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猫之自由 ------------ 第1节 残日出逃 西边一轮金黄的圆盘,沉了一半,透出暗红的芒。圆盘那边还有些许亮光,研究所这边的天已经暗得发紫了。 借着紫天透来的微光,依稀能察觉到,一个黑影在研究所的墙面上穿梭。 那是一个男孩子,身高看起来一米五五左右。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有一对猫咪一样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条摆动的尾巴,显然是一名猫科猫属动物改造人。他的耳朵和尾巴都与这夜的颜色无异,因此很难在亮度较暗的背景中凸现。瘦小的体型仿佛也很能隐蔽身形。此时,他正飞快地用手脚攀着水管,向上飞驰,时而从水管跳到窗户上,身后的尾巴也随之改变形状。不到一分钟,他已经攀登到了目的地。 一扇扎着铁栅栏的窗户出现在他面前。这障碍丝毫不影响这位有备而来的少年的进入。只见这只黑猫孩子掏出一把轻型核动力钳,在那井字形的栅栏上剪了八下,只发出八声轻微的“咔嗒”。 取下铁栅栏后,他钻进窗去。里面只有一张令人不适的金属床,连被褥都没有。 从室内的陈设可轻松看出,这是一间囚室。 尽管男孩落脚的声音很轻,可床上的囚徒还是动了下耳朵,想要慢慢坐起来,却“喵呜”地轻叫了一声。 床上半坐起来的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比那男孩清瘦了很多。她的头上长着与那男孩一样形状的耳朵,尾巴从被子里伸出去,耷拉在床边。那副清秀的面孔,和男孩相比,简直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的是,她的猫耳和猫尾的颜色都好像在喜马拉雅山生活过,白得柔和又不扎眼,连齐下巴的短发也皎洁似雪;而且,她的左眼、右眼的虹膜分别呈现出天蓝色和琥珀色。 男孩摸摸女孩的耳朵,温柔道:“阿欣,该走了。”说着轻轻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阿欣面露些许痛苦,右手轻捂着肚子,左手握上男孩的肩膀,支撑着站起来。尽管是改造人,对涂抹了纳米药物的子弹,也不能自行快速修复伤口,更何况这子弹还嵌在她的腹部。 “准备好了吗,阿欣?”男孩站到窗边,问道。 “嗯。”阿欣点点头。 “那跟紧了。”男孩说着跳出窗去,阿欣紧随其后。 这里距离地面足有五层楼那么高,但两只猫一样的孩子对此没什么惊奇,只是当做一条跟平地无区别的路罢了。 只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在研究所墙边飞跃。不一会,两人从水管滑落到地面。在躲开两三个巡逻人员后,他们跳到了一个草丛中。那亦是经过基因改造的草,足有一个半阿龙那么高。 草丛里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比较高大的犬科动物改造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甚至比黑猫孩子高出了整整一头。 “阿龙,人都到齐了。”犬耳的男孩向到来的黑猫人语气汇报。他语气沉稳,灰色的耳朵和尾巴在说话时一动不动。 阿龙点点头,神色坚决:“那么,我们走吧。趁着岗哨缺漏,逃出这个地狱。” 于是,一行人在阿龙的带领下,穿行在草木之中。这一群越狱者中,有的顶着狐耳,有的缀着小巧的天鹅翼…… 没用上几分钟,他们便到了一处围墙。此时,天已经真正乌黑了。强光探照灯的光束在树林中扫荡,扫到哪处,哪棵树木就被映得耀眼。那光束时而照在围墙上,钢筋混凝土的围墙也透出冷酷的光。一行人躲着灯光,在一处无人的围墙缺口停下。这缺口距离地面有四五米高。 “伤员先上,猫科动物最后。”阿龙说着,把双手的八指(拇指除外)交叉在一起,做成一个借力点,“阿郎,来搭把手。” “来了。” 紧接着,一个个伙伴踩着他们一同制造的借力点,跳上缺口,然后跳了出去。 到最后,只剩下阿欣、阿龙、阿郎三个人。 “阿欣,你先走。”阿龙急切地说。 “哥哥,我是猫科改造人,弹跳力可以的。让狼哥先走吧。”阿欣推辞道。 “别废话,快走!”阿郎说,“你要是当我是你哥,就快上来。” “走吧,阿欣。”阿龙微笑着说,“你是伤员。阿郎能在我的帮助下上去的。” “可是……” “走吧。” “唔……好吧。” 阿欣只好轻轻踩到两位哥哥的手上,跳出了围墙。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喊叫从研究所传来。 “有人逃跑了!!!” 随着这声喊叫,警报被拉响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警报声传遍了卡波拉卡实验站。 “阿郎,快。” “好。”阿郎说着,借着阿龙的一推,抓住缺口的边,然后翻过了围墙。 阿龙待朋友跳出,深蹲下去,然后飞跃到缺口上面。 “哒哒哒哒……”一梭机枪子弹朝阿龙飞来。阿龙赶紧松开缺口,跳了下去。几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不幸的是,其中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肩。 “他们在这!快追!” “大家散开跑,越散越好,越快越好!快!”阿龙冷静地下令。 很快,出逃的孩子们在阿龙的视野内无影无踪。阿龙抓着阿欣的手,向卡波江跑去。左肩上子弹留下的孔漫出鲜血,刺激着痛觉。 尽管阿龙鼻腔里充满自己和阿欣同型血的腥味,但他那经过基因后比猫还灵敏的嗅觉告诉他,前方的阿豹和小鹅已经快到卡波江旁边了,伙伴们都在安然无恙地向卡波江前进。 在圆盘全部沉下的时间里,猫的夜视能力要比人类强许多。这也是阿龙选择在夜间组织出逃的一个缘故。不过,这生理功能上的优势,很快被实验站里的火炮所射出的照明弹消除。只见一盏明亮的球当空悬着,它的光一刹间照亮了整个卡波江口。阿龙和阿欣的眼睛缓了三秒钟,才重新适应周遭环境的亮度。 “别让他们跑了!” 空中,两三架武装直升机闻声而至。 林中,一黑一白两只猫孩子狂奔着。 两人在离卡波江最近的一个小山谷的一棵松树停下。阿欣在经过快速的奔跑后,小腹的枪伤伤口又被颠簸撕裂。白衬衫已经染成半红款式,捂着伤口的小手沾满了自己的血。若不是接受过“研究所”魔鬼般的训练,她一定会痛得昏厥过去。阿龙也没好受,经受三次改造的身躯才勉强没让自己的肩膀在机枪弹的射击下粉碎,袖子和身上全沾上鲜艳的红。 但,与他们相比,此时遭受着更加迫切生命危险的人就在眼前。叫做豹子的豹属动物基因改造人男孩和那只叫做小鹅的天鹅改造人女孩正一同奔向卡波江。可那个地方没有任何树木遮挡!空中的明灯,不住点着;漫反射离开的光,无疑标注出这两个活靶子。 一架武装直升机不出意料地赶来。坐在舱内的驱动者,用话筒向他们喊话,大概是叫他们停下来。但两个孩子一点也没有减缓速度。只要他们能跑到湍急的江水旁,就能够迅速地泅水逃走。可恶的黑色怪物,怎么可能让这两个无辜的孩子活命:它们见孩子们不停奔跑,就从两侧喷出两道刺眼的火线。“哒哒哒……”火线中罪恶的子弹,无情地将两个孩子还在跑动的身体切成碎块。 阿龙见直升机赶来,就已经预见要发生什么了。他赶紧把妹妹的眼睛捂住。怀里的小猫想挣扎开,但也想到了会发生什么,于是不再挣扎,只流下一串泪水。 令阿龙惊奇的是,武装直升机在摧毁豹子和小鹅的身体后,没有去其他地方寻找另外的人,而是径直飞离了卡波江口。 很快,这一丝疑惑被打破。那盏灯已然全灭,取而代之的是从同样一台火炮里射出的炮弹。通过晶状体的迅速调节,两人能看到那颗炮弹在空中无声地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卡波江旁边。几乎与此同时,整个江口的出逃者都感到头痛欲裂。 “不……次声武器……”阿龙不甘心道,只觉一阵眩晕涌上头颅,随即便在阿欣之后陷入非自然的沉睡。 ------------ 第2节 受讯时节 前日那西方冶红的铁盘,今朝变为东方之玉盘,刚刚露出一边一角,就被大片乌云掩得严严实实。作为卡波拉卡的首都,连卡尔市这个被称为不夜城的繁华地方都因此失去了两三分生机。 与此同时,昨夜的失败方此时正被绑在一间审讯室中。 阿龙是被一桶冰水混合物泼醒的。肩膀上的伤口恶化了,传给他一阵刺痛,不禁令他抽动了一下耳朵。 环顾四周,阳光从仅有的七八个小孔斜射进审讯室。这是现在这个阴暗的、散发着腐烂腥味的受刑者的处所的唯一光源。而受刑者此时,是被机械锁手铐和脚镣捆绑在距地面约四分之一米高的审讯架上的。 “能抓住岗哨缺口的机会,还从荷枪实弹的警卫把守的化学材料室里偷出纳米腐蚀液,用仅仅一瓶腐蚀液把围墙蚀漏,”站在角落的男人声带微振,“你可不是一般人啊。” 猫的嗅觉告诉阿龙,那是一种熟悉的气味,然而绝没有友善蕴含在内。 男人西装革履,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此时站着的地方,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在脸上,但只照出半边面容。 “小子,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男人吐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当然知道。阿龙心里笑道。不过,你以为我会把同伴们的一线生机亲手剪断吗? 见阿龙沉着脸不说话,男人笑了:“哈哈哈,你还真像你父亲!” 父亲?阿龙心里一惊。 “你父母都是软硬不吃,到死也要多让几个人活着。呵呵,自己都死了,还要别人活着,真是不可理喻!”男人放肆地嘲笑起来。 「就是他抓住了我的父母,并且把他们折磨致死!」只见阿龙乌黑的瞳子射出刺刀般的锋利,直冲向那可恶的刽子手。 尽管那男人戴着墨镜,但心仍被这虚无的一击震撼。眼前这个小男孩,简直跟曾经那个差点把自己的命取走的一生之敌毫无二致。但他故作镇定,很快把稍微动摇的脸色调回到之前的状态。他大手一挥:“把那猫崽带进来吧。” 铁门被穿着特种作战轻型单兵协同作战系统机动装甲的士兵打开。一个猫耳的女孩被扔进审讯室,悲楚地“喵呜”一声,侧倒在地上。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寒冷,她全身颤抖着,尾巴无力地趴在地上。就是不用嗅觉和听觉,单靠视觉,阿龙也能认出来她是谁。 “阿欣!”阿龙不禁失声叫出来。她嘴角流着血,身上的灰尘也染上了几抹血液,血腥味差不多盖住了她本身的气味。斑斑血迹仿佛诉说着她刚刚遭受的刑罚。 “放开她,让我来!不!阿欣!!”在铁门轰然关上前一刻,阿郎吼叫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狼的咆哮。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父亲,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男人话里有话,“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自己遭受的苦难而弃暗投明。所以,我带来了这个女孩,希望能让你有些改观。” “让她走。这事跟她没关系。”阿龙直视着那人墨镜后的眼睛,竭力让自己的表现冷静,尽管自己已经气得耳朵发颤,“出逃是我策划的,打破围墙也是我干的,而不是她。” 男人听了这话,笑了一笑。“哦,是吗?我可听说,你妹妹在你之前,因为试图越界而被关了禁闭。” 听了这话,阿龙心里不祥地一跳。 “按照你的说法,谁犯了错,谁就要接受惩罚。”男人坏笑道,“对你,我今天开个特例。但是,你妹妹逃离禁闭,罪加一等。这可真是不可饶恕。” 说着,他把手伸向阿欣。但阿欣岂是好欺负的,她的爪子从指尖伸出,霎时间狠狠抓向男人的手。本以为,男人的手就要血肉分离,不想他却敏捷地将手抽回去。这确乎使两个猫科动物基因改造人心里一惊。 不过,这一突击耗尽了阿欣最后的攻击力。男人更加愤怒,一脚踢得阿欣摔在墙角,右手掐住她的鼻子,左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瓶子,不顾她的挣扎和旁边绑在审讯架上犯人的怒吼,把瓶内的液体灌进女孩嘴里。 就是没有猫科动物改造人的嗅觉,也能闻到那股无法掩饰的刺鼻气味。 这是一瓶浓盐酸。 “你这禽兽不如的家伙!放开她!!” 一瓶浓盐酸已经全然让阿欣咽下。男人露出轻蔑的笑,随手把阿欣从眼前推走,“你自己都不是人,可真没资格说我。” 男人转身,来到铁门前面。穿着特战单兵轻机甲的士兵恭敬地为他敞开铁门。 “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这种滋味。” 一字一顿,冷冰冰的,跌进阿龙的耳廓。 躺在地上的女孩,从胃以上的消化道都被腐蚀着;浓盐酸和胃酸顺着在胃里侵蚀出的孔子,伴随嘴角的血流出,蹂躏着内脏。她已经无力呻吟,连颤抖的力气都差不多消逝了。 “哗啦啦……”雨水伴着血水,倾泻而下。 ------------ 第3节 援助将至 一架P-3392型号空天飞机里,一名穿着考究的清瘦男人坐在客舱座位上,脸色沉重地在一块不到半厘米厚的、贴上防窥膜的玻璃上敲着手指,玻璃屏幕上随之出现一个个数字和字符。客舱里的乘客无不安静地系着安全带坐着,或是处于睡眠中,或是盯着手里的手机。为了在地球大气层内减少能耗,P-3392型空天飞机保留了地球信息时代的固定翼式飞机造型,还装有折叠机翼和尾翼;因此,在靠近中间座位的舷窗外,能看到一块流线型合金与机身垂直伸开。 经过刚刚一阵高温与火焰的洗礼,这架空天飞机顺利进入大气层。在迅速而准确的姿态调整后,飞机的舷窗打开。透过那一小块椭圆形丙烯酸类树脂,可以看到,大股的水在空中四处泼撒。 毫无预料地,“轰隆”一声和耳机里的通话提示音一同响起,再加上一道擦着舷窗闪过的闪电,把男人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掌上电脑丢出去。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按下屏幕上的接听键。 “陈博士,我们这边接到消息,卡波拉卡研究所里的几个犯人被押送到卡尔市了。” 可视电话一接,玻璃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一个年轻人脸,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一串流利的世界语急促地通过骨传导式蓝牙耳机传进陈博士的听觉中枢。随后,延迟的全语种翻译系统将其蹩脚地翻译成不通顺的汉语,和原句的后半段重叠在一起,让人无以分辨。陈博士眉头一皱,动动手指关闭了翻译系统。 “沃夫,你刚才说什么?这语言翻译系统太不成熟了,真是麻烦。” 于是沃夫更急促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我现在就在去卡尔市的航班上。” “博士,这我也知道。但是,我好像看到道姆·伯洛斯带着几名精英部队罗斯洛的成员做保镖,去参加审讯。” “知道了。”陈博士随口一说,但随即醒悟过来,大喊道:“什么?!” 见邻座的上流人士向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陈博士连忙压低声音。 “伯洛斯去那儿干什么?” “谁知道啊。”沃夫也疑惑道,“不过,能引起他关注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只有那群孩子中的先锋能满足这个条件。”陈博士冷静地分析道,“能被押送出来,说明些孩子是有反抗之心的。而且,这些孩子的品质极好——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进行反抗行动。照着看来,他们可不会屈服于伯洛斯的威胁。这样一来,他们是处在生命危险之中的——伯洛斯亲口说过——”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成为敌人,就要消灭’。” “没错。” “博士,你的意思是——?” “你赶快集结队伍,准备营救他们。” “博士,这可不能草率。” “我用源代码发给你一个位置。你在网页查看就行。我下飞机后,会直接赶往那里。我担心隔墙有耳,到地方再详细说。” “好的。” “那就开始准备吧。” 但沃夫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耳机里清净了五秒钟,电话那头又响起询问。 “博士,我听说,‘二月’行动那边出了点儿问题?“ “是啊。”陈博士喃喃道,目光不觉间转向舷窗。 雨珠刚刚在窗上划出痕迹,就被气流冲得散碎,却让回忆聚集起来。 -------------------------------------------------------------------------------------- 半乌的云半遮着天,时大时小的雨斜拉着粗细的线。 在一处城市的郊区,停在悬崖山路的一辆车旁,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撑着老式可回收塑料雨伞,静静立着。尽管颜色有些许对比,但两人的神色与之确乎无异。 通过其中一人头顶的连衣帽,能看出两只猫耳的形状。此人率先开口,打破了静寂。 “老陈,这次去太空,把‘二月’好好搞着。这可是能造福不少被占家园的无辜群众的事业。” “可是,你们现在的危险形势,远比‘二月’紧张!”老陈一针见血,“我不能在你们——我的朋友们——战斗的时刻,在安逸的太空实验室里逃避!”他说得如此激动,以至于黑衣的连衣帽都振下来,露出半白的头发。 “不,老陈——”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组织的最后。但是,为什么我这次不能和战友们并肩作战?!” “老陈。”猫科动物基因改造人沉着道。他黑色的虹膜,此刻正反射出炯炯的光,直向老陈射去。“的确,在当今这个阶段,我们的工作形势极为严峻。经历这个阶段是必然的;我们战友的牺牲也是必然的。但我们的努力,我们的牺牲……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而你,有更为重要的任务——”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老陈吼道,“老赵!老张已经牺牲了,小庄也在被沸丁全国追杀——” “老陈,你理智一点——” “你让我拿什么理智!” “陈利锋同志!”老赵把声音调整到足以盖过老陈的响度,“这是组织的命令!” 老陈忽然停止说话了。 “老陈,这是组织开会表决的。交给你的任务也并非不艰巨!”老赵抑扬顿挫道,“你要清楚,你的任务,是为组织夺取未来的制天权!” “可是——” “你当这任务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吗?别说在组织了,全联盟的TBSM专家,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就我这博士学位,想去搞研究,联盟都不能让我通过第一层海选!”老赵语气半是不满道,“你当谁不想干似的。” 陈利锋垂下了头,雨稍微倾斜了些。最近一个月,联盟基因改造右派的爪牙忽然加紧对他们的搜捕和残害。不少同志因此锒铛入狱,备受折磨;有些同志不甘投降,壮烈地反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比如老张…… “老陈,我知道你担心同志的安危,你不想在后方呆着,我理解你。”老赵语重心长道,“可是,第一,我们要服从组织安排;第二,你在太空所作的也许将会影响到组织的前途,系关组织乃至人类的命运。” 老陈叹了口气,缓缓抬头,目光向远方看去,透过雨的丛林,依稀可见天边之日。“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咱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我太熟悉朋友们了。我不想你们有什么闪失。” “谁都不想。可是,我们的事业必然会出现牺牲。必有某一天,我们也将化为灰烬,散为虚无。但我们的后辈,也必将接过接力棒,继续实现我们的愿望!”老赵慷慨激昂道,脸上洋溢着希望。他总是这样,能说出一些确实振奋人心的话,而又真的令人充满希望,不自觉感染上乐观。 老陈笑了笑:“哈哈,老赵,你这老黑客不去要个文学博士证明,真是可惜啊!” 老赵摇摇头,笑道:“我自己有这文采,你们知道,就够了,不必再弄什么文学博士看着开心。有那功夫,还不如写个 Black Cat III病毒,把我账号余额翻个1.618倍。之前整那地理学博士,纯粹是为了混进卡波拉卡。” “你不去当凡尔赛王子都可惜了。就凭你那小技术,咱省的电力系统分分钟得废。” “这倒确实。”老赵点头微笑道。 空气凝固了三秒,但也仅有三秒,便响起老陈的声音。 “老赵,我明白了。”老陈忽地话锋一转,“我会干好组织给我的工作的。” “那是当然。”老赵拍拍老陈的肩膀,“别忘了,你可是组织将来的第二领导啊!” 说着,老赵把老陈送进车里。老陈不算麻利地把雨伞合上,才猛地反应过来,老赵早已做好成仁的准备了。 “老赵——” “不用担心我们,做好你自己的事!”老赵说着准备关上车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艺的。” “不,老赵——” “今日,兴许是你我所见的最后一面了。记住,正义就是正义,无论如何,永远都是。”老赵顿了一顿,“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去‘二月’的P-3389了。” 随着轻微的滋滋声,车门在老赵的轻轻一点下缓缓自动关上。 雨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密。透过挡风玻璃,老陈的视网膜最后一次成出印着老赵面孔的像。 那深沉不露又坚定不移的黑眸,从此只能出现在陈利锋的心中。 ------------ 第4节 援助之至·上篇 轻微的“砰”过后,已将机翼收起的P-3392型空天飞机稳稳停在卡尔机场的一号停机坪。雨还是那么凶猛,连空天飞机放下的舷梯都不放过,在不湿布上迸出没过皮鞋的水花。 陈博士钻出舱门后,迅速撑开那柄黑色老雨伞,迈开步伐走下舷梯。其他乘客见这穿着山寨西装的男人使用老式雨伞,在背后指指点点,把手里“轻便”“高效”的喷气式空气伞点开。“他们头上形成的无色屏障,还没有你鞋底的淤泥清白。”记得曾经,老赵来接自己时,轻蔑地看着他们的嘲笑,这样说道。 陈博士打着雨伞,站在舷梯下面,抬起头望向远处。无人驾驶摆渡车接完了上个民用航班的乘客,正从千米之外不紧不慢地驶来。 陈博士皱皱眉头,低头看了眼手表,此时为BJ时间20:44,这样的速度,足够在21:00前到达指定地点。 待摆渡车来到面前,陈博士合上雨伞,站到排队的末尾,最后一个上车。站在车门口,透过被雨水模糊的钢化玻璃车门,依稀能够辨认出候机大楼的轮廓。 一分钟后,摆渡车在候机大楼门口停下。陈博士第一个奔下车,连伞都没打,直奔机场停车场。身后的贵族们摇头嘲讽道:“性急的东方人。” 陈博士并非没有听见这侮辱的语言。但他没有时间像曾经那样去争辩,只是边继续奔跑着,边在心里诅咒这没教养的、自以为是的家伙。 到了停车场,陈博士坐上一辆的士,向车内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清晰道:“琴棋茶馆142路店。”说罢,便打开掌上电脑,用暗语向沃夫发信息。如今的地面公路运输车辆无人驾驶系统已经极为成熟,能够实现完全自动驾驶化。陈博士看看空缺的驾驶员位置,摇了摇头。陈博士上了车,只觉比在外面暖和多了。车窗内壁附着着的些许小水珠,似乎在极力证实着这一事实。但他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甚至有种刺骨的冷,冷出了皮肉,冷出了车窗,连那车载空调的暖气都无法缓解。 一路上没有塞车。不到三分钟,的士已经到达目的地。 下了的士,陈博士目送车辆离开,随即迅速地转身,钻进背后的小巷。他爬上小巷里楼侧的外挂楼梯,一直爬到顶楼,熟练地推开木门。他刚踏入一步半,左脚还悬在空中,一支枪从门后伸出,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口令?” “使徒。” 感受到枪口移开,陈博士从木头圆桌边抽出一个板凳,坐了下来。屋子里只有一个还算明亮的管状环保白炽灯泡,一张原色的木头圆桌和七八个表皮龟裂的板凳。这里是组织的紧急联络地点,为了防止声音外泄,屋内墙上贴满了淡蓝色的隔音棉。 “同志们呢?”陈博士焦急地问。 “博士,他们都正在赶来的路上。”沃夫回答道。 陈博士默默地点点头。 -------------------------------------------------------------------------------- 雨已拉不成线,只成串状洒落大地。 阿欣躺在地上,任凭一阵阵疼痛的宰割。与此同时,她经受过残酷磨练的意识还能坚持着不昏迷,竖起耳朵倾听外面。待听到那可恶的男人和他的保镖走远后,阿欣强忍着,扶着审讯架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直不起腰。 “别这样,”阿龙不忍心地看着雪白发丝下那痛苦的面孔,轻声道,“不,阿欣,别……” 阿欣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她左手强撑着抓住架子,右手从头发上取下一个白色的发卡。 “哥……别管我了……走……”阿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发卡塞进阿龙的左手,随即便瘫倒在阿龙脚下。 “阿欣,坚持住,哥马上救你出去。”阿龙焦急道,左手把发卡一分,在用食指节一顶,发卡变成了一条铁丝。 审讯架上左手捆绑链的锁距离左手只有六七厘米。阿龙浑身向左一用力,整个审讯架都发出“乒凌”的危险响声。锁在振动下向左歪去,阿龙左手立刻抓住锁头,顺势把发卡插入锁孔。凭着去年七月研究所对他们的训练,结合阿龙私底下的钻研,撬开这样的合金安全锁易如反掌。 撬开后,左手的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眼看就要掉落。阿龙赶紧抽出手臂,在不发出过大声音的前提下,尽快解开了锁链。随后,从左到右,由上到下,锁都尽数解开。 落到地上后,阿龙赶紧查看阿欣的状态。此时,阿欣已经陷入半昏厥,身体蜷着,四肢也软了下来。当阿龙看见阿欣嘴角缓缓流出血液,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如果在铁栅门外十几米抱怨上级的严苛的两个看守士兵更加仔细一些,此时向牢房看去,便自然会看到一只黑猫耳朵和一只透着谨慎与睿智的光的黑瞳正一同审视着他们。与此同时,这耳朵与眼睛的主人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意图悄然撬开栅门的锁。 阿龙缓慢地把阿欣的发卡插入锁眼,门锁震动发出的声音还没能够引起正常智人种的听觉。他边在锁眼里摸索,边用余光监视两个士兵。这门锁只从外面能够开启,因此阿龙需要把手臂全部伸过铁栅门。 就在阿龙专心撬锁时,倏忽间,一声从喇叭中发出的“嗡”惊得阿龙耳朵猛然一抖,手中的发卡差点掉在地上。 “警报,警报,基地遭到袭击,基地遭到袭击!各单位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各单位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喇叭中重复播报着遇袭警报,看来是有人正攻击这个较为重要的军事要塞。这声音的响度对于正常人类来说不大不小,但对于听觉灵敏到能够在20dB的环境中听清并定位中型哺乳动物的心跳声的猫科动物中高度基因改造人,却足以让其耳朵上的毛都竖起来。 阿龙赶紧把伸出的手和半个脑袋收回来,蹲下来靠近门边,仔细了解着现在的情形。 “真是服了!”心不在焉的看守大声抱怨道,“几年都没有这种事了,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呢?!” “祖尔罗(Zerlow)5号,前往南3号入口阻拦敌人,完毕!”对讲机上红灯闪烁,传出不怎么响亮但又不被遇袭警报盖过的命令,顺便打断了看守的抱怨。 “祖尔罗5号收到。”看守当中为首的那个回道。随后,他又用对讲机粗鲁地呼叫属下一同前往:“该死的,你们这群懒猪!跟我去阻拦敌人!” 待听到看守的脚步声远去,阿龙赶紧起身继续撬锁。伴随着期盼已久的“咔哒”一声,锁解开了。 阿龙转身,轻轻把阿欣背上,然后用腾出的右手推了推铁门。然而,事情并不像想象得那样顺利——尽管已然是很不顺利了——沉重的铁门靠单手根本推不开。阿龙又把左手也放在铁门上,用力一推,还是没能让出口的障碍移去。于是,阿龙只好再把阿欣安置在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铁门撞去。只听“乒灵”一声脆响,这大家伙终于让路了。 虽说埃格·比格对这些实验体的伙食并不轻视,但食品供应链的贪污腐败令他们的伙食刚刚能够维持生命,还要日日进行严酷的训练,因此这些孩子的体重几乎都多少低于13岁幼年人类体重标准。按照常理,像阿龙这样清瘦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扛着一个同龄人以不慢的速度奔跑。但阿欣的猫科猫属动物基因改造程度为重度,身体本就比同龄人轻了一大截;更何况她此前被关在禁闭室里饿了五天,期间仅仅吃了一些糊状营养物质(其实并没有多少营养),因此瘦得厉害。再加上阿龙已经接受满三次加强改造,此前的训练又常与阿郎一同被训练者针对,故背着阿欣跑顶多算是一次负重长跑而已。 阿龙一边奔跑,一边强打着精神,观察周遭环境。次声炮弹让他的头颅还隐隐作痛,肩膀上恶化的伤口更加令人难受。 通过刚刚审讯室里的小孔,阿龙大致可以分辨出这里是地下。走廊的每个路口都安装着一盏聊胜于无的白炽灯,给走廊多少添上点可见度。走廊的天花板、地面、墙壁,无不是澜青钾浆混凝土材质的,漆绿色的光滑墙面甚至能照出自己的脸。澜青钾是一种新型矿物质,在各方面有多种重要用途,价格不算昂贵,但也并非一般人能够批量购买的。阿龙实在想不通,是什么样的势力,拥有的财富能够将澜青钾当做油漆粉刷。 弯弯曲曲的走廊就是一个迷宫。男孩背上的猫孩子在奔跑的颠簸下,雪白的尾巴与脑袋一同微摆着,一下下点在男孩的腿上、肩上。两个孩子都在流血,随着一步步的奔跑,歪歪斜斜地在地上泼洒出团团血迹。澜青钾的气味与血的气味一同盖住了能够指出看守们踪迹的气味。竖起耳朵听,除了妹妹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其他都不能引起听觉。男孩左转、右转,每到一条走廊尽头,都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选择。 阿龙心说:快啊,再不找到出口,阿欣的血都要流干了! 那尾巴和脑袋大概点了有几百下,阿龙在又一个路口右转。他看到那里的亮光,似乎与之前的不同。那时,他简直以为,自己终于能走出这第三道考验了。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现实打消。 因为他看到了早已干涸的几点血迹。 ------------ 第5节 援助之至·中篇 走向生存的历练,便是对其耐心的磨炼。——著名之什国思想家帱燚杰 --------------------------------------------------------------------------------------------- “耐心,一定要耐心,不可能连这个小地方都走不出去……”阿龙一边前进,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地气喘吁吁道。 背上的负重加快着体力的流失,一分又一秒催促着生命的流逝。体力已然不允许此时的阿龙继续奔跑了。 就在阿龙在又一个全新的拐角把阿欣放下时,一股熟悉的气味飘进了进他的鼻腔。 阿郎到过这里! 他那本来马上要寂灭的希望,此刻又开始燃烧起来。 但还没等阿龙说出“天无绝人之路”之类的话来感慨,前方的一道走廊传来成年男人的声音。 “呦呵,小狼崽子眼神挺凶——?!”这声音听起来很是不屑,但很快就转变为惊恐,“欸!欸!!!给我下去!!”伴随这一声惊叫的,还有一串刺耳的枪声,以及一阵令走廊顿时亮堂起来的火光。 受过训练的阿龙能够轻松听出,对方使用的是未加装消音器的汤姆逊冲锋枪。不过,对方怎么会贸然开枪? 阿郎有危险!这一想法猛地冲出大脑,促使他赶紧放下阿欣,狂奔到前面的走廊口。阿龙靠在墙边上,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搏斗。那身影的主人看起来还没有对手一半高,却能用迅猛的移动,把对手耍得团团转。他身体向下一潜,躲过一串子弹的攻击,顺便伸手拔出对方腰间的军刀,向对方右腿狠狠刺去。 “啊!”那看守大喊一声,随即他的左小腿涌出一股血柱。 阿龙看得真切。整个研究所中,能做到这样凶狠又精准地搏斗,一刀划开对手腿部动脉的,只有自己和阿郎。 那看守的手顿时不受自己控制,枪口朝向了阿龙这边。还好阿龙眼不疾身亦快,及时把头拉回掩体后,不然那漂亮的毛发就要被摧毁成为一摊浆糊了。 待阿龙再把头探出去,阿郎已然将其狠狠扑倒在地,死死咬住可怜的守卫的脖颈,右手把军刀插进那人的肩膀,拔出,插进,再拔出。直到守卫停止挣扎,他才把锋利的牙齿松开。 阿郎的犬科犬属基因改造程度为高度。平常时候,他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与周围的伙伴都相处很好。但一到打斗时刻,他便狂暴得像头野狼。阿郎此时还未从战斗中缓过来,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条件反射地把军刀从那人肩膀拔出,一甩手臂,扔向声源处。阿郎随之回头,棕褐色的眼睛透出凶狠的光。 然而,这声音的发出者并未有任何危险。他身形一低,那一记飞刀从乌黑的猫耳擦过,割掉了两三根猫毛。 “阿郎!是我!”阿龙为了让阿郎尽快恢复常态,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敌意,“友军!” 阿郎眼神中的凶恶消除了些,前伸的白褐色耳朵也没那么指向两边了。 “阿龙?”阿郎又惊又喜,“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阿龙抑制不住言语里的惊喜,“你怎么也在这儿?” “什么叫也在这儿?”阿郎说着把那守卫的手枪抽出,别在腰间,“嘿,拿着。”他把守卫的冲锋枪扔给阿龙,“我们可是出逃‘头领’,是主犯。他们当然不能放过我。”阿郎一边搜索这守卫的尸体,查看有无甚可用之物,一边与阿龙闲扯道。 “我是说,你也出不去?”阿龙双手一把接过阿郎抛来的冲锋枪。 “对啊,”阿郎无奈道,“澜青钾的味道太浓了。怪不得他们要专门把咱们关在这个鬼地方。怎地,阿龙,你那猫鼻子失灵了?” “是啊。”阿龙回道。还好他检查了冲锋枪的弹匣,不然就这空无一物的铁盒子,简直和没有一个用途,“你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弹匣?这家伙刚才把子弹都用完了。” “有的。”阿郎从那人的胸挂中搜索出两三个弹匣,一起丢给了阿龙。 阿龙本想双手将其都稳稳接住,不料其中一个从手中滑脱,碰在肩膀上。阿龙不禁痛的“嘶”了一声。 阿郎嗅了口空气。这无色的气体中夹杂了些许血腥味道。他惊讶道:“你中枪了?” “是啊。”阿龙换上弹匣。 “真是的,那可得赶紧出去。” “确实。”阿龙把冲锋枪上膛。 “等等……”阿郎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阿欣也受伤了?!”他神情忽然从冷静变得有些焦急。 “是啊。”阿龙做了个深呼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把刚才在审讯室的所见讲给阿郎听。 “那……那她……”阿郎眼神里显出惊恐。 “我们必须尽快送她出去,”阿龙把阿郎带到他安置阿欣的地方,“她已经陷入昏厥。那男人给她灌下的是浓盐酸。不尽快就医,她的内脏恐怕就要被胃酸浸泡,做成标本了。我们来换一下,我来负责护卫,你来背阿欣。” 于是,阿郎弯下身,捧起阿欣的身体,尽量温柔地把这已然垂死的女孩背上,左手牵住阿欣的两只飘忽的手,“走吧,阿龙。我们一定得出去。” 与此同时,遇袭警报一直在播报着。走廊中明明没有设置音箱,警报声怎么会从四面八方传来呢?阿龙正带路,倏地想道。这时,阿龙顺着那守卫尸体的脚看去,竟在墙边上看到一串小孔。他赶紧竖起耳朵,侧过脑袋。原来,设计者将传统音箱改装为隐蔽的嵌入式条形音箱,且选择在走廊墙面与天花板、地面交界处安置。至于这样安置的目的,以阿龙之知,这是为了让囚犯在寻找出路之时更加迷茫。 就这样,幽暗的一处走廊中,黑猫孩子在前方弯腰端着枪仔细地侦查,后面的灰狼孩子背着白猫孩子,还挺像一支小队。为了防止在走廊中再遇到类似的守卫,他们很小心地前进,尽量不发出较大的响动。 不时地,走廊会因为地上人们的斗争,整个一震,甚至在天花板周边会有灰土因此掉落。这个关押重要囚犯的神秘之地,此时看起来如此摇摇欲坠。 “关押我们的人此时正对战的,大概不是个普通的对手。”阿龙的脑瓜转了转,对阿郎分析道。 阿郎点点头,表示同意。连如此威力的炮击都用上了,交战的任意一方都绝不是省油的灯。 之什国有句俗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这些关押者很明显是研究所那群人一方的,是敌人。而前来攻击他们基地的人们便大概是我方。我方势力强大,阿龙和阿郎也自然心里高兴了。 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炮声一直不停,甚至形成了有节奏的鼓点。阿龙感觉有些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炮弹的引爆不该是有节奏、有规律的。现在这便是反常现象。转过又一个走廊后,阿龙突然发现,这声音一直出现在眼前的同一个位置! 于是阿龙将握着护木的左手松开,将手举到耳侧,五指并拢,一齐向上,向阿郎示意“停止前进”。阿龙摆出警戒姿势,尾巴竖起,把枪的准星和照门精确地重合,仰起枪口,对准天花板的声源处,缓缓向前移动。他背后的阿郎也把手枪瞄准那里。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那声源处忽然与爆炸声一同坍塌了下来。与之下落的,还有七八个身着特战轻型机甲的士兵。 这些士兵脚一着地,便抬起枪朝着阿龙和阿郎射击。 阿龙只觉浑身各处一阵剧痛,枪从手中滑落,跌倒在地上。这些士兵的动作之快,阿龙甚至没有扣动扳机或是思考一瞬的机会。 ------------ 第6节 援助之至·下篇 远古之时,大爆炸还未曾想到,自己所创的天地,竟有朝一日能有光亮横行。但这其实是必然的,只是它自己思想短浅,没有想到罢了。 这亮光的发出有多处,其中一处便是地球上的生物每日必可见到的。如今,它仍在不辍进行着核聚变,发出生命的光芒。多亏这光芒中的能量,唯有它能真正维持得了那行星上面脆弱的温室花朵们转转而非不息的生辉。 此时,这些光芒当中的一员正在暗物质之间穿梭。转瞬,它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障碍,于是它慢下了脚步。进入到一层又一层稠密的“棉花”之中,它的体力正迅速消耗着,跌跌撞撞,一点也维持不了自己的勇往直前了。它一遍又一遍,转变了自己的前进方向,企图减少些阻碍,却是痴心妄想。但它心中是有目标,有信仰的:只要我一直朝着那条线靠拢,便一定会解脱这一切! 每次的改变方向,都有不少身边亲爱的伙伴离去。但它丝毫没有留恋。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就算是走如出一辙的路,也不一定能到达同心相映的终点。何况这命运本身就是既定的呢! 当它穿过了一层被那些两腿动物似乎称作玻璃后,它触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它感受到,这与自己是同类,我们都是有生命的!它喜不自胜地想道:终于,终于能停下了。 但,造化弄人,亦弄万物。 它一触到他,便以同样的角度,向反方向飞驰而去。 它愣了,愣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当它不甘地大吼“为什么!”之时,它已然回到了那片黑暗的“家乡”。 从此,它与自己的那些倒霉伙伴相同,在宇宙中哀鸣,在星空间流浪。 可悲的是,它的堕落不能变化这世事的一滴一点。因为,它已经完成自己那卑微而不足挂齿的使命了。 -------------------------------------------------------------------------------------- 天如此令人惬意。晴空本来无云,大概是害怕人们被阳光直射得抱怨,便适时地添上两抹白色,恰到好处,与傍晚天边的霞儿搭配着,让人心里着实清净。夕阳斜射下来,静悄悄打在山间行驶的磁悬浮轨道列车真空隧道的外壁上,显出一派祥和。 但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中,被祥和掩盖的,多是一片阴云。 一阵温暖铺在阿龙的面庞上,轻柔地刺了刺他的眼睛。阿龙的身体受到刺激,本软软地趴在灰色枕头上的耳朵不禁一抖。他猛地睁开眼,恢复了视觉。 睁开眼睛后的阿龙首先感到一阵惊诧。当那样多的身着特战轻型机甲的士兵端起步枪朝向他并果断地扣动扳机时,他便已经不抱有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了。如今,他竟再次亲眼见到了这个充满深恶痛疾的世界。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下与身上各有一块不算单薄毛巾被。刺眼的紫外线穿透云层直直前来,令阿龙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继续审视几下眼前的天花板。 诧异之余,阿龙想用手臂将自己从床上撑起。然而,他忘记了自己刚刚受过的枪伤。 “嘶啊!”左肩传来的一阵剧痛让他不禁叫了出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清美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阿龙,你醒啦?别乱动,你刚受过伤的。”声音的主人赶紧凑过来,轻轻扶起了阿龙。 阿龙靠在床头,把头向右转去。本来他还感到脑袋里有些许昏沉,但认清此人的面孔后,这仅有的一丝睡意倏忽间飞散得无影无踪。 床边上此时站立着的少女,面容简直可以用“沉鱼落雁”来形同。端正的五官在洁净的小脸上安置,怎么看都挑不出一丝差错。一副耐看的小脸周围,铺上齐下巴的短发,看起来精神极了。粉红色的瞳仁总是晶莹着,让人看了都不忍心挪开。少女头顶上面,同阿龙一样,左右各竖着一只猫咪一样的毛耳朵。因为她面对着阿龙,所以阿龙只能看到她耳朵粉嫩的内侧,而只有边上一点能够依稀察觉她的橘毛色。 “你是……”阿龙眯起眼睛,思考着。眼前这漂亮的少女很是面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什么地方呢?他从出生便在卡波拉卡研究所…… 那少女本来一脸期待,听了阿龙迟疑的话,那期待转瞬被替换为些许生气。 “我是阿静啊!” “阿静?”阿龙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你还活着?!” 阿龙赶紧揉揉眼睛。他重新打量着她。的确,这是阿静。她本来生得就很漂亮,只是之前在研究所,一直脏兮兮的,浑身是土,显得她很是“土气”。如今,她洗干净了脸,没有涂抹一丁点类似化妆品的东西,再换上一套干净的米黄色卫衣,便不知超越了多少人。 “你这个笨蛋,我怎么会死啊!”他的危险发言让阿静更生气了。只见阿静把手放拿到耳边,狠狠一捏,好像还攥着什么黑色的东西。 阿龙本来还纳闷,但当他看清那手里拿着的东西什么时,顿时清醒了。 “喵嗷!!”阿龙惨嗥一声,使劲一拽,赶紧把尾巴从阿静的魔爪中逃脱出来,惊吓得跳上了阿静面前的桌子。 “阿龙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阿静见阿龙反应如此激烈,连忙解释道,耳朵也些许惭愧地低了一低。 阿龙知道,曾经在研究所,阿静也很热衷于抓自己的尾巴。但这一次,两人久别重逢,这小猫竟然见面就“欺负”人。 不过,朋友嘛,捏个尾巴有什么的?阿龙这样想着。于是他摆了摆手,大气道:“没关系,你龙哥我骨骼惊奇,这点小力道还没什么大碍。” 阿静听了这话,橘黄的小耳朵重新竖了起来,满脸高兴地又伸手捞起阿龙的尾巴。见此,阿龙急忙把尾巴抽了出来:“别别别,你可别再捏了。再捏尾巴要断了。” 说罢,空气又寂静起来。 阿龙趁此机会,开始判断现在的处境。他环顾四周。这个房间不算小,挤得下一张简易的儿童单人床、一张固定腿桌子、一把黑色的手工座椅,但也到此为止了——对了,还有两个孩子。阿龙再把目光投向刚刚刺眼之光照来的地方,单人床左侧是一块巨大的玻璃窗,窗户外面是以不慢的速度移动的青山。 如果单单凭借窗外的景物,阿龙会以为自己正随着一架即将降落的航空飞机运动。可只要稍微一思考,便可很快排除这一可能:那张单人床上并没有安全带,而若飞机正进行着降落,那么乘客便必须系好安全带。但阿龙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列车,能在这种高度以如此高速行驶? “阿静,我们现在,正在乘坐什么?”阿龙沉着地问道。他已从桌子上跳下,站到了地板上,正对着镜子察看自己的衣着。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静笑嘻嘻地满脸神秘道,尾巴在身后点来点去,“这是我爸爸参与研发的磁悬浮列车!” 阿龙闻此,先是下意识地在脑中搜索“磁悬浮列车”。以列车为参照物,能够使窗外景物达到如此速度运动的,大概只有…… “这是真空管道磁悬浮列车吧?”阿龙向阿静确认道。 “欸,你知道呀?”阿静有点惊讶。 “是啊,”阿龙无奈的脸上透出些憎恶,“‘训练者’教给我们的。”说完这句,阿龙才猛地意识到不止一个关键点:“等等,你爸爸?还有,我怎么在磁悬浮列车上?再有,阿郎和阿欣去哪了?他们怎么样了?!” “嘻嘻,龙哥,看来我得给你梳理一下时间线了。”阿静居然半带开心地没心没肺道。 ------------ 第7节 月圆遇刺·上篇 天幕转暗,阻隔住了无生气的芒。一轮明亮的圆出人意料地悬在黑幕布上,那样完美,显得些许兀然。它正孜孜不倦,尽力将那远古火球散发的光芒,用它自己的方式,尽量温柔地传递给这颗中年行星上可爱而可憎的生灵们。 今夜,月光耀眼。夜魔正踩着危险的鼓点,于它们的仙境狂欢。 借着月光,通过未被改造的人肉眼,甚至不必戴上夜视仪,也能分辨出此时正在一条透明管道中默默飞驰的磁悬浮轨道车。 这列车蜿蜒驶过,一扇扇钢化玻璃车窗在人眼中连成了一条线。无人觉察到,其中一大块玻璃后,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着难以名状的光,溶解在它主人夜色的毛发之中。 阿龙坐在车窗前,漫无目的地扫视窗外。他已不算幼小的内心,正努力消化着刚刚从老陈父女两人口中所知的一股脑令人难以相信与理解的信息。 其一,那个可恶的迷宫走廊位于卡波拉卡国首都卡尔市军事基地; 其二,阿静那天被“审判者”捉出研究所后,一直被关押在卡尔监狱; 其三,来营救他们的,是一个由基因改造人等受人歧视、遭受迫害的“非人类”们共同组成的友方组织——“使徒援助协会”; 其四,阿静是使徒援助协会当今代理会长陈利锋的女儿; 其五,当时那些士兵朝他发射的,是低速橡胶子弹(这样做,据陈博士所说,是为了防止误伤到非战斗人员),而当今特战单兵协同作战系统已相当成熟,那些子弹并不会击中要害,因此阿龙仅仅是陷入深度昏厥; 其六,阿龙与阿欣的父亲是已故的前任使徒组织会长赵玉龙,阿郎的父母是火星南北战争中南半球派的将军(难怪“训练者”会针对我们三个。阿龙愤愤不平地想道)。但是,他们的父母无疑全部丧生了…… 阿龙心里五味杂陈。有为出逃成功的愉快,有为同伴生还的喜悦,有为自己身份的不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难受,或是辛酸。他已然见过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死在自己手中;按理说,此时他的心中不该有什么常人应有的痛苦。 阿龙右手拄着下巴,脸颊贴在车窗上。窗外的亮度要远低于窗内,因此玻璃窗镜面反射所成在车外的像能够被他清楚地视见。他克制不住心底那只好动的黑猫,不觉间竟参照着玻璃窗外猫孩子的面貌,开始想象自己父母可能的模样。「父亲与我一样,也是全黑色的猫科动物改造人。」阿龙憧憬地想,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少有的孩童天真,「母亲呢,大概同阿欣没什么区别吧……」 阿龙胡思乱想着,目光穿过玻璃窗与几近透明的真空管道,投向漆黑的远山。 “阿欣和阿郎,正在那边的车上呢。”阿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眼神空前的柔和,没有焦点,随心地望着窗外。 他们从小在一起生活,已然熟悉对方的气味,对彼此的气味会条件反射地放松警惕。因此,阿龙尽管丝毫没有注意到阿静的到来,也并没有被阿静突然的话惊到。 “是啊。”阿龙温和道。 一黑,一橘,两只猫孩子肩挨着肩,不知是在用自己惊人的夜视能力观赏窗外景物,还是正彼此在平面镜反射的虚像中相视。 半晌,阿龙笑了出来。“阿静,你老是盯着我看干嘛?” 阿静见自己被拆穿,激动得满脸通红,话都没说利索:“我,我,我没有!我那是在观察敌情!” “嗯。”阿龙点点头,严肃道,“看来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很危险。待些时候,我们的列车就要穿过那边的险道。”阿龙手指着一处方向,说罢,转过头,双眼盯着阿静,那神情似乎是要阿静说出些什么。 阿静还没有缓过来。她没想到,阿龙竟如此轻信了自己的谎言;更没想到,阿龙居然正如她所言地做事。 空气足足安静了五秒钟。这五秒钟的前两秒,她正极力让自己恢复常态;后三秒,她迅速搜索着大脑:「险道?险道?!险道有什么的……?」 “险……险……险道……‘险道必有伏兵’?” “就是这样。”阿龙点点头,面容扳了起来,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阿静异常的神态。 “那……那快采取措施啊?”阿静还是有点紧张。 阿龙笑了,“阿静,你是不是换了个新环境就糊涂了?你父亲他们一定能想到这个危险,并且已经计划好成熟的应对措施。” 两小儿谈笑间,列车头已然驶入那一段险道之中的真空管道段。他们注意到这一点,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观察窗外。 “茂密的松树丛很会阻挡视线。若是袭击者躲在这里面,再穿上隔热潜行服,我们便绝无可能提前发现他们。”阿龙如是分析道。 言罢,阿静刚要表示赞同,只见一团橘红的火球闪烁着死神光芒,打断夜魔的狂欢,倏地从真空管道右侧的松树林中冲出,直直冲向他们必然需要的管道。那火球转瞬落在险道尽头的列车转向处。这里是个急转弯,列车采用的是EMS吸引力系统,需要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来进行转弯。 此时,车头已然以超音速歪歪斜斜地从缺口冲出管道,落下悬崖。牵拉的车厢们跌跌撞撞,从管道中纷涌而出,迸出火花与爆炸声。 阿龙来不及进行其他任何反应。几乎与爆炸发生的同时,他敏捷地将阿静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了同伴。 热浪袭来,携带着高速运动的碎块从阿龙身上划出一道道极深的伤口。一瞬间,两人感到了些许失重。但这失重很快被一下剧烈的撞击代替,两人被这突如其来而无处可寻的力尽数抛起。他们抱作一团,撞破了坚硬的钢化玻璃,飞驰着被命运之神扔出了车窗。 阿龙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但他始终忍着,没有吭一声。直到他听到“咔嚓”一个响亮的声音后,这疼痛居然减缓了大半。 阿龙感觉自己溺死在了水中,似乎过了好长的时间,是几十年、几百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在叫着什么。他竭力提起精神,努力听清了:这是阿静在叫他。 “阿龙!阿龙!”阿静看着眼前一团血肉模糊,不知应当做些什么。她害怕自己做的事会令他伤得更重。她不知所措,她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身上的伤口也在流出鲜血。但她决然不想让他死去。 无星的夜空中,圆月似盘;幽暗的草丛内,忐忑不安。 黑猫孩子的脸还兴许能看出些模样。他身下正不住地涌出暗红的液体,身边草地的暗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本来乌黑的猫耳与猫尾,此刻已浸泡在不浅的血泊之中。 阿龙只觉正身处一片黑暗。他能够清晰地感到自己伤处传来的痛楚,甚至可以报出自己的伤情:肋骨五根粉碎性骨折,其中一根插入右肺;脊柱断开;胸骨粉碎性骨折,左臂桡骨粉碎性骨折,头骨破裂,右腿大腿骨粉碎性骨折……全身皮肉、内脏伤情不等…… 等了大概一秒钟,他感到一阵阵更为剧烈的疼痛。若不是他此时还无法说话,他已然无法忍受,叫喊出来。他知道,那些伤骨正在自行接壤,那些伤口也在迅速地自行愈合。 阿静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自己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阿龙替她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她已然浑身支离破碎,再也不可能通过速愈能力自行修复。可是,阿龙的身体难道就能够…… 想到这里,她再次俯下身去看他,却看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 第8节 月圆遇刺·下篇 这是个清朗的夜。举首眺天,万古以来便旋转不息的星河清晰可鉴,一双人目与其之间,似乎果真没什么杂物。一轮亮得并不耀眼的月,静静卧在洒满星星的黑幕布一角。睫状肌放松地操纵着晶状体变得扁平之余,尘世之中不得不坚持着苦苦跳着的人心,也仿佛劳作得慢了些许。 阿龙在一片痛苦与血海的神志不清中,抬起手一把抹去蒙住双眼的污血,猛然睁开眼。这天然温馨的一幕,猝不及防地闯入眼眶,令他心安一瞬。 阿龙支起身子,甚至没有需要身旁瘫坐着的那只不知所措的橘猫孩子来帮扶。 阿静浑身发抖,差点抖出了残影。她向阿龙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脸上被一道飞粒划出伤口,此时还未愈合,流出的混合物在被蒙灰的脸上画出一道不显眼的红。尽管她早就知道阿龙的速愈能力远在其他人之上,但她绝没有想到,他们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阿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他感到自己再次活了过来,除了身上已然破烂并沾染了血迹的T恤衫和长裤与草地上一大滩鲜血能证明刚刚发生的事外,这些伤害并未对他产生其他任何影响。他惊觉自己肩膀上的枪伤竟也在此时痊愈了。 阿龙低头看去,见阿静坐在地上一脸慌张地盯着他,被她这副样子逗得有点发笑:“你慌什么?我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说着,他向阿静坦然伸出手。 阿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我才没慌呢……”她赶紧抓着阿龙的手臂站起。 阿龙微微笑了笑,没有过多理会她。他环顾四周,这里尽是齐人高的草。 “这草不对劲啊?”阿静也跟着开始观察周围,她一看便知道这草是经过了基因改造。 阿龙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不出意料,些许掩盖了敌人的气息也并非意外。阿龙不放过任何一丝气味信息,细而迅速地咀嚼着。突然间,他双耳一竖,尾巴一扬,似乎发现了蛛丝马迹。 一股熟悉气味的主人正在前往这里。这气味貌似也杂糅着血,但那气味却很清楚的不是血…… 随着身旁立着的小橘猫也闻到这股味道,一声兴奋而响度不高的叫震动了阿龙的鼓膜:“爸爸还活着!” 阿龙迟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这的确有陈叔的气味,但其中夹杂着其他…… 就在这时,面前的草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这发出声响所指的,与那股异常气味无异。阿龙于是警惕起来。 随着响声越来越近,草终于被拉开一个大口,一张可怖的人脸——不,这不能说是人脸——迅然显现在两人面前。 只见老陈的脸一半被撕开,露出的不是白骨,而是如同机器人一般的黑色金属仿骨骼。他一身本考究的西装,此时也大概因为刚刚的人祸而成了乞丐一样的破旧衣物。他本应当有长裤覆盖的左腿,连应有的人造仿真皮肤都被火焰洗去,露出暗黑的骨。 还好两人从小在卡波拉卡研究所长大,早已见过许多可怕至极的大场面(例如目睹同伴被执行枪决等),因此并没有过多畏惧。 只是阿静见到父亲的这幅面孔,惊得轻轻“哦”了一声。 阿龙见到陈叔这幅模样,本有点疑惑,但他脑中的知识很快做出了解释,并将其打消:“陈叔,您是机械改造——?” 阿龙问到一半,便被老陈果断地打断了:“机械改造人,没错。没时间解释了,道罗斯的伏击部队马上就要开始进行覆盖式清扫。”老陈火急火燎道,说着翻开另一边的草,“跟上!咱们往南边撤。” 阿龙与阿静面面相觑。惊讶之余,他们还是跟上了老陈。 漫天星河之下,圆月喉间低吼。把月光映得耀眼的茂然高草,其中一处劈开了口,向南缓缓移去。 这道口移动的反方向远处,几架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将绿草照得通明。直升机的核裂变发动机在空中发出不大的微响,与其下方草丛中粗暴地持枪闯入的人,构成了一幅并不好笑的画面。 老陈心似燃火。他想到了道罗斯会进行埋伏,也对那处树林进行了精密的光学、声呐、雷达甚至是生物雷达检测,但都一无所获。他还亲自用机械改造后的仿真眼切换为热成像模式进行观察,应当是万无一失了。可如今,整个列车…… “陈叔,”阿龙呼吸有些急促,“车上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都牺牲了。”老陈没有减缓前进的速度,反而越走越快,马上要跑起来。他冰然道,“这辆车的幸存者,只剩我们三个。” 阿龙与阿静紧跟着老陈。老陈的答复,他们早已猜到。他们内心对老陈提高速度的行为并无一丝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若不如此加快步伐,身后的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他们已经能够听到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 很快,老陈完全跑起来。两小儿也放开地大步奔跑着。在研究所,每日的1000米两分钟限时负重跑是雷打不动的体能训练之一;此时,他们身上没有了物理意义上的千钧重负,在与他们同心相映的草之间飞一般穿梭。不时,锋利的草叶在两人脸上划出一道道细窄伤口,但伤口还没来得及迸出血液,用血红标出它的位置,便霎时间无影而去。 他们离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远。阿龙隐约听见几句叫喊:“Team 1, go ahead at four o'clock!Team 2, go ahead at six o'clock!Team 3, go ahead at seven o'clock!Search carefully!”接着,他又听到几声响亮的“Copy that”。 “老陈,”阿龙边跑,边用呼气时间道,“我们怎么离开?” “上接应直升机,”老陈声音没有一丝摇晃,“我通知了总部。” “明白。”阿龙回了一句,便将注意力转回脚下。 阿龙约摸着大概这么跑了五六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己方直升机的身影。 “看到了!”阿龙兴奋道。但随着这一句话,他身旁闪过一道橘影,这橘影直直砸向地面。 他赶紧停下来,回过头一看,只见阿静栽倒在地,小手小脸都沾上了灰土。见此,他于是蹲下去,拉起阿静的手。 “等等,等等……”阿静在阿龙的帮扶下站了起来,却弯着腰,手按着侧腹,“等一下……” 阿龙这才想起阿静不擅于长跑。尽管她的限时负重一千米可以比阿龙整整提前一百米到达终点,可如今她卸下负重,没了压身物,便速度快得多。她曾经从未有过以这样快的速度持续奔跑了五六分钟的经历,因此她此时的岔气也是情理之中。 但阿龙清楚地知道,时间不允许她休息。他已经能够闻到身后士兵枪油的气味了。这味道对他来说很是刺鼻。 于是,阿龙一把拉住阿静的手不放,强拉起阿静快速奔来。阿静也很争气,至少没有因为自己的痛楚而拖后腿。 “憋气跑一会就缓过来了!”阿龙在呼吸的空当提醒阿静。 当他们一路狂奔到待命的接应直升机下,阿静仍然没有缓过来,甚至在阿龙放手后,她浑身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老陈转过破烂的脸,对阿龙速然道:“上直升机!”说着,他底下身,将阿静抱上了直升机。 阿龙点点头,双手一撑,轻松一跃,坐上了直升机。 就在此时,一道格外刺耳的话似乎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Find the target!” 伴随这句报告,一枚火箭弹拖着刺眼的火舌,直冲向直升机尾翼。还好我方驾驶员驾驶技术高明,机尾一摆,躲过了这致命一击。机头随即对准了那火箭弹的来处,机鼻处的航炮射出一串火丸,将火箭筒的主人打得粉碎。 “不要恋战,立刻撤离交战区。”老陈对驾驶员道。 “明白。”驾驶员听从命令,迅速操作直升机向后爬升。 这期间,阿龙一直蹲在还未关闭的机舱门边上向下观察。眼尖的他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对他们的威胁。 “精确制导地空导弹车!”阿龙惊叫道。研究所的军备课程中,提到过这种新式导弹车。在课程中,训练者讲过,这种地空导弹不是热感应制导导弹,而是使用了最新的精确卫星制导系统。也就是说,直升机的诱饵弹对这导弹无效。 此时,直升机机头已然向南,再转回去摧毁导弹车,已然太晚。 说时迟,那时快,阿龙与老陈居然想到了一起。他们一同将手伸向了舱门上方悬挂的火箭筒。但显然老陈要比阿龙慢了半拍,因为那火箭筒眨眼间出现在了阿龙手中。 只见阿龙娴熟地将破甲火箭弹填装入火箭筒后,他迅速端起看起来很是沉重的火箭筒,仔细瞄准着。在高速运动的直升机上,探出一半身子,用这种没有制导的火箭筒打击地面目标,对一般人来说可不简单。 不过,阿龙可不是一般人。 只听“砰”的一声,没有厚重装甲保护的导弹车被火箭弹炸得粉碎;未能成功发射的导弹,战斗部也被引爆,发生了连环爆炸。这辆伯洛斯心爱的新式武器,刚刚被派上战场,便被他老对手的儿子亲手毁灭。 ------------ 第9节 将获新生·上篇 当他们从毫无自由之境迁徙至更趋近于自由之地,无人可以想象他们的心情是怎样的愉悦。 ——节选自帱燚杰《使徒回忆录:领袖传》(新公元1145年版) --------------------------------------------------------------------------------------- 从地面上那些颇有智慧的两腿动物们的角度来看,环抱着那颗中年蓝色行星的大块蔚蓝水晶,此时正被东边那大半仍没在地平线下的古老火球散出的余光,照得由一片漆黑些许变为暗蓝偏紫,依稀可见其中夹杂的团团棉花丝。 一只大鸟正在蓝水晶中夹杂的棉花丝。它与它身边的伙伴相比,大得离谱。准确来说,它并非一只鸟:它的翼没有扇动。并且,它是透明的。事实上,我们甚至不能将其分别为生物。 比它显得渺小得多的“同伴”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它们其中的一员上前尝试交涉,却被这异物撞得尸形无存后,它们便惊恐地以这危险的怪物为中心,呈辐射状地似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开来,各奔东西。 这些逃亡者们都诉说了它们所看到的不可思议的画面。而最令它们难以置信的,也是无一只鸟相信的是,这怪物的身体里载着的小怪物,是那种擅长爬树而不时以它们为食的不大凶兽与纯粹为了娱乐而捕杀它们的无毛猴子的结合体。 可无法掩饰的一个可悲事实是,它们直至灭绝都不会想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正是在这架P-3312专用型人员航空运输机中,阿龙坐在舷窗前,漫不经心地观察着窗外飘过的云与云中高速穿梭而过的鸟类。阿龙能轻松分辨出,这其中有黑白兀鹫、灰鹤、斑头雁……它们无不在鸟类飞行高度排行榜名列前茅。 就在阿龙趴着耳朵,望着窗外发呆时,一双不速之手迅猛地环住了阿龙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嗯……根据嗓音音色特征,”阿龙假正经地分析道,“‘应该’是阿欣。” 随着他身后那只白猫耳朵往后平移了些,阿龙的眼睛挣脱了束缚,漫反射的光透过他乌黑的瞳仁,重新在他的视网膜上构造出相对完美的像。 “不用闻气味的?那可不是哺乳动物的作风呀。”阿欣笑嘻嘻道。 阿龙被妹妹逗得有些发笑:“不说话我都能知道是你。就是不用五感,我都能以99%以上的准确率认出你来。” “不用五感?”阿欣笑着坐进了阿龙右侧的座位。两个座位都被阿龙转向了窗口。 “人的第六感是存在的。”阿龙的假正经霎时间被他那副肃然模样取代。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本很厚的书,那书看起来很是沉重,挥舞起来甚至可以做武器使用。 “什么书?”阿欣揉了揉眼睛,随即瞪着那本书,警惕地问道,似是怕那书中藏有炸弹。 “《人类学II感知学》。”阿龙一边回道,一边将其递给阿欣。他见阿欣一脸不信的样子,便补充道,“阿静母亲写的。” 别看阿欣表现得抗拒,可事实上她接过了书便毫无犹豫地将其翻开。“李寰艺……”阿欣看着作者简介喃喃道,“著名女社会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阿静母亲真是伟大……” 阿龙点点头。正在专心看书的阿欣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处于放松状态,对阿龙的起身没有一点反应。见此,阿龙也不去打搅,便走向身后的食品柜,拿出一份速热米饭与一瓶水。 这里是专机的炊事舱。若是双层民航客机,乘客的饮食也仅仅能在座位上完成。可这架专机本是按照航天飞机标准制造的,自然拥有炊事舱。而后来因其某些未知问题,只得作为航空飞机运行。使徒组织为在地球秘密空运重要人员,购买了少许的这类飞机。 别看这专机的体型庞大,它的隐蔽性甚至能与当今最先进的军用无人侦察机媲美。其上涂抹的漆料能够吸收几近100%的红外波段、78%的可见光。它内置了当今最先进的通讯设备与反通讯设备,甚至装备了预警雷达。只不过,这预警雷达的天线罩没有置于机身外。不然,目击者真要将它误以为成巨型预警机了。 阿龙撕开速热米饭的包装,拿出盒子的上层,让装满生石灰的发热包趟在盒底,随后将那瓶非饮用纯净水浇在盒中,令发热包浸没在水中。接着,他扣上盒子上层,将撕开的米包、菜包依次倒入盒中。 阿龙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这时钟很讨人欢心,数字清晰的表盘大小刚好地嵌入墙面,五根粗细不一的指针按照不同的速度旋转着。压在最下面的那根指针最细,也转得最为迅速。若不是阿龙的眼睛接受了“速视”能力改造,他恐怕根本没办法辨别出这每旋转6度代表着时间流逝了1/3600秒的异常秒针。 阿龙甩了甩头,定睛再次看向时钟。分针与时针成120度角。此时是凌晨四点整。 “阿欣,你也睡不着?”阿龙边问边坐回了座位,深邃的目光继续投向窗外。 “嗯。”阿欣应道,“除了狼哥那个小睡狼,这架飞机上无人处于睡眠。” “那阿静呢?”阿龙闲扯道。 “哦,她晕机,大概在卫生间吐呢。我过来之前,她躺下了,但我不认为她能睡着。”阿欣合上书,顺手将书安置在座椅左侧的固定桌,“这本书挺好,以后接着看。” “没给她吃点什么药?”阿龙关切地问道。 阿欣摇摇头,将尾巴盘在座椅把手上:“试过,但没用。她接受过抗药物改造。海拉明、异丙嗪还有扑尔敏都对她无效。”她说着把手垫在脑后,在椅子上躺了下来,“可怜的阿静哟!呕得差点要虚脱了。” “那是挺难受的。”阿龙徐徐道,“听老陈说,咱们马上要到目的地了。对了,你肚子上的伤好了?” “差不多吧。”阿欣闭上眼睛道,“治疗以后,没有之前那么影响动作了。虽然还是不能速愈,但是至少能加快痊愈时间。” 阿龙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伸出左手,拿过那本厚重的书。接下来的十多分钟,炊事舱中仅有轻微的呼吸声与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的哗响。 当一股浓烈的饭食香气不觉间飘满了炊事舱,而又不打招呼地钻进小白猫的鼻孔时,她眼睛猛地一睁,顿时从假寐中苏醒,紧接着便从座椅上跳下。 “有饭!”阿欣嗅嗅空气,尾巴活跃地摆了两下。 “饿了就吃,就是给你准备的。”阿龙翻着书回道,“发热包应该还没停止反应,小心点。” “哥,你不吃吗?”阿欣一边揭开盖子,一边对阿龙问道。 “我零点的时候吃过了。吃吧。但是注意一点。”阿龙提醒道。 “嗯,那我就不客气啦!”阿欣说着便迫不及待地用塑料餐勺挖起一匙饭菜,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嘴中。 按理说,普通生大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可能煮成熟饭。「这大概是重组米。」阿龙心里忍不住分析。他摇摇头。自己不该想这么多,也没有头脑去想这么多。 于是,阿龙继续低头阅读。书中讲到,不同种类的生物也许使用不同的感觉器官来了解环境。例如蝙蝠使用超声波来进行回声定位;哺乳动物宁可相信所嗅、所闻,也不相信所见;而蜘蛛获取外界信息主要是依靠触觉和嗅觉……若我们用不同的器官来感知同一个世界,我们所得到的信息也许并非相同。 阿龙作为基因改造人,对此深有感触。当他只用眼睛看世界,这个世界似乎确然是这个世界;然而当他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使用嗅觉来感知,他能够感知的范围固然比视觉感知范围要小,但他能够察觉视线盲区的信息;当他仅用听觉时,这感觉又不一样了…… 就在阿龙于在书籍的世界中徜徉时,全机广播倏忽间打破了他的思考与对作者的深深崇敬。 “全体注意,飞机即将降落。请就近寻找有安全带的座位。”老陈的声音传出广播。 “阿欣,把饭盒盖好,然后回来!”阿龙提醒道,“飞机要降落了!” “知道!来啦!”阿欣听到,便赶紧麻利地盖紧盖子,向阿龙身后的座位跑去。 此时,飞机猝不及防地剧烈颠簸了一下。还好阿龙系上了安全带,不然他一定会被这股力到天花板上。 可仍在地板上跑动的阿欣就没这么幸运了。她晃倒在地,一下子被抛出了炊事舱的门。 “阿欣!”阿龙喊道。他连忙起身要去帮忙,却忘了自己身前的安全带。安全带对他的忽视极为愤怒,因此它将他狠狠地按回了座位。 “我没事!”随着阿欣的声音传来,一双白耳也探出门框,“气流不稳定,正常现象!” “你怎么过来?”阿龙有些急切。飞机还在颠簸,阿欣若是再次跑来炊事舱,有可能还会被颠走。 “我这边有座位!” “收到!” 阿龙躺在座椅上,将头转向了窗外。他能感受到,机身正向左下倾斜。忽然,云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渺小而清楚的高楼楼顶安置的信号灯光。 「其尔卡罗市到了。」阿龙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兴奋,「这会是全新的生活。希望这全新的生活,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 第10节 将获新生·下篇 旧公元2012年1月5日,北都时间4:45,一架P-3312专用型人员航空运输机——或者说,一只幽灵——悄然降落在其尔卡罗机场的12号跑道。航空轮胎下滚动摩擦过的混凝土地,甚至未掀起一小股尘烟。 无论是机场雷达、红外检测仪,还是光学监控器,都没有丝毫关于这架飞机降落的任何形式的信息。也就是说,“客观”上看,这架飞机从未降落至其尔卡罗机场过。 这飞机仅仅是那庞大的体型便不同凡响,而它落地后仅仅滑行的160米远更是令人惊讶。便是那不凡专机的一块舷窗后正往外望的黑猫孩子也不由得惊叹。惊叹之余,他也不由得心生几分自豪。「这样的反向引擎,大概只有我们使徒组织能够造出来。」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微笑。 经受了不算剧烈的一阵震动过后,阿龙伸手解开了安全带,向已自动滑开的舱门跑去。夹着晨曦的风扑面而来,不觉间带给孩子们此前从未体会到过的清爽。 阿龙率先跳下舷梯,伙伴们在他身后紧跟着。阿龙转了转头,将周围的视觉信息尽收眼底。单是从最浅的表面去浏览,这座城市的繁荣也显而易见。现在,天色仍不足以唤醒人类,机场的跑道与大楼的外墙,无不里里外外透着崭新。尽管这里还没有传说中的“世外天堂”那样富丽堂皇,但孩子们那还未曾被金钱摧残的心灵可不会觉得有丝毫扫兴。反而,他们正为自己而庆幸。 伴随着阿郎的哈欠声,一个身着运动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前方,清了清嗓子。 “大家从今往后的一段时间,都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老陈微笑道,“我不把你们当做小孩子,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志了。同志们,跟我来吧!”他一招手,便转过身大步走去。四个小使徒赶忙跟上。 五人一同直直从机场大楼旁掠过,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踪影。随着他们身影的隐去,楼顶边上挂置的监控器狠狠地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再逼着自己按照一串强势的指令,对这几个不速之客视而不见。 此时才只是清晨五点多钟,赖床的冬日再次迟了到。可它照耀下的人类不能迟到。于是,这时候的柏油路已经开始被不间断地重重碾压。柏油路上沉重的精密机器们迅速地运动,有条不紊地互相避让,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气体的阻碍,终于抵达其上,显出一派祥和。 在这样一个祥和的场面中,一辆七座车涂着常见的黑色漆料,正载着六名道罗斯的劲敌飞驰在公路上,一个转弯开上了立交桥。 尽管当今的DL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完全适应于民用用途,但老陈为了一向的稳妥,还是选择让沃夫来驾驶运送小使徒的车辆。 “同志们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将生活在一个全新的和平城市。”老陈坐在副驾驶座位,探出身子转过头来,对身后的四个小使徒爽朗地高声道,“在路上这段时间,我要给大家讲讲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你们的注意事项。当然,你们在限定范围内,可以自由行动。” 不久,随着沃夫的一脚刹车,车内的人们都不由得向前一倾。 “同志们,下车吧!”老陈打开车门,招呼道。 四小儿前前后后,从自动开启的车门鱼贯而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来吧!”老陈领着他们,朝单元门走去。 阿静一边跟着老陈走去,一边仰起头,橘色的猫耳向后翻去。她企图将这栋居民楼的全貌尽收眼底。见此,阿龙拍拍阿静的肩膀笑道:“这栋楼的高度应该在超高层楼房中都是靠前排的。要是这楼不在其尔卡罗市的超高层建筑群,恐怕咱们站在楼上都能俯瞰整个其尔卡罗市东南区了。” “原来如此……”阿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老陈正按下电梯呼叫按键。闻此,他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惊奇。这些孩子从小就在卡波拉卡研究所受训,有如此的观察力根本不用大惊小怪。要是阿龙观察不出这一事实,老陈反倒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老赵的亲生儿子。 “说得好,”老陈点点头,赞许道,“‘外面’世界的很多东西,你们都要学习并熟练掌握。这些东西多之又多,我无法将其一一告知你们。你们要多运用自己的眼睛、耳朵,甚至用鼻子,来亲自去了解这个世界。”老陈徐徐道,“记住,我们拥有的是常人无法拥有的,而不是什么‘怪物’的‘异能’。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莫大荣幸,更不是那些贪婪者用以获利的工具。” 听着老陈的谆谆教导,四小儿若有所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电梯已然降至F1层。两组电梯门第不知多少次重合,一同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向两边开去。金属门材质极为光滑,甚至能较为清楚地照出人脸,看上去还未使用很长时间。 「这电梯门闪着金属光泽,却没有散发金属味道。」阿龙跟随伙伴们迈进电梯,疑惑地想道。 或许是看出了阿龙脸上的疑惑,老陈自然道:“这电梯门的材质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比金属成本更低、密度比金属小但性能有如金属的新型纳米材料。当然了,这一消息还未在民间流传,因此百姓还将其当做钢铁之类的金属。”老陈说着按下电梯壁上楼层选择按钮的15层楼,“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科学界的小道消息。” 说完这句话,老陈便站定在电梯门边上。宽敞的电梯完全能够在容纳这大小五人的前提下,有足够的剩余空间去站其他的人。尽管能够活动活动,但孩子们仍守纪律地站好。电梯在此时寂静了十多秒。 “陈叔,”阿龙一直没有停止思考,此刻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咱们就这样去新住处就可以?” 其他伙伴还在对他的问题一头雾水之时,老陈已然做出了回应:“其他的,组织都准备好了。我们只需要到地方就行。” 老陈话音刚落,电梯音响便发出了“叮”的一声提示音。随后,电梯门不快不慢地打开。走出电梯后,他们往左一转,走到尽头,跨过一道门槛,便来到了1502户的防盗门前。 不觉间,老陈右手在门把手下一滑,门便令人惊奇地解锁了。 “进去吧。”老陈拉开防盗门,“这里就是你们日后三年的住处。” 四小儿挨个走进了1502。进了门,右手边的一面大镜子下垫着鞋柜,左手边放置着一个齐成年人高的奇怪衣架,活像饿瘦而走形了的木人桩。正前方是一个白色的柜子,放置了不同种类的杂物。向右转去,可以进入厨房;向左转去,是这里的餐厅。 他们朝不同方向走去。餐厅与客厅连在一起,“连接处”的左手边是给他们第一卧室,而右手边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卫生间,一扇通往另一间卧室。 “同志们!接下来,我将给大家详细阐明我们的行动计划。”还不等阿龙观察出什么更多的细处,老陈便在客厅招呼他们。四人闻声,赶忙跑去了客厅。 ------------------------------------------------------------------------------------ 夜深,人静。之什国的古语说得是那样符合自然,而又符合常理。天已经黑得透透彻彻,云也不得不与之“同流合污”,乌得显现不出。 老陈默然停在匕十小区七号楼门口。路边的感应灯反应了一分钟,才觉出一个不同于寻常之物处于自己下方,于是赶紧亮起光来。橘黄色的灯光照在街道上,迫使夜魔狂欢的领地后移了十多米。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来。这是一辆电动车,其发动机发出的声音不出意料地被它轮胎与地面滚动摩擦产生的声音掩盖住。 很快,轿车稳稳停在老陈面前。老陈二话不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走吧。”老陈关上车门,对司机道。话音与车门发出的“嘭”混杂在一起,却清晰可闻。 司机踩下油门,向前开去。车内没有开灯,车前的车灯也是关闭的。两人的脸深深隐埋在漆黑之中。 “怎么样,管这群孩子?”半晌,沃夫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于是打趣道。 “怎么能说我管他们?”老陈摇了摇头,“他们懂事得真不像孩子。在这座城市内随便挑一个孩子出来,都不可能有他们优秀。”。 “同感啊。”沃夫长叹一声,“现在之什国很多人都对当代青少年失去了希望。可在它们当中,仍是有不可磨灭的精英,能够弥补那些落后者的过错!” “希望如此吧。”老陈应了一句,随后便掏出那块发着亮光的屏幕,操作起来,“今天的工作,开始吧!” ------------ 第11节 吉日交锋·上篇 她分不清,也记不得,那时候天色究竟是怎样混沌的了。 若是你恰好与此同时,独自一人,安坐在一架散逸层常驻飞行器上的舷窗边上,就那样迷迷糊糊,端起一杯不知是何种类的茶水,似是有意地抬上那台外形小巧实则大有用处的IT,向外——向下望去,你绝然会看到一条蜿蜒而不够雄伟的水流穿行在热带雨林之中,可也能完全地把你的注意力吸引住了。而当你拿开望远镜时,你却又会感叹它是那样渺然。 与整个比特弗国的辽阔疆域相比,那坐落于米西东毕河的一处岸边,在林叶的遮遮掩掩下,本来显得还算硕大的研究所,也变得微渺似沙,更不用提这“沙粒”研究所当中的一间训练房了。 “起来!”那面目凶恶的蒙面男人狠狠踢了他面前那摔倒在地的孩子一脚。 “43号于青悦,CQC考核成绩,不及格!”他脸上透着连头套都无以掩盖的戏谑神态。 闻此,周边围观的孩子们都开始嘲笑起来。“你看她那狼狈的样子!活像一只浣熊!”他们当中的一员脸上挂满了讽刺,喊出了这句话,他便随着周围的伙伴们放声大笑起来。 侧倒在地上的孩子足足反应了十多秒钟,才晃荡着重新站起身子。她抖了抖头上的两只猫耳,双手捂着腰腹,指缝间流出几股血色。面前几米处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犬科动物改造人,右手所持的刀上所沾的血迹,显然与猫孩子指尖的来自同一个主人。 她抬起头,瞪着眼前的对手,蓝绿的瞳仁中透出那样凶残而可怜的光。她呲着牙,不止是愤怒的功劳。银灰毛色的耳朵被刚才那样一摔,蒙上了好些灰尘,使她看上去更像一只灰猫。 「这不公平!」她内心中的那只小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看上去令人感到它的体型一霎时增大了整整一倍。她只觉这声音快要从嘴里冒出来。「这家伙比我的改造程度不知要高多少!他还可以使用军刀!我却赤手空拳!」 她刚一站稳,还不等彻底缓过来,便如虎一般猛扑过去。她已然不顾训练者所下的“CQC考核中不允许使用基因改造武器”的规定,利爪从五指中尽数张开。 真是讽刺,他们本身就是它们的武器! 她的对手正得意扬扬地转过身去,根本没有想到,这刚刚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小东西,竟敢——竟仍有体力反击。 没有人反应过来,哪怕是他自己。便是他遭到了狠狠一击,后颈血花四溅之际,这大块头都仍无所行动——他已然再无机会。经过训练,这种体型的孩子可以做到相当灵敏,但与她相比,还是太笨重了。 但训练者毕竟是训练者,出身联邦特种兵的考官果真不凡,反应终究是异于常人。只见他当即抬起手边的步枪,朝向了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随之便是一串砰响,夹杂着火光、枪机碰撞的声音与弹壳落地的乒乒乓乓。 ---------------------------------------------------------------------------------------- “啊!!”她尖叫一声,睁开了眼。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只觉她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 她只听见四周一阵咚咚作响。 半晌,她终于从一片迷糊中摆脱。她揉揉眼睛,晃晃脑袋,意图让自己尽快从那可怕的梦境——或是回忆中脱离出来。 “青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卧室中唤起。 青子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正坐起在一张单人床上。她只觉尾巴一阵闷热。她知道,这要归功于它一晚上都蜷缩在被子里。 “没事吧?”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青子啰嗦了一下,回过神来。 “没事,”她笑了笑,带着掩不住的苦恼,“梦到以前的事了。” 男孩默然点了点头,伸出左手,触上电灯开关。刺眼的白炽灯光骤然亮起,令青子不禁抬起胳膊,挡了挡眼。 “起床吧,”他话锋一转,脸上显出几分悦然,“今天还得是第一个到校!” “那当然,”青子坏笑着回道,“卷死他们!” 清晨的阳光还未曾出征,抬头隔窗望去,天空满盈着淡淡的湛蓝。视线下移,不时有两三车辆碾冰而过。 当今,太阳黑子正如那位姓为霍金的著名物理学家的预言,数量开始明显地减少。正初步入小冰河时期的地球,连其尔卡罗市这个之什国南部的一个城市,平常连雪都无以见到的城市,在此时的三月初,竟仍会有实冰实雪错落在人们随处可见的各个地方。 此时,青子右手腕上绑着的电子表,正显示出“6:02”的字样。短短十分钟内,两人已经吃过早餐,收拾好了一切,站在家门口准备锁门。 “小帱,你来锁门,我去呼叫电梯。”青子说着跑向电梯间,不够短的书包带令她的帆布书包在身后四下乱跳。 “行。”小帱转身将钥匙插入锁眼。 如今,像其尔卡罗市这样的大城市中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居住在“先进”的超高层建筑中的,大都“崇尚”使用密码锁、指纹锁这样的电子门锁。「其实,这些电子门锁也许并没有机械门锁更可靠,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好奇心与虚荣心在作怪,从而使他们“热衷于体验‘新事物’”罢了。」小帱将防盗门从外面反锁,不住想道。 今日的电梯格外异常,两人足足等了五分钟,还没有等到那一声“叮”。 “走楼梯吧。”小帱摇摇头,按下楼梯间铁门的扳手,“这电梯真是令人无语。” “同感。”青子表示赞同。近来十多天的早晨,两人多半是从楼梯间的出口出现在一楼的。 这时间如此之早,早到连校车司机都仍在睡梦中;这时间如此之晚,晚得连柏油路上的冰雪都被碾得将**整。 匕十小区的住民几乎人手拥有一台私家车,仿佛是故意要让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挂不住面子,而不得不任由车辆占满了道路两旁,组成两道“宏伟的城墙”。这使本就狭窄的小区车道火上浇油,只剩下一正一反、中间画上黄线来分隔的、“宽”得可怜的道路。有些车辆甚至越过了路缘石,占用了人行道,着实彰显了其“优秀”的越野性能。 就在构成城墙的一块黑色砖石后面,闪过两道人影,其中一道的头顶上,还依稀显出猫耳的形状。 住处距离学校约1.6千米,对于从小在米西特弗研究所长大的两个孩子,背着重达几斤的书包,一口气跑完这样一个路程,堪称是易如反掌。当他们一路狂奔至校门口时,他们甚至没有气喘吁吁。 “真是美妙的一天!”小帱率先完成了人脸识别,成功踏进了校门。 “没谁能这个时候到学校了。”青子看了看手腕上的“6:11”,自信道。 两人一前一后,放慢了脚步,改为小跑。进了校门,若是往面朝的方向去到尽头,便能看见已然覆上了一层白雪的操场。沿路的灌木,也都飘上几分白色,在基因改造的作用下并未显得秃然,雪缀之下竟仍有几分青绿。 两人向右一拐,推门进了教学楼。未出现的灯光仿佛印证了他们自信的猜想。 青子在路过楼梯边上的走廊灯光开关时,顺手敲上了一下。尽管这灯光对她来说实际上可有可无,但对后来的同学来说,却可能成为不至于在昏暗之中被自己绊倒的救星。 两人上了一层,走过一间空旷的教室,在第二间看似无人在后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女士优先?”小帱询问着,让开了道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青子摇了摇头,“真把这当成潜入训练了?”她嘴上嘟囔着,手上却一点都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按照常理,她此时应当看到的,是处于教室另一头、大黑板左端放置的一把椅子。可今天似乎不是个寻常的日子。。 一名素未谋面的同学正立在那把椅子上,用手上攥着的毛巾,擦拭着黑板。 但这不是最不寻常的。更为异样的是,那同学转过顶着一双黑色猫耳的头来,对他们道:“早上好啊!” ------------ 凑数 凑数 ------------ 第12节 吉日交锋·中篇 所谓亦师亦友;我与龙兄的关系,与其叫做莫不感情深厚的师徒,不如说是莫不生死相依的挚友。回想起我们一言难尽的友谊,那段不算曲折的开始,真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古语…… ——节选自帱燚杰《使徒回忆录:领袖传》(新公元1145年版) --------------------------------------------------------------------------------------- 他转过脸来,脸上不知觉堆上了些真诚的笑。 “早上好哇!”友善的声音响彻了教室。 一只马上就要迈进教室的脚,登时生生悬浮在空中。脚的主人此时的神态,简直可以用一个贴切得不能再贴切的词来形容。叫什么来着?噢,呆若木鸡。 确乎,在那一刹,青子下意识地怀疑了自己的所见,低下头揉了揉眼。当她抬起了头,而又见到与此前别无所差的一幕时,她才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 突如其来的惊诧令她恍惚,以至于忘记了礼貌的问候。还好,她身后几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同伴,在她之前及时醒悟了过来。 “早上好,同学。”小帱赶紧挤去青子面前,回了礼。 “不用这样客气,”黑猫孩子笑回道,一双黑眸里闪烁着难以名状的非凡的光,“你们也是基因改造人吧?” 闻此,小帱也如青子一般,不知该答些什么了,愣站在原地。三年前,HAD地球常驻分会牺牲了十多名二至三级干务员,才将他们硬生生从刑场上救出,带他们来到了这个已然极为自由之地。尽管HAD的务员并未曾叮嘱他们不要透露曾受过HAD帮助的消息,但小帱心里明白,如果因为自己的言语而再给HAD添上些本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牺牲,那便与恩将仇报无异。就算自己的恩人不怪罪自己,他帱燚杰的良心也绝对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小帱不仅皱了皱眉。 对面的黑猫孩子显然是看出了小帱的顾虑,一笑了之:“别那么见外呀,我也是被HAD救出来的。我之前在卡波拉卡研究所。”他坦白道,顺势爽朗地伸出友好的手,“我叫赵玉龙,猫科猫属动物基因改造人,朋友们都叫我阿龙。” 就在他说话间,小帱迅速而细致地对眼前这个决然不凡之人观察了一番。人是一种以高超的欺骗能力闻名的生物,无论是在语言还是行为,亦或是神态。但只要是生物,便绝对有自己无法控制的方面。即便如人类这般不诚实的“有罪之物”,也无可绝对地隐藏自己的意思。人类的自我控制仍不够细致,科学上将那些多数人无法控制的神态,称为“微表情”。而若是一个人能够熟练地察觉与解读对方的微表情,那便是名副其实“读心术”。 作为战争中的高端武器,道罗斯对这些孩子必然会进行侦查训练。微表情侦查与管理是其中至难的科目之一,唯有像小帱这样二级培养等级的“培养基”,才有机会接触到这种高难度学科,能够真正参悟其中真谛的更是万里挑一。 在米西东毕研究所的所有“培养基”中,小帱若是自称智商第一,也绝然无人敢于端坐次席之位,尤其是在侦查方面。可如今,面对眼前这个黑猫孩子,他却无法读出任何信息——无论是有利还是不利。就连那明显不实的友善,他竟也无从以铁证反驳! 小帱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恐慌的滋味。这种恐慌源自人类对于未知的本能。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个年龄段的佼佼者——尽管他从不表现出任何自诩——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同龄人的第一印象,竟是自愧弗如。 毕竟是小帱,反应能力果然不凡,他思考间便将手迅速递了上去,同样没有露出丝毫神色的破绽。他握紧那只比自己有力了好多倍的手,镇定道:“幸会。鄙人帱燚杰,称呼小帱即可。” “于青悦。”青子点点头,伸出了手。 握了手,两人便走进教室,径直朝他们靠窗的第一排座位迈步去。他们见过的怪太多了,遇见这样一个奇异的新同学,也许真的不能算上什么能让他们的心掀起几幅涟漪的事。 麻利地将书包安置在椅背上,小帱朝窗外望了望。往常,即便是一月多,其尔卡罗市也不会有一挂冰封。可如今已是二月末,这座四季宜人的海滨城市却仍是银装素裹。想到此处,小帱忧心地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刚坐到教室那头的阿龙,声音幽幽地传来,“小冰河时期要来了。天知道又会有什么影响呢?” 小帱猛地回头。「这人能察觉到我的想法!」小帱着实狠狠地诧异了。 “待会儿,我有个朋友会到。”阿龙若无其事道,说着转身从书包中摸出一摞书本,“那人跟我一样,是名猫改人。” 无需多言,小帱实在不知该回些什么了。这样一个竞争对手——不,他真的不想与这样难以对付的一个非人类做对手! 那黑猫看上去还不足小帱高,可他身上暗自蕴藏的那难以名状之物,令他着实不像个普通的孩子,又令人感觉他与巨人无所区别。此等高大带来的压迫感,是仅仅像小帱这样类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能够感受到,并且承受住的。 小帱当即收住神色,由此收住了破绽。他转过面来,也拽出笔纸,故作伏案状。 「他在攻击,」小帱低下头,仔细揣摩着,「不,在试探我。试探,因为他仅仅对我展现出他实力的冰山一角。可即便是这冰山一角,我竟产生了那样高大的错误印象,甚至于以为是他的全部!」 手中那支早已磨秃的原木铅笔,正被他生生当作刚削好的在白纸上神经质地摩擦,除了常人肉眼无从寻觅的凹槽,并未留下哪怕似残余铅印那般细微的痕迹。 「阿龙,」小帱慢慢抬起头,「赵玉龙。不愧是把利剑,还是屠过龙的。越王勾践的那柄碰上了你,都怕是要分崩离析!」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话说的真不错!小帱辩证地一转念,竟有些释然了——这倒也好,证实了一个真理,一句名言,还用沉重的事实通告他——即便十万里挑他一士,这世上也绝不会仅有他一人于此层次,而他也绝不是同龄人当中的真正的出类拔萃。 “道士!”一声轻唤打断了小帱的沉沉哲思,“那个阿龙,看起来……” “只怕他不是一般人。” ------------ 重返之躯 前一章更新。本章为驱使本文回归的炮灰。 ------------ 第13节 吉日交锋·下篇 旧公元2012年3月1日12:00——准确地说,是正午时分。若是你此时像这位戴着船长帽的官兵一同,行至船边,不紧不慢地将手搭上铁栏,再举头眺天而去,哪怕不隔着护目镜,也同样会看到一幅于傍晚天空代表性的墨蓝间隐隐夹杂着灵盈白羽的美妙画卷。 隔着面罩的船长,面容也被不留情面地与之外的寒气隔绝。他显然没心思欣赏这司空见惯的眼底背景。似乎半带忧愁地叹了口气,他望望天,低头又望望同色的海,好一会儿才将右手与视线一同缓缓收回。他手套粗劣的黑色看起来又拙又厚,可与他配合起来,却显得麻利斐然。他在厚重的保暖外套边摸了许久,才由暗置的口袋中夹出一张看似刚刚打印出的彩色照片。 对着空中天生的底色,他不知第多少次端详起这一片回忆。显然,那主色调与背景,再添上镜中主角们的欢快神色,几近融为一体。至今他也能清晰忆起,那时不同于今而独一无二的海风清鲜。 最左侧头顶黑色猫耳的小伙子,他身右的白猫小姐,他们如今都再回不来了;再向右,是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小陈;最中间,是那次“科考”的主角——身着最新设计的HAD自卫军军装的新娘与新郎——他们手挽着手,新娘玳瑁色的猫尾与新郎灰白的犬尾,凑在一起也毫不扎眼,于遮挡间微微绞缠,幸福二字已然不足以形容二人的神情;而最右侧正双手端扣着海军军官帽,招呼着摄影师而未来得及合上口的,则是曾经的船长…… 而那些年轻有为的友人,英勇献身的壮士,托道罗斯的福,他们连再凑来拍一张照片的机会都没有了。 极夜,永夜!多么形象的俗语!首次从师傅那里听说这一称呼的他,自以为明白它的真意;可如今这才是真正的不见天日! 正当船长沉浸于回忆中时,一阵马达声由身后传来,尽管他其实已经熟悉得能够背着画出来直升机起飞的画面,也还是收回照片,转过身来,看向那尚未起飞的“北极燕鸥”。 只见“北极燕鸥”号的螺旋桨没来得及转上几圈,便在流体压强差的驱使下,急匆匆地合上舱门,腾空而起,甚至并未掀起什么沙石泥土。 每每目视这架与自己同等岁数,却因为几经修正而先进至极的科考直升机时,他心中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无从觅源亲切感与自豪。亲切,想必是他们着实地风雨同舟了四十多年;自豪,大概是他拥有如此为他争气的一个非活物——混淆是非而贪生怕死的缘故,他的儿子早因为他5级领务员的身份而弃他和妻子而去——瞧瞧吧,这世上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令人费解地,这种事情出乎意料地降临在他的头上! 他于是不由得再度愤怒起来。他那该死的逆子,竟还最终于利益之诱下,投奔了道罗斯,甚至一手策划,害死了不少援助行动务员…… 海风拂面,亦拂过心。他摇摇头,赶忙甩掉这扫兴的念头。今天可是他们前往科考站调查的第七天,在这样的大好日子,让这些杂念挫了兴致,可真是傻子才干得出来! 他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那亲爱的“北极燕鸥”号。少之又少的光线撞上舱体,而后漫反射开来,他也得以于恍惚间看见一串朦胧的英文字母。“A……r……t……c……e……n……”啊,对了,“Arctic Tern”,北极燕欧,多么有勇有谋的鸟儿!他们年年由地球的至北飞徙至极南之地,再奔波回来。这样的一路辗转周折,多么像我们的“极地XI”号啊! “嘿,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了!”他忙停住思考,严厉地告诫自己道。“要知道,你的敌人可不会给你胡思乱想的机会!还有,你才47岁,还远远不到该日日神游天外的地步呢!”刚说完,他自己便不禁发笑。多年的劳苦工作,令他的头发几近全部花白。要不是他硬朗而挺拔的身姿在外,任谁来都得叫一声“大爷”。 话音刚落,左耳的耳返传出谍报员利落的报告:“报告船长,我舰与旗舰的通讯收到干扰,现已中断,正试图排除故障,但尚未明确原因。” “尽快查明并解决问题,通讯是先行官。” “明白!”对方干脆地应道。 这一通话完,他眼前顿时闪过一丝不祥的征兆。什么地方不对劲!那话语感觉就在嗓子眼,却又没法吐出。 他只好重新注意力放回“北极燕欧”号,却看到一片意外。 就算说他老了吧,可也没老到眼花得连光亮都看不清的地步!那二十多个明亮的火球,在正午的“夜空”中,似洁白宣纸上的一抹焦墨皴笔一般扎眼。 “巡航导——!”没等他喊全这一专有名词,一声枪响伴着撕裂的痛楚,令刚要往身旁楼梯跑的他一个踉跄,跌下楼梯去。 “乒乒乒乒乓……”一阵碰撞响声过后,最后一级楼梯,连同之下的大片地板,都染上了殷红。殷红越聚越多,终于成了不浅的血泊。排开血泊的,是印着HAD标志的共天一色的船长帽,与那厚重保暖衣下的身躯。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橘橙,连白烟都无需点缀,怒吼着直冲向“北极燕欧”号。伴随着象征着死神到来的“轰”与“Mayday,mayday……”的无人应答的求救声,这架船长生前的心头肉,便一声不吭地坠毁在万古常冰的北冰洋中。无需一个小时,海冰便足以完全使其成为一座不朽的丰碑。 “一号目标排除完毕……”冰冷的报告在楼梯上空萦绕着。 而那几团火球,也绝非巡航导弹。它们全部安装了假弹头,却动用了最快的速度,而当“极地XI”号的官兵们分神去用拦截它们的一空当——也就仅需一空当——道罗斯安插在舰上的数量近总船员数一半间谍们,便得以展开行动,以联邦特种部队的身份,夺取并摧毁这艘具有重大意义而名义上属于联盟的战舰。无需多说,发动一场战争,就是如此的简单。 那位伟大的船长,却再也无法为此,哪怕惋惜一刻了。他口袋边露出半截的照片,早已在寒风中飘忽着坠下楼梯,与他的主人,一同静静地仰卧在血泊中。 在血染之下,照片之上,特意标注在人们上方空白处的手写字迹,并未被玷污分毫。岁月沧桑,那字迹却不会张裂,只会如喜马拉雅山脉般,于世事之板块间的碰撞挤压下,愈升愈高。 那文字细腻地记载道:。 “左起:领务长,赵子龙;副领务长,武小茗;领务长代表,陈利锋;政治领务员,新娘庄子丘;军事领务员,新郎张滕越;船长黄翼渲。 “愿我们的新郎新娘永远幸福,愿我们的坚实友谊万古长青。(日期: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