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第三章 打打杀杀,就算江湖? 一辆马车在茶馆门口停了下来,赶车的少女看看对面的徽州会馆,又朝这边看看,转过身和车篷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马车沿着街道继续往东走。 吕不空很注意地盯着马车,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正在想着什么。 花容道:“大师兄你看,那姑娘的发簪上怎么别着一朵白纸花。” 这话提醒了吕不空,只见他脸色一变,失声叫道:“落花门的门主也来了!” “落花门主?!”其他人不由得也惊叫一声。这也难怪,落花门作为邪教第一大派,势力强大,手段残忍,青城派、百日谷、华山派、铁血帮都是被落花门满门抄斩,决绝到连一只鸡一条狗也没放过。江湖中只要一听落花门三个字,人人心有余悸。按理说武林正道几大门派联手,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落花门,这当中还有一个关节。落花门属下都是女弟子,而且一过十八岁,大都离开教门,出嫁从夫,或入院为妓。谁也不清楚落花门到底有多少弟子,谁也不敢担保,自己门下徒弟家丁的家眷是不是落花门的弟子,甚至不敢担保自己的正房偏房或相好,是不是落花门的。五年前武林几大门派围剿落花门,结果天姥派掌门被自己的夫人所杀,天一剑派掌门、天下第一剑田世南和落花门主在龙虎山单打独斗之后,突然宣布退出江湖,从此不再过问武林中事。当时江湖上就有传闻,说是田世南的夫人就是落花门的大弟子。昔日的那一幕似乎今日还闪现在吕不空他们面前。师父退隐到碧溪坞后一个多月,把他们召到一起,说是要遣散他们,大家好自为之。师父断然拒绝他们的恳求,他说你们跟着我会有什么出息?我只想安安静静,垂钓耕读,了此一生。 临走的时候,师父突然神情黯然地吩咐:“以后遇着落花门的人,切莫和他们刀剑上见。” 现在落花门主又到这来干什么?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吕不空吩咐:“三弟六弟,你们跟去探探消息,千万谨慎。” 门口拥入四个人来,余若水两人出去的时候,和他们擦肩而过。过了一会又进来一拔,又进来一拔。不到一个时辰,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从装束上,一眼就看出都是武林中人。掌柜的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手脚不停,忙得屁滚尿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喜忧惨半。喜的是今天来的客官出手都极大方,他开了十来年茶馆赚的钱也抵不上今天一天。忧的是这些人聚在这里,一定有个大的缘头,七弄八弄,搞不好动刀动枪那么老子,想留个全尸怕也不行。 吕不空他们四人低垂着头,斗笠拉得低低的,尽量不让人认出。花容转过身背对着里面,眼睛留神窗外的街道,搜寻着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个驼背的老太婆在人群里东瞧西看,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她转到吕不空身边的时候伸出了手,吕不空掏出几枚铜板放在她手里,心想打发她快点走开,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老太婆接过铜板攥在手心,轻轻地说:“多谢吕大侠。”吕不空心里一惊,这老太婆怎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他想不出她到底是谁。老太婆笑笑,转身到别的桌子边东张西望,并不乞讨。 蓉城派的三个人走进茶馆,目光往里扫视着,想找张空桌。看到吕不空他们,大惊,拔出腰里的剑。紧接着啊哟啊哟三声怪叫,直挺挺倒在地上。吕不空看得仔细,就在他们拔剑的一瞬,从茶馆的四处有无数的暗器一闪而过,有柳叶镖、枫叶镖、袖剑、银针、五毒刺、铁沙丸,还有八颗花生米五颗杏仁和一把瓜子,使的手法力道各不相同,却都是高手所施,这三个人就算有八条命这回也得命归黄泉。 掌柜吓得手中的茶壶跌到地上,哆嗦着躲到柜台里面,再也不敢出来。 吕不空扫视了一遍整个茶馆,表面镇静,心里却暗暗叫苦。每一个人都是神情严肃,暗含杀机。江湖上几个有名的门派都已到齐,虽然平时彼此都有来往,但在这样的场面,既不想也不愿招呼,谁也不知道再过一会,几十年的朋友会不会翻脸成仇。蓉城派和几大门派并无过节,刚才还不是剑未出鞘,就被众人诛杀。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按兵不动,见机行事。吕不空庆幸刚才进来,就占据临窗的位置,事情万一不妙,可以闪到街上,一走了之。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大仇未报,原弟没有找到,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师父师娘。 “癞子癞,偷鸡杀,一计锣,一计鼓,背住癞子打屁股。哇,这么多人,好玩好玩。排排坐,吃果果,爹爹转来割耳朵。称称看,二斤半,烧烧看,两大碗。喂喂,你的耳朵有二斤半吗?不睬我,不睬我就是有了,掌柜的,拿把刀拿杆秤来,我割它下来秤秤。” 公孙望一醒来,就对坐在他左首的一个汉子大叫大嚷。 那汉子转过头去,不理他,另外一个大怒:“老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啪啪两下,众人眼睛一花,那人嘴角流出鲜血,原来是被公孙望掴了两个耳光,身手之快,让人难以相信。 “我是东西吗?茶博士要是东西岂不是不能讲话了,你想闷死我?” 众人听到茶博士,均是一震。江湖上传说茶博士公孙望为人古怪,所作所为类似儿童,武功却深不可测。单从他前面露的一手,就可想而知。 那汉子连忙赔笑:“晚辈无礼,晚辈无礼!” “无礼什么?你是想说茶博士不是东西?” “不敢不敢。” “你长得很难看晓不晓得?” “晓得晓得。” “难看的人一点不好玩,滚吧!” “我们走,我们走。”那汉子一扯还愣在那里的兄弟,两个人起身朝外走。走了几步,只听到耳边当啷声响,每人的一只耳朵已被削掉,鲜血直冒。 公孙望伸手一接,抓住飞回来的串铃,用袖子擦着上面的血,自言自语道:“叫你们滚你们要走,茶博士自己也会走,什么稀罕,人滚起来才好玩哩。” 被公孙望掴了两个耳光的那个手上舞动九节鞭,朝公孙望扑去:“老东西,我今天和你拼……” 命字还没来得及说,整个人就朝后面飞去,跌在一张桌上,哇地喷出一股鲜血,死了。胸前的衣服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湿湿的脚印。 公孙望看着另一个汉子,笑咪咪道:“你滚不滚?” 汉子气得浑身颤抖,一转身,真的在地上滚起来,一个斤斗一个斤斗滚出门外。 “好玩好玩。”公孙望拍着手,象个孩童那样开心。他转过头问他右首的人:“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那人脸色煞白,赶紧答应。 “好玩你也滚一次玩玩。” 那人一声不吭,站起身就朝门外滚去。 公孙望摇了摇头:“屌毛都没有长齐,就出来打打杀杀,对得起你娘生你时,疼得半死吗?” “啪啪”,他用手掌在空中比划。“替你们爹妈教训你们。” 想了想,自己又开心地笑了,用手掌继续比划:“啪啪,你爹妈让我继续教训,好好,啪啪啪啪!疼了吧?疼了没有?知道疼就乖乖的。” “喂,你喝的是不是蒙山茶?”公孙望突然朝远处的一张桌子问。 那张桌旁,站起一位老者,拱拱手:“茶博士好见识。” “掌柜的,掌柜的!” 王掌柜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小心陪着笑。 “你怎么就这般小气,不给我蒙山茶喝?” 掌柜看看那老者,申辩道:“这是客官自带的,小店没有。” 公孙望顾自走到那老汉身边,端起他面前的茶,闻了闻,又放下,他得意地笑了:“蒙山茶,大家只道是四川蒙山顶上的雨前茶。老东西你喝的,却不是蒙山的,而是青州蒙阴山石上的地衣,味苦性寒,很少有的,算是极品。老东西你火气很旺,需要去火?” “厉害!”那老者竖了竖大拇指。 这公孙望有时疯疯癫癫,有时说话却极有条理,全看和他说话的人合不合他的性情。他以茶博士自诩,你说他在茶上好见识,自然高兴得很。这世上谁不喜欢听好话,就连七岁小孩,也要人哄着顺着。 公孙望踱回自己原来的位子,他突然想起什么,大叫: “喂,我闻了你的茶,快拿钱来。” 老者一笑:“你闻了我的茶,应该你给我钱。” 公孙望急了,脑袋摇来晃去:“鼻子是我的鼻子,茶是你的茶,你用你自己的嘴喝你的茶好了,用你自己的鼻子闻着也是可以的,干嘛要把我的鼻子拿来闻。快,快拿钱来。” 老者又是一笑:“有道理,有道理。” 手一扬,抛过一锭银子。公孙望用手接着,放在桌上,嘴里嘀咕:“ 老东西还算个人,不像天一派的什么吕不空,给钱就给钱好了,弄什么花头,差点折断了我的宝贝扇子。” 饶是吕不空心事再重,这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正文 第四章 静一静,我来讲故事 柜台后面的门打开了,伸出一个姑娘的脑袋,掌柜的着急地挥手:“梅香,快回房去。” 姑娘嫣然一笑,走出来,顺手把门关好,她看到店里坐满了人,高兴地说:“爹爹,今天生意这么好。” 掌柜的苦笑不迭。 她走出柜台,愣了一下,回头说:“怎么还有四个死人,爹爹你不要给他们沏茶,死人不会付钱的。” 公孙望拍手大笑:“有道理有道理。” 姑娘看了眼公孙望,径直朝他走去,掌柜急的眼珠都快暴出来了。姑娘在公孙望的桌旁坐下: “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都不和你玩啊。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公孙望高兴地搓着手:“好好,玩什么,你说玩什么?” 姑娘嗓门很大,存心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她说:“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我问你猜,猜对了我奖给你……算了,反正你也猜不到,猜不出来,你就把那个老东西给你的银子给我,好不好?” 公孙望急急道:“快说快说,急死我茶博士了。” “你先说答不答应,” “好,好。”公孙望心想,猜不出来,大不了让那老鬼再给这小东西一锭银子,或者自己,就逃得屁滚尿流,有什么打紧的, 姑娘道:“先猜武林中最有本事的三个人是谁?” 公孙望扳着手指:“茶博士一个,屁博士一个,茶博士一个,屁博士一个,不对不对,四个了。茶博士一个,屁博士一个,还有……对了,还有一个公孙望。”他数来数去,说的都是自己,众人均感好笑。 “不对不对,”姑娘打断他,“茶博士是品茶第一,睡觉第一,欠钱还钱讲信用第一。武功嘛,烂污得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姑娘这回没命了。不料公孙望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有道理有道理,茶博士欠钱都想着还的。” “我告诉你,这三个人,一个是快哉山庄的宇文鸿飞,一个是天一剑派的田世南,江湖公推天下第一剑,五年前退出江湖,隐居在这里的碧溪坞,好笑得很,一个剑客,居然也来学什么严子陵。还有一位嘛,呵呵,大概就是叫花子的头头莫无闻。” 吕不空听到她奚落自己的师父,心里涌起一团怒气。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和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何况这姑娘的识见也确有道理。武林中人,公推的顶尖人物就是这样三位。丐帮帮主莫无闻,江湖上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没有和他交过手,但丐帮位居武林第一大帮,人才济济,前辈帮主张宗子天下无敌,居然肯将帮主之位传给莫无闻,凭这两条,武林中人也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武功高强,足以和宇文鸿飞、田世南比肩。遗憾的是这莫无闻,原先是位富家子弟,偶然遇到张宗子,饮酒交谈,两人相见恨晚,义结金兰。后来,张宗子患病住在莫无闻家中,虽有名医诊治,终不见好。临死前张宗子苦苦哀求,要莫无闻接过帮主令牌,出任帮主,莫无闻推辞不掉,只好答应。张宗子死后,莫无闻借口自己当时是无奈之下接过帮主之位,并非初衷,坚决不肯行帮主即位仪式。并说,莫家世代为官,自己入了丐帮,对不起列祖列宗,何况自己也是个贪图功名利禄的人。气得丐帮四位长老,一把火烧了他的宅第。莫无闻从此不见踪影,七年多过去了,丐帮至今还在寻找。这早已成了江湖上公开的一大秘密。 公孙望听了姑娘的话,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前两位茶博士和他们打过,输得屁滚尿流,后面一位嘛,他银子很多,也算个英雄。” 众人听了,不禁莞尔。心想这公孙望倒也老实,居然说自己输个屁滚尿流,武林中有多少人,是被打得哭爹喊妈,一转身还是嘴不饶人,死活不肯认输的?只是最后一句,好笑得很,银子多和英雄有个屁的关系。 姑娘继续道:“丑八怪,第二个谜语你晓不晓得,武林中邪派的落花门,已经让什么名门正派头痛得紧,新近又出现了更加厉害的天道教,妈呀,看到人就喀嚓一下,看到人就喀嚓一下,丑八怪你别让他们碰到。” 公孙望脸露惧色:“喀嚓一下岂不好玩,我茶博士一看到他们,转个身变成屁博士,逃之夭夭就是。” “这天道教灭了无极派、昆仑派、威龙镖局、叶落山庄和丐帮的长沙公所,三天前又刚刚灭了峨嵋派和金沙帮。” 语惊四座。人群中有峨媚派和金沙帮的弟子,惊喝一声,站起来,声音发抖地问:“真的吗?” 姑娘白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回去看看,大老远的,跑这里抢什么东西,真是。” “多谢!”峨嵋派金沙帮两派弟子匆匆告辞。 吕不空和在座的一样,暗暗吃惊。这姑娘看来一定大有来头。他看了一眼掌柜的,掌柜的这时正盯着自己的女儿发呆。吕不空心道这掌柜的一定也是高人,刚才自己倒是看走眼了。他正想着,身边的卢平阳已站起来,朗声道: “姑娘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我师父的事,请指教一二。” 吕不空正想制止卢平阳,不让他暴露身份,不想姑娘淡淡一笑,接口道: “你师父田世南吗?当然知道。一个月前,宇文鸿飞来到碧溪坞,目的是请你师父出山,联手对付天道教。宇文鸿飞也算是聪明的,他知道当今世上,唯一能对付天道教的办法就是武林同道联手合作,抛却恩怨。不想却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天道教早就窥破他的行踪,把他杀死在田家。快哉山庄的人以为是田世南下的毒手,宇文公子倾家前来问罪,没想到三天以前,田世南一家三十几口人也都遭了毒手,只跑出一个管家韦广和公子田原。可叹武林之大,再也没人能对付天道教了。” “请问我师父真的是天道教所害?” “你以为是谁,蓉城派吗?不错,蓉城派掌门权吉人当年武当论剑输给了田世南,权吉人这个人心胸狭隘,做梦也想出这口闷气。不过他有这个本事吗?” 吕不空赞同地点点头。他越听就越想知道这姑娘和这掌柜来历,乔装打扮,隐匿在此地有什么目的?他把江湖上成名人物一一排过,怎么也和这一老一少对不上号。 姑娘把话锋一转,指向茶馆内的群雄:“丑八怪,你知道在座的是些什么人?” 公孙望高兴地拍手:“这个我知道了,骑马康康,骑到松江,松江城里老虎叫,汪汪。这些狗杂种是恒山派的三清派的天一派的云南五花手教的福建莆田派的四川蒙山派的房顶上还有晋城金刀帮的,对面屋顶上还有全真教的,街上走过来两个丐帮的,还有我茶博士的自成一派、还有你嘛,嘻嘻……” 姑娘赶紧打断他:“好了好了,你猜对了。” 门外这时走进两个丐帮弟子,众人心里暗自钦佩,别看茶博士疯疯癫癫,其实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稍有不慎,肯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如此一想,不禁冷汗直冒。 “还有件事你猜不出来,你知道他们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吗?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天一派的人是来找仇家的,你是来看热闹的,还有吗,嘻嘻,都是为一件东西而来。” “什么东西这么好玩,我也要玩玩。” “你最好别玩。这东西就是田世南的飘香剑,据说是田家的镇宅之物。田家老祖宗楚国名侠所铸,锋利无比,削人首如麦芒,剑上不沾血迹,所以叫做飘香剑,意思是没有血腥味,世上没有血腥味,杀人不沾血的剑有谁见过?可见这把剑的锋利,历代兵器谱上,田家的飘香剑都是排名第一,田世南独步江湖,一半的功劳要记在这柄飘香剑上。” 公孙望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把剑,哪里有我的铃铛好玩,叮铃叮铃,松木柱子拍木梁,饰金踏板象牙床。” 姑娘也笑了:“对你没什么用,对这些人却是一条命。天道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到他们,有件好兵器,逃命的时候可派得上用场。何况武林诸派,眼馋飘香剑也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现在田世南死了,田原和吕不空又是些不中用的废物,哪保得住飘香剑?这样好的机会错过去,再想得飘香剑,真是做梦。” “他们找飘香剑,不到碧溪坞,到这里来做啥?”掌柜的这时已听得津津有味,这闲事他一辈子闻所未闻,大有兴趣,连害怕都忘了,忍不住问。 “他们自然都去过了,没有找到,就怀疑是宇文公子拿走了,所以就在这守着。” “噢,晓得了,对面徽州会馆里披麻戴孝的就是快哉山庄的人,棺材里躺着的,一定是宇文鸿飞。” 姑娘点点头:“爹爹你真聪明。” 她转过头,对公孙望说:“不和你玩了,我要回房去了,你没看到我爹对我瞪眼睛吗?” 姑娘走了几步,回转身,伸出手:“丑八怪,我给你讲这么多故事,拿钱来。” “你自己要讲的,我又没要你讲。不玩了不玩了。” “我们说好猜谜,我问你猜,你猜不出来我只好告诉你了。你输了还不给钱,快点快点,不然我叫这里众英雄把你耳朵割下来秤一秤。排排坐,吃果果,爹爹转来割耳朵。爹爹,拿刀来。” “我没有钱我没有钱。”公孙望紧张地说。 “桌上那锭银子不是你的?” 公孙望赶紧把银子塞进怀里,脸涨得通红。 “没有银子,你看桌上哪有银子。” “丑八怪,你想赖账不还?哼,什么茶博士欠钱还钱第一,我看是倒数第一。快,拿银子来。” 公孙望连脖子都涨红了,手忙脚乱地抓起串铃和扇子,往门口逃去。 “我没银子没银子,下次有银子的时候再还给你好不好?” 快到门口的时候,公孙望长啸一声,人像支箭射出门去。街上传来他得意的声音:“死丫头想骗我钱。逃逃逃,逃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眯眯笑……” 姑娘绕过目瞪口呆的掌柜,消失在那扇门后。隔了一会,门打开了,姑娘的头伸出来,睡眼惺松地打个哈欠:“爹爹,今天生意这么好。” 她走出门来,手里拿着一锭银子:“爹爹你看,银子。” 掌柜木讷讷道:“哪来的?” “刚才有个老婆婆到我房间,在我身上这里捅一下那里捅一下,我就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了,她还剥了我的衣服。前面她回来我一看,爹呀,我差点吓死过去,她怎么搞得和我一模一样啊?”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的那位是假扮的,易容术着实了得。姑娘说的这里捅一下那里捅一下,是指被老太婆点了穴道。大家一比较,果然,这位比刚才的那位噪音更清润,举手投足,却笨拙得多。吕不空巡视一遍,刚才向自己要铜板的那位驼背老太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 “老婆婆对我好极了,爹爹,她给了我这锭银子。她要我来和这里的什么天什么派的花丫头说,她的二哥现在西门外,和什么蓉什么城的权公子在打架呢。” 吕不空一听,心道糟了,难怪二弟到现在还没露面,原来遇上权恒光了。他向四弟卢平阳和六弟范用使了个眼色,又扯了把脸孔红红的花容。四个人迅捷地离开茶馆,朝西门外奔去。 ------------ 正文 第五章 女人不好惹 徽州会馆的黑漆大门终于打开了。 两个仆役拖着扫把,懒洋洋地出来打扫门前的积雪,白莹莹的雪经过扫把的搅混,变得灰不溜秋,看上去又脏又乱。仆役胡乱地打扫一阵后拖着扫把,懒洋洋地回去。从打开的大门往里看去,看得到里边天井里,一伙人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一个秀气的、十八九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站在院子当中,神情漠然。一些人走到他的面前,垂手聆听他的吩咐。 一辆马车,从东边驶过来,停在了街道当中,正好挡在徽州会馆和王福兴茶馆之间。赶车的少女身手敏捷,跃下马后转身掀起了马车上的帷裳,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人。两个人一前一后,朝茶馆走来,站在门口,蒙面纱的女人吩咐: “小翠,把里边仔仔细细搜一遍。” “知道了小姐。” 小翠径直走进茶馆,眼睛往四处扫视。她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旁若无人。最后,她刷地抽剑在手,随手一指,抵着身旁一个大汉的喉咙,厉声问: “天一剑派的人往哪里去了?” 大汉扭过头去,不吭声。掌柜的赶紧解围:“这位小姐打听的是不是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刚才就在那边窗下,戴着老大的笠帽,听说是什么天什么派的,还有个姑娘叫什么,对对,姓花……” “少啰嗦,人呢?” “现在往西门外去了,有个老太婆告诉他们,说是他们的什么人和另外个什么人在那里打架,真是这样,不骗你。” 小翠瞪了一眼大汉,哼地一声还剑入鞘,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边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其中一位蒲田派的弟子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到这里来撒野。” 小姐淡淡一笑,右手一挥,一股红色的粉雾射向他,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味。众人齐叫不好,纷纷用手掩鼻。汉子略一分神,只觉得右肩紧跟着一颤,一粒飞镖刺进他的肉里,整条右臂,顷刻间失去知觉。他知道自己已经中毒,毒性发作之快,平生未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赶紧用左手点了自己的天鼎和肩井穴,防止毒性的蔓延。在座有云南五花手教的女弟子,手指一弹,把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喉咙。他脸色苍白,挣扎着行礼:“多谢!” 两个姑娘上了马车,朝徽州会馆那边看看。小姐道: “这里不便动手,我们出城再说。” 小翆一扯马缰,马车辚辚地朝西驶去。 这边,蒲田派的弟子围过来察看同门师兄的伤势,看到他昏迷在地,呼吸尚还均匀,知道是服了五花手教的药丸,已无大恙,一起拱手称谢。 五花手教领头的师姊还了礼,说:“落花门的毒药,恐怕只有用她们自己的解药才行。你们师兄三个月内不会有性命危险,三个月之后,谁也救不了他。” 蒲田派的弟子脸色俱变,悲愤地说:“落花门,我们蒲田派哪怕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一行人抬起伤员,往西追去。 留在茶馆里的众人,短短时间,历经了几次突变,心下早已有些黯然。想当初信心勃勃,向掌门立下誓言,大有不夺到飘香剑不回头的气势,而今看来,江湖上窥视飘香剑的大有人在,自己这回,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很难说。即使宇文公子武功平平,你能夺到飘香剑,但众目睽睽之下,你携着它又能走出多远? 徽州会馆,一行人整装完毕,护送着一辆载有棺椁的马车,缓缓驶出大门,领头的宇文公子宇文燕,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勒马站在街心,一阵寒风挟着雪雾,使他不禁眉头紧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边,蒙山派的瘦长老者领着属下离开茶馆,站到宇文燕的马前。宇文燕一边咳嗽一边不解地看着他们。 “蒙山派弟子曹湘渠等,遵掌门之命,前来护送宇文大侠灵柩,听候宇文公子差遣。” 这边众人听了暗笑,蒙山派远在四川,来去少说也要个把月,宇文鸿飞死了才十来天,鬼来的掌门之命?又心想这老鬼此招也颇见心机,硬拼不行,不如一直跟随左右,见机行事,万一有个意外,也好知道飘香剑到底落入谁手,以便日后图谋。如此一想,众人俱出: “恒山派前来护送于文大侠灵柩。” “三清派前来护送宇文大侠灵柩。” “山西晋城金刀帮听候宇文公子差遣。” “宇文公子,云南五花手教在此恭候多时。” …… 众人悉数离开茶馆,围拢在宇文燕周围。 宇文燕骑在马上,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才道:“多、多谢……” 一阵猛烈的咳嗽,使他再也说不下去。 思范亭外,天一派的二弟子葛令威和蓉城派的权恒光一来一往,斗得正酣。 思范亭里,四个叫化子仍还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对亭外的事情充耳不闻,顾自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喝完了一个皮囊又取出一个皮囊。 从亭外走进来适才出现在王福兴茶馆的两个叫化子,坐着的老者眼睛一亮,腾地跃起: “有没有找到帮主的踪影?” 两人摇摇头,老者闪亮的目光又黯淡了。 又有两个叫化子从亭子外匆匆走进,神色慌乱,走到老者面前,两腿一屈跪在地上,哽咽道: “刚刚接到传报,杭州公所也被天道教挑了,于长老生死不明。” 亭内的叫化子,听到这话,脸色顿改,老者两眼朝天,呆愣了好久,浑浊的泪水涌出他的眼眶,他悲切地说:“莫帮主再不现身,丐帮可就完了!” 右手一挥:“走!” 一行人顷刻不见踪影。 权恒光和葛令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雪地上进退腾挪,剑来剑往。追魂剑法飘逸洒脱,游刃自如,于极柔弱处突显杀机,令葛令威防不胜防。葛令威的飘香剑法虽学得没有完全到家,倒也显得快速绝伦,进攻退守,招招抢在人先,使权恒光暗暗叫苦。 权恒光的脸色越来越青,身形凝滞,手上的剑,渐渐地变得象一根稻草,越来越轻,沾着葛令威的剑锋形影不离,稍一露破绽,这一柄剑就会乘隙而入。葛令威当下神情专注,两眼凝聚在对方身上,不敢分神。 两人斗了五六十回,葛令威渐渐不支,对方的剑却愈加凶狠,招招直取他的廉泉、膻中和阴交穴。逼得他额上冷汗直冒,心里一阵阵发怵。心想罢了、罢了,今天老子死在你手上,来日大哥和七妹他们,定也饶不了你。想到七妹,葛令威处境再危险,也不禁露出笑意。 权恒光突然把剑撤回,怔怔地问:“你笑什么?” 葛令威索性大笑一通:“我笑我的,关你屁事,你这张棺材脸,想笑怕也不能。” 权恒光大怒,剑跟着刺出。正在此时,斜刺里出现又一柄剑,和权恒光的剑碰在一起,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葛令威听到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二师兄,我来了。”俨然是七妹的声音。调头一看,大哥和五弟四弟,都已到了。七妹想必心急,抢先赶了上来,葛令威不觉心里一热。 权恒光看到对方来了帮手,冷冷一笑,施展起自己的看家功夫,一剑凶似一剑,虽以一敌二,倒也不显劣势。他看出对方虽同时向自己进攻,但两人彼此都挂念对方安危,往往在进攻中突然变招,来化解自己击向另外一人的剑,剑招因此反倒使得不够充分。这飘香剑法,本来讲究的就是凝神专一,快速精微,他们俩人彼此相助,留神他处,虽以二敌一,反不如葛令威和权恒光一对一来得厉害。权恒光领会到这点,心里暗喜,他把注意力集中放在进攻花容身上,这样一来,使花容招招惊险,而葛令威奋力解救,全然无暇顾及进攻权恒光。 权恒光向花容连刺数剑,最后一剑,直取花容咽喉,葛令威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解救,不想自己却露出一大破绽。权恒光刺向花容的是个虚招,他瞧准葛令威的破绽,手腕一转,手臂一扫,剑刺向葛令威的右肩,葛令威情急之下想抽回剑已来不及。当啷一声,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右肩顷刻间血流如注。 花容大惊失色,挺剑上来解救,那边卢平阳和唐成龙,也急抢上来,三个人团团围住权恒光,权恒光长剑一挥,人已跃在空中,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象一只鸟那样敏捷地跃出他们的包围,稳稳地落在地上,他把剑插进雪里,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吕不空。 他道:“飘香剑法,不过如此。” 卢平阳、唐成龙、花容三人又欲进攻,吕不空喝住他们。他说“技不如人,何必死搅蛮缠,以多打少,不免贻笑江湖。” ------------ 正文 第六章 傲娇的人其实很脆弱 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住,蒙面女人笑道:“天一派也就剩这几个不中用的废物,吕不空何必假惺惺的。” 花容大怒,正欲破口大骂,突然从车篷里飞出两个黑影,砰砰地落在地上。吕不空定睛一看,竟然是三弟余若水和六弟范用,被人点了穴道。两个人躺在地上,扭过头,不敢正视吕不空。 蒙面女人道:“天一派自称什么名门正派,吕大侠什么时候学会让人盯两个女人的梢了,不怕人笑话吗?” 吕不空拍开二人穴道,拱手大笑:“落花门主的身手,果然了得,在下佩服。” 赶车的少女嘻嘻笑道:“什么门主,这是我们小姐,我们门主来了的话,你们还想有命吗?” 少女的话,不仅吕不空,权恒光听了心里也是一惊,天一派的余若水和范用,江湖上也算个有名的角色,落花门的公主居然手到擒来,落花门的功夫,当真深不可测。而江湖上传闻落花门主,只要和她照过一面的男人,就别想活着转身,如此看来,这小姐还算是有些心肠的。 吕不空看看余若水和范用,均无伤处,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了,如若不然,三弟、六弟,只怕早没性命。再看二弟葛令威,已经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他低声对师弟师妹说:“救二弟伤势要紧,我们走吧。” 他对蒙面女人略一抱拳:“多谢!” 又看了权恒光一眼:“后会有期。” 大伙扶着葛令威往树林里走。蒙面女人叫道“站住!” 吕不空转过身:“有何指教?” “田世南的儿子田原在什么地方?” “田公子被韦管家救出后,下落不明,在下等正四处寻找,请问小姐找公子有什么打算?” “这不用你管。” “小姐若有恶意,吕不空虽技艺平平,也要拼死奉陪。” “只怕你死了,也派不了用场。” 吕不空哼一声,领着人进了树林。 这里,权恒光仍还站在原地。蒙面女人看看他,说: “你呢,还不想走?” 权恒光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蒙面女人扭过头:“小翠,你不叫他赔你鞭子?” 小翠笑了:“小姐,你看我是要他的剑还是要他斗笠?” “人家号称追魂剑,你要了他的剑,叫他怎么追魂?你看天也晴了,他戴着大斗笠也挺累的,这叫……” “知道了小姐,这叫君子好成人之美。” 权恒光任她们一唱一和奚落,就是不动声色。 小翠足尖一点,人已跃到马车前面,她伸出右手,说:“喂,你扔了我的鞭子,用你的斗笠赔我,就算,就算便宜了你。” 权恒光冷冷一笑,枯槁的面孔绷得很紧。 “你脸色这么难看干嘛,我又没欠你钱,快点,拿斗笠过来。” 权恒光嘴角抽了一下,他:,“你们走吧,我不和女人打架。” 两个女人咯咯轻笑,小姐笑道:“小翆你看,人家大侠就是大侠,从不欺负女人。” 小翆骂道:“什么破大侠,还欠我一条鞭子。喂,丑八怪,想好没有,快把斗笠给我。” 权恒光嘴角又抽了一下,他把斗笠摘在手中,右手握着剑柄,把剑慢慢从雪地里抽了出来。 “有本事你就来拿。” “看剑!”小翠一个纵步,剑刺向权恒光的面门。权恒光用剑轻轻一挡,小翠人借着剑势,在空中一个跟斗,从上往下,第二剑又已削到,权恒光一拨一转,身子一个侧身,人已到了小翠身后。小翠人还未到地面,身子在空中已转过来,眼看着权恒光的剑跟着刺到,嘻嘻一笑,左手一挥,权恒光听到嗖嗖几道声响袭来,心想不好,人就纵身向后跃出,剑在眼前划了一个扇面,拔开射向面门的暗器。 小翠站在那里,笑嘻嘻的,用剑指指斗笠。权恒光低头一看,左手的斗笠已被射穿几个大洞,再也没什么用场,随手往旁边一扔。 小翠一跃而起,在空中把斗笠接在手中,嘻笑道:“叫你给我,你不肯给,看看,都这么破了,算了,我也不要了,小姐给你。”顺手一扔,斗笠旋转着飞了出去,那边,蒙面女子轻笑道,“呸,肮脏东西,滚远一点。” 右手一扬,有什么击中斗笠,斗笠在空中变了个方向,飞出很远。 权恒光这才知道自己被这两个小丫头耍了,再按捺不住,脸色一黑,挥剑朝蒙面女子刺来。 “哎呀,滚远去!”蒙面女子不屑地骂道。 她的手一扬,一股香味倾鼻而来,权恒光只觉眼前有粉红色的东西闪了几闪,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虎口一震,剑差点脱手。 他往后滑开一步,凝神细看,面前的雪地上飘落着四、五瓣桃花,不觉大惊。对方竟以如此柔嫩之物为暗器,可见使暗器的手法和内力十分了得,刚才若不是手下留情,击中的恐怕就不只是剑了。 小姐端坐在车上,招呼小翠:“算了小翠,我最讨厌人在我面前动刀动剑的。” 权恒光呆呆地立在那里,他想象不出,普天之下,竟有人能以一瓣桃花轻取自己性命,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他不相信地用剑尖挑起一瓣桃花,放在眼前仔细察看。他用手搓揉,桃花在他的手中被揉成软软的一团,花汁从指尖上流了下来。这确实是一瓣普通的桃花! 匪夷所思! 权恒光呆立良久,泪水不禁流出了他的眼睛,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一派茫然。他想起自己心高气傲,总以为能够一剑荡江湖,夺得天下第一剑的美誉。爹爹一直告诫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是看管着他,不让他出来,说是以他这样的性格,出门就必跌跟斗,只怕是自己老了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撑着一把老骨头出来替他收尸,爹爹这样说的时候,他总是在心里鄙夷地笑,他从心眼里瞧不起爹爹,认为他从上次输给田世南后,就把所有的勇气也一起输了。他终于瞅准一个机会,一个人偷偷逃出家门,遍寻天下名手比武,这一路来,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他的剑下,多少人只要一听到权恒光的名字,一看到他的脸,就胆颤心惊,每胜利一次,他的骄傲就长了一分。这次,他听说天一派众弟子齐聚严州城,就匆匆赶来,一来是想报当年爹爹输在田世南手下的一剑之仇,用事实向爹爹证明,自己是终结天一派的那个人。二来是想,自己只要能够破解飘香剑法,就可以傲视群雄,这一个世界,还有比飘香剑法更高深的功夫吗?没有想到,今天,此刻,自己居然输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而这女人用的只是一瓣桃花,普普通通的桃花,人家从心眼里,就觉得你连让自己拔剑的必要也没有,对你来说,你只配一瓣桃花,柔弱的桃花,和轻轻的手指一点一般嘲讽的桃花。权恒光啊权恒光,你还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面目回家去见爹爹。一个人要是太高傲了,总有被人折断脖子的时候,一个人要是走得太快,总是看不到自己身后的影子。泪水从权恒光的眼眶里流出来,这是张从来也不知道笑不知道哭,从不表露任何感情的枯槁的冷冷的脸,一个眼中射杀着冷嗖剑气的冷血剑客的脸,现在竟流泪了。那么你就已经完了,你完了,完了,权恒光。 权恒光呆立在白色的雪地上,象一根漆黑的木桩,仰望着远处的天空,一只孤雁在那里飞着,远远看去,就像是钉在天空中的一个黑点,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像一个剑尖,穿过这个黑点,刺向更远处的天空。他看到父亲那一双威严的眼睛在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又好像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他突然裂开紧闭的双唇,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哽咽了。 他突然右手一扬,鲜血四溅,笑声哽咽声在剑光一闪的瞬间突然中断。雪地里顷刻间变得寂静无声,听得到雪在血里融化的滋滋声响。 小姐轻轻一碰愣着的小翆,她说:“走吧,快离开这里。” 她们也没想到这个阴森的人居然会一会哭一会笑,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落败就自刎,江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马车辗着血和雪,绕过权恒光的尸体往前走去。 ------------ 正文 第七章 路啊路,漫漫而修远 宇文燕骑在马上,不时以袖掩面,轻轻地咳着,快哉山庄的大弟子蒙回天焦虑地问: “公子,你的身体……?” 宇文燕的脸红了,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跟在后面的众人,目睹这番情景,心里都十分纳闷,想不到宇文鸿飞堂堂一代枭雄,却生了个痨病症儿子,这就叫人不绝人天绝人,快哉山庄,此番恐怕完了。 出了城门,天气更加寒冷,宇文燕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面色也愈加苍白。 蒙回天回头招呼家丁:“快给公子拿一条棉被来。” 宇文燕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右手:“还是,还是取一壶酒来吧。” 后面的家丁急步送上一个酒壶递给蒙回天,蒙回天把它交给宇文燕,宇文燕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手哆嗦着拔去壶塞,一仰脖子,咕咚咕咚把一壶洒都灌了下去。他把空酒壶递回给蒙回天,抹抹嘴,咳嗽稍稍减轻了一些,脸上也出现一点红润。 众人不禁摇头,想不到这小子不仅是个痨病鬼,而且还是十足的酒鬼。 转眼间来到思范亭,蒙回天眼尖,打老远就看到亭子里有三具尸体,他招呼众人近前看了,人群中有人认出是铁胆帮的天龙地虎人杰三兄弟,均系一剑毙命,蒙山派曹湘渠上前仔细察看,说是蓉城派的追魂剑法,想必是权公子权恒光下的手。昨天来的路上碰到蓉城派弟子,说是权恒光偷偷逃出家门,往这边来了,权吉人派人追踪寻找。不想他剑法精湛如此,倒是个不容忽视的好手。 众人议论纷纷,往前走出没几步,又发现权恒光的尸体,心下俱是大惊,以权恒光的武功,谁能致他于死命?蒙回天察看了后说是自杀的,众人更加狐疑,究竟是什么际遇,竟能让权恒光自刎于这荒郊野外?蒙回天把各派的领头人物叫到一起,嘱咐大家各自小心,前面的路上,定会有许多不测。众人点头称是。 宇文燕骑在马上,对这一切,似乎是眼没见、耳没闻,顾自一个劲地咳嗽,或者吩咐家丁取过酒来,咕嘟咕嘟地灌着。众人心想,这草包别的没有什么,酒量倒是大得惊人。 蒙回天担心宇文燕的身体,关切地劝道:“公子,还是少喝一点吧。” 宇文燕摇了摇头,没有作声,他一只手握着酒壶,疲惫的目光滞留在莽莽苍苍的雪原,低声叹道:“好雪,好雪。” 一阵难忍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孔,他弯下腰,伏在马背上,艰难地喘息着,身子在马背上剧烈地起伏,突然,从口里呛出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慢慢地渗开,一滴两滴……,就象一朵朵鲜血梅花。 蒙回天和众弟子家丁急忙围拢:“公子?!” 宇文燕抬起一张痉挛的脸,他看看众人,强颜一笑:“不碍事,不碍事。”举起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用酒把涌上喉间的血咽了下去。 他把空了的酒壶扔给家丁,双眼凝视着地上的鲜血,叹了一口长气:“良辰苦短酒苦少,人生早夕如梦幻,随他去吧。” 他双腿轻轻一夹,胯下的马加快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蒙大哥,走吧,前边就是乌龙岭了,大家到乌龙庙里吃点东西。” …… 吕不空替葛令威敷了本门的金创药,包扎停当,用剑砍了两棵小松树,扎成个担架,自己和余若水俩人,一前一后抬着葛令威。 一行人在雪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脸色甚是凝重。想当年师父在日,天一派名震武林,武林中人听到天一派三个字,谁不敬重十分,哪敢在天一派面前撒野。而今师父遇难,公子不知下落,自己兄弟兄妹七个,短短半天功夫,在众人面前折了两个跟斗,天一派的威名,就此怕要完了。自己死生事小,只是,实在愧对师父师娘。 一行人心事重重,谁也懒得说话。 七妹花容,行走在担架旁边,凝望着二哥苍白的面容,更是又急又怕。 麻雀在这样的日子,瑟缩在树根的雪窝里,人走过的时候从窝里惊起,笨重地飞着,飞不多远,就落在了地上。 松树林里,不时地滑下一团一团积雪,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落在他们刚刚踩出来的脚印里。 余若水问:“大哥,我们这是往哪走?” 吕不空:“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十八都,庄主刘贵和师父是好朋友,我们留二弟在那里调养些日子,顺便也好打听些情况。” 头顶突然落下一大片雪,吕不空和余若水反应敏捷,抬着担架,同时往旁边一跃,躲开了落雪。花容正要躲开,上面跟着落下一个人影,在空中挥开一把钢刀,直取吕不空的脑袋,花容腾空跃起,以剑格挡对方的钢刀,刀剑相碰,当啷一声,花容的剑被震飞了。那人影借势在雪地里一滚,欺到花容身旁,抬起一脚,把花容踢出很远。 卢平阳,唐成龙和范用三人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 这人手中的刀胡削乱砍,全然不顾自己身上已中了卢平阳的一剑,舍身扑向唐成龙。唐成龙一剑刺中他的左肩,剑尖一抖,又点向他的咽喉,那人却不闪不避,一刀砍向唐成龙,唐龙龙赶紧撤剑回挡,只觉得虎口一麻,剑被震落了。 那人的刀跟着还是砍向唐成龙的面门,卢平阳和范用一人一剑,刺中他的后背,他却不回身,一副不顾性命的拼法。幸好地上积雪很厚,唐成龙身子往后倒下的时候脚跟一蹬,人在雪上向后滑出很远,躲开了他那一刀。 吕不空大叫:“慢着!” 那人眼看着唐成龙滑出很远,一转身,又扑向卢平阳,卢平阳此时看清那人的面孔,脸色顿变,啊呀一声撒开剑,人往后一跃,跃出一丈多远,那人跌跌撞撞追过来。 卢平阳大叫一声:“韦管家!” 韦广猛地刹住脚,愣在那里,吕不空这时已走过来,一把抱住韦广的矮壮身体,兴奋地说: “韦管家,是我们啊!” 韦广定睛一看,认出了吕不空,哈哈大笑: “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花容从那边树后,一拐一拐出来: “韦叔叔,你这一脚好狠。” “花丫头,原来是你,好好,大叔错了。” 吕不空急忙检查韦广身上的剑伤,韦广摆摆手: “不打紧,这两个小子还要不了我的命。” 这韦广,原是禁军教头,一身横练功夫,再加上从小练就的金刚身,那几剑确实只是伤了他一点皮肉,没多大关系,吕不空不由长嘘口气:“好险!” 卢平阳三人过来请罪,韦广骂道: “妈啦咯蛋蛋,我给你们一人一刀。” 说得自己和大伙都笑起来。韦广笑着笑着眼眶里流出眼泪,哭了。 吕不空:“我们几个一听到师父师娘遇害,就赶来了,唉!” 花容用眼睛往四周搜寻了一阵,问:“韦叔叔,原弟呢?” 韦广伤心地哭着,老泪纵横:“公子,公子他……” “公子怎么样了?”吕不空焦急地问。 “公子他,他,被人抢走了,”韦广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没保护好他。” 吕不空拉住他的手,安慰道: “别着急,你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我们听听,大家再想办法。” 吕不空口里这样说着,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 韦广缓了口气,他瞥到担架上的伤者:“令威怎么了?” 吕不空:“被蓉城派的权恒光刺了一剑,不碍事,养几天就会好的。” “蓉城派来寻仇了?” 吕不空点点头。他说:“不管他,你坐,坐啊,快说说这里的情况。” 韦广在卢平阳替他铺的皮大氅上坐下,说开了。花容蹲在一边仔细帮他包扎伤口。 “上个月快哉山庄庄主宇文鸿飞突然来到这里,好像有什么要紧事情找田大哥商量。他和田大哥两个天天在书房里密谈,大哥吩咐别让任何人打搅,因此他们谈些什么,恐怕连大嫂也不知道。有天晚上,我进去和大哥讲些田庄上的事,看到大哥一个人坐在那里,神色甚是凝重。我问大哥,有什么难事吗?大哥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说事关重大,我们大伙的性命,恐怕也就在这一年半载里有见数了。大哥说完这话,再也不言语,我讲完田庄上的事正要离去,大哥叫住我,他说你派两个人,速去把不空他们召来。” “几时去的,我们怎么没见到?”吕不空插问。 “唉,恐怕在半路上遭人毒手了。天道教的人,早就隐藏在这附近,大哥庄园里的一举一动,怎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真的是天道教?” “是他们。后来的一天晚上,大哥把我叫去,告诉我江湖上现在崛起一个邪门歪派,图谋独霸武林,已有好几个武林正教被他们灭了,现在我们只有大伙联合起来,拼个鱼死网破,方有可能使武林免遭灭顶之灾。我退出江湖算来已有五年,当年发了毒誓,现在出尔反尔,难免被人笑话。” “但在这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了这些,只是将来火拼起来,唉,你也知道,原儿是一点武功也没有的,怪也怪当初我一时糊涂,只顾由着他性子玩耍,并没要求他习武,总以为他没有武功,就可以永远脱离江湖这是非之地。没有想到,到了这关头,连逃命的本事也没有。将来火拼起来,韦弟,你答应我,说什么也要带他逃出去,万一我和他娘有什么不测,你要告诉他好好读《田氏家训》,祖宗的话,他也该读一句两句了。” “后来怎样?”花容问。 “后来的事情实在出人意料,宇文大侠壮志未酬,却暴病而死……” “哦,宇文鸿飞不是被天道教杀的?” “不是,是得了急病,上吐下泻的,请了好多大夫,也不见好,在床上卧了十几天,就去世了。宇文大侠死后,大哥替他收了殓,一边派人通知快哉山庄,一边叮嘱大家小心防备,说天道教得知宇文大侠已死在田家庄院,一定会乘隙来犯,天道教,哼,未免也太瞧得起我田某人了!十天前,大哥命我带着公子,打扮成家丁模样,偷偷潜往东关,大哥嘱咐我没有他的口信,千万不要回来。” “于是我就带着公子到了东关田庄,住在庄户丁二家里,每日打发丁二去庄院打探情况。那天丁二匆匆跑来,告诉我大哥一家悉数遭难。我藏匿好公子,只身回到庄院,府台大人正好带着医官在验尸,我看到大哥脸色安详,一定是突遭人的伏击,大嫂和手下的人脸上肌肉都紧扭着,好像刚经历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我怕呆久了,被人瞧出来,又担心公子安危,马上赶回东关,看到公子尚且无事,心下略为放心。” “我把事情的原委和公子说了,公子一听,非要回庄院不可,我和丁二死死拉住。我知道天道教发现走了公子,一定会四处寻找,此地已不可久留,我带着公子连夜离开东关,想往建宁府去会你们,没有想到,刚走出城门就遭了埋伏,妈啦咯蛋蛋,公子,公子唉,等我醒来时早已不见踪影,我在这城里城外找了几天几夜,刚才看到你们一伙人过来,又抬着个人,我想大概是抢走公子的混蛋,没想到是你们。” 韦广说着的时候,吕不空在旁边不吱声,苦苦地想着,等韦广说完,他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说: “幸好抢走公子的不是天道教,且对我们也没什么恶意。” 韦广听说抢走公子的不是天道教,不觉眼睛一亮: “噢,你怎么知道,快说快说。” 花容插话:“韦叔叔你怎么这么笨啊,抢仓弟的若是天道教的,还会留下你的命吗?” 一番话说得不仅韦广,连余若水等也皆释然。韦广抓着头皮,嘿嘿笑道: “就是就是,妈啦咯蛋蛋,我怎么没有想到。” 吕不空:“走吧,我们先到十八都把二弟安置好,再想法去找公子。” ------------ 正文 第八章 瞧这个人 蒙回天一路上警觉地朝四周观望。 通向乌龙岭的官道印满车撤、马蹄和人迹。这样的日子,大概也只有武林中人会在这荒郊野外奔波不停,谁也不愿停下,因为停止在许多时候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众人跟在装棺椁的马车后面,吵吵嚷嚷,议论不停,混杂其中的云南五花手教的女弟子,蓝布印花的衣服忽隐忽现,她们一边嚼着槟榔,一边和众人调笑。 这五花手教,是居住在云南腾冲卫的阿昌族,当地的婚姻习俗是一群男子与一群女子互为夫妻,从小耳濡目染,这些女弟子虽然都未出嫁,但在男子面前一点也不显忸怩。快哉山庄的宇文燕是个糊涂蛋,但蒙回天也算是少一辈中的顶尖高手,识见自然不凡。他嘴里应承着众人,心里却很清楚,这一帮人别看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实个个心怀鬼胎,他怎敢掉以轻心? 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众人看到那辆马车,突然就变得哑然无声,蒙回天猜想这马车肯定有些古怪,从众人的表情看,对方是个不俗的角色。 他当下嘱咐快哉山庄的弟子准备应付。 宇文燕骑在马上,闭着双眼,有一阵没有咳嗽,似乎已经睡着。直到马走到马车面前,停了下来,他才睁开眼睛,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使他弯下了腰。 小翠一双大眼睛瞪着宇文燕,硬生生问:“喂,你就是宇文燕吗?” “在,在下正是。” “我们小姐说了,把人和东西留下,暂且就饶你一命。” 宇文燕用手掩着嘴唇,轻咳几声润润嗓子。 “在下真的不明白,姑娘要什么人和什么东西。” “少装糊涂,田世南的公子田原和田家的飘香剑。” “这个……不瞒你说,飘香剑在下倒也听人说过,只是在下从未见过。田公子么,听说是跟田家的韦管家走了,在下未曾谋面。况且,我们快哉山庄怎会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 “谁信你们胡话。” “在下宇文燕从来是说话算数的。” “在下宇文燕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人相信。” 宇文燕脸红了,接着又变得苍白,他苦笑了一下,轻轻地咳着。 “又要下雪了,在下等还要赶路,姑娘何苦如此。” “要走可以,把人和东西留下。” “唉,姑娘,适才在下不是已和你说了,人和东西,一样都与在下无关,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在下的话呢?” “除非让我仔仔细细搜一遍。” 天上开始飘落大朵大朵的雪花,沾在人的头上和马背上。 宇文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想说什么,正欲开口,突然又打了一个寒战,紧接着咳嗽起来。 蒙回天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死丫头,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也太小瞧我们快哉山庄了。” 从小翠的身后,传出一个轻盈的声音:“不是东西,你也太大瞧你们快哉山庄了。” 蒙回天当啷拔出锃亮的腰刀,横在胸前:“好,你过了我这刀,我快哉山庄就甘拜下风,否则,嘿嘿。” “小翠,还不快去,人家都急着要当我们落花门的女婿了。” 小翠的脸上一红,头歪向一边:“小姐!” 小姐嘻嘻地笑着。 “落花门?”宇文燕垂着头愣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蒙大哥,就让他们搜吧。” 一语既出,众人俱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快哉山庄的糊涂虫竟会不成器到如此地步,从今往后,此事四处传扬,江湖上还会有谁正眼瞧快哉山庄? 蒙回天急了:“公子,这……” “不用多说了,人家既不相信,就让她搜搜何妨,免得大家耽误了行程。” 蒙回天气得一跺脚,右手举刀,仍然不肯罢休。 宇文燕迟缓地说:“蒙大哥,快哉山庄的事现在是大哥做主还是我做主?” 他这句话将了蒙回天一军,蒙回天再不让开,就要承担图谋掌门位子的恶名了。蒙回天无可奈何,手一甩,刀叭嗒插入刀鞘,泪水却已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转过身,略一抱拳:“多谢公子提酲,回天遵命。” “姑娘,请。” 宇文燕说完,低着头,用手理着马背上的鬃毛,手抖着,伸出去挥了挥,一个家丁满脸怨气地提着一壶酒,甩到他手上。宇文燕也不理会他,接过酒,猛灌了口,突然又喷了出来,人伏在马背上不停地咳着。 手下的家丁都用怨恨的目光盯着他看,谁也不去管他,只有蒙回天,快步走到他的马旁,低声叫唤:“公子,公子……” 众人看到这幕,鄙夷地笑着。小姐凑近小翠的耳旁,耳语几句,小翠不停地点头。 她跃下马,快步往这边走来。她在人群中左右张望,仔细地看着,最后,她在载有棺椁的马车旁站住,盯着宇文燕说: “我要开棺检查,说不定你把东西藏在这里面了。” 宇文燕皱了一下眉头,摇摇头:“姑娘何必欺人太甚,辱没先父,在下虽然无能,却也不肯答应。” “你不肯,我却偏要看看。”小翠一侧身,从身旁一个快哉山庄家丁的腰里拔出把刀,举刀向棺椁砍去,众人一片惊呼。 刹那间,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只见宇文燕左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人象支箭射向马车,右手一推,小翠飞向天空,砰地落在一丈开外。再看那一把刀,已握在宇文燕的手里。众人忍不住齐声叫道:“好!” 这一招当真使众人眼界大开。宇文燕的坐骑离马车足有两丈远,只见他轻轻一拍,一推,落花门的人就被推出很远。饶是众人眼光再快,也没有来得及看清他一推的同时,小翠手中的刀,怎么又会到了宇文燕的手中。 众人因此都看得呆了,就连蒙回天,也惊得张开嘴说不出话。平时他从未见公子练过功,只是在他们练功的时候,公子有时笑着看热闹,快哉山庄的人谁也不知道公子居然是身怀绝技。平时出门,大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只为了怕他在外被人欺侮,回去不好向师父交待。众弟兄表面对公子十分恭敬,心下却颇有些瞧不起他。 没有想到,公子的功夫居然如此了得,只凭刚才那一手,在场的人谁都明白,宇文燕要取自己的脑袋,当真如囊中取物。各门派的人物至此,已觉得心灰意冷,飘香剑若在宇文燕手里,自己图谋的心也可以死了。而蒙回天,站在那里,惊喜得热泪纵横。 宇文燕朝躺在地上的小翠略一抱拳:“得罪得罪,在下也是无奈为之。” 宇文燕的一举一动,小姐看得清清楚楚。 宇文燕话音刚落,只见她有意卖弄一回,也是用左手在马车上轻轻一拍,人就射向宇文燕。她在空中娇咤一声“看掌!”右掌向宇文燕劈到,宇文燕站在原地,身子一动不动。只是随手抬起右掌,往外轻轻一推。 两掌相交,双方均是一愣。小姐借着宇文燕这一掌之力,人像燕子般飞起,轻盈地落在小翠身边,提起小翠,两三个起落就回到马车。 宇文燕呆呆地立在原地,心里却如江海翻腾,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刚才两掌相交的一瞬,从被风掀开的面纱里,他看到一张宛若天仙的脸,一张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奔波卖命的脸。他听到她清脆的声音,触到她娇嫩的手掌。就在那一个瞬间,仿佛闪电,刹那间撕开天空的阴霾,暴露出天国的美景,然后刹那,一切又重复原貌。 宇文燕呆呆地立在原地,目光死死仰望头顶的天空,他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活力在体内涌动,那么热烈那么执著,一瞬仅只一瞬,如果能让这一瞬重视,我还有什么不可以承受呢? 宇文燕呆立在原地,惘然若失,隔了好久,他似乎突然醒悟过来,眼睛向四处搜寻,最后停留在小姐的身上,再也没有移开。 天下男女之事,特别是少男少女之间,最微妙最奇怪的那种感觉,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偌大的空间和道理,甚至连时间也不需要,仅仅一瞬,少女也同样能感觉到对方异样的神情。 小姐看到宇文燕失魂落魄的神情,看到他死死的目光,不觉脸色一红,心里怒火中烧,左手一拍,人又向宇文燕射去。 两旁的树林里,跃出两个少女,一边一个,握住小姐的手,三个人一跟斗翻落在地,两个少女说: “小姐,门主令你火速回去。” 小姐气恼地一跺脚:“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要回去!” 两个少女不由分说,嘻笑着把小姐驾回马车,小翆一拉缰绳,掉转车身,马车快速地向远处驰去。 ------------ 正文 第九章 一座房子就是一个秘密 又下雪了。 天地之间,雪花点点,茫茫苍苍,雪抹去远山和城廓隐约的影子,抹去沟壑和大地上丰富的色彩。雪遮去的苦难和不幸因为雪,显得更加凄寂和伶仃,转瞬即逝的仇杀和沉淀已久的怨恨,雪遮去血、泪、仰望向天空的漆黑目光和孤独的旅人,在家园与家园之间,道路与道路当中留下绯徊的脚印。 又下雪了。许多人这样苦笑着感叹。 花容把盖在葛令威身上的皮袍往上拉拉,弯下腰,轻声唤着:“二师兄二师兄。” 葛令威睁开眼睛,茫然地搜寻着,最后目光停留在花容的脸上。花容的脸红润润的,兴奋地叫:“二师兄醒了,大师兄,你看二师兄醒了。” 吕不空回头看了一眼:“二弟,很快就到十八都了。” 葛令威笑了一下,手在皮袍下动了动,想伸出来,这一动牵引了伤口,痛得他咬牙咧齿,人又晕过去。 “二师兄二师兄!” “放心七妹,二哥不会有事。”余若水宽慰她。 一行人加快脚步,急急朝十八都走去。 雪从头顶的树隙里飘下来。偶尔有一声鸟鸣,悠长孤寂地传出,响到一半,又突然从中间折断。 吕不空压低嗓门:“当心,附近有人。” 一行人放轻脚步,果然,不远处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踏雪声,还有一伙人正在离他们不远处,朝同一个方向前行。两帮人谁也没有打扰对方,顾自走着自己的路,又都彼此警戒着。中间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 末了,吕不空他们终于走完这片树林,眼前出现一块开阔的田地,地里的小麦早被雪遮去,雪原上零零落落站着几棵桕子树,枝丫光秃,悲凉地指向天空。雪原的尽头,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房前有个不大的院落,竹编的院门敞开着。 吕不空他们走出树林,那边的人没有跟出来,潜伏在树林里,无声无息。韦广道:“妈啦咯蛋蛋,我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拎出来。” 吕不空摆摆手:“不管他,大家小心就是。” 七个人抬着担架急匆匆穿过麦地,花容走在最前面,一到门口,就大声叫嚷:“刘老爹,刘老爹,咦,怎么没人?” 韦广一个箭步抢上前,双手一拍房门,房门砰地撞开,一股浓重的血气从房子里冲出来,直扑众人的鼻子。刘贵倒在堂前的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把柴刀。韦广用手探探他的鼻息,回过身,向吕不空摇了摇头。 花容推开左侧的厢房,跨进去,隔了一会,大叫:“大哥快来,铁旦和萍儿都死了。” 吕不空放下担架,和韦广俩人走进厢房看了一会,三个人复走回来。吕不空吩咐:“看样子这里已被人洗劫,刘老儿全家都遇难了。三弟四弟,你们俩到后院看看,有什么不对就喊一声,五弟,你到院门口守着,有人过来打个招呼。” 三个人迅速离去,剩下的人把刘贵一家三口的尸体都抬进右侧的厢房,腾出左厢房里的床,换了干净被褥,把葛令威安置停当。 韦广和范用俩人找了两把锄头,到院子里挖坑。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冻得坚硬,两个人挖了一阵看看不行,只得作罢。这时余若水和卢平阳也回来了,大家聚在堂前商量了一阵,又把堂前和左右厢房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没找到任何痕迹。 花容烧开水,给每人沏茶。又捧着热水进了左厢房,左厢房里,突然传出她的惊呼,吕不空抢进去一看,床上的葛令威已经不见,只留下一堆棉被,吕不空用手摸摸被窝是热的。 “快,大家分头找找,这房间一定有条暗道。” 大家把墙壁、床和柜子仔细地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暗道,吕不空用手拉拉,窗栅完好无损,这房间通向外边的唯一通道是连着堂前的门,刚才自己一直都在那里,如果有人抱着二弟出去,自己肯定会看见的。他抬头朝上看看,头顶的椽子和瓦也完好无损。肯定有一条暗道,除此,再无别的可能。 “大家再仔细找找。” 韦广用刀鞘在地面上敲着,耳朵仔细分辨,想找出什么异样的地方。敲着敲着,韦广猛然醒悟,惊喝一声:“不好!”人就象一股风刮出门去。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院门外看不到唐成龙的身影,只有在靠近院门的地方,有一堆隆起的雪,韦广用手扒开上面的雪,露出了唐成龙结满冰霜的脸,死了已有很长时间。韦广发疯般地用手扒着,扒出唐成龙整个身体,抱起来就往屋里走。 吕不空仔细察看了唐成龙全身,没发现任何刀剑的痕迹,显然他是被人用掌击死的。而一掌之下,五弟居然连呼叫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可见对方下手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吕不空察看了院子周围,本来在这大雪天气,对方行走时肯定会留下痕迹。但因离去时间已久,大雪把他的脚印都遮盖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暗道,从那里寻觅对手的踪影,虽然对方早已离去,现在想找到他们和二弟已是枉然,只希望从哪里可以找到一些痕迹,弄清对手的身份来历。这个时候,吕不空更加怀念师父,师父如在这里,肯定会对对手的图谋事先有所察觉,不象自己,顾此失彼,短短的几个时辰,二弟被抢,五弟身亡,而自己连对手是谁都还搞不清楚,真枉跟师父在江湖上行走十几年。吕不空想到这里,强忍着才不至于黯然泪下。 “大师兄,你不要太难过了。” 吕不空抬起头,看到七妹悲伤的眼睛。他像被刀刺了一下狠狠自责起来。是啊,现在劲敌当前,你堂堂一介男子,却只顾唉声叹气,七妹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二弟,却知道在这个关节,强忍着个人的悲痛,反过来安慰你。现在师门惨遭不幸,二弟和公子下落不明,你身为掌门师兄,理应保持镇定。吕不空这样想着,慢慢地冷静起来,他问韦广: “韦管家,查出对方来历了吗?” 韦广犹豫了一会,说:“我听大哥说过,天道教的催命判官陆乘,掌法奇谲,被击之下五脏俱碎。成龙中的这掌,从掌法上看有些像天道教的伏魔掌,奇怪的是掌力却也平平,按理说成龙接这一掌,应该没什么问题,妈啦咯蛋蛋,我看奇怪就奇怪在,成龙似乎毫无防备,所以一掌之下,竟被对方击毙了,奇怪奇怪。” 吕不空点点头:“这事确实蹊跷。还有,这刘贵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挖暗道干嘛?看来他也是江湖中人,隐藏得当真巧妙,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没察觉。” 韦广赞道:“对对,妈啦咯蛋蛋,这刘老儿用心也真良苦,躲在这里,妈啦咯蛋蛋,我看八成是来监视大哥的,难怪我们的事情,天道教晓得的一清二楚。” “他是天道教的眼线?”余若水问。 “有可能。”吕不空答。 “那天道教干嘛又杀了他?”范用问。 “他潜藏在这里的目的如果是监视师父,现在天道教阴谋得逞,留着他又有何用,有许多事,多一个人知道当然就多一份危险。” “这就叫‘豺粮尽,走狗烹’,”韦广话一出口,马上就醒悟到不对,虽说刘贵确是走狗,不过如此一说,大哥岂不就变成豺狼了?他赶紧用手打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 众人在说话的时候,花容一直没有作声,她用眼睛在房间里仔细睃巡,心里挂念着二哥的安危。 五哥死了她很难过,但这难过和她发现二哥失踪的难过是不同的,前一种难过是对朋友兄弟的缅怀和对仇敌的愤恨,是一种若有所失的痛苦。而后一种难过呢,则是切肤和揪心的,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关切和害怕,仿佛她整个的人都已随着二哥而去,留在这里的躯壳不知所措,六神无主。 她对仇敌的恨也掺杂另外一种感情,她此刻反倒希望天道教不象江湖传言的那样手段残忍、十恶不赦,她希望他们还有一点点良智,不会伤害一个已受重伤的人。 她心里明知这样想是不对的,对不起师父师娘和五哥,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叫自己不这样去希望,二哥,二哥,你知道了会原谅我吗?她想二哥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会骂她说她自私,二哥会因此而不理她,唉,二哥,要是抓去的是我而你站在这里你会怎样?她敢肯定二哥也一定会焦急万分,心里就有一股蜜流。 她眼前出现二哥焦急时习惯地反复搓手的样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七妹,你发现什么?”大哥眼尖,看到她的笑。 “没有没有,我没发现什么。”花容的脸红了,着急地辩解:“我真的没看到什么。” 花容把头扭过去,不好意思正视吕不空,她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块东西,闪着微亮的光。她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半块玉佩,很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把玉佩递给吕不空。 韦广看到玉佩,一伸手抢了过去。 “哎呀,这是公子的玉佩,妈啦咯蛋蛋,公子落到他们手里了。” 吕不空:“你能肯定吗?” 花容插嘴:“我看着也很眼熟,韦叔叔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公子的玉佩。” 吕不空听了冷汗直冒,脸霎时变得苍白,心想糟糕!原本以为抢走公子的人既然肯留韦管家一条活路,大概不会是十恶不赦的天道教。但现在在此地发现玉佩,答案就只有一个,天道教抢了公子后来到这里,又杀了刘老儿全家,并伺机抢去二弟,如此看来,对方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躲在暗处,对天一派的人逐个击杀,放韦管家回来,只是让他来报个信,借此向天一派的人炫耀和威慑。眼下公子和二弟,说不定已经命丧黄泉。吕不空大喊一声,气得用手扯着自己的胡子,愤恨不已。 通向堂前的门口黑影一闪。 “甚么人?”余若水人随剑到,冲到堂前,哪里还有人影?他推开左厢房的门,一股刺鼻的怪味猛冲出来,刘老儿一家三口的尸体,已变成一滩黄水,冒着袅袅的轻烟。 吕不空曾听师父说过,武当派前辈高手里有个叫青崖子的,配制过一种药水,洒在人的身上,稍过片刻,人就会化为一股轻烟,青崖子给药水取了个名字:羽化水。本是用来给虔诚道士羽化成仙之用,不想流入江湖,反被恶人用以消尸匿迹,因此之故,武当派历代掌门都严禁属下配置,羽化水在江湖消失也有一百余年,不料今日又重现江湖,可见天道教不仅手段残忍,而且行踪诡谲,他们把刘老儿一家三口的尸体融化了,是想掩盖自己的踪迹,让人没办法追踪下去,不知道谁是凶手,也不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如果二弟和公子真的落在他们手里,恐怕,恐怕连尸体也找不到。 余若水和范用从屋外搜寻回来,迎着吕不空询问的目光摇摇头。 韦广道:“看样子这屋子里不止有一个入口,大家再分头找找,不愁找它不到。” 吕不空的目光停留在案几上,他发现案几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案几中间供着的弥勒佛却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经常挪动所致。他走过去,把佛像拿开,再移动下面的供座时,案几后面的墙壁缓缓开启,露出一个幽暗的洞口。 吕不空道:“大家小心,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和我保持距离。” 话音未落,身边人影一闪,范用已抢先进了洞口。这边韦广和花容,已分头点了两个火把,一群人依次走了进去。 范用把头顶的盖板轻轻掀开,一束光线从洞口射了进来。范用第一个跳了出去,警觉地往四周察看。暗道里的人屏息静气,直等到范用转身招呼他们,这才出了暗道。 大伙往四周看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暗道的出口就在刚才他们经过的那片树林。难怪前面那一伙人,走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动静。 雪地上一行凌乱的脚印,杂沓地往树林深处走去,吕不空右手一挥: “快追!” ------------ 正文 第十章 雪还是冬天最温暖的东西 从松树林里刮出来的风挟着雪花,象刀一样割着人的脸。 上坡路陡,马蹄和车轮在积雪里,不时地打滑,众家丁蜂拥在载有棺椁的马车周围,手推肩顶,一点点往岭上移着。这乌龙岭是严州城后乌龙山的尾脉,是从严州府去往杭州的必经之路,虽不甚高,但在这大雪天里,青石铺成的官道,早已被冰雪冻住,负重的马车行进在上面,不停地打滑。 宇文燕几次想翻身下马帮忙,都被蒙回天竭力止住,蒙回天找了几件衣服绑在拉车的马蹄和车轱辘上,自己在前面牵着缰绳,吆喝着马往岭上走。 宇文燕坐在马上,看着蒙回天和众家丁的身影,羞愧难当,一阵咳嗽袭来,他赶紧以袖掩面,借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蒙回天抽空回过头,兴奋道:“公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俊功夫,当真叫人喜出望外,师父如果知道,不晓得会喜欢成怎样。” 宇文燕不好意思地说:“平时看爹爹和各位大哥练功,看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一点点,使出来恐怕被人笑话。” “哪里,公子技艺超群,只刚才露的那一手,用不了几天,就会在江湖上传得热热闹闹,咱们快哉山庄,这回可又露脸了。” 蒙回天说的确是实话,本来,宇文鸿飞死后,大树凋零,快哉山庄想继续威震武林,恐怕难以为继,再加上天道教矛头所指又很明确,他们首先想铲除的就是武林正道的三大门派:丐帮、天一派和快哉山庄。 丐帮帮主莫无闻是个有名无实的人物,宇文鸿飞和田世南又相继亡故。眼下以快哉山庄蒙回天和天一派吕不空、丐帮四大长老等联合起来的力量,能不能对付落花门都成问题,更别说天道教了。 在这危难关头,突然出来一个宇文燕,其武功造诣看来不在三位前辈之下,这怎能不使蒙回天喜出望外,并让武林同道看到一点希望?不过,蒙回天心里有一个疙瘩,他想本门功夫并不以轻功见长,从公子的身手来看,其轻功恐怕连师父也不及他,那他是从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学的? 师父在时,从未听他说起过公子习武之事,公子从小到大,好的是琴棋书画,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本门中人人均以为公子最后只会出落成一个风流倜傥的浮浪子弟,不想他暗地里却偷偷跟人习武,放着家里现成的功夫不学,另觅旁道,师父如若知道,会不会感叹出了一个败类,无端跌了快哉山庄的名头,让人耻笑? 而教他功夫的人既知道他是宇文鸿飞的儿子,还要收他为徒,又有什么目的? 蒙回天想问他师父是谁,又不便直说,只好绕了个弯。 “公子,想不到师父稍加点拨,公子的轻功就如此了得。” 宇文燕欲言又止,趴在马背上咳嗽了一阵,把眼睛都涨红了。等到呼吸稍稍平缓之后,他说: “爹爹并没有教我功夫,只不过是我自己胡乱想出的一点东西。唉,我想我恐怕难以像大哥和爹爹那样在内力上和人争高低,只好另有所谋。人皆取先,己独取后。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人皆求福,己独曲全,如此而已。” 宇文燕文绉绉地说了一大通,其中似乎道出了武学真谛,又像是人生的感悟。蒙回天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了,公子的功夫全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并没有拜人为师,这就好了。公子从小聪明过人,这倒不假。 蒙回天当下脸上转忧为喜,脚底也更觉松快,一行人艰难跋涉,好不容易到了岭上的乌龙庙。天已过了未时,从这乌龙岭下岭再往前走,可就十里廿里没有人迹,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加上人乏马困,雪也下得越来越大,今天看样子是只能在这庙里歇了。 这乌龙庙紧傍着过岭的官道。庙不甚大,只有前、中、后三进和一个天井,庙的四周有数百株参天柏木,在这大雪弥漫的天气里,更显得肃穆清冷。 庙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这许多披麻戴孝的人,吓了一跳,急欲把门关上,无奈蒙回天已抢先进了大门。 宇文燕下马行礼:“在下宇文燕,护送先父棺椁回徽州,无奈大雪弥漫道路难行,万望师父周全方便,容在下人等假借一宿,明日早行。” 老和尚见宇文燕说话客气,又想此去十里廿里都是荒山野岭,这一等人过去倒也确实无处投宿,不如索性做个人情,满脸堆笑地把众人让了进去。 宇文燕首先把棺椁安置妥当,焚香供奉。然后把一行人悉数安排,跟随这着他们的其他各派一众人等,都安排在天井东边的厢房里,只有五花手教的女弟子,安排在天井西边尽头上的两间厢房,快哉山庄的人等安排在中进的三间厢房。宇文燕和蒙回天俩人,执拗不过老和尚的盛情,单独歇宿在后进的客堂里。 蒙回天正要出去,宇文燕叫住了他:“蒙大哥,跟着我们,明面上我们看得到的,尚且可以应付,只怕还有很多人是在暗中尾随,这早晚恐怕就会生事,你去吩咐手下,把孝服都换了,省得交起手来麻烦。唉,大敌当前,许多事情不必太拘泥了。” 蒙回天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感觉,就是跟着我们的这些人也大都心怀歹意,真遇到劲敌,不趟浑水就算不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吩咐大家小心。” 蒙回天会意,匆匆往前面一进殿堂走去。 宇文燕背着手立在廊下,目光怔怔地朝远处看着。 白色的屋脊,灰色的天,大片大片的雪落在地上,发出喁喁唼唼的低语,仿佛一个远离家园的旅人,低声倾诉着对远方家园的思念。又仿佛一个新婚的少妇,倚着门窗,眺望门前凄迷的大路,等待着盼望着她的亲人,在这样的一个风雪交加的下午平平安安地归来。少妇自言自语着,向这漫天的大雪诉说着她的绵长的思念。 宇文燕怔怔地立着,泪珠从他清癯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想象不出在这样一个雪天,还有谁会倚门远眺他的身影如那少妇,谁会关切地想象着他的寒暖,谁会一次次把门打开为他,掸去身上的雪。飘零的尽头会是归途,归途的尽头会是家,但我的家在哪里?这荒村野庙不是我的家。快哉山庄?那里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冰冷的屋脊冰冷的雪,冷冷清清的房间里没有人的脚步,或急或慢地走动。没有亲人投射向你的温暖而踏实的目光,有灯火,但没有人可以同窗共剪灯花,有酒,但没有家人可以共话桑麻。一个没有父母兄弟姊妹的家还算是一个家吗? 快哉山庄的弟子们敬重他,在他面前轻声暖语,但那不是骨肉的声音不是无拘无束无所顾忌的声音。他们看他的脸色行事,但无形中也要求他做他们认为的宇文大侠的公子、快哉山庄的新任掌门应该做的事。应该报仇,铲除天道教,用血来洗清加在快哉山庄名上的耻辱。他们要求他成为第二个宇文鸿飞,扬名立万,独霸武林。 他们要求他很多很多,并且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并且认为他们这样要求他是对的,是为了他好。 而又有谁理解他的心呢,有谁愿意知道他怎么想和想说什么呢?有谁知道? 他看到那张白净光洁的脸,风掀动面纱的一瞬撩起的清澈的眼睛。他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双眼睛滞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照亮他,走到哪里都不会感到孤单。 宇文燕怔怔地立着,雪落在他面前的院子里,喁喁唼唼喁喁唼唼。 他觉得悲从中来,那种揪心的难以排遣难以躲避的莫名的悲痛和病症一起袭击着他伶仃的身影。他咳嗽了一阵。他想象那一双眼睛关切地注视着他。泪水再一次涌出了他的眼眶。雪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 没有谁知道他,宇文鸿飞的公子,没有涉足江湖的时候已经厌弃了江湖。 他对江湖中的尔虞我诈,以剑和刀说话,以血论输赢的方式感到厌倦,武林中人纷来攘往,无非都是为一己之名,成名的欲望折磨着每一个抱着剑打盹的人。他觉得所有这一切都象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梦,一出开演了就没法收场的戏。 他厌倦这样一种疲于奔命的生活,厌倦一生都在路上,甚至连听到爹爹死讯时也不惊讶,病死他乡或者死在他人剑下,一个人的第一只脚踩进江湖时,他的最后一步就已经注定。而人生又何尝不也如此? 有时候他想,不是天道教使爹爹积劳成疾,一病不起,而是爹爹自己选择了死,一个人选择武林就是选择了死。谁也不可避免。他不想过早地死去,不是怕死,而是贪生,是觉得活在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可做,这些事情远远比舞刀弄剑有趣得多。 比如,他不习武却喜欢琢磨功夫,他觉得琢磨功夫比习武有趣得多,那是另外的一种境界,就好比同样是写字,记账册和写信写诗词不同,写信写诗词和单纯的书法又不同。“穰穰画苑姑拨弃,伸眉更请评法书”,“好事所传玩,空残法书帖”。这当中的意趣又怎是一个只知道记账,写得一手工整字迹的账房先生所领会得了的? 而今,不知不觉,你却已涉足江湖了,不是你想涉足江湖,而是有一种力量无形当中把你推入江湖,你是宇文鸿飞的公子,其实只这一点,就注定你一出娘胎就身在江湖,无非只是,原先有爹爹在上面撑着,你在下面可以信马野游,写诗作赋弹唱歌舞,可以不过问武林中事,似乎远离了江湖从此江湖就与你无关,却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一个给你充分准备的时间。 所以有那么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已立足在武林风云诡谲的中心,你原以为好玩的事情现在却成了你自己保命的手段,想象变成了现实的兵器,你无法逃避,无法说你对江湖早已厌弃,没有人会给你说话的时间和机会,一剑之下,你要么还手要么死亡,被人杀或者杀人,简单得就象左手在左脚的一边,右手在右脚的一边一样。 一小股旋风在院子里游动,扯起一条柔弱的雪柱。雪柱朝走廊这边晃动,最后雪粉沾在宇文燕的脸上。脸上的泪水结成晶亮的冰霜,从体内突然暴发出的一股难以抑制的力量,刹时充满他的胸臆,堵住了他的嗓子。他弯下腰,艰难的咳着,几滴血从嘴角滴落在廊前的雪地里慢慢渗开。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陶埙,放在唇边。低哑粗犷的声音缱绻响起,缭绕着弥漫着,和风雪作对,和这灰蒙蒙的天空作对。 声音绵长无尽,若断若续,就象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摊开他结满老茧的手,断断续续地讲着古老的故事。 前边的人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这声音夹在风雪里面,就象另一股风雪飘着落着,在一个空谷里绵绵无尽,源源不断。众人都听得呆了。吹埙的人似乎不是用内力在传送声音,而是用血和无声的泪在写着读着,而他的真气却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眇眜乎其深也,绵邈乎其远也。 蒙山派的遭湘渠叹道:“公子的功力精进到如此地步,真令人难以想象。这首曲子老夫也曾听懂音律的武林朋友提过,名叫‘寒江独钓’,说是宇文公子自创的,阴森之极,吹奏者如果功力不济,往往会损及五脏,我这朋友,也不是一般功夫稀松的泛泛之辈,当年有幸和宇文公子谋面,以箫学奏,连一个开头也学不好,宇文公子病弱之身,竟能……” 曹湘渠不住地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亲耳所闻。 宇文燕静静地吹着,血从他两边的嘴角流出来,顺着持埙的双手往下淌。 他从一首曲子转到另外一首曲子,凄冷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象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深情地诉说着,追忆着他的思念。 声音紧接着变得琐碎而富有人情味,听得出平常人家在傍晚时分,碗碟相撞的声音和锅铲在锅子里,一下一下往外盛菜的声音,鸡张望着脑袋一步一摇走进鸡埘的声音和猪在猪圈里拱鼻子的声音。 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得你只有屏息静气才能听清。 一盏灯下,一男一女俩口子一问一答拉着家常,灯花跳了一下又静静地燃着,男人开始打了一个哈欠,女人手中的线滋滋地穿过手中的鞋底。 众人听得垂下脑袋,黯然神伤,有家口的人这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 正文 第十一章 夜晚总会如期而至 老和尚从走廊那边过来,在离宇文燕一丈开外站了一会,他摇摇头,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过了一会,他手中拿着一个帖子,又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宇文燕转过身来看着他。 老和尚问:“敢问施主可是宇文鸿飞的公子?” 宇文燕道:“在下正是。” “午间有个帖子在此,要贫僧当面交给宇文鸿飞的公子。适才贫僧听施主自称宇文燕,故有此一问。” 宇文燕把埙放回袖中,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八个字。宇文燕把帖子合拢,对老和尚淡淡地一笑:“多谢师父传信,在下知道了。” 老和尚沿着走廊往那边走去,宇文燕转过身,重新面对着漫天大雪背手而立,江湖传言,只要是收到天道教帖子的,天道教就算是和你打了招呼,告诉你,你这个朋友他们交定了,你别想有机会逃脱。宇文燕把帖子一下下撕碎,扔到雪里,心道:“不过就是杀人而已,何必装神弄鬼。” 他笑了一笑:“该来的,你就来好了。” 大家草草用了斋饭,各自回房歇宿。金刀帮的三个弟子刚走进房里,突然就传出三声惊呼,关拢的房门砰地打开,一个人面目狰狞地往外狂奔几步,扑倒在雪地里,再也动弹不得。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喉间汩汩地流出,洇红了一大片雪。刚回到房间的众人听到响动,都重新奔了出来,站在那里,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蒙回天抢进房门,看到金刀帮另外两个弟子倒在门里,也是喉间被什么利器刺中,刚喊一声就断了气。蒙回天察看屋内并无异样,只有里边靠甬道的窗户大开着,凶手显然是从那里逃走的。 宇文燕脸色冷峻,镇静地吩咐:“大家不要回房,都到正殿里集合,各派各帮清点一下自己的弟子,不要走散了。” 他回过头,和曹湘渠低语:“曹大侠,烦请你去唤五花手教的弟子出来。” 众人眼看着曹湘渠穿过天井,走到西边尽头上的厢房门口叫了两声,里面没人答应。曹湘渠回头朝这边张望,宇文燕点点头。曹湘渠用手一推,门轻轻地开了,他走进去,过了一会,面色惨白地走出门,穿过天井朝众人走来,众人看到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 “宇文公子,五,五花手教的弟子全被杀,杀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内中蒙山派的弟子愤恨地说: “我们中了老秃驴的奸计了,找到他就全清楚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从正面殿堂的屋顶上一个人影飞了下来,众人往边上一跃避开,那人影直僵僵摔在众人眼前,居然就是老和尚。蒙回天俯身探探他的鼻息,撕开他胸前的衲衣察看一会,把衣服复盖回去。 他对宇文燕道:“天道教的伏魔掌。” 宇文燕点点头,顾自沉吟不语。他没想到,天道教居然会对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出家人下此毒手,足见其歹毒。众人看到他吹埙调理气息之后,面色已较沉稳,咳嗽也止住了,在这生死关头,不啻是一个安慰。蒙回天把一把刀递给他,他左手提刀,右手伸了伸,一个家丁赶紧递上一壶酒。他一仰脖子,酒咕咚咕咚从喉咙下去。 内中有全真派的弟子早接捺不住,破口大骂:“天道教的狗贼,有种就出来比试比试,躲在暗地里耍手段,算什么英雄好——” “汉”字还未出口,众人听到殿顶上有人嘿嘿冷笑一声。一枚白色的物件迅疾地射向他,他没来得及躲避,声音突然中断,人往后一仰,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已死了。众人看清射下来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雪球,在他的喉间穿了个洞。 在那人倒下的同时宇文燕手一扬,手中的酒壶嗖地射向殿顶,殿顶上的人啊的一声,众人听到他从殿顶的另外一边滚了下去。 宇文燕足尖一点,人已跃上殿顶,三条人影扑向他,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如何出招,就有一人一声不吭倒在殿顶,另外两个见状就逃,宇文燕刀光一闪,又有一人扑倒。他还欲追赶,蒙回天在下面急喊: “公子莫追!” 宇文燕一手提着一具尸体,白氅飘舞,象一只大鹏一般轻盈地落在地上,众人忍不住喝一声好! 他把两具尸体扔在地上,众人把他们翻了个身,扯去头上的青色头巾,撩开额前的头发,看到一行朱红色的蝇头小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宇文燕和大伙道:“大家不要分散,都集中到大殿。” 其实他这话等于白说,这时候让谁去房间。給他八个胆他也不敢去了,大家挤在一起,好歹心里还踏实一点。 一伙人移至正殿,把殿内的灯火都点燃了,大殿里光线明亮,照着一张张凝重的脸。殿外的天空此刻已全暗下来。 正殿里供奉着庙神邵仁祥,传说他生性倨傲,不拘小节,又好打抱不平,隐居在乌龙山中。当地新来的县令横征暴敛、贪得无厌,百姓都很恨他,邵仁祥闻讯,就特意下山,去拜谒县令,当面指责县令的不是,劝他要厚待百姓,县令怒其无礼,借故杀之。仁祥临死,和行刑的刽子手说,我三天之内必报此仇。至期,雷电晦冥,有大白蛇数十丈至县庭中,县令恐怖惊吓而死。仁祥在空中大叫,立庙祀我,吾当福汝。 这是唐贞观三年的事。而现在即使再有白蛇绕梁,殿内众人恐怕也不会更觉恐怖了,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天道教既已找上门来,那么生死也就在这一刻。众人在殿内席地而坐,谁也没有吭声,脸上一律是忧虑重重,静候着那最后时刻的来临。正殿里安静得连一枚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宇文燕轻轻地咳着,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着,此刻只有他一个人仍旧泰然自若,安详地踱着,目光停留在两旁立柱上的楹联,一字一句地吟道: 拜斯人,便思学斯人,莫混帐磕了头去;入此山,须要出此山,当仔细扪着心来。 宇文燕垂着头沉吟一会,突然道:“上面的朋友,还不现身吗?” 众人循着宇文燕的视线望去,只见供座上面,从神像后颤颤威威钻出一个驼背的老太婆,老太婆一边吃力地朝外走着,嘴里一个劲地嘀咕: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想找个地方困个安稳觉都不成了。” 众人中,有人认出这老太婆曾在王福兴茶馆里露过面。这时候又在此地露面,她是谁?是敌是友? 老太婆爬下供座,慢吞吞朝殿外走去:“大雪天的,让我老太婆走到哪去呢,狗屁的英雄狗屁的好汉,一点怜香惜玉也不懂。” 老太婆说话不伦不类,众人不仅没笑,反倒更添一丝疑惑。 “慢着。”宇文燕说道。 老太婆弃耳不闻,继续往殿外走去。 宇文燕身形一变,已然欺到她的身边,一伸手去抓她的肩膀。老太婆肩膀一扭,手伸到后面抓痒,这看似无意的一个举动,却正好躲开宇文燕的左手。宇文燕的右手跟着伸出,这时饶是老太婆身形再快,也无法躲开宇文燕的右手。老太婆肩膀被宇文燕搭住,并不惊慌,站在那里唉声叹气。 宇文燕问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老太婆白了宇文燕一眼:“你抓我做甚,我又不和你嬉。你自己的女人不要你了,坐马车过岭了,你吃空寻我老太婆什么开心。” 一句话切中宇文燕的痛处,他的手一松,怔怔地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老太婆慢吞吞从台阶上一步一步下去,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命若弦丝,却还要伤心伤肺,吃空胡思乱想,宇文公子天可怜见。唉,天可怜见啊!” 殿顶上响起阴森森的声音:“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出殿者杀无赦。”众人耳听到许多暗器从殿顶射将下来,心想这老太婆此番惨了。 只听到外面黑暗里老太婆惨叫连连:“杀人啦!杀人啦!” 紧跟着两个人影从飞檐上跌到殿前的台阶上,众人看时,却是青布缠头的天道教弟子。老太婆的声音眨眼间就响到庙外的柏树林里,众人听到雪一团一团从树上落下,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殿内众人瞠目结舌,胡乱猜测,搞不清这个驼背的老太婆是谁,从她的身手来看,当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扳着手指也数得过来,她会是谁?曹湘渠在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识见不凡,他沉默着不吱声,等到众人的议论声平息下来的时候才说:“我知道了,她是哲域的驼婆子鬼见愁。” 众人听说鬼见愁三个字,恍然大悟,江湖传闻乌思藏都司的哲域有个驼背的老太婆,武功高强,相貌却其丑无比,别说男人,就是连鬼见到了也要逃之夭夭。刚才那老太婆虽说相貌还不至于丑陋到传闻中的地步,但从功夫和耸起的驼峰来看,必是鬼见愁无疑。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是哪个龟孙子在这里乱叫我的名字?” 众人回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供座旁边此时站着另外一个驼背的老太婆,脸色阴森,脸上的皱纹深且杂乱,挤成一团,一眼看去,连五官都很难分清,其相貌当真不堪入目。看样子这才是真的鬼见愁,适才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众人竟丝毫没有察觉。 鬼见愁走到曹湘渠面前,眯缝的眼睛看着他:“刚才是你在说?” 曹湘渠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皮笑肉不笑:“在下不知尊驾降临,恕罪恕罪。” 鬼见愁点点头:“好,我饶了你。” 右手一拍,曹湘渠的脑袋啪地震裂,脑浆和血四溅。她一把把曹湘渠掼下台阶,仰起头,声音尖锐地叫着:“上面的人记着,这是第二十三位了。” 话音末落,人已在黑暗中消失。蒙山派的弟子急欲把曹湘渠的尸体抢回殿内,这里众人把他们苦苦拦住。蒙山派弟子大叫: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他们拼了。” 众人一震,心下亦有同感,扯着蒙山派弟子的手因此松动。有两位纵身一跃,人落在台阶前的雪地上。 鬼见愁的影子从黑暗里又闪出来,左右开弓,啪啪两下,蒙山派两位弟子顷刻毙命。她仰头大叫:“上面的人记住,又多了两个。” 这边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抢前。鬼见愁冷笑一声,缓缓地说:“今天我玩得腻了,权且饶了你们。”足下发劲,人就象箭一样射进黑暗中,再也没有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