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1,牢狱之灾 牢狱之内,大抵都是一样的暗无天日。 裴祈被绑在审讯犯人的十字木桩上,浑身上下,鞭痕数不胜数,只有虚弱不堪的呼吸声,彰示着她生命尚且无恙,只是…… 伤痕累累的躯壳,实在不忍直视。 她是大晟国有史以来地位最高的国师,深得皇上器重,曾解决暴乱流民,揪出敌国卧底,无数功名傍身,大权在握。 以她为倚仗的大臣,更是遍布朝堂。 可现今,却是什么都变了。 皇上重症难愈,写下遗诏,欲立太子为新皇。 裴祈自从入宫起,便受命监督太子的功课,直到他羽翼丰满,立功无数,具备帝王之风。 太子这皇帝,本应该当的名正言顺。 可就在三日前,因为她的疏忽,出了一场意外。 皇上病逝,新帝登基,就在太子走上高堂大殿,还未坐上那象征万人之上的龙椅,一队人马闯入宫中,将大殿重重包围,扣押了太子,以及…… 她。 而理应拥护太子登基的当朝权相容钦,却在无故消失了半个月后突然出现,一步步的将太子逼下高台,夺过遗诏丢落在地,转而对上她的目光,尽是轻蔑。 “经本相调查,皇上的病症乃是长期服毒所致,而这些年太子日夜伴君左右,恐难逃嫌疑,这般草率的登基,恐怕不妥。” 裴祈也知道,他敢如此放肆的忤逆遗诏,必然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而外面围剿大殿的重重重兵,大概就是三殿下的手笔了。 难怪三殿下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一步步登基,却始终都没有动作,原来在这等着呢。 后来,太子被捕入狱,三殿下代为监国,等一切水落石出,再则新帝。 只是,落入了容钦的手里,还能水落石出么? “咳咳……”裴祈咽了咽唾沫,干燥喉咙却传来一阵刺痛。 口中的腥甜愈发清晰,许是刚被用了刑的后劲,让她连连咳血。 这刑部上百样的刑罚,当真不是人受的。 如今太子被俘,兵权又都在三殿下手上,自己身处牢狱,外头是何模样还尚未可知。 也不知道那群朝中的老东西,会有多少人借此机会脱离她的掌控,转身投入容钦麾下。 太子的罪名一旦落实,就连她也会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何况自己的女儿身已经暴露在容钦眼下,再加上个对先帝的欺君之罪…… 呵,足够他做好大一笔文章了。 眼下,还要再等一个时机。 这些皮肉之苦,恐怕还得再受几天。 裴祈被人从木桩上解救下来,重新丟回了牢房。 她艰难的爬起来,无力的靠在墙角,肚子已经饿的咕噜不停,她索性抓起早上没吃的馒头,小口小口的咬起来。 她什么下场都好,但总归不能是饿死的。 强忍着喉咙的痛意,裴祈将一口馒头咽下去,额间便已出了冷汗,她几时连吃个饭都这般艰难了? 将就着填了填肚子,裴祈就抓过一旁的草席,不顾什么乱七八糟的爬虫便躺了下去。 她太累了,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半梦半醒中的裴祈,是被一阵窸窣的声音吵醒的。 她微微睁了睁眼,牢门外头,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假扮成看守侍卫的样子在外面喊她。 小四? 裴祈有些惊讶,随即这种惊讶又变成了心慌,她坐起来,冷声训斥:“你来干什么?滚回去!” 一旦被容钦的人发现,他就会落得个假扮朝廷侍卫,与她私底下沟通的罪名,容钦怎会放过他? 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容钦砍的! “祈哥……不,祈姐姐,我来带你出去,我们离开大晟国,随便跑去哪里!”说着,小四就要拿着偷来的钥匙解开牢门的锁,目光坚定,煞有一种不带她出去便不罢休的意思。 该死! 裴祈暗骂了一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冲到了小四面前,从牢内握住他的手,不容置疑的摇了摇头:“容钦心思何其缜密,你当真以为凭你就能带我走?你只是个还未及笄的愣头小子,哪来的能耐跟容钦斗?” “可、可是……”小四急的干脆哭了出来:“可是他们都不管你,爹爹宣布将你逐出裴家,母亲也不允许我来找你,我拼命阻止,还给爹磕头,可是他们都铁了心要你死,我不想要姐姐死,呜呜呜!” “逐出……裴家?”裴祈宛若中了晴天霹雳,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她设想过无数曾经依赖她、受制于她的朝臣,因为这次的变动而离她、叛她,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先与她撇清关系的,竟是自己向来珍视的父母。 她是裴家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儿身,入不得朝廷,母亲又因为生她时难产而无法再次受孕,所以,为了填补家族在朝中的空缺,她从小就以男儿的身份被抚养长大,入朝为官,舞权弄势。 裴家,也借着她的权势而一步步的往上爬,成了大晟国的四大世家之一。 后来,爹爹有了二夫人,三夫人,叔叔也娶了妻,家里才多了男丁。 可一朝入朝,便是再无退路,纵使裴家有了男丁,她也无法脱离朝堂。 本以为裴家永远会是她最后的靠山,不成想…… 呵。 “祈姐姐,你……爹爹他也是为了裴家,他害怕裴家会被牵连满门抄斩,所以才……”也许是爬裴祈误会什么,小四连忙解释。 裴祈抬了抬眼,伸手堵住了小四滔滔不绝的嘴,无力的笑了笑:“无妨,我都知道。” 也许是为了顾全大局,舍弃她,保裴家。 又或许是为了地位,想以此明志,向容钦证明裴家与她毫无干系。 只是,你们真以为,容钦如你们所想的那般善良,会慈悲泛滥的将你们就此忽视么? 朝堂之争,容不得一丝懈怠,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容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只要他想除去她,莫说是裴家,就算是与她交往密切的旁人,都会遭受无妄之灾。 将她逐出裴家,便是与她无关了么? 容钦想杀谁,可是有千千万万种理由,让爹爹您百口莫辩啊。 “小四,你听我说。”裴祈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手里的钥匙从门锁中抽出去,郑重其事的叮嘱:“你无需担心我,今日的牢狱之灾,我自有办法脱离,但你可知擅闯天牢,私通罪臣,可是死路一条?” “容钦眼线千万,单凭你的小伎俩,如何能带我离开?趁容钦还没发现你,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姐姐……” “放心,我自有分寸。” 小四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裴祈不容拒绝的态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只好抹了抹眼泪,抽回了手:“那我走了,姐姐,你一定要活着!” “嗯,乖,去吧。”裴祈揉了揉小四的头,顺势推了他一把,催促他赶紧离开。 ------------ 2,娇弱可欺些为好 目送着小四走出门口,裴祈才从牢门上滑落而下,抱着双膝,将整张脸深埋在膝间。 与她断绝关系,也好。 她今后要走的路,比以往更加布满荆棘,裴家脱离了她,或许会更安全,自己也不必再分心顾及裴家。 一切,尽是天意。 “国师大人真是让本相意外,即便已是戴罪之身,身处牢狱,却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敢来见你。” 门外,容钦玩味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裴祈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震惊的抬起头,只见小四被容钦的手下拽着脚踝,从外面硬生生的拖进来,狠狠丢在地上。 他满眼恐惧,从地上爬起来,又转过头十分歉疚的看着她:“祈姐姐,我……” 裴祈攀附上牢门,瞪着容钦:“你有什么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 容钦不紧不慢,修长的双腿跨过小四走向裴祈,隔着牢门捏起她的下颌,稍微用了些力道:“我想国师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怎么能说本相欺负他?分明是他偷了天牢钥匙,妄图放走朝廷重犯,本相自然不会姑息。” “倒是国师大人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玩弄朝权,怂恿太子,毒害先帝,该当何罪?” 条条桩桩的罪行从容钦的口中件件吐露,下颌上的力道也愈发加重,几乎要把她捏碎。 裴祈强忍着痛意,抬眸对上容钦顽劣的眼神,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轻蔑的看着他:“容钦,你想过无数的法子试图扳倒我,殊不知这女儿身便是最致命的。但可笑的是,你我二人朝中对立,共伴君侧,朝夕相处五年之久,你却从始至终都无法察觉。” “人人都说右相大人你天资卓越,武力超群,深不可测,被夸的神乎其神,可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们两人,从沾染朝堂开始,便都不想要彼此顺风顺水。 一个为太子之师,备受重用,心怀天下,是世人眼中的廉明大臣。 另一个是当朝首辅,杀伐果断,阴晴莫测,让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这一次,裴祈是栽了个大跟头。 女儿身一旦暴露,就是百口莫辩。 可是,她偏生就是不想让容钦得意,一盘棋输得一塌糊涂,嘴上总得讨到些便宜不是? “牙尖嘴利。”容钦冷笑,一把甩开裴祈的头,转身坐在一旁备好的长椅上,朝手下人挥了挥手:“看样子方才审问的不够火候,这回本相亲自主审,看看国师大人能嘴硬到几时。” 的确,扳倒裴祈的方式很简单,单就一个女儿身就可以让她身败名裂,可他从始至终都从未发觉。 他见过的女子成千上万,有天下绝色,也有优雅端庄,独独裴祈胜似男儿。 就算是拿周家那武力不凡的巾帼将军来代替裴祈的位置,也未必能在朝中顺风顺水,更别提与他针锋相对。 下属得令,在容钦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裴祈的牢门,将她一左一右的架出来,重新绑在那个木桩上,等待容钦发号施令。 裴祈不以为意,依旧那般淡漠的看着眼前。 审讯的手段,她方才都已经经受过了,绕是容钦,也没办法让她认罪。 太子被俘,二殿下远游在外,四殿下重病在身,小八又年纪尚小当不起大任,如今能继位的只有三殿下。 可三殿下一向残暴嗜血,虽然背后有容钦,可又如何能担当一国之君? 如果他当了皇帝,大晟国岂不是遍地枯骨? 她不许。 “瞧瞧这遍体鳞伤,真是叫人心疼。”容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裴祈跟前,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捏住她的脸上下打量:“本相先前怎么没注意,国师大人也是个美人骨呢?” 褪去了官服的她,倒也招人怜惜。 裴祈厌恶的别过头,本能的抗拒容钦的触碰:“只可惜,容大人的怜惜,裴祈受不起。” “嗯……犟骨头么?”容钦抽回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的在四周看了看,慢悠悠的来回踱步,仿佛是在挑选刑具。 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一旁泣不成声,蜷缩成一团的小四身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本相知道国师脾气倔,普通的刑具根本没用,那……”容钦一个闪身出现在小四身后,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人提到裴祈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下一秒便横在小四的颈间:“本相觉着,这个刑具,国师最是受用。” 小四! “祈姐姐!” 裴祈心下一慌,挣扎着动了动手腕,愤怒的瞪向容钦:“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容钦,你但凡有一点良知就放了他,你想玩什么我陪你,不许动他!” 见裴祈终于不是那副讥讽淡然的样子,容钦满意的向前凑了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细细品味:“很好,不再是本相不喜的眼神,国师一个女儿家,还是娇弱可欺些为好。” “瞧瞧,就国师现在的模子,本相都狠不下心审问你了。”容钦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怜惜模样,抬手擦了擦裴祈脸上的血痕,目光却骤然一冷:“只是本相以为,国师心高气傲,总要给国师点什么教训,才能从国师口中问出有用的东西。” 突然,容钦握剑的手腕一转,那寒光刀刃便从小四颈间一路向西,转瞬间便到了他的手腕。 随着一声物件落地的声音,手上传来的痛苦让小四瞬间哀嚎出声。 容钦,既然砍了他的手! “啊——!” 小四滚落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断掉的手臂,瞪大着双眸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无措、惊恐,以及对容钦的惧意纷纷袭遍全身。 “啊啊啊——!姐姐,我好疼啊!” “不,小四,不要!”裴祈终究是失了态,慌张无措的表情被容钦尽收眼底,她恨不得现在就把束缚手脚的绳索砍断,扑上去对容钦抽筋拔骨。 容钦似乎还不满意,缓缓的将剑对准了小四的另一只手,笑意未抿的抬眼看向裴祈:“看起来,这孩子确实对国师很重要。” “容钦,你住手!我画,我画押,你放他走!”裴祈眼角落了泪,一滴滴的从她面颊滑落,眸光则紧紧盯着那把长剑,生怕容钦再砍下小四的另一只手。 她不是轻易就能落泪的人,可小四真的对她尤其重要。 是亲人,亦是恩人。 她知道画押代表什么,代表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代表她入狱以后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将毫无作用,代表……三殿下将彻底成为大晟国的新君。 这要她怎么选? 容钦一直以来,都是她势均力敌的对手,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容钦面前既然可以如此卑微渺小,甚至无力阻止他要做的一切。 人啊,一旦被发现了软肋,果真是致命的。 ------------ 3,成王败寇 听见裴祈说画押,容钦终于抽回了剑,从手下人手中接过一张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起剑上骇人的鲜血。 “听闻国师年少遭人暗算,身染不治之症,需以血亲之人的躯体作为药盅,饲养数种奇毒,再以血入药,方可缓解。” 说着,容钦擦好了剑,提起帕子摆在裴祈眼前,玩味的晃了晃:“国师看看,这血是不是你平日里喝的?” 裴祈紧咬下唇,双拳已经握得青紫,恨不得能当场杀了容钦。 她初入朝时风头大盛,裴家又有功名傍身,所以做事从来都不计后果,以至于碍了一些人的眼。 那天她奉命随骠骑将军西下剿匪,回来的路上遭人暗算,她虽早有防备,躲过了刀剑无眼,却还是不慎被下了药。 江湖奇毒,不见天。 这种毒,唯一的解法就是以血缘之人的身体为药盅,借此滋养虫毒,而后每月服下被虫毒浸染的血,方可缓解。 那日之后,她便成天生不如死,以至于朝中事物都无暇顾及。 因为三房是庶出,所以小四从出生起便不被重视,这也注定了要成为她的药盅的结局,以至于她后面才能重返朝堂,成了一朝国师。 也正因此事,她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小四,虽然小四从未有过怨言,可这是她永远都无法弥补的亏欠。 容钦,既然连这些都查到了。 她与他之间的博弈,在这一刻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裴祈绝望的闭起双眼,紧握的拳头也在顷刻间软了下来,她低下头,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甚至带着祈求:“容钦,你放过小四和太子,我……我画押赴死,从此退出朝堂,你的阳关大道,从此我再不干涉。” “调动昭岚殿的令牌,在我书房座椅下的第三个暗格里,我把昭岚殿给你,用它换裴家不受牵连。” 昭岚殿,是她一手建立的暗卫组织,除了混迹江湖,还负责调查朝中事务,这也是她风光无限多年,却无法被扳倒的原因之一。 现在,都给容钦。 容钦紧抿着唇,就这么盯着裴祈,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别样的心思,却终究是无果。 他将长剑递给一旁的手下,从容的上前一步,立在裴祈身前,两人间的距离因为他的动作变得异常狭窄,就连裴祈微弱的呼吸他都能感受得到。 裴祈察觉到不对劲,猛的睁开眼,抬头撞进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戒备的看着他。 容钦弯下腰,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的喷洒在她耳边,容钦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国师可想好了?这盛世还尚未能如你所愿般人人安乐,你这一死,高位之上的人,不会再是你那一心扶持的太子明君,朝中大权也会落入我这满眼权势的乱臣贼子手里,或许不光是大晟国,就连天下都将不得安宁。” “你,当真甘心么?” 甘心? 她……怎会甘心? 她曾去过边境,见过城破前百姓的慌忙逃窜,妻离子散;曾见过恶寇当道,山匪横行,小村小落的人间烟火气被生生搅乱:曾见过恶人当政,贪污受贿,明明满身罪孽却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最开始,她迫于家族压力步入朝堂,想要为裴家争得一席之地,不枉为裴家儿女一场,可却在为官后看遍世间疾苦,而拼尽全力的想要改变这一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愿望从光耀门楣,变成了天下安定。 可最后呢? 与容钦针锋相对,让裴家四面楚歌;扶持太子继位,却让太子落得谋逆之罪;一心铲除奸臣,最终被暗算中了不见天,让无辜的小四成为了她的药盅。 负了亲人,也没能换得天下安定。 她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难道要她牺牲小四,换得一时苟命,牺牲裴家苦苦维系的功名,换得她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得以化解,然后再为了那触碰不到的天下安定,傻傻的努力? 她欠他们的已经够多了。 虽然裴家与她断绝关系,她心有寒意,可这绝不是怨念。 毕竟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如果此举能保全裴家,或许也不是坏事。 况且……天下之大,并非只有裴祈有天下安定的夙愿,不是吗? 就让这夙愿,交托给下一个心系天下的人吧。 她啊,累了,也倦了。 沉默了良久,裴祈似乎想通了,在容钦的注视下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成王败寇,这是朝堂历来的规矩。容钦,我输了,也放弃了,更准备退场了。” “但……我最后还是要祝福你,一生心系之物,无论地位、权势,还是亲人、挚爱,一切……皆无所得。” 皆无所得。 容钦眼中寒光一现,一把钳住裴祈的下颚,力道近乎凶狠的捏着她的脸,突然暴涨的压迫感让裴祈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语气,近乎冰冷:“恐怕要让国师失望了,本相心系之物,地位权势尽在手中,亲人挚爱从无所需。国师放心,你死了以后,本相绝不让天下安定。” 说完,容钦发狠的甩开了裴祈的脸,朝下属使了个眼色,命令他们给裴祈画押,自己则转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他亲自看着裴祈画完了押,这才冷哼一声准备离去:“明日午时,罪臣裴祈,斩首示众。” 斩首示众…… 呵,无妨…… 裴祈翻了翻眼皮,看向一旁的小四,又看了看容钦将要消失的背影,她突然出声叫住了容钦,挑衅的音调从她口中流出,落入容钦的耳中:“哦,对了,容大人,方才我与你做的交易,容大人可不许事后反悔,盘算着得到了昭岚殿,就想个法子除去裴家和太子。” “我此前已经对昭岚殿下了死命令,一旦裴家人与太子有任何闪失,不论原因是否与容大人有关,昭岚殿所有人都将化为死士,让容大人不得安宁。” “容大人不仅不能动我的人,还要想着法子好生保护着呢。我想容大人也不想因小失大,毕竟昭岚殿于你而言,可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势力。” 容钦闻言,脚步一顿,侧眸复杂的看了眼裴祈,话中带着或多或少的怒气朝下属道:“去给那裴家的小崽子带走,好生治着,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 4,玉面庄主 次日,午时。 裴祈早早的就被拉出来游街示众了。 因为听说这次斩首的是朝中大官,所以帝都的百姓早早的就占满了街道,若非有武功高强的侍卫统领在前面开路,只怕斩首的时间是要延误的。 街道的两侧,拿着菜叶鸡蛋的百姓对她指指点点,时不时地将手上的东西向她砸来,落在脸上、身上。 裴祈甩了下头,将头顶挂着的烂菜叶赶走,原本空洞的眼珠转了转,又因为突然投来的橘子皮反射性的闭上了双眼。 “呸!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好官,既然教唆太子给皇上下毒,谋害君王,死有余辜!” “一个女人还想当官,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下露馅了吧?” “也别这么说啊,再怎么样她也帮浮游村除了匪,算是做了点好事吧。” “什么好事啊,还不是为了做给皇上看,装好人……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还反而给皇上下了毒,真是该死。” 无数的谩骂声回荡在裴祈的四面八方,她不知道那张画押的薄纸上写了怎样的罪状,也不知道容钦给她安了什么样的罪名,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 一场以她命为筹码,换取裴家、小四与太子的交易。 短短的几天,她的亲人与她断绝关系,她的功名不复存在,她在百姓眼中的是非善恶,也被染指的一塌糊涂。 这就是,百口莫辩的感觉么。 容钦,你好狠。 过了游街的最后一个转角,就到了断头台,裴祈空洞的眼睛这才回了回神。 人群中,一道从容自在的目光落在裴祈脸上,裴祈敏锐的抬头对望过去,突然一愣。 江陵枫?他回帝都了? 江陵枫见她发现自己,轻轻勾起嘴角,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断头台人流混杂,又布满容钦的手下,他们的动作不能过于明显,不然定会被容钦发觉。 裴祈也瞬间明白了江陵枫的意思,迅速别过头,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她心里还是忐忑的。 除了裴家人,江陵枫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人。 幼时玩伴,少年挚友,无话不谈。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身份是本应该远游江湖的当朝二殿下,如果被容钦发现他回到了帝都,就会将他视为绊脚石,除之而后快。 如此冒险救她,当真值得? 况且,就算是被救了出去,命大逃过一死,她又能做什么? 是终日活在容钦的追杀下苟活,还是寄人篱下,倚仗着江陵枫的江湖势力做个闲人? 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咔嚓——” 思索之余,裴祈的囚车被人打开,官兵一左一右的架住她的双臂,不给任何余地的将她押向断头台。 上面提着大刀的刽子手,正虎视眈眈。 其实她从畏惧死亡,只是有些遗憾。 这大好河山里,还有乱臣贼子。 纷争不断的天下,还未曾安定。 这盛世,何时才能如我所愿? 见时机到了,人群中的江陵枫展开手里的折扇,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众人只见到一个银发白衣的翩翩公子,宛若谪仙般飞至断头台前,负手而立。 如此场面,惹得一众佳人美眷羞怯不已。 江陵枫长臂一挥,扇骨中寒芒乍现,一枚枚锋利的银针飞驰而出,猝不及防的袭向裴祈左右的官兵。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蒙面刺客一涌而出,将断头台团团围住。 围观的百姓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数躁动起来,四散奔逃。 “天呐,是玉面山庄的人!”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让监斩的大臣骇然失色,指着江陵枫手颤颤巍巍,不敢相信:“你……你是玉面庄主!” 玉面山庄,五年前横空而出,现今依然稳居四大江湖势力之一的宝座。 而这玉面山庄的庄主,自然就是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江陵枫。 世人皆知大晟国二殿下江陵枫无心朝堂,自从他离国出游后就再没了踪迹。 有人猜测他眷恋江湖美景,甘愿终生不染皇室;还有人说他遭遇不测,死于非命。却无人了解如今的大晟国二殿下,正是面前的这位玉面庄主。 不顾监斩官的震惊,在场的官兵没多久就被江陵枫的人解决了。 裴祈也被从枷锁中解救出来,只是身上的伤口,让她就连站着都做不到。 为了防止裴祈留有后手,容钦干脆挑了她的脚筋,让她成了一个废人。 容钦以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可以顺顺利利的除去裴祈。 裴祈也不再挣扎,准备就此告别人世。 只是江陵枫的出现,是任谁也没能猜到的变数。 见裴祈站立艰难,江陵枫干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让裴祈靠在他的怀里,也好省些力气。 转头,江陵枫勾着势在必得的笑意,颇有些挑衅意味的看向监斩官:“看清楚了,今日劫法场的是我玉面庄主不是别人,回去告诉容钦,这人我就先带走了,改日定会登门拜访,让他莫要心浮气躁。” “唔,毕竟他人老了,身体肯定也不怎么好,一旦气出了什么病来,那多得不偿失?” 噗。 裴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嗯,算起来,容钦比他们大了七八岁,相比之下确实是老的。 只是,这家伙真不怕容钦报复? 听见怀里人的笑声,江陵枫低下头看了看那张惨淡的小脸,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要是再晚一点,你可就人首分离了。” 裴祈止住笑意,稍微侧了侧头:“是啊,还好有你。” “哼,捡回来一条命,偷着乐去吧。”江陵枫不想再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容钦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干脆一个轻功带着裴祈堂而皇之的离开了法场。 而剩下的下属,自然而然的就是负责断后了。 混乱的法场迟迟未能消停,而远在府邸的容钦,更是后槽牙都咬碎了。 江、陵、枫! 没想到你居然敢回来帝都,还救走了裴祈! 你当真以为,远在江湖,本相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 5,设局 因为伤势太重,裴祈昏倒在了路上,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了。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是陌生的客栈装饰,面前有一个为她诊脉疗伤的年轻大夫,以及,坐在远处闭目养神的江陵枫。 现在,估摸着是已经离开了帝都,至于身在何处,得问江陵枫了。 听见裴祈的动静,江陵枫睁了睁眼,目光锁定在裴祈脸上。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江陵枫开口解释道:“我们在潞城,容钦现在正全城通缉你,帝都不能待了。” “嗯。”裴祈了然的点了点头,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的木栏上,略微思索后动了动唇:“过些日子,回帝都吧。” “为什么?”江陵枫不解的侧了侧头:“你明知帝都危险重重,到处都是容钦的暗卫正在四处搜捕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裴祈摇了摇头,从大夫口中将手抽了回来:“难道你以为,远离了帝都就安全了?” “容钦身居高位,虽然三殿下的兵权为他所用,可这并不足以让他在朝中万人敬仰。这么多年,就连昭岚殿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他的背后,可不止表面上那点朝臣这么简单。” 抛去帝都不谈,难道在庙堂之外,就没有他容钦的势力了么?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容钦定会对她赶尽杀绝。 况且江湖凶险,如果离开了帝都,从此以后她就只能活在被容钦的江湖势力追杀的日子里。 江湖中人手段狠辣,奇异的招式数不胜数,她又能活多久? “玉面山庄会保你,你与我回到玉面山庄,他便动不了你……”江陵枫话说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随后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裴祈了然的笑了笑,淡然的看向他:“看样子你也想到了。” 的确,她可以和江陵枫回去,借着玉面山庄的庇护活着。 可容钦又如何想不到? 现今裴祈无权无势,想要安稳的活着就只能待在玉面山庄,并且终生不得出。 除此之外,玉面山庄从此人心惶惶,上至各楼楼主,下至庄内弟子,人人都可能是容钦派来的细作。 这代价,江陵枫承受不起,而裴祈也不会让他冒这个险。 她与容钦之前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是何其了解?他一贯冷血无情,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她。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她尽早与江陵枫断绝往来,从此分道扬镳。 容钦这人,虽然心思缜密,但却尤其自负,哪怕是死他也不会想到,她裴祈才刚刚逃出了帝都,就敢堂而皇之的回去。 所以,于裴祈而言,回帝都的决定虽然有些冒险,但却能保得玉面山庄无恙,也算对得起江陵枫的救命之恩。 更何况,太子还在容钦手里,虽然短时间内太子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难免夜长梦多。 而且,要让她就这么一无所有,她实在是不甘心,这帝都,总是要回的。 江陵枫拗不过裴祈,但又不想让她一个人陷入险境,只得皱着眉头询问:“可回了帝都,你还能做什么?我得到消息,如今太子与你的势力,要么归顺容钦,要么被尽数杀绝,裴家无你容身之地,昭岚殿又在容钦手里,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你安然回到帝都。” 裴祈默了,在大夫的要求下重新躺回床上。 那大夫皱着眉,努力的想要修复她的脚筋,裴祈呆呆的盯着他,脑子里想的确是另外的事情。 良久,她暗淡的目光突然亮起一瞬,没来由的冒出一句话:“江陵枫,你设过以命为赌注的局吗?” 江陵枫被问的一头雾水,但还是察觉到了裴祈的不对劲:“你想做什么?” 裴祈笑了笑,抬手对着虚空捏起双指,摆成下棋的样子,仿若她的面前此刻正有一张棋盘:“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位仙人的棋盘,而落在棋盘里的芸芸众生,皆是这位仙人的旗子,他与人博弈,布下了一场名为苍生的局。” “我裴祈虽然不是仙人,但却半辈子都活在布局与博弈之中。如今满盘皆输,棋盘中再无白子,所以我便真的输了么?” 江陵枫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有些好笑:“白子都被吞光了,你寸步难行,不是真输,难道还是假输?” 裴祈但笑不语,端过一旁还半温着的药,仰起头一饮而尽。 她呢喃着:“不,还有子,我就是这最后一枚棋子,我还可以给容钦设最后一局。” “当白子染了墨,与黑子混在一起,高高在上的执棋者,又是否能发现呢?江陵枫,再帮我一件事吧。”裴祈侧头,希望滋生的双眸熠熠生辉:“为了得到叶老将军手中的兵权,容钦曾娶了他最为宝贝的女儿叶柔,可是成亲之后叶柔就被容钦强加罪名,禁闭在府中,并以此威胁叶老将军。” “于容钦而言,叶柔不过是控制叶老将军的工具,从未被他视为妻子,而叶老将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你可懂我的意思?” 随着裴祈的一字一句,江陵枫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皱,开口反问:“你想偷梁换柱,用自己去代替叶柔,以此混在容钦身边?” 裴祈点了点头:“不错,这是至今为止最好的办法,况且,这件事对叶老将军也称心如意不是么?” 他也想自己的女儿,早日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身边。 江陵枫浅饮了口凉透的茶,对裴祈的话反复斟酌。 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拉不回裴祈这头倔驴,江陵枫只好妥协,投去了个鄙夷的眼神:“只要与叶老将军达成共识,想要偷梁换柱道不是难事,只不过……” “叶柔天性温柔软弱,在丞相府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你这种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有恃无恐的老狐狸,当真有把握不被容钦看出一点端倪?” “你了解容钦没错,但容钦又何尝不了解你呢。” 的确,若说最了解你的人,无非就是你的敌人。 更何况,她和容钦,可是恨不得将对方家底都扣出来的敌人。 裴祈无所畏惧的摊了摊手,苍白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因为没把握,所以我说,这是赌命的一局啊。” ------------ 6,叶府设宴 十日后。 右丞相府。 “大人,叶老将军送来请帖,明日是叶家主母的寿辰,想让您带着夫人一同前去。” 容钦慵懒的半躺在软椅上,手里握着一本古籍,听着屠攸的禀告后随手翻了一页,悲喜莫辩:“叶老将军念女心切,无妨,你知会夫人一声,明日带她回叶家一趟。” “裴祈那边可有消息?” 屠攸正了正色,颔首开口:“帝都外的手下来报,说是江陵枫带着裴祈到一家客栈疗伤,不过裴祈伤好之后,好像并没有随江陵枫去玉面山庄。” 容钦了然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上的古籍,若有所思的支起下颌:“裴大人心善的很,怎么会为了自保而牵连多年好友?如今她孤立无援,本相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去。” 穷途末路的人,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不过,既然裴祈与江陵枫分开多日,为何迟迟没有她的消息? 她到底去哪了? 如果裴祈真的孤身一人,以他手下的能力,不应该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除非…… 裴祈身后还有一股他未察觉的势力,再或者,她根本没有远离帝都。 容钦面色一凛,朝屠攸勾了勾手:“帝都加派人手,给本相方寸不漏的搜,另外,再派些人潜入玉面山庄,我倒要看看江陵枫想干什么。” “是!”屠攸听命点头。 …… 入夜,叶将军的书房里闪着微弱的烛光,裴祈和江陵枫坐在两侧的软椅上,只不过此时的裴祈,顶着的确是叶柔的脸。 肤若凝脂,娇软可欺。 因为领教过容钦的手段,叶老将军对裴祈敢回来帝都也是十分意外,更别说能来他这叶将军府了。 不过,直到看见了江陵枫,他就没那么意外了。 “你虽为女子,却有胆识,我叶崇一生征战,很少打心底里敬佩一个人,更别说一名女子,可国师大人今日,着实让老朽钦佩。”叶崇抬起面前的茶杯,双手敬上。 裴祈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礼貌性的抿了口茶:“叶老将军言重了,这次还要感谢您的帮忙,晚辈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如今我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师,也恢复了女儿之身,不如您就以阿柔称呼我,也好提前适应以后的关系,免得在容钦面前露出破绽。” 她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次若是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 “还有一件事,等裴祈替换了叶小姐后,老将军最好找个地方安置叶小姐,帝都遍地都是容钦的人,很难不被发现,依我看,最好是送出帝都,找个远亲先住着。”江陵枫摇着折扇,少有的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 叶崇起身,拍了拍裴祈的肩:“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叶柔是我的女儿,我巴不得她早点脱离容钦的魔爪,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踪迹。” 自从叶柔嫁进丞相府,叶崇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安危,甚至为了让容钦不伤害她,连兵权都为他所用。 有了叶老将军的兵权,容钦才得以在朝中与裴祈互相制约。 叶家,无疑是容钦的左膀右臂。 “那便有劳将军了。”裴祈颔首点头:“只是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等到事成之后,叶老将军的兵权,能否借晚辈一用?” 叶崇闻言,爽朗的大笑出声:“哈哈哈,你放心,这次你们救了我的女儿,莫说是兵权,就是要了我这条老命,我都双手奉上!” 见此,裴祈与江陵枫相视一笑,各自与叶崇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叶崇早已为二人准备好了院子,裴祈一路走回来,尚未完全恢复的双脚难免有些不稳,便就着自己院内的石椅小坐了一会。 江陵枫叼着一片草叶,斜靠在一旁的假山上,半低着头道:“假如有一天,你真的扳倒了容钦,之后打算做什么?” 裴祈轻柔双脚的动作微微一顿,清明的双眸缓缓抬起,仰头看了眼悬挂在头顶的一轮明月。 寂静安详,不染纤尘。 “打算……继续我未完成的愿望。” “天下安定?”江陵枫挑了挑眉,有点不屑的冷哼一声:“可你明知道,哪怕你穷极一生,这天下也无法安定。” “世人无利不往,这天下就注定满目疮痍,为了不可能的目标,献上你的一生,值得吗?” 值得吗? 就连她也不知道。 裴祈看着月色的目光逐渐变得迷失,本来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纷纷静默了。 太子继位那天,她本以为大晟国如她所愿会拥有以为她所放心的明君,为百姓谋福,许天下安定。 可在被容钦压入天牢,被他用小四为威胁逼她画押的时候,她感觉天都塌了。 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大晟会有一个残暴嗜血的君王,一个谋权造势的大臣,整个天下都将化作棋盘,供人博弈。 而她却已经无力阻止。 她已经被女扮男装,下毒弑君的枷锁困在原地,行不得半步。 她也想过放弃,毕竟这天下并不全是容钦那般争权夺利的乱臣贼子,她死了,总会出现别人的。 直到法场之变,江陵枫的出现,让她重新获救。 那日在客栈诊治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她确实可以跟着江陵枫,继续活下去,虽然会让玉面山庄与容钦陷入对立的局面,暗里斗个头破血流,可若是有她在,以她对容钦的了解,保下玉面山庄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为什么她又回到帝都,决定继续对抗容钦呢? 大抵是……放心不下吧。 三殿下手中的江山,会是枯骨遍野,战争不断,虽然背后有容钦在操控把持,可只要不挡了容钦的路,三殿下的江山会是什么样子,与他何干? 他想要的,只有权利。 既然下一个心怀大义的人尚未出现,那在这之前,不妨还让她来极尽所能的阻止这一切。 直到—— 那个人可以让她放心交付的人出现为止。 良久,裴祈看向江陵枫,淡漠的眼中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坚定,又故作轻松:“我入朝为官半辈子,如果最后不拼一把,如何对得起失去的一切?” “容钦老贼,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大晟国,也绝不能交给一个残暴嗜血,自命为王的昏君。 ------------ 7,梅花胎记 次日一早,叶将军府就已经忙碌了起来,为了主母的寿辰,叶崇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些,裴祈是不在乎的。 她在乎的,是那直到晌午才姗姗来迟的当朝右相,容钦。 以及……他的丞相夫人,叶柔。 为了尽可能的多观察叶柔,裴祈干脆事先化妆成了一位小厮,悠哉悠哉的靠在宴会中不起眼的假山旁边,半卧着打盹。 直到容钦出现,在场的众人起身恭维,她才慵懒的抬了抬眼,淡漠的视线撇向门外容钦的位置,没有一丝波澜。 几日不见,容钦还是如先前那般阴晴莫测,只是眉宇间多了些不知名的倦意,估摸着是这些时日,朝中的事物让他忙的不可开交。 只不过事到如今,估计他也已经解决了七七八八,不然怎会大发慈悲的赏脸,让叶老将军见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女儿呢? 裴祈暗自冷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容钦身上转移到他身后的叶柔。 那姑娘,生的一副冰肌玉骨,跟在容钦身后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丝毫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那副怯懦的样子,仿佛容钦只要稍微的说她一嘴,就能哭出来了。 听说她自从进了丞相府没多久,就被容钦关进了别院,没有容钦的命令谁也不敢放她出来。 娶了这么个温柔娇软的美人,既然把人关了禁闭,容钦还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倒也不奇怪,容钦这个人薄情的很,美人又如何?在权利面前,不值一提。 叶崇自然也注意到了容钦的到来,只是这老头到底还是有些脾气的,直接无视了容钦,一把拉过自家女儿到身前,细心的左看右看,生怕她掉块肉。 许是久别重逢,叶柔的鼻子也不禁酸了,看着叶崇的模样委屈巴巴的,又碍着容钦在场,不敢哭出来。 只能憋着了。 容钦也不恼,权当是叶崇无能狂怒,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叙旧,下去吧。” 闻言,叶柔总算是惊喜的抬起了头,对着容钦行了一礼:“多谢夫君!” 夫君…… 想起以后自己要整天这么称呼容钦,裴祈就一阵头疼。 认容钦当夫君,哪怕只是装模作样的喊几声,都会晦气的吧。 等到叶崇拉着叶柔去了主母的房里,裴祈才肯从假山旁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淡笑一声,径直走向门外。 路过容钦的时候,容钦也才注意到她。 与容钦对视的一瞬,裴祈敏锐的垂下眼帘,眼底的清明化作一副恭敬的模样,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容大人。” 容钦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突然生出的不悦让他不禁蹙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这个小厮,就莫名的厌恶。 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裴祈径自略过容钦,走向方才叶崇与叶柔消失的方向。 在容钦看不到的地方,裴祈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容钦,你知道我是女儿身又能如何?哪怕我以同样的套路出现在你面前,你还是无从察觉。 你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我却依然能夹缝求存。 你我之间的博弈,还尚未结束呢。 到了叶家主母的卧房,叶柔已经哭的泣不成声,长久以来积攒的委屈都化作眼泪喷涌而出。 这个可怜的姑娘,也许只有在家的时候,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痛哭一场。 见裴祈进来,叶崇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老泪,拉着叶柔走到她面前,让叶柔跪在她面前:“阿柔,快叩谢国师大恩。” 叶柔吸了吸鼻子,满眼感恩的看向裴祈,毫不犹豫的重重磕了个头:“小女叶柔,谢过国师大人,您的恩情,叶柔永生难忘!” 裴祈愣神之际,叶柔已经磕在了地上,她有些失笑的猫腰将人服了起来,摇了摇头:“无妨,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阿柔姑娘无需记挂在心。” “只是离开了丞相府,阿柔姑娘的日子也并不会很好过,在容钦发现我之前,你恐怕就不能回叶府了。” 丞相府多了一个叶柔,就要有另一个叶柔消失。 叶柔露出一抹苦笑,纤细柔软的双手紧紧抓着裴祈:“丞相府的一切,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回忆起的过往,只要能离开那,我还会在乎日子是否好过吗?” 叶崇听着,止不住的心疼自家闺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容钦揍上一顿。 反倒是裴祈,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如今的世道,女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嫁进陌生的地方,吃穿用度,华贵与否,全凭着自己嫁的那位夫君。 更何况,叶柔不过是他收取叶老将军兵权的一个工具,只要叶崇稍微有些不老实,就是叶柔苦难的开始,所以根本别提她能在丞相府有什么好日子了。 裴祈抿了抿唇,撕下脸上那张小厮的人皮面具,转而换上了叶柔的。 就连叶柔本人见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江陵枫的东西,果然好用。 等到两人换好了衣服,叶柔示意裴祈先等一等,自己则跑去了里间,拿出了一只毛笔和一副颜料。 “这是?”裴祈挑了挑眉。 叶柔低着头,拿毛笔沾了一些红色的颜料,走到裴祈身后,小声道:“我肩膀的地方,有一处天生梅花胎记,容钦看到过。” 原来如此。 尚若叶柔未曾提及,就连她也疏忽了。 “这颜料是爹爹特制的,普通的水是洗不到的,只要不沾酒,这胎记就能永远保存下去。” 等到叶柔画完,裴祈侧过身,对着镜子看清了那个胎记。 倒是画的栩栩如生。 确认好了胎记的形状,裴祈转过身,朝叶柔弯了弯腰:“有劳叶姑娘,思虑周全。” 叶柔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国师大人是我的恩人,何须多礼。” 裴祈笑了笑,拢好了衣衫。 现在开始,她就要以叶柔的身份接触容钦,而真正的叶柔,会在今日之后彻底离开帝都,裴祈也会消失在容钦的视线里。 只要叶柔的身份不被发现,哪怕容钦寻遍了整个大晟国,也都无法找到裴祈。 见那柱香烧的差不多了,裴祈才挽住叶家主母的臂弯,朝叶崇使了个眼色后,一同回到了宴席。 ------------ 8,不哭么 裴祈回到宴席的时候,容钦还在小口小口的喝着酒,身边不免有些阿谀奉承的人,只不过他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就对了。 朝中国师一方势力倒下后,无数人就成了无头苍蝇,能够得到容钦的庇护,无疑是当今最有价值的事。 等到三殿下登基之后,容钦多半会被封为摄政王,方便更加直接的主宰朝政。 虽然大晟国历来的摄政王都是拥有皇族血统的人,可容钦又几时将这些规矩当成了规矩? 更何况现在他独揽大权,纵然有人质疑他当摄政王目的,但谁又敢多说半句? 除非那个人不想活了。 注意到“叶柔”回来,容钦不悦的扫了她一眼。 裴祈见状也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等久了,觉得烦了。 可不是容钦说给她一炷香的时间么?她将时间把握的刚刚好,这家伙气的什么劲儿? 可想而知,叶柔这几年待在他身边,是有多难受了。 裴祈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后,故作一副怯懦的样子,松开叶家主母的臂弯,有些畏惧的走向容钦。 而后乖乖的站在他身后,不敢多说些什么。 容钦这人,心思敏锐的很,她的话越多,就越容易被他看出端倪。 还没等裴祈站定一会,容钦的大手突然袭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容钦猛的一拉,裴祈就像一棵被折断了的小树苗,朝容钦栽倒过去,稳稳的落进了他的怀里。 裴祈来不及惊讶,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不知所措:“夫……夫君?” 容钦眼底一寒,脸上确是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卷起裴祈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夫人这声夫君叫的,许是与往常不一样了,莫不是本相的错觉?” 裴祈心下一紧,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动容。 不过一句夫君,就能让他察觉出不对劲了么? 可方才从叶柔口中得知,他们平日相处的时候,叶柔确实是唤他夫君的。 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容钦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提了一嘴,他总觉得这声夫君叫的与平时有些出入,但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好像多了些…… 心不甘,情不愿。 裴祈屏住呼吸,不再去看容钦的眼睛,她柔弱的低下头:“阿柔平日里不也是这么唤夫君的,夫君多虑了。” “是么?”容钦反问一句,随后松开了捏着她青丝的长指,俯下身凑近她,又在她眉眼之间细致摩挲:“今日夫人与岳丈大人父女相见,我看着岳丈他眼眶红肿,想必是见了夫人分外开心。” “可是,我这夫人似乎并没有叶老将军那般喜悦,都不哭的么?” 在他的印象里,莫说叶柔与叶崇见面,哪怕就是想家了,她也会哭上一哭。 今日回府,面见了叶崇与叶家主母,她的眼睛非但没有一丝哭过的痕迹,就连眼底惯有的那种怯懦,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清明。 实在是让他不得不怀疑。 面对容钦的逼问,裴祈拼命后仰,侧开了头。 同时,也在震惊容钦的压迫感。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做贼心虚的缘故,与那日在狱中相比,现在的容钦更让她感觉到害怕。 好在,她有所准备。 裴祈挤出了几滴眼泪,润湿了眼眶,让自己看上去楚楚可怜:“阿柔知道夫君不喜欢看见我哭,就在回来前重新涂了脂粉,免得夫君见了烦躁。” 可容钦并不是好打发的,他伸出指腹,落在裴祈的眉眼下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起来。 她的话不过一番说辞,真相如何,心思缜密如他,总是要验证一下的。 许久,裴祈觉着自己的眼角被容钦揉捏的生疼,不自觉的流起眼泪来。 虽然知道她哭也没用,但这柔弱泪人的人设,总要维持。 等到她眼旁的脂粉被容钦尽数抹去,通红的双眼映衬在容钦眼底,他眸中的凌厉,这才消散了些。 容钦直起身,揽住怀中人儿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对裴祈的乖顺分外满意:“倒是懂事。” 裴祈一阵恶寒,在容钦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满是惧意的依偎在他怀里,像只被吓傻了的小兔子。 江陵枫若是见了她这幅样子,估计会当场笑出来吧。 裴祈大概扫了眼在场的来宾,除了与叶崇较好的几位,剩下的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人,其中不乏有很多容钦的党羽,甚至以前归顺于她,而后又站在容钦那边的。 包括她一向信任的户部尚书,王施章。 所以,哪怕她要重返朝堂,有些人也不能再信。 先前再牢狱之中,哪怕她的女儿身暴露在容钦眼下,只要她咬死不肯承认怂恿太子下毒谋害先帝一案,就罪不至死。 因为她还有保全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先帝曾赏过她一张免死金牌,那足以抵消她女扮男装的罪名。 至于怂恿太子下毒,待她一直在等的契机一到,自会有人出面保全她。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四会贸然闯入。 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就画押,让容钦得逞,甚至将昭岚殿拱手相让。 她本以为那个契机在她放弃一切换取小四之后便毫无作用,现今,或许那才是一张能够对抗容钦的筹码。 容钦灌了一口酒,低下头发现怀里的人心不在焉的发呆,当即眸光一暗。 这女人每次见了他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害怕的眼神飘忽,几时向今天这般发过呆? 何况,还是在他的怀里。 容钦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仰视着他:“夫人在想什么?” 裴祈被打乱了思绪,这才回过神来,惶恐的避开容钦锐利的目光:“我、我……” “嗯?”见她犹豫不决,容钦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过回了一趟叶府,夫人怎么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知刚刚,叶将军与夫人说了些什么?” 面对容钦的逼问,裴祈咬了咬唇,脑子转的飞快,无数种理由在她脑中一一闪过,可那都不足以用来应对容钦。 用什么理由,她到底要用什么理由呢? 有了! 裴祈灵机一动,攀上捏着自己下颌的那双大手,可怜兮兮的看着容钦:“阿柔只是与主母和爹爹聊了些家长里短,爹爹说半个月后是乞巧节,斑斓湖边会有很多好看的东西,阿柔也想去,却不敢直说怕惹恼了夫君,这才……” 据她所知,容钦一向不喜欢叶柔多事,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也从不允许她出府。 所以即便叶柔有什么小心思,都是死死的压在心底,不敢跟容钦提只言片语。 可女儿家,对这种情情爱爱的节日一向受用,以此为理由,容钦也不会怀疑什么。 ------------ 9,隔岸观火 “果真如此么?”容钦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随即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容,凑近裴祈耳边,半是诱哄,半是威胁:“夫人从前都分外乖顺,希望以后也是如此,可明白?” 这是在警告她么。 “明、明白……”裴祈颤抖着声音,面色苍白。 容钦见此,便没在为难她,抬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行了,哭什么。” 裴祈:…… 你说哭什么? 当然是被你吓的了。 虽然她是装的,但容钦刚才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属实让她慌了神。 跟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身边,果然要去掉十年寿命才行。 眼看宴会过半,容钦也不想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他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看一眼叶崇是否安分而已,至于叶家主母的寿辰,与他有什么关系? 容钦拉起裴祈,派人去跟叶崇知会了一声,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裴祈也不敢多问,就这么跟在容钦身后上了马车,临走时还装模作样,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叶府,把戏演了全套。 这算是成功混入容钦身边了吧? 马车上,容钦惬意的侧卧在长椅上,裴祈则紧紧攥着衣袖,贴紧了门的边框,离容钦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至于原因嘛,一是为了维持叶柔的人设,二…… 是裴祈纯粹的膈应他。 容钦的混蛋,可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不认识他的人只看外表,或许还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可在裴祈眼里,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恶人。 正思虑着,马车突然剧烈的震了一下,裴祈一不留神重重的磕在了门框上,疼的她瞬间皱起了小脸。 等她回过神来,原本还在小憩的容钦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裴祈瞬间无地自容。 该死的,丢人丢到恶痞眼前了。 容钦动了动唇:“坐那么远干什么?” “我怕惊扰了夫君。”裴祈低着头,不敢看他。 闻言,容钦坐起身来,往一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个位置:“坐过来。” 裴祈:…… 有病是不是? 这人是不是以为谁都愿意挨着他? 虽然心里忍不住吐槽,但裴祈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弱弱的样子:“我坐这里就好了,夫君还是躺着休息吧。” “嗯?”容钦危险的眯了眯眼,似乎是对她的忤逆有些不悦:“别让本相说第二次。” 膈应归膈应,裴祈也不能真的惹恼了他,只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坐在了容钦旁边。 容钦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抬手捏住她的脸,虎口抵上她的下把,低头打量着。 裴祈心里忐忑不安,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眼中流露着一丝迷惘不安。 “夫人想去斑斓湖过乞巧节?”没来由的,容钦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裴祈不明所以。 这只不过是她应付容钦的一个借口,一个乞巧节,她哪有什么兴趣? 不过,容钦为什么还会记着这无关紧要小事? “不如半月后,为夫与你一同前去,如何?”见裴祈不答话,容钦以为是被他吓住了,捏着她脸的手放轻了力道,变成了温柔的顺抚。 裴祈诧异的愣在原地,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随机,她惊喜的露出一抹笑颜:“真的吗?夫君真的愿意带阿柔过乞巧节吗?” “自然。”容钦将人拉起来,把她的头按在胸前,分外宠溺:“为夫几时骗过夫人?” 呵,道貌岸然。 裴祈暗自冷笑,手上却穿过容钦的腰际,轻轻抱住了他,对他分外依赖:“谢谢夫君。”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容钦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扫了眼胸前对他尽是依赖的人儿,眸中是深邃不已的阴沉。 两个人互相依偎,心中却都各有算计。 既然容钦想与她玩这种“夫妻恩爱”的戏码,那她就陪他演。 只是容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尚若怀疑她的身份,刚刚在叶府他就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以他的性格,不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或者说,他想利用叶柔,从而达到某种目的? 半月后,乞巧节……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叶柔这种娇娇弱弱的花瓶,到底有什么地方能为他所用? “吁——” “有刺客!” “保护丞相大人!” 猛然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惯性,裴祈控制不住的向前扑去。 若非有容钦抱着她,只怕现在她已经摔出了马车。 裴祈惊惧抬起头,只见容钦的脸色愈发阴暗,揽着她腰间的大手也不自觉的动了力道,捏的裴祈生疼。 这家伙,怕是真的动怒了。 容钦起身,把她按在座位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略带安抚的半蹲在她面前:“夫人莫怕,你且先待在这,为夫去去就回。” 裴祈巴不得他离开,当即点了点头,又担忧的看向他:“好,夫君小心一点。” 等到容钦走后,裴祈才收起了那副柔弱软糯的样子,慵懒的向后靠了靠。 青天白日,敢大张旗鼓的在帝都大道上肆无忌惮的行刺容钦,是应该说他们有勇气可嘉,还是鲁莽愚笨? 要知道,自从容钦将她扳倒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人有能力与他抗衡,这大晟国的朝堂,可都是他容钦一个人的。 到底是谁,非要在她告别了朝堂之后,才肯对容钦出手? 莫非…… 恍惚之间,裴祈眸光一凛,而后了然的勾了勾唇。 原来如此。 大晟朝中,有人一向喜欢看她和容钦水火不容的场面,甚至退隐锋芒,随太后远赴千佛山诵经礼佛,就算他们斗破了脑袋也充耳不闻。 可那个人又偏偏见不得她与容钦任何一方独揽大权。 如今她倒了,容钦的势力如洪水猛兽般大肆扩张,那个人也该出手了。 当朝左相,段千钧。 也是她身处牢狱中,一直在等的那个变数与契机。 段千钧虽然也是备受重用的大臣,可私底下却是在为太后做事。 她也曾调查过段千钧,知道他与太后关系匪浅,可具体是什么关系,她查了整整两年也无功而返,只知道段千钧私底下在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后面容钦在朝中处处刁难,她便再也无暇顾及段千钧了,再加上他宣布暂退朝堂,与太后一同前去了千佛山,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 可她知道,段千钧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如果有一天,她与容钦势均力敌的天秤突然倾倒,无论是向哪一方,他都会出手。 所以在狱中,她有恃无恐,坚信只要她不画押认罪,哪怕她的罪名再大,段千钧都会保她不死。 以前是她与容钦在明,段千钧在暗,看着他们龙争虎斗而乐见其成。 如今就让她看看,段千钧与容钦这一左一右两位丞相针锋相对起来,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让她也做一回,那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 10,确认些什么 马车外,容钦随手捏断了一个人的脖子,也加入到战斗中去。 虽然他是一个文臣,但武功底子却深不可测,能够杀他的人,掰着手指都能算出来。 没过多久,来势汹汹的刺客便全部都被制伏,有的当场毙命,还有的干脆咬破了唇齿间的药囊,服毒而死。 来人,尽是些死士。 容钦紧紧握着拳:“给本相查,这群人背后,是谁在指使。” 很明显,这些死士的目的并不是杀他,而是单纯的想要给他找些麻烦。 选在街道这样的地方,无疑是做给帝都的百姓看,让他们以为,独揽朝权的右相四面树敌。 届时帝都众说纷纭,容钦的是非好坏,便又是一番猜忌。 与他而言,也是明目张胆的宣战。 坐在马车里的裴祈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容钦脸都绿了,等到动静停了下来,她才轻手轻脚的走马车,关心的询问:“夫君,你没事吧?” 容钦回了神,只见裴祈已经大着胆子走过来,攥着手上的帕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因为身高的差距,裴祈要高高抬着手才能碰到。 容钦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阴冷暗沉的目光才稍微缓和了过来:“无妨,回去吧。” 再次进了马车,容钦略带倦意的斜靠在车内,轻轻拥着裴祈,寂静无言。 裴祈一路上舟车劳顿,再加上伤还没好利索,所以干脆就这么靠在容钦身上,也合眼睡了起来。 似乎刚刚死掉的那批刺客,并没有让她有所顾忌。 不知不觉,容钦感觉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软玉温香,娟好静秀。 也是个美人。 车内温度适宜,容钦也十分配合,所以裴祈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到了丞相府。 裴祈躺在软塌上,一睁眼就看见了支着脑袋侧躺在他面前的容钦,此时正拿着一卷书轻轻翻阅。 看着摆设,像是容钦的书房。 她是怎么过来的?既然睡的这么死。 察觉到裴祈的动静,容钦放下书卷,挑了挑眉:“醒了?夫人睡的还挺香。” 裴祈坐起来,不好意思的埋着头,小声问询:“刚刚,是夫君带我回来的吗。” “夫人以为呢?”容钦也跟着起身,向裴祈凑了凑:“除了为夫,夫人还想要谁?” 这人,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裴祈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仰,露出些许惧意:“阿柔没有……” 没等裴祈狡辩,容钦就开口打断了她:“不过为夫觉得今儿个夫人确实胆子大了些,莫说有没有想着别的男人,就连方才的遍地死尸,也都毫不惧怕。” 裴祈呆愣一瞬,容钦这是在试探她? 若是平时的叶柔,看见这种血腥的场面,定会害怕的腿软。 可她不是叶柔,一时间也忘了伪装,没想到还是被容钦注意到了。 裴祈强装镇定,扯出一个十分信任的笑意,大着胆子扑进容钦怀里,环住他的腰:“夫君在那,所以阿柔才不怕的。” “要是只有阿柔一个人,定会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容钦眼眸微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指间缓缓移动到她耳边,将她的碎发别在脑后,勾起她的下巴:“原来为夫能让你这般安心。” 裴祈不语,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须臾,头顶传来一声笑意,容钦不由分说的揽着她的腰倒在榻上,一个翻身将人困在身下,在裴祈震惊之余,扯开了她的衣带。 裴祈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容钦的手,另一只手慌乱的推拒:“你……你要干什么?” 这次,她不是装的,是真的慌了。 容钦对叶柔,不是一向爱答不理的吗?怎么她一来就成了这样? 亏她之前还以为容钦是个不近女色人,没想到竟也……这般轻浮! 容钦不悦的抓住她两只作乱的手举过头顶,冷冽的眼眸投去一个警告性的眼神,示意她老实点:“你我本就是夫妻,本相就算是想干些什么,你又能如何?” “所以,别让本相对你失去耐心。” 瞬间,容钦就像是变了个人,既然比在叶府的时候还要恐怖。 他的喜怒,从不会写在脸上。 裴祈被钳住双手,动弹不得,只能流着眼泪,泪汪汪的求他:“夫君,不要、不要……” 她不相信容钦会在一天之内改变对叶柔的态度,此番举动,或许…… 只是想确定什么? 随着容钦的动作,裴祈的外衣被容钦褪去,柔软白皙的双肩暴露在空气中,容钦抱起她,低头在她颈间轻嗅,眸光,则落在了她肩上的那块梅花胎记。 原来如此。 裴祈了然,眼泪更加肆无忌惮的流出来,似乎是被容钦的举动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哭,生怕惹恼了他。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容钦恼怒的蹙起眉头,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别哭了,扫兴。” 言罢,容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对着门口的屠攸低声:“送她回清心院。” “是。” 裴祈将脸埋在膝间,一边哭一边颤抖着身子,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就连叶柔的胎记都确认了,我看你还能怀疑什么。 相比于容钦时而跟她装一装温柔的样子,屠攸就是一个直来直往的木头。 他从外面径直走进裴祈,不管她是否哭的梨花带雨,直接态度强硬的道:“夫人,请随属下回清心院。” 裴祈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抬头望他,带着哭腔的语调任谁听了都要心疼一番:“我、我被丞相大人吓得腿软,走不动了。” 裴祈从来都是不愿意吃亏的性子,虽然那现在拿容钦没办法,但为难一下他这个呆瓜属下,倒是不难。 毕竟他没有容钦那般心思缜密,看上去…… 就像个傻子。 屠攸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从小就是在严苛的训练里成长出来的粗人,只知道主子的女人他们碰不得,哪怕她不受宠。 而这女人身份又摆在那,是丞相实打实的夫人,他要是跟平常人一样给她拖出去,也不是那么个事…… 裴祈见他为难,玩心大起,软软的伸出了手:“你要是着急,要不……把我抱回去?”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夫君的。” 说完,裴祈还十分“纯良”的眨了眨眼,让屠攸更加不知所措。 妈的,还抱她? 这女人怎么勾引我?? ------------ 11,邀月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最后裴祈才大发慈悲的决定放过他,在他的护送下自己走回了清心院。 只是哪怕回了清心院,裴祈也不能太过松懈。 叶柔自从进了丞相府,身边一直跟着的小丫鬟就被容钦处死,给她安排了另外两位婢女。 所以这丞相府,上至屠攸的十几暗卫,下至打杂的柴房伙计和伺候人的丫鬟婢女,除了她,全部都是容钦的人。 等等……除了她? 她也许明白,为何容钦会对她百般试探,甚至还大发慈悲的答应带她这个毫无半分爱意的“夫人”去斑斓湖过乞巧节,或许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那些细微变化,而是容钦想利用她,从而达成某种目的。 如果有人想在丞相府安排卧底,排除了暗卫与下人,就只能是她。 而近日左相与太后也准备从千佛山赶回帝都,必然要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今天在街道上前来刺杀容钦的死士就是段千钧的人,那么后续,段千钧一定会想尽办法在容钦身边安插他的眼线。 毕竟段千钧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知己知彼。 而想要在容钦身边安插眼线,段千钧最好的选择,就是拉拢她这个不受宠,但却名正言顺的夫人。 至于容钦为何要带她过乞巧节…… 呵,将计就计罢了。 如果她整天待在丞相府,周围尽是容钦的人监视,段千钧还怎么拉拢她? 这么做,无非是想钓到段千钧那条大鱼,顺便考验一下她的“衷心”罢了。 不过容钦,你千算万算,到底是算不到我裴祈敢回来帝都,甚至还变成了你自以为一直掌控在股掌之间的叶柔。 半月后,乞巧节,就看看谁略胜一筹。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解决一件事。 她体内的不见天,就要发作了,届时浑身疼痛难忍,无半分力气,尚若被容钦发现,定会察觉她的身份。 她得先想个办法见到小四。 想到这,裴祈又是一阵头疼。 她知道容钦不会冒着失去昭岚殿的风险而除掉小四,何况现在他知道裴祈没死,定会将小四关起来,等她上钩。 那么他会把小四关在哪呢…… 琢磨了一路,裴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了,干脆坐在桌前,颓败的趴在上面。 没过多久,裴祈的房门被人打开,她探究的抬头,对上来人清冷的目光。 看这打扮,一身素衣,应该是容钦派来照顾叶柔的婢女。 只是这婢女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可浑身都透漏着一股冷意,让人不喜。 也难怪是容钦的人,跟在他身边,想当个正常人都难。 听叶柔说,这婢女好像是叫…… 邀月。 “邀月?”裴祈大着胆子,试探性的叫了声。 邀月眸光微动,走至桌前,颔首:“夫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裴祈双手交叉,支起脑袋,笑意盈盈的盯着她:“坐。” 邀月不明所以的抿了抿唇,清秀的双目微眯:“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与夫人同坐。” 裴祈:…… 瞧瞧,好好一个姑娘,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容钦弄成了这副模样,竟然比那屠攸还木头。 她已经在容钦面前伪装了一整天,如果回到了自己窝里还不能稍微松懈,那她整个人都要疯掉。 除此之外,她还想试探看看,她想听到的东西能不能从这丫头的口中问出来。 裴祈站起来,不由分说的捏住邀月的双肩,将人直接按到了凳子上:“以后在我这里,你不必遵循哪些所谓的规矩。” 邀月微怔,对裴祈的举动甚是不解。 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裴祈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你伺候我也有一段日子了,之前因为夫君的原因,对你也心存芥蒂,所以你我从来都是相敬如宾。” “我在丞相府呆了这么久,有些心事一直憋在心里,不妨和你聊聊如何?你可别偷偷告诉夫君,不然他又要怪罪我。” 说完,裴祈还摆出一阵后怕的样子,生怕容钦找她麻烦。 邀月虽然对“叶柔”的转变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将尊卑放的很清楚,当即点了点头:“能倾听夫人的心事,是奴婢的荣幸。” 虽然邀月面上这么说,但裴祈知道,她到底是容钦的人,待会她们之间的对话,更是会一字不漏的传进容钦的耳朵里。 所以,她的话不能说的那么明显,至少,不能让容钦起疑。 她来到容钦身边,本就是要夺得他的信任,削弱他的权势,而不是继续做那手无缚鸡之力,娇滴滴的叶柔。 裴祈先是和她说了些以前的事,比如刚进丞相府时就遭到容钦的冷眼相待,自己明明一直安安分分却终究得不到容钦的善意。 “不过夫君答应了要陪我过乞巧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还是很开心。”裴祈捧着脸,一副春心泛滥的模样。 邀月一向沉默寡言惯了,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看她开心的样子,就好像也被感染了一样勾起嘴角:“也许丞相大人与夫人的关系会越来越好。” “真的吗?”闻言,裴祈惊喜的握住她的手,又羞怯的低下头:“你在王府比我久,你可知夫君喜欢些什么?或者……他经常去哪些地方?” “我也……想让夫君喜欢我。” 邀月闻言,目光寒凉一瞬,敏锐的对上裴祈的目光:“夫人是在问奴婢,丞相大人的动向?” 裴祈一顿。 这姑娘,当真不好糊弄。 不过越是遇上这样的人,就越不能慌,否则一切都会无所遁形。 裴祈无辜的点了点头,对她突然的凌厉很是不解:“不然我还能问你什么?” 而后话锋一转:“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快些告诉我,比如他平常喜欢吃些什么,唔……我记着,城北的那家酒楼有一道鱼做的不错,丞相会喜欢吗?不如我们明天去卖给他吧。” 见裴祈这么说,邀月才收起了眼底的寒意,动了动唇:“丞相大人的喜好奴婢不敢揣测,不过丞相大人说过,夫人不可离开清心院,恐怕不能去那酒楼了。” 啧,还是个油盐不进的。 听到这,裴祈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也懒得多费唇舌:“也是,我不能离开清心院。”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裴祈揉了揉肚子:“备膳吧,我饿了。” 邀月起身,颔首退了出去:“是。” ------------ 12,本相碰不得 趁着裴祈用膳的时间,邀月抽空来到了容钦的书房。 此时书房内,容钦正与人商议事务,对于邀月的到来,也有略微的不悦。 他皱起眉:“何事?” 邀月跪在地上,动了动唇,把今晚与裴祈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容钦。 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一脸事不关己的尉迟衍听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夫人还对你心心念念呢。” 据他所知,容钦这冷面兽心的家伙,对那个叶柔的态度从来都不好,可这叶柔居然还想着讨好容钦,哎呦,果然爱情胜过一切啊! 当然除此之外,也不排除她有别的目的。 想到这,尉迟衍不禁抬头与容钦对视一眼,容钦自然也想到了这方面,但他百般试探过后,都证明叶柔就是叶柔,更何况他早就在叶柔身边部署了很多人,段千钧又刚刚准备回帝都,就算是他有心拉拢叶柔,也不会这么快就拉拢到手。 相比于容钦的正色,尉迟衍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随手抓起一个橘子,剥了皮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的调笑:“你要是还在怀疑她,不妨就借此机会让她出府,有没有异心,一探便知。” 明白尉迟衍的意思,容钦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件事先放着,裴祈的行踪可有消息?” 尉迟衍颓败的摇了摇头:“没有。” “自从她跟玉面庄主分开以后,有消息说她逃回了帝都,可这个人就像是在帝都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依容钦对她的了解,裴祈不可能冒着连累江陵枫的风险跟他去玉面山庄,也不可能甘心自己筹划多年的一切就此作罢,哪怕冒着致命的风险,她也会回来帝都。 可她到底藏在了哪儿…… 容钦冷哼,凉凉的扫了眼尉迟衍:“亏你还是伏纹阁的阁主,连这点东西都查不到。” 作为江湖四大势力之一,伏纹阁以情报称著,只要是被伏纹阁盯上的事,很少有查不到的。 可偏偏,这次就栽在了裴祈身上。 尉迟衍一脸不服:“打住,这可不能怪我,那裴祈跟你一样老谋深算,城府甚至有时候比你都深,岂是那么好应付的?” “不过……我这伏纹阁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裴祈是孤身一人,到现在为止也不可能没消息,除非啊,这帝都里还有人在暗中帮她。” 只是这朝内,国师残党都已经被容钦绞杀殆尽,太子又身在狱中,裴家也早已与她断绝了关系,还有谁能帮她? 除非,这帝都之中,还有他们尚未发现的残党? 想到这,容钦与尉迟衍心照不宣。 看样子,他们得重新排查一下,朝廷内还有谁与裴祈关系匪浅。 尉迟衍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准备离去:“算算时日,太后会在乞巧节后回到帝都,你最好在这之前让三殿下登基,否则一旦太后施压,以后的路就会更加难走。” “毕竟太后与裴祈不同,裴祈尚且在乎亲人,心系天下,中有软肋,可太后心中却只在乎皇权血脉是否纯正。三殿下本就是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在她眼中,三殿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容钦自然明白尉迟衍的意思,如果他在乞巧节之前不能让江逢川登基,哪怕真的除掉了裴祈,太后与段千钧也会是他最大的阻碍。 不过眼下,他得再抽空,去看看清心院那位。 倘若利用得当,也许叶柔就是他铲除段千钧的利器。 清心院内。 邀月在离开之后,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满满一桌的饭菜,裴祈趴在桌前,握着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百无聊赖。 邀月突然离开,想必是去找容钦汇报她们刚刚的对话。 以容钦的性子,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了。 她可是容钦即将用到的棋子,容钦怎么会容忍她有丝毫的异心? 定会过来试探的。 所以这饭菜,得等他一起吃才是。 不出裴祈所料,在邀月回来没多久,她的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了。 裴祈疑惑的抬头望过去,在看到来人后惊喜的站了起来,赶紧迎了上去:“夫君,你来啦。” 容钦挑眉:“夫人这是在等我?” 裴祈羞怯的低下头,但却没有否认,拉着容钦坐在了桌前:“天色将晚,我寻思夫君忙了一天,也没有用过晚膳,今天又带我回了叶家,想着你也许会来这,就等着了。” “夫人有心了。”容钦接过筷子,就着裴祈夹来的肉咬了一口,笑意不达眼底。 裴祈也不在意,就这么自顾自的扮演着一个贤良的妻子,满脸期待的盯着他:“好吃吗?” 大抵是从未见过叶柔这副样子,容钦一时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黑是白。 总觉着,相比以前总是哭哭啼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叶柔,如今的她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无从解释。 容钦敷衍的点头,指了指眼前的饭菜,动了动唇:“不必看着我吃,你也饿了一天,动筷吧。” 裴祈一愣,没想到这个恶痞还能让她一起吃,不禁“感激涕零”的望着他:“谢谢夫君!” 老实说,她真的是饿了一天,如果不是为了在容钦面前保持那好妻子的形象,她早就干饭了好吗。 不过既然容钦开口了,裴祈也没打算客气,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或许是两个人都有食不言的习惯,一桌饭菜吃得安安静静。 等到容钦吃了个半饱,他才放下筷子,慵懒的向后靠了靠:“本相听说,你想出府?” 裴祈闻言,夹菜的手顿住,而后反应过来,慢悠悠的把手收了回来。 应当是邀月说的。 稳下心神,裴祈也不否认,果断的点了点头:“我听说,城北有一家鱼做的不错,以前总喜欢去吃,想着夫君也会喜欢,就想出门买给你。” “不过夫君如果不许我出府,就算了吧。” 说着,裴祈还满脸遗憾的垂下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容钦看着她的模样,顿时有些好笑,忍不住捏起她的下颌,逗弄道:“夫人原来这般爱慕本相,可为什么白天那会,本相就连碰都碰不得?” ------------ 13,这么想让本相走 谁会知道容钦突然整这么一出?别说是她,哪怕是真的叶柔在这,也会吓得不轻。 裴祈无辜的眨了眨眼:“夫君误会了,当时青天白日,夫君在此之前又没有碰过我,所以……阿柔一时害怕才……” “啊——” 裴祈的话音还没落,容钦就将她突然抱起来,让她坐在桌子上,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撑在她身侧,把她困在面前,语气十分暧昧:“以你的意思,只要到了晚上,本相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祈:??? 这恶痞是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不是对叶柔心有厌恶,没有任何感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祈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与他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阿柔嫁进来,本就已经是夫君的妻子,夫君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可是……” “可是……” 见裴祈半天也没有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容钦一时玩心大起,裴祈挡在他胸前的手,逼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她不是叶柔啊!!! 裴祈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只得含泪望着他,随便掰扯了一个理由:“我……我害怕。” 裴祈闭着眼,只觉得她前半辈子在朝中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大概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故意让她来到容钦身边,就是为了看她出丑的。 容钦如果知道她是裴祈,只怕不是先想着杀了她,而是先肆无忌惮的嘲笑一番。 她老脸都丢尽了! 容钦似乎是被她的窘样逗的心情大好,没忍住低笑出声,直起身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无需害怕本相,只要你爹老老实实的,本相不会伤你。” “时候不早了,去沐浴吧,今夜本相宿在这。” 裴祈:……? 宿你妹啊宿! 这厮是没看见她满脸都写着不欢迎,不欢迎吗? 得到了解放的裴祈当即跳到地上,应了声是,就慌忙的离开了。 容钦瞥向她的背影,耳根处那明显的红晕让他心情莫名愉悦。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容钦当即愣在原地。 他会因为这女人感觉到开心? 呵,真是荒谬。 进了浴室,裴祈便屏退了邀月,将自己半个头都埋在水中,想要以这种方式冷静下来。 刚才…… 容钦这家伙,到底发的什么疯? 难不成真要留在这跟她睡?她来容钦身边是为了扳倒他,可没打算将自己献出去。 如果待会容钦真的发起疯来,那她怎么办? 先帝曾派过十几个锦衣卫去杀他,可容钦最后却还是安然无恙。而且她又不会武功,以容钦的内力,她不可能是对手。 一边想着,裴祈不自觉的蜷缩在一起,把自己抱的紧紧的。 这场沐浴,一泡就是一个时辰。 容钦也等的不耐烦了,干脆直接闯进了浴室,见邀月在外面,蹙着眉问:“夫人在里面?” 邀月颔首点头:“是。” “你先下去吧。”容钦摆了摆手,等邀月离开后,这才推开了门。 烛光暗沉的浴室内,因为染了水汽四周满是薄薄的雾气,一室氤氲。 容钦的脚步放得很轻,甚至走到浴桶前,裴祈也没有丝毫波动。 此时她正靠在浴桶边缘,双手垫在脑袋下面,放松的闭着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凸显她睡的并不踏实。 这女人怎么泡个澡都能睡着? 也不怕掉进浴桶里淹死。 本是安宁静好的一幕,可裴祈虽然面上平静,心底却是惊涛骇浪。 早在容钦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察觉,虽然在这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可这到底是丞相府,容钦的老窝,她哪怕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敢真的睡过去。 她只是打了个盹,这家伙怎么就进来了?还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她! 突然间,裴祈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梅花胎记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当即吓得睁开了眼。 在看清容钦的脸后,她干脆把整个身子都浅进水里,只漏出一个脑袋,惊慌失措的盯着他:“夫、夫君?” 裴祈,镇定点! 叶柔说了,那印记用酒才能卸掉,容钦不会发现什么的。 也许是没想到裴祈会这么敏感的醒过来,容钦尴尬的别过头去:“紧张什么?本相看你这么久还没洗完,以为你被淹死了,就过来瞧瞧。” 那她得多谢您老人家关系了哈。 她这么大个人,洗个澡能被淹死? 您找个理由也找个好一点的,这种理由说出去,狗都不信。 “让夫君担心了,阿柔也许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要不夫君先回去,阿柔换了衣服随后就到。”裴祈说着,还指了指远处邀月备好的衣服:“还劳烦夫君帮帮忙,把衣服丢过来。” “衣服?”容钦顺着裴祈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叠的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正安静的呆在那,只是容钦并没有移步的打算,也没有想要出去的动作。 裴祈心中忐忑,怕他又做出什么破天荒的事,连忙又道:“也是,这种事怎么敢劳烦夫君,我还是让邀月过来吧,夫君还是先行回去休息。” 可是即便如此,容钦却依旧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反而,眼底的顽劣愈发明显。 他走进裴祈,双手撑在浴桶两侧,不顾她的羞怯凑的越来越近:“呵,这么想让本相走?” “等会就要就寝了,我看这穿衣服怪麻烦的,不如本相直接抱你回去,也省了这一步,嗯?” 裴祈:…… 她不愿意。 你容钦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朝臣,能不能注意一下身份? 裴祈红着脸,又向水里缩了缩:“如果被府内的下人看到了,传出去有损夫君的名誉,这不太好……” 容钦勾了勾唇,将手伸进浴桶里,一把扯住裴祈的手腕,作势就要将人提起来:“怕什么?谁敢看,本相给他眼珠子挖出来。” “别别别!夫君!”裴祈死命的摁住容钦的手,生怕他把自己拉出去,眼睛里不知不觉就含了泪,:“夫君,真的不行!” 容钦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是真的怕了,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拽着裴祈手腕的那只手,也大发慈悲的收了回来。 他扯过一旁备好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总算是打算放过她了:“既然夫人脸皮薄,本相也就不多为难了。” “一盏茶的时间,如果再见不到夫人,本相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 14,容钦,你怎敢 因为容钦的警告,裴祈也不敢太磨蹭,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她暴露身份就此被容钦杀了,反正她是不可能跟容钦做那档子事的。 回了卧房,容钦已经褪去了外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其实裴祈刚到门外的时候,容钦就已经注意到她了,包括她在外面扭捏了半晌不肯进来也都被他尽收眼底。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刚到,门才被裴祈缓缓打开。 容钦也不戳破,不动声色的向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裴祈心里一阵惶恐,但也只能大着胆子一步化作两部的挪过去,过程虽然不长,但在裴祈心里,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到了容钦身边,裴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坐过去,她低唤了声:“夫君。” 容钦侧目而视,突然伸手一把将人捞过来抱在怀里,牢牢地困住,语气略带讥讽:“这一盏茶的时间,夫人真是一点都没耽搁。” 也愣是一点都没提前,将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 裴祈红着脸,在容钦怀里翻了个身,面对面的坐在他身上,时刻警惕着,以防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 她唇角带笑,一脸讨好,强行曲解了容钦的意思:“夫君定的时间,我怎敢耽搁?一收拾完就马上过来了。” “这么懂事啊?”容钦哼笑,挑眉看了看她,又略带逗弄的凑近她早已红透了的耳畔:“夫人,夜深了……” “我、我去熄灯……”裴祈闻言,一把将人推开,作势就要抬脚下地,唯恐避之不及。 可容钦却偏偏不如她所愿,趁裴祈脚还没落地,一个翻身把她拉回来,直接丢进了床内。 “灭个烛而已,何必这么麻烦?”容钦长袖一挥,裴祈还没反应过来,远处还燃烧旺盛的烛台就被容钦强劲的内力熄灭了,他还顺带拉下了床帘,让二人所处的空间更加狭小:“夫人现在,可还有什么借口?” 裴祈不禁咂舌,瘪着嘴,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弱弱的道:“没有借口了……” 你容钦做的周到,连床帘都拉了,还在乎她有什么借口? 呵呵。 容钦内力高深,自然能在夜色中看清她那又青又绿的表情,不禁玩心大起,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容钦俯身而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裴祈颈间,轻柔炽热的吻如数落下,让本就强装镇定的裴祈彻底乱了。 “容钦,不行!” 裴祈不知从哪借来的胆子,慌乱之际竟一巴掌扇在了容钦的脸上。 趁着容钦愣神的功夫,从他身下钻了出去,抱着被子紧紧缩在墙角,一脸戒备的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容钦的头偏向一侧,双眸瞪大,似乎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女人居然敢打他。 一时,彻骨的寒意自容钦周身蔓延,逐渐将裴祈紧紧包裹。 天啊,她干了什么? 她居然打了容钦! 容钦这人一向骄傲自负,更不会容忍叶柔这等身份的人对他不敬,哪怕先帝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叶柔? 可是……她没有办法了。 “夫君,我……” 还没等裴祈说完,容钦暴怒的一把捏住她的脖颈,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她人首分离:“叶柔,你敢打我?!” “咳、咳咳!” 容钦……是真的想要杀她。 感受到颈间的力道愈发不可控制,裴祈双手胡乱的抓着容钦的手背,逐渐浮现的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显得分外狰狞。 可容钦却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猩红的双目凶狠的看着她:“叶柔,是不是本相今日给了你好脸色,才让你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本,敢在本相面前放肆?” 好可怕…… 裴祈渐渐失了力气,握着容钦手腕的双手,也渐渐软了下来。 她凭借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断断续续的开了口:“容……咳咳,容钦,你不能杀我……” 容钦闻言,身形一顿,沉入脑海的思绪这才逐渐清晰,将他从暴怒中拉了回来。 如果杀了叶柔,他就将失去叶崇手上的兵权。 而且太后和左相马上就要回到帝都,虽然他现在有了裴祈手中的昭岚殿,却并不足以限制太后。 更何况,不止兵权,她还是引诱段千钧的一枚棋子。 对,叶柔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容钦冷哼一声,手上一个用力,裴祈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他从床内丢了出去。 涌入鼻腔的空气,让裴祈贪婪的呼吸着。 容钦用大拇指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阴冷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盯着裴祈。 门外,察觉到异动的屠攸果断提着刀闯了进来,毫不留情的将刀架在裴祈脖子上。 容钦顺手理好了衣服,半蹲在裴祈面前,对上她无力却又带着一丝清明的双眸,气场愈发恐怖:“你说得对,有你爹在,你确实不能死。” “本相不会杀了你,可你怕不怕生不如死呢?” 裴祈趴在地上,艰难的撑起身子:“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容钦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但却不达眼底,他一把拽住裴祈散落的长发,眸中尽是残忍:“既然你自恃清高,本相碰不得你,那就让别人来碰。” “叶柔,告诉本相,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本相绝对会满足你。” 他想……? 裴祈明白过来,瞪大着双眼,不可置信。 她咬着牙,颤抖着声音:“容钦,你怎敢?!” “本相有什么不敢?”容钦冷笑道。 不知为何,叶柔眼底的那丝清明,让他觉得分外扎眼,恨不得将那丝清明碾碎,分毫不留。 “把她带下去,后厨的伙夫今天没什么事做,让他们好好陪夫人玩玩。” “但别把人弄死。” 容钦甩开裴祈的头,朝屠攸下了命令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任凭裴祈在原地如何骂他无耻混账,他都充耳不闻。 屠攸纵然心有不忍,但也无法违抗容钦的命令。 他派人一左一右的架起裴祈,向着后院的柴房走去。 裴祈脸上早就挂满了屈辱的泪水,知道自己待会要面临什么,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曾经刻在骨子里的风姿卓越,在此刻也被践踏的荡然无存:“放开我,我不要去!” “求你们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 “容钦,容钦!” ------------ 15,咬舌自尽 一路上,裴祈从未停止过哭喊。 直到嗓子逐渐喊的沙哑,身体也渐渐脱了力。 原本还明亮的眼光里,此刻满是希望尽失的黯淡无光,甚是空洞。 从清心院到后厨的路不算近,裴祈口中满是求生欲望的哭喊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无助绝望的呢喃。 最后,裴祈被丢在后厨的院子里,里面正有五六个身形各异的男人,有的在劈柴,有的在挑水,有的在配备明日的膳食。 见到屠攸过来,他们纷纷迎上前来:“屠统领,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后厨了?是不是丞相大人对明早的膳食有什么要求?” 屠攸冷着脸,扫视了站成一排的伙夫,头低头看向裴祈,才缓缓开口:“大人有令,这女人今晚赏给你们了,只要别弄死就行。” 几个男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一个两个都看向她,不好意思的瞟了眼屠攸:“哎呦,这不是咱们丞相夫人吗?小的们能有这福气?” “是啊,夫人可是咱们帝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丞相大人真这么说?” “万一……” 面对这些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问话,屠攸显得有些不耐烦:“让你们办事就办事,废什么话?” “你们不要,丞相府有的是人抢着要。” 眼见着屠攸生气,几个伙夫也不再说笑,贪婪的搓着手上前:“嘿嘿,要要要,能跟夫人云雨,也是咱们几个捡到了。” 屠攸冷哼一声,对即将出现的污秽画面显然没什么兴趣,便抱着刀转身,准备回避。 还未离开一步,屠攸的衣角便被地上的裴祈攥住,他低下头,正对上女子绝望无神的目光。 “别走,你放了我,求你……”裴祈哽咽着求他。 屠攸攥起拳头,似乎是在犹豫。 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抽回了自己的衣角:“我们当下属的,无法忤逆大人的意思,夫人……安好。” 言尽于此,屠攸快步走出了院内,不顾裴祈的求救,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那。 因为屠攸抽回衣服的动作,裴祈顺着那力道倒在地上,猛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吓得她尖叫出声,当即挣扎起来:“别碰我!” 可几个伙夫却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一左一右的控制住她的胳膊,另一个人则扯住她的衣带,快速褪去了她的外衣。 “不要,放手,放开我!” 裴祈剧烈的挣扎起来,眸中满是惊惧,她不停的扭动身子,双脚胡乱的在眼前乱踢,眼泪再次布满了面庞,面对周围的四五个伙夫做着毫无作用的挣扎。 “夫人,你再不愿意也没有用,丞相大人已经不要你了,把你们送给属下,你倒不如乖乖的好好享受,属下们也不至于弄疼了你。” “一个弃妇,装什么贞洁烈女!” “给我老实点!” 恍惚之间,裴祈硬生生的挨了两个巴掌,嘴角渗出了两道血迹,口中的铁锈味迅速蔓延至鼻腔,火辣辣的疼痛彰显她如今正在面临怎样的屈辱。 她从不是个怕死的人,可是却害怕屈辱,害怕自己身上出现任何有损名誉的痕迹。 这些人,曾经也是百姓,只是进了容钦的府邸谋求一份生活,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连最起码的善意与良知都不复存在…… 她倾尽半生,试图保护的黎民百姓,现在居然对她毫无任何怜悯。 她做这一切,又意义何在? “不要,不要……” 裴祈被两个巴掌打的浑浑噩噩,挣扎的没了力气,这几个伙夫就变本加厉。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撕碎扯烂,就连单薄的里衣也不得幸免。 要不,算了吧…… 裴祈,你斗不过容钦的。 也许这么死了,就不必再承受这些。 院外,屠攸背对着里面不堪入目的画面,紧紧抿着唇,听着裴祈一遍一遍的求饶与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动于衷。 没过多久,裴祈的声音渐渐小了,变成一句句低唤,最后在伙夫们的笑声中销声匿迹。 突然,里面传来伙夫惊讶的声音:“她怎么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 屠攸闻声怔住,双瞳瞬间瞪大,一个健步冲进人群,将她身边的几个伙夫一脚踹开,阴沉着嗓音咬牙骂道:“滚!” 伙夫们也知道自己惹了大事,不敢怠慢,穿好衣服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屠攸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裴祈身上,顺便撤下了自己的一片一脚塞进裴祈口中,防止她再想不开。 做完了一系列的事后,屠攸才发现邀月已经侯在了门外,朝她招了招手:“你先带她回清心院,我去禀告大人。” “是。” 邀月走过来,俯下身打横抱起裴祈,略微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势与淤青,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吞回了肚子。 她也只是个再卑微不过的下人,无权干涉的。 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性命不保。 目送着邀月与裴祈离开,屠攸重重的吸了口气,抓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刀,一个闪身离开了原地。 容钦回到书房后,一拳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 他今晚本就没打算碰叶柔,只是看她人尽可欺的模样忍不住逗弄一番,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敢打他! 他长这么大,哪怕自己的爹娘也从未打过他,这女人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她怎么敢? 越想越气,容钦干脆泡了个冷水澡,怒火才逐渐消退。 等他回了卧房,却见到本该监视叶柔的屠攸早早的就侯在了那。 容钦一眼扫过去,蹙着眉问:“怎么?事情办完了?” 屠攸半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属下失职,夫人她……咬舌自尽了。” “什么?”容钦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再次冲上眉头:“本相不是说过留她性命,你怎么办的事!” 屠攸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只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事,只是夫人受不得凌辱,一时想不开才……不过幸好发现的及时,属下已经将人送回了清心院,由邀月照看着。” 容钦吸了口气,强忍下胸口翻腾的怒意,攥了攥拳:“去把席卿叫来,叶柔有任何闪失,你们就都别活了!” ------------ 16,清白还在 容钦再见到裴祈时,她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脸上一片红肿,之前还算整洁的衣服此时被撕的一片狼藉。 即便睡着,她也并不安稳,口中不断呢喃着“不要碰我”,“滚开”的字样。 席卿站在床前,正在为她清洗面部,检查伤势,听见门外的动静,才回过头注意到了容钦。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背对着容钦淡淡开了口:“你倒是狠得下心,居然这么对待你的夫人。” 容钦心里本就恼火,听席卿这么一说,更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治病就好好治,多嘴。” 席卿无奈的耸了耸肩,眸光转向裴祈的面颊:“她身上的淤青不打紧,只是脸上的伤需要养一阵子,再加上她把舌头咬掉了一块,只怕这几天说话都会很艰难。” “我劝你啊,还是悠着点。” 估计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赏给厨房的伙夫,只有容钦这样阴晴不定的变态才能做得出来了。 只是可怜了这么个无辜的美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嫁给容钦,受尽折磨。 容钦走上前,神情凝重的低头看着张伤痕遍布的小脸,想要抬手触碰,却犹豫再三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想起她打自己的那一巴掌,容钦还是放不下脸面,拂袖离去。 都是这女人自找的,他有什么可内疚的? 看着容钦离去的背影,席卿为裴祈擦药的手略微一顿,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乱,也许容钦也会是个名誉天下的一代皇帝。 明明那时候的他,即便乳臭未干,也满载一身正气,自小就有为天下人谋福的愿望,是个人人称赞的孩子。 如今,倒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六岁那年,就眼睁睁的看着三国军队攻入大湮帝宫,父皇母后惨死大殿,若非乳娘帮他诈死出逃,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后来他背负着灭国之仇,艰辛逃亡整整四年,来到大晟之后又遭人排挤,想吃个馒头都成了问题。 后来他为了拿到大晟的朝权,杀人无数,运筹帷幄十余年,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走上了丞相之位,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养成现在这冷血无情的脾性,也是无可避免。 也不知道这场复国之路,他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裴祈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 被羞辱的噩梦在浑浑噩噩间一直盘旋在脑海,宛如凶猛的野兽要将她逐步吞噬。 眼前,席卿的手正搭在她的腕上,意图检查她内在的伤势,可却没成想裴祈会在这时候醒来。 刚刚经历了那场终生难忘的劫难,裴祈如今已经无法经受任何男人的触碰,当即从床上爬起来,甩开席卿的手,抱着被子缩进墙角,颤抖着身子满脸戒备的盯着他。 因为舌头处的疼痛,她就连说话也含糊不清:“你是谁?” 席卿紧抿着唇,对她醒来后的反应虽然毫不意外,但却还是因她含泪逃走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医者,定然是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这副模样。 “我……” “你是容钦的人对不对?滚开,离我远点!”席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祈吼的愣在原地:“你们所有人,都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魔鬼,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怜悯,走,都给我走!” 席卿与一旁的邀月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他耐着性子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却又不敢伸的抬进,只能细声安抚,看看能不能让裴祈的情绪稳定下来。 “你放心,容钦不在这里,只有我跟邀月,我是为你疗伤的大夫,你先别害怕,把药喝了再说?” 邀月也十分有眼力见的将桌子上的药递到席卿手里,一边恳求着裴祈能把药喝了:“夫人,还是先喝药吧,总要把身体养好才是。” 殊不知,这句话,让裴祈本就绝望更加崩溃。 “药?身体?呵呵……” “我这一副残破之身,还有什么可养的!你们不妨端来毒药给我,或者一刀砍了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滚啊,滚!” 她张牙舞爪的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双臂,席卿一个不备,手上的药就被裴祈一巴掌掀翻在地。 那刚刚才擦干净的小脸,瞬间就便又被泪水浸湿了。 挣扎了许久,裴祈才失了力气,颓废的从墙角滑落在床内,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哭的泣不成声:“现在我清白已毁,身份更是卑若尘埃,随便你们怎么折磨羞辱都毫无反抗之力,你们……满意了?” 在失去了家族和权势之后,她本就形单影只,珍视的东西寥寥可数,难道还要让她一件一件的失去吗? 容钦,我绝不会……绝不会放过你! 邀月紧咬着下唇,从背后蛮横的推开席卿,抬脚便越上了床,将裴祈娇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抚顺她的后背:“夫人,他们没有侵犯您,清白还在,您振作一点!” “那几个伙夫都被大人下令杀了,没人会伤害你了!” 裴祈身形一顿,将脸埋在邀月肩膀上,虽然分辨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但心底对容钦的恨意却愈发深重。 席卿见她安稳下来,才放心的后退几步,看了眼碎在地上的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今晚好生安慰她,免得她再想不开,这药我会让人重新熬一碗送过来,务必要让她喝下。” “荨园那孩子还需要我去照看,就先走了。” 邀月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席卿不必担心。 于一个女子而言,她知道今晚的惊吓代表什么,也敬佩裴祈这样的女子,为留住清白连性命也能豁出去。 若非她咬舌自尽,只怕如今的她,会更加崩溃绝望。 在邀月的陪伴和安抚下,裴祈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思绪也更加清明。 她哭的够了,从邀月的肩膀上抬起头,红着双眼推开了她:“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夫人有什么吩咐随时喊一声,奴婢就在门外。”邀月点点头,但还是不放心,三步一回头的退了出去。 ------------ 17,席卿的身份 邀月离开后,裴祈动了动身子,低头看了眼身上磕磕碰碰导致的淤青,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这才算稳住了心神。 她将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双眸无神的盯着远处的烛台。 正是不久之前容钦熄灭的那台。 这间屋子,也无疑是她的噩梦。 可是她还不能就这么被打败。 也许今晚的浩劫,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契机。 尚若她没看错,刚刚的为她治疗的大夫,乃是二十年前闻名各国的不老医师,席卿。 方才席卿为她诊脉,幸亏她醒的及时,否则体内的不见天就再也藏不住了。 传闻此人医术高明,早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席卿的名声就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只是他早早就成为了大湮王朝帝王随行的专属御医,想见上一面都难。 二十年前,大湮王朝被三国联合围剿,皇室中人无一幸免,就连席卿也不知所踪。 直到几年前,她身染奇毒不见天,几乎寻遍了半个江湖,才寻到他的影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席卿并不愿意救她。 如果他是容钦的人,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身中不见天,容钦本就乐享其成,怎会让自己的人出手救她这个阻碍? 简直痴心妄想。 可是,席卿的性子一向自由潇洒,如何甘愿成为容钦的人? 难道容钦与大湮王朝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裴祈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早就怀疑过容钦执着权势,扰乱朝纲的目的,起先她只以为容钦是被权势蒙蔽了双眼,贪恋高位,也曾暗中调查过他的背景,但却都无功而返。 尚若容钦与席卿关系匪浅,那他与大湮王朝…… 如果容钦曾是大湮王朝的人,那他的目的绝不只是那区区权势这般简单。 可是…… 可是二十年前,容钦只是个六岁的孩童,他能有什么心思? 更何况大湮王朝的皇子皇孙,在当年那场战乱中无一幸免,甚至宫中王臣,乃至婢女太监都血溅当场,他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办法逃出来? 裴祈根本不敢往下想,只希望自己一切的猜测全是错的。 尚若容钦的身份真如她所想那般,那么大晟国一旦落入容钦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甚至不仅只有大晟国,就连苍起与北定,也将不得幸免。 她必须阻止…… 可现在还有谁能指望? 她曾经的势力已经寥寥可数,在容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江陵枫又没有恢复皇子的身份,即便他背后有玉面山庄,也照样无法干涉朝堂。 大晟之内,能与容钦硬碰硬的人,只有……段千钧! 对,段千钧。 即便段千钧手中的权势尚未突出,可他身后总归是太后。 虽然段千钧此人心思不纯,但只要能与容钦互相牵绊,她不介意与段千钧虚与委蛇。 还有,方才她失控之际,席卿说有个孩子需要他去照看。 那个孩子…… 会是小四吗? 就她所知,容钦身边从未有过什么孩童,小四先前又被砍了手,重伤未愈,正是需要疗养的时候,虽然她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小四,但荨园,她一定要去看看。 更何况她体内的不见天就要发作了,如果找不到小四,容钦定会发现端倪。 届时她身份暴露,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想的多了,裴祈顿时感觉一阵头疼,只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朝她无法预料的地方发展。 尚若乞巧节之前,段千钧没来与她联络,那么她在容钦手里,就将是一个弃子,怕是要待在清心院一辈子,什么都做不了。 她得想个办法,让段千钧知道,自己对容钦的恨意。 这样他来找自己的概率才会更大。 不妨就拿今晚的事情做些文章。 她被容钦赏给后厨伙夫的事,除了席卿屠攸,还有贴身伺候她的邀月,其余知情的人大抵全被他杀了。 如此有损丞相名誉的事,他断然不会泄露出去,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与叶柔相处和睦的正人君子。 可是容钦,我却偏不如你所愿。 天色将明,邀月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睡梦之中,丞相府的暗卫交替换班,在这个时候,正是裴祈私自出府的好时机。 卯时,原本平静的街道上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一向以温柔端庄著称的右相夫人叶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滚带爬的从相府中逃出来,向着背离相府的方向越跑越远。 口中不断宣泄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对右相的恨意不加任何掩饰。 而此时还未清醒的容钦,被屠攸的敲门声惊醒,他暗沉着脸色坐起来,不悦的看向屠攸。 屠攸的分寸一向拿捏的很好,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会这么早就来吵他。 得到了容钦的默许,屠攸这才开口:“今早夫人跑出府,在街上大喊大叫,应当是昨晚的事情对夫人打击太大,属下发现时为时已晚,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夫人在府中遭受苛待,百姓对您也是议论纷纷。” “什么?”容钦的困意瞬间清醒过来,一巴掌打翻了临近的茶杯:“你们那么多人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还能让她跑了出去!” 屠攸也没料到裴祈会有这么大反应,但这件事确实是他的失职,只能硬着头皮认罪:“属下知错,稍后就去领罚。” 容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冷冽不堪,如千年寒潭:“夫人在哪?” “回大人,已经送回了清心院。” 闻言,容钦没在理会屠攸,穿好衣服后便冷着脸,大步走向了清心院。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的清心院内,裴祈还在哭闹着想要逃离丞相府,就连会武功的邀月想要拦她,也需废上一番力气。 最终,在邀月的强势下,裴祈的力气也被消耗殆尽,总算是放弃了挣扎,缩在院内的假山附近,紧紧环着自己的双膝,躲在邀月看不见的地方瑟瑟发抖。 被掩盖的眸中,却是不见底的深邃。 今早这番闹剧,再加上之前公然行刺容钦的刺客,能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可就全看你段千钧的手段了。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18,旁人不可染指 容钦来到清心院的时候,在邀月的示意下才看到了假山后面,把自己缩成一团抱在一起的裴祈,此时她眼眶通红,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人群。 看着她这副濒临破碎的模样,容钦虽然面上如常,心底却很不是滋味,他皱着眉冷声命令:“坐在这干什么?回屋去。” 也许是出于本能,裴祈在听见容钦的声音后,娇弱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染了惧意,仰起头惶恐的看向他。 “你别过来!” 可容钦哪管她三七二十一,顺势上前一步把人捞在怀里,强劲的手臂不容拒绝的穿过她的膝弯,随手一提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不顾裴祈的挣扎向走向屋内。 “容钦,你放手,放手!”裴祈本能的抗拒他的触碰,一双小手在他胸前又锤又打,全然没有注意到容钦愈发不耐烦的眼神。 他停下脚步,朝裴祈投去一个警告性的眼神:“现在有力气了?你若再乱动,本相不介意还像昨晚那样再找几个人来消磨你的力气。” 容钦说得出口,他就做得出来。 想起昨晚那不堪入目的经历,裴祈瞬间软了下来,再也不敢乱动,只能紧咬着牙关把脸埋在容钦胸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声哭着。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容钦,我恨你!” 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衣料被她眼泪浸湿,容钦低头蔑了她一眼,随后继续向卧房走去。 他冷笑道:“天底下恨本相的人多的是,也不差你这一个。” “有恨本相的功夫,不如想想该如何给本相一个擅自出府的解释。” 裴祈眸光动了动,靠在容钦身上没再说话,只是小声抽泣。 至于所谓的理由,自然是她在相府受了委屈,想要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容钦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他自以为将叶柔锁的牢牢的,监视在眼皮底下起不了任何风浪,可往往自以为掌控在手中的东西,最终都会出人意料。 容钦对她做的,她早晚都要讨回来。 进了屋里,容钦将她放在了床对面的软榻上。 裴祈得了空子,就远远的爬向一旁,把自己紧紧包裹住,看向容钦的目光中满是戒备。 她前半辈子流过的眼泪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今天多。 容钦被她的模样气笑,不由分说的拽住她的脚腕,将人拉到身下,抬手捏住她的脖子,用了几分力道:“叶柔,本相的耐心有限,你别不知好歹。” 裴祈双手攀上他的胳膊,清晰的感受到他手上还未经过处理的抓痕。 这是她昨晚的杰作。 她还要找到小四,还要查到容钦夺权的目的,此时不宜与他太过僵持,否则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裴祈,别忘了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逐渐稀薄的空气,让裴祈再次感受到濒临死亡的威胁,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终究是在容钦面前示了弱:“我、我知道错了,放手……” “不自量力。”容钦冷哼一声,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将席卿熬好的药递给裴祈:“把药喝了。” 裴祈端着药,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容钦,在他强硬的目光下,小口小口的把药吞了下去。 甚至苦的眉头直皱,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见她把药喝光,容钦才放过她,远远的坐在一旁精致的软椅上:“说吧,为什么要自尽。” 呵,为什么要自尽? 裴祈不免有些好笑,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毫不遮掩自己的颓败不堪。 她带着自嘲的笑意落在容钦眼底:“丞相大人难道觉得,于一个女子而言,那可笑的清白之身远不及性命重要,对吗?以至于我可以为了保命,什么都不在乎。” “尚若那时我没有咬舌自尽,如今的残破之身,只怕是路边的野狗见了也要唾弃吧。” “叶柔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女子,只想把自己献给所爱之人,旁人……不可染指。” 莫说后厨那些伙夫,哪怕是你容钦也不能。 所以那晚她才会打容钦一巴掌,以至于最后遍体鳞伤。 叶柔是否爱容钦她不知道,至少,她裴祈是不爱的。 “以你的意思,本相不是你所爱之人?”容钦面无表情,随手端起桌上的热茶,浅抿了一口。 裴祈顿了顿,口中的苦涩依旧清晰,她将残留的药水咽了咽。 尚若她现在的身份是裴祈,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不爱。 可她是叶柔,还要需要这个身份与容钦逢场作戏。 断然是不能这么干脆就说不爱的。 良久,裴祈苦笑了声,在容钦的审视下幽幽开口:“大人觉得,叶柔应该爱你吗?” 没等容钦开口,裴祈又道:“我嫁给大人那天开始,只是因为打碎了茶碗就被软禁在清心院,自此度日如年,就连见大人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直到昨日,大人带我回叶家,甚至让我与爹爹单独叙旧,叶柔感激涕零。回来的路上,大人曾万般温柔,还要陪叶柔过那从不敢奢望的乞巧节,那一刻开始,我以为我会爱上大人。” “只是昨晚,大人的举动,让叶柔无论如何也不敢爱……” “啪——” 裴祈的话音刚落,容钦手上的茶杯就被他硬生生的捏碎,茶水顺着他的胳膊一滴一滴的滑落在地。 他阴沉着脸,强忍着暴怒走向裴祈,钳住她的下颌,虎口抵住她的下巴,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以为你的爱在本相这里很值钱?本相根本不在乎!” “只是你嫁进丞相府,这辈子就都是本相的人,还需记住你的身份,做好一个妻子分内的事,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至于你口中那可笑的爱……呵呵,叶柔,你只是本相用来控制叶崇的筹码,没资格谈什么爱。” 容钦的耐心用尽,也不想与裴祈多费唇舌,甩开裴祈的头便拂袖离去。 裴祈倒在榻上,望着容钦的背影咬紧了下唇。 心里更是将他骂了一万遍。 蛮横、无理。 枉为君子。 ------------ 19,偷梁换柱 三日后,潮州。 夜里的潮州,不比帝都繁华,只是刚刚入夜,街道上就没了人,清幽寂静。 此时,一批快马从帝都的方向疾驰而来,在这安谧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来人停在一座酒楼前,将马儿交给门口的杂役,确定自己没被跟踪后,才径自走向了三楼的雅间。 这里的三楼,今日刚被一位远道而来的贵人承包。 雅间内烛光摇曳,远远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靡靡之音,令人沉迷心醉。 而里面的主位,瘫倒在软榻之上,美人簇拥,浑身酒气的男人,正是马上将要回到帝都的当朝左相,段千钧。 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明朗,可慵懒随性的姿态,却尽显肆意,微微上扬的眼角与魅惑多情的双瞳,更为他添加了别样风情。 须臾,那方才骑马奔赴到此的黑衣男人走进房内,半跪在段千钧面前,双手抱拳,十分恭敬:“大人。” 段千钧仿若未闻,指尖轻轻勾起身侧一位美人的下巴,又咬住了美人递来的一颗葡萄,在那娇软的面庞浅浅啄了一口,才慢悠悠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缓缓吐出了一个字:“说。” 得到了命令的柯炽,这才颔首开了口:“禀告大人,帝都传来消息,右相夫人叶柔遭受右相凌辱,崩溃之际逃出了丞相府,是死是活,至今尚未可知。” “只是经过这件事,帝都百姓对右相夫妇的关系众说纷纭,再加上之前我们派人去暗杀右相,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容钦此人的品行,已经遭了到很多人的质疑。” 不仅百姓,就连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也对容钦此人萌生了诸多猜忌。 “嗯?”段千钧闻言,似是突然来了兴致,猛的坐了起来,只是他的兴致不在后面那段,而在前面柯炽所说,关于叶柔的话。 他把怀里抱着的美人推到一旁,身体前倾,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你方才说,叶柔遭受容钦凌辱?怎么凌辱的?” 柯炽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斟酌再三后,终是硬着头皮说了出口:“听帝都的探子说,是容钦把她赏给了丞相府后厨的几个伙夫……任其玩乐。” “不过这叶柔却刚硬的很,竟当场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 噗…… 段千钧没来由的笑出声来,抬手勾住身侧一个美人的肩膀,将头探到美人的发间嗅了嗅,而后饶有兴趣的道:“这叶柔啊,好歹也是帝都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本相还没怎么一睹芳容,就被容钦这厮钻了空子。” “如今还被他这不懂怜香惜玉的无情之辈轻贱,真是让本相好生心疼。 须臾,段千钧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暗淡了下来。 只是有件事他不得不怀疑,容钦的右相府,即便会有暗卫松懈的时候,但以叶柔那种柔弱无能的女子,又岂能逃得出来?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意外,尤其是发生在容钦府上的意外。 有的女人,虽然看着柔柔弱弱,可心里住着的,却从不是个娇儿。 段千钧勾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向柯炽,话中意有所指:“你说,叶柔被容钦禁闭在清心院里几年,这才刚刚回了一次叶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是叶柔从前的软弱是装出来的,还是他叶老爷子……” “偷了梁,换了柱。” 要他看来,前者大抵是不可能的。 毕竟在容钦面前伪装几年并不是容易的事,莫说是叶柔,就连他心里也没底。 那就只能是叶老爷子捣鬼咯。 至于偷的是什么梁,等见了面,就会水落石出。 “对了,那小国师可有眉目?”段千钧突然问道 柯炽想了想,应道:“回大人,属下打探到,国师与玉面庄主分开后回了帝都,之后便下落不明,再无消息。” 回了帝都…… 她居然敢回帝都? 不过,倒也像那小国师的性子。 这小丫头片子藏得深,女扮男装在他和容钦眼皮底下泰然自若,他们却愣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虽然他早早就跟太后去了千佛山,可帝都的事他可分毫没有落下,一件一件,皆在掌控。 如果不是容钦事先做好准备暗中阻拦了他的探子,小国师被捕一事他也不会知道的这么晚,以至于最终没能阻止她画押,白白失去了一个能钳制容钦的筹码。 现在好了,他只能自己滚回帝都,应付容钦这个城府颇深的大麻烦。 只是这小国师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不知道她在帝都养精蓄锐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他的秘密这丫头知道一点,得防着才行。 最好是……趁早解决掉。 “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柯炽问道。 段千钧略微思索,推开身前的女子,从主座上站了起来,迈步走下高台,懒散的伸了伸腰:“自然是,吃饱喝足,睡大觉。” 而后,段千钧话锋一转:“明日快马加鞭,本相要在乞巧节之前赶回帝都。” 容钦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将丞相府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信任的属下,他无法在丞相府安插任何监视容钦的眼线。 而叶柔特地在他准备回帝都之前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叶柔与容钦不和,是如今相府中唯一能够发展为自己卧底的人。 既然叶柔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去找她,那他就不妨遂了她的愿。 只是容钦在帝都等着他自投罗网,见面的日子可万不能是乞巧节,得由他来选。 不如……就后日吧。 段千钧走到门口后,向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惬意的打了个响指。 一群蒙了面的黑衣暗卫从四周一拥而入,像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屋内的美人身后,手中剑刃,猝不及防的架在她们纤细的脖子上。 “夜深了,美人们还是早些安寝吧。” 段千钧的语调无比温柔,唇上却勾起弑杀的笑意。 寂静的长街上,从酒楼发出几声尖利凄凉的惨叫,原本琴瑟和鸣的雅间,顷刻间衡了满地的女子。 她们纷纷被利刃抹了脖子,香消玉殒。 ------------ 20,我要见容钦 自从那天容钦离开后,裴祈也像叶柔一样,被关在清心院内,整整五天。 期间再也没见过容钦。 距离不见天毒发的日子还有三天,可她连一丁点小四的下落也没有。 本打算趁着暗卫换岗的时间偷偷溜去荨园,可容钦不知什么时候加强了府内的看守,她每次想要离开清心院,都被人威胁着抓回来。 裴祈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百无聊赖的拨弄随手揪来的一棵小草,暗暗想着怎样才能离开清心院。 要不,去求求容钦? 可她刚跟容钦吵了一架,现在去服软,岂不是狠狠打自己的脸? 但如果再找寻不到小四的踪迹,她要付出的代价远比这大的多。 可恶,到底要怎么办啊! 该死的容钦! 邀月歪着脑袋,看着自家主子一会垂头丧气,一会又怒不可遏,嘴上还时不时骂骂咧咧的,大概猜到她在为什么苦恼。 但是她也无能为力。 丞相大人的脾性怪得很,就连屠统领这种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拿捏不准丞相的喜怒哀乐,更何况她呢? 如果贸然去找丞相,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丞相最近在处理百姓间的流言蜚语,哪有功夫顾及夫人? 裴祈突然拍桌而起,拖着长裙气势汹汹的走向门外。 不管了,豁出去了! 门口看守的暗卫还以为她要跑出去,正准备将人拦下,谁知她下一秒就靠在了门框上,双手环在胸前,语气略带威胁:“我要见容钦。” “夫人现在,倒是连夫君都不愿叫了。” 还没等暗卫搭话,远处便传来了容钦的声音。 裴祈惊讶一瞬,十分意外的看向来人。 他怎么会来这? 不止裴祈,就连邀月也没想到容钦会有这番举动,忍不住将研究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屠攸。 屠攸也注意到了邀月的目光,几不可闻的朝她摇了摇头。 主子的想法,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原本还靠在门框上的裴祈,在见到容钦的那一刻赶紧立正站好,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心里,也忍不住骂起了自己。 不争气的玩意儿,你不是要见容钦吗?怎么这会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容钦则是连个眼神都没有赏给她,甚至当她不存在一样,略过她走进了清心院。 “不是要找本相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容钦侧目瞟向她,而后坐在假山旁的石桌前,就着邀月递来的茶水喝了起来。 裴祈犹犹豫豫的走进去,方才准备好一肚子应付容钦的话,此时早已不知道飘到了哪去。 半晌,裴祈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还在生气?” 容钦闻言挑了挑眉,这是准备跟他认错呢? 他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攥在裴祈手里的袖子,面无表情的别过头,让人猜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缓缓突出两个字:“自然。” 裴祈:…… 这人怎么死傲娇啊。 他要是生气还会来这? 她可是在服软,能不能给点面子啊? 裴祈无奈,只好陪着笑脸迎上去,在他肩头轻轻锤了起来:“大人一路走来,想必是累了,我给您锤锤。” 可容钦却丝毫不受用,但却也没制止裴祈的动作。 他冷哼一声,满脸讥讽:“惺惺作态。” 别说,她不情不愿,虚伪至极,可不就是在惺惺作态么。 只是没想到,容钦会毫不避讳的骂她。 裴祈也没在意,权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脸上依旧陪着笑:“大人,舒服吗?” “一般。”容钦满脸不屑,一巴掌拍掉了裴祈的手:“说吧,你找本相什么事。” 终于等到容钦松口,裴祈眼睛一亮,连忙道:“您能不能解了我的禁闭,我想在府里多转转。” 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荨园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四。 见她满眼期待,容钦捏着下颌思索一番,又想到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自然不准备就这么让她如愿。 容钦面色一改,笑的不怀好意:“想解禁闭啊?” “嗯嗯嗯!”裴祈点头如捣蒜。 “不行。” 裴祈:…… 有病! “不过……”就在裴祈强忍着想给容钦一拳时,他突然话锋一转:“本相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带你出府转转。” 出府? 这还没到乞巧节,容钦为什么要带她出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容钦这种人,断不会做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事。 难道是为了之前的事想补偿她? 呸呸呸,别开玩笑了,那她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裴祈思来想去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来,但好不容易有个能出府的机会,她也并不打算放过:“我真的可以出府?” 虽然她没办法去到荨园,但也可以借此机会,看看她那天的杰作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有段千钧的人在背后操纵,想必容钦已经成了百姓的饭后消遣。 同样,她也很好奇,容钦到底会怎么对付段千钧。 “本相从不说谎。”容钦起身,摇着扇子:“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过时不候。” 目送着容钦离开后,裴祈心不在焉的回了屋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容钦带她出府是为了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给百姓看,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都能猜出容钦是为了洗白自己才这么做的。 所以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容钦此行,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她实在想不明白。 邀月收拾好了东西,转过头看见裴祈正自顾自的发呆,便抱着收拾好的东西走过去:“夫人,您看看还缺什么。” “啊?”裴祈被吓得回了神,连忙笑笑:“就这样吧,只是上街转转而已,也没什么需要带的。” “对了,把装发簪的盒子拿给我。” 邀月闻言退到梳妆台前,捧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梨木盒子后,又回到了裴祈面前,疑惑的问道:“夫人,您头上不是戴着吗?” “这个不好看。”裴祈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从盒子里精挑细选,最后拿出了个相对锋利的递给邀月:“我喜欢这个。” 她有种预感,今天不会太平。 以备不时之需,她总得做些准备。 ------------ 21,她被利用了 裴祈到了门口时,容钦已经老早就等在那了。 白玉锦靴,楚楚衣冠,剑眉星目,盛气凌人。 容钦其人,如果忽视了他的杀伐果断与常年沾染的血腥之气,也应当是那女子心中所期望的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夫人的眼睛都快要掉到本相身上了。” 见她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容钦忍不住讥讽。 裴祈瞬间回过神来,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别过头去:“谁看你了?我只是在看你身后的风景。” “风景?”容钦作势,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光溜溜的墙面,以及忍着笑意的屠攸,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头:“嗯,这墙确实是个不错的风景。” “夫人好品味。” 裴祈:…… 她要不要这么丢人现眼啊。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 裴祈本相反驳些什么,可容钦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迈着修长的腿远远地把她抛在了身后。 裴祈见状,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得先放一放,赶忙追了上去。 帝都的街道甚是繁华,裴祈先前身处朝堂,忙于公务,因此很少在街上晃悠。 民间的事,大多都是手下人告诉她的。 偶尔来看看这人间烟火气,倒也是一番雅兴。 索性,裴祈将自己与容钦的私人恩怨直接抛在了脑后,真正把这次出行当成了游玩,准备好好看看帝都的景象。 “邀月,包子!”裴祈眸光闪烁,盯着远处的包子铺露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转头又看见了旁边的炒栗子:“那个我也要!” “夫人稍等,我去买。” 裴祈重重的点头,目送着邀月离开,又开始在街上左顾右盼。 至于容钦,早就已经被她忽视掉了。 他走在裴祈身后,面色铁青:“叶柔不是一向端庄贤德?这算什么?” “咳。”屠攸轻咳了两声,违心的摸了摸鼻子:“也许,是之前在府里憋坏了。” 憋坏了? 呵。 倒成了他的不是。 看到自家主子面色愈发阴冷,屠攸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闭嘴。” 容钦懒得听他讲话,侧目瞪了他一眼,随即快步向前,追上了裴祈。 从前忙于事务,足不出户的裴祈见到街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心底是兴奋的要命,不多时,眼前的吊坠又吸引了她。 只是她才刚拿起吊坠,后颈的衣料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捉住了。 “干嘛?”裴祈不满的皱着眉,回头看去。 她还敢问干嘛? 容钦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咬牙:“本相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来玩乐的。” “那你带我出来干啥?”裴祈反问。 她出来不玩,难道看着容钦那张臭脸自讨没趣?她可不是受虐狂。 容钦:…… 罢了,一枚棋子,他计较什么? 见容钦不说话,裴祈一个转身,将自己的后领从他手上解救出来,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回到店铺前,裴祈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拿着一组吊坠,冲着老板摇了摇:“老板,这个多少钱。” “这位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咱们刚雕的新货,准备乞巧节卖的,一对儿十文钱。”店铺老板搓着手,十分热心的介绍:“姑娘来一对?回去送给喜欢的公子,包您促成好姻缘!” 姻缘? 她可没那种奢望。 她只是瞧着这东西看着漂亮,没那么多心思。 不过…… 裴祈咬了咬手指,眼波流转之间,发现了最上面挂着的一块玉石,通体圆润,里面透漏着一丝鲜明的暗红,中间有一道缝隙,明显是两块合在一起的,十分漂亮。 她取下来,看了看老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玉?” 那老板眸光一亮,赶紧吹嘘了起来:“害!这块玉可了不得,咱们进货的时候,听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十分罕见,里头红光流转,实在是不可多得。” “咱们店里也是看缘分卖货,不为难姑娘,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放在这条街上,确实是贵了点。 不过无妨,她出不起,但有人出得起。 她的臭脸钱袋,不就在身后么。 想到这,裴祈不怀好意的转了转眼珠,讨好似的跑去容钦面前,把玉石递进他眼前:“容钦,好看不?” “你给我买呗。” 容钦看着裴祈收起了刚刚不满的样子,现在对他宛如狗腿般的讨好,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气还是应该笑。 刚刚自顾自的玩全然没把他当回事,现在缺钱了就跑来找他?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真当他是个冤种吗? 容钦冷笑,朝裴祈凑得近了些,低着头咬牙切齿:“叶柔,你真以为本相是那么好说话的吗?” 裴祈却一脸无辜:“你堂堂一个丞相,还在乎那十两银子?再说了,我可是你夫人,你给自己夫人买个小物件耍都不行吗?” 挺大个官,怎么抠抠搜搜的。 她当国师的时候,别说十两银子,各种金银财宝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赏给下属了? 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样,那这世界上给人打杂的不还得饿死? 心疼屠攸三秒钟。 屠攸:6。 容钦被气的连连点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火将裴祈暴揍一顿,可碍于周围人流众多,他只好挤出一抹非常难看的笑,夺过裴祈手上的玉石:“买,为夫给买。” “店家,把这东西包起来。” “好嘞!”店家一脸谄媚的接过容钦手上的玉石,连连称赞:“想必这位公子对这位姑娘当真是好,实在是羡煞旁人!” 殊不知,容钦袖中的手,早就已经捏的咯咯作响。 远处的阁楼里,段千钧伏在窗前,眸光紧锁在容钦身后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裴祈身上,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叶家的女娃娃…… 有意思。 “快瞧,这不是先前跑出来的丞相夫人吗?” “不是说右相跟叶小姐不和吗?我看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害,我都说了,叶小姐那天跑出来是因为被歹人绑架,哪儿是右相大人的错?你们净瞎传!” “对啊,还有上次丞相大人遇刺,据说是有人看他受监国重用,自己眼红没忍住才对人下了杀手,据说,跟绑架丞相夫人的还是同一拨人呢!” “是吗?这也太卑鄙了!” “……” 听着四周泛起的言论,裴祈原本含笑的眸光突然暗淡了下来。 原来,容钦带她出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此前帝都传遍了她在丞相府受辱出逃,再加上容钦遇刺,段千钧大做文章,让帝都所有人都以为容钦品行不端,为人不善,就连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也疾言厉色。 而容钦却将刺客与她的事,全权归结于一个与他在朝中争权无果之人,命人大肆宣扬。 再将自己带出府,在百姓面前演一出夫妻和睦的戏码,好让百姓确信他所造谣的“真相”。 哪怕自此以后,他再于世人面前遭遇杀手,百姓都不会以为,他容钦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当真是好计策。 难怪容钦今早会主动来找她,还大发慈悲的带她出府,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她既然,就这么被利用了。 呵,可笑至极。 ------------ 22,我家大人有请 知道自己被容钦利用,裴祈一路上也没了玩乐的心思,抱着自己刚刚得来的玉石,心里很不是滋味。 裴祈不再乱跑,容钦自然乐在其中,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虽然不知道裴祈为什么对街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没了兴趣,但安安分分的,也算是为他剩了点力气。 至少,不用时刻盯着她。 大概是逛了太久,裴祈的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酸痛,瞧见了不远处的阁楼,她转身扯了扯容钦的袖子:“容钦,我腿酸,能不能休息一下?” 容钦满眼嘲弄:“真是没用。” 裴祈:…… 这人是不是一会不挖苦她都浑身难受? 虽然容钦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让屠攸前去定了个雅间,低头看向气鼓鼓的裴祈,忍着笑意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既然如此,本相就迁就你一下,去那小坐一会。” 裴祈瞬间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再挠个稀巴烂。 这夫妻“情投意合”的戏码,还真是让他演的恰到好处哈。 去到阁楼的路也就那么几十步,裴祈却走的十分艰难。 她嘴上骂骂咧咧,另一边又不停想要挣脱容钦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容钦压根没把她当回事,裴祈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撼动容钦一星半点。 硬是被容钦半拖半拽的带进了阁楼的雅间里。 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就应该也找个师父学学武功,至少不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裴祈也只是在心里想象罢了,哪怕是她现在身怀绝技,也不能在容钦面前暴露,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满肚子的不甘,就只能自己消化了。 雅间奏起了小曲儿,很轻易就抚平了裴祈躁动的心情。 游山玩水,琴棋书画,如此风韵之事,乃为不可多得的雅兴。 也难怪江陵枫不愿意身居庙堂,偏要去周游江湖,他这人潇洒惯了,受不得朝堂的尔虞我诈。 琴声婉转,酒水香醇,外头市井喧嚣,一切皆如常。 可她,却总觉着这周围有些说不出口的诡异。 容钦自然也发觉了这间阁楼不太对劲,他朝屠攸使了个眼色,命屠攸去着手调查。 只是屠攸还没离开雅间,眼前的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劲的内力瞬间碾碎。 窗户、屋顶,大批量的陌生面孔一拥而入,手持长剑,将裴祈等人困在中央,团团围住。 邀月一把丢下手上的栗子,挡在裴祈面前,戒备的看着来人。 容钦不慌不忙的站起来,眼底却流露出彻骨寒意:“你们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之人!”为首的刺客似乎并不想与容钦多费唇舌,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提刀一跃:“今日,你们都要死!” 容钦不屑的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还不够格。” 来人显然目的明确,不过几句话之间,就与容钦等人厮打起来,就连邀月也加入了战斗。 裴祈双手捂着脑袋,害怕的躲进了一旁的柜子后面,探出个脑袋观察着局势。 该死的容钦,怎么到哪都有刺客追杀? 就不能跟她一样多做些好事吗! 他自己死了就算了,如果她一不小心被这群人砍了,岂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虽然心里骂着容钦,可裴祈还是不由得暗暗猜测起了来人是谁。 与之前的刺客相比,这群人的武功显然高了许多,并且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死士,看这身手,倒是与朝廷精心培养的锦衣卫相差无二,可却偏偏又有些出入…… 她不是个懂武功的人,虽然见惯了打打杀杀,稍微能看得出那么一点端倪,可具体在哪她还是不知道。 思虑之余,裴祈感觉到身后有些异动,还没等回过头,她的嘴就被身后一只大手紧紧捂住,颈间也架了一把刀,只要她稍微挣扎,就会被抹了脖子。 此时容钦等人正忙着应付那群刺客,根本无暇顾及她。 正当裴祈脑筋飞速运转,琢磨要想个什么法子吸引容钦的注意时,她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下一秒,刺客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叶小姐,我家大人有请。” 大人? 哪个大人? 事到如今,能被称作大人,还敢与容钦真刀真枪的硬碰硬,就只有他段千钧了。 只是段千钧现在理应在从千佛山回来的路上,怎么会这么快出现在帝都? 想清楚了来人是谁,裴祈也没必要再挣扎下去,正好她也想跟段千钧见上一面,不如就趁现在。 有了裴祈的配合,柯炽带她离开就简单了很多。 容钦的人很快就会支援过来,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从容钦的雅间出来后,柯炽带着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甚至连容钦等人的打斗声也都逐渐模糊。 最后,裴祈停在了隔离最深处的一间厅室前。 柯炽这才收回了刀,轻轻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小姐,我家大人就在里面。” 裴祈抬眼看了看柯炽,又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酒肉之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用想,她都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裴祈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是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珠帘纱帐,裴祈眼前映入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婀娜身影,直到那最后一面珠帘被掀开,她才看清了里头的画面。 环肥燕瘦的诸多歌女舞姬,纷纷面纱轻掩,对着中间的男人呵笑不止。 男人的眼睛被一面深红色的薄纱遮盖,胸前衣领大开,双手远远的伸在面前胡乱的摸索,口中还断断续续的喊着不堪入耳的荒诞之语。 “美人,我的美人……唔,跑什么?” “让本相抓着了,有你们好看的!” 裴祈紧紧攥着拳头,脸色一阵青紫。 简直伤风败俗。 恼火之际,原本游离在美人之间的段千钧,仿若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突然方向一转,东歪西倒的朝她摸索过来。 裴祈心下一紧。 这段千钧,到底在干些什么? ------------ 23,他就是个疯子 “美人儿,本相来了……” 正当裴祈愣神之际,段千钧猛地向前一扑,正要将裴祈抱个满怀,裴祈却迅速反应过来,身形一转,连忙闪到一侧。 可段千钧却早已料到,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凭借着自己的感知一把捏住了裴祈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裴祈拉进了怀里,从背后牢牢抱住:“总算捉到你了,美人儿……” 裴祈也没想到段千钧会搞这么一出,当即就瞪大了双目,怒意自胸腔迸发而出。 她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不顾青丝散落,狠狠朝段千钧的腰腹刺了上去。 段千钧不怒反笑,顺着裴祈的动作向后一趟,避开了她的攻势,另一只手却牵住了裴祈的衣袖,带着她双双倒在地上。 裴祈只感觉到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再回神之际,自己已经趴在了他身上,双手撑住他的胸口,与他近在咫尺。 而他的眼前的薄纱,也因为刚刚的动作脱落下来,那双邪肆魅惑的双眼,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裴祈,满眼顽劣。 “别的美人都像一朵小花似的招人怜惜,怎就你偏生像个小刺猬?不讨喜。” 裴祈又羞又恼,赶忙从段千钧身上爬起来,用手上的簪子指着他,气的呼吸紊乱:“无耻、下流!” 听见了裴祈的谩骂,段千钧倒也不生气,被人扶起来后仍旧是那番不正经的模样,他绕着裴祈上下打量,笑意不减:“就叶姑娘而言,若说这无耻下流,本相应当是比不过容钦的。” “毕竟天下女子在本相这,可都是放在心尖尖儿上宠着的,哪容得那群伙夫折辱?你说是吗,叶姑娘。” 段千钧的话,无疑是直戳在裴祈的痛处上,先前她不敢回忆的屈辱此时涌上脑海,让她万念俱灰。 他故意的。 只是,她裴祈也从不是个愿意吃哑巴亏的,口头上被人占了便宜,自然也要讨回来。 她抿去眼底的黯然,清冷凌厉的眼光直冲进段千钧眼中,握紧了手上的簪子,朝他步步逼近。 “左相大人又何苦与那容钦比?传闻中的你夜夜美人相伴,酒池肉林,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伺候过你的那些无辜女子会遭受怎样的下场?” “是玉碎香残,还是佳人薄命?” “天底下看着大人的眼睛数不胜数,大人真以为瞒得过所有人?” 不知不觉,裴祈已经走到了段千钧身前,锋利的发簪落在了他的心口上,她强忍着想要刺进去的冲动,转而勾起了一抹甚是讥讽的笑:“您随太后去千佛山修行的日子也还算长,难道就从未在佛前有过忏悔之意?” “不过想来也是,我佛固然慈悲,但是像你这种没有半分人性的十恶不赦之徒,他也绝不会原谅。” 裴祈的话言语犀利,字字诛心。 这不光是在和报复段千钧方才嘴上占的便宜,更是在为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呐喊。 在他去千佛山之前,容钦的势力尚未庞大,她也还只是个小官,也曾在段千钧的压迫下做了心不由衷的事。 更见过他含笑杀人时的残忍手段。 宛如炼狱恶鬼。 段千钧危险的眯了眯眼,听着裴祈一句一句的话,良久,却沉着嗓音低笑起来。 他捉住裴祈用发簪指着他心口的那只手,稍微用力,裴祈的手便脱了力,发簪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姑娘所言极是。”段千钧俯下身,凑近裴祈的耳畔:“本相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麻木不仁,嗜杀成性。可如本相这般穷凶极恶之人,本应该是佛门大忌,可本相还是进了千佛山那号称清净廉洁的高尚之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明明知道本相是踩着尸山而来,满手鲜血的人,却依旧畏惧本相的手中的权势,奈何不得。” “同样,本相也不需要佛的悲悯。” “唔……瞧瞧,本相好不容易维持的形象,又在这群美人面前暴露了,叶姑娘你,可是主谋哦。” 话落,段千钧慵懒的抬了抬手,须臾,四周的墙面瞬间扯出几道利剑,毫不留情的刺入眼前众多女子的胸前。 她们面容恐慌,甚至还来不及惊叫,就已经应声倒地,无一幸免。 裴祈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双腿也不自觉的软了起来,在段千钧松开她的手腕之际,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看着周围的画面,魂不守舍。 段千钧,他就是一个疯子…… 也许,她应当重新斟酌,自己是否要与这样的人为伍。 可…… 如果没了段千钧,又有谁能与容钦抗衡?等到他彻底掌握了朝权,莫说太子性命不保,如果他真是大湮余孽,只怕天下都将陷入战乱。 还是先不要自乱阵脚,看看段千钧想干什么。 裴祈平复了下情绪,从地上站了起来,捡起发簪别回了头上,与段千钧拉开了一段距离,表情不温不喜:“叶柔胆小,看不得左相大人的手段,还劳烦左相大人以后再干这种事之前,能让叶柔回避一下,叶柔不胜感激。” “左相大人派人牵制容钦,费尽心机带我来这,不会只是为了让我看您杀人吧?” 她不能在这里留太长时间,容钦的人很快就要到了,等他解决掉段千钧派去的刺客后发现她不见了,定会起疑。 显然,段千钧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却因为方才裴祈的疾言厉色,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费尽心机?呵,我想并不是本相要找叶姑娘,而是叶姑娘你,有求于本相。” “出逃相府,不就是为了让本相知道你与容钦不和,好让本相前来寻你当眼线,暗中打探容钦的事,本相说的可对?” 他果然猜到了。 也好,免得她多费唇舌。 段千钧既然来了,定是做好了与她合作的准备,他们各取所需,对谁都好。 裴祈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可却被段千钧打断。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对上裴祈:“不过本相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虽然容钦娶了你,借此拿到了叶老将军的兵权,可容钦却从未曾苛待叶家,甚至叶家在朝廷的地位更高于从前,本相觉得,你以自己换得叶家地位以及叶府的威望,这应当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你却在回了一趟叶府后突然有了与本相不谋而合的打算。” “你,到底是谁呢?” ------------ 24,原来是小国师 裴祈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不禁戒备的后退了几步。 眨眼间,眼前的段千钧已经消失不见,裴祈感觉到自己身后传来一股劲风,还未等转头,段千钧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从背面钳制住她的脸,虎口抵住她的下颌,让她动弹不得。 “段千钧,你……” 裴祈还来不及阻止,段千钧的手便不容抗拒的摸上了她的面颊,在那人皮面具与脸皮的交界之处,来回揉搓。 良久,段千钧终于撬开了那面具一角,噙着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听说江湖上有一位易容大师,从他手上做出来的人皮面具,就像是长在脸上一样,根本分辨不出,现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裴祈惊慌之余,顿觉脸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意,那与她脸庞严丝合缝的人皮面具,竟硬生生被段千钧扯了下来! 被戳穿的羞愧,霎时间袭遍全身,裴祈猛的转身,双手用力,一把推开了段千钧。 段千钧抬眼,看向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却又出乎意料的脸,竟也是愣了一瞬。 等到想明白了一切后,段千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裴祈身边来回踱步,上下打量:“我说为什么这叶家小姐混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没想到原来是你呀,小国师。” “本该被斩首的你,在被江陵枫那浪子救走后,为保玉面山庄不被容钦盯上,选择了与他分开,自己回了帝都,却又在帝都凭空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我想容钦就算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自己在帝都无头苍蝇一般寻找你的下落,可你却在他的眼皮底下伺机而动。” “毕竟以他对你的了解,国师可从来都是一个招招谨慎的人,怎么会歩走险棋,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呢。” 裴祈攥着拳,抿去眸底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廉洁的清冷。 既然已经在段千钧面前暴露,她也不打算继续装傻充愣。 裴祈仰头,与他四目相对,不卑不亢:“左相大人心思缜密,裴祈,甚是钦佩。” “唉,打住,你可不要钦佩本相,本相是那无恶不作的歹人,你理应憎恶才是。”段千钧一脸玩世不恭,似乎是在调侃裴祈刚刚义正言辞骂了他一番,现在又变着脸恭维。 不过调侃归调侃,虽然他怀疑过此时的叶柔另有其人,但却压根没往裴祈那方面想,对她的胆识也不自觉的另眼相看:“好了,不难为你这小丫头了,说吧,找本相干什么?” 既然段千钧已经开门见山,裴祈也不矫情,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想左相大人应该清楚,容钦解决了我这个绊脚石,将太子困在狱中,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扶持三殿下江逢川继位。”段千钧眯起狭长的双目,思虑之余,脱口而出。 据他所知,容钦入朝以来,就跟江逢川这个宫外的私生子关系匪浅,江逢川几乎是处处听从容钦的意见做事,在容钦的帮助下屡屡立下战功,吞噬兵权,虽然他的出身不被人看好,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再加上他的性子本就残忍暴戾,除非是自己闲的没事想惹点麻烦,不然谁会去惹他这个煞星? 也正因如此,江逢川在宫中肆意横行,从不会将谁放在眼里,也成为了太子皇位之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裴祈的心头大患。 以江逢川和容钦的关系,他若继位,容钦也将全权接管政务,成那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所以,这皇帝,是万万不能让江逢川当的。 裴祈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段千钧面对面的坐着:“我想左相大人也知道,江逢川继位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届时哪怕你隐藏的朝权再多,太后再怎么袒护你,你在朝廷中的分量,也将永远被容钦压下一头。” “而我,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天下落在江逢川这种暴君的手里,所以,这是我与左相大人都要阻止的事,你我既然有共同的目标,何不借此机会……” “所以你这小丫头,是要与本相达成交易,好阻止江逢川继位?” 裴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段千钧打断,他把玩着手上的空杯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你的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 “现今你手中无权,背后无人,只是个被容钦四处追杀的逃犯,就连血脉相通的裴家都与你断绝了关系,你与其说是同本相合作,倒不如直接说,是想借本相之手对付容钦,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有太后在,江逢川做不成皇位,而你,也别妄想能利用本相。” 只要江逢川无法继位,容钦便奈何不得他,他在朝中,依旧可以与容钦平分秋色,他又何必冒险,与裴祈这满肚花花肠子的人合作? 毕竟她曾经可是与容钦势均力敌,不同于平常女子,稍微不注意就会东山再起。 如果是叶柔那种温温柔柔的寻常姑娘,他倒可以利用她暗中探寻容钦的动向。 可她啊,是裴祈。 那小国师,他可玩不起。 似乎是预料到说动段千钧不会这么简单,裴祈不紧不慢,眉眼轻佻:“左相大人不会真以为,有了太后就有恃无恐吧。” “别忘了,太后回到帝都是在乞巧节之后,你想得到的,容钦又怎会想不到?他定不会傻傻的等着太后回来,让自己功亏一篑。” 闻言,段千钧脸上一贯的笑意才逐渐褪去,他动了动唇:“你的意思,是容钦会在太后回来之前,让江逢川完成登基。” “不错。”裴祈点头:“所以在太后没回来之前,想要抗衡容钦,仅凭你段千钧一人,还远远不够,哪怕你将在朝中隐藏的势力全盘托出,也奈何不了他。” 因为容钦手上,除了朝中附属的臣子、江逢川与叶崇的兵权,还有昭岚殿。 甚至伏汶阁,以及他们所未能察觉到的势力。 ------------ 25,本相错了还不成么 “即便如你所言,没了太后的本相无法阻止容钦扶持江逢川,可加上你又能改变什么?或者说,你凭什么觉得本相与你合作,就一定能打乱容钦的计划。” 裴祈现今本就身在四面楚歌的困境,莫说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哪怕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是凭借着一腔孤勇完成一场赌局,能有什么办法与容钦抗衡? 即便她猜到了容钦会在太后回帝都之前下手,可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纷纷沉默了,裴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桌角,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裴祈终于抬了抬眼:“我虽是戴罪之身,处于困境之中,可至少曾经在那殿堂深深扎根。朝堂之上,大殿之内,总有不会叛我的人。” “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必来此赴约,与你这小人谋事。” 裴祈意有所指,特意咬重了“小人”二字。 段千钧微愣。 嗯? 这小国师,怎么又骂他。 段千钧身子前倾,凑到裴祈身边,危险的眯起眼,语气里带着点烦闷:“小丫头,再骂本相,就揍你一顿。” 裴祈:…… “左相大人连这点度量都没有?” “没有。” 段千钧淡淡的哼了一声,偏要与她杠上:“本相的心眼很小,特别小,你再骂一句,真的揍你。” 裴祈向后仰了仰,与他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你坐回去,我不骂了还不行。” 见她服软,段千钧才退了回去,将桌子上空空的杯盏住满了酒,继续刚才的商讨:“说吧,你还有什么底牌。”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裴祈松了口气:“你可还记得,先帝在位之时,曾赏赐给我一块金牌令箭。” “你是说那次西北暴乱,你去充当军师?”段千钧挑眉:“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要本相提醒你吗?你现在已经是个罪臣,哪怕那块金牌在手,以你的身份也用不了。” “那倘若,那块金牌令箭,在我离开朝堂之前,就已经交托给了别人呢?” 话落,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炭火摇曳,风声稀疏,原本还在互相怀疑的二人,很快就不谋而合。 一盏茶后。 柯炽提着刀跑了进来,扫了眼满地的尸体,抱拳跪地:“禀告大人,容钦的手下已经赶来了。” 时间到了。 裴祈迅速起身,从段千钧手上夺回了人皮面具,还不忘提醒一下段千钧:“还请左相大人牢牢记住我的话,该找什么人,该做什么事,容不得半分差池。” 相比于裴祈的匆忙,段千钧却还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 突然,他捉住了裴祈想要带上面具的手。 段千钧抚上裴祈的面庞,勾住她的纤腰,眼波流转,一脸的倾倒迷恋:“先前只见过你这丫头男装的模样,没想到穿了这袅袅轻羽衣,竟比那叶柔还蛊惑人心几分。” 裴祈被段千钧突如起来的举动看傻了眼,在她呆滞的目光下,段千钧的手缓缓移动到了她的唇边,勾勒起她唇角的轮廓,柔声细语:“如果有一天,你能从容钦身边脱身,小丫头,嫁了本相可行?” 裴祈的耳根子瞬间红了,一把拍开段千钧的手,大骂:“你……你厚颜无耻!” 伤风败俗! 恬不知耻! 总算是看到了裴祈的窘迫,段千钧不禁心情大好,敏捷的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张牙舞爪:“这就生气了?” “唉唉唉!别打别打,是本相错了还不成么。” “快走吧,不然让容钦发现了,还以为你背着他勾引本相呢。” 裴祈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明明是这厮在勾引她! 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裴祈跺了跺脚,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 她迟早有一天,会撕烂了段千钧这张破嘴! 为了尽快赶回容钦身边,裴祈是被柯炽别在腰间…… 提着走的。 等她再见到容钦,周围已经站满了容钦的暗卫,而段千钧派去的人也已经落了下风,正在殊死一搏。 裴祈远远的听见容钦一声令下,毫不犹豫:“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容钦的手下便一跃而起,挥舞着刀以迅雷之势砍向那群刺客。 而她身后的柯炽,却在此时动了动手腕,两颗被灌了内力的球形珠子从他手中飞射而出,落在了那群刺客脚下。 “嘭——” 那两颗弹珠瞬间炸开,爆发出一阵浓重的烟尘,裴祈只觉耳边响起了一阵哨声,而后她不小心吸入了一缕烟尘,一阵晕厥之意突如其来的直冲脑海。 最终,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是迷药…… 许久后,等到烟尘散尽,在场之人除了容钦以及他的下属,那群刺客已经了无踪迹。 容钦面色铁青,手握成拳,重重的锤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该死! “大人,这是那群刺客掉落的腰牌。”屠攸手上捧着一块玄铁制成的物件,走到容钦跟前。 容钦接过腰牌,眸光紧紧盯着上面雕刻的银色翎羽,掌心的力道不断加重。 千翎卫。 段千钧!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千翎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难不成,段千钧提前回到帝都了? “夫人!”远处,邀月一声惊呼,吸引了容钦的注意。 她连忙跑到晕厥的裴祈身边,低下头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吸入了一些迷药。” 容钦冷着眼:“送夫人回府。” 段千钧既然提早回到了帝都,那就代表他要做的事,段千钧也已经知晓一二,那今日这场刺杀,到底意欲何为? 容钦恍神之际,猛然察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顺着那道目光看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天桥上,一身松垮长衫的段千钧,嘴角噙着挑衅,正对他举着酒杯,笑望着他。 容钦见到他,眼底怒气更甚,脚上一个用力,身形矫健,转眼间便落在了段千钧的对面,脸色阴沉。 段千钧见此,丢掉了手中的酒杯,十分热切的鼓起了掌:“右相大人好身手!” 面对他十分虚伪的供奉,容钦选择充耳不闻,质问道:“段千钧,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自然是刚刚千翎卫的刺客。 段千钧捏着下颌,装模作样的寻思了一会。 等到容钦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幽幽开口:“嗯……没什么意思,就是许久未见,想跟右相你叙叙旧。” “顺便告诉你一嘴,帝都有本相在,你容钦翻不了天。” ------------ 26,她要见到小四 因为吸入的迷药不算太多,裴祈在回府的路上就已经醒了。 马车之内,她躺在不算宽大的小榻上,晕晕乎乎的支起身子,朝窗外瞄了一眼,才确定自己现在的处境。 容钦估计还在刚才的阁楼处理那些刺客的事,驾车的是邀月,没想到这姑娘看上去文弱娇小,却还是个武功高强的。 刚才她打架的样子,裴祈可是看在眼里。 也对,容钦身边,哪有无用之人。 接下来,她该考虑一下如何见到小四了。 听段千钧说,那天容钦带走小四后,将他关进了丞相府,那么荨园之人应该就是小四无疑。 作为她的药盅,小四身上被滋养了各种罕见的毒,因此他身体一向虚弱,需要专门的大夫照料才能免除意外的发生。 为了避免小四丧命,白白丢掉昭岚殿,容钦就派了席卿住在荨园,专门看管。 容钦不许任何人接近荨园,并且在荨园周围布满了暗卫,一来是为了有人心怀不轨暗杀小四,二来…… 则是防止下落不明的她,在不见天发作之际派人取血。 没有除掉她这个心头大患,容缺却依然有恃无恐,不就是因为吃准了有小四在手,她早晚都要自投罗网么。 不过,容钦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裴祈苦笑一声,思虑过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是从段千钧那顺来的。 人啊,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要对自己狠一点。 她要见到小四,如今只能从席卿下手。 既然她无法去到荨园,那么就牵绊住席卿,让他留在清心院。 容钦……会不会把小四也送来清心院? 那便……再赌一次。 裴祈攥紧了刀刃,清澈的眼底,骤然寒光一凛,那锋利的短刀,就这么狠狠的刺进了她的腰腹。 钻心的痛意,让裴祈当即皱起了眉,闷哼一声。 可裴祈却还是觉得不够,强忍着那股痛,又在诸多不起眼的地方划了几刀,将自己折磨的遍体鳞伤。 直到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她觉得体力不支才肯罢休,重新躺回了小榻。 她抬着渐渐无力的眼皮,虚弱的注视着窗外那一角天空。 曾经,她总喜欢将一切事情尽在掌握,凡事非要等到计划好一切,万事俱备后才肯动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大抵是被江陵枫从法场救出来之后,她所做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凭借那虚无缥缈的卑微筹码来决定的一场场豪赌。 同样,这次也是。 希望她醒来后见到的,会是席卿…… …… 容钦回府后,才刚进了门,就看见邀月面色急切,匆匆忙忙的跑出来。 见了他后,邀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夫人她身上有好多刀伤,流血流的止都止不住,奴婢怕夫人失血过多,您快去救救她!” 刀伤? 为什么会有刀伤? 她不是只中了迷药吗? 容钦心存疑虑,但此时也顾不得想这么多,朝屠攸使了个眼色:“去找席卿!” “是!” 容钦赶到清心院的时候,裴祈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面色煞白,呼吸微弱,几乎快没了一丝人气儿。 他走到床边,看清了裴祈身上交错纵横的伤口,以及腰腹上浸染的大滩血迹,一时间对她碰也不是,只好将怒气发泄在一旁的邀月身上。 容钦内力暴涨,瞬间出现在邀月跟前,抬手便捏住了她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说,她只中了迷药而已?” “咳咳……咳!”邀月面色胀红,恐惧瞬间袭遍全身:“大人……饶命……” “你最好给本相一个合理的解释!” 容钦长臂一挥,直接把邀月丢了出去,摔在一旁的墙面上,眼底的寒芒不减分毫。 邀月从墙面上滑落下来,跪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股鲜血,却还是强撑着俯首在容钦面前,颤颤巍巍的道:“夫人许是……被阁楼的刺客所伤,邀月一时大意,未能及时发现夫人的伤……还请大人责罚!” 一时大意? 如果他的手下人人都一时大意,他容钦恐怕早就死在朝堂上了! “大人,席公子到了。” 与此同时,屠攸推开门,带着席卿走了进来。 瞥见一旁受了重伤的邀月,屠攸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不敢多言,退到了一旁。 席卿站在裴祈面前,将药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见了她一身的伤口,神色凝重的蹙起了眉。 他看了眼容钦:“这旧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又添了这么严重的新伤?幸亏发现的及时,这血若是再流下去,只怕我也无力回天。” 席卿解开裴祈胸前的扣子,事先脱去了她的外衣,里面的内衬已经浸满了鲜血,惨不忍睹。 他看了个大概,最后将视线落在她腰腹最深的刀口上,剪去了伤口旁边的衣料,先给她止了血。 “她这伤口太深,稍不留神就会裂开,需要缝合才行。”席卿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对容钦道:“我负责照顾裴家那孩子,已经很久没有随身带着麻沸散了,我怕她待会痛醒了乱动,你帮我按着她。” 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裴祈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容钦只好先放过邀月,转头扫了眼屠攸:“本相以后不想再看见她。” “属下明白。”屠攸颔首,走近邀月,将人抬了出去。 止了血后,席卿从药箱中取出一枚不大不小的银针,穿好了线后又点了盏烛台,放在上面炙烤起来。 趁着席卿在一旁忙活,容钦走近裴祈,盯着那张近乎惨败的小脸,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异样。 却稍转即逝。 叶柔不过是一枚棋子,他愿意屈尊救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何须有愧? 容钦,你可从来都不是个善人。 你的善意,应该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乱中,被埋葬在大湮的土地里。 席卿弄好了手头上的事也凑了过来,却无意间瞥见了容钦那副凝重的脸,恍惚之间,他似乎还看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像是……歉疚? 又或许是他看错了,大湮王朝覆灭以后,容钦一贯都是冷冽杀伐,对待整个大晟都视如仇敌,可从没对谁有过歉意。 ------------ 27,叶柔,你是属狗的吗 裴祈昏迷期间,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落进了无底的深渊,浑身冰凉,寒意彻骨。 她清晰的感受到腰腹间不断流失的鲜血,让她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 突然,一阵剧痛自腰腹上传来,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晰,她想挣扎,可是却有什么东西紧紧锁着她的双肩,令她动弹不得。 裴祈睁了睁眼,四周的景象都模糊不清,那刺痛感又从腰间蔓延,她下意识的扭动起身子,唇齿间发出痛苦沙哑的呢喃:“好痛……放开我……” 席卿蹙眉,看了眼转醒的裴祈:“按好!” 容钦闻言,控制住她肩膀的双手加重了力道,还不忘出声威胁:“别动,老实点!” 听到了容钦的声音,裴祈眼前模糊的影像才变得清晰,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是席卿在为她缝合伤口…… 可是,真的好痛。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难受,裴祈不禁想到了自己在牢里被容钦威胁的画面,容钦的咄咄逼人,实在令她咬牙切齿。 裴祈大着胆子,索性一口一句的骂起了容钦:“容钦,你卑鄙无耻……禽兽不如……” “你说什么?” 容钦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她明明痛得要死,可开口确是在骂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气还是应该笑。 下一秒,他恶狠狠的开口:“你若再骂,本相就在你身上多添几刀,让席卿多缝几针。” 席卿:? 别了,他是在缝人,又不是在缝什么衣料,光是这几针就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再来几针只怕是要了老命。 虽说他长得年轻,可实际上,四十都快过半咯。 虽然容钦是故意在吓她,但裴祈觉得,容钦这人本就坏到了骨子里,保不准真的能在她身上再划几刀,这几句威胁显然对她很是受用,裴祈还真就闭了嘴。 可是,她又心底不甘。 索性…… “嘶!” 容钦感受到自己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下头,看清了裴祈的动作,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朝她低吼:“叶柔,你是属狗的吗!?” “给本相松口!” 本以为裴祈被他吓住了之后,只好乖乖的等着席卿处理完伤口,哪料到裴祈脑袋一歪,居然张口就咬上了他的手腕? 待会他就让席卿把她这张嘴也缝在一起,看她以后还怎么咬人! 裴祈被痛的冷汗直流,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可偏偏牙口上的力气只增不减,恨不得将容钦身上的肉咬掉一块。 她总归是带了点私人恩怨的。 在这受了这么多委屈,骂又不让骂,咬他一口怎么了? 她又不是叶柔,受不得窝囊气。 纵使容钦百般威胁,裴祈愣是全当没听见,牙齿就像是焊在了上面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许久,席卿终于将伤口处理完毕,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深呼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想让容钦将手松开,可映入眼帘的确是容钦那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 下一秒,他将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容钦的手腕上,以及…… 那早已失了血色,却依旧不肯松口的小嘴。 席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夫人,倒是会找缓解疼痛的法子。”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 得到了席卿的准许,容钦总算是能腾出一只手来,他捏住裴祈的脸颊,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 之前被裴祈抓过的伤才刚好,如今又多了一排血淋淋的牙印,他欠这女人的? 而此时,那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却顶着一张煞白的小脸,呼吸薄弱,惨兮兮的张了张嘴:“夫君……人家刚刚实在太痛了才咬了你一口,你不会怪我吧?” 容钦听着这话,虽然是在认罪,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具体不对劲在哪,他也说不明白。 反正就是,让他很不爽。 “看在你身上有伤,这一口本相暂且不与你计较,等你的伤好利索了,这一口之仇,本相迟早还回来。” 裴祈:…… 他怎么跟段千钧一样小气? “行了行了,她还有别的伤口要处理,你先去一边坐着。”席卿忍着笑,将愤愤不平的容钦推到一旁,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解开了裴祈内衬上衣的扣子。 正当他想要继续除去裴祈身上的衣物,却被身后的容钦攥住了手。 容钦冷着脸,不悦的动了动唇:“你干什么?” 席卿被容钦问的愣住,反应过来后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身上全是刀伤,我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容钦:…… “把药给我,你出去。” 两人僵持了半天,容钦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席卿挑了挑眉,随后了然的点了点头:“好吧,不过这药性子烈,你稍微上一点就成,然后再把受伤的地方包扎一下。” “对了,还要提醒你一句。”席卿准备离开,却在迈出两步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凑近了容钦耳边,小声道:“她腰腹的伤需要不时看着,以免恶化,可我倘若留在这里,荨园那孩子又无人照料,至于怎么办,我想你心里应当有数。” “还有……” “她身上的伤口,似乎并不像是旁人的手笔。” 闻言,容钦眼眸微动,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再看向裴祈的眼中,竟多了几分复杂。 席卿的话代表什么,他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既然不是那群刺客伤她,那还能有谁? 只能是她在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可是为什么? 是故意在他面前寻求怜悯,还是另有目的? 裴祈想要坐起来,却不经意间牵动了腰上的伤口,疼的她小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嘶……” 容钦的思虑也在她这一声痛呼中被拉了回来。 他坐到床边,长臂一伸,拖着裴祈的后背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冷着脸将她的里衣褪去,露出白嫩的肩膀。 裴祈一惊,连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下巴微微仰起,与他四目相对,满脸戒备:“住手……你想干嘛?” 容钦懒得理她,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不容抗拒的继续脱掉她的上衣,回给她一个万分讥讽的眼神:“就你这副样子,连狗见了都没兴致,还妄想本相会碰你?” ------------ 28,少年太尉崔少恭 上药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裴祈来说,这过程是非常煎熬的。 她非但要面对容钦的那张臭脸,还要时刻提防他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 非但如此,容钦这人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劲,好几次给她擦药,都痛的她面色惨白。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裴祈实在忍无可忍,开口埋怨。 容钦顿了顿,十分不屑的抬眼瞄了她一下,手上的动作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跟裴祈较劲一般,力气更大了些。 “娇气。” 裴祈:……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即便自己倒在床上虚弱不已,裴祈胸腔内的火气也在噗噗乱窜。 她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朝中上下无论附属者还是看她不顺眼的,哪个见了她不是要放低姿态叫一声“国师大人”? 即便是他容钦,装也要装的以礼相待,现在居然说她娇气? 无视掉裴祈想要用眼神杀他一千刀的心思,容钦鼓捣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裴祈身上的伤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扎好。 随后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包成粽子,动都动不了的裴祈,得逞的勾起嘴角。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残。 想到席卿刚刚临走时说的话,容钦收起了先行离开的想法,双手抱着肩,斜靠在裴祈头顶的床栏框上,挑眉问道:“说吧,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 裴祈莫名有些心虚。 想起刚刚席卿和容钦两个人背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也差不多明白了容钦的意思。 也是,席卿可是大湮王朝有名的医师,她的伤到底是不是刺客所为,一眼就看得出来。 只不过…… 裴祈抿了抿下唇,干脆别过了脑袋,准备装疯卖傻不承认。 脑子里,则是在飞速运转,琢磨着要想个什么样的理由打发容钦。 见裴祈转过身子,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容钦被她气笑,按住她的肩膀将人硬生生掰了回来,冷声质问:“你就这么想死?” 裴祈一愣。 容钦以为她是在自杀? ……不过的确,容钦现在并不知道她是裴祈,自然也不会将她与小四联系在一起。 再加上之前容钦怒火攻心对她做出来的种种事情,叶柔这样的姑娘,想死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不妨将计就计。 裴祈是这么想的,但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强行挤出几滴眼泪,把眼眶润湿:“与其在这受你折磨,我倒不如死了算了。” “折磨?” 呵。 容钦动了怒,一拳打在裴祈耳畔的床板上:“倘若在你眼里这就是折磨,那你不妨再试些别的。” “如果在清心院你不老实,那么本相大可把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让你叫天不应。反正于本相而言你只是个控制叶崇的棋子,只要不死……” “旁的,与本相何干?” 为了解决百姓间的非议,他这些日子对叶柔已经是百般隐忍,如今三殿下登基迫在眉睫,段千钧又提前回了帝都,叶崇的兵权正是用武之际,所以他不能丢。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叶柔敢寻死。 她怎么敢? 他计划好的一切,如何甘心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毁掉? 裴祈被容钦恐怖的眼神吓住,她测了测眸,瞥见耳畔边砸在床板上的那只大手,此刻已是青筋遍布。 裴祈知道,容钦不是在开玩笑,而这也不是在吓她,而是真的。 她不能被囚禁,如果那样,她就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甚至连段千钧也无法指望。 良久,裴祈栗栗危惧的求饶:“我不死了,我好好的待在清心院,你别把我关起来……” 容钦盯了她很久,像是在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 他发觉,以前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愈发看不懂了。 她明明是满脸惊惧,可他却总觉得这害怕不达心底。 也可能,是他太过敏感了。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叶柔。 容钦直起身,给了她最后的警告:“倘若你再做出些什么让本相恼火的事,不光是你,本相连你爹也不会放过。” 话音刚落,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容钦抿去了眼中的怒意,张了张嘴:“何事?” “大人,三殿下到了。” 江逢川。 容钦没再说话,只是带着几许寒意扫了眼裴祈,这才迈步离开。 等到容钦走后,裴祈收起了那副泪落沾襟的可怜样,恢复了一贯的精明。 江逢川既然这么快就过来了。 那么容钦的动作估计也就在这几天。 到时候这一身伤,也不知她能不能忍受得住。 早知道江逢川来的这么快,她就应该少桶自己几刀。 好痛…… …… …… 太尉府。 入夜三分,骁勇善战的少年太尉崔少恭,才架着战马从军营里匆匆赶回来。 一个月前,在与苍起国的战役中,他连破三城,打的敌方溃不成军,损失兵力却仅有几千。 待他胜利凯旋回到帝都,自己父亲过世的消息突如其来,让他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瞬间褪去了胜利的骄傲,甚至推拒了进宫面圣的旨意,在父亲陵前守孝七日。 先帝念他有功,崔家又是历代忠臣,干脆直接让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取代了崔太尉的位置,以示皇恩。 崔老太尉死了以后,崔少恭受家族祖训,将家国大义放在首位,是那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中,少有的廉洁之人。 大晟的兵权,江逢川与叶崇分别手握三分,剩下的,可都在这崔少恭的手上。 所以在太后尚未回来之前,想要阻止江逢川继位,崔少恭是裴祈一定要找的人。 所以…… “禀告大人,左相已经等在书房了,说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崔少恭刚解了披风,便听见了一名婢女的声音。 在确认了她说的是段千钧后,崔少恭眉头明显的皱了皱。 “不见。” 崔少恭愣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将披风丢进婢女怀里,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他虽然没见过段千钧本人,可是关于他的事倒是听说的不少。 只知道其人品行不端,嗜杀成性,招人厌烦。 他不想沾染朝中的那些破事,所以这种人,他最好别来招惹他。 ------------ 29,崔小太尉一腔热忱 “大人且慢!”那侍女大着胆子,快速跑上前拦住了崔少恭,低着头不敢看他,将段千钧的话转达给他:“左相说,他知道你不想见他,可是如果你不去,他就……” “就趁你沐浴,亲自去找你……” 那婢女的脸烧的通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可是崔少恭常年习武,五感本就敏锐,又岂会听不见? 他当即捏起了拳头,忍着一口气:“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段千钧…… 他不是随太后去了千佛山,怎么这会又在帝都? 罢了,先看看他想干什么吧。 崔少恭显然不是很想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段千钧的身上,干脆连束发冠都没摘,拖着一头利落的马尾就走向了书房。 崔老太尉死后,他就偏爱寂静,所以书房并不会安排太多的人,或许段千钧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一改常态,没带什么风月佳人。 甚至连酒都没喝多少。 崔少恭推开门,只见自己桌案后的长椅上趟着个半睡半醒的人影,十分悠闲。 还真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注意到有人进来,段千钧睁开了迷迷糊糊的双眼,从长椅上坐起来,懒散的打了个哈欠。 而后,他才看向崔少恭,用手撑着脑袋问了个好:“崔小太尉,久仰。” 崔少恭甚至连看他都懒得看,自顾自的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冷冽的开口:“左相是前辈,这一声久仰晚辈恐怕担待不起,前辈有事不妨直说,夜深了,莫要耽搁旁人休息。” 看着崔少恭写在脸上的疏离,段千钧反倒挑了挑眉。 这帝都,还真有人敢将他不放在眼里。 看样子裴祈那小丫头说的不错,崔少恭是个油盐不进的,尤其是…… 对他这种人。 见崔少恭并不想跟他多聊,段千钧一时也没了兴致,干脆开门见山:“既然崔小太尉如此爽快,本相也就不说那些用不着的废话,想必江逢川登基一事你有所耳闻,不知崔小太尉有何打算?” 崔少恭闻言,举着杯子的手顿住一瞬,而后轻轻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江逢川登基? 太子毒害先帝的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裴祈也还下落不明,尚未捉拿归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登基? 不过朝中之事,一向与他无关。 崔少恭解了沉重的外袍挂在衣架上,不咸不淡的道:“前辈明知我不愿干涉朝堂之事,又何必千里迢迢来问晚辈有何打算?崔家一向为皇上做事,先帝已逝,下一个皇帝就是晚辈的主子。” “至于是江逢川亦或是太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晚辈从不在乎。” 他是一介武将,遵从皇帝的意思征战边疆,不可违背皇命,这是祖训。 这天下交到谁的手里,又与他何干? 反正做的,都是一样的事。 对崔少恭的漠然,段千钧不禁无奈的扶起额。 他手握大权,背后又有太后,朝中之人见了他无不点头哈腰,几时同今日这般碰壁? 偏偏他还不能使出一贯强硬的手段,眼前这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威胁自然无用。 他还不能真的跟崔少恭动手,毕竟崔少恭处在边疆征战多年,可是在生死线上来来回回的人,若是真动起手来,自己还未必敌得过他。 更何况,现在可是在太尉府,哪怕千翎卫在这,也得全军覆没。 段千钧只好想着用其他的方式打动他:“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江逢川心性残忍,崔家历代忠臣,难道就甘愿辅佐这样的君主上位?” 听了段千钧的话,崔少恭没来由的笑出了声。 他原本淡漠的目光,在段千钧话落之后竟换上了一丝少有的嘲弄,就连前辈晚辈的称呼都省去了:“段千钧,你这类人,几曾何时在乎过高位之上那人的心性是否残忍?” “倘若今日这继位之人不是他江逢川,而是一个附属于你段千钧的人,他的性情如何,人品如何,出身如何,家底如何,恐怕都不会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你,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出现在我这太尉府。” 段千钧要阻止江逢川继位,无非就是因为江逢川并不站在他那一方。 所以段千钧也无需在他这装什么纯良的忠臣。 “前辈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崔少恭并不想与他继续聊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 段千钧默了,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没想到一个才二十左右的毛小子竟一丁点颜面都不给他留。 可仔细想想也是,裴祈的岁数也跟他相差无几,就已经能在朝中顺风顺水。 不过令他更加意外的是,崔少恭的反应竟全被裴祈猜到了。 想起那日在阁楼裴祈说的话,段千钧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个青绿色的扳指,捏在手心把玩。 “我与崔少恭曾见过两面,他对舞弄朝权的人最是厌恶,也并不想沾染,恐避之不及,单凭你一个人,就算说烂了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 裴祈说这句话的时候,给了他这个扳指,听说是以前与崔老太尉聊天时相赠的物件。 给崔少恭看这个,兴许还会有点希望。 想到这,段千钧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到崔少恭身边,将扳指塞进他手上:“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听说是你爹平常戴的。” 崔少恭接过扳指,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他爹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可段千钧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爹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不希望崔家卷入朝堂纷争,现在仅靠一个扳指就想打动他? 段千钧想的也未免太好了吧? 更何况,这扳指从哪里来的还尚未可知,他不会相信他爹会与段千钧这样的人有染,甚至还送给他贴身之物。 “老实说,今日来太尉府并非是我本意,而是有人同我说,你崔少恭一代忠义儿郎,满腔热血,虽然一直受到你爹的教诲,要保护崔家不被朝中的腥风血雨连累,但这心底,也希望大晟国泰民安。” “既然你不欢迎本相,本相也不多做逗留,这就走了。” 话落,段千钧觉得无趣,心底又在嘲笑裴祈之前跟他说要来崔少恭这碰碰运气,现在看来,这一趟当真是白来了。 下一秒,段千钧突然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看向里面拿着扳指发呆的崔少恭,缓缓说道:“对了,她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原话是这么说的……” “江逢川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不止你我,甚至整个朝堂的臣子心中都有权衡,可他们有的畏惧强权,但求自保;有的同流合污,谋取高位;有的事不关己,冷漠视之。我曾见过崔家在各城施粥给天下流民,也曾见过崔家儿郎在边疆手握长枪寸步不让,所以我相信崔小太尉从来都不隶属于这三类人中的任何一种。” “崔家虽然历代不涉及朝廷纷争,只为国君做事,可若天下真的交到江逢川手中,那遍地枯骨的大晟国,也定不会是你想要的。崔小太尉一腔热忱,大晟满目疮痍在你一念之间,太平盛世亦在你一念之间,你……当真会眼睁睁的看着吗。” 崔少恭在原地怔愣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时,段千钧已经离开多时。 可他的话,却依旧在崔少恭脑海里挥之不去。 良久,他将那青绿色的扳指紧紧握在手心里,看向段千钧离开的方向,苍凉的笑了起来。 “这话,是裴祈教你的吧……” ------------ 30,我同你说说裴祈的故事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太尉府中,就连巡逻过后的下人都已经睡下了。 崔少恭此时醉意朦胧,拖着一坛酒步伐不稳的来到了后花园。 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八月,正开的旺盛。 他将酒坛丢在树下,随后整个人都倒了下去,靠在树下凸起的一块大石上,之前那枚青绿色的扳指被他举在眼前,皎洁的月光透过扳指,照进他恍惚的眼底。 “我相信崔小太尉从来都不隶属于这三类人中的任何一种。” “大晟满目疮痍在你一念之间,太平盛世亦在你一念之间。” “你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吗?” 我……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吗…… 彼时,那一身朝服,穿着男装的娇小身影宛若浮现在他眼前,指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质问。 他去边疆之前,爹就已经重病,那时整个太尉府就已经由他执掌。 当时边关战乱不止,朝堂也无宁日,那年纪与他相似的小国师急匆匆的跑来太尉府,说是要见他爹,可最后前来赴约的却是他。 他与裴祈聊了不过两句,他就明白了裴祈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来寻求太尉府的帮助,借兵权一用。 可他为了让崔家远离朝中纷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裴祈。 她便气冲冲的指着他的心口训斥:“枉你一代武臣,满身英武气概,在战场上四处杀敌,即便四面楚歌也无丝毫露怯,却偏生不愿将这种勇气分给朝堂一星半点。” “即便你崔家几代都不卷入朝堂,可若大晟有朝一日因为乱臣贼子搞得生灵涂炭,甚至不攻自破,介时你崔家再怎么自命清高,又有谁会看?” “也罢,燕雀……焉知鸿浩之志!” 鸿浩之志? 可你裴祈在这官场挣扎了这么久,又改变了什么? 最后还不是让裴家处在风口浪尖,自己身负罪臣之名,甚至就连你即便拼了命也要护着的百姓臣民,最后都将你骂的狗血淋头。 可是…… 他明明将崔家保护的很好,不曾辜负他爹的期望,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尚未实现。 是什么呢…… “爹……” 崔少恭紧盯着空中的某颗星星,伸手想要去抓,可是却无法触及。 良久,他的手落下,转而举起一旁的酒坛,高高越过头顶,大口大口的向口中灌去。 酒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让他在秋季寒凉的风里感受到了些许冷意。 直到坛子里的酒干了,再也倒不出来,他才将酒坛远远的丢开,侧卧在石头上轻轻闭上了眼。 他到底要怎么做…… “崔小太尉,天气寒凉,睡在这就不怕染了风寒?” 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耳边传来了一道明朗随性的声音,他睁开眼,只瞥见身边多了个风姿翩翩的白衣身影。 他动了动身子,翻了个身,口齿不清的含糊道:“今儿个……我这太尉府还……嗝……还真是热闹,连二殿下都来了……” 江陵枫懒散的坐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又从哪弄出来了一坛酒,张嘴就饮下一口。 他拍了拍崔少恭的肩:“崔小太尉好像有心事。” “明知故问。”崔少恭扯掉自己肩上的手,转身又趴到了石头上:“你来找我,不也是为了江逢川的事……” 被他不留情面的当场戳穿来意,江陵枫显然有些尴尬。 这家伙,还真是开不起玩笑。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江陵枫伸了伸腿,调整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看你独自在这喝着闷酒,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肯定也还在挣扎。要不,我同你说说裴祈的故事吧。” “裴祈……?”崔少恭不屑的笑出声:“她能有什么故事,无非就是说她满眼黎民百姓的高尚罢了,你想拿我跟她比,然后贬低我?” “哼……没门……” 江陵枫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冷峻不凡,不可一世的崔小太尉,喝了酒以后竟然是个死傲娇? 江陵枫整理了下语言,随后开始娓娓道来: “裴祈从前,也和你一样,她入朝,同样身负家族使命。” “我与她之间的友谊,嗯……是在很小的时候,我不喜欢在皇宫被人管着,就天天从冷宫的狗洞里溜出来玩,同样,裴祈也是。” “我与她约好,每天的黄昏都要一起从家里出来,然后游山玩水,看遍帝都的风景。” “可后来有一天,她被裴老爷子发现了,之后……她就频频失约,甚至了无音讯。” “终于在八年后,我在官场上重新看到了她的踪迹。可她已经是一身朝服,言行举止间都有一种让我无所适从的缜密,她每说出一句话之前,都要斟酌再三,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变的十分疏离。” “有一天,我喝的烂醉,就像……”江陵枫说着,转头看了眼酒气上头的崔少恭,随即笑了笑继续道:“就像你一样。” “我找到了裴祈,借着酒劲跟她说了很多话,具体是什么我倒是记不清了,大概是那些……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还要刻意与我保持距离的话。” “她说我是皇子,是争夺皇位之人中的一员,而她身为臣子,背后还有裴家,她在朝中行事一定要小心翼翼,与我这种身份尊贵的人,自然是少接触为好。” “裴家将她送进朝堂,是为了让她帮裴家争得一席之地,她的所作所为,必须要将裴家放在首位。” “直到我抿去皇子的身份,离开了皇宫,我们的关系,才逐渐恢复如初。” “后来,她一步步稳固大权,让裴家立于不败之地,更成为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安抚暴乱流民,宣州剿匪,甚至还去边关当了军师,她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直到有一次,她跟皇上微服私访回来,一向滴酒不沾的她,竟也染上了些醉意。” “我记得很清楚,她迷迷糊糊的对我说,江陵枫,你知道吗,我没有出过帝都,不知道帝都之外,原来是民不聊生的……” “从那以后,我发现她整个人都变了,开始一心想着天下大同,满眼百姓安宁,甚至在官场中公然反驳重臣,还惹到了容钦。” “同时,她也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入朝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裴家,为了光耀门楣。” ------------ 31,他破个戒又何妨 “其实上次我救了她,她本可以借此机会离开朝堂,哪怕大晟国待不了,她也可以去往北定国亦或是苍起国,以她的能力,想要谋求一份生活并不是难事。” “那……为什么她又回来了?”崔少恭抬了抬眼,迷茫的问道。 她已经溃不成军,能够保全性命,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寻找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出路吗? 江陵枫回想起当时在叶府,他问裴祈,冒着倾尽一切的风险去换触不可及的天下安定,到底值不值得。 她说…… “她说,我裴祈入朝为官半辈子,如果最后不拼一把,如何对得起失去的一切?所以,她要回来。” 后来,江陵枫没再继续说关于裴祈的事。 崔少恭则是怔在原地,摇摇欲坠的脑袋悬在半空,空旷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许久,他嘲笑道:“涉及天下的事,几时轮到了她一个女子出风头……可,又偏偏很少有男儿,及她十分之一。” 这二人聊的投入,终于注意到天色将白,江陵枫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与褶皱,让自己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 崔少恭的酒劲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注意到江陵枫的动作,侧了侧头:“走了?” “嗯,走了。”江陵枫转身又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崔小太尉,即便醉了酒,是一副颓废不堪的模样,却仍旧无法让人忽视他骨子里的凌厉之气。 也许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久了,牢牢的刻在了身上。 “崔小太尉,我知道你虽然面上不说,但总有一腔快要溢出胸口的热血,崔家历代守护在那边疆的贫瘠之地,面对兵戈甲胄尚且丝毫不惧,不就是为了身后这片泱泱国土?” “如今外敌尚未能入侵大晟,你就忍心看着你全力而护的江山,葬送在那将要继位的帝君手上吗?” “崔少恭,你总要做些什么的。” 江陵枫的话点到为止,还没等崔少恭做出决定,他便脚尖一点,飞身离开了太尉府。 崔少恭从地上爬起来,脊背紧贴着身后的桂花树,随意接住了一朵掉落的桂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总要做些什么吗? 那……他为这盛世,破个戒又何妨。 崔少恭,你知道江逢川不是你想要的国君,他不是。 爹,请恕儿子背弃了你的叮嘱…… 我还是想看大晟,满城繁华。 …… 次日一早。 自从昨日容钦走后,裴祈因为体力不支,就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直到被外面不间断的脚步声,还有翻箱倒柜,挪动东西的声音吵醒。 “邀月,邀月……” 裴祈张了张嘴,忍着嗓子干痛,小声的呼唤着邀月。 下一秒,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裴祈抬眼望去,来人却并不是邀月,而是半倚在门口,挑眉看着她的席卿。 “让你失望了,你的邀月因为护主不力,已经被容钦拖走了,至于下场嘛……”席卿的话说道一半,满脸可惜的“啧”了两声,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被容钦罚,即便不死也落不得个好下场。 没想到她这几刀一捅,既然害了邀月。 “我要见容钦……”裴祈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腰上的伤,痛呼了一声又跌了回去。 席卿怕她的伤越来越严重,赶紧跑过去,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容钦现在不在府上,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若想要见他,估计的得等到晚上咯。” “别乱动,怎么自己的伤势自己心里都没点数。” 席卿故意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试图让裴祈乖乖听话。 哪知裴祈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人本就是个温柔面相,不适合吓唬人,这事还得是容钦那个煞神来才行。” “得,我倒是拿你这小丫头也没了办法。”被裴祈嘲笑,席卿非但不恼,反而无奈的笑了笑,坐在她身边:“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劳席大神医照料,我哪里都好。”裴祈看向门外,注意到行色匆匆的各种人影,疑惑的问道:“外面这是在干什么?” 席卿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你的伤口需要随时处理,我得时刻待在你身边,不过我之前一直是住在荨园里,照看一个满身奇毒的孩子,肯定无法同时顾及你们两个,容钦就让我和那孩子一起搬过来了,在你伤好之前,我们会一直待在清心院。” 孩子? 满身奇毒? 那一定就是小四了…… 此刻,裴祈的心里宛如翻江倒海,恨不得马上冲出去与小四见上一面。 但为了不让席卿怀疑,她还是强忍下那份激动,故作惊讶:“为什么一个孩子身上会有满身奇毒?到底是谁这么恶毒,要这么对待一个孩子?” “这你就甭管了,好好躺着,我出去帮忙了。”席卿显然不想回答裴祈的问题,将她安顿好后就离开了。 女子的闺房,他不便多待,更何况裴祈还是容钦的夫人。 天知道裴祈现在有多想追出去看看心里一直记挂的小四,虽然她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小四的身份,可如果不亲眼确定小四还平安,她心里就总有一个过不去的砍。 还有邀月,不知现在是死是活,虽然邀月与她非亲非故,甚至还是自己敌人的手下,可是也曾在为难关头挡在她身前。 更何况,还是自己害了她。 容钦不在府内,估计是出去为江逢川登基的事情做准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必然会先处理掉可能出现的变数。 虽然她事先已经让段千钧去找崔少恭帮忙,可崔少恭一向是个死脑筋,很难劝得动,段千钧又恰巧是他最为厌恶的那一类人,事情的成败皆是未知。 只希望崔少恭能想得通,明白自己现今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如若不日后,她听到的消息是江逢川登基,那么假扮叶柔,忍辱负重,还有这一身的伤痕累累,都将毫无意义。 但倘若是另一种结果,江逢川没有登基,太后回来之日,便是她洗清太子毒害先帝一罪的机会,更是她这个罪臣褪去一身骂名的时机。 容钦,我会一步一步让你将夺去的一切,尽数归还。 ------------ 32,你可识得我是谁了? 因为小四搬来了清心院,所以清心院四周又被容钦增添了很多的暗卫,让裴祈更加不自在。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只是一群呆头呆脑的暗卫,稍微用个调虎离山之计就能打发了。 裴祈想要出去看看,就拖着腰腹一瘸一拐的扶着桌子、墙壁、门框等物件挪到了门口。 只见席卿一个人在院子里鼓捣着各种各样的药草,一旁煎药的锅正咕嘟咕嘟作响,可他却仿若未闻,十分投入手上的事。 裴祈大概扫了眼院子,并没有发现小四的影子,就趁席卿不注意走到他身边,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席卿?” “嗯?”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席卿才抬起头,看见裴祈的那一刻有些惊讶:“你怎么起来了?伤口不痛了?” “还好,大概是你的药太好用了,虽然还有点痛,但不影响我伸伸胳膊动动腿。”裴祈故作轻松,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哎呀,我只是受了点刀伤,又不是缺胳膊断腿。” 席卿手上捣药,听裴祈如此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双手不自觉的一顿,瞪了她一眼:“你的伤口那么深,一不留神就有恶化的风险,要不是怕你出什么意外,我也不会搬到这里来。” “姑奶奶,我可是神医,出诊费很贵的好不好,劳烦您老珍惜一下哈。” 裴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那就多谢席大神医的照顾啦。” “对了,你不是说还有个孩子也住进了清心院,我这闲得无聊,邀月又不在,能不能去跟他玩一会?” 席卿将捣碎的药丢进药罐里,听见裴祈想要去找小四,则投去了一个带着审视的目光,权衡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而裴祈则是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席卿。 良久,席卿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朝一侧的偏房仰了仰头:“那孩子正待在那房间里,只不过你要是想找他聊天,我劝你不如在这跟我聊,那孩子自从进了丞相府后,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虽然手头上有事要忙,但好歹还会和你搭个腔。” 裴祈连忙摆了摆手:“别别别,你忙你的,我哪敢打扰席大神医?” 话落,裴祈十分敷衍的朝席卿笑了笑,又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远处偏房。 因为害怕牵扯到伤口,裴祈走路的过程可以说是十分煎熬,等她走到偏房的门前时,早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裴祈深呼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怀着期待轻轻推开了偏房的门。 由于偏房长时间无人居住,即便被打扫了个彻底,但也始终掺杂着无法忽视的阴冷,也不知道小四在这里如何能呆得下去。 裴祈迈进了门槛,随后谨慎的转身将门关了,免得席卿发现什么端倪。 她朝屋内望了望,只看见床内有一个蜷缩在里面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她,小小的身体尽显单薄凄凉,让裴祈不住的内疚。 “你就是以后要住在清心院的那个孩子吗?”因为无法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四,裴祈只能先试探试探再说。 床上的人影在听见裴祈的声音后先是一愣,但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从床上转过身来,那张让裴祈万分熟悉的脸,此刻正戒备的盯着她。 小四,这就是小四! 裴祈险些哭出来,不顾上腰间的疼痛,快步走向床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四。 当眸光落在小四先前被容钦砍断的手上时,她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 那原本白净漂亮的手臂上,此时被针线缝了一圈,就像是一个狰狞的蜈蚣缠绕在上头,让人心中骇然。 大概是,席卿为他接好了手臂…… 裴祈湿润着眼眶,捧起小四的脸,一寸一寸看的甚是仔细:“小四……” 可眼前的少年,却对裴祈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他仰着稚嫩的小脸,皱着眉推开了裴祈,但却还是不肯说话。 裴祈见此,眼中的心疼之意更是明显。 小四到底,在容钦手中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四,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裴祈上前一步,这次则是抓住了他的肩膀,让小四将她看个仔细。 小四皱皱眉头,虽然丞相府的人他谁也不想理,但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却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在裴祈热切的目光下,小四终于开了口:“你是谁?” 裴祈一把将小四揽进怀里,声音也带了丝哽咽:“小四曾说,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不是裴府的大鱼大肉,而是潞城门口的杏仁糕,别人画的糖画,都是可可爱爱的小猫小狗,可偏偏你却喜欢画只小猪,还说……它像你的祈哥哥。” “现在,你可识得我是谁了?” 听了裴祈的话,小四当即僵硬在原地,原本想要再次推开裴祈的手,却在此时硬生生的顿住。 他小小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是……”小四反映过来,眼眶顷刻间涌上了眼泪,紧紧的回抱住裴祈:“呜呜呜,祈姐姐!!” “嘘!”裴祈赶紧捂住了小四的嘴,朝他摇了摇头:“小四,小点声,席卿在外面,我们不能暴露。” 小四反应过来,赶紧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小四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祈姐姐了……” “别怕,姐姐一直都在。”裴祈揉了揉小四的脑袋,关心的问道:“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容钦有没有为难你?他如果对你不好,跟姐姐说,姐姐一定不会放过他。” 小四摇了摇头,站起来在裴祈面前转了几圈:“姐姐你放心,小四没事!” “虽然席卿哥哥是那个坏蛋的手下,但是他对小四很好,还帮小四把手接了回去,虽然接手的时候好痛,但小四不怕!” 看他故作坚强的样子,裴祈心里又是一阵心疼加歉疚,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好,我的小四这么勇敢,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好了,别哭了,哪有男子汉哭哭啼啼的?” 裴祈帮小四擦去了眼泪,自己也吸了吸鼻子。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席卿虽然表面上看去只是个温文儒雅的医师,可感官也敏锐的很,哭的久了,未必不会被发现端倪。 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 33,跟孩子计较什么 “小四,你听好,姐姐现在有事需要你帮忙。” 叙旧的场面到此为止,裴祈将小四按在面前的床上坐下,满脸正色:“不日后,可能会有一个大哥哥假扮成刺客将你劫出丞相府,你要尽可能的引起整个丞相府暗卫的注意,和大哥哥一起帮姐姐将他们引开,明白吗?” 容钦对皇位下手之日,崔少恭到底是否会来干涉还尚未可知,太后也还没有抵达帝都,仅凭段千钧和江陵枫,想要对抗如今的容钦,实在是痴人说梦。 所以她必须赶到皇宫,哪怕机会渺茫也要拼尽全力。 只有引开了丞相府的暗卫,江陵枫才有机会带她离开这里。 小四扯了扯裴祈的衣袖,担忧的望着她:“祈姐姐,那你会有危险吗?小四还能再见到你吗?” 裴祈摇了摇头,投去一抹安抚的笑容:“小四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等办完了事,还会回到小四身边。” “可是……可是之前在大牢里,祈姐姐也说自己不会有事。”小四红着眼眶,扑进裴祈怀里:“你这次真的没有骗我吗?” 如果祈姐姐会再次陷入危险,他是绝对不会帮祈姐姐的。 裴祈落在小四头顶的手微微一顿。 危险? 去到宫中,四面埋伏,怎么可能不会有危险。 她一旦被容钦识破了身份,莫说自己,就连江陵枫也不免受到一番牵扯,届时能全身而退的,恐怕只有段千钧。 可她不能不去。 “小四,我们拉钩,这次姐姐绝不骗你,你信姐姐一次,好吗?”裴祈轻轻拍着小四的背,在他面前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他们小时候定下约定的时候一样,无比真诚。 小四揉了揉眼睛,定定的看了眼裴祈,随后也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了上去:“好,我们约定,谁也不许有事。” 裴祈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小四这才破涕为笑,和裴祈聊了很久的家长里短,裴祈又看了看小四手上的伤势,确定他的手无恙后这才放心。 看时候不早了,裴祈牵着小四的手,准备带他出去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祈姐姐等一下。”走到一半,小四突然挣脱开裴祈的手,跑向自己的床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个小瓶子,塞进了裴祈手里:“祈姐姐,血。” 裴祈一愣,随即眼眶一热:“这是你自己取的血吗?” “对啊。”小四仰着头,一副得意洋洋邀功的样子:“我算着日子,知道祈姐姐的毒就要发作了,所以提前放了血,还偷了席卿哥哥的药瓶,嘿嘿,我够贴心吧!” 为了避免席卿看出异样,裴祈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只好强忍着泪水,心里五味杂陈:“谢谢小四。” 两个人走出房门时,已经临近黄昏,席卿却还在手忙脚乱的弄他的那些药材,一下午竟一丁点都没休息。 难不成,这就是神医的日常生活? 难怪她当不了医者,要是成日这样,她会闷死的。 “我说席大神医,这天都快黑了,你也不休息一会?”裴祈拖着腰腹,在小四的搀扶下走到席卿面前,忍不住调侃:“还以为你是个性情中人,哪成想也是个闷葫芦。” “闷葫芦就闷葫芦,我已经老了,哪像你,一身伤也待不住,你在那小子房里待了这么久,他有没有理你……嗯?”席卿本以为裴祈也在小四那里碰了壁,哪成想自己刚一抬眼,就看见小四那张圆润稚嫩的小脸,顿时冷静不了了。 “是他扶你出来的?”席卿看向裴祈,不可置信。 裴祈和小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一起点了点头:“嗯哼。” “你们聊了一下午?” 裴祈和小四再次点了点头:“嗯哼。” 天呐! 席卿受不了这委屈,当即蹲在小四面前,不轻不重的捏上他的鼻子:“好你个臭小子,爷细致入微的照顾了你这么多天你都对爷爱答不理,怎么这女人才刚一见面,你们俩就同流合污了?你是不是存心想看爷的笑话,嗯?” 因为被席卿捏着鼻子,小四的脸憋的通红,他使劲巴拉着席卿的大手,还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向裴祈:“大姐姐,你看他!” 裴祈虽然很想笑,但还是故作正经,把小四拉到身后,牢牢护住:“干什么?欺负小孩?” “你这么大个人,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我……”席卿瞬间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好气急败坏的向后退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来回的指着裴祈和小四:“好好好,你们两个现在是一伙的,合着就欺负我一个人?” 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亏他还尽心尽力的帮他们疗伤,真是好心喂了狗啊! 小四看到席卿这副样子,一直以来都从未展露过笑容的脸上终于咧开了嘴,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意。 席卿见此,神色有些恍惚,他将指着二人的手放了下来,最后落到小四头上,揉了揉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天,终于笑了一次,也是不容易。” 小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之前因为恨着容钦,所以对席卿也是冷模视之,无头无脑的瞎恨着。 现在想来,这个人虽然是容钦的手下,但却从未伤害过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的手已经再无挽回之力,甚至体内各种毒药肆虐,想活着都是问题。 席卿哥哥,也算是于自己有恩。 小四抬了抬头,清澈的眼睛与席卿四目相对,红着脸张了张嘴:“谢谢席卿哥哥。” “哟?”席卿十分意外的挑了挑眉:“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娃娃,居然会说谢谢?” 不过听见这一声谢,自己这么久,倒也没白忙活。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很久,直到席卿的药差不多弄好,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裴祈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十分应景的响了起来,她揉揉空荡荡的小腹,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呵呵……我这肚子有点不争气,要不咱们先吃饭?” 与此同时,清心院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屠攸手握长刀,走到与三人不近不远的地方,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丞相大人有请。” ------------ 34,春江楼之行 离开了清心院,裴祈跟着屠攸径直出了丞相府,因为身上有伤,他还特地备好了马车,载着她一同来到了全帝都最大的酒楼—— 春江楼。 裴祈撩开车帘,被屠攸扶着走下来,她扫了眼面前的巨大牌匾,疑惑的看向屠攸:“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屠攸确保她站稳,不会因为自己的伤口摔倒,这才收回了手,动了动唇:“今晚吕国公设宴,邀请了帝都诸位大臣以及家眷,丞相大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吕国公? 裴祈想着,眼前浮现出一个慈祥的笑脸。 吕国公这人,虽然不像崔少恭那般不染朝堂,但一向是个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的,在朝中几乎是无人问津,处于中立的地位,也没什么权利。 算起来,今儿个好像是他爱女及笄的日子,难怪花这么大的手笔包下这春江楼。 不过容钦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吕国公对他又没什么阻碍,怎么会赏脸来参加他女儿的及笄礼? “夫人,丞相大人已经在里面了,我们进去吧。” 裴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后的屠攸便先一步走在他前头,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估计是在意她的伤口,怕她跟不上吧。 二人穿过了好些个回廊,才到达春江楼内部的大殿里,只见大殿两侧已经摆满了酒席,各种菜式应有尽有,让本已经忘了饿的裴祈,肚子又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她真的好饿啊! 容钦的位置,在距离主位不远的地方,裴祈可谓是穿过了“万水千山”才找到他,这一路上因为要避开来来往往的宾客,她难免扯到腰上的伤口,等到了容钦身边时,她脸色已经疼的分外难看,流了一头的冷汗。 容钦见她走过来,顺手将她扶住,宽大的手臂直接拖住了她的上半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敏锐的双眼,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腰腹的血迹,估摸着是伤口裂开了。 见此,容钦皱着眉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裴祈身上,借此遮挡住她腰间的状况。 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伤口都流血了还自己忍着,屠攸是死的吗?” 屠攸:…… 我哪敢碰你女人啊。 裴祈很想怼回去,可此时她已经痛的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眉眼都揪在了一起,抬起头无力的瞪了眼容钦,借此来宣誓自己的不满。 如果是这个状态的话,她恐怕很难撑过这场宴会。 见她那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样,容钦鬼使神差的向她挪了挪,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裴祈不明所以的抬头,有些抗拒的动了动:“你……?” “别动。”容钦不悦的低声呵斥,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缓缓下移,随后落在了裴祈腰腹的伤口处。 裴祈本想把他推开,可是下一秒,腰间的大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暖流,丝丝缕缕流进她的伤口里,那剧痛的感觉,很快便减轻了些许。 这是……内力? 容钦居然会用内力帮她缓解疼痛? 她一定是在做梦! 裴祈反应过来,仰头诧异的看向容钦,却发现容钦也在看她,深邃的眼中,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 不过,她虽然不知道容钦到底是何用意,但好在自己也没那么难受了,干脆自行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不动了。 这男人不跟她对着干的时候,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见裴祈不再抗拒,心安理得的将自己当成了个靠垫,容钦不禁挑起眉头:“你倒会享受。” 裴祈闭着眼吐了吐舌头,不知收敛:“丞相大人服务周到,小女子受宠若惊。” “给个杏子糕呗。” 她还饿着呢。 容钦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合着这是把他当成下人使唤了? “叶柔,本相不是你的婢女。” 他发现,自从上次叶柔打了他一巴掌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感情是料定了他不会对她下死手。 所以,愈发的过分。 “我的邀月被你杀了,你当我一次婢女怎么了?又不会让你缺胳膊断腿。”裴祈白了他一眼,十分不满的抱怨了一句,随即讨口子般的张开了嘴:“快快快,杏子糕!啊——” 容钦见她这幅样子,恨不得马上把手抽回来再给她一脚,奈何今日在场的人太多,容钦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不好发作。 无奈,只得臭着脸,随便在桌上抓了个东西塞进裴祈嘴里,还顺带骂了她一句:“得寸进尺。” 感受到容钦吃了瘪,裴祈心情大好,将漏在外面的食物全都卷进嘴里,很认真的嚼着。 突然,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唔,不是要杏子糕吗?这味儿不对……” 容钦却懒得跟她墨迹:“不吃吐了。” 裴祈:…… 呦,气了。 得,她吃。 总归是不能饿死在这的。 一口东西下了肚,裴祈的胃里才不算空空如也,她抬起头又巴巴的看向容钦:“容钦,没了,再来个。” 容钦:“……” 真当他是喂饭的? 容钦强忍着把她丢出去的冲动,索性端起一盘糕点扔进裴祈怀里,让她自己吃。 裴祈也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毕竟能让容钦做这些事实在不容易,就不再麻烦他了,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等裴祈吃的差不多时,宴会的人也来的快齐了,他们几乎都注意到裴祈窝在容钦怀里大吃大喝,但也仅仅只是敢瞄上一眼。 因为她身后那人…… 脸都绿了。 “右相大人与夫人其乐融融,这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原本还在享受的裴祈,在听见由远及近那道欠揍的声音时,终于是将眼皮抬了抬。 段千钧。 裴祈不用想,都知道他身边定会是莺燕环绕,左拥右抱。 这幅样子,着实招人膈应。 裴祈动了动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紧接着,就是容钦一针见血的话:“若说羡慕,还得是本相羡慕你才是。” “毕竟本相只有这一个夫人,哪像你那般多多益善?说不定左相在外的孩子都有一大堆,正等着被你这亲爹接回府呢。” ------------ 35,你不妨问问我家夫人 容钦的话,听在段千钧耳中,无疑是很大的羞辱。 可在裴祈心里,确是让她险些狂笑出声的导火索。 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她知道容钦与段千钧之间不和,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容钦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直言不讳,这几句话,不就是她想说又不敢说的心声吗? 裴祈忍着笑,脸都快要憋红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憋出内伤了! 段千钧周身气压骤降,一双染了杀意的眸子几乎要将容钦贯穿。 可容钦却丝毫不惧,满是挑衅的朝段千钧抬了抬下巴。 他们本可以互不打扰,各忙各的,谁让段千钧非要先来这嘴欠一句? 活该。 段千钧暗自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自己暴乱的心情,这才抿去了眼底的杀意,通通化作一声极具讽刺意味的轻笑:“借右相你的吉言,本相也希望自己在外头子嗣成群。” “不过话说回来,右相成亲也有几年了,我见这夫妻关系倒也和睦,却未曾听闻你有诞下过子嗣,难不成……” “容钦,你不会是不行吧?” 噗…… 裴祈在忍笑破防的边缘疯狂来回,没想到段千钧也不是个吃素的。 这两个人,一个精力旺盛,另一个又不行,对比确实鲜明。 裴祈憋着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窝在容钦怀里先是看看段千钧,又回过头看看容钦,期待着他们下一步还能说出些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来。 裴祈本以为,以容钦的脾气会直接站起来跟段千钧大战三百回合,可容钦非但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反而将裴祈向怀里按了按,低头对上她幸灾乐祸的表情,嘴角突然不怀好意的勾了起来。 裴祈:? 这厮,看她做什么? “左相此言差异。”裴祈来不及多想,只见容钦挑着眉,抬手勾住了她的下颌,装成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给段千钧看:“我家夫人娇弱,对男女之事更是抗拒。” “想来也怪本相,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本相将她折腾的够呛,那次之后,她就再不准本相碰了……” 裴祈听着他的话,感觉越发不对劲,先前嘴上洋溢着的笑容也在这一瞬间收敛了。 她暗叫不妙,抬起手想要捂住容钦的嘴让他住口,哪知容钦的反应快她一步,率先捉住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眼中的得逞之意撞进裴祈眼底,分外清晰。 容钦暧昧的揉了揉她的手,缓缓开口:“左相又不曾与我同床共枕,如何能下此定论?本相到底行不行,你不妨问问我家夫人。” “夫人你说,本相到底行不行,嗯?” 裴祈瞪大眼珠,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耳根,也红了个彻底。 你妈的容钦! 你行不行我怎么知道??? 老子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正经姑娘,你问老子这种问题??? 不就是刚刚让你喂了几口吃的吗,犯得上这么记仇? 你跟段千钧互看不爽,扯我干嘛?! 扯我干嘛!! 原本还有些气急败坏的段千钧,此刻看着裴祈被容钦为难成这副样子,心情也不自觉的好了些。 笑,刚刚不是笑吗? 再笑啊? 因为知道此时的叶柔正是与容钦曾经水火不容的裴祈,段千钧的笑意丝毫不比容钦浅,他甚至还觉得这把火烧的还不旺盛,趁机又添了一把。 “右相的能力到底如何,本相也着实好奇,夫人不妨……告知一二?” 段千钧! 原本就无地自容的裴祈,此刻更是恨不得赶紧挖个地缝跳下去,把自己埋起来这辈子都不出来。 刚刚分明是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在对峙,她什么也没说,为什么最后变成这两个人一起为难她? 容钦也就罢了,可是段千钧呢? 她一没招惹他,二没维护容钦,何况他们还是最最“真诚”的合作伙伴,可现在呢? 他居然帮着容钦? 段千钧你不是人! 眼看着裴祈急的快哭了出来,原本还咄咄逼人的容钦总算是良心发现的退了一步。 他将裴祈的脸按进怀里,避免让段千钧看见她这副处处可怜的模样。 抿去眼中那份玩味的笑意,容钦抬起头,换上了一贯的深邃看向段千钧:“我家夫人羞怯、胆儿小,今日便不回答左相的问题了。” “宴会即将开始,左相可别耽搁了吕国公的正事。” 见容钦这么说了,段千钧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跟容钦斗下去,只好瞥了眼容钦怀中无地自容的裴祈,无趣的走到容钦对面的那个座位,一口一口的喝起了酒。 见两人的闹剧结束,吕国公才敢从人群中出来,迈步走向主位。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先是朝在做的贵宾鞠了一躬,随后拉过自己的女儿介绍道:“今日是小女吕安暖的及笄之礼,有劳各位赏脸来为小女庆生,老朽实在是感激不尽……”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容钦也没什么兴致去听,反倒低头看向趴在自己胸前不停抽泣的小女人,感受到自己胸前的布料或多或少的有些湿润,容钦眼眸动了动,小声的询问:“哭什么?” 裴祈闻言,非但没有赏给容钦一个眼神儿,反倒哭的更凶了。 他是怎么问的出口的? 见裴祈不理他,容钦显然有些不耐烦,抬手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盯紧她哭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就委屈了?” 裴祈咬住下唇,不轻不重的在容钦身上打了两拳:“我们根本就没有……你还说那种话,换了谁不委屈?” “你跟段千钧看不对眼你俩打一架都行,非得把我扯进去……干嘛?” “呵。”容钦见此,轻笑出声,一句一句的列出了裴祈刚才的种种罪行:“某人方才,不是把本相当成靠垫,当成婢女,甚至当成喂饭的,本相不过是拿你当个挡箭牌,你就哭了?” “还有,方才段千钧说本相不行,你不是憋笑憋的很痛苦?本相让你哭一哭,好缓解你的痛苦,还不感恩?” 容钦的话说的义正言辞,全然没有把裴祈的控诉当回事,还一脸“我是为你着想”的表情,让裴祈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 36,吕国公要如何安排本宫? “监国大人到——” 吕国公的开场白还尚未结束,门口便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 不光是吕国公,在听到来者的身份时,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包括此时正在想着如何对付容钦的裴祈。 裴祈顾不得腰间的伤口,反射性的弹坐了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心中甚是疑虑。 他怎么会来这? 先帝病逝后,他代为监国,身份地位几乎与皇帝无二,这等小家小宴,容钦来也就罢了,为何能惊动他这宫中的大佛? 容钦到底有什么目的? 裴祈下意识的将目光寻到段千钧身上,无声的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段千钧也在看她,在感受到她眼底的疑惑后,段千钧闭上双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 他来这场宴会,只是听说崔家与吕国公一向交好,便猜测崔少恭也会来此,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与崔少恭再聊一聊。 哪知崔少恭根本没来,反倒还遇见了容钦这么个晦气的。 “怎么了?” 见裴祈突然坐起来,容钦不解的问了一句。 裴祈迅速反应过来,下一秒便收起了脸上的异样,回过头敷衍的笑了笑:“没事,只是伤口突然痛了一下。” 伤口? 容钦狐疑的将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伤口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会是他不小心碰到的吧? 罢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还有别的事要办。 在众人的担忧与不解中,大殿之外走来了一个高大凌厉,浑身戾气的黑色身影,他的身后,还跟着或多或少的侍卫随从。 他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短嘴酒壶,一边走,一边仰起头将酒水送入口中。 用余光将在场的人一一扫过后,江逢川将目光放在吕国公和他的女儿吕安暖身上。 他重重的将酒壶摔在地上,唇齿间骤然爆发出一声冷笑,显然是动了怒气:“我当是什么日子,就连春江楼都不招待客人了,原来是吕国公你包了场。” “怎么?吕国公宴请了满朝文武,却偏偏避开了我这个监国,难不成……吕国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 吕国公闻言大骇,慌乱之中便带着自家女人跑下主位,跪倒在江逢川面前,手足无措的瘫附在地上:“监国息怒!臣绝无此意!” “小女身份卑贱,如何能让监国大人屈尊庆生?大人忙于朝政日理万机,臣实在不敢叨扰,还望监国大人恕罪!” 江逢川低下头,居高临下的蔑视着吕国公,眸中意味不明。 众人见了这副架势,纷纷连大气都不敢出,在江逢川还没有说明来意之前,根本没人敢替吕国公出头。 就连段千钧,也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兴致勃勃的咬了口苹果。 可裴祈,却总觉得他们另有目的。 裴祈大着胆子,向后仰了仰,重新靠回了容钦怀里,摆出一副吃瓜的模样,实则是想要套他的话:“容钦,你说这监国不好好在宫里待着,怎么跑到这来为难吕国公啊?人家好好给女儿办个及笄礼,都让他给搅和了。” 容钦挑眉,顺着她的动作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拥着:“你还挺为他着想。” “什么叫为他着想?但凡有点人性的,都会为吕国公鸣不平,人家一把年纪了,哪受得起这种惊吓?”裴祈扯了扯他的衣领,让容钦离她近一点。 容钦也十分配合的放低了上半身,想看看裴祈到底想干什么。 下一秒,裴祈凑近容钦耳边,贼兮兮的问:“你说,监国来这闹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啊?” 容钦闻言,面色骤然一寒。 她的好奇心,似乎是别有目的。 容钦不是傻子,岂会这么容易的如她所愿? 他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夫人这是在……套为夫的话?” 裴祈心下一紧,连忙打起马虎眼:“哪有……” “我这不是好奇么。” 好奇?她的好奇心,倒是用对了地方。 容钦推开裴祈,似乎是不想再同她多费唇舌:“伤口不疼了就自己坐着,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宠儿。” 裴祈:…… 是他自己非要用内力帮她缓解疼痛,又不是她求着来的,现在反倒嫌弃她? 这人祖上怕不是学变脸的。 既然套不出话来,裴祈也没心情再理会容钦,又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江逢川与吕国公之间。 只见江逢川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可那并不代表他会就此罢休。 “那好啊,吕小姐及笄,本宫也就在这沾沾喜气,可这高朋满座,吕国公,你要如何安排本宫?”江逢川充满压迫感的鹰眸紧紧盯着吕国公,让人心生畏惧。 裴祈暗自皱起了眉。 看江逢川的架势,似乎是在逼迫吕国公做出某种决定。 江逢川如今坐在监国的位置上,身份地位显然要比在做的任何人身份都要高出一个等级,可主位之下已经坐了容钦和段千钧,这两个人无论替换掉谁都无疑是在往火坑里跳,可让监国坐在容钦与段千钧之下,便是拂了监国的脸面,一向暴戾的江逢川又怎会放过他? 定会更加变本加厉。 如今能给江逢川坐的位置,只有高台之上,吕国公的主坐了。 只是一旦江逢川坐上主位,这场宴会的性质就变了,将不再是吕国公为自家女儿准备的及笄礼,而是全权由江逢川来主导的…… 君臣之宴。 她或许,已经明白容钦和江逢川为何甘愿自降身份,也要来这微不足道的宴席。 原来如此。 朝中众臣,抛去极少的一部分,可以简单的分成三方势力。 分别为,监国与容钦一派,段千钧与太后一派,剩下的,便是那些只求自保,不与纷争的中立大臣。 吕国公就是其中一员。 这场宴会的排场虽然不大,但却齐聚了那些处于中立,地位忽高忽低的臣子。 江逢川继位在即,朝中能够拉拢的人想必都已经尽数拉拢,只剩下这些飘忽不定的中立之臣尚未约束。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给这群人一番告诫,以免在推举江逢川继位那天,这群人多嘴多舌的讨人不喜。 而这场宴会,则好巧不巧的,正遂了他们的意。 ------------ 37,这臭毛病到现在还没改掉 吕国公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连忙让出了一条路,把江逢川恭送到了主位:“监国地位尊贵,自然是要坐在上位,大人快请!” 在他眼中,能够安然无恙的在朝中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份幸事。 不好。 裴祈暗道不妙,目光紧锁在江逢川的身上,可此时她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逢川走上去。 虽然这些臣子不会对江逢川继位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却能为他们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人手中没什么大权,但却胜在人多。 或许做完了这一步,帝都,就要变了天。 转眼间,江逢川已经落了座,而吕国公则是随意找了个中间的位置,拉着吕安暖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原本熙熙攘攘的场面,因为江逢川的到来,所有人都收敛了些许,大殿之上,竟有些诡异的寂静。 而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在那高位之上万般自在的动了筷子。 “吃啊,今日吕国公设宴,你们都看着本宫做什么?”见众人迟迟不肯动筷,江逢川还假意的催促了一番,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可是,真正的宽宏大量,并不是装的。 裴祈暗自冷笑。 江逢川,你想给诸臣施压,我却偏偏不如你意。 裴祈向前坐了坐,让自己离桌子更加近了一点,伸手拾起了桌上的筷子,不经意间与碗碟碰在了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在四处冷寂的现场,显得尤其突兀。 以及不敬。 可裴祈却并不在意,另一只手抓住了一支汤匙,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 她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大,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眼球,让他们不再只盯着江逢川。 “唔……吕国公,你这宴会置办的还真不赖,菜也好吃,汤也好喝,我这饿了一天,总算是有口福咯。”裴祈一边吃着,还不忘给吕国公束了个大拇指,随后又享受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今晚这场宴会开的不算早,来这的人几乎都饿的饥肠辘辘,但又因为江逢川这个监国突然闯进来,所以到现在也没吃上几口。 江逢川面前,谁敢造次? 不过现在好了,有了裴祈这个出头鸟,三言两语就将殿内紧张的氛围缓和了些许,才有人接二连三的吃了起来。 吕国公见此,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连忙奉承道:“夫人吃着高兴,这场宴会就没有白费,大家也尝尝,吃,吃!” 段千钧见状,失笑的摇了摇头,也就着面前的小碗小碟装模作样的吃了几口。 这小丫头,倒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江逢川留。 跟之前在朝堂上一样,明明没有做什么准备,这嘴上,却偏要给那异己之人些许不爽。 这臭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掉。 容钦可就坐在她身后,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也是容钦明媒正娶的夫人,当真就这么跟他对着干? 江逢川也在这个时候才看向裴祈,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中染了些狠厉。 但因为她是容钦的夫人,江逢川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将眼神挪到她身后的容钦身上,不解的看向他。 仿佛在说,你夫人什么意思? 容钦也没料到第一个出头鸟会是坐在自己身边一直老老实实的裴祈,他深邃的眼中多了些许复杂之意,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刚刚不是才吃了一盘的杏子糕,现在还饿?” 这女人是猪吗?这么能吃。 “饿啊,一盘杏子糕怎么够?我现在可是病人,要多吃点。”裴祈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吃的美滋滋。 笑话,她吃的是菜?她吃的是他江逢川的威严! 虽然这群臣子一个比一个怕死,可她是裴祈,即便没了当初的身份地位,江逢川也别想在她这捞到一分便宜。 想吓到这群臣子,让他们言听计从,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 她好像吃的太过了。 好撑啊! 可即便如此,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出出风头的皮毛,其余的事…… 在坐的这些人,她只能将希望寄托给段千钧,希望他能做点有用的事。 即便无法阻止最终的结果,但起码也要让这些臣子知道,江逢川即便大权在握,但想要继位,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支离破碎的朝堂上,还有人在尽全力的想要阻止这一切。 容钦揉了揉眉心,见裴祈依旧没有要收敛的意思,他也不再理会。 时候差不多了。 容钦转了转手里的折扇,在桌上有意无意的敲了两下,随后朝江逢川使了个眼色,缓缓开了口。 “诸位,可吃好了?”他站起来,啪一下打开了手上的折扇,绕过桌子上前走了两步,一一扫视过在场的众人:“今日本是吕国公的家宴,按理说本相不该在此提及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事态紧急,还望诸位海涵。” “如今先帝已逝,太子投毒一案又疑点重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一事本就迫在眉睫,不知诸位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 此番言论一出,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容钦画中的意思。 他想让江逢川称帝。 可是江逢川的残暴,莫说在座的各位,哪怕是寻常百姓也心里有数,他如何能担得起新帝一位? 虽然他们心里百般不愿,可现今江逢川就在眼前,出席这种宴会还带了侍卫,到底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 在场的臣子,纷纷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难色,不知当如何是好。 容钦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般反应,尽在掌握的勾起嘴角:“既然诸位心里没什么好的人选,那不妨来听听本相的意见。” “监国大人曾是先帝的第三子,又屡屡立下战功,兵权在握,不久前先帝驾崩,监国代为处理政务,其能力诸位也都看在眼里,本相以为,新帝的人选,监国大人……再合适不过。” “当然,诸位如果有什么意见,不妨就在这里提出来,我想诸位心中的新帝人选,不会是远游在外的二殿下,也不会是身染顽疾的四殿下,更不会是身处牢狱的太子,可对?” ------------ 38,于先帝思念至深 既然这些都不是,那就只能是江逢川。 容钦的话已经说的再明显不过,今晚江逢川能够出现在这里,他这些话就不仅仅只是商讨,而是威胁。 人群之中,有人暗搓搓的低估: “三殿下监国不过也才几日,这么早就自立为王,恐怕……” 虽然这话说的很小声,可容钦乃是习武之人,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当即,他朝屠攸使了个眼色,只见屠攸颔首领命,从人群之中将那个说话的人揪了出来,让他跪倒在了江逢川面前。 太史大人,赵恂。 他被屠攸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此时更是被群臣以及容钦审视,趴在地上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江逢川气定神闲的灌了一口酒,朝赵恂甩了个阴凉冷厉的目光,抑郁不明的开了口:“赵大人对本宫登基一事似乎另有见解,那不妨在这里直说,恐怕……恐怕如何?” 虽然江逢川嘴上这么说,但周身的杀气一点都没有收敛,赵恂又怎敢接话? 他将头缓缓抬起,担惊受恐的看了看江逢川,又把目光落在相对温醇的容钦身上,斟酌了好半晌,也迟迟不敢开口。 “臣、臣……” 容钦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却并没有将这种情绪写在脸上,反而赏给了他一个不必惊慌的笑容:“赵大人有话但说无妨,这里诸臣落坐,总有人与你见解相同,我想监国大人也不会为难你。” 赵恂抹了把冷汗,对容钦的话将信将疑,但脸色好歹缓和了些。 也对,这里这么多人,江逢川就算想只手遮天,也要问过他们答不答应。 不过是带了区区几个侍卫,一定不敢跟他动手。 赵恂这么想着,心里也有了底气,腰板不自觉的直了直。 有些话,正在犹犹豫豫间吐露出来:“臣以为……” 裴祈看着赵恂,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赵恂作为当朝太史,伴随皇帝身边记录起居,如果江逢川登基,那么他就要长伴这个暴君的身侧,稍微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他如何敢同意江逢川继位? 可是…… 不行,不能说! 说了,就全完了! 段千钧,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阻止! 裴祈将求救的目光落在段千钧身上,只见他正揽着美人,神色迷恋,根本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让裴祈不禁暗骂。 “臣以为,国君一事还……” 眼看着赵恂就要开口否决江逢川,裴祈一时也顾不得太多,当即就要站起来:“赵大人且慢……” “夫人。” 哪知裴祈的话才出口半句,原本离她还有些距离的容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叫住了她,打断了她的话,幽深的目光撞进她的眼底,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将还未站起来的她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甚至还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本相与监国和赵大人探讨朝堂大事,以夫人的身份,不宜多嘴,可懂?” 容钦虽然面不改色,但手上的力道却捏得裴祈肩膀生疼,显然是动了些怒气的。 裴祈动了动唇,对容钦的警告虽然有了些惧意,但却稍转即逝。 她想要再挣扎一番,可因为被点了穴,只是动一动都成了难事,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钦继续行事。 他转过身,稍微抬了抬手:“我家夫人不懂事,还请赵大人勿怪,您继续。” “无妨、无妨。”赵恂也没胆子敢怪容钦,只是看了眼裴祈,又把目光转移到江逢川身上:“臣以为,新任国君一事,不如还是先搁置些时日再行商议,至少……先查明太子谋害先皇一事的来龙去脉,给百姓一个交代。” “太子?”江逢川若有所思的捏了捏下巴,笑意不达眼底:“赵大人的意思,是对太子毒害先帝的结果心存疑虑,还是说,在你眼中,太子在那牢狱之中,反倒比本宫这个监国更适合称帝?” “回想起来,父皇病逝以后,本宫兢兢业业的为父皇处理后事,如若不然,大晟国恐怕早就翻了天,可本宫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都这么久了,本宫却还是得不到赵大人的认可呢?” 江逢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万分寂静的宴会上也是不怒自威。 他看着赵恂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待宰的羔羊,不屑一顾。 赵恂本来有了些胆子,此时也瞬间蔫了下去,连忙跪拜:“监国大人息怒,老臣绝无此意!” “本相觉得,赵大人并不是对监国登基一事有所异议,不知监国可否听臣一言?”容钦走到赵恂身边,朝江逢川拘身,宛若天神般的给了赵恂一丝希望。 江逢川也十分配合,慵懒的摆了摆手,与容钦一唱一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江逢川的准许,容钦垂眸,伸出手扶住赵恂的胳膊,让他将上半身直起:“臣想着,赵大人方才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让监国尽早给先帝一个交代,赵大人为当朝太史,伴君左右,追随先帝也有些年头,不愧对先帝圣恩,于先帝思念至深也情有可原,想必监国大人也同臣一样,对赵大人的一番心意,甚是感动。” 江逢川闻言,从主坐上站了起来,自上而下的走近赵恂,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听右相这么一说,倒是本宫误会了赵大人,您不必跪着,快快请起。” 赵恂重新揪起来的心,在听见江逢川的话后,终于再次降了下来,这一会上天一会下地,属实是将他折腾的够呛。 哪知他悬着的心还没有落地,江逢川就突然话锋一转,含笑的眼底,瞬间染上了杀戮之气:“赵大人思念父皇,本宫也同右相一样,甚是感动,不妨就成全了赵大人,让您去陪陪父皇他老人家,也好让您……在地底下给他写那帝王起居注。” 不好! 裴祈瞬间瞪大了双眼,随着场内突然爆发出的一阵惊叹与唏嘘,江逢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此时已经贯穿了赵恂的心口,让起身起到一半的赵恂,直接顿在了原地。 谁也没想到,江逢川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群臣的面…… 下了死手。 ------------ 39,夫人意欲何为 裴祈被困在一旁,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得,简直如坐针毡。 所有人都以为,江逢川想要继位,便不敢在群臣的眼皮底下造次。 可是别忘了,江逢川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修罗厉鬼,如何能用正常的思维考量? 他哪里会在乎群臣的意见?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至于群臣是否真心待他,是否甘愿臣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赵恂,便是个例子。 今日这场宴会,他来之前恐怕早就抱着势在必得的准备,有一个反抗之人,他便杀一个,杀到没有为止。 这群处于中立地位的大臣,倘若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成了登基之日的绊脚石。 赵恂的妻子在一旁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若非有从旁侍奉的婢女扶着,恐怕她早就跌坐在了地上。 江逢川手上一个用力,那把灌入赵恂身体里的剑抽了回来,他朝身后的侍卫仰了仰头:“来,将赵大人带下去好生安葬,嗯……不如就安葬在皇陵旁边吧,他对父皇那般忠心耿耿,本宫便成人之美。” “现在,诸臣对朕登基一事,可还有什么异议?” 江逢川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了血迹,映衬着他那弑杀的双眸,更让人觉得可怖。 他甚至省去了本宫的称呼,直接换成了朕。 此为,杀一儆百。 裴祈僵硬的身子,此刻显得分外单薄,她眼底的颓废之意,在赵恂的尸体缓缓倒下后愈发明显。 此时的无力感,仿若又回到了牢狱之中,任凭容钦胡作非为,她却无力阻止。 苍天看着一切,见证恶人当道,但他好像…… 并不愿阻止。 段千钧此时,也注意到了裴祈的异样,更知道她现在被容钦点了穴动弹不得。 也幸好如此,不然以她的性子,怕不是真要站出来想尽办法保住赵恂。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裴祈刚刚暗示他为赵恂说话,可就算他如她所愿,出面制止,赵恂他该死还是会死。 这春江楼里里外外,哪里没有埋伏容钦与江逢川的人? 他带的人不多,根本无法与人抗衡。 就算是赵恂今日没死,到时候他回到太史府。又或许是在回到太史府的路上就被江逢川的人斩杀,随后大肆宣扬出去,也一样可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今日这一场棋局的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结局。 江逢川见无人应答,将手上的剑随意丢在地上,背着手转过身,宛若那高高在上的帝君:“既然诸位对朕继位一事没什么别的想法,那么后日宫宴,还请诸位前来共同商议登基大典的时间。” 见事情即将告一段落,容钦与这群人也无话可谈,索性上前一步,当了个领头人:“臣,遵旨。” 众人见此,纵然心有诸多不满,可却再也没人敢说什么忤逆之词,在场的除了段千钧,其余的人都只好跟着容钦一一应下。 “微臣,遵旨。” “微臣,遵旨。” “……” 如此,江逢川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便不准备多做逗留:“朕还有些许奏折未批,这就先行回宫了,众爱卿吃好。” 在路过吕国公和他的女儿时,江逢川假意顿住了脚步,勾了勾唇:“吕国公今日设宴,为朕登基一事功不可没,当赏……黄金万两。” 裴祈闻言,不可置信的看向江逢川,只见他神色悠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罪孽加身的羞愧。 这人当真没有心吗? 他明明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何还要为难吕国公? 这一番行赏,明面上是吕国公受到了天大的恩惠,实则是将今晚的矛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吕国公身上,让众臣以为,倘若没有吕国公设宴,就不会有赵太史命丧当场。 皇权之争,于江逢川这个皇子而言,本就理所应当。 而一向在朝中处于中立地位的吕国公,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让众臣以为他早已入了江逢川麾下。 从而,也成了杀害赵恂的真凶,更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会被朝廷厌弃,会被好友疏离,风评尽毁。 江逢川,吕国公对你的皇位明明没有任何威胁! 这样的人成为国君…… 也配? 相比于裴祈,江逢川却从未顾及过这么多,他看着吕国公万念俱灰,却还要违心的朝他跪拜,感谢皇恩浩荡,便心情愉悦。 这,便是权利的感觉。 众臣的生死,与他何干? 随着江逢川的离去,宴会之上才逐渐响起各种唏嘘之音。 容钦也不准备继续再待下去,他走到裴祈身边,正要抬手将她的穴道解了,却又瞥见裴祈腰间比方才更甚的血迹,便将抬起的手放下了。 他弯下身,一只手穿过裴祈的臂弯,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双膝,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容钦垂眸,把裴祈双眸失神的样子尽收眼底,随后便不多做停留,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一位妇人的哭喊声骤然响起。 是赵恂的夫人。 她嚎啕大哭,连滚带爬的跑向吕国公身边,对他又捶又打。 口中,是带着无尽恨意的怒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贪赃枉法之人害死了我夫君,你还我夫君!!” 除此之外,裴祈还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对吕国公的指责、唾骂。 以及,吕安暖的求饶、道歉。 甚至还有人,将怒气发在了她的身上。 可明明……错的并不是他们啊。 …… 半个时辰后,清心院。 卧房之内,裴祈面染惊恐,步步后退。 眼前的容钦将门关了个彻底,近乎冰冷的眼神审视着裴祈,随着她后退的动作步步紧逼。 门外,小四急的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有了牢狱中的前车之鉴,他怕极了容钦会对裴祈做出些什么事来。 可身后有席卿拉着,门外又有屠攸看守。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别过来……”不知不觉间,裴祈身后已经再无退路,她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钦一步步靠进。 容钦不徐不缓的向前走着,走到裴祈身边时,他抬手撑在裴祈一侧,将她困在墙角,面若寒潭。 “有一件事,本相在宴会上就想要问问夫人,只是当时群臣在场,便搁置了下来。” “不知现在夫人可否回答本相,宴会上的种种举动,夫人……意欲何为?” ------------ 40,那你求我啊 裴祈哪敢说什么,她的心脏都已经快要跳出来了,腰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被容钦咄咄逼问,实在是难受。 “容钦,你走开一点,我们好好说话行吗?”裴祈推了推他的胸口,仰着头抗拒。 “好好说话?”容钦冷笑,意有所指的重复了一遍裴祈的话:“夫人今日放肆的很,让本相如何能好好说话?” 看这架势,容钦是真的不打算放过她。 裴祈眼珠转了转,将容钦的话很自然的强行曲解,打起了马虎眼:“我那时候是腰痛摸不到杏子糕,才让你帮帮忙……” “本相说的不是这个。”可容钦却是丝毫面子都不给她留,当场打断了她:“本相说的,是你为什么要让江逢川难堪。” 这小妮子,真以为他不知道,她宴会上故意将吃东西的声音弄得很大是为了什么? 叶柔自小养在深闺,及笄不久就嫁了他,与江逢川向来没什么交集,为何会做出那样一番举动? 这让他不得不起疑。 “我烦他呗。” 虽然这只是糊弄容钦的一个理由,但在裴祈心底,她是真的不喜欢江逢川这人。 裴祈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容钦一愣,投去了个探究的眼神。 知道容钦正在等着她解释,裴祈低了低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今儿个本来是吕小姐的及笄礼,大家都很开心,可是人家吕国公连话都还没讲完,那个江逢川就进来了,又是摔酒壶,又是抢吕国公位置的,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多可恶啊。” “他欺负吕国公,我实在看不过去,所以就……就……” “所以你就跟江逢川对着干?”容钦挑着眉,还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理由。 见容钦信了,裴祈连忙点头:“嗯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赵太史回话?”还没等裴祈喘过一口气,容钦下一秒又问道。 “我……” 裴祈想了想,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后容钦又会不会起疑。 可容钦却并未打算给她思考的机会,催促道:“说。” 罢了,豁出去了。 “我怕赵太史死。”裴祈硬着头皮开口:“江逢川在帝都的风评一直都不好,凡是跟他有什么过节的都落不得好下场,赵太史人还算善良,我不想他就这么白白死了。”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 裴祈说着,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愧疚,被容钦尽收眼底。 容钦没再说话,而是在斟酌她话中的真实性。 这一切看似合理,是她心善想要救人一命,可如若她有私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破坏江逢川的计划呢? 叶柔生性怯懦,又怎会公然跟江逢川叫板? 但她的一言一行,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竟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容钦放下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也算是放过了裴祈。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水,浅浅喝了一口。 抬眼,他饶有兴趣的看向裴祈:“你既然知道江逢川风评不好,是个弑杀之人,却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他叫板,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见容钦面色如常,没有怀疑什么的意思,裴祈也算松了口气。 她走到容钦身边,讨好似的扶着他坐了下去,还装模作样的给他锤了锤肩膀:“有你在那,我怕什么。” “嗯?”容钦像是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意外,握着茶杯的动作顿了一瞬。 随后他扯住自己肩上的手,把她拽进怀里轻轻揽住,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因为本相在那,所以夫人就能有恃无恐了?” “胆子还挺大,连江逢川都敢惹。” 裴祈下意识的勾住容钦的脖子稳住身形,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面庞一热。 她赶紧低下头:“你不是朝中的大人物吗,我又是你媳妇,所以江逢川肯定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所以我就胆子大了呗。” 几句溜须拍马,对容钦来说无疑很是受用,当即心情也变好了些,不再板着个脸。 虽然裴祈的话并不是真心实意,但不得不说,以容钦的权势,的确是能让人有恃无恐的资本。 “油嘴滑舌。”容钦在她额间轻轻弹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腰际殷红的血迹上,低声问询:“可还痛着?” “痛!”因为享受过容钦内力的甜头,裴祈连忙惨兮兮的点了点头,嘟囔道:“刚刚在宴会上你给我点了穴,我扯到伤口都动不了,痛死了……” 容钦将手送到裴祈的伤口边上,暗暗催动内力,有些好笑的看向她:“看上了本相的内力就直说,不必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成了本相的不是。” “本相只是怕你这张嘴被江逢川缝上才出面制止,别不知好歹。” 裴祈暗自翻了个白眼。 呵呵。 明明是怕我搅乱你的阴谋诡计,装什么好人? 你容钦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 真正冠冕堂皇的,难道不是你这老贼? 等到裴祈的痛苦不那么明显,容钦才唤了席卿进来重新帮她处理了伤口。 而一直在门外心神不宁的小四,在看到裴祈安然无恙的时候也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不引起容钦的注意,小四便一个人回了房里。 席卿处理好了裴祈的伤口,又细心叮嘱了一番,大抵是不要让她有过于剧烈的动作,饮食也要注意分寸。 想着自己在宴会上吃了那么多东西,裴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席卿走了以后,容钦把她抱到了床上,正想着离开时,却被裴祈捉住了衣袖。 回过头,只见裴祈一副讨好的模样,眼巴巴的望着他:“容钦,我们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出于对裴祈态度转变的好奇,容钦抬了抬眼,坐在了床边。 “邀月真的死了吗?”她问。 邀月? 哦,是那个办事不利的奴婢。 注意到裴祈眼中的担忧,容钦略微思索一阵才开了口:“不知道,应该死不了。” 那个奴婢的事,依照丞相府的规矩,免不了一阵皮肉之苦的惩罚,至于能不能活下去,要全看她的命数。 他可无暇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死不了? 裴祈心头一喜,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抱住容钦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你把邀月还给我好不好?” 似乎是没想到裴祈会有这样的举动,容钦有一瞬间的呆愣,但却很快就回了神。 他眼底闪过一丝顽劣,单手撑在床上,向裴祈的方向倾了倾身子:“想要那个奴婢?” “那你求我啊。” ------------ 41,容钦的负罪感 裴祈可以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 他一个权臣,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怎么,不愿意?”见裴祈犹豫不决,呆呆傻傻的愣在那,容钦开口威胁道:“夫人要为那个奴婢求情,总得做出一副求人的样子,不然……为夫这儿也不好放人不是。” 想从他这要人,哪有那么容易? 总要付出点什么才是。 裴祈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仰,心里更是把容钦骂了一万遍。 她怎么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在与虎谋皮一样?不不不,谋的还不是皮,只是几根毛儿而已! 就是这老虎太小气,连毛都拔不得。 呸,狗男人。 虽然裴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对容钦示弱,但一想到邀月是因为她而受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无奈,只能服软了。 她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眨巴着大眼睛十分真诚的盯着容钦:“好夫君,求求你了,把邀月放了吧,别人我用着不习惯,你就可怜可怜我行不?” 容钦本以为,想让裴祈示弱,他总得费上一番嘴皮子,尤其是经过了这几次的事情之后。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 看着她那副样子,容钦没来由的笑了出来:“看不出来,我的夫人还是个能屈能伸的。” “那你答应了要放过邀月吗?”裴祈目光灼灼,满脸期待。 “未曾。”容钦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下一秒,容钦护住裴祈的腰,防止她牵扯到自己的伤口,随后一个翻身带着她滚落到床上,趁裴祈还没回过神来时,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板之间,顺手点了她的穴。 不过这次容钦倒是放过了她的哑穴,让她能开口说话。 “容钦,你做什么?”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裴祈突然想到了前几日容钦强迫她时的画面,眉眼之间或多或少的生出了一丝恐惧。 没理会裴祈的问话,容钦反倒捉住了裴祈先前打他巴掌的那只手,高高举到裴祈眼前,还意有所指般得意的晃了晃:“你说,本相先前怎么就没想到要事先点了夫人的穴道,好让这只不安分的爪子变得老老实实。” 裴祈慌了,不经大脑的骂了他一句:“你卑鄙!” “呵,卑鄙?”容钦不怒反笑,全当她是气急败坏:“夫人在宴会上不是也说了,你与本相根本没做过那档子事,所以没办法回答旁人本相的能力问题,不妨今日夫人就做个考究,倘若夫人对本相的能力满意了,本相就放了那个奴婢,如何?” 不如何! 裴祈现在恨不得再打他一巴掌,但又因为受制于人,只能用眼神抗议:“容钦,你不能强人所难……” “可你是本相的夫人。” “但我不愿意……” “由不得你。” 容钦显然没了什么耐心,三两下就解了她的外衫丢在地上,顺带灭了远处的烛火,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捕捉到了裴祈的唇瓣。 他用粗粝的指腹在上面重重的碾揉,微软的触感,让他有些意乱神迷。 须臾,他俯下身,轻轻咬住了刚才被他指腹肆虐过的方寸之地,在那片软糯之上,辗转反侧…… “唔……容钦……” 裴祈本能的抗拒,可才刚刚发出些许声音,就被容钦加重了这个吻,那还尚未完全说出口的拒绝之词,也这么硬生生的被他吞入腹中。 无意间,容钦撞进了裴祈失措的目光里,在她弱小可怜的注视下,容钦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负罪感。 索性,他抬起手,直接覆上了裴祈的双眼,等到那股负罪感从他心底消失,他才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许久之后,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愈发沉重,为这漆黑的夜里增添了不可多得的暧昧。 等到裴祈处在窒息的边缘,容钦才肯大发慈悲的放过她,给她留了喘息的余地。 可不知什么时候,容钦覆盖在裴祈双眼上的那只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浸满了泪水。 她哭了。 “叶柔……” 容钦低声唤着,缓缓将自己的手从裴祈脸上挪开,那方才不曾见到的地方,此刻已经哭的一片狼藉。 他愣在原地,恍惚之前,裴祈先前说过的话,突然直冲进他的脑海。 “叶柔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女子,只想把自己献给所爱之人,旁人……不可染指。” 所爱之人…… 呵,罢了。 容钦闭上双眼,抿去了眼底那股不可控制的迷乱,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换上了一贯的冷清。 他抬手擦去了裴祈脸上的眼泪,带了半分少有的安抚:“哭什么?本相又没对你如何。” 听见容钦这么问,裴祈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大颗大颗的落下,一身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容钦翻身,侧躺在她身边,将不断抽泣的她揽过来抱进怀里,抚顺了她的后背:“行了,本相入朝以来还没对谁妥协过,亲你一口又不会要了命。” 就连容钦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对一个女人失了分寸。 杀又杀不得,碰又碰不得,养在身边,不过就是个花瓶…… 中看不中用。 等到裴祈哭的够了,容钦才停下了在她身后顺毛的手,轻轻勾在她腰际闭上了眼:“睡吧,本相今夜不碰你。” 裴祈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穴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容钦解开了,她从容钦身前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却看见容钦已经闭着眼睛睡下了。 虽然容钦嘴上已经说了不碰她,但刚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的裴祈哪里会信? 天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毫无人性的将她吃干抹净。 所以她不敢睡。 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裴祈偏偏又想到了邀月。 她看容钦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的抗拒疾言厉色,于是便大着胆子准备在老虎身上继续拔毛。 “容钦,邀月……” “闭嘴。” 哪知裴祈才刚一开口,就被容钦不留情面的打断了。 他紧闭着的眉眼明显的皱了皱:“睡觉。” “哦……” 见他这么说,裴祈只好咬了咬唇,不甘心的垂下眸。 算了,邀月的事,还是另外再找机会吧。 ------------ 42,她裴祈就是分量 第二天早上醒来,躺在裴祈身侧的容钦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 裴祈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强行把容钦从脑海中踢了出去,转而寻思起昨晚宴会的事。 江逢川说,后日宫宴。 看样子,那便是容钦动手的时间了。 他都敢自命为朕,恐怕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也不知道段千钧那边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说服崔小太尉,仅凭那一个扳指,应该很难吧。 裴祈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房门,席卿还沉迷于药材之间,小四则坐在一旁,十分无聊的数着蚂蚁。 一切都在寂静安好的状态中,可背后,却暗潮涌动。 …… 两日后。 容钦穿了朝服,早早就出了丞相府。 带走的,还有府中的诸多暗卫,当然,清心院因为有小四在,依然戒备森严。 裴祈坐在软椅上,慵懒的欣赏席卿忙的满头大汗的模样。 小四在一旁摇着团扇,让她无比惬意,这一坐,就到了晚上。 夜静更阑,风声四起。 今夜的丞相府,比往日都要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许诡异。 席卿看了看天色,轻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 裴祈闻言,朝他挑了挑眉:“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什么时候不早了?” 显然,席卿并不想让裴祈知道些什么,于是耸了耸肩,故作轻松:“没事,睡觉的时候不早了,你该进屋休息了。” “嗯?”裴祈发出一声疑惑,不解的仰头看了看天色:“可是现在才刚到戌时,哪是睡觉的时候。” 席卿是容钦的人,他自然知道容钦此时在做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 所以裴祈不懂,他自然明白。 不过无关紧要,反正皇宫的事,影响不到得到丞相府。 就在席卿放松下心情时,他感受到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劲风,同时伴随着裴祈的一阵惊呼。 “席卿,小心身后!” 席卿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身后就又传来了武器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等他转过头,看清楚身后的状况,只见容钦留下的一群暗卫正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黑衣男人厮打在一起,来人武功不弱,对付这群暗卫也是游刃有余。 裴祈心下一喜。 终于来了。 只见那名黑衣人在确定了小四的位置后,宛若利箭般朝小四冲了过去。 裴祈也及时朝小四使了个眼神,小四想起不日前裴祈对他说过的话,便十分配合的被那个黑衣人“劫持”了去,挂在他的腋窝间胡乱挣扎。 “救命!席卿哥哥救我!” 注意到被劫持的人是谁,那群暗卫果不其然的慌了神,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劫持小四的那名黑衣人身上。 为首的暗卫阴冷着脸,朝身后的下属低声命令:“给我追,那孩子出了什么事,咱们谁都活不成!” 席卿眼看着暗卫纷纷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追了出去,也不由得面色凝重,口中喃喃:“莫非是那小国师的人?” “不对,是玉面山庄的人。” 席卿猜测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房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身影,还十分“好心”的回答了席卿的疑虑。 此时大多数的暗卫都去追那位黑衣人了,只有为数不多的三两个还留在这里保护裴祈与席卿,江陵枫三两下便将那几个暗卫解决了,随即闪身到席卿身后,轻笑出声:“席大神医,晚安。” 还没等席卿做出反应,他只感觉到身后那人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随后就是袭来的一阵天昏地暗,让他重重的倒了下去。 裴祈见四周没什么人了,这才大着胆子走上去,踢了踢倒下的席卿,朝江陵枫问道:“你有谱没谱啊,这家伙不会等我们走了以后就醒过来吧?” 江陵枫则不屑的哼了一声:“放心,下的死手,在把你送回来之前,他是不会醒的。” “喏,苏御史的面具。” 江陵枫从怀里掏出了个软踏踏的东西,顺手丢给了裴祈,然后将她横抱起来,几个飞身便带她离开了丞相府。 至于目的地,自然是那场预谋已久的宫廷盛宴。 江陵枫一边赶路,一边对裴祈说道:“有件事要事先提醒你,自从父皇离世以后,苏御史便避世隐居,因此才没有遭遇容钦的毒手,如今他在朝中到底有多少分量,我也无法估计。” “虽然你冒险从丞相府逃出来,但若假扮成苏御史,到底能在容钦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可都是未知。” 裴祈垂眸,不自觉间攥紧了怀里的金牌令箭。 分量么? 巍巍朝堂,惶惶诸臣,如今那人将要只手遮天,谁又有什么分量? 所有站出来的人,皆是分量。 她裴祈,就是分量。 这块金牌令箭,也是分量。 裴祈揪紧了胸前的衣襟,动了动唇:“今晚,注定是一场硬仗。” “江陵枫,你还记不记得,我上一次与容钦打的那场仗,是在什么时候?” 江陵枫有一瞬间的微顿,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几年前的那场朝堂风云。 那时容钦便将太子视为了眼中钉,偶然间发现了太子的把柄,便逼迫父皇将他废除。 那时容钦得势,即便他的做法过于荒唐,也没人敢于反驳,只有裴祈。 “那时我为保下太子,独自一人在先帝面前承诺,以性命担保,会将太子的烂摊子在三日之内全部摆平,但却遭到群臣哄笑。” 回想起当日的画面,裴祈嘴角流露出一股本能的苦笑:“那时你游历江湖,我身后除了裴家和几个小官,便再无旁人,可我最终还是保下了太子。” “江陵枫,我从不畏惧容钦的权势,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他想搅的大晟天昏地暗,总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两个人对话之间,江陵枫已然落在了宫门附近的巷子之间,那里有一辆马车,是江陵枫事先准备好的。 他将裴祈推进车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倔脾气。” “朝服放在车上,我在外头帮你把门,你换好了我们就进宫。” ------------ 43,先帝的第二份遗诏 裴祈换好了朝服后,此刻已然是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模样,若说在伪装这一块,裴祈还真没输给过谁。 她随着江陵枫一道进了皇宫,宴会的地点设立在朝堂大殿,也正是裴祈十分熟悉的地方。 “哎?你看,这不是苏大人吗?他不是已经退隐了,怎么又会回来?” “不止如此,你看苏大人旁边那位,好像是二殿下!”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 “……” 一路上,看见裴祈与江陵枫的人无不议论纷纷,诧异的眼底,更多的是探究,纷纷互相猜测他们来这场宫宴的目的。 看样子,有些人并不知道他江逢川即将自命为王。 也是,纵然他大闹了吕小姐的及笄礼,可又有谁敢宣扬出去? 风吹草动,在他这位“大人物”面前,不还得风平浪静。 只是,有一个人能来今晚的宫宴,是连裴祈都意外的。 那便是迎面走来的娉婷之姿,长公主,江月怜。 依裴祈的了解,这位公主从来都是只专注于诗书文理的才情之女,朝中哪怕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虽说她被先帝抬爱,是大晟最为尊贵的公主,可若放在朝中,她绝无一席之地。 也正因如此,容钦才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不知今日,她是因何而来。 见江月怜就快要走到自己眼前,裴祈作势就低头颔首,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长公主。” 而一旁的江陵枫,则十分不正经的朝她笑了两声:“皇姐,好久不见。” “苏大人不必多礼。”江月怜礼貌性的朝二人笑了笑,还抬手将裴祈扶了起来。 可下一秒,她就敲上了江陵枫的脑袋:“你这小子,离开宫连个招呼都不打,期间也不给皇姐捎个信,就连回来了都不差人告诉我一声,反倒是先找上了苏大人,还叫皇姐?我哪里像是你的皇姐。” “唉唉唉!皇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可饶了我吧!”江陵枫连忙捂着脑袋躲到了裴祈身后,不满的抱怨:“就这还还人人倾慕的淑女,八成在外面都是装出来的!”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 “不说了!” 看着两人围着她打打闹闹,裴祈捋着胡子,也不禁笑出了声。 虽然江月怜与江陵枫不是一母同胞,但私下里的关系确是众多皇子中最好的。 江陵枫再怎么说也是个会武功的人,江月怜想揍他,哪有那么容易? 见事情无果,江月怜瞪了他一眼,把目光重新放在裴祈身上。 “让苏大人见笑了。” 裴祈则是摇了摇头:“无妨,长公主与二殿下姐弟情深,下官实在羡慕。” “我这弟弟,平时没个正经,现在连皇姐都敢调侃了。”江月怜指了指江陵枫,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她低了低头,像是在斟酌些什么,最后呼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打算说出来:“我听说,苏大人曾是国师裴祈的人,手上还有国师赠与的一块金牌令箭。” 裴祈心下一惊,看向江月怜的眼里,也不自觉的多了些正色:“下官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你无需与我心存戒备。”江月怜面色淡然,落落大方:“这小子自幼与那裴祈交好,现今裴祈下落不明,他找上你,我便不难猜出那金牌令箭在你手中。” “老实说,江逢川那人,我心里也厌弃,你们既要阻止他登基,还请拼尽全力。” 裴祈也没想到江月怜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位公主一向深居简出,莫说干涉朝中之事,就连平日里几家贵女约她出游,她都一贯拒绝,今日非但光临朝堂,还如此坦白的支持她阻止江逢川,实在让她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就连身边的江陵枫,也面露疑虑。 裴祈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说出了口:“不知长公主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场宫宴之上?” 江月怜捏住胸前披散的一缕青丝捋了捋,她看了看江陵枫,瞧见他眼中与裴祈一样的困惑,终是沉声说道:“我虽与裴祈不熟,但也在朝堂之外暗暗佩服她的作风,是那少有的廉洁之人,尤其是在得知她是女子后,我便更是敬仰。” “自从玉面庄主劫了法场后,我托人查了许久,却至今都无法得到她的消息,我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一定并不好过,更没有办法来阻止江逢川登基一事。” “江逢川心思不纯,早前便有谋权篡位的打算,父皇又岂能不知道?他老人家虽然写下了遗诏要让太子继位,可他也料到了江逢川会在继位之日有所动作,所以……” “便有了我手中的第二份遗诏。” 随着江月怜口中说出那第二份遗诏的事,裴祈便震惊在了原地,心里更是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先帝还会留下第二份遗诏! 不光是裴祈,就连江陵枫也是瞠目结舌,他捉住江月怜的肩膀,又怕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刻意放低了动作,可口中的激动却难以掩饰:“皇姐,你快说,父皇的第二份遗诏上写的是什么?” 江月怜被他捏的生疼,反射性的皱了皱眉,一巴掌拍掉了肩上的大手,与江陵枫拉开了距离。 “遗诏上的意思,大抵就是,倘若太子继位不成,那么新帝的人选,必须经由容钦与裴祈二人共同参议,也就是说,容钦想要江逢川继位,也必须要经过裴祈的同意。” 江月怜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发出一阵冷笑,眼中的讽刺意味甚是明显:“在父皇眼中,容钦与裴祈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是最为信任的臣子,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真正怂恿江逢川谋权篡位的那人,竟是容钦。” 裴祈的拳头握的吱吱作响,眸中,也已然热泪盈眶。 她跟在先帝身边的这些年,从未想过会受到先帝如此重用,她只想凭借自己的锦薄之力让大晟国泰民安,帝王之恩,是她想都不曾敢想的。 没想到先帝,竟是连新君之事,都在遗诏中交给了她…… 裴祈抬起头,想要将眼泪逼回眼眶,但无意间却注意到了高高悬挂在大殿之上那颗甚是明亮的星星。 宛若看着先帝一般。 君之重用,裴祈……如何受得起啊? “不过你们也不用高兴的太早,现今裴祈身上重重罪孽,人又销声匿迹,是黑是白不还得容钦说的算?这遗诏,保不准会被他推翻。” 直到江月怜再次出声,才将呆滞的裴祈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裴祈擦了擦眼泪,朝江月怜深深的鞠了一躬:“公主放心,下官今日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断不会让江逢川登基。” 帝王之命,浩浩君恩,您的江山,臣…… 一定竭尽全力去守。 ------------ 44,愚笨之人 “不过皇姐,这遗诏为什么会在你手上?”江陵枫捏着下巴,实在想不明白这回事。 江月怜闻言垂下眸子,叹了口气:“这遗诏,本来是要在太子被俘之后就应该出现的,可当时,容钦扣押了父皇的手下以及带着这封遗诏的柳公公。” “那时太子与裴祈接连入狱,柳公公这才明白,真正有谋反之心的正是容钦,所以便暗中压下了这封遗诏,派锦衣卫送到了我府上。” 那天她正在房内梳妆,准备等事情结束后好去参加太子登基大典,没想到那锦衣卫浑身带血的闯进了她的房内,颤颤巍巍的把遗诏交到了她的手上,并对她说: 帝都变天,逆贼叛乱。 她当时惊讶的跌倒在地上,握着手上沾满血气的遗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后来她回过神,便将遗诏藏了起来,没过多久,容钦的人就来了,并且抬走了那个锦衣卫的尸体。 裴祈听着江月怜的话,已经出了满手的冷汗。 原来如此。 按江月怜所说,这封遗诏理应在江逢川谋反的那天就应该被拿出来,但是因为她落入容钦的手里,柳公公又被容钦控制,所以才迟迟没有消息。 呵。 容钦,为了夺权,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呦,怎么今儿个这场宫宴,连长公主都来了?” 即便是背着身,裴祈也知道来人是谁。 今日恐怕就连天塌了,也改不了他这副欠揍的样子。 裴祈回过头,撞进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眸子里,只见段千钧拖着一身朝服由远及近的走来。 虽然这朝服让他穿的松松垮垮,但身边没有女色为伴的他,却又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敬畏,若是放在这之前,裴祈是万万不会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的。 “左相大人。”碍于官职有别,裴祈不想让人起疑,便朝他行了个礼。 本以为大敌将至,段千钧多多少少会收敛一点,哪知他却在这时候耍起了性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站在她身边,说出来的话,更是让裴祈恨不得给他一拳:“苏大人,本相还没让你免礼呢。” 裴祈懒得理会他,自顾自的起身,与江月怜道了别后,跟着江陵枫一起走进了大殿。 而愣在原地的段千钧,却没想到裴祈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是丝毫都不给他面子。 “苏御史!” 段千钧还想再挣扎一番,张口就要叫住她,可是裴祈一旦决定不理他了,那就是真的不理他了,甚至连个头都没回。 …… 迫于江逢川的威压,今日到场的人,很快就纷纷落了坐。 起初的大殿,还是歌舞升平,江逢川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握着金樽杯盏,另一只手则随着歌舞音律来回晃动,样子十分享受。 只是那一身明黄的衣物穿在他身上,确是分外讽刺。 他穿的虽不是实实在在的龙袍,但也是照着龙袍的样子做出来的,一门心思,全都花在了表象上。 看这架势,今日的结果,他们是尽在掌握了。 只是让裴祈疑惑的是,满朝文武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而作为主角的容钦,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太子登基那天,同样也不曾看到容钦,可他却在最后的关头敲了她当头一棒。 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充斥了裴祈的感官。 还没等裴祈想出个所以然来,高位上的江逢川就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将群臣俯瞰了个大概,开口说道:“我看人也差不多齐了,那宴会便现在开始吧,不知这开场歌舞,诸位可看的尽兴?” 江逢川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大殿之内就想起了不约而同的奉承声。 “监国大人操持的宴会,自然无可挑剔。” “臣以为甚好。” “……” 裴祈抬了抬眼,顺着句句逢迎之言一一看去,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对今晚突然设宴的疑惑,或许他们大抵知道,今晚的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容钦与江逢川的一方势力,说这些话的人还有在吕国公宴会出现的几个,最后,便是先前在叶府时,有意巴结容钦的户部尚书,王施章。 王施章这人,先前跟在她身边,她对王施章也还算了解。 此人城府不深,但却喜欢用些不光明的小伎俩,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户部尚书的位置。 王施章做的那些事,她虽然看在眼里,但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毕竟王施章可是掌管了整个大晟的税收,如果因为一丁点小事产生什么隔阂,她犯不上。 不过现在王施章成了容钦的走狗,她就没有了再留情面的必要。 江山如画,群雄逐鹿,你真以为有了容钦作为庇佑,就能长途无忧了么。 米粒之珠,何时也配放光了。 “我想监国大人大肆设宴,不会只是来客套两句的吧。” 诸多恭维的话语中,一道轻佻又不合时宜的声音在江逢川左下侧响起,慵懒又随性。 段千钧用手肘撑着下颌,神态悠然,好像并没有把江逢川放在眼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更是搅乱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裴祈抬了抬眼,目光流转在段千钧与江逢川之间,总算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看样子,段千钧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些什么。 “监国设宴,用脚趾想也不是让你来吃吃喝喝的,左相问出这种问题,着实愚笨。” 就在众人还期待着想看段千钧是如何拂了监国脸面的时候,一道冷冽讽刺的声音突然从大殿的门口传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是容钦。 终于出现了。 他对段千钧的针对,可谓是表现在了一言一行上,不加丝毫掩饰,让江逢川方才失去的脸面,又重新挂了回去。 朝堂中的唇枪舌战,开始时失了气势,之后哪怕有再大的杀手锏,也无非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裴祈又怎可能让容钦这么简单便占据了上风? 随着容钦由远及近的脚步,她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精明廉洁的眉眼也在此刻微微抬起,与容钦深邃的眸子打了个照面。 她动了动唇,似笑非笑:“下官以为,左相大人话里的意思,并非是在问这场宴会是否有事商议,而是想要知道,监国想同大伙商议的到底是何要事,以至于劳烦文武百官兴师动众。” “右相大人倘若连这也听不出来,那下官倒觉得,这愚笨之人,恐怕并不是左相呢……” ------------ 45,是下官逾越了 “苏御史?”在看到裴祈的瞬间,容钦几不可见的蹙起了眉,在听到他话后,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沉了沉。 苏御史,在裴祈行刑那日之后,便早早的退出了朝堂,他知道裴祈的金牌令箭在苏御史手上,所以暗中派人寻到了苏御史的隐居之处。 只是那些派出去的探子至今为止都并未发现苏御史有何异动,为什么今日他会出现在这里? 罢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容钦抿去眼中的疑虑,低下头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袖子,动了动唇:“苏大人对愚笨的见解倒是与众不同,只是你维护左相的意思是否过于明显?在朝中结党营私,其罪……可是当诛。” 次话一出,原本因为裴祈的抬杠而躁动的大臣,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容钦的话,虽然是在为她方才的言行给予反击,但暗地里也是在警告那些还在追随段千钧的党羽,倘若今日他们依然愿意站在段千钧那边,他们的下场就会如此。 所谓话中有话,便是如此了。 没有容钦预想中的沉默,裴祈淡然一笑,不卑不亢的迎合上去:“右相大人多虑了,下官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可并未曾与左相大人结党营私。” “不过说起来……这种事情在朝堂上,可历来都是频频而出,你说是吗,容大人?” 裴祈的话意有所指,还刻意咬重了“容大人”三个字,摆明了就是在说真正结党营私的人不是她裴祈,也不是左相段千钧,而是眼前这个义正言辞,满口道义的当朝右相。 这般直戳心口的话语,让本没打算将“苏御史”放在眼中的容钦,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分明是与苏御史一模一样的人,就连稀疏的眉毛也都如出一辙,为何给他的感觉,却分外陌生? 苏御史,哪怕先前跟在裴祈身边,也是小心谨慎,何曾说出过这么放肆大胆的话? 不对劲…… 容钦面色一寒,危险的眯起了眼,看向裴祈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苏御史的意思,莫不是在说那结党营私之人,正是本相?” 裴祈挑眉。 呵,急了? “下官不敢。”裴祈颔首,惶恐却不达眼底,嘴角带笑,十分敷衍的朝容钦赔了个不是:“容大人为先帝心腹,平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哪会顾得上拉帮结派这些无聊之事?是下官逾越了,还请容大人恕罪。” 唔……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说两句就动了怒。 不过,容钦越是生气,她就越是开心,如果有一天容钦就这么被她气死,那她就算跌落悬崖也会笑出声来。 “苏大人既然知道自己逾越了,那便管好自己的嘴,你与本相之间尚且存在尊卑一别,还望苏大人莫要将自己……” “真的当成了一位御史大人。” 容钦的话,让方才还在沾沾自喜的裴祈瞬间如临寒窟,或许是因为习武之人养成的压迫感,又或许是在丞相府中作为叶柔对容钦产生的恐惧,她隐隐感觉,容钦的话里不光是在提醒她尊卑之别,还有那从他心底萌生的,浓浓的杀意。 他想杀了苏御史。 不,也许是想杀她。 倘若今日她活着走出这场宫宴,她有叶柔的身份可以安然无恙,可那隐居在外的苏御史呢? 一定会被容钦杀了。 裴祈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对容钦威胁的话一时间没了应对的法子。 朝堂之上的对质,她自然不怕容钦,可苏御史是无辜的。 她今天能假扮成苏御史来到这场宫宴,本就是仗着她与苏御史之间的关系,又怎敢给她带去麻烦? 如果容钦到时候真的找上了苏御史,那她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见裴祈低下了头,容钦才冷哼一声走向了段千钧对面的位置。 虽然他手上有那块金牌令箭,可罪臣之物,又岂会作数? 苏御史,根本不配让他放在眼里。 至于江月怜…… 太子登基那日,他知道锦衣卫冒死赶去长公主府,定是送了什么东西过去,只是他当时忙的焦头烂额,江月怜又咬紧了牙关死守着这件事,便没有过多在意。 却没想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江逢川登基一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今日纵然有万般阻拦,也无法阻止他。 所有拦路之人,他都会不留情面的一一铲除。 绝无例外。 “如诸位所想,这场宴会并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宫宴,而是本宫想要同诸位商议,新帝登基一事的进程。”见容钦落了座,江逢川才幽幽开了口,颇为自觉的将自己的称呼改成了朕:“不知诸位,对朕登基的时日,有何高见?” 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 江陵枫懒散的伸了伸腰,将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十分不屑:“朕?三弟这声朕,恐怕还为时过早。” “你的帝王之位,莫不是自封的?” 就连段千钧也忍不住轻笑起来:“本相随着太后去千佛山修行了一阵子,听闻先帝病逝,太子继位未成,这才匆匆忙忙的赶回帝都,监国大人想要继位,总得先问过本相才是。” 作为朝中与容钦权利相当的左相,段千钧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朝中政务,但却依旧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如果江逢川想要继位,便要有足够能压倒他的权势。 面对江陵枫与段千钧的连连质疑,江逢川似是早就已经料到了一般,非但不紧不慢,反倒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父皇病逝以后,本宫代为监国,朝阳政务无一不是经由本宫手上,倘若本宫还不能继位,那么诸位又想要推举谁呢?” 放眼望去,皇室子嗣诸多,可现在看来有能力成为帝君的人选,除了太子便只有江逢川与江陵枫二人,而太子毒害先帝的罪名尚未洗清,诸臣怎会容许他继位? 而作为二殿下的江陵枫,又常年远游在外,于大晟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功绩,在诸臣眼中无非就是个逍遥浪子,不学无术之辈,如何能担当得起帝王大任? 合格的皇帝,如今只有江逢川。 他虽然凶残暴戾,但却在容钦的筹谋下战功显赫,又接连处理了无数朝政。 怎能让人不服。 ------------ 46,金牌令箭 可即便江逢川是如今最合适的人选,那他就真的是众望所归了么? 江逢川一生都活在争权夺利的生活中,他当了皇帝,想的是如何让自己的权利愈发强大,而不是那令他觉得可笑的所谓大义。 他怎配为众望所归。 裴祈站起来,绕过横在面前的长桌,向外踏出一步,说的有理有据:“虽然如监国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的事情迫在眉睫,可监国大人摄政也不过只是临危受命,对大晟政务还了解尚浅,怎可如此草率便自行称帝?” “况且如今太子的事情尚且疑点重重,先帝的死还未能有个交代,下官以为,新帝之事,理应容后再议。” “至少……要在查清楚先帝死因之后。” 太子身处狱中,因为有昭岚殿的制约,容钦不敢杀他,她便可以借此来拖延江逢川登基的时间,只要等到太后回到帝都,只要有段千钧在,这朝廷,就依然是两分天地。 江逢川和容钦无论做什么,便都将要请示太后。 太后虽然老了,但毕竟是曾经叱咤后宫的女人,能在后宫成为那可望不可及的天边之月,她的手段,也绝非常人能及。 人人都以为太后只是后宫之主,却不知她背后的朝臣,也绝非少数。 她的筹码不多,太后却是致命的。 “苏御史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觉得本宫资历尚浅,不配成这一国之君?”江逢川将锐利的目光落在裴祈身上,从主位上走下来,转眼就要走到裴祈面前。 只是中途,却被容钦拦住了。 容钦抬了抬手,先行挡在了江逢川面前,朝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随后自己转过身,面向裴祈。 江逢川登基在即,以他的性格,势必一怒之下就对苏御史做出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江逢川的暴躁易怒,就会成为段千钧捏在手里的把柄,所以他决不能碰苏御史。 容钦从桌上捏起了一个酒杯,缓缓走向裴祈:“苏大人想要知道的,本相不是早就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 “国师……不,是罪臣裴祈。” “裴祈曾受先帝器重,可却并不满足自己仅有的权势,便借着太子师的身份暗中怂恿太子毒害先帝,借此谋求更高的权势,或是皇位,又或是些别的,苏大人怎的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这所有的事,都是罪臣裴祈一手策划,即是苏大人你要的真相。” 言语之间,容钦就已经走到了裴祈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那带着审视的目光以及强势的压迫感,让裴祈呼吸一滞。 他将先帝逝世的罪名全数揽到了她的身上,容钦凭什么? 就因为她画了那一纸罪状,百口莫辩? 还是以为她出逃在外,就没办法回到这朝堂之上来与你容钦对峙一二? 裴祈突然有些火大,仰起头撞进容钦的眼底,一字一顿:“裴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不光是右相,在场的朝臣都曾看在眼里,你只凭一面之词便断定了裴大人就是谋害先帝的凶手,可却从未拿出过像样的证据,或许天下百姓会以为画了押的人就是真凶,可满朝文武呢?” “那日左相未归,你右相仅凭一己之力便为裴大人定了罪,至于裴大人究竟为何画押,下官寻思,你右相应当心知肚明。” 裴祈口中的“心知肚明”四个字,几乎是说的咬牙切齿。 如果那天容钦没有用小四来威胁她,她就算忍受过百种酷刑都不会对容钦妥协,今日之事也就不会发生。 这里哪还有容钦嚣张的余地? 裴祈话落,倒吸冷气的声音四散而起。 紧接着,便是众人的议论纷纷。 “苏大人竟敢如此……” “裴祈可是容大人的死对头,苏大人这么做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这下可糟了!” “……” 眼前倔强而又不服输的目光,总让容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具体是从哪里见到过,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知道,这种眼神让他从心底里厌恶。 “看样子苏大人在外隐居的不够久,还未曾分清到底谁是主子。”容钦眼神冰冷,闪过一刹寒芒,突然将裴祈从后面拎了起来,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拉到了江逢川面前,随后一脚踢向她的膝弯,让裴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而裴祈腰际,那小心又小心的伤口,终究还是裂开了。 钻心的痛苦,盖过了膝盖摔在地上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 裴祈额前也出了些许冷汗,不过好在她为了伪装成苏御史,在脸上做了很多手脚,容钦很难看出她煞白的脸色。 “或许在苏大人心里,罪臣裴祈的分量不曾衰减,可你为本朝臣子,应当以君主为大,如今监国就在你眼前,怎还在为那罪臣开脱?” 容钦一把捉住裴祈的束发,用力一扯,逼迫裴祈抬头仰视着他:“苏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本相冤枉了裴祈,那不妨就让监国大人与诸臣评理,本相对裴祈的决断,到底有没有过错,嗯?” “容钦,你放肆!”江陵枫见裴祈脸色有些不对劲,连忙一跃而起,落在裴祈身边。 他想挥开容钦,把她解救出来,以他的身份,容钦不敢对他怎样。 不料,却被裴祈拦了下来。 “慢……”裴祈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双手撑在地上,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脱开了容钦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怀中那张久违的金牌令箭,也因为她的动作掉了出来,落在地上的声音,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群臣见此,纷纷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祈低头看向那块令牌,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紧接着,裴祈的唇齿之间,突然传出一声嗤笑,以及她清冷的声音:“呵……” “容大人是在教下官看清谁才是主子吗?” “金牌令箭在朝中代表什么,我想容大人不会不知道,见它如见先帝,这是不可逾越的规矩。” “容大人不妨再好好想想,你的主子到底是监国大人,还是眼前的这块金牌令箭?” 裴祈猫着腰,将地上的金牌令箭捡了起来,在江陵枫的搀扶下,将那块令牌高高举在容钦眼前,另一只手则指向了眼前的江逢川,字字句句,都是讥讽:“下官虽然时常跟着国师做事,可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本分,下官眼中的主子,从来都只有龙椅之上的那位帝君,也就是手中的这块金牌令箭。” “而不是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残暴昏……不对,他还算不得是君,顶多是个,残暴之人。” ------------ 47,清官一名固然难保 金牌令箭一出,群臣俯首。 容钦蹙着眉,眼前之人脸上的倔强与坚定,是他从未在苏御史身上看见过的。 虽然苏御史隶属于国师一派,与他一直都是不相为谋,可这么多年,却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胆敢站出来忤逆于他。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仅仅凭借这区区一块,罪臣之物? 他也配? 容钦讽刺的扫了眼裴祈,长臂一挥,将她手上的金牌令箭打落在地,语气更是不屑:“如果本相没猜错,这个金牌令箭,应当是那罪臣裴祈的物件。” “虽然如苏大人所言,见金牌令箭如见帝君,可那裴祈已是戴罪之身,她手上的金牌令箭又如何能作数?苏大人妄想凭借此物于朝堂之上号令群臣,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裴祈早就料到了容钦会拿她的罪名说事,便早早的做了准备。 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金牌令箭,随后仰起头对上容钦蔑视的目光,不卑不亢:“打错了算盘么?” “容大人想必不知道,早在国师入狱以前,她便将此金牌令箭赠予了下官,如今这是下官之物,到底能不能作数,也全凭下官说了算,而不是容大人你。” 赠予? 如此珍贵之物,裴祈竟然赠予了苏御史? 此话一出,群臣又是一番唏嘘猜忌。 容钦抿紧了唇,难怪他当时去裴祈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出这块金牌令箭,原来是在苏御史手里。 可那时裴祈风光正盛,根本不会料到他带兵谋反,又为何会将这块金牌令箭早早的交托给苏御史? 她难道不应该自己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容钦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被这一块死物压低了势头。 他缓缓走向落在地上的那块金牌令箭,弯下身把它捡起,捏在手上把玩,拇指轻轻扫过上面雕琢的精致纹路,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终于开了口:“赠予……虽然不知道苏大人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这东西,但据本相所知,大晟律法,似乎从未有过能将这等珍贵之物随意赠予一说。” “你说是吗?刘大人。” 容钦的目光,突然从金牌上挪开,落在一侧埋头不语,隐匿在群臣之中的苍老身影。 此人,正是在任大理寺卿,熟知大晟一切律法,亦对于此事,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人。 裴祈本来是应当开心的,因为刘书恩作为大理寺的掌权人,做事一向公事公办,那种贪污受贿的传闻,也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可就在太子登基那日,刘书恩不知为何将大理寺的权势一并交给了容钦掌管,直到她画押,确认斩首之后才重新拿回来。 又或许,他早就是容钦的人了? 裴祈皱着眉,顺着容钦的目光望去,只见刘书恩垂着脑袋,手上的筷子才刚刚夹了一片碎肉便顿在半空,吃也不是。 他放下筷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撤出一步,朝江逢川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臣……” 看出他眼中明显的隐忍,裴祈一时有些心慌,忙道:“刘大人,先帝在世时便曾准许过金牌令箭可在见证之下准许交托,这是两年前定下的规矩,您身为大理寺卿,一定不会不记得!” 见状,江逢川则是忽然一笑,面带嘲讽的看向裴祈,口中的话,则是对刘书恩说的:“刘大人任职大理寺二十余年,可是朝中少有的老臣,甚至可与崔老太尉平起平坐,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有很多的不容易。” “可得想好了再回话。” 江逢川! 裴祈紧握着的手,差点就要一拳呼上去。 如此明目张胆的威逼利诱,你江逢川当真做得出来! 段千钧也觉得事情不妙,收起了那副悠闲喝茶的样子,终于坐直了些。 他瞥了眼刘书恩,不轻不重的道:“刘大人出身平民,仕途坎坷,倘若没有太后娘娘的照拂,也很难有今日的风光无限,到底该如何说,刘大人心里自是有数。” 这群人,左一句威胁,右一句威胁,只为得到刘书恩口中一份想要的答案,对他的心情,可以说毫不在意。 裴祈挣脱开江陵枫的手,强忍着腰腹上的痛意,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刘书恩。 他那副被褶皱包裹的双眼,已然多了些许泪花。 裴祈走的越近,刘书恩眼中的挣扎就越是明显,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容钦手上。 也是不易。 裴祈扶住刘书恩弯下来的身子,让他直起了腰,不再说那些强迫他的话。 她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道:“刘大人有清官一名,深受百姓爱戴,可这朝中,却最是容不得清官。” “那本是清洁的朝服,本就容易被旁人满是污泥的烂鞋踩踏,少有幸免。” “只是刘大人,为天下谋福,不总该付出些代价吗?清官一名固然难保,可我也希望……大人能够竭尽全力当这个清官。” “这块金牌令箭到底有无作用,全在大人一念之间,还请大人……三思。” 裴祈的话,声音很小,却像是在刘书恩心口锤了重重的一拳。 在容钦的指示下,屠攸走上前将裴祈拉到一旁,避免她与刘书恩有过多的接触。 裴祈的声音旁人听不到,但那些内力深不可测的人,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包括容钦。 他皱着眉,总觉得这番话的口气十分熟悉,但却绝不像是苏御史。 倒是像…… 像…… 裴祈! 不对。 这种念头刚一萌生,容钦便立即否决了下去。 伏汶阁到现在都没有查到裴祈的任何踪迹,她又怎么可能假扮成苏御史,偷偷摸摸的溜进皇宫? 又或者说,苏御史这番话,是裴祈教他的?他与裴祈,已经见过面了? 裴祈……裴祈! 为什么你已经是个罪臣了,却还是阴魂不散! 因为害怕事出有变,容钦的目光变得冷厉,他扫向刘书恩,话里带着警告:“刘大人莫非对这律法还没到张口即来的地步?监国大人可没时间同你耗下去。” 原本沉浸在裴祈话里的刘书恩,被容钦这么一叫,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犹豫着看向裴祈,又看了看容钦,不断地在二人之间挣扎。 良久,刘书恩终于像是做了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头狠狠的磕在地上,唇齿之间,终于是挤出了言不由衷的话:“臣……从未听闻,有任何关于金牌令箭可以赠予他人的律令!” ------------ 48,不清不楚的宫外血脉 在刘书恩磕下这个头的一瞬间,裴祈便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他终究是向容钦妥了协。 许是容钦手上的把柄,于他而言是致命的吧。 他磕下的这个头,满是愧疚与歉意,她猜,是磕给先帝的。 拜自己身不由己,有负皇恩浩荡。 朝堂便是如此,你想成为一个清官,不被人逼迫,受百姓爱戴,可却总有人想尽办法要将你的一身廉洁清明玷污的一文不值,她不也和刘书恩一样,最终成为了百姓口中唾弃不堪的奸诈小人。 屠攸松手时,裴祈也脱了力,直直的跪坐在地上,依靠着双手支起着全身的重量。 金牌令箭,到此也成了无用之物。 呵。 容钦将令牌丢给了从旁侍候的太监,命他将此物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掉,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怎样都行。 江陵枫过去把裴祈扶了起来,瞥见她苍白的唇色,不自觉的看向了她的腰间。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裴祈事先在腰腹周围的地方塞了许多棉布,虽然看不见血迹,但她的虚弱无力,骗不了江陵枫。 “我扶你回去坐下。” “且慢。” 路走到一半,容钦却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们:“本相还没有允许,苏御史可以回去。” 江陵枫身形一顿,转过头不满的道:“苏御史乃是朝中重臣,虽然位不比你容钦,但他现在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容钦,本殿还在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人人都看得出,这位一向没心没肺,脾气好的二殿下是动了怒的,可却被容钦轻飘飘的一句话盖过了。 “二殿下竟还当自己是一位殿下么。”容钦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不徐不缓的向前走了两步:“早在二殿下放弃自己尊贵的皇子身份,决定离开皇宫不与朝政,浪迹江湖开始,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大晟天下,这么多年也发生了数不清的大事小事,太子在那罪臣的教育下鞠躬尽瘁,于朝堂而言的确是功不可没,当然,其他殿下也都或多或少的为大晟做了点贡献,可二殿下你呢?” “江湖悠悠,细水长流的人间美景,二殿下看了诸多,可似乎从未曾想过大晟。” “人人羡慕你江陵枫肆意潇洒,快活人间,你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又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大晟皇城,可不养闲人。” 换而言之,就是江陵枫既然沾染了江湖风气,便不配再与诸臣议事。 容钦怕是想借此机会,把江陵枫的权势一并削弱,甚至想将他直接赶出朝堂。 这绝对不行。 裴祈扭过头,将腰上的伤口都抛在了脑后,不顾那阵阵痛意:“二殿下固然有一颗浪子之心,喜欢玩乐江湖,但我想右相大人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吧?” “世间平民百姓离家后方可浪子回头,二殿下身为皇嗣,又有何不可?你这么急着想要将二殿下逐出朝堂,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你可别忘了,二殿下就算没有为大晟做过任何事,他也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族,是你容钦这辈子都不配贬低的帝君之子。” 更何况,远在朝堂之外,江陵枫为大晟百姓做出的事,岂是容钦能够衡量的? 西北洪灾,玉面山庄迁移难民,江陵枫动用的,都是自己的真金白银。 朱尧镇官员贪污受贿,与山匪同流合污,若非有他派玉面山庄的人暗中操控,朱尧镇早就是一片狼藉。 世人只看得到表象,知道他江陵枫是一个游手好闲,不顾社稷的逍遥浪子,却不知他玉面庄主明里暗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莫说她一心扶持的太子入狱,哪怕太子如今就站在这里,想要与江陵枫争夺皇位,还要斟酌一二。 只不过他玉面庄主早已将名声看淡,从不理会乱臣贼子的肆意抹黑,世人眼里的玉面庄主,只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恶人。 何况,他玉面庄主的身份,又岂能在朝堂之上随意暴露。 若不是已经到了绝境,江陵枫又怎会回到这个让他万般不自在的地方?他的追求十分简单,无非就是闲云野鹤,山水风趣。 以及……寻到他所心系的那个小渔女。 “呵。” 容钦有些好笑的看了眼还在挣扎的裴祈,对她的话更是不屑一顾。 “苏大人口口声声说本相不得贬低江陵枫,可你方才对监国大人的不敬之词,可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苏大人觉得监国不配为君,而本相却觉着他江陵枫不配为皇子,嗯……我想也不止本相,在场的诸位,可都觉得他江陵枫不配站在这里。” 裴祈闻言,将目光快速在周围不付言语的人身上一扫而过,有的人暗自附议,有的埋着头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放的很低,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 也是,这里大多都是容钦的人,那些处于中立的朝臣,又因为那次在春江楼,被赵恂的死所震慑,谁敢忤逆他江逢川? 而剩下的那些,像刘书恩一样的朝臣,或许都被容钦抓住了什么小辫子,心里有话,却也不敢多言。 她与容钦的这场对局,本就不公平。 “哎,等等,右相此言差矣。” 正在裴祈不知所措时,段千钧的声音却突然在这寂静的大殿内响起,即便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他的语气,却还是那般不正不经:“本相倒是觉着,这皇位啊,二殿下坐着,比那监国配。” “二殿下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这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子弟么,比起监国那……不清不楚的宫外血脉,怎么着也要好上一点的,诸位觉得呢?” 裴祈眸光一喜。 她怎么忘了还有段千钧这个祸害! 群臣之中,也少不了有他的人。 轻佻的口气,再加上他那直戳心口的话,无疑是把对江逢川的讽刺拉满了。 于江逢川而言最致命的,可不就是那宫外私生子的身份? 他从回宫起便不被重视,人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异样,若非有容钦相助,江逢川现在恐怕还在边关当一个稳固疆土的工具,哪里会像今日这样站在朝中风光? 只不过她没想到,段千钧……竟敢如此直白的说出此事。 ------------ 49,将那小国师寻回来 不过想来也是,在她和容钦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段千钧就已经独揽大权,纵然他去千佛山已久,地位也依旧不可忽视。 也正因如此,容钦才迫切的想要在太后回来之前让江逢川完成登基,否则,等到太后回宫,便再也没有人能奈何的了段千钧了。 “段千钧你放肆!”江逢川闻言,瞬间青筋暴起,突然抽出了身侧侍卫的佩剑,一个闪身便到了段千钧面前,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本宫杀了你!” 与此同时,几名千翎卫也从段千钧身后窜了出来,把江逢川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场面一时焦灼,裴祈皱着眉,口中酝酿的话也咽了回去。 如果她没猜错,这场宫宴的外头,已是重兵围剿,容钦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在这里与江逢川动手,段千钧绝对捞不到好处。 裴祈正想着该如何阻止江逢川,可下一秒,段千钧却抬了抬手,示意千翎卫退下。 他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飘飘的夹住了江逢川的剑刃,手上稍微一个用力,那剑刃便“叮”的一声被他夹断,落在了地上。 似乎还嫌这火闹的不够大,段千钧一掌挥开那把断剑,目不斜视的对上江逢川的眼睛:“杀本相,就凭你?莫说你江逢川血统不正,哪怕你是真的出身在皇宫,能不能当这皇帝,也得征求本相的意见。” “你的意见?段千钧,你别太当自己是个东西!”江逢川火气正旺,手上的剑用力抵上段千钧的脖子,冲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本宫乃为监国,大晟上上下下哪儿不是本宫说了算?你的所谓意见,本宫听了也罢,若是不想听,又何须将你放在眼里!” “你只不过是依仗着太后那老不死的才能站在这,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今日本宫若偏要登基称帝,做这大晟的新皇,你段千钧能奈我何!?” 看着江逢川濒临暴怒,群臣纷纷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每个人心思各异,都在猜想段千钧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反观段千钧自己,却是勾起了一抹浑然不惧的笑意。 区区愚蟒,也配称龙。 “够了!”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被所有人忽视的地方突然站起了一个纤柔的身影,打断了二人的对峙“今日你们谁人,都做不了皇帝!” 江月怜提着裙子走上来,拦在江逢川面前,将他与段千钧分隔开些许距离,防止二人发生些什么拳脚之争。 她的话是喊出来的,可那眼底,却还是忽视不了的极致温柔。 “皇姐也要来插一脚吗?”江逢川冷哼了一声,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不屑的背过身去。 “不然。” 江月怜也不恼,转过身将段千钧按回到座位上,口气更是不温不火:“你知道皇姐我没什么能耐,只想当那温室里不谙世事的娇花,这天下纷争一向都是你们男人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 “其实我这时候,应该还在自己的公主府听听小曲,写写字,沐浴更衣准备睡下,不该出现在这。” “只是……皇姐这里有一样东西,我想不止三弟你,在座的诸位,都会很感兴趣。” 容钦见此,不禁皱了皱眉。 江月怜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干什么? 不对劲…… 他似乎想起来了,太子登基那日,他记得有一个锦衣卫跑进了长公主府。 难道…… 她手上应该是有什么东西。 想到这,容钦敏锐的一眼扫过去:“朝中之事,公主恐怕无权干涉……” “容大人怕了?” 还没等容钦说完,江月怜便出声打断了他。 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让她即便在主宰乾坤的容钦面前,也丝毫落不得下风。 裴祈忍不住,为她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是谁说大晟的长公主软弱可欺,只是个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的小女人?实在是瞎了狗眼。 就连没来由就被按回座位上的段千钧,也不禁有些诧异,认真的审视了下这个从未怎么接触过的娇柔美人。 “容大人,你不妨先让公主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再急着赶人回去。”裴祈索性也不坐了,干脆把江陵枫当成了一堵墙,将身上过半的重量都堆在他身上,抱着双臂,打消了容钦的算盘。 长公主手里的东西至关重要,可不能让容钦得逞。 见裴祈上来插了一嘴,容钦不悦的垂下目光,暗中对江逢川使了个眼色。 意思大概就是…… 如果事出有变,将不计代价。 只见江月怜从侍女手上接过一个包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包裹缓缓打开,那明黄的卷轴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这分明只是一个死物,却足以让在场的人脸色皆变。 她握着遗诏,走近高台的龙椅一侧面向众臣,将那遗诏骤然展开,令人俯首敬畏。 温柔的音调,却铿锵有力:“此为,父皇的第二封遗诏。” “先帝有令,若太子登基一事有变,新帝人选当由右相容钦与国师裴祈共同参议,二者缺一不可,还需意见如一。旁人……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功勋,不得干涉,不得忤逆。” “诸位若想要另择新君,恐怕还需费些心力,将那小国师寻回来。” 此话一出,原本因为遗诏面世而跪了一地的群臣,此时更是一阵沸腾。 如果这封遗诏属实,那么江逢川莫说登基,就算是再为监国都是难上加难。 所有人都以为国师已成了罪臣,现在正满世界的逃命,哪成想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封遗诏,让她重新成为了挑选国君最有发言权的人? 莫说容钦现在想方设法也无法找到裴祈,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裴祈扶持太子,不止一次的明示暗示过江逢川不能作为帝君的人选,对江逢川残忍暴戾的性格更是直言不讳,哪怕裴祈现在就在这大殿之内,也断然不会同意江逢川登基。 更何况,裴祈与容钦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在场的朝臣谁人不知? 也就只有在先帝面前,这俩人说话的语气,才会稍有缓和…… ------------ 50,把柳公公请出来 不止众臣,就连段千钧也不禁眉头紧皱,思绪杂乱。 这封遗诏,将新帝的决策全权交给了容钦与裴祈,如若这封遗诏成立,那么就算太后回宫,她老人家也将无权干涉任何有关新帝之事。 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件好事。 段千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远处的裴祈身上。 没想到先帝竟对她如此器重。 此人,还得尽早除之,如若不然,她不仅是容钦的阻碍,同样也是他的。 至于这封遗诏……当真是让他头疼。 阻止容钦,需要这封遗诏,可这封遗诏一旦发挥了作用,太后便没了说话的权利,这两种结果于他而言,都是不利。 ……罢了,还是先阻止容钦要紧。 “屠攸,派人去验这封遗诏是否为先帝亲笔。”容钦负手而立,看向高举着遗诏的江月怜,眼底带着或多或少的危险:“长公主可要想清楚了,这封遗诏如果是真的也就作罢,可倘若是长公主不知从哪弄出来的假遗诏,臣可保不住你。” 江月怜闻言,心底咯噔一声。 容钦这是在威胁她? 就在屠攸马上就要接过遗诏时,裴祈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慢!” “容大人,下官觉得最有资格查验这封遗诏的,应该是还困在狱中的柳公公,而不是你随便找来的什么人。” “柳公公自先帝继位起便跟在他身边,对先帝的字迹,刻章都了如指掌,可以说是最了解先帝的人,而容大人却想派自己的人去查验遗诏,实在是荒谬。” 容钦现在定是在盘算着如何将这封遗诏变成假的,她怎会让容钦如愿? 这封遗诏,已经是最后的筹码了,绝对不能再让容钦左右。 “苏大人不就是去隐居了一些时日吗,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你懂什么?苏大人之前就是裴祈的人,他这么做,说不定就是裴祈在背后指使呢!” “可是,他也不用事事都跟容大人对着干吧,不要命了吗……” “唉,人家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命,你倒是担心起来了,这儿的事可不是咱们能管的,好好看着就得了呗……” “不过,如果今天苏大人真的阻止了监国登基,右相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 群臣的议论声很小,但站的不远的裴祈还是听到了。 且不说她今日有没有成功阻止容钦,哪怕她失败了,江逢川如愿登基为帝,容钦也不会放过她。 准确来说,是不会放过“苏御史”。 可事已至此,她实在无法顾及过多。 “本相也觉得苏大人说的在理,容钦,不如你还是把柳公公请出来吧,否则这遗诏是真是假,不就成了你的一面之词?” 与此同时,段千钧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与裴祈附和,想着如果容钦周密计划的一切都毁在这一封遗诏上,到底会是个什么脸色。 “臣附议。” “臣附议。” “……” 面对群臣中突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裴祈有些纳闷的回过了头。 在看清那些朝臣的样貌后,裴祈方才了然。 是段千钧的人。 到底是没白来一趟。 段千钧位高权重,与容钦本就是势均力敌,此时他的人纷纷站出来,那些原本事不关己的中立大臣也因为遗诏的原因逐渐站在了容钦的对立面,一面倒的局势也在这一刻才稍有缓和。 容钦袖中的双手,早已经捏的咯吱作响,对裴祈的杀心也愈发浓重。 可迫于局势,他只好放柳公公出来。 “屠攸,你去把柳公公……算了,本相亲自过去。” 容钦的说到一半话锋一转,让正准备离去的屠攸顿在了原地,而后他迈开阔步,走向了牢狱的方向。 在经过裴祈的时候,容钦有意放缓了步子,向她投去了一个难以揣测的眼神。 语气,更是分外凉薄:“还请苏大人,静候。” 这个时候,裴祈自然是不愿意露怯,回了个同样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便有劳容大人。” 说实话,与容钦这种人对峙,实在是累得慌。 以前她有权有势尚且吃力,如今单凭苏御史的身份,无人拥簇,就连免死金牌也被容钦抹去了作用,凭借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容钦不敢在段千钧与江陵枫的眼前杀了她这个“当朝御史”,所以才有勇气对他百般阻碍。 不过…… 今日过后,容钦一定会对苏御史下死手,她还得想个法子如何保住苏御史。 要不然,与江陵枫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动用玉面山庄…… 容钦离开后,思绪混乱的裴祈突然感受到身后有一个灼热的目光在紧盯着她。 等她回头一看,只见王施章迅速低下了头,眼神闪避,不敢看她。 原来是尚书大人。 裴祈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下一秒便推开了一侧的江陵枫,向王施章走去。 被牵动的伤口,让裴祈轻轻蹙起了眉。 嘶—— 真是难受。 只怕这伤口,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见到裴祈走过来,王施章故作镇定,头却不自觉的垂了下去:“苏大人。” “王尚书与本官也不算生人,何须多礼?”裴祈勾了勾唇,言语之间,满是讽刺的客套。 苏御史与王施章,先前都是依仗着她才能风生水起的大臣,平日里商议朝中政务,两个人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见上一面,而且私下里都有交流,当然算不得陌生。 只不过苏御史为人老实,执掌督查事务,行事风格虽然含蓄,但手上也很少发生过肮脏之事,与大理寺的刘大人倒有几分相似。 而眼前的这个户部尚书,负责户籍税收,手上的脏案桩桩件件,她可都记在心里。 之前有她看着,王施章不敢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再加上她不想与王施章撕破了脸,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头告诫一声便翻了篇。 可是她不明说,就真当她不知道么? “王尚书,你我之前本是同谋,和国师大人一样不看好江逢川,怎么国师这才刚一出事,王尚书就进了敌人的营帐?” 裴祈凑近了王施章的耳边,沉着声音,语气轻佻。 ------------ 51,画地为牢 裴祈的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就差将忘恩负义四个大字摆在王施章的面前。 而王施章也只是垂着头,时不时的抬眸看看裴祈,随即就又低了下去。 就连说起话来,都是支支吾吾的:“下官……” “王尚书也不必有过多的解释,你追求功名利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本官没什么关系,只是王尚书还需谨记……”裴祈稍微顿了顿,平淡无波的眼中,染上了些许警告的意思:“你选择跟着容钦做事,本官与国师干涉不得,可你从前一贯喜欢暗地里做那些国师不喜的事……” “国师念在你是朝中重臣,又与她交好,所以对你做的那些事也只是充耳不闻。只是王尚书,你既然选择了容钦,那之前的所做的那些事,就也该停一停了。” 她手上,可有很多王施章的把柄。 即便她已经身负罪臣之名,可想要扳倒一个王施章,也不是办不到。 他应当意识到这一点。 有些脸,是她愿意给,他才能要的。 …… 牢狱内。 已是花甲之年的柳公公盘坐在草席上,轻轻的合着眼。 他是先帝登基时起便侍候在侧的大太监,哪怕是皇子皇孙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 即便身在这落魄之地,也依旧正襟危坐。 “您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还有反转的余地,仅凭那区区一封遗诏?” 与柳公公间隔不远的另一间牢房里,突然传出了个如沐春风的儒雅声音,同样是被冠以重犯之名,他却有种不知名的轻松。 就好像,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人,并不是他。 “太子的意思,是对奴才不信任吗。”柳公公的语气,带着一丝薄怒,他睁开眼看向远处关押着江溟沧的牢房,但以柳公公的角度,就只能看见江溟沧囚服的一角,并不能看见他此时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江溟沧手上把玩着一封蜷卷在一起的信纸,对柳公公的薄怒仿若未闻:“柳公公,孤问你,你可知容钦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江溟沧突然的问话,柳公公十分不解:“现在岂是讨论容钦是什么人的时候……” “回答孤的问题。” 江溟沧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震慑之风,还没等柳公公说完,就被他不容抗拒的话打断。 在柳公公思索之余,江溟沧又道:“容钦这么多年矗立朝廷,孤想,柳公公对他的行事风格心里也是有点数的,他既然有心要让这封遗诏失效,便不会任由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 “你还不明白么?” 容钦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今日这场也会是最关键的一搏,他定会倾尽所有的手段。 柳公公年事已高,虽然对父皇可谓是忠心耿耿,可他一把老骨头,如何能经受得住容钦的威胁? 裴祈会因为什么画押,他难道还想不通? 无所不用其极,可是那容钦最为擅长的。 “咔嚓——” 伴随一声锁头脱落,牢狱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江溟沧抬了抬眼,下一秒便将手上的信纸不动声色的藏进了袖中。 呵,终于来了。 只不过,他并没有看见容钦。 为首的两个狱卒径自走进了关押柳公公的牢房,开了锁后便将人架了出去,似乎是并不想多浪费时间在这,没等柳公公说些什么,就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也是,容钦不是什么拖拖拉拉的性子,有些事情能在路上解决,就在路上解决了。 今晚的这场博弈,谁输谁赢还不好说,纵然有那封遗诏在,江逢川与容钦手上的兵权,也足以威胁所有人。 更何况,那封遗诏到底是不是个摆设还尚未可知。 柳公公离开后,江溟沧才拿出刚刚藏进袖中的信纸,慢悠悠的在眼前展开。 上面清晰的八个大字,被他尽收眼底。 裴祈被劫,查无踪迹。 见此,江溟沧一贯温柔平静的眼神,逐渐染上了一丝寒意,那握着信纸的手,也不自觉的动了力道。 是悲是喜,难以揣度。 许久,他突然轻笑出声,口中喃喃自语:“孤的好老师……竟还没死么……” 没过多久,门口狱卒倒地的声音传进了江溟沧的耳中,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散的靠在墙边。 跪在牢门前的黑衣男子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太子殿下,属下已经探查到您要的东西就藏在监国的卧房,随时都可以动手。” “不必了,事出有变,暂且先隔岸观火。”江溟沧抬了抬手,命令自己的属下将所有已经筹备好的事情全部取消。 那属下原本还在等着江溟沧的下一步命令,哪知道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听得他一头雾水:“太子殿下,您这是……” 江逢川手上,有能够洗清太子罪名的证据,只要拿到证据,就能让太子离开这鬼地方,现在说取消一切计划,他实在想不明白。 “你照办就是,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江溟沧皱了皱眉,对他的多嘴感到略微不悦。 “……”那下属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江溟沧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 行吧,他说别的。 “属下方才跟着容大人,发现……容大人强迫柳公公服下了蚀骨散。” 蚀骨散? 有意思。 “容钦的手段,当真是狠。”江溟沧挑了挑眉,脸上丝毫没有对柳公公表现出任何担忧,反而是在期待些什么。 蚀骨散,虽然比不上那些江湖上稀奇罕见的毒,但致命性也不容小觑,若是没有解药,不出半个时辰,柳公公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除此之外,中了蚀骨散的人,在死前会经历万蚁噬骨的痛苦,并且心肺也会因此逐渐衰竭,就算拿到了解药,也会时日不长。 再加上柳公公本就年迈,对他来说,应是越早拿到解药越好。 但容钦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柳公公对先帝的忠心。 他很好奇,柳公公会在自己的命与遗诏之间选择什么。 至于他出狱的事么…… 呵,他的好老师既然没死,就应当会想尽办法洗尽他的罪名,这等麻烦事,就交给他的老师好了。 裴祈未死,容钦权势滔天,太后正在赶回帝都的路上,段千钧目的不纯,现今的朝堂鱼龙混杂,不妨就先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 今日过后,朝中又是一番动荡,这暗无天日的监狱,反倒最不会引人注目。 他便暂且先呆在这,画地为牢。 ------------ 52,他柳玉顺 警告完了王施章以后,裴祈才得空能够稍微休息一会。 腰上传来那不间断的痛意,让裴祈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春江楼时,容钦对她输送内力的甜头…… 果然,习武之人还是有些好处的,她有些后悔当初只钻研这些谋略之道,而从未顾及过武学。 容钦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柳公公带了过来,让他跪在殿前。 裴祈看向柳公公昔日那张满是沧桑,却又不失威严的脸,经历了牢狱之苦,不难看出他脸上多了些疲惫。 还有一种…… 她所说不出的异样。 江月怜见着这副架势,想到当初不顾一切也要将遗诏送进长公主府的柳公公,更是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柳公公的身份虽然只是个太监,但他却从来都过的风光,何时像现在这样落魄? 一场宫变,让皇帝亲信成了阶下囚,让风光无限的太子成了毒死父皇的凶手,让一代国师成了千古罪人,让无数朝中重臣都人心惶惶。 这大晟一国,当真要交给一个卑劣之人吗? 江月怜从大殿的阶梯走下来,带着那封遗诏离柳公公越来越近。 只见他脸色难看,几乎都揪在了一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柳公公,您看这封遗诏,可是父皇亲笔?” 柳公公身形一顿,看向被江月怜端在眼前的遗诏,上面那万般熟悉的黑色字迹,让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侍奉了一辈子的九五之尊。 可,浑身上下那钻心的痛,却让他禁不住紧蹙眉头,连站起身来握住遗诏的力气也没了。 蚀骨之药,甚是磨人。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选择无非两种,其一,是在他五脏衰竭之前指认这封遗诏弄虚作假,保自己安然无恙,将大晟拱手相赠。 其二……就是他说出这封遗诏是真的,然后受尽蚀骨散的折磨,将希望寄予在场的忠义之臣,自己,则孤身一人,奔赴黄泉之路。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就算这封遗诏被定为真的,仅凭在场的段千钧,长公主,甚至江陵枫,也许一样还是无法阻止容钦,届时他以命博来的这个筹码,也会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物件。 这么多年,他也看遍了宫中数之不尽的权谋心计,有时候势力,是大过一切的。 太子在狱中所说,也并无道理。 蚀骨散的药效袭来,浑身上下的剧痛让他双膝跪地的腿不自觉的软了下去,跌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江月怜也发觉了不对劲,将柳公公的上半身拖起来抱在怀里,拿出腰间的锦帕轻轻擦了擦柳公公嘴角的血迹:“柳公公,你怎么了……” “来人,宣太医!”江陵枫也知道事情发展的越来越不对劲,连忙吩咐自己的下属想要把宫中的太医拎过来。 可中途,却被守在大殿门口的屠攸拦住了。 屠攸拔出抱在怀里的长剑,幽幽开口:“右相有令,为防止遗诏之事出现端倪,在结果未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大殿。” 闻言,江月怜素来淡漠温柔的双眸,也染上了颇为明显的凌厉,她瞪着容钦,厉声呵斥:“你难道想反了不成!” 裴祈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若非有江陵枫拉着,她现在也已经到了柳公公面前。 她不知道容钦到底对柳公公做了什么,但此时就连太医也不许入殿,容钦分明就没想给柳公公一条活路! “青兰。” 就在众人毫无办法之际,段千钧朝身侧静候的碧衣女子招了招手:“去看看柳公公怎么回事。” 是段千钧的随行医师。 裴祈见状,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些许,她紧盯着青兰一步步走向柳公公的动作,生怕容钦再将人拦下。 殊不知,容钦本就没打算拦下段千钧的人。 经过一阵把脉检查,青兰平淡的双眸逐渐变得凝重,须臾,她回过身面向段千钧,语气里透漏着少有的无能为力:“公公中了蚀骨散的毒,青兰……无能为力。” 蚀骨散! 难怪容钦不许太医前往,这种毒本就少见,青兰这种随行医师身上怎么可能有解药?现今整座皇宫,怕是只有太医院的药类齐全,能够配的出来。 裴祈一时气愤,捏紧了拳头:“容钦,你竟敢对先帝亲信下药!” 可面对裴祈的指责,容钦反而全然不在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淡笑一声:“先帝亲信?他早就不是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身负罪名的阶下囚,更何况……苏大人,你如何认为,这药是本相下的?” “你卑鄙!” 裴祈气急,指着容钦想要骂出些什么话来,但却半天也没有组织好语言。 台阶下的柳公公,在此时也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尽管他已经极力不想玷污那封遗诏的把头瞥向一侧,可那遗诏却还是被染上了一些血渍。 容钦断送了柳公公的一切后路,唯一能救他的,便是他亲口承认这封遗诏是假的。 可那样,他们彻底失去了阻止容钦的筹码。 裴祈神色复杂,看向蜷缩在地上受尽痛苦的年迈之人,只觉得无能为力。 蚀骨散带来的痛苦,不亚于不夜天,柳公公情况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性命与忠义,他到底会选择什么…… 柳公公的手,已经无力捏住遗诏,但他的双眼却始终从未离开遗诏上的那些字迹。 他柳玉顺,十五岁入宫,被分到当时的皇后宫里当了个小太监,十七岁先帝出生,他负责寸步不离的照顾先帝起居,陪他玩乐。 后来先帝修行帝王之道,他陪同在侧,端茶递墨,看他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也为他尽数铲除妨碍他登基的一切因素。 他也曾被人贿赂,被要求在先帝的吃食里面下毒,可他最终没有,直到先帝登基。 这是他从小伴随长大的孩子,死在自己手上,他也活不成。 曾面对黄金万两、万亩良田的诱惑,他都不曾背弃先帝,因为只要他成了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这些所谓银钱,都是身外之物,远不如那些权势来的值钱。 他不在乎。 可他……却最是惜命啊。 ------------ 53,江逢川今日,必须称帝 “柳玉顺,有些时候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好像更胜主仆。” 许多年前的梅州之行,他与帝君共同游湖,帝君省去了“朕”,而他省去了“奴才”。 没了隔阂的闲聊,让他一个被叫惯了奴才的人受宠若惊。 曾经他只以为自己是一个“特殊的下人”,只比那些宫女太监高等一点点,直到帝君亲口承认,他柳玉顺是可以交付所有秘密的不二人选。 因为他足够忠诚。 那时他才明白,先帝早就知道他谋求权势,想要这掌事太监的位置,也终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亲手将他推到自己身侧,让他伴君左右。 后来他仗着帝王之势,所有人都对他礼让三分,才有了现在万人崇敬的“柳公公”。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奴才。 所谓忠义,从他这个身份地位来说,总归是个可笑的说辞,于一个奴才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反正…… 无论谁当帝君,他都是个奴才。 “朕未把你当成过奴才,别人便应当尊你一声公公。” 恍惚之间,尘封在脑海里那苍劲有力的声音,猛然回荡在耳畔。 这是何年何月何地的话来着? 呵,好像忘记了…… “柳公公,若你也不能辨别出这封遗诏的真假,那本相就只能宣布它是假的了。” 容钦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柳公公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蚀骨散的痛,也在这一刻重新清晰了起来。 如果再不说,这蚀骨散恐怕会侵蚀五脏六腑,就算有解药也没用了…… 他攥着遗诏的手紧了紧,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仅仅只能坐起来,让自己看着稍微得体一些罢了。 柳公公抬了抬眼,一一扫过遗诏上勾画着的一字一句,又抬起头看了看容钦的方向。 突然,他近乎讽刺的朝容钦笑了一声:“容大人知道奴才惜命,咳……所以,便笃定了奴才会说这遗诏是假的。” 可他纵然惜命,那把他当成公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活下去,在别人眼中就只是个奴才,哪还会有人将他当成公公? 这奴才,他不当也罢。 先帝已去,君恩尚在。这大晟天下是先帝苦心经营来的,即便易了主,也应当是他所选定的主。 逆贼,叛臣,皆不可左右。 原本已经势在必得的容钦,正等待着柳公公说出最后的话,可当他无意间触碰到柳公公讥诮的目光时,便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祈也面色凝重,一时间无法解读柳公公话里的意思。 正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柳公公沙哑隐忍的嗓音,才又传了过来:“这封遗诏,乃是……咳、乃是先帝亲笔,奴才亲自命人将此物交到长公主府上,绝无……半分虚假!” 此话一出,不光是容钦,几乎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那些原本因为畏惧容钦权势而敢怒不敢言的朝中重臣,也因为有了这封遗诏撑腰,才终于敢站了出来。 “容钦,现在先帝的遗诏已经证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怕今日监国大人是无缘继承皇位了,还请容大人谨遵遗诏的旨意,将国师寻回来!” 转眼之间,本是向着容钦一面倒的趋势,却在顷刻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大逆转。 容钦垂着头,额前的细发丝丝缕缕的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压,愈发的低沉。 蚀骨散的时间已到,柳公公在吐出最后一口血后轰然倒地,裴祈提着衣摆,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她跪在柳公公面前,单手附上柳公公尚未瞑目的双眼,将它轻轻合拢。 语气,也带着些许哽咽:“柳公公忠于先帝,不枉君命,大晟必将他一名刻印史册,传送天下。” 她不知道柳公公与先帝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像柳公公这般惜命的人甘愿死也不愿背叛先帝,这种感情令人震撼,令人敬畏。 原来……想替帝君守住这大晟天下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安顿好了柳公公,裴祈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那些跪倒在地的臣子,跪的也已经不是容钦与江逢川,而是这封真真切切的遗诏。 裴祈朝容钦的方向走了几步,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寒意,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一切计划,恐怕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天边浮云,前功尽弃。 “容大人方才可是听清楚了?在寻回国师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登基,包括监国大人。”随后,裴祈面向群臣,负手而立,另一只手则做了个请的姿势:“现今国师了无音讯,我想今晚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了,不如今日这场宴会就到这里,诸位请回?” 先前还摇摆不定的刘书恩,见容钦拿这遗诏全无办法,也大着胆子开了口:“下官以为苏大人说的极是,既是先帝有命,新帝之事还需等国师出面。” “臣附议。” “臣等谨遵先帝之命。” 见群臣终于肯一个个站了出来,裴祈一直揪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先前有容钦的压迫,群臣不敢有过多的动作,现在先帝的遗诏起了作用,哪怕容钦的地位再高,也不能在群臣面前做的太过分。 换而言之,只要群臣站在她这边,容钦便没有胜算。 总算是,阻止了他。 段千钧也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挑衅的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容钦身上:“既然今儿个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本相就先回去了,下次再则新帝,右相还需再多做些准备。” 裴祈见此,也快步跟上,准备离开。 也许是胜利的快感,让她忘记了腰上的痛意,随着段千钧一起走向殿外。 只是没走几步,她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又看向了容钦:“容大人,也许如你这般机关算尽的冷血之人,到死也想不明白,明明最是惜命的柳公公,却偏偏承认了这封遗诏。” “你可以胸有成竹的规划好一切,但却终究无法预料到人心的变数。” 帝王恩泽,岂是他能懂的。 裴祈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容钦猜,破坏了他的计划,裴祈应该是分外得意的。 呵,人心的变数?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能耐他何? 这封遗诏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江逢川今日…… 必须称帝。 容钦微微抬了抬头,那宛若寒潭的眼底,莫名多了一股嗜血的杀意。 他抬了抬手,殿外的屠攸立即会意,迅速捏出腰间的一枚烟火点燃,伴随着直达天际的巨响,那枚烟火,便在诸臣疑惑的眼光下,于空中猛然绽放。 届时的殿外,以叶崇为首的重重大军,也在顷刻间攻入了皇城,将整座大殿,围的密不透风。 而容钦阴冷锐利的双眸,却紧盯着将要走出殿外的裴祈,朝她一步一步的靠近…… ------------ 54,原来是你啊,裴大人 裴祈见围在这儿里三层外三层的浩荡军队,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万分惊诧的看向容钦。 她以为,外面的军队只不过是用来震慑群臣的手段,没想到他真的敢以兵权用强! 此时这般画面,像极了太子登基那日的场面。 眼看着容钦离自己越来越近,即便身后还有个段千钧,却也让她忍不住背脊发凉。 “苏大人方才说,人心的变数?”容钦手上,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长剑,一边走近裴祈,一边将剑指向她的心口:“那你现在且说说,到底是这强权震慑得住百官,还是你那所谓的……变数?” “本相想要主导的局,莫说是你,就算是裴祈亲自来了,也阻止不了。” 容钦手上的剑,随着话音的落下毫不留情的向前刺了一寸。 与此同时,身后的段千钧瞬间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后一拉,稳稳的落入他的胸前。 好险! “你难道真想谋反不成!”震惊之余,裴祈不可置信的质问道。 面对裴祈的冷声质问,容钦却毫不在意的将剑重新提起,指着她与段千钧二人,没有分毫退步。 低沉的声音,也对殿外庞大的队伍,下了死命令:“今日监国登基,凡有不从者、忤逆者……” “皆斩。” “容钦!”裴祈闻言,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语调,就连刻意伪装成苏御史的声音,也在此刻彻底暴露。 她万分不解的对着容钦大喊:“天下大乱,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听见裴祈那真真切切的声音,容钦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后,他才低低的笑出声来。 “我说为什么隐居荒野的苏御史突然回了帝都,甚至一改常态的公然与本相作对,呵,原来是你啊,裴大人。” “这些日子,可真是让本相好找。没想到你居然避开了本相的所有眼线,顶着罪臣一名却还能出现在这朝堂之上,惹本相厌烦。” “不过也无妨,今日你无论是裴祈还是苏御史,都逃不出这里。至于你说的天下大乱于本相而言有什么好处……” 容钦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狭长的眉眼中虽然带着浓浓的杀意,可裴祈却在他修长的身形上,看到了一股不属于他的……悲凉?孤寂? 那种感觉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总之就是与他现在的模样格格不入。 许久,容钦的嘴角不合时宜的传出了一声自嘲的笑,他盯着裴祈的眼睛,一字一顿:“裴祈,这是天下欠我的。” 他如何不想生活在一片太平盛世之中?可他是那大湮王朝的可怜遗孤,身后背负着的,是灭国之仇,弑亲之痛,以及他这二十年来所经受过的一切苦楚。 天下不曾善待过大湮王朝,那是他的家,他的国,他凭什么不能将这天下搅的天翻地覆? 即便受尽指责,他也要将这天下夺回来,不计代价。 容钦突然提起内力,抬手便朝着段千钧的方向拍了一掌,段千钧也没想到容钦会突然朝他动手,来不及反应只能本能的向后仰去。 只是容钦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刚刚被他拉走的裴祈。 逼退了段千钧后,容钦瞬间捏住了裴祈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快速撤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让张那所有大臣都万般熟悉的脸,也顷刻间暴露在自己面前。 他收紧了手上的力气,看着裴祈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冷笑:“裴大人本就出生在名门世家,年少有为仕途光明,不曾经历过落魄不堪的乞讨生活,你倾尽全力保护着的平民百姓,曾对本相肆意践踏侮辱,现在你却来问天下大乱对本相有什么好处?” “那你不妨先来回答本相,你对本相毫无保留的处处阻拦,甚至不顾性命也要来这阻止本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嗯?” 许是想要听到裴祈口中的答案,容钦突然大发慈悲的松开了手,让她脱力跪倒在地上,这才有了说话的余地。 裴祈一阵轻咳过后,突然意味不明的低笑起来,让居高临下等她答案的容钦不悦的皱起了眉。 她张了张嘴,声音小声的不能再小声:“你凑得近些……我告诉你。” 看了眼段千钧和江陵枫已经被自己的人控制住,容钦朝身侧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自己,则顺着裴祈的意思蹲下了身,与她保持着同样的高度。 只是突然涌入鼻腔的血腥之气,倒是让容钦有些意外。 这女人,受伤了? 来不及思考,容钦胸前的衣襟就突然被裴祈的双手攥住,她无力睁开的那双眉眼,却还在倔强的瞪着他。 “原因嘛,很简单。” “只要容大人事事不如意,我便做梦都会笑醒。” 知道这是裴祈故意说给他听的气话,容钦便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突然钳住她下颌的那只手,却像是要将她下巴卸掉。 “差点忘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一向是你最喜欢的。”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这张嘴,他一直都想撕烂。 不过现在,倒也没什么所谓了,反正是个…… 将死之人。 容钦起了身,冷冽的双眼扫过裴祈的脸,随后背过身去,一步一步的走向那长明黄龙椅。 嘴上,也不忘下着命令:“杀了她。” 杀了裴祈,遗诏作废,大殿之外兵力三千,皇宫之外还有兵力上万,叶崇与江逢川的兵权,岂容小觑? 更何况,外头候着的,还有裴祈的昭岚殿。 纵然段千钧能依靠千翎卫从皇宫逃离,可也没办法阻止新帝登基。 这大晟国,总归是他掌中之物。 裴祈也颓败的瘫倒在地上,眼底闪烁着浓厚的自嘲之意,她看了看江陵枫,又看了看段千钧。 最后,落在了屠攸高高举起的那把长刀之上。 到底还是……阻止不了么。 长刀挥下,在座的诸臣不忍直视,纷纷闭起了眼。 懊悔、无助。 只是那人头落地的沉闷声音,却不知为何久久未能传入到众人的耳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利箭的破风之势,和一声战马响彻天际的震耳嘶鸣。 屠攸手上的刀,被那支突如其来的利箭击落在地,强悍的力道,将他半只手臂都震的痛苦麻木。 男人一拉缰绳,手中长枪紧握,干脆利落的高马尾,正在强劲的风中肆意飘动。 金戈甲胄,尽显风姿。 崔少恭停稳了胯下战马,将目光落在了裴祈身上。 确认了裴祈尚且无恙,崔少恭才转了转眼珠,锐利的鹰眸在外围的军队上审视般的一一扫过,凌厉的声音,不怒自威:“本官在此,你们谁敢放肆!” ------------ 55,崔少恭不是我的底牌 本想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的容钦,在听到崔少恭的声音后,身躯骤然一震。 等到他转过身时,本来还气势磅礴的军队,此时已经很自然的让出了一个缺口,让崔少恭架着战马畅通无阻的入了殿。 他的身后,自然是那有着赫赫威名的崔家军。 崔小太尉? 裴祈心底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容钦,她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用双手支撑着整个身子,努力的回头看向那马上一身战甲,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太尉。 他竟然真的来了! 裴祈瞬间热泪盈眶,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 她叫段千钧去找崔少恭,也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她知道在崔少恭眼里,父亲要他保护崔家的遗言比什么都重要,他能来沾染朝堂的概率,不过三分而已。 而这三分,仅仅来自于她曾在崔少恭眼里看见过的浩然凌云志。 自此一行,只怕崔家,将再也无法脱离朝堂纷争。 就当是,她欠了崔少恭的吧。 容钦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过分的慌乱,可是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已经彻底出卖了他:“崔小太尉从来都不愿沾染朝堂之事,怎么今日也要过来搅局?” 崔少恭下了战马,手上的紧握的长枪此时正被他拖在地上,枪尖与地面的摩擦,生出了引人注目的火花与刺耳的声音。 他不徐不缓的走向容钦,最后停在了裴祈身侧。 “崔家,为君王做事,这封遗诏上写的既是先帝遗言,本官就有义务保住国师性命,容大人想杀她,除非有先杀掉本官的能力。” “否则……容大人就动不了她。” 正如崔少恭所说,虽然容钦手上的兵权多于崔少恭,可那些驻守在帝都整日大米白面的城外骄兵,又怎能比得上那远在边疆的战士? 更何况,崔小太尉的传奇在军营中无人不晓,这些将士虽然不是他的部下,但见了他也要总要礼让三分,仅凭崔少恭这三个字,就足以震慑三军。 容钦的内力深不可测,可崔少恭却是生来的战士,想要敌他又谈何容易? 只是段千钧能说得动崔少恭,是裴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啪!啪!啪!” 紧张焦灼的氛围里,突然爆发出几声重重的合掌。 是容钦。 裴祈抬了抬头,只见他一向深邃凛冽的双目,此时只剩下了腥红一片,正死死的盯在她身上。 “好……好!”在诸臣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容钦拍着手,冲着裴祈连喊了两声好。 随后,他高高的抬起头,紧紧闭上了双眼,那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竟被他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良久,他稳定下情绪,缓缓开了口:“段千钧,江陵枫,长公主,先帝遗诏……裴祈啊裴祈,原来崔少恭才是你最后的底气吗?” “在知道苏御史是你之后,本相还颇为好奇,裴大人明明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却又为何仅凭江陵枫这几个不舞之鹤,就能让你这个已经没了半分权势的人即便冒死也要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最后的底牌,竟是这太尉府……” 崔家,他不是没有尝试着拢入麾下,只是他用尽了所有手段都没办法让崔家动摇半分意念。 偏偏崔家功高盖主,他想除去,却没有丝毫办法。 索性崔家为保将郎无忧,从不掺和朝中之事,哪怕是裴祈也无法说动,所以他便忽视了崔家。 没想到,却成了今日的不破之墙。 他那时,就应该舍弃昭岚殿,在牢中杀掉裴祈,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让他所有的准备与心血在此刻毁于一旦。 现今为止,倒也没什么能挣扎的了,江逢川怕是……登不得基了。 一切,还得重新再来。 大湮王朝,还能等他多久? 呵,裴祈,真是好算计。 正当容钦想的投入,裴祈却突然开了口。 “容钦,崔少恭不是我的底牌。” “而是我走投无路的垂死挣扎。” 闻言,容钦的眼底多了丝疑惑:“什么意思?” “同你想的一样,他能来,完全不在我的计划范畴。”裴祈说完,侧目看了眼崔少恭手上的长枪,不顾崔少恭意外的目光,随手就握住了枪身,借着那把长枪当做支撑,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崔少恭还像个木头一样的杵在那里,裴祈皱起眉头,不满的道:“你把它竖起来,不然我扶着不方便。” “好歹也是个太尉,怎么没一点眼力见。” 崔少恭:“……” “那本官走?”虽然崔少恭在短暂的沉默后十分迁就她的竖起了长枪,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要怼回去。 听他说出这话,裴祈哪还敢再说什么,连忙打着笑脸认错:“别别别,是我口无遮拦还不行么。” 您有兵权,您是爹! 站直了身子,裴祈借着跟崔少恭斗嘴的空档,顺便阻止了下语言,这才重新看向容钦。 她扯出了一个不悲不喜的笑,抬了抬头:“老实说,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无论江逢川是否登基,无论我是苏御史还是裴祈,我都会死。” 容钦的眸光微动,有些不解:“在你没有暴露身份之前,本相的目的只是让江逢川登基,没打算杀你。” 就算要杀,也要等他把江逢川的事办完之后。 苏御史对他而言,并不能构成威胁。 “不,容钦,想杀我的人不只有你。”听了容钦的否认后,裴祈反倒摇了摇头:“如你所愿,我没了昭岚殿,没了朝中大势,没了家族后盾,这场宫宴于我而言,无非是一场赴死之宴。我的筹码、后盾,除了江陵枫,就只有被你毁掉的那块金牌令箭,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那他呢?”容钦突然抬起手,指向了段千钧:“你们二人从这场宫宴开始便一唱一和,你敢说你们不是同一边的人?” 裴祈也顺着容钦的手指看向段千钧,不过她只是瞄了一眼,就将头转了回来。 嘴角的那抹弧度,显得分外讽刺:“容大人辗转朝堂这么些个年头,风吹草动无一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可精明如你,竟也会相信他段千钧能真心实意的去帮谁……简直可笑至极。” ------------ 56,我若不赌,谁又能救大晟 “在那封遗诏出现的时候,左相大人或许就在盘算着要如何把我除去,因为他本就知道苏大人的皮囊底下,正是那遗诏中的裴祈。” 话说到这,容钦也大概明白了过来。 能真正与裴祈站在一边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江陵枫。 就连江月怜,恐怕也只是在这大殿才碰到的。 而段千钧,或许在那封遗诏还没出现的时候,他会与裴祈成为短暂的盟友,可后面那封遗诏出现,段千钧就彻底动了杀她的心思。 因为只要有这封遗诏还在,新帝到底是谁,就只能由他和裴祈来决定。 而段千钧苦苦等待的太后,哪怕回到了帝都,也将无法左右新帝的人选。 想要让这封遗诏失效,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或者裴祈。 以如今的局面来看,段千钧想要杀他简直难如登天,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裴祈阻止江逢川登基以后,再想办法杀了她。 一举两得。 “看样子容大人已经想明白了。”见容钦的目光逐渐变得透彻,裴祈也知道他已经清楚了一切,便懒得多费唇舌再去解释段千钧的事:“其实不止左相大人,除了你们两个,这朝堂之上要杀我的人还有王尚书、赵大人……” 以及那群被她挡了路,或者说看她不顺眼的不正王臣。 他们,可都想趁她大权已去而除之后快。 想到这,裴祈摊开了一只手,故作轻松,可话里,却总是透着股悲凉:“这金碧辉煌的朝中大殿,以前我如鱼得水,没什么人敢造次。可现在呢?四面楚歌,入目所见皆是敌人。” “曾经入朝办事都是万般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今日……却只能凭借一块死物金牌、一个逍遥浪子,以及一个似敌非友的当朝左相,拿命来与你这大权在手的乱臣贼子、满朝见风使舵的谋命大臣,和那外面围着的重重重兵来一场豪赌,容钦,虽然你输了,但你以为我很好过吗?” 这场宫宴背后,我……可什么都没有。 “可你不是好赌之人。”容钦抿着唇,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以他的了解,裴祈做事一向都会做好万全的把握,就算是几年前,她为了太子承担下他的所有烂摊子,也是因为她本就有解决那些事的方法。 可今日,这明明是一场必败的局! “对,我从来都不喜欢赌。”裴祈松开了崔少恭的长枪,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她伸出绵软无力的双手,从在场的众臣脸上一一指了过去:“可我若不赌,谁又能救大晟?他?还是他?这些身负官职,却又无一功绩的所谓大臣?” “我没办法,我只能赌!” “赌我仅凭区区的金牌令箭,就能让群臣归顺;赌崔小太尉能够背弃祖训,助我一战。” 屠攸举刀的那一刻,她以为她真的输了。 她甚至想好了四方流民,血染朝堂,外敌内患的大晟到底是何等不堪入目。 孤身一人对抗强权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好在,崔少恭最后出现了。 崔少恭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将手上的长枪重新立在她面前,示意她扶着点,就连安慰人的话也显得过分僵硬:“祸害遗千年,你想死没那么简单。” 听了这话,裴祈瞬间破泣为笑,想拽住崔少恭的衣袖擦擦鼻涕,可他身上都是坚硬的护具,一时让她无从下手。 无奈,只能抬起自己的胳膊简单的擦了擦。 反正这衣服要还给江陵枫,脏就脏了。 听了裴祈的话,容钦只觉得心底五味杂陈。 大晟,竟真有这种人么。 “你赢了。”容钦闭了闭眼,唇齿间传出一声颓败的笑,就连手上的剑也被他丢掉了。 他背对着江逢川道:“撤兵,回府。” “可是……”事已至此,江逢川却还是不打算放弃:“我们的兵力比崔少恭多,未必会输他!” “本相说,撤兵。”容钦侧着眸,朝江逢川投去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随后便自顾自的走出了大殿。 没了容钦这个精神支柱,江逢川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有过多的举动,只得对自己的下属下令收兵,带人离开了。 等到容钦的人都尽数离开了,裴祈的身子便再也撑不住了,若非有崔少恭扶着,只怕她已经晕在了地上。 “你受伤了?”发觉了裴祈的不对劲,崔少恭皱着眉问。 “无妨,江陵枫……”裴祈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连忙朝江陵枫伸出了手:“快走……一定要赶在容钦之前送我回去。” “好!”江陵枫连忙上前,一弯身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你要去哪?想杀你的人那么多,不如直接跟我去太尉府。”崔少恭连忙叫住了二人。 只是裴祈此刻已经无力回话,江陵枫回头看了看崔少恭,投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放心,她待的地方很安全,今日多谢你了。” “你若不来,只怕我俩都会命丧于此。” 事态紧急,江陵枫也不好给崔少恭过多的解释,说完这话就抱着裴祈施展轻功离开了。 崔少恭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崔家军,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只是这些跟着他征战多年的兄弟,怕是从此以后要在这帝都步步为营。 他能护得住一时,又怎能护得住一世? 朝中凶险,可不比边疆差。 “大人,俺们知道你在担心啥,国师一个女人都能保家卫国,兄弟们可都是打心眼里敬佩,你们就放心干,不用顾及俺们,俺们就不信,还干不过他一个文文弱弱的宰相不成!” 下属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一向冷面铁心的崔少恭微微一愣,随后竟笑出了声。 “就你话多。” 他不轻不重的一拳锤在了那下属的肩头,而后抬手揽住了他的肩,哥俩好般的走出了大殿:“明天的晨练取消,让兄弟们出去耍耍,帝都任何花销,都记在太尉府账上。” “哇,真的?这下俺们可有福了……” 或许就如裴祈所说,如果大晟真的满目疮痍,那他拼尽全力护着的边疆,又有什么用? 就当是,为了大晟天下吧。 ------------ 57,过了幽谷,就是渝江 出了皇宫后,容钦懊恼的一拳打在宫墙之上,而那道坚硬的宫墙,已经肉眼可见的陷了进去。 陪旁在侧的屠攸,自然知道容钦为了今日这场局付出了多少,计划毁于一旦,换谁都会难受。 身为下属,他哪敢多说什么。 容钦平复好了心情后,才重新拉回理智,他的事还得继续,失败了,就重头再来。 “通知尉迟衍盯紧江陵枫,裴祈很有可能藏在他那。”容钦收回了拳头,满眼的煞气最后被埋进心底,重新换上那一贯的敏锐。 他想了想,又道:“太后如今身在何处?” “回大人,太后昨日已经抵达幽谷。” 幽谷…… 过了幽谷,就是渝江,他们的动作倒是快。 “召集昭岚殿所有人手,今夜子时,随本相去渝江。” 想等太后回来主持大权,那就别怪本相让她回不来。 从千佛山回帝都的那条路,可不好走。 …… …… 裴祈再醒来的时候,席卿已经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 因为江陵枫来劫走她的时候带了很多人,席卿醒来时她又昏倒在一边,所以席卿便很自然的以为是她是在跟黑衣人缠斗的时候崩裂了伤口。 至于容钦,在听说府里出了乱子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此时正坐在清心院的主厅里面色阴沉。 不用说,这人肯定不是过来看她的,而是在等小四的消息。 倘若小四被江陵枫劫走,容钦便再没了牵制她的筹码,要想在整个帝都寻她,更是难如登天。 今日一番,皇位和小四,他两利皆失。 本来她想着,就算没办法阻止江逢川登基,但能救出小四也是好事,因为如果她如果死在大殿上,那容钦留着小四便没用了,一定会尽早杀了他。 其实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她还有另外一番心思。 反正那时自己也要被容钦杀了,只要容钦知道了苏御史是她假扮的,那么真正归隐的苏御史就不会被列入他的报复范围之内。 苏御史已经老了,跟了她这么久,也算是个清官,晚年的生活,不该沾染这些腥风血雨。 今晚,真是让她心惊肉跳,若不是崔少恭…… 想到这,裴祈又忍不住在心里多谢了崔少恭几句,如果没有他来,大晟恐怕已经成了她最不希望的样子。 “大人,夫人醒了。” 裴祈前脚刚醒,屋里侍奉的奴婢转头就出去禀告了容钦。 这姑娘看着眼生,估计是来顶替邀月的。 容钦淡淡的点了点头,示意那个奴婢下去,随后走进了屋里,坐在裴祈的床边:“如何?” “伤口还痛。”裴祈倒也不打算硬撑着,捞过容钦的手十分自觉的放在了自己的腰间,甚至还朝他眨了眨眼,意思十分明显。 如果不是容钦,这伤口也不会裂开,她讨点好处自是理所当然。 因为今晚的乱子太多,所以容钦一直都是心不在焉,自然没了想要逗弄她的意思,不说二话便将丝丝缕缕柔和的内力汇聚在了掌心。 玉面山庄劫走裴家的小子,裴祈假扮成苏御史大闹朝堂,甚至就连一向不予朝堂的崔少恭都带兵前来,裴祈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不留痕迹的完成这三件事…… 段千钧回了帝都之后,有人注意到他去了太尉府,这背后定是裴祈出的主意。 可段千钧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裴祈取得了联系? 或者说,裴祈是自愿去见他的? 段千钧回了帝都不久,他们就在天桥上打了个照面,之后他便派人监视着段千钧,虽然段千钧手段高明,但却不至于露不出一点马脚。 尉迟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可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善茬,怎能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他到底将哪里疏忽了…… 卧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屠攸提着剑,在容钦面前颔首禀告:“大人,裴家的孩子被人劫走了,我们的人尽数丧命,无力寻回。” 容钦似乎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过多的打算。 此时再想办法,已经为时已晚,玉面山庄既然敢来他府上救人,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何况他在玉面山庄安插的人手还不足以接触到江陵枫,更别说打听到那孩子的下落。 相比于容钦的心情,裴祈倒是松了口气。 虽然她知道江陵枫不会失手,但方才听屠攸禀报,心里还是揪了一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容钦可是个实打实的老狐狸。 一盏茶后,见裴祈面色稍微缓和,容钦便收回了手,抬眸问道:“这下可好了?” “好了好了,谢谢夫君!”裴祈回过神,连忙应道。 见她无碍,容钦将被子扯了扯,盖过她的肩头:“好了就躺着吧,夜深了,尽早安歇。” “本相有事要离开一阵子,大概会在乞巧节前回来,有什么事你便同方才那个婢女说,她叫素影,今后便照顾你的起居。” 出府? 这个节骨眼,他出府做什么? 眼见他前脚要走,裴祈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等一下……” “嗯?”容钦瞧了眼被她攥住的衣料,不解的抬眸。 裴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抓着他纯属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哪顾得上那么多? 随后,她只能为了应付,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才回府,又要急着出去吗?这么晚了,要不你先歇歇?” “歇歇?”容钦挑起眉头,手上一个用力将自己的衣角拽了回来。 随后他单手撑在裴祈身侧,缓缓俯下身,凑在她的耳畔:“跟你睡你又不许,有什么可歇的?” “你用完了本相的内力,这心里可巴不得本相赶紧走,何必还要这么假惺惺的装上一装?还是说……” “叶柔啊,你想从本相这问出什么来?” 回想起来,那次阁楼遇刺,这女人本来应该躲在雅间内侧,他因为要应付那群刺客所以根本无暇顾及叶柔,在他的印象里,叶柔应该一直待在雅间里。 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邀月发现叶柔昏倒的地方,是雅间门口。 这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又凭什么能突破重重刺客,在他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挪到了那个位置呢。 ------------ 58,雨夜锋芒 “我没这个意思。”裴祈侧开头,双手抗拒的推了推:“府里刚刚进了刺客,摆明就是冲你来的,现在临近子时,我怕你出去有危险,所以才……” “嗯,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容钦点着头,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没再理会裴祈,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佩剑便离开了清心院。 或许那日阁楼,叶柔早就与段千钧见了面,至于她到底有没有成为段千钧的眼线…… 他总会查清楚。 等到容钦彻底离开了丞相府,裴祈才从方才的问话里回过神来。 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到底有什么问题,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一句家长里短,如何能让容钦突然怀疑起她? 还有,宫里的事情才刚刚告一段落,他这个节骨眼带人离开,到底要去哪里? 听他的口气,像是要出一趟远门,夺得皇位的计划容钦已经败了,乞巧节前,他还能做什么? 虽然江逢川没能成功登基,可他到底还有个监国的身份在,这朝中的半边天地总归还是容钦的。 那么又有谁,能让容钦连夜离开帝都…… 太后? 难道他…… “夫人,屠统领带着膳食在外面候着了,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思虑之余,裴祈的房门被素影从外面打开,她恭敬的立在门框左侧,身后站着的,是屠攸和一个端着食盒的下人。 屠攸? 容钦去寻太后,居然不带着屠攸? 在她的印象里,屠攸一直都是容器的左膀右臂,几乎是与他形影不离,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屠攸却被留在了丞相府? 还是说,容钦根本就不是去找太后? “夫人?”见裴祈自顾自的发着呆,素影试探性的又重新喊了一声。 而裴祈也被这声轻唤,打断了思绪。 她看向屠攸,张了张嘴:“放进来吧,我稍后吃。” “是。”素影接过食盒,朝屠攸恭敬的点了点头。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饭菜拿出来摆好:“夫人,奴婢就侯在外面,有什么事您喊我就好。” “嗯。” 等到素影走后,裴祈稍微侧了侧身,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桌上的东西十分丰盛,可她却丝毫没有大快朵颐的心思。 她还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眼下段千钧想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他只需对容钦放出消息,戳穿叶柔的真实身份,容钦自会替他了结了她。 至于段千钧想什么时候除掉她,就完全取决于她的利用价值,也就是她能给段千钧提供多少有关容钦的动向。 所以在她的利用价值耗费之前,她必须要先还太子一个清白,把江溟沧从牢中救出来,这样容钦强加给她那怂恿太子毒害先帝的罪名,便不攻自破。 她也就能重新以国师的身份回到朝堂。 可她要如何找出太子没有毒害先帝的证据呢…… 眼下她在丞相府寸步难行,得想个法子找到荒寥,把昭岚殿拿回来。 …… …… 裴府。 “你说什么?是裴祈阻止了江逢川登基?” 在听到探子说今晚裴祈出现在了皇宫,裴云江不可思议的拍桌而立。 他知道裴祈在法场行刑之际被江陵枫救走,可即便这样,身后无权无势的裴祈又怎能逃过容钦的天罗地网? 没想到她竟然活着,还得到了崔少恭的援助! 要知道,大晟朝内,崔少恭虽然从未涉及,可他说的一句话,却远比那些所谓高官有用得多! 裴祈是他本该舍弃的一枚棋子,现在看来,却还是有用的。 “爹,那我们怎么办?要去找大姐吗?”一旁听着的裴良啃了口手上的苹果,含糊不清的看着自家爹问。 裴云江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摆了摆手让探子先行退下,自己则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神情凝重的捋着胡子。 找裴祈?到哪去找?连容钦都未曾发现她的藏身之处,仅靠裴家现有的势力,又怎能找到裴祈? 与其找裴祈,倒不如…… 先找到裴四那孩子。 她身上还有那奇毒不见天,只要找到裴四,就不怕她不来。 裴云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将头转向裴良的方向:“小四那孩子哪去了?” “不知道啊。”裴良摇了摇头:“我记着他那天跑去天牢想救大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要不,我去问问三房?” “不必了。” 裴云江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愁绪又再次涌上心头。 如果小四去了天牢并且没死,那么他现在肯定就在容钦手上。 想从容钦手里要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容钦今晚刚吃了败仗,在这个节骨眼去招惹他,那不就是纯粹的找死么。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因为要赶行程尽早回到帝都,所以太后的马车就算是到了渝江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还抄了近道走了交错复杂的林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进了林子没多久,老天就赐给了他们一场大雨。 林路本就不甚平坦,再加上这雨,道路满是泥泞,他们只得寻个地方稍作休整,等雨停了再赶路。 车里的太后手上攥着佛珠,闭着眼睛有规律的拨弄,口中,还念念有词。 坐在她身侧的五公主轻轻靠着马车内臂,撩开帘子看着车外的雨景,却只见到雨势愈来愈大。 江雪瑶瘪着嘴,伸出手接了接窗外的雨,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早不下晚不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 “咦?那是……” 江雪瑶的疑问声还没落下,茂盛的树间突然闪过一瞬银芒,与此同时,破风而来的锋利飞刀不留情面的朝马车射来。 江雪瑶一声尖叫,连忙关起了帘子扑到了太后身上:“皇奶奶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二人双双栽倒在车内的软塌上,而那枚飞刀穿过车帘,本应射进太后的心口,却因为江雪瑶的动作错开,与太后的虎口擦过,将她手上的那串佛珠硬生生的撞碎,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有刺客,保护太后娘娘和五公主!” ------------ 59,满盘皆输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刀剑碰撞,江雪瑶扶起太后,把着她的身子左看右看:“皇奶奶,您没事吧?可有受伤。” “哀家没事。”太后摇摇头,相比于江雪瑶的慌乱,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甚至还起了身,想要出去一看究竟。 “皇奶奶,我们先不要出去,周将军在外面呢,她一定会护我们周全。” 尽管江雪瑶极力劝阻,可太后是何许人也?曾经叱咤后宫的女人,这等场面也并非只是经历过一次两次,怎能恐吓得住她? 太后板着脸,不悦的撩开车门,从里面走出来。 江雪瑶见自己的阻拦不管用,只得半是担心半是害怕的追了出来,将伞撑在太后头上,防止她被雨水淋湿。 “什么人敢拦哀家的车!” 尽管太后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威严,可那群突如其来的刺客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将太后全然无视,继续处理着马车周围的侍卫。 反倒是容钦,在听见声音后稍微顿住了身子,随即抽出了插进侍卫心口的长剑,转过身望向了太后。 雨水打湿了容钦的长发,试图冲洗掉他那一身血迹,可这血迹却偏偏越来越多。 他稍微弯了弯身子,语气里带着些许恭敬,又带着些许轻蔑:“微臣……恭请太后金安。” “容钦,敢行刺太后,你好大的胆子!”解决了面前的敌人,周栾迅速闪身挡在了太后的马车面前,戒备的看着容钦,防止他对太后不利。 大晟朝中躁动不安,她就知道这一趟没有这么顺利。 只是她没想到,最后来的人却是容钦。 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见眼前的侍卫被解决的差不多了,纷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他才抬手制止:“荒寥,停手。” 荒寥得令,传给下属们一个眼神,只见下属们立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切换阵型,将几辆马车围了起来。 容钦迈着步子,半分悠闲的靠近了周栾:“周将军耍的一手好刀法,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你周家为段千钧做了这么久的事,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周栾冷笑:“周家为谁做事,好像还轮不到容大人指手画脚。” 容钦停在了周栾身侧,半低着头对上她如炬的愤怒目光,但却只觉得好笑。 嗯……确实轮不到。 周家出了个女将军,他先前听着传闻还另眼相看,现在拿到真章上,他只觉得这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愚笨之气。 若是裴祈,现在应当是在考虑,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与他讨价还价吧。 不打算继续理会周栾,容钦直接跨过她来到了马车前,在太后面前俯下了身子:“雨天泥泞,太后娘娘身子金贵,不妨随微臣另寻个地儿歇息?” 他分明是请人的态度,可这周身,却满是骇人的压迫感。 看见容钦的架势,以及地上奄奄一息的下属,太后也知道容钦此行势在必得,为了避免双方再次交火损失更多的人力,太后无奈只得遂了他的意。 “也罢,哀家就随你走一趟。” 言罢,驾车的那名下属自觉的跪在车前,放平了后背,让太后踩着下了马车。 只是她路过容钦时,却见他迟迟未动,眼中还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容钦张嘴叫住了太后,看了看周栾,又将目光放在了江雪瑶身上:“太后娘娘莫急,咱们走之前,不妨玩个游戏。” “本相很好奇,如果周栾与五公主今日只能留一个人回到帝都,太后娘娘会舍弃谁呢?” 一个是自己向来溺爱的亲孙女,另一个是自己忠诚的下属。 杀了周栾,段千钧失去周家,杀了江雪瑶,段千钧则失去江雪瑶母家云府的势力,这两股势力于段千钧而言,哪一个都是致命的。 宫宴之上,段千钧和裴祈对他的种种阻碍,总归是要一一还回来的。 真以为阻止了江逢川登基,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了么。 这还只是个开始。 太后的脚步在容钦话落的一刻顿在原地,她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久,见惯了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可像容钦这种游刃有余的操纵别人生死,却是宫中少有。 她无论选谁都会遭到另一方势力的记恨。 如果让江雪瑶活着,周家不会怪容钦卑鄙无耻的操纵生死,而是会问她这个太后为何不选择周栾,反之云府亦是。 无论如何,都是满盘皆输。 呵,好一个容钦。 太后背对着容钦,语气却没有他预想的那种急躁愤怒,而是出奇的平和:“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嗯?天谴? 噗…… 容钦宛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下一秒便毫无顾忌的大笑出声。 等他笑的够了,才想起回答太后的话:“天谴……倘若这世上真有天谴一说,恐怕太后娘娘也不会如现在这般风光。” “曾经贵为皇后的你,争宠之路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前朝夺嫡之争,你又踩了多少人的尸体?太后娘娘莫非真的以为,仅凭你晚年去千佛山吃吃斋,礼礼佛,就可以将这些罪行全部掩盖么?” “有些手已经脏了,便是再也洗不净的。” 那散落一地的佛珠,就当是他容钦在诸多神佛面前,戳穿她的罪行吧。 话落,容钦抬着头看向天空,任由倾盆大雨密密麻麻的砸在他脸上。 天谴…… 呵。 他容钦的死活,几时由这所谓的“天”来决定了。 这“天”若是真如世人所崇敬那般垂怜世人,便不会看着大湮王朝里里外外鲜血淋漓,满城百姓成为他人手中的枪下亡魂。 “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可是做好决定了?”许是不想再多做停留,容钦转过身,催促道。 太后攥着手,想要习惯性的拨弄两下手里的佛珠,可却忘记那佛珠早已被毁坏,只拨了个寂寞。 良久,她才无奈的开了口:“既如此,便留雪瑶罢。” 倘若这两个人必须选一个,倒不如选个于她而言最有利的。 周家虽是将门,可手上却并无兵权,相比于云府的势力,还是有些不足。 便弃了吧。 荒寥的剑,随着太后的一声令下,狠狠刺穿了周栾的胸口,还在马车上的江雪瑶也因周栾的死吓瘫进了车里。 容钦见状,足尖轻点一跃而起,下一秒就稳稳落在了车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雪瑶。 “别……别杀我……” 江雪瑶瞬间被吓出了眼泪,满是惊惧的小脸,更是哭的梨花带雨。 容钦蹲下身,捏起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则是轻柔的拂去了她的眼泪。 一改方才令人恐惧的面相,容钦竟低声安慰起她来:“公主哭什么?周栾既然已死,本相便不会杀你。” “只是……公主还需谨记,今日带走太后之人,是那罪臣手底下的昭岚殿,而你,从未见过本相。” “可懂?” ------------ 60,乞巧前夕 这场暴雨,像是要将林中的尸体埋葬一般,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江雪瑶被剩下的几个侍卫继续护送着回了帝都,这场喧嚣才算是告一段落。 当林子里只剩下了雨声,戴着宽大斗笠的黑袍男人从远处驾马而来,在这群尸体旁边停了下来。 他走近周栾的身边,抬脚踢了踢周栾的侧身,让她翻了个面。 气若游丝的呼吸,倒是给了男人她还活着的消息。 确定了周栾的身份后,男人不说二话的撕开了周栾的衣服,简单的帮她处理了下伤口,随后将人丢到马上,准备带她离开。 “你……你是……” 男人闻言,不屑的撇了她一眼,调侃道:“到底不是空有这一身武艺,竟然还能说话。” “回帝都的路很长,撑不撑的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言罢,男子扯着缰绳一跃上马,任由周栾横着趴在马上,丝毫没有顾及她感受的意思。 隐约之间,周栾看见了男人腰间那块镶着金边,纹路复杂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五个清晰的大字—— 大晟,锦衣卫。 …… 容钦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裴祈感受到了少有的轻松。 与容钦斗智斗勇的日子,可实在不是人过的。 有席卿的精心照料,裴祈的伤也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意,能够正常的下地走动了。 算算时间,明晚就是乞巧节的灯会,容钦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轻松的日子,也该告一段落了。 临近卯时,熟睡中的裴祈被外面轻微的扣窗声吵醒,她裹紧了衣服,带着疑惑小心的走到窗边:“什么人?” 连丞相府都敢闯。 “我。”窗外,慵懒轻佻的声音贴着窗户缝传进了裴祈的耳朵里。 是段千钧。 他来这干什么? 因为害怕他被丞相府的暗卫发现,裴祈在确认他的身份后赶紧开了窗子。 段千钧扶住窗沿,一个闪身干净利落的钻了进来,落在裴祈面前。 一身扑面而来的夜间冷意,让裴祈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关了窗子,转过身靠在墙面上,环着双臂打量起段千钧:“冒然闯入容钦的府邸,你就不怕他的手下发现?” 自从小四被劫走之后,屠攸便亲自在府邸巡逻,生怕再出些什么乱子。 “我有事找你。”段千钧走进屋内,抓起桌上席卿留下的小药瓶,倒了些在手心里,低着头轻嗅了几下:“唔……玄玉散,容钦竟给你这么好的药?看样子,他还挺关心你的嘛。” 关心?笑话。 他若真的打算对她好一点,就不会把她禁闭在这清心院连出去的空档都不给。 还不是怕她死了,没办法稳住叶崇的兵权。 “说吧,你到底什么事。”裴祈坐回床边,抱起自己的枕头靠在床头,挑眉问道。 段千钧神色一沉,张了张嘴:“有消息来报,太后在回帝都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被劫走? 裴祈瞬间震惊的瞳孔瞪大,问道:“容钦?” 闻言,段千钧反而轻笑了一声,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昭岚殿。” 昭岚殿…… 难怪容钦没有带着屠攸一起离开帝都,原来是带着昭岚殿。 她早应该猜到的! 江逢川在宫宴上没有成功登基,尽管有那封遗诏在,太后无法干涉新帝的人选,可朝中之事她却也还能插手一二。 她现在身负罪名,自然不可能再以国师的身份去沾染大晟国事,这样一来,容钦首要对付的人,就成了段千钧。 而想要遏制段千钧的势力,便是阻止太后回宫。 只要太后回不到宫中,整个大晟最有权威的人,一样是江逢川这个监国。 至于先前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在听到劫走太后的人是昭岚殿,她便已经明白了容钦为何要把屠攸留在府里。 无非是想将劫持太后的罪名,强加给她这个罪臣罢了。 她将昭岚殿交给容钦的时候,并无旁人知晓,所以在众臣的眼中,昭岚殿依然附属于她,再加上宫宴时崔少恭的全力相助,定会有人认为,她会拿太后当做筹码,依靠着崔少恭东山再起。 而那些暗中想要杀她的人,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重新夺权,定会按捺不住性子提前对她动手。 容钦的这番举动,算是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还借此机会遏制了段千钧的势力。 如果她没有猜错,随行太后车马的女将军周栾,应当已经命丧当场。 如此,便是一举两得。 可她即便确定了容钦要去渝江又如何?她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联系到段千钧或者江陵枫,她甚至连清心院的门都出不去。 更何况,容钦离府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在怀疑她了。 想着,裴祈不禁越发的恼火,恨不得将手里的枕头丢出去。 “所以你今晚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裴祈抬头看向段千钧,问。 想起了自己来到这的正事,段千钧也不准备卖什么关子:“我要你从容钦口中,套出太后的下落。” 太后是被容钦和昭岚殿劫走的,所以想要救出太后,就要先知道容钦把她藏在了哪里。 昭岚殿是裴祈一手培养出来的组织,一向行踪不定,就算是找到了,想要从他们口中问话也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只能让裴祈从容钦身上下手。 毕竟现在可用之人,只有裴祈是离容钦最近的。 裴祈听闻,诧异的盯着段千钧:“容钦的心思何其缜密,你觉得我凭什么能敢从容钦嘴里问话?” “段千钧,你也太高看我了。” 可段千钧却浑然不在乎,把玩着手上的药瓶说着:“至于你用什么方法,这可不在本相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比本相了解容钦,更何况,你这丫头鬼点子一向多得很,连江逢川登基都能阻止,还怕套不出个话来么?” 见他这副样子,裴祈就莫名的来气,下一秒便侧过头拒绝了他:“我做不到。” “做不到?做不到本相就告诉容钦,说他一直想除掉的眼中钉装成了他的夫人假扮在他身边,你说容钦会怎么让你死?”段千钧显然并不怕裴祈拒绝,半是调侃的威胁:“我想他肯定不会让你死的太过容易,毕竟你坏了他这么多好事……” 反正,如果裴祈没了利用价值,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尽早除了。 “段千钧!”裴祈气愤的喊了他一声。 虽然气势够足,可在段千钧这,却没什么威慑力。 他走到裴祈床前,弯下腰一脸的不怀好意:“你若是眼下真没法子,不如本相给你出一个。” “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我看他那次在春江楼也还算是心疼你,要不……你试着与他亲近亲近,然后吹吹枕边风……” 哪知段千钧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裴祈一个枕头砸在了脸上:“段千钧你给我滚!” “滚!!!!” ------------ 61,裴家来人 接下来的一整晚,裴祈都是在无眠中度过。 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从容钦那得到太后的下落。 直到辰时,素影端着洗漱的东西从外面进来,告知她容钦已经回了府里。 相比于邀月的冷淡,素影倒是显得平和了些,有时候无聊还会主动和跟她聊聊天,帮她放松心情。 想到邀月,裴祈的心情更加低落下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洗好了脸,裴祈很自觉的坐在梳妆台前等着素影给她描眉画眼,还一边与她闲聊:“丞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夫人,也就一炷香前,奴婢打好热水就听着了消息。”素影为裴祈挽起长发,简单的梳了个发髻:“不过丞相大人前脚刚踏进门就被屠统领叫走了,说是有客人来访,好像是……什么裴家的人来了?” 裴家? 帝都之中,姓裴的人家本就不多,而能被丞相府称之为客人的,除了她那个裴家,还能有谁? 他们来找容钦做什么? 裴云江明知道她与容钦势同水火,她好不容易保住了裴家,不好好关门待着,跑来送什么死! 不行,她得去找容钦。 虽然有昭岚殿在,容钦不敢把裴家怎么样,可这到底是丞相府,如果容钦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想要破罐子破摔,裴云江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 即便裴云江宣称已经将她逐出了裴家,可那总归是她爹! “素影,备膳,丞相刚刚回府,定是没用早膳,我去陪他一起。” 等到素影帮她收拾完,裴祈握着她的手腕,有些急切但却又合情合理:“虽然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但府里的厨子一定知道,可千万不能马虎!” “是,奴婢明白。”素影听了吩咐,也并没有察觉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道了声是便按照裴祈的意思去准备了。 虽然容钦早就规定她不能离开清心院,可门口的几个侍卫终究抵不过裴祈的软磨硬泡以及各种各样的理由,再加上裴祈承诺说只是去找容钦用膳,旁边又有素影跟着,便将人放了出去。 之前为了方便监视裴祈与小四,容钦还特意将住所搬进了离清心院并不远的沉华阁,所以裴祈这一路即便身上有伤,却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 进了沉华阁院内,裴祈远远就看见屠攸守在阁楼的门口,而那面前跪着的两人,不正是她的亲爹裴云江,以及那个整日不干正事的好弟弟裴良。 想必容钦,此时应当就在这阁楼里。 屠攸看见裴祈进了院子,赶忙迎了上去:“夫人,您这是?” “我听说容钦刚回来,寻思他肯定没用过早膳,就想着过来跟他一起吃。”随后,裴祈指了指屠攸身后紧闭的门:“他在里面吗?” 闻言,屠攸点了点头:“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通报一声。” “好,那就谢谢屠统领了。” 等到屠攸进去后,裴祈将目光转到了地上跪着的裴云江二人身上,她的眼中带着些晦暗不明的复杂,想说些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会又咽了回去。 容钦内力高深莫测,她在这说话,未尝不会被发现。 意识到裴祈在盯着自己,裴云江也抬起头看向了她,在意识到裴祈的身份时,连忙恭敬的点了点头:“夫人。” 反倒是裴良,全然没有裴云江那般恭敬的意思,看着叶柔的那副皮囊,眼中尽是贪婪。 呵,屡教不改。 “你是谁?干嘛跪在这。”裴祈故作不知,走上前好奇的问。 “他是裴家家主,裴祈那个罪臣的亲爹,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与裴祈没什么关系了。”还没等裴云江回话,容钦就从阁楼走了出来,轻蔑的扫了眼裴云江二人,又将目光落在裴祈身上:“夫人不是要用膳?进来吧。” “可是他们……” “闲人罢了,不必理会。”见裴祈迟迟未动,容钦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拽进了屋里:“正好本相饿了,瞧瞧你带了些什么。” 等到二人都进了阁楼,屠攸接过素影手上的食盒送了进去,随后又退出来关紧了门。 至于外头的裴云江,容钦愣是一点面儿也没给。 不过也可以理解,容钦与她本就是死对头,而裴云江又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爹,容钦厌恶她,连带着看裴云江以及裴家的所有人不顺眼也算正常。 反倒是他给了裴云江好脸,才会更让她疑虑。 屋内,裴祈见容钦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便也没有多说话,听话懂事的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将饭菜拿了出来。 “不是说让你在清心院待着养伤,跑这来干什么?”容钦合了眼眸,问道。 裴祈拿着勺子,简单的盛了一碗粥递到容钦面前,侧眸看了看他:“我可是刚听素影说你回府就抓紧送点东西过来,别不知好歹行吗?” 说他不知好歹? 这女人简直……愈发的口无遮拦。 “丞相府自会有人给本相准备吃食,多此一举。”容钦冷笑,明显将裴祈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只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手上却还是将那碗粥端了起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裴祈暗搓搓的瞪了他一眼,离他远远的坐了下去。 为了太后的事,还不能跟容钦闹掰,她忍! 想到这,裴祈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把它当成了容钦,嚼的一下比一下重。 “吃相真是难看。”注意到了裴祈隐忍的表情,容钦玩味吐出了这么一句。 裴祈:“……” 好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与裴祈比起来,容钦儒雅斯文的吃相,看起来确实是拉了她好几个档次。 果然,人吃饭啊,到底是不能带着脾气的。 等到两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裴祈靠在背椅上揉了揉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回想起门外还跪着裴云江,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裴祈就先开了口:“容钦,门外那个裴什么江的,你真打算让他就这么跪下去?” “我看他一把年纪了,万一撑不住……” “他敢来找本相,就应当要吃这份苦头。”容钦反倒不以为意,打断了裴祈的话,转身走进了书房。 他远远的瞥了眼裴祈,不耐烦的催促:“别碍着下人收拾碗筷,滚进来。” ------------ 62,倒比那亲生的还重要 看来容钦是不打算让裴云江这么好过了。 裴祈无奈的耸了耸肩,满脸怨气的道了声“哦”便跟了进去,见容钦坐在桌案前对着几个折子勾勾画画,她也不准备去打扰,老老实实的坐在几步之外的软塌上玩起了茶壶。 段千钧让她套出太后的下落……怎么套啊,难道真如段千钧说的那样,去勾引容钦? 不行不行,那她宁愿短命几年! 况且,她又不是花楼的歌女,哪有正儿八经的学过这些玩意…… 看着裴祈待在一边,脸上一会苦恼一会无奈,容钦放下了折子,有些好笑的抬眼看向她:“你是学变脸的么?” “嗯?”被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裴祈有些懵的回过了神,意识到容钦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裴祈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回道:“大人不好好批自己的折子,看我做什么?” 要不是因为裴云江在这,真以为她愿意来自讨没趣? “伤好利索了?”容钦倒也没跟她计较,从桌案前走近软塌,坐在了裴祈身边:“今儿个是乞巧节,斑斓湖边有花灯观赏,你若是无恙,本相带你出去转转。” “真的?”裴祈有些惊喜的望向容钦,她倒忘了还有乞巧节这回事。 只是,容钦能有这么好心? 害,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出府总归是好事,她这两天都要憋坏了! “前提是你的伤口不会恶化。” 见他这么说,为了证明自己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裴祈还一气呵成的跳下了软塌,在容钦面前转了好几个圈表明自己已经无碍:“当然不会,我现在身体好得很,你看!” “这破伤口,一点都不痛!” 那样子,就好像生怕容钦会反悔似的。 容钦被她的模样逗笑,起身拽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按回了软榻上:“歇着吧,本相去准备一下,稍后就出去。” “好。” 容钦从来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裴祈面前的茶水才稍微有些凉意,容钦便穿戴整齐的从卧房里走了出来,一袭白色锦衣,手上攥着一把八大不小的折扇,倒是应了翩翩君子这四个字。 不过裴祈却不会给他什么好的形容词,她脑袋里只浮现出了一个词汇: 人模狗样。 毕竟有些人,外表再怎么正人君子,内里也免不得是个恶痞。 “走了。”见裴祈在发呆,容钦毫不客气的一扇敲在了她的头上。 “哦……”裴祈揉着脑袋,在他背后狠狠的剜了一眼,最后还是乖乖的跟了上去。 吃了早膳,再加上容钦看了不少折子,二人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 本以为门外的裴云江已经按捺不住离开,谁成想一打开门,这俩人还在外面跪着呢。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们这么执着…… 裴祈叹了口气,随即故作惊讶的出声:“你们就在这里跪了一上午吗?” 容钦本想着直接跨过两人离开,等他们跪够了自己就走了,哪知裴祈突然问了这么一嘴,这下好了,他还得先解决眼前的事。 瞬间,容钦不悦的目光落在了裴祈脸上。 裴祈:“……” 得,又赖她了。 见裴祈做错事般的低下头,容钦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地上的裴云江,语气里掺杂着浓浓的不耐:“说吧,什么事。” 裴云江见终于有了商量的余地,连忙向前爬了两步,满是恭敬的道:“不瞒丞相大人,前些日子家里三房的一个逆子偷跑出去走丢了,近日才听说是在大人府上,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给小老儿几分薄面,将这逆子还给裴家。” 原来是为了小四来的。 听明白了裴云江的来意,裴祈的眸光,不禁有一瞬间的晦暗。 呵,逆子…… 因为是三房的庶子,小四从小的生活便不是很好,就连与家里的同辈搭话,都是小心翼翼。 他一没放过火,二没杀过人,甚至因为种种苛待养成了胆小懦弱的性子。 这便成了那一口一个的庶子么? 倒是好笑。 裴祈很想跟裴云江在这理论一番,只是现在身份特殊,她没办法在容钦面前以叶柔的身份反驳。 所有的不满,都只能隐忍在心里。 “还给裴家?裴老爷子是在跟本相说笑话吗?”容钦眼神里,略微带了些讽刺。 他走下了台阶,最后停在裴云江面前:“且不说本相府上有没有你裴家的孩子,就单凭本相与裴祈的关系,哪怕是有,你觉得本相会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去吗?” “裴老爷子如今来跟本相要人,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就不怕本相真的要了你的命么。” 为了难为裴云江,容钦还特意卖了个关子,显然并不想让他知道小四已经被人劫走了。 听了容钦这么说,裴云江却是更加确信,小四就在容钦府上。 只不过容钦与他有一样的目的,那就是利用小四而找到裴祈,所以容钦一定不会就这么把小四交给他。 想到这,裴云江干脆硬着头皮要人:“逆子冒犯了大人,实在是小老儿管教不周,可他到底还是裴家的孩子……” “裴家的孩子?”裴云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容钦突然的冷笑声打断了:“在裴老爷子心里,血脉亲缘,几时变得这般重要了?” “本相记着裴祈也是裴家的孩子,并且还是你的亲生女儿,可裴祈入狱之后你对外宣称与她断绝关系时,可没像现在这般顾及到她是裴家的孩子。” “又或者说,裴四这个庶子在你眼里,倒比那亲生的还重要?” 容钦的话,无疑是直戳在裴云江的心口。 在成为裴祈药盅之前,他哪会顾念裴四这个可有可无的庶子?更别提会有什么家族情谊。 不过是用来控制裴祈的一个工具罢了。 他本以为在裴祈被宣布斩首之后,即便她被人救走,也应当在容钦的捜捕下成了一缕亡魂,直到他们得到裴祈出现在宫宴上,以及的得到了崔家援助的消息,他们才想到还有裴四这个孩子。 如若不然,哪怕他们本就知道裴四被抓进了丞相府,也绝不会来这自讨没趣。 ------------ 63,不见天的真相 “大人说笑了,裴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小老儿的心头肉?哪怕裴四只是个庶出,可对裴家来说一样尤其重要,还请大人不要多做为难……”容钦强大的压迫感,让裴云江和裴良不自觉的捏了把冷汗。 可是事已至此,想要他们半途而废,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心头肉啊。”容钦意有所指的重复了一遍裴云江的话,手里的折扇也啪的一下被他展开,十分悠闲的摇了几下:“你以为本相不知道你来这儿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么。” 容钦的眼光忽而变得凌厉,让裴云江心底的一股心虚油然而生:“裴老爷子心里有野心,对这家族地位更是十分在意,的确,与裴祈断绝关系是你为求自保的唯一出路,可你若真的在乎她,又怎会到现在才开始追查裴四的下落。” 裴云江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小老儿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要本相明说吗?”对于裴云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做法,容钦自是唾弃。 有些事情裴祈被蒙在鼓里,可他却查得一清二楚。 容钦背对着裴云江,轻松的语调,说的事,却足以让裴祈心头滴血:“三年前,裴祈登上国师一位,因为足智多谋,受命与骠骑将军西下剿匪,随后她大胜归来,可却偏偏在临近帝都的皇城脚下遭人暗算,中了那所谓的江湖奇毒不见天,这件事,裴老爷子听着是不是十分熟悉?” 听容钦提起了四年前的事,裴云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芒刺背。 “在裴四成为她的药盅之后,折磨裴祈半个月的毒才稍有缓解,她曾暗中派遣昭岚殿寻了几个月乃至半年的下毒之人,可她到底蠢笨,查遍了朝里朝内上至帝王皇子,下至帝都有名世家,可却偏偏没想到这下毒的主,正是你这个所谓的亲爹。” 正是你这个所谓的亲爹…… 正是你这个所谓的亲爹…… 站的不近不远的裴祈,因为容钦的一句话瞬间怔在了原地,他后面的话;裴祈也没有听得清楚,唯有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对她下毒的真凶,是裴云江? 这不可能…… 容钦说的话,一定是假的。 她爹怎么可能给她下毒?她可是爹的亲生女儿…… 可是……可是,她那时甚至怀疑了整个帝都的人,唯独没有调查过裴家,因为她相信裴家不会害她,她还要为裴家光耀门楣不是吗? 不可能的…… 她不敢信。 容钦诡计多端,一定是在吓唬爹爹。 裴祈强忍住自己的情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容钦,缓缓开了口:“夫君你定是在说笑,对裴老爷子来说,小四一个庶子都能让他亲自来求,更何况,裴祈可是他的亲生女儿,裴老爷子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说完,裴祈还低了低头,看着裴云江的反应。 可他只是垂着头抿唇,甚至连反驳容钦的话都没有。 爹……爹你说话啊,你摇摇头,反驳容钦,说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 你说啊…… 裴祈死死的盯着裴云江的脸,心里不断的期盼着他能站起来说一个不字,可她最后等来的,却是容钦的轻笑。 容钦抬起手,温柔的抚了抚裴祈的脸颊:“我家夫人心善,一贯喜欢将所有人都当成好的,可这谋权谋地位的乱世中,有些事往往就是出人意料不是么?” 裴祈细微的异样,容钦没有过多在意,只当她是见惯了儿女亲情一时无法相信,稍作安抚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裴云江身上。 他合上了折扇,轻轻在裴云江肩头敲了两下,又道:“裴祈最初入朝,安分守己,在你的指示下辗转在朝堂内外,一步步加官进爵走上高位,裴家也因为她的地位在帝都名声四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发现这个女儿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曾经裴祈做事,所思所想尽是裴家,可后来,她变得心系天下黎民,开始在朝中惩治贪官,四面树敌。” “你自然不想裴家因她而在帝都寸步难行,于是,你为了控制裴祈的动向,花重金找到了闻名天下的毒医七千鹤,在七千鹤的手中拿到了所谓的奇毒不见天,再以那不受重视的庶子裴四为药盅,试图彻底控制裴祈。” “只是你算错了一步,你低估了大晟黎民在裴祈心中的地位,即便你百般呵斥威胁,甚至扣押裴四,让她因为不见天的毒发而痛不欲生,她却依旧没有丝毫让步。” “而你……这个所谓父亲,又因为无法舍弃掉裴祈这枚棋子,便只能就此作罢。”容钦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下了身子,捏住了裴云江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同他对视:“反正以裴祈的性格,即便她在朝中树敌无数,也会不顾一切的保住你的裴家不是么?更何况,你有裴四在手,便不怕她不乖。” “这便是你在裴祈面前,最大的秘密。对吗?裴老爷子。” 裴云江隐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被容钦不留情面的全盘托出,他的眼底有过慌乱,无措,甚至无地自容,可却偏偏没有裴祈想要看到的那一星半点的懊悔。 容钦的一字一句,让裴祈的双腿逐渐麻木,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若非身侧有素影搀扶,她只怕已经跌在了地上。 如果容钦所说,皆是真相,那她在牢里甘愿放弃一切与容钦做的那场交易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她放在心底里所珍视的家族至亲,竟是用这不见天折磨她几年之久的罪魁祸首! 她甚至……迄今为止都未曾怀疑过裴家。 “裴家儿女,生来就应当为裴家做事,如果裴祈尽早听我的话,不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也许……就不会与你为敌,更不会有今日的罪臣之名。”裴云江挣脱开了容钦的手,将头瞥向一侧,不再去看他那令人不自在的眼神。 只是他这一侧头,恰好与裴祈的方向撞了个正着。 裴祈红了的眼眶,便再也忍受不住,失望颓废的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她推开素影,朝裴云江的方向走了两步,质问道:“为什么?” “你既然从不在乎裴家儿女,又为何冒险来这要回小四?” ------------ 64,本相倒更觉得她蠢笨 “因为本应该被他视为弃子的裴祈,却出人意料的得到了他所不敢肖想的太尉府,于是……他打算寻回裴四,继续让裴祈为他所用。”见裴云江一直在低着头并不准备回答,容钦迈着步子走到裴祈面前,抬手扶住了她不稳的身子,安慰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怎么了?” 裴祈还没有从真相的震惊中缓回神来,听了容钦的问话,那浸了泪的失神双瞳,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眼底。 容钦有一瞬间的怔愣,不明白裴祈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无措,失望,以及痛心疾首。 莫非是听了裴祈的事伤心? 可这明明与她无关。 看见容钦在自己眼前,裴祈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态,强压下心头的痛楚后,她才缓缓冷静下来。 不能让容钦起疑。 裴祈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去了眼泪,反握住容钦的手,朝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我跟小四那孩子待了几天,也算是有些感情,一想到他有这番经历,便觉得可怜。” 裴祈的眼泪还残留在手上,容钦清晰的感觉到了从她指间传来的凉意。 原来是为了裴四那个孩子伤心。 可这,倒是有些伤心过度了。 容钦并未明说,转手接过素影递来的帕子,将裴祈揽在怀里,低头帮她擦起了眼泪。 而在听到裴祈说曾与小四住过一段时间,裴云江便确信了小四就在丞相府内,心中的算盘,也愈发清晰。 “右相大人日理万机,小老儿也无心打扰,只要右相大人能放了裴四,便是我裴家的恩人!” 他竟现在还执迷不悟…… 裴祈闭上了双眼,被裴云江所说的字字句句搞得万念俱灰。 血缘至亲,难道不是让人最为信赖的感情吗? 她看向裴云江,只觉得眼前这个自己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愈发陌生。 “小四已经死了,裴老爷子今日,当是要不到人的。”裴祈窝在容钦怀里,嘴角勾着自嘲的淡笑:“前些日子府里来了刺客,小四被抓走了,那群刺客凶得很,我估计啊,他活不成了。” 裴云江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夫人可知道,劫走裴四的是些什么人?” 这么迫切的想知道啊。 裴祈也不隐瞒,从容钦怀里退了出来,捏着自己的下颌,张了张嘴:“嗯……让我想想。” “我记着当天被那群刺客打晕之前,好像听见了什么……玉面庄主?也可能是我听错了,裴老爷子只当我说的是个参考就行。” 其实,她说这话是故意的。 裴云江知道她与江陵枫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也知道所谓的玉面庄主正是他江陵枫。 小四被江陵枫保护着,就等同于到了她的手里。 裴云江不是一直想拿小四当做威胁她的筹码么?如果明摆着告诉他,小四此时就在她手上,那么裴云江又当以什么筹码来威胁她呢。 是亲自来求她,还是摆出身为父亲的威严逼她回到裴家? 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她都等着裴云江来找她。 然后亲自跟她解释。 “晌午已过,本相也没时间跟你耗在这。”容钦抬头看了看时辰,想到自己还要出门,便不打算继续与裴云江废话下去,带着裴祈离开了沉华阁:“裴四的下落,我家夫人也已经告诉了你,你若想继续跪着那就留在这,跪够了,便自己滚。” 二人离开之后,屠攸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裴云江与裴良,脸色也不是很好。 按理说,裴祈与他家主子水火不容,他不应该同情裴祈。 可是裴云江的做法,实在令人唾弃。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却亲手残害自己的骨血。 不见天是何等毒药?即便能用至亲之血缓解痛苦,可时日久了,五脏六腑皆是损伤。 中毒之后,即便真的拥有药盅,她也活不过十年。 倘若早知道裴云江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或许大晟天牢之内,裴祈就不会甘愿付出这么多代价来力保裴家了吧。 叹了口气,屠攸望了望容钦离开的方向,提着剑追了上去。 沉华阁院内,裴良见该走的都走了,才站起身掸了掸土,跑过去把裴云江扶了起来:“爹,裴四那小子不在这,那我们怎么找到大姐?” 裴云江眸色复杂,盯着眼前的空旷之地发呆了许久,终于是叹了口气只得作罢:“算了,回府。” “裴祈那边,我再想办法就是。” …… …… 走出丞相府的这条路,在裴祈的心里十分漫长。 裴祈靠在马车门口的位置,稍微撩开了车帘,看着外面的市井喧,显得嚣心不在焉。 “还在想裴四的事?”容钦靠着软塌,半眯着眼问。 “嗯。”裴祈淡淡的应了一声,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不止裴四,我觉得裴祈也很可怜。” 也许不光是可怜,还很可笑。 她抬起眼,竟跟容钦聊了起来:“夫君觉得呢?” “本相?”容钦挑了挑眉,略微思索:“相比于你说的可怜,本相倒更觉得她蠢笨。” “为何?”裴祈不解。 容钦对上裴祈探究的目光,果断的将人拉过来揽进了怀里:“本相跟她在朝堂了互争互斗了几年,也算是互相了解。” “裴祈这人,惜情惯了。” “裴家在帝都的影响力,哪怕裴祈没有入朝,也可以过得风生水起,倘若裴云江真的在乎这份儿女之情,又怎会不留情面放她一个女子来朝中涉险?她本可以是温室中受尽和风雨露的娇花。” “裴云江在一开始,就没将她当女儿对待。” 裴祈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想了半天,却发现她没办法说出反驳容钦的话。 她本可以是温室中受尽风和雨露的娇花。 就像叶柔一样么? 她在叶府看到叶崇和叶柔相见的画面,好像裴云江的确没有给过她。 可是…… “可是,血肉至亲,真的会狠下心利用吗?”裴祈还是不愿意相信,迷茫的问着容钦。 “阿柔,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父亲都像叶老将军。”容钦梳理着裴祈被风吹散的长发,随后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按在了肩上,又道:“你以为那些卖女谋财、弃子谋命,甚至将骨血丢进山林狼群的传闻,都只是说说而已吗?” 的确,不是说说而已。 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顺着容钦的动作,裴祈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容钦的肩头。 也罢,就如容钦所说,权当她是个…… 蠢笨之人。 ------------ 65,容钦出门被狗咬 因为裴云江的原因,裴祈这一路整个人都黯淡无光,就连逛着街都是死气沉沉的。 先前她是对容钦不管不顾,远远的跑在前面左看右看,而今只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容钦身边,容钦走的快些她就迈着步子跟上,容钦走慢了她就垂着头看裙摆。 这倒是让容钦省了心,也免得他再派人去保护她。 帝都每年的乞巧节,大商小贩里的东西都会刻意的包装成一对,好卖给路过的佳人眷侣。 不过这些对于裴祈和容钦而言,实在没办法吸引眼球。 若非老天喜欢捉弄人,这相看两厌的两个人即便被打死也不会在一起过什么乞巧节。 简直荒谬。 入夜,乞巧节的繁荣景象才算真正的显露出来。 帝都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绚烂夺目的夜烛花灯,裴祈的心情,也在这时候稍有好转。 她捧起面前不大不小的一盏莲花灯,高高的举在眼前把玩,仰着头问了问身边的容钦:“这个好看吗?” 容钦瞥了眼她手上的东西,随后又转身看了看身后抱了满怀花灯的屠攸,无奈的扶起了额。 “你若喜欢,便买了拿着。” “好,那就拿着。”闻言,裴祈对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将这盏莲花灯买下之后,果断的丢给了身后的屠攸。 还得亏是屠攸身手敏捷,即便空不出双手,也能一个健步上去拿头给花灯接住。 他幽怨的看向不顾他死活的裴祈,却敢怒不敢言。 这个夫人,莫不是专门来折磨他的? 倘若看他不顺眼,倒不如直接发话让他滚了就是,用这等卑劣的招数…… 简直可恨! 注意到屠攸眼神的裴祈,满脸无辜的顿住了脚步,还做出了一副对他甚是关心的样子:“屠统领,你还搬得动吗?要不我帮你拿一些。” 屠攸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开口,就被容钦的一个眼神劝退了。 容钦淡漠的扫了他一眼,拉住裴祈的手继续向前走着:“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本相留他也是无用。” 屠攸:“……” 好好好。 他可真是个大冤种。 许是从未像寻常女子一样体验过乞巧节的花灯会,裴祈在斑斓湖边将屠攸手上的灯一盏一盏的都放进了河里,并且每个灯里,都塞了个带着心愿的小纸条。 容钦最开始还会时不时的撇几眼裴祈写的是什么,可在看到些什么明天吃个包子、后天养个猫之类的愿望后,他就再没了心思。 真是搞不懂这女人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今天可是乞巧节,她难道不应该写一点…… 跟他有关的愿望吗。 容钦莫名的在心里数落了裴祈好几遍,只是裴祈放灯放的欢,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愿,都是裴祈拿着笔胡乱写上去的。 若说她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希望不见天的事是假的,裴云江不是那下毒之人。 可是容钦在这,这种愿望她自然是不能写的。 所以,她只能自由发挥咯。 “乞巧节本是因为男女情爱一事存在,可你却跟月老许愿想要只猫,你觉得他会搭理你?”看着裴祈越来越离谱的心愿,容钦没忍住一把夺过了她手上的花灯,出言调侃:“你不妨说些好听的来求求本相,说不准本相心情好了,就送你一只。” 眼见着自己刚刚写完心愿,正准备放进河里的花灯被容钦夺了去,裴祈站起身,一脸不悦的朝他伸出手:“还我!” 气势倒还足。 容钦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回她的话,也没有将花灯还给她,反而在她面前将花灯一下一下的拆了开,取出了裴祈刚刚塞进去的字条。 还没等他展开,裴祈的猪手就在这时候伸了过来,那因为他抢了花灯而生气的小脸,此刻却带了些莫名的心虚。 “这是我的愿望,容钦,你不许看!” 见裴祈这副模样,本来还不是很想看的容钦却好奇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愿望能让她心虚成这样? 他偏要看看。 容钦一个闪身,避开了裴祈张牙舞爪的双手,得了空子便果断的将那张字条展开在眼前。 这下完了! 裴祈暗暗道了声不妙,咬紧了下唇,本能的转过身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在看清了上面的字后,容钦起先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表情也瞬间却凝固在了脸上,随后,这张脸愈发阴沉,彻底的黑了下来。 只见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刻着七个大字: 容钦出门被狗咬。 好啊! 这就是她的愿望? “叶、柔!” 这两个字,几乎是容钦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等他将目光从字条挪到裴祈身上,只见裴祈已经转过身准备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 容钦见状,冷笑一声后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裴祈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他钳住裴祈的脸颊,从身后将她禁锢在怀里,俯在她耳边阴恻恻的说道:“你还敢跑?” “我错了……” 见逃跑不成,裴祈十分果断的向强权低了头,可怜兮兮的回头看他:“如果我说,是我的手不受控制自己写上去的,跟我无关,你会相信吗?” 显然,容钦自是不信的。 可他嘴上却没这么说:“夫人说话,为夫自是无条件的相信。” “既是这手不老实,那本相帮你砍了它,回头让席卿再给你换上个听话的,如何?” 裴祈:“……” 特么的,他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都是这花灯惹的祸,她以后再也不放花灯了! 裴祈:“容钦,你冷静点,咱俩商量商量……” 容钦:“不商量。” 裴祈:“那你听我说几句话行吗?” 容钦:“不想听你油嘴滑舌。” 裴祈:“那我……那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咱俩和好。” 容钦:“……” 这样是能和好的吗? 在容钦的恐吓下,裴祈一句又一句的想着法子讨饶,生怕容钦一个情绪不稳定就将她的手砍了。 而远在一旁的屠攸,则是带着容钦为何突然气恼的疑问捡起了掉落丢在地上的字条,好奇的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那“容钦出门被狗咬”的七个大字,一笔一划间都透漏着难以掩饰的嚣张。 好家伙。 这不是活该挨揍嘛? ------------ 66,乞巧节礼物 小打小闹过后,在容钦的监督下,裴祈将剩下的花灯尽数放进了斑斓湖里。 平静无波的斑斓湖上,多了色彩斑斓的花灯点缀,在帝都算的上是少有的美景。 猛然间,裴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段千钧在她房间的话,想起太后的事,裴祈也没什么赏灯的心思了。 想要从容钦嘴里套出话来,耍硬的肯定会被大卸八块,她又实在放不下那个脸去玩勾引那一套…… 况且,就算她咬咬牙愿意去勾引容钦,但至少也要先能在府里随意走动吧?她连清心院都出不去,还勾引个屁。 倒不如先套套近乎,至少先打消了容钦对她的疑心,再慢慢套话才是。 不过她要用什么法子跟容钦套近乎呢…… 苦恼之余,裴祈膝盖一弯蹲在了岸边,俯下身玩起了水来。 与此同时,腰间伤口上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痛意,好像有什么东西铬在了伤口上。 裴祈稍微直起了身子,腾出一只手摸上了腰间,将那块碍人的硬物取出,放在手心里查看。 只见眼前拼接在一起的两块玉,在夜色的衬托下闪着微弱的红光,虽然不算太亮,但却足以吸引人的眼球。 这不是之前在街上买的那两块玉吗? 那老板还吹嘘着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玉,珍贵无比,她先前还不以为然,现在这么一看,真别说,还挺好看的呢。 “你在摆弄什么东西?”容钦侧躺在河边的亭子里,此刻正靠着柱子闭目小憩。 时不时的还半眯着眼看看裴祈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 正想事入迷的裴祈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不满的嘟囔:“没事,我能摆弄什么……” 等等。 玉? 裴祈没说完的话突然顿住,转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 她或许想到能跟容钦搞好关系的办法了。 只是不知道容钦受不受用…… 管他,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他不受用,她也亏不了什么,反正这玉也是容钦买下来的。 想到这,裴祈勾起嘴角,将两块玉藏在身后,轻手轻脚的走向了不远处的亭子,缓缓靠近了容钦。 正在闭目养神的容钦察觉到有人靠近,不用想也知道是裴祈,便继续靠着没动,想看看她要做些什么。 而以为自己走路没有声音的裴祈,竟还觉得容钦没有发现她。 来到了容钦面前,裴祈从身后摸出了那块略大一点的玉攥在手心里,迅速将手伸到了容钦面前:“容钦你猜这是……” “你想做什么?” 哪知裴祈的话还没说完,原本看着还没有任何戒备的容钦骤然睁开了眼,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而那块玉石也随着容钦的动作从裴祈手中脱落,只留下一根红色的细绳挂在她的指间。 红光流连的半块白玉,此时正伴着夜里的细风,在二人之间轻微的摇动。 裴祈被这一瞬间的动作吓了一跳,错愕惊讶的目光对上容钦半眯着的慵懒眼神,乞巧节的喧嚣声,也在这一刻被他们莫名忽视。 被抓包的感觉让裴祈有些不知所措,也一时忘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就这么愣在原地,近距离的在他的眼皮底下任由审视。 乞巧节最后的烟花也在此时从地面冲上天际,霎时满城绚烂,纵是日月星辰,也都在此失了颜色。 闲暇的旁人注意到亭子里的两个身影,望着烟火之下,凉亭之中的才子佳人,纷纷心生艳羡。 索幸,他们远观的只是郎情妾意的静谧安好,而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诸多时日以后,容钦在某个阁楼之上再次观赏帝都的乞巧灯会,不禁又回忆起了今天。 或许两人都不曾想过,本是遇见了就要掐死对方的朝中劲敌,也会在这只属于儿女情长的节日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放下了敌意。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裴祈。 最后,还是容钦率先打破了这番静谧。 他攥住了眼前悬着的玉石,捏在手里左右把玩,挑着眉看向裴祈:“怎么?想用这玩意儿偷袭本相?” 裴祈:“……” 真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恶不作? 裴祈抽回手,不满的瞪着容钦:“什么偷袭?那是送给你的。” 乞巧节礼物? 对于裴祈的回答,容钦还是感觉到很意外的。 他知道叶柔对他没有男女之情,甚至可以说是避之则避,又怎么会在这种日子送他东西? 定是有猫腻的。 容钦看破不说破,反倒更加自信的打量起那块玉来。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寻思了一会后,容钦才想起来这块玉是那次在街上的时候,裴祈从路边小摊买来的,还是他亲自付的钱。 他不明所以的淡笑一声,将那玉石顺手丢给身后的屠攸,又朝着裴祈明嘲暗讽:“用本相花钱买来的东西送本相,真有你的。” 裴祈默了。 呃…… 好像是他买的哈。 可要不是叶柔常年不离清心院,身上不会备着银子,她会花容钦的钱? 说白了,还是赖容钦啊。 想到这,裴祈也来了底气,叉着腰理直气壮:“我要不是没带钱出来,哪里会用你的钱?” “再说了,你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区区身外之物你分的那么清楚,也不怕被外人看了笑话?而且,你要是真的在乎那几两银子,大不了我还你就是了……” 反正他总不能真的找她要钱。 可是下一秒…… “那好啊,你还给本相,十两银子,一丁点都不能少。” 容钦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就像是刻意为难似的。 虽然丞相府的生活环境不差,但因为叶柔不能离开清心院,每个月管家拨去的银钱就都被她拒之门外,久而久之清心院就不在管家的考虑之内。 所以,叶柔的手上哪有什么银钱,不过是以为他不会真的找她要那九牛一毛,所以才有恃无恐罢了。 可他偏不。 在听到容钦的回答后,裴祈有一瞬间的呆滞,等她回过神来,容钦已经走远了。 见状,裴祈连忙追上去,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你明明不缺钱何必跟我计较那几两银子?我在清心院待着哪有钱还给你?” “还有,那玉石明明是你自愿买给我的,怎么能找我要钱?”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容钦!” 尽管裴祈极尽所能的狡辩,可容钦却没有丝毫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无奈,她只得幽怨的转身看向屠攸。 “要不,你把那块玉还给我,我不送了。” 屠攸:“……” 屠攸手上捏着玉,低头看了看,正想按裴祈的意思递过去,可又感受到远处容钦投来的目光。 果不其然,走在最前面的容钦此时正转头看着二人。 他稍微张了张嘴,语气略带挑衅:“这玉……” “一经送出,概不退还。” ------------ 67,西域之舞 容钦都这么说了,屠攸就算是想给也不行了,只得露出一副一脸为难的表情:“夫人你看……属下也想给你,可是大人不让啊。” 见裴祈脸色越发不好,屠攸默默的捏了把冷汗,侧着身绕过裴祈:“大人都走远了,我们还是快跟上去吧……” 说完,也不顾裴祈是否挪动了步子,屠攸得了空子拔腿就跑,生怕裴祈说出些什么为难他的话来。 他只是一个听命办事的,两口子吵架可千万别扯上他! 看着屠攸逃似的离她越来越远,裴祈攥紧了拳头,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这一主一仆,没一个好东西! 因为怄气的缘故,即便是容钦二人没了身影,裴祈也没有丝毫想要追上去的意思,只是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观赏着乞巧节即将落幕的模样。 她也不怕容钦不管她,反正人丢了,叶崇的兵权可就没了。 他同时掌控江逢川与叶崇两个人的兵权,可却还是惧怕那崔小太尉,倘若失去了叶崇,那可还得了? 所以容钦必然不会冒这个险。 估计过一会就会来找她了。 回到丞相府,再想一睹帝都盛世,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如趁着现在,抛却杂念好好看看这帝都。 灯火散尽,人流稀疏,随着一阵凉风吹来,天空竟下起了软绵的毛毛雨。 裴祈伸着手,单薄的身影任由细雨沾染,不躲不避。 听说乞巧节下的雨,是那织女的眼泪,久别重逢的二位神仙,或许正在这一刻喜极而泣。 如果大晟内患平定,她一定要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感叹之余,这场雨也逐渐的大了起来。 裴祈正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可四周突然响起的鼓乐琴瑟之声,让她莫名顿住了脚步。 奇怪,已经下了这么久的雨,不赶紧回家收拾衣服关好门,竟还有雅兴奏曲儿? 没等裴祈想明白这场乐曲里的猫腻,道路上的小摊小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匆匆离去,整条大街空荡无人,只剩下了她一个,可那蛊人心智的美妙乐曲却还在继续,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 裴祈来不及反应,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须臾,道路两侧的阁楼之上,不知何时多了数十个身材曼妙的彩衣女子,手上握着斑斓的轻纱丝带,此时正伴着音乐,在那阁楼之上翩翩起舞。 看起来,像是西域的舞。 可这些女子一看便知是大晟的国人,怎么会跳起西域的舞蹈? 再看这如此娴熟的动作,少说也得有数十年的功底。 她们到底是谁? 裴祈思虑之余,那原本悠扬婉转的曲子突然间变得跌宕起伏,只见那群舞姬在曲调转变后,纷纷从阁楼上一跃而下,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她们的眼睛平淡无波,但裴祈却总觉得怪怪的。 那几双眼睛,不但毫无生机,甚至可以用空洞来形容。 裴祈见势不妙,想要挪动脚步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双脚就像是被打了麻药般的没了知觉,任凭她怎么拧怎么捏都没了痛意。 糟了! 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裴祈蹙着眉头,看着不断凑近自己,将自己一圈又一圈包围的女子,就像是只会跳舞的傀儡般,任凭雨水在身上尽情拍打,也没有任何停下动作的迹象。 恍惚之间,这群女子身上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气,裴祈只觉得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面前的女子来来回回,又让她眼花缭乱。 一股昏厥之感,直冲脑海。 不行,她不能晕倒,这群女子来路不明,那不知所踪的曲子也处处透漏着诡异。 来人到底是何身份她还不清不楚,一旦被迷晕,她连后果都无法想象。 不行…… “容……容钦……” 纵然裴祈极力保持着清醒,可却终是无法抵御这骇人的药劲,在滂沱的大雨中,直直的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远处的乐曲也戛然而止。 笔直寂静的街道上,除了摧残大地的雨水,还到处是残破的花灯。 一片狼藉。 没过多久,屠攸带人来到了先前裴祈遇害的地方,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与泥土混淆在一起的金色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正是裴祈所中的迷药。 确认了裴祈消失的地点后,屠攸侧目看了眼身后的手下,稍微抬了抬手,命令道:“方圆三公里内,秘密探查,不漏一处。” “是!” …… …… 不知什么时候,裴祈在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 眼前的昏暗景象,竟与那宫里的监牢如出一辙。 迷药的药效还没有全过,裴祈只能艰难的爬起来,靠在面前的牢门上。 反正现在已经被抓在这了,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让她好奇的是,这群人是依靠什么方法,让她在保持清醒的同时,双腿还没了知觉。 今日她一整天都跟容钦待在一起,这群人断然不可能在容钦的眼皮底下作祟,可容钦和屠攸走了以后,她便没有再跟任何人接触,难道是那曲子的问题? 不对……这曲子最开始响起来的时候,那条街上除了她,还有忙着收摊躲雨的路人,为何他们却没事? 难道这群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先前在朝中从未与西域之人有过接触,叶柔又自小养在府里,与西域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无论她是裴祈还是叶柔,这群人都没有抓她的理由。 况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群跳舞的女子,她总觉得有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在哪呢…… “听说阿荒今天抓了一个绝色的女子,非常适合作为饲养母蛊的器皿,快让我看看。” 裴祈的思虑,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女子声音打断,她抬了抬眼皮,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清醒。 突然,一只纤长柔软的玉手跨过牢门,从外面伸了进来,捏住裴祈的脸颊,将她的头硬生生的扭了过去。 女子的样貌,也在这时被裴祈看了个一清二楚。 精巧双目,古铜肤色,满头银饰碎月光。 西域女子,便是如此了。 ------------ 68,西域蛊术 为了防止自己的脖子被扭到,裴祈顺着女人的动作转了转身。 因为迷药的原因,裴祈虽然耷拉着眼皮,可眸中的精明冷静,却丝毫不减。 她张了张嘴,问道:“你们西域的人,何时与大晟有了染指?” 听她方才进来时的口气,这群西域的人应该不是一次两次在帝都作祟了,可她之前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国师时候的势力,虽说没达到遍布大晟的离谱程度,可就单拿帝都来讲,哪里没有她的人? 除非…… 这群人身后,还有更为强大的势力。 “小丫头,你这可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 对于裴祈的镇定,乌尔兰虽然很是意外,但眉目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别样的兴趣。 心里,也不禁猜测起了裴祈的身份。 不过无妨,只要不是帝王左右,就算身份再高的人,也甭想从这儿出去。 趁她思考的空档,裴祈借机偏了偏头,将头从乌尔兰的手中解救出来。 她抬眸对上乌尔兰的目光,没有半分慌乱:“你可知抓了我的后果?” “后果?”乌尔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掩唇轻笑:“看你年纪轻轻,纯良无害,倒是知道用身份来威胁人。” “小脸长的不错,莫非,你是那已故皇帝的妃子?” 乌尔兰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给裴祈看:“我差点忘了,那皇帝死了以后,我记着现在的监国好像是让那群妃子全都殉了葬,所以你若是皇帝的人,现在理应待在皇陵之中。” “我不是皇上的妃子。”裴祈抓着牢门缓缓站了起来,对乌尔兰的故意挑衅,没有分毫动容:“也罢,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们西域的人敢在帝都横行,背后的势力我自然奈何不得。” “不过,我倒有一事颇为好奇,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那群活生生的女子如此听话?” “又是为何选中了我?” 若是以音御人,便不可能让她们神色无光。 那乐曲是个引子,但绝不是主要的原因。 对于裴祈的从容不迫,乌尔兰眼底闪过几分赞叹,她转身走到后面的一个浴桶前,捡起里面的铁棍有规律的搅动着里面的草药水:“御人的方法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选中你……” “阿荒这人有个癖好,每次物色人选,偏生要那好看的,听说这次他寻遍了帝都,除了那震惊满城的花魁,就数你了。” 大概是搅好了,乌尔兰放下铁棍,看向裴祈的眼里满是惋惜,但也仅仅只是惋惜,并无怜悯:“可惜那云城剑仙是这花魁的爱慕者,我们可不想摊上个大麻烦。” “所以,就只能抓你咯。” 言罢,乌尔兰朝身后的两个西域女子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们将裴祈丢进浴桶:“差不多了,把她放进去。” “是。” 见两名女子越靠越近,裴祈就算是再镇定,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她皱紧了眉头,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进去!放手!” 该死的容钦,这么久了,还找不过来吗! ------------ 69,不是真的叶柔 裴祈极力扭动着身子,对乌尔兰的作为表现出剧烈的抗议,瞪大的眉目从原本的镇定多了几分惧怕。 她不知道这满满一桶乱七八糟的东西会给她带来什么,但倘若要她变成那群半死不活的傀儡,倒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西域人哪管她这么多?趁着迷药的劲还没过,裴祈被几个人活生生的按进了浴桶,难闻的药草味瞬间充斥进鼻腔,令她一阵作呕。 而被药水浸染的皮肤,也与此同时传来万蚁啃食的痛苦,令裴祈难以自控的叫喊出声:“啊——” 乌尔兰皱了皱眉,不耐烦的瞥了几个下人一眼:“按住了,别出岔子。”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裴祈脸上浸满了冷汗,有气无力的询问。 脑子里,则是在飞速寻找一个自救的办法。 可她无法联系到江陵枫和崔少恭,就连容钦都寻不到。 乌尔兰沉默了许久,见裴祈半昏半醒,没了挣扎的余地,这才安下了心。 也不管裴祈是否还残存意识,也不管裴祈是否能听得见,乌尔兰坐在一旁,摆弄着指甲,轻笑了声:“说起来,你也算是幸运的,能被阿荒刁钻的眼光选中。” “作为母蛊的养料,七日药浴,你便逃不过去。” 母蛊……七日药浴…… 这都是什么东西。 裴祈隐隐约约听见乌尔兰的话,但却听不全面,逐渐失去的五感,令她分外无助。 “这是西域特有的秘方,为的就是饲养适合母蛊生存的躯壳,这七日里你会逐渐被药草侵蚀五感,变成一个废人。” 废人…… 就像那群傀儡女子一样么。 不行,她还有事情没完成,不能就这么凉在这…… 炼蛊,私藏傀儡,这在大晟可是禁术! 这群西域人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 容不得她想太多,裴祈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昏厥之意席卷而来,那半眯着的无神双目,终究是合在了一起。 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笼,等待她的,便是如这般任人宰割。 …… 右相府,沉华阁。 容钦侧着身,半卧在软塌之上,对于裴祈的突然失踪,没有半分担忧的模样。 他的对面坐着尉迟衍,手中端着精致的白瓷茶碗,一口一口的小心品味。 “朝中动乱尚未结束,你却敢拿叶柔做饵,真不怕出了什么事,跟叶老爷子撕破脸?”尉迟衍翘着二郎腿,嘴上说的话是在担心容钦,可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不是那般:“毕竟现今崔小太尉已经是裴祈那边的人,叶老爷子的兵权,是万万不能出了差池的。” “还有,听手下人说,你现在对那叶柔,不是有点……那种意思?” 听见叶柔的名字时,容钦的神色有略微的凝重,可转瞬间便恢复了一贯的莫测。 他抬了抬眼:“这天底下的叶柔多的是,任何人都可以变成叶柔,不是非她不可。” 他承认,这些日子与叶柔的相处,的确让她对叶柔另眼相看,甚至有些时候还难以自控,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前的这个叶柔,让他熟悉又陌生,但却并不厌烦。 他深知自己来到大晟是为了什么,这种所谓男女之情,任何人都可以拥有,但唯独他不行。 就如裴祈所言,人啊,不能被发现了软肋,所以,在他还未深陷于此之前,叶柔必须除去。 正巧,引诱西域那群人出来需要一个诱饵,倒不如就让她来当。 “那么……你觉得裴祈可以变成叶柔么?” 尉迟衍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容钦蹙起了眉。 炉中的炭火烧的旺盛,温暖的书房,却多了丝异样的气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钦不解。 尉迟衍放下了茶杯,似乎是有意在吊着容钦的胃口,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摆弄摆弄这个,再敲敲那个,直到察觉到容钦的不耐烦之后,尉迟衍才悠闲的靠在距离容钦不远的桌案旁,一脸的玩味:“先前你不是让我去查裴祈的动向么,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叶家主母的寿宴的前不久,江陵枫带着叶柔,回了趟叶家。” 可话才刚一说出口,就被容钦亲口否定:“不可能,在那之前叶柔一直在清心院禁闭,周围也有暗卫看守,仅凭叶柔怎么可能……” 除非,与江陵枫在一起的那个“叶柔”,不是真的叶柔。 想到这,容钦仿佛被打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宛若木头般怔在原地。 对啊,那个人不可能是叶柔。 所以是谁? 与江陵枫在一起,能够避过他在帝都所安插的所有眼线,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的眼皮底下,甚至还在帝都有恃无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晚宴,令他查无踪迹。 如果现在在他身侧的枕边人正是裴祈,那么这些天所发生的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裴祈料到他会在太后回来之前让江逢川登基,所以有意拉拢段千钧,那日阁楼遇刺,他没有顾及到裴祈,只怕那天,她就已经与段千钧见了面,才有了之后的不谋而合。 还有那日裴祈的刀伤,难道真的是受辱自尽么? 不,她是为了见到裴四那小子! 她料定他为了叶崇手上的兵权,不会让“叶柔”死,所以甘愿自负刀伤,为的就是让引诱他将席卿与裴四安排在清心院,好借此机会拿到裴四的血,缓解不见天的毒,避免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好、好! 他无法发现裴祈女扮男装,现在她伪装成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竟也毫无察觉! “人人都说右相大人你天资卓越,武力超群,深不可测,被夸的神乎其神,可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裴祈牢狱中挑衅的话,突然浮现在容钦的脑海,此刻他的心里,更是难以言喻的滋味。 又想到自己甚至对裴祈产生了爱慕之意,容钦更是没来由的恼火。 看出容钦心中所想,尉迟衍忍不住调侃:“哦呦,我忘记了,咱们右相大人,可是差点爱上了自己的死对头。” ------------ 70,想办法将人放了 “闭嘴!”容钦一个警告的眼神投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 好在尉迟衍也知道玩笑有度,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正色起来:“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做?现在裴四被人救走,裴家又有崔少恭那边保着,你再想像牢狱那般威胁,恐怕是行不通。” “既然手上没了筹码,那昭岚殿便留不得了。”容钦眸间寒光一凛,与尉迟衍对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昭岚殿本就是裴祈为保裴家与太子交付的,现在他手里没了筹码,昭岚殿早晚都要被裴祈拿回去,倒不如直接毁了。 正好前几日行刺太后的罪名在昭岚殿身上,太后的党羽,早就对他们虎视眈眈。 “传出消息,昭岚殿与裴祈,即将前往梧桐岭。” 梧桐岭…… 可进,不可出。 …… 太尉府。 天色已晚,沐浴过后的崔少恭穿着单薄的外衣走去了那日的桂树之下,手上提着一把长剑,便开始比划起来。 深夜练剑,大概是一向的习惯。 落叶飘摇,劲风浮动,崔少恭的剑不如长枪般杀意外漏,但却多了江湖随性。 剑不是他最擅长的,却是他所喜欢的。 突然间,崔少恭似乎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本来平淡无波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墙头,道:“出来。” 见自己被发现了,江陵枫也不打算再藏下去,直接从墙后一跃落地,缓缓朝崔少恭走过来。 嘴上,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每次都能被你发现,大晚上的你这么敏锐做什么?还真怕有人敢跑来你这太尉府行刺?” “你不就是么。”见来人是江陵枫,崔少恭也放下了戒备,自觉地走到桂树下放好剑坐了下来。 江陵枫见状,也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我这是拜访,哪里是刺客?” 崔少恭懒得跟他贫嘴,直接开门见山:“说吧,什么事。” 江陵枫低下头,抿了抿唇,神色变得严峻:“裴祈不见了。” 崔少恭闻言,俊朗的眉目也不禁皱起:“她不是很安全?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那日他试图将裴祈接到太尉府,不成想却遭到裴祈拒绝,他以为以裴祈的心思,她既然说了没事那就定然没事,这才几天就出了岔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知道崔少恭在担心什么,江陵枫有些自责的道:“今日乞巧节,容钦带着裴祈去斑斓湖放花灯,不知道二人出了什么事,只有容钦一个人回了右相府,裴祈下落不明。” “她怎么会跟容钦一起去放花灯?”崔少恭越听越迷糊。 这俩人不是都盼着对方死吗?怎么会…… “不瞒你说,裴祈的藏身之处,正是右相府,她这些日子,一直以叶柔的身份隐匿在右相府。” “什么?”崔少恭大为震惊:“你怎么放心她在容钦的眼皮底下?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容钦岂能放过她?” “况且,她身上还有不见天的毒,你……” 江陵枫被崔少恭一连串的质问搞得头疼,连忙将他打断:“我知道我有错,但裴祈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哪有我阻止的余地?更何况,我也派了人去了解她的动向,这不刚失踪,我就来找你想办法了。” 崔少恭捏着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是,现在不是纠结谁对谁错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裴祈,鬼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经受了怎样的事。 “容钦干的?”崔少恭整理了下思绪,试探性的问道。 江陵枫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容钦应该还没有发现裴祈,不然早在右相府的时候就应该将人除掉了,何必多此一举?依我看,应该是另外的势力。” 当时裴祈的身份是叶柔,也算是容钦的人,帝都脚下,试问谁敢劫持容钦的人?饶是段千钧都不敢这般放肆。 可这帝都之中,比段千钧地位还高的人,也寥寥可数。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有谁能对她下手。 “裴祈失踪的地方,你可有发现什么端倪?”崔少恭问道。 江陵枫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突然灵光一现,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闻到了一股香气,那种香气很特别,不像是大晟的香料。” 香? 特别的香料…… 崔少恭努力的回忆起脑中残留的一些东西,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大晟突然盛行一种特别的香料,找不到研制的配方,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买。 对,幽兰阁。 想到这,崔少恭立即起身,冲江陵枫使了个眼色便准备出府。 江陵枫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了然的追了上去:“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崔少恭紧紧的蹙着眉,面色沉重,薄唇轻启:“如果我没猜错,裴祈应该是遇到了大麻烦,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到西域势力。” …… 此时幽兰阁的地下暗室里,乌尔兰再次打开了关着裴祈的牢门,她身后跟着一个全身被黑袍遮掩的高大男人。 男人进来后,一眼便望见了浴桶中半死不活的裴祈,他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近,捏起裴祈的下颌打量了一番,随后一把撕下了裴祈脸上的面具,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骤然青筋暴起。 “谁让你们抓她的!容钦的人你们也敢动?” 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乌尔兰身躯一震。 容钦的人?这女人是容钦的人? 难怪她会和自己提及身份一事,原来不是在恐吓她…… 可这是阿荒抓回来的人,她怎么知道?跟她发什么脾气? 有病吧! 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乌尔兰看他的语气,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能匹配母蛊的人。” 男人紧紧盯着裴祈的脸,只觉得这件事若不妥善处理,或许招来的麻烦不仅仅只有容钦一人。 思索良久,男人背过身:“想办法将人放了,但不要放给容钦。” “江陵枫或者崔少恭,都可以。” 容钦既然愿意拿“叶柔”做饵,就代表容钦已经狠下了心想要除掉她,无论裴祈的身份是否暴露,右相府她都待不得了。 ------------ 71,裴祈一死,便皆成定局 “你若怕惹来麻烦,倒不如直接杀了她。”乌尔兰反倒没有男人那般凝重,将一切都想象的很轻松。 男人冷笑一声,只觉得她愚笨,也懒得跟她解释,只叫她听命做事便好。 朝堂之争,裴祈还不能死。 现今能与容钦的势力抗衡,仅凭他一个人是万万行不通的,还得依仗着裴祈与崔少恭。 一旦裴祈死了,先帝遗诏作废,独揽大权之人,还是他容钦。 这女人,不光对容钦来说是个麻烦,于他而言也是。 裴祈一死,便皆成定局。 男人的目光,再次不自觉的落在裴祈身上,他吩咐人将裴祈从浴桶中捞了出来。 这药性猛烈,也不知道对她身体的损伤到底有多大。 …… 幽兰阁的生意在夜里并不火爆,所以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流,江陵枫和崔少恭两个人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分外惹眼。 江陵枫因为常年远离帝都,所以并没有人认得出他,反倒是崔少恭的挺拔身姿,引得了无数人驻足猜测。 就连幽兰阁的老板听说有贵客驾临,都弯着腰谄媚的走了过来。 “太尉大人,久仰!不知大人光临幽兰阁,想要买点什么?” 崔少恭冷着脸,对他这个老板不屑一顾,语气更是不给丝毫脸面:“听说你这幽兰阁有一种奇特的香料,拿出来给本官看看。” “幽兰阁香料种类繁多,不知大人要的是哪一种?”对于崔少恭的态度,老板有些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冲撞了他,只得耐着性子贴紧了冷屁股。 哪知崔少恭突然冷笑一声,抬手揪住了老板的衣领,将人拎在自己眼前:“能让人闻之倒地,你说本官要的是哪一种?” 老板听后大骇,连忙跪倒在地上:“大人说的事,小的实在迷茫,还请大人莫要动怒,屈尊提点一二!” “不说么?嘴倒是硬的很。”崔少恭冷哼,一挥衣袖,转眼便坐在了一旁:“好啊,既然如此,把你们这里所有的香料都拿出来,本官一一勘察。” “如果发现本官所要的香料就在其中,你们整个幽兰阁,都难逃干系。” 崔少恭动怒,甚至牵扯了整个幽兰阁,老板即便再想强装镇定,也没了心思,只得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太尉大人饶命,小的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唉,崔少恭,我看他也不像是装的,会不会是你多虑了?再说了,裴祈就算是被他们抓的,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藏在这里?”江陵枫看着那个店老板的反应,并不觉得裴祈会被关在这里,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崔少恭的肩膀,悄声道。 听闻此言,崔少恭也不免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 的确,如江陵枫所说,那群人即便抓了裴祈,也不可能将人放在幽兰阁,这根本就自寻死路。 可裴祈现在生死未卜,他只能搏一搏。 “咔嚓——” 突然,寂静的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二人闻声望去,骤然发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 下一秒,崔少恭抄起长剑,迅速追了出去。 帝都的夜并不安静,即便到了此时也有不少行人摊贩,崔少恭与江陵枫追了很久,可眼前的黑衣人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劲的向前跑。 似乎,是要将人引到什么地方。 “这人武功不弱,目的不纯,万事小心。”江陵枫一边追着,一边看了眼崔少恭的方向,忍不住出言提醒。 按理说,崔少恭的功夫在帝都鲜少有人能企及,就连崔少恭都追不上,可想而知这个人的轻功有多好。 崔少恭了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在帝都还没什么人能伤的了他,但这群人心思诡秘,总要小心些才是。 面对崔少恭与江陵枫的穷追不舍,面前的黑衣人最后跑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里,等到二人追上去的时候,那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崔少恭皱着眉头走进巷子里,警惕的留意着四周,直到身影被一片黑暗淹没。 奇怪,这里三面封死,这人为何会突然消失了? “唔……” 警惕之余,崔少恭的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闷哼,他小心的后退一步,将手上的长剑拔出,指向眼前被粗布包裹住的女子。 他小心翼翼的将粗布挑起,女子一头的青丝瞬间映入眼帘,再然后是苍白的额头,紧闭的双眸…… “裴祈?”崔少恭唇角突然发出一阵惊诧的声音,在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后,他赶忙收回了长剑,招呼着江陵枫过来:“快来,是裴祈!” 崔少恭只需一眼,便知道粗布之下的裴祈衣不遮体,便没敢将其全部掀开,反而裹着粗布将人抱了起来。 江陵枫探过她的鼻息之后,确认裴祈还有一口气吊着,这才松了口气。 “你先带她回去,我追上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江陵枫将那块粗布细心的向上提了提,直到将裴祈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才放心下去:“这群人敢在帝都作乱,身份定然不简单。” 只怕是,他们又惹上了什么乱子。 …… 裴祈恢复意识,是在一日后的下午,她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头痛欲裂将她侵蚀,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才睁开了眼。 “你醒了?”守在一旁的崔少恭见她睁开了眼,连忙招呼着大夫上前:“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看看!” 裴祈想要坐起来,可却被迎面而来的大夫重新摁了回去:“姑娘,你先躺着,老夫来给你看看。” 老夫?是大夫么…… 裴祈忍不住扶额,有些发狠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迫使自己能够清醒一点。 可不管她怎么按怎么揉,双眼就像是被涂了浆糊一般,怎么也看不清楚。 只察觉到面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苍老身影,却无法观其容貌。 “你是谁?”裴祈迷茫之中,又带着一丝警惕。 她怕是以为自己还在别人手上。 崔少恭上前一步,将裴祈放在额头上乱揉一通的手摆好,低声安抚:“别怕,这里是太尉府,我是崔少恭。” ------------ 72,崔家三百影卫 “崔少恭?” 听到来人自报姓名,裴祈原本是不信的,可那声音的确是崔少恭无疑,她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记得自己被那群西域人丢进了浴桶里,说是要把她做成什么母蛊,怎么转眼就到了太尉府? 顾不得思虑太多,脑中那股痛苦的感觉再次袭来,令她眉头紧蹙。 崔少恭见她有所不适,赶忙制止住裴祈的胡思乱想:“你先别瞎想,身体要紧。” “我听江陵枫说你突然失踪,便去幽兰阁找你,却无意间被一个神秘人带到了一条巷子里,然后就看见你躺在那,我只能先把你带了回来。” 幽兰阁……她倒是听过。 听闻那里的香料非常特别,深受帝都女眷们的喜爱,再加上幽兰阁经营本分,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对那些女儿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所以从未在意过。 按照崔少恭说的意思,她是被幽兰阁的人绑走了? 不对……既然崔少恭都能找来,那容钦呢? 以容钦在帝都的势力,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更何况,她还是在容钦的眼皮底下消失的,容钦派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那群暗卫,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的动作,竟没有崔少恭快? 还是说,容钦想要她死? 又或者说,是甘愿要她去当那只鱼饵…… 莫非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容钦识破了么?不然容钦怎会冒着失去叶崇兵权的风险,放叶柔去诱敌? 还有,那群西域之人,又到底为什么会将她放回来?甚至不是放回右相府,而是煞费苦心的交到崔少恭手上。 那日绑走她的那群女子,虽然双目无神,但有几张脸她有没来由的熟悉之感,绝对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群人到底是谁? “太尉大人。” 思虑之余,裴祈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是崔少恭的手下在向他禀告事情。 崔少恭一边担心着裴祈的状况,一边又要处理事情,便干脆让那人在这说了:“什么事?” “回大人,今日帝都传出消息,说是裴祈与昭岚殿一众,将要前往梧桐岭,为的是一株稀有的药材,听说能治疗裴祈体内的不见天。” 药材?梧桐岭?昭岚殿? 不对…… 这是假的! “崔少恭!”裴祈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张牙舞爪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任凭那大夫使尽了力气也没办法再将她按回去。 “来人,来人!快把她按住,这样乱动会让她体内的秘药加速扩张!”大夫一边着急,一边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崔少恭身上。 这可是太尉府的人,一旦出了岔子,他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崔少恭见此,只得耐着性子上前,将裴祈控制住。 知道她有话要说,崔少恭也没有使用蛮力制止,而是极力的安抚:“你先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在听。” 裴祈紧紧的抓着崔少恭的衣袖,死活也不愿意躺下。 她颤抖着双唇,口中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我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容钦手上没了小四,他控制不了裴家,为了避免昭岚殿重新回到我手里,他一定会先把昭岚殿除去……” “几日前容钦带着昭岚殿拦住了回宫的太后,他将太后以昭岚殿的名义挟持了,所以太后的党羽绝不会放过昭岚殿,梧桐岭……有进无出,太后的那股势力,也断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容钦这是想,借刀杀人。 借太后的刀,把昭岚殿彻底剿灭。 届时哪怕她羽翼丰满,洗清了一身的罪名,重新回到了朝堂国师的位置,也将与太后势同水火。 这样一来,段千钧也会依附于太后,与她对立。 况且,除去了昭岚殿,对她来说也无疑是断了手脚,届时她的势力,除了崔少恭的太尉府,便只有江陵枫了。 她能想到这些,可却偏偏无力阻止…… “你是说,这消息是容钦故意放给太后党羽看的?”崔少恭听着下属的禀告,本来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容钦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来竟还牵扯到太后。 现在听了裴祈的话,他的思绪才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容钦的计策。 一来,能除去裴祈这个祸害,二来,能让昭岚殿从此彻底消失,三来,能借此机会引出那群绑架裴祈的人,四来…… 还能让裴祈与太后,彻底成为敌人。 容钦此人,当真是心思缜密,杀伐果断。 甚至不留情面。 “崔少恭,求你……现在去拦下昭岚殿,我的那群手下现在只听命于容钦,他们身手如何我最是了解,别人根本没办法将人拦下,只有你……” 裴祈的眼前一阵模糊,她看不清崔少恭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个她所熟悉的健壮身影,凭借自己的感官求他。 如果昭岚殿真的到了梧桐岭,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崔少恭,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着裴祈眼角不断滑落的眼泪,崔少恭虽然放心不下裴祈,却也顶不住她的一声又一声求助,只得应下来。 “你先不要着急,好生歇着,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保住昭岚殿,你信我。” 崔少恭少有的柔声细语,让那大夫也忍不住诧异。 在听到崔少恭的保证之后,裴祈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激动,裴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晕厥之感,没多久便倒在了崔少恭的怀里不省人事。 崔少恭紧锁着眉头,将人重新安置回了床上,吩咐大夫好生照料,自己则最后看了她一眼,迈步离开了卧房。 客厅的兵器架上,崔少恭一眼锁定在了为首的长枪上,他走过去,动作连贯的握住长枪,将它从兵器架上抽离出来。 “许驰!” “属下在!” “召集崔家三百影卫,随本官去梧桐岭!”崔少恭剑眉冷目,气势骇然。 “是!”许驰闻言,即便惊诧,但也知道此事不能耽搁。 崔家三百影卫,若非情况要紧,又怎会轻易动用? 今晚,或许会是一场恶战。 ------------ 73,可她是裴祈 沉华阁。 刚从宫中回来的容钦,身侧没了陪旁的屠攸,独自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在晚风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 刚要迈进房门的步子,被他硬生生的顿住,转而看了眼清心院的方向。 虽然他不经常去清心院与叶柔……不对,是裴祈。 虽然他不经常去清心院与裴祈同住,但清心院里突然少了个人,却让他莫名的感觉到不自在。 以前见到裴祈,她虽然是个身子凌弱,个子不高的“男人”,但身上却总有那股高高在上的风采,在朝中气定神闲的掌控着一切,总是让他咬牙切齿。 在得知裴祈是个女子之后,他那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更是来的猛烈,没想到这么多年,与他不相上下的人仅仅只是个小他六岁的姑娘。 后来,她变成了叶柔,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朝中那不可一世的架子,转瞬间就成了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小可怜。 所谓千人千面,也不过如此。 她可以伪装成男人近乎完美,让他无从察觉,最后伪装成了枕边人,竟也将他耍的团团转。 呵,裴祈…… 你该死。 若你几日前在街上将本相跟的紧些,或许就不会当上这个饵了吧。 等到容钦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沉华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清心院,这里暗卫遍布,都是监视她的,可她却已经不见了。 容钦打开了清心院的门,看见席卿一如既往的在里面鼓捣药材,神情专注,也就不想打扰,跃上了一侧的房檐,沐浴着月光躺了下去。 这里,好像变得安静了。 猛然间,裴祈哭喊的声音莫名出现在脑海,那日她惹恼了他,被他一气之下送去后厨,回来时那饱含恨意的眼神,也许不是她装的吧。 他的做法,定是让裴祈瞧不起了。 “哎?你怎么在这。”席卿一个侧头,发现了躺在房顶的容钦,挑眉问道。 “……”容钦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想才道:“没事做,来看看你。” “啊?”席卿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使劲掏了掏耳朵:“不是吧?我先前在荨园住的时候,右相大人可是对我不闻不问,这才搬来清心院几天啊,大人就忍不住过来看我了?” 察觉到席卿的故意揶揄,容钦不满的瞟了他一眼:“闭嘴,弄你的药材。” “好好好。”见容钦不买账,席卿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继续鼓捣着自己手上的活,只是这嘴里还不忘一直碎碎念。 “你说这叶柔丫头也不知道去哪了,都几天了也没个消息,平常人家在我弄药材的时候叽叽喳喳个没完,我烦都烦死了,这些天没了她的吵闹,反倒还不习惯了。” “你说这人啊,是不是贱的慌?” 容钦:“……” 知道席卿是在对他明嘲暗讽,容钦却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算了,懒得理。 见容钦没有反应,席卿先是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后突然正经了起来,连手上的药都放下了。 “说起来,你也对那丫头动了心思,对吧?” 席卿突然的一句话,让容钦眸色一动。 只是嘴上,却死不承认:“你想多了,比她好的女人多的是,她不值得本相动心思。” “哦?真的么。”席卿有些不信:“倘若真是如此,你的脚或许不会带着你来这。” “人的身体,往往比嘴来的诚实。” 被席卿看穿,以容钦的性子,难免会感觉不舒服。 可是他警告的眼神还没投过来,便又听见了席卿的话。 “你如果真的喜欢,也未尝不能放手一搏。” 容钦:“……” 说的轻巧。 容钦坐起来,将胳膊懒散的搭在一条腿上:“席卿,你知道我来到大晟是为了什么。” “嗯,知道。”席卿了然的点头,顺着容钦的目光,也看向了天上挂着的那轮残缺的月亮:“可是容钦,报仇了之后呢?” “如果你真的达成了目的,最后统领三国,将天下还给大湮王朝,成了那主座之上的天子,你便准备一个人老死在上面么。”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况且,她算是你明媒正娶而来的妻子。” 妻子…… 呵。 如果她真的是叶柔,或许他现在已经忍不住去救她了。 “席卿,她是裴祈。” 容钦的话,让本还想要费心劝导的席卿也突然哑口无言。 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容钦说的那个她是什么意思。 谁能想到,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戏剧性的。 “好吧,本来还想劝你这榆木脑袋开开窍,现在……我倒是盼你好好想明白,千万别喜欢上她。”席卿话锋一转,无奈的耸了耸肩。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被上天抛弃的天煞孤星。 “我有分寸。”容钦的眼眸晦暗一瞬,随即迅速掩去,从房檐上一跃而下。 今晚的月色,就赏到这吧。 “所以你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打算怎么做?”席卿突然问。 容钦顿了顿脚步,抬手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衣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很简单啊。” “能除去便除去,如果她侥幸不死,那便等下一次。” 席卿抿了抿唇,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手上的药材,也没了再鼓捣的兴趣。 …… 丑时的梧桐岭,四周都透漏着诡异。 这里随处可见骇人的白骨,不光是动物,还有人的。 荒寥带着昭岚殿的人登上了梧桐岭的半山腰,容钦说这里有人接应,要将密信传给接头的人,只是他们找了半天,却毫无发现。 难不成,那人已经走了? 突然间,寂静的林子里传出一阵哨声,荒寥抬眼望去,一张巨大的粗网笼罩在他们头上,眼见着就要将他们困住。 荒寥眸色一寒,手中长剑一挥,眼前的网就被他劈成了碎片,散落在周围。 “什么人?”荒寥冷声质问。 可是来人并不想同他们废话,纷纷在隐匿之处现了身,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便朝他们席卷而来。 荒寥也没工夫想来人到底是谁,只得先行应战,把眼前的事处理掉才行 ------------ 74,因为,你们国师求我啊 梧桐岭的酣战,持续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分出胜负,只是来人似乎早有准备,非但人数上占优势,武功也各个超群,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昭岚殿,经过这么久的战斗,也不免有些吃力。 荒寥拔出了插进肩头的短剑,抬手抹了把脸上夹杂着汗水的血迹,转头对一旁的云怜使了个眼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待会我想办法将人拖住,你带着剩下的兄弟先走。” 饶是脑子再怎么不好使,荒寥也知道此情此景无非是容钦想着除掉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也八九不离十。 他们对于容钦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作为昭岚殿主,他必须想出保全更多人的万全之策。 “我不走。”云怜闻言,当即否决了荒寥的决定,手上的弯刃抹了一个人的脖子,随即抬头道:“国师说了,昭岚殿没有舍小保大,只有全数而归。” “所以国师给的任务都是万事俱备,很少涉足险境,可现在不一样了!”对于云怜的态度,荒寥显得有些急切,尽量压低着声音轻吼:“现在,我们的主子可是荣贼!” 所以,没有人会顾全他们。 云怜几不可见的锤了锤眸,她并不否认荒寥说的话,可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对付这群人,身后的大伙,也绝不会同意。 来不及让云怜多想,四面八方的敌人再次一拥而上,荒寥单手抬起,几把飞镖从他手上飞射而出,力道不减。 “快走!” “小心身后!”云怜没有注意到荒寥的命令,却看见他身后愈发逼近的长刀,只是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那把刀离荒寥,只有一步之遥。 骤然间,破风的长枪从侧面飞驰而来,将握着长刀的那人生生贯穿,随后长枪速度不减,直到深深的插进远处的树上。 而那险些得手的人,就这么被钉在了树上。 荒寥和云怜纷纷吃了一惊,顺着长枪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身姿矫健的一路人马冲过来的速度只剩下了几片残影,转眼间便到了他们面前。 荒寥对这群来路不明的人刚想戒备起来,只见崔少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钉着长枪的树边,抬手将长枪拔了出来,侧眸看了看荒寥,薄唇轻启:“今日,你们谁都不用先走。” 随后,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路,又道:“顺着这条路离开梧桐岭,到了山下,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见来人不是敌人,荒寥才逐渐放下戒备,忍不住问:“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出手相助。” “因为……”崔少恭看了看远处的厮杀一片,以及慌忙逃窜的太后党羽,不知想到了什么东西,突然若有所思的笑出了声:“因为,你们国师求我啊。” …… 裴祈再次转醒,身侧的人已经从崔少恭变成了江陵枫,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水……” 闭目小憩的江陵枫听见了裴祈的话,连忙起身,两步并作一步的走到桌前,端了杯温水过来,转头将裴祈扶起,小心翼翼的把水喂了进去。 喝了水的裴祈,这才逐渐恢复了意识,半睁着眼睛呢喃:“崔少恭……” “他不在,他去了梧桐岭。”江陵枫将软垫垫在床头,将裴祈安置好:“你放心,崔少恭动用了崔家的三百影卫,昭岚殿不会有事。” 听见了江陵枫的声音后,裴祈摸索着拽住了他的衣袖,眼前的画面还是那般模模糊糊:“江陵枫,我好像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浸泡的药水有什么后遗症,那西域女子似乎说过,这药会让她逐渐丧失五感,最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被这药侵蚀了几天,总之,她的眼睛似乎出了点问题。 呵……到底是天不由人。 见裴祈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江陵枫想说点什么,可他只是动了动唇,就被裴祈的话堵住了嘴。 “放心,我没了眼睛,心里确实很难过,但不至于寻死腻活。”裴祈勾起一抹苦笑,大致寻找到了他的方向,随口问了句:“大夫怎么说?这眼睛能好吗?” “能好,但……”江陵枫顿了顿,有些颓废的别过了头:“清除余毒的方式很难,需要更好的医师。” 更好的医师…… 崔少恭找来的大夫,必定不是善茬,比这大夫还要好的,倒是难找。 不过,总归还是可以恢复的不是么? “打住,能好就行了,我相信你们能找到更好的大夫。”相对于江陵枫的颓废,裴祈这个当事人倒是显得乐观很多,她轻轻伸了个懒腰,打算跟他谈些正事儿:“怎么样,你们查到那群西域人的消息了吗?” 江陵枫摇了摇头,正色:“查不到,他们放你回来之后,就跟消失了一般了无踪迹,崔少恭还为此彻查了幽兰阁,但却没有任何发现。” “放我回来?”裴祈一头雾水。 这群人不是要拿她饲养母蛊吗?为什么要把她放回来?这也太奇怪了。 况且,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身后的人必然不简单,倘若真的有什么事,放她回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将她了结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回想起那日乞巧节的街上,从天而降的舞女里面有几个让她实在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让她又是一阵苦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了,你被接回太尉府的时候,段千钧来过。”江陵枫突然道。 “段千钧?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但崔少恭说等你醒了会去找他。”江陵枫无奈的耸了耸肩。 裴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或许,是为了来问她太后的下落吧。 不过…… 如果崔少恭能将昭岚殿带回来,那么太后的下落就能从荒寥口中得知,那时候,她真要告诉段千钧太后在哪么。 等太后回了帝都,段千钧的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有那道遗诏的约束,她与容钦,段千钧定会除掉一个,而最容易除掉的,无非就是她自己。 所以,哪怕是为了牵制段千钧,太后也是万万不能回宫的。 那么下一步,她要做些什么?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回到朝堂。 太子的事,不能耽搁了。 ------------ 75,裴祈送他的 次日,皇宫大殿前。 穿戴整齐的满朝文武整整齐齐的站在殿前,望着缓缓驶入的马车毕恭毕敬。 为首的江逢川噙着笑意,居高临下的盯着从车内走出的娇小人儿,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转瞬间就换成了担忧。 所谓翻脸比翻书还快,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他焦急的走下了大殿,站在江雪瑶跟前,张口就是一阵体贴的嘘寒问暖:“听闻五妹路上遭遇刺客,可有受伤?快让太医看看。” 江逢川和容钦的关系,江雪瑶是知道的,所以江逢川的这一番话,不禁让她想到了之前的容钦,再看他的惺惺作态,江雪瑶心底实在忍不住作呕,甚至有些后怕的避开了他,往段千钧的方向挪了挪,小声应答:“谢谢皇兄关心,我没事。” “只是皇奶奶她……被人抓走了。” 段千钧不动声色的抬了抬脚,挡在江雪瑶面前,侧眸问她:“五公主可还记得,太后娘娘是被谁带走的?” “是、是……”江雪瑶回想起那日雨夜山林,满地的血腥让她忍不住瑟缩,她想要将那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段千钧,可微微抬起的眸子,却注意到了远处的容钦。 容钦也仿若注意到了她,原本平淡的眸子换上了些许警告的意思,他勾了勾唇,轻道:“公主一路凶险,可得好好回忆清楚了再说。” 江雪瑶赶忙低下了头,咬着下唇盯紧了裙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主还需谨记,今日带走太后之人,是那罪臣手底下的昭岚殿,而你,从未见过本相。” “可懂?” 恍惚间,容钦那日的警告突然涌上了脑海,回想起容钦一身血气的对她出言威胁,竟一时间让她双腿发软,脚步有些不稳。 好在身边有个段千钧,快速伸手扶住了她:“公主小心。” 江雪瑶回了神,紧紧捏着段千钧的衣袖,脸上的恐惧丝毫不加掩饰。 她的声音很小,却能令在场的人尽数听个清楚:“是……是昭岚殿绑走了皇奶奶。” …… 容钦下朝回府后,屠攸已经早早的侯在了那。 知道屠攸有话要说,容钦褪去外衣便坐在了书案前:“讲。” “大人,昨日在梧桐岭,昭岚殿被人救走了。” 容钦闻言,拿书的动作突然一顿,随后抬眸瞥了眼屠攸:“谁救走的?” “崔家,三百影卫。” 难怪。 难怪太后的人会失手。 看样子,裴祈已经从那群西域人的手上逃出来了,如果他猜的不错,裴祈现在应该在太尉府。 不过…… 那群西域人神出鬼没,就连他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崔少恭如何这么几天就把人救出来了?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不过,他现在可没功夫去查这个。 叶柔被裴祈偷梁换柱,裴祈现今也彻底脱离了丞相府,所以…… 叶崇就该不老实了。 如若叶崇的兵权也被裴祈握在手里,那么她的拳头,便比谁都好使。 届时朝中风云莫测,那些弃裴祈而去的见风使舵之人,想必又会想尽了办法巴结。 “大人打算怎么办?”屠攸问道。 容钦将手上的大晟史书似看非看的翻了几页,近些日子发生一大堆突如其来的琐事让他头痛不已,一个太尉府就已经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多了叶崇,着实闹心。 他轻轻按了按额头,缓缓道:“太后被绑的事情刚从宫里传出去,裴祈本就身负罪臣之名,现在又多了绑架太后的骂声,再加上她落入了西域人手中,兴许缺胳膊断腿这都说不准,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动作,裴祈那边就先放着。” “至于叶崇的事,放在中秋宫宴上解决。” 屠攸闻言,点头应声,见容钦没什么要说的,就利落的退了出去。 此时,容钦也没了看书的心思,干脆将书直接扔在桌上,吩咐人准备了热水,想要沐浴一番。 等他将外衣挂在衣架上,窗外的月光宛若一层璀璨的荧光纱幔铺在他的外衣上,那衣袍中间悬挂着的红白玉石,更显得尤其耀眼。 容钦的目光一顿,盯着那玉石看了好久,随后,他的唇齿之间突然传出一阵自嘲的轻笑。 这东西,还是裴祈送他的呢。 容钦抬手,将那块玉石扯下,放在手中捏的吱吱作响,就好像把那东西当成了裴祈,心生恨意。 ……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裴祈的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转醒,已经是太阳当头。 身体还是莫名的有一种无力感,不过好在头不会很痛了。 她从床上缓缓的爬起来,与此同时,身侧的一抹人影迅速扶住了她的手臂,关心的问道:“国师大人,慢点。” 这声音……是云怜? “云怜?”裴祈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她的眼前还是模糊一片,除了一些细微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应当是那群西域人给她泡的药物所致。 不成想,只是被带走了一阵子,回来之后,自己便失去了双眼。 呵。 云怜见裴祈瞬间认出了她,感动的哽咽起来,连忙点着头:“大人,是我,我们还活着!” 听见云怜的话,裴祈猛地从失去双眼的情绪中回过了神,终是勾出了一抹笑:“好,活着就好。” “本官做事你大可放心,仅凭太后那群人,还不能蹦跶。”一直在旁侧蹲守着的崔少恭,见她醒来立即放下了手上的热茶,到底是没忍住插了句嘴。 裴祈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循着声音源头望了过去,只是她看不见,最后只能望了个寂寞。 崔少恭的声音低沉冷冽,只是这口气,她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 裴祈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太尉大人在呢?听您这语气,怎么像邀功似的……” “对对对,您崔家的三百影卫自然厉害,哪有您办不成的事。” 听清了裴祈口中的揶揄,崔少恭也发觉自己的话不太对劲,连忙开口找补:“本官需要跟你邀功?救下昭岚殿,你应当谢谢本官。” 裴祈失笑。 从前因为崔少恭谨记着崔家的祖训,所以她从不曾在他手中借到兵权,二人也没什么合作的地方,通常都是不欢而散。 终于他们现在统一了战线,怎么感觉这个在她印象里高高在上的小太尉…… 也不似那般。 ------------ 76,无关人情 裴祈张了张嘴,说的异常认真:“既是如此,那我就当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定会还你。” 昭岚殿于她而言,或许并不只是在朝中坐稳地位的后盾,更像是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 尤其是在丞相府知道了裴云江就是给自己种下不见天的人后,裴家,已经不会让她觉得是一个归宿。 相反,昭岚殿却是。 所以崔少恭救下昭岚殿,就算他们不是合作伙伴,她也势必会好好感谢。 看着裴祈坚定的眼神,崔少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揶揄道:“本官的人情不好欠,想还也很难,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我看这人情就免了吧。” “更何况,本官救下昭岚殿,也没费多少心思。” 知道崔少恭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不想让自己瞎琢磨些有的没有,所以才这么说。 裴祈心底升起一阵暖意,但是这个人情,她还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云怜,把荒寥叫来,我有事交给他。”谢完了崔少恭,裴祈又看向了云怜的方向。 云怜应声退下,没过多久,荒寥便提着刀走了进来。 “国师大人。” 裴祈循着床边挪了挪,让自己能靠的荒寥近一些:“我且问你,绑架太后一事是容钦带着你们去的,你可知太后现在被藏在哪?” 闻言,远处的崔少恭也不由得正色起来,认真的听着。 荒寥蹙了蹙眉,道:“回大人,当时劫走太后,容钦吩咐我等将太后送去了渝江的别苑,只是现下主子身份败露,容钦也已得知昭岚殿重新回到了大人手上,为了防止一些变动,属下猜测,太后应该会容钦被转移。” “转移……”裴祈若有所思。 如果太后被容钦转移,那么她就算将这个情报告诉了段千钧,段千钧也无法将太后从容钦手里带回来。 如今唯一解救太后的办法,就是趁着容钦还未将人完成转移,让昭岚殿前往渝江救出太后,这样一来,昭岚殿绑架太后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她与太后党羽势同水火的局面也会因此改善。 可是将太后救出来,就对她真的好么? 一旦太后与段千钧会面,段千钧定会想方设法的杀了她,好让先帝的遗诏彻底作废,朝中再次由太后独揽大权,那时的大晟国孰是孰非,都不过是太后一人之言。 可太后若是回不来呢? 民间的骂声一片,她裴祈仍旧是个绑架太后,谋害先帝的乱臣贼子,走到哪都难免招人谩骂。 太后的党羽不会放过她,身边入目不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想着暗杀自己的人。 太后回来,段千钧会杀她,太后回不来,太后党羽会杀她。 或许太后继续留在容钦手上,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至于那些骂名,她背着又如何?总好过把朝堂交给段千钧这个阴晴不定的变态。 “大人,我们可要去把太后救出来?”许是猜到了裴祈的心思,荒寥问道。 “不必。”裴祈摇了摇头,勾起嘴角:“太后的事,就由着容钦,你们现在,去做另外一件事。” “云怜,带人去查查,帝都有没有关于西域人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言罢,她又转头看向荒寥:“荒寥,你的轻功比别人好,我要你想办法潜进江逢川的府邸,或者是宫中的御书房,找到澄清太子罪名的证据。” “你为何确定证据会在江逢川手上?江逢川谋反的主谋是容钦,你倒不如多查查右相府。”崔少恭提醒道。 右相府,她不是没想过。 虽然这证据也有可能在容钦手上,但以她对容钦的了解,在江逢川手上的概率或许会更大一些。 裴祈吩咐完了事后,就叫云怜和荒寥下去了,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崔少恭二人,裴祈才缓缓开口解释:“的确,你的想法并无道理。” “只是容钦这人,一向不喜欢按照寻常的路子走。” “按照正常人的心思,容钦作为主谋,自然要把污蔑太子的证据放到自己手上,由自己天天看着、守着才会心安。可是你别忘了,太子与江逢川,都是皇家子嗣,这场夺嫡之争,对太子最有敌意的人不是他容钦,而是江逢川。” 裴祈顿了顿,喝了口崔少恭递来的水,又继续道:“江逢川巴不得太子蹲在牢中万劫不复,自己的监国之位,才能坐的安心。” “只要太子一死,这皇位只能是他的,所以与容钦相比,你觉得这证据对谁来说最是重要?” 崔少恭被裴祈的一番话怼成了哑巴,接过她喝完的水杯放在了桌上。 果然是朝廷里叱咤风云的人,想的事情就是比他周全…… 这女人,真是恐怖。 “行吧,既然你心里早就有了定数,我说的话,你便当没听见就好。”崔少恭走到门口,拾起门框上倒着的剑,准备离开:“知道你放心不下朝中的事,我也不多做阻拦,只是你现在眼睛出了问题,有什么事让侍女扶着你做。” “还有……”崔少恭回过头又看了看裴祈,声音都小了些:“还有,需要我办的事,尽管开口,无关人情。” 话落,房间里就再没了崔少恭的动静。 裴祈微愣着眨了眨眼,竟有些失笑。 她在丞相府的身份已然败露,容钦接下来,为了保住叶崇的兵权,或许会对他老人家不利。 所以,她要尽早的回到朝堂,好让叶老爷子有个靠山。 毕竟假扮叶柔的事情,还多亏了他。 …… 上次在雨夜被救走的周栾,经过几天的休整已经能够下床走路。 这些日子她整天昏昏沉沉,一直是一个老医师在照看她,至于那天救走她的那个锦衣卫,她也跟老医师打听过了。 他叫承影,锦衣卫统领。 只是,先帝已去,锦衣卫与长公主那边有些瓜葛,可他们现在到底是为谁做事,周栾还不得而知。 自从进了这个别苑以后,周栾就再也没见过承影,直到今日。 院外,依旧是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淡漠的扫了她一眼,便没有过多的言语,冲进了院内一间不容许她进去的卧房,急匆匆的,像是要取什么东西。 ------------ 77,周将军已死 周栾心里有太多疑问,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进去,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承影正在翻找着东西,敏锐的察觉到房间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不悦的皱着眉看过去:“站住。” 还差一步就走进去的周栾,在听到承影的警告后下意识的顿在了原地,扶着门框没有走进去:“为什么要救我?” 承影见她识趣的待在了门外,便没有多做计较,又转过身继续在书架上翻翻找找。 “主子的命令。”承影张了张嘴,简短的吐出了几个字。 主子? “你主子是谁?”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周栾又问。 许是因为没找到自己要拿的东西,承影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对她的问题也是爱答不理。 唔……他记着明明是放这来着…… “喂?喂!”见他不理会自己,周栾有些急了,不停的催促。 按理说,周家跟锦衣卫素来从无瓜葛,锦衣卫的主子也更是不了解,他们没有理由在容钦手上救她。 她总要弄清楚这些事。 “吵什么?”承影心底的烦躁随着周栾的聒噪愈发不可压制,他带着气转过头,丝毫没将周栾当成了一位将军:“主子的身份,过些时日你自会知道,老实待着,别来烦我。” 周栾:…… 被他冷声呵斥,周栾一时竟真的反射性的闭上了嘴,后面想想,自己凭什么闭嘴? 虽然说这个男人救了她,是他的恩人,但是她被带到这里这么久,外面看守的人不让她出去,她也不知道承影留她到底要干嘛,想问问还不行了? 再者,哪怕承影真的是锦衣卫统领,可自己好歹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他怎么敢这么说话? 想到这,周栾瞬间有了底气,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我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亲封的将军,无论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你见了我理应以礼相待,怎么本将军问话,你还不乐意了?” “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然后放我离开,本将军念在你救我的份上,一切既往不咎。” 在不断地翻找中,承影总算是把自己要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封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信。 听了周栾示威的话,承影转过身,轻蔑的看着她。 “呵,将军?”承影缓慢的走了过去,停在了周栾眼前两步的位置,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她:“周将军已死,你算什么东西?” 一直以来身为将军的自傲,在男人的目光下被践踏的一无是处,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后而来的,是从胸腔溢出的恼怒:“本将军好好的活在这,怎么会死?你放肆!” 承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嘲弄的看向周栾:“昨日五公主回宫,昭岚殿密谋绑走了太后,而陪旁伴架的周将军死在了昭岚殿手里,就连周家也已经为周将军办了丧事,这件事在帝都早就人尽皆知,怎么偏生就你不知道?” 听了他的话后,周栾当即顿在了原地,不可置信。 她,死了? “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周栾后退两步,一边退一边摇着头:“周家历来都讲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我没有被你救下,爹一定会找到我的尸体才确定我已经死了,可现在我好端端的站在这,凭什么说我死了!” 承影随着周栾走出了房门,背着身将门关好,锁死。 至于周栾的心情,那不是他会关心的问题。 承影将钥匙别在腰间,抱着双肩瞥了眼周栾:“朝廷的事,一向都由掌权人主导,有人想要你死,即便你没死,那也要在帝都除名。” “而你爹,区区一个将军府,不久前刚因为你的‘死’而与太后撕破了脸面,他所能依附的,只有容钦。” 说到这,承影低头一笑,眼中满是对周栾以及周家的讥讽和嘲笑:“不过说起来,你爹以为杀死你的罪魁祸首一方是太后,另一方是裴祈的昭岚殿,所以便不明是非的瞎恨着这两方人,如果他知道真正让你死的罪魁祸首是他现在所依靠的容钦,你说他会不会一口老血直接呛死过去,嗯?” 承影口中的话,对于周栾来说信息量太大,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但又不得不相信容钦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承影没有骗她的理由。 所以爹爹他,现在真的是在帮容钦做事?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想到这,周栾攥着拳头,二话不说就朝门口跑去,有一种想要杀回周家,将一切公之于众的架势。 不出意外的,周栾被门口的暗卫拦住了。 “滚开!”她瞪着双目,焦急的怒喝。 那两个暗卫互相对视一眼,随后看向承影,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周栾自然也看明白了这俩人的意思,转头对上承影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放我出去!” 承影走了两步,并没有放了她的意思:“我说了,你是主子抓来问话的人,在见到主子之前,你不能离开这。” “我命令你放我离开!”周栾气急攻心,顺手抓住了栅栏旁边的一把兵器,指着承影威胁:“再不放了我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她的动作,承影一时来了兴趣。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跟武功高强的人打交道,不然也不会来做这刀尖舔血的锦衣卫。 承影将信塞进了胸前的口袋,挑衅的看向周栾:“听说你们武臣世家,高手层出不穷,这上过战场的人,除了叶家那群之外,我还真没怎么交过手。” “今日放过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打赢我,就不必继续留在这。” 周栾眸光一凛,将手上的弯刀干脆利落的甩了出去,直冲承影面门:“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规模不大的别苑,瞬间响起了一阵阵的打斗声,两人分分合合,交手不断。 因为是重伤初愈,所以周栾才打了没多久就坚持不下来了,双手撑着地面,气喘吁吁。 反观与她交手的承影,反倒是背着一只手,气定神闲,稳稳的落在一旁。 ------------ 78,先皇后,白锦祯 “你们上过战场的人,也不过如此。” 见周栾近乎败下阵来,承影迈着步子,不准备再搭理她,踏出院门便准备离开。 “慢着!”周栾丢掉了手上的弯刀,隔着栅栏问他:“你们家主上到底是谁?他到底想要问我什么!” 承影嗤笑一声,一跃而起,利落的跃上了一匹棕色的骏马,俯身轻轻顺了顺马颈上长长的鬃毛,看了眼周栾,架马而去。 “我家主上,乃当今太子。” “至于他想要问你什么,等见了他,你自然就会知道。” 承影的身形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周栾的视线里。 她颓废的靠在栅栏边上,缓缓闭上了眼。 太子……江溟沧。 锦衣卫,现今竟是在为太子做事。 而且,刚刚承影说,她迟早会见到太子,去哪里见?皇宫的监牢么? 又或者说……被困牢中的太子,也要有什么大的动作? 周栾身形一震,随即连忙甩了甩头,将思绪拉了回来。 她不敢想。 朝廷的事,一向都是杂乱无章,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太子已经落魄到了那般田地,竟还能指使锦衣卫做事,此人心思……定然深不可测,不似表面那般温文尔雅。 …… 没了双眼的裴祈,几乎每天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等待着荒寥消息的同时,裴祈也在进一步的盘算着之后的路。 崔少恭知道,裴祈虽然在朝堂上经常引人注目,可私底下她却并不习惯身边有过多的人,便只给她安排了一个贴身婢女。 那婢女叫初冬,听说是被崔老太尉在回帝都的路上捡来的。 她当时缩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襁褓里,差点冻死在路边,那时候刚好入冬,第一场雪下的绵绵密密,所以就给她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对崔家的感激,所以初冬做事一向本本分分,从不敢有逾越,也知道裴祈是太尉府的贵客,所以伺候的也是无微不至。 裴祈手上握着一根木棍,摸索着从房内走了出来,外头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无比舒畅。 坐在初冬放好的软椅上,裴祈仰着头看着晌午的太阳,她能感受得到阳光的刺眼,可是却始终看不清太阳。 或许这这就是瞎了,但却没完全瞎。 “难得你有闲情逸致,还在这晒太阳,我还以为一向心高气傲的你,这一朝失了双眼,非得把自己当成个废人萎靡不振。” 裴祈闭着眼睛,突如其来的欠揍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裴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懒洋洋的开了口:“我现在哪都去不得,这眼睛要不要也没什么用。” “更何况,早在落入容钦圈套逃离帝都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废人。” 说罢,裴祈的嘴边扯出一抹自嘲,甚至是无力感。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得干涉。 春江楼那天,如果是以前的她,只需要三言两句就可以保住赵恂,甚至不让那些但求安稳的朝臣被迫站在江逢川一侧,哪里还要靠着一些小心思对江逢川进行微乎其微的抗议? 那一次,她无比深刻的感受到,对于朝中人而言,权势的诱惑为何会那么大。 也体会到,跌落深渊之后,自己一切的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 “自暴自弃,可不是你的风格。”江陵枫寻了个临近的位置,与裴祈正对着坐了下来:“即便你的身份一落千丈,甚至背负着万人追杀,随时丧命的风险,可你却还是能在宫宴上阻止江逢川登基,这一点,你已经很厉害了。” “厉害个头。”裴祈翻了个身,循着模糊的人影看向江陵枫,挑了挑眉:“你没事做了?跑这来干什么。” 无痕山庄的大忙人,如果来找她了,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果不其然,江陵枫听见裴祈这么说了,也就开门见山,将一个小瓷瓶丢给了裴祈:“诺,小四给你的。” “他好像跟席卿学了点手法,将自己的血制成了药丸,托我交给你,里面有三颗,够你用三个月了。” 裴祈微愣了一下,抬手摸上怀里的小瓶子,想到小四那张单纯稚嫩的脸,心中升起一阵感动:“帮我谢谢他。” “除此之外,我还阴差阳错的撞见了另一件事,你想不想听?”江陵枫神秘兮兮的放低了声音。 裴祈抬了抬眉:“现在,除了找出太子被冤枉的证据,倒是没什么能让我感兴趣的了。” “说来听听。” “你肯定会感兴趣。”江陵枫十分笃定的打了个响指,确定了四周无人后,才开始娓娓道来:“半个月前,一个叫做青梅村的地方闹起了疫病,可那里的官员却私自克扣朝廷下发的钱财,染了病的人,都被官员抓走,尽数火化,所以我便派无痕山庄的一部分医师前往赈灾,顺便将那些被驱逐的村民接进了无痕山庄。” “起先我对这件事并未有过太多重视,只要那疫病稳定,青梅村的事我便搁置在了一旁,不过,就在前几日,我将小四送到无痕山庄,在那批被驱逐的流民里,你猜我发现了谁?” 一群百姓里,能有什么大人物? 只是江陵枫说的兴致勃勃,她便仰了仰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先皇后,白锦祯。” “哦……白锦祯啊,白锦祯不是死了……等等!啥玩意!?”裴祈瞬间一个机灵坐了起来,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她抓住了江陵枫的衣袖,试图再跟他确定一遍:“你看清楚了吗?不是巧合的同名同姓,而是的的确确的白锦祯???” “是,我确定,就是太子生母,白锦祯。”江陵枫握住了她激动到颤抖的手腕,将自己的袖子从她的爪子中扯出来,拖着凳子向后退了退,等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才又开口说着。 “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但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我就去见了白锦祯,那天她坐在无痕山庄的树下刺绣,言行举止落落大方,那常年施加在她身上的礼仪,本就无法掩饰。” ------------ 79,真正与西域人有勾结的,竟是…… 裴祈蹙着眉,面色凝重,衣袖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起了无数褶皱。 她面露困惑,不禁回忆起之前裴云江说的故事。 宫中早年传闻,先帝与白锦祯从小在宫中相识,二人两小无猜,是玩伴,亦是知己。 白锦祯是太傅大人的女儿,无论美貌学识,还是琴棋书画,都无一不通。 也正因为她处处完美,所以她的命运在一开始,就被注定了结局。 嫁进宫里,成为皇家的人。 不过好在她与先帝倾心相付,纵然先帝后宫妃嫔无数,她却始终在先帝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先帝守护着她的善良与美好,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直到一年后,白锦祯有孕。 那时宫中除了月妃生下的长公主江月怜,便再也没了妃嫔怀孕的消息,白锦祯怀孕的消息一经传出,可谓是让整个宫里都炸开了锅。 先帝自然知道后宫之争的残酷,若非有太后保着先帝的第一个孩子,月妃又怎么可能轻易的生下长公主? 且不说白锦祯那时候冠宠后宫,哪怕她只是个才人或者美人,后宫那群发了疯的女人都不会容忍她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先帝为了保护白锦祯,带领着宫中的禁军,与皇后一同离开了宫里,秘密去往偏远的秋兰山庄。 皇上将保密工作做的很好,那天夜里,秋兰山庄迎来了一批庞大的人马,庄主百般恭敬,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来人到底是谁。 在先帝的呵护备至下,这孩子本应该平平安安的降生。 可就在白锦祯怀胎十月,将要生下孩子的时候,秋兰山庄闯进了一批不知名的刺客,他们目的明确,几乎是见人就杀。 宫中的禁军与他们打的难舍难分,刀光剑影之际,白锦祯为了保护刚刚诞下的孩子不受牵连,给了那接生婆整整一箱的黄金,命她将小皇子趁乱带离秋兰山庄,等到战争平息,再回来把孩子交给先帝。 后来,临城的援兵赶到,招招狠厉,那群刺客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许是为了保命,那仅剩的几名刺客,在最后关头掳走了白锦祯,将她带离了秋兰山庄,拖着白锦祯虚弱的身子一路狂奔。 最后,在先帝的穷追不舍下,那群人逃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便再没了退路。 他们看得出白锦祯对先帝很重要,就将刀刃架在了白锦祯脖子上,以她的性命威胁先帝就范,否则就要当场杀了白锦祯。 “只是他坐落皇位,一朝登基,便到死都要守着自己天子的骄傲,纵然他爱惨了白锦祯,可那终究是比不过帝王威严。” 裴祈仰着头,朝着天空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感慨:“最后,他挥手下令,欲将逆贼尽数除尽,白锦祯不堪受辱,难免对先帝失望,在先帝下令的刹那,她自己挣脱了逆贼的桎梏,跳下了悬崖。” 后来先帝派了无数人马,甚至亲自下了悬崖找寻白锦祯的尸体,怎奈悬崖之下水流湍急,最终无功而返,宣布了皇后死讯。 这段封尘已久的宫廷旧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起了。 江陵枫突然的消息,确实震撼了她。 白锦祯,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为何她保住性命之后,宁愿生活在那没落破败的村子,也不愿意回到皇宫? 如果无痕山庄的人没有去青梅村,白锦祯的事,或许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还有那个孩子…… 太子是六岁的时候才被那个接生婆送回了皇宫,那接生婆先帝也亲自确认了,属实是秋兰山庄的那个无疑。 在问到她为何整整六年才将太子送回来的时候,那接生婆只说是身份不够,无法面见先帝,她去找其他的朝廷官员,那群官员却因为她是随便找了个孩子过来,想要攀龙附凤,所以根本没人理她。 为此,先帝还特意在早朝上大动肝火,尽数整顿了这群官员。 不过好在,太子最后还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宫里。 白锦祯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可嫁进了皇家,可不就是这样么…… 等有机会了,她应当去见见白锦祯,找她好好聊聊,太子长这么大,可还从未经受过母爱。 若这母子相认,又何尝不是一番喜事呢。 只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她救出太子之后。 “白锦祯那边,你先好生照看着,等到太子出狱,我再安排他们见面。还有,上次你们去幽兰阁,可有发现什么异常?”裴祈拖着下颌,问道。 江陵枫闻言,向后靠了靠,无奈的摊了摊手:“别提了,那老板嘴硬得很,脸上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崔少恭叫人查遍了幽兰阁,也没有你所中的那种迷香。” “不过,我们找到你的那天,确实是在幽兰阁附近。” 裴祈眯了眯眼。 既然这样,幽兰阁就与这群西域人难脱干系。 有机会,她得亲自去幽兰阁看看。 或许是想的太多了,裴祈的头突然传来一阵抽痛,她赶紧扶上了太阳穴,紧蹙着眉头承受痛苦。 当真是要命…… “大夫,快过来!”江陵枫起身,站到裴祈身侧将她扶起来,朝着一旁大夫住的屋子大喊。 那大夫急匆匆的跑出来,抓起裴祈的手就把起了脉。 骤然间,裴祈突然反手握住了大夫的手臂,头痛之余,她缓缓抬起了头。 “等等!” 或许是模糊不清的双眼让她记忆变得清晰,又或许是突然的头痛将她刺激,在脑海中层层叠叠的记忆深处,她终于捕捉到了那躲藏在角落里的碎片残影。 乞巧佳节,那群目光无神,跳着西域舞掳走她,令她眼熟的几个女子,她好像记起来在哪见过了! 之前容钦为了在百姓面前表演夫妻和睦的戏码,便拉着她去逛街,在阁楼雅间休息之时遭遇了刺客,她被柯炽带到了段千钧面前。 就是那个时候,段千钧当着她的面,将那群陪在他身侧,活生生的美人全杀了…… 而那群跳着西域舞,被蛊惑了诡异女子,不正是已经死去了的那群美人吗…… 想到这,裴祈霎时震惊在了原地。 原来真正与西域人有勾结的,竟是…… 竟是他段千钧! 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 80,夫人助纣为虐,大人很生气 三日后,昭城。 昭城地处偏远,虽然占地面积大,但是与帝都的繁荣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这里主要的生计,无非就是田地的贩卖,米粮的供应,以及他国的往来商贸。 金樽玉露的权贵,是不愿到这里来的。 所以,这里便成了叶家最好的藏人之处。 “表兄,我已经把那些麦子装好了,你待会用马车运回去就行,我先去买菜,晚点给你们做好吃的!”叶柔干完了活,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汗,朝着远处憨厚朴实的男子喊了声。 从丞相府出来以后,她连夜被自家爹爹送到了昭城,住在了表兄家里。 表兄家里不算富裕,但有叶府的接济,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叶柔打从住在这里后,对表兄这一家老小从来都是感激的,所以即便日子苦,她也从不挑什么。 至少,好过在丞相府日日心惊胆战。 也不知道帝都那边怎么样了,爹爹过得好不好,国师大人的身份,有没有被容钦发现。 买菜的路上,叶柔用力的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还是快点走,早点回去把饭做了,今日大家干了一天活,想必都累了。 “阿婆,这个鱼怎么卖?” “我想要一颗白菜……” …… 一炷香后,叶柔低着头点清了自己篮子里的东西,没有什么遗漏的后,才笑了笑准备回去。 今晚,就给他们做一道红烧鱼…… 叶柔哼着小曲,走路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 过了这个弯,就到家了…… “表兄,我回来了。” 叶柔打开院门,只发觉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等到她看清了院里的情况,上一秒还喜不自禁的叶柔,宛若遭了雷击一般的顿在了原地。 她手上的篮子不可控制的落在地上,那条鲜活的鱼也跳了出来,在地上翻滚挣扎。 表兄一家,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是死是活,她不知道。 他们的身体被人踩着,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脸上挂着不屑的笑,眼中尽是轻蔑。 叶柔颤抖着双手,脚步不稳的后退一步:“你是,屠攸……?” 屠攸抬眸,手上染着血的刀刃转了转,被他擦拭干净后,背在了身后。 他面无表情的步步靠近叶柔,在叶柔眼中,宛若可怖的恶鬼:“夫人躲得远,害属下找了好久。” “属下奉丞相大人之命,特来请夫人回府。” “不……我不回去……”叶柔摇着头后退,心头涌起的惧怕让她红了眼眶,转过身疯了似的向后跑去。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出来,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回去! 容钦本就残忍,容不得别人忤逆,她若回去,恐怕比死还要难受! 她不要! 屠攸冷笑一声,手腕微微翻转,而后突然一甩,两把锋利的暗器便从他手中脱离而出,直直刺入了叶柔的小腿里。 “啊——”腿上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叶柔惊叫出声,步伐不稳,狠狠的向前栽倒在了地上。 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忍着痛苦,哭着往前爬。 绝望与无助,宛若惊涛骇浪般蔓延在她周围。 屠攸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愈发近了,叶柔向前攀爬的路,被一双镶着银边的长靴挡住。 他蹲下身,一只手捏起了叶柔的下巴,迫使叶柔仰头看他:“夫人助纣为虐,帮着那个罪臣设计右相,右相大人很是生气,还望夫人及时认错,乖乖随属下回去,我想大人心善,定会理解夫人的苦衷,从轻发落。” “您说是吗?夫人。” …… 这天夜里,出去了几日的荒寥终于回到了太尉府,裴祈要他去调查澄清太子罪名的证据,可那结果,却不尽人意。 “属下找遍了御书房,只发现角落里残留的灰烬,只怕那证据,是前不久刚刚被毁的。” 听着荒寥的禀告,裴祈捏着眉心,面色沉重。 她身份暴露,容钦的确会料想到她下一步想要救出太子,所以让江逢川将那证据毁掉,死无对证。 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这样一来,太子便永远都翻不了身。 现今朝中各方势力僵持,皇位不能空虚太久,如果不打破这种局面,哪怕有先帝的那封遗诏在,登基的势必还是他江逢川。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太子救出来…… 可恶! 裴祈心里烦躁,挥拳锤在了桌子上,引得桌上的茶壶水杯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涌上心头的无力感,令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迈错了一步,便踏上了万仞之山,随后…… 便步步艰难。 …… 皇宫,牢狱。 江溟沧如往日那般靠着最里面的墙壁,一只腿微微曲起,手臂懒散的搭在上头,正闭目养神。 “太子殿下。” 突然,头顶的窗户外传来了一声禀告,江溟沧睁了睁眼,深邃的瞳孔不自觉的抬了抬:“怎么样了?” 承影躲在外面,二人只有一墙之隔:“属下看见昭岚殿的人去寻了证据,只是他们赶到前,那证据已经毁了,容钦到底是快了一步。” 江溟沧的眸色突然冷了半分,他向后仰了仰,后脑贴紧了墙壁。 容钦…… 真是让人厌烦。 不过……无妨。 他想出去,自然是能出去的,只不过,江逢川暂时是死不了了。 那证据里,有能直接毁掉江逢川的东西,现在证据已然焚尽,继续待在这里,显然毫无意义。 还是先离开吧。 “去知会李太医一声,让他去太尉府找国师。” 良久,承影终于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他点点头,道了声“是”,在寂静的夜色里隐去,朝着太医院的方向施展起了轻功。 牢狱再次回归寂静,江溟沧转着脑袋,打量着阴冷昏暗的方寸之地。 离开了这里,他便又要挂上以前那副温醇如玉的模样,在人前扮演着一个匡扶社稷的太子明君,那副嘴脸,实在令他恶心。 不过无妨,这次要不了多久。 等他杀了江逢川,再毁了那封该死的遗诏,大晟的天下,便是他掌中之物。 ------------ 81,合作终止 次日。 裴祈刚一睁眼,就听说段千钧来了太尉府,此时他正等在前厅,与崔少恭在一起。 应当是来询问太后一事的。 “他来了多久了?”裴祈挑着眉,问初冬。 初冬打来了一盆水,将干帕子浸湿、拧干,一边走向裴祈,一边说:“好像是刚到,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呢。” 说完,她就把帕子轻轻贴在裴祈脸上,帮她洁面。 这样啊…… 裴祈突然恶劣的笑了一声:“既然才来,那就让他等着吧。” “啊?”裴祈的话,听的初冬一头雾水,她帮裴祈擦好了脸,不解的看着她:“左相大人身份尊贵,您这样晾着他,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段千钧这人有病,就喜欢别人晾着他,我去的越晚,他就越开心。”反正有崔少恭拦着,段千钧想要闯到这个院子里来,也不太现实。 她就可以有恃无恐,凭心情做事了。 她一直以为,段千钧虽然在朝中目的不纯,可还没严重到勾结外族。 那次她意识到段千钧与西域人有瓜葛后,心里对他的芥蒂不免更大,更何况,她现在双眼失明,都是拜他所赐。 想到这,裴祈干脆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翻了个身又抱着被子睡觉了。 初冬:…… 直到两个时辰后,裴祈用了膳才磨磨蹭蹭的出了门,在初冬的搀扶下摸索着去了前厅。 前厅。 裴祈刚一进门,就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诡异,明明四周都是下人的影子,可却一片死寂…… “姑娘,你坐。”初冬扶着裴祈寻到了一把椅子,铺好了软垫让裴祈坐了上去。 顺便告诉她,崔少恭和段千钧此时正面对面坐着,还有四五个伺候的下人,让她对前厅的状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裴祈点了点头,随后,在这低气压的场面里,不合时宜的伸了个懒腰…… 她支撑着下颌,有些调侃的意味:“您二位……不会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硬是坐了两个时辰吧?” 氛围被打破,那几个绷紧了神经的下人终于得到机会松了口气,看向裴祈的眼光里,都像是在看着救命恩人一样! 姑娘再晚来一点,他们真怕这俩人一个激动就打起来! 段千钧少有的冷着脸,显然是动了火气:“裴大人有让本相等下去的资本,所以即便睡到黄昏傍晚,本相也总要见你一面的。” 裴祈看不见段千钧的表情,但仅凭声音判断,段千钧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 裴祈笑了笑,不以为意,还做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给段千钧看:“我这身份,现如今可是比不上左相,按理说,左相要见我,我本不该怠慢,只是这身子实在是不舒服,今儿一早起来就头痛欲裂,站都站不稳,还请左相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裴大人身体抱恙,本相若是怪罪,岂不是太不通情达理了?”段千钧一掌拍向了桌子,咬着牙又道:“只是裴大人可别忘了,你最落魄的时候,是谁甘愿与你合作,对抗容钦。” 这话说的,真是道貌岸然。 她在右相府的时候,最大的靠山确实是段千钧,阻止江逢川登基,段千钧也确实出了一份力。 可即便如此,段千钧与他合作的目的,绝不是看她可怜,而是各取所需。 他们之间,无非就是相互利用罢了。 “左相大人权势滔天,助我于水火,我可一直都记在心里。”裴祈讽刺的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更是意有所指:“所以呢?我将这双眼睛送给左相大人当做赔礼,可还够用?” 话落,原本还有些薄怒的段千钧,瞬间怔愣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以为左相大人应该很清楚呢。”裴祈抬了抬头,一只手在桌上一下一下的轻扣,让人心里不禁升起异样:“段千钧啊,你以为自己做的所有事,都天衣无缝么。” “那可是西域!你知道与他们混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裴祈的音调突然升高,情绪激动的站了起来。 可反观段千钧,惊诧了一会后,方才那点薄怒也消了,他摊了摊手,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裴大人在说什么啊?本相怎么完全听不懂。” 装! 裴祈捏着拳头,咬紧了牙关:“段千钧,我奉劝你尽早收手,否则……” “否则如何?”他先一步抢下了话,离开了座位,拖着一身松散的衣袍朝裴祈走过去:“你口口声声说我与西域有染,可证据呢?裴大人空口白牙,上下嘴唇那么一碰,就想污蔑本相?未免也想的太简单了。” “本相今日来,不是想听这些有的没的,听闻昭岚殿已经回到了裴大人手上,不知大人现在,可有太后的消息?” 显然,段千钧并不想继续西域人的话题,更不想被裴祈牵着鼻子走。 至于西域人的事,裴祈就算知道了也无妨,只要她抓不到证据,就没办法把他怎么样。 这些时日,让乌尔兰收敛些就好。 裴祈也明白了过来,他是想打死不承认,对他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也算是司空见惯。 段千钧,我早晚会捏住你的把柄! 裴祈垂下头,稳定了情绪后又坐了回去,语气有些不情不愿:“太后先前是被困在了渝江,但我不清楚容钦这几日有没有秘密将太后转移,如果你在渝江找不到她,那我便没办法了。” “我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 段千钧低头看了看裴祈,眸中晦暗,袖中的拳头,更是捏的吱吱作响。 如果裴祈在见到荒寥的那天就派人传信给他,告诉他太后的下落,或许他派人去救太后还来得及。 之前他甚至来找过裴祈好几次,可都以她身体抱恙,需要静养的由头,被崔少恭拦在了前厅。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后恐怕早就离开了渝江。 裴祈,分明也是不想让太后回宫的。 想到这,段千钧冷哼一声,最后看了裴祈一眼,才甩袖离去。 “等一下!”走到主厅门口,裴祈突然叫住了他。 段千钧没有回头,但脚步却顿住了,只听见裴祈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了出来:“你我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 他闻言转身,望向主厅中那名女子的背影,不屑的冷笑。 “求之不得。” ------------ 82,和你一起守着大晟 等到段千钧走后,整个主厅就只剩下了裴祈与崔少恭。 裴祈叹了口气,拢了拢刚刚因为情绪激动而险些掉落的披肩,而后带着些调侃的语气朝崔少恭的方向抬了抬眼:“你不是一向讨厌段千钧这种阴险狡诈的人,怎么?跟他共处一室这么久,你也待的下去?” 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崔少恭不悦的皱了皱眉,刚才的事他也不想再提,便转移了话题:“你现在风口浪尖,正是用人之际,段千钧的势力,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裴祈并不否认他的话,但也没有点头,而是话锋一转:“可即便是与他合作,他也不会允许太子离开监牢。” “无论是太子还是江逢川,于他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新帝人选。而现在,让他头疼的已经有了一个江逢川,他还会容许太子也出来搅合吗?”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段千钧是不能干涉的。” 听了裴祈的话后,崔少恭大抵明白了她的用意,便没有过多追问。 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逃回帝都的时候,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反而要跟段千钧合作?” 崔少恭问的异常认真。 如果裴祈来找他,即便容钦查出了她在帝都的下落,但只要有太尉府护着,她也能安然无恙。 可她,却宁愿冒险去找段千钧。 裴祈被问的一愣。 那时候的崔少恭,好像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姑娘,药熬好了。”端着药碗走进来的初冬将二人对话打断,她将药放在裴祈身侧的小桌上,准备喂她喝药。 那一勺味道浓苦的药,就这么凑在了她的嘴边。 裴祈抿了抿唇,别过头将那勺药推了推:“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再喝。” 随后,她垂下了头,眸底复杂。 “我去找段千钧,是因为我与他有互相利用的筹码,他会帮我。” 裴祈顿了顿,缓缓说出了其中缘由:“崔小太尉不是曾跟我说过,太尉府不会沾染任何有关朝堂的事吗。那时我四面楚歌,与我有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虽然太尉府旁人惹不起,可你若是帮了我,太尉府也难免不得安生,你将崔家看的那么重,想必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吧。” “所以啊……崔少恭,曾经的你态度那般强烈,从来都不肯相助我一分一毫,即便我身侧已然十面埋伏,找你的这条路,我仍旧赌不起。” 她在朝中,曾无数次的请求过太尉府的帮助,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于崔少恭而言,他身上有崔家祖祖辈辈的寄托,他不会让崔家去涉险任何事。 这种感觉她也曾有过,与崔少恭一样,她也曾倾尽全力的想要保护裴家…… 在不知道裴云江给她下了不见天之前。 所以她理解崔少恭,更明白崔家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那后来呢?为什么又让段千钧和江陵枫来找我?”崔少恭又问。 裴祈明明不信他会帮她。 既然不信,又为何来找他。 裴祈突然回忆起自己那时候的孤立无援与无可奈何,拼命寻找着所有可能帮她的人,最后却一无所获时的无助感,清澈的双眸,也因此变得颓废不堪:“如果不来找你,江逢川登基,大晟就没了……” 她强硬的扯出一抹苦笑:“那时候,我没办法了,容钦势在必得,你是最后的筹码,我只能凭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找你。” “崔少恭,我甚至没想过你能来……” 眼前,曾经那个翻手为云的国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魄到了需要蜷缩在一起保护自己的地步,可即便这样,她却还在想着大晟。 崔少恭从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一面。 他走过去,将双手撑在裴祈的椅子两侧,在裴祈面前蹲了下去。 裴祈一直低着头,他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她的眼睛。 “你……”恍惚之间,裴祈只觉得自己面前多了个人影,因为猜得到是崔少恭,所以她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不明所以的盯着眼前的人影。 许久,崔少恭的声音传来,不似平日里的严肃冷冽,语调有些缓慢,分明是揶揄的话,可却没有半分揶揄的意思:“不是无所不能的国师吗,连这点底气都没有?宫宴那天,我不是去了吗。” 我不是去了吗…… 顺着崔少恭的话,裴祈的思绪又回到了宫宴上。 是,他来了,所以她才能顺着他抛下来的绳索,从那昏暗的深渊里再次挣扎着爬出来。 只是,她不明白。 “那你呢,为什么会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裴祈问道。 “我?”崔少恭一愣。 他只记得,段千钧先来找了他,帮裴祈送来了他爹的扳指,而后江陵枫深夜造访,和他喝了一夜的酒,讲述裴祈曾经的过往。 他听着江陵枫陈述着裴祈的志向有多么崇高,多么远大,还有她为了大晟到底做了多少事…… 江陵枫那张嘴滔滔不绝,想制止都制止不了。 而后一经对比,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太尉到底有多么不堪。 他甚至还同江陵枫嘲笑裴祈,说那所谓的国家兴衰,几时轮到了她一个女子出风头…… 可偏偏他一个男人,都不如裴祈。 崔少恭站起来,将桌上那碗药端在手里,轻轻舀了一勺送过去:“喝药,快凉了。” 看样子是不想回答了。 裴祈张开嘴,将药吃进去,忍着苦意咽了下去。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崔少恭愿意帮她这个结果是好的,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你崔少恭一代忠义儿郎,满腔热血,虽然一直受到你爹的教诲,要保护崔家不被朝中的腥风血雨连累,但这心底,也希望大晟国泰民安。”药喂到一半,崔少恭突然开了口:“这是段千钧那天说的,我想,应当是你教的。” “崔家历代守护在那边疆的贫瘠之地,面对兵戈甲胄尚且丝毫不惧,不就是为了身后这片泱泱国土?如今外敌尚未能入侵大晟,你就忍心看着你全力而护的江山,葬送在那将要继位的帝君手上吗?” “这是江陵枫说的。” 眼看着那碗黑漆的药见底,崔少恭将碗放回了桌上。 他紧紧盯着裴祈:“说到底,这整个大晟国,有一半都是我崔家祖祖辈辈守下来的。崔家常年驻守边关,不容许外敌倭寇踏足半步,又岂能容忍大晟在内部瓦解?” “的确,我的祖训告诉我,崔家不容许与朝堂有任何染指,但就如江陵枫所言,我们全力而护的江山,与崔家一样重要。” “我只会打仗,没有你们朝中人勾心斗角的脑子,我也不想有。” “相反,裴祈,你是曾在朝中屹立不倒的佼佼者,所以我会听你的。” “和你一起守着大晟。” ------------ 83,夫人对您念想的紧 听了崔少恭的话,裴祈只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有种想要掉眼泪的趋势。 她猛的吸了口气,可声音里的哽咽却无法掩饰:“谢谢你。” “不必。”崔少恭摇了摇头:“谢我的话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现在我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今早,宫中的李太医过来了一趟,说有事情找你,好像是跟先帝的死有关,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李太医?”裴祈将眼泪抹去,反复的斟酌起了这个名字。 李适,先帝重病时的贴身御医,负责先帝的膳食以及用药,不夸张的讲,先帝日常起居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会经过他手。 不过,太子被俘那日,李适曾一口咬定太子的罪行,与容钦同流合污,为何会突然来找她? 又或者说,他知道些什么东西? “李适现在人在哪?”她突然问。 “被我留在了府里,你要见他?” “见!” …… 太后被绑的事情传出后,原本在百姓眼中早就臭名昭著的罪臣国师可谓是又出尽了风头。 裴祈与昭岚殿这两个名字,让人人都恨之入骨。 相比于民间的纷扰杂乱,一向明争暗斗的朝廷,这些天却安静的诡异。 似乎所有人都刻意保持着安分,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 中秋宫宴。 宫里每年的中秋,都会大办宴席,这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 身为监国的江逢川,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主位之上,江逢川一脸不耐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容钦之前给他的指示是按兵不动,只要他坐稳了这个监国的位置,皇位就迟早都是他的。 可现在都到中秋了,还要他等多久? 一想到这些,他就没来由的烦闷,前来举杯敬酒的大臣,也都被他尽数赶走。 江逢川将酒杯狠狠的摔在桌子上,抬眼环视了下四周,可却意外的并没有发现容钦的身影。 往年的中秋宫宴,即便没事干容钦也会过来坐一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宫宴都进行到一半了,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与此同时,宫中一个不起眼的殿内,容钦借着昏暗的灯火,把玩着一支深绿色的翡翠镯子,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家族图腾,是旁人不可高攀的东西。 “大人,人带到了。” 身后,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打开,只见屠攸身后,那年迈沧桑的身影走了进来,在看见容钦后,他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好。 等到屠攸关紧了殿门,容钦才转过身来,对着来人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岳丈大人,你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叶崇本是不愿见他的,可却不知道裴祈的身份已经被他识破,为了不牵连裴祈,叶崇还是过来了。 在他眼中,容钦此番无非就是像之前那样,以“叶柔”为威胁,吩咐他去做些事罢了。 殊不知,现在的事情,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不必与我佯装客套,有什么事直说就是。”叶崇别过头,甚至不愿正眼看他。 容钦也不恼,眸中却沾染着数不尽的寒意,他慢悠悠的踱步到一旁的软椅上,缓缓坐了下去,意有所指的看向叶崇:“倒是没什么事。” “只是本相近日事多繁忙,已经好些天没有带着夫人回叶府看您了,夫人对您老念想的紧,所以本相才将岳丈请过来见上一面,看您无恙,本相也好回去与夫人复命不是。” 说罢,容钦将袖中那支镯子取了出来,轻轻放在身侧的茶桌上:“这是夫人要我带给岳丈的,您可得好生收着。” 在容钦拿出那支镯子的时候,原本有恃无恐的叶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的盯着那支镯子,快步走了过去。 他的表情从见到镯子时的怀疑,到确定那就是叶家传家宝时的震惊,以及最后意识到些什么的恐惧,都十分清晰的展现在容钦面前。 叶崇双手颤抖的捧着那支镯子,逐渐红肿的双眼不断在容钦与镯子之间徘徊:“这是……” 这是他给叶柔的传家宝,是随着叶柔一起带去乡下的传家宝! 怎么……怎么会在容钦手上? 难道阿柔她……?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柔出事了,甚至没人来传个信给他,他派去那么多保护阿柔的人,到底都在干嘛!? 看着叶崇的反应,容钦却依旧装着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脸关切的问他:“岳丈大人这是怎么了?好像看到夫人的东西,您并不是很开心啊。” 开心?他怎能开心的起来! “你把阿柔怎么了!”叶崇一把拽起容钦的衣领,将人扯到眼前,满腔愤怒的朝他吼:“阿柔如果有什么事,即便粉身碎骨我也绝不饶你!” 被蹂躏的衣领,让容钦不禁皱了皱眉,口中带着几分警告:“本相乃当朝右相,叶将军竟连这尊卑都忘了,怎么?是叶柔给你的勇气,还是裴祈给你的?” 叶崇身躯一震,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 他反应过来,颤颤巍巍的后退几步。 阿柔……裴祈…… 难道,容钦都识破了? 他不能冲动,女儿还在容钦手上,只要叶家还有兵权,阿柔一定会没事的…… 冷静! 叶崇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面朝着容钦向前爬了几步,跪在容钦脚边,语气近乎祈求:“方才,是……是叶某无礼,还请大人不要怪罪,更不要伤害阿柔……” “岳丈说笑了,本相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夫人呢?”容钦冷笑,理了理胸前的衣领,满眼讽刺:“不过有些事情本相实在不解,倒想问问岳丈。” “夫人自从嫁进了丞相府,本相似乎未曾苛待她,不过是女儿家不便出门,将人安置在了清心院里。” “这几年来,本相扶持着岳丈大人在朝中平步青云,你叶家也受尽了尊重,本相实在是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叛我啊?” 容钦弯下身,钳住了叶崇的下颌,用了狠力捏住叶崇的脸:“那个裴祈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不惜代价的帮她,嗯?” ------------ 84,他的话才可令百官信服 从中秋宫宴上回来后,崔少恭与江陵枫一起去了太尉府。 随后而来的,还有江月怜与叶崇。 而众人相聚的目的,无非就是商议救出太子的事。 裴祈也早就在崔家的议事堂中恭候多时,等人都到齐之后,才开始今晚的主题。 “听说你失了双目,快让我瞧瞧!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成这副模样?”江月怜一进门,便看见裴祈双目无神的样子,连忙小跑到她身边,对着她的眼睛就是左看右看:“分明之前在宫宴上时还好好的!” 感受到江月怜的担忧,裴祈抬手制止住了江月怜的动作,朝她无关痛痒的笑了笑:“有劳长公主记挂,不过这眼睛失明只是暂时的,等找到了合适的大夫,微臣相信会好起来的。” “你在太尉府都没有合适的大夫,可想而知,你这合适的大夫最为难找。”江月怜又岂会不明白裴祈的故作轻松,只可惜眼下并不是矫情的时候,还得以正事为重。 江陵枫捏着个苹果,寻了个椅子坐了下去,恰好看到叶崇一直低着的头,有些不解。 他咬了口苹果,朝着叶崇的方向仰了仰头:“叶老爷子,你打从进门起脸色就不好看,可是有些不舒服?” 叶崇被吓了一个激灵,突然就抬起了头,正巧对上江陵枫探究的眼神。 他擦了把冷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掩饰道:“没事儿,不过是最近天凉,受了些寒,无碍无碍!” “国师于下官有恩,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裴祈看不到叶崇的脸色,但听他这么说了,也就打消了疑虑。 “我早前便说过,我与叶将军不过互利互助,从无恩惠一说,叶将军不必与我客套,反倒是我要感谢叶将军,如果没有你,我到现在恐怕还回不来这帝都。” “深秋已入,这天也的确凉了,叶将军一把年纪,虽是一身武艺硬朗,可也要注意身体才行啊。” 许是因为这个屋子里都是裴祈所信任之人,所以裴祈将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 叶崇侧着头,欲言又止的看向裴祈。 那双眼睛虽然浑浊无神,可她身上透漏出的真心却做不得假。 可是…… 可是如今阿柔已经落回了容钦手上,还伤了双腿。 容钦说,只要他肯帮他,就会让席卿治好阿柔,否则就让阿柔受尽苦楚…… 他也不想背叛国师,可是他没有办法,那可是他的女儿! 他怎能放任自己的女儿身处险境! 叶崇回过神,紧握在袖中的拳头终是松了,他抬起头,语气中的歉意,唯有自己才听得出来:“下官不值得国师如此关心。” “唉唉唉,行了行了,玉面山庄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处理呢,你们要客套等聊完正事再客套行不?”两人对话之间,江陵枫半个苹果已经下了肚,他将剩下的半个放在身侧的桌子上,支起了下颌:“听说你与段千钧那厮闹得很不愉快,眼下这个节骨眼,冲动做事可不是你的风格。” 常言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更何况对方可是几乎能与容钦平分秋色的人,他实在不明白裴祈的用意。 “我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段千钧即便真的与我们站在一起,他也绝不会容许太子出狱,太子并非是他所想要的君王。”裴祈顿了顿,脑子里又回想起了那些被段千钧杀掉的美人,以及那群诡异的西域人:“更何况,段千钧此人心思不纯,我怕接触的多了,会反被其利用。” “更何况,段千钧当年远赴千佛山的原因到现在还不清不楚,我与他合作不过是燃眉之急的相互利用,如今局势尚且稳定,此人断不能深交。” 这世界上有太多善于伪装的人,段千钧那副皮囊下掩藏的真相,或许比他嗜杀成瘾的名头更为可怖。 江陵枫耸了耸肩,知道裴祈心中自有算计,也就不再多问。 打消了江陵枫的疑虑后,裴祈坐直了身子,凝眸而视:“距离先帝过世,已经足足两月有余,先前因为长公主手上的第二封遗诏,我等尚且能阻止江逢川登基一事,可朝廷不可一日无主,眼下群臣躁动,是人是鬼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皇位,即便有那封遗诏的牵绊,新帝一事也耽搁不得。” “所以救出太子一事迫在眉睫,只有将大晟天下交到太子的手上,我才能放心。” “我也好洗刷罪臣的名头,重新回到朝堂。” 虽然裴祈说的没错,可是崔少恭心里还是存有疑虑:“荒寥不是说江逢川谋害先帝的证据已经被毁了么,到底李适与你说了什么,才让你有把握救出太子?” 江陵枫:“同问。” 裴祈垂眸,回想起了那日与李适见面的场景:“李适与我说……” “太子入狱那日,他曾受一位高官之命,被迫说出太子照料先帝时所用的药被下了毒,并且指认太子是真凶。而实际上,先帝用药之前必定经过重重试验,想在先帝的药里投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他受那位高官胁迫,只能这么说,想来那位高官,便是容钦了。” 江陵枫蹙着眉,还是不解:“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这个李适当时指认太子重罪之时可是说的斩钉截铁,与容钦一唱一和,为何偏偏这时候来找你说出真相?还有,他一个宫中太医,又是怎么知道你在太尉府的?这其中太多蹊跷,万一这只是容钦的圈套,目的是为了引你出去……” “不行,我怕有诈。” 裴祈叹了口气,对江陵枫所说并没有否认:“不光你怕,我也怕。” “可我那日与李适交谈之后,又派荒寥去调查了一番,自从太子入狱之后,李适便再也没有出过太医院,容钦也没有去太医院寻过他,倘若此事真是容钦授意,凭荒寥的本事,又怎会查不出半点动静?” “更何况,李适乃是先帝重病时的贴身御医,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才可令百官信服。” “可是……”江陵枫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被裴祈抬手打断。 她的双眼模糊,但还是凭借着意识环顾了下四周,试图将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其实,真正害死先帝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可如今证据已毁,我费尽心思的想尽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江逢川认罪伏法,所以我只能借此机会先救出太子。” “如果我们还不相信李适,那唯有继续等下去。” 或许在座的各位都有这个耐心,可…… 诸臣呢? 他们会有耐心吗? ------------ 85,唯有对不住国师 裴祈所说,在场的众人都懂,这个节骨眼上,朝堂在等的无非就是一个变动,一个关于新君的变动。 倘若李适真的可信,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可即便如此,还是太冒险了些,荒廖查的当真没有遗漏?这件事马虎不得,要不然,我托宫里的人再问问?”江月怜扯着裙摆,依旧放心不下:“还是再缓个几天吧。” “不行,不能再等了。”裴祈坚定的摇了摇头:“昭岚殿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我相信荒廖,况且,我怕夜长梦多。” “倘若容钦知道李适来了太尉府,定会除之而后快,我们不能耽搁,最好……最好是在后日上朝之时。” “这么快?”崔少恭有些意外。 虽然他大概听明白了裴祈的意思,知道此事越快越好,可他想过五日、七日,却没想到裴祈的打算是后日。 他可是有些日子没上朝了,都不等他准备准备吗? 到时候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还都没琢磨明白,万一坏了事…… 裴祈像是听明白了他的意图,原本正经的一张脸上突然多了几分调侃与嘲弄,她若有若无的敲了敲桌子,语气缓慢:“据我所知,崔小太尉最近一次的上朝,好像是在西北郏门关一战之前,算算日子,似乎也半年有余了。” “传闻崔小太尉性格冷冽,脾气也不好,是个不知变通的一根筋,万一哪句话接不上来……我岂不是很难办?” 看裴祈在这种时候还有说笑的心思,江陵枫索性将那一股子的担心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与她附和起来:“是啊崔少恭,你不会拖我们后腿吧?” 崔少恭扯了扯嘴角,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玩笑意思,索性直接摆烂:“怎么,嫌我?” “其实本官也觉得自己去了会拖你们后腿,所以为了国师大人计划的顺利进行,本官还是在太尉府歇着吧,如何?” 裴祈:“……” 江陵枫:“……” 好好好。 裴祈和江陵枫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有一天能被崔少恭这个榆木脑袋堵住了嘴。 果然,人想要嚣张的资本,还是得拳头够硬。 有兵权,可不就是了不起? 裴祈收敛了嘲弄的心思,赶忙换上一副讨好的样子,往崔少恭的方向凑了凑,就连称呼都变了:“别啊太尉大人,小女子势单力薄,得抱着您这条大腿才能狐假虎威!” “太尉大人在朝中可谓是处尊居显、威名远扬,脾气不好怎么了?说话无脑怎么了?您只要往那一站,不用说什么不用做什么,试问朝堂之内上上下下,谁敢在你身上挑出半点毛病来?又怎么会拖累我们呢~” “你说是不是啊江陵枫!” 本是看着裴祈一顿吹嘘拍马看的兴致勃勃的江陵枫突然被点了名,一个激灵后他连忙跟着附和起来:“啊……对对对!” “裴大人说的在理!” 江月怜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忍不住掩唇偷笑。 这都说的什么啊,表面上是在夸崔少恭,可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在挑他的毛病。 没想到以前看着运筹帷幄,做事正经的国师,居然也有开人玩笑的一面。 崔少恭听着裴祈的恭维,一开始虽然很是受用,可之后却越听越不对劲。 他脾气不好?他说话无脑? 简直是放屁! 手腕间,不由得凸起了几根青筋:“裴、祈!” 可当事人却只是吐了吐舌头,自动化解了崔少恭咬牙切齿中的威慑,反倒扶上了额头,装出一副羸弱的模样:“太尉大人不会生气了吧?难道你要动手打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吗?” 江陵枫:“……” 我真的6。 崔少恭嘴角抽搐了几下,实在看不下去裴祈造作的模样,干脆别开了头,尴尬的咳了几声。 反倒是江月怜笑的愈发不可收拾,对裴祈一贯的印象,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变化。 起先她还不理解,为什么江陵枫这个放荡不羁的臭小子能与裴祈那般正经的人从小玩在一起,现在见到了裴祈的另一幅面孔,倒是明白了。 国师大人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夜色渐深,几人一边商议着后日的计策,一边时不时的玩笑一番,转眼间,便已经快到了宫禁。 因为前些日子五公主受了惊吓,所以江月怜这几天一直陪着江雪瑶住在宫中,并未回自己的长公主府。 所以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得赶在宫禁之间回去。 “国师交代的事,我自会办妥,眼下我的时间并不多,就先行告辞了。”江月怜起身颔首。 “下官家中也有些事宜,便随长公主一同出府了。”见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叶崇也不打算多做逗留,准备离开。 裴祈扶着桌子,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在初冬的搀扶下向后退了几步。 她面向众人,深深的鞠了一躬:“也多谢诸位能抽空赴约于此,裴祈感激不尽。” “后日朝中,便有劳诸位了。” 叶崇离开的背影骤然一顿。 他不敢回头去看裴祈,更不敢将自己见过容钦的事情全盘托出。 叶家没有崔家那般令人敬畏的赫赫战功,也没有江陵枫与江月怜身为皇子皇孙的尊贵身份,更没有裴祈为天下鞠躬尽瘁的崇高,他只是一个将军,凭借着叶家世世代代久居朝堂,还算忠诚的份上,被先帝授予了兵权,除此之外,令他宝贝的也只有膝下的几个孩子。 叶柔再次深入虎口,他又有什么资格与容钦谈判? 唯有……对不住国师了。 等到叶崇与江月怜没了身影,崔少恭走到裴祈面前将她扶起:“行了,人都走了,回去歇着吧。” “后日的朝堂上那场仗,不会比你宫宴那天好过。” …… 回了叶府后,叶崇直接进了书房。 不多时,一个身手迅捷的黑影从书房走了出来,几个跳跃便隐匿在了黑夜中。 书房内,叶崇紧紧地攥着从容钦手上拿回来的玉镯,年迈的身子微微颤着,眼前的信纸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滴眼泪。 今夜太尉府的谈话他必须禀告容钦,但那信中,他也隐瞒了些许。 对于国师,他也只能帮到这。 ------------ 86,太子之邀 右相府,沉华阁。 拿着叶崇刚刚传来的信件,尉迟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盯着容钦:“这李适之前不是你的人吗,怎么又与这小国师串通一气?” 容钦眸光晦暗,紧盯着那封信:“我与李适只是见过几面,之前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李适到底是谁的人,我也不清楚。” 之前他与李适的交易很简单,李适帮他做伪证,他帮李适除掉裴祈。 可李适与裴祈从无交集,更别说有什么仇怨,可当他问起李适想除掉裴祈的原因时,李适也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句“上面的意思”,却无从知晓他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想来,那日谋反李适身上疑点颇多,可他急于应付裴祈与朝臣,就将他忽略至此。 对他上面的人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李适,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又为何会反过来帮着裴祈? “我看你还是先别管那个李适了,倒不如尽快想出办法应付裴祈,若是太子出狱,你强加在裴祈身上的那些罪名也会不攻自破,届时裴祈重拾国师身份返回朝中,必会对你更加小心谨慎,你再想如先前谋反那日陷害她,可就不容易了。”尉迟衍起身,走到烛台边上,将那封信借着烛火引燃:“你当初若是不贪图昭岚殿的势力,便也不会多出这么些乱子。” 看着那封信被火光寸寸吞没,最后摇摇欲坠的落在地上化作灰烬,容钦目光深邃,意欲不明。 对,如果当初将裴祈、太子与昭岚殿一同除去,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可这些事既然已经发生,所能做的唯有尽力止损。 想要洗清罪名,重回朝堂? 可你的罪,又何止谋害先帝那一种呢。 眼下太后还在他手上,那个性段的,倒也可以利用一番。 况且,太子出狱,也不是段千钧想要的结果。 想着,容钦走到书案前,将毛笔蘸了墨,不多时,一封简短的密信便落入了待命的屠攸手中。 容钦张了张嘴:“把信送去左相府,顺便告诉段千钧,想要保住太后的命,就按我说的做。” “是。” 看着容钦的举措,尉迟衍颇有些意外:“段千钧心思不纯,为人狡诈,又与你势同水火,你确定他会乖乖听你的,仅凭一个太后?” 容钦摇摇头:“不确定。” “可如今,手上有筹码,总得利用一番。” 有了李适当证人,又有太尉府撑腰,那些朝臣虽然现今都依附在他的脚下,可若太子出狱,曾为裴祈作势的那些,想必又会不老实了。 所以,即便段千钧用之有险,他也要用。 至于叶崇,便让他先留在裴祈身边吧,若是这次没能阻止裴祈脱罪,叶崇也算是监视裴祈的眼线。 “要我说,你不如直接在裴祈进宫上朝的路上,派人将她……”尉迟衍话说到一半,随即露出了个凶狠的表情,还恶狠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意思,不言而喻。 容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他愚昧:“有崔少恭在,想杀裴祈岂是易事?” “你若是有那个自信,就带着你伏汶阁的人去试一试,看看到底会不会在崔家那三百影卫的剑下全军覆没。” …… “该死!真当有了太后攥在手里,就可以对本相发号施令了吗!?” 左相府中,送完了信传完了话的屠攸,在段千钧的怒骂声中消失在了黑夜里,徒留那书房中的男人将桌案上的物件尽数扫落在地。 段千钧赤红着双眼,将屠攸送来的信撕成了碎片,愤恨的盯着那张大敞着的房门,对着屠攸离去的方向喘着粗气。 若不是如今大计未成,这群人又岂敢一次次的放肆不已! 如今,竟然都威胁到他的脸上来了! 容钦、裴祈,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二人的命! “哟,左相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门外,轻佻戏谑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一个凌厉挺拔的身影从门侧缓缓走出,斜靠在门栏上,嘴角噙着玩笑的意味看向段千钧:“看左相的样子,你现今在朝中似乎寸步难行,眼下我家主上有一条道路指给左相,左相不妨斟酌一二?” 对于突然到来的男人,段千钧愤怒未退,又生出了些许惊讶。 方才屠攸闯入左相府,都要突破千翎卫的防线,此人到底是谁,竟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 不过,这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段千钧平复了下心情,将手上的信纸碎片丢在地上,沉声质问:“你是谁?” 承影直起身,一把撤下了腰间的令牌,将其举在身前给段千钧看了个彻底:“在下锦衣卫承影,奉太子之命,请左相大人出府一叙。” 太子? 江溟沧? 他不是被容钦关在狱中?怎么…… 还没等段千钧继续往下想,面前的承影便再次开了口:“知道左相有诸多疑虑,不过无妨,等见了太子殿下,他自会跟您说明一切。” “太子殿下,可是诚心诚意要与大人合作的……” 段千钧盯着那块令牌,心中若有所思。 锦衣卫,自先帝病逝后除了给长公主送了封遗诏,便再没了动作。 而且,眼前这个叫承影的人,他在锦衣卫中从未见过。 他的武功,绝非之前那些锦衣卫可比。 江溟沧的背后……竟有这般势力。 呵。 隐藏在君子皮囊下十余载,在王朝宫变之时屈尊入狱,任由各权各派在此期间争的头破血流。 而他却坐山观虎斗,窥视朝局,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 也罢,他不妨去看看,这个太子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 段千钧见到太子的时候,是在城中一处隐秘的别苑。 此时的太子还是一身破烂的囚服,发间凌乱,一副街边乞丐都不如的模样。 可那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如沐春风,却能让人将他这身落魄轻易的忽视。 他的面前,还跪着周栾。 那自命不凡的周家女将一向豪勇,可此时却卑微的如同尘埃。 江溟沧勾唇笑着,一只手搭在面前的圆桌上,把玩着秋日飘下的落叶。 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江溟沧抬了抬头,目光温润。 可在段千钧看来,却只觉得刺眼。 ------------ 87,太后能给左相的,孤都能给 “想不到太子殿下即便身处牢狱,却仍旧能在容钦的眼皮底下出来相会,到底是有些手段的。”段千钧语气讽刺,走到江溟沧身前,装模作样的拘身行了个礼:“微臣,见过太子。” 江溟沧不温不火,丢掉了手上把玩着的落叶,朝段千钧摆了摆手:“孤是戴罪之身,左相与孤行礼,倒是多余了。” “若说这手段,左相亦不容小觑,孤与左相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段千钧暗自冷笑。 呵,扮猪吃虎。 他直起身,侧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周栾,颇为诧异的眯了眯眼:“周……栾?” 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会在江溟沧这? 江溟沧似是早已预料到段千钧的反应,可面上却还是装作不解的样子,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看:“这人,左相认识?”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承影外出办事,路上遇见了两方人马争斗不休,场面极其血腥,倒了一地的尸体,实在听的孤心惊胆战。等他们打完之后,承影却发现这其中还有人生还,便将人救下带到了这儿。” “不成想,此女竟是左相的人。” 听着江溟沧的一句一句,段千钧的眉头愈发紧促。 周栾位临将军之位已久,他不信太子不认识周栾。 只是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倘若如他所言,锦衣卫亲眼目睹太后遇袭,那么太后被绑去了哪,莫非他也知道? 不对…… 按照裴祈提供的地点,他事后马不停蹄的去彻查了渝江,太后已经被容钦转移,下落无从可知。 可即便如此,段千钧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太子知道太后的下落?” 江溟沧但笑不语,朝自己对面的石凳仰了仰头:“坐。” “今夜还很长,孤有的是时间回答左相的问题,左相又何必急于一时?” “承影,看茶。” 段千钧眸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笑里藏刀的江溟沧,只觉得与先前所见尤为不同。 他当真是之前的太子么? 斟酌过后,段千钧还是坐在了江溟沧对面,看着他亲自往自己面前的杯盏缓缓倒进了茶水。 滚烫的茶水在寒凉的秋夜里冒出了热腾腾的水气,掺杂在二人交汇的目光中。 良久,江溟沧低头看向了周栾:“左相来之前,孤与这女子聊了些许,知道她有点武功,护着太后与左相一同去了千佛山。” “听她说,左相为大晟民安,礼佛之时尤其虔诚,甚至连那寺里的众多和尚、时来上香的施主等等,都忍不住驻足一看,让孤甚是钦佩。” 段千钧端起茶盏的动作骤然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猛地抬头看向江溟沧,沉声道:“太子殿下都知道了些什么?” “她知道的,孤都知道,她不知道的,孤也知道。”江溟沧含着笑,在段千钧面前宛若家常般的说出了他一直以来隐瞒的秘密:“大晟史册上曾有记载,开国皇帝为了大肆扩张大晟皇土,曾率兵讨伐西域,在西域濒临灭亡的最后关头,见到了一种诡异的蛊术。” “传闻那种蛊术以死人为载体,将毒虫种进未腐之尸,便可用母蛊操纵其行动,将那群死人变成傀儡,为其所用。西域之主就是以这种蛊术,将已死的百姓‘起死回生’,而后硬生生的灭掉了大晟的十万兵力有余。” “孤以为,左相依仗着太后的权势远赴千佛山,放任朝中诸臣置之不理,为的就是这西域蛊术。” 感受到段千钧身上愈发浓重的杀意,江溟沧从容不迫的抿了口茶,又继续道:“如若孤猜的没错,千佛山里里外外的和尚,包括附近村落小镇的百姓,都已经成了任由左相驱使的……傀儡。” 随着江溟沧的话音落下,段千钧手上的杯盏应声碎裂,洒满了一地。 跟随而来的千翎卫,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别苑,段千钧面若寒潭,拾起下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沾满茶水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溟沧:“太子殿下如此,就不怕本相杀你灭口?” “呵。”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只见承影靠在假山上,手上转着一把短刀,不屑的扫了眼在场的千翎卫:“仅凭你这些人,还杀不了太子。” “承影,孤说过,左相位高权重,不是你能放肆的。”江溟沧起了身,嘴上说着呵斥的话,可那模样,却没有半分呵斥的意思。 他的脸上仍旧温润,君子仪表:“如今太后身体抱恙,又落入容钦手中,她身居何处尚未可知,左相又何必冒着风险,不惜代价的去救太后那个半死之身?” “左相与孤为伍,难道不比太后来的更加划算?” 与他为伍? 段千钧危险的眯了眯眼:“太子能给本相什么?” “太后能给左相的,孤都能给。”江溟沧上前一步,凑近了段千钧耳边,阴晴莫测:“孤甚至……” “还能帮着左相,积攒更多的傀儡。” 段千钧骤然转头,对上了江溟沧泰然自若的眼神。 似是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他不是裴祈的弟子吗?裴祈那人深明大义,最恨草芥人命,可眼前之人却能如此平淡的说出诸如此类令人发指的事,他当真是裴祈教出来的? 不自觉间,段千钧竟在江溟沧的气场下后退了一步。 他稳住身形,喉结滚动:“太子明明是裴祈悉心栽培出来的国君,你为何不去找她,反而来与本相同谋?” 听见裴祈的名字,江溟沧的眸色暗了暗,他转过身,微微仰了仰头:“想必容钦给左相的信中也说了,后日,孤那尊敬的老师会来洗尽孤这一身罪名,届时孤会重获朝臣簇拥,登基称帝。” “可唯一的不足,便是没有兵权。左相养在千佛山的那些傀儡,正好可以将其弥补。” 段千钧不解:“裴祈身后有太尉府,以你二人的关系,那崔家的兵权难道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呵。”江溟沧突然笑了起来:“左相与孤今日一叙,你应该已经明白孤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孤那老师的性子,倘若她知道了孤所做的一切,即便曾为师徒,她也会对孤百般阻止,崔家的兵权,又岂会为我所用?” “孤那老师,也总归是要除了去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登基之际,老师你啊,可就再无用处了。 段千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裴祈之前为了救江溟沧所做的一切,竟有些幸灾乐祸。 裴祈对这个太子,好像从来都是引以为傲的。 有朝一日,裴祈如果知道自己一心一意教出来的学生比他段千钧都残忍,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不过眼前之人精于算计,与虎谋皮,当真不会反噬自身么。 “本相可以与太子合作,不过太后那边,还有本相要拿的东西。”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溟沧转过了身,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金色的发簪。 他坐上石凳,将它放在手上把玩。 不多时,里面缓缓爬出了一只肉嘟嘟的白色虫子,江溟沧轻轻碰了碰它的触角,随后,连虫带簪一起扔给了段千钧。 “左相要的,可是这个?” “这母蛊尚未找到宿主,孤留着也没用,便送给左相,权当是……孤与左相初次合作的见面礼。” 江溟沧慵懒的伸了伸腰,看了看头上散落微光的弯月:“时候不早了,孤也该回去了。” “至于太后,孤会帮左相除去。” 除去太后? 段千钧一愣。 等他回过神时,承影与江溟沧已经没了影子,就连周栾也被带走了。 段千钧握着簪子,凝眸而视。 江溟沧的心思,着实可怕。 若是太后身死,那他所能依仗的,便只有江溟沧…… 再无叛变可能。 ------------ 88,右相当给大晟一个交代 上朝那日,一贯嗜睡的裴祈竟醒的比初冬还早。 等初冬拿着朝服进了房间后,只见裴祈正朝衣架的方向摸索。 “姑娘,您醒了喊我就是,怎么自己下来了?”初冬放下朝服,赶忙跑过去扶着裴祈:“太尉大人一早就送来了朝服给您,初冬帮您换上。” 朝服…… 当初被江陵枫带离帝都,她纵然心有抱负意图东山再起,可有朝一日真的能再次光明正大的穿上朝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裴祈抚摸着朝服,那熟悉的触感,令她心里五味杂陈。 罢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没什么可犹豫的。 …… 容钦进殿之时,整个殿内早就已经站满了人。 他大概扫视了下周围,却唯独没有看见段千钧的影子。 按理来说,以段千钧与太后的关系,他昨日收到屠攸送去的信后,今日理应早早就在这等他,更何况太子出狱,本身对他也没好处。 所以他不能不来。 可这人,到底去哪了? 容钦面色微沉,朝王施章招了招手:“可有看到左相?” 王施章拘着身子,在容钦面前低头应答:“回大人,听说左相昨日染了风寒,身体抱怨,已经与掌事太监打过招呼了。” 身体抱恙? 他这是不打算来了? 容钦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的打发走了王施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到底怎么回事?段千钧他到底在想什么…… “呦,容大人,你似乎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 不等他多想,江陵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满是讥讽。 容钦回过头,果不其然的看见了江陵枫与崔少恭并肩而立。 他捏了捏眉心,一副困倦的模样:“昨夜为了处理朝政耽搁了太久,今日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无伤大雅。” “反倒是二殿下你,回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上过几次朝,怎么今日有空来此?莫不是想通了,准备放下自己游山玩水的生活,回来干涉朝政?” 这句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讽刺江陵枫无所作为。 只不过江陵枫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这些言论,于他而言,容钦的话倒是不痛不痒。 “我倒没有容大人那般痴迷权势,山水之乐依旧是我想要追求的,只可惜容大人做的过火,此次回来,也是身不由己。”江陵枫假意笑了笑,对上容钦的眼里,尽是挑衅:“等容大人筹谋已久的计划前功尽弃,我自是会回去的。” 此言,便是要与他杠到底了。 只不过,对于江陵枫这个人,容钦从来都是不屑的:“二殿下好一番抱负。” 可你真有那个本事吗。 接下来的话,容钦并没有说出口,理由是他不想与江陵枫多费唇舌。 与他而言,江陵枫在朝中并无威胁,无用的唇舌之争,他也懒的管。 江陵枫是闲人,他可不是。 两人安静了没一会,身为监国的江逢川总算是进了殿。 “监国大人到——” 随着一声尖利的通报,江逢川从内殿而出,径自坐在了那把龙椅上。 按理来说,监国掌权,历来都是在龙椅旁侧另备软椅,以此处理朝务,可见他的这番举动,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皇上。 可是朝中众臣见此虽有不满,可碍于江逢川的权势,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只见江逢川懒洋洋的坐在上头,甚至翘起了腿,丝毫不成体统。 他大致扫视了下殿内站着的臣子官员,在看到江陵枫与崔少恭时,突然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呵,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前脚左相刚刚因病告假,后脚久不上朝的二皇兄与崔小太尉就出现在了这,不过能见到二位,也着实是不容易。” 没等江陵枫说些什么,下一秒江逢川就转移了视线,面向诸臣:“不知诸位今日,有何事要奏啊?” 话落,王施章便率先上前一步:“臣有事要奏……” 江陵枫握着朝板的双手不自觉的捏紧,瞧着江逢川无所恃恐的模样,只想上去给他两拳。 只怕就算一个纨绔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会摆出一副监国应有的仪态上朝,像他这般不知所谓的姿态,当真令人生厌。 听着那些朝臣汇报着不痛不痒的案件,江陵枫一时也插不上嘴。 不过也好,正巧皇姐那边多了些时间。 也不知道她那边是否顺利。 等到那些朝臣禀报完了这些琐事后,江逢川的耐心似乎也被耗尽,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可还有人要奏?” “如若没事,那便退朝。” 闻言,江陵枫抬了抬眼,他呼了口气,向旁侧踏出一步:“启禀监国,臣还有一事要奏。” 此言一出,江陵枫无疑成了朝中焦点。 明眼人都知道江陵枫与裴祈的关系,更知道他此次回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裴祈。 上次的宫宴,裴祈假扮苏御史进宫阻拦江逢川称帝登基,本该血溅朝中的她却被崔少恭所救,而今日,从不沾染朝中事宜的崔少恭竟也出现在这里。 如今裴祈下落不明,他们却在这个时候进殿,所奏之事,便定与那国师有关。 于朝中而言,也将是个变数。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人甚至左右张望了起来。 纷纷猜测,这次国师又假扮成了谁,以谁的身份混迹朝中。 江逢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那翘着的一条腿也不自觉的放了下去,想起容钦昨日与他说过的事,江逢川总归是没了之前的那副模样。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这皇位要与他失之交臂。 江逢川难得正色起来:“说。” 得到了准许后,江陵枫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看向江逢川:“父皇离世已久,可他真正的死因尚且不明不白,太子虽被关押入狱由右相着手调查,可算算时日,右相既已经调查了这么久,可为何迄今为止仍旧查不清父皇的真正死因?” “臣以为,右相应当给大晟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交代。” 容钦敏眸一瞬,随后气定神闲的迈出一步,丝毫没有他应有的慌乱。 “二殿下此言,倒是说笑了。” “先帝的案子,那裴祈不是早已画押认罪?是她亲口承认自己怂恿太子谋害先帝,那口供上条条状状记的清清楚楚,二殿下还想与臣要什么真相?” ------------ 89,裴大人觐见 “可太子殿下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罪。”江陵枫直起了身,看了看满堂朝臣:“诸位可别忘了,先帝一案本应交由大理寺审理,可容大人当初却不管不顾的将此案全数收揽,虽说念主心切,可将国师就地正法,就应当是这件事的结果么?” “如若无人提及此事,恐怕容大人会将太子殿下困于牢中,终生不见天日吧。” 江陵枫措辞犀利,宛若利刃般在诸臣面前剖开了容钦的心思。 他身处江湖已久,对于朝中的勾心斗角,本不该如此得心应手。 这些,都是裴祈教他的。 那晚叶崇与江月怜走后,裴祈怕他无法在朝堂上应付容钦,便特意将他留下了。 她说,容钦辗转朝堂多年,身上大权滔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恃无恐,可越是这样的人,便越是忌讳旁人将他掩藏的真面目公布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面对他时,万万不能露怯,相反,尚可压他一头。 江陵枫,你是大晟的皇子,而他是臣,即便如他所言,你对大晟国事分毫未染,可那天生的皇室血脉,便足以让你在朝中放肆。 除此之外,你的无赖脾性,可也尽数施展。 后日的朝局由你来开,你尽管放手一搏,后面一切有我。 江陵枫从那晚裴祈的话中回过神,他不自觉的看向容钦,容钦果然因他的话而黑了脸色。 裴祈所言,倒句句属实。 可容钦又怎会让他轻易得势? 只见容钦抬起了头,眸色锐利的看向江陵枫:“本相对裴祈的处置,二殿下似乎颇有不满。” “按我大晟例律,预谋弑君者,当诛连九族。本相念在国师曾经一身功名,为她保住了裴家,只将她一人斩首,这还不够么?” “知道二殿下与裴祈自幼相识,感情颇深,可裴祈步入歧途,便没有了回头路,本相也无可奈何,还望二殿下慎言。” 听着容钦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隐瞒,理所应当的将裴祈说成了罪不可恕的弑君之臣,江陵枫只觉得一股火气卡在了胸腔里。 那些罪名,子虚乌有,分明就是容钦只手遮天,他却还将自己说成了保住裴家的大善人! 简直令人作呕! 江陵枫咬着牙,极力的克制自己:“容大人这张嘴,当真能泼人一身洗不净的污泥。” 感受到江陵枫的刻意隐忍,容钦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了用处,便顺势将这把火烧的更猛一些。 他装得一副君子模样,道貌岸然:“二殿下这话可是冤枉了本相。” “那裴祈,可是认了罪的。” 言外之意便是,裴祈斩首,合情合理。 此话一出,江陵枫腕上青筋暴起,那隐忍着的怒火,也如容钦所愿般的溢出:“你放屁!” “裴祈那一身里里外外,爬满了身体的伤痕,你敢说你没有处以私刑,逼她认罪!?” 江陵枫气急攻心,殊不知,这正是容钦想要看到的。 “哦?二殿下怎会知道她有一身的伤?”容钦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手上的朝板,尽在掌控,缓缓的看向江陵枫:“莫非二殿下你,窝藏朝廷重犯?” 江陵枫闻言,猛地怔在原地。 先前那充斥在心口的怒火,也宛若被人泼了冷水般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震惊。 容钦,竟算计他? 崔少恭见此情形,也忍不住捏了把汗,他想帮着江陵枫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一哪句话说错了,江陵枫坐实了窝藏重犯的罪名,那岂不是…… 这容钦,还真是难缠。 “报——”场面焦灼之际,殿外的守卫突然闯了进来:“启禀监国,国师……,裴大人觐见。” 此话一出,殿内便是一片唏嘘。 没人能想得到,一身罪孽的罪臣,竟敢堂而皇之的来朝见。 江逢川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容钦,只见后者朝他使了个眼色,江逢川便懂了。 他皱着眉,扬声道:“谋害父皇的凶手也敢入朝?来人,将她拿下候审!” 此番,便是摆明了不想让裴祈前来坏事。 只是容钦所想,裴祈又怎会不知?下一秒,那守在殿外的守卫便被人一脚踹进了殿内,随后而来的,便是整排的几个崔家军。 还有裴祈那令众臣熟悉的声音:“监国大人急什么?今日我来此,便定会让你审个明白。” 闯入了殿后,几个崔家军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那扇高大的殿门外,裴祈被人搀扶着缓缓的走进来,停在了殿中。 朝臣看着裴祈的身影,震惊之余竟还听见了那几个崔家军悄咪咪的说话声。 “咳,哥几个,咱这回可是连皇宫的朝堂都闯了,我估摸着待会可能会被砍头。” “说什么呢?俺倒是觉得顶多几十下板子,有太尉大人在那呢怕什么。” “不过这国师倒是真有几分脾气,先前的安排明明是等时机到了再动手,哪成想右相刚要给二殿下定罪,国师就叫咱们杀进来。” “唉唉唉,行了行了,都闭嘴,闭嘴……” “……” 江逢川见此,当即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认出了那几个崔家军后,当即看向了崔少恭的方向:“太尉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想要谋反不成!” 崔少恭闻言跨出一步,不紧不慢的张了张嘴:“回监国大人,实在是先帝一案疑点重重,待监国与国师理清了真相后,一切水落石出,下官自行领罚。” 自从裴祈进殿起,容钦便不自觉的皱起了眉,目光紧紧锁定在裴祈身上。 她一身朝服,又恢复了先前那般的男子扮相,即便现在仍旧是戴罪之身,可那稳操胜券的气场,却丝毫没有改变。 一如曾经上朝,意气扬扬。 容钦厌极了她这副样子。 只是,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对劲,双目无神,浑浊不堪,没了生机。 她好像看不见了。 是那群西域人的手笔? 不等容钦多想,裴祈的声音又再次传了过来。 只不过这次不是对江逢川说,而是对他说的。 “那日刑场,我这一身鞭痕伤疤整个帝都的百姓都亲眼所见,如若右相仅凭此言就能给二殿下定罪,那本国师岂不也可说你右相扰乱朝纲,意图铲除皇嗣?” ------------ 90,宣李适进殿 “本相也只是猜测,何来谋害皇嗣一说?”容钦撇清自己的嫌疑,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如今你出现在这里,反倒恰恰证明了他们确有窝藏重犯。” 容钦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告诉她,今日所为的后果。 如果裴祈今日无法做到洗清嫌疑,即便江月怜手上有那封遗诏制约,容钦短时间内杀不了她,可将她困在牢中等死,还是做得到的。 而江陵枫,甚至是崔少恭,都将被捕入狱。 可她今日既然有胆子来这儿,又怎会被容钦的三言两语吓到? 裴祈面色如常,牵起了一抹难测的笑意:“的确,在右相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下,裴某跌落千丈,被冠以重犯之名,无数百姓在茶余饭后,非得戳着裴某的脊梁骨,咬牙切齿才能喊出裴某的名字。拜右相所赐,这些日子,裴某八方受敌、四面楚歌。” 甚至在丞相府受尽侮辱时,还有了寻死的念头。 山穷水尽的生活,没人比她更加清楚。 不过这些苦楚,她都会转化成继续与容钦对抗的动力,绝不会看他在大晟肆意妄为。 “可如果裴某今日能自证清白,右相先前所定下的种种罪行,便都是妄断。” “右相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 裴祈的话,说的不留情面,甚至明显的带着对容钦的不满与苛责,乃至恨意。 朝中敢这般与容钦说话的,除了先帝,或许就只有裴祈了。 “够了!”嗅到朝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重,江逢川捏了捏眉心,不悦的看向裴祈:“你先前已经认下了谋害父皇的罪孽,现在又说要自证清白,大晟律法,岂容你这般儿戏!” 裴祈早就料到了江逢川会这么说,他与容钦皆是豺狼虎豹,自然是站在一边的。 她冷笑了声,全然没将江逢川当成个监国:“如方才二殿下所言,裴某行刑之前,曾承受过无数折磨人的刑罚,盐鞭、烙铁,甚至手筋脚筋都被尽数挑断,裴某是血肉之躯,嘴亦不是硬的,如若右相纵容手下人,不择手段的强迫裴某认罪,裴某又能如何抗衡?” 众目睽睽之下,裴祈亲口撕开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旧时伤疤。 这些刑罚,就连军营中的战士都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可她却宛若释然般面色如常。 崔少恭眸色复杂,看着裴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竟……经受了这些。 不等崔少恭多想,裴祈对江逢川的话里,又夹杂了些许轻蔑:“不过索性裴某获救,如今才能重新站在这里。可监国你却不管不顾,一口否决了裴某自证清白的机会,这般风度,又当如何令百官俯首……” “如何称帝?” 字字诛心的话,宛若利箭般的戳在江逢川身上,他面若黑铁,咬紧了牙关:“你……!” 还没等江逢川说些什么出来,殿内便有些细碎的小声议论传进了耳中。 “若真如裴大人所言,当初谋害先帝的罪名是严刑逼供,那……” “等等,你这话先别说的这么笃定,现在事实还不太清楚,万一国师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今天这事儿也就是一场闹剧呀。” “对对对,别急别急,再看看!” 朝臣的不断猜忌,令江逢川更加如芒刺背。 就连容钦,也默不作声。 当下朝中两极分化,诸臣心中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个答案。 可若是让裴祈继续下去,李适出来道出真相,太子便会出狱,裴祈的弑君之罪也就不攻自破,他这个右相,也会因为动用私刑而饱受非议。 可若制止裴祈,强行将人绑下去,又难堵悠悠众口。 无论前进或是后退,对他而言都是不利。 裴祈,这是在逼他。 可事到如今,就连段千钧也不见了人影,他又该如何寻到一个两全之法呢…… 见江逢川迟迟未有决断,江陵枫只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便上前一步:“监国大人,臣认为,应该给国师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臣附议。”崔少恭也跟着张了张嘴。 紧接着,便是那些意图攀附崔家,以及寻求真相的臣子的附议之声。 如今的局面,江逢川就是再想阻拦,也得想清楚后果。 良久,江逢川实在顶不住诸臣附应,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罢了,那本宫就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才勾了勾唇,装出几分恭敬:“那还劳烦监国,请太医院李适进殿。” 话已经说出口,江逢川自是没有了反悔的余地,只好顺着裴祈的意思配合:“来人,去太医院请李太医。” “不必如此麻烦。”裴祈叫住了被派去的那名太监,又道:“李太医就在殿外。”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柳玉顺被下蚀骨散的事情,裴祈这次便长了个心眼,特意带李适一同过来了。 没必要的变数,她会避之则避。 “宣。”江逢川沉声道。 “宣李太医李适进殿——” 随着一声通传,事先侯在殿外的李适才走了进来,他在朝中不似裴祈那般放得开,倒显得格外拘谨:“微臣叩见监国!” “起来吧。”江逢川瞥了眼李适,又转头看向裴祈:“人已经给你叫来了,本宫倒要看看你想说些什么。” 群臣注视之下,裴祈侧了侧头,一时寂静的大殿内,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众所周知,先帝身染顽疾之时,陪旁伴侧的除了太子,还有作为贴身御医的李适,太子每日呈上的药与膳食,在都会经过李太医之手,所以太子给的药到底有没有毒,李太医是最为清楚的。” “太子登基那日,李太医口口声声宣称是太子在药中下毒害死了先帝,令太子百口莫辩,蒙冤入狱。可李太医既然明知那药中有毒,又为何不去阻止?偏要等到登基之日才出言声讨,这件事,李太医不妨亲口在诸臣面前,好好的说道说道。” 虽然李适愿意找她来澄清污蔑太子的事情,可裴祈心里,对他还是存有不满。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容钦做伪证,太子就不会入狱,她也不会受尽骂名逃离帝都,朝中也不会到如今这般贼子掌权。 一切的始作俑者,除了容钦,李适也难逃干系。 此次他愿意前来说出真相,裴祈不知道原因,全当他是心存愧疚的赎罪之举。 倘若今日过后,李适如果因为当初做了伪证而入狱,裴祈会保他性命,但应有的惩戒,一分也不会少。 百因必有果,李适的责任,他也应当承担。 ------------ 91,本相还你清誉 “禀监国大人,臣有罪!”李适浑身一抖,满是愧疚的伏在地上:“身为先帝贴身御医,臣有负皇命,受贼人逼迫,嫁祸太子,令太子蒙冤入狱,实在罪不可赦!” “太子登基之前,曾有人闯入太医院,命微臣将先帝死因全数推脱给太子,如若臣不从,他便要微臣的命,微臣惜命怕死,不得已隐瞒事实真相,微臣该死!” “这些时日,微臣心中藏有这个秘密,整日夜不能寐,有负先帝恩泽,有辱皇恩浩荡,还请监国大人降罪微臣,还太子清誉!” 话落,李适又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就像是真的心存愧疚,想要澄清真相似的。 容钦皱着眉,虽然早已料到这种结局,他还是对李适突然的转变心存疑虑:“李太医说自己被人以命要挟,被迫说出太子下毒一事,可你今日所来澄清此事,难道就没有受人胁迫的可能吗?” “还是说,李太医有把柄落在了裴祈手中,所以今日才会帮她说话?” 见事情还有转机,江逢川的脸色也稍有缓和,忙跟着附和:“右相说的对,李适,你有什么难言之处尽管说出来,不必惧怕旁人,本宫会为你做主,你到底有没有受到裴祈的威胁?” 裴祈闻言,突然嗤笑一声,听在众人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威胁?右相难道以为裴某是神仙,在朝廷的穷追不舍下,仍旧还有余力回宫,找到李太医身上?” 她回了帝都之后,便一直隐匿在容钦身边,容钦也将她这个冠着“叶柔”名号的夫人看的极紧,她有没有胁迫李太医,容钦心知肚明。 容钦若要怀疑,便只能怀疑崔少恭与江陵枫。 果不其然,容钦下一秒便开了口:“你自然没有这个能耐,但不代表与你同流合污的江……” “右相若是怀疑,便尽管去查。”还未等容钦说完,裴祈便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完全不给他试图左右李适的机会:“裴某认为,这宫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论到哪都有右相的眼线,如若右相能够查到任何与裴某有关的人去过太医院,或者与李太医有染,裴某便甘愿伏诛。” “如此,右相可是还会怀疑?” 她知道,哪怕容钦翻遍了整个皇宫也不会查到任何结果,因为今日之事,本就是李适自己来寻她的。 即便容钦再怎么巧舌如簧,她今日,都要救太子出狱。 裴祈的话,将一向能言善辩的容钦堵的哑口无言。 因为正如裴祈所言,他找不到那所谓的证据,派人去寻,也无非是浪费时间,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见容钦不再说话,裴祈又道:“既然右相没话说,那便继续由裴某来说。” “其实想要证明李适到底是哪句话受到要挟,方法非常简单。” “我想先帝出事那日,刑部已经将整个先帝寝宫都搜查了个遍,甚至事先与先帝见过面的朝臣府邸、皇子宫殿,纷纷一丝不漏。作为整日伴与君驾的太子以及太子寝殿,应当更是作为重点区域而被检查的仔仔细细。” “可即便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刑部,却自始至终都没办法从太子那搜出任何令先帝至死的药物,有的,只是平日里缓解跌打损伤常用的药粉罢了。” “如此,李适所言,到底哪句话是真,我想右相你心中,应当有个正确的决断。” 裴祈的话,宛若铜墙铁壁般找不到一丝得以攻破的缺口,莫说群臣,就连容钦也一时没办法反驳。 而裴祈也并不准备给容钦思虑的空间,她转向容钦,握着朝板,突然拘身一拜:“也请右相高抬贵手,认清事实,还太子……以及裴某清誉。” “让裴某,官复原职。” 在说到清誉二字时,裴祈的声音莫名小了些许。 她纵然方才将一切都说的胸有成竹,又有李适作证,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却还是怕的。 容钦不择手段的招数到底有多少就连她都理不清,倘若容钦留有后手,便又是转变。 向容钦讨回清誉的这一天,她等了太久,也受了太多磨难。 她真的不想输,也输不起…… 看着缓缓从自己面前弯下的身子,容钦心底,却多了一丝异样。 这么多年,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裴祈在朝中诸臣的注目下向他低头。 以前看见的,只有挑衅、不屈,以及针锋相对。 她明明可以在逃出帝都之后海阔天空,可她却愿意为了大晟做到这种境地,那脊梁骨分明是弯着的,可为何…… 他总感觉挺的笔直? 是眼花了么。 罢了,总之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太子出狱,他已然无法阻止。 不过她想官复原职,重新回到朝廷,又哪有这么简单? 许久,容钦的脚步动了。 他向前迈了几步,走到裴祈面前,抬手拖住裴祈的双臂,将她弯着的身子托了起来:“裴祈,本相承认你这次所为令本相无法反驳,或许之前,的确是本相误断了要案,其中诸多误会,本相会重新审查真相,放太子出狱,甚至昭告天下,还你清誉。” 全当这次,又是本相败了。 自今日之后,大晟之中那些关于国师预谋弑君的言论将得到澄清,逆贼叛臣的名头,也将不攻自破。 “恭贺太子洗刷冤屈,散尽污名!” “恭迎国师沉冤得雪,还于朝堂!” 朝臣的恭贺,也在这一刻回荡在殿内,一阵一阵,经久不衰。 任谁也想不到,本应换主的大晟朝廷,却突然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改变。 许是容钦突然的松口让裴祈震惊,她呆愣了一阵后,才回过神来,脚步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险些喜极而泣。 她终于,不再是万人唾骂的罪臣了…… 容钦眼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放下了手,转过了身,背对着裴祈。 等到朝臣的声音逐渐落下,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众人,却又听见容钦开了口。 “还于朝堂……裴大人想的倒是简单。” “你莫不是忘了,即便先帝的死与你无关,可你男扮女装混入朝中,欺君罔上,这依旧是罪。” 他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让她如愿? 他们,可还是敌人啊…… ------------ 92,大太监纪韫 裴祈一开始是穿着朝服进来的,与他们所熟悉的面貌一致,再加上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先帝事情的真相上,所以全然忘了,裴祈在入狱那天就已经被容钦证实是个女子。 先前他们觉得国师瘦小阴柔,可她指点江山之势,却不是女子能比的,便从没怀疑过国师是个女儿家,如今再看这张脸,倒确是有女扮男装的可能。 这样一来,即便冤屈已然洗清,可一个女子,今后又该如何上朝呢? 裴祈渐渐隐去了方才的喜悦,默默垂下了头。 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是啊,大晟国从来都没有女子涉政的先例,哪怕是太后,也要通过别人之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更何况是她? 从前的功名,虽然可以抵这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可她若想以女子的身份入朝,的确是痴人说梦。 毕竟,男人掌权,在大晟已经根深蒂固,纵使她曾经再怎么位高权重,这群人也不会改变对女子的看法。 裴祈抿着唇,轻轻咽了咽口水。 既然如此,那便索性…… 继续当个男人。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应。 终于,裴祈在沉默了良久后,缓缓抬起了头。 她朝容钦走了两步,张了张那略显苍白的唇瓣,说出了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右相所言,本国师……好像听不懂唉。” 裴祈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容钦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容钦差异的目光下,裴祈满脸疑惑,还装腔作势的摆出了一副仿若受了什么侮辱的样子:“什么女扮男装?什么欺君罔上?右相是在说笑么,怎么本国师一概不知?” “人家一个堂堂八尺高的男儿郎,五官俊朗,气宇轩昂,竟被右相说成是女子,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江陵枫:“……” 崔少恭:“……” 容钦:“……” 江陵枫与崔少恭虽然知道她下面要做什么,可是看了她这九分拙劣的演技,还是没忍住无声的低笑了起来。 八尺男儿?我看六尺还差不多…… 还什么五官俊朗气宇轩昂,更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反倒是容钦,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发病”的裴祈,竟也思虑不出到底是何意。 女子之身,他在狱中的囚服下亲眼所见,更何况裴祈以叶柔的身份混迹在他身边这么久,绝对错不了。 纵然她再怎么聪明,有再多的办法,可这父母受之的身体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隐瞒的。 可她这副样子,又到底是何用意? 穷途末路,垂死挣扎? 真以为只要不承认,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 以裴祈的谋略,她怎会想出这么荒唐的办法? 容钦自然没有心思与她胡闹,冷着脸正色道:“本相劝裴大人还是不要装傻充愣,你的女儿之身,本相在牢狱中亲眼所见,难道本相的眼睛还会骗人不成?” “劝裴大人还是自己承认较好,莫要等到验明正身之后,裴大人才哑口无言。” “好啊,那便验明正身,让右相心服口服。”容钦的话音刚落,裴祈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语气中还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说不定,右相也只是当日眼拙,看错了呢?” 容钦也没想到裴祈会答应的这么果断,更没想到她会顶着这副女儿身毫无畏惧的说出自愿验身的话来。 她明知道这代表什么。 难道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能将女子变为男子的办法? 别开玩笑了。 即便容钦有些犹豫,可事情既已经发展到这了,裴祈这身,还是要验的。 他倒要看看,裴祈在整些什么幺蛾子。 “裴大人当真不后悔?”容钦半眯着眼,又问了一遍。 “后悔什么?”裴祈挑着眉反问:“本国师乃真真切切的男子,又何惧验身之举?” “不过容本国师提醒一句,此事虽然不比先帝要案,但也是史无前例,右相可要好好斟酌到底是要谁来为裴某验身,才能令朝臣信服。” 的确,正如裴祈所言,验明正身简单,但由谁来验,便要一番考量。 选裴祈的人,会混淆视听;选他自己的人,无法令朝臣信服;选虚言附势的人,又恐生变故。 这着实是一番难题。 相比于容钦的纠结,裴祈反倒气定神闲,丝毫没有任何担忧。 面上,也没有对自己真身即将被戳穿的不安。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故作镇定。 在场的群臣,也纷纷猜测,容钦到底会选谁来做这件事。 整个殿内,人人都各怀心思。 许久的沉默后,容钦的声音才重新传入众人耳中,他转过身,朝江逢川躬身:“劳烦监国大人,请大太监纪韫,为裴大人验明正身。” 大太监纪韫,先帝亲信,与柳玉顺平起平坐。 只不过此人不像柳玉顺那般顾念先帝之恩,更不是伴随先帝长大的人,他是在先帝临近三十左右,才调到先帝跟前做事的。 与柳玉顺相比,此人并不像他那般注重权势,也不与人交结,不看人脸色,不受人银钱私赂。 朝中各官,有多少人曾试图将他收为己用,最后都无功而返。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先帝赏识,受之重用。 所以容钦选他为裴祈验身,便不必担心裴祈搞什么小动作扭曲事实,还能打消朝臣疑虑。 纪韫,可从来都不会说假话。 对于容钦的决定,江逢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照做了,没多久,纪韫便受了传召,走进了大殿。 他挺直着腰板,在殿内跪了下去:“奴才纪韫,叩见监国。” 算算年龄,纪韫甚至比先帝还小了五岁,他的声音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利谄媚,倒是低沉许多。 纪韫的为人,裴祈也是知道的,或许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自降身份当个太监,在朝中当个官员,也必是个清官。 倒是可惜了。 裴祈循着纪韫的声音转过身,在身旁搀扶之人的指点下摸清了纪韫的方向,朝他浅浅颔首:“纪公公,有劳您随我走一趟了。” 纪韫闻言,微微抬了抬头,将裴祈含笑的模样收进眼底。 他的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一抹异色,但很快就被隐没了下去,无人察觉。 等到二人进了朝堂的后殿,江陵枫向崔少恭的方向挪了挪,深深呼了口气。 他忍不住,小声的与崔少恭交头接耳:“我要是容钦,能摊上这么个敌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崔少恭不免有些好笑,他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江陵枫,随后看向裴祈与纪韫消失的方向,眼中不免闪过赞许。 “步步为营,尽在掌控,也不过如此了。” ------------ 93,天理昭昭,却总是在为难她 在众人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容钦合着双眼,对底下频频而起的议论声仿若未闻。 验身这件事,裴祈似乎答应的太过顺利,还是说他遗漏了什么? 为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验身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容钦却感觉等了很久,这才看到裴祈与纪韫从后殿回到朝堂。 她的脸色,没有容钦所预想的失望与无助,反而坦然自若。 只见纪韫面向江逢川,面色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可那验身的结果,却让容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禀监国,奴才已为国师大人验明正身,国师大人,确为男子。” “什么?”江逢川眉目一横,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从龙椅上走下台阶,盯着纪韫道:“你当真没有看错?她怎么可能是男人!” 面对江逢川有些薄怒的话,纪韫面色如常,不卑不亢的再次拱手:“奴才所言,绝无半句虚话!” “你说谎。”容钦见状,即便之前再怎么镇定,此刻也不得不与江逢川质疑纪韫的话,冷声质问:“你身为先帝亲信,为何要包庇裴祈!” “奴才……” 纪韫的话刚一出口,便被裴祈打断了。 她抓着纪韫的衣袖,将人拽到身后,自己则上前一步站在容钦面前,嘴上勾着得意的轻笑,脸上却分外无辜:“纪公公的为人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何来包庇一说?” 江逢川与容钦,这些日子在朝中叱咤风云无人阻止,凡有忤逆者都落不得好下场。 可这些,能将那群朝臣吓的服服帖帖,却吓不到她。 纪韫帮了她,便应当由她护着。 因为是女子,裴祈的个子整整矮了纪韫一个头,可将纪韫护在身后的样子,却莫名让人高看。 她朝容钦的方向凑了凑,有些好笑的说道:“呵,容钦,我就不明白了。” “本国师入朝已久,宫中之人不是傻子,朝堂百官不是傻子,先帝也更不是傻子,本国师若真为女子,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说本国师女扮男装的是你,想要验明正身的人是你,为本国师验身的纪韫又是你精挑细选出来的,可不承认这最后结果的,偏偏还是你!”说到这些时,裴祈的情绪莫名逐渐失控,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自己这些天在容钦那受的委屈全都喊出来。 可最后,她还是强迫自己压下了那股冲动,攥着手压低了声音:“容大人,你对我……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 从法场行刑那日开始,直到今日之前,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忍辱负重的活着。 斩首示众,身负骂名,丞相府后厨受辱,为见小四自捅腰腹,以及在西域人的手上,险些丢了性命。 最后,竟不成想连裴云江都害她…… 父母生养之恩,她在牢狱的时候就已经还了,除了先帝以外,好像也没再受过什么人的好处。 可天理昭昭,却总是在为难她…… 裴祈吸了吸鼻子,步伐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连忙别过了头。 她呼了口气,声音中带了些颓废:“真相已然大白,右相信或不信,都是如此。” 江陵枫蹙着眉头,有些担忧的走上去扶住裴祈,小声问了句:“你怎么样?大夫说你体内还残存余毒,不能太过激动,你……” “我没事。”裴祈摇了摇头,顺势抓住了江陵枫的胳膊,勉强支撑住身子,并不想被这毒打倒:“不见天的痛苦我都受得,区区西域余毒,凭什么将我左右。” “待会,我还要亲自迎太子出狱。” 她那还在牢中等待已久的学生,想必也已经受尽了苦楚…… 江陵枫尽管担忧,但还是有些无奈。 裴祈的犟脾气,还是这般。 容钦的眉头紧紧的蹙着,看着纪韫,又看了看裴祈。 那明显苍白的脸色,即便做了修饰,也依然残存几分病态。 她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逼他至此。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纪韫居然会帮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祈又是何时寻了纪韫,为何叶崇在信中压根就没有提及?还是说,叶崇瞒了他。 想着,容钦的眼中多了丝厉色。 裴祈字字在理的说辞,让容钦无法在诸臣面前找出反驳的话。 的确,身已经验了,纪韫还是他选出来的,再多说些什么,也只会让诸臣更加猜忌他,没有任何效用。 一步错,步步错啊。 容钦动了动脚步,有些不甘的从江陵枫、崔少恭、纪韫以及裴祈的脸上一一扫过:“既然真相摆在眼前,本相无话可说,自然也欢迎国师归来。” “大晟有国师一位良臣,实乃幸事。” 言罢,思绪杂乱的他也无心继续留在这,最后与江逢川对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逢川也攥紧了拳头,重重的锤在一旁的柱子上,颇为懊恼:“事情已然解决,诸位若没有旁的事情,便退朝吧。” 转身之余,江逢川的瞳孔沾染了些许猩红。 江溟沧…… 你到底还是出来了。 …… 等在殿外的屠攸见容钦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见他脸色不好,虽然心有疑虑但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看样子,大人又在裴祈手上吃了败仗。 走到无人的角落后,容钦一拳挥在了宫墙上,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 内力高深之人,这几步路自然不至于让他这样,所以唯有气急攻心。 他侧了侧头,扫了眼屠攸:“去查,仔仔细细的查!纪韫这几日见过什么人,为谁做过事,都给本相毫无遗漏查的清清楚楚!” “顺便……把叶崇给本相带过来!” “是!”屠攸颔首领命,正欲退下办事,可又突然想到些什么,走了回来。 脸色有些凝重:“大人,二公主她……” “皇姐?她怎么了?”容钦抬起头,皱着眉问。 “二公主瞒着南大人,离开了临川。” 闻言,容钦的身子骤然一震。 离开了临川,那她的病怎么办? “让南陵肃去找,一定要将皇姐找回来!” ------------ 94,先帝与纪韫 裴祈出了大殿后,正准备去监牢把江溟沧接出来,可中途,却被纪韫拦住了。 裴祈也知道他的来意,但还是客套了一下:“方才朝中,多谢纪公公帮忙。” 纪韫颔首,虽然面上恭敬,可那话里却总有些冷意:“国师的道谢,奴才是受不起的。” “只希望国师能够遵守承诺,将八皇子的解药交给奴才。” 纪韫与她本来没什么交集,今天能够帮她,无非是源于二人私下里的一笔交易。 裴祈抬手,将纪韫微微弯着的身子扶起来,背对着江陵枫与崔少恭,淡淡道:“太尉大人与二皇子可否先行回避?我有些话,想单独与纪公公说说。” 一些关于,先帝的误会。 “好,我们先去太子那边等你。”崔少恭点了点头,便与江陵枫迈着步子快步离开了。 裴祈转过身,也轻轻的抬起脚:“纪公公,不妨陪我走一段。” 裴祈省去了自己国师的称谓,将措辞换成了“我”,如此,他们之后的这番话,便无关身份了。 纪韫抿着唇,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跟了上去。 宫里的回廊很长,裴祈的步子又很慢,所以这条路,足够他们走很久了。 裴祈将手上的朝板塞给云怜,意欲不明的张了张嘴:“纪公公现在,应当还是恨着先帝的吧。” 纪韫微怔,不曾想过裴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他回想起先帝的模样,手上的拳头不自觉的握了握,口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隐忍:“先帝已逝,我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不,你恨他。”裴祈似乎并不想要他这模棱两可的答案,瞬间否决了他,又问:“那你又可知,我如何得知你与雪妃娘娘的秘密?” 然后再以这件事威胁他帮忙隐瞒女儿身的事实。 纪韫顿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向裴祈仍旧往前走着的背影,默不作声。 像是在等着裴祈的答案。 “是八皇子降生那天,先帝与我说的,他早就知道你与雪妃的事了。” 裴祈话音刚落,纪韫身躯一震,那刚要迈出去追上裴祈的步子,也硬生生的卡在了原地。 他想过无数种裴祈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可却唯独没有想到是先帝…… 这怎么可能? “你在骗我。”纪韫不敢相信:“他若知道我与雪儿的事,又怎会容忍宫妃与太监私会?我与雪儿,早就被他斩了!” 帝王三千后宫,他不碰,纵然老死在宫里,别人也休想染指,一旦被发现,便只有一死。 “是啊,为什么呢……”裴祈也停下了脚步,宛若失神般的呢喃:“八皇子降生那日,我被先帝召进了御书房,甚至恭贺了先帝再得龙嗣,可先帝却没有什么喜色,他与我说,他从未碰过雪妃娘娘,纵然留宿过她宫中,可也只是抱被而眠。” “雪妃娘娘为一个男人守着自己的贞洁,那晚以死相逼,在一个皇帝的威严下控诉命运不公,先帝虽然没有降罪,但却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雪妃娘娘的宫里。” “所以八皇子,又怎会是他的儿子?” 裴祈转过身,面向纪韫,朝他身边走了两步:“雪妃娘娘入宫半个月后,太监的名册里多了个叫做纪韫的人,虽然不知道你是以什么方式混进的皇宫,又以什么方式逃过了净身一事,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宫妃入宫之前,每个人都会经历严格的筛查,雪妃娘娘有个叫做纪韫的青梅竹马,也自然瞒不过先帝。只是你自诩聪明,以为自己做的桩桩件件无懈可击,可他身在帝王之位,又怎会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先帝最后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件事翻篇而过,纪韫的秘密,也被先帝压了下去。 纪韫目光呆滞,在裴祈的话里回想起这么多年在宫里的一幕一幕。 如果裴祈说的是真的,那…… 先帝甚至还给了他与雪儿的孩子名分!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应该龙颜大怒的砍去一群人的头吗? 良久,纪韫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脸上有难以置信,有慌乱无措。 他走近裴祈身边,似乎是想要寻求一个解释:“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他早就知道我进宫的缘由,又为何会将我层层提拔,甚至……甚至还将我留在身边做事?” “因为你只有伴君之侧,才能有权。唯有有权,才能护住雪妃。”裴祈的声音很淡,可纪韫却听的清楚。 他仍旧迷茫着:“雪儿叛他,他为何要护?” 裴祈的思绪游离,不知飘到了哪。 明明身为帝王,执掌万人生死,不得欺骗,不得忤逆,可他却愿意放弃帝王尊严,容忍宫妃太监有染,甚至暗中帮衬。 为什么呢? 许是…… “许是,他被帝王的骄傲绊住了脚步,曾无法护住自己所爱之人,便不忍看着别人也如他一般吧。” 秋兰山庄,悬崖之上,皇后娘娘眼含失望,在他面前跳下去的那一幕,或许是他一生的痛吧。 纪韫不明白裴祈话里的意思,他也并不想探究先帝的过去。 不过,如若没有先帝给的权势,他也没有办法将雪妃与宫女掉包,雪妃现在,恐怕也已经进了皇陵,陪先帝殉葬了。 “那你现在,可还恨着先帝?”裴祈回了神,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 纪韫跟上来,思绪混乱,许久才开了口:“你这般帮他说话,我即便不恨,但也不会感激。” “如若当初他没有纳雪儿为妃,强迫她进宫,我们也不会在这宫里,偷鸡摸狗的过半辈子。” “呵。”裴祈莫名一笑,可她却并没有埋怨纪韫的意思。 只是望着眼前模糊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诸臣所盼,太后所迫,广纳妃嫔之事,岂容帝王选择。” 万人尊崇,诸多无奈,无人倾诉。 他啊,已付出的够多了。 “对了,八皇子出生之后,先帝还有一件事交给我。”裴祈侧了侧头,朝纪韫道:“他让我找个机会,将你与雪妃、八皇子一同送出宫去,可碍于雪妃的身份,我一直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现在好了,你将雪妃偷梁换柱成了个宫女,倒省了我的麻烦。” “过几日,八皇子的寝宫会烧起一把大火,死讯传来之日,便是你们离宫之时,从此天高海阔,还请照顾好雪妃娘娘。” 交代完最后的事,裴祈便在云怜的搀扶下加快了步子。 她在这耽搁了许久,太子还在等她。 “等一下!”纪韫还有一事不明,从后面叫住她:“你今日,到底要为何与我说这些?” “嗯……”裴祈缓了缓,像是在思索怎么回答他:“大抵是因为,我为臣子,不希望先帝被任何人一味的瞎恨着。” “一个太监也不行。” 看着裴祈渐行渐远的背影,纪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站在原地,待了许久。 最后,他看见裴祈身边的云怜转过了头,一只手放在唇边,远远的朝他道:“那个……” “我家大人说,长公主给八皇子吃的不是毒药,只是一颗糖豆而已!” ------------ 95,想必一捏就断了 裴祈赶到牢狱外的时候,原本并肩而立的崔少恭与江陵枫此时只剩下了一个,江陵枫这么会的空档,不知去了哪里。 崔少恭见他疑惑,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率先开了口:“好像是玉面山庄那边出了点问题,他要离开几天,你不必担心。” “嗯。”闻言,裴祈点了点头。 想到白锦祯还在玉面山庄,裴祈盘算着要什么时候让她与太子见上一面。 白锦祯纵然恨先帝,可太子也是她自己的儿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祯不愿回宫,可既然她还活着,母子便总要相认。 “走吧,去看看太子。”总归已经到了牢门口,还是不想别的了,先把太子接出来才是。 走进监狱的这条路很暗,让原本只能看到细微光亮的裴祈彻底蒙住了眼睛,只能凭借着云怜的牵引慢慢的往里走。 只不过这条路她走的并不长,得了释放之令的太子,早已经换好了锦袍,从里面走出来。 迎面遇上了裴祈。 裴祈会来接他,江溟沧是并不意外的,令他意外的,倒是裴祈的眼睛。 好像……瞎了? 承影的消息里,只说她被段千钧放出来后,被崔少恭抬到了太尉府,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不过这西域的毒,倒是当真厉害,凭借崔少恭的人脉,居然没有医师能治她的眼睛。 呵。 “老师,怎么亲自来了?”走近了裴祈后,江溟沧露出一丝倦意,就连语调也不似她熟悉的温润,而是疲惫。 看样子,他没少受苦。 裴祈凭借着感官摸上他的肩膀,随后顺着脖颈又摸上他的脸,感受到江溟沧是真真切切的平安在她眼前,这才安心:“你没事就好,容钦可有为难你?” 江溟沧摇了摇头,投以安抚的一笑:“孤再怎么说落魄,也是一朝太子,老师放心,他不敢为难孤。” “倒是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了?” 裴祈顿了一瞬,随后缓缓放下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便稍微低下了头:“无妨,会好的。” 裴祈不愿让他担心,便含糊其辞的应付了过去。 他现在,是将要登基的新帝,不该被这等事情牵绊住。 “行了,在这里嘘寒问暖算什么意思,出去再说。”牢中难闻的味道,让崔少恭不禁皱了皱眉。 裴祈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进了监牢,可能是眼睛瞎了,便容易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吧。 “也是,出去说。” 等到三人走了出来,裴祈方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太阳光,忍不住抬头仰了仰。 太子出狱,小四获救,她也洗刷了罪名。 总算是劫后余生,将一切都补救回来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 段千钧的与西域的事情,决不能放过。 而且今日在朝中,她并没有看见段千钧。 他本不希望太子出狱,可却为何不来? 想到这,裴祈朝云怜勾了勾手指,凑近了她的耳边:“派人去左相府查查,段千钧今日为何没来上朝。” 有人说是染了寒凉,可段千钧哪有这么矫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她不得不怀疑。 江溟沧因为站的近,他的内力又不低,所以裴祈对云怜说的话,也被他尽数收入耳中。 还是怀疑到段千钧了么…… “军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待会让马车来接你。”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后,崔少恭并不准备在宫里多做逗留。 只不过,派人来接裴祈这件事,却被他拒绝了。 裴祈叫住了他,道:“你不必来接我了,如今我已经恢复了身份,自然要回国师府的。” “那里这么久没人居住,想必还要收拾一番,我得趁早回去。” “可……”崔少恭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算了,裴祈性子如此,不愿麻烦别人,便由她吧。 况且有昭岚殿在,应当无事。 等崔少恭离开后,裴祈顺着宫道,与江溟沧一边聊,一边走,眨眼间便到了宫门口。 许是今日折腾已久,裴祈莫名有些难受,脑中的痛感,又一阵阵的袭来。 江溟沧见状,连忙从身后扶住她,关切的问道:“老师?” “没事……” 裴祈有些晕厥之意,但却依旧想要强撑起身子。 心底,又不禁暗骂了几句乌尔兰。 这毒若是像不见天一样按月来还好,可它没多长时间就折磨她一次,这算什么事…… “主子!”见裴祈的双眼缓缓眯起,云怜担忧的晃了晃她的身子。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挺住,倒在了江溟沧怀中不省人事。 江溟沧微微皱了皱眉,顺势将人打横抱起,本想送裴祈离宫,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他瞧了眼云怜,吩咐道:“你先回去派人将国师府收拾出来,老师今日睡在太子殿,孤明日送她回去。” 云怜想说些什么,但见面前的人却是她熟知的太子,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凝着眸领命:“是。” 太子殿下与主上的关系大家都有目共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等到云怜离开后,江溟沧垂着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裴祈,温润的眼底,却是令人陌生的阴冷。 他抱着裴祈回了太子殿,将人放安置在铺了厚垫的床上,却意外的没有寻太医过来。 良久,他骨骼分明的手缓缓上移,落在了裴祈纤细的颈间,渐渐收紧。 这么脆弱的脖子,想必一捏就断了吧…… 许久之后,江溟沧收敛了身上的杀意,还是收回了手,沉着眸子走进了书房。 …… 子时,潮州。 坐落于潮州的玉面山庄分舵突然遇袭,整个分舵被大火侵蚀,等到江陵枫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是朝廷的人围剿了分舵。 诡异寂静的林中,仅剩的二十余人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围,林中地势复杂错乱,为了避开追杀他们的人,才逃了进来。 江陵枫胳膊上受了伤,此刻血流不止,但却只是简单的用衣料包扎了下,咬着牙继续赶路。 如果今晚熬不过去,他们都得死在这。 潮州巡抚,竟赶尽杀绝…… ------------ 96,我在临川一个富贵人家当丫鬟 眼看四下无人,还算安全,江陵枫挥了挥手,靠在了一旁的树边:“我们人多目标大,继续走下去恐怕引人注目,难免被发现,现在这歇着吧,保存体力。” “等到天亮了,再去渝江分舵。”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也已经身负重伤,向身后的人传下了他的命令后,便叫着随行的医师帮他上了药。 潮州巡抚此次围剿动用了大规模的人手,应该势在必得,所以今晚他们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才行。 虽说被朝廷的人针对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可被屠了分舵,难免心有不甘。 “可恶!等寻到了机会,我定杀回去让那巡抚好看!” 一个下属愤愤不平的叫骂着,江陵枫却合起了眼,靠在那颗树上像是睡了过去。 可感官,却敏锐的很。 “嗝……” 恍惚之间,下属的埋怨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细微的酒嗝,虽然声音很小,但却依旧被江陵枫听见了。 他骤然睁开了眼,循着酒嗝的方向,眼底带着敌意:“什么人?” 江陵枫的目光锁定在远处的一棵树上,视线缓缓上移,入目所见,先是散落在风中的一头银白长发,随后,只见那凸起的树枝上,稳稳的躺着一个纤柔的身影。 她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壶,面上带着一丝醉意,慵懒随性,却不张扬。 话语间,女子又仰头灌了口酒,轻轻的打了个酒嗝。 听见江陵枫的质问,那群手下人都站起来,提着刀站在树下,将她团团围住。 可女子却不慌不忙,侧了侧头,醉眼轻眯,看向了作为这群人领头的江陵枫,轻笑了一声,懒散的开了口。 “别紧张,我不是追杀你们的人,再者,这儿可是我先来的。” 闻言,江陵枫虽然脸色有些缓和,但却还是没有放下怀疑,他蹙着眉,目光还是紧盯着她。 即便没有敌意,可一个女子大半夜出现在这,总归荒谬。 这女子看着瘦弱纤柔不像是会武功,可怀里却躺着一把剑,浑身上下蔓延的气质,不是闺阁贵女,不是农家姑娘,反而有一股浓重江湖之气。 况且,这个地方他们已经来了许久,却一直都未曾发觉她。 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你一个女人,半夜三更,怎么会在这?”江陵枫示意手下人将刀放下,随口问了句。 本来是个很正经的问题,可那女子却突然笑了,似是玩笑般的回答他:“你也说了,半夜三更,我在这当然是睡觉咯,难不成……还是等你这小公子哥前来私会?” “只不过你们进了别人的地盘不说,还扰人清梦,实在惹人生厌。” 江陵枫闻言,嘴角不禁抽了抽。 大半夜,一个女子,在树上,睡觉? 编谎话也要编的像样些,他看起来很像傻子,很好骗? 不过江陵枫倒也没有拆穿她,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为什么要睡在树上?去镇子或者城里找个客栈,不是更好更安全?” “唔……有道理啊。”女子从树上坐起来,一只腿盘着,另一只腿悬在半空,面向江陵枫,将人打量了个仔细。 对于江陵枫的话,她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是下一秒,她却耷拉着脑袋,一副落魄的模样:“可是我没钱,住不起客栈。” 江陵枫:“……” 确实是个好理由。 他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口中却道:“姑娘身上的衣料,不像没钱的人。” 锦绫绸缎,精致花纹,虽然素雅,但却华贵。 这东西,寻常人可穿不起,女子的话,江陵枫是没有信的。 哪知下一秒,女子便猝不及防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装模作样的擦着眼泪,开始抽抽噎噎的哭着,试图想让江陵枫相信她的话:“小公子,你不知道,我之前在临川一户富贵人家当丫鬟,那主子待我很不好,成日抽打虐待,我实在经受不住,这才逃了出来,这衣服,是从之前的主子房里偷出来的,不然……以我的身份,怎么穿得起呀,呜呜呜……” 江陵枫:你看我信不信? 女子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说辞能打动江陵枫,哪知江陵枫却莫测一笑,饶有兴趣的盯着她:“姑娘逃跑,偷了衣裳,偷了长剑,甚至偷了酒水,可却偏偏没有偷些银两么?” “你这东西偷的,倒是不怎么聪明。” 女子:“……” 啧。 见江陵枫不信,她觉得乏味,便不想再演下去了,无奈叹了口气,又灌了口酒:“你与我那弟弟一样,一点都不好骗。” “倒也不是不好骗。”江陵枫否决了她的话:“只是姑娘演技太过拙劣,估计三岁小孩也骗不到。” 女子:“……” 呵呵。 不过她有句话说的倒是真的,她的确是从临川逃出来的。 南大人应该也在找她吧。 “喂,小公子,那巡抚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我劝你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带着他们离开。”因为是坐在树上,女子先一步看见了四面凑近的火光,见江陵枫还算面善,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不过下一秒,她又改了口:“不对……你们好像走不了了。” 江陵枫蹙着眉朝远处望去,追来的官兵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包过来的速度愈发迅速。 可那女子却不慌不忙,宛若准备看出好戏似的,兴致勃勃的提起了酒壶。 江陵枫倒是没心思管她了,将胳膊上缠着伤口的布料紧了紧,顺势提起了剑,朝着手下人吩咐道:“准备应战。” “是!” 女子盯着江陵枫逐渐凌厉的双眼,又扫了扫跟在他身侧的下属,身子一歪,重新躺了回去。 倒是有点骨气的,且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被朝廷的人盯上,也算是你倒霉咯。 没过多久,那群官兵一涌而至,将江陵枫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统领拨开人群,见江陵枫的人手不多,便又嚣张了些许:“今天你们逃不掉了,速速与我回去,说不定巡抚大人还能从轻发落!” 江陵枫冷笑了声,不屑一顾:“想抓玉面山庄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即便落得下风,他也不愿束手就擒。 不过总归是大意了,来的时候,应当多带些人手的…… ------------ 97,容离 一时之间,原本诡寂的林中瞬间火光冲天,刀剑碰撞。 江陵枫一连斩了好几个人,但也不见官兵的人数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的朝他攻来。 他顺手拾起几块石头,运起内力朝前一扔,打中了手下人身后想要偷袭的官兵,又将扑过来的敌人一脚踢翻在地。 可是,对面的人太多了,他武功再怎么好,长时间的战斗也让他不免吃力。 更何况,自己的下属们,也已经坚持不住了。 那名统领见江陵枫有些退意,此刻得了空子,又正巧在他没有防备的位置,便从后背对准了他的心口,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逆贼,受死!” 江陵枫猛然嗅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感受到从身后涌来的邪风,立即转过身,见那统领临近面前的脸,他赶紧将手里的剑横在眼前,挡住了他的攻击。 统领见自己的偷袭没有得逞,冷笑一声又抬起一脚朝江陵枫的下腹狠狠踹去,忙着抵御刀剑的江陵枫自然来不及防备,结结实实的受下了这一脚。 他的这一脚带着内力,毫不留情,江陵枫被踢出了好几米远,由于惯性撞在了身后的那颗树上,他从树上滑落下来,用剑撑住了身子。 那统领得了势,向前走了两步:“哈哈,逆贼,还不乖乖束手……” “啊……啊!” 哪知统领的话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纯白的身影腾空,像是个坠落的蝴蝶般从树上掉了下来。 随着一声沉闷,女子摔在了地上,沾了满身灰尘,此刻正满脸痛苦的揉着自己的屁股,不满的控诉:“哎呦——疼死我了,你们打架就打架,干嘛撞树?看不见上面有人吗?” 江陵枫:“……” 统领:“……” 正经人会闲的没事爬树玩? 江陵枫暗暗吐槽了一句,不过他倒是没什么心情笑,眼下形势严峻,她身份不明,很可能会被视作同伙与他们一起抓走。 想着,江陵枫咳出了一口血,颤颤巍巍的走到女子面前,将她挡在身后,侧头朝她小声说道:“看你的模样,应该会些三脚猫功夫,我不想连累你,待会我来应付他,你寻个地方躲起来,找机会就跑。” “哼,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眨眼间,那统领又冲了过来,与江陵枫缠斗在一起,招招致命。 女子站起身,将沾了灰尘的酒壶仔细的擦了擦,看了看不远处费力招架统领的江陵枫,眸中闪过异色。 这人自身都难保,还想着护她? 不过……他倒也知道自己连累了她,算是有点良心。 女子打了个哈欠,一边向着人群中走,一边伸了伸懒腰。 江陵枫用余光瞥见了她不断向前的步子,连忙朝她喊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走!” 女子则是并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反而笑了笑:“我看你人不错,帮你一把。” 话落,女子抽出手上的剑,目光闪着寒意,将抽离出来的剑鞘猛地朝统领一扔,那本没有攻击性的剑鞘便宛若利刃般朝统领飞去,势不可挡。 统领见状暗叫不妙,挥刀与江陵枫拉开了距离,转手想将那剑鞘劈落,可却被其强悍的力道狠狠震了一记。 还未等他回过神,银发白衣的女子便举着剑已经到了他面门,他本以为要被她一剑刺伤,可女子手上的剑却突然翻转,那本应刺进他身体里的剑刃,已然变成了剑柄。 不过即便是剑柄,他也并不好受,只觉得受下了这一击的肩头格外难受,像是被卸了骨一般。 女子见状,顺势又在他身上的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随后一个翻身踢上他的胸口,稳稳落地,一气呵成。 而那被点了痛穴的统领此时也在地上哀嚎不止,清醒却难耐。 解决了统领后,女子朝江陵枫使了个眼色:“叫上你的手下,跟我走。” 言罢,也没等江陵枫同意,女子便足间一点,将手上的酒壶扔了出去,以那把剑开路,所过之处官兵倒地,无一幸免。 只不过,她仍旧只是像那位统领一样,点了官兵的痛穴,没有下杀手。 许是不想见血吧。 只不过江陵枫倒是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这么高的武功。 方才他看得清楚,那群官兵除了被她手上的剑柄点穴,还有从她手中飞出去的无数落叶石子。 可惜眼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陵枫按照她的意思,将自己手下的人召集在一起,顺着她在层层包围中破开的缺口而去。 她将那酒壶频频抛出,又稳稳接住,应付官兵的时候,还不忘喝上几口。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喝酒啊…… 有了女子的帮助,本以为要暴露皇子身份才能不被捉走的江陵枫就这么逃过了一劫。 等甩开身后的官兵,身上负伤的江陵枫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总算是能休息一会了。 转眼,她看向了那一身酒气的女子,明明刚刚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身上也沾染了一片狼藉,可却已然有种难以言说的脱俗。 她擦拭着剑鞘,没注意江陵枫走了过来。 “在下江陵枫,方才多谢姑娘了,全当在下欠姑娘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必然相报。” 女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仰头看向江陵枫,笑道:“我叫容离。”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人情,你若要还,就趁现在吧。” “现在?”江陵枫挑了挑眉:“不知姑娘想让在下怎么还?” “嗯……”容离捏着下颌,凝眸思索,围着江陵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像是真的在思考能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江陵枫见她为难,不由得开口提醒:“如若姑娘一时没想好,也可以先放着,等姑娘想好了,再去帝都找我不迟。” “你要去帝都?”容离挑着眉,饶有兴趣的开了口。 眼下她也正要去帝都,只不过南大人找她找的紧,行动多有不便,混进玉面山庄里,的确是个好办法。 “不如,你带我去帝都,就当是还我这个人情了。” ------------ 98,毒蝎与蜈蚣,皆是右相你 裴祈转醒之际,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 她才稍微有些动作,就听见了江溟沧的声音,才知道他因为担心,一整晚都守在床畔。 “你贵为太子,应当注重身体,我这边有宫女看着就好,你去休息吧。”裴祈制止了江溟沧的动作。 昨日她晕倒在宫门口,不省人事,醒来后太子又在她身边,所以她应该是昏迷的时候被太子留在了宫里。 江溟沧倒是不着急,将软垫放在裴祈后背,让她靠在床头:“孤身体无恙,老师不必担心。” “昨日朝堂上的事孤已听人说起,不得不对老师钦佩。只是孤有一事不明,望老师明示。” 裴祈眸光动了动,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怎知道容钦会选纪韫来验身?” 江溟沧点点头,嗯了一声:“到底瞒不过老师。” 裴祈淡淡笑了笑,对于江溟沧这个学生,自是不愿保留些什么秘密。 她缓缓开了口:“容钦这人,虽然行事一贯高深莫测,但你若同我一样与他斗的久了,有些事情倒也有迹可循。” “李适出面证明了你的清白之后,你出狱的事情于他而言已经无法逆转,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利用我女扮男装一事先将我逐出朝堂。” “只是容钦权势虽大,朝中百官却难免有些不怕死的忠臣,所以容钦为了堵这些忠臣的口,便不会选自己的人行验身之事。” “他要的,是与朝廷无关,说的话却有分量,还能使众臣信服的人,而纪韫身为先帝亲信,行事风格与人品众臣皆看在眼里,选他,再适合不过。” 裴祈预料一切的模样,让江溟沧的眼神愈发深邃,想要将她除去的心思,不由得更加重了:“老师神机妙算,学生受教了。” “其实这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裴祈反而摇了摇头:“如果容钦最后没有选择纪韫,我也无法重拾国师身份。” “好了,你既然已经明白了,便静下心来好好准备登基的事。”裴祈循着他的胳膊,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大晟的新君,唯有是你我才放心。” …… 江溟沧进了卧房后,裴祈便没了睡意,她虽然懒,但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没过多久,她便被人搀着,准备出去转转。 宫里不比外面自由,无论到哪都要遵循规矩,不过好在现今宫中无主,妃嫔皆葬,以裴祈的身份,需要行礼的人少之又少。 也能让她安安心心的想些事情。 太子登基在即,她不相信容钦会无所作为,所以她不会如之前那般大意,让容钦有机可乘。 此外需要提防的,还有段千钧。 太后如今还在容钦手上,虽然段千钧做不了什么,可那群西域人却不消停,说不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辜的人遭受无妄之灾。 太子登基之后,这件事才最为重要。 不过…… 她要如何才能引蛇出洞呢? “国师好兴致,瞎了眼睛还能在这赏花。” 裴祈愣神之际,一道嘲弄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不禁蹙起了眉。 容钦? 裴祈攥紧了袖口,显然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毁了心情:“有心者以心观花,无心者满眼阴暗,不知右相是哪一种?” “呵。”容钦淡笑了一声,慢悠悠的从远处走到裴祈身边:“国师还是同以前一样句句利刃,始终不愿给本相好脸色。” 说着,容钦微微弯身,朝裴祈的方向凑了凑,悄声:“倒不如在丞相府住的那些时日,惹人生怜。” 裴祈心下一紧,连忙用力将人推开,后退了几步与他撤开了距离。 对于此事,自然不愿意承认:“右相说的话,本国师听不懂。” “装傻充楞?国师昨日在朝中也是这般否定自己的女儿之身的。”容钦不怒反笑,眸中却带着阴晦:“只不过……本相不曾想过,国师自命清高,有朝一日,也会使出下毒威胁人的手段。” 他说的,是纪韫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 不过,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查到,容钦也不能左右她。 想到这,裴祈便有了底气:“本国师能想到这么好的方法达成目的,还需感谢右相。右相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懂得拿叶柔威胁叶老将军,也懂得用蚀骨散威胁柳公公,这令本国师非常钦佩。” “也正如右相所言,本国师在机缘巧合之下‘不小心’入了丞相府,与右相朝夕相处的这些天,我也总要从右相的身上学点东西不是?只是裴祈天生愚钝,旁的没学会,偏生学会了这威胁人的手段。” “右相也大可不必道貌岸然的指责本国师,因为毒蝎与蜈蚣……皆是右相你。” 那些死在容钦手上,亦或是在容钦手上无力脱身,饱受折磨的棋子,根本数都数不清,又凭什么站在这指责她? 被明里暗里的骂了一番,容钦却不以为意,反倒是看不出情绪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是本相庸俗了,倒以为国师与本相不同,是个善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善人?与右相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些时日,即便是再怎么满心善意的人,或许都会被右相的一身浓墨有所波及,人总是会变的,本国师也是。”裴祈似乎并不想看见容钦朝堂失利后依旧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想换着法子将他激怒:“右相如今这般权势,不都是用这些手段换来的?” “你使得,我又为何使不得?” 裴祈尾音微扬,在容钦的目光下缓缓上前走了两步,唇边讥讽的笑意,从不曾衰减。 “不过在右相面前,裴某不过是学生,倘若有机会,裴某倒还真想再与右相多住上几日,好从右相身上再学些有用的手段傍身。” “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我的……” “好、夫、君。” 裴祈像是故意要刺激他一般的咬紧了后三个字。 讽刺容钦机关算尽,却仍旧无法阻止她回到朝廷,也笑他自诩敏锐,却还是让她混迹在身边,无从察觉。 ------------ 99,给我磕个头 裴祈的这番话一出口,容钦虽然面上仍旧如常,可心里却或多或少的有些恼了。 这些天他频频失利,费尽心思的想要将躲在暗处的裴祈挖出来,可最后总是无功而返,如今才得知,这个让自己恨的咬牙切齿的人居然光明正大的躲在自己身边。 他每天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可现在却又被裴祈拿出来刺激他,实在让他……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容钦不声不响的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恼火:“够了,本相今日来,不是与你拌嘴,而是有另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嗯?”以容钦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非但没有生气,居然还要与她谈事? 裴祈不禁挑起眉头:“本国师倒没意识到,自己与右相的关系何时增进到这种地步了,只不过右相的事本国师从来不感兴趣,今日,便就此别过吧。” 话落,裴祈踩着石子路,与容钦擦身而过便准备离去。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容钦愿意压着火气和她对话,可容钦恃强凌弱、肆意妄为的样子她是见识过的。 她心眼小,就是对容钦这个人有意见、有偏见,不想和他…… “太后死了。” 裴祈的脚步猛然一顿。 那些在心里吐槽到一半的话,也在容钦突然的出声后戛然而止。 太后怎么会死? 见裴祈的反应,容钦预料之中的笑了笑,转过身站在她身后,俯下身贴紧了她的耳畔:“看国师的反应,好像并不如方才说的那般不感兴趣。” 裴祈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太后在容钦手里,且不论是谁想要太后的命,单单是能从容钦手上杀人的,都几乎找不出来! 还是说,根本就是容钦在贼喊捉贼? 如今世俗眼中,所有人都认为是昭岚殿掳走了太后,只要太后的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刑部顺藤摸瓜自然能查到昭岚殿为她所用,指不定容钦想要利用这个契机除掉她。 肯定是容钦! 裴祈沉着眸,冷冷的质问:“是你杀了太后?” “你想利用太后的死,嫁祸给昭岚殿,然后顺势牵连到我?” 他就知道裴祈会这么想他,不过……太后倒还真不是他杀的。 “国师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容钦不温不火的笑了笑,盯着她的侧脸意欲不明:“本相也不似你想的那般坏。” 裴祈在心里暗暗唾了口。 呸,这天底下没有比容钦更坏的人了! “能在右相手里杀人,除了你自己,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感受着耳畔的温热,裴祈浑身都不自在,手肘抗拒的向后戳去:“走开,离我远点。” 容钦猝不及防的被她怼了一下,脚步向后一错,再抬头看她时,裴祈已经与他拉开了几步远的距离,一脸戒备。 呵,防备心还挺重。 索性,容钦挺直了后背,如她所愿不再靠近:“放眼天下,能在本相手上杀人的比比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国师未免也将本相想的太神了些,毕竟本相连你这个小妮子都看不住,无法将太后保护周全,也是正常。” 裴祈:“……” 没杀就没杀,贬低她干什么! “那你查到是谁了?”裴祈没好气的问。 “没有。”容钦无奈的耸了耸肩:“正因为本相现在一头雾水,所以才特地来此,想要问问国师的意见。” 见容钦是有所求而来,裴祈瞬间得了势:“我凭什么帮你?” 她将架子摆足了,抱着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太后是死在你手上,又不是死在我手上,右相以前对我处处相逼的时候都不曾留手,如今却想要我帮你找出真凶?” “行啊,你给我磕个头求我,然后……” 裴祈想着,寻思不能这么简单就帮他,便话锋一转:“然后我考虑考虑再决定。” 容钦:“……” 噗。 他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裴祈宛若得志小人般的模样,容钦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本正经的凝了凝眸:“若非真的有需要,本相也不会来找国师。” “只是没成想国师的条件如此苛刻,竟要本相磕头才愿意考虑,若是本相磕完了头,国师考虑的结果不尽人意,那岂不是让国师白赚了一个头?” 说罢,容钦还摇了摇头:“这般……不妥。” 不妥? 什么不妥? 妥! 见他真有磕头的意思,裴祈连忙改口:“你磕,磕了我肯定答应你!” 只不过,裴祈眼前模糊,能听的到他正色的话,却看不见他脸上愈发明显的玩弄之意。 容钦轻咳了几声,似乎是在认真思索:“本相知道,国师虽为女子,所言却也驷马难追,你的话,本相自然信得。” “可是……眼下本相却有更好的法子,比给国师磕头还管用。” 裴祈只觉他话里的意思愈发的不对味,想要出言制止,却被他抢了先。 “本相想了想,太后的死,或许不单是本相一个人的事。” “她老人家被昭岚殿掳走,可尸体却出现在本相手上,如若这件事在被人公之于众前还查不到真凶,国师与本相或许都会受到牵连,啧啧,这谋杀太后的罪名,可不比弑君好受。” “如今国师与我,当同属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头就算本相不磕,国师也当老老实实的为本相找出那凶手,不是吗?” “你!”裴祈的火气,随着他的话愈发难以自控,在意识到容钦是在戏弄她时,裴祈终于炸了毛:“你说的更好的法子,就是威胁我?” “容钦!除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还会些什么?!”裴祈气急攻心,一边骂他,张牙舞爪的循着容钦的方向挥起拳头,恨不得将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挂些彩头。 “明明是你利用昭岚殿绑走了太后,如今却想拉我下水,卑鄙!无耻!容钦你不是人!给我滚!” 容钦含着笑向后仰了仰,躲开了她一通乱拳,随之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拿着扇子对她那张气得不轻的小脸轻轻扇了几下:“唉……国师大人别生气,这样对身体不好。” “你得平心静气,好生养着才是~” ------------ 100,藏于暗中之人 裴祈见过容钦之后,就连回到太子殿都是带着气的。 江溟沧有些发懵,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嘴:“这是发生了什么,老师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裴祈深深呼了口气,不想让自己的坏心情波及江溟沧,便摇了摇头:“无妨,不过是遇见了只拦路的坏狗,被吠了两声。” 江溟沧:“……” 好吧。 不过宫里的狗大多都是教养有素的护卫犬,怎么会对老师叫? 江溟沧一时想不明白,却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准备先带裴祈回府:“老师,云怜方才派人捎了个口信,说国师府已经打理完毕,可以回去了。” “孤送你。” “好。”裴祈努力的把容钦抛之脑后,站起身来,跟着江溟沧出了门。 太后的事情的确会波及到她不假,容钦所说的事她会处理,只可惜不是现在。 国师府,可还有个人在等她。 …… 容钦回了丞相府后,便见到尉迟衍四仰八叉的卧在他的软塌上,当即不悦的皱了皱眉:“你伏汶阁是没有能趟的地方吗?” 容钦的话里是带着刺的,可尉迟衍却丝毫不买账,没脸没皮的笑了几声,还懒散的翻了个身,面朝容钦:“伏汶阁那小床破垫,哪有你丞相府的舒服?” “对了,我循着残留在太后那的衣料,找到了被遗弃在渝江河畔里的夜行衣,经过多番探查,当天夜里,你猜谁去过渝江河畔?” 容钦坐在桌案前,拿起一本折子,放在手中翻了翻,不确定的答道:“千翎卫?” 他知道段千钧从始至终都是最不希望太后出事的那一个,可之前他用太后威胁段千钧时,段千钧却意外的没有出现在朝中,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太后的命在段千钧那,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所以,杀害太后的凶手,也极有可能是他。 哪知,尉迟衍却突然坐起了身,伸出食指在面前晃了晃:“不不不,不是千翎卫,而是……” “锦衣卫。” 锦衣卫? 在听到这个字眼后,容钦便没了看折子的心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尉迟衍:“你确定?” “确定。”尉迟衍用力的点了下头:“如果没有查清楚,我不会这么快来找你。” 言罢,容钦默了。 锦衣卫…… 他最后一次见锦衣卫,是在先帝死后,太子登基,他带兵搅局,柳玉顺知道他有谋逆之心,便派锦衣卫去长公主府,送那第二封遗诏。 随后,那个锦衣卫被他所囚,死在了牢里。 如今,他们竟然又出现了…… 可前朝的锦衣卫虽然武功不可小觑,但能在他手上杀人的,也几乎找不到。 锦衣卫又何时多了个高手? 这一切,都未免太奇怪了。 容钦面色凝重,尉迟衍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边吃着果盘一边问道:“你说,这锦衣卫到底是在为谁做事?那个长公主?” “不像。”容钦摇了摇头。 江月怜自拿出遗诏那天起,就与裴祈站在一边,裴祈不会杀了太后,所以倘若锦衣卫真的听命于江月怜,便不会轻举妄动。 更何况,给八皇子的毒药也是江月怜亲手喂的,她又怎会背叛裴祈? 锦衣卫一向听命皇族,江月怜不可能,江陵枫不可能,江雪瑶又一向胆小怕事,太子又刚从牢狱里出…… 等等……太子? 江溟沧!? 容钦像是想到了什么震惊的事,瞳孔猛然紧缩,就连一直在絮絮叨叨与他说话的尉迟衍都忽视了。 有些令他想不通的事情,也逐渐有了猜测。 如果段千钧前日上了朝,裴祈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抵不过当朝两位丞相的制约,太子纵然清白,但想要从狱中出来,也是痴人说梦。 可偏偏段千钧那日没来,消失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除非…… 除非段千钧本就是想让太子出狱! 否则……他想不出任何缘由。 容钦思虑之余,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了毛笔,入目所见,便是宣纸上那赫然的“江溟沧”三个大字。 这些事情,他只是猜测,并不肯定。 江溟沧自从裴祈被封国师时起,便由裴祈悉心教导,所学之道,更是万民为首的君主大道。 而他也不负众望,平西北,铲恶寇,济黎民,忧君王,太子一名在朝中闻声而敬,在百姓间更是受尽追捧,人人颂扬。 倘若真如他所想那般,江溟沧心有异动,那么这个人心思之深,便已经远超常人考量。 容钦不敢继续想下去,或许段千钧的事情另有别的他未曾想到的原因呢? 一切,不过是他多虑了。 正当容钦合上双目,想将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想抛之脑时,屠攸却回来了。 他进了门,便脸色凝重的说道:“大人,手下人来报,李适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那只握在容钦手中的毛笔,骤然断了。 尉迟衍的喋喋不休,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自尽?恐怕李适也是糟了毒手。 太后被杀,李适死了,段千钧又行为诡异,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件事,容钦却总觉得不对劲。 李适改口澄清太子投毒之罪,与段千钧拒不上朝的行为,好像都与太子出狱有关。 倘若证明了杀害太后的锦衣卫是在为太子做事,那这一切,太子便难逃干系。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证实呢。 房间陷入寂静,容钦的目光,不禁又落在了江溟沧的名字上。 他丢掉那只被折断的毛笔,将那张纸悬在烛焰之上,看着它缓缓被火光吞尽,化成一片灰烬。 大晟江山,一朝倾倒,上演的便是群雄逐鹿。 至于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他早晚都会挖出来。 …… 与此同时,国师府前,太子的马车稳稳停在了门口。 裴祈下了车后,便听见了身侧江溟沧的疑惑:“老师今日是请了什么人到府中来吗?怎么门口还有一辆车。” 裴祈眉眼微眯,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嘲弄,冷笑了声:“他们果然来了。” 才听闻她恢复了国师身份,便迫不及待的赶着过来,她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裴云江,还能有谁? ------------ 101,有孤在这,老师不必害怕 果不其然,裴祈刚回了府,云怜便从里面跑出来,从江溟沧手上接过裴祈,道:“主子,裴老爷来看你了,此刻正在前厅坐着呢。” 云怜的话里,还有一些难掩的欣喜,或许是为她将要见到家人而开心吧。 若是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不见天是裴云江所下,或许此刻也开开心心的跑过去,想要看看这个爹。 即便自己已经被逐出裴家。 可现在,她倒开心不起来。 察觉到裴祈脸上的异样,江溟沧低声问询:“老师怎么了?孤看着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裴祈回神,临近前厅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还记得我体内的不见天吗?”裴祈垂眸,就连语气都难掩失落:“是裴云江下的。” 嗯? 江溟沧暗自挑了挑眉,心底有些意外,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似是宽慰的拍了拍裴祈的肩:“老师可是误会了什么?裴老爷子是老师的生父,他怎会给老师下毒?” “而且,老师又是如何得知?这消息当真属实吗?” 他在牢中,虽然通过锦衣卫能够得知外界的消息,可有些无从察觉的事情,难免被忽略。 就比如说裴祈对裴云江突然的异样。 关于不见天,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裴祈将难掩的情绪压下,用尽量平缓的语气与江溟沧道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 “我被斩首那天,江陵枫从法场将我劫走后,我通过叶老将军的帮助,以叶柔的身份一直躲藏在右相府,直到江逢川试图威胁朝臣图谋皇位的那场宫宴。” “我假扮成苏御史,在容钦面前暴露了身份,而这件事,也被裴云江知道了,他知道我还活着。” “可是那时候,我的藏身之处裴云江不得而知,所以他便来了右相府,想着从容钦那先将小四要回来,再试图利用不见天的毒来控制我。” 说到这,裴祈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日近在咫尺的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更为讽刺的是,裴云江对我下毒的真相,我居然还是从容钦口中听来的。” 江溟沧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裴祈的脸色,那由心底产生的颓废,不像是装的。 倘若这毒真是裴云江下的,那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裴祈的年龄并不比他大多少,可世上诸多苦难,她却受了不少。 蒙冤入狱之苦,亲人背弃之苦,还有…… 还有养了他这不孝学生之苦。 也不知老师在看破他之后,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老师不妨先进去见见裴老爷子,与他好好说清此事,万一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也好化开。”江溟沧知道,此时不能在裴祈面前数落她的家人,她心底里,应当也是希望有误会的:“有孤在这,老师不必害怕。” 不过……这事听起来似乎并不像假的。 毕竟裴祈可是寻遍了帝都,都没有找到当年的下毒之人。 听了二人的对话后,云怜原本为裴祈表现出来的欣喜,也在片刻的震惊后一扫而空。 早知如此,她便应当将裴家的人拦在外头,不留情面的赶回去。 ------------ 102,这可是你爹 裴祈进了主厅后,便感觉有几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通过云怜得知,裴家这次来的人不少,除了裴云江,还有她的二弟裴良、三妹裴念,以及那个在她母亲离世后,被扶正成妻的二房夫人董瑜。 简直算得上是拖家带口。 裴云江本还摆着一个父亲的架子,坐在前厅最里侧的软椅上,可在见到江溟沧后,屁股便老老实实的挪了地。 他招呼着董瑜几人,在江溟沧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草民裴云江,见过太子殿下。” 随后,他将手放在身旁的董瑜面前,向江溟沧一一介绍:“这位是内人董氏、次子裴良和三女裴念,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裴云江虽然因为裴祈入狱的事,被容钦卸下了官职,变成了庶民,可他对宫里的消息,一向灵通。 也自然知道,江溟沧是将要当皇帝的人,所以便上杆子的巴结。 裴祈又怎会不知道裴云江的小算盘,只是她懒得多说,自顾自的略过众人,在里面落了座。 江溟沧是她的学生,所以对于裴云江,江溟沧也会给上几分薄面。 只是裴云江到底能不能把握好,就要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比起裴祈的冷漠,江溟沧却平淡无波,礼貌性的回以温润一笑:“孤今日不过是陪老师回府看看,此番行程也未曾同人说起,裴老爷无需见外。” “哇,二哥,这就是太子殿下吗?果真如传闻般温柔俊朗!”江溟沧与裴云江对话之余,裴念紧张的抓紧了裴良的袖子,站在他身后悄咪咪的看着江溟沧,那张白嫩的小脸上,还透漏着些许可疑的红晕。 裴家向来注重家规家训,裴念又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不曾见过什么男子,而太子又样貌出众,待人温和,小丫头春心萌动,倒也正常。 不过……像太子这种日后要当储君的人,裴念喜欢他,日后总归是要受一番苦的。 江溟沧又岂会没听见裴念的小声低咕,只是他故作不知,走向裴祈,坐在了她的身边。 “老师,茶水在你左边的桌子上,小心烫手。” “无妨。”裴祈并没有喝茶的心情,而是面向了裴云江:“裴老爷,不知今日来此,寻本国师何事?” 她省去了“爹”的称谓,让裴云江感觉熟悉又陌生。 裴云江愣神之际,一旁的董瑜却坐不住了:“什么裴老爷,这可是你爹!” 裴良见状,也不甘示弱的出了声:“对啊大哥,爹听说你昨天上了朝,今日一大早就过来看你了,你这……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裴祈只觉得聒噪,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本国师若记得没错,裴家在帝都从来都是以礼仪著称的大户人家,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开口便是面露凶相的恶言恶语?” “还有,本国师的确姓裴,可早在不久前,裴老爷就亲口对外宣称,与本国师这个不忠不孝的谋逆之臣断绝了父子关系,又何来翻脸不认人一说?” “国师府不是诸位任意撒泼的地方,倘若再是如此,就别怪本国师送客了。” 江溟沧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出好戏,眸中不禁带了些许兴味。 以前看惯了裴祈好言好语的一面,也见过她在朝中与容钦动怒,可与自己的亲爹生气,还真是头一遭。 没想到老师平时温温柔柔的,发起火来,倒也不虚旁人。 “你!”董瑜指着她,嗓子里卡着一番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祈以前在裴家的时候一直都逆来顺受,即便有了国师之位,对裴云江以及她也一样恭恭敬敬的,几时如现在这般口吐针芒? 这白眼狼,真是白养了! “好了!”裴云江怒目瞪了董瑜一眼,将她拉到身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裴祈难免心里有气,语气便软了下来:“祈儿,爹知道与你断绝关系是爹的不对,可你被捕入狱的由头可是弑君之罪!你让爹如何是好?如果爹不那样做,裴家就全完了!” “你贵为国师,不会不知道弑君罪名一旦落实会有什么后果,倘若换做是你坐在爹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啊!” 裴云江的话,说的声情并茂,将他的无奈之举表现的十分真切。 也难得他没有像董瑜那样,满口都是身为人“母”的仪态。 许是因为,江溟沧在场的缘故吧。 “哦,原来是为了保住裴家,嗯,裴老爷做得对。”裴祈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可就在裴云江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告一段落时,突然又听见了裴祈的一声冷笑。 “既然这件事,裴老爷有充足的理由来打发本国师,那咱们不妨就再来聊点别的。”裴祈端起茶杯,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缓和:“不知裴老爷,对不见天的事情怎么看啊?” “回想起来,本国师为寻那下毒之人,几乎找遍了整个帝都,可却唯独将你裴家忽略了,裴老爷,你说这毒……有没有可能是裴家人下的?” “或者说,是你亲自下的?” 裴云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又悬了上去。 那缓缓勾起的嘴角,也在此刻僵住了。 “大哥,你说什么呢?爹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对于裴祈的话,裴良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也不能因为怪爹跟你断绝了关系,就什么事都往爹身上揽啊?” “再说了,那不见天有多罕见你也知道,爹也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啊……” 裴祈将裴良的滔滔不绝听在耳中,却见裴云江沉默了。 那一浪一浪袭来的失望感,不断充斥着她的全身。 罕见……对,罕见。 裴祈缓缓抬了抬眼,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对,罕见。” “所以爹当年找七千鹤拿这毒的时候,应该也费了不少心思吧?”裴祈讽刺道:“七千鹤这人一向嗜钱如命,不知爹给了多少?” “几千两?几万两?或者是更多?” ------------ 103,没有未来的人 “大哥,你非要这样跟爹说话吗?”裴良不自觉的走到裴祈面前,双手一摊,便是明显的指责:“要不是爹把你送进宫里,你又怎么会有今天的……” “住口!”裴良的话到一半,隐忍了半晌的裴祈终是动了怒:“倘若只剩下六年寿命的人是你,你还会这般帮他说话吗!” 不见天没有解药,就连七千鹤都没有。 她中毒那日,医师说即便悉心疗养,她也只有十年的寿命,而今,是第四年。 她知道裴云江看重权势,满心都是期望裴家在人前风风光光,官场出彩得意,不受他人欺压,她也帮他做到了,有她这个国师在,谁能说裴家半点的不是? 可到头来,裴云江却把她变成了个完全没有未来的人。 裴祈面向裴良,对他现在的生活有着说不清的嫉妒:“知道吗,在你出生之前,裴家没有男丁,所以裴云江瞒着整个大晟,将我宣布为男子,我入朝、谋势,辗转在朝中数不清的算计里,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女儿之身,一旦暴露,便是欺君,可他……却全然不在意。” “裴良,我所受下的这一切本该是你的,你又凭什么一边享受着我带给你的荒诞生活,一边又站在我面前,对我种种指责!” 国师府没有外人,裴祈的女儿身,江溟沧不是傻子,瞒得过朝臣,却瞒不过他,所以裴祈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装什么。 索性,今日就与裴云江把话说清楚。 她只要一个答案。 裴祈的身体里还有西域的毒,所以不能动怒,江溟沧见她逐渐失控,才开口出言劝慰:“老师冷静些,身子要紧。” 随后,他又侧头淡漠的扫了眼裴良,眸中带着或多或少的警告:“老师为一朝国师,没问你话,你便应懂得尊卑有别。” “管好自己的嘴,孤今日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 裴良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哆嗦,方才的威风也瞬间消退,带着些怯意后退一步,低着头不再说话。 “还有,裴老爷。”堵住了裴良的嘴,江溟沧又转头看向裴云江:“你虽为老师生父,但与老师断绝关系,亦是你自己选的。现今老师官复原职,而你为庶民,老师与你既无朝中要事相谈,也无父女情义相融,能进这国师府,你还需感恩。” “所以,若有所不敬,有所不从,即便老师不会追责,孤也不会放过。” 言罢,他眼角在裴云江、董瑜几人身上凉凉的流转一番,道:“你,还有你们,可听懂了?” 江溟沧不过短短的几句话,便在裴云江面前将袒护裴祈的心思挑明了。 有他坐镇,裴云江想拿父女之谊再继续压榨裴祈的心思,也不得不收回。 只见他额头冒着冷汗,低眉顺眼:“是、是。国师身份尊贵,即便给草民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 说着,他还拉过一旁缩着的裴良,作势踢了两脚:“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赶紧给国师和太子赔个不是!” “爹!”裴良无故挨了一顿训斥,当即不满的看了看裴云江,在裴云江的逼迫下,还是揉着屁股给裴祈道了歉:“大哥,刚刚是我出言不逊,给你道歉了,你大人大量,别跟弟弟计较。” 那股不情愿的劲,除了表现在脸上,声音里也不难听出来。 裴祈只觉得可笑,对这不痛不痒的道歉没什么感觉。 即便道歉,那真正应该道歉的人也是裴云江,而不是这个被他当做枪使的弟弟。 只是裴云江,却没有任何对她的歉疚。 “裴老爷,本国师的话说的很清楚,你若是来与本国师唠唠家长里短,本国师恐怕难以奉陪,倘若你还有别的事,那就不妨直说。” 如此,裴祈便是下了逐客令。 她起先还怀疑过容钦的话,可今日裴云江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切,不见天的事,就是他亲手所为。 她可以不在乎裴云江宁愿她顶着欺君之罪也要入朝为官,也可以不在乎裴云江在危难之际弃她保帅,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裴家的一片光明。 可唯独不见天,她无法释怀。 那可是她爹,她的亲爹,却也是对她下了死手的人。 倘若他及叶崇半分,都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裴云江知道裴祈的脾气什么样,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所以他再怎么狡辩下毒的事情,也都无济于事。 而今太子又在这里,他也不好说什么放肆的话。 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将关系断绝…… 然而决定已经做出,现在说什么都是后话,倒不如另外想些法子。 于是,裴云江便将算盘重新打在了小四身上:“草民知道国师恨意,也不求国师能够原谅草民,只是那三房的孩子裴四,还希望国师能够将他归还裴家。” 只要裴四在手,他不怕裴祈不听话。 不见天的毒,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的。 “呵,裴四?”裴祈就知道他贼心不死,这番说辞,和在丞相府的时候相差无几:“裴老爷,你莫不是糊涂了?你明知道裴四身在玉面山庄,凭什么来我这国师府要人?” “你裴家的孩子丢了,难道还是本国师偷的不成?” 想要她交出小四,简直是做梦。 就算要小四永远留在玉面山庄,她也绝不会让小四回去那个地方。 实在不行,就想个办法将三房接出来,没有裴云江的日子,说不定还能过的更好。 被裴祈拒绝的彻底,裴云江的脸上总归是挂不住了:“裴祈!你不要给我装糊涂,那江陵枫与玉面庄主本就是同一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从小就与你交好,只要你开个口,江陵枫还不老老实实的把裴四带过来?” “裴四总归还是裴家的人,即便你是国师,也无权带走!” 呵,真是好一个裴家人。 小四在牢中被容钦断手的时候,他也不曾想过还有小四。 裴云江,他哪有什么心。 ------------ 104,她那败家弟弟 “裴老爷空口无凭就说我与那玉面庄主是同一个人,不知可是有什么证据?倘若没有,污蔑本朝皇子,可是重罪。” 正当裴祈准备怼回去的时候,江陵枫那轻飘飘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随后便是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以及……身后跟着满身酒气的白发女子,容离。 裴祈听着声音,有些意外。 江陵枫昨日下朝后才离开,怎么今儿个下午就回来了? 按他那沿路玩乐的习惯,怎么着不也得磨蹭个三五天。 这般……着实不像他。 “哎呦,这一路跑马跑的,腰酸背痛。”江陵枫刚一进门,便寻了把舒适椅子坐了上去,又是伸腰又是扭胳膊,手臂上缠着的衣襟上还渗出了血渍,只是裴祈看不到罢了。 她喝了口茶,问道:“难得路上没有多做逗留,这可不像你。” 听出了裴祈的调侃之意,江陵枫无奈的耸了耸肩,眼神瞄向身侧没事人般喝着酒的容离,狠狠的剜了一眼,幽怨道:“还不是因为某些人,上杆子要往帝都跑,坏我雅兴。” 感受到江陵枫在说自己,容离扭过头,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眼神,还轻轻打了个酒嗝。 裴祈闻着那股清甜的酒香,眸光微动:“看样子,今日来了客人。” 她这府邸才刚清出来就这么热闹,那以后可还得了…… “客人什么的,先往后放一放,我看你这里,好像遇到了些麻烦事。”江陵枫侧着头,朝裴云江渗人一笑:“裴老爷,你今儿个要是能证明我就是玉面庄主,裴四我就还给你,如若证明不了……” 之后的话,江陵枫没再说下去,而是用一声简短的冷哼代替了。 裴云江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如果他不能拿出证据证明江陵枫就是玉面庄主,自己也落不得好处。 由于裴云江以前一直阻止裴祈与江陵枫往来,所以江陵枫对他的态度一向都不好,之前因为他还是裴祈的爹,所以江陵枫也没有找他麻烦,现在没了这层关系,他也知道江陵枫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手上没有证据,裴云江即刻便蔫了。 心里不禁暗骂江陵枫,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看样子,裴老爷想找小四,还需费些功夫。”裴祈又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最后还是给他保留了几分薄面,没有戳穿:“我想裴老爷继续这样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若真想找回小四,不妨再回去想点下三滥的手段用用。” “今日,本国师乏了,若没什么事,裴老爷就带着这群人回去吧。” “本国师与裴家……已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只不过她不想将这些情绪摆在众人面前,江陵枫也就罢了,可太子还在呢。 她教过太子,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为师,理应先做表率。 “大哥……”裴念左看看裴祈,又看看裴云江,小姑娘咬紧了下唇,走到裴祈面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大哥,我知道爹做的不对,可你们父子一场,就不能……” “念念,有些事情,并非都是你想的那般美好。”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又懂什么呢。 裴祈显然没了耐心,从裴念手中撤回了袖子,别过了头:“云怜,送他们出去。” “是。”已经忍了很久的云怜终于得到了命令,当即冷着脸捏住了裴念的小臂,赶着裴云江几人出了去:“裴老爷,请吧。” 被赶出门的时候,裴祈还隐隐听见了董瑜的谩骂,什么不孝,什么忘恩负义,都被她听进了耳朵里。 或许,瞎了眼睛,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吧。 “可算是走了。”江陵枫如释重负般的呼了口气:“希望经过这件事后,他们能安分点,别老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裴云江试图寻回的官职。 “他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裴祈抿眸,朝江陵枫道:“小四那边,你多派些人手,看紧点。” “放心吧。”江陵枫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用裴祈开口,他也知道怎么做。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皇子呢。”容离没来由的嘟囔一句。 “怎么,怕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能人首分离。”江陵枫挑起眉,浅浅的唬了她一下,随后转头介绍道:“那位是我皇兄,大晟的太子,左手边穿朝服的那个叫裴祈,当今国师。” “这位是容离,昨晚玉面山庄分舵遇到了麻烦,是她救了我,正巧她也要来帝都,我们顺路,就带她过来了。” 裴祈这才从裴云江的事上回过神:“这满屋子的酒香,应当是位海量的姑娘吧。” “呵,确实海量。”江陵枫嫌弃的看了看容离手上的酒壶,不堪入眼的把头转向了一边。 可容离对他这些小动作毫不在意,手上握着剑,豪爽的抱拳面向裴祈与江溟沧:“在下容离,见过太子与国师,江湖中人不知礼数,还望勿怪。” 江溟沧微微颔首:“姑娘不拘小节,无需多礼。” 一番客套过后。 容离后知后觉,这群人是大晟朝中的人,所以……应当也是认识她那败家弟弟的。 想到这,容离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那小子和南大人最近找她找的紧,怎么刚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万一她一个不注意,这群人给他绑了去给容钦交差…… 那她不是白跑了嘛! 早知道她就应该在刚进帝都的时候跟江陵枫分道扬镳,怎么能因为一顿饭的诱惑就…… 就…… 对了,饭! 容离立即将眼睛转移到江陵枫身上:“你说请我吃饭的!” 还要请她喝酒! 反正她人也已经到这了,白来的饭,不吃岂不是亏了?至于那败家弟弟…… 先去他丫的。 裴祈忍俊不禁,只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便叫云怜下去准备吃食:“既然今日都来了我这国师府,我也当尽主人之谊,好生款待。” “今晚,诸位便在这吃吧。” “孤回宫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恐怕不能陪老师尽兴,便先失陪了。”江溟沧起身,并不打算在国师府多留。 不日后的登基大典,他还需准备些东西。 “好,路上小心。”裴祈点了点头。 …… 出了国师府后,江溟沧泛着暖意的眸子染上了几分诡谲,他微微抬了抬手:“承影。” “登基大典结束后,你抽个时间,去一趟裴家。” ------------ 105,百里青冥 国师府的晚宴,除了容离与江陵枫,太尉府的崔少恭以及长公主江月怜,都在裴祈的邀请之列。 她能回到这里,总归是有这些人一份功劳。 只是少了个叶崇。 听说是今晚另有安排,裴祈不便多说,只好另寻时间再行感激。 容离的性子并不拘谨,反而透着一股江湖中人该有的随性,因此,与裴祈等人混熟,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来帝都到底有什么事?”江陵枫瞥向一旁烂醉的容离,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临川虽然距离帝都并不算远,但那里生活的,大多都是大湮王朝覆灭后剩下的百姓,所以他们并不愿意踏足大晟的境地。 虽然容离的身份不清不楚,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大晟的人,所以她来帝都的原因,也确实让江陵枫好奇。 容离趴在桌子上,白嫩的小脸已经染上了些许醉意的淡红,听见江陵枫的问询,她微微抬了抬头,下巴杵着桌子,迷迷糊糊的道:“我?唔……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江陵枫挑眉:“那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吗?” 容离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更没什么心眼,要是没什么线索就想在帝都找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江陵枫又道:“不如你告诉我你要找的人是谁,我或许可以帮你。” 就当是,容离救了玉面山庄的报答。 裴祈不善饮酒,身上又残存着西域的毒,为了避免毒发,所以她一直都是以茶代酒。 听见二人的对话,裴祈也不禁插了一嘴:“你于江陵枫有救命之恩,便也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我师父那人神出鬼没的,你们真能帮我?”容离坐直了身子,强行驱散了冲进脑门的酒气,让自己精神一点:“他叫百里青冥,是个,嗯……是个不怎么正经的家伙。” 百里…… 百里青冥!? 此话一出,被震慑住的不止江陵枫,还有裴祈与崔少恭。 或许江月怜自幼养在宫中,并不了解百里青冥此人,可在江湖上混迹了半辈子的江陵枫,确是再清楚不过。 百里青冥出生在江湖剑客汇聚的云城,自出生起便研习剑道,一手长剑出神入化,不过加冠之年,便在武斗场上战败了武林盟主,他本可以取得盟主的宝座,可那天武斗结束后,他便带着一酒一剑亲口拒绝了武林盟主的位置。 只留下了一句话:“在下此番前来,只为领教武艺,这盟主之位,还是留给想做的人吧。” 自此之后,百里青冥的事便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人人闻声赞叹,后被仰慕之人尊称为云城剑仙。 也难怪容离一个姑娘家武功高强,天天酒不离身,若她是云城剑仙的徒弟,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百里青冥这人,脾性倒是跟她像的很。 看到众人呆滞,像是看怪物一样看她,容离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看我干嘛?他真是我师父。” 江陵枫摸了摸鼻子:“我又没不信。” “百里青冥一向行踪不定,况且武功高强,若他有意隐藏身份,这人可不好找。”崔少恭也从震惊中回过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老实说,他倒想跟百里青冥交个手,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神。 对于崔少恭的话,容离并没有否认,毕竟自己师父是什么德行她清楚的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事没事,找不到就算了。” 虽然眼前这些人身后势力庞大,可找到她师父又哪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 容离低下了头,正想结束这个话题,却突然听见裴祈出了声。 “云城剑仙……我倒是有些线索。”裴祈支着下颌,若有所思。 “之前我被西域那群人抓走时,好像听见乌尔兰说什么……什么花魁?似乎是与百里青冥有些瓜葛。” “容离姑娘若是如今没什么头绪,倒不如去绯月楼碰碰运气。” 绯月楼……听着怎么像花楼的名字? 好家伙,她师父不会是去喝花酒了吧? 不能啊,那家伙满脑子都是武功啥的,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不过,看裴祈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唉,算了,不管怎么样,她抽空去绯月楼看看就行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呢。 想到这,容离端起一杯酒,朝裴祈敬了过去:“那便谢过裴大人为在下提供的线索,感激之情尽在酒中,在下先干为敬!” 裴祈也端起了茶,笑道:“容离姑娘不必多言,只可惜裴某身体不便饮酒,便以此茶回敬姑娘,干!” 一杯酒水下肚,容离抬起袖子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液,听见裴祈的话后,忍不住问道:“今日与裴大人共处一日,相谈融洽,也知裴大人受这毒折磨许久,不知裴大人身上中的是什么毒?或许在下可解。” 就算她解不了,席卿应该可以吧…… 那老东西医术超群并不是吹的,如果他也解不了,那可就真没办法了。 “你还会医术?”江陵枫诧异的问道。 他知道百里青冥是武道中的天才,可医术这块…… 他也没听过百里青冥会什么医术啊! 容离白了他一眼,骄傲的仰起头,仿若自己真的会什么医术一般:“那当然了,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本姑娘聪明伶俐,在哪方面都是天才!” 呵呵。 江陵枫无语。 确实,喝酒这方面,她最天才了。 裴祈被容离逗笑:“这毒属于西域,在大晟,寻常医师可能还没有解毒的法子,姑娘的好意裴某心领,双目失明的生活,裴某也已经习惯,无需姑娘费心。” 西域的毒…… 容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打了另外一种算盘。 如果师父真的在绯月楼,裴祈也算帮了她,更何况…… 她们还是朋友。 可是去找席卿的话,又十有八九会撞见她那个败家弟弟…… 啊!好纠结! 算了,她还是先找到师父再说! ------------ 106,剑仙与花魁 次日,夜。 绯月楼,帝都夜里最能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之一,即便入了夜,也依旧夺人眼球。 容离站在远处,抱着双肩打量着偌大的地界。 他真的会在这里? …… 彼时,三楼雅间。 婉转悦耳的琴声自里面传出,只不过再美好的琴声出现在绯月楼这样的地方,都难免会染上一股靡靡之音的味道。 雅间之内,抚琴的纤柔玉手有节奏的拨弄着琴弦,半敞的红色纱衣将女子曼妙的身材勾勒的清晰,生香的玉颈、绝美的容颜,最后,便是那勾人心魄的如丝媚眼。 而她身前,侧卧在软席上那个风流随性的男人,正是让容离苦苦寻找的百里青冥。 这满室的琴曲,也自然是弹给他的。 百里青冥将手上的酒送入口中,便又倒满了一杯,那带着醉意的目光,则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像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许久,这萦绕满室的琴曲在女子的最后一次拨弄下结束,她收回去的手有些颤抖,许是琴弹的太久,有了些许麻木。 可下一秒,玉生烟便起了身,抱着自己的琴走到百里青冥跟前,微微俯身,低声软语,带着一丝倦意:“今日时辰已到,奴家这便回去了,公子……” 还没等玉生烟的话说完,一锭足金足两的银子便被百里青冥丢在了她的脚边。 男人慵懒的抬眸,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轻笑:“回什么?继续弹。” 玉生烟见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百里青冥,仍旧维持着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其他客人还在等着,公子这样,恐怕不成规矩。” 百里青冥作势揉了揉耳朵,不耐烦道:“行了,天天都是这副说辞,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 反正最后还不是得留在这继续陪他?说这些,根本就多余。 玉生烟抿着下唇,眼中是看不清的情绪。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老老实实的按他的要求坐回去继续为他奏曲。 可今日,她不想了。 “奴家能得公子青睐,也知道这是奴家幸事,本不该多说什么,可公子一生仗剑天涯,本该过肆意潇洒的生活,在绯月楼拌住脚步,岂不令人嗤笑?” 百里青冥来这里,已经一个月多了,她为他弹琴,也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里,百里青冥为她隔绝了往日来客的骚扰,让她拥有了少有的清净,也不曾对她动手动脚,只是如今日这般一个弹曲一个听曲,没有半分逾越。 这样的生活,让楼中诸多姐妹羡煞,她也承认,自己很依赖他给的宁静。 可是…… “在下做事,从不在意别人嗤笑。”百里青冥借着酒劲,从软席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向了玉生烟。 他将她逼退置放琴的矮桌上,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圈在自己与矮桌之间,凌厉的双眸与她对视,满是认真:“玉生烟,心悦你的话我说了一万次,你不会不懂。” 玉生烟一手抱着琴,另一只手则抵在他的胸前,防止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对视几秒,玉生烟便躲闪着他的眼神垂下了头,想把他推开,却没那分力气,只能小声道:“奴家长在烟花柳巷,一生都受着束缚,配不上公子。” 百里青冥却并不在乎:“为你赎身的话我也说过,只要你点头,就可以离开烟花柳巷。” “可你不愿意与我走,为什么?” 他真是想不明白,这个绯月楼,到底到底有什么能让她惦念的? 那个老鸨,虽然对她不错,但也仅仅因为她是花魁罢了。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赎身……可赎身了之后呢?”玉生烟呢喃道。 “什么?”尽管她说的小声,百里青冥却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但他并不明白玉生烟话里的意思。 他不过走了个神,玉生烟的眼眶里,便没来由的划出了泪。 看着百里青冥,她哽咽道:“赎身了之后,我跟着你离开,你以为我们会宛若神仙眷侣般过的潇洒,可你根本没想过后果。” “外面的人,会说你云城剑仙自甘堕落,找了个烟花女子共度余生,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会接受我吗?你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百里青冥,而我……” “只是个卑若尘埃里,任人取乐的笑话。” 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她走到哪都会被人贬低,受人唾弃。 红楼之女配上云城剑仙,一个低贱,一个高洁。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百里青冥一贯受尽了人人追捧的目光,若是因她而饱受非议,哪怕他能充耳不闻,她也做不到。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在一起! 玉生烟的手脱了力,抱在怀里的琴也从臂弯里滑了下去,满脸的泪水像决堤了一样越流越凶。 百里青冥没想到她会哭成这样,连忙直起了身子,眼中多了猝不及防的慌乱,捧着她的脸给她擦了眼泪:“我酒喝多了,做事忘了方寸,你别哭啊……” “你要是还不想离开,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带你走就是。” 可即便百里青冥再怎么安慰,玉生烟的眼泪却止都止不住。 或许谁都不曾想到,一向我行我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云城剑仙,有朝一日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哭泣而乱了阵脚,那慌乱无措哄她的样子,简直狼狈至极。 许久,玉生烟在他的妥协下终于止住了眼泪,浅浅的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哭嗝。 百里青冥一只手捞过地上的琴送回到她怀中,见她不哭了,总算能松口气。 可有些话,他还是想在今晚与她说清楚。 “玉生烟,若你不跟我走的原因是怕旁人说我堕落,那这个理由,你无法说服我。”百里青冥贴着她的额头,又道:“此生我已站的够高,哪怕是堕落,又能堕落到哪去?” “更何况心悦你,我从不觉得是堕落。” 言罢,百里青冥向后退了退,小心的将玉生烟扶起来,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你若不愿再弹琴,就回去好好歇着吧。” “后面那群乱七八糟的客人,我来帮你打发。” 玉生烟吸了吸鼻子,抬头又看了看他,知道他固执的不会离开,就也只能由着他。 见她抱着琴要走,百里青冥的手不自觉的抬了起来,硬生生的叫住了她。 “等等!” “如果你愿意走,一定要跟我说,我……” “我不愿意。”玉生烟狠下了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硬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只是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颤抖:“百里青冥,谢谢你这一个月给我受尽尊重的生活,我承认我爱你,就如你爱我一般,可我……” “可我是妓女……妓女!” “脏的……” ------------ 107,大湮旧事 百里青冥忘了玉生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她话落的最后一瞬开始,整个雅间都寂静的可怕。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脑中无数次的回想着玉生烟最后的话。 脏的…… 他从没想过这些。 百里青冥回了神,带着丝颓意坐在矮桌上,抓起身侧的酒壶猛猛灌了一口。 平复下心情后,他瞥了眼窗外:“出来吧。” 下一秒,雅间的窗户便被人从外面掀开,一抹素白的身影撑住窗沿,利落的翻了进来。 偷听被发现的容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嘿嘿,师父……” 百里青冥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一根手指若有若无的敲着桌子,审视的打量着她:“你不好好在临川待着治病,往帝都跑什么?” “我那不是……”闲不住吗。 只是这话容离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真的说出口,指不定百里青冥会把她抓回临川去。 容离走上前,随便掰扯了个理由:“哎呀,南大人那边的药不够用了,我自己来找席卿取的。” 百里青冥冷哼一声,对她的话明显不信。 自己徒弟到底什么样,他心里还是有谱的。 再说,席卿那边把控着她的药量,如果没有,容钦定会差人提前快马加鞭的送去,还用她自己取? 左不过是闲不住,跑出来玩罢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容离心虚的低头看脚趾,可心里的魂,早就飘到了玉生烟身上。 得亏她来得早,要是来晚了,刚刚那出好戏可就看不到了! 原来师父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咳!”容离轻咳了一声,贼兮兮的凑到百里青冥跟前,指了指玉生烟离开的方向:“那是师娘?” “不过看这架势,你好像没戏唉……” 本就烦躁的百里青冥在听到容离的话后,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起开,你个毛丫头懂什么?” 容离捂着脑袋后退了好几步,清澈的大眼睛无声的控诉。 她已经不小了,还毛丫头! 而且,百里青冥也就比她大了几岁,还用上长辈口吻了…… 不过,她倒是第一次看见百里青冥拿什么人没办法,本以为这家伙要孤独终老的,可却栽在了个花楼里。 啧啧。 她大老远的跑来帝都找百里青冥,为的就是指望他能带自己去玩点好玩的,今日一看,得,倒是白来这一趟了。 估摸着她师父还得在这待上一阵,走不了咯。 容离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甚至还有颓废之意。 她这病……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世上的大好河山,她还没有看完…… 百里青冥见她颓废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可诸多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三个字:“会好的。” 容离的病,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接生的老嬷嬷因为她这一头白发,差点将她扔出去。 而她自己,从出生就呼吸微弱,咳血不断,那头白发更是涨势惊人,不过几天就到了肩头,大湮帝王为她寻遍了天下名医,可最后得到的结果,无非都是以药续命,就连席卿也没办法根治。 而那个冬天,从她降生时起就大雪不断,一下就是一个月,冰冻三尺,苦不堪言,她的生母念凝岚,也因生她而落下了后遗症,没过多久就死在了榻上。 后来,祭师说她是个不祥之兆,出生克母,天色无常,不该让她留在皇宫。 最终,大湮帝王顶不住朝臣压力,只能先让她离开皇宫,她的名字也是在那时候取的,容离。 也许是老天也想捉弄人,容离离宫的那天起,这场雪就停了,同时,也愈发坐实了她这个“不详”的说辞,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宫里。 直到大湮王朝被三国合力围剿。 百里青冥遇见容离,也是在那个时候。 那时他十六岁,早已在江湖混迹了几年,途径临川的时候,遇见了只有十岁的小豆丁容离,她趴在临川郊外的林路上,因为听说了大湮王朝被攻的消息,就迫切的想要去皇宫看大湮皇后,也就是容钦的生母。 因为在临川生活的这些年,只有大湮皇后还记得她,会时不时的给她送些生活所用的东西,如若不然,那些跟着她离开皇宫的婢女,根本不会善待她。 她对大湮皇宫没有留恋,但唯独对大湮皇后有。 后来,百里青冥带她回到了大湮主城,可那里已经一片狼藉,皇室中人无一生还,她没有见到大湮皇后,见到的,只有从尸体里爬出来,诈死出逃的容钦。 大湮皇后已死,容离也不想再回到临川,矮矮的小姑娘便拉着弟弟一路缠着他,百里青冥没办法,只能将二人收做徒弟,过起了四海为家的生活。 他本以为容钦年少什么都不懂,会像容离一样归属江湖,可是他错了,容钦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不甘与恨意,便注定了他们不会是一路人。 容钦想复国。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没办法将容钦留在身边,更没办法淡化他心里的仇恨。 四年后,容钦带着重拾故国的誓言离开了,而百里青冥则是带着容离浪迹江湖,一边研习他所执念的剑道,一边为容离寻遍天下名医,只为将她随时可能失去的生命日复一日的延续。 直到…… 直到原以为不会再见的容钦,带着大晟右相的身份,重新找上了他们。 容钦说,席卿配出了更有益于容离的药。 虽然他不清楚容钦到底是如何遇见了席卿,可容离的病有了希望,他便开心。 最后,百里青冥将容离重新留在了临川,并且答应她,什么时候病好,他会来寻她。 只可惜,这病直到现在,还是没能医好。 “你跟容钦都说会好,可它越长越快。”容离随手攥住了一撮白发,恨不得将它就这么扯断:“仅剩的时日,我不想在临川度过。” 她的记忆里,关于大湮王朝的不多,所以她不懂容钦不惜代价也要复国的执念,也更不会帮他什么。 她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包括离开临川。 如果师父真的喜欢那花魁,一时半会不会走,那她就自己离开。 偌大的江湖,高山秀水,草原荒漠,江河之畔,石泉之间,她死在哪都能落得清净,还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因为她的病操心。 容离抬起头,扯出一抹笑,握着剑朝百里青冥抱起拳:“若师父心有所爱,容离此次前来,就是与师父拜别。” “被师父引入江湖,乃容离之幸,若无师父,便无容离。今日过后,恐无再见之日,还望师父……” “勿念。” ------------ 108,再不来我就被你姐绑走了 从绯月楼出来后,容离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眼百里青冥所在的雅间,最终隐去眼底不舍的情绪,提着剑顺着一个方向离开了。 她走之前,还得还个人情。 …… 右相府外。 容离贴着墙面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翻了进去,四周暗卫遍布,却对她的气息毫无察觉。 她没来过右相府,所以想找到席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防着这群暗卫。 其实容离心里是不想遇见容钦的。 若是遇见了,她恐怕就不会很潇洒的离开帝都,容钦会千方百计的留住她。 丞相府内错综复杂,容离绕了好几个圈子,最后才在清心院里发现席卿的影子。 好在席卿是能让容钦放心的人,因此清心院外的暗卫并不多,容离才好将那稀稀疏疏的几人一个个敲晕。 等解决好了一切,容离才呼了口气,大大方方的从墙外翻进了清心院。 还在整理药材的席卿莫名听到了一声响动,还没等他回过头,肩膀就被一只手重重的按住,随后,就看到容离不怀好意的笑容。 见到容离的第一眼,他吓了一个激灵,随即就是一声惊呼:“容……” 容离??? 她怎么跑这来了! “嘘!”容离连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到确认席卿不会轻举妄动后,容离才放开了他的嘴,嘻嘻一笑:“好久不见啊老头儿。” 席卿微微喘着气,有些后怕的瞪着双眼。 大半夜的,她那一头白毛……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他推开容离,没好气道:“容钦找你都快找疯了,你没事瞎跑什么?” “要我一直待在临川,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容离瘪嘴,没等席卿继续说什么,又抓起他的手臂,作势就要飞出去:“这里我不方便多留,找你是有事拜托你帮忙,跟我走一趟?” 裴祈那边还等着他去解毒,等还完了这个人情,她就可以没有顾忌的离开了。 “等等等!上哪儿去啊?”席卿一脸懵,被容离连扯带拽的拉着。 不是,她来这一趟不先去找容钦,来欺负他算个什么事啊? “不是,姑奶奶你先放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席卿不会武功,一路被容离拉了几个踉跄,一脸的苦哈哈。 容离见他吱哇乱叫,不免被说的烦了,又怕被府里的暗卫发现,回过头甩他个警告的眼神:“你再叫我就把你嘴缝上!” 席卿:“……” 呜呜呜,叫也不让了! 见席卿终于老实了,容离哼了一声,脚上用力,一个轻功就顺着房檐飞了上去。 席卿:“!!!” “姑奶奶,我恐高啊!”席卿没忍住,哇的叫出了声:“容钦你个天杀的快来救我,再不来我就被你姐绑走了!!!” 沉华阁外,屠攸隐约听见了响动,蹙着眉望向清心院的方向。 他蹙着眉抬手,唤来了下属:“你去禀告大人,我追上去看看。” 言罢,屠攸眸中寒光一凛,化成一道黑色残影,顺着席卿的喊声追了过去。 那下属也不敢怠慢,连忙进了沉华阁。 另一边,容离忘了席卿恐高这茬,等她反应过来,再想用恐吓的方式让席卿闭嘴显然行不通了,干脆直接点了他的哑穴,让他发不出声音。 嘴上,还要埋怨一句:“死老头,你就是诚心跟我作对!” 席卿:呜呜呜,他发誓没有,他是真的恐高! 而且,找他帮忙,好好走过去不行吗? 一定要用飞的? 你们姓容的没一个好人! 当然,席卿在心里的叫骂并没有让容离减轻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她拎着席卿,时不时的向后看去。 席卿刚刚的喊声,不出意外应该是惊动了丞相府的暗卫,她必须快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屠攸的影子就出现在了容离的后头。 等他确定拎着席卿的那个人是容离,藏在指间的暗器也不禁收了回去。 “二公主,大人一直在找你,还请随属下回去,不要让属下为难!”屠攸追上来,与容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道。 席卿见到屠攸,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投去求救的眼神:你来了,你总算来了,快救我……不,先别救我,先让她放我下去! 容离回头,瞥了眼屠攸,速度不减,没有半分被抓包的慌乱,反而投去了几分赞许:“屠统领好功夫。” “不过,我暂时还不想见容钦,你不如回去,将这番话原封不动的回给他。” 容钦的手下都是一根筋,如果没什么交代,恐怕他会一直追下去。 只可惜容离打错了算盘,哪怕是有交代,没有得到容钦的命令,屠攸也会跟着。 “二公主不要任性。” 屠攸脚尖用力,几个跳跃间便出现在容离面前,将她眼前的去路挡住,未出窍的剑横在胸前,不由分说。 她拎着席卿,速度比不上屠攸,但总归屠攸是不敢伤她的,容离便有了底气。 她扯出腰间的酒壶,将其作为武器朝屠攸的方向一丢,转而握上身后的剑柄,将剑拔了出来。 “屠统领,比划比划?” 屠攸手腕微动,用剑挑上酒壶的束带,抛向空中。 下一秒,眼前银芒乍现,从容离手中飞出的剑直冲屠攸面门,屠攸心下一惊,回过神后连忙向后仰身,堪堪躲过。 与此同时,容离一个跳跃,从屠攸上空掠过,踩上刚才飞来的剑,借力抓住了酒壶,翻身落地。 长剑归鞘,容离侧头,挑衅的看了眼屠攸:“再会~” 屠攸攥了攥拳。 啧。 中计了。 …… 国师府。 虽然短暂的甩开了屠攸,可容离知道他不会就这么放弃,一路上丝毫不敢懈怠。 不过好在国师府外有昭岚殿守着,她到了国师府,也就相对安全了。 府外,云怜看见提着席卿急匆匆跑过来的容离,连忙走了过去:“容姑娘,这是?” “给你家主子治眼睛的。”容离挑眉一笑,而后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帮我个忙,拦住后面那位。” “啊?”云怜一脸不解。 再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容离已经一脚踏进了国师府。 ------------ 109,我与夜风皆随性 席卿落地后,总算是看清了周围的情况,眼前巨大的国师府牌匾,让他不自主的挣扎起来。 以容钦和裴祈的关系,他进了国师府岂不就是进了狼窝? 那可是要人命的! 这容离什么时候跟裴祈混到一起去了? 她可是你弟的死对头! 岂料容离根本不想搭理他,径自拖着人来到了裴祈的卧房。 听见外面的嘈杂,本是将要入睡的裴祈立即起了身,蹙紧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是容姑娘带了个医师过来,说是能治主子的眼睛。” 容离? 她不是已经回房睡下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还带了个医师? 帝都的医师她都找遍了也没寻到能解这毒的,容离到底从哪弄来的人? 不等裴祈多想,她的房门就被容离从外面推开,裴祈隐约看着灯光之下,一个纯白的人影提着一个“东西”闯了进来。 应当是容离了。 她将席卿推进了屋里,朝外面看门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门关好。 随后,朝裴祈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在帝都不会多留,大概明早就走。” “你帮我找到师父,便是与我有恩,我赶时间,所以只能在今夜还你这个恩情。” “这位是席卿,医术高深莫测,相信有他在,你的毒不成问题。” 席卿? 裴祈一愣,朝那青色的人影看过去。 他不是容钦的医师吗?容离怎么…… 等等。 容钦……容离…… 他们两个,都姓容。 如果这只是巧合,那容离凭什么请得动席卿? 唯一的可能,便是容离与容钦之间,关系匪浅…… 想到这,裴祈不由得多了几分谨慎:“敢问容姑娘,你可认识容钦?” 容离一顿,可仔细想想,裴祈能这么问也不是没有缘由。 就她所知,容钦在朝中的官职不小,所以席卿能出现在这,也难免会被猜忌。 容离隐去眸中异色,淡笑着反问:“你不信我吗?” 相比于容离的淡定,席卿反而出了一头的冷汗。 二公主随性惯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将容钦隐瞒多年的秘密捅出去,那可还得了! 想到这,席卿赶紧挡在了容离面前,不停指着自己的嘴。 给我解穴给我解穴给我解穴! 容离一掌将他扒拉到旁边。 席卿:…… “我不敢信。”裴祈抿着唇,分外认真。 人是江陵枫带回来的,却与容钦关系微妙。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容离是容钦派来刻意接近她的细作,她必须防。 可按照容钦的性子,眼下这一出,又算什么? 专门找个人大费周章的从自己府里绑走席卿,然后…… 给她治眼睛?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 “如你所想,我认识容钦,他是我弟弟。” 席卿绷紧了拳头。 完蛋。 “不过我与他不一样。” 容离话锋一转,并不准备将容钦的事情说出去。 他们虽为姐弟,但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容钦复国的那条路,她不会沾染。 但这不代表她会背叛弟弟,将容钦的事情告诉给他的敌人。 大晟国,国师与右相,纵然她喜欢装傻听不懂,可这二人间是什么关系,她自是明白的。 裴祈信与不信,全在她一念之间。 “容姑娘帮我,不怕他恼?”裴祈淡淡道。 而那个他,自是容钦。 如果容离帮她不是容钦授意,那自己的姐姐帮着敌人,总归是说不过去…… 要是小四帮着容钦,她定会将小四关进柴房里饿上几天才行! “不怕。” 容离转身,将席卿身上的穴道解开,提着剑便准备往外走。 “席卿是我绑来的,这会想必容钦已经追到门口了,我去拦着他。” “一个时辰后,我会带席卿离开,信或不信,你自己决定。” 她该做的做了,恩情也报了。 裴祈到底如何决定,都与她无关。 “等等,您二位难道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治?” 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的席卿,见二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忍不住插嘴上去。 分明今晚的主角,是他才对! 容离瞥了眼席卿,哼笑一声,恶狠狠的威胁:“你要是敢不治,本姑娘以后浪迹江湖就带着你走。” “我啊,不喜欢骑马,不喜欢走路,偏偏喜欢用大轻功飞,喜欢半夜睡在树上,喜欢……” “我治!”席卿连忙抬手妥协。 哪有好人抓着人家恐高的软肋不放的!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处理完了席卿,容离又深深看了裴祈一眼,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国师府外,她还得去处理。 她本不想见容钦,可事到如今,不见也得见了。 否则,真怕他将这国师府弄的鸡犬不宁。 容钦走出房门,正准备施展轻功离开,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江陵枫。 方才屋里的谈话,他尽数收入耳中 他抱起双肩靠在门边,开口叫住了她:“倘若只是要还关于百里青冥那一句话的恩情,大可不必如此。” “你为何这么做?” 裴祈顺嘴说的一句话,她却不顾自己弟弟的身份将席卿带了过来,这回报未免太大了。 他想不通。 容离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一头白发,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倒不显得诡异,而是耀眼。 突然,她唇边暴露出一声轻笑,从腰间拽出酒壶猛猛的灌了一口。 容离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际,一丝残余的酒从她唇角滑落,伴随着她闲散的嗓音,只留下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有为何。” “我与夜风皆随性,我意从我……不从人。” 有些事,她凭着感觉,想做就做了,哪有什么原因? 不过此番……虽然是任性之举,但也是存在私心的。 裴祈人好,心有大意,她并不认为裴祈会不领情。 容钦深陷朝中,虽大权在握,但也举步艰难。 他的这条路不好走,裴祈又是他的敌人,若有朝一日容钦栽在裴祈手上,或许裴祈能念着这解毒之恩,留他一命。 而她,已经决心归去江湖,死于江湖。 倘若容钦败落的那一天降临,她或许已经因这一身病症死去,来不及如江陵枫救下裴祈那般,也救下她的弟弟。 找席卿过来解毒,不为其他…… 只图一份安心罢了。 图裴祈,能在容钦满盘输尽的时候,留给他一分退路。 她啊,还是没办法将事事都潇洒的抛开,总归是…… 总归是,舍不得弟弟的。 ------------ 110,帮我将头发剪了 容离走后,江陵枫不知为何眸光呆滞的站在原地。 口中喃喃:“我与夜风皆随性……” 恍惚之间,江陵枫又回到了数年前的临川河畔,那个躲在渔船后面的小渔女,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因为这句话,世上有了玉面山庄,有了玉面庄主,更有了……那个不一样的他。 可是,等他再回到临川,想找到那个改变他的小渔女时,她却不知所踪。 不成想,竟是容离。 可眼下,他才看清这个小渔女的模样,她却……又要离开了。 国师府外。 云怜被屠攸一掌震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墙上,而后顺着墙面,跪坐在地。 她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咬紧了下唇,撑着剑站起来。 扫视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府中护卫,云怜上前几步,不服输的挡在府门前,要跟屠攸死磕到底。 之前在容钦手底下做事的时候,她是见过这个人的,丞相府的暗卫统领,屠攸。 此人武功不可小觑,且出招狠厉,就连荒寥都不是对手。 真不知道容姑娘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个煞神的。 眼下昭岚殿大多都被派到外面做事,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她得想办法拦住这家伙。 “让开。” 屠攸缓缓逼近,低下头看向云怜,眸中尽是轻蔑。 昭岚殿里能与他打的,也就那个荒寥了。 这女人他见过,会点医术,武功一般。 挡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休想。” 云怜握剑的动作紧了紧,倔强的看着他。 屠攸冷笑。 他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既然她不让,那就只能死了。 下一秒,他将剑高高举起:“云姑娘,永别……” 正当那泛着寒芒的剑要落下之际,屠攸只觉远处袭来一个物件,带着强悍的力道朝他冲过来。 他反应迅速,侧身,抬手,将那物件牢牢抓在手上。 仔细一看,原来是容离的酒壶。 紧接着,就是容离调笑的声音:“屠统领,这么凶是找不到媳妇儿的。” 容离从府中走出,抓住云怜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后,面带笑意的伸出了手。 屠攸了然,没骨气的将酒壶递到了容离手上,恭敬的颔首:“容姑娘。” 这里到处都是国师府的人,他不能喊二公主。 “咳……” 云怜体力不支,侧身猛地吐了口血,脚步不稳的向前栽倒。 容离顺势抬手将云怜扶住,将她手中的剑夺过来丢在地上,低声问询:“怎么样?要不你先进去寻个府医,这边有我。” “无碍……”云怜摇摇头,后退到门边,依靠门框支撑身体,看向屠攸的目光里仍旧带着戒备。 容离见状,扭头瞪了屠攸一眼。 “你对一个姑娘家下手这么重?” 屠攸:…… 他忙着找二公主,哪顾得上她? 不过屠攸倒没有顶嘴,而是垂头认错:“姑娘教训的是。” 二公主性子古怪,脑子根本非常人能及,他此刻顶嘴,只怕会引得这位噼里啪啦的连环炮。 不值当。 “给云姑娘道歉。”容离板着脸道。 屠攸:啊? 屠攸愣了一瞬,瞥了眼云怜,又看了看容离,一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按容离的意思来。 他们本来就是敌人,打个架不是很正常,云怜技不如人,凭什么让他道歉? 见屠攸犹豫,容离瞬间叉腰,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好啊,现在连我的话都……” “云姑娘对不起。” 屠攸立即服了软。 他实在是不想听容离念叨。 明明与大人是姐弟,怎么性格差距这么大呢……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云怜也一脸懵,转头看向刚刚还嚣张到不行的男人此刻正在她面前低头认错,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云怜并不想原谅他,而是冷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屠攸:…… 以后这差事,谁爱做谁做。 真的晦气。 容离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时候差不多了,该来的人,也当来了。 想着,容离朝远处看了看。 果不其然,黑压压的人群顺着屠攸留下的标记一路跟了过来,为首的容钦松松垮垮的披着外衫,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 可见出府的时候,是有多着急。 见到容离的那一刻,容钦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这几天他找人都要找疯了,就连尉迟衍的伏汶阁都没能发现她的踪迹,没想到人却在帝都。 容离迎面走了上去,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她没办法装出别的情绪。 她抬手拢了拢容钦的衣衫,将他凌乱的穿着从上到下的整理了一番:“深秋寒凉,你怎么连衣服都不好好穿?” 容钦却一把攥住了容离的手腕:“跟我回去。” 容离动作一顿。 “回去继续给你当药罐子吗?” 言罢,她侧头,看了眼身后的随风摆动的长发:“我离开临川时将它剪到了腰部,转眼,又到膝弯了。” “容钦,这药没用的。” “可是它能缓解你的病!”容钦不想听容离的说辞,固执的捏着她的肩:“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找到治病的方法。” 一定…… “我不想等了。”容离将肩上的手握住,缓缓拉到面前:“最后的时日,给我几分自由,行吗?” 她知道容钦不愿放弃,但她真的受不住了。 无人之际,钻心的痛苦…… 那难看的死状,她不想让容钦看见。 容钦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接过了下属递来的酒壶,塞进了容离手中。 仿佛只要他不说行,容离就不会离开。 “你的药酒是不是快喝完了?我带了新的……” 容离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也接住了那壶新的药酒。 可她既然已经决心要走,就不会改变。 容离抽出身上的佩剑交给容钦,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像是要记住他的模样。 而后,她慢慢转过了身。 “除了这一身病,我从未麻烦过你什么。” “今日,就帮我将头发剪了。” 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剪头。 从此之后,她能活多久,就看这头发能长到多长。 也算是,弟弟为她送行? ------------ 111,锦江大坝 大抵是容离还以为容钦是那个单纯好说话的弟弟,亦或者是觉得容钦不会对自己出手,所以在等待容钦为自己剪头的过程中,她没有一点防备。 她感受到容钦的手将自己的头发一寸寸握在手中,感受到刀剑落在颈后冰凉的触感,感受到…… 那攥着她头发的手瞬间翻转,化成一记手刀,劈在了她的脑后。 “你……” 最后的震惊中,容离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而后便是不省人事。 “容姑娘!” 云怜见势不对,顾不上自己重伤的身体就想冲过去。 岂料屠攸早有防备,右手一扬,洒出了一把药粉。 因为云怜的注意力全在容离身上,所以不慎吸了一口进去,当即倒在了地上。 屠攸拍了拍手,将剩余的药粉抖落,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云怜。 白瞎了这迷药…… 但是没办法,二公主不让伤她,只能这么办了。 容钦丢掉了剑,抬手扶住眼前摇摇欲坠的白影,将容离紧紧的拥在怀里,生怕她跑掉。 他将披风罩在容离身上,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看向容离的目光中满是挣扎。 “对不起,皇姐。” “我知道这病让你几度求死,但我……还不想放弃。” 皇姐是他最后的亲人,他知道,如果今日放她走,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所以…… 即便这种方式会让皇姐痛苦不堪,甚至会让皇姐恨他,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留住她。 “你留在这,等席卿出来。” 容钦抬头,对着屠攸吩咐了一声,而后抱着容离转身回了丞相府。 既然皇姐想帮裴祈治眼睛,那便治吧。 何况,倘若他猜测的那件事是真的,或许裴祈,还能化敌为友。 这于他而言,并无坏处。 眼下朝中波云诡谲,他虽然屡次被钻了空子,但若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 等到容钦离开后,躲在国师府内静静听着一切的江陵枫才稍微动了动。 那一头白发,是病,从不肯离身的酒,是药酒。 容离,是将死之人…… 还有,皇姐,容钦方才,喊她皇姐。 虽然声音很小,但江陵枫内力高深,还是听见了。 他二人,是皇室中人。 江陵枫的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隐隐约约浮现,可这想法仅仅是冒出了头,就被他摇着头抛了出去。 动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裴祈吧。 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席卿到底有没有把握能解西域的毒。 既然容钦和容离是兄妹,想必容钦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自己还是先回去看看裴祈吧。 …… 容离说,席卿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出来,可屠攸等到席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只见他累的满头虚汗,见到屠攸就整个人摊在他身上,半分也不想动了。 这西域的毒,真是折腾人! 他连着药浴搭配针灸,才将那毒一点一点的逼出来。 裴祈倒好,吃定了他医者仁心,居然直接在浴桶里睡了过去,可恶啊。 不过,她那爹还真是狠,不见天这毒只是下上一点就足够折磨人的了,他爹却丝毫不吝啬,下手也不留情。 裴祈的五脏六腑,哪有一处没染上的。 可惜这不见天他解不了,不然…… 或许会大发慈悲的帮帮她。 眼见着席卿就要趴在自己身上睡过去,屠攸突然挑眉,顽劣的笑了笑,抬手拎住了席卿身后的衣料。 “大神医,困了?” 席卿眯着眼,疲惫的点了点头:“嗯。” “那我帮你精神精神?” 言罢,没等席卿回应,屠攸将剑别在腰间,脚上用力,趁席卿还没反应过来,宛若利剑般飞了出去。 席卿只觉得耳边不断的刮过夜风,等他睁了睁眼看到自己身处的位置,那原本的倦意瞬间被恐惧代替。 “屠攸,你大爷!!!!” …… 次日一早,席卿蒙在裴祈眼睛上的绷带被江陵枫一点点的拆掉。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裴祈转了转眼珠,将在场之人一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重见光明的她,终于展露出了几分笑意。 …… 三日后,太子登基,大晟新帝一事总算尘埃落定,江溟沧众望所归,帝都百姓纷纷出门恭迎跪拜,道国之繁荣,道帝君贤德。 祭坛之上,帝王亲临,受命于天,誓佑大晟国泰民安。 登基大典过后,帝王下诏书,宣新令十九道,减轻苛政,无不尽显忧国忧民之态。 …… 彼时,锦江。 一夜暴雨过后,锦江大坝损毁,洪流肆虐,被冲走的百姓、房屋不计其数,侥幸存活的人纷纷逃往临城,却只得城门紧闭。 不久后,锦江的消息传回了宫中,却不见朝中官员愿出面赈灾,唯裴祈私下呈奏,自请前往锦江。 回府的路上,裴祈与崔少恭面对面的坐在马车里,面色严峻。 锦江大坝,乃是先帝在世时亲自派人前往监修,无论是用料还是工程都挑不出毛病,如今不过才十余年,按理说不应该出问题。 除非,是有人蓄意损毁大坝。 当然,也不排除是雨势过大的问题。 具体的原因,也只有她去了才知道。 这事急不得,还得等奏章的结果下来才行。 “要不要我先派人去锦江看看?”崔少恭道。 若是有人蓄意安排,还需去的越早越好。 崔少恭的想法,裴祈自然明白,当即点了点头:“那便麻烦你的三百影卫了。” …… 与崔少恭告别后,裴祈转头去找了江陵枫。 她已经让江陵枫提前带白锦祯进了帝都,如今,应当被安置在逍遥王府。 在安排白锦祯与江溟沧见面之前,她有些事情还需要了解一番。 比如…… 她为何不愿回宫。 如果仅仅是对于先帝的失望,那江溟沧呢? 一个母亲,又怎会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 或许这其中,还有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江溟沧已经是大晟新帝,按照身份,白锦祯就是太后。 太后回宫,并非小事,所以她马虎不得。 一路思虑,裴祈的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停在了逍遥王府前。 下车的那一刻,意气风发的江陵枫正带着笑意从里面走出来。 裴祈打量着王府,忍不住调笑道:“这封了王爷就是不一样,置办的比国师府好多了……” ------------ 112,惊天的阴谋 “你就别打趣我了,虽然王府弄得确实像样,但你知道,我不会长时间留在帝都。” 如今皇兄已经继位,他也是时候回玉面山庄了,只是…… 他还想再见容离一面。 裴祈了然的点了点头,一边跟着江陵枫往里面走:“过几日我应当会去锦江一趟,就等陛下点头了。” “处理大坝的问题?”江陵枫对此事略有耳闻:“不过,你一个国师跑这么远,万一帝都出了什么岔子呢?” “容钦那边,可不好对付。” 没有裴祈与他持恒,江陵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相比之下,裴祈却显得轻松许多:“放心吧,如今太子已经登基,容钦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何况,那是我教出来的人。” 为帝,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长。 那把龙椅坐着风光,可要面临的阴谋阳谋,可一分都少不了。 他迟早都要学会面对这些事。 看了眼她无所恃恐的样子,江陵枫进了主厅,随意找了个位置。 “但你可别忘了,摄政王这种分割朝权的东西,已经很久没在大晟出现过了。” 裴祈将要坐下的动作一顿。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容钦借着江逢川监国有功的由头,以朝权与兵权,强迫陛下予江逢川摄政王之位。 她千防万防,却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裴祈吸了口气,故作平淡:“先帝离世后,江逢川一直坐稳监国之位,再加上他手中有些兵权,封摄政王,根本就是板上钉钉。” 既阻止不了,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今的结局,于她而言已是好事。 “王爷,白姑娘到了。” 一声通报后,侍女领着白锦祯走进了主厅。 裴祈微微抬头,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蓝衫,带着略厚的披肩,不着粉饰的面容温婉随和,许是这些年在乡下待的久了,她的身上已然多了些农家的斑驳,可那一身入骨的得体贵气,却依旧无法掩藏。 这便是,曾经的皇后娘娘么。 裴祈站了起来,在她面前恭敬的躬身行礼:“微臣裴祈,见过……” 弯下一半的身子,突然被一双素手扶住,裴祈抬了抬头,只见白锦祯满眼温和的看着她。 “我离宫已久,帝王之妻的身份早已舍弃,不管你是谁,都无需对我行礼。” “反倒是我,一介民妇,见了国师,理应跪拜。” 裴祈被她这句跪拜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了她的衣袖,慌乱道:“娘娘即便何种境地都是先帝的妻,陛下的母亲,怎可跪微臣!” 怎料,她没能扶住白锦祯的身子,还是让她跪了下去。 下一秒,裴祈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俯的比她更低,无措的声音传入了白锦祯的耳朵:“求娘娘别为难微臣!” 她的命本来就够短,这一下过去,真是要折寿了! “噗……” 江陵枫远远的看着俩人竟为这事焦灼在一起,十分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某些人在朝中可是无法无天的,今儿个怎么栽在了一个女子手上。 裴祈见他还在笑,赶紧回头朝他使了个眼色。 笑你妹啊,还不赶紧想办法! “咳!” 接收到裴祈的求救信号,江陵枫大发慈悲的磕了一声,走过去将白锦祯拉了起来。 “逍遥王府里没有乱七八糟的礼数,娘娘快起来。” 白锦祯抿着唇,看了眼江陵枫,被他拉起来的时候还顺便扶了裴祈一把。 纤细的手腕柔软的紧,都不像个男子。 不过男子都不愿被说柔弱,更何况一个国师? 到嘴边的话,还是被白锦祯咽了回去。 她一个平民妇人,哪能得罪的起国师。 还是不说了吧。 起了身的裴祈总算是能舒一口气,没注意到白锦祯异样的神色,拉着她坐定:“娘娘请坐。” “有劳国师大人。” 这句有劳,让裴祈接下来的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将手缩进袖中,紧张兮兮的搓了搓。 等到她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开口时,面前的白锦祯却快了她一步。 “王爷与我说过了,我知道国师想问什么。” 她垂下双眸,试图隐去封尘的失落:“从秋兰山庄跳崖后,我被一户心善的农家捡了去。” “二老为我寻了城里还算好的大夫,帮我吊着一口气,因此卖了老牛,抵了农田,我才活了下来。” “当我醒了之后,为报答他们,我认了二老当爹娘,直到青梅村疫病,他们死了……” 说到这,白锦祯哽咽的顿了顿,眼底已经浸满了泪花。 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她被玉面山庄的人所救,然后被江陵枫带回了帝都。 只是这一切看似合理,其中,或许夹杂了白锦祯对先帝的恨。 裴祈递给了白锦祯一张手帕,等她心情平复,才缓缓开了口。 “娘娘选择留在青梅村,应当不只是为了报恩吧。” 白锦祯一愣,随后又听见了裴祈接下来的话。 “还是为了逃避。” 因为先帝在她与皇权之间,选择了后者,所以她不想原谅先帝,流落在外。 白锦祯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反驳裴祈,可却找不出什么理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祈见状,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于是继续道:“娘娘那时温婉贤淑,无论琴书还是舞乐都样样精通,在人前,你是人人惊叹的天选贵女,可望可不可及。” “可在先帝面前,你却总有女儿家的小性子。” “或许正是这小性子作祟,你以为先帝不爱你,所以由着自己留在青梅村,先帝派去找你的人,你也避之则避。” 裴祈的话,一字一句都戳进了白锦祯心里。 埋在心底那无人挖掘的委屈,也在顷刻间爆发。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帕子里,不敢看裴祈,却在不停的摇着头。 江陵枫见状,赶紧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裴祈。 裴祈蹙着眉看了过去。 她自然知道不该在白锦祯面前说这些,可她就是为江溟沧不平。 身为人母,怎能因为一时的任性,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白锦祯的哭声中,她顾不上尊卑,还是说出了口。 “娘娘与先帝置气之余,就从没想过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吗!” “不是这样的!” 白锦祯闻言,突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丢掉了帕子,通红的双眼悲凄的看着裴祈。 “在青梅村住了三个月后,我曾试图回到帝都,可……” “可我却连帝都的城门都进不了!” ------------ 113,三千鸩羽 见此,裴祈骤然一惊。 进不了帝都城门? 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看向白锦祯:“娘娘的话,微臣不懂。” 莫非白锦祯不回宫的原因,还另有隐情? 白锦祯抹去眼泪,回想起当初的事情,也是追悔莫及。 “我在青梅村养好伤后,为了回到皇宫,向二老借了他们最后的家底,这才买通了商户,跟着他们的马车进了渝江。” “可正当我准备迈向帝都的城门时,那些曾经出现在秋兰山庄的刺客,他们又找上了我。” 说到这,白锦祯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满眼惧意。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像是刻意在蹲守我一般,我为了逃命甚至不惜逃进了花楼……” “后来,我千方百计的试图联系爹爹,曾拜托数不清的人前去送信,可这些信无一例外,全部都被那群人半路劫走了!” “他们手段通天,与帝都临近的地界,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手,就像是刻意在等我一般,我孤身一人,根本就没办法回去……” 白锦祯捂住了面颊,先前还刻意隐忍的委屈如今已经再也忍受不住,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裴祈不敢相信,震惊的后退几步,直到撞上身后的软椅才堪堪扶住。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看似只是逆贼叛乱,实际上却是冲着白锦祯来的。 可是她虽然没见过白锦祯,却也知道白锦祯这一生未曾与人结仇,就连当时的太傅,在朝中也是人人赞许,有谁会与他们过不去? 裴祈还在在震慑中未回过神来,只听白锦祯又道:“最后,那群人跟着送信的人,差点又发现了我,我苦求无果,只好又回了青梅村。” 二十多年,她不知道那群人还有没有继续留在渝江埋伏。 那些被追杀的不眠之夜,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回来。 若非有玉面山庄,她只怕如今已经带着遗憾,死在了青梅村的疫病中。 “所以,你选择在青梅村度过余生,是因为在渝江的那几年里,不曾听闻有皇嗣回到宫中?” 江陵枫先回过了神,眸光愈发复杂。 白锦祯点了点头:“是。” “那时,先帝宣布了我的死讯,我也没等到皇儿回宫的消息,便以为那接生婆与皇儿遭遇了不测,既然如此,我回宫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白锦祯又掩面痛哭起来。 “不对……这不对劲!”裴祈猛的拍上桌子,看向江陵枫。 她只觉得当年的事情疑点重重,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也一时说不上来理由。 直觉告诉她,那群刺客蹲守在渝江那么久只为除去白锦祯,如今即便过了二十年,他们也不会允许白锦祯回来。 或许在渝江彻查,会找到那群人也说不定。 秋兰山庄之变发生的时候,她也不过才出生不久,对这其中不甚了解。 这是前朝的争斗,会不会影响到现在她全然不知。 只知道,若是当年的那群叛臣知道白锦祯回了帝都,定然不会这就么放过她。 所以,想让白锦祯回到太后之位上,这件事情,便不能马虎。 良久,裴祈将那股震惊掩去,面色凝重的走向白锦祯,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紧紧锁定住她的双眸。 “当年追杀娘娘的那群刺客,娘娘心中可有猜测?” 只要那群人的身份有迹可循,她就可以着手安排。 岂料,白锦祯摇了摇头:“我入宫多年,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就连爹爹也安分守己,从不结仇。那群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那……那娘娘可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裴祈说的着急,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大了:“微臣想要安排娘娘回宫与陛下相认,为了避免当年的那群人再有动作,微臣必须查清这件事。” “陛下他从小便没了母后,就当是为了陛下,劳烦娘娘,仔细想一想!” 白锦祯双肩一痛,但也知道裴祈心里焦急,便没有说话忍下了这痛意,细细回忆起在渝江的险境。 江陵枫起身,攥着裴祈的手腕将她拉开。 “你别急,这件事毕竟太过久远,让娘娘慢慢想。” 裴祈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抱歉娘娘,微臣……” “无碍。” 白锦祯摇摇头,思绪却已经不在裴祈的身上。 而是……渝江桥畔。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裴祈在逍遥王府的主厅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紧皱的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有松懈过。 江陵枫头疼的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转了?你在这都已经转了一个时辰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再说了,你在这绕来绕去的,娘娘怎么能静下心来想事儿?” 裴祈投去了个幽怨的眼神。 她自然知道是这么个理,可是她着急啊。 本来事情就多,段千钧与西域,太后与李适的死因,锦江大坝被毁,现在又多了个前朝疑案。 她也想安静,可是她控住不住自个啊! “我想起来了!” 正当裴祈想要哀嚎出声的时候,白锦祯突然站了起来。 “有一次我在渝江,差点与那群刺客打了个照面,那时候我躲在一个卖伞的摊贩里,似乎看见那人长靴的脚裸处,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 “是什么样的图腾?”裴祈眼睛一亮,问道。 江陵枫也朝下人使了个眼色,命他们拿来了纸笔,想要白锦祯画出来。 只是时隔二十年之久,她手上握着笔,却早已经不记得了。 “具体的模样我画不出来,当时只觉得像是一只雀鸟,但那雀鸟很诡异,眼睛是赤红的……” 雀鸟……红色眼睛…… 裴祈想着,眼神不自觉的与江陵枫碰撞在一起。 莫非是? 裴祈一把抢过白锦祯手上的笔,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就着那张纸便画了起来。 江陵枫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凑过去专注的盯紧了那张纸,看着裴祈作画。 只见裴祈手笔舞动之间,一只黑色的大鸟映入眼帘,羽翼分明,振翅欲飞,十分嚣张的俯瞰着眼前光景。 随后,她将画举在白锦祯面前:“娘娘好好看看,是不是这只鸟?” 白锦祯望着那幅画,眼中闪过错愕,而后是恐惧与数不尽的恨意。 “对,是它,就是这个图腾!” 裴身躯一震,得到了答案后,手上的画也不自觉的从手上滑了下去。 这不普通的雀鸟…… 而是鸩。 许都,沈氏暗卫,三千鸩羽。 亦是……江逢川的母家。 莫非操纵这件事的是容钦? 不对…… 容钦的年纪,二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哪有什么能力让沈家出动三千鸩羽? 简直是笑话。 不过,她倒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三千鸩羽里的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死士,倘若当年在秋兰山庄行刺的那群人是三千鸩羽,又怎会为了保命而挟持娘娘,试图逼迫先帝谋求生路?” 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秋兰山庄的刺客身上,没有这样的图腾。” 白锦祯捡起了那幅画,放在桌子上:“你们说的三千鸩羽,是渝江的那批刺客。” 啊? 秋兰山庄的刺客,与渝江的三千鸩羽,不是同一批人? 裴祈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 “得,看样子这几天我又不得闲咯。” 江陵枫无奈的摊了摊手:“秋兰山庄那边,我抽空去看看,至于许都的沈家……你或许可以问问容钦。” 虽然此事与容钦没什么瓜葛,但却与江逢川脱不了干系。 毕竟那沈家,可是江逢川的母家。 ------------ 114,事关朝廷机密 离开逍遥王府后,裴祈一路沉着心思回到了国师府。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从容钦嘴里套出沈氏的事,却意外的在府门前看见了容钦的马车。 看样子,应当是下了朝就过来了。 云怜挡在门外,正与屠攸大眼瞪小眼。 上次一战后,云怜的伤可是养了很久才有所好转,此刻对屠攸的怨气,不知比以前强了多少倍。 裴祈走下马车,随意往车身上一靠,话里带着刺:“容大人是要本国师请你下来么?” 话落,对面的车内传来一声轻笑。 容钦骨骼分明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将那车帘撩开,利落的跳下车,整理了下身上的着装。 “知道国师懒得见本相,这不得等国师开口才敢出来么。” 倒是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 “你有事?”裴祈扯了扯嘴角,抛出个“有事直说”的表情。 容钦左右看了看:“国师就打算在这与本相交谈?” “事关朝廷机密,国师胆子肥不怕别人听走,可本相却怕的紧。” 裴祈:…… 好吧,这里确实不是议事的地方。 可惜,她就是不想让容钦进去。 “本国师胆子不肥,并且非常小,好怕容大人将你这一身无法掩盖的晦气带进国师府呢。” 对着容钦阴阳怪气了一番后,裴祈高仰着头,甩起袖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对于容大人手里的机密,本国师从来都不感兴趣,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本国师也不强求,请回吧。” 裴祈的反应,容钦却在意料之中。 他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裴祈听到:“此事,可关乎太后死因,与……” “三千鸩羽。” “国师确定不想听听?” 裴祈步伐一顿。 许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裴祈竟全然忘记了三千鸩羽的事。 本来还在愁怎么从容钦手上套出这话,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提起来了。 想到这,裴祈咬了咬牙。 虽然心里非常不想被容钦牵着鼻子走,但还是妥协了。 她转过身,没好气的瞪了眼容钦:“滚进来!” 容钦勾了勾嘴角,得到裴祈的准许后,低笑着跟了进去。 路过云怜的时候,屠攸侧眸,投去了个挑衅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拦着有什么用,我还是进去了。 等容钦和屠攸进了门,裴祈屏退了下人,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说吧,太后的事情,与三千鸩羽有什么关系?” 太后之死,她想过无数种死因,但却都不成立,而今,却与三千鸩羽也扯上了关系。 难道,这也是前朝恩怨? 容钦朝屠攸抬了抬手,让他将一张信纸塞进裴祈手上,上面,正是席卿的字迹。 “上次帮你治好了眼睛后,我将席卿派去了渝江检验太后的尸体,他在太后体内,发现了鸩毒。我想,这就是太后真正的死因。” “除此之外,还有锦衣卫的踪迹。” 锦衣卫? 裴祈不解:“先帝过世以后,除了给长公主送去遗诏,锦衣卫根本就形同摆设,怎么会出现在渝江?” “何况,那鸩毒人人可用,你凭什么以此断定是三千鸩羽?” 她怀疑,容钦在骗她。 “你先把信看完。”容钦指了指裴祈手上的信:“那鸩毒与其他的鸩毒不一样,其中含有血苓草,能加剧鸩毒的毒发,让人瞬间毙命,这正是三千鸩羽一贯的作风。” 所以,太后的死,是三千鸩羽所为无疑。 确定了这个答案后,裴祈怒气冲冲的拍桌:“你还说不是你杀了太后!” “三千鸩羽乃是沈氏暗卫,而沈氏正好是江逢川的母家,江逢川又与你同流合污,一定是你利用三千鸩羽害死太后,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钦有些无奈。 他就知道裴祈会这样想。 “太后若真是我杀的,我会跑来国师府自投罗网?” 虽然他自认并非善类,可还不至于头脑简单的去玩贼喊捉贼这种把戏:“来国师府前,我特地去找过江逢川,问了他关于三千鸩羽的事情。” “他说,三千鸩羽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脱离了沈家,那时候江逢川与沈家的关系并不和善,只跟着自己的娘生活在偏房,所以三千鸩羽如今到底听命于谁就连他也不知道。” “后来母亲过世,他才得知自己是先帝的儿子,便带着母亲的信物离开了沈家,回了宫里。” 沈家在被贬到许都之前,曾举办过一场规模宏大的家宴,当日贵宾满座,就连先帝也亲自到场。 本以为沈家于朝廷而言是一代忠臣,不成想却觊觎白锦祯的皇后之位,在先帝的酒中下了药,迫使先帝与沈家庶女一夜孽情。 自那以后,先帝对沈家便心存芥蒂,寻了个由头,将沈家一众派去了许都,世世代代都不得与帝都有任何染指。 而暗中赐给沈家庶女的那杯避子药,也被沈家家主拦下,多年之后,便有了江逢川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宫外皇嗣。 “按你的意思,江逢川与三千鸩羽,本就没有任何干系?” 这下裴祈头大了,暗中揣摩起了容钦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么三千鸩羽脱离沈家后到底去了哪里、为谁做事,就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等等,刚刚容钦还说……在太后那发现了锦衣卫? 裴祈突然抬头:“你刚刚说的锦衣卫是怎么回事?” 见裴祈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容钦便将发现锦衣卫的事情从头至尾一字不落的说给她听。 至于锦衣卫的目的是什么,就连他也想不明白。 裴祈的眉头,自从容钦说起三千鸩羽与沈家的事情后,就再也没有松懈过。 按理说,如果白锦祯和太后的事情都与三千鸩羽有关,这两件事应该可以联系起来。 可现在,她想破了头也说不出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共同之处。 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白锦祯渝江遇刺,三千鸩羽脱离沈家…… 三千鸩羽脱离沈家后,到底能去哪呢…… 突然,裴祈眸光一动,瞳孔紧缩。 “你刚刚说,太后的死与锦衣卫和三千鸩羽都有关系?” “那三千鸩羽脱离沈家后,有没有可能是……” 混入了锦衣卫。 ------------ 115,第一次合作 虽然裴祈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看她的眼神,容钦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即便不可思议,但这或许是如今最有可能的猜想了。 总而言之,锦衣卫到底与三千鸩羽有没有关系,查查便知道了。 “云怜。” 裴祈眯了眯眼,朝云怜招了招手,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你派人去趟渝江,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三千鸩羽的蛛丝马迹,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命人扮成白锦祯的模样在渝江待上几日,如果这群人铁了心不想让白锦祯回宫,便一定不会放过她。” “是。” 云怜领命,后退几步离开了主厅。 “国师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命令,本相都听不得?” 见云怜一脸凝重的出去,容钦忍不住问道:“本相千里迢迢的跑来国师府送情报,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国师,国师就是这般回报本相的?” “打住,本国师与右相,还没到什么都能分享的地步。”至少白锦祯的事情还不能让容钦知道。 如若让她知道白锦祯还活着,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止白锦祯回宫。 宫里有一个江溟沧已经够他受了,如若再多一个白锦祯当太后,那可还的了…… 不过,她之前的注意力全放在容钦送来的消息上,却还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将这些消息告诉她。 “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查清谋害太后的凶手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以容钦的能力,完全不需要找她来帮忙。 这事绝对没这么简单。 容钦动了动唇,他将消息分享给裴祈,的确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正如国师所想,本相的确有事相托。” “你也知道,锦衣卫一向听从帝王之命,所以想要在镇抚司查点什么,也必须要有陛下的指令。” “只可惜陛下是国师的学生,对本相视如仇敌,所以调查锦衣卫与三千鸩羽的关系,还得劳烦国师。” 除此之外,他还想看看,倘若裴祈真的查出了锦衣卫早在江溟沧受困狱中之时便为他做事,不知会对自己心爱的学生,作何猜忌。 当然,锦衣卫与江溟沧的关系,他现在还无法确定,一切都还只是设想。 且看孰是孰非了。 裴祈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子。 当真就这么简单? 裴祈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他说的却又合情合理,让裴祈半信半疑。 不过总归,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出太后的死因。 “那许都的沈家……” “属下明日便连夜赶往许都,将沈氏与三千鸩羽间的事,调查的清清楚楚。”屠攸上前一步,抱拳颔首。 容器含笑挑眉:“怎么样,这般安排,国师可满意?” 屠攸的能力,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乃是容钦心腹。 沈家的事情交给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便……先这么着吧。 “不过,去往锦江的意思我已经告知了陛下,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动身离开帝都,我的时间不多,调查锦衣卫也就这么几天,至于能查出些什么,听天由命了。” “你要去锦江?”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虽然锦江大坝受损,百姓苦难,可让裴祈这么大一国师过去,是不是有些太兴师动众了? 还没等容钦继续问,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禀报:“国师大人,宫里来了消息。” “进。”裴祈淡淡应声。 应当是去锦江的旨意。 只见那下人跑了进来,脸上却没什么欣喜。 “大人,陛下有旨,锦江洪流肆虐,特命……命左相带人前往赈灾,修筑大坝!” 裴祈的脸色霎时一变。 段千钧!? 裴祈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可有说是为什么?” 就算不让她去,那随便换个什么人都好,怎么偏偏就是段千钧? 江溟沧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属下也不清楚。” 容钦闻言,微微眯了眯眼。 这倒有意思了。 裴祈上奏,自请前往锦江赈灾,作为她学生的陛下,却偏偏选了那个邪门的段千钧。 回想起裴祈救江溟沧出狱那日,段千钧装病留府,也算是变相的默认了想要放江溟沧出狱,紧接着便是太后不明不白的遇害,莫非这二人之间,早就有了什么关联? 可裴祈本就无条件站在江溟沧这边,他与段千钧谋和,就不怕裴祈多心? 不过想来也是,裴祈那个学生奴,随便想个理由就能打发了,肯定不会怀疑他。 想到这,容钦不由得对裴祈丢去一个嘲弄的眼神。 只是,江溟沧与段千钧有所牵扯,求的到底是什么? 接收到容钦的目光,裴祈没来由的有些心烦。 前一秒还底气十足的跟他说要去锦江赈灾,现在倒好,直接给她泼了盆冷水,丢人丢到容钦面前了。 “你那什么破眼神?”裴祈没好气的瞪他。 容钦幸灾乐祸:“没什么。” “只是先前国师因为要去锦江时间紧迫,无法着重调查锦衣卫而感到遗憾,现在好了,国师有的是时间帮本相彻查锦衣卫了。” 那话里明显的玩笑意味,让裴祈浑身难受。 她就知道让容钦进府会招来晦气,段千钧去锦江,就是第一件晦气事! “好了,右相的话也已经说完了,锦衣卫的事情本国师一定会好好调查,现在……” 你可以滚了。 免得她继续晦气。 虽然后面的话裴祈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这是在朝他下逐客令呢。 “既然国师府不愿多留本相,那本相这便回去了。” “祝本相与国师的第一次合作……” “愉快。” 愉快? 不是很想跟他合作愉快。 裴祈冷哼了声,将头别了过去:“仅此一次,事成之后,再无牵扯。” 他们还是敌人。 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干掉容钦! 容钦应声,缓缓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离开的步子刚走到门口,便顿住了。 他侧过头,原本玩味含笑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凝重。 “本相知道你对江溟沧感情深厚,可就本相观察,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调查锦衣卫的时候,你怀疑锦衣卫中混入三千鸩羽这件事,最好不要让江溟沧知道。” 否则……恐再生变故。 裴祈在原地愣了好久。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陛下? 亦或者,是在挑拨她与江溟沧之间的关系? ------------ 116,沈家确实熬到头了 夜色沉寂,入目阴云,悬在空中的那轮圆月堪堪探出了头,拼命的想要避开阴云的遮盖。 三更天已过,可延龙殿的灯光,却仍旧点着。 寒凉的初冬,江溟沧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一遍遍的翻过繁多的奏折,温润的眸中,是说不清的平淡无波。 “皇上,都快丑时了。” 一旁的万顺公公填了灯油,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都这个点了,皇上竟还不歇着。 江溟沧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再多理会他,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留守的小太监突然敲起了门。 “皇上,许都沈大人来了。” 江溟沧眸光微顿,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薄唇微勾。 “准。” 来的倒快。 沈昱得了准许后,带着一身凉气进殿,恭敬的在江溟沧面前下跪叩首:“微臣叩见皇上。” 江溟沧低瞥他一眼,不急不缓的喝了口热茶,这才开了口。 “沈卿无需多礼,坐。” 等到沈昱坐定,江溟沧轻飘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知沈卿深夜进殿,所为何事?” 若是猜的没错,应是想指使他办点什么。 沈昱张了张嘴,却看见了案边的万顺公公,想要说的话又不自觉的吞了回去。 能伴君左右,万顺怎么说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下一秒便要退去:“奴才回避。” “不必。”江溟沧抬手拦住了他。 “万顺公公日后是朕身边的人,总归是要为朕做事的,有些事他早晚都要知道,沈卿不必提防。” 沈昱了然,人也放松了些。 万顺只觉得,方才沈昱的毕恭毕敬是装出来的,可他并不敢多说。 皇上都没开口,哪有他叫唤的份儿…… 只是接下来,让他更瞠目结舌的是,沈昱一个被贬之臣,却张口叫了帝王“沧儿”。 “沧儿果真不负为父所愿,成了大晟之主。”到了如今这一步,试问还有谁能与他沈家匹敌? 相比于沈昱溢于言表的喜色,江溟沧的眸光,却染了点无从察觉的寒凉。 江溟沧作势笑了笑:“这一切都要靠父亲谋局。” 沈昱大笑出声,脸上尽是得意,连连道好:“果真是天佑沈氏啊!” 从被贬许都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 既然皇后之位先帝不肯给,那他便夺了这姓江的天下! 哪知,江溟沧的心底,已如万年寒潭般冰冷入骨。 “沈家确实熬到头了。”江溟沧的语气耐人寻味:“只是,儿子心中有个疑问,还希望父亲解惑。” “沧儿直言便是。” 沈昱被冲昏了头,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延龙殿的门,突然被人上了锁,沈昱回头看去,只见承影立在门侧,抱着肩膀,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自从儿子接管了三千鸩羽以后,便对当年的诸多事情心存疑虑,这些年经过调查,却也在沈家发现了些许眉目。” “朕的生母,是沈念,而朕也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二十年前沈念与先帝一夜孽情后的产物,可对?” 沈昱挂在脸上的喜色瞬间戛然而止,心头大骇。 他是怎么知道的! “胡闹!沧儿莫要胡言乱语。”沈昱板起脸,故作镇定。 可惜,只看他的反应,江溟沧心里就有了答案。 看样子,他查的不错。 不顾沈昱的狡辩,江溟沧冷冷道:“二十年前,你被贬许都后收到密信,得知先帝带着白锦祯秘密前往了秋兰山庄,便猜测当时的白锦祯怀有身孕。” “这便是阴谋的开始。” 看着沈念愈来愈大的肚子,沈昱害怕先帝不会承认这个儿子,便盯上了白锦祯。 他本想派三千鸩羽前去秋兰山庄行刺杀之事,可又担心先帝顺着三千鸩羽查到沈家的头上,于是,便花重金集结了一大批江湖人世,欲要在先帝面前夺子。只不过那群江湖中人根本没想到,白锦祯会冒险将孩子交到一个素不相识的接生婆手里。 后来,为了找到那个接生婆,沈念出动了三千鸩羽,将帝都外围封锁,最终在渝江拦下了想要将皇嗣送回皇宫的接生婆,并且……发现了还活着的白锦祯。 不多时日后,沈念早产,沈昱看着裹在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油然而生。 他夺了沈念的孩子,也就是幼年的江溟沧,亲自教养,习权谋之道,将他养到了六岁,再强迫那个秋兰山庄的接生婆将他带去帝都,以太子的身份被送进了皇宫。 而那个从秋兰山庄偷出来的孩子,真正的太子,沈昱本想杀掉以绝后患,奈何沈念百般阻拦,这才将他留下,与沈念一起丢进了偏院。 反正在沈昱眼中,沈念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沈昱没想到,在沈念死后,那个孩子翻墙离开了沈家,再见面的时候,竟是被重新赐了名字的三皇子,江逢川。 不过索性,江逢川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甚至一直认定,自己就是先帝与沈念当年一夜后所降生的宫外血脉。 “真正的太子,从小受尽冷眼,好不容易回了宫,却依旧遭到数不尽的异样目光。” “而我这个假太子,却顶替着本该是江逢川的生活,坐上了这把椅子。” 当真讽刺。 江溟沧的手缓缓从身后的椅子上滑过,唇边挂着近乎残忍的笑:“沈卿可是平白无故,当了朕二十几年的父亲啊。” 沈昱背后冷汗直冒,吞了吞口水,嘴硬道:“那又如何!?” “即便你不是我的儿子,可身上总归是有一半沈家的血!” 沈家的血…… 呵,正是因为这一半沈家的血,才让他觉得,肮脏无比。 江溟沧抬眸,身上多了杀意:“是啊,沈家的血。” “沈卿没来之前,朕便仔细的想过了。” “倘若这世上没了沈家,便没人知道朕这一半沈家的血了。” 死人,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若有一天,他与沈昱鱼死网破之日,沈昱未尝不会用这件事来威胁他。 他如今可是皇上,怎能受人威胁? 那些无关紧要的麻烦,不妨尽早除了去。 “你、你……” 沈昱双唇抖动,颤巍巍伸着食指,不可思议的指着江溟沧。 承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沈昱的身后,冰凉的匕首从他身后探出,抵着他的脖子。 霎时,鲜血喷涌,染红了桌案上的奏章。 万顺公公听了二人刚才的话,心中本就惊涛骇浪,此刻更是被吓软了腿,惊惶的跪在地上。 唯有江溟沧,冷眼将桌上的奏章拾起,将上面星星点点的鲜血抚开,浸染了大片。 薄唇轻启:“许都,沈氏……” “一个不留。” ------------ 117,小人书续集 为了弄清楚段千钧去锦江的原因,裴祈次日便进了宫。 延龙殿内,万顺公公摆弄着刚送进来不久的各样盆栽花卉,裴祈刚进门便闻见了一股清香,凝重的心情也都伴随着这股清香减轻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万顺公公:“皇上人呢?” 万顺双手一抖,手上修花的钳子掉在了桌上,回道:“哎呦,国师来了。” “皇上昨夜批阅奏折,还在歇着呢,要不咱家去唤一声?” 批阅奏折? 也是,新帝登基总是事务繁忙,许是太累了吧。 “罢了,我在这等着便是。” 裴祈寻了个位置,不知怎的,总觉得万顺公公今天不太对劲,神经兮兮的…… “这花之前没见着有,是早上送来的?”裴祈就着身边的盆栽闻了闻:“皇上怎么寻思起养花了?” 还怪香的。 万顺公公抿唇笑了笑:“害,这不是皇上近日繁忙,这花有助于提神醒脑,咱家就自作主张往屋里挪了几盆,还没告诉皇上呢。” 裴祈了然。 “清新宜人,养养也不是坏事,闻着舒心。” 万顺公公回完了话后,又转过身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他养这花,可不是为了什么提神,而是想着掩埋昨夜的血腥。 国师也想不到,这四处花香的延龙殿,昨个晚上死过人吧…… 他看在眼里,但是不敢说。 宫里千八百张嘴,能坐稳了皇上身边的位置,不就比个嘴严么。 不对,还有眼力劲儿。 剪完了花后,万顺公公将多余的枝叶送了出去,看看时辰:“这个点儿皇上也该起了,咱家去里屋看看,国师稍等。” “嗯。”裴祈淡淡的应道。 里屋,江溟沧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转头便看见了万顺公公。 “皇上,国师在外头等着呢。” 老师? 想起他派了段千钧去锦江,裴祈来找他便不意外了。 他捏了捏额头,起身:“更衣。” “嗻。” “承影昨夜带了多少人去许都?”趁着穿衣的空档,江溟沧问了一嘴。 “回皇上,三千鸩羽那批人,都跟着过去了。” 那应当是去了不少。 现在镇抚司人员空档,他得时刻注意朝中的动向。 尤其是……容钦。 至于裴祈,应该还不会怀疑他。 见江溟沧出来后,裴祈从软椅上起身行了个礼:“微臣参见皇上。” “延龙殿并无外人,老师不必多礼。”他抬手示意裴祈平身:“老师的来意,可是段千钧一事?” 裴祈点点头:“到底瞒不住皇上。” “还请皇上,为微臣解惑。” 只要江溟沧能说出个合适的理由,此事她便就此作罢。 只见江溟沧叹了口气:“老师可还记得先前同朕说起过的西域一事?” 提及西域,裴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此事还与西域有关?” “不过源于朕的一己私心罢了。”江溟沧摇头。 “按照老师与太尉说的,朕这几日派人查封了幽兰阁,甚至方圆几里之内也都查了个遍,虽说发现了老师曾受困的暗牢,也发现了少许的西域人,可却唯独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于段千钧的线索。” “朕想着再查查他的府邸,可却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 “段千钧是先帝亲封的当朝左相,虽说身上功绩不多,但平白无故的调查,总会遭人非议,再者,若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朕也无法说服朝臣。” “所以为今之计,朕只能先将段千钧支开,才好暗访左相府。” 正巧锦江大坝受损,可以当做支开段千钧的理由,名正言顺。 裴祈听后,才恍然大悟。 这的确是个调查段千钧的妙计,她竟没想到。 可是…… “段千钧生性懒惰,锦江大坝那边,真怕他偷工减料。” 江溟沧没来由的笑了声:“老师放心,段千钧那边朕亦派人盯着,他不敢的。” “倒是老师,事先没有与你商量这件事,让老师多心了。” “微臣岂敢。”裴祈连忙摆手:“现今你已成了君王,所作所为当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为臣子,可想,不可问。” “不过是仗着与陛下间的师徒情谊才会站在这里寻个因果,若有冒犯,请皇上恕罪。” 许是因为成了君臣,裴祈觉得,自己与江溟沧之间多了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现在看来,应当是她太过敏感。 自己认定的君主,怎可不信? 不过,锦衣卫与三千鸩羽的事情,裴祈还是没有与江溟沧明说。 她怕自己这个学生知道她与容钦同流合污之后,会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如这次她怀疑他一般。 反正查完了锦衣卫后,她与容钦便再无瓜葛。 “老师前些日子过于辛苦,如今尘埃落定,不妨趁着空闲多歇歇。” 江溟沧一边给奏折做上标记,一边朝裴祈道:“一切有朕呢。” 言外之意,无论是西域还是李适,诸多麻烦,他都会一一解决。 裴祈一愣,眼前的江溟沧,也不自觉的高大了几分。 随后,便是欣慰的低头笑了笑。 嗯…… 他批奏折的样子,跟先帝还蛮像的。 裴祈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走过去放在江溟沧的面前。 “还记得这个吗?” 江溟沧执笔的手一顿,眉目轻佻的看了看裴祈。 “小人书?” 上次见到这东西,还是裴祈带他去帝都的街上玩乐,沿路买的。 裴祈不似寻常太傅那般古板,喜欢在他读书的空闲之余给他寻点乐子。 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裴祈点了点头:“进宫时瞟见了一眼,不成想却出了续集。” “万顺公公说,你昨夜批阅奏折累了一宿,定是无聊乏味,有些时候不必太逼迫自己,这东西,就当是给你解乏了。” “眼下国师府还有些琐事,臣这就先回去了。” 江溟沧点头应允。 手,却不自觉的摸上了那本小人书。 里面画的,是一个小屁孩逃课后的事儿。 望着裴祈离开的地方,江溟沧的眼中,多了分似是而非的复杂。 呵…… 如今这天底下,竟还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 118,未尝不是江溟沧 春江楼内,裴祈坐落在顶层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供她一人享用。 可惜,她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 窗外,段千钧前往锦江的马车从春江楼前路过,后面还跟着或多或少的锦衣卫,应当是皇上派去监视段千钧的人。 锦江路途遥远,修建大坝的工程又十分艰难,段千钧这一去,没一个月的时间是回不了帝都的。 也不知道锦江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思虑之余,裴祈面色一滞。 段千钧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慵懒的双目不经意间与裴祈来了个对视。 裴祈不动声色的看了回去,倚在窗边的手抬起,轻轻的挥了挥。 巴不得他赶紧走。 段千钧轻笑,将车帘放下,惬意的喝了口面前的清茶。 希望他从锦江回来的时候,裴祈也能如今日这样。 “主上。” 段千钧离开没多久,出神的裴祈便被刚进来的荒寥拉回了情绪。 她将头从窗口挪回来,看了眼荒寥:“可查清了?” 荒寥点了点头,将手上的名册交到裴祈手上:“这是镇抚司最新的人员名单。” “自从先帝离世后,锦衣卫在容钦手中死伤大半,属下已将这些人清点划去,如今大人手上的名单,是现存的锦衣卫。” 裴祈淡淡的应了声,若有所思的打开那本名册,细细的看了起来。 她跟在先帝身边许久,虽然与锦衣卫没有直接的接触,但其中的人也都或多或少的认识。 没过多久,裴祈盯着名册的眉目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锦衣卫是什么时候进了新人么?” 怎么这名册上面,好多都是她闻所未闻的? 就连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她都从未听过风声。 承影……? 倒是耳熟。 裴祈的疑问,同样也是荒寥查探过程中想不明白的问题:“属下并未查探到这些人入职锦衣卫的消息,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锦衣卫里。” 凭空出现…… 难不成,真让三千鸩羽得了空子? 只是此时还不能妄下定论,一切还要等到屠攸从许都带回三千鸩羽的名册才行。 本以为沈家被贬许都,应当会老老实实的在许都过活,没想到竟还是不消停,想着掀起风浪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客官,容公子到了。” 裴祈头也没抬,张了张嘴:“进。” 下一秒,雅间的门被人打开,容钦走进来,毫不客气的坐在裴祈对面。 瞥了眼大开的窗口,嘴角勾起玩味:“国师这般与本相私会,也不怕别人看了去。” 裴祈脸色一黑,迅速将那窗户关了,没好气的将那本名册丢给容钦。 骂道:“不正经。” 容钦也没在意,伸着两根手指翻开名册,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 随口一问:“查的这么快?江溟沧当真没拦着?” 若是按照名册上的这些人,仅凭荒寥就想在这几日内查明镇抚司,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除非,有江溟沧的同意。 不应该啊……难不成他怀疑错了,真的冤枉了江溟沧? “我没告诉他。”裴祈心虚的垂眸:“留守镇抚司的人,远不如名册上的多。” 所以,荒寥才能这么简单就查清这件事。 容钦摸着下颌,将书摊开在桌子上,眸光落定在名册一角,若有所思。 “承影。” 他小声呢喃着承影二字,忽的笑了:“你有没有觉得耳熟?” “许都重金悬赏的逃犯,十年前销声匿迹。” 此人是个武痴,一生都在寻求一个对手。 为了找到百里青冥,他曾孤身一人血洗云城,最终逼迫百里青冥现身一战,在被百里青冥打败后重伤逃到了许都,后被许都官府捉拿归案。 可就在斩首当日,此人却在牢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后来,许都官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一幸免,而沈氏则以调查此案为由,正式接管了许都。 可惜,最终交给先帝的结案奏章,只是个不成文的荒唐结果。 裴祈之前也只是觉得熟悉,听容钦这么一说,她也瞬间记忆回笼。 承影的去向,不用容钦明说,她也能猜出个所以然。 无非就是加入了三千鸩羽,为沈氏做事。 昔日的朝廷重犯,如今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锦衣卫的名单里。 呵…… 可,到底是谁在暗中操控呢? “锦衣卫一向受命帝王,这名册,若非先帝所为,便与江溟沧脱离不了关系。”容钦合上名册,收起慵懒顽劣的姿态,说的分外认真。 所以,承影之所以能入了锦衣卫,未必不是他江溟沧的手笔。 “不可能!” 容钦的想法才刚一说出口,下一秒便被裴祈毫不犹豫的否认:“陛下不过刚登基不久,如果大规模的调人去锦衣卫,绝不会没有一点风声。” “那你的意思,是怀疑先帝?”容钦挑眉反问。 “不是……” 自然也不可能是先帝。 那便是…… “一定是皇位空虚的那段时间,有人在锦衣卫里做了手脚!”裴祈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一一否认,说出了最后的想法。 “国师说的有理。”容钦不动声色的抬眸,不否认也不肯定:“那也未尝不是江溟沧。” “胡说八道!”裴祈忍不住拍桌而立,质问:“陛下那段时日被你困在狱中,根本不可能去做这些事!” “除非容大人自认手下人无能,连个人都看不住!” 江溟沧在她眼中,一向都是个温文尔雅的纯善之人,容不得旁人染指。 更别说容钦了。 即便江溟沧真的有嫌疑,那么旁人也有,说不定就是他容钦自导自演想要疏离她与江溟沧的关系,然后逐个击破好让江逢川胡作非为! 一定还有什么线索,是她未曾察觉的! 容钦一时语塞,没想到裴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仔细想来江溟沧对裴祈的重要性,自己当着她的面猜忌,总归会触了逆鳞。 倒不如…… 让她自己找到答案。 “本相只是猜测,你急什么?”为了缓解裴祈的情绪,容钦只得妥协,只是接下来的话,看似随意,话中却意有所指:“不过……” “若是有他那时有承影相助,即便受困于本相,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国师若是不信,不妨陪本相走一趟?” “去哪?”裴祈攥着拳问。 “监牢。” ------------ 119,利弊权衡 “去监牢干什么?” 莫名其妙。 容钦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国师不是对本相的推断心存疑虑么,江溟沧到底值不值得怀疑,其实本相心里也没谱,总归是要证实一下的。” “难不成……国师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裴祈被他激起了胜负欲,江溟沧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他就算是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索性,干脆让他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怀疑江溟沧。 “倘若容大人此次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请将您将怀疑陛下的卑劣心思,好好地收一收。” 容钦摇着折扇,淡笑着点头,朝着门的方向抬了抬手:“请吧,国师大人。” 唔……就算查不出什么,他该怀疑江溟沧,也一样会继续怀疑。 如此,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毕竟他在裴祈眼里一直都是个小人,一言既出,不用马也能追回来。 而此时大步流星往外走的裴祈,自然不知道容钦的心思。 她前脚刚上了马车,容钦后脚便跟了上来。 “我让你上了吗?”裴祈瞪着他道。 容钦却浑然不在意,由着自己躺进了里头,懒懒的靠着:“本相走过来的,这会又与国师一道,载载本相怎么了?” “不载,下去!”裴祈咬牙切齿。 他有武功,若是不想走,飞过去也行,他二人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虽说目前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可这种关系只是私底下的交易,若是传进了陛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可容钦却不以为意,撑着脑袋张了张嘴:“我不。” “你!” 堂堂一个右相,怎么做起事来跟个无赖一样! “容钦,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容钦不紧不慢,反倒笑吟吟的看着她:“哦,发个火看看?” 裴祈:“……” 裴祈撸起袖子,转着脑袋想在马车里寻个什么趁手的武器揍他一顿,可最后却无功而返。 锁定了眼前矮桌上的茶杯后,裴祈一把将其抓起,朝容钦面门便丢了过去。 哪知容钦早有预料,稍微抬手便接住了那支茶杯,稳稳的放在面前。 还顺势倒了杯水,投去挑衅的目光:“有劳国师了,知道本相口渴还递个杯子过来。” 裴祈:“……” 谁想给你递杯子! “国师大人,咱们要走吗?” 门外的车夫见二人这般架势,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走,借着说话的间隙,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嘴。 裴祈拿容钦没了办法,也不想误事,只得咬牙妥协。 “走!” …… 大理寺外。 马车刚一停下,裴祈便黑着脸爬了下来,一秒都不想与容钦多待。 大理寺是朝廷重地,其中关押着罪犯无数,想要进去便定要经过刘书恩的允许。 裴祈走到门前,朝几位看守的人礼貌颔首:“本国师有事要进一趟大理寺,还请通传……” “不必。”容钦从后面跟上来,打断了裴祈的话:“国师莫不是忘了,这大理寺有一半都是本相的,想要进去,何须这么麻烦?” “随我来吧。” 裴祈:“……” 好吧。 容钦手握大权,大理寺被他横插一脚也是情理之中,如若不然,当初又怎能亲自审问她? 也难怪刘书恩一个难得的清官,能够亲口否认金牌令箭转赠一事。 说到底,不过一人设局,千人子罢了。 见裴祈不动,容钦转过身侧睨了她一眼:“国师可是还有什么事?” 想到刘书恩在朝中屈膝磕给先帝的那个头,裴祈不由得动了动唇:“刘书恩正妻早逝,女儿皆已成家,仅有的儿子外出某商,从未与朝廷有任何干涉,我想不明白,像他那种廉明的清官,竟甘愿为你做事。” “你……到底以什么筹码威胁了他?” 容钦微愣。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寻思这个。 是啊,刘书恩一个清官,想让他乖乖听话,实在不容易。 容钦退回脚步,慢悠悠的走到裴祈身边:“其实,刘书恩与国师你,当是一类人,情愿将一整颗心都放在所谓的忠君、忧民身上。” “国师可以权衡利弊,用尽所有去阻止江逢川登基,因为在国师心里,江逢川暴戾弑杀,只要他为新帝大晟便落不得好。” “可……刘书恩却不一样。” 容钦顿了顿,注意到裴祈带着不解的目光,骤然轻笑。 看样子,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刘书恩,出身草芥,带着一腔报国之志考取功名,可碍于朝中无权无势,只能从一个低微的小官做起。” 可即便如此,刘书恩能力出众,侦破案件无数,哪怕是远在帝都的先帝,对他也有所耳闻,更对他的为人加以赞赏。 随后,他便一步步的走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裴祈还是不懂,蹙着眉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相想说……刘书恩同国师一样,所在乎的,无非就是世态安宁,盛世太平。” 容钦贴紧她的耳畔,用折扇掩盖住耳语的动作,沉声道:“可国师千万别忘了,这巍巍朝堂,最是容不得清官。” “刘书恩从不结党营私,亦不愿寻谁当做靠山,又凭什么能将朝中那些不择手段的贪官污吏一个个揪出来关在大理寺,自己反而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正如本相方才所言,这大理寺有一半都是本相的,刘书恩关不住那群人,便由本相来关。” 也就是说,曾经被刘书恩查明落网的那些权势滔天的贼子,实则……都是在容钦手上。 与其说是容钦威胁了刘书恩,倒不如说,是刘书恩自愿与容钦合作。 裴祈不禁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望向容钦。 容钦竟会,帮着刘书恩,一同整治贪官? 依照容钦的为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一切,却又合情合理…… 等一下! 裴祈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抓紧容钦的袖子质问:“即便如此,江逢川的残暴弑杀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刘书恩即便与你有染,也不会认同他为新帝!” “这你又怎么解释?” 容钦低睨了眼攥着自己袖子的手,将目光落在裴祈眼中,似笑非笑。 “因为……如若刘书恩不从,本相就会将他好不容易抓进大理寺的人寻个由头放了。” “届时那群复官归朝,首要除掉的人,可不就是刘书恩吗?” 言罢,容钦还装作惋惜的模样叹了口气:“嗯……不过刘书恩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在乎自己性命的。” “可国师你要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在你眼中,江逢川无论如何都是昏君,他若登基,无非就是最坏的结果。” “可在刘书恩心里,江逢川性子再怎么残暴,也是曾驻守边关,护下城池的人。而那群贪官,才是真正以百姓做饵,谋求私利,不择手段的恶鬼。” “相比于江逢川登基,或许……刘书恩更不希望那群人出狱呢。” 所以,才甘愿以身做子,入了他的棋局。 ------------ 120,一墙之隔 这天下是否乌烟瘴气,谁说的都不算。 所谓清官,也无非就是守着自己应尽的本分。 原来,这才是刘书恩的“迫不得已”。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本相倒有一件事也想问问国师。”容钦直起了身,半是探寻:“为何在国师眼里,江逢川就一定会是个昏君呢?” 这还用问? 裴祈只觉得有些可笑:“是,江逢川驻守边关,骁勇善战,于大晟而言确实有功。” “可他朝臣的鲜血粘的也不少,且不说远的,单凭他为争权势,在春江楼杀了赵恂,我便不会认同他当这个新君。” “还有你,容钦……” 裴祈脸色突然一变,看向容钦的目光愈发讽刺:“我承认,你将自己的身份隐藏的很好,可你当真以为,在丞相府见过席卿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么?” 或许席卿对于别人来说,是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医,可当年她身染不见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见到席卿,他曾是大湮王朝的宫廷御医,她又怎会不知道? 那时起,她便怀疑容钦与大湮王朝的关系非同小可,可当年一战,大湮王朝皇室中人无一幸免,她便没想过容钦会是皇子。 直到那天,江陵枫告诉她,容钦将容离称呼为皇姐。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容钦受先帝重用,在朝中的地位鲜少有人匹敌,与其费尽心思的冒险推举江逢川上位,倒不如好好辅佐先帝。 现在想来,或许他要的,根本就不局限于一个权势滔天的臣子这么简单。 “本相倒小看了国师。” 自从他知道皇姐将席卿带去了国师府,裴祈会想到这层关系便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容钦阴恻恻的笑了笑:“你就不怕,本相杀人灭口吗?” “大理寺前,容大人敢吗?”裴祈挑眉反问。 就算是敢,如今她已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朝中死了国师,后果如何,容钦总要掂量掂量。 江溟沧继位后,可不再是他一人说了算了。 容钦眸光微暗,现如今他的确拿裴祈无可奈何。 不过世事无常,裴祈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话。 暂且走着瞧。 “时候不早了,国师,进去吧。” 大理寺中,可还有事儿等着呢。 通往之前关押江溟沧牢房的这条路,裴祈先前来接他出狱时是走过一遭的,碍于之前眼睛模糊不清,所以并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一看,这牢中关着的,可不正是些熟悉面孔? “看样子刘书恩的妥协并无道理,这些人曾在朝中扎根多年,只有容大人关的住。”裴祈捏着下颌,脑中竟想到了王施章。 她偏过头,突然朝容钦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大人既能帮着刘书恩关押重犯,倒不如也帮我捉个人?” 容钦有些意外。 “国师刚刚还满眼讥讽的质问本相,现在却要求本相办事?” “你这脸皮,倒也不薄。” 裴祈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再怎么说我也冒着危险帮你调查了锦衣卫,你手段通天,帮我关个人又不是什么难事。” “就允许你有事找我,还不让我讨回来点了?” “反正……这个人对你而言,也没多大用。” 容钦低睨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国师要关谁?说来听听。” “户部尚书,王施章。” 王施章? 好像之前,是帮着裴祈做事的。 后来裴祈上了刑场,王施章便投靠了他,除了贪财,人倒也安分。 容钦侧头,对上裴祈的目光,慢悠悠的开口:“本相记得,王施章先前是你的人,如今他站在了本相这边,国师让本相关自己的人,实在打的一手好算盘。” “话可不能这么说。”裴祈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驳:“那王施章愿意与你同流合污,不过是因为你的权势罢了,倘若有一天容大人失势,保不准他就跟别人跑了。” “与其留着这棵墙头草趋炎附势,倒不如直接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也省的多生弊端不是。” 之前王施章受她管制,虽然也时常喜欢贪些油水,但却不敢做的太过分。 可这些事,容钦是不管的,以至于王施章不顾她之前的警告,愈发放肆。 正好借此机会,拔了这颗毒瘤。 “国师这是在,替本相考虑?”容钦轻笑。 “关他也不是不行,可总要有个理由。” 也罢,看在裴祈帮他查锦衣卫的份上,就帮她一次。 毕竟这户部尚书,谁当都一样。 “明日,我自会亲自将理由送到右相手上。” 王施章贪污的证据她可有一大把呢,只要容钦点个头,这事就不会不成。 “到了。”容钦突然驻足,指了指面前的一处牢门:“这里就是之前关押江溟沧的地方。” 裴祈跟在他身后,大致的将这牢房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牢房地处偏僻,四周看守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应当是容钦特意设来关押重要对象的地方。 按理说,应该不会如容钦所想那般出现什么意外。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容钦一脚踢开地上的破烂的草席,伸手在地面上四处敲了敲。 紧接着,他又细心地检查了墙面,将整个方寸之地看了又看,却始终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 容钦蹙紧了眉头。 到底是哪里疏忽了…… 明明都已经证实了三千鸩羽与锦衣卫有所牵扯,江溟沧不可能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裴祈斜靠在门前,饶有兴趣的看着容钦忙活,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扇方方正正的小窗上。 暖洋洋的日光,肆无忌惮的照射进来。 裴祈突然打趣道:“这里与外界仅有一墙之隔,他们明知道江溟沧于你而言是最大的阻碍,却还将他关在这。” “纵然这里有多重戒备,可你的手下……也未免太自大了点?” “实在是没什么脑子。” 一墙之隔? 容钦骤然一顿,猛然回头看了眼那扇小窗,又转过身,看向了先前关着柳玉顺的牢房。 呵…… 是啊,这间牢房里关着的,明明应当是柳玉顺。 而柳玉顺的那间牢房,才是江溟沧。 原来这问题…… 是出在自己手底下。 ------------ 121,裴念入宫 “皇上,锦衣卫那边有事来报。” 延龙殿内,万顺公公推开了书房的门,匆匆走了进来。 江溟沧抬眸,将手上看到一半的奏折放下:“讲。” 万顺公公颔首禀报:“听说是昨个儿晚上有人夜闯镇抚司,那人身手矫健,愣是没能拦下……” “什么!?” 江溟沧闻言,猛地坐起来,话中带着浓浓的不悦:“锦衣卫都是吃白饭长大的吗?连个贼都拦不住!” 万顺公公大惊失色,慌乱的跪了下去,缠着身子将头埋在地上:“皇上息怒!” “您前些日子不是派了一批去了许都,现下镇抚司人数不够,那人又武功高强,实在是拦不住啊!” 江溟沧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可有查到是什么人?” “听……听锦衣卫那边说,那贼人的身手看着,像是昭岚殿的人……” 昭岚殿…… 裴祈!? 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你确定他们没看错?” 迄今为止,裴祈应当还没有理由怀疑他。 那她调查锦衣卫做什么? 万顺公公擦去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回道:“这个奴才也不确定,当晚也就巡夜的人看见了那贼,具体情况……那人正在来的路上了,不如皇上您亲自问他?” “罢了。”江溟沧捏了捏眉心:“渝江那边,可有消息?” 之前有人说在渝江发现了白锦祯的踪迹,可已经过去几天了,却还没个结果。 “回皇上,那边儿已经查明了,渝江的白锦祯是人假扮的,还请皇上放宽了心。” 假的? 即便是假的,也不能忽视。 这便说明,有人想借白锦祯的身份,将他引出去。 难不成……是沈家? 可沈昱明明已经死了,即便没死,沈昱也不会这么做。 毕竟在沈昱心里,他可一直都是被控制在掌心里的人。 当年的事情除了沈家,再也没有旁人知道,那又是谁在怀疑他? “渝江那边再派些人手,务必将假扮白锦祯那人给朕揪出来。”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你也起来吧,朕又没有怪罪你,紧张什么?” 见万顺公公还在那跪着,江溟沧蹙着眉,只觉碍眼:“要没什么别的事,你就出去。” “嗻。” 万顺公公总算是松了口气,也不敢继续留在这了,转身便往外走。 可走到一半,他又突然顿住脚步,折返回来。 “皇上,外边有传言说,国师这些日子与右相愈发近了,奴才想着……镇抚司的事儿,会不会也与右相有关?” 容钦? 江溟沧拿笔的动作一顿,脸色也冷了下来。 这俩人哪怕见上一面都免不了一顿唇舌之争,裴祈怎会与他走到一起? 虽说是传言,但也绝不会空穴来风。 如今江逢川为摄政王,容钦手上也有不小的权势,他短时间内还拿容钦没有办法。 若裴祈也与容钦谋和,那崔家与江陵枫,岂不也…… 江陵枫虽说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但那玉面山庄总归对朝廷之争没什么威胁,重要的,是崔家的兵权。 这件事,决不能大意。 江溟沧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桌角的小人书上。 冷然的双目,沾染了少许杀意。 老师…… 你不该查镇抚司。 我本想要你多活几日的。 “选妃一事,筹备的如何了?”江溟沧把玩着手上的毛笔,若有所思。 既然裴家与老师不和,那倒不如为他所用。 “回皇上,已经在紧锣密鼓的操办了,不出十日,各家贵女便能入宫。” “嗯。”江溟沧勾了勾唇:“朕记得裴家还有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之前在国师府,好像见过一面。 万顺公公想了想,答道:“奴才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裴念?” “将她也加进选妃的名单里。” “啊?”万顺公公一下没反应过来,有些为难道:“这……” “皇上,裴家先前已经被废了官职,虽说国师已经复位,可国师与裴家到底是断绝了关系的。” “如今裴家只是庶民,若将裴念加进去,只怕会惹人非议……” 虽然他不知道江溟沧安的是什么心思,可若要一个庶民的女儿进宫,那群朝中恪守宫规的老臣,肯定会将此事拿出来说的。 “这你便不用管了,朕自有打算。” 先帝在世时,因为有裴祈管制,所以那群以仰仗她为生的朝臣纵然有贼心,却也不敢冒险做的太过。 可自从裴祈失势,被容钦下令斩首后,他们便开始肆无忌惮。 而今裴祈复位,以她的性子,虽然不会将这群人根除,但杀一儆百却总是要做的。 至于“杀”的是谁,就不劳他这个皇上来费心了。 到时候空出来的官位,便由裴云江顶上,裴念入宫,也就理所当然。 至于裴云江那边…… 该说的,承影也已经去说过了,只要裴云江不甘于现状,便不会不从。 裴云江与裴祈这父女相残的戏码,他可迫不及待要好好儿看看了。 …… 大理寺。 容钦心中有了想法后,便将先前负责看守江溟沧的人全都叫了过来。 看守江溟沧不是小事,所以参与进来的人,都是屠攸亲自训练的下属,按理说不应该出现什么意外。 可在确认三千鸩羽与锦衣卫有关以后,他逐渐发觉,江溟沧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看不透的迷。 若江溟沧真的能将手伸进他这里,那么“手段通天”四个字,他容钦便担不起了。 不多时,一阵阵的哀嚎便在牢中响起,容钦瞥了眼还站在这的裴祈,不禁调笑。 “国师确定不回避一下?” 裴祈背过身去,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这些不痛不痒的刑罚,我又不是没体会过,如今作为旁观者,我自然受得住。” 况且,她也想证实,容钦的怀疑到底有没有错。 若江溟沧入狱一事真的是他一手策划,那……此番用意,到底是为什么? 听裴祈这么一说,容钦也想到了她曾在狱中满身伤痕的模样,比起裴祈受过的,这些人所受,才只是皮毛而已。 可那时候,裴祈却什么也没说。 ------------ 122,引蛇出洞 大理寺的刑罚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可却没能让这些人吐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距离太子出狱已经过了很久,倘若真的有叛徒,也恐怕早已脱身。 这么审,是审不出什么的。 裴祈站的乏了,便寻了个地方坐下:“这些人里,应当没有你要找的。” “本相知道。”容钦支着头,不紧不慢的侧眸:“本相的确是在国师手上栽了几次,可国师也不要以为本相是傻的。” 言罢,容钦瞥了眼正在受刑的几人:“喊大声些。” 听见容钦的话后,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几个人纷纷来了精神,喊的一个比一个大声。 裴祈神色一顿。 难不成,这些人刚刚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她走到盛着盐水的木桶前,用手稍微沾了少许,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清水。 那盐鞭是假的。 “这是何意?”裴祈不解。 “江溟沧的牢房与柳玉顺发生了对调,纵然你偏袒江溟沧,但也应当知道这其中存在猫腻,裴祈,江溟沧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正人君子,有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你就当真没有怀疑吗?”容钦危险的眯起眼,话里透着诡异的凉意:“有人算计本相后试图销声匿迹,本相此举,自然是要引蛇出洞了。” 今日所见,证明他先前对江溟沧的怀疑并没有错。 三千鸩羽,锦衣卫,许都沈氏,江溟沧……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对了,还有段千钧。 想到这,容钦的目光落在裴祈身上:“你先前进宫问询段千钧去锦江一事,江溟沧可给了你满意的答复?” 裴祈想了想,道:“陛下说,是为了彻查左相府,我觉得并无不对。” 彻查左相府? 容钦来了兴趣:“查段千钧做什么?” 裴祈:“……” 她忘了,容钦还不知道段千钧与西域人有染。 “乞巧节那日我被西域人绑走,后来发现,那群西域人能藏身于帝都全然是因为有段千钧相护,我推测,段千钧正是那群西域人的主子。” “江溟沧出狱后,我便将此事告诉了他,他登基后曾试图在帝都寻找西域人的踪迹,可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发现。” “所以他打算借着锦江的事情支开段千钧,好暗访左相府。” 容钦一贯与段千钧不和,西域人的事,告诉他也没关系。 “你说西域人是段千钧的手下?”容钦挑眉。 看不出来,这段千钧藏得还挺深的。 不过想来也是,之前他有太后撑腰,再加上他本身权势不小,能帮西域人隐匿在帝都也不足为奇。 只是如今太后已死,那他现在的靠山,又是谁呢? 想到江溟沧出狱那日,段千钧称病推脱了朝事,莫不是…… 江溟沧? 这事,倒是有点意思。 他抬眼看向裴祈,似笑非笑:“江溟沧要暗查左相府,你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话?” “不然?”裴祈侧头反问:“难道,你还怀疑陛下会骗我?” 虽说容钦的怀疑有理有据,江溟沧或许真的隐瞒了什么,但他刚刚登基,或许一切都是稳固朝权的权宜之计。 说不定,这阵子过了,江溟沧就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轮得到容钦挑拨是非? 容钦扶上额头,心底多少有些无奈。 这女人的那点小聪明,估计全都耍在他身上了,怎么到了江溟沧这,就跟个二百五一样? 许久,他抬起头,眸中多了几分认真:“段千钧不是傻子,江溟沧派他去锦江是摆明了要支开他,即便他府里真的有什么秘密,在离开之前他也定会做好充分的准备,让江溟沧无功而返。” “以江溟沧的心思,自然不会做这种无用功,所谓的暗查,不过就是打发你的理由。” “而且你就没有想过,如今帝都局势紧张,太后又在本相手里,段千钧势头正弱,他不好好待在帝都防止那些波谲云诡,为何偏偏应了江溟沧的命令,去锦江那个偏远的地方?” 这里面,一定有鬼。 只不过他低估了裴祈对江溟沧的信任。 只见裴祈凝眸,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你也说了太后在你手里,段千钧现下没了仰仗,陛下的命令,他怎敢不从……” 裴祈还没说完,便听见容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气笑的。 “你笑什么?”裴祈见他的样子,莫名恼火。 容钦见状,将笑容收敛,只是嘴角却不可自控的勾着。 寻常与尉迟衍说话的时候,基本上说到这种地步尉迟衍就明白了,就算不明白,他也懒得再多做解释。 今日倒好,他说了这么多,自己还没生气,这女人反而先来了火。 先前一直以为裴祈的脑子无论看待什么事情都会保存几分理智,而今却也改观了,一碰上江溟沧,真是连猪脑子都不如。 容钦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讲道:“你不要忘了,江溟沧是新帝。” “新帝登基,朝权不稳,段千钧一个堂堂左相,即便没有太后撑腰,也不是一个新帝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就拿本相来说,若是此次江溟沧派本相去锦江赈灾,本相想要拒绝,便有千万种方法,反之段千钧亦是。” “唯一的可能……” 便是段千钧甘愿去往锦江。 后面的话容钦没有表明,却不言而喻。 可段千钧去锦江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他也说不准。 他唯一的猜测就是,江溟沧与段千钧谋和,而作为弃子的太后,自然会被除之后快。 只是他尚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如今裴祈身后不但有逍遥王府,还有一个崔少恭,若论权势,仅凭崔少恭的兵权便足以压段千钧一头。 可为什么,以裴祈与江溟沧的情谊,他不好好与裴祈待在一起,偏偏要去招惹段千钧? 段千钧心思不纯,也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主,他就不怕有朝一日,段千钧叛他? 裴祈动了动唇,试图再辩解些什么,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钦的话,堵的她哑口无言。 的确,她不知道段千钧去锦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她仍旧不相信,江溟沧会与段千钧有所牵扯。 这其中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不过是一番猜测而已,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连你也说不准。”裴祈摇了摇头,脚步却慢慢向后退着。 她不想因为容钦的三言两语,就对自己的学生猜忌连连。 “大不了,我这就进宫去找陛下问清楚!” ------------ 123,请罪 裴祈前脚刚一踏出牢门,手腕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容钦捉住,硬是将她拉了回来。 容钦沉着脸,想让她冷静下来:“你这么贸然前去,非但问不出什么,还可能让江溟沧加以戒备,以后再想他露出破绽,就难上加难了!” “倘若你真的相信江溟沧没有隐瞒什么,又何惧本相查他!” “够了!”裴祈双手用力将他挣脱开,又朝着他的胸脯狠狠一推,与他拉开了距离。 裴祈后背紧紧贴着牢门,睁大了双眼瞪他:“是,我相信江溟沧光明磊落,可我就是怕你查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容钦,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是你的敌人,即便他一身清白,可经过你调查后,总会染上一身肮脏的污泥!” “而我!就是例子!” 自她自认成为国师以后,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除了裴家,便都是为了大晟。 从跟随先帝微服私访三月有余,到成为太子师,再到西南除匪、东洲瘟病,朝中辗转数年,她从没做过任何背主弃君之事,自认当得起“忠臣”二字。 可即便如此,欺君罔上,谋害先帝,重罪之臣这些词汇,还是如同带着刀刃的长鞭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她心口上。 刻骨铭心。 而这些,都是拜容钦所赐。 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那又怎么样? 有口难言,任人宰割。 她已经死在容钦手上一次了,还要让江溟沧也死一次吗? “我们的合作结束了,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不利于陛下的事。” 裴祈朝他讽刺的笑了笑,放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容钦怔愣在原地,右手紧紧的攥着。 裴祈的事,的确是他设计的一场局,他也从没想过否认。 可江溟沧…… 此人隐匿至深,全然超乎了他的预料,这次,他真的没做任何手脚! 也罢,裴祈怨他可以理解,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求着裴祈原谅。 锦衣卫与三千鸩羽间确实存在关联,这点已经确认,她若不想信他,那就算了。 他垂着眸,突然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裴祈脚步一顿,忽的冷笑一声:“在我后悔之前,我想容大人不妨先担心一下自己。” “今日之事,我会全数禀告陛下,至于擅自调查镇抚司一事……” “我亦会向陛下请罪,甘愿受罚。” …… 走出大理寺这一路,裴祈一直都心不在焉,直到稀稀疏疏的阵阵冰凉落在脸上,她才回了神。 裴祈微微抬手,接住片片摇摇欲坠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手心中化成湿意,再轻轻抹去。 下雪了…… 帝都的雪,还是这般冰凉彻骨。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因为容钦的三言两语,而去怀疑了江溟沧? 那可是她亲自教出来的谦谦君子,如沐春风般的人物,怎会有容钦所想的野心? 荒寥将一件披风递给裴祈:“车内已经点了暖炉,国师上去吧。” 裴祈收回手,将肩上的披风稍微拢了拢,又转身看了眼大理寺。 这些荒唐之事,到此为止。 …… 裴祈到延龙殿外时,已是黑夜将至,冰凉的积雪铺了满地。 万顺公公听见外面的通报声,才刚打开门,便看见裴祈丢了伞,毫不犹豫的重重跪了下去。 “哎呦!”他发出一声惊叹,赶忙跑过去扶:“国师,您这……您这是干什么呀!” “这刚下了雪,地上凉着,您快起来!” 裴祈面无表情的推开万顺公公的手,朝着敞开的殿门俯下身去。 “微臣裴祈,听信小人谗言,自认有负皇恩浩荡,有辱国师一名,有违臣子本分,特地来此请罪,望陛下定夺。” “这……” 万顺公公的手僵在原地,一时间扶也不是。 虽说国师与皇上交好,可暗地里皇上对她什么心思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若是来与皇上商议事情还好,可若是来请罪的,那这…… 万顺公公脸上多了一丝为难:“大人,今儿刚下了雪,眼下皇上正在后殿的汤池里泡着,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咱家……” “这外边冷,要不国师还是先进去,有什么事儿等皇上出来了再说?” 万一在延龙殿冻出个好歹来,传出去也不像那么回事啊! 岂料裴祈雷打不动的摇了摇头,似是铁了心要跪在这:“那我在这等陛下出来便是,万顺公公不必理会我。” “请罪,总要有个请罪的样子,不是么。” 万顺公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裴祈的眼神,他说了也白说,这位八成是不会起来了。 只好劝了几句回到殿内。 裴祈直起身子,没过多久,双膝便被冰雪冻得麻木,荒寥举着伞站在一侧,双唇紧紧抿着。 “将伞拿开。”裴祈颤着双唇张了张嘴。 可荒寥,却没有照做。 “主上,你何必如此。” 容钦有意挑拨离间,那本不是她的错。 裴祈却自嘲的勾起唇角:“荒寥,你跟了我这么久,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应当看在眼中。” 那年西北剿匪,他宁可顶撞先帝,也要随她一同前往西北。 为了深入匪窝,即便顶着太子这个不容闪失的身份也要以身入局,扮成过往的商旅,被那群土匪硬生生的绑进山里,最后与她里应外合,将那群土匪打的溃不成军。 回到帝都后,她玩笑般的问他:“太子就不怕臣慢了一步,让您陷入危险?” 可他回答的,却异常认真:“老师是孤最信任的人,若是那匪窝外面是老师驻守,孤未尝不能放手一搏。” “因为这天底下,只有老师能懂孤的意思。” 那时她便想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已经不只局限于所谓的师徒、君臣,还有更甚。 可现在呢? 只因容钦的三言两语,她瞒着江溟沧去查了镇抚司,甚至随容钦一同前往大理寺,去找于他而言不利的所谓证据。 还有锦江一事,竟还怀疑他与段千钧有所牵扯。 她对江溟沧的信任,几时变得这般不堪一击? 为人臣子,实在是不该。 今日跪在这,她不光是为了请罪,还要让自己明白,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 不过是…… 在罚自己罢了。 ------------ 124,老师会吗 这场雪夜,裴祈跪了很久,直至意识逐渐模糊之际,那扇紧闭的大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 江溟沧只穿了一件里衫,随意披散的头发还带着湿意,见那浑身是雪的单薄身影,他蹙了蹙眉,踩着雪步步走近。 就连身后拿着披风想给他穿的万顺公公,都被忽略了。 江溟沧蹲下身,将裴祈摇摇欲坠的身影扶住,轻轻揽进怀里。 “老师怎么总喜欢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上次在太子殿,也是如此。 一股温热的内力,在江溟沧掌心凝聚,顺着裴祈的后背缓缓流入她的身体。 感受到暖意的裴祈不禁缩了缩,带着薄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右手无力的抓上江溟沧的衣袖。 嘴上呢喃着:“请罪……” 是冻的狠了,连意识都模糊了。 江溟沧垂着眼,将她惨白的脸色注视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他顺手接过万顺公公手上的披风,将其盖在裴祈身上,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边走回延龙殿,一边吩咐道:“备水。” “再去煮一碗驱寒的姜汤过来,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顺便……传两个宫女进殿。” “嗻。” 裴祈意识回笼,已是深夜。 醒来时,她正躺在龙榻上,一身雪湿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江溟沧支着头在床边翻看一本书籍,似是在等她醒来。 注意到裴祈的动作,江溟沧将眼睛从树上移开:“老师醒了?” “突然进宫不说,还在外面跪了这么久,真是给朕好一阵折腾。” 言罢,他又转头冷冷的看向万顺公公:“还有你,老师来了怎么也不去叫朕?饭桶。” “你若当不了这御前太监,有的是人能当。” 万顺公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抬手就要给自己掌嘴:“奴才有罪!” “行了!”江溟沧蹙着眉摆了摆手:“自己下去领罚,别在这碍眼。” “是、是!” 江溟沧叹了口气,转身将裴祈扶起来靠在床头:“可还有哪不舒服?” 裴祈揉揉脑袋,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作势就想下床:“陛下,这般……” 不合规矩。 可江溟沧却先一步摁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将事先备好的姜汤塞进她手里,示意她喝下去。 “这儿没旁的人,老师何须与朕在乎什么虚礼。” “老师的来意,万顺方才已经与朕说清楚了,虽然不知道老师请的是哪门子罪,可天冰地寒,身体总归是第一位。” “何况老师所为,无不事出有因,即便有罪,朕想……朕可以当做不知道,就如这女子之身一般。” 虽然裴祈从没跟他正儿八经的说过她是女人,可他也不是傻子。 裴祈骤然一怔,根本不曾想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天子眼中,怎可容得下罪孽与欺骗,更别说包庇了。 裴祈埋下头,用勺子搅了搅手上的姜汤,却没喝下一口。 许久,她抬起眼:“你就……这般信我?” “这些时日我与容钦做了什么,想必你早已知晓,难道……你当真不怕有一天,我会叛你?” 江溟沧顿住一瞬,随即却轻轻笑了,反问道:“老师会吗?” 不等裴祈回答,江溟沧又开了口。 “若会,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将我推上这个位置?若会,大雪纷飞的延龙殿外,又岂会有个自讨苦吃的女子跪着?” “老师的腿染了寒气,怕是又要养个几日,你对自己,何须这么狠。” 在知道裴祈调查镇抚司后,他确实有除掉裴祈的心思,可惜不是现在。 崔家的兵权,还有用处。 只是,今日裴祈来闹这么一出,他是没想过的。 江溟沧的话,让裴祈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可她又不想在江溟沧面前哭,便低着头想将眼泪憋回去。 是羞愧。 原来他们彼此间的信任,只是在她这里变了质。 是她,先轻信了别人。 察觉到裴祈的异样,江溟沧望着那双颤抖隐忍的肩膀,眸中闪过丝少有的错愕。 这是……哭了? 他缓缓起身,单手撑在床侧,另一只手则伸向裴祈的后颈,将她低垂的脑袋扶起。 浸满泪水的双眸,顷刻间被他一览无余。 歉意、愧疚、自责。 这哪还是那个事事游刃有余的国师? 对上江溟沧视线的刹那,裴祈赶紧别过头,就着衣袖将眼泪擦干,不敢看他。 “抱歉,臣失态了。” “无妨。” 江溟沧回过神将手抽回,立在床边注视了裴祈一会,竟没来由笑出了声。 裴祈闻声抬头,疑惑的看向他。 似是在问他笑什么。 江溟沧抿抿唇,却笑意不减:“没什么。” “只是与老师相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你哭。” 有些时候,看似独当一面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坚强。 到底……是个女子。 裴祈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掉眼泪被学生看见了,一时竟还有些不自在。 她将头埋的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臣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即便受罚也是甘愿,可却没想到陛下会说这些话。” “感动之余……也觉羞愧,陛下想笑,那便笑吧。” 江溟沧:“……” 啧。 平常裴祈一贯穿着朝服,一身板正的男装,再加上位高权重,虽说待人谦和,可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对她生出敬仰之意,就连之前身为太子的他也不例外。 可现在……摘了束发,平常的凌厉荡然无存,刚刚又在外面冻的不轻,整个人都虚弱,此刻缩在被子里掉眼泪,怎么还有点儿…… 招人可怜呢? “咳!”江溟沧轻咳一声转过身,不动声色的走到桌案前,随便捞起一本书捧在手里:“老师以后若见不到朕,进殿等着就是,折磨自己是什么劲?” “虽说你早就习惯了男人的身份,可归根结底不还是个女子?女子着凉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江溟沧又把万顺公公叫了进来,指了指裴祈怀里抱着的姜汤:“凉了,去热。” “嗻。” 等万顺公公拿了碗出去,江溟沧又扭头看向手上的书,嘴上的话却还是对裴祈说的。 “你别老是把自己当成个男人对待,女子,不能着凉,懂了?” 裴祈:“……” 裴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望了望远处听着一切却又神色怪异的两个宫女。 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女人的身份,躺在…… 龙榻上??? ------------ 125,你不会骗我 像是看出了裴祈的心思,江溟沧勾了勾唇,放缓了语气道:“延龙殿可没有多余的朝服给老师穿,而且现下天色已晚,老师又没带什么随从,难不成让荒寥扛着你出宫?不如今日就宿在这吧,明日我叫他们再准备一套朝服过来,正好,你与朕一起去早朝。” 提及早朝,裴祈脸色一沉,也顾不得躺上龙榻这回事:“明日早朝,你打算如何处置容钦?” “他已经查出了锦衣卫与三千鸩羽的干系,并且认定了太后的死就是锦衣卫所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调查到你头上。” 裴祈的话江溟沧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倾身向前,将头支撑在桌案上,笑吟吟的盯着裴祈。 “那老师呢?” “对这些线索,想必没办法不怀疑吧,可又偏偏选择了信我。” 裴祈默了一瞬,垂下眼睑。 没过多久,万顺公公端着热好的姜汤走了进来,将它放在裴祈身边就退下了。 裴祈又将那碗抱在怀里把玩,好半晌,但就是不喝。 许久,她才抬了抬眸,将那汤水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我只是觉得,一边是心怀不轨、满腹算计的谋逆乱臣;一边是心照不宣、知根知底的得意门生。” “即便他拿出了再多足以令我怀疑的你的所谓证据,我也应当信你,从你口中听取一个解释。” 裴祈一口一口,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喝的干干净净,随意的用衣袖擦去唇边的残留。 她仰起头,远远的撞进江溟沧的目光中:“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江溟沧怔住,挂在脸上的淡笑,也骤然一顿。 却没能说出什么。 为了防止裴祈察觉,江溟沧迅速掩去了异样,继续维持起那副淡然的样子,仿若无事般站起来走近她。 龙榻之侧,他扶着裴祈重新躺下,细心的帮她掖好被角,全然不像是一个帝王。 “能入老师门下,是学生幸事。” “老师……再等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将真相全部说给你听,保证不会有任何隐瞒。” 到那时,他这些年所背负的一切,以及走上这条不属于他的路中的所有挣扎,他都会一字不落的告诉她。 江溟沧没再给裴祈说话的机会,一道掌风瞬间将远处的烛台熄灭。 他起身,以极致温和的目光最后看了裴祈一眼。 “老师好好休息,明日早朝,朕自有办法处理容钦的事。” “朕还有些奏折,便不打搅老师了。” …… 候在门外的万顺公公见江溟沧走了出来,连忙递上披风,生怕他冻出个好歹来。 “皇上,侧殿的床已经暖好了,您也累了一天,要不要早点儿歇着?” 若说那侧殿,本来是给国师准备的,可他没成想陛下竟真让她睡在那。 身为奴才,这些事他也不能问,更不敢揣测江溟沧的心思。 这么长时间,他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位的脾气,知道之前太子时期的陛下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这就是个笑面利刃的主。 总之,不该问的,就别问! 江溟沧没理会万顺公公,也没有要进殿休息的意思,反倒盯着满地的雪出了神。 如今江逢川坐着摄政王的位置,手里还有一部分兵权,只要有他在,想要将容钦从朝中彻底根除显然不太可能。 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让他暂时安分点倒不是难事。 阴差阳错,裴祈今日请罪这一出,还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等段千钧从锦江回来,纵然容钦手上有再大的权势,又能奈他如何。 可是到那时候,裴祈还会这般无条件的相信他吗? 他走到裴祈先前跪着的地方,那里已经被重新铺上了一层新雪。 可若仔细看,便不难发现,雪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碍眼的红梅。 江溟沧俯身,将那片红梅捏起,放在眼前静静的看着。 “呵,你倒不怕冷。” 三千鸩羽,锦衣卫,以及李适与太后的死,正如容钦所想,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而裴祈那所谓的信任、荒唐的请罪,在他看来根本就可笑至极。 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他所期望的在发展,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笑不出来呢。 江溟沧莫名感到一阵烦躁,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手上用了力,将那片花瓣一点一点的揉碎在手中。 他知道,他与裴祈总有一天会成为敌人,而且这一天并不算远。 他也早就想好了除掉裴祈的办法。 可若那一天近在眼前,他当真能毫不犹豫的下手吗…… 六岁,他被那个接生婆以皇子的身份送回宫中,因为白锦祯下落不明,所以他被养在淑妃膝下,可因为有江陵枫,淑妃待他并不是很好,不过没关系,他并不指望一个女人活着。 先帝以为他这六年在外流浪必然受尽苦楚,自以为是的想要给他补偿,其他皇子被逼着学那些圣贤书,可他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当个没用的、只知享乐的闲人。 可沈昱不准。 沈昱想利用他谋取皇权,将他身边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换成了沈家的人,要他变着法的在先帝面前扮演一个有抱负、为社稷的皇子,如若不从或是生出异心…… 那些折磨人的药与手段,他都受过。 直到…… 裴祈成了太子师。 她位高权重,偏又不按常理出牌,教书的时候喜欢将人都赶出去,就连沈昱派来的那群人也不得违抗。 所以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能感受到一些或多或少的自在。 后来裴祈察觉到他身边的人心怀不轨,便略施手段,不动声色的将沈昱的那些眼线一个一个的从他身边摘除。 他以为,昏暗无光的日子总算是要结束了,可沈昱,并没有因此放弃。 他也意识到,想要彻底摆脱沈昱,只有坐上皇位这一条路。 可等到他登上皇位后才发现,这天底下,原来有的是人想要他死。 帝都的雪,在这一刻突然下的大了,就像是想要将埋葬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无力的垂下双臂,手上那颗被碾碎的花瓣,也凄凄惨惨的飘落在地上。 老师……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皇上,起风了,您龙体要紧啊!” 万顺公公的话,让江溟沧思绪回笼。 他将披风收紧,转身走向侧殿。 “老师的女子之身还不能暴露,进殿伺候那两个宫女……做的干净些。” 万顺公公垂头应声。 “嗻。” ------------ 126,屠统领受了重伤 次日早朝过后,整个帝都又炸开了锅。 当朝右相容钦因意图不轨,擅自预谋大理寺职权被停朝三月。 国师裴祈也因擅自调查镇抚司,心怀不忠惹得龙颜大怒,念在其曾为帝王之师,又认罪及时,便罚了半年俸禄,停朝一月。 新帝登基不足一月,却接连惩治了两位朝中包揽大权之人,那些此前摇摆不定的臣子,终是产生了攀附之心。 于江溟沧而言,这个帝王威仪,树立的恰到好处。 …… “真是没想到,他竟连你也罚了。” 国师府内,褪去朝服的崔少恭仍旧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面对他的调侃,裴祈不羞不恼的喝了口茶,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也好,前阵子忙前忙后,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歇一歇。” “至于容钦那边,这三个月应当起不了什么风浪。” “你倒想的轻松。”江陵枫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的道:“前些日子我去了秋兰山庄,那里已经败落的不成样子,二十年前的蛛丝马迹,根本查不到。” “不过我托一些江湖朋友打听了下,当年派去秋兰山庄行刺的那群人,的确是沈氏的手笔。” “而那个接生婆,本名张秀兰,现在已经病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儿子生活在虞城,日子倒是过的风生水起。” 裴祈若有所思的捏了捏下颌,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以至于江陵枫等了很久,都没听到裴祈的声音。 “喂,喂!”他将裴祈叫回了神,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裴祈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 “我只是在想,当年沈氏行刺秋兰山庄的目的,到底是白锦祯,还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若是他们想拿白锦祯来威胁陛下,当年陛下的反应就足以证实皇权不容侵犯,那他们又为何对白锦祯穷追不舍? 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接生婆,却能在那些武功高强的刺客面前,安然无恙的带着个孩子离开秋兰山庄。 这未免太不符合常理。 或许那时,他们就没打算伤那个孩子? 许都沈氏,容钦已经派了屠攸前往调查,可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打算相信容钦的片面之言。 况且有了今早的事情后,她也不觉得容钦会再与她有什么交集。 所以这事儿,还得自己查。 “崔少恭。”裴祈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嗯?” 被点了名的崔少恭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却见裴祈笑吟吟的看着他:“如今边关战事平稳,你的三百影卫想必在手里都已经生了锈,不如借我用用?” “好刀别放在手里,让我帮你见见光。” 崔少恭:“……” 第一次见把借人说成这么好听的。 “许驰。” 下一秒,跟着崔少恭一同过来的许驰便开门走了进来,恭敬的抱拳。 “这是三百影卫之首,许驰,若你借人的目的是要查许都沈氏,我想他一个人就够你用了。” 三百影卫,无不是从战场上一步一步杀出来的人,相比于江湖上那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他们经受的,可是实打实的战争。 所以将此事交给许驰,她大可放宽了心。 “许首领,有劳。” “不过我要你做的,不光是调查沈氏,还有张秀兰的那个儿子,我想见他。” …… 右相府,清心院。 容离光着脚坐在假山上,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剑却被她随意丢在地上。 假山之下,叶柔坐在凉亭内,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时不时的抬眼看向容离。 原来即便是容钦的姐姐,也会被困在府中。 “没想到裴祈看着弱弱小小的,竟有胆子顶替你。”容离一边喝着药酒,一边听叶柔讲述自己的事,日子也不算枯燥。 “不过倒苦了你这个小丫头,本该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天骄贵女,却还是被波及了。” 叶柔低着头,把玩着袖口上的一颗小珠子,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眼眶红红。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容离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而是将目光转移到席卿身上。 她利落的跳下假山,走过去摆弄起席卿的药材,调侃道:“你天天弄这些东西,就不觉得无聊吗?” 席卿白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庸俗。 “你懂什么,我这可都是能救人命的。” “得,大神医悬壶济世,了不起。”容离揪出一片药草咬在嘴里,也不准备继续打扰他。 如今她被困在容钦这根本出不去,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计划尽数落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病,说白了就是用这药酒吊着,就连她都想放弃了,可容钦却始终相信席卿能治好她。 在府中的这些天,虽然容钦从来不说,可她能感觉到,这些年容钦过的,并不比她好多少。 “席公子!屠统领受了重伤,大人叫你赶紧过去!” 门外,下人一脸焦急的闯进清心院,席卿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整理好药箱后便匆匆忙忙的跟着人离开了。 能让屠攸受伤的人,必不可小觑。 …… 沉华阁。 屠攸的伤口被缝合好后,席卿已经是满头冷汗。 他身上除了横七竖八的刀伤,还有肩头上被刺入的暗器,那里藏了鸩毒。 好在他及时止住了经脉,减缓了鸩毒扩散,那些刀伤也在回来的路上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才不至于让他丢了命。 容钦紧紧蹙着眉头,明明只是让屠攸去调查沈家,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到底是什么人,能伤他至此? 许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咳……” 床榻之上,一阵压抑的轻咳响起,屠攸强撑着睁开眼睛,将自己查到的结果向容钦一一汇报。 “二十年前,沈念临产之时,沈昱也得了一子……咳,可是……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六岁……等到那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却突然,无故消失了……” 席卿给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出声制止:“你先别说话了,好好歇着,有什么事等醒了再说。” “还有一事……”屠攸却不如他意,强撑着一口气偏要将话说完。 “属下调查之际,许都沈氏……惨遭灭门,沈昱,不知所踪。” “凶手……是三千鸩羽……” ------------ 127,去锦江 半月后,一封密报从锦江传来,一路送进了延龙殿。 江溟沧握着那封信,身边只留了万顺公公。 信上说,段千钧需要一具适合母蛊生存的身体,而迄今为止,符合这个要求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上带着不见天的裴祈,另一个则是绯月楼花魁,玉生烟。 江溟沧捏捏眉心,有些头疼。 “他就没去锦江的临城找找吗?” 万顺公公一边研磨,一边回道:“回皇上,据奴才所知,与锦江最近的地方乃是云城,那里分居着一大批的江湖中人,想要在云城找人,即便动作不大,也难免被人发觉。” 江溟沧了然的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封信上“不见天”三个字又看了看。 裴祈适配母蛊的原因,是因为不见天? 若是如此,不如再造一副适配母蛊的身体来的省事。 “现下可有法子,能再寻到这不见天?”江溟沧不动声色的问。 万顺公公想了想,随后颇为苦恼的摇了摇头:“奴才听说,这不见天是传闻中的江湖毒医七千鹤所制,要想拿到这玩意,必须要先找到他。” “可此人行踪不定,最近的消息也只是说人到了苍起国,想要找他,免不了费上一番力气。” “您看……” 见江溟沧脸色愈发不好,万顺公公没敢继续往下说,专心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 他看的出来,皇上暂时还不想动国师。 可那绯月楼的花魁身边又偏生有个百里青冥,若是惹上这个麻烦,多少有些不值当。 唉。 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决断了。 江溟沧将一本又一本批完的奏折叠在一起,却无意间瞥见了桌角静静躺在那的小人书。 他握笔的手微顿一瞬,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终于做了决定。 “让承影将那花魁绑了送过去吧。” 万顺公公犹豫道:“那百里青冥……” “不过一个江湖中人,即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江溟沧冷笑一声,又道:“何况承影不是一直想与他再比试一番,朕就遂了他的意。” …… 太尉府。 “怎么了?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趁着没有朝事,裴祈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今日正打算跟着江月怜出去逛逛,半路却被太尉府的下人叫了过去。 想到先前崔少恭派人去了锦江一趟,裴祈也不敢耽搁,便与江月怜一路赶了过来。 刚一进门,就看见崔少恭凝重的眉眼。 “许驰回来了,但却没能将张秀兰的儿子带过来。” “半个月前,他突然惨死家中,在这之前,许都沈氏突发意外,一夜之间……尽数陨灭,无一人生还。” 言罢,一旁的许驰立即上前,用托盘将一枚制作精良的暗器放在裴祈眼前:“属下在张秀兰儿子的身体里发现了这个,上面淬了鸩毒,应当是三千鸩羽无疑。” 又是三千鸩羽…… 裴祈盯着那枚暗器,眼底多了几分忌惮。 他们这段时间的出现,似乎太过频繁了些。 容钦前脚刚派了屠攸前往锦江调查,转眼沈家便出了意外,就连张秀兰的儿子也遭遇毒手。 若非是想隐瞒什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除此之外,还有之前派去锦江的人也赶回来了,锦江大坝确实不是自然损毁,而是……千翎卫的手笔。” 这也恰恰证明了,之前裴祈的怀疑并无道理。 “什么?” 裴祈不可置信的看过去,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之前怀疑锦江那边被人做了手脚,本来猜测只是那边官吏为了逼迫朝廷分拨银两的手段,根本没想着和千翎卫联系在一起。 难不成,段千钧去锦江这件事,真的有蹊跷? 那江溟沧…… “国师?”江月怜见她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裴祈回过神,径自走到那枚暗器边,隔着帕子将那枚暗器捏在手里,呆愣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也不敢想。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倘若段千钧是带着西域的那群势力去往锦江,那么锦江,恐怕凶多吉少。” 沉默之中,崔少恭看着裴祈,再想到近些天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暗中涌动的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若不处置妥当,后果将不堪设想。 裴祈自是明白崔少恭的意思,但却并没有回答他的事,反而呢喃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觉得……他会骗我吗?” 像是在问崔少恭,又像是在问自己。 崔少恭蹙了蹙眉,莫名其妙的张了张嘴:“谁?” 裴祈没有明说,她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罢了,去锦江吧,越快越好。” 她见过那些傀儡的模样,也听乌尔兰说过关于西域蛊毒的事,再加上她回府后查过当年开国皇帝攻占西域的史书,倘若段千钧去锦江是早有预谋,那他要做的事,她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 在确定段千钧与西域有染之后,她曾派了探子去千佛山勘察,那里的人,都宛若行尸走肉,就如同乞巧节时,她曾见过的那些人。 至于为什么这些年千佛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估计是太后的帮衬。 而锦江,地势偏僻,路途遥远,虽说比不上帝都或是渝江的繁华,但却物资丰富,适宜生存。 那些身无分文的,亦或是走投无路的人,都会去那里谋求活路,所以人也不会少。 作为炼制蛊人傀儡的地方,最为合适不过。 千佛山的那些遭难之人她尚且没有办法处理,倘若锦江也变得如此,接下来的事,她根本不敢想。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阻止段千钧。 至于三千鸩羽、锦衣卫与许都沈氏的牵扯,只能暂时放下。 “这么草率?”崔少恭诧异道:“不需要知会陛下一声么?” 裴祈摇摇头,心底的忧虑并不打算告诉他:“这次去锦江,我会事先找人扮成我的样子留在帝都,以免惹人生疑。” “而我,会以女子的身份离开。” 言罢,她转过头看向江月怜:“长公主,我离开这段时间,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与你。” “你说。” “你在宫里,可否帮我留意陛下的一举一动?” 江月怜不解:“这是为何?” 说好听点是留意,但说白了,根本就是监视。 他们之间的情谊,何来的监视? 裴祈垂下头,拼命压下心底的挣扎,像是在做出某种抉择一般。 明明已经决定了要相信他…… 可为什么,就是怕呢。 ------------ 128,没有未来的人 裴祈没有做出解释,只是将头转向了崔少恭:“在我回来之前,长公主的安全,便拜托你了。” 崔少恭无声应下,想了想,随后走进书房,将一块黑金色的令牌拿出来交到裴祈手上。 “这令牌可以调动三百影卫,我会让他们扮成去锦江行善赈灾的世家,你混在其中,应当不会被发现,此行变数颇多,一切小心。” “如果发生意外,镇守在风云关的军队你亦可以动用,陛下若是怪罪,我会扛着。” 风云关…… 那里的确是风云关在驻守。 三百影卫暂且不说,没想到崔少恭竟连军队都能借给她。 裴祈眨了眨眼,满怀感激的看向他:“谢……” “谢的话就不必了,回来请我喝酒便是。”崔少恭别过头,摆摆手打断她尚未出口的谢意:“但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等陛下根基稳固,朝堂安定的那天,你会去做什么?” 朝堂安定? 她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良久,她才扯了扯嘴角:“嗯……或许那时,我会像苏御史一样,离开朝廷,离开帝都,寻个僻静安逸的地方,好好歇着。” 等江溟沧能够真正的独当一面,不受任何人约束,这尔虞我诈的朝廷,便不需要她了。 而她,也早就累了。 功成身退,虚华散尽,也乐得快活。 崔少恭动了动唇,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待他垂眸后,却又变得坚定。 他有些别扭的抬眼,一向威风凛凛的男人,却莫名没了底气,声音也不自觉的小了:“等那天到来的时候,你能不能……” “能不能来太尉府?” 裴祈觉得有些好笑,抱着双肩看他,一边还碎碎念:“能啊,这有什么不能的?到时候没钱了就来你太尉府蹭吃蹭喝,顺带着捞金捞银,保管把你吃穷,唉,就怕你日久生厌,叫你的三百影卫架着把我撵出……” “我说的,是嫁进太尉府。” 裴祈的话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脸上,就连一旁看着的江月怜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脑子也一片空白。 整个主厅,一瞬间安静得可怕,就连炭火灼烧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可终于将话说出口的崔少恭显然已经没了顾虑,又继续道:“裴祈,其实我……心悦于你。” 江月怜赶忙退到一旁坐着,抓起了一把瓜子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左看看崔少恭,右看看裴祈,满眼期待的等着下文。 可她等了很久,这俩人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崔少恭抿抿唇,心底不免泄气。 “你若不愿意,便权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就好。” 他将目光从裴祈身上移开,又把那枚三千鸩羽的暗器放置妥当,便绕过裴祈,想着离开主厅。 只是中途,却被裴祈突然叫住:“崔少恭。” 崔少恭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却只见裴祈还站在原地,由于是背对着,所以并不能看清她的脸色。 只听见她语气淡然,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我的脑子里曾想过无数件事,有在朝中步步为谋的忧虑,有为家族争取地位的算计,也有茶余饭后想着怎么放松心情的点子,甚至还琢磨过要在府中养些什么花花草草,陶冶性情的闲事。” “可偏偏嫁人,是我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裴祈脚步转动,微微仰起头盯住了崔少恭的眼睛,含着满不在乎的笑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啊,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时间其实过的很快,眼看着便到了新年,而她的寿命,便又短了一年。 死期,一直站在她面前不停的与她招手,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她站在原地,却没办法后退。 只能等死。 崔少恭大抵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痛苦的笑容,即便裴祈在刻意忍受,拼命掩饰,可他能感觉到,裴祈的心,是在滴血的。 “崔小太尉长相俊美,又战功无数,世间崇敬你的女子比比皆是,找一个真心相待的妻,便更不是难事了。” 裴祈垂在身侧的手缓慢的抬起,转而指向自己,半分调笑:“心悦我这个短命鬼……崔少恭,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她最后的归宿很简单,找个无人能寻到却景色美丽的地方,安心寂静的从这世上消失。 也算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 江月怜捏着帕子,眼眶红红的,她几步走近裴祈,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借此表达自己的安慰。 裴祈看向江月怜,用大拇指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这是做什么?我都还没掉眼泪,你倒先哭上了。” “好了,时间不等人,我还得回府准备准备,尽快赶往锦江。” “若没什么意外,大抵今晚就出发。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江月怜吸了吸鼻子,挽上裴祈的胳膊,哽咽着道:“我跟你一起走,你不是要穿女装离开吗,我帮你选一身好看的。” 裴祈被她逗笑:“好,那就劳烦长公主了。” 两个人相互挽着准备离开,却瞧见崔少恭仍旧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裴祈走到他身侧略微一顿,张了张嘴:“崔少恭,将我作为朋友,于你而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话落,裴祈便与他擦身而过,脚步声越来越远。 崔少恭锤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的紧了,在裴祈踏出主厅的那一刻,他突然动了动唇,也不管裴祈有没有听到。 “我既已选择了对你开口坦白,便不在乎你还有多长的寿命。” “太尉府,随时都等着你来。” …… 夜半子时,帝都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一众商人的车队趁夜离开了帝都。 与此同时,绯月楼外,一身酒气的百里青冥刚刚离去,顶层嘈杂的琴声之中便传来了几声短促而不易察觉的喊叫。 一个时辰后,前去收拾雅间的楼内丫鬟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众人闻声赶去,只见顶层雅间内遍地横尸,里面的人均被一刀毙命,而此时应该睡下的花魁玉生烟,也离奇的不知所踪。 纷纷猜测,她被人掳走,早就死于非命。 ------------ 129,很早就喜欢了 “大人,国师已经出城了。” 桂树下,崔少恭练剑的动作随着声音一顿,他将剑背在身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人退下。 他有些颓意的靠在树上,初冬端着酒壶从远处走过来,将酒壶递给他,顺便坐在了崔少恭身边。 崔少恭接过酒壶后瞥了她一眼,问道:“最近不是有了身孕?外面凉,赶紧回去。” 初冬却对他的命令不理不睬,反而抱起双膝,无意问道:“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国师的?我与大人一同长大,却从不曾发觉。” 崔少恭灌了口酒,入口的凉意,直达心底。 “很早就喜欢了。” 早到,还不知她是女子的时候。 他与裴祈第一次见面,是在南方暴乱的时候。 那时南方瘟病横行,朝廷虽然下发了赈灾物资,可却并没有治疗瘟病的办法,只能将南部的几座城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死掉的直接烧尽,没死的也困在城中等死,人人畏惧死亡,自然就有了暴乱。 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很简单,那便是派遣军队,违令者杀。 正巧,这件事落在了崔家手上。 当时的裴祈才刚刚当上国师不久,在延龙殿外求了很长时间,说自己有办法在不伤人的情况下解决暴乱,请皇上给她一次机会。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或许是皇上看她一心为民有所动容,便同意了她跟着军队一起前往南方。 只是在临走之前,皇上召见了他,并且下令,若裴祈在半个月内仍旧无法平息暴乱,便将此事照旧处理。 这些,裴祈并不知情。 去往南方的路上,他们本该骑着战马,策马扬鞭的赶路,干脆利落的完成先帝吩咐的事情然后回宫复命,可却因为裴祈的加入而多了一辆拖人后腿的马车,就连一向训练有素的下属也不禁连连抱怨。 他也一样。 裴祈身板小,动不动就咳嗽,或许是因为不见天的毒所导致,可那时他并不知情,只觉得身为一个男人,怎能如此经受不住风浪?实在可笑。 再加上她走几个时辰就会从车内探出头喊停,需要休息一会,他更是觉得麻烦。 也许是当时年轻气盛,又或许恶劣的心思作祟,他想让裴祈吃点苦头。 有一次裴祈晕车喊停,他对此不理不睬,愣是亲自驾车,恨不得将速度提到最高,看看一个男人到底能娇弱成什么样子。 结果等到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里面早已吐成一片狼藉。 而裴祈则是面色惨白的倒在里面,虚扶着车内的把手,眼眶也因为过度的干呕而变得水润,正半眯着看他。 虚弱,却满怀气愤。 而达成目的的他,自然也笑得开心。 甚至嘴上还跟着调侃:“啧啧啧,国师,这才走了几步你就不行了?我估摸着,帝都中那娇滴滴的名门贵女都比你来的结实吧?” “要不要本官帮你梳个发髻,从此以后,你就去当女人算了,啊?” “哈哈哈哈……” 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他的调笑,下属的附和,众人围在马车四周,都在看她的笑话。 可正当他以为裴祈会自卑的缩在墙角时,她却扶着马车两侧,颤颤巍巍的从车内站了起来,脚步也不稳,一摇一晃的走到他面前。 下一秒就揪住了他的衣领,泛红的眼底,满是倔强。 “我开始以为,像崔老太尉那么崇高勇武的人,他的儿子也定然不会差到哪去,可今日看来,我发现我错了。” “你的确身手不凡,是个难得的战将,可带着下属欺辱弱势,又与那群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或许我会如你所愿般招人嗤笑,可你,又何尝不会遭人唾弃?” “你若嫌我拖慢了进程,大可策马狂奔先走便是,就算没有你,即便是用爬的,我也会爬到南方!” 她当时面白体虚,那几句话虽然说的凶巴巴,但却没有任何威慑力。 可军队里的人,竟都连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包括他也是。 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话,他也是在那时才有了体会。 后来的时日,他们虽然仍旧嫌弃裴祈,可却没敢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之后抵达南方,那里的暴乱已经很难制止,本来武力震慑,不老实的杀掉就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可裴祈偏生不让,定要做什么安抚百姓的事,还让他那些心高气傲的下属跟着她一起好声好气的安慰。 他想着,反正皇上只给了半个月的时间,只要半月期限一到,要怎么处置这群暴乱之人,不还是得他说的算? 可半月过后,他带兵围城的时候,裴祈却挡在那群百姓面前,丝毫不肯退让。 还说什么:“你想动他们,就先杀了我这个国师。” 他当即就被气笑了,连骂了好几声有病、蠢货之类的词,但也确实拿她没办法,因为即便有先帝定下的半月之期,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一个朝廷命官。 所以他只能先暂时妥协,派人传信回帝都,请皇上定夺。 也或许正是因为闹了这么一出,这群暴乱的百姓知道他真的会杀了他们,也知道只有裴祈在保护他们,所以等皇上回信的这段时间里,这群百姓莫名的老实了。 暴乱,也逐渐的平息。 所以,皇上派给他解决暴乱的任务,竟就这么离谱的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启程返回帝都。 可多事的裴祈,却偏要留下来解决这场瘟病。 他寻思,这国师一不会医术,二不会仙术,她留在这能解决什么?简直就是脑残。 但他也听说过,朝中曾有国师任职不久便解决了诸多难题的赞赏,虽然他不曾涉足朝堂,却也有所耳闻。 便也生出了“看看她有什么能耐”的想法。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期间,他见过裴祈不分昼夜的翻遍了所有有关瘟病的书籍,最终在苍起国的史书中发现了这种瘟病的蛛丝马迹,知道江湖中曾有一位医师懂得救治这种瘟病,只是这位医师,早已销声匿迹。 也得亏江陵枫是她的挚友,在江湖上混的好,最终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这名医师,这场瘟病,也才有了希望。 而他,也在无意间看到了裴祈不见天毒发,蜷成一团忍受痛苦,吞声忍泪的落魄惨状。 也明白了,她的身体为何会那么弱。 她以为很快就会解决瘟病返回帝都,所以临走时只带了两颗药。 哪知,这根本就不够用。 ------------ 130,不言之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因为裴祈的娇柔病弱而嘲笑过她,对她的偏见,也在瘟病得到控制后逐渐消退。” 崔少恭回忆起启程回宫那天,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准备返回帝都那天,裴祈被整座城的百姓簇拥,我那气势威武的军队,竟也不及她一人的风头。” “国师是个很好的人呢。”初冬眸中闪过些许纯粹的赞赏,又转头看向崔少恭:“那回到帝都之后呢?你事先传给皇上的那封信……国师违抗皇命,恐怕会被重罚吧。” 崔少恭摇了摇头:“没有。” “也许是因为之前对她处处针对而心有愧疚,又或许是因为看她救了全城百姓而觉得这个人不该被罚,当时我竟鬼使神差的入宫与皇上请罪,说那封信……是我乱传的。” “不过从延龙殿离开后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是皮痒了难受才会去为她开脱。” “但好在皇上没有怪罪裴祈,至于我……竟被爹痛骂一顿,在府里关了整整一个月才放出来。” “在此期间,她曾来太尉府拜访我爹,看见我受罚的样子,还与我说‘哟,崔公子不久前还嚣张的不行,怎么几日不见,这么落魄了?’” 崔少恭还尽量模仿着裴祈,生动的诉说当时的情形。 初冬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真想不到,从来都威风凛凛的大人,竟也有过这等趣事。 “再然后呢?国师这般嘲笑大人,大人肯定不会这么算了吧?”初冬止住了笑意,眉眼弯弯的问。 “是啊,当然不会。”崔少恭将酒壶放下,头向后仰,稳稳的靠在了树上:“等爹解除了我的禁闭后,我就开始变着法的去烦她,非要给她找点麻烦。” “她出门办事,我就偷偷跟在身后,一路捡着石子往她车轮底下丢;她官场受气,我就火上浇油,絮絮叨叨的对她一个劲儿嘲讽……总之,不给她弄点乱子出来,我就难受的紧。” “那时我还不懂自己这么幼稚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大概明白了,无非就是想见她罢了。” “也应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喜欢她。” 初冬了然,清澈的眼睛稍微眨了眨:“那大人没有去与国师表明心意吗?” 崔少恭合上双眼,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颇为自嘲的笑了笑:“表明心意?这怎么可能。” “那时,她可是个男人啊。” 身为太尉府的嫡子,他有自己的骄傲,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 传出去,定会被人耻笑。 于是,对裴祈的心意,便百般克制。 直到—— 崔老太尉重病,太尉府的事情,由他一人包揽。 而保护崔家的使命,也被交付在他身上。 后来他带兵出征前往边关,一走就是一年。 那一年他褪去了少年脾性,变得稳重,不再事事玩乐,就连笑容也逐渐消失在脸上,而那些不敢表露的心意,也在这一年中被彻底埋葬在心底。 等到战事告终,他重新回到帝都,这本是个喜讯,可又听闻,自己的爹在不久前刚刚离世。 紧接着,便是裴祈女扮男装,舞弄朝权,怂恿太子,谋害帝王的重重罪行。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原来裴祈,根本就是个女子。 只可惜,这件事知道的太晚了。 他知道裴祈身上的种种罪孽,全都是有心之人强加在她身上的荒诞之罪,他虽然心里是想帮她的,可他那时已经接手了崔家,所做的任何决定,都要事先想好崔家的后果。 当时朝局倾倒,但凡与裴祈有所牵扯的,根本没几个能落得好下场。 更何况,那时证据确凿,想要为裴祈脱罪,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初冬默默的看着闭眼假寐的男人,分明是在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可她却看出了颓意。 这么长时间他一个人支撑起太尉府,其中诸多苦难心酸,旁人没有注意,她却是知道的。 而自家大人能够得其所爱,自然也是她希望的。 初冬捧起脸颊,若有所思:“可大人为国师做的,其实并不少呀。” 崔少恭均匀的呼吸明显一顿,紧闭已久的双眼总算是稍微睁了睁,困惑的看向初冬:“什么?” 初冬挠挠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低下了头,但还是开了口,支支吾吾的:“夫君他……他都告诉我了,国师被押送刑场的那天,你带了人准备劫囚,只不过……被逍遥王抢了先。” 崔少恭蹙眉。 这许驰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谁不知道他崔小太尉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要是让人知道了他偷偷摸摸的去劫囚,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等许驰从锦江回来,非得…… 非得好好说他一顿! 不过好在初冬也是太尉府的人,知道了也没关系,他便又闭着眼靠回了树上:“那又能如何?反正……她不愿嫁我。” “国师只是不想耽搁大人。”初冬侧头,否决了崔少恭的想法:“这点,倒是与我夫君很像。” “从前我心悦夫君,可他作为三百影卫的首领,脚下的路本就走在刀剑上,说不准哪一天就没了,他怕自己没办法对我负责,就屡次拒绝我。” “国师也是一样的。” “她身染不治之症,便自觉……无法承受大人许诺的一生。” 夜色渐深,刺骨的冬风刮在脸上甚是冰凉。 初冬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敏锐如崔少恭也未曾注意。 他将长剑归了鞘,稳稳的抱在怀里。 不治之症么。 可…… 即便你只是剩下的短短几年,我也……想要啊。 …… 右相府内,下人匆匆的跑进了沉华阁,面色焦急。 “大人,不好了,方才幽兰阁出了事,那里的人全死了!” 幽兰阁?就是那个卖脂粉香料的地方? 书案前的容钦不禁蹙眉,据他先前所查,幽兰阁可能会与西域有关。 若与西域有关,便是段千钧罩着的,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幽兰阁屠了? 容钦捏着纸笔,见那前来禀告的下人还没有离开,便侧头瞥了一眼:“还有什么事?” 只见那人指着门外,声音颤抖,结结巴巴的:“外……外面……” “外面有人要见您,还硬闯了右相府!” 容钦眸光一寒,当即起身:“谁?” “我。” 门外,一句短促低沉的声音传来,容钦抬眼望去,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右手执剑,满身血气。 身后,府内的暗卫将他团团围困,却根本没有任何人敢近他的身。 容钦看清了来人后,紧促的眉头稍微松动,摆了摆手示意府内的暗卫退下,随后径自走向来人。 “师父。” ------------ 131,天明就出发 百里青冥先将满身是血的外袍换下,这才安静的坐下来,与容钦说了他大闹幽兰阁的事。 容钦仅是瞥见那把染了血的剑,便可以想象到幽兰阁当时是何等惨状。 “在帝都行凶,便等同于名明目张胆的与朝廷叫板,师父,你也太冲动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百里青冥只觉得一阵烦躁,右手捏的咯吱作响:“现今外面都是搜捕我的人,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来找你。” “你不是大晟国右相吗?动用你的人脉,能不能帮我找到玉生烟?” 容钦低头叹了口气,有些为难:“若是前不久,我或许还能帮你搜人,但现在我朝中失势,这段时间被停了职,想要寻人只能暗查,不好明目张胆,如此一来,想找到玉生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倒不如先与我说说,玉生烟失踪了,与幽兰阁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大肆屠杀幽兰阁?” 他好思虑过后,再做打算。 百里青冥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本不想麻烦任何人,但眼下能帮他的只有容钦,便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我事先向绯月楼的人打听过,问近日有没有可疑的人纠缠过她,但那老鸨跟我说,有我日夜在那守着,根本没人敢动她。” “但在我来帝都之前,曾有幽兰阁的人频频寻过她,那几个人穿着怪异,一副西域扮相,甚至还试图买下她,只是玉生烟风头过盛,那老鸨并不想卖掉她。” “所以你便怀疑,是幽兰阁绑走了玉生烟?”容钦摸摸下颌,若有所思。 西域…… 难不成这事儿还跟段千钧有关? “师父!”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容离从外面闯进来,几步跑到百里青冥身边:“你怎么跑这来了?” 自从上次容离与他辞别后,他已经明白日后再见已是难事,如今见她出现在右相府,百里青冥十分意外。 他挑眉道:“不是已经离开帝都了吗?” 提及此事,容离恶狠狠的瞪了容钦一眼,抱怨道:“还不是你那二徒弟,竟然使阴招害我。” “还把我看的死死的,人都快发霉了。” “……”容钦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先将百里青冥来这的原因跟容离大概说了一下,随后派了人去城门口探查。 如果这事真的跟西域人有关,只怕没那么简单。 凶手行事狠厉,绯月楼死的那几个人均是一刀殒命,不过他没有当场杀了玉生烟,就说明人现在应该没事。 至于到底要绑她做什么,还得将人找到才能下定论。 一筹莫展之际,容离突然想到了裴祈之前跟她说过什么西域人,猛地一拍脑瓜看向容钦:“唉!如果说绑走师娘的是西域人,那有没有可能就是绑走裴祈,害她中毒的那批人?” 容钦挑眉:“倒是有可能。” “不过……裴祈被绑走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离白了他一眼,投过去个“你傻啊”的表情:“我之前不是在国师府住过一晚吗,那时候不知道师父的下落,就请他们帮忙找找。” “然后裴祈说,她落入西域人手里的时候,听那西域人提到过师娘,他们好像本是想绑师娘来着,但因为师娘身边有师父在,他们根本不敢下手,所以就只能绑裴祈了。” 想到这茬,容离不禁对玉生烟的处境担心起来:“你们说,那些人会不会也像裴祈一样,给师娘下毒啊?” “可恶!” 一听到这话,百里青冥哪还坐得住,当即起身去找剑:“我这就去找那群西域人!” “你冷静点!”容钦几步上前将人拦住,皱着眉看他:“眼下连点眉目都没有,你上哪找去?” “哪怕翻遍帝都,我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眼看百里青冥逐渐失控,容离也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不让他走:“容钦说的对,何况外面都是抓捕你的人,万一被抓了,谁去救师娘?” 百里青冥顿住,拳头握的咯吱作响,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冷静。 他看着容钦,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难道,就让我在这干等着吗?” 见百里青冥总算是冷静下来,容钦也松了口气,投去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也不必着急,若此事真如皇姐所言那般,我倒有个猜测。”容钦眯了眯眼,不经意间突然想到裴祈说过,西域人是段千钧的下属,思绪也逐渐清晰:“倘若绑走玉生烟的的确是西域人,或许,我们该去一趟锦江了。” 正巧,他现在被停朝三月,与其待在帝都,倒不如去锦江看看,段千钧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 百里青冥闻言蹙眉,有些犹豫:“你的猜测可行吗?去锦江路途遥远,如若玉生烟并没有被带离帝都,我们再赶回来救她,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容钦想了想,径自走近桌案前,拿起毛笔沾了墨:“帝都这边,我自有打算。” “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会让尉迟衍在帝都探查玉生烟的踪迹,但凡发现她还在帝都,便自有人救下。” “若是尉迟衍人脉不够,宫里……还有个摄政王不是?” 玉生烟要是还在帝都,他倒不会担心,可如果去了锦江,那才是真的麻烦。 裴祈待在西域人手里不过几日便失了双目,那群人手段如何,便可想而知。 所以去锦江这段路,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想到这,容钦抬眼看向百里青冥,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玉生烟是今夜失踪的,所以我们也要尽快行动,你若没有意见,我打算……” “天明就出发。” 百里青冥这一路都在着急,脑子更是一团浆糊,当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听容钦安排。 “我没意见,你安排就是。” “等等!”容离突然跳出来,横在容钦与百里青冥之间,叉着腰道:“我也去。” “这种事情,你们怎么能不带我?” 她武功不弱,如果对方非常难缠,她也可以帮忙不是? 反正这个右相府,她是待的够够的了! 容钦沉默半晌,看着容离一副“如果不带我去我就大闹一番”的模样,只得无奈妥协,最终点了点头。 “去是可以,但……” “记得把席卿也拎走。” ------------ 132,狼孩儿 幽谷。 为了尽快抵达锦江,裴祈一行人赶了一天一宿的路,而此时,天色已然又暗了下来。 “许驰。”裴祈探出头来看了看天色,吩咐道:“等出了幽谷便在潮州找个客栈住下,明早再走。” 许驰点了点头:“是。” 虽然这些路程对于他们三百影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国师总归是个女子,休息一下倒也无妨。 他传令下去,前头驾车的人了然,当即提了车速。 只是世间风雨多变,意外随时都会出现。 在临近潮州的时候,裴祈远远就听见一阵骂骂咧咧的纷争声,时不时还伴有短鞭的抽打。 裴祈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就见许驰叫停了车队,自己则前去大概探查了下情况。 回来时,许驰立在车前,小声道:“前面的人,应当是常来幽谷打猎的农户,今日他们进山无意间抓到了个狼孩儿,本想拿去潮州的卖场大赚一笔,只是中途被这狼孩儿逃了,这不刚刚抓回来,自然要好好训斥一顿。” 裴祈听着,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狼孩儿? 通俗来说,就是自小被父母丢弃的婴儿,独自在山里,跟着狼群猛兽长大的孩子。 不过孩童买卖,不是早已被先帝明令禁止了吗?即便是个狼孩儿,那也是孩子。 她记得当时还查封了好几个卖场,惩治了一大群人,怎么潮州还有这种卖场? 真是岂有此理! 裴祈下了马车,大步向前走去,只见那群猎户还在扬起手中的鞭子,猛地朝那一身红痕,蓬头垢面的狼孩甩去。 “住手!” 随着裴祈一声大喊,许驰不知手上何时多了一个石子,眼疾手快的抛向那名拿着鞭子的猎户。 那猎户只觉得腕部一痛,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麻木之感,他斯哈一声,低头握住自己的手,随后顺着声音的方向恶狠狠的看向裴祈。 “刚刚是你这小娘们!?”等到手腕稍有缓和,那猎户便捡起了鞭子准备上前,可在注意到她身后的影卫时,即刻顿住了脚步,嘴上却叫骂:“你们是什么人?多管闲事是不是!” 裴祈暗自冷哼,面上却和善的笑了笑:“我们只是去往潮州路过此地,却见阁下对着这孩子又打又骂,不知他犯了什么错,让阁下如此大动干戈?” “管得着嘛你!”还没等那猎户说话,站在他一旁捏着铁链的精瘦男人便开了口,许是见裴祈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威胁,语气更是嚣张:“我劝你少掺和我们赵哥的事,否则惹急了兄弟几个,连你也一起抓去卖了!” 不悦之色在裴祈眼中一闪而逝,看样子,这群人并非只是寻常的猎户。 而是买卖人口的惯犯。 没想到锦江之行,还能遇见这等事。 倘若没遇见倒也罢了,而今实打实的撞上了,她便不能不管。 裴祈上前几步,笑吟吟的看着那个精瘦的男人:“既然几位总归是要将这孩子卖人的,那不妨考虑考虑直接卖给我,这孩子,我要了。” 这群人中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聪明的,无非就是靠着给人提供“货物”赚钱,只怕连卖场最底层的人都算不上。 但她想知道的,是这群人要将“货物”送到哪去。 赵哥闻言,本还泛着敌意的双眸稍有缓和,但又不相信裴祈会真的买下他,只好试探性的问道:“你买这狼孩干什么?” 裴祈顿了顿,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无数种理由便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道:“实不相瞒,我等从帝都前往潮州,就是为了拜访我那多年不见的故友,他这人性子古怪,对礼物又挑的很,但……” “他却有一怪癖,喜欢私下里看奴仆与猛兽缠斗,这狼孩似人非人,想必当做礼物送他,他定有更多的玩法。” 随着裴祈一字一句,赵哥不自主的露出些怯意,不相信如此荒诞之事能让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姑娘面无表情的说出来,可他干这行很多年了,那些有钱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的癖好,所以裴祈的话,他自然是信的。 这钱,不赚白不赚。 想到此,他看向裴祈:“小姑娘,你准备出多少钱买这个狼孩?” 裴祈微微勾唇。 上钩了。 她略微思索,随后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淡笑着看他。 “一百两?”赵哥眸光一亮,这小姑娘当真大气,要知道,潮州那位,也只是给五十两啊! 裴祈抿抿唇,不禁有些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一百两?想得美。 “一千两??”那精瘦男人也站了出来,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 就连身侧的许驰听见了这话都不自觉的看向裴祈。 他知道国师府财大气粗,也知道裴祈不是吝啬的人,可给这群恶寇这么多银子,是不是有点…… 太浪费钱了? 只是他不了解裴祈的为人,倘若江陵枫在这,或许已经背过身去暗笑了。 裴祈又摇了摇头,随即不急不缓的张了张嘴。 “一两。” “成……”交。 赵哥见裴祈又摇头,本以为她会给出更高的报价,正想着喊成交,可在听清了那“一两”后即刻憋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后,他面带怒意,气冲冲的骂道:“你他娘的,耍老子是吧?” 许驰见状,也没料到裴祈根本是在耍他们,反应过来后,那群猎户已经气势汹汹的想要讨个说法。 没想到,这国师还会骗人…… “看样子,几位对我的开价并不满意啊。”裴祈收回手,脸上笑容更甚,只不过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凉意。 “不过无妨,这价钱还是可以商量的,只不过……” “要同我身边这位商量了。” 话落,裴祈朝许驰使了个眼色,勾起嘴角:“那就劳烦许首领,代我同这几位‘好好’商议出个能让他们满意的价钱来。” 明白了裴祈的意思,许驰抬眸看了眼以赵哥为首的几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将双拳握在胸口处,捏的咯吱作响。 “属下……领命。” ------------ 133,我唤你星落 一盏茶后。 裴祈坐在车内,透过车窗饶有兴趣的看着远处被许驰胖揍一顿的几人,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将那买卖人口的主谋揪出来。 锦江那边还在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在潮州耽搁太多时日,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她倒不介意大动干戈,直接让三百影卫去捣毁窝点,可这样必然会引起潮州百姓恐慌,届时传到帝都那边,只怕自己离开帝都的事就会暴露。 可眼下……又没什么好办法。 思虑之余,许驰解决完了手头上的事,又将那狼孩的锁链解开,把人带到了裴祈身边。 “属下已经问清楚了,这些猎户除了上山打些罕见的兽类,还会不时的绑架些少女孩童带到潮州‘天下客’卖掉,迄今为止应当也有十余年了,至于那些被卖掉的孩童少女到底是什么下场,他们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这‘天下客’虽然表面上只是一间规模庞大的茶楼,实际上……背后却掩藏着一间地下卖场。” 地下卖场…… 她倒真是小瞧了这群人。 裴祈眸光微转,瞥了眼许驰身侧的狼孩,许是因为方才经受了折磨,此刻正呲着小牙紧紧盯着她,虽然面上凶得很,可是身体却在不自觉的发抖。 想必,是吓坏了。 裴祈将那狼孩接上马车,又抬眼向那群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乱嗷乱叫的猎户看去:“派人将这几个送去潮州官府,至于那什么‘天下客’,咱们也去逛上一逛。” 也正好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 等马车再次行驶,裴祈在车内支着脑袋,与那狼孩大眼瞪小眼。 暗中盘算着,要如何给这孩子找个归宿。 要不然,给江陵枫养着玩? 裴祈将面前的小食往前推了推,还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干脆自己也拿起了一块放进口中咬了一口。 小狼孩见她吃了,倒也没客气,抓起一把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裴祈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盯着她:“你倒不怕生。” 等她吃完了,裴祈随手拿了一方帕子浸湿,朝小狼孩招了招手:“过来,给你擦擦脸。” 许是知道裴祈没有敌意,还喂了自己吃的,小狼孩也就放下了戒备,几下爬到裴祈身边,在她掌心间讨好似的蹭了蹭。 裴祈先是将她嘴边残留的碎渣拂去,再将她乱蓬蓬的头发稍微理了理,便开始对着她那张花猫脸擦拭起来。 而小狼孩的面容,也在裴祈的动作下逐渐清晰起来。 看她的身高,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褪去满脸泥泞,倒也长的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受过任何俗尘侵染,仅仅只是清澈透亮。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被人卖了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也是赶巧她从这里经过才能将人救下,说来也是缘分。 等擦完了她的脸后,裴祈又为她处理了下身上的鞭伤,暗骂那群猎户下手真是毫不留情。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当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裴祈忙完了手上的活后,眼前的小狼孩已经焕然一新,若不是她仍旧靠爬着走路,只怕已经看不出她是个狼孩。 “原来是个小丫头。”裴祈将人按在身边,将她繁乱的头发梳在一起,还别了个小揪揪上手戳了戳,笑问道:“有名字吗?” 小狼孩歪了歪头,也许是听明白了裴祈的意思,她便扑棱着脑袋摇头。 “那若不然,我给你取一个。”裴祈摸了摸她的脑袋,一眼撞进她璀璨的目光中。 这般年纪,应当是寻常孩童最为纯真无虑的时候,可她却被人所弃,受尽苦楚。 若带她回到人群,想必……会受到各种怪异的目光吧。 “不如,我唤你星落。” 可即便她会与当世人群格格不入,她也不想她做那招人鄙夷不屑的怪胎。 而是要她做那落入世间,不与旁人的星。 “星——”小姑娘学着裴祈的样子,呲着小牙只吐出了个音节,却没了下文。 裴祈不免觉得好笑,十分耐心的教了她一遍:“星——落——” 可是学了半天,她却仍旧只会喊个星字出来,自己都带了些恼火,急的直跺脚。 “国师,我们到了。” 随着许驰的声音传来,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处客栈门前。 裴祈带着星落下了车,大概打量了一下潮州地界,其繁华程度倒与帝都没什么差别。 她朝许驰勾了勾手:“派人打听打听那个‘天下客’和里面的地下卖场,要如何才能进去。” 许驰点头了然,转身走进去将整间客栈的三楼全部包下,安置好裴祈等人后,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客栈。 裴祈进了客房,又陪星落玩了一会,只是星落在幽谷早已习惯了夜里出动,裴祈已经困的险些睁不开眼,而她却仍旧生龙活虎。 今日天色已晚,潮州的事只能等许驰回来了再做打算,而现在…… 谁能教教她怎么带孩子! …… 一天一夜的车程,让裴祈睡意来的很快,好在星落虽然生于野外,但却莫名能听得懂裴祈的话,即便在屋子里调皮了些,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开门离开。 趁着裴祈睡觉,她在屋里百无聊赖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的还要弄出点动静,但好在动静不大,并不影响裴祈。 只是…… 原本一片静谧的屋子里,突然闯入了个不速之客。 黑暗中,星落的听觉更是敏锐,她耳框微动,脑袋突然转向一侧,只见那毫不起眼的墙角,一道黑影突然一闪而逝。 星落呲起牙,嘴里低吼了几声,下一秒便宛若利箭般蹿了出去。 “碰——咣——!” 裴祈迷迷蒙蒙之中,只觉得耳畔的声音愈发频繁,她睁开眼轻轻揉了揉,随后拉开床帘,眼前的一片狼藉,令她瞬间睡意全无,目瞪口呆。 现在这世道,还有人在客栈打劫呢? “星落!” 裴祈将目光放在满屋子乱窜的小丫头身上,只见她正在跟一只老鼠较劲,那架势,像是要跟它不死不休一样。 看样子,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裴祈有些头疼的扶额,连忙又叫了她几声:“星落!你是人不是猫,给我住手!” ------------ 134,二位贵客认识? 一顿追逐过后,裴祈气喘吁吁的扶着墙面,看着远处叼着老鼠的小丫头一时哭笑不得。 也难为其他房间的客人,这么久了都没有跑过来骂她。 裴祈走过去,捏住那只老鼠的尾巴将其从星落口中解救出来,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这东西不能吃。” 星落歪了歪头,寻思了很久才大概明白了裴祈的意思。 她攥住裴祈的一根手指,将她拉到远处的烛台旁边,指了指裴祈手上的老鼠,又转头指了指烛台架的一角,口齿不清的吐出了几个音节。 “它——咬——” 裴祈顺着星落的指间看过去,只见那烛台架的一角已经满是老鼠嗑完的咬痕,仿若下一秒就要断了。 当即,也明白了星落的意思。 这是在跟她解释,老鼠咬了烛台腿。 说到底,还是她误会了小家伙。 裴祈宠溺的揉了揉星落的小脑袋,蹲下身道歉:“好吧,是我误会了小星落,抓到这只老鼠记你大功一件,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哪知星落却仰着头别过脑袋,一脸傲娇的噘着嘴,还瞪了裴祈一眼。 仿佛是在说:我明明立功了,你还怪我! 裴祈哑然失笑,想不到这小玩意儿脾气还不小。 她起身看了看窗外,估摸着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子时,便将星落领到桌子前坐下。 “你好好呆在这,我把这老鼠丢出去,马上就回来。” 只是星落哪能明白裴祈的意思,以为裴祈是生她的气要走,连忙追了上去。 一双小手攥住裴祈的衣摆,说什么也不放开,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泪汪汪的盯着她。 裴祈无奈,只能用另一只手拉住她,带她一起出去:“放心,我没不要你。” 罢了,就是丢个东西,带着她也无妨。 “客官,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一楼,看门的伙计见裴祈从楼上下来,赶忙迎了上去,乐呵呵的赔笑。 裴祈将自己手上的老鼠放在他面前摇了摇,道:“方才星落抓老鼠的时候动静有点大,若有客人来找,还请帮我赔个不是。” 那伙计“哎呦”一声,眼疾手快的将那老鼠接过去,还对着它的脑袋打了一巴掌:“实在是小店疏忽,让这小畜生惊扰了贵客!” “不过贵客不必紧张,您包下的是三层客房,这二层的客房啊,方才被一位大人包了,眼下那位大人还没到,所以不必担心惊扰其他客人。” “大人?”裴祈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的问道:“店家可知,是哪位大人?” 若是“大人”进城,自然会有当地的官府接待,倒没听说过谁愿意屈尊住这不算整洁的客栈。 想必,那位大人是同她一样,对此次行程,并不想声张。 伙计指了指门外:“喏,门口站在那位就是那大人的手下,二层的客房,就是他来包下的。” 裴祈顺着伙计的指向,将目光转移到门口那个冷冽挺拔的身影上,那人抱着剑,因为是背对着,所以裴祈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只是这气场……怎么让她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呢? 许是对方察觉到了裴祈的目光,只见他缓缓侧头,慢慢的转过身来…… 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却将裴祈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的瞪大了眼珠。 捏妈! 这不是屠攸吗??? 与裴祈对视的刹那,屠攸也骤然一愣,只觉得她熟悉。 只是他没见过裴祈女装的扮相,见过的,只是扮成叶柔的裴祈。 裴祈连忙转过身想要跑回楼上躲躲,可身侧却还有个攥着她衣角不明所以的星落,让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随后干脆猫腰抱起星落,不顾小东西惊讶的模样转身便往楼上跑。 但屠攸也不是傻子,虽然第一眼没有认出裴祈,可稍微想一想,便能猜得出来。 再怎么说他也见过裴祈无数面了,不可能认错。 想明白后,屠攸当即挑了挑眉,试探性的出声,制止了裴祈欲要逃走的动作:“裴大人?” 心里,则是盘算着裴祈为何会在这里。 倒是巧了。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裴祈轻咳了几声,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将星落放下,皮笑肉不笑的咬了咬牙:“呵呵,巧啊。” “真是见了鬼了哈,在这都能遇见屠统领。” 裴祈话里带刺,可屠攸却浑然不在意:“我家大人就在后头,国师要不稍等片刻,与我家大人叙叙旧?” “国师在陛下面前给我家大人告了一状,我家大人……可是到现在还没忘。” 裴祈暗自腹诽,大可不必哈。 店伙计左看右看,挠了挠头:“二位贵客认识?” 屠攸:“认识。” 裴祈:“不认识。” 店小二:“……” 他还是先走吧。 裴祈默了半晌,没好气的道:“我与你家大人没什么旧可叙,也算不上很熟,至于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你家大人居心叵测,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原来国师在外,就是这么污蔑本相名声的?” 裴祈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调笑的声音,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真是倒霉到家了! 只见屠攸自然的从门前退至一旁,迎面走来了三个身影,为首的人握着折扇,一身素色长衫,自然就是容钦。 而在他右手边,容离将一头纤长白发高高的扎成了一个马尾,一只手提着剑,看起来洒脱飒爽。 至于左手边那位,他背后背着个半人高的剑匣,手上提着一只酒壶,整个人都醉醺醺的,可扑面而来的强势气场,却让人难以忽略。 这人,她没见过。 同样,容钦也是第一次见裴祈的女子扮相,她穿着一身青绿长裙,颈边还裹着绵密的兔毛保暖,及腰的长发半梳半散,五官清秀,不施粉黛,若那皎皎秋天月。 倘若没有方才进门时听到的那句话,自是温柔、沉静的。 容钦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国师不穿朝服,实在顺眼多了。” 只是还没等裴祈说话,容钦又注意到了她身侧的星落,他装出满脸惊诧的样子,可话语中,却带着浓浓的戏弄。 “哟,咱们不过几日没见,国师你……” “孩子都这么大了?” ------------ 135,不死蛊兵 听了容钦的话后,容离也注意到了星落,她三两步跑过去捏住星落头顶的小揪揪,轻轻摇了摇:“好可爱的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是星落却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小手发狠的一挥,毫不留情的打掉了容离的爪子。 还瞪圆了双目,朝她凶狠的呲牙。 “哎!” 容离惊呼一声,没料到眼前人畜无害的小家伙会突然动手,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可即便她武功不容小觑,此时也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 星落爪子锋利,动作又带着攻击性,再看容离的手背,只见上头已然多了一道殷红的爪印。 “星落!”裴祈连忙拉住她,为了防止她再有伤人的动作,干脆将她罩在身后,与容离分开。 见容离手背流血,裴祈满怀歉意的道:“抱歉……” “星落是被遗弃在幽谷的狼孩,不懂与人亲近,我路过幽谷时在猎户手里救下的,我与她相处这段时间还算不错,实在没想到她会伤你。” “原来如此。”容离了然的点了点头,浑然不在意的将受伤的爪子背在身后:“无妨,不过……你怎么会来潮州?” “只是途经此地,歇歇脚罢了。”裴祈命人将星落送回房中,没并没打算把去锦江的事情告诉几人,不动声色的反问:“那你们呢?这是要去哪?” “我们去帮师父救……” “我们去锦江。”容钦突然开口将容离的话打断,直接了当的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还顺便猜测:“我想国师应当与本相一样,也是同路的。” 裴祈暗自皱眉。 啧。 她还真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 尤其是容钦。 裴祈抿抿唇,算是默认:“你怎么知道?” “崔少恭提前派了人去锦江,想必这几日应当带着有用的东西回来了,眼看国师一月停朝时期将至,你不好好待在帝都与江溟沧合计怎么趁着本相停朝的机会除掉本相,却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本相又不是傻子,只需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容钦一边回答裴祈的话,一边就近寻了个闲桌坐下,捏起两个茶盏倒满了水,将其中一杯向前推了推。 他眉目轻佻,示意裴祈坐在对面:“国师,请。” 裴祈犹豫了一会,可想了想后还是坐了过去,只是那倒好的水却没动一口。 容钦对此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将那杯水饮下,缓缓开了口:“国师先前不是对你那学生十分信任,怎么转眼就要往锦江跑了?” “我去锦江的事,与陛下无关。”裴祈眸中闪过一抹不悦,下意识的别过头:“右相若是还想着挑拨离间,那便没必要继续聊下去了。” 说着,裴祈便拍桌起身,准备回房。 “且慢。”容钦叫住了她,笑吟吟的道歉:“国师消消火,是本相的错还不成?” “只是本相觉着,江溟沧既然派了锦衣卫看着段千钧,那么段千钧只要稍有异动,消息应当马上就能传回帝都,哪还需要国师你亲自跑一趟。” 容钦的话虽然说的委婉,可其中的意思,裴祈又怎会不懂? 那几个锦衣卫或许根本就不是用来监视段千钧的,而是让裴祈安心的幌子。 只可惜,她偏偏不愿相信。 见裴祈没有回应,容钦便明白了她的态度,自然也不打算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件事。 “也罢,既然国师不愿提及,那本相便说些别的。” “国师曾落入西域人之手,亦从其口中听过关乎绯月楼花魁的事,还烦请国师将此事详细告知,本相感激不尽。” 百里青冥本来对俩人的谈话没什么兴趣,无非就是朝堂那一套,可一提及玉生烟后,他便立马坐了起来,脸上酒气未褪,人却精神了些许。 就连容离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满脸迫切。 本来是跟容钦的对峙,可突然间裴祈却被三个人死死盯住,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如果她不说,这三个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裴祈的目光来回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容钦身上,挑眉道:“你不是在查锦衣卫和三千鸩羽吗?难不成,西域人也跟三千鸩羽有关?” “这倒不是。”容钦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此次我们去锦江,是为了救人。” “……” 容钦将玉生烟与百里青冥的事毫无隐瞒的尽数告知了裴祈,裴祈听着,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 她想到乌尔兰说过有关母蛊的话,倘若容钦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此事……不堪设想。 虽然她对容钦有些意见,可现在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便将自己的猜测全数讲了出来。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不死蛊兵?” 容钦眉目微蹙,手指不自觉的一下下敲起桌子,显得尤其突兀。 “略有耳闻,但那是大晟开国皇帝的事,如今年代久远,具体是什么,本相无从可知。”容钦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裴祈目光低睨,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攥的紧了。 “若段千钧的秘密真与此事有关,你们要找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我的眼睛恢复以后,为了弄清那群西域人的意图,闲来无事,我便翻阅了大量有关西域的史书,其中便有关于不死蛊兵的记载。” “早年的西域,是以部落分居为主,因此为了争夺领地,西域内部可以说是战乱不断。” “直到有一天,号称乌尔族的部落中出现了一位大祭司,他研制出了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奇异蛊术,非但如此,那些‘起死回生’的人非但体质远超常人,甚至丧失痛觉,不死不灭,宛若鬼怪般令人畏惧。” “后来,乌尔族依靠着这种蛊术统一了西域,在西域称主,而被这种蛊术操控的人,则被叫做不死蛊兵。” 容离听的背脊发凉,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他们绑我师娘干嘛?” 若是想要找些蛊兵,何须大老远的送一个人去锦江? “我猜,是与母蛊有关。”裴祈顿了顿,极力回想着西域史书上的内容:“这种蛊兵虽然诡异强大,却也存在局限性,想要控制蛊兵,只有两种办法。” “一是借助音律控制蛊兵体内的蛊虫,进而控制蛊兵,但这种方法所能控制的蛊兵数量太少,音律所不能及的地方,便没了作用。” “而第二种方法,则是通过控制母蛊来控制蛊兵,只是母蛊生存的宿体条件极为严苛,需以诡蔺花滋养多年,再以西域特有的药草浸泡,才能适宜母蛊生长。” “之前我被乌尔兰绑走,大概就是为此。” ------------ 136,诡蔺花 “据本相所知,诡蔺花喜寒,只生长在苍起国天山断崖之间,殊不知,国师何时去了苍起?” 听容钦这么一问,裴祈自己也纳闷,她从不知道什么诡蔺花,也没听裴云江提起过,更没去过苍起,那群西域人到底为什么觉得她能用来养那母蛊? 裴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耸耸肩无奈摇头:“这我哪知道?兴许是他们搞错了。” “你们也想的太简单了。”裴祈话音刚落,席卿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西域人能在帝都隐匿这么久不被发现,做事定然十分谨慎,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儿搞错?” 只见他拖着一个沉重的药箱走进来,见屠攸在门口站着,二话不说便将药箱丢给了他,自己则如释重负般的走到桌子前,抓起裴祈面前没动过的水一饮而尽。 他抬手擦了擦嘴,又道:“她之所以会被西域人抓,还不是因为体内的不见天。” “不见天的配方我曾有过研究,其中一味药草,正是天山诡蔺花,而她中不见天也有些年头了,用来养蛊最适合不过。” 提及不见天,裴祈的眸色不自觉的暗了下来。 原来如此。 裴云江,又送她上了一条死路。 “那师娘呢?”容离歪着头看向百里青冥:“她为什么会与那诡什么花有牵扯?” 此话一出,就连席卿的目光也跟着转向了百里青冥。 百里青冥直起身,将手上的酒壶放在一旁,淡淡道:“她是苍起的人。”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会在绯月楼这种地方谋生,她说……” “她本是苍起的商户名门,却因为一次意外家道中落,那群讨债的人穷追不舍,爹娘在途中惨死,奶娘迫于无奈,才带她来了大晟。” “只是即便到了大晟,她们的生活也并不如意,仅剩的银钱被扒手摸走,那个奶娘为了活命,就把年幼的她卖进了绯月楼。” “至于她体内为什么会有诡蔺花……这个,我也无从得知。” “原来师娘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容离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却活的这么惨,还被那群可恶的西域人抓去了,实在没有天理。 “如果玉生烟真是苍起国人,那我们去锦江这条路,便没有找错。” 容钦抬眸,起先他只是猜测玉生烟会被绑到锦江,准备去那碰碰运气,现在倒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若真如此,只怕你们要马不停蹄的奔向锦江。”裴祈想起自己落入乌尔兰手中的遭遇,不禁面露担忧:“为了养成适宜母蛊生存的宿体,乌尔兰会事先将人浸泡在特质的药草中,整整七日。” “我听她说过,那药浴虽然不会要人性命,可会让人逐步失去五感,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那药浴我受过,失明的双眼,就是例子。” 好在她当时中毒不深,席卿帮她解了毒,可这七日药浴一旦完成,席卿到底能不能救,谁也说不准。 所以,容钦必须要赶在药浴开始之前,救出玉生烟。 ------------ 137,她当了替死鬼 百里青冥哪能听得了这话,本就不安的心里更加急躁,说什么都要策马扬鞭飞奔过去:“不行,依照现在的速度少说也要十天才能到锦江,这还住什么客栈?我现在就走!” 说不定等他到的时候,玉生烟就已经遭到毒手! “师父!”容离眼疾手快,赶紧扑过去按住百里青冥的剑:“你去了又能怎样?锦江那么大,凭你一个人怎么找?” “难道就让我在这等,等她失去五感变成一个活死人吗!” 倘若玉生烟没有了五感,弹琴歌舞这些她都做不得,那般偏爱琴声乐曲的人,还要她怎么活! 怕百里青冥一时过激做出冲动的事来,席卿连忙出声:“你也不必太过着急,且不说我们与那绑匪离开帝都的时间相差无几,即便是耽搁了几日也无妨。” “之前帮国师解毒时,我借机琢磨过这七日药浴里的成分,其中有一味药叫做十驮,是一种西域毒兽的心尖肉,取出后必须在半个月内炼制才能保留其中药效,不过这种毒兽只能适应西域的生存环境,只要离开了西域,哪怕照顾的再好,也活不了几日。” “所以,他们若想再制成这药浴,即便是现在去西域取十驮来,想要练成也要好一阵子。” “至于国师之前被绑的那次……”席卿朝裴祈的方向瞥了眼,突然有些幸灾乐祸:“或许那些西域人是提前制成了七日药浴,万事俱备后准备去绑玉生烟,可却不成想突然出现了个百里青冥,没办法,情急之下只能随便绑了个裴祈,总不能让那好不容易熬好的药浴浪费了不是。” 裴祈:“……” 合着她是倒霉当了替死鬼? 听了席卿的话后,百里青冥的心情才稍有缓和,但却还是不放心:“你确定,她短时间内会没事?” “自然。”席卿十分自信的撩起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你即便不相信席卿,也要相信席卿的医术。” 一提及自己的医术,席卿就会不自觉把头仰的很高,满脸的目中无人。 容钦看他那样,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百里青冥不必紧张:“放心吧,席卿做别的事没谱,医术确实有两把刷子。” “今日休息一晚,明早启程也无伤大雅。” 言罢,他还饶有兴致的将目光挪到裴祈身上:“国师,明个一道走?” “谁要跟你一道?”裴祈想也不想,白了他一眼嫌弃的拒绝:“我还要在潮州留个几日,暂且走不了。” 那个地下卖场,她必须弄个明白。 好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容钦挑眉:“潮州到底有什么事儿,是比锦江那边还重要的?” 倘若锦江的事情真的牵连到不死蛊兵,那么以裴祈的心性,应当是比任何人都要紧张的。 怎么现在,却坚持要在潮州耽搁? 莫不是潮州这片地界,还有能让她放心不下的? 正当裴祈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外出调查地下卖场的许驰从门外走了进来,在见到容钦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些许惊讶,随后换成了满满的戒备。 这逆贼,怎么会在这? ------------ 138,王施章就是跟你混的! 容钦显然也认出了许驰,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崔少恭还真是下了血本,连三百影卫都派给了你。” 看样子锦江这一仗,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也好,省的段千钧再嚣张。 裴祈没再理他,反而看向刚走进门的许驰:“可有查到什么?” 许驰走到裴祈身边,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犹豫的在容钦几人身上扫了一眼。 这些不是国师的敌人吗,怎么坐到一桌了? 看出了许驰的心思,裴祈点点头,示意他不必介怀:“你但说无妨,这逆贼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管这档子闲事。” 他的手只伸在朝堂上,至于民间百姓的事,自然与他无关。 被光明正大叫“逆贼”的容钦闻言有些语塞。 得,现在骂他都当面骂了,连点虚与委蛇的客套都没了? 明明之前还叫他容大人、右相之类的! 闲事是吧,他今儿个非得管管。 想到此,容钦不由得提起了几分精气神,认真的听起二人间的对话。 许驰先是将一张信纸塞到裴祈手中,等裴祈完全打开,他才将所调查到的东西一一告知:“经过属下探查,这天下客茶楼在潮州已经开了六十几年,乃是孙家一族世世代代经营的产业,可就在十年前,潮州突然不知从哪来了一个商户,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天下客茶楼从孙家手中买了下来,可却只当那幕后老板,这茶楼说到底,还是孙家在经营。” “可此后不久,潮州便陆续有其他地界的达官显贵纷至沓来,明面上虽然是来天下客茶楼吃吃喝喝,可哪有人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吃顿饭?实际上,都是受这幕后老板之邀,来参加这定期举行的地下卖场。” “据说这地下卖场珠宝珍奇、奴仆异兽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却没有它寻不到的,被吹的神乎其神,可里面真正的情况,只有具体见了才知道。” “这份名单中包括南阳赵家、东洲安氏等诸多身份不凡之人,都是那地下卖场的常客。” 裴祈握着那份名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扫过,眉头也蹙的越来越紧。 这些,都是各城中耳熟能详的世家,要么就是身份不凡的朝廷官员。 其中,竟还包括…… 王施章。 真是好样的! 裴祈越看越气,将那信纸猛地拍在桌上:“真是岂有此理!” 就连远处的容离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是怎么了?咋突然这么大火气? 不应该啊! 容钦反倒看好戏般的勾着笑意,估摸着是那张纸上,写了个不该出现的名字。 他伸着胳膊,一点点的将手蹭到裴祈压着的那张纸旁,揪住信纸一角扯了扯:“裴大人让让,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 裴祈人在气头上,二话没说,对准了容钦伸过来的那只爪子啪的抽了上去,她力气用的不小,像是把对王施章的怒火都甩在了他身上,硬生生将那只爪子打了回去:“不该你知道的事儿就少打听!” “那王施章兴许就是跟你混的!连地下卖场这种地方都敢来了!” 她原先以为,王施章纵然贪些小财,还喜欢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可总归记得自己是个朝廷命官,哪怕是为了这层身份,也不应当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现在倒好,跟在容钦屁股后面跟了几天,别的不学,净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真是气死她了! 容钦无故被打了一巴掌,也明白了裴祈是因为看到了王施章的名字才有这么大火气,但他也很无辜啊。 “王施章是投靠了本相没错,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只将帽子扣在本相一个人头上吧?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本相去过地下卖场那种地方?” “而且,那王施章之前可是一直跟在你屁股后头,跟着本相的时间也就掰掰指头都能数得清的那么一小段,况且,本相根本没怎么搭理他,你不多去找自己的原因,还赖上我了?” 他就不该手欠去动那张破纸,无故被扣了个罪名,真是冤枉死了! “你还冤枉上了?” 裴祈一个眼神扫过去,又狠狠的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居高临下,一副势必要跟他掰扯清楚的样子:“王施章跟着我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我可都看在眼里,你大可以去问问他,莫说去那地下卖场,哪怕只是银钱超过百两,他都不敢贪!” “我把他看的那么紧,就是为了打消他那不正的心思,可你倒好,干脆放任其事什么也不管,他可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跟了个好主子!” 若不是容钦纵容,他岂敢来这! 可此话一出,容钦更冤了。 他当时哪有闲工夫管这些?朝堂的事情还处理不过来呢。 再说,这些破事还用得着他管?王施章爱咋咋跟他有啥关系啊? 莫名被骂了一通,容钦也不禁恼火,干脆跟着拍桌起身,话不过脑的喊了出来:“本相是他爹还是他妈?那点破事也要我管!” “你!” 裴祈被气昏了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回去。 是啊,容钦不是她,王施章无论做什么,只要不触动容钦的利益,便都无所谓。 她真是气糊涂了才会跟容钦讲理! 可是,可是…… 吵不赢架她真的很难受啊! 眼看两人对峙不休,旁边的几人却看的兴致勃勃。 最后,还是容离先反应了过来,冲上去将二人拉开:“停停停!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能吵架!” 再吵下去,她真怕这间客栈都塌了! 有了容离开路,看戏的几人也回了神,许驰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将裴祈拉开,席卿则是抱紧了容钦的腰,死命往后拽。 “大哥,你冷静,好男不跟女斗啊!” …… 等到双方都冷静下来,裴祈气呼呼的坐回原处,还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容钦,将手上那张信纸当做容钦,一下一下的揪成满地碎屑。 容钦则是深吸了几口气,低头看着还箍在他腰上的双手,不轻不重的用折扇敲了一下。 “撒手!” ------------ 139,真是脑子浑了 等裴祈平复了心情后,她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问完,下意识看向许驰:“对了,那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可有眉目?” 许驰想了想,遗憾的摇了摇头:“此人行事隐秘,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再者,留给属下的时间太短,想要查出他的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是,他们还要赶着去锦江,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耗在这。 裴祈抬手揉了揉额头,想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揪出这个幕后老板。 或许开茶楼的那个孙家会知道点什么,但她并不指望能在他们嘴里问出什么,那老板能在潮州为非作歹十年,若说孙家人没有帮着隐瞒,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便只能另辟蹊径。 地下卖场…… 要不,去那地下卖场看看? 想到此,裴祈眸光微亮:“那个什么地下卖场,大概多久会开一次?” “七日到半月不等。”许驰回答道:“这地下卖场每次开启之前,都会事先准备好足够的宝贝,倘若供人所求的宝贝不够,即便是几个月都不会开一次。” “但属下打听到,近期这卖场的确是要开启,大概就是在后日。” “这么巧?”裴祈挑眉。 她们赶到潮州,卖场就要开启,还提前让她遇见了星落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过看那群猎户的表现不像是装的,倒还真像是个巧合。 “可有法子进去?”裴祈若有所思,问道。 意料之中的,许驰摇了摇头:“并无。” “传闻地下卖场的参与者,都是由幕后老板专门邀请,被发以专门的邀请信,每次受邀之人也都不如一,再加上看守的紧,倘若没有那封邀请信,除非帝王亲征,不然很难进去。” 邀请信…… 呵,王施章那货都能收到邀请信,她却没有? 以她看,这地下卖场,也不会卖什么好东西。 只是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要想个法子弄到那邀请信。 想个什么办法呢…… 这倒难住她了。 首先,她并不知道这次地下卖场谁在受邀之列,其次,即便是知道了,对方肯不肯将邀请信给她也是个问题。 真是个难题。 想到此,一声轻叹从裴祈口中传出。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弄到那封信?”裴祈向许驰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许驰哪知道这些,他一向奉命办事,动脑子的事儿自然轮不到他。 回应裴祈的,自然只有微微的摇头。 若是知道被邀请的人是谁,他或许还能去协商,甚至以太尉府来施压也未尝不可,可现在连点眉目都没有…… 这事,着实是难办。 二人面面相觑良久,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嗤笑。 “这点破事也至于考虑这么久,当真是脑子浑了。” 不用说,自然是容钦。 裴祈原本不想搭理他的风凉话,但又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便将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挑着眉望过去。 “你脑子不浑,你倒说个法子?” 可下一秒,她就听见容钦的冷哼。 他用一张侧脸对着裴祈,下巴抬得高高,还对方才的事儿耿耿于怀:“方才对本相又凶又骂的事儿你一点不提,现在仅凭一句话就想让本相帮你?你想得美。” 裴祈语塞。 她刚刚怒火冲了头,现在想想,容钦确实没什么义务搭理王施章。 可她话都说出口,难不成还要给他好说好脸的道歉不成? “那你想怎么样?”裴祈尽量放低了语气。 一切都是为了邀请信,她忍。 俗话说得好,两个人吵架,一个人服了软,另一个人自然是要得寸进尺的,容钦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只见他头一扭眼睛一闭,摆出一副十分欠揍的模样动了动肩膀:“唉,肩膀疼。” 裴祈:“……” 她懂。 就差没直接说要让她去捏肩了。 裴祈犹豫了一会,转眼扯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站起身走过去:“容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来帮大人,捏、捏、肩。” 只是这后三个字,裴祈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感受到肩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容钦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这不比区区道个歉好受多了? “头疼。” “口渴了,倒水。” “这水都凉了,我要热的。” “……” “本相的鞋脏了。” 终于,在容钦不停的使唤下,裴祈将牙齿磨的吱吱作响,恨不得几口咬死他。 她将擦过鞋的帕子猛地摔在地上,怒目瞪着容钦:“你有完没完!” 还在洋洋得意的享受“服侍”的容钦显然没有料到裴祈会突然转变态度,毫无防备的被她吓了一跳。 容钦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 “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裴祈是真的受够了,她刚刚是脑子抽了才会这么听话的供他使唤。 她怎么忘了,对付容钦这种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我最后问你一次,邀请信,到底有没有办法拿到?” 听见裴祈这么问,容钦反倒不慌了。 说到底,不还是有求于他? 容钦咳了两声,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并且打算继续为难她:“本相当然有办法,只要你好好表现让我满意,我自然会告诉……” “呵,你不必说了。” 死性不改。 裴祈冷笑,打断了容钦的话,在容钦诧异的目光下已然变了副样子:“许驰!” “嗯……啊?”正抱臂看戏的许驰突然被点了名,一下没反应过来。 “属下在!” “召集三百影卫,右相擅自离开帝都,把他给我抓起来!”裴祈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再也不想低声下气的受他指使:“右相以为我有求于你,所以便可以肆无忌惮的使唤我,那你便大错特错。” “的确,我从来都不喜欢对人动用武力,无论是在帝都还是在其他地方,因为我相信只要肯互相调和,凡事说开,便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但在右相这里,这种想法显然是行不通。” 三百影卫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客栈便被围了个彻底。 那店里的伙计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容钦显然也知道自己玩大了,不禁咽了咽口水。 “……你想干嘛?” ------------ 140,兵不厌诈 “干嘛?”裴祈扭了扭手腕,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架势:“自然是抓你回去,跟陛下交差。” “停朝期间擅自离府,这罪虽不致死,但也足够你受了。” 言罢,许驰立即带着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容钦两侧,摁着他的双臂便要将人架起来。 容钦又岂会坐以待毙,慌乱之下挣脱了钳制,往后撤了几步,不可思议的看向裴祈:“你疯了?” “别忘了,如今你也是在停朝,现在抓我回去咱们也就是两败俱伤,你一向是个理智的人,怎么能干这么无脑的事!” 这裴祈脱了朝服变成个女人,怎么连脑子也坏了? 合着换了身份还能改变性子不成? 真是见了鬼了! 裴祈冷笑一声,只觉得容钦的话好笑:“我虽说不是什么龙子凤孙,但好歹有个名正言顺的国师身份,低声下气的伺候人这种事,一贯是不愿做的,尤其是伺候容大人。” “可我也知道,若要有所得,便要有所失,容大人有法子能解决我的难题,我自然是可以伺候的。” “但这并不代表,容大人可以肆意而为。” 说着,裴祈朝身后的三百影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尽快将人抓起来。 虽说这里有百里青冥与容离这等高手,可三百影卫一个个可都不是吃素的。 即便一对一没什么胜算,可崔少恭可是将整个三百影卫都交给她了,何况容钦此次出行并没有如她一般更换身份,便带不了多少人。 所以用三百影卫收拾他,绰绰有余。 等到三百影卫将人押到她面前,裴祈一脚踩着凳子,居高临下的钳住他的下颌:“眼下摆在容大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帮我拿到邀请信,你我二人相安无事;第二,我将你押回帝都,你我一起,等候发落。” “我相信容大人是个懂得权衡利弊之人,到底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 “你玩真的?”看裴祈一副不如她意就同归于尽的模样,容钦咬着牙,脸色也黑了下来。 不是,这小妮子……几时这般意气用事! “自然是真的。”裴祈甩开他的下颌,面不改色:“我只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考虑,若是容大人做不出决定,那再见之日,便是大理寺监牢。” “一……” 容钦自是不想在裴祈面前妥协,可裴祈一字一顿的数着数,全然不像在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难不成,他刚刚真的使唤过头了? 裴祈这人他自认是很了解的,若今天的事情真的捅出篓子,裴祈也一样去不了锦江,她不该是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的人。 可今日裴祈脸上,分明就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他根本看不透。 该死,当真是世道变了! “八……” “行了,数的本相心烦。”容钦黑着脸,重重的呼了口气,终于肯妥协松口。 他将双手挣脱出来,从地上爬起,只能认栽:“也罢,这次就算本相带的人少,输了你。” 很难相信,他居然有一天会被裴祈威胁。 裴祈闻言,总算是满意的勾起嘴角,挥挥手示意影卫退下。 她算是明白了,对付这种人,就要采用强硬的手段,嘴皮子说的再好他也不领情,不如拳头来得管用。 也得亏了崔少恭借了这么多人给她,回头定要好好谢过。 容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衣服上的褶皱扶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裴祈一眼,抬脚便要上楼。 “站住。”裴祈连忙叫住他:“你要去哪?我要的办法呢?” 别想蒙混过关! 容钦回了下头:“急什么?” “那卖场不是后日才开,你人这么多,还怕本相跑了不成?” 随后,他转过身,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小声的嘟囔:“真是白带了这么多人,连个邀请信都拿不到……” 就威胁我有能耐! 这笔账,他迟早讨回来! 裴祈:“……” 她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派人盯紧点,别让他跑了。” 许驰颔首领命:“是。” 看着自家弟弟生着闷气,不甘心的上楼,容离十分好笑的往裴祈身边凑了凑,拍拍她的肩膀:“看不出来呀,你这小丫头还有几分脾气。” 刚刚那阵仗,都给她吓了一跳。 裴祈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没办法,为了缓解燃眉之急。” “谁让他咬死不松口,还故意为难我。” 都是自找的。 “嗯……好吧,你还有什么招,以后教教我?”容离单手撑在裴祈肩上,望着容钦离开的背影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 说不定跟着裴祈学,她就能出奇制胜,离开那无聊乏味的右相府,省着天天被灌药。 “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还没等裴祈回答,一旁的百里青冥则插嘴进来:“容钦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个当姐的应该理解他。” 虽说容离忍着病痛折磨也并不好受,可说到底,他们谁都没有错。 老天对他们姐弟二人,何曾公平过。 百里青冥多了些困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也提着酒壶上了楼,顺便招呼了声容离:“走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来了!” 容离从短暂的沉默中回神,与裴祈又闲聊了几句后,也跟着去休息了。 如此一番闹剧,也算到此落了幕。 为了安抚店伙计刚刚受到的惊吓,以及赔偿那些捉容钦时打碎的东西,裴祈丢了不少银子给他,这其中,自然包含了封口费。 今日之事,她可并不想传开。 好在那店伙计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事情涉及朝廷,想要活命,便只能当做不知道。 处理好一切后,裴祈伸了伸懒腰,想着回房间看看星落怎么样了,转眼却发觉许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挑起眉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许驰顿了顿,对裴祈方才的行为实在不解:“属下只是不明白,倘若右相今日没有妥协,国师是真打算拉他一起回帝都认罪?” 潮州地下卖场一事固然重要,可锦江那边他也有所耳闻,这二者之间,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锦江的事更重要些,倘若回了帝都,不就全都毁了? 这其中孰轻孰重,怎么国师还拿捏不轻…… 哪知,裴祈却笑了几声,暗叹许驰真是跟崔少恭待久了,人实诚的很。 “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他若真的不说,我也就只能这么算了,绑他回去,固然不可能。” “方才那么大阵仗,不过是唬他的,说白了,我心里也没底儿。” 不过一想到容钦真的被吓住,裴祈便没来由的得意,笑容丝毫不加掩饰。 “你跟着崔少恭打仗多年应当知道,所谓兵不厌诈……” “不就是这么个理?” ------------ 141,皇姐好兴致 听了裴祈的解释后,许驰瞬间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右相中了计。 “属下就这派人盯紧右相,以防他趁夜逃走。” “回来。”裴祈及时将许驰拉住,摸着下颌想了想摇摇头。 “我知道你们三百影卫身体硬朗,可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哪有不休息的?让他们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至于容钦那边……” 裴祈的目光,不自觉的从许驰身上挪开,落在客栈门外,容钦的马车上。 她若有所思的走过去,良久,才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会不会拆车啊?” …… 次日,长公主府。 “公主!” 刚入了宫的侍女匆匆忙忙的跑进卧房,一脸焦急。 棋盘之前,江月怜捏着一颗白子,独自对弈的思绪被瞬间打断,她微微抬了抬头:“不过是让你打探下今日早朝说了些什么,怎么慌慌张张的?” 裴祈临走之前,让她密切关注江溟沧的动向,她自然不能怠慢,所以这两天闲来无事就差人去宫里打听,若有动向,她也好传信给裴祈。 虽说她不知道裴祈为什么会突然监视起江溟沧来,可无论怎么说,裴祈都曾是救下大晟的人,所为她看在眼里,总归不会做什么坏事。 她不懂朝堂纷争,所以…… 裴祈说的,便只管照做。 “奴婢今儿个听说,皇上在早朝上宣布了入选宫妃的名单,预备着后日就要进宫了,可是……” “可是皇上就连选妃的事宜都未曾昭告天下,任谁都不曾听闻有过此事,奴婢觉着,这事太过突然,简直不合规矩啊!” “宫妃?”江月怜执棋的手收回,将那枚棋子放回原处,好看的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你没听错?” 侍女摇了摇头:“奴婢确定没有听错。” “更奇怪的是,裴家先前被废,如今已成庶民,可那裴家女儿居然也在入宫的名单之列,朝中为这事已经炸开了锅,无数大臣上奏……” “那陛下呢?他怎么说?”江月怜显然有些急了,忍不住站了起来,连忙问道。 庶民之女入宫为妃,即便他是皇上,也经受不住压力,那群朝臣绝对会为此大做文章,更何况,帝王选妃不予朝臣相商,他这么做,定然是疯了! “陛下并未打消裴家女入宫的想法,而是……而是接替了先前赵恂赵太史的位置,给裴家封了官位!” 什么? 江月怜一整个震惊,眼眶都不禁瞪大了几倍。 先是将裴念封妃,再是给予裴云江官位,这么做不是明摆着要扶持裴家? 裴云江给裴祈下毒的事,江溟沧不是不知道,可他怎会这么做? 江月怜脚步不稳,跌坐在棋盘前,江溟沧的所作所为,让她实在想不通。 “崔太尉呢?他就没说什么?”江月怜猛然想到崔少恭。 自从裴祈归朝之后,崔少恭便也掺和进了朝事,江溟沧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奴婢听闻,今日早朝并没有太尉大人的身影。”侍女想了想,随后一拍脑袋:“好像是陛下前日召见了崔太尉,说是西北边关北定来犯,特命崔太尉主将,前往西北平乱,昨日就启程了。” “随同而去的,好像还有叶崇叶老将军。” “叶老将军也去了?”江月怜疑惑的歪头:“北定国早在十年前便与大晟和平共处,这战事来的,未免太突然了吧?” 偏偏凑巧,赶在这几日。 可两国战事非同小可,江溟沧即便是行事诡异,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眼下江溟沧刚刚登基不久,朝堂更替,北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战争,也未尝不可能。 但倘若真是这样……那苍起呢? 苍起会不会也在这时候趁乱起兵? 崔少恭和叶老将军都去了西北,如果苍起真的发动战事,又该派谁去守?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江月怜心里早已一团乱麻,她看着眼前棋局,白子明显的处于劣势,可若落子得当,便还有转机。 可眼下叶崇与崔少恭去了西北,江溟沧亦正亦邪,所思所想让人捉摸不透,江陵枫又回了玉面山庄,帝都这么大,仅剩下了她一人。 她……到底要怎么办? “阿昭,研墨。” 沉默了半晌,江月怜终于起身。 她走到堆放笔墨的桌案前,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裴祈,她肯定会有办法。 只是信还没有写好,她的房门,便被一个重物硬生生的砸开。 江月怜吓了一跳,只见府内的管事被人一脚踹进了屋内,正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下一秒,飞鱼服,绣春刀,专属于锦衣卫的穿着,也闯入了视线。 被唤作阿昭的婢女瞪大着眼睛,捂紧了唇瓣,惊吓溢于言表。 那锦衣卫缓缓将刀送归剑鞘,锐利的鹰眸锁定在江月怜身上,话中恭敬,可面上却丝毫不成敬意,甚至,还有不屑。 “禀长公主,陛下驾到。” 江月怜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须臾,一双黄缎青底,染了金边的龙靴,便踏进了房内。 她下意识的将写到一半的信揉成一团,颤颤巍巍的藏到身后,可在来人眼中,这无异于是掩耳盗铃。 江溟沧单手背在身后,看清楚了江月怜的动作,但却没有说破,反而看了看屋内的景致,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落在还未完成的棋局上。 随后,他半勾着唇开了口:“皇姐好兴致,这棋还没下完,就跑去书案前写字了。” 江月怜被他的话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反应过来后,赶紧走出来朝他福身行礼:“陛下。” 言罢,她又看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管事,衣袖下的手不禁攥的紧了。 “不知陛下此番……是为何意?” “嗯?”江溟沧故作不知,又顺着江月怜的目光看了过去,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皇姐是说他啊。” “朕今儿个下朝闲来无事,就想着过来看看皇姐,结果都到了门口,这人却让朕等他去通禀一声,且不说朕已高居帝王之位,单凭朕与皇姐间的关系,又何来的通禀?” “皇姐你说,这人该不该罚?” ------------ 142,朕在给皇姐机会 江溟沧的说辞,让江月怜瞬间如坠冰窟。 如此态度,她便也明白了,来人,并非善意。 她不禁将身后的信握的紧了,努力克制急促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稳。 支走了崔少恭与叶崇……所以,这次是来解决她的? 只是江溟沧面色如常,让人捉摸不清。 他慢悠悠的走到棋盘旁,只一眼便将棋局扫了个大概,兴味异常:“皇姐这局倒是有意思,白子看着虽为劣势,可若落子得当,便可转劣为优。” “朕竟不知,皇姐的棋艺如此精湛。” 看着眼前分外陌生的人,这种感觉,是在以前与他的相处中从未有过的。 也让她突然明白,裴祈的用意。 “恰好朕也对下棋有些兴趣,皇姐可愿借这棋局,陪朕下一局?” 江溟沧面色温和,笑意如常,仿若方才大动干戈的人根本不是他。 可是江月怜,却能感受到从脚底蔓延的凉意。 她试图将那半纸书信塞进袖中,可慌乱之际却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抬眸看向江溟沧的方向,好在江溟沧只是认真的研究着棋局,并没有在意她的动作。 也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装出的若无其事。 江月怜不敢再去捡那张纸,只能扯动嘴角十分不自然的笑了一下,一步化作两步,慢吞吞的走到江溟沧身前,与其对立而坐。 只见江溟沧早已手执黑子,正等着她呢。 “皇姐,请。” 江月怜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捏起一颗白子,但却全然没有下棋的心思。 随着一子落局,江溟沧紧跟而上,一边思索着落子何处,一边有意无意的与江月怜聊了起来。 “北定出兵的事儿,想必皇姐已经知道了吧?” 江月怜不懂他为什么会问这个,只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看着棋局回应:“只是略有耳闻。” “不过,北定与大晟互不侵犯已经有些年头了,为何他们会突然出兵?” 又为何,他会来这,与她一介女流说起此事…… 不等江月怜多想,面前的男人突然叹了口气,话中还带着些许自责。 “说来也怪朕疏忽,竟未曾发觉,这朝中出了北定的奸细……” 奸细? 江月怜不禁抬眸。 大晟朝中所用之人都是知根知底,怎会从中出了奸细? 察觉到江月怜的目光,江溟沧不徐不缓的又落了一字,将江月怜的后路堵住,方才开口:“朕近日不是刚罚了国师与右相停朝?北定那边没多久就知道了,趁着朝中失了这两个主心骨大肆出兵,当真是阴险。” 言罢,他的目光也暗了下来,微微眯了眯:“倘若让朕寻到这个奸细,决不轻饶。” 江月怜从中听出了危险的意味,但她不经朝事,自然说不出什么意见。 只能动了动唇,随意的应和几句。 江月怜虽说对棋艺颇有研究,可那只不过是空闲之时拿来消遣的玩物,在江溟沧面前显然不够看。 倘若换做别人,她或许可以将劣势的白子翻转为胜,可江溟沧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如今却是连和棋都做不到了。 谁能想到,这棋招招狠厉,却是个和风沐雨的温润公子所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江月怜的棋子就已经溃不成军,细密的冷汗,也自额角轻轻滑落。 她输了。 棋局结束,可赢了的江溟沧却丝毫看不出喜悦,面色淡然,但眼中,却有深不见底的凉意。 “皇姐的棋果然不俗,朕今日,也算见识了。” 江溟沧一边夸着,一边若无其事的起身,看似随意的缓缓走到江月怜的书案前,捏起一副画作看了起来。 江月怜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几步跟了上去,生怕他注意到方才不小心丢在地上的信纸。 这信是写给裴祈的,倘若被他发现,知晓了裴祈对他心存疑虑,定不是好事。 “还是陛下的棋更胜一筹。”江月怜垂着眸客套。 江溟沧闻言轻笑,又将话锋转移到了画上:“朕看这画上墨迹干涸,应当不是今日做所。” “那方才朕进门时……皇姐是在写什么?” 看似无意的问询,却充满了压迫。 江月怜后脊一凉,叠在身前的手不禁攥的紧了几分。 她故作镇定,半是敷衍:“只是随手乱写几个字罢了,还不慎错了几笔,上不得台面,便丢掉了。” 只是江溟沧似乎并不打算将此事掀过去,反倒凝眸认真了起来。 见她还不肯坦白,江溟沧朝远处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立即明白过来,几步走过去将躺在地上一团信纸捡起,交到了江溟沧手上。 江溟沧一边慢悠悠的打开,一边道:“皇姐大晟难得的才女,笔墨功夫在大晟几乎是人人都有所耳闻,即便是错字,又如何能上不得台面?” “嗯……让朕看看。” “不要!”江月怜慌了,也不顾什么身份礼仪,伸着手就要上去夺信。 只是那锦衣卫眼疾手快,三两下便钳住了江月怜,将她双臂制在身后,动弹不得。 江月怜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子,哪能是锦衣卫的对手?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溟沧把那封信打开,等待着裴祈交代给他的事情败露,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逐渐明白,原来江溟沧不惜亲自从宫里出来,到她的长公主府,为的,就是拦下这封信。 那么想必,裴祈离开帝都,他也知道了。 “崔少恭带兵前往西北迎敌……裴云江任命太史……裴念入宫为妃……” 不顾江月怜的阻拦,江溟沧冷笑着将那封信上写的东西全数念了出来,最后,带着那封信走向屋内的暖炉旁,将那满是褶皱的信纸毫不犹豫的丢了进去。 就像是要烧干她的希望那般,不留情面。 最后转身,江溟沧将目光挪到了江月怜身上:“想不到,朕的皇姐,竟对大晟朝事如此关心。” “只是这封信,皇姐想传给谁呢?” “放开我!” 眼见事情败露,江月怜费力挣扎起来,索性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的客套:“你既然知道裴祈已经离开帝都,也知道我会将帝都的事一一告知裴祈,又何必假惺惺的与我下棋周旋?简直浪费时间!” 哪知江溟沧却忽然笑了,笑的冷冽肆意。 他钳住江月怜的面颊,虎口抵住她的下颌,眸底尽是森然可怖:“周旋?皇姐错了。” “这不是周旋,而是朕在给皇姐机会,给皇姐主动承认的机会。” “可皇姐实在是让朕失望……你我二人分明一同长大,皇姐为何,偏要帮着别人呢?” ------------ 143,宗政无言 江月怜的面颊被他捏的阵痛,想要别过头,却不及他的力量。 “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面孔!难道说从前的那个温润儒雅的你,都是装出来的吗!?” 江溟沧将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听了江月怜的质问有一瞬间的失神,脸上竟不自觉的多了几许自嘲。 “是啊,朕装了太久,久到……险些连朕都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 “可朕到底是个天生的恶人,并非你口中的那个无害纯良之辈。” 若真的有选择,谁又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如今裴祈已经离开帝都,锦江的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败露,事已至此,便再没了回头路。 更何况,即便有,他也不想回头。 “裴祈那般信任你,你这么做,就不怕她会失望吗!”江月怜带着怒意吼出声,试图以这种方式唤醒他,劝他收手。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徒劳。 江溟沧收回了钳住她下颌的手,转而把玩起手上的扳指,后退几步半坐在身后的桌案上,低垂的眼眸,让她看不清情绪。 “皇姐放心,老师她既选择去了锦江,朕就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回来。”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前一天还在延龙殿请罪的裴祈转眼就怀疑上了他,本来他还想等着段千钧处理完锦江那边的事后再处理裴祈,可现在却不得不提上日程。 不过倒也无妨,毕竟总会有这么一天。 早一点晚一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沈昱已死,沈氏尽数屠杀殆尽,当年那个接生婆也已经死无全尸,只要他假太子的这层身份不被戳破,他便仍旧是帝王,即便所做的事情被人尽数皆知,也没人能奈他如何。 笑到最后的人,也总归是他。 江溟沧的话中尽是凉薄残忍,让本就无措的江月怜更加慌乱:“裴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 “皇姐放心,朕不会要她的命。”江溟沧抬手制止了江月怜的话,勾起嘲弄的笑意:“只是她戴罪期间擅自离开帝都,按照大晟例律,总归是要罚的。” “不过说起来,老师从容钦的手上逃掉那么多次,不知道在朕的手上,她能不能化险为夷?” 他语气轻佻,好似算计之人根本不是曾与自己情深义重的老师,而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你……卑劣!” 江月怜气急,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想尽了脑中所有的脏话,却只能骂出这么一句。 江溟沧不火不恼,但却不打算再与江月怜继续这个话题:“皇姐有空担心老师,不妨先担心自己的处境,私自传信我国朝事那可是大罪,是要被押送大理寺的。” “嘶,朕听说那里的手段十分残忍,皇姐一贯养尊处优,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拷问?” “荒唐!”江月怜骤然拔高了音量,没想到他竟然还想对她动手:“我身为大晟长公主,即便是真的要将这大晟朝事传信给我朝重臣,那又能如何?你凭此就想定我的罪抓我候审,如何对得起父皇亲封于我的名号!” “噗……”江溟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突然笑了起来:“皇姐想的也未免太简单了。” “朕想让一个人有罪,又何须顾及那人是什么身份?即便皇姐是父皇在世时亲封的长公主,在朕面前,也不会例外。” 江月怜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却徒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她好看的眉头蹙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溟沧的笑意分外渗人,只见他转过身,缓缓绕过桌案走到江月怜写信的位置,随意拿起了一只毛笔沾了墨,学着进门时她的样子勾画起来。 “既然皇姐不懂朕的意思,那朕便再说明白一些。” “其实朕在进门时就已经提醒过皇姐了,近日朝中出了北定奸细,将我国朝事尽数传回北定,扰我大晟边境不安。” “而这封信,虽说皇姐是写给老师的,但也……一样可以是写给北定的不是吗?” “这一切,都是朕说了算。” 言罢,江月怜满眼的不可置信,脚步不稳的晃动了两下。 眼前的江溟沧仍旧是笑着的,一如往日那般漫不经心,温柔之至。 可面孔之下,难掩的陌生、残忍,让她以为江溟沧根本就是换了个人。 他的解释再明白不过,如今,她大晟长公主,竟在他口中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奸细…… 原来裴祈被污蔑成罪臣,口不能言的屈辱,便是如今这般吗! 也不知是对他的失望还是害怕,江月怜的眼眶瞬间湿润,绵软的眼眶根本无法阻止愈发不可控的泪水,只能放任其翻涌而出,从她的面颊上一颗一颗的滑落。 她哽咽着吞了一口口水,借此也吞下了险些抑制不住的哭声。 之前让她想不透的事情,也逐渐有了眉目,她盯紧了江溟沧,试图寻求一个答案:“莫非……北定起兵之事,也与你有关?” 江溟沧闻言,执笔勾画的动作略微一顿,结果显然不言而喻。 “皇姐猜的不错,若非没有北定起兵,朕如何才能支开崔少恭呢。” 江月怜心跳失了半拍,双腿不自觉的软了下去,一个不备跌坐在了地上。 也愈发觉得,江溟沧变得可怖。 他一朝皇帝,竟敢通敌! 言罢,江溟沧将手上的毛笔随意丢在一侧,俯身坐在了软椅上,单手慵懒的撑着下颌,饶有兴趣道:“唔……朕差点忘了,倘若没有皇姐,朕与北定这场交易,倒也没这么顺利。” “话说回来,朕还要多谢皇姐呢。” 江月怜止住了眼泪,茫然的抬了抬头,对他说的话理解的云里雾里。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江溟沧看出了她的疑惑,不徐不缓的扣了扣桌案:“无妨,皇姐只要见到一个人,马上就会明白了。” 话落,江月怜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门外突如其来的阴影。 随后,便是一身暗紫锦衣的挺拔身影闯入视线。 等到江月怜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就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这人她认识的…… 北定四皇子,宗政无言。 ------------ 144,潮州那边还在等着我们 七年前的分别后,江月怜根本没想过能再见到宗政无言。 她不知道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如今的宗政无言轩昂挺拔、气宇不凡,早已不似记忆中那般是个躲在她身后,无论见了谁都小心翼翼,怯声怯语的北定质子。 他身上带着的肃杀之气,让江月怜感到分外陌生。 短暂的失神之后,宗政无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他自江月怜面前蹲下身,将她的呆滞尽收眼底,抬起一只手,动作轻柔的捧起她的面颊,指腹停在她湿润的眼角,将还那来不及滑落的泪珠悄悄碾碎在指间。 他放缓了音调,更收敛了再次见到她时难以遏制的欢心:“阿怜姐姐,我说过的,一定会回来找你。” 而今,他确实也做到了。 他扶住江月怜的双臂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投向江溟沧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与埋怨。 “你说过不会伤她。” 怎么人还坐在地上? 江溟沧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辜。 他忍不住反驳:“你眼睛瞎了?” 这没缺胳膊没少腿,甚至连点血都没出,他怎么就伤人了? 宗政无言抿抿唇,回过头把江月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确认她真的没事后,脸上的不满才逐渐消退。 江月怜听着二人间的对话,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易,但北定出兵的事情,八成与宗政无言脱不了干系。 想到了这儿,饶是她见到宗政无言再怎么惊讶喜悦,此刻也被没来由的恼火冲洗的一干二净。 她推开宗政无言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质问:“北定出兵,是你所为?” “你为什么要帮他?”江月怜指着江溟沧的方向,难掩的失望不加修饰:“你可知这么做会害了多少人!” 宗政无言的手僵持在半空,眸光不自觉的稍暗,带着不可察觉的心虚。 “阿怜姐姐,我……” 宗政无言想要解释什么,可刚一抬眼,却看到江月怜眼中明显的失控。 以她现在的状态,宗政无言想要解释什么根本就行不通。 他就知道今天过来会是这么个状况。 可他……实在太想见她了。 江溟沧半支着脑袋看着二人,尤其是宗政无言手足无措的模样实在让他觉得好笑,心里也不禁起了调侃的意思。 “我说宗政无言,你回到北定这七年尽揽朝权,就连北定的兵权也被你收做掌中之物,哦对,还有你那父皇,不是也已经被治理的服服帖帖?怎么现在在我皇姐面前,反而唯唯诺诺的?” “这事儿传回北定,你也不怕丢人现眼。” 宗政无言皱起眉头,冷不丁的瞪了江溟沧一眼。 “你少管。” 那些人,怎么能跟她比? 见他吃瘪,江溟沧更是心情大好,可他却不打算继续在这看两个人“郎情妾意”,叫人把江月怜带了出去。 “行了,人你也见到了,西北边关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宗政无言没有回答江溟沧的话,反倒盯紧了江月怜被带离的背影,等到她彻底消失在眼前,宗政无言才肯将目光收回来。 那眼中短暂的温柔,也随着江月怜的离开消失在了眼底。 “我只能帮你拖住那两个人,剿灭崔家军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叶崇。” 话落,宗政无言转过身,一句话都不想与江溟沧多说就要离开。 临走时,他又回过头:“还有,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江溟沧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事成之后,大晟长公主自会和亲到北定。” 有了江溟沧的话,宗政无言才放下了心,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了长公主府。 再给他一些时间,阿怜姐姐,你早晚会明白一切的。 …… 帝都郊外。 随着一阵马声嘶鸣,威风凛凛的黑色战马稳稳停在了一处溪流之畔。 那马上之人,正是刚从长公主府离开不久的宗政无言。 他借着溪水将手洗净,不多时,一个与他穿着如一的北定暗卫从隐匿之处现身,恭敬的半跪在宗政无言面前。 “王爷,属下已经甩掉了锦衣卫。” 宗政无言淡淡的应了声,脑海中浮现出江月怜的模样,就连语调都温和了许多:“她呢?” “被江溟沧关进了大理寺,由锦衣卫亲自看守。” 短时间内,江溟沧应该不会伤她。 宗政无言这才将此事作罢,转而部署起了西北边关的事情:“你回一趟北定边关,让他们暂时不必与崔少恭大动干戈,只管将人拖住便是,兵力折损越少越好。” 他没与崔少恭交过手,但却听闻过崔老太尉的骁勇善战。 传闻中这个崔少恭与他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没打算与崔少恭为敌。 不过是做给江溟沧看,好让江溟沧对他放下戒心罢了。 “属下明白。” 领命后,暗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原地。 安排好了一切后,宗政无言抬手帮自己的马儿梳了几下鬃毛,半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等到喂饱了马儿,自己也休息够了,宗政无言才利落的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这里。 他从怀中摸出了个银质面具,缓缓将其附着在脸上,暗沉的眼底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他勾起嘴角,一拉缰绳,朝自己的战马笑了笑。 “吃饱喝足就走吧,潮州那边还在等着我们。” …… 为了能尽快的拿到邀请信,裴祈一大早便起床在客栈一楼等着容钦出来。 哪知容钦竟然一觉睡到晌午,就连起了也待在房间里肯不出来,摆明了故意不想让裴祈好过。 还说什么,他身为大晟右相,仪表非常重要,一定要收拾妥当才肯下楼。 气的裴祈连口午饭都吃不下。 反倒是一旁的星落,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抓着一个鸡腿,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可恶!”裴祈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受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冲冲的走到屠攸面前:“你家主子到底有完没完!” 屠攸不禁后退一步,轻咳了两声,想劝她冷静。 “国师小点声,这里人多,影响不好……” 被他的话提醒,裴祈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满屋子吃饭的人都在齐刷刷的看着她。 一时间,尴尬远超了恼火,裴祈缩了缩脑袋,悄咪咪的坐回了原处。 该死的容钦! ------------ 145,搜查令 容离将一颗肉丸塞进嘴里,朝裴祈含糊不清的道:“唔,你放心吧,容钦那小子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归做事还算有谱的,他既然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裴祈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手臂里,憋屈的嘟囔:“最好是这样……” 明天那地下卖场就开启了,倘若错过了这次,就只能等从锦江那边回来之后再解决此事。 唉,真让人头大。 偏偏她国师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要是能的话,她早就直接封锁天下客茶楼,里里外外查个彻底,给那幕后捣鬼的老板揪出来! 客栈的人进进出出,不知换了几波人,可裴祈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容钦的影子。 终于,在又一炷香过后,磨蹭了整整半日的容钦,总算慢悠悠像个大爷一样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摇着折扇,意气风发。 裴祈将牙关磨的咯吱响,话里也是阴阳怪气:“容大爷,赶着晌午天气好,终于肯出门晒太阳了?” 容钦假装听不出裴祈话里的意思,甚至还作势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走到桌前坐下,笑吟吟的看着裴祈:“天气确实不错。” “这位……奶奶,要跟本相一起晒太阳吗。” 虽然知道容钦是在气她,可着急了一早上的裴祈哪还有什么理智:“我晒你……!” “打住!”容钦右手一抬,及时制止了脱口而出的脏话:“国师是文明人,可不行骂人。” 裴祈:“……” 话憋在嘴里,裴祈一时间哑口无言。 容离抱着饭碗埋头,耸动的肩膀并不难看出她忍笑忍的有多辛苦。 就连远远坐着的百里青冥都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用酒水掩藏了笑意。 裴祈将话咽了回去,尽量不去看他,将话迁到了正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拿邀请信?” “急什么?”容钦不紧不慢的朝屠攸招了招手,等屠攸俯身过来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屠攸听后颔首应声,下一秒便离开了客栈。 容钦拾起一双筷子,夹起一片青菜送进嘴里,十分优雅的吃了起来:“本相总要先填饱肚子再帮你做事。” 即便看不惯容钦慢悠悠的模样,可见屠攸出了门,裴祈便也知道他方才对邀请信的事做了部署,干脆放下心来,也捧起碗筷。 大早上连口饭都没吃,光吃了一肚子憋屈。 想到这,裴祈巴不得将每口饭菜都当做容钦,一下一下狠狠的嚼着。 屠攸的动作很快,几个人用完了午饭不久他就返回了客栈,在容钦身侧低头耳语了几句后,将一个雕刻精致的令牌送到他的手上。 容钦捏着那枚令牌把玩了几下,微微点了点头。 裴祈离得不远,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那令牌上的几个字她却看的清楚。 是官府的搜查令。 “你拿这东西干什么?”裴祈不解问道。 容钦抓着搜查令上的细绳在手上转了几圈,琢磨了一会后直接丢给了裴祈。 “你不是要去抓那什么卖场的幕后老板?既然不方便暴露身份,这搜查令带着总是有用的。” 裴祈倒没料到容钦会整这么一出,险些让搜查令掉在了地上,不过好在还是接住了。 “你会这么好心?”裴祈挑挑眉头。 她想要的只是邀请信,这搜查令,还真没想过。 容钦冷哼一声,眼神意有所指的飘到了门外。 “有人趁夜拆了我的马车,我要是不好心,真怕某人到了锦江再与我为敌,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他去锦江是要救人的,顺便看看段千钧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要是这期间与裴祈闹个不和,到了锦江岂不是有他受的? 许驰的地位足以号令崔家军,崔少恭既然将三百影卫给了裴祈,那么风云关驻守的军队,便也是归裴祈所用。 如此,便不能像昨晚那般,图个一时之快。 裴祈垂下眼,想到昨晚她跟许驰将容钦的马车拆了,不禁起了些小小的愧疚。 但只是小小! 只是潮州卖场的幕后老板能在潮州将这卖场经营十年,想必潮州的知府定然是在有意包庇的。 既然有意包庇,又怎么会将搜查令轻易交出来? 难不成…… 潮州知府也是容钦的人? 想到这回事,裴祈抬头看向容钦:“这潮州知府,也是你的手脚?” 可惜下一秒,裴祈就听见了容钦的嗤笑。 “本相要做的事,可用不上一个知府。”容钦果断的否决了她的想法:“只是最近他与刘书恩闹的不是很愉快,恰好,有些能让他蹲牢子的东西在本相手上,即便他有意包庇卖场老板,这搜查令他也非交不可。” 裴祈了然。 好吧,手长就是可以为非作歹。 虽然那个知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邀请信呢?”裴祈冲他眨了眨眼:“你不会就想拿个搜查令打发我吧?” 自然是打发不了的。 容钦起身,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慢悠悠的往外走。 见裴祈不动,容钦顿住脚步回头:“不是要拿邀请信?跟上。” 裴祈一愣。 这就走了? 她还不知道要去哪。 容不得裴祈多想,容钦便已经消失在了门口,裴祈将星落安排给许驰后,赶忙跟了上去。 她小跑着靠近容钦:“我们要去哪?” “天下客茶楼。” 容钦一边回话,一边在路边的小铺子前驻足,随手捏起一个材质不错的玉佩捏在手里,又走到其他的商铺看了看。 活脱脱像一副逛街的模样。 裴祈跟在后头,随着他的步子时快时慢。 她知道来参与卖场的人都会在天下客茶楼歇脚,可那里人流众多,他哪里会知道谁有邀请信? “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裴祈忍不住问。 容钦卖起关子,偏生不告诉她:“等你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裴祈听了她的回答,知道一时半会不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干脆闭上了嘴,耐着性子跟他逛起街来。 这副画面似曾相识,依稀记得,是帝都的乞巧节。 只是裴祈心里想着事,全然没有注意,原本还跟在身后的屠攸,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开了。 ------------ 146,因为他好欺负 裴祈一向是个有耐心的,可今日却被容钦消磨了个干净。 若她手上有个榔头之类的物件,早就朝着容钦的后脑一下扣上去了。 只可惜,她没有。 二人一路闲逛,再加上时有时无的拌嘴,没过多久就到了天下客茶楼的门口。 裴祈本以为总算是熬到头可以办正事了,可身侧的容钦,却突然叫停了她。 “你干嘛?”裴祈蹙着眉,不满的询问。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他还要整什么用不着的? “等会。” 容钦伸手拦住她,却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茶楼四周,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身上。 他目光敏锐,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裴祈一巴掌拍开容钦伸在眼前的手,果不其然的收到了容钦一记埋怨的目光。 她忽视了容钦的怨念,但也没有继续上前,而是顿住脚步,顺着容钦的目光也开始打量起来。 容钦虽然会无故的戏弄她,但眼下可是天下客茶楼的门口,拦住她,定是有些用意的。 “你在找谁?”裴祈捏着下颌问道。 容钦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便不悦的眯了眯眼,嘟囔起来:“老东西,还挺能藏的。” “本相在找东洲赵家家主,赵迁。” 赵迁? 短暂的疑问过后,裴祈开始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于赵迁的记忆,只记得他是东洲还算是混得不错的商人,不曾与朝堂有染,但却是个黑心的,表面上是一个正人君子的扮相,实际上,做生意的手段并不干净。 难不成,潮州地下卖场的参与者,他也是其中之一? 正当容钦一筹莫展之际,先前早早离开的屠攸迈着步子从茶楼中走了出来,几步便到了二人跟前。 他低头道:“属下已然查明,赵迁所在的雅阁,正是茶楼中特定的房间之一,专门为地下卖场的参与者所用,若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拿到邀请信,恐怕还要费上一番力气。” 容钦蹙紧了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这卖场的老板确实有点东西,行事周密,就连赵迁这种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人都考虑在内。” 不过即便如此,他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拿到。 否则,岂不是要被裴祈看扁了? 站在一旁的裴祈显然没有注意到容钦的小心思,而是将思绪都放在了赵迁身上。 她稍微侧了侧头,瞟了眼容钦:“眼看地下卖场明日就要开启,拥有邀请信来此的人定不在少数,为何你偏偏选择了赵迁?” 倘若是因为赵迁手段不正当……容钦显然不是爱管这档子事的人。 “因为他好欺负啊。” 容钦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裴祈瞬间愣住。 什么叫好欺负? 见裴祈还没明白,容钦耐着性子解释道:“赵迁虽说在商人中算是个人物,可今早我让屠攸去调查时,发现参与卖场的人更是非富即贵,要么是世家贵族,要么就是涉及朝廷,相对而言,赵迁无非是一只随手就能碾死的小蚂蚁罢了。” 威胁起来,自然就容易多了…… 后面的话容钦没有说出口,但裴祈又怎会不明白? 虽然她觉得容钦的方法卑劣,可若放在赵迁身上,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他这办法,显然遇到了阻拦。 容钦没有料到,赵迁一只小蚂蚁,也会被一视同仁的安排在天下客茶楼中。 显然,就是怕有人如他们这般,试图混进卖场里。 裴祈面上带了几分嘲弄,轻轻的啧了两声:“可即便赵迁容易欺负,只怕右相也欺负不到了。” 地下卖场的老板倒也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将他的客人保护的非常好。 “就这?”容钦挑眉,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是些小聪明,本相应对的办法,多的是。” 话落,便迈着大步,毫不犹豫的往茶楼而去。 裴祈抱着双肩,紧跟而上。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办…… 与此同时,茶楼的门口有一辆马车缓缓停靠,那马车装饰简单,像极了寻常人家出行的用具,因此,裴祈几人便没有过多的在意。 直到越靠越近,那辆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映入眼帘的人,让裴祈下一秒便扯住了容钦的衣袖,慌张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容钦将那人看的清楚,正是裴祈的便宜亲爹,裴云江。 为了避免照面,容钦也迅速转过了身,来不及多做思考便将裴祈按进了怀里,犹如互相缠恋的夫妻。 屠攸自是也有眼力见,将自己迅速隐匿在一侧。 容钦低头,只见裴祈的眉头早就紧紧皱在一起,攥着他衣袖的小手,还在若有若无的轻颤。 他将声音放低,可话里的笑意,却不愿掩饰分毫:“倒是巧了。” “你说,裴云江会不会也是受邀来参加卖场的人?” “闭嘴!” 裴祈使劲捏了一下容钦的小臂,显然不喜欢他这么说话的腔调:“我与他早就没了关系,他来潮州到底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容钦感受到痛意,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你要是再掐本相,本相马上就给你推到裴云江面前,让你重新认爹!” “你敢!” 裴祈咬着牙,抬起脚便对着容钦的踩了上去,半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你要是真把我推出去,这锦江咱们就都别去了!” “嘶——裴祈,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 容钦收回脚,快速瞥了眼屠攸:“你愣着干什么?赶紧看看裴云江进去了没!” 屠攸:“……” 屠攸想说些什么,但却还是忍住了,稍微向后侧了侧头,见裴云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才放松下来。 “大人,没事了。” 下一秒,裴祈快速将容钦推开,赶忙从容钦怀里撤出,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瞪了一眼容钦,呸了一口,还骂道:“神经病!” “你再骂?”容钦捏紧了拳头,横眉冷对,仿若下一秒就要离开。 不知好歹的死女人,这破事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管了! 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人,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容钦。 裴祈只好忍着脾气哼了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 147,太史,裴云江 等到消了气,裴祈才开始心不在焉的琢磨起裴云江来这的目的。 若真如容钦所说,他是来参加这次地下卖场,那么他的所求又是何物?若他不是来参加这次卖场,那他无故来到潮州,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据她所知,潮州地界,可没什么人能与裴家沾上边儿。 等她回过神儿来,先前还与他拌嘴的容钦,此刻已经走到了茶楼门口,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恨不得让她连影都看不见。 不是,他气性这么大? 裴祈来不及过多的腹诽,轻轻咬了咬牙,也不顾及会被裴云江发现,赶忙跟进了茶楼。 本以为容钦会顾及她的感受与裴云江保持一些距离,至少应该注意行踪,免得被裴云江发现,哪知她刚一进门,看见的却是容钦与裴云江同坐一桌,还聊起了天? 裴祈顿住脚步,想要上前却又怕被裴云江发现,急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候在门口的屠攸帮了她。 屠攸默不作声的伸出手,将一张纯白无暇的轻软面纱递给裴祈:“国师戴上这个,就不怕被发现了。” 裴祈挑眉看了眼屠攸,伸手将面纱接过。 一边戴上,还随口问了一句:“容钦吩咐的?” 屠攸这榆木脑袋,能想到这茬? 只见屠攸点了点头,又默不作声的退回了门口,锐利的鹰眸又将四周盯紧了。 她就知道。 好吧,看在这面纱的份上,方才的事她就不计较了。 远处茶桌,容钦懒洋洋的支着下颌,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子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紧了裴云江,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裴云江在等他说话,可偏生容钦就是这么坐着,什么都不说。 像是在等什么人。 裴云江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容钦面前,终于忍不住开口:“能在潮州偶遇右相大人,实在是下官的福气,不知大人……” “下官?”容钦揪住了这两个字眼,挑眉反问:“据本相所知,你的官位,早就没了。” 容钦语速缓慢,又刻意放大了些声音,刚好能让走过来的裴祈听的一清二楚。 裴祈自然知道,容钦是故意的。 她当即皱了皱眉。 裴云江不是会说错话的人,那这句下官,又是怎么回事? 裴云江低了低头,试图掩盖住眼底的心虚,斟酌着要如何回答容钦。 容钦与裴家有仇,即便他如今已被江溟沧停朝,也是他裴云江无法招惹的主。 若他说这句下官是一时口误,以容钦与裴家的仇怨,只怕不会简单的放过他。 可若说出实情…… 又没办法跟陛下交代。 陛下那边,似乎还不想让他们知道裴念入了宫,他也被重新任命官职。 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老爷子有话但说无妨,右相如今停朝歇在府中,定然不会将今日在潮州遇见你的事情说给旁的人听的。” 裴云江为难之际,一道清澈悦耳的女音从远处慢悠悠的从远处传来。 正是裴祈。 她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给他一个选择,若是老实说出实情,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可若不说…… 容钦那关,便不会好过。 裴云江抬头望去,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让他愈发困惑。 他看了看容钦,犹豫的问:“大人,这是……” “夫人叶柔,之前在右相府,裴老爷子见过的。”容钦不紧不慢的动了动唇。 只见裴云江了然的点了点头。 有了裴祈的话,裴云江即便想要隐瞒些什么,也应当掂量掂量后果。 “下官不敢欺瞒右相和夫人,陛下……实则已经重新任命下官为本朝太史,取代赵恂大人一职。” 江溟沧……任命裴云江为太史? 此话一出,震惊的不光只有裴祈,还有身侧的容钦。 他下意识的瞄了裴祈一眼。 裴祈与裴云江之间的关系已经僵硬到了何种地步,江溟沧不是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让裴云江入朝? 他不是裴祈的学生吗? 以江溟沧与裴祈的关系,即便他目的不纯,对锦江另有所图;即便他有可能是害死太后的真凶;即便他与锦衣卫真的有不可言说的秘密,他也应当顾及师徒恩情,不会对裴祈裴祈下手。 可他现在有心扶持裴云江,又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裴祈这个老师,他真不想要了? 更让容钦意外的是,他安排在帝都的眼线并非都是吃素的,可为裴云江复官的消息他连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何况,裴祈也在帝都留了崔少恭与江月怜,如果裴云江为官一事属实,崔少恭的信早就该送到裴祈手上了。 就算是江溟沧有意封锁了帝都的消息,他还能拦得住崔少恭不成? 可看裴祈刚刚的反应,她根本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日,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蹙着眉,轻咳了一声,将还在震惊中的裴祈拉回了神。 裴祈垂眸,将眼底的异样隐去,随即又看向裴云江,礼貌的笑了笑:“那我倒要恭贺裴老爷子重回朝堂了。” “只是除此之外,我倒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裴大人。” 裴祈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盯紧了他:“我猜裴老爷子当上太史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眼下这个时间,老爷子不好好待在帝都笼络人脉,却突然出现在了潮州,不知所求为何,可否告知一二呢?” 直觉告诉她,裴云江的事,绝不简单。 正好容钦在这,若能借着他的身份从裴云江口中问出点什么,便再好不过了。 容钦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的低笑一声。 紧接着,容钦小声低沉的声音就传入了裴祈的耳朵里。 “国师真把本相当工具人了?用起来毫不客气。” 就好像方才跟他吵架的不是她一样……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就笃定了他不会多说什么。 容钦的话裴祈自然听到了,但她却选择性失聪,没打算理容钦。 至于她哪来的底气…… 自是因为,裴云江来此的目的,她不信容钦不好奇。 ------------ 148,我的地方 茶楼内外仍旧喧嚣,可裴云江的后脊,已经不自觉的渗出了许多冷汗。 他就是来了一趟潮州,怎么就偏偏撞上了容钦! 见裴云江迟迟不肯应答,容钦显然失去了耐心,话里多了几分冷意:“夫人问话,裴大人是聋了?” “下官……” 裴云江浑身一颤,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支支吾吾的不肯搭话,目光在茶楼四处流传,似是在等待什么。 裴祈蹙着眉,只觉得不太对劲。 以裴云江的胆识,容钦这么说话,早该吓的什么都招了,眼下的反应,实在反常。 就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可据她所知,裴云江在潮州,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 他到底在等谁? 正当裴祈思虑之时,茶楼外突然响起一声骏马嘶鸣,她与容钦对视一眼,纷纷转头看去。 下一秒,一个暗紫锦袍的高大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脸上带着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嘴角勾着松散的笑意,仅孤身一人,便让整个茶楼都静默了几分。 此人气场不凡,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容钦半眯起双眼,远远的打量着他,谨慎的将眸中异样掩藏。 宗政无言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裴云江几人,他先是一愣,料想到会与裴祈和容钦打个照面,但却没想过会这么快。 不过也好,借此机会,先“熟悉熟悉”。 他将马鞭随意丢给茶楼的下人,身形一转,笑吟吟的走向裴云江。 “呦,裴大人到了?” 宗政无言径自略过了容钦和裴祈,仿若二人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个摆设,还不如裴云江有面子。 裴云江见状连忙起身,弯腰客套:“颜公子。” 这是宗政无言的化名,以此来掩藏身份。 地下卖场的老板一向有个习惯,就是会在卖场开始的前一天亲自来茶楼巡视,看看自己的“客人”到底有没有到齐。 这也就是裴云江在面对容钦时,仍旧敢支支吾吾拖延时间的底气。 因为他知道,只要宗政无言出现,便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裴祈收回视线,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容钦脸上。 容钦见状,稍微压低了声音:“屠攸查过,这个颜公子,正是潮州地下卖场的幕后老板,也是天下客茶楼的真正执掌人。” 闻言,裴祈不禁抬眼看向那张带着面具的神秘面孔,不自觉的眯起眼睛。 经营着见不得光的地下勾当,却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真当官府都是死的吗…… 裴祈捏紧了拳头,稍后又松了松。 还不能急,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裴祈缓缓转身,将目光落在裴云江身上,礼貌的笑了笑:“裴大人,这位是?” 裴云江闻言,赶忙介绍:“回夫人,这位是这间茶楼的老板,也是下官的友人,夫人称他颜公子就好。” “颜公子……”容钦半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盯着宗政无言,像是要看清他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裴祈瞥了眼容钦,总觉得他怪怪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个颜公子。 裴祈扯了扯嘴角,稍微笑了笑,颔首打了声招呼:“颜公子,幸会。” 裴云江自然不敢在人前暴露容钦的身份,所以在向宗政无言介绍容钦时,便刻意用容公子一笔带过。 宗政无言对此并没有多问,毕竟容钦与他身边的所谓“夫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他心里可是跟明镜似的。 容钦与裴祈并不好惹,他都知道。 可与人博弈,他从不喜欢放低姿态。 他对裴祈的礼貌视若无睹,一门心思的准备带着裴云江离开:“裴大人,我已准备好专门接待贵客的上房,这里太过嘈杂,你我商议要事,不妨先行移步?” 裴云江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在这继续与容钦耗着,所以宗政无言的话,他自然会接下去。 “好,那便依颜公子所言。”言罢,裴云江转过头想同容钦解释,可在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到嘴边的话又有些吞吞吐吐:“容公子……” 只可惜,容钦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离开的:“论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我家夫人的话还没问完呢。” “这小楼的老板出落民间不懂规矩,可裴大人现在已是当朝太史,应该不会不懂吧?” 裴祈抿抿唇,不动声色的垂眸。 虽说这话是在说裴云江,可却不难听出容钦对这位颜公子的贬低。 这俩人……莫非还有过节? 以容钦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就放裴云江离开。 倒不知,这颜公子会怎么办。 “这……” 裴云江无措的看了看容钦,又看了看宗政无言。 他以为只要颜公子出面,容钦多少会给点面子的,可是这位主儿怎么就一丁点都不买账呢! 相比于裴云江的反应,宗政无言就显得淡定多了。 他一直都听说过容钦的名号,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尤其难缠。 倒是不假。 “以容公子这番话……想必你也是朝廷的人?”宗政无言放低了音调,用仅有四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在下知道容公子身份不凡,可这儿,总归是天下客茶楼,我的地方。” “无论容公子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今日,我必须带走裴大人。” 言罢,宗政无言微微抬了抬手,下一秒,一股异样的感觉便从容钦周围升起。 这楼内的诸多小二下人,气场突然变了。 仿佛只要眼前这位颜公子一声令下,便会对他动起手来。 只可惜,容钦并非是会被轻易唬住的人。 他抬了抬眸,面色微冷:“你在威胁我?” “公子怕是会错了意。”宗政无言对上容钦的目光,并不逊色:“在下只是想提醒容公子,茶楼之内,我才是主子。” 裴祈原本只以为他是虚张声势,现在经过容钦这么一试探,这人倒也不是什么善茬。 居然能跟容钦叫板…… 不过照这么一看,他似乎已经知道容钦的身份了。 这也让裴祈更加怀疑,他敢在容钦面前这么嚣张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 149,七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裴祈虽然不怕这俩人起什么冲突,但却害怕容钦打草惊蛇。 为了避免事态恶化,裴祈还是扯了扯容钦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正如这位颜公子所言,在他的地盘放肆,总归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她也不想示弱。 裴祈压低声音,朝宗政无言的方向走了几步,凑近道:“阁下能在潮州地界胡作非为,的确有些本事。” “可阁下既能猜出我夫君是朝廷的人,便也应当知道,他想要拆掉阁下这座茶楼,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我知道阁下并不在乎这座茶楼,可这茶楼之下掩藏的地下卖场,阁下……也不在乎吗?” 裴祈所说的话,容钦自然听得清楚。 下一秒,他便十分配合的轻笑出声:“呵,那么大的卖场,估计要建好久吧。” 宗政无言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这二人一唱一和…… 倒是真的唬住他了。 的确,这卖场他留着还有用。 宗政无言抿抿唇,算是松了口。 不过妥协归妥协,裴云江他还是要保。 否则,江溟沧那边可不好糊弄。 宗政无言放低了姿态,俯身颔首:“裴大人总归是在下的客人,若夫人与裴大人真的有事商议,不妨等到明日卖场结束,在下定亲自将裴大人送去,绝不干涉。” “茶楼的规矩一向如此,还请公子与夫人不要坏了茶楼的名声,在下先行谢过。” 可即便宗政无言已经这么说了,容钦还是不想让裴云江就这么走了,当即出声想要阻止。 只是到嘴边的话,却被裴祈打断了。 “那还请阁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言罢,裴祈扭头看了眼裴云江,凉凉的笑了一声:“裴大人,我们明日再叙。” 裴云江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将头埋的很低。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叶柔”总会给他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容钦和裴祈自然不会继续待在这里。 只是容钦起身之际,身形却骤然一顿,看向宗政无言的目光,竟多了一丝探究与复杂。 他方才听见了一声以内力为媒介的传音。 内容大概是…… 今夜子时,郊外荒林。 若是他没猜错,这内力的源头,应当正是眼前这位身份可疑的“颜公子”。 这人……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 离开茶楼之后,容钦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反倒是裴祈,因为没能拿到邀请信白费了一天功夫而垂头丧气。 “你不是说有把握拿到邀请信吗?现在倒好,白干一场。” “谁说白干一场?”容钦摇着扇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屠攸这不是还没回来么。” 裴祈微微一愣,回头张望了一眼,果然没有看到屠攸。 难不成,是趁着他们与颜公子周旋的时候去办事了? 想到这一茬,裴祈的愁眉苦脸瞬间消失在脸上:“算你还有用。” “本相可不是你,不会忙着跟颜公子口舌纠缠就忘了正事。” “我……” 裴祈想要出声反驳,可却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理由,只能自觉的忽视掉容钦这句话,将话题岔开:“不过,这个颜公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中人。” 容钦挑眉:“怎么说?” “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哪里像是江湖浪子。”裴祈不禁想到年少便混入江湖的江陵枫。 虽说江陵枫本就是皇室中人,可多年来混迹江湖,那股令人忌惮的贵气早就已经消失了,相反,颜公子却不一样。 此人维护裴云江,当真只是因为他是地下卖场的客人吗? 竟不惜与容钦这个右相对立? “贵气……” 容钦琢磨着裴祈的话,若有所思:“那贵气,可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裴祈抬眼:“什么意思?” “你好像知道点什么。” 容钦顿住脚步,回想起方才入耳的传音,突然勾起嘴角。 “有一个人你或许听过。” “谁?” “北定四皇子,宗政无言。” 宗政无言? 裴祈猛地愣住,不太敢相信容钦的话:“你说那个颜公子是宗政无言?” 她入朝不比容钦早,对于曾在大晟作质子的北定四皇子也只是略有耳闻,根本就连面都没见过。 只知道此人在大晟的时候性格孤僻懦弱,住在宫里最为偏僻的竹苑,经常被诸多皇子拉着欺负,除了从北定带来的宫女侍从,几乎没人关心他。 除了……长公主。 “那个颜公子一看便是个杀伐果决的人,你说他是曾经人尽可欺的宗政无言?别开玩笑了。” 裴祈无论如何也不敢将这两个人混为一谈。 裴祈心中所想,容钦倒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江溟沧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她都看不出江溟沧根本就是个…… 算了。 “宗政无言被接回北定,至今为止刚好七年。” 容钦转过头,倏地对上裴祈的目光:“国师大人,七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难道你以为,一个为人懦弱,任人宰割的废物皇子,当真能在北定指点大军,稳坐北定摄政王之位?” 他不知道如今北定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听说北定皇帝年老重病,却亲口将这个曾经万般唾弃的儿子推上了摄政王之位,到底是北定无人能胜任此位,还是他宗政无言在操控全局。 这些,都不得而知。 裴祈闻言,也瞬间想起了北定一事。 她差点忘了,北定这几年多了个嗜杀成瘾,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可为什么,他已经回国七年,如今,却又出现在了大晟? 传闻中天下客茶楼换主已经十年,莫非在他还未离开大晟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培养势力了吗? 此人…… 得分外小心了。 同时,裴祈也庆幸自己留在潮州,发现了这件事。 否则,保不准会弄出多大的乱子。 …… 两人回了客栈没多久,屠攸便带着邀请信回来了。 果不其然,赵迁是个好欺负的,屠攸不过是将容钦的名号报了出来,他便乖乖将东西交了出来。 当然,裴祈丝毫不担心他会报官,毕竟自己也参与了地下卖场,他哪来的胆子报官。 何况,官场之上,他又何德何能会斗得过容钦。 ------------ 150,她比右相容易拿捏 夜里的客栈,还算是安静,除了裴祈的房间还点着烛火,其他人都睡的安分。 她双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看着眼前大口吃点心的星落,忍不住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碎屑,颇为无奈:“慢点吃。” “没想到你看起来小小一只,居然能吃这么多。” 星落晃荡着两个小辫,十分乖顺的朝裴祈的方向凑了凑,还捏着一块梅花糕送进裴祈嘴里。 “吃——” 裴祈十分配合的接过点心,小小的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的梅花糕让她口中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冬季新鲜的梅花糕,确实比往日更加好吃,也难怪星落会这么喜欢。 裴祈捏了捏眉心,看着桌上的邀请信与搜查令不禁又犯了难。 本来她拿到了邀请信,只要进到卖场找到证据,就可以通过三百影卫将那群人绳之以法。 可当知道卖场的老板竟是北定摄政王的时候,她却没了把握。 也不知道许驰他们能不能敌得过宗政无言的势力…… 正当裴祈思绪凌乱之际,刚刚吃饱的星落却突然对搜查令起了心思,趁着裴祈没有戒备,她伸出小手,将搜查令与邀请信一同抢了过去,一下跳的老远。 “星落!”裴祈一惊,连忙出声制止:“听话,把东西放下!” 许是天性使然,星落非但没有听裴祈的话,还把搜查令一下一下扔的老高,得意洋洋的晃荡着小脑瓜,颇有一种示威的意思。 裴祈咬着牙起身,死孩崽子! 为了避开裴祈的追逐,星落将房间折腾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撞开窗,从窗户跳了出去。 “这可是三楼!” 裴祈心下一紧,生怕她摔坏了,赶忙跑过去张望。 在看到星落毫发无损的落在地上仰头看她后,裴祈这才松了口气。 她朝窗外喊道:“站那别动!” 叮嘱完星落后,裴祈连窗户都来不及关,就赶忙着下楼去找星落了。 可令她困惑的是,直到她走到一楼,都没有看到许驰以及三百影卫的影子。 就连守在门外的屠攸都不见了。 奇怪,按理说他们这些做暗卫的,警觉性不应该很高吗?就算是睡的熟,星落这么大的动静,也应当被惊醒了。 裴祈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但是为了把星落带回来,她还是走出了客栈。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着星落过来:“星落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去给那群猎人卖钱花。” 裴祈凶巴巴的吓唬她,以为会起到一些作用,可星落却像是没听懂一样。 她吐了吐小舌头,带着搜查令越跑越远…… …… 潮州郊外,一处偏远的荒林中。 宗政无言仍旧是白日那番装束,只是脸上精致的银色面具却被他拿在手上,肃杀的脸上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风声微动,卷落了几片树叶,宗政无言眸光微动,转过了身。 眼前,正是前来赴约的容钦。 宗政无言张了张嘴:“右相,久仰。” 容钦作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笑:“七年不见,你倒像是换了个人。” “当初在延龙殿内,你向本相求助时,可不如现在威风。” 七年前,六皇子误杀了一位朝中官员,好巧不巧,那时候宗政无言刚好在场,目睹了一切。 为了免受先帝责难,六皇子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宗政无言,再加上六皇子的生母宁妃在一旁添油加醋,宗政无言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质子,自然是百口莫辩。 那时他正好在延龙殿与先帝议事,宗政无言便将求助的心思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他那时刚刚入朝不到一年,权势不稳,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反正为了避免两国战事,先帝定然不会杀他。 不过好在有长公主进殿求情,才让他免了皮肉之苦,仅仅只是禁足了三个月。 可就偏偏在这三个月里,六皇子与宁妃纷纷死于非命,根本查不出死因,为了避免引起惶恐,当时只能草草了事。 这也成了迄今为止,宫中的一桩悬案。 宗政无言也想起了当年一事,却无所谓的勾勾嘴角:“右相也是,与七年前截然不同。” “当年的右相为人谦逊,身处朝中,哪有如今这般游刃有余。” 说白了,他们都是一类人。 他不知道容钦有什么样的过去,可他有预感,容钦与他一样,都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 “行了,本相过来不是听你说这些闲话,你不好好在北定待着,跑回来做什么?”容钦不想多说,直接开门见山。 “右相急什么?”宗政无言不紧不慢的转过身,随手揪住了一片树叶,轻轻扯下:“人还没到齐呢,再等等。” 还有人? 容钦斜靠在树上,不动声色的问:“已经这么晚了,你还在等谁?” 宗政无言但笑不语,随后意味深长的道:“自是你那冒名顶替的夫人,隐瞒行踪离开帝都的当朝国师。” “你知道她是裴祈?”容钦来了兴趣,挑眉道:“据我所知,你们北定的传音秘术并不能作用在没有内力的人身上。” “那个客栈里到处都是三百影卫,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起戒备,我倒不知,你会用什么办法把裴祈引到这里?” 宗政无言将手里的树叶丢掉,单手摸在身侧的树上,随后轻轻一按。 远处,石板错位的声音传来,一条幽暗的密道便出现在容钦面前。 宗政无言一边走向密道,一边缓缓道:“右相以为,我若不想让国师发现潮州的地下卖场,她又如何能发现呢?” “国师大人她心怀善意,撞见了什么东西都想要救一下,她这样的人,可比右相容易拿捏。” 容钦闻言,双眸微眯。 他说的,是那个叫星落的小屁孩儿? “你才是东西。” 就在此时,容钦的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从他上方略过,稳稳的落在了宗政无言身边。 正是星落。 而后,便是裴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她喘着粗气,单手扶着一棵树,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来,便见她眼中满是惊讶与错愕。 而后,是下意识的警惕与戒备。 星落将手上的搜查令丢给宗政无言,而那封邀请信,则在她手上猛然碎裂,化成一地碎片。 她转过身,露出一双小虎牙,笑吟吟的看向裴祈。 纯良无害,却又与之前的痴傻截然不同。 “裴姐姐跑的真慢,害我一路走走停停的。” ------------ 151,保你安然无恙 裴祈来不及缓过劲来,便直起身子看了看远处的星落与宗政无言,随后又转过头看向与她站的不近不远的容钦。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被迫入局。 只是她没有想到,最后能骗过她的,竟是星落。 更没想到,容钦也会在这里,下意识的便以为,这二人早就同流合污。 “你与宗政无言,是一伙的?”裴祈面朝容钦,冷声质问。 如若不然,他又怎会出现在这? 容钦忍不住投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嗤笑:“本相倒想与他是一伙的,毕竟在北定那边无故多出一个摄政王的势力,本相求之不得。” “只可惜,他的同伙,是你那个远在帝都的好学生。”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裴云江重新回朝,这其中免不了江溟沧的帮衬,而今裴云江区区一个小人物,竟劳烦他北定摄政王出面保全…… 宗政无言与江溟沧的关系,便不难猜测。 只可惜,裴祈对江溟沧百般信任,这等关系,是她想破脑子都想不到的。 即便想到了,估计也会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吧。 “右相心思敏锐,猜的有七分是真,本王十分钦佩。”宗政无言勾唇笑笑,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另外三分,我想右相应当是猜不到了。” 言罢,还未等容钦说什么,宗政无言便与星落带头,一步一步的下了暗道。 “二位不是想去地下卖场吗?随我来吧。” 容钦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正准备跟上去,却被身后的裴祈叫住了。 “喂……等等!”裴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扯着他的袖摆犹犹豫豫的劝阻:“那地下卖场可是他的地方,你这么跟上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就不怕再也出不来了吗?” 更何况,三百影卫到现在也不见踪迹,就连许驰她都找不到,怎么敢以身犯险? 而且……容钦也一样是孤身一人。 她真的害怕出事。 容钦脚步顿住,侧目蔑视着她,语气里带着调侃:“这就怕了?” “他若想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死在客栈了。” “为什么?”裴祈不解。 “你以为,敏锐如崔家三百影卫,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容钦淡淡的给了个解释,便不想多费唇舌。 干脆反手拉住裴祈的手腕,趁她来不及反应,拽着她走下了密道。 “放心,本相在这,保你安然无恙。” 至少,在宗政无言与裴祈之间,他还是更不喜欢那种目的不明的人。 “容钦,撒手……我自己会走!” …… 幽暗的密道之内,仅凭着墙壁两面忽忽闪闪的油灯照亮前路,宗政无言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娇小的星落,再往后,便是满眼兴味的容钦与…… 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裴祈。 裴祈精神紧绷,几乎是一步一顿。 星落不知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就到了裴祈身侧,忽然拉住了她满是虚汗的手。 “裴姐姐别怕,那小子只是想跟你谈谈,不会伤害你的。”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热,裴祈浑身一僵,低头看向星落时,她还是那一脸稚嫩无害的笑。 只是,说话倒利索多了。 虽然裴祈知道自己这几天是被她骗了,骗了个彻头彻尾,可无论如何,只要对上她这张小脸,便埋怨不起来了。 裴祈叹了口气,知道星落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宗政无言,只是这二人年龄差距一眼便看出来了,她这么叫…… 是不是有点不妥? 宗政无言不用回头,只听着二人的对话也猜到裴祈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他在前头一边带路,一边幽幽的开口:“她不叫星落,而是阿玲,还有,她可不是个小孩儿。” “不过……这东西具体多少岁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比在场的各位都老就是了。 “裴姐姐比我高好多,叫姐姐也不过分。”星落眨眨眼,无厘头的理由让裴祈都哑口无言。 但是宗政无言的话,她还是听的一头雾水。 “你说星落不是小孩儿?可她才这么大点……”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笑话。 宗政无言走过一个转角,借机看了样星落的方向,只见她一蹦一跳的跟在裴祈身侧,似乎很喜欢她的样子。 “国师与右相远在大晟,应当不曾听过北定的摄远候。” 裴祈看不清宗政无言的表情,只能见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暗道中,一点一点将星落的过去全盘托出。 “摄远候自入朝时起便野心勃勃,尤其擅长一种炼毒之术,因此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那年父皇刚刚登基,如此危险的人物,在父皇眼中自然是容不下的,可想要对付他,也绝非易事。父皇用了五年时间,才将整个摄远候府连根拔起。” “至于阿玲,则是在抄家之时发现的。” 宗政无言突然顿住脚步,缓缓将身子转了过来,深不见底的目光以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紧紧锁定在星落身上。 “也是自那时起,父皇才发现,摄远候这些年来不知抓了多少孩童,并以这些孩童为媒介日夜不休的炼毒,为的,就是练成一个毫无心智,任他操控的毒人。” “可那些孩童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死在无数毒药的折磨之下,而阿玲,便是那唯一炼成的毒人。” “她也因为那些毒药的原因,永远停留在了七岁模样。” 骇人听闻的故事,让裴祈的手不经意间握的紧了,就连容钦也没忍住将目光落在星落的身上。 可她却好像那不是自己一般,歪着脑袋,哼着没有腔调的小曲儿。 裴祈半蹲下身,一只手不住颤抖,缓缓摸上她的小脸。 她不相信星落听着自己的过去,会没有一丁点的难受,这般笑容背后,该有多少无助与恐慌…… “阿玲……” 星落噗嗤一声笑出来,将裴祈的手反握住,呲着一口小牙:“我很喜欢裴姐姐取的名字。” “以后就叫星落,不叫阿玲了。” ------------ 152,我不愿让她恨我 几人不知在暗道里走了多久,当昏暗狭窄的小路变得宽敞明亮,宗政无言才带着几人进了一间屋子。 里面的装饰很简单,桌案椅子,书架软榻。 宗政无言将搜查令随手丢在桌子上,自顾自的坐在了桌案前,随后招呼着几人落座。 “这条暗道可以直接通往明日卖场,届时你们便可以知道,裴云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在卖场开启之前……二位,不如来谈谈我们的事情。” 容钦与裴祈对视一眼,寻了个距离比较近的位置坐了上去。 而星落,却像是黏在了裴祈身上一般,非得挨着她坐。 裴祈揉了揉眉心,等到星落乖乖坐好,才开始言归正传:“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方才在外面,你说你是陛下的人,可为何我从未听他提起过你?” 宗政无言在大晟当质子的那些年,除了江月怜外,可并未听说过他还与江溟沧交好。 如今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大晟,又口口声声说自己站在江溟沧那边,是否太过蹊跷? 宗政无言突然笑了一声,将双手撑在桌上,支起下颌:“看样子,国师离开帝都后,江溟沧将消息封锁的很好。” “以至于国师的人脉虽然遍布帝都,却仍旧不知道帝都发生了什么。” 言罢,他又将目光落在容钦身上:“同样的,右相也是。” 如果他们知道帝都如今是何光景,或许就不会耗在这,还对他的卖场打起了主意。 容钦眯起双眸,想到了现今还在帝都搜寻玉生烟下落的尉迟衍。 那家伙虽然不着调,却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可自他离开帝都后,尉迟衍那边也再没消息。 难不成,江溟沧真能在帝都只手遮天?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来告诉二位,江溟沧究竟做了什么。” 言罢,总政无言从怀中捏出了一封信,远远的抛给容钦,一边看着容钦狐疑的拆开信封,一边缓缓道来:“不久前……那时候的江溟沧,应当还被右相关在牢里。” “可远在北定的我,却收到了这封信。” “他要我整顿军队,而后出兵攻打大晟边境,我不知道他目的为何,当然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只是……” “江溟沧说,他会把阿怜姐姐作为礼物,以和亲公主的身份送给我。” 这于他而言,无疑不是个巨大的诱惑。 要知道,他在大晟忍辱负重,甚至回到北定暗中夺权,坐上摄政王的位置,这一切,都是为了江月怜。 可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被困牢狱的囚徒能够夸下海口,但他却也答应了江溟沧,只要他能够登上皇位,自己就同意这个交易。 江溟沧,也确实做到了。 容钦看完了信,双眸紧皱在一起,随后把信递给了裴祈。 裴祈看着信上字迹,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这字,的确是江溟沧的。 可他为何要找人出兵,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没理由这么做。”裴祈将信放在一旁,还是对宗政无言的话将信将疑。 总政无言一愣神,随后反应过来,轻笑:“我差点忘了,那江溟沧可曾是国师引以为傲的学生,国师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 “可如今江月怜受困大理寺,崔少恭带兵离开帝都,江陵枫也早就回了玉面山庄,国师在帝都安排的一切,可都已被江溟沧一一瓦解……” “国师若仍旧不信,大可将许驰派回帝都一探究竟,不过……他要是回了帝都,再想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帝都各个城门的看守,早已换成了三千鸩羽。 而今的帝都,可进,不可出。 容钦捏着下颌,饶有兴趣的侧头看向裴祈,见她一脸犹豫纠结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早就跟你说过江溟沧并非善类,可你就是不信,还一心为他开脱……” 容钦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裴祈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只得耸耸肩闭上嘴,支着脑袋看向宗政无言。 他突然问道:“你方才也说了,江溟沧拿长公主跟你做交易,事成之后你如愿得到心心念念的江月怜,何乐而不为?” “那你今天出现在这,费尽心机的找到我们,又是什么意思?” 他入朝早过裴祈,也知道江月怜对宗政无言来说何其重要,按理说,他不该拿这件事冒险。 倘若江溟沧对他的行踪有所察觉,江月怜那边……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容钦的话似乎问到了宗政无言的心头上,他默默垂下了眼,落在桌上的手也攥的紧了。 “是啊,江溟沧给的,是我最想要的。” 宗政无言埋着头,话中也没了方才谈判的底气,一时间气场全无。 他闷闷的叹了口气。 “可我若真的那么做,即便如愿以偿的带她回到北定又能如何?” “我不愿让她恨我。” 他的不择手段,可以放在任何地方,例如在大晟艰难求生、在北定朝中夺权。 但却唯独不能放在江月怜身上。 所以,即便江溟沧给足了诚意,他也另有打算。 他不想让阿怜姐姐失望。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帮你?”容钦张了张嘴,饶有兴趣道。 “江溟沧坐稳皇位,对右相而言,应该没什么好处吧。”宗政无言略微思索,应道:“右相不是贪慕权贵之人,虽然不知道你在大晟朝中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可直觉告诉我,你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裴祈闻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容钦身上。 一个大湮遗孤,还能是为了什么。 “至于国师……”话落,宗政无言又将头转向了裴祈:“我知国师心善,定不会放着江月怜不管,可我又知江溟沧与国师之间的情谊,你定然不会轻易信我。” “不过这都无妨,等国师到了锦江,江溟沧到底打算做什么,国师自然会明白。” “届时,就算我不找国师,国师也一定会来找我。” 裴祈还在琢磨宗政无言话里的意思,下一秒,便感觉到身侧的星落扯了扯她的袖子。 “裴姐姐,乌尔兰和乌尔荒,这两个人不能留。” ------------ 153,壑壁千山 几人的对话,直到夜尽天明才堪堪结束。 宗政无言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下久坐麻木的四肢:“卖场就要开始了,不是想看裴云江到底要做什么吗?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早已预备好的两张花脸面具丢给了容钦与裴祈,顺便朝星落使了个眼色。 星落了然,笑吟吟的拉住裴祈的手,示意裴祈跟上:“这是卖场的规矩,为了隐藏客人的身份,必须要带上面具才能过去。” 裴祈虽然信不过宗政无言的话,但却信得过星落。 她将面具戴好,又与容钦点了点头,这才拖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宗政无言身后。 宗政无言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假,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准。 她心有杂念,不愿相信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江溟沧会在暗中做了那么多事。 可宗政无言的话,却又句句说得通。 再加上段千钧锦江之行甚是蹊跷,太后悬案与三千鸩羽又是处处与他有所关联,所以有些事情她即便不愿信,也不得不重新思考。 但愿……事情不是他们所说的那般糟糕。 相比于天下客茶楼的嘈杂,宗政无言的地下卖场却尽是诡异的寂静,分明这里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可却没人敢有一星半点的多余声音。 裴祈和容钦与宗政无言一起站在最高处的站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的花脸面具,裴祈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 这画面,当真是让人不适。 容钦调侃:“身为天下客茶楼的幕后老板……你审美真差。” 宗政无言沉默半晌,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别看我,这些面具都是阿玲选的。” 他才没精力去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星落噘噘嘴,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向上推了推,嘟囔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裴祈头疼的扶额:“这么一眼望去,哪能找得到裴云江?” “他在二楼的隔间。”宗政无言朝着二楼的方向仰起下巴,示意裴祈看过去:“不过……今儿个的上半场他都不会有所动作,他要的东西,在后面呢。” …… 帝都岭南,壑壁千山。 这里,是整个大晟最为险要的无人之境,方圆百里,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孤立峭壁,宛如无数巨大的利刃拔地而起,让人见而生畏。 江溟沧的影子穿梭在这些峭壁之间,手握长剑,将剑插入峭壁之中,悬挂在半山之间,借助轻功之力一点一点的爬到了一个巨大的峭壁之上。 他微微喘着粗气,俯瞰着深不见底的四周,突然,莫名的勾起嘴角。 就选这个吧。 将这座峭壁的棱角磨平,足以为老师建造一个可进不可出的天地了。 他不想老师坏他的事,却又偏偏舍不得杀她,不如,就将她养在这里。 此处周围四面悬崖,非轻功高深之人不可出入,所以…… 老师呆在这,定然会老实些吧。 良久,江溟沧低声笑了笑,开口道:“传信给段千钧,其他人朕不管,但裴祈,朕要活的。” 等承影带着玉生烟抵达锦江,不死蛊兵便可充当他手上的兵权,届时,即便江逢川手握兵权,身在摄政王之位,也将再无威胁。 只是…… 崔少恭却成了个麻烦。 崔家历代,皆为战场枭雄,而今崔少恭又选择站在老师身边,等到锦江之事败露…… 何况他不确定,不死蛊兵是否真的能与崔家一战。 他得尽早想个法子,把崔少恭拿下。 …… 潮州,客栈。 由于一大清早就看不见裴祈与容钦的身影,整个客栈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以许驰为首的三百影卫恨不得将整个潮州翻过来才肯罢休。 他们昨晚不知为何都睡的昏死了过去,一向敏锐的听觉也都跟失灵了一样,等到凌晨的时候才悠悠转醒。 可那时候,裴祈已经不见了。 相比于许驰,容离几人却毫不担心容钦的安危。 她一边咬着刚端上来的包子,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许驰,含糊不清道:“唔……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容钦那小子也不见了,我猜这俩人,现在八成是在一块呢。” “带走他们的人要是真想和你们动手,又怎会大费周章的迷晕你们?干脆下毒以绝后患不是更好。” 许驰蹙着眉,心下尽是着急:“容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可国师是太尉大人下令保护的,容不得半分差池。” “现在这人已经一整晚都还没个信儿,我怎能……” 倘若真的出了事,他又该如何与太尉交代! 容离擦了擦嘴,看向还在一旁鼓捣东西的席卿,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喂,老头,你最了那臭小子,你说他能到哪去?” “不知道。”席卿摇了摇头,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变了色的一碗水:“不过这水里的毒,倒是有点意思。” “你看出啥来了?”容离闻言,迅速凑了过去:“这是什么毒?让我一大早起来腰酸被痛。” 没错,不光是三百影卫,她也中招了,包括百里青冥。 有人将毒药下在水里,迷晕了整个客栈的人。 “这迷药倒是不足为奇,我感兴趣的,是掺杂在里面的另一样东西。”席卿小心翼翼的将那碗水倒进一个瓶子里,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这东西能加快人体对药性的吸收,正常来说,仅凭这区区迷药,根本迷不倒三百影卫。” 以三百影卫、容离以及百里青冥的内力,想要化解这小小迷药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可奇怪的是,他们非但没有逼出迷药,反而睡的昏沉。 其原因,就是里面多出来的东西。 可这多出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还得再研究研究才行。 正当中人一筹莫展之际,被派出去寻找裴祈的影卫从客栈外闯了进来。 他面露喜色,朝许驰道:“统领大人,好消息,国师回来了!” “什么?在哪!”许驰拍案而起,几步走向门外,只见容钦裴祈并排走在一起,身侧跟着先前那只小小的星落。 只是他们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大抵,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 154,启程 许驰急匆匆的从客栈内跑出来,看见裴祈的影子,心里那颗敲不碎的大石终于放下了:“国师,你终于……” 不料,他的话才刚一出口,就被裴祈打断。 只见裴祈一脸正色:“许驰,崔少恭近几日可有传信给你?亦或者,他与你可还有其他通信的方式?” 裴祈的话说的严肃,让匆忙跑来的许驰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瞬后,才低声开口:“三百影卫中有专门负责通传口信的人,如今在国师身边的叫寒凛,太尉大人身边的叫寒冽,只是属下这些时日,的确未曾收到太尉大人那边的消息。” 不过崔家早前本就无关朝事,再加上以崔家的地位根本没人能造成威胁,三百影卫的信使,一般只有在战事紧急的时候才用得上,所以按常理说,帝都那边没什么信儿,在他看来也是正常的。 倒是不知国师为何会问起这个。 裴祈凝眸一瞬,想到宗政无言说过的“帝都变天”,心里越发觉得不舒服。 难不成,真要回帝都看看吗? 容钦看穿了她的心思,嘲弄的笑了一声:“眼下这个节骨眼,你还想回去?” “段千钧去锦江时日已久,倘若他的目的真是为了不死蛊兵,那么锦江百姓此时皆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这对本相而言倒是没什么,反正锦江人是死是活与本相无关,此行,无非是为了救救我那可怜的师娘。” “可于国师这般心系百姓的人而言……呵,锦江之行,可是迫在眉睫的。” 或许,这也正是江溟沧明知裴祈要去锦江,却还要放裴祈离开帝都的用意。 他想支开裴祈。 只可惜,裴祈根本就不愿意相信,她那辛苦扶持的学生根本就是个祸害, “你……”裴祈下意识抬起头,狠狠瞪了容钦一眼。 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又觉得他说的在理。 她去锦江,不就是为了看看段千钧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吗。 眼下,锦江百姓才是要事。 不过…… “许驰。” 裴祈张了张嘴,道:“派人回帝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帝都城门可能加派了重兵把守,出入时一定要小心。” “还有,顺便去一趟裴家,查查裴云江近日有什么动向,他的官职,到底是怎么来的。” 以及他费尽心思来到潮州卖场,也要拿那至阴至邪的药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卖场之上,她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裴云江将那折磨人的寒毒重金拍下,虽说寒毒的药性不比不见天,但若想要一个人乖乖听话,这寒毒也足够了。 他……又想去控制谁? 见此,许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依照裴祈的吩咐做好了部署,命寒凛回帝都一探究竟。 而裴祈一行人,仍旧决定继续前往锦江。 无论帝都发生什么,即便真如宗政无言所说江溟沧目的不纯,他也绝不会做出危害大晟的事,可锦江那边不一样,不死蛊兵的“兵”,可全都是死人。 锦江百姓,她必须得救。 可…… 仅依靠三百影卫,她到底能不能与段千钧抗衡,都是个未知数。 虽说崔少恭还将风云关的军队借给她用,可那到底是军队,一旦动用,众人猜忌,百姓恐慌,岂是能随便用的…… “屠攸,派人收拾东西,启程。” 思虑之余,容钦已经上了马车,裴祈思虑无果,只得先顾及锦江的事。 她叹了口气,也准备即刻动身离开。 至于宗政无言之前说等卖场结束要把裴云江送到她面前来…… 哼,周旋的话罢了。 裴祈叹了口气,朝许驰道:“动身,去锦江。” “裴姐姐!” 裴祈前脚刚要走上马车,后脚便被一阵稚嫩的声音叫住,她诧异的回过头,只见星落的影子在几个跳跃间落了地,抬着一只手跟她打招呼。 许驰满脸戒备的提刀横在裴祈面前,看着星落小小的人影尽是敌意。 如果他想的没错,昨晚国师失踪,与她脱不了干系! 裴祈拍了拍许驰的肩道了声“无碍”,从他身后走出,蹲在星落面前,捏了捏她白净的小脸:“你怎么来这了?” 星落扑进裴祈怀里,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那小子回去北定了,说是要应付什么崔什么恭,回北定的路那么远,我才懒得折腾,就来找裴姐姐啦。” 崔少恭。 难道,他真的带兵去了边关? 裴祈回抱住星落,问道:“宗政无言可还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星落摇了摇头:“他说裴姐姐迟早会想办法找他,所以走的时候也没交代什么……” “呵。”星落的话,被突然的一声嗤笑打断,容钦的车帘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撩起,取而代之的是那张似笑非笑,带着玩味的脸:“依本相看,宗政无言交代的事儿,八成就是让你好好看着点裴祈,好及时汇报给他。” “你那点小心思,也就能骗骗裴祈这种头脑简单的笨蛋了。” 瞬间,两道不善的目光落到了容钦脸上。 “我才没有骗裴姐姐!” “你说谁是笨蛋!” 容钦鄙夷的冷哼一声,将车帘落了下来,有种“谁应就说谁”的感觉。 百里青冥灌了口酒,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方才回来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一会就拌上嘴了。 容钦那小子…… 打从在大湮被救出来后,一直都是一副淡漠凉薄的状态,哪会开什么玩笑话。 也好,改改那该死的脾性。 等到屠攸装好了车,百里青冥与容离也上了马。 容离对裴祈眨了眨眼:“我们先行一步,锦江再会。” “好,锦江见。”裴祈礼貌的点点头。 虽然容离是容钦的亲姐姐,但裴祈对容离心里,总归是怀着感恩的。 毕竟如果没有容离,席卿也不会帮她治眼睛。 想到席卿,裴祈不自觉的低了头,看向星落。 也不知,席卿的医术,能不能帮帮星落,将她这一身磨人的阴邪之毒去除。 “吱呀——吱呀——” 裴祈思虑之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阵细小的吱呀声。 与此同时,屠攸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裴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连忙转过身,试图叫住容钦的车队:“喂!等一下……” 下一秒,刚刚才踏上行程,完好无损的一队马车,竟像是约好了一般先后散了架。 伴随着一阵阵轰然倒地的巨响,那一行马车已然被激起的阵阵烟尘所取代。 完了…… 裴祈连忙捂着脸转过身。 她先前为了胁迫容钦帮她拿地下卖场的邀请信,已经让许驰偷偷摸摸将容钦的马车拆了。 眼下……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 155,你倒是同你那长姐一样 裴祈捂着脸,心虚的低下头。 反倒是身边的星落,捧着肚子指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笑个不停。 就连许驰也忍俊不禁,轻咳着笑了出来。 毕竟这些出了事故的马车,可都是他的手笔。 容钦从一片尘埃废墟中爬了出来,灰头土脸,尽是狼狈。 阴暗的双眸中带了些许气急的血气,垂着头直勾勾的盯着裴祈。 裴祈只觉得背脊发凉,寒凉的冬日,额头上竟渗出了冷汗。 再怎么说,容钦也帮她拿了邀请信和搜查令,于情于理,这事儿她都做的不对。 可那时候她为了防止容钦变卦,只能出此下策,善后的问题,她还真没寻思过…… “那个,容大人?” 裴祈上前几步,带着歉意蹭到容钦身边,指了指自己的马车:“您要是不嫌弃,咱们……拼个车?” …… 不多日后,妃嫔入宫,裴家的女儿,被封了贵人。 也正因如此,裴云江在朝中的地位,也越发高了,虽不比当年裴祈给的,但他从被贬庶民到重新入朝,已然知足。 这日,裴云江下朝后,径直前往了福安宫,那里住着的,正是刚入宫不久的念贵人。 裴念拖着厚重的绒毛长裙从内殿走出,见来人是裴云江,连忙兴奋的跑了过去。 “爹!” 裴云江落了座,轻轻拍了拍裴念的肩膀,笑着责备:“都入宫两日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也不怕冲撞了陛下。” 裴祈嘟着嘴,双手缩进袖子:“怕什么,陛下又没来这……” 入宫两日,她都没打听到陛下有什么动向,也没听说他去了谁的宫里。 就好像入宫的不是妃嫔,而是几个小宫女似的。 对此,裴云江倒是预料之中。 “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朝政,不贪恋女色也是正常,你好好学着规矩,过些时日等陛下忙完,兴许就会过来了。” 言罢,裴云江便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他朝跟来的下人招了招手:“来,这是你娘今早做的玉露粥,怕你吃不惯宫里的东西,还有这些小菜,尝尝。” 不一会,裴云江带来的碟碗便摆了一桌。 裴念眸光微亮,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娘真好。” 她拍拍手,拿起筷子随意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好吃!” “可惜,以后再想见娘一面,不知道得多难……” 说着,裴念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苦涩,她放下筷子,也没心情吃东西了。 小女儿初嫁离家,总会念着的。 裴云江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头,眼角撇向那碗粥,安慰着:“没事,等你什么时候想家了,跟陛下说,陛下通情达理,定会让你娘进宫的。” “趁着粥还没凉,先填填肚子。” “嗯,谢谢爹。” 裴念接过那碗粥,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只是还没等裴念送进嘴里,门外便响起一阵尖利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是万顺公公。 “陛、陛下!?”裴念蹲在原地,就连悬在半空的一勺粥也忘了放下。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连个兆头都没有? 裴云江一把将粥夺过,拉着裴念去门外接驾。 只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江溟沧已然带着万顺快步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微臣叩见陛下!” 江溟沧瞥了眼一蹲一跪的二人,面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他微微抬手,笑道:“都起来吧,这儿不是朝堂,朕也只是过来看看,不必多礼。” “谢陛下!” 江溟沧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借着多出来的碗筷夹了口菜,顺便给二人赐了座,将其余的宫人遣散,只留了万顺公公。 “还不错。”江溟沧满意的点点头,无意将视线落在了裴云江身上。 “爱卿方才下朝走得急,朕还以为是爱卿有什么急事,原来是过来看女儿了。” “怎么,还怕朕亏待了爱妃不成?” 看似调笑的话,却让裴云江后脊冒汗。 “臣不敢……只是今早家中妇人做了些吃食给贵人,臣也是顺手捎带过来,并无它意。” “哦,原来如此。”江溟沧了然的点点头,没吃几口却早早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的盯住裴云江:“听闻爱卿前不久刚从潮州回来?” “潮州地界富裕繁盛,可不比帝都差,爱卿可玩的开心,嗯?” 看似无意的话,却莫名带着一股冷意。 裴云江擅离帝都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至于裴云江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动动脚趾都知道怎么回事。 裴云江当即跪了下去,将头埋在地上:“臣惶恐!” 裴念见这情形,全然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也跟着裴云江跪了下去。 江溟沧冷哼一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裴念没动的那碗玉露粥,用勺子轻轻搅了搅。 他将粥端起来,放在鼻翼轻嗅了几下,询问道:“这粥闻着不错。” “不知里头,加了什么好玩意儿?”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裴云江就算再怎么糊涂,也知道江溟沧是来干什么的。 他伏在地上,当即连磕了好几个头,慌忙认错:“臣不该擅自离开帝都,还请皇上恕罪!” “仅此而已?”江溟沧侧头,将粥递给了万顺公公,转头扫了眼裴云江和裴念。 万顺公公掏出准备好的银针,将银针探入那碗粥中。 裴念见状,全然不明白江溟沧的用意为何,侧着头不解:“陛下,您这是?” 难不成,他爹还能在粥里下毒不成? 江溟沧闻言,缓缓走到裴念面前,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你倒同你那长姐一样,对这老东西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等到万顺公公将银针拔出来后,那针头已经黑的彻底,这粥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便也可想而知。 “寒毒,北定摄远侯的独门秘药,需按一定的时辰服下缓解毒性发作的解药方可压制。”江溟沧冷笑,将裴念拉到身后,看着裴云江煞白的脸色只觉得恶心。 “你先是用不见天控制了身为国师的大女儿,胁迫她为你做事,而今又准备将寒毒用在自己的二女儿身上,裴云江,这样的手段,你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 156,少一点愧疚 裴念听了,也是不可置信的震惊在原地。 她颤着双手夺过万顺公公手上的银针,那黑到刺眼的针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真相。 “爹?”裴念唤了声,木然的转过头:“为什么?” 裴云江对上裴念的目光,试图说些什么狡辩的话:“念念,你听爹解释……” “解释什么?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江溟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温润的眸间,尽是讽刺:“是不是朕再来迟一会,身边就多了个监视朕的眼线?” “裴云江,需要朕提醒你一句吗,朕能给你如今所得,也能毁你如今所得,你有什么资本在朕的眼下搞这些小动作?” 若不是留他有用,像裴云江这种连血缘至亲都能利用的人,合该滚出帝都。 与那沈昱一样,令人作呕。 如今证据确凿,裴云江只能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 江溟沧一眼都懒得看他,命万顺公公将人带了下去,该罚就罚,只需留他一命。 裴念擦了眼泪,从江溟沧身后走出。 下一秒,却跪在了她面前。 江溟沧眉头轻蹙,看着那张满是泪痕与失望的小脸,随口问了句:“做什么?” 裴念双手交叠,俯下身,颤巍巍磕了个头,忍着哭腔化为哽咽:“陛下,求您绕我爹一命!” 嗯? 江溟沧挑着眉,来了兴趣,缓缓蹲下身,揪着她后颈的绒毛领子,将她低埋着的头拎了起来:“你为他求情?” 那老东西,方才可是巴不得她喝下那碗粥。 “是。”裴念点点头,却不敢看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爹,这件事,我固然应该恨他,可是……他总归将我养大,陛下若要他的命,我定不能眼睁睁看着。” 江溟沧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原本扯着裴念后领的手缓缓绕过她的颈间,顺着她的下颌,抹去了即将低落的泪珠。 他眸光不自觉的涣散,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裴祈那时身在狱中,宁愿斩首示众,将朝岚殿送给容钦,都要保全不惜舍弃她的裴家,她那时……也是如你这般想的么?” 莫说当时她不知道裴云江才是给她下毒的真凶,即便如今知道了,他若想要对裴家动手,裴祈也定会阻拦的吧。 表面上与裴云江绝裂,可她…… 真能狠得下心么。 裴念一时没想明白江溟沧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只呆呆的跪在地上,忘了搭话。 江溟沧也不指望裴念能给她什么答案,他站起身,将裴念从地上拉起来,眼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 “朕可以将裴云江从轻发落,可若他仍旧不死心要加害于你,这次有朕及时赶来,那下次呢?” “朕也不是闲的没事做,会天天过来。” “救你也无非是因为……” 罢了。 江溟沧顿住即将出口的话,转身摆了摆手:“多说无益,你下次多提防着点……” “若有下次,臣妾定不放过。” 江溟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念柔软细小的声音打断了。 她的语气没什么气场,甚至哭腔都收不住,可却非常坚定。 让江溟沧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勾着嘴角,迈步离开了福安宫。 “你最好不放过他。” …… 离开了福安宫后,江溟沧一路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万顺公公,心里有个疑问。 “皇上,奴才觉着,即便念贵人真的成了裴云江的眼线,仅凭裴家那点摸不着边儿的势力,根本没法子兴风作浪,您何必大老远的跑来一趟福安宫呢。” 要他说,就让那裴云江自个儿玩去呗,等时候到了,裴家也就没了。 蹦跶不了几天。 江溟沧顿住脚步,深邃的眸子稍微动了动。 为什么? 只是因为,裴云江的所作所为,让他想到了沈昱。 他侧了侧头,继续向前迈步,只是步子的幅度比之前小了些。 “你既做了朕的亲信,有些事情,朕也不打算瞒着你。朕是宫外的私生子,这一点,你应当早就知道。” “沈昱利用朕苦心经营数十年,这期间他为了控制朕的行踪,可没少给朕吃苦头。与那裴云江……如出一辙。” 言罢,他冷笑一声,过往不堪的经历,让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他表面光鲜亮丽,是君王臣子眼中赞不绝口的太子,可人后却要听从沈昱的吩咐做事,自他记事时起,他所有的过往,皆是黑暗。 直到…… “直到,朕遇见了老师。” “老师性情古怪,授课之时不喜欢身侧有多余的人,所以那些日夜在朕身侧监视朕的人,只得被拦在门外,也只有老师在的时候,朕才能得到少有的自由。” “他教朕权谋之争,君主之道,帮朕除去身侧异己,扯去了让朕窒息的那双手,也让朕有机会,能够一点点吞噬沈昱的势力” 包括,沈昱引以为傲的三千鸩羽。 “至于朕为什么要帮裴念……” 江溟沧转了转扳指,若有所思。 “朕只是觉得,朕被沈昱控制的时候有老师解围,可老师被裴云江下毒后,却无人帮她。” “在裴家,老师亲娘已去,除了那个裴四,与她最亲的人便是裴念。” “朕帮裴念一次,也算还了点老师的人情,等到真正对老师动手的那天,朕也能……” 少一点点的愧疚。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想来也好笑,他与万顺说这些做什么。 江溟沧话锋一转,问道:“国师府的人,可搜查干净了?” 趁裴祈不在帝都,那些碍眼的虾兵蟹将,得尽早处理干净。 “回皇上,国师府内除了些不起眼的下人,就只剩下朝岚殿,锦衣卫那边都抓的差不了,只是……” 万顺看了看江溟沧的脸色,犹豫着不敢开口。 江溟沧撇了他一眼,回延龙殿的步子不自觉的加快许多:“说。” “奴才听说,好像跑了个叫云怜的……” “不过、不过那死丫头已经身负重伤,保不齐,现在早就死在半路了!” ------------ 157,七千鹤的下落 云怜…… 是老师身边那个女人。 “罢了,跑就跑了。” 即便不去给裴祈通风报信,以裴祈和容钦的心思,也早该察觉到了些什么。 若能活下来,也算她命大。 现今朝岚殿已除,江月怜也受困大理寺,接下来,便是站在老师旁侧的几个大臣。 他这些年与裴祈共谋朝事,裴祈的势力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些明里暗里帮着她的大臣,他都会一点一点的拔除,折断她所有的羽翼,以免后顾之忧。 他有心留老师一命,却又不想老师与他作对,所以…… 他只能将老师变成一个废人。 他所身处的无尽黑暗,仅凭裴祈那一点光根本照不亮,所以这道光,就该跟他一起留在黑暗里。 “皇上,奴才还有件事儿忘了跟您说,之前在渝江假扮白锦祯的人已经查着了,正是那朝岚殿里的高手。” 闻言,江溟沧骤然顿住脚步。 半垂着的眉目,几不可见的眯了眯。 朝岚殿,老师…… 没想到,如今的老师,竟已经有事在瞒他了。 她已经在怀疑他了吗? 江溟沧收紧拳头,克制隐忍:“找,给朕把白锦祯找出来!” 裴祈不会让人无缘无故的假扮白锦祯在渝江晃悠,她八成已经见到了真正的白锦祯。 眼下国师府已经被搜了个遍,帝都和渝江也遍布眼线,如果没有发现白锦祯的下落,那白锦祯就不会被藏在这两个地方。 那她还能躲在哪? 老师,你到底会把人藏到哪去? 江溟沧将拳头重重的锤在树上,那满树枝杈上细密洁白的雪霜,也随着他这一拳失去了支撑,洒落一地,残留在他明黄的长靴上。 老师在帝都所有的势力,差不多都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了。 唯一的漏网之鱼,便是…… 逍遥王府,江陵枫。 所以白锦祯的藏身之处,便只有玉面山庄。 可玉面山庄远在江湖,本身又是江湖四大势力之一。想要动他,必需从长计议。 算了,这件事先不急,毕竟老师还没那么快回来。 江溟沧收回手,隐去眸中异样。 须臾,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七千鹤的下落如何了?” 万顺埋着头,小心翼翼的道:“回陛下,派去苍起的人说是已经寻到了七千鹤的踪迹,只是那人视财如命,愣是说三千鸩羽给的太少了,不愿意跟着过来。” 太少了? 他叫人带去的几箱真金白银,足够他养活苍起半座城的人,还敢嫌少? 感受到江溟沧有了些怒意,万顺头上也渗出了冷汗:“要不,奴才再叫人多送些过去?” 江溟沧冷笑一声。 送?他带着诚意去请人,便已经给足了七千鹤面子。 他可不是什么为了所求之物,而处处忍让的人。 “朕给了他机会,那些金银珠宝他若不想要,那便都别要了,直接将人绑来便是。三千鸩羽跟了朕这么久,几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 几个武功卓绝的高手,还能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没办法不成? 这点破事,还要他教。 …… 彼时,去往锦江的路上。 昏暗的夜路中,列队而行的马车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停了下来。 片刻后,满头白发的女子猛的从车内冲出,她倒在地上,捂着脑袋,死命的抓着头发撕扯,口中时不时传来痛苦的低吟,那令人畏惧的丑态,任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 突生的变故,让本来昏昏欲睡的裴祈惊醒,容钦先她一步跑下车,入目所见,便是病症发作的容离。 “药酒、快拿药酒过来!” 席卿拎着药箱,焦急的跑过去。 百里青冥和屠攸死命按着容离的双手,以防她继续伤害自己,被痛苦折磨的容离瞪着猩红的双目,用尽全力挣扎。 可此时武功尽失的容离,又怎能挣脱两个男子的钳制。 “这是……” 裴祈牵着星落,一下来便看到这一幕。 她知道容离身上有天生的怪症,可没想到,这病症发作时,竟如此骇人…… “阿姐!” 容钦站在百里青冥旁边,一贯给人冷静敏锐感觉的他,此刻竟满眼慌乱。 能让容钦这般麻木不仁的人在意,想必,容离对他而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 裴祈一边拉着星落,一边走到容钦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先别急,席卿医术高超,有他在,容离不会有事的。” 只是话虽如此,容钦又怎可能真的不急。 他看了眼裴祈,捏着拳头背过身去,不愿再看眼前的一幕。 裴祈接过手下人送来的药酒,递给席卿。 但容离反应强烈,喂药这件事,肯定费不少功夫。 席卿皱着眉头,让百里青冥掰开她的嘴,用勺子将药酒送进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全都吐了出来。 容离瞪着猩红的双眼,对那药酒极其抗拒:“我不喝……苦!不喝……” 苦? 那不是酒吗?怎么会苦? “呸呸呸,真是苦的!” 裴祈还来不及求证,身侧的星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药酒猛灌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去,苦的眼泪汪汪,还跟裴祈控诉:“裴姐姐,那明明一股酒味,怎么喝着这么苦!” 裴祈连忙抢过星落手上的药酒,帮她拍了拍后背,口中带着细微的责备:“让你乱喝东西。” 只是,这药酒这么苦,容离是如何面不改色的,日日如喝水般…… 她没办法想象,这些年,容离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与容离相比,她的不见天,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想到这,裴祈不禁转头,远远的看了眼仍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容离,那银白的长发,不知不觉已经伴随着痛苦,又变长了许多。 这种怪异之症……她竟前所未闻。 “阿姐,你再忍耐一下,席卿马上就能救好你!”容钦蹲在地上将容离抱在怀中,一只手钳住她的下颌,强硬的将她嘴掰开,紧蹙着眉头看了眼席卿。 席卿了然,将倒在碗里的药酒送到容离嘴边,顺着容钦掰开的唇缝灌了进去。 “放开,我不喝!唔……” 熟悉的苦味,因为药酒不断灌入而刺激着容离的口腔,令她厌恶非常的滋味,反而引起了她更强烈的抗拒。 那些药酒灌进去后又被她吐出来,眼看着一碗药酒就要见了底,可容离根本喝不进去多少。 席卿无奈的摇着头:“不行啊,根本喂不进去!” ------------ 158,能救 百里青冥眼见着容离越发惨白的脸,内心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的病已然到了最后期限,这药酒即便喂进去,恐怕也……” “胡说!阿姐她绝不会有事!”容钦猛然抬头,硬生生打断了百里青冥的话,不愿听他口中预料的结局。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席卿:“你不是自诩医术高明吗?为什么十几年了,她的病反倒越来越严重!” “我……”席卿欲言又止,本想着反驳回去,但知道他是因为容离的状况而烦躁着急,便也没过多计较。 容离的病就连史书上都少有记载,他靠这药酒将容离的命吊到现在,已是不易。 算算时日,她也该…… 想到这,席卿重重的叹了口气。 裴祈见气氛不对,缓步走过去,将容钦拉走:“你关心则乱,待在这只是添麻烦,不如交给席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没了办法,你也只能信他。” “你一贯是个理智的人,所以,冷静些。” 容钦闻言,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将容离送到百里青冥怀中,红着双眼背过身去。 他垂着头走远了,只留下一句平静却带着祈求的话。 “救好她……拜托了。” 这话,是对席卿说的。 无力而苍白。 裴祈朝席卿点了点头,示意他专心医治,容钦那边,她自然会去劝说。 “咦,裴姐姐,她的头发长得好快!” 裴祈低头,身侧的星落正蹲在地上,捧着容离疯长的长发把玩,时不时的揪起一撮小口小口的吹着。 裴祈叹了口气。 她分明不是个小孩子,可这心性……也如孩童无二。 罢了,让她先在这待着,总归不会给席卿添乱。 她也好去看看容钦。 “星落,要听席卿的话,不许给他捣乱,知道吗?” 星落抬了抬头,笑眯眯的点头道了声好,又开始专心致志的玩容离的头发。 她怎么会捣乱呢…… 裴祈见状,才放心的揉了揉星落的小脑袋,转身提着裙摆走向容钦离开的方向。 等裴祈没了身影,星落也将头发随手丢开,侧身看向了容离的眼睛。 赤目红瞳,银发獠牙,下面……就该是心智散尽,彻底变成一个疯子,然后命丧黄泉。 能活到现在,也是苦了这个女娃娃。 也罢,先前她为了不被裴姐姐怀疑身份,有意伤了容离,这次,便帮她一回。 星落抱起药酒坛,一边哼着走声的小调,一边一蹦一跳的走向了旁侧的树根底下。 席卿只希望他不添乱就好,至于到底在做些什么,跟本没有在意。 他可是连手头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她? 星落扯开药酒的封口,又浅浅的闻了闻。 这东西,方才她已经尝过了,那几味稀缺的药材几乎都有,那个席卿,还不算庸医。 否则,即便她有法子缓解容离的状况,也来不及去找这些药材。 星落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另一只手则覆在心口,随后缓缓闭上双目,暗暗摧动内力。 历代王室朝堂,无论北定还是大晟,苍起或者大湮,处处都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前有北定摄远侯捉了满室孩童,害了无数新生性命,只为练成一个供其摧使的毒人。后有大晟左相勾结西域,将不死蛊兵引入千佛山,那些平民百姓,皆成了蛊虫的养料。 就连已经覆灭的大湮王朝,竟也有人敢动用禁术,害人至此…… 王公贵族,不过表面光鲜亮丽罢了。 随着内力摧动,星落的手心,缓缓溢出一颗青黑色的豆大血珠,顺着她的指缝“噗咚”一声落入了酒坛中。 而星落也好似耗尽了力气般出了满头虚汗,一只手拎起酒坛,一摇一晃,强撑着走过去。 心脉之血,当真不是能随随便便取出来的。 只是这么点,便耗光了她一半的内力。 她将席卿身侧的酒坛踢走,另一只手又将席卿推开,坐在容离身侧,一脸正色,全然没了平日孩童稚嫩的心性。 “寻常的法子救不了她,用这个。” 席卿莫名其妙的被推开也就罢了,可推开他的偏偏还是星落这个不及他腰间的臭丫头,当即便来了脾气:“你干什么?” “容离性命垂危,岂容你胡闹!” 星落蹙眉,只觉得席卿吵闹,便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你若真能救她,便不会耗费这么长时间在这里做些无用功,你真以为她这是病么?” “你……!”席卿气结,作势就要上去把她拉走:“我不能救,难道你一个小丫头还能救她不成?快点走开,别在这添乱!” 星落的事他都知道了,这丫头看着是个小孩,可真正的岁数说不准比他还大。 她分明不是心智不全的孩子,怎么闹起人来,连场合都不分? 现在的情况,哪儿是什么儿戏! “滚!”星落抬起苍白的脸,朝席卿怒呵一声,随后抬起一掌,带着几许内力拍在席卿肩头,将人震倒在地上。 可下一秒,星落便因为内力反噬,偏头吐了一口深黑的血。 她缓缓抬头,对上百里青冥的目光。 此人内力高深,她方才将血滴入酒坛,估计这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没与席卿一同阻止,便说明这人有点脑子。 也好,能帮她将这酒水给容离灌进去。 “你当真能救她?”百里青冥看了眼星落手上的酒坛,虽没有阻止她胡作非为,但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她。 老实说,席卿耗尽十余年都无济于事的病,他并不相信谁会有更好的法子,可容离性命垂危,席卿也已经用尽浑身解数,最后的结果,无非已成定局。 若这丫头真的能救,即便是抱着试试的心思,他也愿意捉住这最后的稻草。 星落强撑着保持清醒,缓缓朝百里青冥点了点头:“能救。” “那我便信你一次。”百里青冥抱起容离,将她浑身上下封着穴道的银针拔出,而后掰开容离的下颌,想借助内力将那药酒强行灌进去:“有劳。” 见此,星落也不再耽搁,直接从酒坛里舀了一勺药酒,顺着容离的嘴角喂了进去。 席卿急的在原地踱步,想阻止又阻止不了。 “真是……真是都疯了!百里青冥,连你也跟着她胡闹!” ------------ 159,奇迹一直在眷顾国师 容钦躲在了车队的最后,他打发走了下属,双手抱肩,孤身一人靠在车身上。 高挑的身影,总显得有几分孤独。 裴祈一路跟着过来,也不知他发现没有,总之,他并未搭理裴祈。 裴祈走近了,看见他通红的眼尾有些略微的湿润,容钦似乎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便将头稍微偏过去。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只可惜,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裴祈尽数收入眼底。 自傲如他,定然不希望自己薄弱的一面展现在任何人面前吧 更何况,是身为死对头的她呢。 裴祈侧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无奈的抬起手,将自己松松散散绑发的发带扯了下来。 她顾不上青丝垂落,任由不听话的长发在冬日凛冽的风里乱窜,反而用发带遮住了双眼,牢牢的系在脑后。 她伸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朝容钦的方向摸索:“容大人?可否搭把手……” 容钦闻声,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裴祈的方向。 入目,便是那瘦小单薄的身影,散落着原本规整利落的满头长发,毫无戒备蒙着双眼,踩着寒凉的雪地朝他这边艰难的磨蹭。 她还是马车内的那身穿着,容离事发突然,她又出来的急,连披风都忘在了车里。 容钦眼目红肿,身型微顿。 等他回过神后,便看见裴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躺倒的枯枝,似乎也在拦着她不该过来。 容钦两下擦去面上残留的眼泪,将心底情绪压下,几步走到裴祈身前,裴祈那向前摸索的双手,就这么被他毫无防备的攥住了手腕。 “国师这是做什么?” 裴祈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反手捉住了容钦的衣袖,以防自己摔倒。 她先朝容钦道了声谢,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容大人性子偏激又阴晴莫测,我自是怕大人因容离的事情一时冲动,再杀几个人泄愤。” “席卿那边人手充足,我呆在那也没用,正好过来,方便及时制止容大人。” “制止?”容钦冷笑一声,将目光移到她眼前的发带上,意有所指的道:“且不说国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眼下国师自掩双目,就连本相在做什么都难以察觉,即便跟了过来,你……又该如何制止本相?”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可是裴祈,本相现在并没有想跟你开玩笑的心思。” 言罢,容钦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 他似乎并不愿与裴祈多费唇舌。 裴祈也不恼,反倒垂头一笑,慢悠悠的张了张嘴:“我知道右相心情不好,当然,我也不是闲着没事来调侃右相的。” “我虽与右相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可容离总归是帮过我,我之所以过来,全然因为右相是容离的弟弟,想必她现在,也必不希望你太过伤心,我过来看你,便当是还了容离救我双目的恩情。至于为什么要遮住眼睛么……” “一方面,眼下的右相是个可怜人,我亦不是那种看着旁人至亲重症,而趁机落井下石的卑劣,即便你我二人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我也会为右相保留应有的体面。我知道右相定是不愿我这个敌人见了软弱之态,所以,我不会看。” 容钦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应有的体面么? “至于另一方面嘛……”裴祈顿了顿,又道:“右相知道,我一向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别人可怜,为避免见到右相落泪的模样而心生怜悯,缓解自己对你的仇怨,我也自愿回避。” 毕竟,从前的桩桩件件,包括在丞相府的一切,她可都记在心里。 即便容钦此时再怎么可怜,这也不是她原谅的理由。 容钦垂了垂眸,意味不明,也没多说什么,却在下一秒将身上的外袍扯了下来,见那弱不经风的身型,转而将外袍丢了过去,宽大的外袍,瞬间盖住了裴祈的半个身子。 容钦别过头,听不出语调起伏:“穿上。” 突如其来的东西让没有防备的裴祈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扯下了头上的东西。 衣服? 算他还有点眼力劲儿。 想着,她摸索着寻找外袍的衣领,只是容钦的外袍太过宽大,再加上视线受阻,她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出个结果来。 容钦侧目看着,心底暗道了句笨蛋。 他上前一步,上半身微微前倾,单手绕过裴祈的耳畔伸到她脑后,只一瞬便摸到了她发带的结扣,再轻轻一挑,那稳稳遮住裴祈双眼的发带,便飘飘摇摇的滑了下来。 “国师给的体面,本相收下了。” 视线清明,裴祈入目所见,便是容钦近在咫尺的下颌。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与容钦拉开了应有的距离。 她不自在的将外袍整理好披在身上,轻咳一声,转而抬眸,看向容钦。 即便他眼眶的红肿已经缓和了许多,但仍旧能看得出来,他哭过。 容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向远处满是霜雪的枯树,似乎并不想同她多说什么:“国师体弱,还是回去吧。” “至于国师担心的事……尽管放心,阿姐还没死,本相不会冲动行事。” 容离的病,已然到了最后时限,即便现在没死,待会……也就要死了。 他与席卿努力了这么多年,几乎试过了所有能用的珍奇药材,可却还是救不活容离。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顿,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显得更加落寞。 朝中的他,分明是背影也会让人敬畏几分的。 “容钦。”裴祈下意识的叫住他。 “你难道就不相信奇迹吗?容离会没事的。” 容钦脚步一顿,竟硬生生的停在了原地。 许久,他垂着头,似是觉得裴祈的话好笑,低低的笑出了声。 “奇迹啊……” 他转过头,远远的看着裴祈,想着裴祈一次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竟有些许自嘲。 “斩首的必死之罪,国师被救出了帝都;不见天发作之前,你意外找到了裴四;就连那日宫宴……你本该必死无疑,可却有崔少恭及时赶到把你救下。的确,奇迹无时无刻都在眷顾着国师。” “许是国师一生好事做尽,奇迹才会频繁的发生在你身上。” “可是啊……裴祈,我这十恶不赦的人,又凭什么奢求奇迹呢。” 那东西……永远都不会眷顾他的。 ------------ 160,若我执意要去呢 “等一下!” 裴祈喊住他,向前跑了几步,同他距离拉的近了些,但也没有太近,只为能让容钦把她的话听的清楚。 “我承认,我一直都厌恶你这个罪孽深重的乱臣贼子,也从来都不希望奇迹这稀罕的东西会与你有任何牵扯,可是……” “容离她曾在奸佞手中救下过玉面山庄,也不顾你我朝中对立,绑来席卿帮我治好眼睛,所以,即便容离已经性命垂危,我亦相信她命不该绝,而你……” “那又如何?”容钦突然出声,打断了裴祈的话,他微微转过身看向裴祈,反问:“难道你以为,你觉得她命不该绝,她便死不了了?” “如今她被那该死的病症纠缠,你、我、百里青冥、屠攸甚至是那什么三百影卫,这里的人懂医的不懂医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席卿!谁能救她?都不过是在这满口叹息,面面相觑而已!” “现在国师在这跟我谈什么奇迹?呵……” “不觉得好笑吗?” 他紧攥着的拳头松了松,就像是妥协了一般,语调逐渐变得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天气寒凉,国师回去吧。” “你口中的奇迹,在本相眼中,就如同这雪花一般,虚无缥缈。” 话落,他就如被击垮了一般,毫无生气的转过身,继续向远处慢吞吞的挪着步子。 颓败不堪。 似乎那时江逢川称帝落败,他也没有像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可是…… 当真没办法让容离活下来了吗? 她也和容钦一样,不希望容离死啊。 裴祈咬了咬下唇,不经头脑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若你当真觉得奇迹只会眷顾善人,那……” “那把我的奇迹借你一次,行不行?” 容钦脚步一顿,裴祈无厘头的话,竟让他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这女人,为了给他希望,竟连这不过脑子的话都说得出来。 真是……蠢。 裴祈也觉得自己的话有欠妥当,想收回来却又没有办法,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两人就这么,谁都没了话,在空荡的雪地里傻站着。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唤,突兀的打碎了这片寂静。 “大人、大人!” 那人匆匆忙忙,看起来,像是容钦的下属。 只见那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在看到容钦的身影时,眸光都是亮的,带着难掩的喜色。 他埋头喘了两口气缓和,随即大声的禀告道:“大人,活了、活了!二公主她没死,席大人把二公主救活了!” 远处,容钦的身形骤然一震,他猛的回过头,满眼震惊的看着跑来的下人,仍旧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她当真活了?”裴祈抓着那下人的衣袖,也是一副诧异惊喜的模样:“现在呢?她的情况如何了!” 下人擦了擦汗,回道:“席大人说已经没事儿了,只是二公主现在体虚,仍旧昏迷不醒,要休息一阵子才行。” “屠统领知道大人着急,让小的赶紧来叫您过去呢!” 容钦惊诧的根本说不出话来,抬起脚步,恨不得两步跨成一步,把一身轻功绝学全都用出来,飞快的往回跑:“快走,带本相去看看!” 裴祈松开抓着那下人衣袖的手,也高兴的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相信。 真的活了? 她分明只是说了些安抚容钦的话,怎么倒还真成了奇迹。 这东西,当真这么凑巧? 不过,好在容离人没事,无论是不是奇迹,都是万幸。 容钦跑的急切,武功深厚如他,竟也被枯树枝杈拌了一下。 经过裴祈身边时,他忽而顿住脚步,低头对上裴祈的双目,说的格外认真。 “谢谢国师借的奇迹,本相记下了。” “日后,定会归还。” 如今已然不是初冬,可这无边积雪,竟也不那么冷了。 裴祈回过神时,容钦已然离开了许久,她将身上的外袍拢了拢,随后勾唇笑了起来。 也不知,笑的是什么。 许是事情没有糟糕的过分吧。 眼下人都走光了,她也该尽早回去看看了,星落估计早就等的急了。 想着,裴祈便抬脚,朝着来时的路迈出了步子。 “各国朝中向来都是波谲云诡,人人皆为利往,倒是少见有人如你这般。” 裴祈还没走几步,一阵突兀的声音便从旁侧传了过来,低沉而清晰。 她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头顶斗笠,外袍破烂的男人正远远的盯着她,目光意欲不明。 男人单手杵着根拐杖,另一只手把玩着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腰上挂着显眼的阴阳玉佩,似是腿脚不好,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不过听他的话,方才发生的事,应该是被他尽数收入眼中了。 裴祈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侧头:“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只闻男人轻笑了一声,行至裴祈面前微微抬头,裴祈这才看清了男人的样貌,那是一张仙风道骨的脸,与那不堪的穿着大相径庭。 “只是路过而已,顺便……听听罢了。” “大晟国师,久仰。” 这人,裴祈是见过的。 “是你?”裴祈眯起眼,将人又看了个仔细,才确定他就是记忆中的那个神棍。 苍起,钦天监监正,云知尘。 不过,是上一任的。 早前苍起使臣来访,裴祈见过这人一面,传闻此人知晓天命,擅阴阳卦象,可推算国运,卦象所出,皆是应验,是个实打实的神棍。 可却在某一天,他不知缘由的辞了官,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能找到他。 裴祈打量着云知尘,好奇他为何会在此:“据说你辞了监正一职后退隐深山,守一方偏僻林院,怎会出现在大晟?” 云知尘轻咳了声,像是在掩饰什么:“这个么……在下恐怕不便告知,不过国师放心,在下既已远离朝堂,所行之事,便皆与国事无关。在下只是觉得国师心怀善念,实在命不该绝,便想着……来送国师一句话。” 言罢,他顿了顿:“国师若想保全性命,锦江,你便去不得。” 裴祈微微怔住,看向云知尘的目光中有了短暂的呆滞。 “何意?” 云知尘并未搭话,而是转了转手上的棋子,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绕过裴祈,准备离开。 等走的远了些,才慢悠悠的张嘴:“其中缘由,乃是天机,恕在下不能言说。” 裴祈捏紧了拳头,咬牙:“倘若,我执意要去呢?” “满城血染,国师将永远化作那一缕守城孤魂,善终不得。”云知尘顿住脚步,转过身,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于是,他又道:“可国师半生所为,足够让在下敬仰,我在国师脚下留了一个锦囊,若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便打开看看,或许……可保全国师一命。” 裴祈闻言低下头,果然发现脚边躺着一个淡金色的锦囊,那锦囊很小,根本装不了什么东西。 她来不及思考,便又听见了云知尘的声音。 “在下还要提醒国师一句,倘若锦江之行国师侥幸活了下来,那便不要回到帝都了。” “寻个山林美景快活的过完后半生,会更好。” ------------ 161,我的马都敢劫 马车上,过分虚弱的星落脸色苍白,小巧的眉头更是紧紧皱着,裴祈坐在旁侧,只能一遍遍拿着半湿的帕子擦拭,希望她能更好受些。 裴祈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救下容离的人会是小小的星落。 门口的车帘被人撩开,席卿拎着药箱跨上马超,坐在裴祈对面,低头看了眼星落后对上裴祈的目光。 “剥离心头血需要耗费大半的内力,这丫头估计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容离那边已经没事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裴祈点了点头,不放心的看了眼星落后,才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 突生的变故,让众人的行程不得不暂缓几日,百里青冥因为过于担心玉生烟的状况,便先行前往了锦江。 剩下的人,则选择在这里过夜,等容离和星落醒了以后再做定夺。 诡异寂静的夜,时而响起几声空荡的鸟鸣,冬日寒凉的夜里,也只有面前的火堆能给予些许温暖了。 四周有三百影卫和容钦的下属守着,裴祈坐在火堆前,也不怕碰见危险。 林路曲折昏暗,一抹瘦小的身影拖着一身的伤痕累累,走的缓慢却不敢停歇。 此人,正是从帝都逃出来的云怜。 她强撑着一口气在通往锦江的路上狂奔,只为能尽快追上裴祈。 她的马早在前一座城就已经累垮了,浑身的伤口也因为寒冷的天气冻得青紫,可这荒芜的林中,却没人能帮她。 “咳……” 她轻咳一声,短暂的停歇下来,靠在身侧的树上喘着粗气。 朦胧之间,她的余光瞥见了远处的些许光亮,原本暗淡的眉眼,都不自觉的明亮了几分。 有人……太好了。 说不定,他们手上会有马…… 云怜提起了精神,隐匿身形与气息,撑着一棵棵枯树走过去,她轻手轻脚,将腰上的短刃缓缓抽出来,努力不被那些人察觉。 屠攸抱着剑,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一边感受着周围的动向。 他们做暗卫的,一向都睡的不实,稍微有些动静儿,便会轻易察觉。 包括…… 身后那鬼鬼祟祟靠过来的人。 屠攸嘴角勾起些许嘲弄,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下一秒,冰凉的短刃便从身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带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女音。 “别动。” 屠攸锐利的双目缓缓睁开,垂眸瞥了眼面前的短刃,身侧的手下皆拔出了刀,准备动手,却被他一个眼神劝退。 云怜见状,也意识到自己挟持的正是这群人的头,不禁有了喜色。 她瞧见了远处的马,眸光亮了几分,手上的短刃下意识就朝屠攸的脖子靠的近了些:“我不想伤人,给我一匹马,我马上离开。” 有气无力的威胁,在旁人那里尚且没什么用,更何况屠攸呢。 可屠攸怎么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只可惜,他没时间想太多。 屠攸微微抬手,抚上颈间的刀刃,若有所思的寸寸摸上刀尖。 “别动!”云怜见他动作,握紧了短刀,沉声警告。 屠攸恍若未闻,一声冷笑过后,手腕瞬间翻转,用两指夹住云怜手上的短刃,只稍微一个用力,便断了云怜的武器。 云怜心里暗道不妙,想要退后与他拉开距离,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屠攸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脚步虚浮的人人扯到面前,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轻蔑的扫了眼跪坐在地上云怜,随后蹲下身,挑衅般的盯着她垂下的头:“我的马都敢劫。” “有命骑吗?” 云怜咬着牙,这才意识到自己惹的人并非善茬,她指尖几不可见的动了动,里头暗藏的银针正蓄势待发。 只是…… 不过细微的动作,也被屠攸发现了。 他握着尚未出鞘的剑,在云怜手边的地面上敲了敲,警告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免得死前还得吃点苦头。” “你!”眼看着自己所有的动作都被识破,云怜不禁有些气急,抬起头便想狡辩,等她看清眼前的那张脸后,到嘴边的话竟硬生生的顿住了。 “怎么是你?” 那个奸臣的暗卫…… 他怎么会在这里? 屠攸也有些诧异,根本没想到会是她。 这女人不是被安排在国师府吗?怎么跑这来了? 还弄了一身伤。 看这样子,像是逃跑出来的…… 想着,屠攸收起剑,也就问出了口:“你怎么会在这?有人追你?” “用你管?” 云怜别过头,她可没忘记,自家主子跟那个奸臣可是一对死敌。 她自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屠攸被气笑了,下意识就想给这女人扔的远远的,但理智又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女人能出现在这,定然是帝都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嘴里,说不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还是先带她去见国师吧。 正当云怜想着怎么该怎么从屠攸手上脱身时,瞬间觉得腰上一紧,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她已然被屠攸抗在了肩上。 云怜下意识的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 虽然她因为虚弱动作不是很大,但屠攸还是皱了皱眉,在她腿上警告性的轻轻捏了一下。 “老实点。” “不是来找你家主子的吗?我带你去。”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 “可恶,你!”云怜想骂他,可听见国师的消息后就立即老实了。 只是她有点不懂,国师怎么会跟这群人在一起? 难不成……国师也被那个奸臣抓了? …… 此时,裴祈正坐在火堆旁,一边等着容离的消息,一边担心着星落,脑子里还在思考锦江的事。 她抬了抬眸,余光瞥见屠攸正朝这边走,肩上还扛着个瘦弱的身影。 裴祈不禁投去询问的目光:“怎么了?” “这姑娘是……” 听见裴祈的声音后,云怜当即激动的哭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从屠攸身上爬了下来,一摇一晃的顺着裴祈的方向跑去。 “国师……我终于找到你了!” “云怜?” 裴祈见到她,短暂的惊诧过后迅速起身,将满是伤痕却又迎面跑来的她接住,抓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满眼心疼:“你怎么在这?还弄成了这幅样子?” “到底怎么了,是谁伤的你?” “荒廖呢?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云怜抽泣着,说话说的断断续续,想要将帝都的一切都告诉她,却又因为止不住的抽噎和委屈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祈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罢了,待会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言罢,她转身看向许驰:“麻烦,帮我拿套新的棉衣外袍过来。” 许驰应声:“是。” 云怜哭的厉害,像是要将这一路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屠攸最懒得看人哭,当即就回避了,转头走向星落的马车。 没过多久,席卿便被他从车上拎了出来。 ------------ 162,做错事的学生,就重新教 等云怜平复下来,席卿也帮她包扎好了伤口,几个人围着火堆,将帝都的一切都从云怜口中听了个清楚。 国师府查封,昭岚殿尽数被收押进了牢狱,生死未卜。 北定来犯,崔少恭被派往边关,这一仗到底是吉是凶,谁也无法预料。 长公主受困大理寺,江溟沧……真如容钦所言,一直在骗她。 裴祈心乱如麻,藏在袖中的双手紧了又松,红肿的眼眶,却偏生不愿意掉下一滴眼泪来。 费尽心机的扶持江溟沧上位,原来,她竟才是危害大晟的恶人…… 所以,她这么长时间所做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裴祈抱着双膝靠在树上,仿若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的东西。 一贯思绪清明的她,此刻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怎么会骗我呢……” 裴祈哽咽出声,颤着声音,像是在问在场的各位,又像是在问自己。 江溟沧那般风高亮节的人,从小就被当做帝君培养,深受重用,享尽繁荣。 而今得到皇位,整个大晟都是他的,即便江逢川谋得一个摄政王的位置,可只要有崔家护他,他的皇位便不可撼动。 崔家一向忠于帝王,也不可能叛他。 可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呢…… 裴祈抱紧了双膝,将头埋在腿间,小小的身子轻轻颤着。 被藏起来的表情,应当尽是破碎。 她自以为离开帝都无人察觉,现在看来,江溟沧根本早已知道她的动向,故意放她出来的。 目的就是支开她,让帝都彻底变天。 此去锦江,生也罢死也罢,等她再回到帝都,看到的又该是什么光景? 难怪云知尘让她找个地方安度余生,原来如此…… 气氛沉重的可怕,云怜想说些什么来缓和裴祈的心情,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钦抿抿唇,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他早前确实猜到江溟沧并非善类,可没想到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 也没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隐瞒了这么长时间。 不知道裴祈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他走过去,坐在离裴祈相对较近的地方:“喂。” “趁事情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振作点。” 裴祈颤抖的身体顿了一下,却并未抬头,她吸了吸鼻子,很久才克制着哭腔闷闷的出声:“还能怎么挽救,国师府被查封,我已经不是国师了,无权无势,帝都也被江溟沧掌控,长公主身陷险境,崔少恭也不知多久能回来。” “剩我一个人,还能做什么?” 若她没有拼死拼活的帮江溟沧称帝,这些也就不会发生。 说到底,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才是大晟的罪人。 容钦叹了口气,将火堆上的烤鱼翻了个身:“以前的死局都被你走活了,现在又慌什么?” “还是因为,你知道要对付的人是江溟沧而不是本相,所以才没了办法。” 也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怎么的,裴祈那边没有回答,只有几声断断续续的抽噎。 容钦将烤好的鱼递给裴祈,又道:“本相知道,你遭人利用,做了回恶人,心里定是多了一道坎,可事已至此,要是连你都没了信心,这大晟可就真成江溟沧的了。” “本相觉着,以你的能力,既然能把他推上皇位,便能再将他从上头扒下来。” 扒下来…… 裴祈的抽噎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缓缓抬起头,视线顺着眼前的烤鱼缓缓转移到容钦脸上。 她自己倒不知,她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容钦等她接过烤鱼,而后一边去烤下一只,一边道:“虽然江溟沧已经登上皇位,可帝都的天,他只占了一半。” “别忘了,江逢川还在帝都。” “大晟根基深厚,可百年来,却不乏出现摄政王。这个位置将朝权一分为二,一向都是帝王的心头大患,更何况,如今坐在上面的人,是江逢川。” 裴祈垂下双眸,江逢川…… 的确,有他在帝都,可以与江溟沧制衡,何况江逢川一直都不是个老实的,以他对江溟沧的怨气,定会三天两头的找麻烦。 而且,江逢川的手上,可是有兵权的。 “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时间?” “对。”容钦点了点头:“况且,虽然江溟沧以北定战事支开了崔少恭,逐步将你在朝中的势力瓦解,但别忘了,前不久,我们才刚刚见过宗政无言。” “他敢冒着被江溟沧发现的风险,千里迢迢的亲自过来堵人,你就该明白,北定的战事,他定会留手。” 宗政无言手里的剑最终会指向谁,都还是个未知。 裴祈攥着烤鱼的手捏紧了些。 容钦说的是,还没到最后关头,她还有机会挽回自己的错。 她定要回到帝都,站到江溟沧面前,亲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错了事的学生,那便重新教。 裴祈站起身,唤了寒凛过来,这是三百影卫中专门负责通传消息的人。 她对寒凛悄声说了几句,寒凛了然点头,便下去收拾起了行李。 动作迅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没多久,他便骑着快马,在夜色中狂奔而去。 容钦咬了口烤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估计是被派去给崔少恭传信了。 若是不知道这些事,只怕他真的会跟北定打起来。 “你势力单薄,若是需要,本相也可以帮你。” 若有了同样的敌人,他和裴祈说不定可以走同一条路。 裴祈回过头,远远的与他对视。 “我早前在大理寺便说过,永远不会与右相合作。” 容钦深吸了口气。 这个犟种…… “本相允你收回去。” …… 彼时,苍起。 归来的探子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头是为皇后庆生的宴席,可突兀如他,却畅通无阻。 只因他腰上的令牌显明了他的身份,这是勤政公主的探子。 皇后之下的位置上,女子刚刚放下酒杯,拂去唇边残留的酒渍,轻微的醉意令她不禁眯了眯眼。 那探子走近她身侧,俯下身凑近女子耳边,将他探来的东西尽数禀告。 女子闻言,微眯的双眼骤然睁开,那些微的醉意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被她捏在手上的精致杯盏,因她不断收缩的力道而突然碎裂,就连碎片扎进了皮肉,她也浑然不知。 她一向注重礼节,可此刻,也不免失了态。 好啊,云知尘,为了躲她,竟跑去了大晟。 锦江是吗? 你等着…… ------------ 163,他身上最重的伤,我砍的 锦江。 客栈最角落的房门被承影一脚踢开,他肩上扛着奄奄一息的娇柔姑娘,口眼都被粗布遮住,最后被毫不怜惜的摔在床上。 一路的快马加鞭,承影几乎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只是将她横挂在马上,令她脑海腹部,皆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按照江溟沧的意思,把人送到段千钧手上。 承影将门关上,转而走到桌前,踩着面前的椅子倒了杯白水一饮而下。 随后他又倒了一杯,走到床边粗鲁的钳住玉生烟的下颌,扯去她嘴上的粗布,近乎野蛮的将水硬生生灌了进去。 对本就想吐欲吐的玉生烟来说,这无异于一种酷刑,她一边咳,一边挣扎着想要躲开承影的手,可她的力气又怎能和承影比? 最后只能半吞半咽的,在他的强迫下将那杯水喝了进去。 见那杯水光了,承影才哼笑一声放开她,将杯盏随手丢在地上,低眸瞧着她逃似的一点点爬进床内,颤颤巍巍的缩着。 他俯下身,将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撑在她身侧,一边听着她的低泣,一边沉着声音警告:“老老实实在这待着,我便多留你几天命,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就把你送给那个左相喂虫子。” “听清楚了?” 玉生烟吓的一颤,眼泪浸透了遮眼的破布,她连忙快速的点了几下头,带着哭腔回应:“听、听清楚了……” 见她听话,承影就没打算多为难她,顺手把她眼睛上的布扯下来,便站直了身子。 玉生烟自被挟持后,那块布就一直缠在她的眼睛上,直到今日她才见了光。 努力适应了光源后,她顺着承影的衣带抬眼,毫无预兆的撞上了他的目光,吓得她立刻垂下头,抱着身子的双臂又紧了紧。 承影打量着她,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嘲弄般的哼了一声。 “绯月楼的花魁?”他挑着眉,盯着玉生烟肆无忌惮的瞧:“的确生的好看,也难怪百里青冥缠着你不放。” 可惜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习武之人竟被女人绊住。 没出息。 他扯着嘴,心里忍不住腹诽起百里青冥。 但愿他的武功没有因为一个女人退步。 听他提起百里青冥,玉生烟的抽噎几不可闻的顿了一瞬,她吸着鼻子,抬头望向承影:“你……认识他?” 承影抱起双肩,有些恶劣的看着她:“你应该见过他肩头那道长疤吧?他浑身上下最重的伤。” “我砍的。” 虽然他最后也身负重伤,可当年,连武林盟主都没能伤百里青冥这么重。 那一刀,可差点废了他的整只胳膊,想到这,承影还有些得意。 玉生烟回忆起百里青冥肩头的狰狞,那条带着缝合痕迹,一直延伸到心口的疤痕,直到现在都触目惊心的映在她脑中。 她曾问过百里青冥这伤是怎么来的,可他从不跟她讲。 “你绑架我,是为了威胁他?”玉生烟猜测着承影绑架她的目的,便红着眼眶质问:“要是这样,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她不想当百里青冥的软肋。 “威胁?”承影琢磨着这个字眼,若有所思。 他帮江溟沧做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些威逼利诱的手段也是司空见惯,他只觉得无聊。 “放心,我不屑于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他只想再跟百里青冥痛快的打一次。 他寻了百里青冥很久都没有找到,谁料想居然会在花楼里陪一个女人? 倘若不是江溟沧让他绑这个女人来锦江,他也不会阴差阳错的撞上百里青冥。 承影一只脚踩上床沿,单手撑着膝盖与她说话:“本来绑你,是朝廷那边的事,好像是要拿你养什么虫子?嗯……忘记了,不过现在看来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 “百里青冥若知道你在我手上,应该会拿出十成十的力气跟我打吧?” 至于江溟沧给的任务么…… 先放着吧。 他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 玉生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禁又对承影增添了几分恐惧。 他竟只是为了找百里青冥打架…… 简直是疯子。 正当玉生烟暗自腹诽的同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承影眸色微动,半眯着眼睛走过去。 他正想打开窗子,只见窗棂骤然破裂,一个青绿色的爪子从外面破窗而入,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刺耳的笛声。 承影迅速后撤一步,躲开那只手,而后抽出腰间短刃,抬手便是一挥,将那狰狞的利爪砍了下来。 见他有了反抗的意图,那笛声骤然变得凌厉,紧接着,门和窗户皆被人从外面破开,一个又一个面目可怖,宛若行尸走肉的傀儡一拥而入,朝屋内的两人低吼、嘶鸣。 这些东西承影以前去千佛山探查消息的时候见过,叫什么蛊人……西域那两个姐弟研究出来的邪物。 他手上转着短刃,面无波澜的看着眼前景象。 反倒是玉生烟,被这些人不人鬼不鬼,又恶心的怪物吓的大哭,捂着眼睛不敢看。 门外,一身异域衣着的少年攥着短笛停住,他斜倚在门框上,带着几分邪气看着承影:“不是说会直接把人送到左相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你们朝廷的话说,叫抗旨不尊?” 承影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 他看了眼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玉生烟,并不打算把人交出去:“这人我留着有用,等我用完会给你们送去。” “滚吧。” 乌尔荒被他这副傲慢无礼的模样激起了火气,却又念在他是江溟沧的人而再次警告:“左相有令,这女人他今日就要,别逼我跟你动手!” “动手?”承影饶有兴趣的挑起眉头,瞅着那些蛊人眼里也染了点兴奋。 虽然他在千佛山见过这玩意儿,可却从没交过手,听说这玩意不知痛苦,战斗力比寻常的武夫都要强,今儿个正好见识见识。 他挑衅般的看过去,根本不惧乌尔荒的威胁:“听说你这邪术宿主越强,养成的蛊人也就越强?” “这样吧……你打赢我,我给你当蛊人,保证比你现在这些破玩意强一百倍。” “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