游动,抵抗城堡深处隐约的吸引力量。 在进入这道历史孔隙的瞬间,凡娜先是感觉浑身的关节像灌满了铅水般沉重、僵硬,随后脑中出现了某种直觉般的画面,直观看到了自己的皮肤黄褐干瘪,如同被埋葬了许久的破旧人偶,而皮肤之下又涌动着无数凸起的肉芽,如同一条条细小虫豸藏身于每个细胞之中。 与此相对的,面对那些足以令常人感到晕眩和惊悚的黑色灵体之线,面对那些毫无意识地随人摆弄的秘偶,凡娜并未感到任何心理上的不适,反而涌现出了一股想要伸手拨弄线条,亲自“导演”一出盛大戏剧的冲动。 这种略有抽离的、仿佛能操控一切的感觉曾令凡娜短暂地沉迷其中。这使她周身灵性汹涌波动,那些蠕动于皮肤之下的虫豸更加活跃,不断向外生长,化成半透明的蠕虫。 一时之间,凡娜作为“人类”的外貌和轮廓似乎都模糊了起来,随时会崩解成一团透明蠕虫,各自奔向不同地方。 但很快,种种异样感便飞速减弱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涌入脑中的知识和记忆。 随着凡娜记忆的不断恢复,一大片失落的历史迷雾被逐次点亮。如果有高序列的“观众”在场,就能看到凡娜的心灵岛屿也随之发生着变化,周围的潜意识大海酝酿着可怕的风暴。阵阵玻璃碎裂般的噼啪声中,那原本映照出许多第五纪因蒂斯风情景色的虚幻岛屿一片片崩解,露出了真正的面貌。 它看起来像是诡谲非凡的第四纪的剪影,以不对称的建筑街道为主,由于正下着大雪,显得格外萧条肃寂。 而被这些交错街道簇拥在高处的,便是她现下身处的这座城堡,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名为“第兰”的小镇。在第四纪,这个单词有着“稳固、不易动摇”等多种含义。 “呼,这就是‘灵体之线’……” 初步找回了自我认知后,凡娜便收回视线,略感头痛地抬起手在眼周按了按,有意识地收敛起灵性,平复状态。 安提哥努斯并不在她身边。曾在第四纪担任过公爵的祂同样可以从自己的历史孔隙进入“第兰”,但所见的景色绝不会与凡娜相同。 ——这是某种无法打破的定律,“历史学者”只能前往自己亲历或足够了解的时代或事件。魔狼固然经历了在天使之中也称得上漫长的时光,但并没有全知全能的权柄来窥探世界上发生过的每一寸历史。 在这里,我是安全的,至少短时间内是如此……种种念头一闪而过,凡娜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将它放回了摆放有冷盘食物和甜点的长桌上。 脑海中的知识告诉她,占卜家途径的更高序列连死物的灵体之线都能唤起。 到占卜家家族做客,最好不要碰任何食物。 “虽然,我这应该算是‘回家’而不是做客……” 穿过熙攘的人们与秘偶们,凡娜无声嘀咕着离开舞厅,离开了温暖烛光能够照耀的地方,借着狭窄的石窗间漏下的淡淡绯色月光缓步登上阶梯,足音“咚咚”敲打在无人的寂静回廊中。 远离人群之后,古堡重新变得阴森而沉默,墙壁上刀削斧砍般的花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凡娜用手触摸着这些违背直觉的纹样,恍惚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有幸远远见过那制定出种种扭曲律法的唯一的皇帝。 祂在凡娜的记忆里只留漆黑扭曲却格外威严的剪影,无从窥见真容。 然而,那名讳在北大陆流传数百年而不朽的皇帝终究因背叛而陨落。在两位吞噬秩序的执政官相对端坐于王座之上时,一直效忠皇帝本人的查拉图家族与“真实造物主”一起带着皇帝的后裔退往北方,建立了第二帝国。 “第兰”这个在过去距离北方巨人领土过近而被放弃、毫无价值的城镇,从此摇身一变成为重要的边防布局之一,迎来了查拉图家族的驻守。 当时的凡娜正是被派往此处家族翘楚之一,位居序列四“诡法师”。 作为经历过所罗门第一帝国鼎盛年代的半神,作为有家族先祖庇佑的小辈,彼时凡娜心底还残留着些许朝气蓬勃的野心。纵使外有七神与相邻途径数个非凡家族虎视眈眈,内有许多像她一样卓有天赋的家族子弟,但她仍有向上的机会。 一边回忆,一边前进,凡娜很快登上了主堡三楼,穿过一条悬挂有多幅巨大肖像画的长廊,走向尽头通向书房的沉重门扉。 她尚未抬手叩门,门扉便自动敞开,大片如水般单薄的浅黄光芒泼洒而出。 这光亮并没有驱散所有阴影,反而与其交织摇曳,使所见所闻更加模糊,如同眼前蒙上了一层面纱,直观地给人以诡秘和无可琢磨的感觉。 凡娜呼吸微微一滞,恭顺地将头低下,借助非凡能力控制住所有表情,走进了房间内。 她现在既是浏览历史,又在“参与”历史,无法像真正的旁观者那样自由,只能自己扮演过去的自己,按照记忆一步步行动。 在房间中,数名有高有矮、有男有女的家族子弟同样如石像般静默伫立,视线下垂,等候坐在主位上的家族先祖发话。 在凡娜到位后,似乎是人已到齐,主位上的查拉图先祖听不出具体年纪的低沉声音响了起来,以一种占卜家特有的口吻徐徐说道: “时代的潮流将要席卷…… “无论是你们,还是家族的命运,都会走向无可预知的方向。 “呵呵,你们都是近些年来值得家族骄傲的年轻一代。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渴望在非凡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渴望真正迈过那条界限,渴望登临非凡世界的顶端。 “对你们而言,这将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现在,家族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笃、笃……查拉图先祖手指轻叩桌面,语带笑意地说出了那些后辈梦寐以求的知识: “序列三,‘古代学者’。魔药配方为:福根之犬的眼睛一对、血液一百毫升;雾之魔狼的絮化心脏……仪式是…… “仪式是,完全脱离现实至少三百年,在自己成为历史、不属于当前时代后服食魔药!” 尽管前置序列有着对肢体的极强控制能力,使得数名家族子弟表面还能维持住恭敬倾听的表情,但在序列一天使的灵视下,几个小家伙瞬间活跃起来的思维光泽是无法掩饰的。 能获得下一序列的魔药配方,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和这么多人同时获得,就值得思量一番了。 非凡家族对后裔的培养极为慷慨,却也异常冰冷现实,能登上半神位阶的没有一个还会抱有天真想法。虽然来面见先祖身上什么封印物也没带,但不妨碍他们一个个暗中做好了通过各种方法借取力量、获得奇迹,并屠戮血亲的准备。 只有似是局中人,实为观棋者的凡娜,在听到晋升仪式要求后感到阵阵恍惚,终于将这片历史孔隙完整点亮。 在“黑皇帝”所罗门复活归来后,二帝国拥有了两名真神,足以在众神战局中形成角力。 但相对的,在天使的位阶,第二帝国却处于绝对劣势,仅有四名序列一的天使。且除去“命运天使”乌洛琉斯,剩下的梅迪奇、查拉图先祖、索罗亚斯德都将面对同途径或相邻途径的强大威胁。 纵使保持着对所罗门的忠诚,查拉图先祖也不得不思考起最坏的结果下,该如何保存家族的血脉。 这不仅仅是稀薄的人性作祟,更是从实际角度出发的考量。 如果哪天要依靠非凡特性中的烙印复活,拥有血脉关系、在神秘学上与祂强相关的后裔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暂时没有成神的机会,转换相邻途径风险并不会减少……种种思量过后,结合“古代学者”的晋升仪式,查拉图先祖挑选了数位资质优秀的后裔,让他们以通过“虚假”的魔药晋升。这份“虚假”的魔药之中,有一份主材料是由历史投影充当的。 “接下来至少三百年,我们能避开大部分非凡世界的灾祸和战乱……” 凡娜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同时抬起头来,迈步跨出队列。 随着她这“打破”了既定轨迹的举动,历史孔隙颤动起来,房间里的其他查拉图们也都看向了凡娜。 他们和她一样,有着棕褐色的活泼的眼眸,有着或年轻或苍老但同样耐看的容貌,并不特别精致、美丽。 因为先祖一直教导他们,真正的“无面人”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繁杂思忖在胸膛里扎根发芽。凡娜沉默了片刻,在继续说道:“成功完成仪式,醒来之后,虚假主材料的效力将无法维持,出于聚合和补全自身的本能,我们必然会主动寻找或被动靠近与那份历史投影有着神秘学联系的原本主材料。” 端坐于主位的查拉图先祖近乎漆黑无光的眼眸里倒映出凡娜逐渐靠近的身影。 在祂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一颗大小接近幼儿头颅的水晶般的心脏,半透明的瓣膜和腔室之中充满了灰白色的粘稠雾气,使它像是仍然活着一般缓缓鼓动。 在万物皆为过往的历史孔隙里,唯有这颗雾之魔狼的心脏是真实存在的,古老家族留给后裔的珍贵礼物。 感受到源于自身的强烈聚合渴望,凡娜毫无犹豫地将手伸向了这颗心脏。 两者甫一接触,雾之魔狼心脏就不可避免地被凡娜吸纳而入,补全了残缺的特性,令她晋升成为了真正的“古代学者”! 查拉图先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与其他的虚假幻影一同崩裂、消逝,只留下了一句几乎听不到的轻语: “记住,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标好了价码……” 静静等候在历史迷雾深处的安提哥努斯,也于此时若有所感地睁开了双眼,看向周围。 历史的流向改变了,却并未在现实世界引起任何波澜。唯有某些沾染命运权柄的高序列才能看到那条停滞许久的命运支流终于涌动起新的浪花,归入了时代浪潮中。 凡娜的身影兀地走出历史孔隙。在她背后,失去主人的第兰古堡仿佛一张被装入相框的灰白照片,定格在了某个舞会盛大的寻常夜晚。 一天使一圣者对视了半晌,安提哥努斯平和地问道:“那是什么?” 祂看到凡娜手中握着一只信封。 后者的神色有些僵硬,介于淡漠与宁静之间,似乎还在适应晋升带来的神性冲突,但视线落到信封上时仍然柔和了瞬间。 按理说容易产生精神分裂倾向的占卜家们早早就需要“锚”来稳定状态,像凡娜这样突然晋升,失控的概率能达到一个可怕的高度。 但由于晋升仪式和晋升材料的特殊,那些查拉图家族掌握的独特的历史孔隙在这时充当了“锚”的角色,给了她足够的缓冲时间调整自身。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会得到家族流传的封印物,或者配方和材料什么的。”凡娜甚至有心情勾起嘴角,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但只有一封信……我还没有看。” 她边说,边就这么拆开了信封,抽出了薄薄的一张纸。 看起来写信的人并没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 又或者来不及说更多。 手写的优雅斜体字母整齐排列,清晰陈述道: “致同胞: “我是最先完成仪式、完成晋升的那个幸运儿。 “呵呵,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在先祖陨落、家族衰败离散后,我取走这里的遗产,暗中建立了密修会。在第五纪的1351年,我从沉睡的安提哥努斯先祖手中取回了曾经属于我们的序列一特性,成功晋升。 “末日将近,我也迎来了最后的考验与机会,去争夺‘愚者’的神位。如果我成功了,这封信将会被销毁。 “如果我失败了,我会留下后手,指引密修会的成员寻找我早年间分离的非凡特性。 “那些并非查拉图后裔的,会被奥维尔吸引,使用我完全消化过的特性晋升,进而成为我的复活容器;而拥有查拉图家族血脉的,将会被第兰古堡吸引,用先祖留下的材料安全晋升。 “恭喜,我的兄弟或姐妹,在跨过上千年历史之后,你终于成为了完整的‘古代学者’。 “只可惜‘愚者’不是我。 “先祖曾说过,‘所有的馈赠,皆标注了价码’,好在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与你的了,因此你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选择吧。我们是常常遭受命运戏弄的小丑,是无处停留的无面之人,是仅能拥有片刻幸福的奇迹师。但唯有选择,是永恒不变的无价自由。 “唯愿你不忘查拉图之名。” ------------ 第79章 接肢怪物 读完这封简短的书信,凡娜手指轻轻捻动,灵性的火焰瞬间将薄纸燃成灰烬。 注意到安提哥努斯问询的视线,她嘴角轻快勾起,平静地说:“只是一封家书而已,殿下。” 魔狼虽然产生了转瞬即逝的好奇,但这浅薄的感情并不支持祂刨根究底,因此祂只是点了点头:“念诵‘愚者’的尊名。” 果然……知道本途径已经存在真神的凡娜早有预料地凭借晋升和呓语带来的知识,垂首低声用赫密斯语流畅念诵道:“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凡娜突地身体一僵,感受到冥冥高处有一缕视线垂落,仿佛长枪刺穿箭靶般穿透自己的星灵体,做出了牢固的标记。 这过程伴随着不轻的痛苦,使她抑制不住地闷哼出声。 好在仅仅是瞬间,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弭无形,而凡娜原本因仓促晋升而略显紊乱的思绪得到了平复与安抚,令她的状态恢复到一个正常的魔药消化过半的“古代学者”的水准。 是个行事风格比较缓和的神灵……凡娜以第四纪的礼节向着安提哥努斯躬身行礼,心里却悄悄嘀咕着。 “赞美神灵的威能,但不要相信祂的仁慈”这句至理名言,她显然也是听过的,不会因此就贸然对“愚者”产生不合理的幻想与期望。 只不过一位偏向理智、温和侧的头顶真神无论如何也比偏向疯狂、暴躁的真神好。 至于在心里大胆揣测真神什么的,第四纪人是相当不在乎这个的,他们对真神有着足够的尊重,但也仅限于此。对于短时间内“跨越”了好几个位阶的凡娜来说,刻意保留自己的小小习惯,也是维持人性的不错手段。 安提哥努斯微微颔首回应她的致礼:“整顿好密修会,做好随时配合神前议会成员行动的准备。” “唯信仰’愚者‘。”凡娜端正姿态,以神的名义起誓。 尽管面前的安提哥努斯是杀害查拉图先祖的凶手,尽管知道“愚者”在直接竞争中胜过并杀死了小查拉图,她也并未产生过多的情感波动。 一方面是半神的神性作祟,一方面是局势决定她的选择。 对于高序列的非凡者来说,纯粹的敌人很多,纯粹的盟友很少,自身感情绝对不是影响判断的重要因素,尤其是在没有更多利益可以分配的情况下。 作为查拉图家族现存的最高序列,正如那封家书所说,她有着选择立场的自由。 纵使在“占卜家”途径的顶端已有真神,“偷盗者”途径有阿蒙,“学徒”高序列仪式难以完成,又不想付出理智悍然转向不相邻途径的情况下,她的选择也就只有服从和勇敢战斗到死两种。 后者完全不符合凡娜自身的信条。 在念头转换之间,凡娜忽然想起什么,向脚下的灰白雾气看了一眼,试探地问道:“我们……是不是把一个’戏法大师‘放生在历史迷雾里了?” “哦。”安提哥努斯侧了下头,无所谓地说道,“那是阿蒙的工作。” - 和罗塞尔交谈正欢的道格拉斯忽然觉得鼻子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罗塞尔顿时一乐:“看来有人正念叨你。” “这是什么全国通用说法……”后者揉了揉鼻子,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正当他想继续询问某些事情时,左手上戴着的人皮手套表面忽然裂开一张充满了虚幻锋利牙齿的大口,响亮地念诵起赞美“真实造物主”的诗歌。 道格拉斯:“……” 差点忘了,蠕动的饥饿会每天定时定点赞美它的主三次。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怪不得有点饿…… 思维发散了一下后,他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提高了嗓音以盖过手套喋喋不休的聒噪:“抱歉,是封印物的负面作用。” 曾是个优秀“工匠”的罗塞尔并不在意,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只手套,忽然抬起手拍了拍额头,低声道: “啧啧,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这手套倒是让我想起了点东西。 “你出去之后,记得查一下‘愚者’的尊名,顺便记住‘黄昏隐士会’这个名字。 “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试试呼唤其中任何一个,但平时不要贸然尝试。 “呵呵,我不能保证祂们必然会回应你,但到了最糟的时候,不妨试一试。” 祂们? 注意到罗塞尔的用词,道格拉斯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论是“愚者”还是“黄昏隐士会”。他都没有听说过,但这两者在罗塞尔眼中显然是真神或接近真神位格的存在。 他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一个是尊名,一个只有名字?” “因为后者的主人是高序列的‘观众’,”罗塞尔言简意赅,语义模糊地说道,“祂们‘凡有言,必被知’,需要小心,又很难防范,实在烦人。但当你的目标恰巧符合祂的预期时,祂的馈赠也是巨大的。个中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说罢,不等道格拉斯再提问些什么,大帝便摆了摆手,看着他呵呵笑道:“我的时间也到了……祝福你,我的朋友,虽然我们才见了一面。总之争取活到我归来的时候!我肯定罩你!” 那身披沉重黑色铠甲的身影随之变得越来越虚幻不定,如同燃至尽头的一点烛火,不断摇曳,随时可能消散。 目睹这幅场面,道格拉斯难免感到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愁绪。 但经历过几次情绪起落后,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身,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会有再见的那天的。” 在他的注视之下,短短几秒钟内,黑皇帝的残影就完完全全消融于空气之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遍地狼藉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道格拉斯一人,就连“蠕动的饥饿”也完成祈祷,闭上了嘴,使得周围被寂静充满。 道格拉斯没有浪费时间,谨慎地在房间里走动了起来。 因为不久前的异变,房间构造变得无比脆弱,有几面墙壁坍塌出了不小的破洞。从洞口向外看,俨然是环境布置截然不同的其他房间。 有的房间地面被涂绘成巨大的黑白棋盘格,比人还高的双色棋子七倒八歪横躺于地;有的房间内是繁茂潮湿的热带风景,可以在磅礴的绿色树海中看到一座半是坍塌的平顶金字塔;有的房间则通向一艘大船的甲板,白色的海浪泡沫四散飞溅,带来阵阵咸涩海风…… 只不过这些房间内,再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罗塞尔等待冒险者上门了。 “原来这些房间都紧挨在一起……” 一边思考着,道格拉斯一边随意自地上捡起镀金的华贵烛台,抬手将抛向坍塌洞口,让烛台穿过洞口,飞向另一个房间。 “咚”的一声,烛台跌落在甲板上,骨碌碌地随着颠簸而翻滚,最终掉落进了大海。 在这个过程中,它没有因为穿越房间而遭到破坏。 接着,道格拉斯又从衣服上扯下一枚纽扣,简单标记了正反,用它进行了基础的占卜,进一步确认穿过房间的安全性。 他原本惯用的黑曜石灵摆在那场与魔女的战斗中损坏了,还没来得及从教会那里薅到新的,只能凑活着用身边的材料占卜。 经过多次确认后,他才抬起手臂,大胆地将手伸过了洞口。没有任何事发生。 “呼……” 收回手臂,活动了一下五指,道格拉斯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突然消失的安提哥努斯和凡娜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们或是位格较高,或是有着能够穿行“历史迷雾”的特殊,道格拉斯现有的手段很难确定他们的位置或联系他们,而原地等待过于被动,被道格拉斯视作优先值最低的选项。 剩下的选项还有“自行穿过别的房间寻找出口”,和“寻求阿蒙等天使的帮助”两种。 作为成年人,道格拉斯选择先自行尝试,实在没办法再考虑后者。 他还记得这里一开始的规则是穿过八个房间回到大厅,就可以“通关”,道格拉斯觉得有必要验证一下这条规则现在是否还奏效。毕竟罗塞尔也说过,剩下的房间没什么危险。 做出决断后,道格拉斯选择了黑白棋盘格的房间,一个猫腰钻过洞口,顺势前扑加翻滚,借助那些倒下的棋子隐藏起身影,一边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一边耐心等待,确认房间并没有因自己的进入产生异状。 很快道格拉斯就确认了黑白棋盘格房间的另一端有扇半开的门扉,当即向门扉靠近。 就这样,他保持着相当的谨慎,依靠原本存在的门扉或坍塌形成的洞口、通道,平安地穿过了三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总计已经通过了七个房间。 道格拉斯默默记着数,踏入了第八个华丽宽阔如同剧场的房间。 这房间内部有着明显的结构划分,他走出的地方是位于正中的巨大舞台,舞台之上摆放着各种布景道具,两扇巨大帷幕几乎合拢,将舞台笼罩在昏暗下,只能通过帷幕之间留下的不过五六米宽的缝隙向外窥探。 外面则是包围着舞台的半弧形阶梯,空间很大,明亮宽敞。这些阶梯上整齐摆放着包裹红布的软包座椅,层层向上抬升以便后排观众获得良好的视野,并以固定的间隔保留了过道、上下台阶和栏杆等措施,划分出一块块区域。 道格拉斯皱了皱眉,立刻意识到这种逐层抬高的样式不太方便自己观察情况。聚拢状的建筑能够更好的收音,舞台上哪怕有一根针落地,声音也会被放大到足以令观众听闻。他屏息凝神,尽可能放慢了速度,无声穿行在布景道具之间,试着绕过帷幕,寻找离开房间的出口。 然而随着逐渐靠近帷幕,道格拉斯的耳朵逐渐捕捉了一些并非源于自身的声音。那听上去像是某种摩擦声,又像是动物沉闷粗壮的喘息声。 有什么东西在帷幕之外!这样的认知顿时令他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忍不住抬手调整了一下“蠕动的饥饿”,并庆幸这货刚刚做完晨间祈祷,不会再开口唱歌。 那似摩擦似喘息的声音时近时远,发出声音的东西好像正不断移动。道格拉斯逐渐靠近两扇帷幕间的空隙,没有探出头去,而是故技重施地用冰霜凝结成镜面,调整角度映照出帷幕外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肉粉色的生物被冰镜倒映出来。 只看了一眼,道格拉斯就忍不住长大了嘴巴,险些叫骂出声。 那巨大的生物,或者说怪物,有着繁多而错杂的肢体,物理意义上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 先前听到的细碎摩擦声显然是它的手掌、脚掌与地面接触所产生的。 更可怕的是连接着那所有肢体的躯干,虽然有着交错遮挡,但很明显能看出,它的躯干是由数个人类组成的,就像一个又一个人被硬生生胡乱缝合在了一起,如同多节的软体长虫一样蠕动。 最令人作呕的是,那躯干之上所有器官也都凌乱混杂,甚至能看出这堆“人形”里有男有女。 这让道格拉斯本能地感到恶心、感到反胃。他用手握成拳,面色难看地在胃部用力按了按,压下呕吐的冲动,一边飞速思考着这怪物是从哪里来,一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把视线重新移回冰镜上,继续观察。 无论是需要战斗,还是能够避开这怪物逃脱,他都需要更加了解敌人。 但冰镜的观察角度终究有限,而且很多东西是只靠眼睛看不出来的,比如怪物的感知力、速度、能力等等。道格拉斯于是暂时将注意力从怪物身上移开,尽可能地转动冰镜,寻找可能存在的门扉或通道,但始终没有发现。 “不应该啊……”他在心中暗自嘀咕,认为自己忽略了某些关键之处,“其他房间的设置全部失效,也没有任何危险,为什么最后一个房间里却有怪物?” 在之前的交谈中,道格拉斯也询问了罗塞尔这处“宝藏”的构造。 后者告诉他,这里本质是占卜家高序列利用能力切割出的历史碎片组合在一起,所有房间都是罗塞尔人生中的片段,没有例外。 因此,罗塞尔才能远距离地将意识投射而来,因为这里的每一个“罗塞尔”都确实是他自己。 按理说如果生前遇到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怪物,罗塞尔绝对不会忽略此事。 按照这位大帝的性格,借此吹一波牛逼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在思考的时候,道格拉斯也下意识地转动手腕,不断调整着冰镜,直到一道白光晃过他的眼睛。 他猛地侧过头躲避光线,忽然有所察觉。 帷幕内侧的舞台光线昏暗,外侧观众席却宽敞明亮,还没见到任何类似烛台的照明设备。 那么照亮外侧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 道格拉斯立刻将手向外伸出了一些,将冰镜平放,对准正上方。 冰镜表面映出的并非是天花板,而是另一个倒扣在剧场之上的房间! 那倒扣的房间之中,有着一条横摆的长长餐桌,素白洁净的桌布没有一丝褶皱,上面零散地摆放着银制浅碟与刀叉,旁边有葡萄酒在高脚杯中荡漾。 那赫然是他们进入“宝藏”时所处的大厅! 道格拉斯甚至还记得自己坐在第几位,还记得隔壁座位的尸体九号——克林顿.塔玛拉和自己聊天的内容。 只要到达大厅,就算他走完了八个房间,就有离开的可能! 还未来得及高兴,道格拉斯便兀地感到后背一凉,仿佛在极端的安静中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安静? 帷幕之外持续不断的摩擦声和喘息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呼吸一滞,缓慢侧过冰镜,看到那往复徘徊的接肢怪物所有的手脚都停下了动作,将一个似乎是头部的巨大瘤状球体转向了帷幕方向。 那瘤状球体上镶嵌着许多五官,就像是由数个人的面孔拼凑而成,错位程度比起躯干要轻些,却让道格拉斯如同在盛夏坠入冰窟般浑身发抖。 他认出了其中一幅面孔。 被棕色碎发掩映的一对温和的灰色眼珠注视着道格拉斯,其下的鼻子和嘴巴抽搐着,似乎要做出一个再扭曲不过的表情。 克林顿.塔玛拉尝试了多次,才将嘴巴咧开,露出肿胀的牙床和珠贝般镶嵌于烂肉中的细小牙齿,一团模糊的肉块在它的口腔中弹动,将含糊的音节一个个吐出。 “先卒,在上,我们、又,相现了…… “劳家啊,先、生……我,找bu,找不到出去的路…… “帮我,帮uoh们…… 它说着说着,簇拥在周围的其他面孔也纷纷睁大眼睛,张开嘴巴,用或尖细、或稚嫩、或沙哑、或低沉的声音,共同发出了抽泣般的尖叫: “帮帮我们! “帮帮我们!! “帮帮我们!!!” 道格拉斯头皮一麻,看到那巨大的接肢怪物数十条手脚开始摆动,尖啸着直向自己冲撞而来。 ------------ 第80章 帷幕落下 接肢怪物飞奔而来。它那不对称、不协调的手与脚居然配合得无比娴熟,奔跑的速度不亚于马匹! 虽然感到一阵本能的紧张,但道格拉斯并未慌乱,转身便借助厚重帷幕的掩护向侧方跑开。 这东西猪突猛撞过来的视觉冲击力确实很大,但失控或污染形成的类似怪物道格拉斯也是见过几次,对类似的场面早有过预想和模拟。 他一边躲避,一边接连施展着“刮风术”、“电击术”、“摔倒术”、“霜冻术”等效果多样的类法术能力。 于是,就在怪物刚刚冲到舞台之上时,红色帷幕被风“呼啦”一声扬起,直接糊到了怪物瘤状的头部,遮盖了它的视线;几乎同时,支撑怪物身体的数只手或脚都纷纷在木质台面上打滑,几条相近的肢体缠在一起,令体重不轻的怪物因着惯力向前摔去。 “——!” 在一阵无法形容的尖啸声中,接肢怪物一头扎进了舞台深处,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帷幕整个拉扯下来,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而轻松“开门”穿过各种障碍物,在观众席上占据了较高位置的道格拉斯回头观察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这接肢怪物……除了长得吓人之外,好像不是很厉害。 就道格拉斯的经验来说,不论是失控非凡者变成的怪物,还是耶托奈夫城那种因污染而异变的怪物,在失去理智的同时,要么非凡能力获得增强,要么会因认知世界的方式发生改变而异常敏锐。 但眼前这个被帷幕绊住手脚的怪物实在是和上述经验不沾边。 因为它出现在这里、因为它的头部上缝合了克林顿.塔玛拉的脸,道格拉斯斗胆猜测它是由那些同样掉入历史迷雾中的城堡里的尸体遭到罗塞尔带来的污染侵蚀、异变而成。 或许是因为罗塞尔和安提哥努斯处理的及时,少量污染只令这些尸体的身体产生异变,而没有为它带来任何非凡能力? 还是干脆因为脑子被异变没了,所以有能力也不会用? 这都不是重点……是将它解决掉,还是走为上计? 念头飞快转动之间,道格拉斯做出了决定,当即切换“蠕动的饥饿”中驱使的灵魂,让整只人皮手套泛起了金属般银白的色泽,看起来如同骑士的手甲。 他的身周也有银白色风暴隐约席卷,散发出肃杀的气息。 既然对手比预想得要弱,有把握快速解决,就不应该给自己留下隐患! 似乎察觉到危险,刚刚挣脱出帷幕的接肢怪物没有继续横冲直撞,而是在原地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举动。 它像是受惊炸毛的猫一般将躯体上的胳膊腿儿都伸展开来,让自身的轮廓增大了许多,也显得更加古怪荒诞。 同时,那瘤状的头部却向后缩着,紧贴躯体,好像想要躲藏起来。 这些动作令怪物呈现出了既可怖,又畏缩的矛盾姿态。 就在道格拉斯暗自提高警惕之时,那被缝合在瘤状头部上的一个粗犷男性面孔大声叫喊了起来:“别过来!滚开!” “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放我走!” 另一张轮廓柔和的女性面孔也随之尖叫,语气中竟带着恳求的意味。 正对道格拉斯的位置,相当年轻、相当相似、相互紧挨的一男一女两张面孔也被唤醒,先后睁开眼睛,露出迷茫的表情。 少女面孔发出的声音很轻,很含糊,它问道:“耶格尔,我们在哪里?雪停了吗?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你再睡一会儿吧,哥哥会看着你的。”少年面孔温和地回应着妹妹的问话,错位到了嘴巴旁边的两只眼珠左看右看,最后盯上了道格拉斯。 它的声音顿时昂扬了一些,充满希冀地对道格拉斯说:“外面雪停了吗,先生?雪停就可以回家了,米卡莎不喜欢这个阴森森的城堡……妈妈一定在家煮好了汤等我们……” 那些缝合面孔有的恐吓,有的哀求,有的则试图劝说道格拉斯就这样离开,不要管它。 但无论这些声音与言语有多么充满人性化,它那冲击性的外表都令道格拉斯无法产生丝毫犹豫。 身体周围酝酿着“光之风暴”的道格拉斯便坚定地向着那不断说着各种各样话语的怪物靠近。 接肢怪物四散张开的肢体顿时摆动得更加狂乱。意识到自己无法欺骗道格拉斯后,它瘤状的头部颤抖着,其上缝合的面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捏到了一起,伴随着眼球崩裂的噗嗤声和软骨折断的咔嗒轻响,上面再也找不出一张完整的脸,取而代之的是海星般五瓣裂开的巨口。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含混声响,那并非任何能够被理解的语言。接肢怪物呢喃着,再一次撑起肢体,向着道格拉斯直冲而来,巨口眨眼间就要将他整个人吞咽下肚。 下一秒,远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的银白光辉便刺穿了它的口器,旋转着撕裂、切割着靠近的一切事物。 接肢怪物如遭雷殛,整个瘤状头部连带小半截躯体都被“光之风暴”轰然击碎。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死去,甚至还能发出尖锐的嘶吼声。它半截长虫般肥硕的躯体左右甩动,残余的肢体也毫无章法地在四周横扫乱拍。 而本计划着通过“旅行”闪避到一旁继续攻势的道格拉斯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状况。勉强避开狂风骤雨般泼洒四溅的鲜血与内脏碎片,他踉跄两步,痛苦地弯下腰背,感到脑袋阵阵疼痛,视线产生了严重的模糊和重叠。 但更致命的是自意识深处产生的异样。道格拉斯惊恐地感受到好几个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感受到许多不属于自身的记忆正在涌现,感受到自己心智有些失去控制。 那些陌生的意识甚至还七嘴八舌,有来有往地交流着。 “终于能出去了!” “天呐,那么多的手和脚!你能想象吗,要控制那么多手和脚,一刻都无法休息!现在这样就刚刚好,两只手,两只脚……” “走吧,我们走吧?嗯?你想先迈哪条腿?” 不是,你们都他妈是谁啊……道格拉斯艰难地抬起手掌按压着太阳穴,虽然紧张,但并未失去方寸,试图通过冥想等方式驱逐脑海里的声音。 然后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掌就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在他脸上“啪”地扇了一下。 “错了错了!”某个陌生意识大喊,“这是手!” 道格拉斯:“……” 在吐槽之前,他终于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知识和污染总是双向传递的,那些意识越活跃,他也就越了解它们——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投向那只剩半个的接肢怪物,看着它如同一条被风浪抛到海岸搁浅的深海鱼类,遵循本能不断弹跳、蠕动。 “它确实很弱、没有非凡能力,但并非不具备智识……它唯一的目的就是与他人搭建神秘学联系,借此传递污染!” 接肢怪物再一次刷新了他对于非凡生物的认知。 物理攻击防御几乎为零,但敏捷和精神攻击点满! 这手段很难防备,竟然只需要一次能够对它造成足够伤害的攻击,就算建立起联系! 就算一开始选择绕开怪物三十六计逃为上,但只要接肢怪物主动出击,以它的敏捷程度,道格拉斯也会选择回以攻击击退对方而非一味躲避。 而他最初的猜测很正确,这接肢怪物确实是由古堡中发现的尸体们异化而成,那些正在脑海中吵闹的意识则是这些尸体残留的灵,或者说怨灵。 唯一的问题是,道格拉斯确信自己和凡娜进入古堡时,确认过那些尸体的灵体早已泯灭,没有残存。 那这些吵吵闹闹的怨灵又是从哪里来的? 道格拉斯不知道,并且很遗憾“蠕动的饥饿”无法发挥它恐吓灵体的天赋。 毕竟怨灵们可是直接通过神秘学联系污染了他自身的星灵体,总不能让这手套不分敌我地连肉体带灵魂都吃完。 就在道格拉斯努力集中思绪思考的这几秒,怨灵们已经能够逐步分清胳膊和腿,让他的身体像中了风似的在原地摔倒,胡乱抽搐。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怪物总是徘徊,还会被帷幕缠住了…… 顺带一提,失去半边身体和半数意识操控的接肢怪物行动力和智商也同等地下降,蛄蛹了半天愣是离道格拉斯越来越远。 脸贴着地板在地上阴暗地爬行,道格拉斯凭借一腔怒火艰难地以自身意志指挥身体,对抗怨灵的操控。 同时,他不忘分出灵性,和“蠕动的饥饿”时断时续地沟通着。 由于污染的是星灵体,灵性的传递相应也会受阻,更别提怨灵一个比一个话多,“蠕动的饥饿”可能第一次遇到主人和自己相谈甚欢的情况,正在跃跃欲试向怨灵们传教。 好在被污染的时间尚短,有过穿越和融合灵魂经验的道格拉斯经过一番尝试,成功对“蠕动的饥饿”下达了命令: “旅行”! 向着天花板上那个倒置的“大厅”旅行! 之前没有上来就通过“旅行”快速离开,主要是因为道格拉斯对“历史迷雾”缺乏了解,担心长距离、长时间和灵界交互会导致“历史迷雾”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但现在这个情况,有变化总比一成不变要好,再拖下去道格拉斯觉得自己迟早精神分裂。 毕竟任谁也受不了脑子里有一堆弱智怨灵扎堆讲群口相声。 被戴在他左手上的漆黑的人皮手套骤然变得透明,内部有光彩流转。道格拉斯的身影也随之逐渐变淡,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根据直觉,道格拉斯认为自己成功穿过了灵界,然后“咚”地一下结实地摔在地上。 但他无从确认。灵性紊乱不堪,视线的重叠模糊也愈发严重,一些不属于自身记忆的画面频繁闪回。道格拉斯时而觉得自己是个莽撞的考古学者,穿梭于各个古迹残骸之间;时而认为自己只是狩猎途中遭遇风雪被迫躲藏的年轻猎人兄妹;时而又穿着古怪的不对称服饰拜别家人,旅行于广袤大地上…… 他看不到自己正是跌落在那有着十三个座位的长桌所在的大厅之中,更看不到就连大厅本身也像油画上褪色的颜料一般逐渐消融,随着潮水般的灰白雾气退回到灵界深处,露出了位于现实世界的昏暗的第兰古堡前厅,身后就是有着刀削斧劈般装饰花纹的厚重石壁。 也看不到不远处被泛白晨曦覆盖的荒败庭院中,一丛篝火正噼啪作响,燃得正旺,而篝火边坐着三个人。 一个是身材高大,面容既苍老又青春的男性;一个是容貌十分耐看,神情略有拘谨的女性。 最后一个额头饱满、黑发微卷的青年正耐心地在火上烤着什么。祂宽大的巫师袍袖摆卷起了一些,露出白皙瘦削的手臂。 几乎同时,三人都若有所感地转头望向古堡前厅,看到了正在表演“行为艺术”的道格拉斯。 后者四肢各有各的想法、左支右绌手舞足蹈的动作呈现出无法被常人理解的韵律,颇有种后现代主义的自由奔放感。 那黑色卷发的青年一看,便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幅场面十分有趣。 眼看道格拉斯脖子就要转个一百八十度,从后现代舞蹈变成货真价实的灵舞,祂边笑,边把手里正在烤的东西往旁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的凡娜手里一塞,愉快说道:“劳驾,帮我拿一下。” 凡娜立时觉得手里的东西重若千钧,急忙收回视线认真地拿着……烤着。 而阿蒙几步走到道格拉斯身前,发现倒霉的“戏法大师”表情狰狞,正低声自语着什么,吐出的语句却错乱不堪。 祂认真听了一下,然后用上了“解密学者”的能力,才确认道格拉斯确实是想念自己的尊名。 只是那短短几句话已经被干扰到连祂都要靠能力才能分辨出来的程度了。 但或许正是因为所有怨灵都在阻止他呼唤阿蒙,灵体缺乏保护的道格拉斯才能支撑到走出古堡,没被怨灵彻底占据躯体、同化思维。 这么想着,阿蒙抬手调整了一下右眼镜片的位置。一团耀金色的、充满圣洁气息的灼目光辉自祂身上迸发,距离极近的道格拉斯转眼便被这团光辉淹没。 那些头脑里纷杂的声音、记忆和意识顷刻便如同阳光下的新雪一般消融殆尽。在辉光的照耀中,一个个青黑雾气似的怨灵被彻底净化,不再有任何痕迹存留。 这团辉光还带来了遍布四肢百骸的暖流,驱散着身体和精神双方面的疲惫,让道格拉斯有种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将脊背烤得发烫的爽快感觉。 他原本有些狰狞的表情舒缓开来,下意识地向温暖舒适的源头靠近,感到有人在自己头顶很是随性地轻拍了两下。 淡金光芒渐渐回落,道格拉斯的意识也油然回笼。他原本茫然的双眼重新聚焦,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阿蒙,半晌,才梦呓般问道:“您怎么在这儿……” 阿蒙把他领回篝火前坐下,平和回应道:“我是个习惯守约的人,时间到了,自然就来了。” 这话说得坐在祂对面的安提哥努斯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时天使一眼;凡娜用尽“无面人”的全部天赋,才克制住了表情的变化。 也就只有道格拉斯,听到回答之后数了下日子,立刻支棱了起来,满眼雀跃。 他早就无意识地把“回家”这个概念牢牢绑定在了阿蒙身上。 ------------ 第81章 被选中的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不久之后太阳便缓缓爬升而上,篝火不再显得耀眼,但仍然柔和地释放着热量。 篝火之上有一个简易的烤架,上面摆着不该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的铁制烤盘,烤盘中则是一条被各种香料铺满的鱼类,周围还摆放着洋葱、辣椒、蒜片等常见的调味蔬菜。 这条鱼被烤得火候恰好,鱼皮微微泛黄焦脆,露出的雪白鱼肉则有些许油脂渗出,混杂着调味料带来的丰富香气,色、香、味俱全,让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道格拉斯思维有些放空,看着阿蒙动作随意地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只新鲜柠檬,这柠檬又不知怎么地自动变成两半,一半的汁水被挤在了烤鱼身上,另一半被丢进前一秒还没出现的玻璃杯,将其中的液体激出大量气泡。 一通操作看下来,他大不敬地在心里感慨:天使就是天使,早饭就吃烤鱼,奢侈…… 至于天使会动手烤鱼这件事,虽然奇怪,但道格拉斯已经学会了接受。 毕竟他上次还见到阿蒙在人家黑夜教堂前的广场上悠哉地喂鸽子。 非常有生活气息,非常人性化。 反正和教典里的天使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鱼烤得差不多后阿蒙又拿出了两根树枝状的东西,非常熟练地用它们夹起块鱼肉送入口中,道格拉斯才绷不住地开口:“您还会用筷子……” 阿蒙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嚼慢咽地品尝完食物才说道: “在罗斯德群岛附近,这种餐具并不少见,据说是罗塞尔从精灵习俗中得到的灵感。” 精灵?哦,一种已经灭绝的蓝毛非凡生物,每个精灵都是天生的“水手”…… 因为长期和历史悠久的血族打交道,关于各种古老非凡种族的知识,道格拉斯比一般的非凡者要了解得多些。 但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在于此,而是表情复杂地嘟哝了一句:“罗塞尔……忽然好想去刨他祖坟啊!” 说好的老乡不骗老乡呢?说好的接下来没什么危险呢?说好的罩着我呢? 你管三十多只手脚满地乱爬还会精神攻击的怪物叫不危险? 坐在他右手边的凡娜也随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了,索伦王室复辟的时候,古斯塔夫家族的坟都被刨得差不多了。” 道格拉斯:“……这多少有点过分。” “还好吧,”凡娜略微回忆了一下,“毕竟罗塞尔推翻索伦家族时,你在特里尔每走一条街都能看到一个王室成员的头在地上滚。” 道格拉斯立刻战术后仰,感慨老乡还是彪悍,并放弃了去罗塞尔坟头蹦迪的想法。 当然他也就口头吐槽几句,毕竟罗塞尔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咋地,既然自己还胳膊腿儿不缺的活着,道格拉斯并没有真的因此迁怒于谁。 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和罗塞尔交流的那些神秘学知识中是否也会出现这种可能致命的疏漏,决定等待阿蒙用餐完毕之后就向这位真·罩着自己的天使汇报一下自己这几天的经历,问一些同样的问题,两相对照,尽量筛选出可信的部分。 再加上教会方面官方的知识,多次筛选之下,总会发现一些问题或确认某些事情。 可惜的是,罗塞尔这个情报源只能用一次……道格拉斯不无遗憾地想着。 要是信息的来源够多,哪怕那些知识琐碎零散不成体系,也迟早能像拼拼图一般窥得真相。不管再局限再微小,只要它是真相就可以。 不过眼看阿蒙慢条斯理享受食物的样子,他还有一会儿好等。闲着也是闲着,道格拉斯双手交握,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悄悄看了一眼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安提哥努斯后,将视线转向凡娜,难免好奇地问道:“你从房间里消失之后去了哪里?历史迷雾到底是什么?” 早就等着他开口询问的凡娜立刻演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道格拉斯靠近一些。 等到后者身体前倾,凑到跟前,她便故意声音飘渺地轻声低语:“我不知道……我想起了许多事,但又不确定这些记忆是否真的属于我,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这就像是同时拥有了两个人格,‘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变得模糊……” 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忍不住想说我懂,不就是两个人格吗?穿越之初消化自身记忆的时候,他也有着类似的感觉。但仔细一想,这和凡娜所描述的又略有不同,对道格拉斯来说,穿越前和穿越后的记忆都是真实的,问题只是他融合两份记忆后侧重于哪一边。 就个人感觉而言,道格拉斯觉得还是穿越前的二十几年人生对自己影响更大。 在他思考这个问题之时,凡娜又恳切地说道:“你看着我,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道格拉斯依言抬眼,认真地看着凡娜的面孔。还是那副并不出众但足够耐看的容貌,只是暖褐色的眼眸似乎是因为疲惫显得沉郁了些许……他皱起眉头,仔细观察几次之后,安抚性地说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不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凡娜两颗棕褐色的眼珠突然从眼眶中滚出,“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道格拉斯脑子“嗡”了一声,背后汗毛乍起。 “真的?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凡娜幽幽地问。 她的脸庞在这一刻如同被火焰灼烧的蜡烛般融化扭曲,血肉之中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令原本不错的面容瞬间变成最可怕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恐怖模样。 几乎同时,道格拉斯的身影原地消失、又在近处闪现而出——闪现的具体位置是坐在不远处吃烤鱼的阿蒙身后。 他蹲缩在对方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不住地警觉窥视着模样怪异的凡娜,一手还紧紧攥住了天使漆黑巫师袍的下摆,似乎想要通过拉扯衣摆引起这位注意,好解决掉眼前的问题。 完全没料到他如此之怂,且和阿蒙关系如此紧密,凡娜在戴着单片眼镜的天使看向自己之前选择见好就收。她脸上不断蠕动的肉芽顷刻间收缩消失,皮肤恢复了光洁,样貌也回到原样。 捡起地上两只由“灵之虫”构成的眼球,轻松将其塞回眼眶,凡娜看着道格拉斯又一次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对他扮了个鬼脸:“嘿嘿,骗你的,这只是‘无面人’的非凡能力之一……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侥幸获得先祖的馈赠,晋升了几个序列而已。” 道格拉斯定定地看着她,尚有些犹豫。可是阿蒙稳坐如山雷打不动的样子证明了凡娜此时确实不危险,或者危险在可控范围内。 被戏弄了一通的“戏法大师”面色不快地坐回原位,在开口优雅地问候对方之前忽然反应过来凡娜刚刚说了什么:“等会儿,‘晋升了几个序列’?你认真的?” 魔药一阶一阶的晋升对非凡者来说是种常识,越阶服用魔药就算不失控,也大概率因此变得疯狂。 完成了计划的恶作剧,凡娜两手一摊,俏皮地耸了下肩,十分简练但有所隐瞒地概括道:“我是查拉图家族的后裔,这座第兰古堡是第四纪时家族为了确保血脉延续而做的布置,来到这里自然能获得相应的好处,之前的失忆则是晋升仪式的外在表现……” 凡娜说着,却是抬起头来看向了阿蒙,嘴唇微动,态度恭敬地询问:“殿下,我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那一位的意志。” 找回第四纪的记忆之后,许多问题虽然得到了解答,但凡娜还有一点不太明白,那就是自己完成仪式后“苏醒”的确切时间。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她脑中那套在第五纪“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肯定是假的,加入密修会之后的经历则比较真实,但彼时还活着的小查拉图也并没有发现她。 能无声无息做到这些的,也只能是高序列的“观众”,而恰好,第四纪最负盛名的“观众”,就是阿蒙的兄弟。 阿蒙摆弄着手里的筷子,闻言笑了一下:“有一定可能。毕竟今天之前,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只能是那一位在出手? 凡娜心中嘀咕两句,又听得阿蒙说道:“但我有一些猜测,你想听吗?” 虽然很是在意,但此刻凡娜还是谨慎婉拒了祂:“先祖告诉过我,‘命运没有脚,但总会抵达’。” 这是一句第四纪俗语,意思类似于“静观其变”、“生死有命”,即命运不会轻易改变,凡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自认已经和阿蒙的兄弟沾边的凡娜,并不想再沾一下阿蒙的光。 这对兄弟在第四纪的名声属实不大好。 阿蒙也没有强买强卖。 即便是祂,也不清楚亚当究竟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布置了多少东西。 祂的视线透过普普通通的水晶镜片,看向道格拉斯——作为能将命运都偷取的“窃贼”,此刻阿蒙视野中也隐隐浮现出一条银色的大河,这是所见之人身负命运的某种具象化。 正常人的命运在流淌之中时有分岔与支流,代表未来的许多可能性,但所有分岔很快就会回归主流,看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这代表历史的确定性。 就算是容易受到各种各样干扰的非凡者,命运之河也有明确的主次之分,形态复杂,规律却明晰。 然而此刻阿蒙眼中,属于道格拉斯的命运之河却与其他人大相径庭!那流淌的银色光辉看起来既能连续成一条寻常的河流主干,又好似细密发散的网格,向高远之处无穷无尽地延伸。 单从神秘学的释义上看,这就是在说道格拉斯每时每刻的命运都践行了所有的可能性,是究极混乱且不可预测的。 但这种无序混乱并没有在道格拉斯身上表现出来,甚至于阿蒙依旧能够通过自己的非凡能力少量干涉他的命运。 这样显而易见的矛盾叠加让阿蒙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随口提到过的“波粒二象性”概念。 祂对这概念背后的许多定义不甚了解,但身为“错误”的本能却使阿蒙将其牢牢记住,因为祂觉得这里头大有漏洞可钻。 而道格拉斯不仅对阿蒙的注视毫无察觉,连之前阿蒙和凡娜的对话都没听见。 凡娜显然不想将自身秘密暴露太多,因此在和祂交流时,一直在用幻术糊弄道格拉斯。后者在没有提防的前提下看不破这圣者级别的幻术,居然还聊得很顺畅。 等到凡娜撤去幻术,关于第兰古堡的事也聊得差不多了。凡娜没有透露太多细节,道格拉斯也就无从知道查拉图家族的传承,只是弄明白了为什么不同时期的尸体会同时出现,反正就是为了保存城堡中的非凡材料,当时查拉图家族的天使做了种种布置,不论是第四纪的塔玛拉还是后来误入此地的探险家、猎人,都很快被制成秘偶或者困进历史迷雾。 第五纪密修会的小查拉图找到这里用罗塞尔宝藏作为掩饰重新布置,才造成了一个第四纪人都满嘴罗塞尔的奇怪场景。 非凡世界真是乱七八糟……道格拉斯又抬头看向阴沉沉的颓废古堡,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怕,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转而询问凡娜:“既然这城堡现在是你的,往上面刻点字你介意吗?” 凡娜有些摸不到头脑:“你……想要刻什么?” 道格拉斯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刚才脑子里不都是那些被困在古堡里的怨灵吗?他们的记忆,情感,我都有所感受。按照我家乡的习俗,既然没有尸身可以收殓,总得立个碑、刻个字什么的。” “……”凡娜一边觉得有些道理,一边又觉得十分古怪,“那我是不是要把我家祖宗都刻上去?” 按照查拉图家族的体量,简简单单就能刻满几面墙。 至于道格拉斯这莫名其妙又多愁善感的想法,凡娜倒也不觉得意外。 她偶尔会觉得道格拉斯作为非凡者性格太过天真。但见到阿蒙的那一刻,凡娜觉得自己懂了。 有天使照看的低序列确实是这样的。 谁还没有过被家族和先祖罩着的日子……她不太优雅地耸了耸肩,随意道:“你愿意弄就弄吧。” 作为“历史学者”,她想要铭记的事物早就成为自身的锚点,现实的断壁残垣反而没什么意义。 想法得到了满足,道格拉斯倒也没立刻付诸实践,而是终于等到阿蒙享用完了豪华早饭,自觉地向祂汇报了一下这几周的行程,并如愿进行了一番神秘学知识对照,暂且得出了罗塞尔所言非虚的结论。 道格拉斯没有注意的是,自己悄然遗忘了罗塞尔最后提到过的“愚者”与“黄昏隐士会”。 等到脑海中所有的疑问暂且清空,道格拉斯认真回想片刻,忽然拍了下腿,有些犹豫地对阿蒙说:“虽然不知道祂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红天使说过一次,让我去加入贝克兰德的极光会。” ------------ 第82章 死去的人在何处重逢 “梅迪奇要你去极光会?” 阿蒙侧头看了他一眼,随意说到:“你可以自己决定。” 道格拉斯诚实回答:“主要是拿不准祂的态度。” 梅迪奇提起这话茬的时候他们还在耶托奈夫城,当时他的心情比较糟糕,认为那是梅迪奇对自己拐弯抹角的调侃,根本没有认真考虑。直到刚刚边给阿蒙讲述边不断复盘,才想起这个细节。 从自身对天使的刻板印象出发,道格拉斯怀疑祂们言语之间很少有真正的玩笑,一些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行为背后往往有着低序列难以理解的用意。 在罗塞尔那里收获了又一波高端神秘学知识后,这种刻板印象再次得到了巩固。 “以我对梅迪奇的了解,祂未必有明确的目的。”阿蒙用手支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更可能是在你身上找到了可以利用的事物,虽然还没有具体计划,但把你放在视线所能及的地方,总有一天就会用得上——呵呵,预设陷阱和酝酿阴谋是猎人的本能。” 猎人的本能……道格拉斯忍不住走了个神,好奇道:“‘学徒’的本能是什么?” “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阿蒙哑然失笑,没有给出回答,继续了之前的话题:“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离开弗萨克之前,还可以再见见梅迪奇。” 道格拉斯思考片刻后用力地点点头:“好。” 然后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视线,继续交代道:“我,我的‘戏法大师’还没有消化完……” 虽然两周以来的种种经历让他消化进度很是可观,但剩余部分却令道格拉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之前的消化多有外力帮助,欠缺了一点主动性。 事实上,如果时间和地点允许,道格拉斯绝对会选择更轻松的扮演道路——即取魔药名称最直接的诠释,上大街真正地给观众表演戏法。 在维特霍尔的集市上他确实尝试在街头表演了几次,甚至因此攒够了约莫一个银币价值的赏钱,但因为次数少、时间短,消化进度并没有明显变化。 按照这种速度,想要在半年内达到序列五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希望。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阿蒙扶了下右眼的水晶镜片,忽然笑道:“忘记告诉你了,魔药是可以提前扮演的。 “即便没有喝下魔药,也可以进行有意识的扮演、消化。 “而你的途径从序列七到序列五,分别是‘占星人’、‘记录官’和‘旅行家’。 “后两者的扮演,对你而言并不困难,不是吗?” 记录官,旅行家…… 默念着这两个名称,道格拉斯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作为“穿越者”,不论是将地球的信息带到这里令其发扬,还是主动学习这里与地球截然不同的知识,自然都算是一种“记录”;至于“旅行家”,都穿越两个世界了,哪里有比这跨度更大更彻底的旅行? 只要有意识地强化这两点,记录官和旅行家的消化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这……” 道格拉斯先是欣喜了瞬间,随即又产生了些许疑惑,皱起了眉头,本能地感觉事情不应该这么顺利。 落地就是对穿越者来说非常友好的途径,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但仔细一想,一共二十二条非凡途径,二十二分之一的几率,好像也不是太夸张。 更不要说这二十二条中还有许多都被正神教会所垄断,真正随机到“学徒”途径也许只需要一点点运气。 对了,罗塞尔在日记里提到过,他当时非常后悔没有选择“学徒”、“偷盗者”或“占卜家”…… 这三条途径都有类似的特殊,可以帮助穿越者快速扮演、消化? 虽然罗塞尔所在的“通识者”和后来的“律师”途径在某个阶段也有类似的作用,但它们对个人的积累和素养有着不低的要求,不像“学徒”,只要是个穿越者,就一定满足了扮演条件。 在第兰古堡的历史迷雾中与罗塞尔对话时,道格拉斯倒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它的优先度不是很高,最后碍于时间有限,没能从罗塞尔那里得到答案。 于是他转而向阿蒙虚心求教,阿蒙则轻笑摇头:“这三条途径曾经确实是特殊的,并不局限于扮演方面。” “曾经”?道格拉斯注意到祂用了一个时态非常明显的词汇,而且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他并不纠结,十分习惯地把暂且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抛诸脑后——反正现在他最关心的问题就没几个能得到确切答案的,急也没用:“可是,回去之后教会方面肯定还会给我一份‘戏法大师’,看着我晋升,那我就需要消化两份特性……” “确实。”阿蒙也一点都不急,“低序列特性的积累不会产生太大负担,灵性和对应能力还会有所增强。这两份特性,只要有一份完全消化,就可以尝试晋升下一序列。当然,多余的特性不想要,排出来也是可以的。” “排出来?特性还有办法排出来?”道格拉斯大为惊奇,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喔,非凡特性可以遗传给孩子……” “这是最安全、最稳定的方法。其他方法和晋升失败一样,都会让人因为灵体的创伤患上各种不治之症,如果不能在三到五年之内晋升半神、获得生命层次的质变,死亡是必然的结局。” “那算了。”道格拉斯没有一点迟疑地放弃了排出特性的想法。 虽然觉得自己有在三到五年内成为半神的可能性,但他没有虐待自己的习惯,也不想把孩子当成排出特性的容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和他人发生关系、养育儿女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胯间,更觉得人生无欲无求,不存在必须和别人坦诚相对的时刻。 旁边的凡娜注意到这番动作,语带调侃地笑道:“你又不喜欢和女人上床,还是老老实实走这条途径吧。” 道格拉斯一脸正色地反驳:“谁想这个了?我是在想,要是真有无痛排出特性的方法,就可以准备好二十二种魔药,一星期换一杯,挨个体验完后再选择最终途径,这样总能选到最合适的……” “……”凡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想法,下意识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很多途径在低序列阶段根本无法体现出途径的核心象征,未必就能选到最合适的……不对,我跟你讨论这个干什么。” 她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给我一个可以联系到你的地址。” 在东区和大桥南区准备有多间安全屋的道格拉斯略作思考,便给出了地址,顺势热情说道:“等你回去接管了密修会,有人反对你,你就把他派到贝克兰德来,我完全可以帮你解决。” “也不是不行。”凡娜闻言笑了一下,虽不觉得密修会里能有这么莽的占卜家,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阿蒙出现之前,她对道格拉斯的评价是可以做个不错的朋友,但未必能带来利益;而阿蒙出现后,道格拉斯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好的媒介。 对于“古代学者”而言,朋友是不嫌多的,尤其是与天使有着强关联的朋友。凡娜绝对拽不出阿蒙的历史投影,但可以通过召唤道格拉斯的投影,来间接获得一些优势。 相应的,这个过程中她也会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道格拉斯。 在非凡世界中,这已经是相当友好的交际关系。 做完这些,她自觉已经不需要留在这里,便转向了一直在旁闭目养神,没有参与谈话的安提哥努斯,向这位“奇迹师”许愿道:“我希望我能回到特里尔的家中。” 这是没有“旅行”手段的情况下最快返回因蒂斯本土的方法。 安提哥努斯略微睁开了眼睛,看向凡娜,沉声允诺道:“你的愿望将会实现。” 话音刚落,凡娜的身影便借助“奇迹”传递而来的力量,消失于现实世界中。 在道格拉斯看得啧啧称奇时,阿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银制外壳的怀表,“啪”地按开表盖看了看时间后对他说:“想要做些什么就尽快,赶不上你在贝克兰德的出院时间,我是不会负责的。” 前者顿时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还要去给多年以来枉死在第兰古堡的怨魂们做个墓碑的事,急忙念叨着“马上马上”地起身跑向了古堡方向,留下阿蒙和安提哥努斯呆在原地。 阿蒙率先推了推自己普普通通的单片眼镜,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了些许加深,似乎由衷地感到了愉快:“我以为,你会再多进行一些尝试。” 你都把自己的唯一性和伯特利的唯一性打包送到现任“愚者”手里了,我还有什么可尝试的? 魔狼之子暗暗腹诽了一句,没有在意老友的调侃,而是对奔向古堡的道格拉斯的背影投去一瞥:“你在这个人类身上看到了什么?” 未等阿蒙回答,祂又降低了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有种感觉,有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感觉。” 原本习惯性地想要逗逗老朋友的阿蒙闻言,刚刚扬起的嘴角有了些许凝固。祂放下手掌,认真地看向安提哥努斯:“你的记忆应当不会出错。” “应当。”安提哥努斯重复了一遍,举起手臂尝试着做出拉取的动作,几次之后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记忆,是一种感觉,阿蒙,一种感觉。” 祂用一双属于占卜家的漆黑双眸意味深长地与阿蒙对视:“不论你在计划什么,要小心。” 短暂的沉默后,阿蒙“呵”了一声:“有的时候,生活就是需要一些刺激才有趣。” 安提哥努斯没有对这个回答做出评价,只是同样微微笑了起来。这让祂那既苍老又青春的面孔不再僵硬,而是添了几分灵动,如同第四纪的公爵们齐齐举杯时那样鲜活。 祂们没有过多的交谈。等到魔狼身影同样融化于历史的罅隙,阿蒙也站起身,仔细掸去自己巫师长袍下摆沾染的一点点灰尘,边思索边踱步走近古堡。 祂能看到道格拉斯正半蹲在古堡的大厅之中,面前是一块被竖起的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大石块。石块有所残缺,大致是一个歪斜的梯形,上面已经有了几行深深的刻痕构成的文字。 听到脚步声,道格拉斯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在身上拍打两下,抖落一身灰白色粉尘。 阿蒙视线越过他肩头,随意地扫过这些不知有没有机会被第三个存在读到的文字。 【克林顿.塔玛拉:一位古老家族的后裔,为恢复家族荣光行走于大地之上……】 【耶格尔、米卡莎:离群的年轻猎人,将在雪停后回到家乡……】 【沃德:也许是历史成绩最好的冒险家,正在挑战于死神的国度中旅行……】 【……】 这些字刻的歪歪扭扭,不够端正,也没有以颜料填充沟壑,阅读起来稍显困难。 阿蒙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块写着生平的石头,对你们人类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总令祂想起自父亲尸身中酝酿而出的亵渎石板。 道格拉斯也端详着这远远称不上正式的“墓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说实话,他以前也不觉得买个墓地、立块石头是什么必须项,只觉得死了烧成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撒在哪里都一样。 这主要是因为在地球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身体都很硬朗,尚且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自己也正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几乎不会考虑身后之事。 因此对于阿蒙不走心的疑问,他只能说:“确实没什么意义,但是我很想这么做……” 说罢,道格拉斯挠了挠头,也觉得这根本称不上理由,顶多是一次心血来潮,下意识地解释道:“当时,当时脑子里全都是他们乱七八糟的记忆,就像我真的代替他们走过人生的一个片段那样,很难不产生触动、产生情感……而且他们也都是回不了家的人,我……呃,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有。”阿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现出了十足的宽容,“你好像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你直接把这个念头偷出来自己看嘛……道格拉斯轻咳一声,抑制住了脑子里不太尊敬的想法,认真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没有告诉过您我的名字。” 他抬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横平竖直的笔画,写下了“景文英”三个字,并将它们念了出来。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要一个没什么用的碑,上面要刻这个名字。” 道格拉斯嘀嘀咕咕小声说道。 其实他还想说,碑上还得刻个简短的遗书,得写上以前的住址和身份证号,方便后来人……如果有这么一个后来人,如果这个后来人能找到回去的方法,那哪怕是把死讯带回去也好。 只不过这种要求就稍显磨叽,他不是很好意思跟阿蒙说。 往好处想,既然是魂穿,说不定我在那边早就死了! 道格拉斯目光往空处飘去,思忖着这到底算不算个好消息。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父母满头白发地怀抱渺茫希望寻找“失踪”的孩子,不想放手美好的过去,也无法迎接新的开始,就像被困于这座古堡中的怨灵一般只是徘徊,徘徊在不会得到回答的暗夜之中的样子。 “希望”就是这么可怕的事物。与其受此折磨,道格拉斯更希望自己死得透透的,不用再占据还活着的人的思绪。在家乡,人们都相信死去的人可以在地下的世界重逢,他无比希望父母和亲友能相信这一套说法。 尽管他自己完全不信。 然后冷不丁地,道格拉斯脚下一个趔趄,就在发呆之中被阿蒙一把推进了灵界。 掉进光怪陆离的灵界他就像被人丢进泳池的旱鸭子,本能地扑腾了几下,待到发现阿蒙拎着自己的领子轻松穿行于奇异景象之间时,才尴尬地停下了手舞足蹈。 阿蒙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有些莫名的神色:“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死?” “万一呢!这个名字我现在只能告诉您啊。”道格拉斯极其诚恳,说着说着就抬起手,食指与拇指作势要捏在一起,“我觉得我运气不大好。您不在的时候,好几次我离需要一个墓碑只有这么一点点远,就这么一点……” 那确实。 时天使点头认同:“下回可以跑得快一点。” 顿了顿,祂再次审视起自己名义上的信徒:“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个健谈的人。” 而且胆子不大,很难看到道格拉斯在与自己交谈时走神、发呆的情况。 安提哥努斯的友情提示还在耳边回响。阿蒙知道,自己的机会并不算多,选择合适的仪式对象是相对关键的一步。 祂确实喜欢刺激的生活,前提是生活在祂完全的掌控之下。 因此在道格拉斯的行为偏离祂的经验时,祂必须尽快判断,判断对方是否仍具备被挑选的条件。 被祂拎着走的旧日遗民则是“嗯”了一声道:“我在紧张的时候,在害怕的时候,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比较喜欢说话。而且看到罗塞尔之后,觉得有些话现在说了也好,死了就没法说了。” 并且道格拉斯也只能对着阿蒙说。 他们之间的契约决定了道格拉斯不能将阿蒙的事告知任何人,就算以后遇到了其他的“穿越者”,也注定有许多话题无法提起。 轻而易举窥探到了这些想法的阿蒙斟酌片刻,接受了这种偏差。 人类是多变复杂的生物,祂早就知道。 人类也是极其脆弱的生物,祂喜欢这点。 “别担心。”阿蒙呵呵笑道,“你不需要墓碑。” 相信了祂这句话的道格拉斯在五分钟后坐在战争之红的营帐中,看着对面翘起双脚悠然躺在安乐椅上的梅迪奇,看着战争天使不够凝实的躯体和脸颊两侧腐烂的斑驳,忽然一拍大腿,转头看向阿蒙:“我懂了,死了之后变成恶灵确实也用不到墓碑。” 梅迪奇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祂的目光在戏法大师和时天使之间往来了一个回合。 然后果断地将火焰长枪掷向了阿蒙。 ------------ 第83章 宣扬非凡 战争之神曾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不对的时候,先揍一顿阿蒙是不会出错的。 炽白的火焰长枪在道格拉斯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唰”地从他脑壳上方飞过,营帐里的温度一下拔高到汗水会顷刻蒸发留下盐渍的程度。 然而对于天使们来说,这种攻击和孩童们互丢纸团一样属于玩闹性质。阿蒙只是眨了一眨眼,火焰便被窃去形态,无法维持,四散成一朵微型烟花。 也没指望真的打中、只是随手那么一抛的梅迪奇见状不再搭理小乌鸦,乜着眼看向道格拉斯,身体向后仰去,让背靠着的安乐椅前后摇摆起来。 这家伙从哪里搞来的安乐椅……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好险没被火焰燎过的发顶,道格拉斯看着好像退休老大爷一般翘着脚摇着椅子的梅迪奇,注意到这位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从肢体语言到表情都表现出一种漠视。 他先是因此产生了些许局促感,就像走错班级时大家都停下了聊天向你投以错愕的眼神,周围一下安静,让人心里发慌。 旋即,道格拉斯想起了阿蒙事前的叮嘱——红天使除了挑衅之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诈唬! 按照阿蒙的言传身教,这个时候他应该把头一抬,摆出三分不屑三分嘲弄三分无趣剩下一分自由发挥的表情,掷地有声地评价对方:“幼稚”! 道格拉斯边回忆着“教程内容”,边现实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力求下次有什么东西要越过自己脑瓜飞过去的时候两者之间的距离足够安全。 “这就怕了?” 战争天使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挪揄的笑容,冲道格拉斯吹了声口哨:“你敢拳打恶魔、脚踢半神的勇气呢,大英雄?” 祂话尾的称呼让道格拉斯听着就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其中带有浓浓讽刺意味。 不过,经过几次交谈和相处,他也能大致把握住梅迪奇的性格:红发的天使如同最敏锐的野兽,能够嗅到猎物的恐惧,能够瞄准猎物的软肋。而面对这种挑衅的最好办法,是装作不在意,不让祂从中得到任何愉悦的感觉。 但紧接着,梅迪奇的声音又张扬地传了过来:“啧啧,别装了。你不是知道猎人的前置序列是‘挑衅者’吗?难道觉得我会收不到挑衅成功的反馈?” 这话说得道格拉斯先是一愣,然后难以抑制地恼火道:“我怎么知道猎人的前置序列……还有你就不能好好儿叫我名字吗?” “这绰号多适合你啊。”梅迪奇夸张地举起双手,张开双臂,但这动作配上祂靠在安乐椅上来回摇晃的姿势只令人有种想要给祂一拳的冲动,“不是谁都能在序列八就击杀邪神子嗣的,也不是谁都会在别人忙着搜刮战利品的时候,跑去废墟里搬砖头救人。你居然真的不觉得自己是拯救城市的英雄、不觉得接受一些赞扬和尊重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道格拉斯表情有些许的扭曲,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在经受挑衅后出口成脏的欲望。 “急什么,这不是这在和你谈吗。” 红天使放下手臂,摩挲着下巴笑道:“让我猜猜,嗯,你的要求无外乎就是在极光会里自由行动、不遵循命令的权力之类的东西……” 道格拉斯闻言心中一动,嘴上却反驳道:“我还没答应要加入呢!”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想睡我?呵呵,你好像确实有这方面的爱好。” 说着说着,梅迪奇还格外挑衅地垂下视线,打量了他一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感觉又什么都说了。 不,我不想! 谁会想和三张嘴的猎人上床啊,吵也吵死了。 道格拉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得到了些许平复。尽管有种站起来转身就走、让梅迪奇啰啰嗦嗦的话术落空的冲动,道格拉斯待到头脑足够冷静后思考了片刻,还是没能起身,反问对方:“所以你的答复呢?” 恶灵一下子眯起眼睛,啧啧不满道:“你的礼貌呢?” 不是你在挑衅我吗?胆子小了要被你嘲,理直气壮一点也要被你嘲,你们猎人真难伺候……道格拉斯先是被红天使的语气呵斥得紧绷了一下身体,随即又强迫自身放松了下来,甚至在脸上挤出了少许笑容:“我忽然发现,虽然加入极光会能带来很多好处,但同样会带来相当的风险;而不加入,我也不会损失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习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决定。” 他运用了上辈子买东西砍价的经验,掩盖了自身的真实想法,先陈述事实、挑起毛病来。 面对一位天使,这样的话语足以算得上冒犯,但梅迪奇却忽然笑出了声,看起来乐在其中地拍了拍座椅扶手:“还好,你不算太蠢,否则我就得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了。” 这话说得道格拉斯又是产生了种想要打祂的冲动。 但此时,梅迪奇话锋一转,问道:“你了解过末日预言吗?” “……我知道极光会的教义里有类似的内容。”道格拉斯略作回想,谨慎回答。 不只是极光会,很多隐秘组织和邪教,都宣扬过类似的说法,即世界终有一天将走向末日,唯有信仰某某神灵才能得到救赎。 对比而言,真神教会里则甚少出现这种预言式的内容,更多地在陈述神灵在过去的灾难中拯救人类的故事。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心思一动,故意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你不会要告诉我,末日预言是真的吧。” 地球上类似的传说可也不少,作为常在互联网上冲浪的一员,1999年世界保卫战、2012年玛雅末日预言、群星归位克苏鲁起床等类似说法他见识过不少,便先入为主地将其归于无稽之谈。 但这话从梅迪奇口中,从一位货真价实、遍历古今的天使口中说出,分量是不大一样的。极光会宣扬末日,可以理解为恐吓贫民、制造恐慌、继而拉拢教徒的手段,但梅迪奇要是说末日真的存在,道格拉斯多少需要考量一下。 因此他边这么说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阿蒙。 同样寿命悠久的造物主幼子捏了下水晶镜片的边缘,嘴角带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是一个广为人知,嗯,广为神明所知的预言,它所陈述的确为事实:1368年,这个星球将迎来末日。” “……”道格拉斯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您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你没有问。”阿蒙理所应当地说道,“这也不在我们的约定范围内。” 道格拉斯难以找到反驳的话语,只得心算了一下年份后,心怀疑虑地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还有十四年左右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早了。”他摸了摸下巴,将视线转回红天使身上,“而且,如果堕……” 看着梅迪奇眼神逐渐危险,道格拉斯理智地换了个称呼:“我是说,如果真实造物主能庇佑信徒度过末日,其他神明没理由做不到类似的事。” “好像有谁会抢着庇护你似的。”梅迪奇嘁了一声,颇为不屑,“不要把七神和祂们的教会等同。你是鲁恩人,是吧?不久之前,你们鲁恩还和弗萨克打仗呢,你们流的血换来了什么?肯定不是每个士兵都能活着回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战争中获利,但你们的神可是借此攫取到了最大的好处,呵呵。” “……哪个神?”道格拉斯愣了一下,本能地追问。 他首先排除了蒸汽之神,因为后者的根本在因蒂斯,而因蒂斯在战争中支持的是惨遭战败的弗萨克,很难获得好处。 战争天使摸了摸下巴,懒散轻蔑的神情收敛了些许,吐出两个字:“黑夜。” 黑夜?黑夜女神? 得到这个答案的道格拉斯不敢去做发散,但对于获得了足够神秘学知识的人来说,背后的真相已经有了隐约的轮廓。 “你不要告诉我黑夜和战神是相邻途径。”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梅迪奇。 后者呵呵一笑,表情恢复了狡黠:“那你就当我没有告诉过你,‘战神’这个位置刚好在那时经历了一次更迭吧。” 道格拉斯抬了抬手,很想捂住耳朵,或者让阿蒙干脆把这段记忆偷走。 他先是庆幸自己不在黑夜教会内工作,随后想到母神教会和黑夜教会关系很近,想到不久前耶托奈夫城的非凡事件,想到梅迪奇率领的“战争之红”在这片大地上酝酿着新的战争,心情不可避免地复杂起来。 不过,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冲击,道格拉斯也逐渐找到了行事的平衡点: 像七神,像阿蒙、梅迪奇这种自己无法抗衡的对象,想再多也没有用,寻找机会强大自身才是硬道理;而有能力阻止的灾难,他也会尽力尝试,不会视而不见。 “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这种准则肯定不够高尚、不够正义,有妥协逃避之嫌,好在道格拉斯自己也不是道德洁癖。 能全须全尾地回到地球才是他不断晋升、寻求力量的根本动力。 消化掉这爆炸性的消息,他又看了一眼梅迪奇,不带偏见地质疑道:“可真实造物主本质上也是神灵,和七神没有区别。” 而且七神麾下的教会好歹在维持社会秩序,真实造物主手下的极光会呢?别说维持了,和人沾边的事情,那极光会真是一点都不干啊。 “真想把光辉纪元时的教典拍在你脸上来弥补你的无知。既然你来了,就证明你觉得自己能够从中获利,还需要我找理由来说服你?” 梅迪奇好像很遗憾似的比划了一下那教典的厚度,无视了道格拉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么说极光会还是个慈善机构是吧。”道格拉斯毫无动摇地吐槽道,“你们真就缺一个不干活只吃饭的人?左拐贝克兰德东区,大把大把的人等着吃饭呢。好歹透露一下要我去做什么。” “不敢当,阿蒙才是真慈善。” 十分“谦虚”且习惯性嘲讽小乌鸦的梅迪奇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晃: “第一,贝克兰德的极光会高层确实损失很大;第二,剩下的大多数成员会被我调到这里参与接下来的战争;第三,主有一个任务,要将‘非凡’的概念广泛宣传,宣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道格拉斯飞快地动起脑筋,品出了对方的意思。 “宣扬非凡”这个任务和正神教会“非凡隐匿”的宗旨直接冲突,换成原汁原味极光会成员,道格拉斯觉得他们做得出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随机抽取幸运路人做成血肉烟花的举动。 而缺乏高层战力的情况下,过于冒险的行动很可能会被教会一锅端。 这也就是说,梅迪奇需要一个不疯狂的、有脑子的、战斗力尚可的临时管理者,在成员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保护极光会在贝克兰德的根基,顺便完成下任务。 如果把握得当,他能从极光会获得的情报、人脉、非凡材料等利益不可谓不多,相对的风险却远没有那么巨大。毕竟“宣扬非凡”的方法、方式都可以很灵活。至于可能带来的不好的后果,如果他不去,极光会成员照样会执行任务,那还不如自己把握分寸。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再推诿,认真说道:“我要求自由行动和不信仰真实造物主的权力。” “随你。”梅迪奇稍微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但不可背叛主。” 祂的语气不再调笑,身周气质凝实,让空气染上了浓浓的铁与血的硝烟气息,这气息中还掺杂着恶灵特有的腐败和阴冷,两种压迫感紧密交织,让道格拉斯的灵性直觉顿时如同沸腾的熔岩一般激烈翻涌。 他本能地低下了头,不再直视对方,双手僵硬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艰难地做了几次深呼吸,道格拉斯没有因此贸然承诺,而是顶着压力,顶着恐惧,奋力吐出词句:“极光会的行动、据点和人员,我不会主动透露给教会;从其他渠道暴露的那些,我不会帮助掩饰。” 利用极光会是真,极光会成员都是穷凶极恶的疯子也是真,他还没不分事理到帮这种人脱罪,能这样端水,已经是违背良心的选择。 也就是看在大地母神教会和极光会没有像风暴教会那样明确的敌对关系,他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安乐椅幅度很小地摇摆着,半晌,才“吱呀”一声停下。霎时一抹璀璨火光亮起于脑海,大量信息随着“心灵链接”被塞了进来,道格拉斯闷哼一声,额头有冷汗渗出,好一会儿才将这些信息接收完毕。 这时,那属于天使之王的威压已经消散无踪。 梅迪奇重新靠回椅背,用驱赶飞虫似的动作摆了摆手,很是嫌弃:“滚吧滚吧,什么时候晋升成‘旅行家’再来见我。” 呵呵,不是很想再来见你……道格拉斯狠狠在心里吐槽着,抹了一把冷汗,起身很是期待地看着阿蒙。 阿蒙却是向着帐外偏了下头示意:“有人找你。” “找我?”道格拉斯一愣,虽然感到疑惑,还是过去撩开帐篷向外张望。 这一望,就和专门在旁边溜达的金发碧眼迷雾海猎人对上了视线。 安德森脸上顿时扬起笑容,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似的快步上前,半是调侃,半是抱怨:“下次去冒险留个信给我,这样你死在外头,我也好按照遗言安排。” “……我觉得你先操心一下自己的遗言比较实际。”道格拉斯听得嘴角抽搐,“好心”建议。 金发猎人毫不在意:“这不就是了吗?帮我寄出去,谢了。” 说着,他掏了掏黑色马甲的口袋,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有许多折痕的普通信封递了过来。 信封上有一行不算规整但不失美感的飘逸手写字体,注明了“罗斯德群岛-拜亚姆城-香树大道13号,达尼兹.迪布瓦-收”。 ------------ 第84章 回到贝克兰德 “你怎么不自己寄。”拎着安德森塞过来的皱巴巴的信封,道格拉斯将它举起来轻轻摇晃几下,觉得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普通信纸。 安德森则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四周那荒凉的景色:“这里像是邮递员能找到的地方吗?”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梅迪奇虽然一直向外派出小队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本人却始终没有踏入过城镇,导致战争之红的大本营也原地不动。 那也可以交给其他去城镇的小队帮忙投递啊……道格拉斯看了他一眼,安德森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叹了口气:“你猜他们有多少人识字,又有多少人有不把别人的信拆开偷看的素质?” 最强猎人碧绿眼眸一转,呵呵笑道:“反正换了我我是一定会拆开看的。”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怀疑里面装的是情书了。”道格拉斯又读了一遍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习惯性地和猎人拉扯起来。 达尼兹.迪布瓦看起来不像是女人的名字。 谁知安德森挺起胸膛,坦然承认:“有一半是。” 真的?那为什么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你吃了?道格拉斯无言地盯着安德森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摸摸下巴,认真道:“我不信。要是我,绝对不会把情书连同情人的地址一起交给别的男人。” 众所周知,让别人帮忙送情书,往往是失恋、误会、狗血的开始。 “但这个男人是你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安德森说着,特意将额前碎发捋到一边,露出那张普普通通英俊的脸,十分自信,“至于达尼兹,呵呵……给他一个送信搭话的机会,他还得谢谢我呢。” 道格拉斯理了下关系,“呃”了一声:“你,给你喜欢的人写情书,却要寄到喜欢那个女孩的人那里,让他转交?” 安德森笑容仍然灿烂,仿佛在说“这又有什么关系”。 真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来犯贱啊……这十分符合我对猎人的刻板印象! 就是不知道可怜的收信人达尼兹先生会怎么想。道格拉斯不再追问,生怕听到更曲折离奇的故事,反手将信塞进了口袋:“你救过我一次,邮费就不收你了。” “老兄,”安德森闻言露出庄重表情,将手搭在了道格拉斯肩上,语重心长道,“把自己的命看重些,毕竟你去红剧场卖一晚上屁股都比这值钱。” 说罢,他瞬间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如同狐狸似的向侧方跃起躲过道格拉斯飞起的一脚,顺势跑到一旁,这才提高了声音喊道:“感谢我不如感谢那个不幸怀孕的‘魔鬼’,他才是把你拖出来那个,走前还跟你说‘有机会再见’呢。” 道格拉斯听得一愣,这一愣就错过了把安德森抓回来问个明白的机会,只好抓了抓头发,低声自语:“艾文.汤伯森啊……” 他还记得那个“魔鬼”的名字,记得对方的长相,记得艾文似乎非常厌恶教会或者说信奉神明的存在,行事随心所欲,属于最危险的那类野生非凡者。不过,道格拉斯倒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回到了贝克兰德后,天塌了也有两大教会和隐居的血族顶着,不论是封印物还是人员,都比耶托奈夫城强了数倍。 不像这边是战神教会带头搞事。 他转身回到帐篷,和梅迪奇打个招呼后便跟着阿蒙钻进灵界,几分钟就回到了贝克兰德。 再次踏入现实时,那股令鼻子微痒的沾染煤灰气味的空气和雾气朦胧的天空景象令道格拉斯不由得神情一振。不同于弗萨克仍有些料峭的春风,正飘荡着细雨的贝克兰德潮湿而温暖,有着大城市特有的匆忙繁华的景象,深色伞顶和女士们宽大的帽檐摇晃着顺着街道流淌向四面八方。 阔别两周的贝克兰德看起来与之前没什么差别。道格拉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发现自己回到了之前住过的病房,还发现病床上躺了个陌生的衣着邋遢的男人,这男人正津津有味地翻动着一本杂志,完全没注意到房间内突然多出两个人。 这让道格拉斯忍不住看了看病床前的卡片,确认没有进错房间,才看向阿蒙,大胆猜测道:“这就是其他人没有发现我离开贝克兰德的原因?” 阿蒙承诺过,他离开贝克兰德的事情不会被教会发现,道格拉斯没想到阿蒙还真给大变了一个活人出来顶包。 问题是只要不瞎,就能看出病床上的男人和道格拉斯从长相到身材都大不相同。 时天使平静说道:“我交换了你们的命运。只要在神秘学上承担了你的命运,那他在这段时间内就是你,没有人会发现。” 交换命运……道格拉斯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那他原本是谁?” “他?一个路过的流浪汉。” 听到这个答案,道格拉斯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推了一下那邋遢男人。后者好像被人从美梦中唤醒,打了个哆嗦,神情忽地迷茫,不复那悠闲的姿态,而是回到了流浪汉应有的麻木与畏缩。 男人脑袋四下转动着,搞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看到洁白的床单、看到手中印有文字的杂志、看到在旁边盯着自己的道格拉斯,本能地对这些事物有所畏惧,感到自己与环境格格不入,立刻紧张地缩着肩膀低下脑袋,不敢说话。 那本杂志从他手里滑落,无声掉在病床上。 然后,两颗硕大饱满的苹果被塞进了他的手里。男人愣了一下,就听见道格拉斯说:“你走错房间了,我不认识你,快走吧。” 他仍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子乱乱的,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手中有两枚苹果沉甸甸压着。男人喉头吞咽了一下,忙不迭将苹果塞进外套深处的口袋,一边胡乱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道格拉斯的话,一边急匆匆跳下病床向门外跑去,生怕前者突然反悔收回这些食物。 等到跑出病房跑出走廊,跑到没人看得见的楼梯间,流浪汉才摸着鼓起的口袋,珍重地将苹果取出来贴近面部嗅了嗅,嗅到了一股新鲜的蔬果的香气。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嘴用有些松动的牙齿在苹果上轻咬一口,刮下小片连带着果肉的果皮,细细咀嚼,直到榨出每一滴甘甜的汁液才将果渣认真吞咽而下。 这让他原本呆滞茫然的眼神多出了一点光芒,多出了一点满足感。 而原本的病房中,道格拉斯把杂志捡起搁到床头柜上,又将褶皱的床单掸平。 对于一个流浪汉而言,被交换了命运,莫名其妙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没等道格拉斯思考出个所以然,阿蒙便轻敲了一下窗框,唤他回神后从漆黑长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直白说道:“‘占星师’的魔药配方。” 道格拉斯双手接过魔药配方大致扫了一眼,并没有觉得为难,因为低序列的非凡材料不会太稀缺,以极光会的渠道找齐材料没什么问题。 主要是并不想再体验一次黑夜教会门口喝魔药的感觉。 阿蒙耐心地等待他默背下配方、烧掉纸张,才捏着单片镜的边缘笑眯眯地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提前扮演、提前消化之外,和其他‘穿越者’建立联系……”道格拉斯说到这里顿了顿,才不太确定地吐出后半句,“再考虑一下怎么安全脱离教会。” 未来不论是寻找其他可能的穿越者还是相关的线索,他都不可能只在贝克兰德这一座城市内活动,甚至不可能只在鲁恩活动。每次要阿蒙给自己兜底,不说阿蒙乐意不乐意,道格拉斯自己也不是很乐意,就算欠人情,也得欠在刀刃上。 想要不被教会发现,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当然是脱离教会,重新变成野生的非凡者。毕竟最初道格拉斯选择成为官方非凡者,也就是追求晋升和神秘学知识,现在二者都不缺,教会的种种规则对于他而言就显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但脱离的方式方法还需从长计议。无脑跑路固然可行,可难免会波及到维瑞蒂。毕竟还是对方的监护人,他不太想因为自己的缘故阻碍维瑞蒂的未来,这个时代女性想要获得体面生活的途径本就不多。 至少,要等小姑娘考上大学,这大概还需要半年到一年,足够他打点好各种细节,再给小姑娘留下一笔足够花销的钱财。道格拉斯自认这样就算履行了应尽的责任,心理上的亏欠感会少些。 教会方面也是一样,想要脱离是真的,不想亏欠朋友,也是真的。 他只能在其中努力寻找一个平衡,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看出他的犹豫,阿蒙笑了一声,未做评价也未做催促:“那就这么做吧。” 说罢,祂略略后退一步,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道格拉斯习惯了祂的神出鬼没,不怎么在意地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然后将窗户推开,任凭微风卷携细雨,带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大脑放空,什么也没有思考地静静盯着雨幕出神。 直到许久后病房的门被笃笃叩响,道格拉斯才闭了闭眼,将自己从较为疏离的状态中抽出,一边合拢窗户一边笑着转头看向门口:“请进。” 第一个钻进门的是淡金长发束起、浅绿眼眸含笑的小姑娘维瑞蒂。不过看到道格拉斯站在窗前,发丝和肩膀都被雨丝浸透的样子,她立刻皱起眉头,脸上充满了谴责的神色:“窗户没有关严?怎么不找东西擦擦……” 说着,她快步上前,没找到毛巾就从兜里掏出了手绢,伸直了手臂要帮他擦拭湿透的额发。 于是第二个进门的安托尼亚就看到道格拉斯猫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乐呵呵被小姑娘摁着擦头发。 “……”安托尼亚觉得这两人都挺享受其中的,情商很高地没有做声,而是抱着双臂等待。 一张小小的手帕当然没法把水擦干净,不过用了几个戏法悄悄辅助,道格拉斯再直起腰的时候身上已经很干爽。他如同大型犬抖毛一般甩了甩头发:“可以了可以了,再擦要秃了。” 维瑞蒂不太放心地用手摸了下他的发丝确认是否干透,抱怨道:“刚刚痊愈的病人抵抗力还很弱,不能着凉的。对了,之前我有带外套过来,待会儿出门你就披上。” 看着她从病房衣柜中取出的外套,道格拉斯心里吐槽着哪里有人在春天还穿这么厚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放松地说道:“听你的。” 因为要退病房收拾东西,维瑞蒂带来了一个手提箱,两个人一起把住院期间拿过来的生活用品收拾好,安托尼亚和道格拉斯打了个招呼后就先回到大厅公费结清账单,然后叫来出租马车,三人一起回到了道格拉斯位于北区考文特街的住所。 按照鲁恩的社交风俗,不出意外地安托尼亚被留下来和这家人共同享用下午茶。房东托马斯夫妇也借此机会和道格拉斯商量起一件事情。 “去迪西海湾定居?”手捧红茶杯,道格拉斯心下虽有些惊讶,但考虑到房主夫妇的年龄和身体状态,这也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决定。 虽然年龄还未到六十,但托马斯先生早年当过兵,腿脚有些不便,托马斯夫人则是生育孩子时落下过病根,两人身体说不上健康。他们原本有陆军军官出身的小儿子陪伴,但两年前的战争也让他们失去了儿子,只剩远嫁到迪西海湾的长女。 新年伊始时,托马斯夫妇去迪西海湾看望女儿,女儿也就提出让两位老人来南方定居,那里的环境,那里的气候对他们的身体健康很有帮助。最终让托马斯夫妇下定决心的是,女儿已经怀有身孕。老人对孙辈的诞生总是满怀期待的,总想亲眼见见、亲手抱抱,这样一来离开居住过几十年的城市的遗憾也被喜悦之情冲淡了许多。 “当然,你们不用操心搬家的问题,”发丝已有花白的托马斯先生呷了一口茶水,早已考虑好相应的事,甚至能当场从抽屉里取出当时道格拉斯来租房的合同,“这栋房子不会被转让,呵呵,等孙儿长大,还是得到贝克兰德来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之间的合同当时只签了半年,现在,我希望把它变成一个长期的合同。” 一座房产放在贝克兰德不用也是浪费,总归是要租出去的。道格拉斯因为“见义勇为”而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这事反而得到了当过兵的托马斯先生的欣赏,租住的几个月来两家人在生活上也很和谐,没有什么冲突。何况今天安托尼亚在,以同事的身份证明道格拉斯在教会内也将得到提升,体面这块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大地母神在贝克兰德影响力虽小,那也是正神的教会,神职人员到底还是被这个社会所认可的比较高端的职业。 对此道格拉斯自然没什么意见。整租对他来说在经济上有一定压力,但之前的积蓄和即将上涨的工资还是能够负担起。况且他手上还有“观众”、“心理医生”的魔药配方,虽然不能从教会换成功勋,但走地下市场换成金镑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具体的合同细节还需请一个事务律师来共同商讨,但事已经定下,托马斯夫妇也就能放心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当然在这之前少不了一场符合鲁恩社交礼仪的宴会。 本来不太爱参加这种宴会的道格拉斯现在竟然也有些期待,期待身处人群之中,聊些最庸俗不过的股票投资、家长里短。听着托马斯夫妇有些唠叨的安排,听着煤气灯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听着茶杯和托盘接触时细碎的碰撞声,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安全感。 这里或许不是家,但已经有了家的味道,有了让他能放松下来的氛围。 嗯……道格拉斯侧头看了一眼好同事安托尼亚。如果旁边不坐个血族,那他就可以假装忘掉非凡世界的事情了。 安托尼亚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知从哪儿学的冲他wink了一下,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不知道,反正看得道格拉斯眉头直跳。 他趁着旁人注意力不在这边,身体向安托尼亚那边倾斜了些,举起茶杯挡住嘴形小声问:“你们血族喝茶能喝出来味道吗?” 他的声音接近耳语,但对五感敏锐的血族而言并不难捕捉。 “我们只是偏好血食,并不是味觉失灵。”安托尼亚同样悄声回答,“我过来本来是想告诉你,这个周末有空去我家庆祝你成为正式成员……看来你没有空。” “下个周末。”道格拉斯诚恳保证。 血族随意点点头,又用冰凉的手塞给他了个冰凉的东西。道格拉斯一摸那熟悉的形状就知道是灵摆,和他第一次领到的一模一样,让他怀疑教会的灵摆全是从不知道哪里制式批发来的。 “好好休息,明天需要你抽空去一趟教会,舒尔茨有个新任务给你。” ------------ 第85章 来信 新任务?也是,听说其他教会也有这样的传统,正式加入前要独自完成一个任务,证明自己的能力……对此道格拉斯完全不虚,毕竟他在教会的定位是辅助人员而不是战斗人员,相应的,任务通常不会太难。 蹭完下午茶也传完话的安托尼亚很快告辞,道格拉斯和维瑞蒂、托马斯夫妇度过了一个平平常常的不错的夜晚,第二天则提早起了床,去教会的路上顺手把安德森的信寄了出去。 外墙金黄、尖顶高耸的丰收教堂静静伫立在月季花街尽头,墙壁上镌刻的由泉水、麦穗、鲜花簇拥着婴儿的生命圣徽在清晨稀薄阳光的照射下分外醒目。看着那笔画简练却格外神圣的徽记,道格拉斯脚步略有停顿,随后他轻轻地甩了下头,抛弃了没有意义的想法。 熟悉的教堂大厅内,一排排座椅整齐摆放,一根根烛台交错而立,最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圣徽。在尽头的讲经台旁,舒尔茨神父仍是一身褐色的教士服,正笑容和煦地注视走上前来的道格拉斯。舒尔茨神父的身后,除了他熟悉的血族姐弟,“耕种者”杰西卡、“战士”韦恩等其他名义上属于这支队伍的成员也都在场。 道格拉斯面色如常,微笑着抬起手臂,做出怀抱婴儿的姿势:“赞美母神。” 说完,他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笑道:“这会不会太隆重了?” “赞美母神。”舒尔茨神父也颔首回应,眼中笑意更深,“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比血缘还要深厚的信仰联系着兄弟姐妹们,每一个人当然都欢迎你回到家,回到母亲的怀抱中来。” 说罢,舒尔茨神父双臂微微张开,慈爱的表情中带有一种肃穆,他的声音如同隆隆洪钟,在墙壁之间回荡:“你的勇气证明了你的虔诚,你的行为证明了你的高尚。道格拉斯,我大地母神的名义为你受洗,使你能以洁净的身体与灵魂侍奉祂。” 受洗……道格拉斯虽有些讶异,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毕竟身在教会,除了神秘学知识,相关的仪轨他也有所了解,此刻便自然地将头低下。 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说不准是期待还是忐忑。 旋即,他感到舒尔茨神父身体投下的影子笼罩了自己,听到神父庄重询问:“你向神所求为何?” “我不向神求别的。”回想着教典里黑纸白字的记录,道格拉斯低声回答,“神使我的麦子结穗,神使我的妻子孕育,神使我的子嗣昌盛。我不向神求别的。” “你如何崇拜神?” “我照料土地上的庄稼,以此崇拜神;我尊敬孕育我的母亲,以此崇拜神;我爱人如同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以此崇拜神;我如保护眼睛般保护自己的家庭,以此崇拜神。” “你将怎样侍奉神?” “我以我的生命侍奉神,因我的命本就从大地中来,也将回大地中去。” 这套问答是既定的程序,会因受洗者的性别不同而略有差别,除了最后一问外,女性的回答将更偏向自身生育、养育后代的责任,男性则是承诺作为保护者尊重这种孕育。 完成问答后,道格拉斯稍稍抬起头来,方便接下来的洗礼。 与其他教会点撒祝圣过的圣水来洗礼不同,大地母神教会的受洗使用的是泥土。在费内波特本国,洗礼仪式通常还会放在室外,受洗者要赤足站在土地上,虔诚跪拜,额头触碰泥土,感受大地母神的恩泽。 在鲁恩没有这个步骤则是因为鲁恩并非大地母神眷顾的土地,用主教圣化过的泥土代替也是一样的,区别就是跪拜变成了主教用手将泥土点在受洗者额头等处。此刻,舒尔茨神父便是以手指为笔,将湿润的泥土涂抹在道格拉斯额间,留下棕褐色的痕迹。 最后,所有人都柔声诵念起同一首短诗。 “我们的根在山谷中生出飞舞的枝条; “我们是升上至高处的芳歌的花朵; “…… “森林会腐朽,森林腐朽而倒下;人耕种他的田,然后躺在下面。 “永恒的与垂死的, “都躺在你的摇篮里。 “……” 等到了末尾,众人更是抬起手臂,虔诚地做出怀抱婴儿般的祈祷姿势,齐声道:“赞美您,生命的源泉;赞美您,万物的母亲!” 如此这般,受洗仪式就算完成。 而道格拉斯,除了额头被泥土覆盖处传来冰凉湿润的质感外,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这让他先是怅然,随后嘴角便掩饰般地扬起。 他要是大地母神,看到这么大个二五仔在敢光明正大在教堂里受洗,肯定是当场把地裂开把人埋进去,然后回过头来加强教会的思想安全建设。 嗯,再怎么建设,如果是阿蒙插手,感觉都没有用……道格拉斯边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边接受着由安提娜带头的同僚们热情的拥抱——这帮人的途径一个比一个擅长战斗,伸个胳膊能勒死一头牛,道格拉斯只觉得被抱得腰酸背痛的。 不过好歹是教堂里,好歹是工作时间,这帮人热闹两下也就各自回到工作岗位。舒尔茨神父则留下来,先是和道格拉斯交代了成为正式成员后薪资等待遇的提升,然后便提到了所谓新任务:“你也知道,安提娜他们在研究开办药厂的事宜吧?下周需要你带两名技术人员,去东区、去工厂区的部分制药工厂或相关产业做实地考察,你的任务主要是负责两名技术人员的安全。” 说着,舒尔茨神父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位,安托尼亚说你认识,是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就读的梅丽莎.莫雷蒂小姐。” “啊……”这回道格拉斯确实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会是蒸汽教会相关的人员。” “蒸汽教会现在在鲁恩的立场有些尴尬,不好直接出面,所以选择了技术大学的校长波特兰.莫蒙特和我们接洽。”舒尔茨神父笑了一下,解释道,“初步建立合作意向后,莫蒙特先生准备先让自己的学生莫雷蒂小姐考察一下现行的设备和工人素养作为参考,相关的安全工作,当然就交给我们了。另一位技术人员,则是莫蒙特先生的侄子,从间海那边过来的机械专家。” 道格拉斯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提出东区势力混乱,需要几天时间来梳理情报进行准备,这是合理的请求,舒尔茨神父也欣然应许,两人商量之后将任务开始的具体时间定在了三天后,也就是星期二的上午。 除此之外,其他工作上的变动不多,只有在黑夜教会“借读”的神秘学学习告一段落,不必再固定上课,空出的时间则需要道格拉在教堂内承担聆听告解、帮助信众等常规教士的职责。 布置完工作,舒尔茨神父便打发他下去补领这周增长的薪水以及晋升序列八。早就是序列八的道格拉斯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场配置魔药。只见安提娜先是取出了量杯,又摆开装有各式材料的容器,按照配方认真度量非凡材料的用量,然后将它们一股脑倒进铁黑色敢坩埚内。 边放,安提娜还边一个个点评:“深海枪鱼的血液20毫升,啧啧,闻起来就不好喝。” “食灵者的胃袋,颜色越鲜艳就越新鲜……呃,这个嘛,在仓库里放得有点久了,不过效果是一样的。” “鹅耳枥精油,线球草粉末……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盛开的红栗花,然后加水!” 哗啦哗啦倾倒纯水的声音中,道格拉斯难掩紧张地吐槽道:“让你这么一配感觉怪不靠谱的……” 安提娜一边点燃火焰搅动着锅里的材料,一边很有自信地保证:“别怕,我们下个序列叫‘魔药教授’,配魔药是专业的。” 你也知道是下个序列啊……道格拉斯看着那一锅逐渐融合为整体,好像整块果冻般又弹又软、色彩较为混杂的“戏法大师”魔药,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 他的紧张货真价实,毕竟多喝一份魔药总归是多一份风险。但事已至此,不喝也得喝了,道格拉斯端起那杯魔药,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好在第二份魔药带来的冲击没有超出他的承受范围,所见所闻仍是虚幻的灵界,只是耳边出现了重叠回响的阵阵嗡鸣,加重了头痛的症状。有过服食魔药经验的道格拉斯迅速收敛灵性,开始冥想,较为顺利地让这份魔药也融合到体内。 尽管如此,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自身灵性的提升、溢出,约等于获得了弱化版的灵视,哪怕不可以观察,也可以捕捉到很多寻常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最担心的失控倾向没有出现,或者说目前还看不出来,也算是个好消息。 然后一睁眼就看到血族姐弟两个脑袋凑在面前围观自己晋升,三双眼睛相对,道格拉斯忍不住揉了下额角:“我魔药消化得很好,没必要这么盯着吧……” “啊,主要是没见过活人晋升。”安提娜摸了摸下巴。 谁家死人还喝魔药啊?不从嘴里漏出去就算成功? 被猎人折磨过的道格拉斯下意识就想抬两句杠,措辞在嘴里倒腾了几圈,还是选择了相对委婉的:“谢谢,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当弟弟的安托尼亚也沉重叹了口气。 其他血族长辈都很端庄优雅矜持尊贵啊,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不一样了。 “总之没什么大事,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等你入队任务完成了再说。”安提娜不以为意地撇了下嘴,胳膊习惯性就要往道格拉斯肩上搭,“安托尼亚有通知你吧,到时候来我们家做客,再不来我就要考虑半夜绑你过来了。” “一定一定。”道格拉斯说着就矮身闪过了她的胳膊,也开了个小玩笑,“只要不请我喝血,我肯定去。” 完成了既定任务,道格拉斯告别同僚们,走出教堂,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换乘了两次公共汽车,来到了自己在大桥南区租下的安全屋。 这里已经靠近东区和工厂区,靠近他刚穿越时被人追着砍的地方,环境和来往人员都比较复杂。他准备在这里换身衣服,顺便去东区晃荡两圈,刷刷存在感,为完成教会的任务做准备。 还可以直接去参观极光会。 当然道格拉斯不准备这么快就和极光会搭上线,反正梅迪奇也没要求他几天内到岗。毕竟是在贝克兰德而不是地广人稀的弗萨克,道格拉斯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如何降低风险别被教会抓个正着,他也不是很想让极光会的家伙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借助封印物的力量换个形象,做好身份划分。“蠕动的饥饿”可以操纵血肉,但塑形方面很难说及格,利用它改头换面只会得到相当惊悚的结果。 总之,先找个非凡聚会将手头的配方卖出,看看这些资金能不能买到有类似功能的封印物……这么想着的道格拉斯熟门熟路来到安全屋所在的公寓楼下,没急着上去,而是在一楼的大堂的右侧找到了满墙信箱。 因为是多层的公寓,住户很多,所以大堂右侧的墙壁上顶着数十个漆有编号的木头箱子充当信箱,箱子上有缝隙供邮递员投递,顶上则有配锁的盖子。 开信箱的钥匙放在哪里道格拉斯已经记不住了,“学徒”开锁本就不需要钥匙。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信箱,从中拿出一叠报纸——很多非凡聚会的联系方式都会用加密的形式刊登在报纸上,他就顺手在这边也订了几份,方便每次过来时顺手了解一下非凡聚会的开办状况。 然而走上楼梯,回到安全屋,正待翻阅这些报纸的道格拉斯意外在其中发现了一只白色信封,信封四角印有精致的装饰纹案,不像是会出现在集体公寓里的东西,而且上面也没写收件人。 道格拉斯把信封摆在桌面上,掏出了新领到的黑曜石灵摆,简单做了个占卜,确认这封信确实是给自己的。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离开弗萨克前给凡娜的联系地址正是此处。 “从因蒂斯寄信这么快能到?”他嘟哝一声,再次占卜了信封内的事物不会伤害自己,这才将其拆开。 然后他的视线径直看向信纸末尾的署名,果不其然看到了凡娜的名字。 这信也十分简短随意,用好像老朋友聊天似的语气跟他报了个平安,告诉道格拉斯密修会上下都老实得很,目前没有需要被派到鲁恩帮他冲业绩的成员。同时,凡娜也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那既不是地址也不是邮编,而是一段召唤灵界信使的咒文和相应的仪式。 那段咒文是: “徘徊于虚妄中的灵,擅长寻路的友善生物,独属于凡娜.查拉图的信使”。 给出咒文和仪式后,凡娜还在信里写到,以前查拉图家族有契约过更为强大的信使,可是现在她没有天使位阶,信使不再认同过去的契约,她只好重新抓了一只,告诉道格拉斯需要帮助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这封信便是通过信使送达的,不过,不是所有信使都能精准定位到相隔千里的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一般只能定位到有过联系的人或物。 这一只可以,是因为它的特性就是“擅长寻路”。 “这也行……”尚未接触到相关知识的道格拉斯饶有兴致地将这段读了好几遍,已经在心里擅自把凡娜的信使命名为“高〇地图”了。 阿蒙好像说过,等我晋升到“占星人”,就帮我也契约一个信使……他有些羡慕,也有些好奇这非凡世界的“在线沟通”是如何运作的,有种把“高〇地图”召唤出来一探究竟的冲动,又担心随意召唤,会被本质是灵界生物的信使暴打一顿。 毕竟连不愿意和序列三续签契约信使都有,召唤出来的东西他还真不一定能打过。 然而很快,道格拉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召唤“高〇地图”看热闹的理由。 他想起凡娜曾经用改变外貌伪装失控的方式吓唬过自己,并承认这种更改容貌的能力来自于“占卜家”途径的较高序列。 那么作为占卜家大本营的密修会,有一两件类似的封印物也很合理吧? 虽然不知道卖完配方的钱够不够,但先问问总归没什么问题……成功说服了自己,道格拉斯当即找出纸笔,同样写了一封短信,说明想要寻求帮助的事项。 随后,他找出蜡烛、精油等物品,简单布置召唤仪式。 这仪式总体和通灵等需要请求上位力量的仪式没有区别,但在材料上可以更加随意一些,毕竟指向的是信使,不会像神明一样挑剔,重点召唤咒文不能出错。 立于被灵性之墙隔绝、神秘学意义上十分洁净的祭坛前,摆放好三支蜡烛,道格拉斯沉声以古赫密斯语念诵道: “我!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中的灵,擅长寻路的友善生物,独属于凡娜.查拉图的信使!”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周围的空气瞬间阴冷、森然,蜡烛上的火苗也染上了点点铜绿,显得格外阴森。 而自身刚晋升不久、过于充沛的灵性则让道格拉斯即便不开启灵视,也能隐约“看到”灵界的倒影正因为召唤咒文的缘故与现实产生着短暂重叠。 在这重叠之中,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逐渐靠近两个世界的间隙,最终完整地浮现于他的眼前。 ------------ 第86章 离失控最近的一次 信使被召唤出来时,并没有什么炫酷的光影特效,也没有什么“你就是我的马斯塔吗”的经典台词。 它就这么简简单单从灵界钻了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和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姿势差不多。 道格拉斯“呃”了一声,一时难以形容这个信使的样子。它前半截像大蜻蜓,后半截像大金鱼,总之兼具了昆虫与鱼类的特征,巨大苍白的眼泡中是密密麻麻的复眼,三节躯体之间缺乏实体的链接,就那么凭空漂浮着,头部有钳子似的口器,胸腹有收起的六条细腿和既像鱼鳍又像翅膀的半透明薄片,尾部则是货真价实的鱼尾,炖成火锅肯定很好吃的那种。 长成这种样子,已经很难用美或者丑来概括了。 只能说是相当抽象。 不知道“长得好看”能不能放进召唤咒文里当作限定语……道格拉斯默默下定了决心,他的信使别的不说,必须比这个“高〇地图”好看。 白天还好,如果半夜召唤出这么一个东西,就像癞蛤蟆跳脚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被冒昧称作“高〇地图”的信使在空气中优雅而不失鬼畜地上下游动着,成百上千的复眼中映出道格拉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有耐心地等待召唤者给予它信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想起不能和灵界生物对视太久的规则,道格拉斯立刻将写好的短信递了出去:“给凡娜的。” 信使将脑袋靠了过来,两片口器咔哒合拢,将信件夹住。 接着它淡金淡红交杂的尾巴用力一摆,整条鱼……不是,整只信使就以一个背跃式跳水的动作“跳”回了灵界。 祭坛上又是阵阵微风刮过,染上阴绿的烛火逐渐恢复成正常的橘红色。 呼……道格拉斯满足了好奇心,挥手驱散灵性之墙,开始做自己的事。比如,打扫一下房间,保养一下左轮,上个厕所什么的。 没想到刚把裤子解开,他就忽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阵阴风扑面,抬头就看见“高〇地图”幽怨无声地从空气中浮现,口器里夹着一封回信。 看来密修会平时确实不忙,怎么还秒回消息的……故作镇定地提好裤子,擦了擦手,道格拉斯才接过回信看了起来。 信里凡娜没有废话,直接承认了密修会内有改变容貌的封印物,甚至有对应的非凡特性。如果道格拉斯有认识的工匠,可以直接购买非凡特性去订做,好处就是可以根据自身情况来选择封印物的外形甚至负面效果,让其更加隐蔽或是和其他封印物形成搭配。 当然也可以委托凡娜去订做,有蒸汽教会坐落的因蒂斯境内是不缺手艺人的。 只不过相应的价格足以让道格拉斯打消这个想法。 “单独的非凡特性就要3000镑左右,加上工匠的报酬和中介费大概能达到4000镑……”他牙酸似的念出这一行,发现自己大概只有把“蠕动的饥饿”卖了才买得起。 像“观众”和“心理医生”两个低序列配方加起来,价值也就在800镑上下,这还是魔药配方自带一些溢价的情况。 比配方溢价更夸张的,就是足够实用、有战斗力的封印物了。 本来以为几百镑已经算是“巨款”的道格拉斯这下才发现自己在非凡世界那就是一个“贫困户”。 好在,凡娜对他的财力也没有太高估,贴心地给出了“平替”——那就是有保质期的超凡物品。 这类超凡物品并不真正具备非凡特性,可以通过仪式等方法制作,没什么负面效果,价格也便宜。 缺陷就是能力相对单一,并且有使用期限。 但对于道格拉斯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嗯,主要是兜里真的没钱。 而他看信期间,“高〇地图”干脆就没有离开,如同浴缸里的橡皮鸭子一样围着道格拉斯时沉时浮,偶尔还会悠悠地穿过墙壁,去隔壁转一圈。 “你……不会是在等我的回信吧?”见到信使这番举动,道格拉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同它搭话。 “高〇地图”硕大的头部扭过来,上下点了点,一副听懂了他的话的样子。 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啊……道格拉斯没有让它久等,立刻写了回信,并也很快等到了信使的去而复返。 这一次,信使的口器中不再是信件,而是一个不大的盒子。丢下盒子后,信使没再停留,直接回到了灵界。 打开盒子,道格拉斯从中取出一罐玻璃瓶承装的灰扑扑的粘稠事物。 在信中,凡娜称呼它为“塑颜黏土”。 具体的用法,就是将这罐黏土覆盖在皮肤上,用灵性引导它塑形成想要的外貌,等到固化后,不论是肉眼观察,还是上手抚摸,都无法分辨出它和真正皮肤的区别,连包括头发在内的体表毛发也能模拟。 取下黏土后,下一次再使用,它会自动调整到上次使用过的样貌。 而“塑颜黏土”的不足之处,一是无法改变身高、体重等特征,二是需要保养,平常要用特殊的精油浸泡,才具备记忆样貌的功能,否则每次都要重新捏脸。 “还好,炼制精油什么的也算是必修课了……” 这点要求对大地母神教会出身的非凡者来说根本不叫事。 深谙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道格拉斯没有嫌弃这罐灰扑扑的黏土,拧开盖子,先是将它涂抹在了手背上稍作尝试。 普通的抹在皮肤上时只能感受到阵阵冰凉,当道格拉斯尝试驱动灵性时,手背就传来了微弱的刺痛感,肉眼能看到黏土的蠕动,好像它们忽然拥有了生命,像植物那样拼命将根茎扎入他的皮肤之中。 片刻后,这些黏土大概有一半被吸收进毛孔之中,覆盖在皮肤上的只有薄薄一层,根据道格拉斯的塑造,变成了皱皱巴巴、肤色暗沉的老年人那样松弛的皮肤,摸起来的质感也相当真实。 取下就更容易了,让它恢复原样,然后从边缘揭开。 初步掌握了用法后,道格拉斯找出一面化妆镜,开始尝试捏脸。 不过片刻,化妆镜里映出了一张轮廓柔和、似乎有着精灵血统的女性面孔。 这是他还被称为“景文英”时的面孔。 道格拉斯深深地凝视着镜子,许久之后,才伸手不好意思似的揉了下鼻尖,自言自语道:“身高一米八的精灵女性……果然还是太显眼了。” 虽然有着留恋,但他没有忘记正事,很快便重新捏出一张男性的面容,为了与“道格拉斯”这个身份有所区分,特地捏出了夸张的银白短发和同色眼睛,眼型等细节也都做了调整,塑造出一张相当锋利英俊,极其有侵略性的面孔。 我们冲国人人均白毛控,捏出这样的脸也相当合理! 至于其中参考了多少某红色天使和某银色天使,道格拉斯不说。 毕竟全指望他这个半脸盲自由发挥的话,这张脸同样会很瞩目,会丑得令人瞩目。 顶着这样一张脸,他尝试做了几个表情,只觉得整个人画风都不对了。 “光捏脸还不行啊,”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道格拉斯意识到想要伪装出一个全新的人设并不是那么容易,言行、气质、举止,都需要改变、伪装。 一个从小到大长得帅的人,不论是认知世界还是被世界认知,过程肯定和一般路过路人不同。 到头来还得看演技……他嘟哝着闭上眼睛,并没有为难自己冲击奥斯卡小金人,而是换了个思路,重拾上辈子打游戏的沉浸感,假装自己是个RPG游戏中被操纵的角色,只需要按照任务列表一个一个完成,只需要按照既定的程序来思考,无需投入感情。 结合部分冥想的技巧,道格拉斯心绪逐渐平静,感受到了玄妙的类似灵魂抽离的体验,好像自身只是个旁观者,正以俯瞰的视角,注视着身体的一举一动。 他再次看向镜子时,脸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被一种静默沉郁的氛围的包裹,头脑异常冷静。 起身离开桌前,道格拉斯来到房间唯一一扇窗户前,透过玻璃望向外侧,视线扫过在雾霭中模糊显现出轮廓的“索德拉克宫”,扫过许多哥特风格的建筑与钟塔,扫过近处鳞次栉比的灰白房屋,扫过街道上或匆忙,或疲惫,或漠然的行人,竭力将这些鲜活的事物视作虚假,视作一场再真实不过的幻梦,以维持心智层面的超脱感。 这样的状态下,道格拉斯可以最大程度地抑制原本的性格,就像在游戏中一次次刷经验、刷好感、刷道具那样,只做最符合利益的选择。 随即,他有所明悟,低声道:“也许,我在心中本来就期待这一切只是游戏,只是假象,只是幻梦……” 这种想法甫一浮现,便打破了道格拉斯努力维持的抽离体验,让他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寒颤,骤然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那种服下第二份魔药时听到的细密诡异的耳语声再次隐约回荡于脑海之中。道格拉斯弯下腰背,双手扶住窗沿,喉间发出“嗬嗬”的剧烈喘息声。 他的额角有青筋暴起跳动,面颊随之充血涨红,过了许久才逐渐好转,只留下汗珠不断滑落。 心脏咚咚跳动,道格拉斯在状态有所平复后第一件事就是卸下伪装,第二件事则是打碎了那面梳妆镜,随手抓住一块碎玻璃牢牢握在掌心,感受皮肤被割裂刺破、血液泵动涌出的深刻痛觉。 这里没有什么是虚假的。 用另一只手拖过椅子坐下,脱力地靠住椅背,道格拉斯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半个手掌,看着地板被滴滴答答的落下的血珠洇出深色痕迹,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这样就能产生失控倾向?非凡者的精神真是脆弱啊! “嗯,这样的抽离等于放弃了自我,放弃了人格,加上更换外貌带来的自我暗示,造成精神波动也是正常的…… “呵呵,其中肯定也有第二份魔药的‘功劳’。 “……不能逃避也不能动摇,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一边总结着经验,一边缓缓松开流着血的手掌,把碎玻璃从肉里抠出来丢掉,迅速而熟练地给自己进行了清创和止血。 伤口虽然显眼,但回去用“蠕动的饥饿”操纵血肉的能力就能轻松掩饰掉。 这次尝试有些莽撞,但还称不上失败,至少让道格拉斯在建立人设方面有了一些新奇的体验,能更好地把握扮演的尺度。 等到完全排除这次失控倾向带来的隐患,就可以用假身份和极光会建立联系了……细心收拾好房间内的血迹和其他痕迹,道格拉斯把装有“塑颜黏土”的瓶子塞进口袋深处,按照原本的计划,于东区、于码头区露了下脸,收集着任务所需的情报,顺便找了个非凡聚会将魔药配方出手,换来的钱一半作为“塑颜黏土”的报酬给了凡娜。 就这样充实地过了两天,星期二的清晨,刚出家门准备搭乘公共马车的道格拉斯说巧也不巧地遇到了同样刚刚出门梅丽莎.莫雷蒂小姐。 因为是邻居,早在周末托马斯夫妇组织的宴会上,两人就对此次任务有过交流,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譬如莫雷蒂小姐今天的着装,就完全脱离了这个街道中产阶层家女性常有的明亮和装点,而是色彩朴素、裁剪简单、便于行动的款式,就连斜挎的背包,都是普普通通的帆布背包。 道格拉斯特地提醒过对方,毕竟是前往东区,衣着太过光鲜,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令他有些讶异的是,莫雷蒂小姐似乎并不排除这样“掉价”的衣着,而且这套行头在磨损痕迹真实的情况下十分贴身,不像是临时买来或借来的。 当然出于社交礼仪,他只是大致地扫了一眼并按照鲁恩风俗简单恭维几句,目光没有在对方身上停留过久。 相对地,梅丽莎却是对道格拉斯的身份充满了兴趣,半是玩笑,半是探寻地感叹道:“虽然知道您在教会任职,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离真正的非凡世界这么近。” 在不必遵循保密条例的情况下,道格拉斯也不介意和人聊聊这方面的话题:“我才是完全没有想到,莫雷蒂小姐也走上了非凡的道路,还是一条属于蒸汽之神的途径。” “赞美女神。”习惯性地在胸前点出繁星,梅丽莎为自己小小的解释了一下,“女神的教义鼓励我们走出家门,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因此我选择了机械,也选择了能够帮助我获得更多成就的道路。我想女神不会因此责怪我的。” 她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涡旋,直观地流露出青春的朝气。 “我想也是。”提起黑夜女神,虽然因为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而心情复杂,道格拉斯却无法否认黑夜教会的教义是横向对比中最开明的一个,“有你做榜样,维瑞蒂最近在学习上也积极了许多。” 提到小姑娘,梅丽莎唇边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些。年龄相近本就拉进了她们之间的距离,而得知道格拉斯是带着维瑞蒂从东区走出来之后,在“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帮过忙、见识过许多疾苦的梅丽莎更是由衷地祝福着小自己几岁的维瑞蒂,并愿意力所能及地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如何挑选大学,如何申请考试资格,如何请导师帮忙开具介绍信等等。 这是维瑞蒂,也是道格拉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当然道格拉斯身边也有在大学任职的安托尼亚可以询问,但梅丽莎的帮助,他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就像家长都喜欢孩子跟班里的学霸当朋友,维瑞蒂和梅丽莎交往,他简直是放一百个心……呃,也许没那么多,梅丽莎毕竟还是个非凡者。 不久前刚体会过濒临失控的道格拉斯在这方面只能一视同仁,把自己和梅丽莎都打上“危险”的标签。 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后,两人皆是听到了从道路那段传来的马车碾过凹凸路面的得得声,听到了车夫挥舞鞭子的破空声。很快,一辆四轮马车就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随即向外敞开,一位身着黑色正装,打扮十分绅士的青年摘下头顶半高礼帽,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跳下车,快步走来。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这位褐发微卷,蓝眸深邃,样貌不错的青年十分客套、十分官方地打了个招呼。 道格拉斯可以看出这招呼明显是给自己打的,因为青年下一秒转向梅丽莎时,表情就热切真诚得多:“啊,梅丽莎,你的美貌就像今天的太阳,它的光芒与温度,不是外物可以遮挡的。” 这话说得道格拉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 确实,今天是贝克兰德难得的晴天,仅有一层薄雾漂浮在高空,属于血族最厌烦的那种天气。 然而面对此番恭维,梅丽莎眼中反倒是出现了些许无奈神色,她略一点头示意后,便声音甜美地作为中间人为道格拉斯和青年相互介绍:“道格拉斯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兄,尤瓦尔.施泰德,曾在因蒂斯的高等学府进修,回国后便在间海地区深入研究船舶制造业相关材料的开发。这次是利用休假时间回来协助课题研究。” 哎哟,海归啊……道格拉斯挂上社交专用笑容,也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尤瓦尔则是和梅丽莎打趣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至少称得上一声‘朋友’。梅丽莎,你可不要像其他同学那样,因为我舅舅是你的导师而疏远我。” 梅丽莎沉默了片刻,才叹息道:“好吧,如果我们是朋友,尤瓦尔,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今天的衣着要简单低调一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尤瓦尔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话中的谴责意味,很有自信地说道,“放心,你只要跟在我身后,我不会让那些市井流氓有对你无礼的机会的。” 道格拉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也真切起来。 不得不说,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小伙子,你就庆幸我不是猎人途径吧,不然这会儿我已经把班森先生叫出来,问问当哥哥的同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 哼哼大家今天都早点睡 本来是想加把劲把这周的量也更完但是真的一滴也没有了捏!好歹之前欠的更都补上了,劳动节加更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你)躺了躺了,大家都早睡哈,毕竟假期就要结束了,妈的这个社畜谁爱当谁当,脑子要被上班掏空惹(瘫 ------------ 第87章 东区 平心而论,尤瓦尔长相和家境都不错,因为去因蒂斯留过学,他的谈吐和行为在鲁恩绅士的基础上多了一些俏皮的意味,按理说这样一个事业有成、性格开朗的年轻男士应该会有不少追求者。 但显然梅丽莎并非其中之一。 三人相互熟悉了一下后,尤瓦尔就邀请两位搭乘自家的四轮马车前往丰收教堂。道格拉斯本以为自己能单独占据一侧座位,但被谦让着率先登车的梅丽莎默默将挎包放在身边占了个位,看出她婉转抗拒之意的尤瓦尔也没有真的开放得像个死皮赖脸的因蒂斯人,转头就和道格拉斯并肩坐在了一起。 这并不妨碍尤瓦尔谈天说地的兴致,他看出梅丽莎对自己兴趣寥寥,聪明地将话题转移到与这次任务相关的方向,与梅丽莎讨论起如何设计新的通用设配和工艺规程来满足特定药材的处理方式。在专业领域,梅丽莎的话匣子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还从挎包中拿出一个厚厚的皮面笔记本,边与尤瓦尔讨论边用笔记录。 道格拉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排斥在对话之外,话题专业性强是一方面,尤瓦尔的态度也是一方面。 在梅丽莎专注于思考或记录,没有注意的时候,尤瓦尔会回过头来和道格拉斯搭几句话:“不知道您会不会觉得我们谈论的话题太过无趣。呵呵,也许有很多人觉得机械觉得计算是十分冰冷严肃的,但实际上您也看到了,这个领域内一样有充满激情、令人痴迷的部分。” 他为冷落道格拉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正当理由,语气似乎在表达歉意,高抬的眉毛和流露出高傲的眼神却直白地表达着“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道格拉斯笑呵呵地摇了摇头:“不会,这很有趣。” 被人假想成“情敌”对于一个母胎单身来说,确实是挺有趣的…… 有那么几秒,他很想借题发挥佯装出对梅丽莎的倾心,捉弄一下像是开屏孔雀般炫耀自身的尤瓦尔,随即又觉得这这种行为对梅丽莎不够尊重,而且作为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玩尬的。 从长远打算,他还需要梅丽莎的好感度去做一些安排,不希望把这段关系搞僵。 虽然这有违“戏法大师”的本能……道格拉斯无声嘟哝了一句,将目光移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梅丽莎和尤瓦尔聊天。 不久之后,马车便停在了丰收教堂前门。 道格拉斯引两人走进教堂,请他们稍等,随后走下旋转楼梯来到地下,从值守的舒尔茨神父手中取到了一件封印物。 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辅助人员,除了定额的符咒和子弹,正式任务时他可以申请教会的封印物使用。 至于“蠕动的饥饿”这件神器,考虑到梅丽莎所在的“工匠”途径对非凡物品有着深刻了解,保险起见道格拉斯没有带出来。 “这是3-0188,‘窥探者’。” “戴着它,你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可以获得额外的敏锐观察力。它还可以释放弱化版的‘震慑’,影响复数的对手,但持续时间不长。 “它的名字来源于负面效果,戴着这幅眼镜,你会受到一定心理暗示,不自觉地利用它窥探其他人内心的秘密,强迫性地观察所有细节,这会加大你大脑的负担,令人容易疲惫。持续佩戴超过两小时会扭曲使用者的性格,让人变得阴暗、沉默、喜好偷窥,建议每次使用控制在十五分钟内。 “虽然可以通过摘下眼镜恢复状态,但只要使用过,就会时常涌出将它戴上的冲动;哪怕不佩戴,仅仅是携带超过二十四小时,这种冲动将无法抑制。” 一边介绍,舒尔茨神父一边打开了放置于桌面的金属盒。 金属盒内部用细如蚊子腿的笔画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盒中有一只巴掌大的老鼠,脑袋前架着一副单薄的镜框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对盒盖的开启做出反应。 镜框上没有镶嵌镜片,木质镜腿上有着一圈又一圈嵌套的木纹,仿佛是无数散发着恶意向外窥探的瞳孔。 了解过这件封印物的道格拉斯将脑袋转向侧方,探手拿起眼镜,折叠后放进衣兜深处。 以他的了解,“窥探者”对应的应该是序列七的“心理医生”。 虽然序列高,但封印物的评判标准是按照杀伤力来的,“窥探者”不具备活着的特性,不具备直接杀伤力,收容和携带又相对简单,因此评级只有“3”,两人及以上的任务就可以申请。 完成登记领取,道格拉斯揣着“窥探者”回到地面,三人重新登上了马车,前往工厂区。 坐在有些颠簸的座位上,道格拉斯抬起手按了一下衣兜,对两人说:“如果我佩戴眼镜超过了十分钟,或摘下后短时间内又有将其戴上的趋势,记得打断我。” 封印物的具体信息他不能对外人透露,但队友放着不用也是浪费,拿来打断负面作用是最方便不过的。 没等尤瓦尔和梅丽莎回应,他又认真说道:“你们如果携带了封印物,尽早告诉我相应的注意事项。这是一次临时的合作,但非凡世界的危险不会因此减少半分,至少在任务期间,我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基本的信任和默契。” 闻言,尤瓦尔轻笑了一声,作为“鉴定师”,他本想很有自信地说自己能够判断出大部分封印物的能力和问题,无需担心。但梅丽莎似乎预料了他的自信,手速很快地从提包中取出了一件很有蒸汽朋克风格的头戴目镜。 没给尤瓦尔说话的机会,梅丽莎举起头戴目镜向道格拉斯简单展示了一下它的结构,简单介绍道:“它不算封印物,只是有多种功能的神奇物品,通过切换镜片可以获得看到灵体、追踪痕迹等多种能力。” 可以看到,目镜的框架相比同类产品厚重许多,似乎可以通过一侧的旋钮用机械驱动的方式切换内置镜片,获得不同效果。 很实用的神奇物品……道格拉斯顿时意识到了这幅目镜的可贵之处,它的能力不会很强大,但胜在丰富、可组合,且没有负面作用,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轻易使用,甚至因为不含非凡特性有量产的可能性。 这就是真正的“工匠”打造出的神奇物品?啧啧,迟早得绑架个“工匠”给我打工……道格拉斯暗自感叹着,没有追问更多信息,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尤瓦尔。 尤瓦尔也不好藏私,伸手自车厢座椅的后侧取出了一支手杖。 这支手杖顶端和末端都包裹着闪亮的银色金属,给人格外沉重的感觉,比起礼仪用品更像是一件能抡爆敌人狗头的钝器。 “不用担心它的负面效果,这在设计时就被充分考虑到了。”尤瓦尔先是实事求是,但语气颇有自得地炫耀了一句这量身定制的非凡物品,然后才抱着让梅丽莎惊叹的目的说出了手杖的部分能力,“只要双脚站在大地上,它就能让持有者力大无穷,本身也十分适合作为武器,呵呵,希望不要有用到它的机会。” 梅丽莎确实被其中的逻辑设计勾起了好奇,只不过非凡物品对低序列的非凡者来说是底牌一样的存在,她不好开口询问。把握住她这种心理的尤瓦尔立刻大方说道:“梅丽莎,这话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个目镜应该是舅舅新近发明的吧?我很好奇镜片的材料和切换构造,待会儿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安全起见,我拿着目镜的时候,你就把手杖拿上。” “……”梅丽莎虽然有些犹疑,但明显心动了。 而此刻,经历过一些非凡战斗的道格拉斯则是思索着:得想个办法把他从地上薅起来看看…… 尤瓦尔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则地球的故事,名叫安泰提斯的巨人是大地母神盖亚的子嗣,只要双脚触地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后来被路过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发现这个秘密,将其举起来扼死了。 这支手杖的风格很像“战士”途径,这个世界里“战神”同样是“大地母神”的子嗣,只不过这两个有着亲缘关系的神明并没有像风暴和黑夜一样共同繁荣,而是各自占据一个国度,还真奇怪啊…… 思维刚一发散,道格拉斯立刻惊觉,强行通过回顾人生丢脸瞬间TOP3的方式转移了注意力。 尽管知道大部分神明都不屑于投下视线关注自己,但没有阿蒙在身边,思考这些总觉得怪不安全的。 在十几分钟的颠簸后,四轮马车缓缓停在了街道边缘,这里已经进入工厂区,再往前马车很难进入,因为这时是早晨八点左右,下夜班、赶早班的工人如同泾渭分明的河流,沉默地涌向不同方向,和街边许多趁机叫卖食物的商贩、看起来瘦弱可怜的儿童一起将不算宽阔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牡蛎汤,来一碗热腾腾的牡蛎汤!” “香煎肉鱼配黑啤酒!比酒吧里便宜!” “刚从塔索克河打捞的新鲜鱼,5便士一条!” “……” 一声接一声的吆喝中,三人跳下马车,尤瓦尔吩咐车夫回来接人的时间,梅丽莎则立于街边看向那挤挤挨挨的人群和脏乱破败的街道,未发一言。 站在外侧将梅丽莎保护在身后,道格拉斯调整了一下衣着,露出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左轮。但等到衣着得体、提着手杖的尤瓦尔往两人身边一站,那些因畏惧枪械而移走的暗中打量的目光立刻又移了回来。 道格拉斯已经能看到几个乞儿、扒手悄然离开,钻入人群。 这意味着继续深入时至少会遭到一场打劫。 往好处想,驾着私家马车过来已经足够现眼了,不缺尤瓦尔一个……道格拉斯无声吐了口气,并不畏惧,就连嫌麻烦的心情也没有多少。 毕竟尤瓦尔专门拿出这么一个封印物出来在梅丽莎面前显摆,到时候遇袭他不第一个冲上去道格拉斯就要开嘲讽了。 不过,尤瓦尔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面对东区附近明显浑浊的空气和脏乱的环境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这令道格拉斯忍不住侧过头望了他一眼。 注意到道格拉斯的视线,尤瓦尔轻易猜到了他的想法,低声“呵”了一声:“在间海,在康斯顿城附近,战争刚刚结束的那段日子,人们的生活也许没有这么糟糕,但同样说不上舒适。” 他的话语中有轻微的讽刺,更多的是感慨,是虽然浅薄但切实存在的同情。 间海地区与弗萨克各海峡而相望,是鲁恩受到战火摧残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梅丽莎轻咬了下嘴唇,似乎回想起了那些灰暗的记忆,轻声催促道:“我们走吧。” 道格拉斯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边调整对尤瓦尔的评价,边走在前面开路,间或向两人介绍一下附近街道的情况。 那些面色青白缺乏生气的工人或流浪汉不断与三人擦肩而过,尤瓦尔吸引了大量目光,也令许多人麻木中掺杂着畏惧地低下脑袋向一旁绕行。 在东区居民们的眼中,能打扮成这样的见了都得叫一声“老爷”,属于他们不敢多看、不敢触碰的人物。 前进了十几分钟后,那些上早班的工人多半已经抵达工厂,街道上的人流稀疏了许多,周围除了贩卖食物的小摊,也出现了一些低矮歪斜的棚屋,能看到一些醉醺醺的工人和面目凶恶的黑帮成员出入其中。 起初,梅丽莎还没意识到这些棚屋的用途,直到他们穿行于其中,可以听到男人女人交织的喘息和呻吟,能够看到一些衣着单薄的女性倚在屋门边招揽生意,梅丽莎的面色一点点沉凝。 她的手往起抬了一瞬,似乎想要捂住嘴巴,又放弃了这一动作;她的目光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既不忍和那些女性对视,又茫然于所见到的一切。 尤瓦尔表情也不太舒适,尤其是那些揽客的女性的目光像蛛网一样将他笼罩的时候,沉闷湿热的空气令人难以喘息。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压低声音道:“不能换条路吗?” “其他地方太危险。”道格拉斯没有放松地观察着四周,简单解释道,“三四个人,我们可以对付,但超凡力量并不能帮我们抵挡十个二十个拿着火枪、猎枪的黑帮成员。” 东区的黑帮势力交错复杂,既安全又快捷的路线,至少在尤瓦尔目前这幅打扮的情况下是没有的。这条做低端皮肉生意的街道属于辉利党势力的外围,既能挡住不怀好意的扒手和职业乞丐,距离又近,斜穿过去就能抵达附近制衣工厂联合工会所在的街道。 能聚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的工会,也属于被认可的势力,周边环境相对好些。之后只要顺着塔索克河向上游前进一段距离,就能找到制药工厂和食品加工厂的聚集区。 如果可以,他也尤其不想带着梅丽莎这样年轻的女士穿过这里,但类似的街道、类似的罪恶在东区数不胜数,不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能忽视掉的。 头顶的天空与阳光被云雾烟尘遮挡,三人匆匆前行,绕过街角时,侧方不远处的歪斜棚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哭喊,伴随着不堪粗鲁的咒骂声。周围的站街女郎听到那咒骂声时脸上都流露出畏惧的神情,纷纷转身回避或躲进棚屋,只有少数看起来年纪较大或是性格彪悍的,仍然倚在门边,艳红的唇间夹着捡拾来的半截烟头,伸长脖颈看向那边。 尤瓦尔和梅丽莎也无法忽视这明显的异常,皆是脚步慢了下来。 运气不太好啊……道格拉斯暗自嘟哝一声,将手探入衣袋,取出了“窥探者”眼镜。 就在他抖开眼镜,将其架上鼻梁的同时,“砰”一声巨响,那歪斜棚屋的木门被撞得迸飞而出,碎屑飞溅,一个人影也随之跌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啊啊惨叫,身体紧紧团起捂住腹部,间或因为剧痛抽搐几下。 随即,一个打着赤膊、脸带纹身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弯腰跨出棚屋门,他的右手抓着一个女人枯黄的长发用力拖拽,将那个脸上红一块紫一块、不住挣扎的女人拖到街道上,剩下的两三个打手也跟随而出。 街道本就不宽,这几个人一出来便把路挡得严严实实,尤瓦尔几人也无处可躲,双方就这样进入了彼此的视线。 纹身男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 第88章 世界中的微小 就在纹身男人在心中将三人划做待宰羔羊的同时,鼻梁上架着“窥探者”的道格拉斯有些不适地眯起了双眼,思维有瞬间的迟顿。 这源于“窥探者”的负面作用,让他无法控制地去捕捉现场存在的大量细节信息,一时无暇他顾。 而几个黑帮打手不用纹身男人吩咐,就自觉地散开呈扇形,手摸着腰间或背后的武器,不怀好意地靠近。 尤瓦尔横跨了一步,将梅丽莎半挡在身后,手杖斜斜点地。 不过,道格拉斯很快适应了一时的冲击感,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尤瓦尔稍安勿躁,同时扫了眼围拢过来的打手,笑着对其中一人说道:“你们挡住路了。” 打手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呲着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嘿嘿怪笑:“挡你路了是吧?来,趴下从这儿爬过去,咱们就放你走。” 说着,他动作十分粗俗地将腿叉开,想要指指自己的裆下来羞辱对方。 这是街头惯用的羞辱手势。 然而还没等动作到位,一道刺目强光骤然在打手眼前炸开,他避之不及,双目被剧烈地刺痛,大量生理性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揉动眼睛擦去泪水。 抓住“闪光术”先手致盲创造的机会,道格拉斯猛扑上前抓住打手的肩膀,配合一计直攻下三路的狠辣膝顶使那打手被迫躬下了腰背。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将头微微抬起,将原本因为站位被这个打手掩护在身后的纹身男人也纳入自己视线当中。 借助“窥探者”,道格拉斯的双眸迅速染上金黄,瞳孔诡异地变尖变细,如同爬行动物一般。 无形的波动扫过,原本正在掏枪、正待反击的黑帮成员们顿时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事物,要么丢下武器瑟瑟发抖,要么转身仓皇逃窜。 直接被道格拉斯盯上的光头男子更是如遭雷击,直接瘫倒在地抱住脑袋缩成一团,裤裆隐约可见湿润。 这就是群体性的“震慑”,也被形象地称为“龙威”! 这一切仅在几秒之内发生,就连蓄势待发准备配合的尤瓦尔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讪讪放下了手杖。 道格拉斯甩手就将那个鸡飞蛋打的打手摔向一旁,没有去管,而是转向尤瓦尔和梅丽莎,平静说道:“走吧。” 梅丽莎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被光头男人拖出来的站街女郎。 因为道格拉斯有意控制,后者并未被“龙威”波及,见到光头男人倒下,这可怜的女人第一反应是从地上踉跄爬起,扑向最开始被踹出房间倒在地上的工装男子,哭喊着将其搀扶起来:“罗布!罗布!” 工装男子被站街女郎扶着坐了起来,呆呆看着眼前倒地的逃跑的黑帮成员。 见他苏醒,站街女郎那被殴打得青紫间杂的肿胀面孔上露出笑容,她紧紧抓着男人的肩膀,那涂抹着斑驳色彩的手指甲几乎掐进男子肉里。 “太好了,罗布……”站街女郎嗓音尖细,有些癫狂地似哭泣似狂笑地喊道,“带我走吧!罗布,我可以跟你走了!我攒了一笔钱,你听我说,让我们……” 原本木然的工装男子骤然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站街女郎,也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攒钱?天呐,你这个蠢货,这个猪狗不如的贱女人!” 似乎一下子找回了力量,工装男子“腾”地站起将站街女郎推倒在地,捂着身上被殴打出的伤口怒吼:“你害我被打了一顿!我的胳膊都断了,我怎么工作,怎么养活老婆孩子!你个……” 他似乎还想抬起腿踹向对方,但道格拉斯及时走过去制止了他。 工装男人立刻畏缩地陪上笑容,悄摸想要把腿收回来,那被推搡倒地的站街女郎却突然抱住了他的小腿,脸上的狂喜被错愕取代。 “你有家庭?你有孩子?” 她字字泣血般质问着,越说越是痛苦,越说越是愤恨。 “你骗我!你也骗我!你根本不想带我走!混账!” 工装男人用力将腿抽出,也不再和她争吵,直接转身跌跌撞撞逃出了街道。 站街女郎跌坐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塑像,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都无声地从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渗出,在肮脏凌乱的街道上蒸发。 直到道格拉斯抬手轻轻敲打鼻梁上的镜框,施放了一次“安抚”后,她才像是灵魂回到了身体那般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有可以投靠的人吗?”道格拉斯言简意骇地问道。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从对方的外貌和细微动作中判断出了很多事情。 站街女郎神色微动,虽然双眼仍旧无神,但其中出现了一些思考、回味的迹象;虽然鼻青脸肿,仍能看出她的面容十分年轻;面对一个成年男子,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并不能蔽体的衣着;她刚刚被嫖客欺骗了感情。 这些意味着她从事这个行当的时间不会太久。 “我……记得自己从南方,从埃德温农庄来。”果然,站街女郎努力回忆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道格拉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转身回到那些仍然陷在恐惧中无法自拔的黑帮成员身边搜刮了一通,掏出他们口袋里的所有硬币、纸币,连同一件外衣一同丢给了站街女郎,让她收好:“认识去蒸汽车站的路吗?” 女郎缓缓摇头。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梅丽莎此刻终于无法忍耐,快步上前,将站街女郎搀扶起来,看向道格拉斯,眼神清澈而坚定:“蒸汽车站离这里……远吗?” 早就通过“窥探者”掌握她心理活动的道格拉斯并不意外,也知道尤瓦尔不会拒绝,因此未作反对,简单地回应道:“可以去一趟。” 梅丽莎匆匆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随后便搀扶着站街女郎一步步向外走去,丝毫不介意蹭在自己衣装上的血污和泥泞。 等到梅丽莎走出几步,尤瓦尔才贴近道格拉斯,低声道:“逃跑的黑帮成员不处理掉没问题吗?” 虽然战斗经验不足,但尤瓦尔作为见证过战争的中序列非凡者,并没有那么天真。 “晚了。”道格拉斯一边摘下眼镜,一边同样低声回应,“你看看周围有多少双眼睛见到了你我,灭口没有意义了。当然,你要想做,我不会拦着。” 尤瓦尔听得愣了一下,抬头向四周张望。 由于这场突然爆发的冲突,街道明面上已经见不到其他人影。但那歪斜的棚屋之中,那漏风的木板缝隙之中,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那些同样属于站街女郎的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不住向外窥探着。 这让年轻的“鉴定师”打了个寒颤,背上汗毛骤然立起,理解了道格拉斯意思。 只要辉利党开始调查,这里没有人会保守秘密。 看了看将封印物塞入衣兜追上梅丽莎的道格拉斯,又看了看地上躺倒的几个黑帮成员,片刻思考后,尤瓦尔提起沉重异常的手杖,对着黑帮成员的太阳穴狠狠抽击下去。 几声闷响夹杂着头骨碎裂的清脆声后,尤瓦尔收回手杖,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有多看地上那些头颈折断、眼球暴突的尸体,快步追上了同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和道格拉斯一起将两位女性保护在队伍中间。 走出辉利党的势力范围,道格拉斯立刻带着几人改变方向,没有走陆路前往蒸汽车站,而是直接来到塔索克河边找到接私货的渡船,逆流而上,花费一段时间顺着河道离开东区,来到了最近的地下铁站点,再乘坐地铁抵达车站,为站街女郎买了一张南下的车票,把人送上了车。 立于人来人往的站台之上,梅丽莎专注地目送站街女郎披着道格拉斯半路去买来的带面纱的黑色帽子和一身黑色长裙,扮作服丧的少妇挤上车厢,就连被匆匆路过的旅客撞了一下都没有反应。 尤瓦尔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将手轻轻搭在梅丽莎肩上,柔声劝说:“我们该走了。” “……”将视线收回,梅丽莎晶亮的褐色眸子中有着忧郁,有着失落,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询同伴的意见,“玛琳会平安到家的,对吧?” 玛琳是那个站街女郎的名字,她甚至要比梅丽莎小一岁。 “当然。”尤瓦尔立刻给与支持,鼓励着梅丽莎,“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梅丽莎,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后者勉强勾起嘴角回应尤瓦尔的话语,眼神却看向走在另一侧的道格拉斯,却见到道格拉斯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背后只有站台上熙攘喧嚣的人群。 道格拉斯皱起眉头,他刚才忽然有种后心发寒、极度紧绷的转瞬即逝的危机感,与在耶托奈夫城,在“罗塞尔宝藏”内,在遇到那些远超自身能力的怪物时的危机感十分相似。 蒸汽车站内有高序列的非凡者存在? “你们有感觉到吗?”道格拉斯转过头询问同伴的同时,再次戴上了“窥探者”。 面对着如此拥挤的站台,他又不可避免地因为大量信息涌入而眉头紧皱,但还是鼓起精神尽力捕捉能看到的每个人的表情,尝试找出可能隐藏在人群中的非凡者。 尤瓦尔和梅丽莎先是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追问道:“有黑帮的人追上来了?” “不……”那种只会做皮肉生意的黑帮内存在高序列强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经过一阵观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道格拉斯摘下木质镜框,用力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精神上有些疲惫,“没什么,走吧,接下来小心点。” 他带头向外走去,用袖子遮盖着右手,解下系在手腕上的黑曜石灵摆,做了一个简单快速的占卜:“今天在东区行动会遇到巨大危险。” 感受到灵摆逆时针转动,速度不慢,幅度不小,道格拉斯将其重新系好,心情并没有放松。 占卜并不是万能的! 他没有忽视自己的灵性直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铅笔匆匆写了一封短信,给了在车站附近捡拾烟头的小孩几便士,遣那孩子去最近的教堂把纸条交给当值人员。 信中他谎称在车站看到了疑似极光会成员的邪教徒登上火车,但手头有任务无法兼顾,请求其他教会前来调查。 拿极光会当挡箭牌,道格拉斯是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这归功于极光会做为邪教十分成功,尤其把风暴教会的仇恨拉得稳稳的,以这个名头举报上去,被重视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这么兜兜转转再次返回东区,各怀心思的三人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任务,前往制药工厂调研。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尤瓦尔这身显眼的装扮能带来麻烦,也能带来方便,比如装作供应商、装作投资者、装作采购员,轻松地说服了工厂中的管理人员,将几人带到车间参观。 和道格拉斯印象里“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堆白大褂围着培养皿研究的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制药工厂不同,受制于蒸汽动力和理论水平发展的缘故,这个时代的制药工厂环境比其他轻重工业好些,但好得很有限,消毒设施只存在于灌装车间,前置的一系列环节虽然有着机器辅助,但仍然能见到大量工人以人力对药材进行处理,而且不少人连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 蒸汽管道和设备散发出的热量使车间无比闷热,混合着化学试剂和过程产物散发出的各种或刺鼻或苦涩的气味,以及机器运行的巨大噪音,令人感到十分压抑、窒息。道格拉斯用力揉了揉鼻子,跟随在尤瓦尔和梅丽莎身后,在车间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制药流程。 他看不懂这些设备,但看得懂药品安全法和安全生产法,可惜这两种法律对于工厂而言就像是七位正神,都知道它们是存在的,但显然不在这里。 离开第一间工厂之后,梅丽莎心情更加忧郁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民俗药草店,选择那些乡下巫师的偏方,因为真正摆在橱柜中销售的药剂吃下去也许还不如那些野菜、野果健康。” 她一直坚信知识和科学的存在能帮助人们生活的更好,从而对那些罔顾科学发展,迷信于传统巫医的人们有着部分偏见。 “至少可以买到有效药物的人更多了。”道格拉斯手揣在口袋里摸着木质镜框,努力克制着将其拿出来戴上的想法,用聊天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的制造再简陋,效率也比巫师一个瓦罐一个瓦罐的煮药快得多,这就是工业化的意义,让过去昂贵甚至珍惜的东西变得廉价而易于取得。” “但那些工厂里生产的汤剂本质上和熬煮草药的原理一样,只是提取出天然材料里有效的成分……” 尤瓦尔也加入了讨论,在认可道格拉斯对于工业化的理解之余,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问题。 那就是进步了的技术并没有提升药物本身的品质。 作为现代人,道格拉斯知道比起这种“提取药物”,像是抗生素、青霉素、阿司匹林那种“合成药物”才是真正能够被称为现代制药的存在。 操纵分子乃至更微小的单位构建出自然界没有的东西来治病,现在想想看,真是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一般伟大而反直觉,但却是地球科技能够轻而易举办到的事情。 至于这个世界嘛……道格拉斯笑了一声有些感慨道:“可这是一个有非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如果连我们喝的魔药都只是简单熬煮就能起效,谁又能说有比现在更好的制药方式呢?” 事实上道格拉斯也相当好奇,无论是“药师”、“医师”还是“魔药教授”,在配置药物时都没有采用精细的化学物理手段,反而是专注于原材料的神秘学象征和意义,只要借助灵性将其正确组合,就能产出具有不同效果的药剂,这其中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对于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来说,神秘学比科学更加难以理解。 哪怕是自己能随意穿过墙壁门扉这件事,道格拉斯至今每一次实践还都会觉得有趣。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每个人都将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混沌而无法解释的力量之中,非凡者只不过比寻常人早一步揭开日常的面纱向深处窥探。 但前有罗塞尔蒸汽机,道格拉斯对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还抱有一定希望,随即转头将一个问题抛向了两人:“你们觉得,空气里有什么?” “空气?”尤瓦尔被他搞得一愣,下意识回答,“灰尘、虫子、细菌、微生物……” 道格拉斯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从空气里呼吸的是什么。” “你是说氧气?” “是啊,氧气又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丢到地球的初中生那里都算送分,但这个世界的科技分支尤其是化学被神秘学侵占的太严重,以至于面前两个正儿八经理科生竟然思考了一阵子。 就连地球上类似的维多利亚时期,大英对化学的认知也受到炼丹术、炼金术的广泛影响,但地球上的人们最终因大量实验积累了足够经验,这些经验伴随工业的发展在染料、医学和冶金业中得到了成体系的发展。这边则正相反,难以定性的神秘学成为了人们探索世界的一道阻碍。 我应该换个例子……道格拉斯直接抛出答案:“来自植物,我们身边那些绿油油的植物。植物从空气中吸收水分和二氧化碳,分解他们给自己提供营养,氧气作为副产物则被排出……好吧,更直观一点的例子是,铁想要变成钢,需要煅烧,需要加入一定比例的碳和其他金属,性能才会得到提高。但,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例子显然对上了尤瓦尔的脑电波,他深邃蓝眸中闪烁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梅丽莎同样在思考中慢慢组织起语言:“因为它们内部物质的结构改变了,就像一根柳条弱不禁风,但交叉编织成筐便能盛住东西……” “是啊,每样事物有它内部的结构,结构会决定事物的部分性质……” 道格拉斯还没有说完,尤瓦尔就打断了他,这位材料学家显然从自己的专业中得到了思路:“你的意思是,在提取有效成分的基础上,通过改变,哦不,甚至是将那些基础的元素粒子重新组合起来,得到全新的、有针对性的药品?” 这就像是对新材料的研究,在现有材料的基础上不断尝试添加或减去特定比例的元素,在多次实验中得到性能符合需求的那些。 瞬间的灵感显现之后,尤瓦尔又皱起了眉头,本能地质疑道:“可是材料的性能能够在宏观尺度得到确认,药品的效果不是肉眼能够看出的。要重组最基础的元素粒子,也很难做到。” 元素粒子是个什么叫法?罗塞尔没把分子、原子直到夸克那套体系带过来吗? 呃,考虑到燃素步枪,也许这个世界就真是元素粒子也说不定…… 被戳到盲区的道格拉斯先是沉默,随即又释然。 他又不是真的来改变世界的! 而且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生产染料、生产化妆品、生产润滑油的能力,也许认知方面有点落后,但有机化学的大门也算是打开了! 比起尤瓦尔这样真正的科技工作者,道格拉斯知道自己唯一领先对方的是思路,而不是能力。 因此他呵呵一笑,似是而非地说道: “我不知道元素粒子是什么,我只在事实的基础上做假设。物质有构成其的基础单位,这些单位以特定的结构存在,震荡、温度、压力等因素能够改变物质的结构,本质上是将基础单位打散了。假设,嗯,有A和B两种……粒子,当它们以两个A和一个B的形式存在,就是水,但以两个B没有A的形式存在,就是氧气,这种改变既有结构变化,又有基础单位种类的变化。 “这就是我一开始举的例子,植物吸收水,吸收二氧化碳,最后产生了糖分,产生了氧气。甚至豆科植物,它们因为根部附着特殊细菌,能够吸收土壤中的氮,最后产生蛋白质。这都是能够通过实验证明的。 “所以,比起宏观,比起钢铁和轮船,也许我们应该关注一下那些更微小的世界中微观的变化,看看植物是怎么吸收A却产生B,研究一下这个过程能否为我们所用。” 尤瓦尔和梅丽莎听着听着,到了这一步想不流露出异常的神色也不行了。 他们自身的科学素养承认这些知识值得思考,同时理智地认为这些知识的来源更值得思考! 毕竟面前这个半路出家官方非凡者登记的学历是半文盲,甚至基础写作都是进入教会后才补习的。 道格拉斯坦然迎着两人视线说罢,正儿八经端起手臂,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动作,表情肃穆沉静虔诚吟了一声:“赞美母神!” 然后他挑起一边眉毛,故意露出了一点洋洋得意的神色,表现得像个狂信徒:“尤瓦尔,你之前说很多人都忽略了科学工作中的激情,现在我想说很多人也忽视了生命诞生中蕴含的道理,归根到底,每个人都是来自大地、被大地哺育的,大地才是一切的源头。为什么不花些时间研究一下那些默默贡献的植物是如何将生命力提供给我们每个人的吗?” 这听得蒸汽信徒尤瓦尔本能想要反驳,但他到底是个有素质的人,而且鲁恩对于信仰相对宽容,在这个话题上争论有损体面。 而且道格拉斯的表现能够解释他的知识来源:那是从植物而起的一个例子,说起植物领域,没有人敢说比大地母神教会更懂,不管是科学上的还是神秘学上的。 反倒是日常和道格拉斯接触得更多的梅丽莎,眼中怀疑并未完全消退。 因为道格拉斯平时的样子根本没这么狂信徒! 刚才的发言已经称得上软性传教了。 但她不是个习惯公开发言质疑他人的人,并未做声,只是不自觉对道格拉斯多了些关注和重视。 道格拉斯却主动将目光转向了梅丽莎,语气缓和地轻声说道:“而且,整个社会不也是如此吗?人们关注上涨的股票,惊叹于贵族们的巨大财富,欢呼于国家铁甲舰的造成,可是在那背后,是什么构成了这些辉煌? “中产阶级为贵族的产业工作,工人生产中产阶级们的衣食住行,最低贱的妓女承载工人们粗鲁的欲望,所有人都吃着农民种出来的口粮。 “你能在报纸上看到贵族,看到企业家,看到科学家,但看不到刚才被化学试剂腐蚀双手的工人,看不到四岁就要钻入烟囱清理灰尘的童工,看不到被控制着成为赚钱工具的女人,看不到因为法案破产而贩卖儿女的农民。 “你会在某一天醒来时担忧大地突然消失吗?我想不会,因为我们习惯了它就在脚下,以至于忽略了大地的重要性。 “所以有时,我们都会忘记那些世界中最渺小的部分,也是一个又一个和我们并无差别的人…… ———————————————————— “你并不是生来堕落、生来放荡,女士。” 与此同时,喷着浓浓烟气在铁轨上飞驰的蒸汽机车中,得到帮助的站街女郎玛琳有些怔然地看向面前男子。 那男子眼眸灰绿,灰发纠缠,有种不修边幅的野性的吸引力。 原本应该因为自身经历而恐惧陌生男人的玛琳,被这绿眸男子堵在角落,却想不起拿出道格拉斯塞给她的防身的喷雾。 男子低头看着被裹在黑色衣裙中,脸带伤痕却仍能看出青春稚嫩的站街女郎,双眼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玛琳没有从中读出任何轻蔑与欲望,只觉得那目光正层层的温和的包裹自己,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认真郑重的对待。 听到男子的话语,遭受过种种不幸和歧视的玛琳眼中一下子涌出泪水,剧烈抽泣起来,那颗饱经蹂躏的麻木的心脏似乎重新开始了跳动,能够感觉到痛苦和仇恨。 她的脑海一片沸腾混乱,记忆紊乱闪动,一次次将那些荒唐耻辱的日子翻出,一次次重现那被强迫、被背叛的失望。 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到自言自语般的细语,再到歇斯底里的呐喊,玛琳双手插进自己毛躁长发内用力拉扯,眼底泛着充血的淡淡血色。 她尖叫道:“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的**统统切下来喂猪!” 在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堪入耳的骂声中,男子抬起手十分温柔地擦去顺着玛琳青肿脸颊流下的泪水。 这一举动好像令玛琳得到了些许安抚,她放下缠满了扯断发丝的手,失去光彩的双眸呆呆看向男子,面颊却因为过于激动而翻起红晕,这让她平添了些许妩媚的气质。 男子继续说道:“我会给你力量,给你未来,给你洗掉罪孽的机会。在那之后,你就是自由的,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你获得幸福。告诉我,你想要这样的力量吗?” “我要……”玛琳无意识地向前主动贴上了男人的胸膛,似乎想要得到一个拥抱那般仰头祈求着,“我想要……令那些人痛苦的力量,想要比任何人都强大的不会被欺负的力量!!” 如同神明一般,男子赞许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得到夸赞的玛琳顿时喜极而泣,她满怀感激又卑微地攥着男人衣物下摆,小声说:“谢谢您……先生。” “我叫艾文,艾文.汤伯森。”男人耐心教她,“今天起,你就是玛琳.汤伯森,是我的养女。” 在玛琳反反复复用贫瘠的词汇表达感谢时,艾文.汤伯森面带笑意地从玛琳身上取走了那瓶防身喷雾,将其放在鼻端认真嗅了嗅。 随后,艾文看向列车窗外,看向那座正不断被抛向后方的北大陆最耀眼的城市,贝克兰德。 “真是有缘分啊,我本来想去费内波特的。” 他嘀咕了一声,随后单手轻松地将玛琳抱起在怀中,就那么直挺挺地撞向了列车车厢,凭借自己半神的躯体将这钢铁造物撞出一个巨大的破洞,在满车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背后展开灰白蝠翼,以不输于蒸汽列车的速度向着贝克兰德飞掠而去。 ------------ 第89章 不同的对话 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实地调研了东区规模比较大的几家制药工厂后,道格拉斯的单独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剩下一半要等到尤瓦尔和梅丽莎总结相关的资料,弄出完整的工业流程设计并得到大地母神教会和蒸汽之神教会双方认可后,再来到东区考察设备供应商进行招标,将设计打样成实物,开展可行性测试。 与此同时,负责药物配方和制作的安提娜和安托尼亚,也要根据现有的方案,调整出能够普及的制药流程以配合设备。 这两道流程和道格拉斯这个半文盲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叫能者多劳,文盲摸鱼啊……将两人全须全尾送出东区顺便搭车回到丰收教堂归还封印物,简单汇报了今天的工作内容后,道格拉斯开始承担新的工作内容,去忏悔室里聆听信徒的忏悔。 贝克兰德的大地母神信徒虽少,但教堂里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忏悔室自然是其中一项。 在享有正式人员待遇后,类似的神职工作道格拉斯也开始学习、接触,但实际上这工作比较轻松,道格拉斯坐在散发着松木香气的、点着精油蜡烛的小小隔间内,随意翻看着教典,那上面不仅有许多书签标记,还有着写在夹缝处或额外贴了纸条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都是前辈们留下的珍贵笔记,教导后来承担这项工作的同僚如何活用教典里的故事和圣人言论来开导信众,相应的话术也多有整理总结。 道格拉斯看得津津有味。 总觉得值守期间多来几个忏悔的信徒,他“戏法大师”魔药说不定消化得能更快。 完成诸如此类的细碎工作后,他光荣下班,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搭乘公共马车来到乔伍德区的圣风大教堂,在周围的摊贩那里买了一杯冰激凌,坐在广场长椅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后,体格魁梧健壮、自带威严气息的弗朗索亚.卢波走出教堂,径直走向道格拉斯,坐到了他旁边。 浓眉大眼的“暴怒之民”看了看正在刮纸杯底最后一点奶油的道格拉斯,不太显眼地松了口气,随后问道:“上午有封举报信是你写的?蒸汽车站发现极光会成员那个。” “是啊,我当时身边带着其他人,不方便跟下去。”吮了下木勺上最后一点甜味,道格拉斯把纸杯捏扁,抬手精确丢入到几米外的垃圾桶中,“有什么情况吗?” 当时在蒸汽车站乍起的灵性直觉让他不是很放心。 “有。”弗朗索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抄写过的简报递给他,同时简单陈述道,“这趟蒸汽机车发车后不到半个小时就抛锚在半路,官方原因是机械故障,实际上是列车第四节车厢盥洗室处的厢壁突然产生大面积破损,造成乘客恐慌被迫停车。” 道格拉斯抖开简报,看了看里面的说明和黑白的相片,眉头微微皱起。 说破损真是太文雅了,照片里整块车壁被击穿了一个大洞,连带地板和附近的车轮都有损毁。 弗朗索亚继续说道:“谁也不知道破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动静不大,据说后边车厢的乘客有看到什么东西从破损处飞出去,但因为过度恐惧什么也说不清楚,通灵和占卜也失败了。” “过度恐惧?”随手点燃手中资料将其烧成灰烬,道格拉斯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重点,敏锐追问,“列车上的伤亡很大吗,为什么乘客会这么恐慌?” “这就是问题所在……最严重的伤亡也就是因为紧急制动而摔倒之类的,但乘客情绪都很激动,尤其是靠近破损处的那些乘客。之后我们也对乘客进行了排查,总体看不出什么问题,乘客总数和卖出票数有些差距,但这个属于正常情况,无论是错过列车还是逃票都很常见。” 情绪激动,过度恐慌? 道格拉斯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不就是“恶魔”途径标志性的能力吗? 但不应该啊,我从弗萨克回贝克兰德走灵界才这么快,难道“恶魔”途径到了半神跑路速度已经进化到两天跨越半个大陆? 嗯,虽然有“恶魔”的痕迹,也不一定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恶魔”,贝克兰德也有本土的“恶魔”嘛…… 就比如之前把道格拉斯大名列到献祭名单上的什么“拜血教”。 “这件事要是有了什么新的调查结果,麻烦告诉我一声。” 弗朗索亚没什么压力地应了下来。 因为没有严重伤亡和线索较少,这起案件保密等级不高,所有人都可以翻阅资料提供调查思路,他一个小队长要获取相应的结果很容易。 说完眼下的事,弗朗索亚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那个和魔女勾结的军情九处的泰伦经过审判,现在被送到风暴教会,充当封印物测试人员了。” “封印物测试人员啊……”道格拉斯似是感慨,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有瞬间想到,自己如果脱离教会失败,十有八九也是类似的下场。 弗朗索亚也随之叹息道:“最可恶的是,温克尔……和她身上可能找到其他穿越者的线索都断了,你,你接下来有什么头绪吗?” “有!”道格拉斯笑呵呵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那就是主动找拜血教、找玫瑰学派、找那些和邪神有所联系的组织,看看他们是怎么定位我们的。” 弗朗索亚立刻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周围,随后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不要命了你?” 他想要的是找到组织,而不是找上死亡。 那些信奉邪神的组织不是诡异,就是疯狂,比起极光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道格拉斯也不是随口胡说的,阿蒙提到过,那些邪神似乎对他们这种“穿越者”有着特殊的分辨方法,还很热衷于把“穿越者”拿来献祭。 “开个玩笑。” 反正不找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找我……对自己的事儿逼体质有充分了解的道格拉斯随意摆了摆手,换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叮嘱弗朗索亚,“但邪神组织还是要关注的。你听说过末日理论吗?这个世界将迎来一场末日,在这之前,非凡力量的影响会扩大,很多邪教组织也会蠢蠢欲动。我怀疑,我们的穿越意味着一个契机,一个与世界末日相关的契机,这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会遇到相关事件的,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什么末日理论,听都没听过!弗朗索亚毫不犹豫地发出质问:“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理论的?” “罗塞尔日记啊。” 熟练地把老乡端出来当作挡箭牌,道格拉斯借机将一些基础知识,比如非凡三大定律和扮演法统统告诉了弗朗索亚。 这哥们在风暴教会肉眼可见的前景不错,能继续升职加薪对道格拉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想去极光会兼职而不被打成封印物测试人员,有个能掌握风暴教会动向的朋友是相当重要的——弗朗索亚这样的中序列小队长显然是围剿极光会的骨干力量。 进行了一波友情满满的知识分享后,弗朗索亚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地接受了道格拉斯那套末日来临的说辞,毕竟也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的事,这职务之便他平时用得也一点都不少。 除此之外,道格拉斯还打听了一下弗朗索亚能够掌握多少基础的魔药配方。 答案是除了“水手”之外基本不掌握。 相邻的“阅读者”、“太阳”、“观众”等途径,弗朗索亚能肯定教会内有“阅读者”相关的低序列配方,因为这条途径的同僚一直是五大三粗不擅长神秘学手段的“水手”们破案时相当有力的助手,当然作用类似的“窥秘人”也不少。 但“太阳”没有,想想也知道,连个封印物都天天赞美太阳,暴躁老哥们很难忍受这么容易被“永恒烈阳”干扰的同僚。 被极光会占据的“倒吊人”更是不可能存在,至于“观众”,弗朗索亚则表示只见到过封印物。 “对了,说到因蒂斯的‘永恒烈阳’教会……” 聊着聊着,弗朗索亚拍了下脑袋,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大概是咱们刚穿越的那阵子,教会内部要抽调一批小队长去海上执行任务,好像是调查永恒烈阳教会在五海上的动向。当时我刚刚穿越不久嘛,不太敢离开大城市,就没有报名。也不知道现在这个任务怎么样了。” 永恒烈阳?在海上的动向?他们在海上有成型的势力吗? 道格拉斯也跟着思考了一下,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考虑到极光会和风暴、烈阳、智慧三家复杂的关系,考虑到自己也算背靠梅迪奇这方势力,他同样拜托弗朗索亚关注一下这个任务的后续。 如果有必要,他会考虑去信问一下凡娜。 就在道格拉斯和弗朗索亚相互闲聊并交换情报的同时,向老师汇报完调研成果并婉拒了尤瓦尔一起去吃饭的请求,梅丽莎.莫雷蒂身心皆是有些疲惫地走下公共马车,走向了坐落于佩斯菲尔街的“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 她的不少在战争中遇袭的受伤的同学都得到了这家基金会的帮助,梅丽莎也因为这样的契机,在基金会内部寻找了一个兼职的文书工作,比起薪水,她更重视能够帮助别人的机会。 在目睹了东区的现状,在心里感到茫然无力的时候,梅丽莎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到基金会,做一些切实的工作,或是和有更多慈善经验的老师们聊一聊,缓解自己的不安。 当然,越过助学基金会再向前几段距离,就是圣赛缪尔教堂,那同样是一个可以让人感到身心平静的地方。 梅丽莎首先拐进了基金会内,和相熟的几位工作人员打着招呼,就在她想要登上楼梯去往二层的办公室时,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一位金发明亮、眼眸碧绿的年轻女士正巧从楼上下来。 见到这位女士,所有工作人员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称呼其为“奥黛丽小姐”或“奥黛丽理事”。 就连心里装着事情的梅丽莎,这一刻也感受到了被春风吹拂脸颊般的暖意,精神放松了些许。 奥黛丽.霍尔十分友好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她的目光在梅丽莎身上不引人注目地停留了片刻,随后,奥黛丽有些抱歉地对这位黑发褐瞳、脸型偏瘦的少女说道:“你来的正好,梅丽莎,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够请你帮我一起整理上个季度的档案吗?” “好的。”梅丽莎十分爽利地应下,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跟随着奥黛丽来到档案室,在一张宽敞的书桌上开始了工作。 这次整理的档案是上个季度去公立学校考察后筛选出的符合资助条件的学生档案。梅丽莎和奥黛丽一边梳理登记,一边根据档案的记录,定下之后家访或再次考察的计划。看着那些形形色色,或稚嫩或青春的学生相片,梅丽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午帮助过的站街女郎玛琳,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知道玛琳能不能安全到家……” 坐在她身边书写计划的奥黛丽侧了侧脑袋,有些好奇地看向梅丽莎:“抱歉,我没有听清?” “啊……” 走神被上司发现,梅丽莎先是不太好意思地抿起嘴唇,随即却又觉得自己遇到的事和助学基金会的事业也是密切相关的,便自然而然将上午遇到的事情,简单地向奥黛丽叙述了一遍。 奥黛丽听后,碧绿的眼眸中有波澜翻起,她轻轻地用钢笔笔尾点着桌面,发出细小的有规律的“笃笃”声。 “梅丽莎,你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了那不幸的孩子,我认为没有人能比你在现场做得更好了。”她先是肯定了对方的行为,加强着正面反馈,随后用甜美柔和的嗓音循序渐进道,“可是,你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 “因为……那样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在“观众”温和的诱导下,梅丽莎褐色双眸中浮现出了压抑已久的,有些恐惧和自责的情绪,她搭在桌沿的双手十指收拢起来。 “奥黛丽小姐,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罪恶的。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贫穷的生活,但接触了基金会后,我发现自己至少有兄长保护和支持,我至少能够上学;经历战争之后,我发现自己幸运地没有毁容、没有残疾;去过东区之后,我又发现还有几十万甚至更多的人在忍受活着所遭受的一切…… “我知道,我明白,我能够拥有现在的生活,是哥哥努力奋斗赚来的,没有任何亏心之处。可是在那些不幸到根本没见到过阳光、见到过机会的人面前,这样清白的生活好像也成了一种罪过。 “好像生来,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中的人,但……实际上,我和他们并无不同。任何一个人有我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活得太差,而我如果出生在东区,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能够吃饱、能够识字,而不是住进北区的房子中。 “我……我对此感到害怕,因为这好像是在说,我们的一切成就和幸福都是脆弱的假象。奥黛丽小姐,我不知道,如果是命运决定了每个人出生的位置……那么,人的努力究竟有什么意义? “而且、而且,我想象不到要如何让所有人都平等地活着,因为我们做不到让所有机器自己生产出一切所需的物品而解放人力,也做不到每个人都满意自己的生活……” 巨大的有关人生与命运的荒诞感在梅丽莎的心中投下一片阴影,就好像遇到了一个没有解的死循环的算式,让她无法控制地一次次用这些问题打击自己。 奥黛丽沉默了片刻,将手搭上梅丽莎的肩膀,没有直接开解,而是叹息般说道:“梅丽莎,你知道吗?在我刚开始做慈善助学工作时,我觉得自己特别傲慢、特别可怕。” “……啊?” 这样的形容打破了梅丽莎对于奥黛丽的既往认知,让她不由自主地分出些许注意力,放在了奥黛丽所讲述的事情上。 她看到面容姣好的奥黛丽指了指桌上那些资料,露出了有着淡淡苦涩味道的笑容:“你觉得这些,就是所有需要帮助的孩子了吗?显然不是。但我们通过自己的标准将他们筛选了出来,这意味着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不是拯救所有。 “这当然不公平,不是吗?那些没被存下档案的孩子也许在下一周就因为父母破产而变得比这些更困难,也有一些根本就等不到资助便离开了学校,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冷酷的神明挑选得到救赎之人,是我用自己的傲慢成就了一些人,也无视了另一些人。” 这大胆的论调听得梅丽莎不住怔愣,她下意识地说道:“但即便如此,基金会的工作也一定是有意义的,因为……因为那些被选择的人,他们真的会得救啊。” “就是这样的,梅丽莎。”奥黛丽抬起头来,含笑注视着她,“如果要追求完全的公平,难道因为我们无法帮助所有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那些本可以得到帮助的人?不,有多大的力量,就做多大的事情,至少现在档案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乎你伸出的那只手。 “也许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在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我们想要去做,且能够去做。 “再高大的山峰,也是人们用脚步一寸寸丈量而来的。我不否认命运的荒诞,呵呵,也许只有神明,才能真正的挣脱命运,像我们这样的凡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帮助有限的人数。 “我的一位朋友曾给过我祝福,现在我也想将这份祝福送给你,梅丽莎,‘愿你在看清一切后,仍然有热爱这个世界的勇气’。 “不必愧疚、不必害怕……只要能够记住你今天帮助他人时心中的那份勇气,让那份勇气长久地存在下去,就足够了。” 仿佛有一阵阵淡金的光芒荡漾于房间之中,梅丽莎的眼神有轻微涣散,但心中笼罩的乌云却在着阳光般温暖的光芒下被逐渐驱散,虽然仍能感受到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但那种颓废、消极的想法已经被处理妥当,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在梅丽莎的心灵岛屿上,身着朴素衣裙的奥黛丽.霍尔的身影悄然浮现,用变成金黄色的竖瞳审视着周遭的一切,确认没有隐患残留,也不存在非凡力量的干扰。 但她没有翻阅梅丽莎的记忆,认为那样的行为太过冒犯,不够尊重。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小小的心理暗示,让梅丽莎近期到访基金会的次数增多一些,奥黛丽准备借助接下来的几次会面,跟进关注梅丽莎的心理状态。 就这样,她们正常地聊着天,发散着话题,直到手上工作结束。梅丽莎告别基金会的众人,步行来到不远处的圣赛缪尔大教堂,于长椅上静静听着主教的布道,做了简单的弥撒,得到了进一步的放松。 接着她径直回到了家,和哥哥班森,嫂子露丝共进晚餐。同样黑发褐瞳,只是因为发际线后移而有些显老的班森询问梅丽莎晚归的原因,在知道是去教堂之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对于任何一个信徒来说,路过教堂没什么事进去听一两节布道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不过说着说着,梅丽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哥哥说:“晚一点我想去拜访一下隔壁的道格拉斯先生,他之前拜托我帮助维瑞蒂挑选合适的学校。” “哦,当然没问题。”班森摸了摸自己的宽阔的额头,笑呵呵地看向妹妹,“说实话,看到那孩子有点像看到小时候的你……嗯,既然答应了别人,认真去做就好。” 于是半小时后,刚刚到家不久的道格拉斯打开房门,有些讶然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梅丽莎。 ------------ 第90章 抱歉 切好柠檬片挤出汁水丢进红茶壶,再兑上温水冲泡的蜂蜜,简单粗暴的柠檬红茶被端进了会客室——按理说招待客人的茶水档次应该高一点,但道格拉斯是那种晚上喝了茶半夜就睡不着的体质,而且看起来梅丽莎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他就熟练地兑出了老少咸宜小甜水,甚至往里加了冰块。 百分百戏法大师纯手作冰块,毕竟没有冰箱。 道格拉斯把茶水端进屋之后倒水的工作被维瑞蒂抢了。 他家小姑娘对邻居家这位梅丽莎姐姐十分亲近,毕竟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上,梅丽莎都帮了她许多。 不过聊了几句之后,维瑞蒂也能敏锐感觉出,这次梅丽莎姐姐和自己聊天时似乎有些走神。 但房间里除了她们两人,就剩一个窝在安乐椅里默不作声喝着柠檬红茶的道格拉斯。 不是来找我,那就是……维瑞蒂如同罗塞尔发现了新大陆那般眼神一亮。 而关注着她们聊天内容的道格拉斯注意到维瑞蒂频频投来的视线,已经猜到了小朋友在八卦些什么,有些无奈地放下杯子,打算挽救一下自己的风评。 结果梅丽莎比他想象得还要直球,她略感抱歉地拍了拍维瑞蒂的手背,礼貌道:“不好意思维瑞蒂,虽然很想和你多聊一会儿,但今天我有些事情要请教道格拉斯先生。” 维瑞蒂毫不介意,反过来握住梅丽莎的双手摇了摇,十分认真地回应:“没关系的,既然你们有正事要做,那我就先回房间复习功课了!” 六月末是鲁恩诸多大学开始招生的时间,维瑞蒂虽然还有一年才能毕业,但她就读的护理技术学校最后一年是实习阶段,如果能完成升学,那么这一年时间完全可以节约下来。 虽然维瑞蒂今年开始复习的时间有些晚了,未必能取得理想的成绩,但道格拉斯还是鼓励她报名了几所可以通过考试入学的学院,去体验一下考场的氛围——简单来说就是模拟考。 在道格拉斯的大力支持和梅丽莎描述的大学生活的诱惑之下,维瑞蒂也终于将“考上大学”正式列入人生计划,更加刻苦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维瑞蒂离开前贴心地给两人又冲了一壶茶水,这壶蜂蜜加多了,稍微有些甜。道格拉斯尽着主人家的义务,帮梅丽莎续上一杯饮料,顺便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抱歉,家里没有准备什么招待人的点心。” 通常准备茶水点心以招待客人是女主人和女仆共同的工作,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原本托马斯夫妇雇佣了一个兼职打扫和做饭的女仆爱玛,道格拉斯和维瑞蒂搬进来后,维瑞蒂便教会了爱玛识字和读写,这足够使女仆小姐谋得一份更有价值的工作,前几天爱玛便正式提出辞职离开了。 不习惯被人伺候的道格拉斯对此颇有种放松的感觉,暂时没有雇佣新的仆人的打算。 虽然从长远来看,为了融入街区的氛围,一个或两个固定的仆人是中产家庭必要的配置,甚至大多数人会觉得为仆人提供工作岗位是一种社会责任,连打扫和下厨都自食其力只会被人指指点点评价为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但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点心之类的东西,不吃又不会死!因此道格拉斯道歉道得理直气壮,毫无心理负担。 梅丽莎当然也不在意这个。她用手将垂落的碎发拢到耳后,褐色明亮的眼眸中闪烁过真诚百倍的歉意:“不,我才是……冒昧拜访了您,我是来向您道谢的,道格拉斯先生。” 她和尤瓦尔平时根本不会去东区,即便与帮派发生了冲突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梅丽莎知道道格拉斯还需要时常出入东区,最有可能遭到报复。 再加上道格拉斯帮助她救下了站街女郎玛琳,梅丽莎觉得总该表达一下谢意,她能做的不多,也就是请老师出手一次打造些简单的非凡物品,想要询问一下道格拉斯有没有这类需求。 “用名字称呼我就好了。”道格拉斯挠了挠下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也没做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吧?不要多想,梅丽莎小姐,回去好好休息,把那些不愉快忘掉吧。” “……”梅丽莎接下来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噎在喉咙里,她有些不赞同地皱了下眉,觉得道格拉斯的说法有些不妥。 她斟酌着选择了婉转的说法发出疑问:“可是,现实不会因为我们的忽视而改变。” “准确来说,是现实不因为我们的情绪而改变……你和我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要因此负担太重。说实话,看到你来拜访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你会更加冲动、更加沮丧,以至于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比如自己尝试进入东区,拯救更多人之类的,那会非常危险。原谅我的直白,如果你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我都无法向班森先生解释。” 道格拉斯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地说道。 不过,看到梅丽莎的状态,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邻居小姐似乎已经把握住善良和愚蠢的界限,没有陷入消极之中。 听到解释,梅丽莎也理解了道格拉斯的担忧,随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只是说道:“在此之前,我得到了朋友的安慰。她告诉我,‘愿你在看清一切后,仍有热爱这个世界的勇气’。”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类似的话语,是来自罗塞尔大帝的哲学思考吗?” 尽管有语言不同带来了些许错乱感,但道格拉斯还是第一时间将这句话与穿越前那句互联网上火到飞起的某句名人名言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法国的罗曼罗兰说过的,“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不太清楚,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表述。”梅丽莎没有注意到道格拉斯神色的微妙变化,侧了下头,认真回想,“不过,奥黛丽小姐本身阅历就十分丰富,我更想相信这是奥黛丽小姐自己的感悟,她有过类似的经历。” 接着,她简单将奥黛丽的话语转述了出来。 嘶,结合那位小姐的经历来看倒是十分合理,但实在太耳熟了……道格拉斯听罢,一时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那位奥黛丽小姐结合自身情感抒发而出,还是由穿越者带来的。 他理智上不想否认人类的创造力,认为类似含义的句子在这个世界当然也可能出现,感情上又十分想要见见这位奥黛丽小姐进行最终确认,努力斟酌着言语试图让自己的打探不是那么突兀。 “……你有一位相当不错的朋友啊。”道格拉斯似是感慨似是称赞地叹了口气,对梅丽莎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老师有没有叮嘱过,对于非凡者而言,时刻注意心理状态是相当重要的事情,这能避免我们被非凡力量侵蚀。你的朋友,奥黛丽小姐,她的言论听起来十分专业,她是从事心理相关的职业么?” 从梅丽莎的描述中,他了解到那位奥黛丽小姐家境不错,才会在进行慈善事业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思考。而这个时代,那些富足家庭的女性通常会从事教师或心理医师等体面的工作,这样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 梅丽莎先是犹豫了一下回答问题是否会暴露奥黛丽小姐的隐私,很快又意识到慈善助学基金会的所有信息都是公开的,对于奥黛丽小姐来说,这些明面上的职务从来不属于隐私,反而是一位贵族小姐最好的名声,也便对道格拉斯作了简单说明。 奥黛丽.霍尔?那个在鲁恩金融界赫赫有名,贝克兰德银行最大股东,手握着鲁恩王国经济命脉的霍尔家族? 道格拉斯听了直接沉默,几乎打消了去接触对方的念头。 作为一个官方非凡者,他知道类似的实权贵族对非凡世界肯定有所了解,就算不愿冒风险服食魔药,也很有可能雇佣到非凡者对自身进行保护,或者直接从教会处获得一定庇佑。贸然接触并以穿越者的信息去试探奥黛丽,是有着相当风险的。 而随即,思维发散间,道格拉斯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那就是梅丽莎哪怕只有序列九,也是货真价实的非凡者,而且所处的是能够加强思考能力的途径。 这样一个非凡者,真的会那么容易被普通人的几句话安抚下负面情绪吗? 这位奥黛丽小姐似乎是霍尔家族最小的孩子,还是女性,不会继承太过重要的家族职务,因此有钱也有时间更有背景去接触非凡世界…… 呃,奥黛丽小姐不会自己就是“观众”途径的非凡者吧…… 道格拉斯神情微动,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把这种大胆推论告诉梅丽莎,只是又在闲聊中了解了些许慈善助学基金会的事情。 他最终的决定是自己去基金会外面远距离地观察一下。 如果奥黛丽小姐真的是“观众”,这样的观察是无法瞒过她的。 进一步推论,如果奥黛丽还是一位穿越者,肯定能通过各种细节确认道格拉斯与自身的共通之处;如果不是,那最多就是引起对方警惕,只要及时离开不采取更过激的行动,大概率会让她觉得只是遇到了其他野生非凡者而已。 至于奥黛丽小姐并非“观众”的情形,就更简单了。不过道格拉斯现在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复杂的、糟糕的方向设想,好提前做出应对的策略,不至于太过被动。 而聊着聊着,梅丽莎也终于想起自己拜访的主要目的,没有容许道格拉斯继续扯开话题,坚定地表达了想法:“无论如何,尤瓦尔和我的行为都给你添了麻烦。嗯,一直欠着别人的人情,不利于我保持心理健康。” 说着,她还现学现用地开了个玩笑。 不,只有尤瓦尔是个麻烦,你不算……道格拉斯见梅丽莎十分坚持,无奈地勾起嘴角,也退让了一步:“好吧,但你也知道我可以从教会借取封印物使用,目前没什么需求。等到我有需要的时候,一定会麻烦你帮我这个忙的,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有难处时能够第一时间想到我。” 除非梅丽莎的老师能掏出比“蠕动的饥饿”还强悍的非凡物品,否则道格拉斯觉得自己简直称得上无欲无求。 而且梅丽莎对维瑞蒂多有照顾,他还没来的及有所表示,能交上朋友之后也好相与。 话说到这里,梅丽莎的目的就初步达到了,她脸上露出十分纯粹欣喜的笑容,随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便礼貌起身告辞。 道格拉斯把人送出门外,目送梅丽莎不到半分钟就安然返回了隔壁的独栋建筑,关好门回过身,就看到维瑞蒂打开房间门探出小脑袋瓜在二楼回廊上向门边张望。 在被发现后,小姑娘努力扳正脸上的表情,可还是没能抑制住语气中的好奇和笑意:“也没有聊多久嘛。” “又没什么值得聊那么久的事。”道格拉斯抬头看着小姑娘,挑了下眉毛,“随便揣测别人可是相当失礼的哦。” 他倒是不担心维瑞蒂偷听到什么非凡相关的事情,“戏法大师”掌握着不错的幻术能力,他有所预料地提前掩盖了和梅丽莎谈话的声音,防备普通人是完全够用的。 “我知道……” 维瑞蒂瘪了瘪嘴,见到道格拉斯没有进一步谈论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又趴在回廊边向下看着自己的监护人,问道:“那,那道格拉斯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刚坐回安乐椅上打算消灭剩下茶水的道格拉斯咳嗽了两声,再次抬起头去,有些好笑又有些茫然:“没有,我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 同时他在心里接了一句,就算有兴趣,也有性趣,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个方式来实施啊! 然而对于这个答案,小姑娘似乎并不满意。她有些恹恹地咬着下唇,就这么和道格拉斯对视了片刻,才认真说道:“等我考上大学,就会住进学生宿舍,你就有时间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士了。” 道格拉斯听得眉头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意思是你考上大学就不要我了?” 维瑞蒂:“?” 这是什么让人脑子打结的思考角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本能地辩解一句,随即又看着道格拉斯的眼睛陷入沉默。 那双眼睛是她十分熟悉,又感到些许陌生的淡金色。 第一次与这双眼睛对视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她只记得那是灰蒙蒙雾蒙蒙的世界中唯一亮色的存在,只记得自己哭着伸出了手,疯狂在心底祈祷着有谁能够回应。 然后这片光亮就这样靠近,降临,长久地停驻。 以至于在察觉到这双眼睛开始望向更远的地方、望向她看不清方向的地方时,维瑞蒂本能地感到一种不安,却无法确认不安的源头。 她只能转向道格拉斯本人,想要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然后道格拉斯本人用那奇怪的脑回路击败了她。 维瑞蒂忽然被气得笑了出声,呲牙咧嘴地威胁道:“等我大学毕业,等我找到工作,等我能养活自己,我就不要你了。” “那也好。”看到维瑞蒂有自力更生的意识,道格拉斯欣慰地点点头,比划了个大拇指,“先以考上大学为重!想摆脱我还早得很呢。看完书早点睡,别太累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房间,坐于书桌前注视着被昏黄煤气灯光照亮的一本本摊开的书籍,一张张写满笔记的纸张,过了许久,才重新抓起暗红色的圆腹钢笔,重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更加认真,更加专注。 未来太遥远。但现在,她还是可以抓住的。 而在维瑞蒂看不到的地方,道格拉斯看着她的房门重新合拢,脸上笑容渐渐淡化,变得有些疲惫,有些无奈。 “抱歉,我真的想回家……” ------------ 第91章 他的名字 “……和亚当谈话过后,我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在太阳神光辉普照的年代,我曾遇到过一位自称‘萨满’的旅者。 “‘萨满’的衣着奇特,沉默寡言。我们曾经并行过一阵,直到巨人王庭近在眼前,‘萨满’忽然问我,是否想要得到一个预言。 “虽然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思绪,但我记得自己拒绝了他。‘萨满’没有纠缠,祝我接下来的旅途一路顺风后便离开了。 “于是我独自踏入巨人王庭谒见太阳神时,神凝视了我许久,询问我最近与何人见过面。 “我无法在祂面前隐瞒,将‘萨满’的事情和盘托出。 “太阳神听罢,将‘亚伯拉罕’这个姓氏赐予了我。 “而今天,在察觉到亚当有窥探我这段记忆的意向时,我感到十分新奇。 “虽然是阿蒙的亲兄弟,可祂甚少做出如此冒犯的事情。我甚至觉得,祂在有意引我回想,引我发问,借此确认某些事情。 “于是我问祂,可是要将我这光辉的姓氏收回? “啊,亚当看着你但不发一言时,祂那种清澈的眼神比阿蒙摆弄唯一性的样子更令人恼火。 “察觉到我的不悦,祂笑了一下,说这个姓氏在失落的文明中虽然高贵,但背后故事或许并不合我心意。 “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既然现在‘亚伯拉罕’属于我,它就不存在我之外的第二种诠释,过去的光辉是无法照耀今日的。 “听到回答,亚当只是将胸口悬挂的金色十字架放在唇边轻点了一下。观众和无面人真是同一级别的无趣啊,我无法从祂身上感受到丝毫波动。 “在这之后…… “……” 纤长手指搭于书页之上,停顿了许久,终究没有翻开下一篇章。随手从旁拿过一枚金色书签别好后,棕发披散,眼眸蔚蓝,神色疲倦慵懒的佛尔思.沃尔用最后的耐心将这本年代久远几近腐朽的笔记轻轻合拢,随后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向后仰去,瘫软在了宽大坐椅之中。 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按揉着酸胀的眼眶两侧,尚有一些后怕地环视四周,生怕偌大图书室的某个角落坐着一位神情温和眼神清澈的金发神父。 不过,当视线触及萦绕在自己身侧的淡淡灰白雾气之时,佛尔思心情又迅速安定下来,虔诚地低下头在心中赞美愚者。 若非提前请求了愚者先生的庇佑,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自己精神状态正常地去阅读“门先生”伯特利.亚伯拉罕遗留的笔记。 呃,似乎,似乎从以前开始,我就是得到愚者先生回应最多的那个塔罗会成员啊!最初的几次红月,我都能登上灰雾,面对面接受愚者先生的庇佑,不过后来就换成天使的庇佑了……佛尔思瞟了一眼红茶杯,令杯子自行漂浮而来凑到嘴边,几乎头也不抬地吞咽了几口保持着恰当温度的茶水,才露出缓和的表情,有了撑起身体端正坐好的力气。 阿蒙那不可言说的兄弟几乎算是门先生笔记里提到过的最无害的高位存在了,那些被亚伯拉罕家族封死保存的涉及星空知识的游记,佛尔思连触碰它们的勇气都欠缺,更不要说真的去阅读,决定将它们留到自己天使位格的时候再处理,而那至少是五六年后的事情。 书桌旁一人多高的华贵立式钟表摆锤轻颤发出悠扬嗡鸣声,稍事歇息的佛尔思起身,理了理因为长时间堆叠而产生褶皱的裙摆,缓步穿行于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柜之间。亚伯拉罕家族的藏书室规模甚至可以比肩特里尔的市立图书馆,不使用能力的话,要步行数分钟才能走到门边。 对于一位作家而言,这样设施完备的藏书室是相当珍贵而舒适的,因此佛尔思也乐得一次次用脚步切实地丈量它。只要是来到亚伯拉罕家族,她几乎就是呆在藏书室内完成愚者先生交予的两项任务——探寻第四纪历史和为格尔曼撰写传记——甚少干扰亚伯拉罕们的日常生活,除非有人想要在晋升时得到这位半神的庇佑。 为了彰显愚者先生的宽厚仁慈,这种请求佛尔思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当然偶尔她也会和年轻的亚伯拉罕们分享下午茶。 在饮食方面,用罗塞尔大帝的话来说,因蒂斯属实把鲁恩甩到了两百年开外…… 离开藏书室,顺着走廊向下,佛尔思来到了一个宽阔明亮的厅堂,这里的布置犹如教堂一般,尽头的墙壁上悬挂着由无瞳之眼和扭曲线条构成的愚者圣徽。此刻,有不少亚伯拉罕家族成员聚集于此,为身边还处于懵懂年龄的孩子讲述记载于“愚者”圣典中的故事。 见到佛尔思到来,他们纷纷起身,简单行礼致意后便带着孩子退出了祈祷厅。 按照约定,每月首个星期一的午后,这间祈祷厅是独属于佛尔思的。 她一度不太适应如此排场,毕竟只是参加塔罗会,在哪个房间都没有区别。不过亚伯拉罕长老会的成员们认为这样仪式化的行径有助于加深家族成员对于愚者的信仰,也能巩固佛尔思在家族中的地位,她也就接受了此种安排。 面对愚者圣徽而坐,佛尔思卡着时间低声诵念起愚者先生的尊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您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您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伴随着诵念,她的眼前骤然一花,深红的光芒潮水般凭空涌将她淹没。 再次睁眼,数根高耸的石柱支撑起极高的穹顶,仿若传说一般恢弘的神殿之中,厚重青铜长桌横摆,长桌左右一颗颗深红星辰闪烁,继而浮现出一个个熟悉身影。 佛尔思下意识点数了一下人数,确认没有任何人缺席。 紧接着,靠近上首的“正义”小姐一如往常地率先起身,带领所有人向空荡的高处致意后,这一次塔罗会才正式开始。 “星星”伦纳德和“月亮”埃姆林依旧在南大陆;“倒吊人”阿尔杰在弗萨克西部短暂停靠后再次踏上了探索迷雾海的旅途;“太阳”戴里克继续在罗斯德群岛掌管教会事务;“正义”奥黛丽在东切斯特郡的调查告一段落,已经返回贝克兰德…… 在佛尔思分享了部分源自“门先生”笔记的第四纪隐秘之后,她左手边的“隐者”嘉德丽雅便退了推鼻梁上装饰性的眼镜,沉声树说道:“神秘女王最近和我分享了一则情报: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不少掌握罗塞尔文字解读方法的人。” 众人立刻投来了略有惊愕的探寻目光,催促嘉德丽雅继续说下去。 在他们印象中,能够解读罗塞尔文字的只有“愚者”先生! 就连罗塞尔大帝的亲生女儿神秘女王,都不掌握类似的能力。 “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我的意思是,”顶着众人目光,早就震惊过一波的嘉德丽雅内心毫无波澜,平淡地继续陈述,“他们过往的经历都十分正常,没有需要特殊注意的地方,但就是在某一天后,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异样。神秘女王和他们中的一些建立了联系,得到的结论是那些人的灵魂被顶替了,那些掌握罗塞尔文字的人们自称从另一个世界到来。还有一点,他们对格尔曼.斯帕罗这个名字十分感兴趣。” “这……”奥黛丽沉吟着,竟有种儿时翻阅奇幻故事时惊讶与震撼交织的感受。 佛尔思更是在几秒钟之内,围绕着这些异世界的来客构思出了数个惊悚故事的开头,久违地思如泉涌,恨不得现在就拿出纸笔。 而长桌对面的伦纳德似是想起什么,轻咳了一声:“黑夜教会中有类似的案例,这些人大概是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然后被……被自称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补充而复活,行为性格与之前有较大差异,有几个因此被举报给教会的。” 他自己倒是早在去年就发现过这种情况,在老头的怂恿下向女神祈祷报告后,伦纳德也是特意关注了下教会内相关的信息,但得到的情报不是很多。 虽然一度认为这和“愚者”先生和克莱恩的沉睡有些关系,可伦纳德知晓的那几个案例都没有表现出能够阅读罗塞尔文字的能力,他也无法总结出规律,久而久之就因为工作繁重而将其抛到脑后,直到嘉德丽雅此刻提起。 埃姆林侧头看了红手套一眼,心说我怎么没听到过类似的事情? 始祖也没有给予启示…… 与他们相比,阿尔杰的眉头皱得更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戴里克来到外面世界只有一年多,对罗塞尔并无什么崇敬之情,只是知道“愚者”先生曾经收集过前者的日记。他倒是对所谓的“异世界”有一些想法:“这些人,会不会和我们一样,来自类似神弃之地等等被神力分割出去的地方?” 嘉德丽雅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应该可以排除,他们……他们描述的那个世界,并不存在神灵,也不存在非凡力量,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世界。” 塔罗会众人皆是哑口无言了片刻,先是下意识地去模拟一个神灵并不存在的世界,随后或是惊觉或是恐惧地停止了思考,下意识看向长桌那头空荡荡的高背椅,终止了自己的想法。 嘉德丽雅十分理解这种感受。从信件的交流之中,从那只言片语的描述之中,凭借着对对方的熟悉,她肯定神秘女王本人在和那些异界来客交际时也得到了不少震撼。 当然这些震撼中可能没什么比得上翻译完成后的罗塞尔日记……嘉德丽雅耐心等待同僚们回过神,才继续说道:“姑且称作这些人为’异界来客‘,他们大部分想要通过非凡的力量找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神秘女王则认为’异界来客‘的出现与’末日‘有着一定关联,打算暗中扶持他们成为一个新的隐秘组织,也方便进行控制,避免他们在探索神秘学时,招惹到邪异的存在。” 说着,她微微侧头,看向佛尔思:“而他们选择的地方是特里尔,准备借助罗塞尔的声名,尽可能寻找同伴。” 呃……佛尔思思绪迅速转动起来,既有着强烈的好奇,也有着对麻烦事下意识的抗拒。 但最终,她还是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工作?” “不用做太多,在特里尔帮助他们遮掩一些痕迹、定时观察相关人员的状态,能把握人员大致流向就好。鉴于他们对‘世界’先生很感兴趣,相关的情报是开放还是保密,由你来决定。那些人的资料稍后我会详细告诉你。” 说罢,嘉德丽雅表示自己已经说完。后一位的休于是将手撑在青铜长桌上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开口道:“根据情报,那位过造物主麾下的‘红天使’似乎出现在了弗萨克,魔女教派人员也有着向北方调动的趋势……” 待到塔罗会结束,佛尔思蔚蓝的眼眸眨动几下,看着身边的灰白雾气逐渐淡去溶解在空气之中,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默默梳理自己未来一个月的工作计划。 嗯,门先生笔记的阅读可以先放放,这太耗费精力了!除了“隐者”女士的请求之外,我还答应了休带她到地下特里尔看看,正好现在魔女教派把精力放在了弗萨克方面,一些地方的看守力度会有所减弱…… 佛尔思也是常驻特里尔后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下方还沉睡着第四纪图铎帝国的遗迹。考虑到图铎帝国的真神是“红祭司”,寻找其唯一性和序列一特性的下落又是愚者先生交给休的任务,两人其实早就尝试过一次对地下特里尔的探索,但意外的是魔女教派在特里尔的根系也十分发达,似乎在地下看守着什么东西。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首次探索的两人没有强行闯入,但在休得到魔女教派重心转移的情报之后,佛尔思觉得是时候开始第二次探索了。 至于她自己手头的工作,格尔曼传记的第一部体量已经足够,可以考虑收尾了。 因为准备写成一个系列的作品,佛尔思有意把控了篇幅长度,尽管如此,她觉得这也是自己写得最快的一部作品,满打满算从开篇到截稿也就八、九个月。 嗯,也就只有写“世界”先生,才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他的事迹,他的故事,每一个都十分精彩,有太多可以发散的部分…… 只不过,就我对特里尔流行文学作品的了解而言,等到格尔曼的传记出版,这里一定会流行开以他为主角的桃色故事,呃…… 想到这里,佛尔思的表情略显尴尬,默默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真的不是她对“世界”先生的描写有偏颇,只能怪“世界”先生本人就很有魅力! 而这种有魅力的人,在特里尔的地下文学市场特别特别受欢迎。 勉强说服了自己,她又坐在原地等待了片刻,直到灵界信使将嘉德丽雅的信件捎带而来,这里面正是她在塔罗会上提到的有关“异界来客”的情报。 刚打开看了第一行,佛尔思就眉头微皱,低声嘟哝:“怎么会有人给隐秘组织起名叫‘卷毛狒狒研究协会’……” 和塔罗会,和极光会,和摩斯苦修会这种有头有脸的隐秘组织比起来,卷毛狒狒研究会的名字由于太过朴实无华,反倒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令她有种无从评价的感觉。 也让佛尔思切实感受到了自身和那些“异界来客”在思维习惯上的差异。 她一边吐槽一边飞快地看完了情报,随手将其烧掉后,决定回房间稍作休息,晚上再按照联络方式与卷毛狒狒研究会的成员们进行接触。 隐秘组织都是晚上才碰头的,这很合理! …… 贝克兰德,佩斯菲尔街,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斜对面的咖啡店内,道格拉斯尝了一口咖啡,终究还是撇撇嘴放下了杯子。 他还是没能习惯这种又苦又酸的饮料。 今天下午他没有排班。最近教会的工作重心放到了建立制药厂方面,而之前拜血教、魔女惹出来的事件之后各大教会又惯性地扫荡了一波地下市场,导致最近隐秘组织都比较安分,没有什么严重的非凡事故发生。 这让刚刚拿到编制不久的道格拉斯乐得偷闲,趁着时间充裕便按照之前的想法来到基金会附近打算观察一下奥黛丽.霍尔小姐。 一心二用地翻动着报纸上的投资广告,道格拉斯用余光关注着基金会门口的动静,在三点过半的时候注意到一抹亮眼的金色。他将报纸放平了些,视线越过纸张上沿看去。 那是一位金发柔顺、个子高挑的少女,她的眼眸碧绿,容貌十分出众,却又不会令人感到锋利,整个人身周洋溢着随和而亲切的氛围。 这让道格拉斯视线很难控制地在对方身上停留了数秒,才缓缓移开。 真是挑不出缺点的样貌啊……在报纸上见到过关于奥黛丽.霍尔的描述,道格拉斯有把握确认刚才走出的就是那位奥黛丽小姐本人。他一边感慨着人和人的察觉为什么会如此之大,一边在集中注意力观察,发现奥黛丽没有乘坐私家马车,而是从不远处的停车坪取出一辆自行车,轻松地蹬着车离开了。 自行车……你一个伯爵的女儿骑自行车出行,会不会太环保了? 道格拉斯咂了咂嘴,没有试图跟上,因为他注意到了一点点违和之处。 整条街道上人来人往,居然没有人对奥黛丽这样容貌昳丽的少女产生特殊的关注,产生时间过长的注视! 这一条街的人总不可能都是瞎子,总不可能每天都能见到这个级别的美女。 欣赏美丽是不分性别的事,女性对这种天生丽质都很难抗拒,更不要说男性了,这样擦肩而过的时刻,忍不住多看一两眼是相当正常的。 奥黛丽小姐本人有很大可能是非凡者啊! 而且,这不像是“观众”的表现,也许对方已经达到了序列八或者更高。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嗯,刚刚我的表现在这么多“有眼无珠”的路人衬托之下已经够显眼了……道格拉斯稳坐不动,手中报纸又翻过一页。 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身后的卡座传来一道分不出年龄层次的柔和女声:“您是在找我吗?” 道格拉斯本能地想要回过头去,但仅仅是将脸侧过去几分便停止了动作,甚至连看向玻璃窗的视线都收了回来。 虽然这些动作并非发自本心,可道格拉斯也没有产生任何抗拒之情,仿佛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会比我想象得序列还要高吧……他心情平和地腹诽着,同时低声回应:“在不知道您的名字的情况下,我只能回答:也许是。” “如果不是呢?”那女声并未因他不正经的回答而生气,反而颇为好奇地反问。 道格拉斯笑了一下,抬手向外指了指。 那里是黑夜教会的圣塞缪尔教堂。 身后声音沉默了几秒,而后含着笑意响了起来:“好吧,先生,您可以回过头来了。” “还是算了。”这次道格拉斯主动拒绝,一部分是出于对可能比自己序列更高存在的尊重,另一部分是基础的神秘学知识告诉他面对面更容易受到精神方面的催眠和干扰,“我只是从朋友那里听到了些在意的事情,想要更进一步了解,但缺乏合适的接触方式。” “我明白。那么,您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愿你在看清一切后,仍然有热爱这个世界的勇气’这句话的来历。” 又是过了片刻,那声音才带着某种回忆的感觉,悠然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祝福。当然,在开解梅丽莎时,我对他的话做了一些改动。” 道格拉斯捏着报纸的手收紧些许,低声问:“我想……了解一下您的那个朋友。” “这取决于你想了解他哪个方面。”那女声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拒绝回答或结束谈话的意思,“首先,他的名字是格尔曼.斯帕罗。” ------------ 第92章 巧合 格尔曼.斯帕罗? 又是格尔曼.斯帕罗! 道格拉斯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本能地开始思考如何掩盖自己询问这个问题的真正目的。 随后,他又意识到和自己对话的是位“观众”,不出意外的话,刚才这番心理活动都被对方捕捉到了。 “'观众'真麻烦啊……”他毫不掩饰地感叹一声,随后好奇道,“以你的身份怎么会认识格尔曼?他可是个危险的家伙。” 格尔曼可是上过官方通缉令的冒险家——他模糊记得针对格尔曼的悬赏金一度达到了上万金镑! 虽然现在通缉令好像被撤下去了,但足以说明此人在官方看来是相当危险的。 以奥黛丽.霍尔的家境,就算去到海上旅行,也必然能够包下整艘船,能够雇佣合法的非凡保护者,理论上很难见到格尔曼。 “听起来,你对他很熟悉?” 对方语带笑意地反问。 “我有个在迷雾海当过海盗猎人、和格尔曼打过交道的朋友。”道格拉斯以陈述的语气说道。 他这个货真价实的朋友名叫安德森.胡德。 说罢,道格拉斯未等待对方回应,主动抛出了问题:“格尔曼.斯帕罗是否还有其他的身份、其他的名字?” “有。”对方简单地吐出一个单词,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道格拉斯并不觉得意外,平和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格尔曼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他当面确认一些事情。” 在他说话的同时,正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金发碧眼的奥黛丽.霍尔正身体微侧,单手托腮,认真地看向道格拉斯。 另一边,代替她进行交流的苏茜张开嘴巴,震动空气,发出甜美的声音:“作为格尔曼先生的朋友,我不会随意泄露他的信息,除非你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理由是他这名字起得太显眼,做人又太嚣张,太容易让我产生联想,联想到地球上的事情……这种理由谁也说服不了吧!道格拉斯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试图编造故事糊弄对方,退而求其次道:“如果仅仅写一张字条,拜托你传达给他呢?” 在奥黛丽的授意下,金毛大狗摇着尾巴回应:“这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寻找一些宣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宣称自己能够解读罗塞尔文字的人。” 在这个瞬间,奥黛丽毫无疑问看到道格拉斯微微放大的瞳孔、略有抽动又强压下的嘴角;看到对方身体一下子紧绷前倾,表现出了明显的攻击性;看到他下意识将手移向隐藏在腰侧的枪袋,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而在虚幻的潜意识大海中,奥黛丽的身影漂浮在高远的天际之上,她神色冷静而淡漠,瞳孔逐渐变窄变尖。 在一位“织梦者”悄然的编织下,属于道格拉斯的心灵岛屿周围,浪涛逐渐汹涌、逐渐翻腾,仿佛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数米高的浪头重重拍击着心灵岛屿,溅起层层白色泡沫,这些泡沫簇拥在一起折射光辉,折射出一幅幅虚幻的画面。 这些画面中,道格拉斯或是和人相谈甚欢,或是独自穿行于人群之中,或是带上兜帽置身于地下聚会,或是举起手枪冷静注视前方扣下扳机。 奥黛丽在这些画面中分辨出了东区逼仄肮脏的街道,分辨出了墙面金黄的丰收教堂,分辨出了不少属于贝克兰德这座城市的特征。 她还看到,某些被有意识掩藏在深处的画面中,道格拉斯曾经和魔女达成交易,曾经试图从教会之外的地方寻求晋升。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但他还是对这段记忆有着刻意的回避。 呼……大致掌握状况后,奥黛丽抬起双手,隔空轻抚过浩瀚的潜意识大海,让那些被激起的波浪乖巧低伏,恢复平静。 她简单利用自身“操控梦境”的力量让道格拉斯在被点破秘密心理动摇的情况下,暴露出了许多记忆和想法,这并不会在心灵岛屿上留下痕迹,现实中也很难被察觉——人作为一种经验动物,在面对危险时下意识调取过去类似的经历并做出类似的选择是十分正常的。 借此,奥黛丽轻易掌握了道格拉斯的人格画像。 有一定蔑视世俗、蔑视规则的倾向,这来自于非凡者或多或少会有的优越感;在于人交际方面没有障碍,社会关系却相当单纯,这符合一个“异世来客”不愿过深涉世的心理状态;在寻求力量方面愿意冒险,但摆脱不了源于自身的负罪感,才会下意识遗忘、掩盖自己“错误”的选择和经历…… 嗯,面对“威胁”,他虽然产生了攻击性,产生了不好的念头,但理智明显能够克制冲动…… 奥黛丽轻轻点了下头,悄然脱离了潜意识大海。 在她对面的道格拉斯却是因为潜意识被刺激而皱着眉按了下额角,表情隐隐有着不安和焦虑。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思考不太受控,又觉得自己仿佛遗忘了什么。 但道格拉斯没有忘记,那位一语道破天机的“观众”小姐还坐在自己身后。 他揩去额头冷汗,没有再插科打诨,声音沉着道:“……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知道。” 那甜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真的?你要是早就知道,就该是你找我,而不是我找你了…… 尽管紧张,道格拉斯心中还是有类似的想法一闪而过,觉得对方是依仗非凡能力,才窥探到了自己的秘密,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上一个追逐我这种人的隐秘组织是拜血教。”心里吐槽着,他嘴上也没有停,重重地点了一句。 “相信我,道格拉斯先生,如果我和拜血教同流合污,我们不会有平等对话的机会。” 观众小姐倒也不恼,平和解释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们似乎都对格尔曼先生有着非常强烈的兴趣,可以告诉我其中原因吗?” “某些名词、有些事物、某些行为,只有我们才懂得真正的含义,格尔曼.斯帕罗符合了其中部分标准。” “那些事物都与罗塞尔大帝有关?” “可以这样理解。”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啊……旁听着对话的奥黛丽手指轻轻敲着坐椅扶手,发现道格拉斯在应用一些技巧来规避自己的问题,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到了可以直接窥探他人心灵的层次,这些言语上的技巧几乎不会起作用。 苏茜则根据奥黛丽的意思,和道格拉斯十分“坦诚”地聊了起来。 它提到“自己”是从其他身份开始认识格尔曼的,并且和格尔曼一起经历了许多冒险,有着不错的关系。 “然而大概半年以前,格尔曼先生交代了一些事情后隐藏了自身踪迹,我和许多朋友都在寻找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接触到了一些与你境遇相同的人。”苏茜摇着尾巴,汪汪说道。 半年以前,时间倒是对上了……道格拉斯当即心念一动,隐约明白了对方愿意接触自己的用意。 作为朋友,在寻找不到格尔曼的情况下,尝试接触与格尔曼有关的存在以寻找更多线索,是很合理的一件事,而自己的特殊在“观众”面前又无法掩饰,让对方一下子抓到了关键。 而且从交流的过程来看,“观众”小姐的风格确实与拜血教不同,让他稍微放下了心。 这种程度的风险,道格拉斯可以接受。 “既然你也有寻找格尔曼先生的需求,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达成合作。你也知道,我明面上的身份有不方便出入的地方,有不方便干涉的事情……” 道格拉斯稍显斟酌过后,谨慎道:“你可以委托给我,但是否接下委托取决于我自己。” “没问题。”苏茜高兴地答应下来,同时,几张墨绿色的钞票无声无息出现在了道格拉斯面前的茶桌上,“我现在就有一个委托,它和你也有些关系。那天,你和梅丽莎帮助了一位少女并将她送上火车,后来这列火车发生了事故,你知道这件事吗?” 道格拉斯随意一扫桌上的钞票,发现那是五张十镑面值的,也就是整整五十镑,等于他一个半月的薪水…… 他盯着钞票看了几秒,才张了张嘴巴:“嗯,知道……据说,据说这里面有非凡力量的痕迹。” “是的,我的同伴经过占卜,看到了一个少女身上沾染血液,沿着盘旋向下的楼梯走入黑暗,慢慢变成白骨的画面。我从梅丽莎那里得到确认,占卜画面中的少女就是你们帮助过的站街女郎玛琳。” 在这方面有着不浅了解的道格拉斯听到对方的描述,皱起了眉头,试图做出解读:“这意味着……她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即将面临危险?” “占卜只是一种启示,并非万能。”甜美的声音先是温和提示了一句,随后语气严肃了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列车上的非凡事件和玛琳小姐有关,我希望你前往东区搜集相关的情报。报酬除了金钱之外,还有部分和格尔曼先生有关的情报,那五十镑是定金。如果在过程中遇到了无法抗衡的危险,可以中止调查,回来报告给我就可以。” 五十镑还只是定金……道格拉斯犹豫了一下,诚恳道:“这些钱可以让东区任何一个情报贩子优先处理你的诉求。” “我不希望普通人被卷入非凡的事件中。你在教会工作,应该明白这一点。” 听到对方这么说,道格拉斯也不再推脱,将那几张钞票抓起塞入口袋深处:“好吧,这个委托我接下了。我该怎么把情报给你?” 他本身对这件事情也有所关注,能多挣一份钱,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如果有想要汇报的事情,周一下午四点钟左右到这个咖啡馆来。如果情况紧急,就去基金会前台给我留言,我会看到的。” 说着说着,对方话音逐渐变淡,好像已经离开了。 道格拉斯闭上眼睛,通过冥想的方式排空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才霍然起身看向背后的座位,那里当然是空无一人。 他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黑曜石灵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做出占卜动作,转身结账离开了咖啡馆,顺着街道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圣塞缪尔教堂,于昏暗的祈祷大厅角落处耐心静坐。 而在咖啡馆中,金毛大狗蹲坐在奥黛丽身旁,一人一犬共同目送着道格拉斯走进圣塞缪尔教堂。 苏茜抬头看向奥黛丽,有些疑惑道:“奥黛丽,我们为什么不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和他交流?现在,他明显对我们有着提防,有着不信任。” 要不是结束前它刷了几个“安抚”与“暗示”,道格拉斯进去可能就不光静坐,而是直接掏出徽章跑到值夜者大本营当场举报自己遇到了野生的非凡者。 奥黛丽轻柔抚摸着苏茜的脑袋,轻声说道:“对待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方法。当你想结识朋友时,真诚是最好的见面礼;但只是想要掌握某个人,充分展现出自身的能力才是恰当的方法。” 金毛大狗脑袋歪向一边,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而奥黛丽也在思考。 刚刚结束塔罗会,刚刚从“隐者”小姐那里得知这一特殊群体的存在,就有一个主动找上自己的目标,这会不会太过巧合?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世界上也许只有“心灵巨龙”艾瑞霍格、赫密斯与造物主之子三者有能力做出这样令她毫无察觉的安排。 这三者中,又唯有那位造物主之子能够比肩“愚者”先生,其余两者若是做出干扰,做出安排,奥黛丽只需登上灰雾就有所察觉,无需太过忧虑。 若是造物主之子,考虑到祂曾与“愚者”先生既对抗、又合作的复杂关系,她同样不打算轻举妄动,打算先向“愚者”先生祈祷,得到启示,再考虑后续行动。 更何况,这些“异界来客”和“愚者”先生之间,似乎也有着关联。无论哪方将道格拉斯送到自己面前,背后的含义都值得审慎考量。 这些顾虑使得奥黛丽谨慎为上,没有过多地使用能力,没有真正踏上对方的心灵岛屿,只是做了些简单的引导,避免自己在不经意间遭受污染。 她也考虑过采用缓和的方式接触道格拉斯,可转念一想,在末日当前,自身和同伴都有着各自任务情况下,尽快得到明晰的事态才能做到合理分配精力,不耽误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且按照“隐者”小姐所述,这类“异界来客”更多集中于因蒂斯,道格拉斯一个人无法成为奥黛丽关注的重点。 因此,威慑是必要的,只有威慑,才能快速建立起相对稳定的关系,金钱和情报只是维护关系的手段。 但总之,这是一条引线,一个契机……为了唤醒“愚者”先生和“世界”先生,任何微小的可能性都值得尝试! 奥黛丽悠然起身,与苏茜一起缓步踱出咖啡店,如同一滴水溶入大海般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二十多分钟后,觉得时间已经足够的道格拉斯也离开了圣塞缪尔教堂,在夏日仍然明亮的黄昏中搭乘公共马车,来到了乔伍德区艾克堡街32号,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 这是他一开始加入教会时就肩负的长期任务——监视这些涉及神秘学知识的俱乐部或协会中有没有潜在的非凡者或邪教徒。 只不过,从上次拜血教和魔女联合搞事起这个任务就被暂停,后来道格拉斯又“在医院躺了两周”,前前后后算起来有大半个月没在协会露面,再不维持一下人际关系,这长期任务就快做不下去了。 向前台出示证明会员身份的徽章后,道格拉斯熟门熟路取了些杂志到休息室寻个舒服位置放下茶水,然后利用自身的非凡能力营造幻觉,溜达到其他会员身边听了听他们谈论的话题。 接着,他如法炮制地在观星室、会议室游荡一圈,确认没人在暗中讨论什么不该出现这里的内容。 由于是周一,来到协会的会员并不是很多,道格拉斯很快应付完工作,回到位置上放松自己的精神,并时不时摸摸口袋中那五张十镑面额的钞票。 这样的悠闲没能持续多久,一个头顶半高丝绸礼帽,身着黑色燕尾服,个头中等,鬓发棕黄的男士拎着拐杖步入休息室,在看到道格拉斯时愣了一下,随即挂起笑容大步走来。 “女神在上,我不是在做梦吧,看看谁来了!” “希望我的出现代表着一场好梦。” 道格拉斯放下手中的杂志,起身握住了对方的手,回应着这略带调侃的问候。 “哈哈,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你这种幽默!”来者摘下礼帽扣在胸前,笑呵呵地用力握了下道格拉斯的手。 嗯,这大概是因为其他人很难忍受你的话唠程度,愿意一直听你说话的也就只有我,而这是我的工作……道格拉斯笑容十分礼貌,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人的信息。 伊顿.伏格,在公学里担任数理教师,是个热情到一说话就很难停下来的人。 “被公司外派了几周。呼,说实话,尽管经常抱怨贝克兰德的天气、交通,可是一出去才知道,为什么贝克兰德能够成为北大陆最繁华的城市。” 两人坐下后,道格拉斯随意解释了一下自己许久不曾露面的理由。 在这里他的人设是外贸公司的职员。 “这就是罗塞尔大帝为什么会说‘旅行不过是从自己厌倦的地方到别人厌倦的地方’。”伊顿.伏格理了下鬓角的碎发,向后舒服地靠在软包座椅上,好奇问道,“不过,这下你是不是就有了假期,可以参与到夏令营中来了?” “是啊,作为出差的补偿,上司同意我将之前积攒的假期放在一起使用。” 俗称调休……道格拉斯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作为一个会费不算便宜的爱好者协会,这里每年六月末到七月初会组织起夏令营活动,带着会员们前往白崖镇,避开贝克兰德阴晴不定的天气和灰霾,去看一看真正晴朗的夜空。 像是这样的活动,教会肯定不会让道格拉斯休息摸鱼,他是必然得跟去的。 “太好了!”伊顿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便絮絮叨叨地和道格拉斯讲起夏令营的规模,继而延伸到他不在的时候协会中都发生了什么趣事。 虽然有些啰嗦,有些夸大,但没有卧底会拒绝一个事无巨细的小喇叭。 道格拉斯一边迎合,一边筛选其中值得关注的点,并注意到伊顿眼下有着淡淡青色,像是没有睡好。 于是在伊顿停下来喝着茶水润喉的时候,道格拉斯见缝插针地“关心”道:“作为教师,夏天也是个忙碌的季节吧,不仅要迎来考试,还要迎来毕业……” “啊,你说得没错,把那些大脑已经提前放假的孩子们按在教室里死记硬背,我想这对我们彼此都是种折磨。” 伊顿下意识地摸了下眼下的暗沉,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有些心虚紧张似的向四周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低声道:“不过,损害我容貌的不仅仅是工作,还有一些不错的、美妙的梦境。” ------------ 第93章 (上) “那种温柔,那种体贴,即使是梦境也令人很难拒绝……” 伊顿说着说着,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老兄,你这梦,它正经吗?道格拉斯暗自腹诽,默默叩开灵视,观察伊顿的气场颜色。 在灵视视角下,伊顿气场外层的以太体笼罩着比较均匀的白色,手脚、脑部、内脏等地方有各自不同的色彩呈现,薄厚不一;更深层的星灵体则以洋溢的红色为主导,掺杂着快乐外向的黄色、温暖满足的橙色…… “玄学”地判断了一下后,道格拉斯只看到了他躯体上的疲倦和精神上的小小亢奋,认为这没什么问题,因为伊顿作为二十五六岁而没有伴侣的单身人士,偶尔做些梦也很正常。 “这或许预示着你应该寻找心仪的女士组建家庭了。”他看了一眼伊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后者立刻小幅度地摇起头来,坚决道:“不不,婚姻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双方都具备不错的经济基础,需要两者都拥有充足的耐心和责任感,需要长久的考察和坚持。我想,我还没有做好和一位女士共度一生的准备。” 这就是你做那种梦的理由?道格拉斯咧了下嘴,诚恳告诫:“还需要健康的身体。” “当然。”伊顿下意识赞同了一句,随后感觉哪里不对,忍不住看了道格拉斯一眼,见后者神色正常关切,就默默把疑问咽了下去,转而开始展望放暑假的美好生活。 作为公学教师,他的暑假可以从六月中旬一直放到八月初。这听得道格拉斯又是怀念,又是羡慕。 作为非凡者,作为“公职人员”,他没有固定假期,每周一次的轮休还需要和好同事们商量着来,长假更是不存在的东西。 嗯,等到接管了极光会的分部,别说放假了,睡眠能不能足够都是问题!想到这里道格拉斯顿时有种笑不出来的感觉,只得发挥自己的长处,听伊顿描述白崖镇那充满乡村风情的景色。 白崖镇在贝克兰德以东以南,有着较为平缓的山地草场,有着蜿蜒河水和优美落日,有着曲折崎岖的海岸线和礁石嶙峋的峡湾和独具特色的白垩色悬崖。旅客可以漫步于深绿色的原野之中眺望被晚霞渲染成茜色的古老崖壁,摇摆的草尖拂过手掌,涌动的涛声灌满耳朵,身心皆会得到充分放松,忘却一切烦恼与压力。 那里的地貌和海岸决定了近岸吃水太浅,无法容纳大船,耕地也较少,因而在历史上一直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除了走私贩外甚少有外来者光顾。 直到蒸汽列车的出现和广泛建设使得人们有机会走出自己的家乡,旅游业也因此逐渐兴盛,成为中产阶级家庭追求的“体面”之一,白崖镇也就凭着不错的自然风光和临近首都、物美价廉的优势,成为了热门的旅游景点。 其实,也挺适合养老的……听着听着,道格拉斯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现在鲁恩虽然有着退休年金等概念,但实行范围局限于部分政府和军队部门,没有普及。中产阶级也几乎没有储蓄的概念,除非家庭成员准备成婚积攒家底。很多人为养老做的准备就是买几份保险、买一些国家债券——得益于罗塞尔的“创造”与宣扬,这些金融行业直到如今都发展蓬勃。 至于“养老”的概念更是模糊。社会文化鼓励家庭承担养老责任的同时,很多福利设施,很多生活需求,其实都被教会下的福利院救济院等等机构实现了,很难操作。 于是这念头转过一圈后,又被道格拉斯遗憾放下,觉得在这方面投资的余地很小,而且前期投入、后期维护成本都太过高昂。 虽然眼下不怎么缺钱,但最近他投资点什么来赚钱的想法越来越旺盛。不过对于一个资金不充裕的上辈子文科学生来说,找到合适的投资方向有亿点点难度。 一边闲聊,一边翻阅杂志补充知识,在协会度过了悠闲的两个小时后,道格拉斯登上公共马车,熟门熟路地回到了东区。 在车上,他不引人瞩目地摸出黑曜石灵摆,以“今晚前往东区有很大风险”为语句占卜,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占卜不是万能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虽然不觉得辉利党有闲心专门报复自己,但黑帮这种靠脸面吃饭的行业,多少还是会挂个悬赏什么的权作威胁,因此道格拉斯还是采取了从心的态度,有意贴着建筑外侧和墙面行走。 这样就算几把枪齐射,也足够他做出反应,依靠穿墙直接阻隔攻击。 至于会暴露自己的非凡能力?道格拉斯毫不在乎,教会方面虽然有保密协议,但紧急情况下显然可以通融,而他自己还暗中策划着怎么公开非凡呢,多几个人见识到非凡能力,他还能少费点劲。 一路溜达到熟悉的酒吧,甫一进门道格拉斯就察觉到有不少人向自己投来了目光。他的脚步没有停顿,一边悠然环视四周一边走向吧台位置。 看到他有恃无恐的态度,有些人收回了视线,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啤酒或纸牌,也有些人默默将手按在了腰间,摩挲着枪械或刀具。 站立于酒吧门旁与角落负责看场子的保镖则比他们更显紧张,生怕闹出什么乱子。 死在街上随便哪个肮脏发臭的角落是没人管的,但酒吧这种公开营业以交流信息为主的场所向来不欢迎械斗。毕竟黑帮成员、犯罪分子和赏金猎人成天都在这里出入,今天小打小闹明天大打大闹,不说如何影响营业和名声,光是收拾卫生就够麻烦的。 吧台后的酒保看着道格拉斯走上前来,放下了手中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用眼神询问他需要什么。 “南威尔啤酒。”道格拉斯摸出几枚硬币令其叮叮当当落在吧台上,随后又是押上两张皱巴巴的一苏勒纸币,有些好奇地问,“我的赏金能有多少?” “五镑。”酒保拧开龙头斟满一杯泛起厚厚泡沫的啤酒,推到他面前,惜字如金地回答。 后者很是大声地叹了口气:“不够高啊……” 坐在吧台附近的酒客装作没听到般各做各的事,没人搭话。 啜饮了两口啤酒,道格拉斯用手背抹去唇上沾染泡沫,对酒保说道:“辉利党负责工厂区那片棚屋的头目是谁?我要知道他经常出现的地方。” 酒保缓缓摇头。 “……你这样真的能把酒卖出去?”道格拉斯打量了他两眼,诚恳发问。 一般来说,在吧台接待客人的酒保都会活泼、话多一些,好赚取卖酒的提成和小费。 酒保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能卖出去什么酒只取决于他们口袋里有多少钱。” 好吧……道格拉斯不再向这个闷葫芦搭话,转身酒端着杯子扎进人群认真寻找着,很快看到一个脸长如马,肤色偏深,有着明显高原人特征的男人坐在牌桌旁,这人暴露在外的胳膊和脸部长着斑斑点点的红色疱疹。 那是长期出入风俗场所不可避免染上的毛病,只是看上一眼,就令道格拉斯感到十分恶心。 他端着酒杯向马脸男人走去,后者正骂骂咧咧往桌上摔牌,见到道格拉斯靠近,随口说道:“你找辉利党干什么?老实呆几天吧,毕竟想赚笔快钱的家伙可太多了。” “有别的事。”道格拉斯有些嫌弃地把自己酒杯撂在远处,“你告诉我哪儿能找到人就行了。” “歪鼻子罗恩还能去哪儿,去女人被窝里找呗!妈的,什么烂牌……” 马脸男人说着说着眼看这局牌要输了,烦躁地拍起桌子,一边拢牌一边转头看向道格拉斯,示意他也来玩儿。 都输成这样了,谁给你的勇气和“戏法大师”打牌?道格拉斯摇摇头,花钱从马脸男人那里要到了辉利党头目歪鼻子罗恩平常出入的场所和包养情妇的公寓地址。 他起身离开时,马脸男人在后面叫道:“喂,你的酒!” “送你了。”光是看着那家伙就觉得倒胃口,道格拉斯根本没有把酒喝完的欲望。 逆着人群走出酒馆,道格拉斯先是绕了两圈甩掉跟出来想要赚五镑外快的小尾巴们,根据情报来到了一家名叫“小夜莺”的合法妓院,这属于辉利党经营的中高档次场所。 ------------ 第93章 (下) 虽然歪鼻子罗恩掌管的棚户区看起来很是廉价,但他头目的地位其实来源于放高利贷的生意。 那些经常光顾他手下站街女郎的工人一旦因为生病、事故等等因素急需用钱就会被罗恩盯上,利滚利后他们很快就能在棚户区见到自己的妻子,见到自己的孩子。除此之外罗恩还与很多工厂、很多介绍工作的中介有所往来,这为他哄骗年纪尚小的童工或下岗女工,给“小夜莺”这类场所输送血液提供了很多便利。 因此虽然不直接经营“小夜莺”,但罗恩来到这里就像回家一样自然,每次都会充分地享受一番。 而之前帮助站街女郎玛琳,询问对方的家庭情况时,玛琳提到过她原本是被同乡人介绍来贝克兰德打工,但很快就失业了,继而在一次次寻找工作的过程中被罗恩所骗,沦为了站街女郎。 当得知玛琳与非凡事件产生联系之时,道格拉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玛琳会不会回到贝克兰德,借助非凡力量报复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 这既符合很多人得到强大力量时的心态,也符合奥黛丽小姐描述的占卜画面中,玛琳身染血迹,走向黑暗的象征。 考虑到列车脱轨事件中许多乘客出现了不必要的过度恐慌,道格拉斯也强烈怀疑玛琳是被能够操控人情绪的“恶魔”途径引诱而接触非凡。而“恶魔”途径对引人堕落这种事向来十分感兴趣,诱发玛琳复仇欲望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玛琳选择报复,那么罗恩显然会是相当受重视的目标。 其次则会是那天道格拉斯见过的欺骗玛琳感情的工人,是日常管教站街女郎的老鸨,是经常在她们身上宣泄暴力的打手等等。 这些次要目标要么难以寻找,要么数目过多随机性过强,都不适合跟踪与监控,因此道格拉斯选择直接盯住罗恩。 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毕竟他对玛琳的了解相当有限,无法确定玛琳是会从不起眼的容易下手的对象开始,还是会从仇恨最高的目标开始,就算是占卜也得不出结果。 所以,道格拉斯此刻并不急切,考虑到自己在辉利党那边价值五镑,他花了些时间改变装束,改变发型,用化妆品掩盖掉脸上的疤痕,扣上了一顶帽檐很低的鸭舌帽。 他伪装的手段不够精妙,好在自身还有着制造幻觉的能力辅助,普通人很难看出破绽,足够他混进“小夜莺”中观察罗恩。 做好准备后,道格拉斯自然地跟随其他客人一同进入“小夜莺”,看到了内部模仿因蒂斯风格的以金色为主的华丽装潢,看到了于昏暗灯光下一对对动作暧昧舞动着的男女,看到了卡座中或大胆或清纯的女孩们围绕在客人身边斟酒,看到了箭在弦上急着寻找空房间的人们。 整个大厅因为窗户被厚重帘子完全遮挡而显得昏暗而闷热,浓烈的脂粉香气下掩盖着酒味烟味汗味乃至其他奇怪的气味,让人头脑有些昏沉。 道格拉斯抑制住想要揉一揉鼻子打个喷嚏的冲动,装作在舞池内寻找心仪对象的样子徘徊,逐渐接近了大厅深处。 那里的布置类似半开放的包厢,从桌上酒水的档次就能看出消费水平的提升,后方小舞台上还表演着十分热烈的节目助兴。 忍着不适感观察了半晌后,道格拉斯分辨出了罗恩——正如绰号一般,这位黑帮头目的鼻梁整个歪曲,周围留有缝合的痕迹,让人联想到他的鼻子是不是被人砍掉后重新接上的。 眼下罗恩正左搂右抱,腿边还跪着一位埋头伺候他的短发女性。 这让道格拉斯猛地移开视线,转而用余光关注罗恩的动向。 他注意到罗恩身边还坐着一个黑色燕尾服,打扮得像是舞厅经理的人,应该也是辉利党的头目之一。两人所坐的位置外围,十几个保镖面朝外保持警戒,他们腰间都有明晃晃的枪械露出。 除非有着特殊的能力,否则低序列的非凡者很难直接闯入啊!或者说,闯入了也无法轻易脱身……道格拉斯习惯性地以自身为基准评估了一下进去刺杀的难度。 包厢周围缺乏掩体,地形也没有复杂到可以与十几个枪手周旋,就算是挟持人质的也无法保障后背的安全,造雾术、闪光术等小法术不耽误枪手一轮齐射的火力覆盖。 他制造幻觉的能力也有局限,最多干扰他人的视觉,无法掩盖过大的动静或者血腥气味。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莽上去……不对,为什么提到刺杀我的第一想法就是莽?在舞池转悠了半天的道格拉斯转移阵地到了摆放在边角提供酒水食物的长桌边,目光游离于场内,深刻反思着。 一定是之前在弗萨克被那帮猎人带跑偏了,嗯。 刺杀这种人的最好场所,应该是床上吧…… 对于正常人来说武器藏在哪里是个大问题,可不少非凡者徒手拧断骨头还是相当轻松的。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一点也不体面地从裤兜里掏出怀表,看到时针还没有越过数字八,这意味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准备再等一个小时左右,看看罗恩上楼快活时是否有固定的房间,以及这家伙挑选床伴的口味,好在未来缩小寻人的范围。 到那时大多数决定过夜的客人应该已经开始床上运动,他再这么晃来晃去会十分显眼,十分异常。 就这样在昏暗大厅中不断转移位置徘徊了四十多分钟后,道格拉斯终于看到罗恩起身。此刻除了跟随的几名保镖之外,他还带着两个妓女,其中一个是早些时候服侍过他的短发女性。 他们并没有像普通客人那样前往二楼三楼,而是向后台方向走去,看起来是有专门的房间可以使用。 趁着还有时间,道格拉斯随意抓了几杯酒洒在身上,随后佯装喝醉跌跌撞撞靠向被簇拥的罗恩。在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保镖就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粗鲁地推搡着:“滚远点,别挡路!” 道格拉斯被推得脚步趔趄,如梦初醒般抬起“沉重”的脑袋张望,随后就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地,疼得“唉哟”一声。 保镖踢了他一脚,见道格拉斯抱住脑袋没有反抗的意思,也就不再搭理,跟上了同伴们。罗恩更是不在意这种插曲,他正忙着用手掌丈量怀中女人身体。 而在他们身后低着头缓慢站起的道格拉斯此刻心情则是又疑惑又震惊。 借着刚刚的机会想要记住罗恩喜好什么类型的女人时,他看到了那个短发妓女的模样。 除了头发的长短和颜色外,她长相与玛琳有八九分相似! 之所以不作百分百肯定,一是道格拉斯知道自己轻微脸盲容易认错人,二是他记得送玛琳离开时她的脸上青青紫紫很多瘀伤,很难几天之内消退。 如果那真的是玛琳,她行动的大胆与快速远远超出了道格拉斯的预期。 必须确认一下……看着罗恩的身影消失在有不少辉利党成员把守、进出的内部通道中,道格拉斯没有冒进,先是大致确认了一下建筑的布局,最后进入和通道位于同侧的盥洗室,独自占据一个隔间尝试占卜。 与此同时,歪鼻子罗恩吩咐保镖检查完房间一个个退出房门在外等待——他虽然性格粗俗,但还没扭曲到请人围观自己进行床上运动的程度。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罗恩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那宽大的床铺:“把你们的本事全都拿出来好好伺候老子一晚上,不比在外场被十几个人好得多?” 他话语中隐含威胁,让两个妓女立刻凑上前来帮助罗恩脱去衣服,用曲线优美的丰满摩擦着他。 声色犬马放纵了许多年的罗恩没能马上起来,他岔开腿示意短发妓女过来服务。刚刚她柔软的嘴唇给罗恩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把脑袋枕在另一个妓女的胸前等待雄风昂扬的时刻,却看到短发妓女虽然俯下了身,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抬头看了过来。 罗恩皱了下眉头,挺动胯部催促道:“愣着干什么!” 短发妓女冲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十分开心,十分真挚。罗恩有些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着她张开嘴巴,看着她脸颊肌肉一下子绷紧,看着她洁白牙齿用力合拢,看着血液飞溅而出,转眼蔓延出大片大片刺目的红色。 罗恩瞳孔圆睁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超出阈值的痛苦顷刻便击溃了语言系统,令他如同被甩至岸上无法呼吸的鱼,肌肉阵阵痉挛抽搐着弓起身体无声尖叫。 在他被生理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中,短发妓女吐出血肉模糊的肉块,睁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惨状。 她此刻的表情像个美梦成真的孩子一般,绚烂而满足。 ------------ 第94章 弱者 眼看看到玛琳一口从罗恩的身上咬下一块肉,鲜血四溅,另一个妓女安妮斯当即愣住,双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嘴巴一点点张大,本能地就要尖叫起来。 玛琳随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恶意地说道:“别出声!” 在这个瞬间,口唇之间满是血液、表情并无惶恐反而十分愉快的玛琳在安妮斯看来就如同那些传说故事中的女妖或恶魔,比外面那些黑帮恶棍还要令她害怕、令她恐惧。安妮斯颤栗着抬起手紧紧捂住了嘴巴不断点头,并蹬踹着双腿甩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罗恩,靠在床头旁边努力地缩紧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安妮斯没有捣乱的意思,玛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罗恩身上。要害部位被重创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完全无法直起身体。 玛琳呸呸两下将血与唾液的混合物吐到罗恩身上,嫌弃地骂了一句:“脏东西!” 她抓过自己和安妮斯褪下的几件轻薄衣物和那块被自己咬掉的器官,将它们一共胡乱塞入罗恩半张着淌着口水的嘴里,彻底堵住对方的声音。随后玛琳十分轻易地将这个比自己重一倍的男人丢到地上,用脚踩住罗恩的后背,两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向上拉扯! 轻微的“嘎嘣”声中,罗恩手臂与肩膀之间顿时出现一个奇怪的弧度,代表着骨头脱臼。玛琳如法炮制,又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卸下了他另一边手臂和膝盖关节。 在这个过程中,罗恩略有清醒,却提不起一点力量反抗,只能发出含混叫声。 他的脑子还相当胡乱,几乎被疼痛冲击到昏厥,又因为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而保持着几分清醒几分血性,因此产生的熊熊怒火令罗恩艰难地保持着少许思考能力。 自从做上了皮肉生意以来,罗恩的脑海中就不存在“女人”这个概念,他所认识的女人不过是一具又一具肉体,一个又一个商品,不过是始终匍匐在他脚下或者身下可以随意处置的不值钱的东西。即便是偶尔见到几个不识趣的刚烈的女人,也只需要一些暴力、一些折磨、一些药物就可以轻松驯服。 罗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商品”居然会跳起来咬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肾上腺素发挥了作用开始淡化他所感受到的疼痛。罗恩没有犹豫,就要用额头重重撞击地面发出声音,吸引外面的手下敲门询问。 只要他迟迟没有作答,手下肯定会发现不对! 然而,罗恩刚要努力制造一些明显的动静,玛琳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踩住了罗恩的脑袋,一边嘟哝着“差点忘记了”,一边扯下床单,轻易用手将柔韧的布料撕成布条,用它们一圈一圈地缠住了罗恩的脑袋,令他看起来像个滑稽又做工敷衍的粗糙布偶。 在层层织物的包裹下,别说撞击地板发出声音了,罗恩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双臂与双腿角度奇怪地耷拉在一边抽动,屡屡试图挪动又屡屡失败。 而玛琳则直起身体,认真回想了一下义父告诉她的步骤,觉得再无遗漏了。 只要确保这个人不能动、不能出声,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玛琳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起来。 与此同时,面对着门扉靠在墙壁上看守的帮派成员打了个哈欠。 在自家的地盘上,罗恩不会要求手下都守在外面,所以现在走廊里只有他一个抽到签的倒霉蛋在看守,其他人则在不远处的大厅内打牌喝酒尽情放松,未关严的门扉使得一阵阵呼喝和叫骂声清晰可闻。 帮派成员羡慕地侧过头向漏出暖黄色灯光的门扉,想象着黑麦啤酒和牛肉馅饼的味道,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沫。 妈的,没有女人玩儿就算了,连点吃的喝的都没有……他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充满嫉妒与恶意地揣测老大今天肯定是喝多了,没能快速进入状态,否则平时他在门外都能听到那些妓女放荡的叫声。 就在他不断幻想着那些场面之时,帮派成员余光忽然瞥到什么东西贴着墙面飞快闪过,立刻拔出手枪转过身去,却未在走廊上看到半个人影。 这条走廊并不长,左边通向帮派成员聚集的大厅和“小夜莺”那些财务等人员的办公室,右边就是留给那些头目偶尔使用的包间,再向里拐个弯则是地窖仓库等仓储区域,这个时间很少有人经过。 帮派成员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或是看到了什么飞虫。 他本想走上两步去走廊拐角看一看,又有些懒得动弹,本能地觉得在自家地盘上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无声从帮派成员身后的墙壁中探出,在后者尚未反应过来时从后面越过他的肩膀,左手扼住他的下颌,右手则扶在他的脑袋侧面。 在帮派成员应激举起左轮想要抠动扳机之时,这两只手一左一右干脆利索地向相反方向猛地发力前推,伴随着手臂上线条分明的肌肉隆起与一声闷响,帮派成员的脑袋一下子被扭转了二百七十度,颈椎无可避免地连带着神经中枢和脊髓断裂开来。 那帮派成员瞳孔骤然放大,身体软倒下去,举起一半的手臂也如同沉重沙袋般落下,闪烁着黄铜光泽的手枪滑落,眼看就要坠地。 而整个人跟着穿过墙壁的道格拉斯一边托住那家伙的身体,一边看向落于地面的手枪。 在他的注视下,那块地板仿佛有不错弹性的蹦床,在手枪落地时重重凹陷,随即又没发出什么声响地向上弹起,把手枪弹回了半空,让道格拉斯有时间跨出半步用脚尖再垫了一下,轻松将手枪抓到手里。 这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间,近乎无声无息。 将手里那具软绵绵身体轻缓放倒在墙边摆出和醉酒的人差不多的样子,道格拉斯侧耳听了听,不远处喧嚣吵闹声依旧,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门扉上。 不久前道格拉斯先是利用占卜的手段试图确认自己看到的妓女是不是玛琳,情理之外也意料之外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虽说凭借着如此简陋的前置条件去占卜,失误的概率很大,但已经对此产生了疑问的道格拉斯本就想着不管得出什么结论都要去看一眼,随后他便盯着那条走廊里进进出出的辉利党成员,挑了一个落单的绑走,威逼利诱地拷打出了里面部分布局,借此完成潜入。 道格拉斯没有耽搁,估算了一下房间大小后向右侧走出几步穿墙而过,如愿进入了房间附带的盥洗室。 甫一踏入,他的靴底就踩住了几块玻璃碎片,抬头看去,只见盥洗室内一片凌乱不堪,挂在洗手台上的镜子被打碎,水龙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清水顺着管道哗啦啦地外涌,不断溢出到地板上。 但最吸引道格拉斯注意力的却是卧室内的动静,那是一个女人轻哼着歌谣的声音。 “咩,咩,黑色的羊,你有羊毛吗……是的,先生,三袋满满的毛……” 他持枪在手几步跨出盥洗室,一眼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不久前寻欢作乐好不快活的罗恩现在如同一只死猪般横在地上,身体袒露,从道格拉斯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这家伙被外力折断而扭曲敞开的双腿之间,男性的器官已然不见,那里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乍一看仿佛女性分娩时的模样。 那道创口之中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道格拉斯略略一扫就看到了本该安在洗漱台上的水龙头,看到了许多玻璃碎片和疑似烛台的金属制品。 这使得罗恩流出伤口的肠子与许多器官都被划破,内容物混着血液四处流淌,让房间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而在这幅令人忍不住想要呕吐的画面中,一个头发较短,面目年轻较好的女郎正跨坐在罗恩胸口,专注地往罗恩身体里塞入更多物品,嘴里仍然有些跑调地唱着:“三袋满满的毛,两袋给主人,一袋给夫人……” 在她把歌谣唱完之前,道格拉斯分辨着她的样子,试探叫道:“玛琳?” 女郎一下子停止了哼唱,抬起头来看向道格拉斯。 后者尚未说话,玛琳却动作十分敏捷地原地跳起,用力将手中的玻璃碎片投掷而出。 道格拉斯本能地弓腰矮身躲开速度堪比箭矢般激射的玻璃片,随即见到玛琳纵身扑向自己,长腿如鞭般挟着风声横扫而来,脸色凝重了些许。他没有尝试招架或格挡,顺势向右接连侧翻,让自己的身体穿过了床头柜、卧床等障碍物,转眼就和玛琳相隔了半个房间之远的距离。 这时候道格拉斯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缩在床角,吓傻了般捂着嘴巴一动不敢动。 可他暂时顾不上另一个人,因为玛琳并不打算放过他,以矫健的姿态纵身跃过了卧床,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飞快完成了贴身。 因为比道格拉斯要矮上许多又没有武器,她并未试图瞄准太阳穴、眼睛或下颌等弱点,而是手肘和膝盖并用,或下砸或上撩,屡屡直攻下三路,逼得道格拉斯不断后退,眉头直跳。 两个人在不大的房间内辗转腾挪,急促脚步踏得木地板嘚嘚作响。道格拉斯不想拖延,瞅准机会,侧过身体肩膀下沉用手臂挡下玛琳的肘击后反手抓住女孩胳膊借力使力地向下一拽、一带,配合“摔跤术”的手段让玛琳短暂失却了平衡,向前倾倒。 他不敢大意地反手将玛琳手臂扭到背后,紧逼两步依靠自身体重将女孩压制在了地面上,语速飞快低声说道:“等等,你还记得梅丽莎吗?” 正欲用力蹬踹道格拉斯小腿骨骼以做挣脱的玛琳闻言愣了一下,动作随即中止。 她侧过头看了看道格拉斯的脸,似乎在分辨什么。 想起自己做了一定伪装,道格拉斯用小法术去掉脸上本就不太精妙的妆容,露出了脸侧标志性的疤痕。 这让玛琳迅速认出了他,认出了这是那天出钱把自己送上火车的好心人。 她沉默片刻,试探道:“你先放开我……” 道格拉斯也货真价实地犹豫了几秒,松开手后立刻闪到旁边,见玛琳没有多余的动作才松了口气。 看到罗恩那副样子后,他一点也不想体验鸡飞蛋打是什么感觉! 两个人各自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知道这个场合不适宜聊天的道格拉斯憋住一箩筐的问题,对着仍然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罗恩撇了撇嘴:“你要怎么处理这个家伙。” “吊起来!”玛琳认真说道,“吊起来,吊到门口去,让每个人都看这个狗娘养的家伙被驴干屁股!” 道格拉斯表情有些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慢语速说道:“他肠子都流出来了,活不了那么久。我帮你把他吊到外面去,然后你跟我走……你也跟我走。” 后半句是他转过头对着那个在角落里目光放空装作没看到这一切的另一个妓女说的,尽管很难判断后者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玛琳倒是皱起了眉头:“我不跟你走,你肯定是那种,那种警察吧!叫什么来着……” 她半天也没想起来义父告诉自己的那个单词是什么,道格拉斯一边绕过她低头观察了一下罗恩的情况,选择把对方脸上缠的布条先弄掉,一边随口说道:“你是说官方非凡者?” 在覆盖脸部的布条被一圈圈揭开后,道格拉斯探了下罗恩的鼻息,发现这家伙哪怕肚子上被豁了个口也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人真是在什么时候都能活下去的生物啊……道格拉斯略作思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盛满绿色药水的小瓶子,把药水灌进了罗恩嘴里。 “对对,就是官方非那个……呃,你在给他喝什么?” 看到道格拉斯的举动,玛琳像护食的野猫般立刻凑了过来,面色不快地盯着他。 “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他伤得这么重。”道格拉斯随口回答着将空瓶收好,然后扯过床单开始包扎罗恩肚子上的伤口,“对于这种人来说,死亡太过仁慈了,失去权力失去地位才更能折磨人。” 从意气风发地被手下簇拥到尸体一般躺在地上叫人摆弄,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让一个手握权力的人变成狗都不如只能等死的残废,这就是非凡力量可以做到的事情……道格拉斯用久经锻炼的包扎手法将能捡起来的东西都塞回罗恩肚子里,确保至少搬运时不会掉出来。 而玛琳蹲在他身边,双臂抱着膝盖,下巴也搁在膝盖上,静静看着。 她的下颌和胸口还满是半凝固的罗恩的鲜血,神情却有些稚态,就像童年时伸手按住一只蚂蚁去观察它是如何慌张挣扎,就算不小心碾死了,也只是弹去手指上粘的污垢那般轻松。 道格拉斯侧头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去把血洗掉,快点。” “噢。” 虽然刚刚做出一番血腥暴力的举动,但玛琳身上还保留着某种顺从的习性,道格拉斯说了,她就老实地去盥洗室冲洗掉了身上的血渍,至于衣服好在本就是黑色的,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端倪,更何况她身上这衣服连蔽体都困难。 好极了,剩下就是把这个玩意儿和两个大活人带出去……几乎把罗恩捆成了个粽子的道格拉斯左右看了看,先是打开房门把刚刚被自己折断脖子的那个黑帮成员拖了进来,剥下衣服套在罗恩身上。 接着他示意玛琳带上房间里另一个女孩,趁着还没人注意这边,一人扛着一个,走向相隔不远的仓储区域。 在深夜,那里几乎没有人出入,也许会有一两个负责清点物资的服务生或者搬运东西的短工,相对容易糊弄。 就在快要绕出仓储区域重新回到大厅时,一个打着哈欠神色疲倦的服务生迎面走来,对着道格拉斯和玛琳独特的造型愣了一下,虽然脚下向墙壁贴近给他们让出通道,却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迟迟不能移开视线。 道格拉斯瞥了他一眼,平静吩咐道:“去给老大拿瓶红酒送到他房间。” 说着,他手中变戏法一般出现了几枚硬币,并将其随意丢向对方。 服务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小费,十分敬业地堆起笑容,连连点头:“好的,好的……那个,我叫几个人过来帮您吧,楼上还有空的房间。” 道格拉斯刚想骂两声是我的事重要还是老大的事重要之类的话赶走对方,却骤然感到了某种恐惧: 那就好像是普通人面对恶棍面对黑帮成员时难以抑制的胆怯和害怕! 但作为非凡者,他轻易调整好了自己的认知,不像那个服务生一样忽然打起冷颤、低下头颅唯唯诺诺。见状,道格拉斯只是提高声音呵斥了一句“别让老大等得不耐烦”,就成功地将服务生赶走,没有再被纠缠。 而后,他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地看向玛琳,问道:“刚才是你干的?” 玛琳抬起下巴很是自信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这个能力叫什么,只知道自己能让人害怕,让人退缩,立刻就使用了出来。 没见过的能力,这又是哪条途径……道格拉斯按捺住了刨根问底的冲动,带头从后门走出了“小夜莺”,又绕了一圈回到“小夜莺”大门处,这里虽然仍亮着灯播放着舞曲,但时间已晚,已经看不到出入的人,连看守都不知跑去了哪里。 和那些通宵营业尽可能多接客来赚钱的棚屋不同,“小夜莺”这类场所的消费人群接近中产,有钱的同时也有了固定的作息,固定的工作,不会无休止地彻夜狂欢,如果不打算过夜,很多客人在十一点钟左右就会离开。 到了门口,玛琳立刻兴奋起来,指着悬挂在大门上方被切割装饰成夜莺模样的木质牌匾,对道格拉斯说:“挂在这里吧!这样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 那确实是都能看见……道格拉斯目测了一下高度,将罗恩丢在地上,故技重施地又把那身衣服扒掉,拧紧,扭成粗陋绳索状。接着他用力将这粗陋绳索一端向上抛起,伴随着恰到好处吹起的微风,尽管缺乏配重,绳索也绕过了横梁顺利垂落,让道格拉斯成功将罗恩大头朝下地吊了起来。 基于那几口药剂的能量,罗恩此刻竟然勉强睁开了眼睛,模糊而茫然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上下颠倒过来,随后,肚子里乱七八糟的杂物因为重力压迫在他的胸隔膜上,带来了难以被忽视的坠落感和窒息感。 罗恩痛苦地试图张开嘴巴求救,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仔细看去,他的口中还塞着自己那根东西和点缀着蕾丝边的轻薄内衣,这让他看起来十分荒诞、可笑。 而在他身后的建筑内,同样是辉利党头目的“小夜莺”经理勒内正在台灯下和会计一起翻看账本,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勒内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手势,会计很有眼色地去开了门,看到外面一个疲倦的服务生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瓶1342年份的红酒和冰桶、酒杯等。 会计以为是勒内提前安排,侧开身让服务生进了屋内。勒内稍微抬起头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沉声问道:“谁让你送酒来的?” “啊?”服务生有些茫然,一边茫然一边诚实地说道,“有人和我说,送,送一瓶红酒到老大房间……” 作为一个服务生,他认知中的老大自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勒内是个表情阴沉的消瘦男人,他沉默地凝视着服务生,看得后者禁不住缩起肩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会计反而笑了一下,富有职业素养地瞄了一眼这瓶红酒的档次和大致价格后,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说道:“去送给罗恩老大,那个晚上和经理一起喝酒的。” “哦哦……” 服务生恍然大悟,一边忙着鞠躬道歉,一边就要向后退去,却又被勒内叫住。 后者有些疑惑有些凝重地站起身,右手习惯性地掸了掸并无褶皱的正装下摆,问到:“叫你送酒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的脸上有道疤……”话一说出口,服务生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毕竟混帮派的脸上有疤根本不能算是个特征,他立刻补充道,“还有,他的眼睛是,是黄色的!” 鲁恩人眼睛的颜色无外乎深浅不一的蓝色、绿色、棕色,北方有些人是深灰或红褐色,其他色系很少见到。 “叫几个人去罗恩那里看看。”勒内立刻转头对会计说道。 以他对罗恩的了解,那个粗俗的家伙根本不屑于品尝红酒,只会逮着烈朗齐喝个没完! 看到勒内的表情,会计立刻应了一声,但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几人就听到了阵阵嘈杂和脚步声靠近办公室。 勒内将账本锁进保险柜中,快步向外走去,只看到一个帮派成员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有些结巴地对自己说:“罗恩老大、老大他不见了!房间里都是血!” “去找。”勒内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沉声吩咐。 作为头目,他虽然有着不好的预感,却必须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 在几分钟之内,被发动起来的辉利党成员们就找到了挂在大门口招牌下的罗恩。 他们小心翼翼把罗恩解下来搬到大厅的桌子上,随后沉默地在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互相交换着惊慌与恐惧的眼神。虽然不是没经历过街头拼杀,但罗恩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了就感到下身一凉。 尤其是罗恩竟然还活着! 这个平日里手下众多,又有钱又有势力的头目现在像条死狗一般躺在桌上喘息,不断发出奇怪声音的样子让很多人都不敢直视,难以想象罗恩遭遇了什么。 就连到场看到这一幕的勒内此刻心中也十分震惊,因为罗恩那被人切掉器官剖开肚子的手法不像是普通的仇家所为,似乎隐含着某种象征意义般惊悚诡异。 但在众多下属的注视下,勒内还是走上前去,心情复杂地弯下腰靠近罗恩的面庞,低声问道:“还能说话的话,就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来替你报仇。” “呜、嗬……” 罗恩嘴里连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掉,见到勒内,他眼中回光返照般出现几缕光芒,充满仇恨地试图发出声音:“婊该死的、子……我她、把要死……” 他努力了很久,但缺氧过一段时间的大脑似乎受到了损害,无法清晰表达出意思。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勒内默默直起腰,去查罗恩今晚带进房间的两个妓女的事情他早就吩咐过,甚至已经将资料拿到手了。 确认罗恩无法提供更多情报,那样巨大又被各种东西塞满的伤口显然也无法医治,勒内最后看了一眼昔日同僚,冷静地对聚集起来的帮派成员们说道:“罗恩这些年为帮派立刻不少功、带大家吃了不少肉,这都是你们亲眼看到的!作为朋友,我会结束他的痛苦不让他继续遭受敌人的侮辱,让罗恩能够早日回到主的国度!风暴在上!” 说罢,没有在意成员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勒内从会计手里接过左轮,十分流畅地完成了装弹,瞄准,射击的步骤。 罗恩生命的最后一秒钟,只看到了指向自己的枪口,看不到自己挣下的金镑,看不到那些号称要追随他一辈子的手下。 他躺在那里,轻而易举地被子弹洞穿头颅,红红白白的液体四下飞溅,得到了并无什么特殊的死亡。 完成了既定的任务,勒内无声吐出一口气,有些嫌弃地掸了掸沾上液体的正装下摆,把维持场面的事情交给心腹,自己则回到办公室,换了件外套来回踱步思考。 当然,他没有忘记叫上好几个手下进入房间,贴身保护自己。 杀死罗恩的人也许还停留在附近! 然而静静地思考了半晌后,勒内再次抬起头想要吩咐什么时,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灰发绿眸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对面,单手托腮含笑注视着自己。 勒内猛地从思绪中惊醒,踉跄后退的同时一手拔枪,刚要开口呼喊那些又瞎又聋的手下,就惊恐地看到站立于房间四周的打手们身上窜起了炽热的蓝色火焰,伴随着刺鼻的硫磺气息,那些打手们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就如同被点燃的蜡烛一般悄然融化成了灰黑余烬。 这地狱般的景象令勒内当即双腿一软,充满畏惧地跪倒于地,那副冷静阴沉的面具被彻底撕碎,他此刻只能颤抖哭泣着发出求饶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嗯。”那男人应了一声,懒散地说道,“不杀你,我是来推销的。” “……”勒内顿时怔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是真没见过推销员上门就把自己的打手都当蜡烛点了这种大场面。 见到勒内这副模样,男人也不催促,自顾自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罗恩是被谁杀死的吗?那家伙叫道格拉斯,是个赏金猎人,他今晚乔装潜入了这里,杀掉了罗恩。” 赏金猎人……道格拉斯……勒内觉得自己还能听懂并记住这些单词简直是种奇迹,甚至活着本身就是种奇迹!他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没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罗恩刚刚出五镑悬赏这个人……是,是因为这个,他才对罗恩动手吗?” 只是五镑而已! 哪有赏金猎人会因为五镑就追上门杀一个黑帮头目?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会拿出一笔钱,拜托中间人或情报贩子牵线讲和的! “不,”男人否定道,“是因为道格拉斯是个非凡者。” “非凡……”勒内重复着这个少见的单词,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是很了解。 他虽然是个头目,但更注重经营赚钱,辉利党本身也不是特别有战斗力的那种,因此只是听说过有些帮派内出现过特别奇异、特别能打的人,似乎就被称作“非凡”。 “是啊,只有非凡者,才能对付非凡者。所以,我是来向你推销‘非凡’这种商品的。” 男人继续笑眯眯地说。 勒内额头贴着地板冷汗涔涔,很没有底气地推辞道:“这,这,大人,我还不是辉利党的老大……” 原本罗恩被仇杀的事情,他也是要报告老大的,更别提男人突然说的什么非凡。 勒内根本听不懂,也没有做主的胆子,只希望这个可怕的男人快点离开! “这个倒是没关系,因为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老大了。”男人丝毫没有被拒绝的不快,反而声调扬起,显得相当乐在其中。 啊? “小夜莺”经理的大脑一片空白,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登时将身体伏得更低,瑟瑟发抖,直到被男人踢了一脚。 “去准备一个宽敞点的地方,准备几个人,一些材料……”他报出了一连串名称,说完也没管勒内是否记住,就弯腰拎起经理的衣领抬起手臂轻松地将人摔出了门外,吩咐道,“越快越好。” 勒内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男人并不担心那家伙借机逃走,伸手拿起放于勒内桌上镇在冰桶中的红酒看了看年份,便将其一把捏碎,连着玻璃碎片带酒水统统丢进口中,咀嚼吞咽好不快活。 “贝克兰德真是个不错的城市啊……” 他悠然地双手垫在脑后向后一靠,充满期待又十分耐心地等待游戏开始的时刻。 而在东区的另一个街道的某处房间中,道格拉斯毫不知情地将滚烫的锅具从炉灶上移开,将一锅熏肉烩黑面包放在了桌板上,没有在意桌面被锅烫出一圈焦黑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已经快把旧桌板盖满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在桌子对面,玛琳和另一个叫安妮斯的女孩坐在一起,皆是双眼放光地看向那锅食物。 道格拉斯忍不住又朝锅内看了一眼,并不觉得那些口感如同木柴般的东西只是加自来水煮煮能变得多好吃。 不过,作为安全屋之一,他能从橱柜里找到可以吃的食物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平时不固定的乱晃,他很少在安全屋内储存食物,尤其是夏天,那太容易变质发臭了。就算是熏鱼和黑面包这种几乎没有水分的东西也无法存放太久。 毫无胃口的道格拉斯手里攥着木勺子,无奈叹气:“等一下再吃,太烫了。” “我不怕烫。”玛琳当即反驳,并出其不意地从道格拉斯手里抽走了木勺,迫不及待在锅里舀了一块熏鱼肉塞入口中。 她当即被烫得连连呼气,表情有些狰狞,咀嚼的动作倒是一刻没停过。 胆子小的安妮斯看了看玛琳,又看了看道格拉斯,手指扣紧了桌面,不敢说话。 这看得道格拉斯更加头大,直接给她发了一把勺子,然后坐在对面看着两个小姑娘不过十几分钟就打扫掉了半锅食物。 玛琳吃饱喝足地摸着肚皮打了一个饱嗝,随后注意到道格拉斯一直盯着自己看,立刻警觉坐直瞪了回去。 这与道格拉斯最初见到她的那天完全不同,那一天的玛琳表现得相当麻木、相当谨小慎微,几乎没有什么主动的表达。 不过仅仅几天,玛琳就如同小型的食肉动物一样,获得了一种蓬勃的攻击性。 旁边那个同样吃饱了的安妮斯就无缝恢复成了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的状态。 道格拉斯倒是不怕她,实践证明了玛琳虽然是擅长格斗的那一类非凡者,但显然对非凡力量的运用只源于本能,比较粗浅,还能够应付。 至于为什么这样粗浅的技术都能把罗恩弄死,那只能说明上了床的男人是没有脑子只用老二思考的。 道格拉斯按了下额头,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玛琳是什么途径?是谁给她的非凡特性?那个人又在哪里? 考虑到玛琳的态度和明明说了不跟他走又因为自己说要做饭就跟了过来的智商,他放弃了单刀直入,选择旁敲侧击问到:“除了罗恩,你还想杀谁?” 玛琳当即被问得一愣,警惕心消失了大半,认真地盘算起来,报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名:“罗布,阿娜,汤米……” 这都是谁啊……道格拉斯耐心听完,只知道罗布是那个哄骗玛琳要带她私奔,结果其实有家室有孩子的那个工人。 他没有去纠结细枝末节的问题,追问道:“都杀完了之后呢,你要去做什么?” “都杀完之后?”玛琳皱起了眉头,遵循着本心直接反问回去,“怎么会杀完呢,有那么多的人,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道格拉斯一时噎住,无法反驳。 因为这种无法反驳,他几乎想要闭上眼睛,装作从来没有看到过玛琳,让她就这么离开。 沉默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对玛琳说:“你身后的橱柜里有一把砍骨刀,你拿走用吧,我用不上了。” 见玛琳犹疑地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笑,故意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不拿把刀,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去杀其他人?” 说得也是……想起要杀掉的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中,有些比道格拉斯更高更强壮,玛琳就觉得拿一把刀也是十分必要的。 义父说过,杀人的手法每次都一样迟早会被人抓到,所以她不能每次都靠着上床来杀人! 她侧过身体,边用余光注视着道格拉斯的动作边拉开了身后的橱柜门,果然在其中过看看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几乎和她手臂等长的大刀。 她把刀拿出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安妮斯脸色刷地一下变白,竭力后仰身体试图里玛琳远一点。 玛琳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她觉得这把刀十分符合自己的审美,重量也刚刚好,于是笑呵呵地看向道格拉斯,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后者手指微动,向自己甩出了一张银色的薄片。 道格拉斯嘴巴开合,轻声却清晰地吐出了“绯红”这两个赫密斯语音节。 ------------ 第95章 钓鱼执法与…… 如同一场美梦般,玛琳在和煦微风的吹拂下提着裙摆,蹦跳穿行于树林间,时不时蹲下身在湿润的树根处摘下一两簇顶盖呈现棕褐色的蘑菇,放到手臂处挽着的篮子之中。 她的身后是一副常见的乡间景象,是宽阔的农田和稀疏的稻草盖顶的农家房屋。此刻在田地中有不少弓腰劳作的人影,玛琳所处的树林中也有着几个妇女在做同样的采摘工作,篮子里装着唾手可得的浆果和野菜。 一阵隐约的隆隆声从远处传来,随后是因为尖锐而更显清晰的拉长的汽笛声。感受到脚底大地震颤的玛琳转过头向那条横贯农庄东侧的铁路眺望,却碍着树林的遮挡,无法看到正呼啸而过的如同钢铁怪兽般吞吐烟雾的蒸汽列车。 听说,坐上那辆巨大的列车向北直到贝克兰德,找到一份纺织厂里的工作,一个月能挣到的钱比在地里耕作一年还要多! 听说,听说,贝克兰德的街道又宽敞又干净,那里的衣服光彩而靓丽,那里的绅士们年轻又英俊。 听说,听说,听说…… 一幅幅场景浮现于玛琳的脑海中,那是闷热又混乱的厂房,是许许多多女工包住头发以完全相同的节奏拉动布料、踩动踏板,整齐划一没有喘息的间隙;是混浊的玻璃窗外隐约映出的是污水横流气味刺鼻的街道,是表情凶恶眼神露骨打量着每个人的黑帮,是将她拉扯向街道背面阴暗之处的有力手掌和肮脏话语……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闭上眼睛,只想早些回到家里,和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分享一锅热乎乎的,能把黑面包浸泡松软的蘑菇汤。 可是再睁开眼睛时周围变了,那温和的风与阳光都消失了,她看向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大片阴沉与破败,自己仿佛身处在睡前故事中才会出现古老城堡之中。在绯红月光的照耀下,疯长的植物顶开沉重瓷砖顶出一道道裂痕,贴在墙上的壁纸能看出原本鲜艳的色彩,但大部分都已经潮湿脱落,徒留大片斑驳污渍。 她视线所及的更多地方被混沌的黑暗所笼罩,看不清全貌。 在这样直观给人阴森不详之感的诡异古堡中,玛琳有些慌乱地丢下了装有蘑菇的篮子,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出口,立刻离开。 这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从后面探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富有蛊惑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断鼓励着她:“好孩子,不用害怕……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在这道声音的安抚下,玛琳迅速地镇定下来,感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有着一股自内心生出的勇气。 “咦……” 古堡深处,有谁饱含疑问地轻哼了一声。随后,伴随着哒哒脚步声,另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那是同样是位女性,身材修长高挑,棕发打着卷披散在肩头,她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眯起,遥遥看向玛琳。 随着红眸女性的出现,她身后的黑暗之中顿时传来阵阵拍打翅膀的忽扇声,几十上百只漆黑丑陋的蝙蝠一下子涌出,如同黑色的洪流席卷向玛琳。 原本害怕这些可怖生物的玛琳心脏猛跳起来,但这并不只因为胆怯,反而还掺杂着不少兴奋。 在她眼中那神秘的红眸女性身上莫名有种强烈的吸引力,吸引她不断靠近。 依靠得到“恩赐”后变强了不少的身体素质,玛琳身体微躬腰腿发力蹬地向前冲去,如同离开了弓弦的箭矢一般迅猛无畏。她自然而言地鼓动起力量,让自身散发出一种能够让人畏惧让人回避的邪恶气息,这驱散了不少本待扑向她的蝙蝠。 那红眸女性抱着双臂,眉头皱起,静静注视玛琳越来越灵巧地或挥拳或踢击,依靠自身力量将不少蝙蝠狠狠打飞出去,展现出了不俗的格斗能力。 …… 而此刻,丰收教堂地下,道格拉斯背靠着墙壁,与安托尼亚一同保持警惕,等待结果。 他们的对面是一扇封闭的金属门扉,那是丰收教堂的地下囚室之一,被带回教堂的玛琳此刻就在其中。 门外,则是手持一节奇异蜡烛闭眼伫立原地的安提娜。 那小半根蜡烛的外层像是包裹着人皮,但又凸出了好几个疙瘩。它的烛芯很短,通体漆黑,仔细观察可以看出上面细密的鳞片状花纹,此刻正燃烧着幽蓝色的火苗。 安缇娜虽说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入睡,身体却是站得极稳,没有倾倒的迹象。 啪……道格拉斯右手将两三枚硬币高高弹起,他的视线没有从安缇娜身上移开,却能够单手接住那些硬币,让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东西在五指之间翻转腾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时而增多时而减少,做出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把戏。 同样守候在这里等待的安托尼亚侧过头本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随即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被那些纷飞的硬币吸引,有那么一两秒钟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他有些好笑地晃了下头,与此同时道格拉斯也有所察觉,手掌一翻将硬币握于掌心,停止了下意识的举动。 “其实,你可以回家休息的。”安托尼亚贴心地出声安抚,将道格拉斯玩弄硬币的举动解读为了紧张,“安缇娜不是第一次使用‘心魇蜡烛’了,只要在五分钟内结束探索,就不会产生任何负面作用。” 确实有些倦意,但还能够撑住的道格拉斯回以笑容,用轻松的语调道:“反正只有五分钟。” 也是……年轻血族低头看了一眼怀表,把握着时间。 在距离时限仅剩几十秒钟,两人皆是默默做好熄灭蜡烛准备的时候,“心魇蜡烛”那豆粒般大小的火苗忽然闪烁了一下,自行熄灭,安缇娜身体随之猛然抖动,从最深沉的梦境中惊醒,长长地出了口气。 与此同时,囚室内也传来了巨大动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熟睡中突然从床上掉了下来。 很快,玛琳的面孔出现在门上那由一根根钢筋焊接而成的窗口之后,努力向外张望。 她身材并不高大,哪怕踮起脚尖,也不过是露出半张面孔。 她一眼就看到了奇怪梦境中不断试探自己的红眸女性安缇娜,随后又看到了明显和安缇娜有着血缘关系的安托尼亚,看到了不久前还帮自己把罗恩吊起来的道格拉斯。 “你……” 玛琳愣了一下,表情随即从惊愕变得愤怒,目光里轻而易举地沾染了仇恨。她双手抓住了铁栏用力摇晃,嘶吼道:“你也是来骗我的!你也在骗我!” 站在门边的安缇娜抬手按了下额角,估量着囚室的门扉足够结实,就没有在意,对弟弟和道格拉斯撇撇嘴:“去休息室。” 安托尼亚跟在姐姐身后转身沿着螺旋楼梯向下走去,道格拉斯却走近门扉,看着玛琳似乎竭尽全力想要从铁栏中探出手臂抓住自己。她的脸挤在铁栏边有些变形,口中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不堪入耳的词汇全部倾泻了出来。 面对这样毫无遮拦的恶意,道格拉斯无法生出任何愤怒任何反感,他等待了一会儿,等待玛琳略微平静,不再试图撼动门扉时,才沉声问道:“因为我骗了你,你会杀掉我吗?” 不再踮起身体向外张望的玛琳露出小半张脸,眼神灼灼地盯着道格拉斯,咬牙回答:“会!” “骗我的人,欺负我的人,我都要杀掉!” “所有不让我做想做的事情的人,我都要杀掉!” 呼……不自觉地,道格拉斯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既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他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回应了一句:“好。” 说完,他离开囚室,快步向下来到了休息室内。 除了安缇娜和安托尼亚之外房间内还有常年在教堂内部的舒尔茨神父,这是个令道格拉斯熟悉又安心的配置。他窝进自己常坐的那张靠背椅中时,安缇娜也难得正经地讲述观察结果:“……目前能够确定玛琳属于擅长战斗的非凡途径,但序列不高,有可能是‘罪犯’或‘囚犯’之一。重点是,虽然观察到了有人教唆玛琳获取非凡力量,但玛琳的心灵世界中并没有完整地将那个人呈现出来,而是只有部分声音,部分对话……” 说着,她看向了道格拉斯。在场的都不是心灵领域的专家,但是说到对各种象征的解读,后者的能力并不差。 道格拉斯结合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情报,推断道:“这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幕后之人并未对玛琳展现真实身份面貌,又或者对方所处的途径拥有一定反占卜能力,与隐匿、心灵领域相关……当然,玛琳自身也有着回避认知对方的可能,她未必是真的自愿选择非凡,也不是完全相信对方,只不过被影响被控制走上了非凡道路,这体现在心灵领域时就可能出现难以构建对方形象的情况。” 最直接简单的猜测是,幕后之人的序列高出了“心魇蜡烛”能够窥探的范围,不过这属于很容易能想到的原因,道格拉斯没有浪费口舌重复一遍。 他说完之后,舒尔茨神父略微点了下头,沉声道:“既然幕后之人有引诱他人走上非凡的习惯,那么玛琳一定不会是孤例。选择堕落过的女性,这个倾向通常是恶魔途径特有的。” 说罢,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静静注视着道格拉斯,深褐色的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 后者与舒尔茨神父对视间自然地摊开双手,笑道:“如果您觉得我需要一次检查,一次净化,我不会拒绝。” “不,”舒尔茨神父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未必只有一人,比如,‘观众’途径,他们似乎相当擅长制造某种巧合。” 道格拉斯有些尴尬地流露出了很合时宜的疑惑表情,因为这件事还真是因为某位“观众”而起。旁边的安缇娜已经先一步好奇道:“巧合?这是‘观众’的能力?他们不是只会在暗中窥探一切,悄悄改变他人想法的家伙么?” “在不断的引导下,总会有些事情以巧合的方式呈现出来。” 碍于保密等级,舒尔茨神父没有详细解释,转而要求道格拉斯尽可能详尽地描述今晚的行程和想法。 “……离开天体观测爱好者协会后,我看时间还早,准备去东区看一下自己会不会遭到悬赏。” 帮助玛琳摆脱黑帮、送她上蒸汽火车的事情,道格拉斯早在上一次任务结束后就如实汇报过,免去了再次解释的烦恼。他几乎没有停顿,很流畅地说着:“这是赏金猎人和那些帮派间的习惯,不小心得罪了大帮派,要么主动花钱免灾,要么一段时间内不要出现在相关区域,这样大家都好做。 “当然,这种事一般会找个中间人去牵线,避免黑吃黑。不过我想着自己是非凡者,不怎么怕那些小动作,所以决定直接去找辉利党的头目把悬赏消除掉。 “那家伙经常出入风俗场所,我花了一些时间摆脱那些想要用我换悬赏的人,最终在‘小夜莺’会所发现那家伙正带着玛琳往房间里走。 “嗯,当时我只是觉得那个女性很像玛琳,但这足以引起我的注意,毕竟几天前我才送她坐上列车。 “因为怀疑,因为好奇,我决定先暗中观察一下那究竟是不是我救过的人,为什么她会再次回到东区。 “结果想办法进到房间内后,我就看到玛琳已经把那家伙按在地上开膛破肚,实施报复。好在她及时认出了我,我们没有发生大的冲突,因为房间里还有普通人,我选择先安抚玛琳的情绪。在交谈中,我发现她刚刚获得非凡能力,对相关的知识完全不了解,言谈中提到了她的‘教父’教她怎样怎样复仇,那时我就想到,玛琳获得非凡力量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让她这么做了。 “所以,帮玛琳完成复仇初步获取她的信任后,我才抓住机会,用‘沉眠’符咒控制住她,把她带回了教会。” 陈述完毕之后,道格拉斯状似在陷入思考般皱起眉头,“自我反省”道:“如果说,如果说这个过程中有哪里太过巧合,那可能是我决定去找辉利党的时机?虽然去消除悬赏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可是这并不紧急,完全可以放到明天。” 这是实话当中的大实话,如果没有在咖啡店内与“观众”小姐的一番对话,道格拉斯是不会这么主动寻找辉利党,尤其是指名道姓寻找罗恩的。 正是因为知道玛琳很可能将罗恩视作第一目标,他才会找到“小夜莺”去。如果不是这样,他在茫茫东区中再次偶遇玛琳的概率会非常微小。 说着说着,连道格拉斯自己都有些怀疑,“观众”小姐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手脚,让自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玛琳。 这其中好像真的有些“巧合”在发挥作用! 趁着其他三人也在认真倾听,认真思考的时候,道格拉斯有意抛出了问题:“可是,这样看来,引导我发现玛琳的人和诱使玛琳接触非凡的人似乎目的并不相同,前者更像是在阻止后者的计划,让我们早早地发现。” 似乎想到了什么,舒尔茨神父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未来几年,这些隐秘组织的活动大概会更加频繁,更加大胆。上一次的事件也许就是前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道格拉斯觉得舒尔茨神父这番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这不和梅迪奇说过的末日将近、非凡显露的意思差不多吗? 唯一的区别是,舒尔茨神父没有用末日之类的理由来解释。 嘶,难道末日还真的会来?风暴教会、烈阳教会和知识教会的教义中都宣称,自己曾在过去拯救了人类,如果真的有末日,这三个号称自己最古老的教会应该会率先做出表率…… 道格拉斯出神之时,舒尔茨神父却是瞥了他一眼,严肃告诫道:“不要想利用这些隐秘组织的冲突来寻找机会,那会相当危险。” “呃……”道格拉斯愣了一下,心说我还没开口呢…… 他确实在思考能不能用钓鱼执法的方式将玛琳背后的主使者钓出来。 一个没有经验的非凡者,她如果能够逃脱,很大的概率会第一时间找到给予自己力量的人,寻求庇护或是索求更强大的力量——就像他要是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要么找教会,要么找阿蒙一样。 甚至可以让那位“观众”小姐配合,对玛琳进行一些暗示…… 作为一个身上有不少秘密的人,把事情搞乱再趁机行动对于道格拉斯来说是最舒服的做法。 而从不害怕冲突、喜欢直接解决问题的安缇娜又一次替他发出了感慨:“为什么不行?这样一网把所有鱼捞上来,肯定是最快速,最方便的。” 坐于道格拉斯身边的安托尼亚将脸转向胞姐,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声音不低地叹息道:“你是研究药方研究烦了,想要找人打打架解闷了吧……” 他可太了解安缇娜了。 舒尔茨神父随之笑了一下,并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侧身闪过安缇娜佯装恼怒锤过来的拳头,随即咳嗽两声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作为官方组织,在有资源有条件的情况下不要总想着冒险。尤其是出现了不只一个隐秘组织踪迹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告诉黑夜教会,告诉风暴教会,和他们一起进行排查。” 对哦,风暴教会还在调查那列火车脱轨的事件……那些乘客出现的情绪失控的迹象能够对上舒尔茨神父对于“恶魔”途径的推论,这样调查方向很难产生偏离…… 想到这里,道格拉斯也就不再反对。 对于玛琳身上发生的事情,他最在乎的就是那个疑似“恶魔”途径的幕后主使。 这个途径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是其一,其二是“拜血教”曾经明确寻找过符合穿越者特征的人用作献祭,这让道格拉斯很怀疑恶魔或他们侍奉的某位邪神是了解穿越这件事。 而且“恶魔”们对穿越者的恶意是肉眼可见的! 这让道格拉斯不由得怀疑,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帮助玛琳,后者还会被卷入非凡事件中吗? 他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悄悄握拳又松开,知道这种思考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那天他不去帮助玛琳,后者可能早就被打死丢弃在某条水沟中了。 比起那样,道格拉斯宁愿玛琳现在活着,哪怕是被拘禁在教堂底部,失去自由地活着。 这未必是最好的结果,但这是他自己选择、能够接受的结果! 就像他可以帮助玛琳把罗恩吊在“小夜莺”门口,因为道格拉斯绝不否认罗恩该死;但他也会欺骗玛琳将她带回教会监禁,因为道格拉斯也确信放任她在外肆意发泄报复欲望会相当危险——尽管那肯定不是玛琳的错。 想到这里,他抬头在休息室内张望了一下,询问道:“另外一个叫安妮斯的女孩呢?” “还没有醒,我让杰西卡在休息室看着她。” “等那孩子苏醒后先在教堂内住上一段时间,教她学习读写,如果她信仰黑夜、风暴或者蒸汽,就和其他教会协商一下。所有教会都有为这类非凡事件受害人员预备的文职岗位。当然,如果她想要回家,等这次事件处理妥当后就可以回去。” 作为神父,舒尔茨对这种情况处理得很是娴熟,让道格拉斯迅速放下心来,并觉得这个流程过于熟悉。 他当时就是被这么捡回教会的! 他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安缇娜和安托尼亚突然动作十分一致地将头转向楼梯口的方向,脸上或轻松或调笑的神情瞬间沉静下来。 然后,两个年轻的血族又几乎同时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 尽管还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闻到,但道格拉斯深知血族的五感有多么敏锐,他立刻闭上嘴巴,转头看向舒尔茨神父,抬手指向天花板示意神父将自己托起来。 他可以直接从这里穿过障碍抵达地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 第96章 ……与送货上门 看到道格拉斯的示意,舒尔茨神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侧头看向了年轻的血族姐弟。 而忽然警觉起来的安缇娜和安托尼亚,实际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让他们紧张的不是某种动静或气味,而是一种来自灵性深处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两人的记忆中与危险和死亡息息相关,但很难向其他人形容……姐弟俩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安托尼亚将手慢慢抬起,迟疑半晌,才比划出一个符号。 斜向下,向右,斜向上,一个三角形,而后,在底边下面描绘出一个小小的十字型。 这是炼金术里代表硫磺的符号。 尽管道格拉斯没有一眼分辨出来,舒尔茨神父却是十分清楚它的含义——在炼药、炼金等古典的神秘学领域,大地母神教会的底蕴是十分丰厚的。 他略微点头,随即伸出手臂示意道格拉斯可以行动。 见到神父选择主动试探,安缇娜身后蔓延出浓郁黑色雾气,许多巴掌大小的虚幻蝙蝠幻化而出,无声飞动之间熄灭了地底房间和走廊中的所有光源,连半缕气流都没有掀起。 地下光源是为道格拉斯这种不具备黑暗视物能力的队友准备的,对于血族来说,只留月光照耀的黑暗环境才是最好的环境! 她还不忘分出几只虚幻蝙蝠前往正照顾安妮斯的杰西卡所在的房间,用这种方式提醒队友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安托尼亚则沉稳无声的踏出门外,缓步靠近螺旋向上的阶梯。他的双手在身前微微抬起,尖锐细长的指甲延伸而出,其上隐约闪烁着神秘的花纹与符号。 而道格拉斯借助舒尔茨神父坚实臂膀的托举,轻松地在近三米高的天花板上打开了散发着柔和幽蓝光芒的模糊门扉,将自己送到了丰收教堂位于地面的一层部分。 这个位置对应的是一层的盥洗室。道格拉斯边调整好了符咒和子弹确保它们取用的便捷性,边拐了个弯穿墙离开建筑,顺着金黄色的外墙飞快来到了那扇遍布植物模样浮雕的大门处。 道格拉斯粗劣检查了下,发现大门看起来是关闭的,但金属锁头却严重损毁了,锁舌更是直接消失,周围的金属上留下了些许灼烧痕迹。 确实有人进来了……可以排除“学徒”途径。能操纵如此高温的火焰,“猎人”、“魔女”、“秘祈人”、“恶魔”都有可能,这几个途径在隐藏自身踪迹上也很有优势……他悄然开了扇虚幻门扉无声钻入,飞快转头扫视着除了一排排长椅和讲经台外没什么多余陈设的祈祷大厅。 凌晨时分,大厅里虽然留有部分烛火,能照亮的范围却相当有限,阴影中流淌的绯红月光将事物轮廓涂抹得异常模糊,道格拉斯仔细分辨,又叩开灵视,却并未发现人影或异常痕迹。 安托尼亚他们的感觉错了?不,不能轻易否认非凡者的灵性直觉……道格拉斯心中警惕的弦又绷紧了几分,伸出手在身前虚虚抓握了一下。 层层叠叠的乳白色雾气登时蒸腾而起,转眼间就扩散着充斥了整个大厅,让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让烛火与月色的光辉更加朦胧不定。 他守住大门再次挥动手臂,凭空制造了不弱的气流,“呼啦”一下将雾气向后挤压,清理出视线无阻的小片区域,接着或大或小明亮刺目的光团就被丢进了这个区域,将成片的阴影撕开撕碎无法连缀。 雾气和闪光,前者针对类似“魔女”的光学隐身,后者针对“秘祈人”借助阴影藏匿的能力,两者交替逐步“清理”着大厅的所有角落。其他更高端的不会被简单排除的藏匿方式,道格拉斯根本不做考虑,一是考虑了也无法阻止,二是潜入者要是有这种来无影的本事想动手早就动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待。 “戏法大师”接近消化还喝过两次魔药的道格拉斯各种类法术的掌握比先前强悍了许多,虽说伤害还是那么感人,但教会对他的战术定位从来都是用干扰创造机会,而不是单枪匹马解决问题。制造出这样步步紧逼的架势只是想给藏匿者施加些许压力,逼迫对方做出应对,能把对方直接逼到走廊中面对安托尼亚当然更好。 然而这么“摸排”一遍下来,道格拉斯愣是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好像刚才的一通操作都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此时,直接从地底而上的安托尼亚和舒尔茨神父也来到了大厅内,后者手中还端着那支表面疙疙瘩瘩的“心魇蜡烛”。 道格拉斯还未来得及说话,眼神就忽得迷茫,隐约看到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看到自己刚刚的所有行为都像倒带一样奇异地重复了一遍。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打了个激灵骤然清醒后,道格拉斯就看到安托尼亚帮助熄灭了舒尔茨神父手中的“心魇蜡烛”,对自己点了点头。 这是,这是利用“心魇蜡烛”确认我是不是敌人假冒的?嘶,神父真有职业道德,看都看了,居然不多看一点……道格拉斯紧绷的身体与精神逐渐放松,向着两人靠近而去。 走到一半时,他余光瞥到长椅下有个金属的小东西反射着淡淡的绯红月光,便侧过头认真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枚呈现出八边形有棱有角的银币。 银币朝上的那面,凸起的图案描绘了三支指向天空的染血长枪。 那是艾因霍恩家族的徽记,是弗萨克钱币上起到防伪作用的图案。 道格拉斯眼神一下凝固,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这里怎么会有弗萨克的钱币…… 就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之时,地面猛地随着隆隆的沉闷爆炸声颤动起来,令那枚弗萨克银币弹起又跌落,也令道格拉斯身体摇摆、脚下踉跄。 感官格外敏锐的安托尼亚则在爆炸声响起之前就有所预感,当即化身成无数虚幻蝙蝠构成的旋风返身向着通往地下的道路席卷而去;而身为与大地联系紧密的“耕种者”途径,舒尔茨神父面色一沉,原地蹲下了身将双手按在地面,低声诵念道:“仁慈的母神啊,您是生命的源泉……” 随着他的诵念,刚刚稳住身形的道格拉斯惊讶地看到悬挂于墙面的巨大生命圣徽中迸发出强烈的灵性光芒! 那由泉水、麦穗和婴儿构成的圣徽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淡绿色虚幻泉水哗啦一声席卷而下,它所流经的地面不论是岩石地板还是木质长椅都飞快腐朽消失,成为湿润泥土的养分;麦穗和植物枝叶的影像甫一落地便疯狂抽条生长,纠缠的根系深深扎入泥土之中向下蔓延。 而那抽象的婴儿吮吸着手指,发出了哭泣般的嘤咛。 这声音极其细小,却仿佛直接响起在头脑意识之中,无从摆脱。道格拉斯听着这声音,心中逐渐涌起一股充满柔情的保护之欲,那就像是母亲见到哭泣的孩子时忍不住要将其抱在怀里亲吻安抚一般。 道格拉斯由衷的感到任何让孩子恐惧哭泣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就像麦田中啃食粮食的害虫,就像寒冷时浪费养分的树叶,应该被驱逐,被拔除! 可是,那枚近在眼前的弗萨克银币却不断唤起着他另一种情感,那是一个背负许多秘密之人的惊弓之鸟般的焦虑与不安。 在两种情绪或者说欲望的对冲之间,道格拉斯勉强保持住思绪的清醒,迅速探手抓过那枚弗萨克银币塞入口袋深处,随后同样飞奔向地下入口,抽出左轮在手,遵循灵性直觉的引导,飞快用金澄澄的雕刻着代表太阳、阳性等一系列符号的“净化子弹”填满弹仓。 路过半蹲于地的舒尔茨神父时,道格拉斯有些担忧地转过视线,只见神父双掌按在地面,肌肉鼓起,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爬上泥土般的褐色。在灵视的视角下可以看出神父在全力催动灵性,而周围茂盛的植物近乎将他的身体完全遮盖,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感觉到道格拉斯经过,舒尔茨神父抬了下头,沉声道:“替我争取三分钟。” 神父依旧平稳醇厚的嗓音让道格拉斯心中的不安减弱了些许,郑重应声:“好!” 他不再犹豫,直接从地面上开了个“门”纵身跳下! 满盈着刺鼻硫磺气息的炽热空气瞬间烤干了他被汗水微微沁湿的短发。道格拉斯全力鼓起“刮风术”,趁着自己打开的“门”尚未完全消失交换了一波洁净空气进来,勉强保持住呼吸的顺畅。 此刻教会布置于地下的建筑已经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样,这一部分是因为狂暴向下扎根的植物根系轻易挤碎了岩石,一部分则是需归咎于不断丢出硫磺火球驱逐植物的入侵者。 似乎察觉到道格拉斯的视线,那家伙微微侧过头来,在不断爆炸的光影中清晰地展现出了灰发遮掩下满含笑意的绿色眼眸。 仅仅一眼,道格拉斯立刻认出了对方! 那是当着他的面晋升为“魔鬼”、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了大半个城市的半神,艾文.汤伯森! 他猛地抬起枪口,连扣扳机。 砰砰砰砰砰! 五枚淡金色的子弹接连拖着焰尾激射而出。 然而在真正的半神眼中,这些金属疙瘩的速度慢得像是毛虫蠕动。艾文仅仅投注以眼神,子弹就淹没于璀璨的蓝色火焰中融化成一汪铁水。 看着那家伙游刃有余的样子,道格拉斯下意识屈伸着手指,而后才反应过来“蠕动的饥饿”并不在身边! 不,就算在身边也没办法,上次依靠“光之风暴”对抗的时候,这家伙才是序列五,现在则是半神……道格拉斯用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冷静思考起来,同时转过头部扫视四周,没有发现安托尼亚他们的身影。 可能被埋在废墟下了,但这些植物应该受到神父控制能够识别敌我,即便被掩埋也有生还的希望…… 面对半神,任何失误都足以让他的队友们死上几百次,正面战斗完全没有胜算…… 舒尔茨神父说了,只需要三分钟…… 血族在贝克兰德还有隐藏的强者,还有黑夜和风暴教会,以他们的速度,赶来不会需要太长时间…… 道格拉斯脚步放缓,握枪的手臂慢慢垂下,枪口指向地面。 他死死盯着艾文,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不完全是。” 艾文一边回答,一边侧身躲过突然蹿出的粗壮藤蔓。周围的所有植物根系都围绕着这家伙不断收紧蜷曲想要将其碾碎,但在炽蓝近紫的火焰包围下,艾文并没有因此感到困扰,反而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中散步般悠然。 当他完全转过身时,道格拉斯看到了艾文一只手就能抱起,靠在前者肩膀上的玛琳。 在艾文怀里她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瘦小了,但那双倒映着火光的眼睛却睁得极大,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魔鬼咧了下嘴,心情很好地介绍道:“你们已经认识了,对吧?她是我的……嗯,通俗一点的说法,我的教女。” 玛琳“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艾文,又看了看道格拉斯,搞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认识。 她注意到到那个帮过自己也骗过自己的青年在听到回答后,紧绷成刀锋般僵硬的肩膀顿时塌下了些许,像是卸下了什么极重的东西。 道格拉斯没有靠近,他同样看了一眼玛琳,但视线转瞬又定在艾文身上,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她告诉你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艾文摸了摸下巴,大方解释:“从‘恶魔’开始,根据种族不同或是选择祭祀的对象不同,我们会获得各异的独特能力,到了半神,这种能力会得到进一步加强。而我,我是‘联系之恶魔’。 “所谓‘联系之恶魔’,就是对各种联系有着超凡的感知,这种感知甚至超过占卜术。你帮助过玛琳,就相当于一种联系,虽然相当微弱,但在我看来,你的行为对玛琳的人生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这太显眼,太清晰了。” 联系之恶魔?没听说过这种能力……道格拉斯一边姑且把艾文说的当作真的来听,一边质疑道:“但我会帮助玛琳,你会和玛琳坐上同一辆列车,玛琳第一次尝试复仇就再次遇到我,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两三天之内,你觉得这种巧合也能用你的‘联系’来解释吗?” “‘巧合’啊……”艾文笑了起来,他的嗓音比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更符合他的途径,那是一种十分优雅不失厚重感的嗓音,天生就有着令人信服的能力,“观众途径的确是麻烦的对手,但看得出来,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只是想拖延时间。” “不,如果你能看到我身上的联系,就知道我是真的认识一位‘观众’。”道格拉斯心下一沉,看着艾文忽然开始踱步,嘴上却没停。 在附近转悠了几圈、忙着驱动硫磺火焰灼烧那些疯狂植物的艾文低着头似乎寻找着什么,随口说道:“当然,我看得到,甚至看得到那位小姐也是真正的半神。但那重要吗?你在弗萨克的时候就认识其他半神,要是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你早就冲上来阻止我了。” “……你在干什么?”无法反驳的道格拉斯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尝试更换话题。 艾文说得对,说话大概是他在半神面前唯一能做的——至于呼唤阿蒙,道格拉斯从地面跳下时就低声念过那一位的尊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甚至在他的预料之中,阿蒙的态度向来是道格拉斯还活着就绝不出手做多余的事。 现在只要艾文愿意继续对话,哪怕多说一句,多几秒钟,都是赚到!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要来找你吗?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最重要吧。” 后者相当配合地和他有来有往,似乎并不害怕拖延过后自己将面对什么,尽管充斥了地下空间的植物已经肉眼可见地愈发鼓胀狂躁,几次都要突破硫磺火焰的屏障,但艾文只是单手将玛琳的脑袋按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随后双唇开合,吐出了蝰蛇般嘶嘶作响的恶魔语:“死!” 蜂拥袭来的植物枝条顿时表皮皲裂脱落,黑中泛红的粘稠液体在它们的创口上蔓延覆盖,飞快地将植物分解腐朽,化作一捧气味难言的灰烬。 随后,似乎是找到了地方,艾文在一块倾斜压倒在地的石板上停下脚步,他身周的硫磺火圈逐渐扩大了范围,将植物驱赶走,露出小片毫无遮掩的废墟。 看着艾文这些举动,道格拉斯虽然不解其意,却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在胸腔里酝酿,尤其是当他对照自己的记忆,发现艾文所站之处似乎正对应着地下的休息室部分。 那里原本有和玛琳一起被带回来的另一个女孩安妮斯,还有负责照顾前者的“耕种者”同事杰西卡…… 道格拉斯心脏重重的一跳,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喊道:“你……” “嘘。”艾文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冲他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就当作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体一点点抽长、肌肉一点点隆起,黑色盘曲的羊角从灰发下钻出,挂着粘液的双翼缓缓张开,从人向非人的形态转化。而被单手抱起的玛琳已经抬起胳膊,按照教父的要求闭紧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听。 “我是‘联系之恶魔’。在晋升半神时,我看到了,你和我之间会有一场的战斗,而我……最终会被你杀死。” 魔鬼的声音隆隆响起,仿佛千百张嘴在说同样的话语,错乱不堪的声音令本待冲上前去的道格拉斯一下踉跄,鼻端、耳孔和眼眶处都渗出了丝丝血迹。 那宏大的嗓音和之前的婴儿抽泣一样直接炸响于脑海深处,难以抵挡,道格拉斯半跪于地剧烈颤抖,看着艾文仿佛孩童般原地蹦跳了几下,已经化作羊蹄的双脚将立足的石板踏得粉碎,踏得地面进一步向下凹陷。 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忽然一股温热的血液像是泉水般“噗”地从缝隙中涌出,令人联想起扎破装满水的气球时,水柱涌出的样子。 接二连三地,血柱随着艾文的践踏被一股股从缝隙中挤压而出,还带着温热的腥味泼洒在地面,如同一场淋漓的雨。 道格拉斯瞳孔倏然扩张,仿佛要把这幅场景深深刻入脑海。 艾文的话语还在继续,那铁片摩擦般的声音竟仿若在大笑一般,言辞间溢出的恶意比流淌的血液更加汹涌:“真是个令人讨厌的结局,而我不开心的时候,习惯让别人更不开心。这只是个开始,我的朋友,下次就换那两只蝙蝠吧,看得出来,你比较喜欢他们。” 说着他停止了践踏,脚下的碎石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咕噜咕噜冒着泡。 ------------ 无更早睡 嗬嗬作者我今天起床开始发烧烧到38.8了比我的猫还烫手,本来寻思晚上能不能降下来结果并没有。 但明天请了一天假如果退烧早那明天就能补上更新,总之大家先洗洗睡吧( ------------ 第97章 恐惧 咔哒,咔哒…… “机械之心”负责夜班警戒的队员摆弄着桌上一枚枚形状各异的金属零件,这些零件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凹槽,凹槽中填充着多种非凡材料混合制成的胶体,能够让灵性以较小的损耗快速传递。 随着零件的不断拼合,那些凹槽连接构成了堪比人类大脑表面沟回般复杂的回路。队员一边将零件相互拼合,一边记忆、理解着那些凹槽连通排布的规律,时不时用纸笔记录下什么。 这时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咖啡被轻轻放在了她的左手边。队员抬起头,很不见外地对送来这杯咖啡的精干男子露出笑容:“谢谢队长!” “机械之心”的队长同样端着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只不过里面是加了牛奶和糖的茶水。 他坐到了宽大书桌的另一边,看了眼队员正在摆弄的东西,眉头微皱:“对于‘通识者’来说,记住最常用的组合范式就可以了,我不要求你掌握神秘学上的设计和运行原理。” “但我想试一下。”队员笑眯眯地放下了那些零件,端起咖啡啜饮一口,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声,“而且,值夜班太无聊了,要是不动动脑子的话我肯定会睡着的……” 她边说,边随手将垂落下来有些遮挡视线的黑色发丝别回耳后。队长把视线移开,没有再说话,默许了队员小小的探求欲,而且,凌晨时分的夜班确实很无聊,找点打发时间的事情是人之常情。 如果不是人手不足,他是不会让新人跟着自己值夜班的。 他也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冒险家》,从书签位置翻开,放松心情阅读了起来,没有注意到队员看到他拿出这本书时手抵嘴唇掩盖笑意的样子。 两人各自沉浸在手头的事物中,直到一阵低沉急促的钟声突然鸣响。 队员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回想起了工作手册中相应的内容,不比队长慢几秒地起身奔到了房间角落的巨大柜子前。 这不断发出震耳钟声的立柜外表看似一台座钟,只不过背后和侧面密布着管道和拉杆、转轮等等设施,上方还延伸出一个潜望镜般的装置,正面盖板上也比寻常座钟多了十几个表盘,表盘上镌刻的不是数字而是各种各样富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纯银打造的指针在这些符号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来回跳跃。 队长扫了一眼表盘读数,脸色微变,一把拉下潜望镜头吩咐道:“我来解读数据,你负责观测!” “是,队长。”队员立刻将眼睛贴到镜筒上,根据队长的指令,转动转轮调节潜望镜的角度。 随着她的动作数十组齿轮连杆开始活动,在最外侧的套筒指向了正确方位后,内部的透镜组随即开始微调以寻求最清晰的画面。队长则在给出指示的间隙拉下侧方被涂成红色的拉杆,打开了设备的“神性图案过滤装置”。 这并不影响队员的视野。随着透镜组调整完毕,她看到了贝克兰德桥南面不远处,那座即使在夜色中也因金黄色外墙而足够显眼的丰收教堂此刻已经坍塌大半,断壁残垣被熊熊燃烧着的蓝紫色邪异火焰包裹,宛如一支燃烧在幽冥间的火炬。 “……”队员看得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磕巴道,“大、大地母神教会……被袭击了!” 她话音未落,一个巨大漆黑的人形轮廓从建筑的废墟中站起,挥舞着拳头,用超乎寻常的恐怖力量轰然了凝聚得近乎固体的蓝紫色火焰! 看到那身影的瞬间,队员清晰地听到了镜片在管道中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比她思绪转动得还要快!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向后一扯,让她失去平衡地后仰身体拉开了与镜筒的距离,也让她的双眼逃过了被迸射而出的水晶碎片洞穿的命运。 直到碎片稀里哗啦掉落在地,队员才后怕地打了个哆嗦,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将刚才看到的景象准确转述给了队长。 后者听罢面色愈发沉重,他安抚性地拍了一下队员的肩膀:“做得好,现在去给黑夜、风暴两大教会和军情九处发无线电报,告诉他们大地母神教会动用神性容器,疑似遭到半神层次敌人袭击!” 队员没有迟疑地回到桌边操纵起了那台无线电报机,她飞快揿动按钮发出得得得的电码声,于是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对应的机器发出阵阵嗡鸣,引起了值守人员的注意。 地基被摧毁大半的丰收教堂摇摇欲坠,唯有悬挂在墙上的圣徽仍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在它的下方,原本舒尔茨神父所在之处已经看不见人影,只见到一个高达四、五米的土堆。这土堆似乎有着生命般不断颤动,像是在呼吸。但随着时间推移,土堆颤动的幅度愈来愈大,暴露在外的部分逐渐浮现出粗略的人形,就好像一个泥石捏就的巨人正在挣扎着从地面站起。 而在地底,外形比起人类已经更像是怪物的艾文停止了践踏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将怀里的女孩抱得紧了一些。 他用嶙峋如爪的手掌抚摸了下玛琳的额头,动作很轻,“待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睁眼。” “好!” 玛琳先是用力点了点头。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艾文是来救自己、帮自己的。她瘦削的身躯依偎在怪物般的躯体上,因为紧闭着眼睛看不到艾文现在的样子,因此只觉得温暖,并没有多少害怕。 她停顿了一下,小声问道:“教父,你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人吗?” “打得过啊。” 艾文轻松地回答着玛琳的问题,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又不是大地母神真的神降,只是一点遗留的神性罢了。” 说着,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蓝紫色的硫磺火焰遇风狂长,好像没有实体那般穿透了地面缠绕上整栋建筑,尤其重点灼烧着那枚散发光芒的生命圣徽。 从生命圣徽中流淌出的虚幻泉水和植物影像受到干扰,顿时变得更加飘渺不定,好像随时会消失。 那抽象的婴儿眼看硫磺火焰就要将自己淹没,当即长大嘴巴,放声大哭起来! 应和着婴儿尖锐的哭声,圣徽之下晃动的土堆终于不断高耸,从中分娩出了一个完整的巨大的,由泥土、岩石与植物构筑而成的炼金魔偶! 这具泥石魔偶有着圆滚却小得不成比例的头部,身体高近五米,四肢呈现圆柱形,能够生长延伸的植物则充当了关节与末端的手脚,确保魔偶的动作足够灵活。 它看似灰突突的身体表面有不少花纹闪烁着灵性的光辉,令人仅是注视,就会感到头痛欲裂,难以承受。 在一拳挥起拳风熄灭了焚烧着圣徽的硫磺火焰的同时,原本被坍塌建筑掩埋的地面随着魔像的意志向两侧裂开,露出了正站在原地,满是好奇地向上张望的艾文。 魔偶没有五官,却好像看得到艾文的位置,它另一只手臂随即挥舞起来,握拳重重砸向艾文所在之处。 此时此刻,艾文脑海中闪过的灵性预警却无关这只硕大却迅捷的拳头,而是地面大范围地凹陷并化作流沙般质地让人无法拔出双脚的画面。 借助这种危机预感,他在向侧方跃出躲避巨拳的同时展开了背后覆盖有薄薄肉膜的丑陋双翼,短暂滑翔了片刻。 半神层次能够展现的神话生物形态并不完整,艾文无法依靠这双蝠翼真正飞起。而魔偶也看准了这点,躬下了庞大的身体,操纵着植物和泥石飞快在艾文头顶构建起层层的阻碍,试图将他彻底压制在地面。 “没达到真正的半神层次……”后者有些遗憾地嘟哝一声,左手虚握,从虚空中抽出纯粹由火焰构成的煊赫长刀,由下至上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炽热暴戾的血红剑芒,并随之用恶魔语吐出了邪恶污秽的诅咒,“‘堕落’!” 诅咒所到之处不论是有生命的植物还是没有生命的泥土岩石都被略显粘稠的漆黑液体所包裹,变得极为脆弱,被随后而来的剑芒轻易斩断,无法再构成阻碍。 在落下的纷飞灰烬之中,艾文扭转身体找到一处坍塌的建筑残骸作为落脚点,凭借强悍的身体素质,再次悍然向上跃起! 他头顶两根盘曲羊角开始燃烧,那碧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艾文眼中所见的已经不是被摧毁大半的丰收教堂,而是色泽各异的情绪与欲望的光辉,而且范围远不止一座教堂、一条街道! 作为“魔鬼”,作为货真价实的半神,他无需预先留下种子或等待对方情绪波动,就能在一定范围内让所有目标陷入迷幻状态、摧毁他们的理智! 他眼下选择的目标除了眼前实力接近半神的魔偶外,还包括月季花街丰收教堂附近所有民居内被异动惊醒的普通人! 那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普通人本能地因爆炸声和地面传来的震动感到惊恐,这种惊恐在半神的刻意催动之下飞快地失去了控制,狂乱的欲望和冲动统治了一切,不少人在这种几乎要将心脏撑破的恐惧中冲出家门无头苍蝇般喊叫着四处跑动,在他们眼中周遭仿佛已经变成了地狱,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只能不断不断地逃离那些存在于他们臆想中的恐怖事物,即便在奔跑中跌断了胳膊,撞破了头颅,也无法从迷幻中清醒过来。 魔偶想要继续阻拦艾文的动作有不小的停滞,同样受到了精神层面的冲击——一个真正的炼金魔偶本该免疫类似的非凡能力,然而这具魔偶的深处并不是充当运算中枢的炼金核心,而是舒尔茨本人。 舒尔茨本人,不过是个毫无天赋的序列六罢了。 艾文的嗓音层层叠叠响起在舒尔茨耳畔,极尽嘲弄之情:“真是搞不明白,那个即使教堂被推倒都不会低头看一眼的神,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为祂去死的价值?” 深陷在魔偶体内,皮肤的颜色和质感都无限接近于泥土本身的舒尔茨神父做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抬头动作,魔偶随之看向那因为墙壁倒塌而掉落在地,灵性气息几近消散的圣徽。 一种厚重堪比大地震颤的声音隆隆响起,普通人的耳朵甚至难以从那低频的震动中分辨语句,但艾文半神化后敏锐的感官从中听出了话语。 “农人想要土地丰收,只需勤恳地耕作。神的垂怜在那之后。” 低声自语着,舒尔茨抬起千钧重的手臂。魔偶双臂舒展,原本坚硬锋利的身躯变得柔软,以魔偶为中心的地面像大海一样泛起波澜,砖石地面分解成流动的沙土把那些乱跑的人固定在原地,随后沙土中蔓延出星点绿色,属于不同季节不同地域的植物在非凡能力的催化下违背常理地蓬勃成大片绿洲,将人们包裹。 绿洲中既有散发着淡雅香味的柠檬草、素雅安宁的夜香花,也有鲜红的巨大花瓣上点缀着形似骷髅的灰白色斑点的南大陆鬼面花,它们中间或夹杂着只在弗萨克极北之地开放的细小北极罂粟。 安宁、死亡、沉寂……这些植物此刻并非以实体存在,而是展现出各自神秘学上对应的象征,帮助人们对抗被魔鬼鼓动起的过量欲望。 在人们头顶,来自雨林深处的藤蔓植物蛇形爬动编制成网——这种被南大陆祭司用来熬制具有致幻效果“死藤水”的植物被认为与灵界有着深刻联系,能够一定程度阻碍灵性的传递。 魔偶伏低身体如同护崽的母鸡般面对着艾文,不再主动发起攻击。 察觉到非凡能力的施展被干扰,艾文却颇为惊喜地“咦”了一声,认真观察着被魔偶掌管的那片区域。 如此昂然的生命力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忍不住抚摸了下自己此刻平坦的腹部,不久之前那里面还有个同样茁壮的胚胎寄居在他的血肉中用力生长。 当然要是让艾文自己形容,他会说那是一个胃口很好的怪物,正一口一口地从内部将自己吞噬殆尽以获得破茧的资格。 魔鬼打了个寒颤,直到现在脑海中都残留着被从体内撕扯开来的幻痛——更令他恐惧的是,哪怕去除了胚胎晋升为半神,他仍然会在血月之下做梦,梦到那个胚胎完整地诞生了。 它生长得很快,从一团无意识摆动肢体的肉块到覆盖大地、发出无法被理解的鸣叫声。而在梦中艾文的视野不断变得狭窄,他最初能看到那个胚胎从自己敞开的肚腹中爬出,而后那家伙越来越大最终占据他的全部视线,这时艾文会觉得自己回到了某个湿润、温暖而又黑暗的地方,听到了成千上万沉闷的怦怦心跳声,交响乐般鸣响着。 最终伴随着溪水流淌的声音,他的眼前会重新出现一丝光芒,他会看到一片青绿色的荒原,看到一张湿漉漉的肉色巨口把自己“吐”了出来。天空是漆黑的。漆黑的天空张开了无数肉色的口子,让一个个被粘液包裹的古怪生物坠落于地,而后它们重叠在一起耸动,分开时诞下更多抽搐着的肉块,和一开始爬出他肚子的东西一模一样。 他自己也并不例外地拥抱着兄弟姐妹不断交媾,以自己为养分孕育出全新的生命。 就这样重复着孕育又被孕育的过程,一次又一次,直到从梦的深处惊醒,找回思考能力……做过几次这样的梦之后,艾文终于不得不承认,只是将胚胎杀死,并没有中止自己被污染的进程。 艾文散去手中火焰长刀,静静注视那一片开满虚幻花朵被魔偶保护在下方的绿洲。被他保护在怀中的玛琳挪动了下身体,有点不敢相信似的低声说:“教父,我闻到了花的味道……” 魔鬼嶙峋的手爪蹭了蹭小姑娘毫无防备的后颈,艾文不愿意承认自己正感到恐惧,以至于需要抱着个什么活物才能缓解紧绷的情绪,就像抱着小猫小狗抚摸它们的毛发一样。 可随即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几个画面,那是夜色骤然深沉,一把苍白骨剑无声洞穿他的胸膛;那是狂风呼啸,惊雷乍起,银白电蛇密集如雨般倾泻;那是一枚血色眼球被捏碎,自己身体上却随之蔓延开破裂血痕。 北大陆的教会反应这么快?艾文心中一惊,不再犹豫,面对魔偶与绿洲闭上眼睛,竭力构想着梦中那片青绿色的荒原,再将自己和玛琳放置进其中。 于是魔偶体内的舒尔茨忽然感到自己所剩不多的灵性狂乱而不受控了起来,连带着被创造出的魔偶对他的指令都缺失了反应。在他保护下的绿洲和那些只余象征的植物开始无止境地蓬勃,欲望被驱散了,然而更加可怕深沉的宁静、死亡与衰败依托着植物的象征笼罩了下来。 许多刚刚在恐慌中心跳过速的人们此刻心跳又骤然接近停摆。他们深陷在迷蒙之中,面部与裸露的皮肤上血管鼓起呈现青黑色,口鼻开始涌出鲜血。 有谁在争夺这片区域“生命力”的控制权……舒尔茨神父瞳孔张大,作为对应领域的半神他几乎不可能对这种力量失去掌控! 舒尔茨下意识看向艾文,视线中那道狰狞非人的身影却凭空消失了。 道格拉斯用仪式银匕割向自己的手腕,仅供仪式使用的匕首并不锋利,他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索性直接将手伸到安托尼亚面前催促道:“你来。” 闪光术惨白的光芒照亮着方圆五六米范围,安托尼亚的样貌有些可怖,他半张面孔连带着左眼被撕碎,血肉粘连成条挂在骨头上,肉眼可见地蠕动着缓慢愈合,展现出血族不俗的体质与恢复能力。 而被他抱在怀里陷入昏迷的安缇娜情况则不容乐观,就算超凡的恢复能力也无法兼顾如此多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让她在这种情况下也保持着微弱的呼吸,没有直接死亡而已。而眼下能给她足够灵性补充的,只有道格拉斯这个人类的血液。 安托尼亚没有说话,抓住道格拉斯的手腕拉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 长达数厘米的尖牙轻易划开皮肤留下开绽的伤口,非凡者充裕的灵性让安托尼亚本能地喉头滚动,做出了吞咽的动作。血液滑入胃袋中的感觉十分甜美,引得他残留在血脉深处的捕食欲望蠢蠢欲动。 但视线的余光落到姐姐身上时,安托尼亚喉咙里滚出一阵低吼,他用空余的手抓住自己下颌用力,在脆响中卸下了自己的下颌骨,强迫咬合的牙齿松开。 道格拉斯立刻将手抽回来,放到安缇娜嘴边,血珠不断涌出汇成细流顺着手腕滑落进安缇娜口中,一两分钟过后,注意到安缇娜眼睑微颤,口中犬齿也开始变长变尖,道格拉斯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些许。 他重复着握拳又松开的动作好让血液被泵出,安托尼亚抱着安缇娜,右眼的血色比平时更加鲜艳。他们头顶和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在昏暗环境中好像两堵横过来的无限延展的墙壁,只留下勉强能够站直的缝隙。 几分钟前,道格拉斯还没从血液如泉水般从碎石间涌出的场面前缓过神来,就在剧烈的晃动中脚下一空掉到了这个地下洞穴般的地方。 ------------ 第98章 差一点 地面的颤动仍未停止,泥土扑簌簌地掉落。道格拉斯甩了甩脑袋,把晕眩感从头脑里赶走,却赶不走许多的疑惑。在地面开裂,他直直掉进地下空洞后起初以为是艾文,落地后下意识地侧滚离开原地,睁大双眼打开灵视试图捕捉对方的身影。 但出乎意料的是,视野中闪烁着灵性光芒的东西不少,但没有一个的轮廓看起来像是恶魔化了的非凡者的模样。道格拉斯蹲在原地等待了足足一分钟后,才靠近最接近自己的那个闪烁着淡金色的光点,试着伸手触摸,从手感上觉得那大概是一副眼镜,但镜框中并没有镶嵌镜片,而且甫一拿到手里,道格拉斯就隐约产生了想要将其架在鼻梁上的冲动。 这样鲜明的特征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才用过的一样东西,封印物3-0188:“窥探者”。 它怎么会在这里……道格拉斯抬头看了看灵视范围内其他闪烁着各种颜色的隐约光点,想起这些封印物原本就是存放在丰收教堂地下的收容室中的。 看来建筑的倒塌和地形的变动导致了封印物的散落……就在他初步了解了眼前情况时,依旧昏暗不明的超出灵视范围之外的地方,传来了某种沙哑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道格拉斯……”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道格拉斯当即将“窥探者”胡乱戴在了眼前——这件封印物能够让佩戴者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于是就这样,他看到了重伤的安托尼亚和安缇娜。 眼下有闪光术照明,“窥探者”已经被摘下放置在一边。安托尼亚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感觉自己像个被绵絮填充的布娃娃,胳膊和腿都软得使不上力气,可还得分出一只手按住不断抬头向上看的道格拉斯,阻止对方回到地面。 “你上去也没有用。”血族有气无力地说着,尖锐指甲刮破了道格拉斯的上衣,“地面塌陷……是舒尔茨做的,他有办法短暂地获得半神级别的力量,足够撑到支援到来。” 安托尼亚这么一说,道格拉斯立刻回想起自己跑下楼梯前“活”了过来、展现出种种奇异的生命圣徽,以及舒尔茨神父半跪于地面催动灵性的模样。 神父让我争取三分钟……既然能够制造出这样一个用于避难的空间,这三分钟应该算是争取到了吧……道格拉斯忍不住问道:“墙上悬挂的圣徽,本身就是半神级别的封印物?” 虽然在聚众的祈祷活动中,道格拉斯有发现圣徽本身能够吸收灵性的特异,可是平时就那样普普通通地悬挂在墙面上,没有任何封印措施,也没展现过其他的能力。 “……不算是。”面对疑问,安托尼亚迟疑了一下,没有为他解释,“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血族的回避反而令他心间升起了些许疑虑。道格拉斯意识到自己对那些发生在眼前却不明不白的事情的容忍度正在逐渐变低,尤其是这些事情毫无征兆地接踵而来、而自己又只能目视着事态逐渐糟糕的时候。 他转过脸去凝视着黑暗,克制住向同事发泄这种无名恼火的冲动,将右手揣进口袋,用力攥紧了那枚弗萨克的六角硬币。 对于圣徽的力量和背后的来源,他确实一无所知。但他亲眼看到了舒尔茨神父催动圣徽,或者说从中借取力量的样子。那时神父四肢都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似乎正竭力将灵性输送至某处。 用灵性催动封印物或者神奇物品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然而仔细一想,道格拉斯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半神级别的封印物乃至半神级别的非凡能力,他可是切切实实使用过好几回的。类似“旅行”这种特殊的能力,凭借低序列的灵性水准根本无法做到连续使用,每次能够“旅行”的距离也相当有限。 假如全力驱使“蠕动的饥饿”参加战斗,以道格拉斯的经验来说他自己最多能保证五分钟的连续作战,这还是相当精准地使用灵性、不发生任何浪费的理想情况。 哪怕舒尔茨神父是序列六,比自己高出两个序列,但对面是货真价实的序列四! 这就好比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拿着砍刀,确实能给人带来威胁。可假如对手是持枪的成年人,孩子手里那把刀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神父的灵性还能支持多久?来得及等到支援到来吗? 种种念头划过脑海的下一秒,大地再次隆隆震动起来,但这次不再是颤动和左右摇晃,而是地面在飞快抬升!地下空间本来就狭小到勉强可供站立,落脚点的抬高让道格拉斯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戳进了头顶那一层厚厚湿润的泥土中。 那种感觉大概和被沼泽淹没差不了多少,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原本的地下空间消失了,灰头土脸的道格拉斯和弓下身体将安缇娜保护在怀中的安托尼亚,以及所有散落在地下的封印物都在这样剧烈的变动中“浮”上了地面。 胡乱摸了一把脸,道格拉斯看清地面的情况后第一反应是惊愕。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异常的空旷。人们很难在五百万人口的贝克兰德城中见到这么一片平坦、开阔、凌乱的废墟,如果不是视线两侧还有几栋公寓楼残存着的颤颤巍巍的建筑轮廓,他很难把眼前所见等同于自己每天上班经过的月季花街。 在这之后令他在意的则是此刻超乎寻常的静寂,夜风隐隐送来些许蚊呐般细碎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太渺小了,显然不会是半神层次的战斗会发生的声音。 毫无遮挡的视野让道格拉斯立刻发现艾文和舒尔茨神父都不在附近。但抬起头时四处张望时,他看到一个陌生人悬浮于左前方的半空中,身后有一对虚幻的黑色蝠翼缓慢拍动。 察觉到道格拉斯的注视,那人转过头来,鲜红双眼扫过地面,随即操纵背后蝠翼向下降落。 “米斯特拉尔伯爵!” 同样看到了面目全非的月季花街、受到了极大震撼的安托尼亚直到陌生人落于地面才缓过神来,横抱着安缇娜站起身,越过道格拉斯急切地迎了上去。 伯爵,这在血族的位阶里意味着真正的半神……虽然来者那鲜明的特征早就昭示出血族的身份,但直到安托尼亚叫出对方的名字,道格拉斯才挪动脚步,同样焦急地跑到了那位身材瘦高,白发泛银的血族伯爵面前。 后者神情阴沉冰冷,好在说出的话语比表情更让人安心些:“神父已经得到了照顾,母神保佑,他还活着。” 说罢,看到昏迷不醒的安缇娜和紧绷心情骤然放松后顿时显露出疲惫的安托尼亚,血族伯爵略抬右手,转动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镶嵌有幽蓝色宝石的戒指,并让一只只黑雾构成的虚幻蝙蝠笼罩住两个年轻的血族,用这种方式将他们迅速送到废墟外的治疗地点。 做完这一切后,米斯特拉尔才将视线转移到沉默的道格拉斯身上,注意到对方眼底、鼻端和耳孔残留的血渍和手臂上明显被牙齿咬破的不规则创口,也嗅到了新鲜的血液气味。 被那双鲜红眼眸盯住时,道格拉斯直觉感到自己的所见所感变得晦暗朦胧,有种隐约无形的巨大压力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般笼罩而来,而伯爵的双眼形如天际悬挂的红月,比起活人的眼睛,更像是无机质的金属或玻璃,给人带来充满寒意的审视之感。 米斯特拉尔向前踱了一步,几乎和道格拉斯贴面而立——当然,身高的差距让他得以微微垂首俯视着“戏法大师”,沉声说道:“你伤得不重。” 他没有收敛自身作为半神的威压感,但也没有展现出恶意,似乎只是普通地询问。 “神父保护了我。”道格拉斯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找到最客观的角度将自己的经历描述了一遍,“开始战斗前我排查了教堂的地面部分,但……” 他不动声色地模糊了一些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比如延长了自己被圣徽影响的时间,以便略过与艾文的对话,但强调了对方喜爱虐杀,和有可能会针对安缇娜与安托尼亚的信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抓住机会询问:“既然舒尔茨神父得救了,那……” 尽管道格拉斯的叙述关键之处有些语焉不详,但米斯特拉尔只是抚摸着手上的银质戒指,平静倾听。听到道格拉斯的问题,他冷哼一声,心中同样充满忿恨,简短说到:“差一点,我就抓住他了。” 在有月光照耀的夜晚,血族半神的短途移动速度接近于闪现,不会比风暴半神的光电化慢——事实上米斯特拉尔也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目击到了正在从部分神话生物形态恢复成人类皮囊的艾文.汤伯森。 而那“魔鬼”面前,小山般的泥石魔偶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看到大地母神——或者说始祖的教堂被破坏殆尽,血族伯爵毫无犹豫,在眼中映出魔鬼身影的那一刻,就要伸出手指,将自己的眼球连带敌人一同切成碎片。 途径自带的危险预知让对方察觉到了足以杀死自身的注视。血族伯爵看到魔鬼半转过身体冷静注视自己,看到那家伙似乎还抱着一个瘦小的人类。随着米斯特拉尔的手指刺破角膜边缘,艾文的胸口也赫然被撕裂出巨大狰狞的伤口,黑色污血将那个人类的身体打湿。 魔鬼对他笑了一下,嘴巴微微翕动着似乎诵念了什么。 于是就在米斯特拉尔的紧盯下,那家伙的身影没有任何征兆地突兀消失在了空气中,猩红眼球中倒映不出目标,“黑暗凝视”当即失去效果。 血族伯爵惊骇之下当即使用随身携带的封印物进入灵界,尝试依凭自身的灵性进行追寻。与此同时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与风暴教会的半神赶到,协助米斯特拉尔进行了一定搜索,但没有任何结果。 三位半神就这样失去了袭击者的踪迹。 自从大地母神的身份背后是血族始祖的秘密在族内公开后,像米斯特拉尔这种自持身份的守旧派宁愿在自己家里搭建祭坛也不前往丰收教堂祈祷,很多成员也对大地教会保持着较为冷淡的态度,但血族终究是认可教会与自己侍奉的是同一位神明。 而公然袭击丰收教堂、虐杀教会人员、让母神的圣徽跌落在地蒙受灰尘的行为,无异于轻贱所有血族共同的母亲、侮辱创造他们的唯一始祖! 面对这样的局面,米斯特拉尔却连袭击者的身份和目的都无从知晓。越是回想这短暂的、不超过一分钟的交锋,他心头的怒火和阴霾就越盛。 此时,暴躁而寒冷的狂风从米斯特拉尔身后席卷而来。身披绣有风暴符号的黑色长袍,胡须浓密、头发直立,身躯健硕而充满力量的“深蓝主祭”雷达尔.瓦伦丁大步走来,随意看了血族伯爵身后的低序列一眼,言简意赅地对前者说:“走吧。” 米斯特拉尔点了点头,刚想给“戏法大师”指出救援队所在的方位,就看到道格拉斯眉头紧皱,用很慢的动作从口袋里抽出手,递给自己一枚六角形的黄铜硬币。 年轻非凡者声音低落,毫无起伏地说:“这枚弗萨克硬币……是在排查教堂地面时捡到的。我,我轮值时会负责打扫和接待信徒,但没有见过弗萨克人种的信徒,也没有捡到过类似的物品。这枚硬币……也许,会是袭击者留下的?” 米斯特拉尔和雷达尔视线皆是落在了这枚平平无奇的硬币上,“深蓝主祭”那锋利的目光随即从粗壮眉毛下抬起,凝视着道格拉斯。 后者伸出的手有些颤抖,他似乎不敢回应一位半神的注视,埋下了脑袋。 血族伯爵从道格拉斯手中拿过那枚硬币,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体,挡在了自家非凡者和雷达尔之间。他打量了几眼硬币,随即作势要将硬币递给雷达尔。 “有什么好看的,弗萨克的东西,拿给黑夜教会去看不就行了吗?”不擅长占卜的风暴半神显然对这种小东西没兴趣,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直白催促起来。 虽然不喜欢风暴信徒急躁的性格,米斯特拉尔也承认是该让黑夜教会也出出力。他将硬币收起,在跟上雷达尔之前轻轻拍了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道格拉斯的肩膀,放缓声音为他指明了方向:“地上的封印物会有其他支援队伍来处理,离开时离它们远点。” 道格拉斯无言点了点头,目送两位半神一个催动气流,一个凝聚蝠翼升上半空离开,许久之后才松开紧握的拳头,徐徐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心。 那枚硬币,他本来想自己留下作为媒介追踪艾文使用。但看到风暴教会也参与进来,道格拉斯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硬币,他还掌握了一些教会不可能知道的线索、渠道,比如,被艾文带走的玛琳、玛琳想要摧毁的那些东区帮派、委托自己寻找玛琳的观众半神,以及……阿蒙,和极光会,乃至于他自己。 假设艾文真如自称一般,是“联系之恶魔”,而自己和他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战斗,那么无论是否持有硬币,道格拉斯都会找到他,或是被找到。 他沿着米斯特拉尔指出的方向前进。已经染上几分夏意的温暖夜风将远处的模糊声响带到他的耳边,那听上去是许多温柔的嗓音在歌唱起哄人入睡的童谣,让夜色显得愈发宁静深沉。 然而道格拉斯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在噼啪灼烧,无法被夜风中的歌声抚平。他感觉很奇怪,一方面脑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无法停留——好像所有的念头都被燃烧着的火焰焚毁殆尽了;可另一方面,道格拉斯感到无法等待,无法安静,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做些什么,手和脚痉挛似的颤抖着。 这让他的步伐跌跌撞撞,甚至于被绊倒了好几次,或者那只是摇晃的视线带来的错觉。有那么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道格拉斯没有注意自己身处何方,当那把脑腔里沸腾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背靠着半堵墙壁,双腿直伸着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十分粗大的银质项链,末端悬挂着一枚弯钩状的泛黄尖牙,缠绕在他的双手上。 “你应该去看看……这根本不是把记者拦在外面能解决的……” “整条街道——当场死亡的数量……超过了记录……” “……够了,我又不是不会算……天都亮了……” 有人谈论着什么从他身边路过,道格拉斯想要仔细去听,那些声音却转瞬就消失了。但很快,又一片阴影笼罩过来,边说着“到时间了”,边从他手里取走了项链。 在银制品离开皮肤之后,许多零碎的念头断断续续回到了意识中,道格拉斯抬头向上看去,而身着蓝黑两色风暴长袍的弗朗索亚.卢波也正微微弯下身体,担忧地看着他。 ------------ 第99章 难言之隐 米斯特拉尔和“深蓝主祭”瓦伦丁飞快掠过半空,降落到了身披黑色长风衣,领口高高竖起的克雷斯泰.塞西玛身边。后者此刻正微微侧头闭上眼睛与虚空中遨游的灵体沟通。可以看到在这位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身边,许多不够真实、朦朦胧胧的虚影漂浮在半空,发出只有非凡者才能隐约听到的呜咽鸣泣之声。 感知到两位半神的到来,所有虚弱的灵体纷纷自半空下落,簇拥在了塞西玛身边。而高级执事用被标志性的红色手套覆盖的双手温和地拂过灵体,让它们彻底摆脱现实,回归于灵界。随后那双夜下湖泊般宁静的双眼抬起,用目光询问米斯特拉尔和瓦伦丁是否有什么发现。 血族伯爵将六角形的黄铜硬币丢向了对方:“这可能是那个‘魔鬼’留下的。” 塞西玛将其稳稳接住,发现是枚弗萨克硬币后也是眉头一挑,想起了黑夜教会内部关于弗萨克形势的通报,随即不动声色地将硬币收起:“这或许与弗萨克近期发生的几起事件有所联系,我们会进一步调查。” 见对方给出这种模糊的回答,瓦伦丁直白道:“就是说现在还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既然这样,聚在一起也没有用,恕我失礼了。” 说着,这位风暴教会的枢机主教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左拳在胸口轻敲了一下,随即干脆地转身向外走去。 米斯特拉尔和塞西玛没有阻拦,各自略作示意之后就目送对方离去。 正常的非凡事件即便背后可能有半神级别的存在,也不会严重到能到几大教会的半神同时出马。但这次大地母神教会却是连唯一一座教堂都被人正面掀翻、造成的动静几乎无法掩盖,必然会被刊登在报纸头条上,于情于理风暴教会都无法坐视不管。 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嫌疑人的情况下,确实也不能指望一位枢机主教留下来守夜。 塞西玛也是一样,完成基本的调查后他也没有理由久留,只不过刚才拿到手的弗萨克硬币让他有了些其他的想法。待瓦伦丁随着一阵狂风呼啸离去,他转回视线看向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的血族伯爵,出言安抚道:“在你们处理好琐事之前,可以委托军情九处会暂时接替辖区治安的工作。” “无妨。”米斯特拉尔伯爵沉着回应,“这点事情我们血族还是能够处理好的,军情九处还是专注于舆论方面吧。” 他一点也不头疼辖区管理问题。血族在贝克兰德隐秘生活了上千年,后裔足够组成规模相当的非凡队伍。即使其中有半数被埃姆林.怀特伯爵带去了南大陆,但大地母神教会在贝克兰德的辖区也并不算大,况且这次事件也并没有损害到血族的有生力量。 塞西玛没有反驳,只是在交谈了几句后提出是否要为参与过战斗的人员做一次深入的检查,以免“魔鬼”在他们的情绪深处留下欲望的种子。 米斯特拉尔略微感应了一下自己分散出去用于专递情报的蝙蝠分身,发现作为血族的赛恩斯姐弟和母神教会教廷指派的主教舒尔茨已经被带回血族内部进行治疗,只有道格拉斯还逗留在现场,就干脆地为塞西玛指出了对方的位置。 在高级执事离去后,这位血族伯爵身体一晃,倏忽来到了已经坍塌大半的丰收教堂内,缓缓步入其中,弯腰捡起了那枚跌落在地圣徽,小心擦去上面的浮尘。 环绕着枯萎泉眼的花草呈现出困顿枯萎的模样,被包裹于其中的婴儿双眼紧闭,面带惊恐地蜷缩成一团。米斯特拉尔凝视了一会儿这枚特殊的圣徽。这不是血族习惯的徽记,他更喜欢那古老的,倒映着重重蝠影的鲜红弯月。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枚圣徽背后就是自己的先祖,自己信仰的神灵。 无人在场之后,这位伯爵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苦闷与茫然。他尝试着将圣徽举起,贴于额间,低声呼唤着那位从来只在最深梦境中才会留下一抹匆匆痕迹的始祖,嘴巴里有着自责带来的些微苦涩感。 ——贝克兰德一直是血族的主要聚集地,因此在得到埃姆林.怀特与乌特拉夫斯基准备前往南大陆的消息后,米斯特拉尔与其他族人一样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将是血族重新回到非凡世界视野的一个契机,他们将作为正神教会的真正代言者。 毕竟算下来,他们都是大地母神的血脉后裔,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血族更尊崇他们的始祖! 但同时,从费内波特而来的教会使者却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在大地母神教会中,他们会区分“神恩者”与“神眷着”。 前者指“大地”、“月亮”两条途径内受到母神恩宠的神职人员;后者则是来自其他途径的母神眷顾者。 无论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还是母神的信徒,只要声称自己获得了神启,都是受到了邪神与魔鬼的诱惑,没有例外! 除非此人的言论能得到一位或多位“神眷者”的确认,否则即便是教宗的命令,也无法被传递下去。 而这也意味着血族们失去了先天由血脉传承带来的正当性,他们无法在教会内宣称自己获得了始祖的启示,甚至于类似的言论都处于容易被审查的高压区内。这是让大部分血族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埃姆林.怀特还在贝克兰德担任教区总负责人时,即便是与前者有些过节的米斯特拉尔倒是也还能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则。但等到怀特前往南大陆,大地母神教会没有让当地的血族掌管丰收教堂,而是从费内波特额外调拨了一位主教过来时,血族的不满让他们采取了一种消极的旁观状态。 他们组建的非凡者队伍依然在运作,但几乎不会从丰收教堂领取命令,只是固定地维护着辖区内的秩序,而且仅限于夜间; 他们依然在筹划建立药品工厂的事情,却只是例行地对此事进行讨论后留下纸面文件,很少主动去推进后续程序; 他们没有尝试发展信徒,没有过多地支持过教会的运营,甚至在米斯特拉尔及其他几位有话语力的血族的暗示下,会定期到丰收教堂进行祈祷的血族始终是少数; 他们按照教廷的谕令拨划了部分封印物到丰收教堂,但那其中没有几件“2”级以上封印物,完全不足以构成一座教堂的防御体系。 米斯特拉尔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算过分——比起大地母神教会那种几乎把始祖后裔刨除在权力中心以外的举动,他只不过是将教会事务的重要性稍微降低了那么一点。 而这导致今夜的袭击发生时,贝克兰德的血族没有任何一点准备。 其实半神并不是那么无法匹敌,多支训练有序的非凡队伍加上恰当的封印物,加上这枚曾经收集着些许神明力量的特殊圣徽,他们今夜完全有机会困住袭击者,至少控制袭击者造成的损失,至少能保全外面一整条街道。 “始祖啊……” 米斯特拉尔呻吟似的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紧闭双眼,等待着,抑或是期待着也许会降临的神罚或斥责。 但他的耳边,他的脑海,他的心灵深处,始终是一片寂静,没有月光,也没有音声。 许久之后,这位血族伯爵慢慢放下双手,扇动蝠翼清理出一片没有灰尘的地面,沉默而郑重地将圣徽放置其中。 他的身影砰然化作一团灰黑的蝙蝠四散飞去,消失在将明的夜色中。 - “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有些必要的检查。” 弗朗索亚将那枚悬挂着狼牙的封印物交给手下队员,摆了摆手让他们去找黑夜教会的人,自己同样贴着墙壁坐在了道格拉斯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后者一下:“好点了吗?” 不好,非常的不好。意识刚刚清醒些许,那种迫不及待的灼烧感就重新旺盛了起来。道格拉斯很慢地抬起手按了一下额角,没有回答,环顾着四周。天色已经有了明亮的征兆,整条街道被破坏殆尽的模样因此更加清晰,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一座小山似的巨大人型跪伏在地面,土石构造的躯体失去了得以维系的力量,正在不断的发生一场场小型崩塌。不少身着黑白制服的员警正灰头土脸地忙着在泥石巨人周围拉出警戒线。 弗朗索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了一声道:“这是……你们家神父搞出来的。早报应该是赶不上了,但晚报上肯定会出现这张照片……听说他们打算把这当作地震导致的瓦斯燃气爆炸处理。” 说着说着,这个体格高大肌肉发达的壮汉也是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说当作地震也不是很准确,当凌晨时分半神级别力量相互对抗时,贝克兰德确实发生了不算太激烈的地震,而这肯定已经是丰收教堂的舒尔茨神父有意克制的结果。 在贝克兰德历史上发生过的非凡事件中,这并不是伤亡最大的,但一定会是最难以掩饰的,大桥南区虽然算不上繁华,但是这座城市仅次于东区的人口密集区。不少居住在月季花街附近的居民夜间便目睹了种种异向,那些被拦在街道外的记者也一定不会放过这点,可以相见,接下来的几天,这起事件都将成为各路报纸上的头条,西维拉斯场也必须面对公众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其是丰收教堂也在这场“事故”中坍塌——这可是属于一位正神的教堂!在许许多多人的印象中,正神的教堂应当比国王的宫殿更为神圣而无法摧毁,因为神本应眷顾祂的信徒,照看祂在地上的代行者们。 区区地震就能搞塌的教堂……还是大地母神的教堂……弗朗索亚很难想象人们今后将以怎样的口吻谈论此事。 想到这里,他充满担忧地叮嘱道:“在……在你们教会恢复运作前,有什么事情你就及时来找我。” 道格拉斯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着。弗朗索亚嘟哝一声,挠了挠头,也不再说什么。 好在很快,几名代罚者就跟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白色衬衫的男士返回,看到自家队长正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都是直冲弗朗索亚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快起来。 弗朗索亚抬起头扫了一眼他们找来的黑夜教会成员,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也是一愣,当即翻身站起,没忘记顺手将道格拉斯也拉了起来,悄声说道:“醒醒,来的是黑夜教会的‘女神之剑’……” 闻言,道格拉斯从那做坍塌的泥石人偶身上收回视线,慢慢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挺拔男士,金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墨绿色的眼眸仿佛月下宁静的湖泊。 他不认识对方,但混沌的大脑转动着回想起了“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的名号,那是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地位等同于大主教,是通常意义的教会高层,也必然是半神或接近半神的高序列强者! 但是这一天内他见过的半神一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因此道格拉斯心中并没有像弗朗索亚一样涌现出敬畏之情,只是根据礼节跟着弗朗索亚一同致礼:“塞西玛阁下。” 克雷斯泰.塞西玛拉下风衣领口,礼貌地回应了两人,温和说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恶魔途径的非凡者擅于污染人的情绪,播撒下欲望的种子,我会帮助你排除掉相应的风险。” 说完,他又转向弗朗索亚,冲他点了点头。 风暴教会的几支增援队伍在完成紧急救援后理应撤离去进行别的工作,这支队伍仍在滞留,显然是弗朗索亚个人的决定。 收到示意的弗朗索亚也没有理由再多留,他拍了拍道格拉斯的肩膀就带着小队离开了现场。塞西玛再次确认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看着肩膀有些佝偻、面无表情看向自己的道格拉斯,温和地笑了笑。 他走过去,随意地靠在了墙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要小心,小心你的感情被人利用,在非凡的世界,要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 一开始,塞西玛的嗓音柔和且低沉,如同从小提琴弦上流淌出来的和谐音色。可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失去了协调,如同脱离了指挥的乐团,时不时出现吱呀刺耳的突兀声响,整体越来越杂乱,越来越混沌。 这让情绪本就不算稳定的道格拉斯无法忍受地皱起眉头,牙齿紧咬,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速,胸膛里耳朵里如擂鼓一般轰隆作响,无处宣泄的巨大压力将所有血管所有脏器都挤压在一起,血与肉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互相交融,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罐头瓶内,不断挣扎却无法突破那层桎梏。 凭借着经验与习惯,道格拉斯试图挣扎着通过冥想等方式稳定自身,这时塞西玛的声音又悠悠地从那愈发鼓噪的嘈杂中清晰浮现: “不要克制,不要忍耐……你现在需要的是将淤积的情绪完全、彻底地发泄出来,不需要保留!” 这简单明了的话语推动着罐头瓶“啪嚓”一声跌落在地,道格拉斯心中由愤怒与不安混杂而成的巨大情感化作碎片四溅飞散,原本若隐若现、持续烧灼着的暴戾情绪彻底爆燃成燎原的大火,轰然爆发! 道格拉斯双眼一下子染上赤红,想也不想地扑向了站立于一旁的塞西玛,遵循着原始本能抡起拳头重重砸向对方! 砰! 血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中,他不顾因为用力过猛而挫伤的手指,整个人猛扑过去将对手掀翻在地,用全身的力量抓住对方的头颅狠命掼向地面。几下之后,那颗头颅便在令人胆寒的破裂声中变形粉碎,道格拉斯犹觉不够,继续卯足了力气一下下一拳拳地凿着,任凭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飞溅了自己满脸满身。 那双令他不自觉联想起艾文.汤伯森的墨绿色眼球被砸得凸出了眼眶,由几缕血肉和神经挂着在破碎到分辨不出容貌的面容上挂着摇晃。道格拉斯一把握住了那两个骨碌碌滚动的球体攥起拳头狠狠将它们掐碎,让晶莹的眼球碎块在指间发出渗人的吱吱摩擦声。 做完这一切后,他喘着粗气盯着面前一塌糊涂的尸体,嗓音嘶哑面容扭曲地大喊出声: “死了好,死了才好!都他妈死了好!” 像是并不满足,道格拉斯身体摇晃了一下,站起来望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周遭的黑暗随着他心绪的起伏而波动着,想要具现出什么东西,但是始终只是无所定型地摇曳着,没法呈现出完整的形象。 这让悄然在梦境中观察的塞西玛微微挑眉,意识到令道格拉斯感到愤怒与恐惧的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某种抽象的事物。 他略作思索,并没有去细究目标的心理状态——心灵领域并非黑夜途径的主场,他也不是“心理医生”。 只要想办法祛除这次事件中可能留下的欲望种子就好。 于是接下来,塞西玛多次在梦境中模拟出了艾文的模样抑或是种种类似的袭击场景,冷静看着道格拉斯一次次用最原始的途径发泄出怒火,粉碎着敌人。 直到感觉对方的动作逐渐有了理智有了章法,他才转而将梦境的主调转为温和,让一座有着醒目尖顶和金黄外墙的小小教堂浮现出来。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一位头发有丝丝花白,身披棕褐色主教服饰的老者正坐在长椅上,面朝高高悬挂的生命圣辉垂首静静祈祷。这位老人侧面,通向教堂内部的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两个面容相仿且同样俊秀的青年悠闲地交谈着,从肢体动作能看得出两人关系极为亲近。 教堂院落中被篱笆围起的小块田地间,一位身体壮硕异于常人的年轻女性正蹲踞着耐心地祛除杂草,观察植物生长的情况。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严肃男子摘下帽子,卷起裤脚,想要进去帮助她。两人身后的仓库正敞开着门,一袋袋粮食米面,乃至一罐罐各色草药整齐摆放着。 而越过教堂院墙,干净整洁的月季花街上行人如织,煤气路灯的灯光照亮了街边店铺的玻璃橱窗,隐约能看到顾客在货架间不断挑选的样子。 街道尽头,则有一栋两层的独栋房屋孤零零伫立在风雪之中,但房屋的每扇窗户中都流淌出温暖的橘黄灯光。 透过一楼的凸肚窗向内看去,可以看到一张摆满了菜肴的餐桌,看到一个年轻而朝气的小姑娘坐于下首,看着饭菜满眼期待,似乎已经等不及要享用。 但她迟迟没有拿起刀叉,而是时不时向外张望,耐心等待着应该回到家的那个人。 高耸的哥特式尖塔上巨钟发出鸣响,奔流的塔索克河河水两岸如织的行人与不绝的叫卖声,逼仄酒馆里恼人的烟气萦绕着让煤气灯光变得昏暗而浑浊,麦芽酒的甘醇的香气充斥着嘴巴…… 浑身挂满血迹的道格拉斯停下动作,立于原地眺望这一处处有些虚幻的场景,脸上有些狰狞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 ……而在这种种场景之上,在塞西玛的头顶,梦境另一端更远更深接近视线尽头的黑暗里,一栋栋远超于这个时代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静静伫立,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喧哗着流淌于这座金属丛林之中。 在那里,一身漆黑巫师袍饰的削瘦青年饶有兴致地啧啧称奇,时不时伸手摆弄一下右眼的水晶镜片。 ------------ 第100章 错过的机会 维瑞蒂从睡梦中惊醒,听到一种沉闷如同雷声的轰鸣在夜色下回荡。她懵然地支起身体,伸长手臂拧亮了墙壁上的煤气灯按钮,让昏黄光亮披撒而下,照亮了房间。 壁钟下的摆锤左右摇摆,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少女凝视了一会儿表盘,发现不只是摆锤,整个挂在墙壁上的表盘也在微弱地颤抖着。她翻身下床,赤脚接触到木质地板时立即意识到整个房间、整个建筑也在发着抖。这种颤栗似乎源自地底深处,时断时续,并不激烈。 维瑞蒂定了定神,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发现右手边的主卧室门并未打开,也没有什么动静。 道格拉斯还没有回来……明明病人应该多休息…… 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已经很久没能和他一起吃顿饭了…… 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维瑞蒂没有点亮走廊上的煤气灯光,在双眼大概适应了黑暗后小心地扶着扶手走下楼梯,凭借着对房屋的熟悉来到了一楼厨房。水壶空空的,她重新接了一些水,将壶坐在灶台上熟练打火。 在这期间脚底下能感受到的颤动感逐渐变弱,直至消失。这是一场小型的地震吗?趁着烧水的间隙维瑞蒂拉开窗帘向临街的窗户外望去。 本该被黑暗统治的凌晨时分,在她视线的尽头,贝克兰德南方的天空却出乎意料地弥漫出光亮来,将天空映成了幽然的蓝紫色彩。这色彩与绯红月光古怪地纠缠在一起,时而明亮时而暗淡,隐约能看到几个巨大的影子在其中移动。 唰! 维瑞蒂下意识地猛地拉上了窗帘,将那副不符合常理的景象隔绝在视线之外。早在他们曾经生活在东区时,道格拉斯就反复告诉过她:遇到奇怪的事,不要多看,不要去想,先跑就对了。 但随即,她又意识到道格拉斯工作的丰收教堂就在南边,在大桥南区。在很久以前,弟弟和爸爸都活着的时候,她也曾经居住在那片区域,或者说在那片区域中的某座房屋地板上拥有一个小小的铺位。 这样模糊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维瑞蒂现在更关心的是丰收教堂在什么位置,和自己刚刚看到的蓝色火光离得近吗? 雾白蒸汽从水壶盖上的孔洞里簌簌喷出,顶着壶盖发出伴随着尖锐嗡鸣声的哒哒声响。维瑞蒂被这种声响呼唤着回过神来,急忙将水壶提走后熄灭了火焰。 在等待滚水凉下来的几分钟内,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担忧,又小心地掀起窗帘向南边看了一眼,发现那莫名的蓝紫光芒已然消退,就像不久前地面的颤动一样消失了。贝克兰德的夜色重新变得深远而朦胧,红月被不知何时堆积而起的阴郁云层遮盖,就连几阵呼啸的狂风也没能令其重现于天际,只有几缕不够纯粹的淡红光芒洒落。街道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尽管如此,维瑞蒂心中还是有种隐约的担忧在跳动。她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黝黯无人的客厅中双手捧着瓷杯,从中汲取一点热量。为了节约,她一个人在家时通常只打开自己房间的煤气灯,但静坐了片刻后,维瑞蒂从抽屉里找出几枚硬币塞入被安装在房间角落、由一个装饰花瓶遮挡的瓦斯计费器中,随即扭动灯具开关,让黑暗被明亮驱逐,让绯红被暖黄取代。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天亮了,通常,道格拉斯会在天亮前回来。她希望到时候能见他一面,希望和他谈谈。 这时,一阵规律的低沉“笃笃”声响起在空旷的室内,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她反应了几秒,才听出那是敲门的声音。 有谁正在这深夜中平稳地叩响门扉,请求一场拜访。 — “真是奇怪的风格。” 阿蒙边自言自语,边尝试着去点数面前这栋大厦的楼层数。祂的脑袋一点点仰起,很快不得不伸出手压住巫师帽的顶端,以免它从自己的一头卷发上滑落。 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令道格拉斯肩膀微颤,目光一下子聚焦起来。 笼罩在头脑中的混沌感骤然消失了,那些属于贝克兰德的景色也骤然消失了,甚至于原本控制梦境的塞西玛也消失了。 道格拉斯转动脑袋,眼中映出那被裹在漆黑长袍中的削瘦身影时,尚未完全祛除干净的攻击欲望控制不住地化作许多怨怼从心底冒了出来: 祂明明就在这里,明明一直看着!作为天使对抗半神明明并不困难,如果阿蒙愿意帮忙,很多人根本不会死,根本一个人都不会死……祂太冷血了…… 还有,祂明明知道其他穿越者在哪里,知道穿越的真相,却一点也不肯告诉我…… 还会莫名其妙、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带到弗萨克……如果不去弗萨克,肯定不会招惹上艾文那种疯子!都是祂的错! …… 好在这些阴暗念头已不像最初那样强烈而富有侵略性,尤其是阿蒙本人就在面前的情况下。道格拉斯稍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安抚下心情,思绪正常转动起来。 而刚刚那些念头与阿蒙加在一起,让他忽地产生了一个突兀且大胆的猜测,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家伙,艾文那家伙难道是像我一样,成为了眷者?成为了,‘欲望母树’,或者是‘原始月亮’的眷者?” 在弗萨克时,艾文身上的污染明显属于“原始月亮”的领域;那家伙本身则是恶魔途径,恶魔大多信奉“欲望母树”; 阿蒙曾经说过,“欲望母树”、“原始月亮”这些邪神,要么是祂的敌人,要么和“穿越”有着某种关联; 恶魔家族似乎有着特殊的寻找穿越者的方法,活动于贝克兰德的安德雷拉德家族就列出过一张疑似穿越者的名单,道格拉斯自己的名字也曾在上面! 这些零碎的线索串联于他的脑海之中,道格拉斯抓住了散乱的灵感,将它们糅合在一起尝试得出结论: 那就是和阿蒙有意接近自己一样,“欲望母树”、“原始月亮”等邪神,也在利用着艾文或是其他穿越者,试图达到一个他完全无法猜测无法想象的目的! 宽额头、瘦脸庞的天使抬起帽檐,状似思索了片刻:“艾文.汤伯森不是自愿的。呵呵,他在神秘学领域称得上是‘文盲’,缺乏常识,天真地以为晋升就能摆脱污染……” 注意到道格拉斯流露出略带疑惑的表情,祂低笑一声,随口补充道:“正常来说,魔药里会自带部分对应位格的知识,但是同途径的真神或是天使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更改、删减这些知识,对底序列产生误导。” ……这也行?作为低序列,道格拉斯听得眉头一皱,直观感受到了非凡世界底层纯粹的恶意与疯狂。 不过这并非他此刻关注的重点——重点是阿蒙并没有否认他的猜测! 这意味着无论是不是自愿,那位“魔鬼”背后都一定有不亚于天使级别的势力进行支持,意味着杀死对方的难度将会呈指数级上升!就算是两大教会,如果对这种情况没有充分预料,也一定会在追捕中遭受相当大的伤亡与损失! 不过,听阿蒙的意思,艾文的状态并不完好,虽然不再“孕育”着什么,但依然处于被污染的状态? 并且这家伙显然不喜欢被神灵“眷顾”。道格拉斯曾经近距离地和艾文接触过、对话过,对方的言语似乎还清晰回荡在耳边: [我还没享受过全新的人生,怎么甘愿就这么等死?] [你会不做反抗地成为神明的棋子,成为注定的牺牲者吗?] [……我拼尽全力也要找到一个机会,彻底地祛除邪神子嗣的污染……] [我讨厌因为神明而背弃人类的愚昧之人……] 他厌恶神明,憎恨教会,甚至仇视信仰本身……在这一点上,艾文毫无掩饰的倾向!他极其地尊崇个人意志的自由,不喜欢被任何力量掌控! 思绪电转之间,道格拉斯觉得自己找到了艾文行事的动机之一,甚至也许是最强烈的那个动机: 那就是不断地寻找办法,彻底摆脱“欲望母树”和“原始月亮”的影响! 从这个角度来想,缺乏神秘学知识的艾文来袭击与“原始月亮”权柄相似的“大地母神”教会,是想要进一步了解相关的领域,寻找克制污染的方法? 能精准地出现在贝克兰德,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源于恶魔家族定位穿越者的能力?艾文这种能力由于邪神眷顾而变得更强,所以才自称“联系的恶魔”? 嗯……还是有些牵强,对于艾文来说,我的优先级怎么也不会超过他自己。就算有能力来到贝克兰德寻找我,他也不该把这种事放在摆脱污染之前……还是说,这和舒尔茨神父提到过的“观众”途径制造的巧合有关?会是那位“观众”小姐吗?她有委托我做调查,对这件事展示出了兴趣…… 面对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神秘学领域,道格拉斯下意识看向了阿蒙,试图寻求解答。 有一位天使在身边,胡思乱想完全就是浪费时间的事。 而阿蒙打量着他,反而率先抛出了问题:“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道格拉斯被这问题打乱了思路,停顿几秒后才不太确定地说道。 “……是指脱离教会,离开贝克兰德的事?” 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没错。”阿蒙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不疾不徐,充满了诱惑的意味,“这是个足够自然、足够合理的机会。我可以让你现在‘死去’,把事情推到黑夜家的‘守夜人’身上。你的同事会怀念你,你的家人,嗯,可以拿到足够生活的抚恤金,你自己会得到魔药的消化,能以最快最好的状态晋升,摆脱危险。” 道格拉斯张了张口,又侧了下脑袋,表情略有些扭曲地低笑了一声。 “您说得对,我都没想起这件事……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不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拒绝。 “我不是不能放弃,不是不能离开,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 在这种时候离开,和逃兵有什么区别?我走了,艾文又不会因此变得理智变得温和,变得不会去伤害我身边的人!道格拉斯很有自知之明,能清楚认知到就这么把因自身而起的灾祸留给无辜者,残留的内疚与悔恨绝对会折磨自己很久,非常久。 这不是说他留在贝克兰德就能保护所有人,但那些无谓的牺牲本就是艾文带来的,不是他的错。 会令他感到后悔与不甘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还有机会去尝试去改变的时候,却选择放弃选择与逃避! 就比如,上辈子备战高考时再坚持那么十天半个月,是不是就不会,不会那么茫然,不会那么痛苦,不会每天早上睁眼后连一点点支撑自己爬起来的动力都没有?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因为在那一秒选择了放弃,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有资格过上更快乐的生活,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未来遇到的所有不幸所有痛苦,是不是都源自于那一秒,那一秒轻飘飘就决定了的没有办法再重来的放弃。 ……好吧,至少穿越这码子事大概跟高考成绩没关系,来到这边后我已经不太执着于上辈子的事了,毕竟高考失利又不会死,但在非凡世界输了真的会死! 道格拉斯颇为自嘲地在心底“嘿”了一声,同样清楚地知道如果阿蒙决定要带他走的话,他还是会接受,因为违抗阿蒙不属于他去努力去尝试就能看到希望的事情。 但是以这位天使的性格来说,仅仅询问而非直接动手,就意味着祂有给予自己选择的权力——道格拉斯当然不会浪费这份权力,哪怕这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现在是被“施舍”而来的,他毫无阻碍地继续说道: “而且对您来说,眷者这么狼狈地被撵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拙劣的挑衅。” 阿蒙随意点评了一句,并未因此表现出不悦。 祂抚了抚单片眼镜,紧接着回答起了道格拉斯先前的问题,给后者一种刚才的几句对话只是短暂错觉的感觉。 “那位‘观众’小姐没能力制造这种巧合,无论是非凡层面,还是心理层面。 “多接触她,尽早取得信任,成为她,或者她背后那个隐秘组织中其他成员的下线——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 “我会提供庇佑,让你忘记需要保密的事情。等你回想起这段对话,就意味着周围不存在监视与窥探。 “呵呵,她此时应该也很想见你,现在已经在你家起居室里坐着也说不定。” ……“观众”小姐在我家?她已经知道艾文现身的事情?行动很快啊!嗯,这么一位半神,背后有隐秘组织支撑是很正常的,只是从阿蒙的话语中听不出祂与那个组织的关系,不太像有敌意,但又让我去卧底…… 嘶,在名义上,我已经可以宣称自己是“灵知会”成员,是“魔女教派”下线,是“铁血十字会”下属,是“大地母神”教会教士,是黑夜教会“红手套”的学生,是“极光会”的代理神使,是一位古老天使的真正眷者!如果印成名片,正面都快写不下了……不知道这次卧底后还能添上什么名号…… 莫名其妙就在这种事上拥有了丰富经验的道格拉斯微躬腰背行了一礼,并没有抗拒,因为那位“观众”小姐还能为他带来格尔曼.斯帕罗的情报,接近对方本身也是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这样我可以利用的渠道又多了一条……我和艾文相性太差了,根本没办法转换思维来揣测那家伙下一步的行动,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去极光会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这次袭击里我不再是主角,应该不会受到太多监视与关注…… “还有一个问题。”思考之余,道格拉斯抓紧机会请教着阿蒙,“所谓‘联系的恶魔’究竟是什么,有办法干扰这种能力,让艾文无法锁定我身边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能发挥能利用的手段有多少。 如果艾文能顺着这种联系“看到”所有能支持他的人或势力,再加上魔鬼的危机预感,那家伙完全可以一直藏身于暗处,轻松把握时机,让自己陷入完全的被动。 唯一让道格拉斯略感庆幸的是,同为穿越者还在弗萨克见过自己知道自己与“铁血十字会”有联系,但艾文利用这一点让教会反过来怀疑自己、挑拨离间的可能性不算太大。因为官方非凡者都清楚恶魔蛊惑人心、煽动欲望的本领,不会轻易相信恶魔嘴里吐出的任何话语。 阿蒙抓了抓下巴,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思虑的神色,语气放慢了些:“不管是什么样的能力,想要获得神秘学上的信息或指示,本质上都是通过灵界、星界或者伟大存在本身,去‘读取’对应的内容,再进行解读。” 自身就拥有一定占卜能力的道格拉斯不是很困难地理解了这背后的意思: 这类手段能获得的信息本就是极其抽象、象征意味大于实际场景的,观者往往也只能局限于自己的眼界与经验做出解读,很容易出现误读,出现偏差。 就算拥有了捕捉“联系”的能力,要怎么利用,也还是看艾文本身……而艾文,艾文是个神秘学文盲…… 想到这里,他竟短暂地有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感觉。 “要让这种能力完全失效,和让占卜让预言失效一样,关键是给予足够的干扰。”停顿几秒后,阿蒙继续说道:“而在提供干扰方面,‘真实造物主’比我更专业。” 道格拉斯怔了一下,没料到阿蒙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但从位格上来说,“真实造物主”是成名已久的强大邪神,是真正的神灵,确实比天使高出一档。 虽说“真实造物主”和祂的追随者们危险程度比起艾文只高不低,但我本来也是要和极光会打交道的。而且,嗯,只是干扰的话,未必需要向那位邪神祈祷,甚至不一定要我自己祈祷! “蠕动的饥饿”不是虔诚信仰着“真实造物主”、生前还疑似是掌握贝克兰德分部的神使A先生吗?由这个活着的封印物去祈祷,获得祝福,而我只需要携带着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抗神秘学窥探,因为那会让窥探者同时接触到“真实造物主”的气息! 逐渐找到思路做出规划的道格拉斯内心略为安定,有了转头眺望那座虚幻城市的余裕——这么大的背景板,他不是看不见,而是一直忍耐到从阿蒙这里获取了足够的信息,才分出心思来关注。 只瞄了几眼,他就断定这大概是把自己出生、长大、外出求学和假期回老家时所见的几座城市混杂在了一起,间或夹杂了些许旅游时所见的景观。毕竟肉眼可见地,正常的高楼建筑中混有一座横跨海峡的大桥,还有画着米老鼠头像的游乐园、朱红色的鸟居、狮身鱼尾像喷泉、高擎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这些本不该聚集在一起的建筑带来了无法忽视的怪诞感觉,让道格拉斯没有过多沉溺于这幅景象,只是低声嘟哝道:“毕竟是做梦啊……” 站在他身边的阿蒙抬起手,扶了一下单片眼镜,眺望着这座风格与形制不同于这块大陆任何时代任何国度的城市,忽然问道:“在你的世界里,哪个地方的建筑主要是用灰白色的粗糙材料建成,风格以沉重、宽广、巨大为特点?” 道格拉斯不怎么能理解地侧头看向阿蒙,讪讪开口:“有没有可以参考的图像?” 这样的形容太过于笼统,让从未研究过建筑方面的他没办法一下子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内容。 “没有。”阿蒙含糊地笑了一声。 祂倒是可以将神弃之地,将“切尔诺贝利”的景象具现化出来,但太早了,这个时间点让道格拉斯知道真相,只会阻碍祂计划的实施。 还没得及追问,道格拉斯忽然脚底一空,整个人直直向下坠落,无法动弹地看着那张面容消瘦、额头宽阔的面孔离自己远去。而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不太刺目的光芒,他身躯再次微颤,大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 站立于身边的人从古典时代的神秘巫师变成了风衣领口高高立起的塞西玛.克雷斯泰。这位“红手套”三巨头之一正放下轻按眉心的右手,冲他微微颔首。 在接受了道格拉斯的郑重致谢后,塞西玛状似无意地问道:“梦境最后,真正让你害怕却没有具体形体的事物代表着什么?” 道格拉斯表情未变,平静回答:“您知道的,我是野生非凡者出身。” 他不清楚阿蒙是如何骗过专精梦境的半神,甚至不知道塞西玛问的是什么,但相信这位高级执事肯定已经作出一定判断,自己只要提供一个可以从多方面去解读的理由,对方自然会找到想要的那个解答。 塞西玛没有追问,最后点了点头,重新将下半张脸埋入风衣领口,借助契约的灵体没什么动静地离开了现场。 遥望了一眼“丰收教堂”的遗址,道格拉斯默默走向月季花街边缘临时搭建起的医疗区域与抢修队伍,搭上一辆运送建筑残渣的货运马车绕开已经蜂拥而至的报社记者离开现场,半途于东区边缘下车。 由于时间太早,没有公共交通,他花费八苏勒的高价雇佣出租马车,很快回到了考文特街。 此时不过是清晨六点出头,熹微晨光将照亮了街道与房屋的轮廓。在北区,这个时间对于起床上班来说有点早了。因此众多还处于昏沉的联排房屋中,唯一亮着灯的那座格外显眼。 缓步登上台阶,道格拉斯手掌握住了门把,无声推门而入。 首先被他注意到的是一顶焦糖色、带格纹的贝雷帽与深色带兜帽的斗篷。它们悬挂于自家门边的衣帽架上,挂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目光停留半秒后他步伐不变地踱入客厅,看到了桌上两杯还冒着水汽的热茶,看到了身披睡袍,抱着膝盖蜷缩于小沙发中打着瞌睡的维瑞蒂。 怎么睡在这里……道格拉斯抖动肩膀甩下外套,但看了看上面沾染的灰尘和血液,放弃了拿来盖人的想法将其搭在了座椅靠背上,并顺势转过头,让那个坐于主位,分明没做任何遮掩,但就是令人无法看清面容与特征,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位女性的人影映入眼中。 “早上好。” 来者用标准而清晰,听不出任何口音的鲁恩语打了个招呼,并反客为主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 第101章 等价交换 奥黛丽、佛尔思和休并排挤在那张不算宽敞的沙发上。 前者通过干涉潜意识大海模糊了自己的真实形象;后两者则是借助“秘法师”制造幻术的能力,光明正大坐在那里,没有被发现。 注视道格拉斯落座后,奥黛丽很是温和地开启了话题:“首先请允许我表达歉意,不请自来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但情况紧急,我认为你和你的家人或许需要一些帮助,所以擅自做主了。希望这一点能得到你的谅解,道格拉斯先生。” 坐在客位上的屋主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轻轻点头。 那样子就像是在说“你都坐在这里了,我还能怎么办”……并不会读心,但习惯观察和揣测陌生人的大作家佛尔思.沃尔默默在心里帮对面补充台词。 她的身边,休.迪尔查则反复打量着道格拉斯,神情中逐渐流露出一丝疑惑,她压低了声音对两位同伴说:“他似乎,有服用两份‘戏法大师’魔药。” 身为善于感知和制造秩序的“仲裁人”途径半神,她能大致判断出对方在非凡世界处于哪个“层次”——而道格拉斯明显有着超出序列八水准的灵性,但非凡层次却未达到序列七,这种情况多半是重复服食魔药造成的。 问题是,上一次与道格拉斯见面时,对方还是单纯的序列九——或者说当时休感知到的对方是序列九。不过,为了在军情九处掩盖自己已经成为半神的事实,在公共场合以少将的身份活动时,会携带一件负面效果很大的封印物,削弱自己在各方面的表现,这其中自然包括对“非凡层次”的感知。 因此休无法准确断言道格拉斯获得第二份,或者说第一份魔药的时间点。 听到好友的话语,被挤在沙发最边缘的佛尔思挪动一下身体,从“旅者行囊”中拿出了自己的水晶球,借助占卜的方式进行二次确认。 而水晶球中淡蓝星光闪烁的瞬间,奥黛丽注意到道格拉斯视线略有偏转,无意识似的扫了一眼佛尔思的方向。 “魔术师”是他同途径的高序列,拥有反占卜的特性,只靠灵性直觉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察觉到异常的……是偶然,还是……余光撇到佛尔思点头确认休的判断后,奥黛丽脸上微笑不变,继续着沟通:“你可以称呼我为,‘傲慢’。” 她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变形为简朴手环扣在左腕上的“谎言”。 “‘傲慢’……小姐。”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道格拉斯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位小姐的真名而不是代号,但此刻他没有心情细究,“关于你委托的事情,我有在东区寻找相关线索,但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找到了玛琳。她确实获得了非凡力量,属于擅长近战与肉搏的非凡者。她用自己的方式实施着复仇,我给她了一点帮助,并借此机会,把她带回丰收教堂羁押。 “然后,丰收教堂遭到了艾文.汤伯森的袭击。 “艾文.汤伯森是‘罪犯’途径的半神,他自称为玛琳的教父,有理由相信玛琳的魔药来源就是艾文.汤伯森。 “在战斗过后,艾文带走了玛琳。现在,官方教会已经着手调查艾文的行踪。” 简明扼要地说明事态后,道格拉斯闭上嘴巴,注视着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的看清的人影。 “很清晰,很简练。感谢你的帮助,道格拉斯先生。” 那道柔和甜美的女声说着,面前的桌面上随之悄然出现了一卷墨绿色的十镑纸钞。 道格拉斯目测了一下那卷钞票的厚度,随即将手伸向口袋,略作停顿后掏出了另一样东西轻轻放在钞票旁边。 那是一只漆黑手套,质地轻薄,看上去莫名令人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奥黛丽三人的目光落在那只手套上,顿时凝固,难以移开。 “……这是,‘蠕动的饥饿’……?” 佛尔思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压低嗓音十分艰难地吐出词句。 她的理智当然知道,非凡物品没有版权这一码事,只要有对应的非凡特性,去模仿着制造一件外形和功能类似的非凡物品并不困难——可是多次和这只手套及这只手套的主人近距离接触过,此刻她甚至无需占卜,灵性直觉已经给出了无比肯定的答案。 但,这怎么可能? 她的身体不自主地晃动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太过震撼,只是因为身旁的休已然反握着“阴冷之刃”跃起,动作之快让挤挨着她的佛尔思差点没反应过来倒向旁边。 比起两位同伴,奥黛丽的表情和举止没有多大变化,唯有双眸中的金色愈发浓烈。 她静静与道格拉斯对视。后者将手按在人皮手套上,身体前倾——这理应是个富有侵略性的姿态,但是道格拉斯仍然冷静而克制:“您说格尔曼.斯帕罗是您的朋友。而这件非凡物品,我听说,它曾经属于格尔曼。” “是的。它叫‘蠕动的饥饿’。”奥黛丽大方点头承认,“看得出,你现在有些疑惑,比如,为什么我不直接催眠你去做那些事情,为什么我不直接拿走这只手套,为什么我不直接,让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张模糊不清的面目上,鎏金般纯净而耀眼的双眸逐渐清晰,清晰到道格拉斯能轻易分辨出那双已经不属于人类的仿佛自远古而来的细直竖瞳。 “我是个习惯等价交换的人。”奥黛丽轻声说。 “……挺好的,那让我们来‘等价交换’吧。” 道格拉斯缓缓点头,放松地笑了起来:“现在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非凡能力还是通灵都无所谓,你能从我脑袋撬出多少情报,就反过来给我多少——怎么样?” 说着,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动作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实际上,奥黛丽也确实感受到了轻微的敌意和嘲讽,不过她分得清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倒不如说,如果道格拉斯从表情到肢体的每一处语言都在表达友好,才是最不合理的事情。 她也看得出来,对方并不相信自己声称的“等价交换”,这个举动传递出的主要含义是他不介意在交换情报这件事上吃点小亏。 可是看着摆在桌上的“蠕动的饥饿”,奥黛丽还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占这个便宜。 这件封印物的出现打破了计划和预料。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这个时刻?为什么是这个人?奥黛丽长久地审视着道格拉斯,半晌后,才侧身对“魔术师”小姐示意。 道格拉斯是她亲身接触的第一个“穿越者”——这是他们生造出的发音古怪的自我称呼——但,不是佛尔思接触的第一个。 在因蒂斯,在“神秘女王”的暗中支持和“塔罗会”的配合中,一个属于“穿越者”的隐秘组织已然逐步建设起来。如果要从塔罗会中选出一个“穿越者”专家,就连“隐者”女士也没办法和佛尔思竞争,毕竟前者现在还漂在海上,处于“摩斯苦修会”的监管下,没找到登陆因蒂斯本土的机会。 此时,佛尔思身前正有本半透明的朦胧书册摊开。小说家那沾染了些许烟草气味的修长手指搭在记录了“偷窃”能力的某页上,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理论上是塔罗会私产,呃,塔罗会成员私产的封印物“偷”过来…… 不,是“偷”回来。 阻止她把想法付诸现实的,除了奥黛丽小姐的示意,还有再一次附耳而言的灵性直觉: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 于是佛尔思滑动手指,蔚蓝眼眸在书页扑簌簌的翻页声中闪动起金色碎波,她的意识如同一尾无形却灵巧的游鱼,跃入了潜意识大海。 首先是“虚拟人格”——安全起见,这一步是由奥黛丽这个真正的“织梦人”来操作。佛尔思从最简单的“读心”开始,首先确认对方没有明确敌意,再接上“心理暗示”和“心理学隐身”,缓和稍后入侵潜意识大海会产生的本能反抗,最后是“梦境穿梭”…… 这在最大程度上规避了可能产生的意外。无论是被污染还是遭到灵体及精神体的攻击,有“虚拟人格”和奥黛丽做双重保险,佛尔思都有余地去应付。 如果直接让奥黛丽自己上阵,一旦遭受污染而不自知,没有塔罗会成员能够发现——“观众”也许是最不容易失控的,但失控起来,一定是最难治的。 在两人操作之时,身材矮小的休手持武器挡在最前方。当然她的多半的精力都放在“蠕动的饥饿”上。要知道拿着这件封印物的“世界”先生可是能一周搞到三份半神特性。拿着“蠕动的饥饿”的序列八当然不会比“世界”先生恐怖,但足以使她提起百分之百的警惕。 好在体感上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休就听到身后佛尔思长长的呼气声。 头一次去潜意识大海旅行的“秘法师”整个人瘫在了沙发里,抬手捋了一把有些汗湿的额发。 她目光复杂地瞥了眼尚未摆脱催眠状态,眼神失焦的道格拉斯,随后转向两位好友,严肃说道:“他,他是铁血十字会……不,准确的说,是‘战争之红’的成员!那位自古老年代复苏的‘红天使’,很可能就在弗萨克……” 休的眼睛微微睁大,专心倾听。 在“愚者”先生的安排中,她负责追寻“红祭司”途径三份序列一及唯一性的下落。 “还有,‘倒吊人’先生提到过的,发生在弗萨克耶托奈夫城的事件,艾文.汤伯森的确是主要推手。而道格拉斯当时以‘战争之红’成员的身份出现在耶托奈夫,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佛尔思按住额头,回顾在潜意识大海中见到的那些一幕又一幕飞快闪过的场景,努力从其中提取出客观可靠的部分。 抬起手用戏法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两幅简单的画相,她对休说道:“道格拉斯见到过‘战争之红’的两位半神,序列三的托尼.唐恩,序列四的安德森.胡德……” “托尼.唐恩……铁血十字会高层之一。”名字加上相貌,使得休迅速对上了自己手头的情报。 由于铁血十字会的理念是超凡现世,非凡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因此不少成员的行事风格都较为张扬,而托尼.唐恩是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那一个。 她随即微侧头部打量着另一个画像,却是皱起眉头:“安德森.胡德不在我掌握的铁血十字会成员名单里。他,他之前是不是冒险家?号称‘迷雾海’半神之下最强冒险家的那个?” 为了调查,她借助军情九处的渠道陆陆续续收集了不少“猎人”相关的资料,对近两年内活跃在世界各处的中高序列猎人们有了相当多的了解。 “……我不知道。但安德森.胡德让这家伙帮忙寄了一封信,寄给,寄给罗思德群岛,拜亚姆愚者教会,‘神使’达尼兹.迪布瓦,并要求后者将内容转达给‘冰山中将’。” 顺便,神使阁下暗恋他之前的船长“冰山中将”,安德森.胡德似乎也有点那个意思……佛尔思默默咀嚼着无意间得来的八卦,但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信是在贝克兰德寄出的,如果一切顺利,下周,神使阁下就能收到。” 辅助着佛尔思完成潜意识漫游的奥黛丽不用询问就获得了相当多信息,她轻轻说道:“安德森的身份和信的内容可以找神使确认。唯一的问题是,‘蠕动的饥饿’来处仍然不明朗……” 在看到道格拉斯潜意识中出现了高度疑似“红天使”本人的形象时,她和佛尔思就立刻结束了漫游,回到现实。 毕竟到了天使的位格,隔空察觉到窥探并不困难。 在“愚者”先生沉睡的当下,她们还不具备单独对抗天使的能力。 “还有一个问题,道格拉斯接触‘战争之红’的时机。”佛尔思手掌握拳抵在鼻端,尝试发挥自己从写小说中锻炼出的推理能力,“我知道‘蠕动的饥饿’可以‘旅行’,可是是谁告诉他要去弗萨克,要在那个时刻去弗萨克的?” 休同样沉吟着:“……温克尔.艾因霍恩?” “那是谁?” “贝克兰德出现过的另一个‘穿越者’,她和道格拉斯有过接触……温克尔是铁血十字会成员,据说携带着一个重要情报,但她已经遇害了。”奥黛丽接过话题,不无遗憾地说道,“当时我对‘穿越者’缺乏认识,没有做对应的监视。” 最初,她只是和苏茜发现了一类特别容易吸引“恶魔”途径非凡者并遭遇不测的群体,她随即指示苏茜在贝克兰德将相应情报从地下渠道告知各大教会。 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发现了三个如今被定义为“穿越者”的人,分别是大地母神教会的道格拉斯,风暴教会的弗朗索亚.卢波,以及铁血十字会成员温克尔.艾因霍恩。 “那个温克尔携带的重要情报,是否可能和‘战争之红’有关?她是个艾因霍恩!”佛尔思做出了大胆猜测,“‘红天使’在弗萨克打着铁血十字会的旗号行动,但实际则在重建‘战争之红’——根据亚伯拉罕家族的记载,‘战争之红’是只属于那位天使的部众,是凌驾于黑皇帝军团乃至所有军队之上的精锐—— 温克尔要传递的,是否就是‘托尼.唐恩背叛了铁血十字会’,或者‘耶托奈夫城事变’这一情报?” “……可是,铁血十字会同样信仰‘真实造物主’。‘红天使’为什么要从头开始?祂完全可以直接接收铁血十字会!”休一方面觉得好友说得有些道理,一方面充满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了。”佛尔思则本能地对朋友的麻烦幸灾乐了一下,“这有太多种可能,比如,铁血十字会和‘红天使’之中,有一个背叛了‘真实造物主’……” 赶在两人下意识拌起嘴前,奥黛丽注意到道格拉斯眼睑微颤,涣散的瞳孔逐渐凝视,于是示意她们暂停,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完。 于是,就像是在课堂上短暂打了个盹后突然因坠落感而惊醒,道格拉斯猛地甩了下头,恢复了清醒。 看着对面似乎从头到尾连姿态都未曾改变的“傲慢”小姐,他没有问对方是否满意所获得的,直截了当地来到了自己的回合:“你为什么会寻找玛琳?” 第一次和“傲慢”小姐见面时,对方表示曾经占卜过艾琳的现状,得到了不好的启示,因此委托道格拉斯在东区寻找对方。 可促使“傲慢”小姐发起占卜的原因是什么? 玛琳只是个普通人——在梅丽莎决定帮助她的那一天,玛琳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受害者。没有任何征兆显示这位可怜的少女会在短短几天内转变成为双手染血的复仇者。 或许唯二的征兆就是那天道格拉斯送玛琳登上列车时站台上稍纵即逝的致命危机感和后续的列车事故。然而作为半个当事人,道格拉斯也完全没往玛琳身上推测。 对方登上列车后发生的事情成为了他的盲区,但是,“傲慢”小姐看起来并没陷入同样的盲区。 而事实证明,玛琳身上的确有着疑点。 恶魔途径在低序列就有着“冷血者”、“连环杀手”阶段,据说会逐渐丧失所有感情所有人性。艾文.汤伯森显然不例外,那家伙目的性很强,为了达成目的能眼睛都不眨地牺牲半个城市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半神,在战斗中没忘记保护玛琳,走的时候也带上了她。 这是个十分反常的信号。 如果说是为了借她身上的“联系”找到自己,那么艾文已经达到了目的,没道理再继续关注她,除非她的身上还有什么能够吸引半神的价值! “玛琳是线索,不是目的。”同样平稳地,“傲慢”小姐给出了答案。 “艾文.汤伯森?” “是的。” 道格拉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们对他的了解?” “也许不比你对他的了解多。”对方轻声道,“比如,我们才从你这里知道,他也是‘穿越者’。” 穿越者,这是个发音别扭,生拼硬造的单词,被土著造出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傲慢”小姐有接触其他的穿越者?道格拉斯心头一跳,但只是静静听着。 “你知道七大教会在南大陆的联合行动吗?艾文.汤伯森就来自南大陆,犯下多起血案引起七大教会注意和追杀后,凭借邪神的眷顾,偷渡至北大陆。他率先于弗萨克登陆,后续行踪难以考证——直到你提供了耶托奈夫城事件的完整情报。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关注到了耶托奈夫城发生的事件并派出队伍追索,否则,不会锁定在贝克兰德,锁定在玛琳身上。” “……他还自称‘联系的恶魔’。”听罢“傲慢”小姐的回答,道格拉斯补充了一句,并追问道,“你有能杀死他的计划吗?” “这很难。” “傲慢”小姐并没有否认,只是强调了其中困难之处:“只要你有了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念头,他就能提前做出应对。能够屏蔽这种感应的只有‘猎魔者’——‘战士’途径的半神。” “我只需要知道有,或者没有。以及你策划的地点是否是贝克兰德。” “你想让艾文暂时离开贝克兰德?” “我想让他死。”道格拉斯皱了下眉头,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但如你所见,我只是序列八。所以不论是谁,能杀死那个危险的家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就先将那家伙从贝克兰德驱逐出去,这样……我身边的人,就安全了。” 短暂沉默后,见“傲慢”小姐没有回应的迹象,他继续问道:“有没有能让普通人在半神手下保命的手段。符咒,非凡物品,什么都可以。” “这是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可能性。” 对方似乎轻叹了一声:“我可以提供思路……你有‘蠕动的饥饿’,应该进行过灵界旅行吧。用特殊的材料去制作高级‘旅行’符咒,用仪式固化旅行的终点,设置合适的开启咒文。但是,能不能在那个时刻反应过来,激活符咒,则是另一码事。” 高级符咒……道格拉斯先是振奋,随即却意识到,现行的七位,呃,六位正神中,没有哪位号称执掌有灵界相关权柄。 就连邪神,似乎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描述。 符咒的本质,就是借助仪式和恰当的材料,固定下高位存在的部分灵性及力量。事实上假如道格拉斯举行仪式向自己借力,也能制作出符咒,但效果就没什么可令人期待的了。因此在符咒制作中,高位存在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道格拉斯想了又想,谨慎问道:“亚伯拉罕家族还有现存的,能够响应仪式的,相对友善的高层吗?” 他知道的掌握“学徒”途径的势力,除了源自第四纪的亚伯拉罕家族、塔玛拉家族外,就只剩灵知会了,而后两者似乎有一定重合,还与魔女教派强相关,怎么想都和“友善”搭不上边,只能作为备选。 “……”“傲慢”小姐隔了那么几秒钟才回答,“据我所知,没有。” 没给道格拉斯继续询问的机会,她接着说道:“再次感谢你的配合,道格拉斯先生,相关的情报,我会想办法转达给黑夜和风暴教会。” 说罢,面目模糊不清的“傲慢”小姐微微躬身致礼后,从沙发上起身。 在她经过身边时,道格拉斯抓起“蠕动的饥饿”,将薄薄的人皮手套向上抛起又接住,“嘿”地笑了一声:“不把它拿走吗?” “你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拿到‘蠕动的饥饿’。” 已经很是耳熟的声音带着和善的笑意,在近处响起。 “所以,把它留在你的手里,也许会在未来带来更多惊喜。” 道格拉斯不置可否地将手套塞回口袋,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以主人的身份将不请自来的客人送到门口,看着对方摘下衣架上的斗篷与贝雷帽,手掌已经按在门把上时,才像是刚刚想起一般问道:“玛琳该怎么办?她很信任艾文.汤伯森。” “如果有机会,将她带给我,我会尝试解决这件事。” 门缓缓向外敞开,又缓缓地合上,锁舌咬合着发出了“咔哒”声。 道格拉斯反身回到客厅,看到蜷缩着睡在单人沙发上的维瑞蒂身子越来越歪,脑袋从靠着的沙发扶手上滑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惊醒,有些迷朦地看向四周。 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登时露出了浅淡的笑容,抬起手“啪”地打了个响指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怎么睡在这里?” “呀……你,你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顶着一头乱糟糟金发的维瑞蒂猛然做起,直到看见壁钟上不算太晚的时间才松了口气,接着欣喜地看向道格拉斯。 “洗漱好了下来吃饭。”后者已经网起袖口,走向厨房,只丢下一句话,“今天送你去上学。” 小姑娘刚想答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跳下沙发,打着赤脚追在道格拉斯身后噔噔噔跑进厨房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上班吗,怎么有时间送我上学……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危险的事了?” 她记得清楚,原来住在东区时,道格拉斯都懒得起床送她上学——实际上他们的住所在东区边缘,已经足够安全——除非他之前在外惹了足以让别人找上门来的麻烦。 懒得拿开罐器的道格拉斯正准备从腰间拔刀去撬茄汁鹰嘴豆罐头,听到维瑞蒂的声音后又迅速放弃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打开橱柜翻找,头也不回:“你到了学校问问那些买了早报的同学就知道了。” “?” 这算是什么答案……维瑞蒂满头雾水地鼓了下腮帮,眼见道格拉斯已经左右开火地热起罐头煎起培根,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又好笑又好气地回去洗漱穿衣,把自己倒腾齐整后和道格拉斯一起享用了煎培根、茄汁鹰嘴豆炖蛋和涂了黄油的白面包,又一起登上公共马车。 直到告别后迈入校门,维瑞蒂心头都带有一丝茫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从朋友那里借来了早报,看到了恨不得占据整个版面的“丰收教堂倒塌,月季花街被毁”的头条新闻为止。 — 用精油和冷水浸泡过衣物洗去沾染的血迹,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收起不知道为什么被扔在客厅桌面上的一卷纸钞,出门买菜,研究符咒制作,做饭,等小朋友回家吃饭——意外的是没等到小朋友问这问那,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看了早报也看到了伤亡数字,因此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敏感话题——继续研究符咒制作,洗漱,睡觉。 意外充实的一天过后,凌晨时分,道格拉斯诈尸一样猛地翻身坐起,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咬牙忍住了那一段又一段记忆被重新塞进脑海的精神上的刺痛,半晌过后,才低低地骂了一句。 阿蒙把他应该记得的都还给他了。 而且,附赠了那段和“傲慢”小姐谈话时的“实况录像”——在那段“录像”中,道格拉斯看到自家那不宽敞的沙发上除了“贝克兰德的宝石”奥黛丽.霍尔外,还挤着军情九处少将休.迪尔查和另一位气质慵懒、手持水晶球的棕发蓝眼女士时,心情是懵逼的。 三个人?“傲慢”小姐已经是半神了,还得捎两个人才敢来见我?那一位棕发蓝眼的女士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格外亲切……道格拉斯一边腹诽着,一边继续看“录像”,看到自己从口袋里掏出“蠕动的饥饿”时,再次感到深深的无言以对。 他不否认自己是想用这只手套做幌子和“傲慢”小姐深入交流来着,但他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去楼上拿下来。毕竟“蠕动的饥饿”一天给真实造物主唱三次赞美诗,谁听谁受不了,道格拉斯平时都是把它夹在厚厚书籍之间并锁紧抽屉,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录像”不止展示了画面,连那三人对话的内容道格拉斯都听得一清二楚,在发现对方将重点转移到“铁血十字会”和梅迪奇身上时,他毫不客气地松了口气,同时,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于虚空中破碎的声音。 尽管有阿蒙的帮助,但亲自通过“蠕动的饥饿”和主动交出情报的方式诱导了或许是三位半神后,他的首份“戏法大师”完成了全面消化,第二份的消化进度也可喜地噌噌上涨。 “终于可以晋升了……”他转动头部瞄了眼墙上的壁灯,管道上的旋钮就自行转到开启,充斥灯罩的瓦斯随即被一闪而过的火苗点燃,昏黄光芒朦胧地照亮了房间。 道格拉斯踱步到书桌边,翻开随便地放置于桌面的笔记本,低头审视起那几段端正的“罗塞尔文”: “戏法大师扮演守则 “1、重点在于‘表演’与‘愚弄’,‘欺骗’与‘误导’; “2、主动营造机会,寻找合适的观众,给人带来意料之外的结果; “3、所有人都可以沉浸于戏法,但戏法大师必须看到真实,不能欺骗自己; “4、当无法愚弄无法躲避的命运席卷而来时,灵活比固执更有用。” 想了想,他拿起钢笔,在末尾添续道: “5、机会到来时,不惜代价地抓住它——无法登上舞台的表演者,是没有价值的。” 吹干墨迹,合上本册,道格拉斯将人皮手套戴在左手,装了一面小巧的梳妆镜在口袋中。 回忆着刚刚被塞回脑海深处的某个坐标,他催动着“蠕动的饥饿”,在封印物帮助下踏入看似空旷的灵界,短暂行走了几步后就返回现实。 眼前波光流通,无形而透明的身影迅速远去,出现在道格拉斯面前的是一扇毫不起眼,灰暗阴沉的门扉,边边角角上结着密集蛛网。 这扇门扉与它所属的独栋建筑看起来都破败不堪,很久未曾得到造访,像个故去的幽灵一般伫立在贝克兰德城郊,破烂空荡的窗框凝视着夜色,呼啸风声是它喉咙深处沙哑喘息,时断时续,呜咽不停。 门扉的正中没有锁孔,只有一个不大的凹陷。 深吸了一口气,道格拉斯拿出梳妆镜,将镜面对准凹陷,一手抚摸着镜面用古弗萨克语轻声诵念道: “徘徊不去的英灵,真实造物主的眷属,凝视命运的眼睛……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为我开启面前的门扉,祈求您指引道路……” 虽然镜面背对着他,但一副画面却自然而然地浮现于他的脑海中:透亮的玻璃镜面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浅塘般泛起柔和波澜,旋即变得幽深而晦暗,仿佛联通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背面涂抹的用来反光的水银随之流淌成漩涡似的环状,不断盘旋……直到那虚空之中,银蛇的鳞片相互摩擦着发出簌簌声响,它鲜红的双眸抬起—— 灵性直觉的跃动让道格拉斯及时闭上了双眼,但冰凉活物从手背上游走而过的触感还是令人几欲颤栗。 从镜中探出的银蛇盘卷着挂在他的手臂上贪恋了一会儿属于活人的脉搏和温度,才缓缓向前,将自己嵌入了凹陷之处。 吱呀……轴承轻响声响让道格拉斯鼓起勇气,眯起双眼。摇摇欲坠的木板变成了镌刻有蛇型图案与巨大倒十字架、散发着铁腥气味的高大对开门扉,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段地板由黑红两色拼接、墙壁暗沉沾染着不明污渍的漫长走廊。 极光会贝克兰德总部的大门正缓缓向他敞开。 ------------ 第102章 “真实造物主”的新形象 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一片昏暗,就连绯红色的月光也无法照亮,如同一张欲择人而噬的巨口般横亘眼前,许久未曾流通的空气带着莫名腥味,仿佛是这张巨口吞吐的鼻息。 有风……地下的空间很大……道格拉斯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持着那面依然变得沉重而冰凉的梳妆镜踏入其中。 镜面散发出银白色的濛濛微光,勉强照亮了道路。他眯缝起双眼,强迫自己步伐稳住,不快不慢,仿佛在家后花园里闲庭信步一般。 他来到这里,是要充当“代理神使”的。没有哪个神使会在自己家地盘上胆战心惊……话说起来,对于我去做“真实造物主”的代理神使这件事,阿蒙居然没有一点反应?梅迪奇曾经说什么来着,说,阿蒙是造物主的次子……真实造物主,造物主……祂们必定有染……呃,不可妄议神,不可妄议神,对不起…… 为了缓解紧张,在顺着旋转楼梯向下时道格拉斯一直放空思维,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左手忽然有种被勒紧的感觉。他低头瞄了一眼,发现“蠕动的饥饿”像是嗅到猎物的猎犬般亢奋在他的手上扭动着,虚幻的嘴巴张开,露出其中惨白牙齿与猩红舌头。 沙哑声音从这件封印物的嘴巴中传出,不成调地赞美着真实造物主。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的道格拉斯没有强行束缚这件封印物——据说,这幅手套源自原驻扎于贝克兰德的极光会神使A先生,想必回到这里对于“蠕动的饥饿”来说就像回家一样。只要它不兴奋到啃一口现在的主人助兴,道格拉斯都能宽容地接受。 短短一段步行后,又一扇阴刻着各种象征符号和魔法标识的门扉出现在眼前。 道格拉斯刚想上前推动门扉,就看到面前的黑暗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后,瘦长、漆黑,几乎无法与周围环境区分来开却又带着灵性波动的阴影如同沸水般涌动着,在面前形成了人形,只露出蕴藏有隐隐疯狂感觉的淡紫色双眸,定定凝视自己。 这,如果不是对方主动现身,灵性直觉根本没有反应……序列七,“隐修士”?道格拉斯心中一凛,提高了警惕,但表面还是一派平静,只是将手中捧着的镜子略微抬起。 一道淡漠声音自镜中传出:“开门。” “隐修士”听见这道声音,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肩披的漆黑阴影一片片剥落,露出了那人的本来模样——面目异常苍白,嘴唇鲜红,容貌柔美却神情阴郁的灰发紫眸年轻女士。 “赞美您,命运天使……” 她动作丝滑,没有半分犹豫地向着道格拉斯双膝跪地,身体匍匐下来,搞得后者无法控制地激灵一下,恨不得把手里镜子扔了把人从地上薅起来。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从神秘学意义上来说,他手里这面镜子,正充当着极光会“命运天使”乌洛琉斯的双眼,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扔。 呼……放轻松,极光会的人疯一点很正常……等我当神使第一个就教他们不许瞎跪,感觉要折寿了……道格拉斯再次深深呼吸,目不斜视,步伐稳重地踏入了那扇在少女背后,被阴影拖动着敞开的大门。 出现在面前的是超乎想象的广大的空间。黑铁铸就的不对称灯架插满明亮燃烧的火烛,却无法照亮高挑的弧形穹顶;尺幅巨大,色彩鲜明,有着浓郁宗教氛围的壁画环绕四周,似乎描绘着朝圣的场景;脚下由冰冷石板拼接而成的地板缝中渗透着暗淡血污,表面已经被摩擦得不甚平整。 但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房间正中,一座数米高的巨大塑像——神像。 真实造物主的神像。 道格拉斯目光牢牢锁在神像上,几乎忘却了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的声响。 和记忆中倒吊独眼巨人的形象不同。 在他的眼前,“真实造物主”摆脱了长钉的束缚,从倒吊改为背负,用肩膀扛起了那硕大沉重的倒十字。“祂”的身躯如古希腊雕塑般被精心雕琢,充盈着力量带来的美感;“祂”的面容模糊,以往隐藏在帷幕之后的双眼却被镀上了纯正的金色,深沉审视着站立于面前的渺小人类。 “祂”身体前倾,竭力支撑着背后倾颓的十字架,似乎想要将其重新树立起来。“祂”一只手向后扶住所背负之物,另一只手自然下落,向前,就像是要拾起什么东西。 顺着“祂”的手指,道格拉斯愕然看到了三个小型塑像,它们分别是封面上雕刻有眼眸的打开书本、节节金黄光芒簇拥的尖锐太阳,以及风暴与狂涛共同铸就的涡旋。 它们环绕在“真实造物主”的手边,近得唾手可得。 接受过充分正统神秘学教育的道格拉斯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很清楚那三个小的塑像代表着什么……那是,“智慧之神”、“永恒烈阳”、“风暴之主”的象征符号! “创造一切的主……” 他的左手,人皮手套几乎挣脱手指,灵性的波动凝聚成模糊声音,声嘶力竭地念诵; “全知全能的神……” 他的背后,“隐修士”女士匍匐于地用膝盖与手肘一点点挪到了神像近前,狂热而虔诚地念诵; “所有生灵堕落自性与心灵世界的支配者。” 他的身前,镜面之中,乌洛琉斯不疾不徐,笃定而依赖地低诵着。 四周烛火瞬时暗淡,四周涌动起令人不安的氛围。在三道声音的念诵中,道格拉斯双膝一点点弯曲,头颅一点点低垂,无可抗拒无法避免地将要于“真实造物主”面前俯首,若有若无的嗡隆声在脑颅件往复回响,汇聚成了巨大声浪冲刷着意识,让他的耳孔中淌出鲜血,面容逐渐扭曲,仿佛皮肤、血肉、骨骼都在一点点消融,就连纯粹的心灵都被晦暗阴影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更加熟悉,带着些莫名意味的哼笑声从灵体深处响起。 “呵……” ——那是阿蒙的声音。 道格拉斯身体摇晃了一下,呲牙咧嘴地找回了几分清醒,虽然未能完全摆脱“真实造物主”的影响,但好歹没有了那种隐约要被溺毙于阴影中的感觉。他勉强依靠核心力量,没让膝盖着地,低着头浑水摸鱼无声念起:“拨弄时光的指针,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在一位邪神面前念另一位邪神的尊名,道格拉斯汗流浃背,都不知道该祈祷些什么,头脑放空地熬过了这一波。 等到“蠕动的饥饿”只是颤栗,身后“隐修士”也重回安静,他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稳稳地将手中镜子翻过来,镜面朝上,摆放于神像身前。 “命运天使”银白双眼仰望着神像,好像根本没注意刚才道格拉斯念的是什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祂可是一位天使!道格拉斯悲愤地想着,又十分缓慢地剥下左手的人皮手套,同样置于前方,让“蠕动的饥饿”离它的主近了一些。 眼看着手套亢奋地用几根手指摆出了匍匐姿势,道格拉斯无言撑着膝盖起身,转身对身后和“蠕动的饥饿”姿势一致的“隐修士”说:“……这里是你在管事?” “是我。”放在前世漂亮得能当明星的年轻女性此刻额头贴着地面,恭敬而卑微地回答,“敝名阿芙拉.迪兹娅,D先生,请您吩咐。”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首字母……道格拉斯面庞抽搐了一下,总觉得问了也会得到诸如“主已经吩咐过”的惊悚答案,遂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沉声吩咐道:“把仓库的账本拿来,再召集所有半小时内能抵达的成员……顺便,起来说话。” 顿了顿,他硬着头皮补上一句:“我们都是主的羔羊,代行主的意志,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总觉得镜中的乌洛琉斯转过视线,不冷不热地瞥了自己一眼。 阿芙拉.迪兹娅低声应了,以手按胸躬身缓缓后退,很快便重新融入阴影之中游荡而去。 背后冷汗沁透的道格拉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噔噔噔后退几步,远离那座神像,又不自觉地带着愕然与探究,怯生生注视着它。 完全不同了,就连刚刚的尊名,也与他所知的不同。 神灵的尊名则是与权柄紧密连接的。 这让他联想到了类似的事情:那是梅迪奇暗示的,“黑夜女神”击败了“战神”,获取了后者的权柄;那是黑夜教会近半年间,公开的祷词和指向中,越来越少使用“绯红之主”这个描述…… “祂正在复苏。” 阿蒙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很近,近到道格拉斯刚刚备受惊吓地侧头,就看到一身古典黑袍、宽额头、瘦脸庞的阿蒙踱步向前。 祂姿态随意地打量了一会儿高大神像,再次听不出感情地低笑一声,没有回头:“只要你不主动请求祂的注视,祂是不会理你的——至少目前不会。” 有了阿蒙挡在自己和乌洛琉斯之间,道格拉斯一下子获得了安全感,连思绪转动都变得流畅了。 在官方教会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真实造物主”的权柄变更了,增多了,增加了“心灵世界”这个范畴……这代表着哪条途径?心灵,“观众”?在这之前没听说过“观众”途径的其他神灵啊…… 那三个代表正神的雕塑又是什么意思?阿蒙说,祂正在复苏……“真实造物主”想要攫取“智慧之神”、“永恒烈阳”、“风暴之主”的权柄?“秘祈人”、“观众”、“阅读者”、“歌颂者”、“水手”是相邻途径?祂一个人,啊不,一个神能掌握五个权柄?这会不会强得过分,强得离谱? 道格拉斯简直无法想象,拥有五条途径、五个权柄的真神会是怎样一个状态——把那样的存在划入“真神”这个层次,对其他神明来说未免太过降维打击了。 而且,试图这么做的神明不只一个,“黑夜女神”也……难道“黑夜女神”与“真实造物主”之间,存在类似的默契或不可告人的联系? 不对,不能妄议神!不能……道格拉斯默默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企图冷静下来。 他下手一点也不轻,扇出了“啪”的一声。 于是阿蒙听到动静回转过身就看到自家傻眷者顶着半张通红的脸,有气无力地恳求:“您能不能从我脑袋里偷走点东西……” 渎神者眨了眨眼睛,推了下镜片,似笑非笑:“你不是要提前扮演吗?‘记录官’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神灵的秘密。” 道格拉斯:“……记录了这些事情的‘记录官’,他们,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死了。”阿蒙坦然,并颇为怀念似的抿了下嘴角,“有些味道还不错。” ……为什么还会描述味道?您都对“记录官”做过什么啊!!! 道格拉斯表情当即垮掉,心彻底死了。 事已至此,趁着阿蒙还没离开,还是先布置祭坛,让“蠕动的饥饿”向“真实造物主”祈祷吧…… ------------ 第103章 什么叫虔诚啊 祭坛,是现成的;香烛与材料,是现成的;就连祈祷对象,都是现成的。 道格拉斯蹲下去,捧起“蠕动的饥饿”,和这只人皮手套有商有量地认真叨叨起来:“兄弟,我求你一个事儿……你看我都带你来见你的主了,从此之后你每天至少能在主的神像前祈祷一次,我还帮你布置祭坛,让你和你的主,呃,亲密交流。你就帮我一件事,帮我向‘真实造物主’祈祷拥有反占卜的能力,越强越好……” 说完,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薄薄的黑色手套,感受着它在掌心的轻微震颤——用得久了,这只手套的心思还是很好懂的。 它似乎已经认同了道格拉斯“D先生”的身份,或者说,它只是单纯地渴望再一次听到主的声音,至于主是否会为它带来恩赐庇佑——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匍匐在主的脚边、倾听主的恩典更荣耀的恩赐吗?真正的神使才不会思考这些问题!主给的就是最好的!虔诚,要虔诚! 莫名其妙被封印物教训了一顿的道格拉斯:“……”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狂信徒没有半点共同语言,忍住了把手套掼在地上的冲动,将其轻放于祭坛前那根代表祈祷者的蜡烛之后,随即摸出腰间的仪式银匕,任凭灵性从金属尖端喷薄而出,围绕祭坛构筑起了“灵性之墙”,并搓动手指将所有蜡烛点燃,用戏法的手段将精油向着三根蜡烛上滴了几滴。 待营造出了神秘学上完全洁净的仪式场地,赶在“蠕动的饥饿”念诵祷词前,道格拉斯屏住呼吸,借助“穿墙”的能力,不破坏仪式环境地穿过“灵性之墙”,来到了外界。 对于单纯的序列九“学徒”来说,这种操作尝试十次,失败十次都是正常的。但是对于服下双份魔药且完全消化过一次的“戏法大师”,穿越“灵性之墙”仅仅是有些难度,还算不上阻碍。 事实上,道格拉斯隐隐觉得再次晋升后,“穿墙”这个基础核心的能力也将得到一次提升与深化。当然,具体能达到什么水准,还得等晋升之后亲自尝试才能知道。 眼看着仪式场地内部蜡烛的光芒霍然变亮,那穿透力极强的呓语隔着灵性之墙都能炸响于耳畔,道格拉斯急忙双手安慰性地捂住了耳朵,一边后退到房间边缘摆弄镜子的阿蒙身边,一边后知后觉地擦拭耳孔中凝固的血迹。 阿蒙似乎刚和镜子中的乌洛琉斯说了些什么。祂们聊得似乎不怎么愉快,因为阿蒙正用手掌卡着镜面边缘对称的装饰花纹,让这面梳妆镜在双手之间飞快翻转,镜面反射出的光斑在地面与穹顶间跃动不停。 这样真的不会把乌洛琉斯大人转晕吗……?道格拉斯飞快瞄了一眼镜子,没想到镜中的天使突兀地开了口:“‘唯有主是包括一切,又住在各人之内’…… “所以,不是主的羔羊,而是主的一部分。”祂十分认真地说。 道格拉斯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每个人,都拥有神性?” 这是极光会核心的教义之一。他们认为人人皆有神性,只要承受住考验和磨难,就能积攒神性,最终成为天使。 成为了非凡者、系统学习过神秘学知识后,道格拉斯觉得这像是对序列途径和魔药晋升的一种概括性描述。 信仰真实造物主的极光会和铁血十字会,不论是行为还是教义似乎都在某种程度上宣扬着非凡世界的存在,这点与主张非凡隐匿的正神教会完全相反。 “嗯。” 命运天使轻轻回应。 “每个人……”道格拉斯重复了一遍字眼,联想起了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话,忍不住低声嘟哝道,“造物主从混沌中醒来,打破幽暗,制造了第一缕光,自己则彻底融入宇宙,化身为万物……极光会的创世神话,也是这个版本吗?” 镜面后沉默了片刻:“不。不是神话。” “主自混沌中醒来。”乌洛琉斯低声呢喃,将自己漫长生命里最初的那段短暂而无法忘却的经历转化为词语流淌而出,“祂环顾黑暗,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主驱逐遍布大地的硫磺与毒火,囚禁恶魔于深渊;主杀死用人骨筑巢的野兽,剥夺魔狼的尖牙利爪。 “主平息狂暴的浪潮,抚平暴虐的电光,海洋便成为船只的乐港; “主撕碎巨龙的双翼,击碎遮蔽天际的噩梦,将阳光与真实还予人类; “主终结巨人暴虐的统治,埋葬禁锢亡灵的不死鸟,因此自由取代了奴役,生命的终点不再是冥河,而是主的天国。 “主回收所有权柄,统一大地、天空和海洋,并亲手缔造了——只属于人类的,光辉的,永恒的,第三纪元。” 道格拉斯听得几近入神。 乌洛琉斯的讲述再一次刷新了他的神秘学认知。 迄今为止,世俗中历史学及考古学最多只能追诉至第四纪元几位君王和他们王朝的名称,但始终缺乏一手史料支撑。而几大正神教会公开的对历史的态度仅仅止于模糊描述,还不如罗塞尔日记里记录的多。 就算是拥有漫长生命的血族,也只是强调下自身血脉能够溯源至第二纪元的血族始祖和历久弥坚的贵族身份,没有涉及过深。 当然,这也和道格拉斯自己在教会内权限不够,没有接触过真正机密的文件有关。 但是在创世神话方面,各大教会却相当统一地宣称,造物主化身万物后,从祂的精神中诞生了风暴之主、永恒烈阳、智慧之神,祂的智慧中诞生了人类,这就是第一纪元,混沌纪元。 黑夜女神、战神与大地母神则自第二纪登场,与上述三神共同庇佑和帮助人类度过了“大灾变”,也就是俗称的第三纪,“灾变纪元”。 对于第三纪,正神教会与乌洛琉斯的形容词完全相反。 “大灾变”究竟是指什么?究竟哪方是真,哪方是假? 这个世界的历史真是被迷雾层层笼罩啊……习惯性地,道格拉斯在自己脑海里假设乌洛琉斯的话语全部为真,那么从第一纪到第三纪,真实造物主扫除世界上其他非凡生物,建立了绝对的统治,当时祂的权柄是齐全的,现在却变得残缺——缺的正是号称诞生于第一纪元的风暴、烈阳、智慧三神所代表的权柄。 而第三纪之后,便是被某些文献称作“众神纪元”的第四纪,这在罗塞尔日记中也有一定印证。 从一神,到众神;从完整,到残缺……道格拉斯莫名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理智在拒绝自己继续思考。 或许他更该操心的是,真实造物主想要掠夺的权柄之一,正在鲁恩正神,“风暴之主”手中。 总不能发展成我打风暴教会吧?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瞄了一眼阿蒙,发现后者虽然仍然摆弄着镜子,那透过水晶镜片的视线却直直向前像是落在了虚空中的某处。 祂瘦削的脸庞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自身也成为了一座雕刻精致的神像。 见状,道格拉斯一下子把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咽了下去,没有对乌洛琉斯的讲述作出回应。 镜中天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祂似乎已经很习惯没有人回应的情况。 偌大的空间变得安静——好吧,来自真实造物主的莫名呓语还在脑海中若有若无地环绕着。祂似乎在使用某种很古老的语言,而且语速飞快,而道格拉斯完全没有费神去分辨呓语的内容,只是感叹了一句极光会成员的神秘学语言基础未免太过扎实。 如果真实造物主的神谕一直是这个堪比英语听力又模糊又飞速的水准,他都要怀疑真实造物主其实意图是好的,只是极光会理解坏了。 就在他出神时,祭台当中凭空卷起一阵飓风,蜡烛霎时熄灭,灵性之墙轰然粉碎,无数灵性光四散消弭。道格拉斯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挡住身前,但狂风分散开来后很快就失去了威力,只是吹乱了他的额发。 他再次看了下阿蒙,见后者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一步一缓地挪上前,捡起了“蠕动的饥饿”。 将手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看出有什么变化,道格拉斯大着胆子将它套上,蔓延灵性后终于发现了不同。 他颇为震惊地举起手,转头看向阿蒙,“呃”了一声:“‘蠕动的饥饿’……它,好像,死了?” 说一件封印物死了,听起来有些滑稽。 但“蠕动的饥饿”是个活着的封印物,它有自己的喜恶和习惯,虽然智商极近于无,但说它是活着的绝对没问题。 现在,道格拉斯却无法感知到“蠕动的饥饿”的想法和情绪波动,蔓延过去的灵性仿佛触及到一堵冰冷墙壁,没有任何反馈。 于此同时,“蠕动的饥饿”自身掌握血肉方面的能力似乎得到了巨大提升,多了几个能力。 “神使A回归了主的神国。” 回答他的不是阿蒙而是乌洛琉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道格拉斯从祂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欣慰。 那不还是死了……话说这手套还真是A先生啊? 出于对他人信仰和一位天使的尊重,他当即放弃了这个话题,变得苦恼起来。 本来还想借着“蠕动的饥饿”和极光会狂信徒们交流来着,毕竟手套的呓语听了不会死,真实造物主的听了真的会死。 缺少了这个中介,他很可能会和极光会成员们产生信息差——极光会的架构扁平到几乎不存在,人人都能和BOSS谈,堪称一款异世界BOSS直聘。 这个时候,道格拉斯不得不感谢起远在天边的梅迪奇大人。 祂要求把贝克兰德分部的大部分成员送到弗萨克。人员减少后,管理难度多少会下降一些,大概。 恰好这时,阿芙拉.迪兹娅带着厚厚的几本书册回到了大厅,并习惯性地想要面对一位有天使引导的神使行跪礼,但想起道格拉斯的要求,她动作顿了顿,改为抬手在胸前划十字礼致意。 “辛苦了。”双手从她手中接过书册,道格拉斯边飞快翻阅着这些记录了贝克兰德分部所有财富和资产的书册,边问道:“现在分部的……信徒数量有多少?非凡者的数量呢?” “有资格聆听主的恩典的成员有十三位。”阿芙拉低垂着头,说出了个不太吉利的数字,“他们将按时赶到,面见神使您。普通信众中包括了少数落魄贵族,部分商人和冒险家,其余……” 只有十三位非凡者?A先生失踪后,贝克兰德分部的编制似乎没有被重建啊,这个数量对于贝克兰德来说太少太少了,明明是个重要城市……从阿芙拉处了解了部分信息的道格拉斯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和对方一起从仓库中提取了某件封印物。 极光会称之为“追逐命运者”,这是他们从衰落的亚伯拉罕家族掠夺而来的封印物。 它的外形是一盒十支,用人类指骨做成的飞镖,一端被打磨出锋利尖刺,另一段本该点缀有羽尾保持平衡的地方却是由血肉连接的眼球。 这件封印物的保存和使用条件不算太困难,只是奇怪——它需要一个人在附近念诵或演出富有戏剧性和宿命感的故事,剧本、小说、诗歌,任何体裁都可以。 “追逐命运者”并不挑剔,能接受反复听同样的故事,顺手从亚伯拉罕家族抢了一堆古代话本的极光会得以顺利保管这件封印物至今。 如果超过十分钟没听到符合条件的故事,它的活性会一点点增加,直到能够“闪现”,十支飞镖会各自选择附近活着的顺眼的生物,被它扎中的生物会陷入一种狂热的谗妄中,聚集起来亲自为它演出符合它审美的戏剧。 根据极光会整理的资料,它编纂的戏剧缺乏原创性,似乎是从听过的那些故事里东拼西凑来的,只有强烈到引人不适的宿命感被很好保留下来。 同时,长时间为它念诵故事的人,无论他们之前喜不喜欢自己念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是狂热的宿命论支持者,坚信自己呱呱落地时某种不引人注目的征兆早已预示了自己这辈子会在一间装饰得像戏剧场景般的房间里,为这盒飞镖念故事听。 “追逐命运者”有三种主要能力:一是正常尖端向前投出飞镖,令其扎在地图或图片、照片上,投掷者即可被无形的手掌拖进灵界,拖到飞镖扎中的地方。这种能力有时会失效,投掷后只会发生剧烈闪光、小型烟火、袖珍雷击等伤害不大的戏法。 如果成功了,其粗暴的“传送”方式会让投掷者百分百地患上“灵界眩晕症”,在接下来三个小时中获得灵性透支、幻听幻觉、肢体抽搐等负面状态。较高的序列和较强的投掷飞镖水平可以减轻症状。 在选择地图时,最好选择大比例尺高精度的,图片和照片则要求和现实中存在的那个地方完全相似。不然轻则躯体变成几块落在不同地方,重则永远迷失于灵界。 二是向生物投掷飞镖,序列四以下的被扎中者要么转化为“追逐命运者”的簇拥为它演出戏剧,要么直接失控死亡;序列四以上也会遭到精神上的重创,加重失控的概率。 三是挖下自己的眼睛戳在飞镖后端,将飞镖上的眼球塞进自己眼眶,据说能够看到世界的真实和每个人命中注定的轨迹。根据亚伯拉罕家族的记载,这种用法除了极大增长失控风险、增加“追逐命运者”的活性外,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使用者的信仰。 “秘祈人”们不害怕疯狂,但绝不会背叛真实造物主,是以极光会内部直接禁止了第三种使用方式。 由于具备活着的特性,这件封印物会时不时对使用者表现出不友好的一面,比如故意飞歪,把人送到错误的地方,或者趁人不注意,偷偷扎你一下。 对此,极光会直接沿用了亚伯拉罕家族的应对措施:使用前请高序列在场压制或穿戴无法被尖端扎穿的金属护具,并将投掷距离缩短到贴着脸投。 从表现上来看,“追逐命运者”是罕见的混合途径封印物,放在教会应该能评上2级。 道格拉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仗着有天使在场,他打开盒盖和十只手指上各种颜色的眼球对视了片刻,感觉有被恶心到。 “它,呃,她生前就是混合途径的非凡者吗?”他忍不住偷偷地、小声地问阿蒙。 不知为何,亚伯拉罕家族的记录中描述“追逐命运者”的代词全都是女性代词,因此他也使用了“她”来指代。 顺手把镜子丢还给道格拉斯的阿蒙趁着前者手忙脚乱,将那盒飞镖拿到手里,很有兴致地说道:“不,她生前是亚伯拉罕家族里普通的‘旅行家’。说起来,你的血脉和特性都与亚伯拉罕家族无关,没经历过‘满月诅咒’啊……” “‘满月诅咒’?” “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遭到了污染,被囚禁于黑夜与风暴的深处,在满月时,祂会遵循血脉、途径的联系与后裔或相关者对话。”阿蒙拿起指骨飞镖举到眼前,和那枚眼球对视着,“可惜的是,祂疯了。所有听到祂声音的低序列都会失控,高序列也会染上疯狂和污染,不知不觉中死亡。呵呵,这就是为什么亚伯拉罕家族会那么快地衰落。 “对了,罗塞尔.古斯塔夫的日记中也提到过祂,祂通常被称为,‘门’。” 门? 道格拉斯很快回忆起相关的内容,罗塞尔曾经通过一场出现失误的仪式意外联系上了困于风暴之中、迷失于黑暗的可怜家伙,后者自称“门先生”,试图诱惑罗塞尔帮助祂重返现实世界。 罗塞尔当然没有应许,反而借着机会,从“门先生”那里得到了许多第四纪的历史和神秘学知识,这也是道格拉斯目前对第四纪所有了解的由来。 原来“门先生”是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道格拉斯有所猜测地看向“追逐命运者”:“她是被‘门先生’污染而死的?” 阿蒙轻轻摇头:“不,她只是在尝试接近、解放祂时,做了错误的决定。她决定向未知的,掌管宿命的神明祈求,让先祖回归现实。没有神明庇佑的亚伯拉罕家族发现端倪后,只能选择将她击杀,残存的特性和污染最终形成了封印物。 “不过,她的愿望最终还是实现了。” 残留的特性和污染?特性肯定是指“旅行家”,代表了穿越灵界方面的能力。污染指的就是看见命运方面的能力?我还以为这是属于乌洛琉斯大人那条途径能力的表现…… 说起来,阿蒙对亚伯拉罕家族的事情很熟悉啊,难道是因为两家都是第四纪大贵族,私交很好?有联姻关系?但是极光会抢劫亚伯拉罕家族时,祂应该没有插手,否则“追逐命运者”不会在这里…… 道格拉斯一边腹诽,一边克制不住好奇心地问道:“她的愿望实现了,也就是说,‘门先生’已经回归现实,亚伯拉罕家族又将重新成为天使家族?” 阿蒙手中的指骨飞镖轻颤了一下,末端淡蓝色眼球骨碌碌转动着。 祂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将飞镖放回盒子中:“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将这件封印物还给亚伯拉罕家族,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等等,能不能不在乌洛琉斯大人面前讨论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我又不是“偷盗者”途径……这到底算是倒卖物资还是物归原主……道格拉斯目光漂移,胡乱应了一声。 在和阿蒙谈话期间,包括阿芙拉在内的十三位非凡者已经到齐,他们进门都先向神像祈祷了一番,才聚集到道格拉斯处。其中序列九六位,序列八四位,序列七三位,途径除了“秘祈人”外还包括“怪物”,和一个孤零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极光会的“收尸人”途径,居然和阿芙拉一样达到了序列七。 但一想到自己这个“学徒”途径也要加入,还当着神使,道格拉斯就坦然了。 极光会惯常的打扮十分阴沉,所以现在他的面前戳着一群黑长袍大兜帽的可疑分子,十几双被隐藏在暗中反射微光的眼睛深沉凝视着他。道格拉斯本能地想要后退。 他不喜欢被人注视,不喜欢站在台前,不喜欢和狂信徒打交道。 一手抱着镜子,一手飞快又潦草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礼,道格拉斯打量着面前的人们,随手指了一个问道:“你愿意为主献出什么?” “我的生命、我的鲜血、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那名信徒挺起胸膛,带着狂热神情毫无犹豫地回答。 道格拉斯点点头,随即又指了一个:“你为主献出过什么?” “大人,”这位比较有礼貌,垂下头恭敬道,“我为主献上了我的家族,献上了我所有的财产,以供养贫穷的弟兄们。” “你为什么追随主?”道格拉斯不做评价,越过他继续追问下一人。 这个看起来有些学者气质的家伙显然是走入歧途的历史爱好者:“主为我们带来真实!那些篡夺主荣光与权柄的伪神不敢让世人知道的,主叫我们看见!主叫我们不受蒙蔽,叫我们摆脱魔鬼的蛊惑!” “……” 如此这般,道格拉斯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挨个问着类似的问题,得到了或慷慨或激昂或狂热或苦痛的回答。 最后一个被问到的是阿芙拉.迪兹娅,这位年轻而貌美的女士抬起淡紫色双眼和道格拉斯对视,轻声说道:“我听到主的声音……主说,祂会背负所有生灵的罪孽,不会忘记。那肯定很沉很重,很痛苦,很难过,所以,我想要帮助主……” 道格拉斯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搭在阿芙拉肩上,带着她回到了台前,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看着剩余的十二人露出冷笑,干脆利落道:“你们,不够虔诚。” ------------ 第104章 占星人……? “!” 极光会信徒们轰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不一而足。 对于狂信徒而言,“不够虔诚”的指控,大抵是世间最恶毒最能激起愤慨最无法接受的罪名。 不给他们辩解的时间,道格拉斯立刻用戏法放大了自己的声音,近乎咆哮地挨个点名:“你!你说你愿意为主献出一切,为什么你的生命你的灵魂还好端端地在这里?!主的神子降临时,你在做什么?其他人为了神子对抗黑夜的眷顾者时,你在做什么?主借大雾霾降临,神使A布置祭坛迎接时,你为何不在最虔诚的那四位甘愿献身者之列?你为主献出了什么?!” 第一位狂信徒脸上的怒火立刻转变为惶恐和愧疚,嘴唇嗫嚅着没能做出任何反驳。 “你!你为主献出金钱?主的权柄是金子铸的吗?兄弟姐妹们是因为你的金子才信仰主吗?你把信仰当作什么!你把虔诚当作什么!你把主当作什么?!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用凡人的庸俗衡量主的仁慈?!” 礼貌信徒当即汗流浃背,扑通跪倒在地用额头重重叩着石板地面。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的眼睛只看着主给你带来的,为什么不去想自己能为主做些什么?!主给你真实,是叫你捍卫真实!主叫你明目,是叫你揭开伪神蒙在无知者眼上的面纱!你做到了吗?告诉我!你将主的教诲当作真理的鞭子叫醒那些被蒙蔽的羔羊了吗?主给你的眼睛和嘴巴,你用它宣扬主的名了吗!” 颇具学者气质的信徒如遭雷击般呆滞,随即抬起双手疯狂于脸上抓挠,扣下了一条条粘连的血肉,扣下了眼球的碎片,眼眶中盈满悔过的血泪。 …… 等到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向主忏悔着自己的罪孽,偌大厅堂中开始弥散起淡淡血腥气味后,道格拉斯才闭上嘴巴,做了几个深呼吸调匀气息。 他从没有大声说过这么多话,差点把自己喊岔气。 唯一没有被点名的阿芙拉同样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虔诚”,表情有些惴惴不安:“D先生……” “……‘相信神的威能’。”神使没有回头,低声对她说。 阿芙拉觉得自己懂了。以凡人的标准去衡量神明是否痛苦或幸福,当然也是僭越,是对主威能的质疑。她当即念诵着真实造物主的尊名,虔诚忏悔起来。 随后,狂信徒们同样听到了那位神使低沉压抑的声音:“主啊,我忏悔。 “我不够强大,没能尽快摆脱伪神信徒的纠缠,没能尽早地来到座下聆听您的教诲、带领我的兄弟姐妹,以至于他们犯下过错……” 原来贝克兰德分部一直没有被委派新的神使,是因为D先生被伪神的走狗缠住了……这段时间的冷落,一定是主对我们不虔诚的惩罚……狂信徒们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念诵尊名的声音更加恭敬而坚定。 短暂的忏悔时间后,道格拉斯一个个去把人扶起,才重新站在前面,朗声道:“主是仁慈的,但我们犯下的过错,需要用实际行动来弥补,我们的虔诚需要得到证明。 “我会给你们机会。 “主正在复苏,正在取回祂的权柄,为此,自古老年代追随主的‘战争天使’梅迪奇也随之复苏。为了传播主的信仰,迎接主的降临,祂将在弗萨克掀起铁与血的战争。 “相信我,这会相当危险,但唯有虔诚与牺牲,能引导我们回归主的神国。” 停顿了一下,他环视人们,慢吞吞说道:“有谁不愿意为主效力的,向后一步。” 十几个信徒沉默几秒,有人猛地上前了一步,其余人纷纷跟着向前,最终他们站成了相当整齐的一横排,就差贴到道格拉斯脸上去。 他们看到神使似乎面带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手中镜子轻轻往半空一抛。 承载着乌洛琉斯力量的镜子没有掉落也没有破碎,它奇异地化作流淌水银一点点展开,反射着点点烛火光辉。 待水银巨幕完全平铺后,其上并未出现大厅的倒影,而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夯土而成的广场上,梅迪奇搭着乌洛琉斯的肩膀和后者说话,而安德森.胡德凑到了画面前,嘴里啧啧称奇地和道格拉斯打了个招呼。 “你让开点。”道格拉斯示意安德森腾出空地,然后让信徒们依次取用“追逐命运者”向水银巨幕投掷飞镖,看着他们七荤八素地“传送”到了安德森身边。 前迷雾海最强猎人更加感慨,激励下属道:“真好用啊,你什么时候能晋升‘旅行家’?” “你能搞来非凡特性,我现在就喝给你看。” 随口和安德森聊了几句,道格拉斯拦住排在最后的阿芙拉,稍微提高了嗓音喊道:“梅迪奇大人,有人看了我的记忆,她们好像对您的存在很感兴趣,似乎在调查‘猎人’途径的高序列者。” 虽然“傲慢”小姐和她的同伴好像只是序列四程度,很难对梅迪奇产生威胁,道格拉斯还是告知了对方,这毕竟是他脑子里泄露出来的情报。 “她们?”原本待在新加入的成员前训话几句的梅迪奇注意到他使用的代词,颇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你小子遇到魔女了?啧啧,怎么样,爽吗?” “……不,她们分别是‘观众’、‘仲裁人’和‘学徒’途径。”道格拉斯压下了吐槽的欲望,简短回答,“您在铁血十字会外另行建立战争之红的行为很惹人在意。” 他觉得那几位女士的猜测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极光会和铁血十字会中有一个背叛了真实造物主。 从实地考察来看,至少极光会仍旧忠诚,梅迪奇也和乌洛琉斯关系很好的样子。 问题很可能出现在铁血十字会身上。 梅迪奇略作思索,“呵”地笑了一声,表情颇为玩味:“我知道了,再遇那些虫豸的信徒,你可以和她们聊点别的,比如,魔女教会的那份‘征服者’特性,就藏在特里尔地下。” “虫豸”的信徒?“征服者”?道格拉斯似懂非懂地记下了祂说的话,只对特里尔地下产生了一定好奇。 梅迪奇离开画面后,他也没忘记警告安德森:“你的身份经得起查吗,她们也认识你的收信人,那个,达尼兹.迪布瓦。” “那太好了。”安德森表情轻松,“达尼兹不重要,重要的是冰山中将。” 见他这么笃定,道格拉斯也就不再多嘴。 那一头,乌洛琉斯银白色的双眸看了过来,祂轻轻颔首,水银巨幕便开始向内收缩,很快又变回了一面小小的梳妆镜,漂浮在半空。 经过天使层次的力量洗礼,这面镜子已经具备了封印物的部分特征,比如,携带着它时运气会变得更好,倒映出敌人身影时的会让对方运气变差——这是乌洛琉斯提前就告诉过道格拉斯的。他取下镜子将其交给了被自己拦下,没能去往弗萨克的阿芙拉:“给你。” 阿芙拉乖乖双手接过,低声问道:“D先生,为什么我被留下来了?是因为……” “因为我用得上你。”道格拉斯叹了口气,偌大的贝克兰德分部,只靠他自己一个人是运转不起来的,留一个老员工有利于他的身心健康,“麻烦把‘追逐命运者’送回房间重新封印,然后取一份‘占星人’魔药的主材料和调配魔药的用具来,谢谢。” 他刚刚重点翻阅过极光会的非凡材料库存,确认了拉瓦章鱼血液结晶和陨星水晶都管够。 至于拉瓦章鱼眼球、冷杉树汁液、任意宝石粉末等较为常见的辅助材料,从阿蒙那里拿到配方之后他就分别找机会备齐了。 阿芙拉是一款成熟的打工人,在三分钟内完成了吩咐,又化作阴影重回岗位,继续值夜,没有对神使先生才刚刚要晋升序列七,堪称极光会世上最弱神使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 道格拉斯先是蒸馏纯水,然后将淡蓝色的血液结晶放到坩埚中加热到融化,称量足够克数的陨星水晶丢入其中,再加入纯水。等到这锅液体趋于沸腾,才放入辅助材料。 最后倒出来的魔药色彩瑰丽,堪称为五颜六色的白,细碎的光点在浓稠液体中自发旋转不息。 阿蒙托着下巴,摇晃着双腿看他端起魔药——顺带一提,祂现在大咧咧地坐在真实造物主神像的底座上,手肘支着代表风暴之主的小型雕塑,整个天使看起来悠哉极了,仿佛不久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来没有出现在祂脸上过。 他想了想,拿出了诈唬极光会信徒的劲头,挺胸抬头严肃庄重地向面前这位祈祷:“拨弄时光的指针啊,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请您保佑我晋升顺利。” 一头卷发、脸庞瘦削的青年一下子笑起来,若有所思地敲打着自己的镜框边缘:“你这么一念,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很少会有人类向我祈祷了。” “您也知道啊……”光凭尊名的最后一句,就让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位神明真的在庇佑自己。道格拉斯仰头看着祂,有些不解又有些好笑,“虽然更改尊名不太现实,但您就没有,没有尝试诱惑过其他人类成为您的信徒吗?” 这家伙刚才是想说“逼迫”这个单词吧……阿蒙嘴角翘起,似真似假地叹息:“我为什么要拥有信徒?” “其他神明都有信徒啊。怎么说呢,感觉您是那种看到别人有,自己也会想尝试一下的类型。” “哦。”阿蒙说,“其实我有过不少信徒的。” “……然后他们都死了?”道格拉斯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出后半句话。 阿蒙佯装着板起脸,“谁说的?他们人均半神起步。” 毕竟每个阿蒙分身都具有天使的本质,至少序列四的位格,这是实话。 道格拉斯无语凝噎,深深怀疑,最终无可奈何地举起手中装满魔药的杯子遥敬了一下阿蒙,“对不起,拖大家后腿了。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咕咚咚一口气干了这杯魔药。 …… 剧烈的抽离感,仿佛有谁将手探进了胸腔之内,要将他整个人从内而外地翻过来。 嘶吼声,眨眼的星星,时针跳动的哒哒声,漫长的拖拽尾光的淡色轨迹,细细密密遍布于视野内的紊乱线条相互纠缠,从每个平面的角落里浮现而出形似鸟类的扭曲剪影抖动羽毛……许多意味不明的画面与声音霍然涌入脑海,又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道格拉斯竭力眯起眼睛从现实世界找到参照物以此抵抗魔药带来混乱与眩晕。可是视野中有什么事物模糊地重叠了起来,他向下看时,脚下不是沾染血污的石板,而是暗红色的尘土和沙砾。 “……?” 挣扎着抬起沉重头颅望向四周,他看到深红岩石构成的荒芜大地,视线尽头伫立着一座类似金字塔的古老建筑,建筑背后,则是一片陌生而深邃的黑暗,诸多星辰点缀其上。 而他的右手边,是一道陌生的人影。 本能立刻拉响了警钟,道格拉斯下意识要后退逃却,双脚却无法动弹,就像是,就像是……像是第一次,见到阿蒙的情况。 阿蒙!他心念一动,努力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入口袋。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他觉得自己口袋里应该有一枚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并油然产生了将单片眼镜佩戴在右眼的冲动。 这时,人影含糊地开口了:“……是你啊。” 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成年男性,使用的语言则是古弗萨克语。 熟悉发音牵扯了道格拉斯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向对方,对上了一双涟漪层叠,蔚蓝深邃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十分空洞,似乎并没有注视着他,而是透过他在凝望一些别的东西。 而眼睛的主人,意外地长得十分正常,十分像人类。 它的身量高大,肩膀宽厚,面容端正而严肃,流淌着莫名光泽的漆黑长发披散在那身裁剪考究布料挺括的衣袍上,盖住了上面不对称的纹饰。 是人样,说人话,四舍五入,难道它是个人?道格拉斯不敢肯定地张了张口,没有接话。 无名人影忽然躬下身体,脑袋凑近了道格拉斯的胸膛,像是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干涸沙哑的笑声从它喉咙深处传出。 “不,原来还不是……在晋升?序列七?没有使用亚伯拉罕家族的特性……哈哈,我喜欢你的守信。” 它那古板的面容似乎舒展了些许,伸出手——或者什么看起来像手的肢体,直接代替道格拉斯,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单片眼镜,又是笑了一声,“怪不得。” 在道格拉斯惊恐的注视中,它指尖用力,淡写轻描将水晶镜片捏至粉碎。 “回去吧,还太早了——” 它喃喃道,用沾染了细碎尘埃的手指按在道格拉斯胸口,向后轻推。 后者骤然获得了不知几个加速度的下坠感,只觉得五脏六腑即将要被一只巨手挤出般涌上了喉咙,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要迸射出鲜血。 好在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不到半秒,他眼前再次一花,看到了熟悉的光影纷乱的灵界,看到了灵界上方虚幻的灰白雾气,看到了一只右眼带着圈白色绒羽的乌鸦正落在自己肩头梳理着羽毛。 他立刻闭上双眼,竭力冥想,直到灵性全部收敛,双脚重新有了站立于地面的感觉。 身体与心灵逐渐宁静,魔药中的知识平和流淌进脑海。经过一番调整后,他总算敢张开眼,看向周围。 是极光会的祈祷大厅没错。 眼前的人也是阿蒙没错。 “比我想象的速度要快,”恶作剧之神这么说着,从宽大的巫师袍袖口里摸出一枚折射出璀璨光亮的剔透水晶球隔空丢来,“给。” 多少处于茫然当中的道格拉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接,刚刚晋升完毕、还处于紧绷中的身体却不能很好地服从指令。 他眼睁睁看着水晶球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恨不得多长一只手出来—— 于是,无形的手掌顺着他的意思延伸向前,轻易托住了坠落中的水晶球。 甫一触及,道格拉斯就发现水晶球和他印象中不同,并不坚硬易碎,反而像是硬些的果冻,哪怕落到地上也只会反弹而起,不会产生任何损害。 有意思吗!幼不幼稚!他敢怒不敢言地站直身体,操纵着无形手掌将水晶球拿近,刚想问问阿蒙晋升中看到的场景,就发现阿蒙脸上的笑容又一次消失了,那双漆黑眼眸静静凝视自己。 他的神经也再次紧绷,小心翼翼问道:“我,我晋升得有问题?” “……”阿蒙似乎也在斟酌言语,“你,怎么接住的?” “就……用了个晋升后获得的新能力,好像叫‘无形之手’。”道格拉斯翻了翻脑子里多出的知识,照本宣科道,“制造幽灵手并操控它的行为,刚晋升的控制范围不超过身边十米,最多一条,承重不超过十磅;完全消化后控制范围、制造数量和强度都能获得提升……” 阿蒙听着,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祂没记错,“无形之手”,是直到序列五“旅行家”层次才会获取的能力。 ------------ 第105章 “恩赐” 在序列七获得序列五的能力……从理论上来说,并非不可能。 作为曾经执掌“唯一性”的天使之王,阿蒙自己就做过反向操作,比如删去魔药里对应的知识,调整某些能力的强度,确保自己心血来潮享用下午茶时,不会被“小点心”扎到嘴。 更古老的年代中,双途径的“不死鸟”格蕾嘉莉还利用过“门”途径的能力,去增强并不相邻的“死神”途径。 “唯一性”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这条途径的“权柄”,只要持有,即便没有真正容纳或登临神位,也足以影响所有下位者。 问题只在于,现在发生于道格拉斯身上的“恩赐”,究竟来自哪一位? 祂漆黑的眼珠转动,眼瞳中浮现出表盘上灰白与青黑夹杂的斑驳石质大钟的虚影,三根似乎由“时之虫”构成的长短不一的指针像是被锈蚀了般,异常艰难与滞涩地倒退了几分距离。 以阿蒙为中心方圆数十米的空间中,光线莫名暗淡,除了从空气中微生物与虫豸体内析出的一只只阿蒙外,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陷入静止,就如同被时间遗忘。 身着第四纪服饰的阿蒙自觉地成为了这次“贝克兰德阿蒙分部决议会”的主导,语气不算沉重地开口:“出现了。计划之外,意料之内的情况。” “亚伯拉罕家族近期晋升的成员中还没观测到这类异常。” 阿蒙们极有效率地查找着内部通讯里从全世界各处发送而来的信息,“稍等……嗯,刚才强制晋升的七个‘占星人’中五个失控,两个成功,没有表现出相应的高层次能力。样本数还不够多。” “要偷一下试试吗?”其中一位举起手,象征性地屈伸着手指。 “离我远点,”祂身边的阿蒙们真情实感步调统一地往两侧移动,把显眼包留在原地,“时之虫别溅我身上。” “这应该是最安全的一位观察对象了吧。”黑风衣、黑礼帽,手持文明杖的绅士阿蒙若有所思,“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常的对照组。” “我打赌这里至少有一个蒙不同意你的判断。”蹲在绅士肩上,右眼带着圆圈羽纹的白鸽蒙语调高亢地咯咯笑起来。 “祂们已经确认了‘诡秘之主’陷入沉睡,做好了进一步入侵屏障的准备。” 这道听起来和其他阿蒙没有任何区别的声音响起时,所有阿蒙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略微抬头向前看去的动作,随后整齐划一地扶了下单片眼镜。 在祂们共享的视野中,现实与虚幻而辽远的星空相互重叠,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星辰与大片瑰丽云雾之后掩藏着一颗勉强能被目测到的蔚蓝星球。围绕在那颗星球周围的诸多恐怖气息如有实质般令所有阿蒙都默默移开了视线,不再轻易注视——除了真正身在星空的本体。 祂的身体漂浮于真空中,嘴巴一张一合无声自语,略带笑意的声音通过神秘学联系传达到了每一个分身耳中:“计划即将开始,为此承受一点点风险,也是值得的,不是么?” 阿蒙们用意味不明的轻哼或低笑作为回答。 祂们早已知晓答案。 - 四周烛火不再跃动,光线似乎都凝固在了半空,无法继续折射以照亮这片空间。但视界之内,大厅的其余角落依旧光明而宏大,橘红火光与各种事物的阴影你进我退地舞动着,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除了面前这堆阿蒙。 这片暗淡空间内,一手端着水晶球,表情略带疑惑,嘴巴微张准备问些什么的道格拉斯整个人雕像般凝固静止,无法移动分毫,但感知和思绪却正常运作着,并未受到影响。 目睹一个又一个阿蒙从空气中析出,相互讨论了几句后又齐刷刷地扶着单片眼镜陷入沉默,此刻道格拉斯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会喝错魔药,出现死前幻觉了吧? 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魔幻。 还没等他进一步分析和思考,面前十数个阿蒙便分毫不差地一同转头看向了他。 当—— 一道尾音颤颤,不够真实、虚幻飘渺的钟声仿佛穿越历史而来, 伴随着这声钟响,道格拉斯感到眼眶处有些刺痛,眼球不受控制地震颤着,蓦然有种什么东西被从身体中硬生生扯出的感觉——直到一只首尾相连、身体上有十二个环节的半透明蠕动从他眼框中蠕动而出,这种感觉才被惊恐所取代。 半透明蠕虫掉落在地,不知怎地变成了小孩子模样的阿蒙。祂背对着道格拉斯抬起头来看着其他阿蒙,用笑呵呵的声音说:“你们猜……” 刚说了几个字,祂的声音就骤然顿住,身体周围的空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湛蓝色的璀璨光辉霎时间从这只阿蒙的体内迸射而出,似乎有一双无形巨手将其从内部猛地拉扯撕裂。 道格拉斯背后一凉,看到没有半点血腥的碎屑残骸似乎被某种力量捏合一起,成为悬浮在半空中的混沌球体,随即彻底消失于现实世界。 他的正对面,身着第四纪古典长袍的阿蒙此刻才放下用食指和拇指圈出椭圆形状的双手,微笑着说:“再抽一次签吧。” - 祂,不,祂们在做什么……见证自己身体里爬出来的那位变成“手撕阿蒙”,道格拉斯顿时意识到了危险。 虽然对局面还一头雾水,但他所看到和听到的,都说明了一件事:阿蒙在警惕,警惕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不排除直接消灭自己这个问题载体的可能。 阿蒙都会被阿蒙杀,更何况他! 没有时间去深入思考这行为背后的原因,看着阿蒙们真的掏出一把塔罗牌开始花式洗牌并排队准备抽牌,道格拉斯飞快地将祂们间的对话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从中榨取可以利用的情报: 阿蒙对晋升中发生的问题似乎存在一定预期; 阿蒙的确有关注亚伯拉罕家族,甚至知道亚伯拉罕家族成员晋升的情况; 祂们控制了不只一个“学徒”途径的非凡者,还提到了对照组,如同在进行某种实验; 大部分阿蒙此时不想去“偷”我身上的东西……具体是偷能力,还是偷晋升的过程或记忆,现在还不清楚; 至少在这次晋升出现异常前,大部分阿蒙认为自己是相对“安全”的; 祂们不信任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阿蒙; 但还会有一个新的阿蒙回到自己身体里,继续隐秘地监视自己…… 思绪电闪之间,他很快抓住了事情的本质,产生了粗略的构想——那就是保持原状,让阿蒙相信,自己身上的异常绝对在祂的控制范围内。 这位古老的天使并没有当场清除自己,而是选择继续监视,这种行为本身就代表着倾向。道格拉斯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弱小延续下去,而这甚至是不需要特意去准备的一件事。 相对于阿蒙,他本来就很弱! 可问题是,他晋升中不只多出了这么一样能力,还与莫名的人影有过交流,这明显也属于一种“异常”,道格拉斯目前也没有办法判断这种“异常”是否达到了阿蒙们的毁尸灭迹的标准。 尽管当下阿蒙“偷窃”他想法的意愿不算很强,但只要这份记忆还存在于他脑海中,就有被阿蒙发现的可能性。 掩饰、撒谎?道格拉斯立刻排除了这些选项,面对着被称为“欺诈之神”的阿蒙,这些手段奏效的可能性实在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还不如有选择性地坦白,部分的坦白,声称自己并不记得晋升过程中的细节,只是“感觉”、“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以序列七的灵感,没能把关键的东西全部记住也很正常对吧? 对他而言,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每时每刻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不暴露出任何自己不应该知道的情报——比如,为什么明明阿蒙静止了时间,自己还能思考? 这就像是不要去想房间里的大象一样,想要在思考中避开某物只会适得其反。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思考什么?反正不是阿蒙为什么会这么多……目不能斜视,眼无法眨动的道格拉斯看着阿蒙们叽叽喳喳地抽着牌,时不时还会出现彼此偷窃和欺骗的情况,十分艰难地尝试转移注意力,梳理自己在序列七获得的能力: 嗯,“穿墙”提升了,从仅能让自身和少量物质跨越障碍,变成在障碍上打开能让其他活物通过的“通道”; “占星术”对记忆力、计算能力和方向感有不错的加强,让他具备了学习大多数占卜方法的能力,并能通过借用星光的力量反向干扰占卜。相比于序列九的“占卜家”,“占星人”似乎更擅长预测事物发展的长期趋势和方向而非既定结果; 灵性直觉也有相当大的增幅,已经到了可以在战斗中发挥作用的水准; “局外人”,干扰并削弱自身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使自身存在感降低,或单独隔绝想法、情绪、念头,规避某些非凡能力的影响……嗯? 反复回顾着自己的非凡能力,道格拉斯忍不住再一次冒出了这种荒谬的想法——我是不是真的喝错魔药了? 魔药配方是阿蒙给的,魔药材料是极光会的,配置过程是阿蒙看着的。 这要是都能喝错就有鬼了。 可这个名叫“局外人”的能力看起来和“学徒”途径没有半分关联。 莫名其妙的能力增多了! 但是,隔绝想法的能力好像现在就能用到,要试试吗? 道格拉斯不由得陷入了犹豫,但随着他面前聚成一团抽牌的阿蒙们忽然散开,露出了手持描绘有男女人像的“恋人”牌的一身邮递员打扮的阿蒙不情不愿地撇了下嘴巴,将视线投了过来,这份犹豫大概只持续了千分之一秒。 在相信自己的非凡能力和赌阿蒙的行动逻辑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冷静……呼、吸,呼-吸-,呼——吸——在邮递员阿蒙慢吞吞靠近的几秒钟时间内,道格拉斯在脑海中模拟呼吸的节奏迫使自己足以发动“局外人”的能力。在能力的帮助下,他很快进入放空的状态,就像是身处昏昏欲睡的夏日课堂上用手撑着腮帮徘徊于清醒与睡梦之间。 阿蒙们的身影在失焦的双眼中不断模糊、失去边界,变成看不出模样的重叠色块,就连祂们的话语声也从分明的单词跌碎成无法传达任何信息的高低音节。 太阳穴轻微抽痛,意识逐渐溶解,所有感官孜孜不倦呈上的信息被随手丢弃,无法循迹,理性和思绪就此罢工,眼前的一切都流淌为晦涩而无法理解的混沌,仿佛意义与概念被从脑海中生拉硬拽剥丝抽茧般抽离, 不看,不听,不去想……直到时间开始流动。 ------------ 第106章 能力的延伸 “真的没事?” “你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正在原地活动着胳膊腿儿的道格拉斯满脸怀疑地看向阿蒙:“……那您为什么刚才一脸严肃?” 吓得他都有点眼花,总觉得眼前的阿蒙身影有点模糊,就像上辈子散光不戴眼镜看车尾灯似的,偶尔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重影。 他抬起手揉了揉右眼眶,眯起眼再看,感觉好多了。 大概是晋升后灵性溢出带来的小问题吧。 阿蒙单手托着下巴,一边观察他的举动,一边笑眯眯回答:“吓你的。” 没有选择偷窃道格拉斯的想法或记忆,此刻的阿蒙,水晶镜片后的漆黑眼眸中隐约流淌着金色光芒,使用的仅仅是序列九级别“观众”的对情绪的敏锐感知和准确解读能力。 祂已经问过前者晋升时场景,得到的回答是,有听到听不懂的模糊话语,有看到一个奇怪的深红色星球。 这都是晋升中受到高序列影响的典型症状,前者或许源自那位更古老的“诡秘”,后者则让阿蒙联想起了自己的老同事。 虽然现今“门”途径唯一性和至少一份序列一特性已经归属于“愚者”先生,但后者刚刚完成聚合就陷入沉睡,没有时间切实地去消化其中精神烙印,因此“门”途径晋升中看到的幻像仍有一定概率来自于曾经执掌途径的伯特利.亚伯拉罕。 那深红色的星球,阿蒙有印象,是伯特利曾经晋升仪式的一部分。 本体这次去到星空,大概也会就近观察那九个坐标中的一两个,视情况来建立安全屋吧? 在初步确认道格拉斯所言为实话后,阿蒙就放弃了深入探求,转而进入长期观察状态。 全部唯一性和序列一特性已经聚集的情况下,被称作“天尊”的那一位恐怕连分给阿蒙的注意力都很少,更遑论在祂眼中尘埃都算不上的序列七。当然,或深或浅,祂和他都会受到那一位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对阿蒙而言,只要排除自己更进一步遭到侵蚀的可能性,剩下的风险完全可以接受。 自认为被戏弄了一通的道格拉斯无话可说,默默转过身不看祂,抬手打了个响指。 赤红焰流交织着银白的细小电弧一闪而过,气流旋动着在控制下化作微型的龙卷,空气与光线扭曲着遮盖金壁辉煌的朝圣画作,足够使人头晕目眩的巨响如同雷声般炸响在耳畔,浓厚的雾气附带了让人失去方向感的负面效果……那些原本只有街头表演水准的戏法,在晋升之后终于有了及格线以上的杀伤力——当然,这种杀伤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真是一条缺乏战斗能力的途径啊……道格拉斯一边克制着自己的失望情绪,一边反手拿出了仪式银匕将尖端抵在心口处向内推送,同时发动“开门”这个在序列七阶段产生了些许质变的能力。 匕首那近四寸长的刃部眨眼间完全没入他的胸口,但别说受伤,就连衣服都没有被划破半分。 以前那凭借“灵界”特殊性而实现的“穿墙”和“开门”,并不是干涉现实中的物质本身,而是让“学徒”自身以巧妙的方式绕过了限制。 而在序列七的阶段,这两个能力实现了初步的统一和增强。 同样是借助“灵界”的力量,现在他可以像这样“虚化”现实中的物品,或是在障碍上打开可供窥探和多人穿过的“门扉”。 如果要询问原理,道格拉斯认为这是令现实与灵界短暂重叠或者说相互替换而产生的结果,继续晋升,就会发展成完整的“灵界穿梭”和目前只在资料中见过描述的、半神层次的“放逐”、“隐藏空间”等能力。 虽然这条途径的最大跃升发生在序列六层次,但序列七已经足够道格拉斯真正将自己和普通人区别开来——只要熟练了“开门”,他甚至可以无视对中低序列非凡者威胁最大的子弹和小口径炮弹,或者无视常规意义的防御,直接将手或武器“放”进敌人体内攻击心脏或其他重要器官。 也就是所谓的“百分百免疫物理伤害”和“造成百分百真实伤害”。 因此,他很好奇这份力量应用在非凡者身上的效果——由于自身强大的灵性与灵体,非凡者的肉体无疑算作有强大神秘学保护的障碍,不一定能够这么轻易地穿透。 他把匕首从身上“拔”出来,对着房间角落的阴影说话:“阿芙拉,进来一下。” 两三秒的安静后,阴影无声无息地扭动着向上拱起,灰发紫眼的“隐修士”仅把脑袋部分探出阴影,静静仰视着他。 道格拉斯嘴角抽动,借助同样能触碰阴影的“蠕动的饥饿”弯下腰一把把阿芙拉.迪兹娅从地里薅了出来,动作熟练如同老农从田里拔出萝卜。 “我想测试晋升之后的能力,麻烦你帮个忙。”他这么说着,还习惯性地给人掸了掸黑袍边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要藏在阴影里,用肉身配合……然后,如实把感觉告诉我。” “好。”阿芙拉点点头,驱散了原本会覆盖在关键部位以保护自身安全的阴影,未做防护地站在道格拉斯面前。 后者将左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先是收紧手指感受着所触碰到的材质以及目标的厚度,随后渐渐放松下来,手掌和五指几乎没有用力地贴着阿芙拉那身有些陈旧的短斗篷。 伴随着微不可见的闪烁在指间的荧蓝微芒,他的手指瞬间穿过不算太厚的斗篷和衣料,触碰到了少女光洁的肌肤,然后,继续向下,“穿透”了皮肤与血肉。 ——他将自己的手掌“嵌”进了阿芙拉的肩膀中。 刹那间,“占星人”和“隐修士”脸上同时浮现出了极为古怪的表情。 那并非疼痛,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触觉或任何实质性器官所能反馈的神经信号,而是一种自灵性深处涌起的不容忽视的错位感。 如果非要道格拉斯来描述的话,是那种长时间凝视镜子,直到镜中自己的面容变得越来越陌生时,头皮微微发麻发刺,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略作停顿以压下少许不适,他示意阿芙拉原地不动,自己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让两人间的距离逐步缩短、彼此“重叠”的身体面积不断加大。 最初可以上下左右随意移动的手掌,随着两人互相“重叠”的面积和部位越来越靠近躯干和头部,每再挪动一寸距离都变得像是翻越山峦般足以令人筋疲力尽——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他们已经“贴近”到了一个超出常识的距离,剪影如同一个伸展着多条肢体的巨大古怪的连体婴儿。阿芙拉额头遍布汗珠,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低声开口:“疼……” 并非身体,而是精神上的。不清楚是从哪个时刻起在大脑皮层上弹跳的轻微针刺感逐渐加剧,直到尖锐如冰锥刺入眼眶搅动脑浆。 道格拉斯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后退,直到两人完全“分开”。 他腰背微弓,单手捂住鼻端,指缝间沾染着略显浑浊的血色,眼眶中也遍布着血丝,被汗浸透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余痛在头颅中如同回声般激荡,道格拉斯艰难地从中挤出一块地方用于思考: 这样的疼痛“精神穿刺”等直接作用于灵体的能力所造成的。看起来,在保护灵体的躯体上“开门”等同与对方直接进行一次灵体对撞,序列更高或灵体具备加强的一方将占据优势! 七八秒过后,渐渐习惯痛楚的道格拉斯直起身体擦去鼻端血迹,又详细地问了问阿芙拉在这个过程中的感觉,然后沉默了几秒:“你是很能忍痛的类型?” 他早就开始疼了,但看阿芙拉不出声,还以为是自己作为能力发动者才有反应,没想到她只是忍着,直到怕再进一步会晕过去无法继续“如实”反馈才开口…… 阿芙拉表示:“每次听主的声音,都会痛,就习惯了。” ……原来如此。道格拉斯嗯了一声,不作评价,再次将手“放”进阿芙拉肩膀内。 原本是没有任何触感的,手“放”在阿芙拉的身体里,和放在空气里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随着道格拉斯尝试用更细腻的方法操作能力,手指能感受到与自身类似的体温,能感受到些许的粘滞和阻力,能感受到湿乎乎的触感。 小幅度地移动着手指,他最终触碰到了肩胛骨的上缘,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那片大致为三角形的扁骨。 刚才的实验中,他根据自身感受和灵性直觉搞懂了大致规律:包含胸腔和腹腔在内的躯干和大脑附近的头部算“重点区域”,而其余躯体末端乃至五官则是安全范畴,只是简单的穿过不会让灵体受到冲击。 先前他的手指貌似穿过阿芙拉身体,但实际接触的只是灵体而不是肉身;眼下,他却有了切实的触感,脑海中油然而生如果就这样继续用力,就能将那片骨头连血带肉硬生生从对方身上扯出来的直觉。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阿芙拉的表情也变得认真,危机预感让她紧绷起后背肌肉,那被苍白面颊衬得格外鲜红的嘴唇抿起,做好了承受痛苦的准备。 你那是什么表情……从灵性直觉方面确认过后果后,道格拉斯干脆地将手抽了出来,手掌干燥,其中空无一物。 他又不是真的喜欢血肉横飞、人体烟花的“真实造物主”信徒。 “我这周五再来。” 道格拉斯平静吩咐道:“帮我按途径分类当前保管的所有神秘学资料,重点是‘罪犯’和‘战士’途径……哦,还有历史方面的记载,按顺序整理好。最后给我目录就可以。” “好。”得到指令,原本还在琢磨神使为什么没有动手的阿芙拉迅速抛却疑惑,认真应下。 确认她已经通过阴影离开后,道格拉斯转身向一直未曾离开的阿蒙询问道:“您知道怎么增强灵体吗?除了服食多份魔药和提升序列以外的方法。”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后者懒洋洋地回答,“如果不想听祂唠叨,可以在短时间内反复透支灵性。” 透支灵性……这会加重失控的风险,但也比去听邪神呓语安全可控得多。看来锻炼灵体和锻炼肉体一样,需要不断濒临极限突破极限才行。 不论是锻炼的方式还是采用这种攻击本身都具备相当大的弊端。灵体在一定意义上是所有力量的核心——精神体的外在体现,但并非无坚不摧,受到严重创伤时轻则变成植物人,重则引起连锁反应导致肉身崩溃死亡,道格拉斯相信不会有多少“占星人”将其当作常规攻击手段。 或者说大部分“占星人”应该都会避免正面战斗,他就不一样了,那是正面战斗撵着他跑。 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也无所谓,他必须获得在正面战场上立足的能力。 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跟阿蒙告别后,道格拉斯用压箱底的一丢丢灵性“传送”回家,把自己直接丢到了卧室床上。 晋升本就是消耗体力的事情,以超出寻常程度的精细尝试了各种能力后,他早就濒临灵性透支的边缘,几乎是脑袋刚挨上枕头就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被生物钟早早唤醒。 昏昏沉沉地洗漱一通,照样把维瑞蒂送去学校,道格拉斯转头搭上蒸汽地铁,又换乘几次公共马车和出租马车,最终抵达了安缇娜和安托尼亚姐弟俩的住处。 眼前的建筑比起独栋房屋或别墅,更像是小型的庄园,有着装修风格十分古典、高墙窄窗的三层主楼和绿树如茵花开似锦的庭园、在这个时代造价昂贵的温室大棚、马厩等附属建筑。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春末夏初万物萌生的季节,庄园附近却异常安静,听不到半点虫吟鸟鸣。加之此地已经是西区的市郊,人烟稀少、远离其他建筑的偏僻位置让整栋宅邸的氛围沉闷压抑了不少。 绕着约莫五米多高、顶端树立着向外倾斜的尖刺栅栏的围墙,道格拉斯来到一扇敞开时足以让两架马车并列通过的铁艺大门前,拉动门铃唤来了看门人。 来者是个身穿正装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是会从事这份职业的人。道格拉斯掩藏起些许疑惑,摸出一枚金属制的“生命圣辉”胸章表明身份:“早上好,先生。我是赛恩斯先生的同事,来拜访他,不过没有预约过,烦请帮忙通告一声。” 中年男子只是看了一眼胸章便和蔼点头:“明白了,先生,但恕我失礼,进门前需要您留下血液样本。” ------------ 第107章 血仆 留下血液? 道格拉斯没有回答,但凡是个有常识的非凡者都不会轻易答应这种请求。 “请您理解。”对方微微欠身,向他解释道:“这是米斯特拉尔伯爵阁下的命令,每个进入庄园的人都需要验证身份,您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必要性。当然,我会先向您证明自己。” 说着,对方侧过头撩起发丝露出后颈,那块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皮肤由内向外浮现出了由几道尖锐伤口构成的月牙状印记,颜色嫣红欲滴,如同用鲜血刺青而成。 血仆印记。 序列七的“吸血鬼”能够以自己的血液转化人类、制造仆从,这个半月形的印记就是被转化过的证明,对方确实是血族的人。 怎么突然搞这一套,看来被精神病杀上门给搞出心理阴影的不止我一个……道格拉斯故意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手让中年男人采了少许血液,并问道:“伯爵阁下也在这里?” “这里距离贝克兰德城区比较近,阁下们偶尔会过来。”男人一边动作娴熟地消毒器具、采集血液,一边回答,“而且,现在舒尔茨神父也在此处疗养。” “神父他怎么样了?”道格拉斯立刻问道。 舒尔茨神父在贝克兰德没有家人,平时就住在丰收教堂,教堂没了之后,道格拉斯虽然知道血族会负责治疗,但不知道去哪里找。所以今天来除了看望同样伤重的安缇娜外,也是想要向赛恩斯姐弟询问神父的情况。 已经采集完血液,将样本收好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根本没有掩饰急切心情的青年,略带感慨地说道:“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道格拉斯向对方道谢后脚步飞快地走向庄园内部,首先找到了自己的好同事安托尼亚。 后者左半边面孔还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欠缺打理的黑色短发凌乱支棱在一侧,神情略有些疲惫忧郁,不过,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时,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寒暄的性格,所以道格拉斯上来就关心道:“左眼还好吗?” “瞎了。”年轻血族抬手抚了下被绷带覆盖住的地方,语气淡淡,“不过,伯爵阁下说继续晋升,就能长回来。” 虽然教会的两条途径都有着强盛的生命力,但瞎了一只眼睛,怎么也不是轻描淡写就能揭过的。道格拉斯心底有着些微刺痛,认真说道:“我记得你们血族晋升时是要比赛的,到时候,我帮你。” 每个血族都是天生的序列七,然而,因为“非凡特性守恒”定律和血族过于漫长的寿命,晋升至序列六的竞争异常激烈。以前安缇娜就抱怨过,就连争夺晋升名额的狩猎大会,都要间隔数年甚至数十年才会举行一次。 安托尼亚走在前面带他去见安缇娜和舒尔茨,闻言脚步顿了一下,才低声说:“真的?” “那当然。”道格拉斯语气笃定。不管血族内部如何,有了极光会这条渠道,他完全可以从别的地方寻找特性给赛恩斯姐弟,只要找好理由和时机就可以了,“我听门口那位先生说舒尔茨神父没有危险了,安缇娜怎么样?” 安缇娜还没法自由活动,不过意识已经清醒。她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直板板躺在床上,床头挂着一串血包,输血管却是插在嘴里的,她正嘬着掺入灵性材料调配的血浆,见安托尼亚带着道格拉斯进门,眼睛一亮,嘿嘿笑出声:“现在就数你长得帅了。” 明明伤得更重,安缇娜仍然是姐弟俩中那个更活泼开朗的,艰难地转动头部上下打量道格拉斯:“怎么看望病人都不带礼物啊,批评你。” “我带我自己给你喝两口,行了吧。”道格拉斯坐到她病床边,也开玩笑地卷起了袖口把手腕放到安缇娜嘴边。 后者也不客气地吐掉口中输血管,用尖牙在他手腕上留了个没破皮的印子,假模假样地嫌弃了两句不好吃,然后让道格拉斯帮忙把管子再放回来。 “对了,昨天,杰西卡的遗体找到了。”安缇娜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家乡在迪西海湾附近,按照风俗需要回到家乡安葬,韦恩已经带队出发了。” 杰西卡……道格拉斯脑海中登时浮现出那位喜欢戴草帽、体格异常壮硕、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的女士,还记得她轻易扛起接近两百斤的货物大步流星的场景。 随后,就是那如同泉水般从破碎的石砖缝隙之中喷涌而出的猩红血液。 他揣在口袋里的拳头猛地捏紧,语气有些低沉:“我不知道……怎么,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送她一程。” “你也需要休息嘛。” “我没受伤。” 安缇娜颤颤巍巍抬起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叹息道:“行啦,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和杰西卡不算太熟悉吧?她一开始只是文职人员,后来主动申请成为非凡者,还是我看着她喝下魔药的,在队伍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作为官方非凡者意味着什么。 “死亡不过是回归母亲的怀抱,树叶落在根部,会让树干更强壮。杰西卡是个好孩子,她会保佑我们的。 “还有,你带来的那个可怜孩子也已经安葬,因为没办法确认身份,只好把她葬在庄园后面了。待会儿你可以去看她。” 道格拉斯没有说话。 事实就是,如果不是艾文.汤伯森被自己吸引而来,杰西卡和那个女孩根本不会死。 安缇娜可以这样安慰他,他却决不想用这样的安慰去宽恕自己。 于是,年轻血族又给了他一个更重的脑瓜崩,弹得道格拉斯脑袋都向后一仰,旋即呲牙咧嘴地捂住了额头。 “不要在我床边露出这种表情,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死了呢。”她咬着输血管,口齿含糊地批评。 “好好好……”收拾好心情的道格拉斯无奈,顺着她的意思来。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自从进门就坐在门边沙发上状似发呆的安托尼亚打开门扉,门外是几人名义上的队长,血族男爵鲁斯.巴托里。 道格拉斯站起来向对方致意,这毕竟是名义上的领导。而脸颊瘦长、气质成熟的鲁斯似乎没想到他也在,颔首回应时目光隐晦地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平静地对安托尼亚说:“时间到了,你跟我来吧。” “好。” 年轻血族说罢,回身向道格拉斯示意了一下:“你先陪姐姐,等我回来,带你去见舒尔茨。” “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了。”道格拉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总不至于在庄园里迷路,没必要这么叮嘱吧。 “咳,”站在门外的鲁斯忍不住又看了安托尼亚一眼,随后解释道,“舒尔茨在接受特殊的治疗,治疗区域没有许可不能进入,你还是等他回来吧。” 特殊的治疗?仪式魔法,或者血族不能外传的秘药之类?既然鲁斯都这么说了,道格拉斯也就不再反驳,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坐回床边,若有所思:“你怎么没开导一下安托尼亚?他那表情看着比我还糟糕。” “啊,他和舒尔茨感情一直很好……” 提到弟弟,安缇娜神情似乎也有所变化。她拨弄着自己披散的黑发,鲜红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道格拉斯,忽然说道:“你知道,丰收教堂那枚圣徽的事吗?” “我只知道舒尔茨神父能抗衡半神,是借用了圣徽的力量。” “是啊,前两年鲁恩和弗萨克战争最末尾的阶段,据说发生了神战,当时,呃,大地母神曾在城市南部显露神迹,祂残留下的一丝神力被保存在了圣徽中。” 原来如此……结合在罗塞尔处获得的知识再联想当时的战况,道格拉斯能够确认战争一定是因为神战而终结,而被打到贝克兰德的“黑夜女神”居然战胜了“战争之神”夺得最终胜利,安缇娜这么一说,他觉得“大地母神”在其中肯定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毕竟别人打神战呢,谁也不会专门跑过来只是围观吧。 从后续种种结果来看,也许是两位女神联手战胜了战神也说不定。 脑子里转着不能轻易说出的内容,道格拉斯顺着她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舒尔茨神父其实是借用了那丝神性,才制造出了那个巨大的土偶……” “那叫泥土魔像,是序列四‘古代炼金师’的能力。”安缇娜给他补充道,“神性是本质,要驱使神性中蕴含的非凡能力,需要的是超出你想象的灵性。” 顿了顿,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沉重起来:“虽然平时圣徽就挂在那里吸收信徒的灵性并储存起来,但相对于发动半神层次攻击所需的灵性来说,还是太少,太少了……而且,那是神性……” 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心脏忽然往下一沉,徒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打断安缇娜的话语皱着眉追问道:“你、你想说什么?神父他难道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我听看门人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年轻血族看着豁然站起身的道格拉斯,表情里有种温和的无奈和苦涩:“是啊,舒尔茨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直面神性甚至承受神性,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序列六能够应付的。” 道格拉斯专注地看着安缇娜嘴唇一开一合,但她话语中的内容却像是风声刮过,让他难以理解其含义: “他活着,但濒临失控。 “你知道这对非凡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呵呵,魔药本身就会积累和带来疯狂,这本就是一个脆弱的平衡…… “大地教会和我们都擅长医治,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可是,一旦非凡者真正失控,身体和灵彻底崩散,恐怕唯有神明才能够逆转…… “这两天,大家讨论了很多。大部分人认为让舒尔茨早日回归母神的怀抱才是正途,不过,安托尼亚和我不同意。 “舒尔茨是我们的朋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我们……唯一的朋友。” 安缇娜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勉强自己继续微笑,而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看门人是伯爵的血仆,你应该看见他的血仆印记了。 “‘血仆转化’本身是序列八‘驯兽师’的延伸,本身就能驯服包含非凡特性的生物——包括非凡者。 “血仆的体质和生命力会得到极大加强,原本的绝症甚至会变得可以治愈。当然,这不包括失控,但成为血仆共享主人的灵性和生命力后,就能够……让灵体崩散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让这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变得很长,很长…… “我们序列比舒尔茨低,所以安托尼亚只有一次尝试机会。 “要是他转化失败,伯爵阁下就会代为出手。” 哗啦啦…… 伴随着她的话语,房间内所有的阴影骤然化作数十道手腕粗的锁链,将面色已然有些狰狞的青年牢牢禁锢在原地。 “……放开。” 道格拉斯呼吸粗重,红着眼眶目光有些模糊地瞪着安缇娜,嗓音控制不住地发颤:“你都告诉我了,为什么不放开我?!” “我告诉你,是因为你也是我们的朋友。” 年轻血族鲜红的双眼中满是平静与坚定:“不放开你,是因为我更想要舒尔茨回来。要不是伤势不允许,我会亲自去做这件事。” “你想要什么东西回来?!你把神父当作什么,食物,玩具,还是活生生的人?!” 不解而愤怒地大吼出声的同时,已经成为“占星人”的道格拉斯再也无法控制念头,毫不犹豫地“穿过”阴影锁链的封锁冲出房间疯狂寻找起来。 与此同时,地下室内,淡银色长发的米斯特拉尔和另一个高鼻梁、薄嘴唇,黑发红眼的血族并肩站立。 后者那缺乏阳刚气质却足够英俊的面孔带着不太明显的倦意和沉淀的隐约怒意,身为伯爵的米斯特拉斯站他身边,不太自在地微微垂下了头,视线盯着地面。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良久过后,刚刚从南大陆“传送”回来的埃姆林.怀特才抬起手掌捏了下鼻梁,冷然说道:“你真该庆幸,回来处理烂摊子的人是我。” 要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来处理,这个狂信徒肯定会掏出大剑当场清理心怀鬼胎的血族。 你说那都是教友,都是同僚,不能杀? 笑死,神父是货真价实的神眷者,真的动起手来,除非大地母神发话,没人能拦得住他。 “是我的错。”米斯特拉尔语气有些僵硬,但没有逃避,“长老会的决议也下来了,我……会析出特性,自降一阶。” 饶是满心怨气的埃姆林,听到这个决定也不由得惊诧地侧头看向这位远比自己资深的血族伯爵。 析出特性而降阶,可以称得上是血族内部最严厉的惩罚之一。 光是析出特性这一步,因为只能依靠克制血族的“太阳”途径封印物,就是一场漫长苦痛的折磨。 而从半神位阶掉落对身与灵的损伤更甚,就算原本生命漫长的血族也会因此折去一定寿命。 再者,半神特性如此珍贵,析出后就会按照贡献高低直接分配给其余子弟,想要重回半神,只能再走一遍更加激烈的漫漫竞争路,或者像埃姆林这样,想办法从外界获取半神特性,这又谈何容易! 年轻伯爵的面色略有变化,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鲁斯和安托尼亚向下的脚步声,于是暂且闭上了嘴巴。 鲁斯把人带来后没有在两位伯爵面前过多停留,于是只有安托尼亚站在两位伯爵之间。 但在最初的行礼后,他的目光就没分给两位大人物半秒,只是怔怔地看向房间深处的黑暗,血族出众的夜视能力让他能够看清每一个细节。 舒尔茨赤裸着身体平躺在描绘有复杂仪式纹路的石板中央,胸膛以微弱的幅度起伏,淡绿色的充满生机感的光线柔和波动在这位须发皆有发白的老人身边。 如果不去看那正逐渐失去形状、正不断分解为沙砾与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四肢末端,双眼微阖的舒尔茨神父如同躺在母亲怀中酣睡的婴儿,神色中带着无知无觉的安详。 他还活着,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仿佛,随时就会如同深埋于根部的落叶,将血肉无声无息溶解至大地之中。 “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还没真正卸任,仍然主事的米斯特拉尔过去向安托尼亚交代了几句,后者毕竟是个年轻血族,虽说“转化血仆”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有人叮嘱要点总比没有要好。 埃姆林双臂抱在胸前,也是打量了几眼那个年轻的血族。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种计划多少有些胡来,但考虑到赛恩斯姐弟和舒尔茨之间的关系,还是允许了本次尝试。 默默记下伯爵阁下的嘱托,安托尼亚闭上眼睛,利用冥想调整自身的状态,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和舒尔茨度过的数十年岁月。 这时,外界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嘈杂,两位伯爵同时侧了下脑袋,将视线投向上方。 有人正穿过守卫和阻拦,飞快靠近这间地下室。 ------------ 第108章 非我族类 几乎是天花板上刚刚浮现出虚幻的淡蓝色门状轮廓同时,作为半神的埃姆林和米斯特拉尔掌控下的“阴影锁链”就激射而上,将从中掉出的人形捆了个结结实实。 闯入者被拖拽着重重摔在了地上,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看不到束缚自己的锁链那样抬起头四下张望,直到看见表情略带惊愕的安托尼亚,才声调冷硬地吐出一句话:“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带着转化完的血仆,告诉我神父已经恢复了?” 地下室内的三个血族围绕着一个人类,面色各异。 埃姆林特意表现出了少许疑惑,压低嗓音问道:“他是谁?” 实际上,通过眼睛颜色和面部特征,塔罗会的“月亮”先生其实确认这个突然从天花板钻出来的家伙就是“正义”小姐等人提到过的道格拉斯。 有些心烦意乱的米斯特拉尔抬手按了下额角,同样低声简单介绍了道格拉斯的来历。 而从队友语气中听出火药味的安托尼亚面色也缓缓转向阴沉,他一字一顿,嗓音清晰地说道:“我会让他好起来的。” “你管变成怪物叫好起来?你管这叫好起来?!” 道格拉斯嗓音一下拔高,整个人剧烈挣动起来,脊背如同即将前扑的野兽般猛然拱起,要是没有两条“阴影锁链”的压制,他肯定已经将年轻血族整个撞翻在地压倒在下。 “安静!”米斯特拉尔略带愠怒地呵斥了一句,手腕勾起收紧了缠绕在道格拉斯身上的锁链以示警告,顿了顿,又安抚性地解释道,“不要误会,道格拉斯。血仆不是活尸,转化不意味着失去自我,正常情况下,血仆在转化前后的记忆与性格都不会发生变化。” 肋骨被勒紧以至于必须费力张开嘴巴才能呼吸的“戏法大师”根本不吃这套,从牙缝里讥讽地挤出冷笑:“操,那都是序列七,人造吸血鬼怎么就不是血族了!” 血族伯爵猩红双眼眯起,表情骤然冰冷。明明没有实体却如同巨蟒般粗细的锁链盘蜷着收缩,叫人仿佛能听到骨骼在不断被向内挤压、相互摩擦时令人牙酸的咯嚓声。 “米斯特拉尔,”埃姆林不得不充当起了缓和气氛的角色,将手轻轻搭在了同伴肩上沉声道,“这不是高贵血族应有的行为。” 同时,他目光下移,谨慎地打量着道格拉斯的双手。 虽然没有看见那标志性的黑色皮手套,没有嗅到“牧羊人”途径特有的血腥与堕落气息,埃姆林仍然保持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把后者视作弱序列五来对待。 在埃姆林的授意和米斯特拉尔的克制下,两条束缚着道格拉斯身体的漆黑锁链变换成了一副虚幻却沉重的枷锁扣住后者手脚,只能允许人勉强站起,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不过被拘束着的人并不在意这些,道格拉斯的视线始终紧紧锁定着安托尼亚。 忧郁与疲惫有如贝克兰德阴雨前凝结的重叠云层般拢在年轻血族被绷带遮住一半的眉眼之间,那双血色的双眸中似乎也有模糊的不安的阴影游荡,然而那些迟疑很快凝固成锐利坚硬的某种决心,安托尼亚没有丝毫退让地迎着道格拉斯的目光。 “……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字与句像混着血的碎齿,被血族掷地有声地一块块吐出来。 “舒尔茨和姐姐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还要长……他是我们唯一的朋友,是在那几十年里唯一会听我们说话的人…… “我不需要也不在乎你的愿不愿意,我只想要舒尔茨。我想让他活下来……我能让他活下来! “除非,除非…… “你能救他吗,道格拉斯? “你能救救他吗……?” 像是祈求又像是诅咒的诘问让房间内的空气变得胶着而沉重,道格拉斯因为急躁愤怒而紧绷的身体逐渐佝偻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声音很轻,很是坚定地说:“我不知道。让我见神父,让神父亲自跟我说,我听他的。” 一直关注着道格拉斯状态的埃姆林不引人注目地微挑了下眉,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对方骤然提升的心跳速度和呼吸频率。 这似乎代表着后者真的想要尝试挽救一个濒临失控的非凡者。 他只是个“戏法大师”,他能有什么办法……脑海中闪过“正义”小姐等人转述的情报,埃姆林就故作冷淡地抢在米斯特拉尔开口前道:“我带他去看。” 于是今晚第一次地,埃姆林看到道格拉斯像是才发现这里有个活物似的匀出了几分注意力,侧头用余光扫了下自己。 他推着阴影枷锁带对方沿一层层崎岖冰凉的石质台阶向下,直至雾气般低沉浓郁的黑暗没过头顶。埃姆林停下时,道格拉斯抬起手摸了一下面孔,似乎在确认自己真的睁着眼睛。 “赛恩斯小姐应该告诉你了,”这样的黑暗对于血族来说不是障碍,埃姆林再次低头确认了下道格拉斯的状态,“舒尔茨神父处于失控的边缘,在低序列目睹这样状态的非凡者,风险很大。” 后者向着他声音的方向抬起脑袋。在人类的视角内,无论转向何方面对的都是空无一物的漆黑,埃姆林却能清晰看到道格拉斯的表情,那是无比认真,却又无法抑制地笼罩着悲伤与痛苦的表情。 他说:“神父救过我的命。” 埃姆林心绪复杂地无声叹息,他的眼瞳骤然转圆,如同两轮微缩的“红月”,让称不上明亮的淡红色光辉倏忽绽放于暗霾中、方圆数米的一切事物都被波动起伏的浅绯色覆盖。 于是,舒尔茨神父那几近溶解的泥土色的躯体映入了道格拉斯眼中。 道格拉斯身体登时僵直,过了好几秒,才微弱地左右摇摆了一下,踉跄着上前扑通半跪在地,向前伸出了略有颤抖的指尖,想要触碰神父的躯体。 埃姆林在阻止与放任之间飞快抉择,最终只是将手虚按在了道格拉斯后颈。 他紧盯着道格拉斯按在了神父尚且保留着人类模样的胸膛上的手掌,心情说不出地复杂,理性上不相信眼前的序列八有办法解决问题,感性上却抱有一定期盼。 说到底,舒尔茨神父的问题就出在了过低序列时接受到了神性侵蚀,躯体无法承受这种力量,只能被不断同化、崩溃。 大地母神教会和血族能拿出治疗方向有两种,一是想办法提升舒尔茨的身体强度;二则是直接抛弃肉身,仅保留灵体。 对于前者,最治本的方案是继续服食魔药直到身体也被改造成匹配神性的半神强度,但这也是最不可能完成的,舒尔茨眼下已经在弥留的边际,无力再去对抗魔药带来的精神冲击,再摄取魔药,只会催生出彻底失控的怪物。 而后者,从教会总部拍回的电报表示可以通过“古代炼金师”,采取特殊手段将舒尔茨制作为战斗人偶,保留一定自我意识,但于此同时,舒尔茨必须被带回费内波特,未来只能作为拥有活性的封印物去对待。 要想彻底治愈这种距离失控一线之隔的症状,最完美稳妥的方式是请序列二“创生者”——也就是血族公爵级别的存在处理,可是血族大公们包括身在贝克兰德的“圆月公爵”奥尔默目前都陷于沉睡,从外界很难唤醒——就算醒着,祂们也未必会出手。 脑海中转过种种想法的同时,埃姆林看到停留了几秒的道格拉斯的手掌一下子收紧,极为缓慢,极为不甘地狠狠捏成了拳头。那原本激烈的心跳也渐渐回落,回落成颓丧沉郁的节奏。 看来不行。 他收敛了思绪,轻拍了下青年的肩膀,示意对方起身离开。 道格拉斯站了起来,忽然问道:“把临近失控的人转化为血仆,安托尼亚会受到多大影响?” “如果你在乎这件事,刚才就不应该挑起过于激烈的情绪。”埃姆林先是习惯性地教育了对方一下,才简短解释道,“转化血仆的主要目的还是增强舒尔茨神父的生命力和躯体强度,对于安托尼亚而言,会损失部分生命力和灵性。但他还年轻,只要能持续晋升,这些后遗症都是可以解决的。” 他没有说的是,只凭一个序列七肯定没办法让舒尔茨神父恢复正常,为此他特地在塔罗会上联系了“太阳”,将“愚者”先生用来拯救过白银城和月城居民的一级封印物,“生命手杖”借来了。 这属于负面效果很强的封印物,所以暂且被“魔术师”女士保管,等到安托尼亚成功转化了舒尔茨,埃姆林就会利用“生命手杖”进一步修复舒尔茨的躯体。 这样,安托尼亚和舒尔茨的状态就能获得一定的安全的平衡,只需要日常补充大量的灵性,间或利用封印物进行维持即可。 作为丰收教堂的实际大主教,埃姆林做这些事情无需任何血族的批准,况且“生命手杖”根本也不是血族的封印物。对于要救舒尔茨神父而在塔罗会额外付出的少许代价,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以“愚者”先生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对邪神的态度,抗击邪神和帮助弱小一直是塔罗会的主旨之一,因此“太阳”先生和“魔术师”女士都很愿意帮这个小忙。 两人原路返回,见到了准备好了各种仪式辅助材料的米斯特拉尔和安托尼亚。 后者似乎没有感受到他们的回归,正低垂头颅静静冥想。 道格拉斯也未再说话,深深地看了年轻血族一眼后,被鲁斯.巴托里带回了地面,“请”进了一间会客室内。 直到身边没有其他人,道格拉斯才微抬手掌,让“蠕动的饥饿”从骨肉深处浮现而出。 ——经过“真实造物主”的祝福,这只手套不仅增加了反占卜的能力,在“血肉魔法”方面也更上一层楼。 如今这件封印物本质是一滩不定型的流淌血肉,能和使用者本人的任何部位交融在一起,就算是“工匠”途径的半神,也很难在这只手套不发动能力时将其识别出来。 这给了他戴着“蠕动的饥饿”出现在教会强者面前的底气。 刚刚,他就是试图用这达到半神层次的“血肉魔法”修复舒尔茨神父的身体。 可惜的是,“蠕动的饥饿”给出的解法同样充满隐患:不仅需要使用大量外来的富含灵性的血肉才能进行补充,被其“治疗”的人,还会不可避免地隐约染上“堕落”的倾向,不可避免地偶尔听到来自“真实造物主”的呓语,不可避免地产生信仰的偏移。 这都属于“蠕动的饥饿”当下负面作用的体现,它失去活着的特性后不再祈祷和害怕蘑菇,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对大量血肉的渴求,血肉不限制种类;此外,连续携带超过十二小时,会无法避免地产生轻微分离性身份障碍,从精神中诞生另一个具有强烈堕落倾向的人格。 一旦出现症状,需要立刻接受至少序列八层次“心理医生”的治疗和疏导。如果佩戴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常规治疗就很难有效果,只能深入心灵世界彻底拔除第二个人格,过程不可谓不危险。 换成其他人,道格拉斯还会冒着被教会怀疑的风险尝试一下。 但神父是“大地母神”的虔信徒,不仅是,还正是为了保护信仰和信徒,才变成这个样子。 在触碰着神父的那短短几秒内,他的心底就像有两头野兽在相互撕咬咆哮: 一只说,安托尼亚说得对,我要神父活下来! 另一只说,如果活下来的神父发现自己不得不背离原本的信仰,难道会高兴吗? 一只说,只要活下来,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 另一只说,那到底是你的私心,还是对神父的尊重? …… 凝视了一会儿那覆盖住皮肤的漆黑手套,道格拉斯闭了闭眼睛,让“蠕动的饥饿”重新蛰伏进体内,蜷缩在宽大座椅中静静等待,直到脚步声隐约靠近,停在门口。 叩,叩。有谁用虚浮的力道敲响了门扉。 戏法大师抬起眼睛,门扉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向后敞开,露出了一身疲惫,神情萎靡,血色独眼却熠熠发亮的安托尼亚。 “成功了。”年轻血族轻声说道。 道格拉斯站起身来,关切地打量着他:“你的状态怎么样?” 这样的态度让安托尼亚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故作轻快地回答道:“不碍事,休息一阵就好了。呃,还有,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对了,怀特伯爵还有特殊的封印物,可以帮助舒尔茨更快恢复好身体,等到下周,舒尔茨就回来了……” 虽然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但安托尼亚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快乐的情绪,竟然显得有些亢奋,他语序有些错乱地絮叨着,只不过说了片刻,便胸口有明显起伏的停下来喘了口气。 一个在战斗方面具备相当强化能力的非凡者,现在说几分钟话就会无力,足以证明转化血仆的仪式并不像他口中那么轻松。道格拉斯双手放在口袋里,柔和地注视着他,直到这时才开口道:“安托尼亚,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对你和安缇娜的承诺永远有效,我会帮你们晋升,帮你们寻找‘人造吸血鬼’,帮你们积攒功勋……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否也还能把我当作朋友。” “当然。”安托尼亚回答得很快,表情认真,“我……” “既然这样,希望你们也能尊重我的选择。” 道格拉斯打断了他,语气不变地说道:“——活下来的是你的舒尔茨,不是我的神父。我不想见到他。” 年轻血族的微笑凝固在面颊上,像是肌肉一次不合时宜的抽搐被定格,透露出错愕和滑稽。 因为过度消耗而迟钝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道格拉斯从口袋中拿出一片银色符咒轻轻丢来,安托尼亚强撑着的眼皮顿时被沉重意识拽着飞快下落、闭合,在甜美与苦涩交织的漆黑袭来前的最后一秒,他感到一双手臂抱住了自己向下倾倒的躯体,十分用力地向内收紧十分用力地拥抱着自己,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来的话语都通过身体与温度传达而来。 他听到道格拉斯喃喃的声音:“对不起。” - 将昏睡过去的安托尼亚带回安缇娜身边,与安缇娜简单说了几句话,又和鲁斯.巴托里谈过,请后者帮忙向米斯特拉尔伯爵和那位陌生血族伯爵带去歉意后,道格拉斯离开了这座庄园,出门随意登上一列公共马车,任凭车夫将自己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站点。 下车后,他左右环顾一下,想找到无人之处开启“旅行家之门”,找个地方为“蠕动的饥饿”补充血肉。 不过这一站在商厦公司林立的乔伍德区,身着西装三件套手提文明杖的绅士们和带着宽檐阳帽身着各色衣裙的女士们行色匆匆经过他的身边,看起来不是个适合“开门”的地方。 走神了啊……道格拉斯没什么表情地想要换一条线路搭乘——他的灵性直觉在此刻轻轻弹动有些麻木的神经,于此同时,一位女士“乓”地一下与转过身的道格拉斯撞了个满怀,略显慌乱地“诶呀”一声向后仰去。 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那位女士还是狼狈地跌倒在地,带着网纱的帽子从她一头淡红近橘的柔顺秀发上滑落。那双被掩在一双秀眉下眼波流转、眼角圆润的翠色双眸自然地向上抬起,与那虽有少许雀斑点缀却颇具立体感的鼻梁、白皙光滑的脸颊与饱满红润的双唇、线条柔和的下颌共同构成了一张不失成熟又隐含几分俏皮感的明媚容貌。 不仅是道格拉斯,就连周围仅是路过瞥了一眼的男士都为这位女士的美貌而短暂怔愣。当然前者很快躬下腰背伸出手臂,请这位女士扶着自己的胳膊站了起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抱歉,女士,希望我没有打乱您今日的安排。” “唔……先生,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扶着他的手臂,女士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抬起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很是幽默地说道。 两人距离甫一拉近,某种淡雅端庄的香气便恰当好处地弥散开来。道格拉斯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嘴巴一张一合地配合:“请让我先听听坏消息,才好知道怎么补偿您。” “坏消息是,我似乎扭伤了脚腕,需要一位真正的绅士送我回家。”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 那位女士很满意他的回答,矜持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就如同贝克兰德罕见的阳光般再次吸引了诸多注视:“好吧,那么另一个好消息是,我今天的日程已经结束了,这点小小的意外不会摧毁任何事。虽然我们的相遇不太愉快,但结果并不算坏,不是吗?” 已经伸手拦下一辆出租马车的道格拉斯小心地搀扶着女士,任凭她将身体大部分重量倚靠过来,两人一同坐进了车厢,不是面对面,而是并排。 马车略有颠簸的行进,两人的肩膀时而随之碰触到一起又飞快分开。女士身上并不浓郁的芳香在封闭的车厢中萦绕,道格拉斯低垂着双眼,不去看女士的脸,却看到她略微挽起裙摆露出纤长小腿,用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掌揉着略有红肿的脚踝。 他隐蔽地做了个深呼吸,头脑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很快,马车抵达了一栋西区边缘的普通房屋前。道格拉斯付过车费,照例将女士搀扶到门口,后者将手探进挎包中寻找钥匙时,他转头向四周看了看。 此时是工作日的午间,街道上没什么人迹,空气中带着宁静的氛围,周围的住宅窗户前的人影,看着似乎也只是打扫女仆。 咔嗒的门锁轻响声让道格拉斯收回了目光,老实地牵着女士进入起居室。然而,等到女士落座于沙发,他仍然用温热的手掌拢着对方的腕骨没有放开。他俯下的身体背对着凸肚窗,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对方笼罩在自身的阴影之下。 唇边翘起了柔美的弧度,女士笑着轻声说道:“按照礼节,您进了房门,就是客人,应该好好招待您一下的。可是……” “那不重要。不,女士,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很重要。不过此刻比起您的招待,我更想知道……” 道格拉斯的手指摩挲着她皮肤下映出的青色血管,他的面颊不知何时泛起了红,像是鼓起了许多勇气般缓慢抬起双眼,定定凝视着她。 在反应过来以前,虚幻而莹蓝的“旅行家之门”豁然洞开在两人脚下——直到被拖拽入光怪陆离的灵界,那双碧绿双眸才骤然圆张,完美的表情有了一丝碎裂—— “……这位‘魔女’小姐找我,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