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一章 顽石 有道是:“立秋日,天气清明,万物不成。” 今日立秋,祖洲卖花里便是晴空万里,和风丽日。 卖花里后山是一片野橘林,因山高路险,无人打理,橘子不似村里果实硕大,而是又小又密,常常有“咯吱”“嘎吱”声传出,却是果实压断了枝头,这种万籁俱静之时,偶尔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绕梁余音,洗净人心,但有人深恶痛绝。 一只锦鸡在树林丛中正悠闲觅食,突然“嘎吱”一声,橘子落下惊的锦鸡四起,与此同时,一箭落空,不远处树丛爬出一个少年,扔掉头上的树枝,气急败坏,对着树林破口大骂,也不知在骂谁,只听道: “割你姥姥的,成心的吧,不放箭你不断,一放箭你见影儿就断,看我不把你们都砍喽。” 射鸡少年姓秦,名娴,卖花里村乃至整个祖洲名声在外,只不过这名声却不怎么好听。 秦娴骂完就折返去寻斧头,刚到溪头,便见远处跑来一人,待到近前,秦娴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年问道:“你跑个什么劲?安安呢?” 黝黑少年唤作莫七迦,年纪同秦娴相当,舞勺之年,皮肤黝黑,身材健硕,是隔壁蓝水村人,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性子呆板耿直,有次与秦娴冲突,打过架后不是秦娴对手,也就甘愿跟着秦娴厮混唤他作大哥。 莫七迦扑倒在溪头,双手一并,捞起水,大口喝着,完事道:“学堂没放课呢,我听见献李氏那娘们儿骂你,气不过,便跑来寻你。” 秦娴未立马回答,先是脱了鞋,将脚塞进溪里搓洗了脚趾缝,随后冲洗干净,又提起双脚凭空抖了抖,无所谓道:“臭娘们儿,迟早叫她好看。” 莫七迦注意到身旁空无一物的少年道:“鸡呢?” 秦娴略显尴尬地道:“今日野鸡颇有灵性,不好打,先去打鱼。” 少年毕竟是少年,刚才怒气冲冲欲要砍掉这片林子,一扭脸也就忘了,终究是意气二字。 卖花里村的溪流不急不缓,是高山雪水,称为经水,流过祖洲百村在洲头汇入东海。鱼也很多但村民大多不以为食,他们祖辈认为溪里的鱼有灵,能养一方平安,吃不得,也就只有秦娴几人不顾及这个,隔三差五便来溪头打几只烤食,用秦娴话说,这叫“食灵入腹”。 秦娴拉开从乡民那里偷来的筛做成的渔网,两头各一根三尺木钉深深扖进河道泥沙里,莫七迦怕不牢靠又站在上面踩了几脚才罢休。 打好网子,莫七迦又道:“哥,献家那娘们儿骂你和葛老头,说你们是村里‘二害’哩。” 秦娴道:“赶明儿再收拾她家鼻涕虫一顿,扔到鼎山深处去。” 秦娴口中的鼻涕虫,是置喙秦娴为“四害”的献李氏的儿子,年纪比秦娴二人小一些,自小便口不能言,痴痴傻傻,口水总是湿了前襟。 莫七迦点点头,笑道:“嘿嘿,献老头怎么说也是一村之长,孙儿却是个傻子,可是丢尽了脸面,近几年也不说是远古皇族后裔了,打蔫了许多。” 秦娴不置可否,撇撇嘴道:“什么远古皇族后裔,听他扯,他那百亩林地还不是祖上坑蒙拐骗攒下的,而今也就在咱这卖花里当个小地主,出了外谁认识他呀!” 莫七迦往上凑了凑,扑棱着大眼睛好奇道:“你咋知道?” 秦娴略有些得意,一扬下巴,顺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古叔告诉我的,他说啊这卖花里,乃至整个橘子洲外头,大的很,像橘子洲这样大的地方有三四个,说是有各种奇珍异兽,美味珍馐……”。 莫七迦惊愕道:“这么大!” 秦娴得意道:“古叔已经答应过段日子带我去见见世面,到时候我求他带上你,别说哥哥不罩着你。” 莫七迦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恨不得给秦娴跪下。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一来,想从祖洲出去只得一条路,扶风夹道。 扶风夹道深不见底,期间罡风如刀,寻常人触之即死,况且就算出了扶风夹道,茫茫大海,一望无际。听闻村里老人说,更有妖魔鬼怪,危险至极。这些年也就外面奇人异士或大族商船每年会在祖洲玉树琼枝成熟之时驾宝船来祖洲采买,平日里祖洲人没有自己的宝船,也很少有人能出去,想出外只能搭乘采买的宝船,可寻常人上不得船,若是想搭乘需得五百贯,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些钱。 二来,秦娴口中的古叔,非同寻常,听村里老人讲,他不是祖洲人,外地来的,见多识广,不仅墨制的好,为人也温厚善良,常常帮助一些有困难的村民,在方圆百里一顶一的好名声。 秦娴一把推开几乎黏在身上的莫七迦,嫌弃道:“没出息,收网!”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抓住一根木钉,向上翻起,前一刻满脸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只见网中虽有鱼,却都一个个发黑死去。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莫七迦率先道:“这,不会真被那臭道士说准了吧,你这几日有灾祸,诸事不宜。” …… 两日前,秦娴和莫七迦同谷子村几人打架,秦娴二人将谷子村六人打的抱头鼠窜,虽然也是头破血流,但还是迈着蟹步横行出了谷子村,谷子村众人无一不是躲着走,直到快要出村,被一青袍年轻道人喊住。 年轻道人道:“观小兄弟禀得中正之气,日后必得妻贤子贵。但是六亲少靠,弟兄情疏啊。” 秦娴正得意,哪能听得这个,双手扶住道人身前的竹案,俯身恶狠狠地道:“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捉你去喂鱼。” 青袍道人一脸惶恐模样,却依旧道:“小道所言句句属实,你顶上黑印悬,需切忌无制孝家人户少要行,病户房中少要去,否则便是灾祸临!” “哐当” 秦娴一把掀了竹案,指着道人鼻子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嘴,再说一句试试!” 莫七迦上前拉住秦娴,并对着青袍道人道:“道长你别说了,我们没钱给你骗,别再激秦哥儿了,他是真敢拿你喂鱼。” 青袍道人不再言语,见莫七迦生拉硬拽拖着秦娴渐行渐远,青袍道人从腰间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开数页直到最后一行字迹,右手食指轻轻一抹,字迹消失不见,轻叹道:“印旺身弱母先亡,这可是两功善,可惜,可惜……” 秦娴听莫七迦提起那臭道士更是气的三魂离了七窍,把网子一摔,愤愤道:“准你个头,下次见着,非撕了他的嘴。”见秦娴发火,莫七迦也是大气不敢出,麻溜的去河里将网子捡上来,嘟囔道:“这东西做起来麻烦,扔了以后该不好抓鱼了。” 恰巧此时身后山林钻出一中年人,衣服破旧,背着竹篓,头发花白,眉宇间英气逼人,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潇洒之人。来人对着冲莫七迦发火的秦娴问道:“小秦娴,又生的哪门子气?” 秦娴转头看着来人,顿时喜上眉梢,跳下河岸,跑到其前帮其解下身后的竹篓,背在自己身后,道:“古叔你什么时候进的山,我一大早就在这竟也没瞧见。” 中年人一笑,道:“你只顾得山中野鸡,哪里瞧得见我。” 闻言,刚才威风凛凛的冲冠雄鸡,此刻俨然一副小家雀模样,陪笑道:“古叔哪里话,再说我打鸡也是为了给安安妹子过生辰。” 中年人白了一眼秦娴,看着秦娴身后手足无措的少年道:“小七几日不见身子愈发壮了,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见中年人跟自己说话,莫七迦一边挠着自个光秃秃的脑袋,一边局促道:“谢谢古叔!” 中年人一脸不解,问道:“谢我做甚?” 莫七迦不说话,只是憨憨笑着看向秦娴,后者立马会意,一把抓住中年人袖子道:“古叔~,你都说他是练武的好料子,那,您不妨亲自教他几招,顺便也教教我呗。” 中年人忍俊不禁道:“好啊,在这等着我呢,行,今日好日子,便不驳你小子面子,我应了,待日后有空我教你。”最后一句冲着莫七迦说道。秦娴急了,忙用力拽住其袖子,道:“哎,那我呢古叔?” “你小子?不是练武的料子,把我教你的‘土房子’跳好再说吧。”说着便伸手去拿秦娴背后的竹篓,却被秦娴一个闪身躲过,随即只听秦娴口中道:“那是小时候和安安玩耍的小孩游戏,算什么武功!” 中年人笑笑并不做解释,向前一步迈出,伸手抓向秦娴,秦娴又作势欲躲,这次却怎么也逃不开,古叔的大手像是长着双目一般如影随形,随即被中年人一把拿住后领提在半空,中年人解下秦娴背后的竹篓,背在背上,放开秦娴,撂下句:“夜里上家吃饭。”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完全不理会身后秦娴的喊叫声。 秦娴揉着屁股起身,顺势踹了莫七迦一脚,接着道:“都说你憨厚,方才挺机灵啊!” 莫七迦依旧挠头陪笑道:“还得是秦哥儿帮忙。”见秦娴脸色稍有缓和,忙转换话头道:“那这鱼还网么?” 秦娴放下挽起的袖边,道:“不网了,鸡也不打了,鸡鱼什么的,安安早也吃腻了,我们去给安安寻些新奇玩意儿。” “去哪里寻新奇玩意儿?”莫七迦道。 “最近不是橘子成了,来了许多外来人,去跟他们换。”秦娴道。 莫七迦点头,同秦娴一道回了村,期间二人商量用何物去换时,秦娴这样说道:“有看上的,问问他想要的我们去弄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寻个时机……”说着右手做了个伸手入怀的动作,莫七迦会意。二人这话若是兖州某派听到,直呼内行,不正与其“所见即所得”宗旨一同,定被收为门人。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章 天不同 卖花里村,是祖洲百村之一,不似那几个有名的村落,古圣先贤之乡;也不同其他各村,玉树琼花之亩。村里只有橘花和橘子,各家各户皆有橘林,当下橘子丰收,各户都忙着采摘,好换了银钱过冬。不过除了秦娴二人,其他人也并非都是如此。 村头橘树下,一老头盘坐在磨盘之上,脚边放满了麻纸,老者不停地在每张纸上刷着浆糊,再卷起,又用满是老茧的双手将纸筒小心翼翼地粘合在早就扎好的竹骨上,一个纸人便扎好了,虽说没有眉目,但却比平常见得要大上许多。 只这半天功夫,磨盘边便已是摆满了,大大小小足有十几个。老人只顾扎着纸人,不知何时身旁站着一青袍年轻道人,盯着老人端详了一会,掏出腰间册子翻开,并说道:“阴功不可日日积,七十一上惹烦恼。”见老人充耳不闻,继续道:“阴阳之隔,福灾不相互,实为难遂意,老人家不要再扎了,安稳生活便好,勿念其他。” 老人停下手中活,抬头用浑浊而又通红的双眼看着年轻道人,似是许久不曾开口,沙哑道:“小师傅可知什么打鬼最是疼?” 年轻道人先是一愣,随即道:“道蕴法器皆可,但要说垂手可得,那便是柳枝,‘一柳一寸’,十击即灭。” 老人眼露精光,道了声谢,连忙起身,许是坐得太久,起身踉跄险些坠下石磨,幸好被年轻道人扶住,将老人扶下石磨,年轻道人问道:“老人家可是去摘柳枝?” 老人略微颔首,年轻道人道:“可这祖洲奇花异株无数,却唯独没有柳,您去哪里摘?” 老人口中喃喃道:“有的……有的……”便辞了年轻道人步履蹒跚的朝着野橘林后的鼎山行去。 …… 秦娴二人一路打闹,路过秦娴家橘林时,正有一妇人在林中摘橘,身形瘦弱,不施粉黛,虽说嘴角带笑,却也难掩眼角心事,使人心生怜意,身后满满一木板车的橘子,更是让人觉其辛苦。 莫七迦道:“红姨在收橘子,我们去帮忙?” 秦娴看了眼,并未答话,转身就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娴儿,屋头有饭,记得吃。”秦娴身形一顿,便又加快了步子,一转眼消失在了林边。 红姨便是秦娴母亲。秦娴四岁随母亲乘商船来到祖洲卖花里村,初到时,各村闻听母子二人并非采买,而是要落脚此处,各村不知为何都不接纳,孤儿寡母只得在橘山下搭了简易草棚住下。饶是如此却也不行,时常遭到村人驱赶,秦母倒还好,秦娴年纪尚小,禁不起折腾,入冬便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如今身子虚弱,故而打架全靠一股不怕死的劲儿。 后来秦母去了趟栗子村跪了一宿,第二日,卖花里村献老头便找上秦母,为其在村尾寻了一院屋舍安置,虽破旧却也挡风遮雨,不过村人对母子的敌意并未消减,直到学堂张先生出面做保,方才正常生活。 再后来秦母跟隔壁邓婆学媒四处奔走,邓婆走后,秦母逐渐成了附近最有名的媒婆,人人都唤声“红娘”,只是经年的奔波各村,对秦娴疏于照顾,虽说这些年挣下些许谢媒钱,也置了几亩橘林,但秦娴却是整日游手好闲,与她也无话可说,每念及此,秦母眉头便是紧蹙。 莫七迦有时也不明白,秦娴为什么对自己母亲如此态度,在自己看来,红姨善良温柔,对秦娴又好,要是自己娘亲,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只是这话与秦娴说不得。那只好转移秦娴注意力,便道:“我们先去哪里?” 秦娴道:“去谷子村。” 这边年轻道人将书册塞回腰间,一边帮老人将散落的纸人归拢放好,一边口中无奈道:“来这里已经几日无‘米’入册,再这样下去回去该遭师傅责备了,需尽快找到‘香米’。”收拾完纸人,正欲离开却见秦娴二人与扎纸老人错身而过,往这边走来。 莫七迦指着磨盘边的年轻道人,叫道:“看,是那个道士。”不用莫七迦提醒,秦娴也看到了,便气冲冲地寻上前去。不等秦娴开口,年轻道人率先抱礼,并道:“小兄弟你我有缘,又见面了。” “谁同你有缘,说,是不是你给我施了邪法?”秦娴道。 “小兄弟何出此言呐?况且小道也不会什么邪法。”年轻道人无辜道。 “不是你这牛鼻子还有谁,前脚咒完老子,今日小爷便诸事不顺,还敢说跟你没关系?”秦娴一手揪住年轻道人衣领道。虽说年轻道人年长一些,但秦娴打小便比同龄高些,以至于现在身材修长,如今这般姿势恶狠狠地责问也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年轻道人也不恼,只是轻笑道:“看来小兄弟是没听贫道所言。” 秦娴举拳欲打,年轻道人忙摊开双手,道:“我可不会打架,小兄弟莫要冲动!”秦娴不理会,待拳头快要落到年轻道人面颊时,被莫七迦从身后抱住,并听其说道:“秦哥儿且慢,咱不正要寻些奇物嘛,看这外来道人有无,当是抵过了。” 秦娴略一思量觉得莫七迦说得有道理,外来人定有些他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倒是可以借机敲诈一笔,秦娴对莫七迦赞赏道:“我发现你今天出奇的聪慧,开窍许多啊。” 莫七迦挠头道:“哪里哪里,不可与秦哥儿比。” 秦娴放开揪住年轻道人的手,拍拍其胸膛,并帮其整理衣襟。不怀好意地笑着唤来莫七迦一同对年轻道人上下其手。 年轻道人满脸不可置信,竟有人抢劫道士,天可怜见,世道、人心皆不古矣! 摸索了半天,除了腰间书册,这个道人身上竟然什么都没有,秦娴压抑着怒气道:“东西呢?” 年轻道人回过神,道:“什么东西?” “你身上除了那本破书什么都没带?” “我派修道之人戒财色,辟五谷,所以身无长物。”年轻但是一脸自豪道。 “那传言道士的法器等也没有?”莫七迦追问道。 “没有……” 秦娴二人对年轻道人拳脚相加,年轻道人双手绕耳抱头,护住面部,一个劲道:“别打脸……别打脸……”,二人打累了,坐在磨盘上稍作休息,秦娴喘着粗气,看着此刻全然不似先前出尘之姿,满身灰尘的道人,道:“叫你咒小爷。” 年轻道人盘腿坐起,神色依旧平静,从地上摸起一根短绳,将散乱的长发束起。接着双目紧闭,身躯轻颤,不多时睁开眼,脸上挂着笑意道:“小兄弟想寻些异宝?” 秦娴斜眼道:“怎么你又有了?” “贫道没有。”年轻道人摇头道。 秦娴以为年轻道人戏耍自己,就要起身“伺候”,却听得道人话锋一转道:“不……不过贫道知道谁有,我可以帮小兄弟找。”见秦娴放下再次抬起的拳头,年轻道人松了口气。 秦娴道:“说来听听,敢诓老子,叫你横尸祖洲。” 年轻道人道:“你们也知道最近几日祖洲各村突然多了许多外乡人,他们之中不乏大族贵胄,身上异宝自然不在少数。” 秦娴皮笑肉不笑:“呵……道长好计谋啊,小七,给我打!”莫七迦道一声好,作势就打,年轻道人抱头喊道:“这是何意?”不待秦娴开口,莫七迦抢先道:“你出的是馊主意,那些个大族贵胄虽说珍宝无数,可却每人身边都跟着数个高手,以我二人身手根本不可能得手,况且我们又不是……” “小七,够了”,秦娴打断莫七迦,并下意识摸着屁股,对着年轻道人道:“听见了吧,你说你该不该打!” “非也,非也,今时不同往日。”年轻道人道。 “怎么个不同法?”莫七迦问道。 年轻道人一手托下巴,一手指向晴空道:“天不同!” 秦娴与莫七迦皆仰头望去什么也没有,年轻道人接着道:“今年来祖洲的人多于往年,可对?” 秦娴一脸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年轻道人见秦娴急了,忙坐正道:“因为今年大勍书院要‘搬圣入庙’,大勍书院晓得吧?” 秦娴二人摇头,莫七迦也不站着了,盘腿坐在年轻道人身旁,一脸期待,他最喜欢听故事。 “好吧,简而言之就是有大事发生,而做这件事会封禁这方天地,一切道法皆为虚妄,修行之人也堕下境界,成为普通人,所以你们所说的高手其实跟你们一般无二,就算是武道宗师也只是比你们身体强健罢了,这么说你们明白吗?”年轻道人解释道。 秦娴若有所思,后问道:“是今天么?” 年轻道人道:“不是。” 秦娴:“我……”。 …… 又是一阵亲切的“问候”之后,秦娴道:“臭道士,我今天就要用,有没有办法?” 年轻道人面露难色,秦娴见状起身对莫七迦道:“算了,带他同去,这家伙有点眼力,帮咱掌掌眼也行。” “好。”莫七迦应道。 年轻道人心里五味杂陈,本以为这趟祖洲能多赚些功格,却不想不但寸功未建,如今还得帮地痞行事,不由得心里哀嚎道:“数年修行毁于一旦啊,三清无量,这一劫我不度行不行啊!” 思绪间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眼露精芒。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章 过几年去找你 今日叱奴安本就不打算来学堂,想跟着秦哥哥去后山打鸡钓鲤,可父亲总是在耳边絮叨,她又从来不会有悖于父亲,无奈之下便来了。终于等到张先生下学放课,少女飞也似的冲出学堂,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仰面摔倒,弄了个满身泥巴,学堂弟子笑作一团。 叱奴安只觉得脸似火烧,羞愤难当,迅速起身掩面而逃,慌乱之下撞上一人,险些摔倒,还好一少年伸手扶住。 少年柔声道:“姑娘小心。” 少年着明黄袍绣蟒纹,其身旁跟着的两男一女,也都着各色锦衣,一眼便知不是祖洲之人。 叱奴安此刻哪有心情在意这些,头也未抬,只是忙道几声抱歉,三步并两步跑回家。 少年看着空悬半握的手,又看看远处逃走的少女,不由得愣神,却被身旁少女狠狠地在腰间掐了把,痛得直吸冷气。少女抿嘴揶揄道:“哥哥莫非看上这小村姑了?”其余两个少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一人正色道:“殿下,就皮相而言,此女不输玉京各府小姐任何一人,但出生此地,修行不通,切不可学戏子高,以免毁了修行。” 先前扶住叱奴安的少年点点头,道:“贤弟多虑,自不会。”但其却是深深地望着安安离开的方向。 另外两名少年相视一眼,心里已有打算。 明黄蟒纹袍少年缓缓收回视线,道:“走吧,还要去谷子村拜见老祖宗呢,别误了时辰,又叫那阉人责备。” “好”。三人应道。 …… 年轻道人眼中的精芒很快又黯淡下去,自语道:“算了,若是让师傅知晓那就惨了,还是跟着走一遭吧。”就这样三人一道来了谷子村。 两人悠闲,一人身不由己。 临近谷子村村头,恰好遇到一行人出来,正是方才与叱奴安相撞的几人,不过此刻先前明黄袍少年身后多了个高大清瘦的中年人,此人眉梢细长都快够到耳鬓,双目亦是狭长,颧骨高耸,一看便不是好相处的角色。 秦娴眼神询问年轻道人,后者会意,却是摇摇头,低语道:“大剡王朝的人,好东西倒是颇多,主意却打不得。” 又凑近了秦娴几分,道:“当间那个脸煞白的中年人,抬手能遮日月,倒山川,你要想上,等我跑远些。” 中年人似有所感,转头望向这边,秦娴二人突觉寒风扑面,浑身动弹不得,更是冷汗直流,不过只一瞬,中年人便收回了目光,秦娴同莫七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恐之意,只是莫七迦眼底隐约另有丝丝跃跃欲试之意,当然此时的秦娴未曾察觉。秦娴转头却见年轻道人不知何时早已跑到身后十步之远的草垛之后,猫着腰,全然不似道门做派,秦娴气极反笑道:“道长,你倒是溜得快。” “小兄弟谬赞了。”年轻道人一本正经道。 说话间刚才一行人已经顺着东边斜坡上了谷子村口东面的小山。谷子村地势比其他村都要低很多,在河谷里,村口就是谷口。谷口处东侧小山丘延绵,最近的一座山丘上面逢年过节,最是热闹,只因上面有座祠堂,里面据说供奉着祖洲各村的祖宗,但只有各户当家之人才能在除夕夜上山祭拜。秦娴同莫七迦也好奇,想过去瞧瞧,偏偏高处什么也看不见,偷偷爬上去,也是一直围着半山腰打转,好似鬼打墙上不得山顶。 莫七迦道:“他们该不会去祠堂了吧?” 秦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当先走在前头,示意莫七迦带着年轻道人跟上。要说哪里外地人最多,莫过于谷子村,下来便是栗子村,谷子村是因为富庶,每年采买重头全在这里,栗子村因为其村长专门开发了七座山头,花了万贯钱,盖了农栈,专门用来供外地采买下榻之用。至于村长哪来的万贯钱,就不得而知了,秦娴倒是听古叔说过,是什么“送的钱”,秦娴听的云里雾里的,也未深究过。 刚才长眉中年那一眼,倒是让秦娴有点杯弓蛇影,不敢进谷子村了,便说道:“栗子村外人最多,我们去农栈看看。” 年轻道人道:“谷子村奇珍异宝多些。” 秦娴充耳不闻反倒步子加快了几分。 行至那处斜坡,坡上下来一人,是之前明黄蟒纹袍少年身旁两个少年之一,与秦娴三人擦肩而过,没有进谷子村,而是往卖花里去了。 少年一路走来,看着小路两岸稻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成片的橘林,他这是第一次来祖洲,不明白大剡为什么要对这里如此重视,穷乡僻壤,凡夫刁民,自己好歹也是大剡世子,如今却要去说项个村姑,要不是兄长发话,换做旁人早送去投胎转世去了。要说此次他兄妹三人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搭上太子这艘船,虽说父亲位极人臣大剡司空,还是外姓王,但是西帝近年来总是身体抱恙,便不得不早做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次随行父亲虽未明示,却也未曾阻拦,那便是默许了。 心思翻涌间,少年已经按照兄长吩咐,进村后越过五间屋舍,在村中戏台草场拐进右手的村中石门,少年抬眼望去,门上有石匾,上刻“文修武偃”四个大字,少年露出不屑的神情,而后一路直行,便见到一片青石院子,很是显眼,因为卖花里大多数人家都是泥石做砖,似这等青石院子,整个祖洲也没有几户。 院门朝南,门上两个铜狮衔环,一左一右,威武不凡。但这些在少年看来不过尔尔,嘴角微微扯动,似是嘲笑。右手搭住一枚铜环,扣响。 “咚”“咚”“咚” “来了,来了,谁呀?” 院中传来一妇人声音,打开门,见门外锦衣少年,妇人一瞧便知是外地人,不似先前喊叫,温声道:“公子何事?” 少年平静道:“找献远山。” 栗子村不似卖花里傍山,谷子村河谷,而是北通鼎山,南及扶风,山脉狭长,为祖洲门户,共七峰,其上廊檐错落有致,各抱地势。 秦娴记得叱奴安便心心念想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一间农栈,每年听外来采买讲各种奇人趣事。只是栗子村村长是个眼中只有方圆之人,也就是眼中只有钱,一间农栈开价千贯,纵是安安家古叔制墨营收尚可,但是千贯还是捉襟见肘。 栗子村村口立两根石柱,也是新刻,一上刻祖洲百花,一上便刻七峰农栈,比卖花里和谷子村都气派,石柱后便是第一峰石阶,门口如今站着两个黑色麻衣壮汉,以前不曾有,现下拦住秦娴三人去路,道:“往后除外来采买和各村村长,其余人不得入内。” 秦娴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谄外辱内,如今更是自己人都不让进,真是可恶。 “借过”。 秦娴闻听身后声音,虽是低声,但却难掩嚣张之意,秦娴纳闷,什么人如此跋扈,回首,只见一男子约莫弱冠年纪,生得肤白皮净,丹凤眼,卧蚕眉,好生秀气,一袭蓝袍,上绣山河,外来人。 蓝袍男子见秦娴三人盯着自己发愣,面上不喜,从怀中摸出一袋钱,随手扔出,并道:“拿着,闪开。” 秦娴看着手中一袋钱,约莫五贯钱,不明所以,还是年轻道人反应快些,一把推开秦娴和莫七迦,满脸堆笑,顺手掏出腰间册子道:“观尊驾禀得中和之气,为人有刚有柔又喜财官有气,必得妻贤子贵,但是六亲少靠,弟兄情疏啊。” 身后秦娴道:“这话好像在哪听过”,莫七迦侧身贴耳道:“他先前对秦哥你也是这般说的。” “……” 不等秦娴二人上前拉开年轻道人,蓝袍男子一把推开年轻道人,口中骂道:“最讨厌和尚道士了,死远些。”说着顺手摸出一袋钱砸在年轻道人胸口。秦娴二人上前扶起年轻道人,并顺手拿走其胸口的一袋钱,小声问年轻道人:“此人实力如何?” 秦娴一张口,年轻道人便知道他的打算了,毕竟面上看,这位是个盈弱又有钱的主。 年轻道人摇摇头,秦娴道:“是没实力还是看不出。”年轻道人道:“目前来看,不是修行者。” “那就他了。”谁叫你揣着银钱还不带一个护卫,招摇过村,怪不得我了。 正说话间,石阶上下来一个着淡黄僧袍的和尚,眉目慈祥,双耳吊肩,对着蓝袍男子道:“不知施主因何故对僧人不喜?” 蓝袍男子道:“还真有和尚,要你管,倒是你,不在西贺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没佛。” 僧人道:“众生皆有佛缘,我来此地便是寻佛缘的。” “呵……想把寺庙建到这里来?那你得问过好多人才行,再说这里有什么好?儒门要来,你释教也要来,真成香饽饽了。” 僧人微笑并未回话,视线由近及远,待落到莫七迦身上之时,明显眼神一滞,上前道:“小施主叫什么名字?” 莫七迦一愣,随即道:“莫七迦,大师有何事?” 老僧道:“小施主颇具佛缘,可愿随我修行佛法?”莫七迦还未回话,蓝袍男子“扑哧”笑道:“这佛缘还真是众生有,骗这穷小子回去做什么用。” 老僧并不搭理,只是看着莫七迦,后者一脸茫然,秦娴正欲出声阻止,只听得莫七迦道:“可以是可以,那你有什么奇珍异宝送我当见面礼吗?” 闻听此言的秦娴不禁心中竖起拇指,都说这小子憨厚,但他发现莫七迦傻眉楞眼的外表下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心,只是憨厚做伪装,行事真方便。 老僧也没想到莫七迦有此一说,回过神,退下左手的佛珠,递给莫七迦道:“此珠跟了我四十年,全做见面礼。” 莫七迦伸手接过,问道:“有什么用?” 老僧道:“凡人配可消困解乏,安神养精。” 莫七迦转头看向秦娴,见后者点头,便将佛珠揣入怀中,道:“行,谢谢。” 老僧笑道:“那便随我走吧。” 莫七迦道:“去哪?” 老僧道:“自是修行佛法。” 莫七迦道:“哦,你先去,我过几年去找你。” ……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章 看家本事 卖花里献家。 开门妇人乃是献远山的儿媳,听闻少年直呼其名寻其父亲,忙道:“公子里边请,父亲在后院午憩。” 自家公公交代过凡是外地人来找他一律不准多问,直接请进门见他。献李氏虽对公公颇多微词,此等事上却也不耍性子。 “公子随我来。”便引着锦衣少年穿过前厅来到后院。 后院正中一方水池,清可见底,养着几条经水捉来的黑鲤。鲤,少年见过不少,如此这般黑的却是少见。沿着池上直通厢房的石板路走到尽头厢房,只见屋檐下一老头着白色麻衣,上袖至肘,裤腿及膝,脚上踩着双草鞋,正躺在藤椅上休息。 待到近前献李氏低声道:“父亲,这位公子找你。”献远山微微睁开双眼,待看清少年相貌,慌忙起身,道:“是小世子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有事您招呼一声我去便是,哪劳您大驾。” 少年道:“你认得我?” 献远山一边打发儿媳弄些酒菜,一边请少年进屋落坐,而后道:“小世子与王爷可是像得很,王爷的尊容小老儿怎能认不出,虽未见过小世子,但一眼便知了。” 少年颔首,心道:怪不得兄长让我来找此人,虽不知此人于父兄有何关系,就这份殷勤和说话拿捏让他听的很舒服,就是不知做事如何。 献远山接过儿媳端上的茶水,亲自双手呈上,后自立一旁,少年接过茶水,道:“兄长在祠堂行礼,脱不开身,使我来此与你说件事。” “小世子但说无妨,定不负所托。”献远山道。 “日间同殿下遇到一个学堂少女,从杏眼,水湾眉,着白色绣墨裙,你可知是谁家女子?”少年抿了口茶水,漱漱口吐回杯中后,缓缓道。 听着杏眼湾眉,献远山心中早已知晓说的是谁,忙道:“知道,知道,世子所说乃是古家养女,唤作叱奴安,的确出落地水灵,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少年道:“劳烦村长给说个项,殿下缺个服侍婢女,觉得此女勉强够格,要知道能追随殿下便是鱼跃龙门,尽管只是婢女,也不是她这一生能够企及。” 献远山迎合道:“那是自然。”又道:“老奴会尽快办。” 少年听的献远山应允,便起身告辞道:“办妥后,将人送到谷子村。” 献远山连忙称是,并留少年用晚饭。少年摆了摆手便先行离去。 待少年离去,献远山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眉头紧锁,手中把玩着茶壶。 献李氏端着水果进来,见少年已经离开,开口道:“父亲,人已经走了?” 献远山点头,献李氏见自家公公眉头紧锁,便放下水果问道:“父亲为何事忧心,不知儿媳能否排忧。”献远山抬头看了眼献李氏,他这儿媳平日对他怨声载道,身后更满是揶揄,今日这般是为何? 略微一沉吟便有了答案,定是妇人飞短流长之心,村妇整日闲来无事,聚在一处,话别家家长里短最是得意,念及此,没好气道:“你?整日只知同白妇‘抱团子’,能解什么事,你且说说殿下看上叱奴安想收做侍女,待如何?” 献李氏听得前半句如此说她,先是不喜,待听得后半句时顿时被勾起好奇心,以手遮面惊声道:“是大剡殿下?” 献远山点头。 “这可是大好事,有什么可发愁的。”不等献远山回话,她自眉头一皱,道:“可是古颢定不会应,这人长虫钻竹筒,又臭又硬。”献远山挥手打断,道:“好了你别在这絮叨了,下去吧。” 献李氏不情愿道了声是,转出门去,刚到门口突然眼珠一转,回身对献远山笑道:“父亲,我们说不得,有人或许说得。” “何人?”献远山问道。 “红娘!”献李氏一脸得意,继而道:“那古颢最是照顾秦氏母子,红娘也和叱奴安那丫头关亲如母女,由她来说和这桩事,必定是怀里抱西瓜,十拿九稳的事。” …… 栗子村山下石阶前。 听到莫七迦说过几年再去,蓝袍男子便笑得前仰后合,年轻道人却是笑不出,并蹑手蹑脚往后退。反观秦娴此时已经绕到蓝袍男子身后,不知从何处摸了块头大的青石,一石头砸在蓝袍男子头上,笑声戛然而止,莫七迦赶紧越过老僧,一把扛起蓝袍男子,秦娴拽着年轻道人往来路跑回,远远的莫七迦飘来句:“大师你先走,我定会去寻你哩。” 眼见几人马上跑要没影儿,石阶守卫看不下去了,道:“大师,这小子摆明骗你财物,您不会真信吧。” 老僧看着渐渐远去的几人,眯眼笑道:“信!他会来的。” 不怕金刚怒目,只怕眯眼菩萨。 …… 日头西斜,卖花里村各户大多都已将橘子摘走,所剩无几,只个别树上余下三五个果形丑陋或是没能挡住虫蛀的果子,除了秦娴家的果林,如今还有半数未曾采摘。只秦母一人自然一时摘之不完,她又不舍得花钱雇人,今日已用牛车搬回一车,如今这是第二车,日光打在脸上,她脸上会起红斑,所以秦母用粗布包头,直绕到脖领,盖住整个脸,只露出个眼睛,两侧视线受阻。只听得哎呦一声,秦母以为自己没看到身侧压到了人,连忙取下肩头皮绳,撩下粗布头巾,转到木板车侧边查看,只见空无一人。这时又是一声哎呦传来,秦母这才发现是路边渠沿站着一人。 献远山大步行至车旁,又是接连哎呦三声。 秦母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和颜悦色道:“村长发生何事了,可是我这板车压坏了您东西。”说着便探着身子在车底张望。 献远山上前一步扶起秦母道:“没有的事,我是惊叹于怎你一介女流,却拉如此一车橘果,岂不是累坏了身子,你家秦娴呢?” 秦母撤回被抓住的手臂,笑道:“许是上山为我采药了。” 献远山不置可否,心道就你那兔崽子还上山为你采药,怕不是寻毒药吧,但还是故作姿态道:“真是孝顺,是个好后生,那你也等他回来或者叫个帮手才是,这如此一车你一女流之辈如何使得。” 秦母或许不聪慧,却也不是耳目闭塞愚蠢之人,再者自己儿子在村里名声他是知道的,不说蛀虫毒瘤,也是个过街老鼠,哪有孝顺一说,秦母秉性刚直,虽见不得惺惺作态,但村长有舍屋之恩,也不好说什么便道:“您谬赞了,是有何事寻我?” 献远山面露难色,道:“红娘,你也知道咱卖花里比不得谷子村栗子村,就是其他各村也比不得,每年橘子橘花都是大剡王朝采买,拿去饲养宠兽,装饰庭院,若是断了这棵稻草,村子就算完了。”说着摇头叹息道。 秦母闻言坦然失色,忙问道:“可是大剡贵人们不要橘果了?” 献远山道:“现在还没有。”突然一咬牙作势给秦母跪下,秦母慌忙扶住,道:“村长这是做什么?” 献远山竟有眼泪流出,恓惶道:“红娘,你们母子是我领着落户的,虽是外来户,但如今也算卖花里的一份子,不能见村民于水火之中而无动于衷啊。” 秦母道:“您与卖花里于我有恩,贫妇不敢忘,您有什么就说吧,您先起来。” 献远山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大剡殿下看中古家养女,欲收为……收为妾室,可古颢的性子断无可能与朝廷打交道,因此无人敢去说项,你与古颢,叱奴安情谊深厚,你看由你去促成此事可好?” 秦母愣住。 献远山接着道:“若是惹得殿下不快,断了卖花里采买,村子就完了,况且这也是桩好事,叱奴安从此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了贵人,也是她的福分,红娘,卖花里死活系于你一身啊!” 秦母半晌才回过神,扶起献远山,颓然道:“是福是祸,旦凭安安心意,她若是肯,我乐于促成,若是不愿,贫妇自去与殿下替安安告罪。” “好,好。” 献远山连道两声,看着重新带上粗布头巾,挂起车绳的秦母道:“要不我帮你找人摘橘子吧?” 秦母拉起车道了声不用了。 待秦母走远,献远山掏出怀中手帕,擦拭面庞,自然自语道:“告罪?” “啊”,“啊”, 突然献远山没来由地两声干嚎,阴阳怪气自语道:“我这可是看家本事。” 竟是在学刚才给秦母下跪时的自己。 秦母拉着板车回到家中,也无心卸下板车上的橘子,就那么坐在院子里,直到日头没过屋檐,方起身进屋拿出一个布包出门。 …… 年轻道人现在觉得这趟祖洲不虚此行,虽说至今没寻到“香米”,却是与之前行走有着不同以往的感觉,这两个痞子做事不守规矩,一届凡俗不仅对自己拳脚相加,更是把主意打到大剡,西贺,还绑了宋家子弟,虽说他自己没见过宋家之人,但当今世上能将贯钱随手扔出,也就只有汶山宋家大院,这是一日之内几乎得罪小半个世间啊。 念及此,他不禁道:“伸手笑敛和尚蜕,也打汶山万贯回”。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章 宋钱 年轻道人随口吟完诗词,不料却遭背后一脚,秦娴道:“你一个道士,在这拽什么文,搭把手。” 秦娴几人寻了处僻静地,将蓝袍男子扔下,正欲搜身,便听得年轻道人在这吟诗拽文,就给了一脚,要知道秦娴是最厌恶书本的。 伸手入蓝袍男子怀,却什么也没摸到,秦娴诧异,只得腰间有个玉佩,上刻图案,秦娴也不认得,自揣到怀里,年轻道人只在身后不怀好意地笑,还拱火道:“衣服也扒了,对,要彻底,哎,小七小兄弟,鞋子也给他扒了,都是值钱物件,我不会看错,对对,还有袜子……” 莫七迦道:“叫谁小七呢?我叫莫七迦,你可以唤我七哥,小七不是你叫的。” 年轻道人对秦娴道:“那这位兄弟未请教?” 莫七迦抢先道:“叫他大哥,看你也有点眼力,就是胆子小些,跟秦哥混比你四处骗人强多了。” 年轻道人扯了扯嘴角,心道谁骗人了? 秦娴转头喝道:“道士,你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玄机,他先前一袋一袋往出掏钱,这会却一袋都搜不到,藏哪儿了?” 年轻道人心道,储物法器你能寻到才有鬼,但还是装模作样探查一番,而后道:“可能就是没了。” “听古叔说,有一种能储藏东西的宝贝,拇指大小能装一座山,你会不知道?”秦娴冷声道。 年轻道士尴尬一笑,还不好糊弄,便道:“那个只能持有者自己可解,要不叫醒他问问?” “问就问”,便是几个耳光呼在蓝袍男子脸上。 “啪”“啪”“啪” 每打一下年轻道人便肩膀一耸,最后不忍直视以手遮面。 蓝袍男子悠悠醒转,不待秦娴询问,昏昏沉沉道:“你们是谁?我在哪?……我又是谁?” “得,傻了。”年轻道人一拍手遗憾道。 蓝袍男子逐渐清醒,追问秦娴他是谁,秦娴被问得烦了,一甩手,问年轻道人:“这个样子是不是打不开了?” 年轻道人反问道:“你说呢?” 二人正说着话,莫七迦凑到蓝袍男子身前道:“我是你二哥!” 年轻道人:“……” 秦娴:“……” 蓝袍男子:“我瞅着你跟我长得不像啊?” 莫七迦挠头道:“你记得自己长什么样?” 蓝袍男子道:“还没照镜子,不记得,但肯定是英俊潇洒,不似你这般。” 年轻道人心道,人傻了,却还是如此自负,果然宋家人,看你怎么编。 只听莫七迦道:“我随爹,你随娘,娘好看,爹不好看。” 蓝袍男子将信将疑,莫七迦又指着秦娴和年轻道人道:“这是大哥,叫秦娴,这是你三哥,叫……叫道士,我是你二哥叫莫七迦,你是老四,叫……叫送钱,嗯,宋钱。” 年轻道人满脸黑线,你才叫道士,你全家叫道士,无量天尊,恶业恶业。 “宋钱,这么土的名字”蓝袍男子若有所思,突然道:“不对啊,我们四人为什么姓都不一样?” 莫七迦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你想祖父有可能不是祖父,但外祖父一定是外祖父。” “好了,闭嘴!”秦娴怒喝道,秦娴实在听不下去了,给莫七迦头上一耳光,骂道:“你是越来越没谱了。” 蓝袍男子道:“大哥,你打二哥做什么?” 年轻道人惊掉下巴:“竟然信了?” 蓝袍男子:“三哥,信什么?” 秦娴把衣服扔还给蓝袍男子,道:“穿上,夜里凉,是你坠下山坡,我们救了你,就是如此,快滚吧。” 蓝袍男子道:“大哥是你不要我了吗?” 秦娴怒道:“我不是你大哥,无从谈起要你。” 蓝袍男子面带委屈问道:“那定是娘让你这么做的?” “你!我!”秦娴被气得语无伦次,莫七迦一把拉过秦娴,同年轻道人一起头顶着头,商量道: “秦哥儿,这小子定是还有许多钱,想办法让他记起打开储物法器之法,咱们就发了,就算他恢复了全部记忆,也可以说照顾他许多日子,让他吐些照看钱,哪怕最后恢复不了,咱也多个跑腿盯梢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小子现在成精了,果真是面相憨厚做坏事,事半功而功倍。” “嘿嘿,同意。” “有你什么事!” 秦娴莫七迦一齐推开年轻道人,转头秦娴指着已经穿好衣服的蓝袍男子说道:“你现在是宋钱了!” …… 叱奴安今日生辰,却在学堂门口摔了个四脚朝天,如今面上红潮还未退去,羞愤不已,回家后便立即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件淡蓝色长裙,入夜有些凉,又套上件桃红缂丝小短袄,灵气十足。 备好晚饭便去后院寻父亲,见父亲正在刮着灯盏中的烟灰,便小心翼翼道:“父亲吃饭了。” 古颢这才醒过神,刮完手里最后一盏,直起腰来,看了看天色,道:“竟然这么晚了,晨间采的灯芯草得早早洗发晾晒,不然就霉了,耽误了些时间,今日你生辰,该我下厨才对,真是对不住你啊,安安。” 叱奴安眉头一皱,噘着嘴道:“本该如此。” 古颢伸出手本打算摸摸安安的头,此刻却顿在半道,他不擅长哄孩子,尤其是女孩,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叱奴安展颜一笑,拉住古颢伸出的手,笑道:“逗你的,你做的饭能吃么,我可不想生辰被饿死。” 二人相视一笑,一边走向饭桌,古颢道:“为父的阳春面其实还可以,对吧?” “对对对,父亲的阳春面天下第一等。” 落座。 古颢道:“怎只有一道菜?我今日不是买了许多么?” 叱奴安含羞道:“秦哥哥还没来,父亲先垫垫。” 古颢恍然道:“女大外向,这还没嫁人呢,就虐待起老爹了。” 叱奴安娇嗔道:“哎呀,爹,你再这样我不吃了。” 说话间院门被敲响,叱奴安以为是秦娴,急忙前去开门,打开门,虽不是秦娴却也让叱奴安欣喜万分,来人是秦母。 秦母被叱奴安引着坐下,古颢见安安只顾与秦母拉话,便笑道:“怎么,我不配吃菜,你红姨也吃不得吗?” 安安忙道:“红姨自然吃得,红姨稍等,我去上菜。” 秦母连忙摆手道:“安安不必了,你们吃,我吃过了。” 古颢道:“弟妹不必客气,自家人,多少吃一些,今日可是安安生辰。” 见安安离开,秦母欲言又止,古颢见状道:“弟妹可有难事?但说无妨。” 秦母道:“古大哥,我且说了,你勿恼。” 古颢放下酒盅道:“弟妹请讲。” 秦母道:“我且长话短说,大剡殿下看上安安了,使我来说媒,要娶安安为,为妾。” 古颢手中酒盅突地炸裂,目光如炬,问道:“道是何人?” 秦母何曾见过如此这般古颢,登时一言不发。 古颢依旧怒气冲冲道:“谁都行,就他姜西当儿子不行,哪怕是你家混子秦娴我都认,就他不行。” 听到平日里称呼自家孩子为秦小子的古颢,如今竟也是一口一个混子,可见古颢已经生气到极点,秦母也喜欢安安,一直想着秦娴能娶安安过门,如今看来其实古大哥心底里也是瞧不上秦娴的,但如今顾不得自家孩子,只说道:“古大哥为何对大剡如此敌意,儿女之事,不妨问问安安的意思,如何?” 古颢一拍桌子,道:“她的命是我救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哪怕是尸体,他大剡也抬不走。” 见竟到如此地步,秦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告辞。 古颢冷冷道:“不送。” 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将怀中包裹递给古颢,道:“这是我给安安的,你晚些日子再给她。”见古颢瞪着眼,便忙道:“与大剡殿下没关系,是我给孩子的礼物,不信古大哥可以随后打开先看。” 随即转身出门,刚到门口便遇见回来的秦娴四人,秦娴道:“你来做什么?” 秦母神色黯淡,却依旧嘴角挂着笑意道:“好好给安安过生辰,你们都是好孩子,晚上早点回来。” 莫七迦道:“红姨慢走。” 宋钱道:“红姨慢走。” 年轻道人将目光落在秦母眉心片刻,便欲伸手去摸腰间的书册,但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秦娴,随即放下手,长叹一声。 “夫人,慢走……”。 秦母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秦娴忍住不去看,莫七迦道:“红姨今天感觉怪怪的。” 秦娴余光瞥了一眼,道:“进去吧。” 安安听见前厅动静,连忙出来查看,见红姨不见,桌上酒盅碎裂,忙收拾,并问道:“红姨呢?怎么酒盅还碎了。” 古颢平息怒火,若无其事道:“有事先走了,好了你去忙你的我来收拾,小心别扎着手。” 恰巧此时秦娴等人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安安,今儿可给你带了好东西,快来看。” 安安撇下手中物件,大喜过望,飞奔相迎。扑入秦娴怀中,仰头道:“哥哥送我什么?” 秦娴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玦,色泽碧透,在安安眼前晃了晃,安安一把夺过,喜爱非常,开心道:“真漂亮,哪来的?” “今日挣的!”秦娴一拍胸脯得意道。 年轻道人闻言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挣的?真好意思。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六章 先生 “咳,咳”莫七迦干咳两声,道:“眼里只有秦大哥,那我走了。” 叱奴安上前拽住莫七迦袖口道:“哪有,早看见七哥了,礼物呢?” 莫七迦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塞到安安手中,挠着头道:“拿去,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力气赚来的。” 年轻道人:好大,好大,力气。 厅中古颢见莫七迦掏出佛珠,神色一凛,随即如常。 叱奴安看着年轻道人和宋钱道:“这两位是?” 秦娴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弟,宋钱,这个是要饭的叫花子,给些饭打发便是。” 年轻道人口中默念万遍三清无量也是无用,气道:“谁是叫花子?” “方才是谁非要跟来,还说自己腹饿,求个斋饭?”秦娴冷笑道。 继而又道:“日间你不是说修道之人不食么?” 年轻道人先是给安安施礼,随后道:“我帮你们一天了,安排顿饭也不行?再者我说的不是!不食!是,不实不食!想食便食,不想食便不食。” 年轻道人懒得搭理秦娴,袖中掏出一枚云纹铜钱递给安安,道:“姑娘今日喜诞,实乃玉树天喜星,金鸾报好音,若是放下心头来,必是般般遂顺,百发百中呐,这枚铜钱与卦卜送与姑娘。” 安安收下铜钱,虽然听不懂但是眉开眼笑道:“谢谢道长。” 秦娴三人相视一眼,皆觉抠门万分,生平第一次接触道门,从此便对道门种下了抠门的印象。 叱奴安又转头看向宋钱,秦娴忙拉过安安,在其耳边低语道:“他就算了,他是个孤儿,啥也没有,讨个祝词便好。” 宋钱摸了摸身上,确实身无旁物,道:“先欠着,待日后定补上,在这里先祝妹妹钟灵毓秀,胜却百花,香传满庭。” 叱奴安往常哪听过这般祝词,自然开心极了,忙道谢。 古颢高声道:“好了,都进来坐吧。” 年轻道人一见古颢,便心神不宁,酒过一旬,开口道:“大叔可曾去过玄州?” 古颢面色如常道:“不曾去过。” 年轻道人自罚一杯,陪笑道:“是小道认错了人,唐突了。” 宋钱道:“三哥你是假道士?” 年轻道人面色难看。 秦娴阴恻恻道:“还用问,谁家道士又喝酒又吃肉,一会功夫,两只鸡腿下肚。” 众人皆都出言调侃,气氛欢愉,古颢陪几个小子喝了几杯,便将桌子留给后生,自去后院制墨。 恰逢其会,五子推杯,把酒共欢颜; 顽痴善财,情意相袭,世间最难留。 …… 月光推开层云,溜进穷家院子,扫过载满橘子的板车,透过窗户,点亮妇人案前的纸张,纸上只有一粒墨点,未写半字,提笔踌躇。 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白衣襕杉男子,头束方巾,山羊胡,负手而立,月光下犹如神仙之姿。 他虽未踏入屋内,但却似乎知道妇人一举一动,见妇人迟迟不动笔墨,沉声道:“何须如此。” 妇人闻言,放下纸笔,推门而出,望着眼前这位平日里受人敬重的学堂张先生苦笑道:“先生,橘子又熟了!” 张鉴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劝慰道:“来年。” 妇人摇了摇头,纵是眼中有泪,依旧面带笑容,道:“妹妹知道先生好意,但先生终究是错了,不是所有人,初生即善。” 张鉴有些无言以对,但圣人训,他自觉的必不会错,解释道:“有些人走了弯路。” “我为他做了太多错事,与母家决裂不说,他却在我体内种药,当我是修行器物,更是知我怀有身孕,想炼自己骨肉孩儿为尸神化身。” 妇人说道此处,更是潸然泪下。 张鉴面露愧色道:“我去寻过他,不过未曾找到。” 妇人耳中流出鲜血,似是体力不支靠在门上,哽咽道:“先生我只恨我自己,枉为人母,对秦娴疏于管教,如今这般是上天惩罚,不敢相抗。” 张鉴道:“你以身饲药,伤及本源,是病疾,怎为上天惩罚,我亦有他法续命。” 妇人附身行礼道:“先生为我续命十载,妹妹已然知足,我不恨他,万般不是皆出于我一身,如今娴儿长大,我已再无留恋。” 张鉴沉声道:“罪己,罪己,你怎的比我一个书生还迂腐,明明一切皆由他起。” 妇人道:“迂腐也好,痴傻也好,我只愿先生能导秦娴向善,温养性真,要是最后能如您这般,当个先生,最好不过。” 张鉴默不作声。 妇人抬手擦去嘴角血迹,道:“先生,有教无类,妹妹权当先生答应了,唉,临了,临了,今日又办件错事。” 层云遮住月光,院子中暗了下来,似是不想妇人遗体显露人前。 屋外小橘已成林,室内稚子亦成人。 从此煮心焚日暮,橘花树下泥销骨。 秦娴等人酒足饭饱,忽觉夜已经深了,便起身告辞。 安安快步拉住秦娴到角落里,红着脸,不知是醉酒还是另有隐情,道:“秦哥哥,你能从今往后每年都给我过生辰吗?” 秦娴点头道:“自然。” 少女登时心花怒放,道:“秦哥哥说话可要算数。” 秦娴不明就里,心想不就过个生日吗?有何难,嘴上应道:“算数。” 辞别古叔,几人出了大门,秦娴一时踌躇,莫七迦见状,小心翼翼道:“秦哥儿?你是回家还是……” 秦娴不作声。 宋钱道:“二哥,自是回家,不然要去何处?” 秦娴看着醉的东倒西歪的年轻道人,道:“去你那里,我家里住不下。” 莫七迦心道我那间破屋大是,就是不好睡。 次日清晨。 献远山起了个大早,换做平时他这个时辰是断不可能起床,今日不同以往,想来秦母昨日已经去了那古颢家中商谈,便想着早早来问问情况如何。若是成了,他便是大功一件,自己那痴傻孙儿便有救了,寻殿下要个当世弟子的名额,道门定有法子医治。 若是不成,冷哼道:“不成也得成,你母女能够活命,全靠老夫一手搭救,如此大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交代于我。” 献远山上前敲动秦娴家大门,“弟妹,在吗?我给你搭把手摘橘子。” 正说话,发现门是开着的,便又打开门缝往里面吆喝一声,见半晌无人应声,便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院内木板车上的橘子还未卸下。 晾晒的衣物也没收。 献远山奇怪,难道是摘橘子去了,便又试探着喊了声秦娴,见仍旧无人应声,便缓步进屋,屋里整整齐齐,红娘是个喜欢干净的人,平时里屋子总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见里屋屋门虚掩,献远山蹑手蹑脚走过去,推开门,赫然被眼前一幕所惊,只见红娘平静的躺在床上,七窍血迹未干。 小心翼翼上前伸手在其鼻尖一探。 死了。 献远山忙从红娘家出来,返回家中,路上遇见村民打招呼也是随意应付。 待到家中,稍作平复后,突然又起身将桌上东西通通摔倒地上,咬牙切齿道:“事没办成死的倒快,臭娘们,没了你这事我照样能办。” 又似乎有了什么鬼点子,唤来下人,吩咐道:“速速去打听下,红娘昨日有没有去古颢家,快。” 约莫三炷香功夫,下人气喘吁吁地回来。 献远山道:“如何?” 下人道:“去过,听古颢家邻居说,进去不大一会就出来了,好像还吵架了,说是听见古颢嚷嚷,还有打碎东西的声音。” 老头连道两声妙极,便让下人去找来儿子,儿媳。 “虽说费些功夫,但是此事能成啊,死的好!”献远山兴奋道。 不多时,献李氏同献远山儿子一同前来。 献远山儿子唤作献林,今年三十有五,个子矮小,心思深沉,整日只知埋头读书,却又入不得儒门,多次被张鉴拒之门外,但扔旧不放弃,仍以儒生自居。 进屋后对献远山先是抱以儒礼,是从张鉴那里学来的,而后道:“父亲招我夫妻二人不知所谓何事?” 献远山一见儿子如此便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今日之事关系我献家未来,给我收起你那番做派。”又看着睡眼惺忪的儿媳道:“你也是,站好了,像什么样子。” 献李氏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不知父亲一大早唤我们到底为何啊?” 献远山将心中主意说与二人,又道明个中厉害,夫妻二人便立马来了精神,各自打点去了。 祖洲无官家,各村所有事物皆由各自村长主持,村长也是一脉相传。平日里有人犯了事,献远山便会召集村民到村中戏台草场议事,因为这里够大。 村民们也都心里犯嘀咕,这可好久没议事了,今日又是哪般? 有妇人议论道: “定是葛老头犯事了,那老头整日疯疯癫癫,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缺阴德的事。” “也有可能是秦小儿。” “对,那祸害月前还偷了我家的三只鸡,若是他,新旧一起算。” “那小儿,还烧了我家牛棚,说什么味太大,你说说,那么小个年纪,怎是个狼心!” “就是说呢,可怜红娘那么好一个人,怎生了如此小儿。” 众妇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今日所议何人。 …… 莫七迦住的地方以前是蓝水村的料房,放牲口饲料的地儿,莫七迦自个打了个木板床,平时也能挤下他秦娴,如今多了两个人,秦娴便让宋钱和年轻道人睡了,他们二人睡草料堆,一夜腰酸背痛。所以莫七迦实在不舒服便起身,又觉肚子有些饿,出外打算寻些吃的,敲了几圈,无人开门。 蓝水村在谷子村和卖花里的东边,是个不起眼的小村,村里人除了种地,便做些守夜,游牙的行当,即是有些果子药材成熟后便需要马上采摘封存,不然便失了药性,所以他们到了药材之时,往往三两人换着十二个时辰都受在旁边。 迎面行来几个游牙,莫七迦上前想顺便“借”些药果,可待到近前,听清两个游牙交谈的内容,顿时傻了眼。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七章 栽赃 秦娴昨日喝的有些多,也是不胜酒力,昏昏沉沉,起来已经日上三竿。 此时莫七迦突然推门而入,神色慌张,双目婆娑,盯着秦娴欲言又止。 秦娴没好气道:“一大早,慌什么!” 莫七迦道:“秦哥儿!红姨,红姨死了!”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扯出笑容,说道:“说什么胡话,昨夜还见过。” 说着转过身捡起脚下的杂草,又放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直到一滴眼泪打湿桔梗,一把推开莫七迦,夺路而归。 莫七迦不顾还在熟睡的宋钱和年轻道人,红着眼睛跟上。 秦娴好久没回来过,上次回来还得是去年除夕,当时他还和娘大吵一架,看着院子竟然有些陌生。他记得娘爱干净,衣服总是一天一洗,次日一收,除非遇到雨天才会歇息一日。 如今衣服干了,却还没收。 直奔屋内。 秦娴看着双眸紧闭,面色铁青,犹有血痕的母亲,登时扑上去一把抓住其胳膊,使劲往起拽,还不断说道:“起来,你给我起来。” 许是手间打滑,脱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抱头痛哭,口中还道:“你不管我,一直也不管我,整日心思都在别家身上,别家姻缘成否,与你何干,你事事挂怀,对我不闻不问,见你收拾橘林,当你是回心之举,却不料整日只知打理橘林,别家孩子生辰都是举家欢喜,这么些年,我可得到你过一份生辰礼,如今更是甩手走了,你算什么娘亲!” 莫七迦此时也是悲伤万分,但他还是开口打断秦娴道:“秦哥,方才门口听人说红姨是被人所害!” 秦娴这才起身,揪住莫七迦衣领,狰狞说道:“是谁!” 见莫七迦迟疑,怒喝道:“是谁!” “说是古叔。” “不可能!古叔待我娘如亲妹妹一般,为何要害我娘?是谁造的谣。”秦娴自是不信的,争辩道。 “说是献远山说的,此时正在戏台召集村民议事,要去栗子村拿了古颢惩治。”莫七迦道。 秦娴转身用被子遮起红娘遗体,喃喃道:“凶手我定会查出,不为你,为我自己。”话罢,便怒气冲冲往戏台赶。 献远山这么些年最是擅长拿捏人心,尤其是这方村民,此刻站在戏台上,看着下方村民,朗声道“乡亲们,今日召大家来,实为一件关乎我卖花里的大事,昨日有贵人看上了古颢家女,欲纳为妾室,使我找人上门说亲,我便托红娘说和此事,不料那古颢狼豺之心,不同意则罢了,还害了红娘性命。” 众人议论纷纷。 “竟是红娘死了?” “那古颢对红娘母子向来关怀,怎会如此?” “你懂什么,无事献殷勤,两人不知道有什么猫腻,不足为外人道。” “就是就是,那古颢也不差钱,却也未曾续娶。” “不对,古颢平日里乐善好施,他杀红娘我断然不信。” “就是他还帮我家修过屋顶,我也不信。” 竟是相信者占多数,虽有不同之声也不过寥寥几人,可见“大好人”的名声也撑不住。 献远山顿了顿又道:“乡亲们,我初时也是不信,但是古颢家邻皆可以作证,红娘惨状我也是亲眼所见,如此这般,定要叫那凶徒付出代价!” 见仍旧无人应和,献远山一咬牙,抛出杀手锏道:“你们可知使我寻媒是何人?乃是大剡太子殿下,各位乡民也都知道,我卖花里生计,七成是大剡,可谓是对我卖花里村有大恩,如今人家只是寻门亲事,不霸不抢,以礼相待,我们连这点忙也帮不上,还是人吗?不说这个,就说万一此事不成,惹得太子殿下不快,断了我卖花里采买,诸位,灭顶之灾啊!古颢这般是想要我卖花里灭族啊!”说着竟是老泪纵横。 此话一出,在人群中可炸开了锅,一时之间,昔日的“大好人”已然成了杀人的凶手,挡财路的罪魁祸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老话说“你死我埋”,真竟一时之间无人哀怜红娘之丧,都是担心自家生计,献远山见时机成熟,高声道:“乡民们,随我去栗子村捉拿凶手,为红娘报仇。” 群声响应,献远山大步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整个卖花里村。 秦娴怒意冲冲赶来,却见戏台草场空荡荡,只余下几名老者,不等秦娴开口,莫七迦抢上前问道:“不是议事么,怎不见人?” 老者颤颤巍巍道:“议事罢了,皆去栗子村拿凶去了。” 秦娴闻言一路小跑,向栗子村追去。 献远山带人行至栗子村石阶下,上了石阶经过学堂,直奔古家。 守门汉子自知寡不敌众,让开道路,忙去通知自家村长,卖花里村,来闹事了! 谷子村村长家。 众人正在用午膳,明黄蟒纹少年道:“中书令呢?” 献老头口中的小世子道:“去文武庙了,应该是老祖宗吩咐一些大勍此次搬圣入庙的事宜。” 少年点点头便不在多问,此时一个随从来报,在小世子耳边低语几句,随后小世子道:“殿下慢用,我去去便回。” 待出了厅堂,到院中,小世子道:“到底怎么回事?献远山那怎么了?” 随从侍卫道:“小世子先前让我等盯着献家,今日那献老头带着村民去了古颢家,要拿古颢惩处。” “哦?”小世子略带玩味道。 待听侍卫说完来龙去脉,便不免心身怒意,此时身后传来兄长和殿下的声音,小世子便让侍卫噤声。待兄长送走殿下后折返,并问小世子道:“何事?” 小世子又命侍卫说了一遍。 世子皱眉不悦,责备道:“你怎么办的事,事儿若是闹大,损了名声,传到太子耳中,以他的性子,定勃然大怒,我们倒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父亲知晓,怕是会怨我们办事不力。” 小世子从小就怕这个大哥,因为他总是有着不似同龄人的冷静和判断,治下也极其严格,包括自己,稍有不慎便是一通数落,更甚还会挨揍。 小心开口道:“那怎么办?” 大世子冷静道:“既然献远山掌握了证据,那就咬死,你去通知朱玉树,让他配合坐实罪责,帮助献远山惩治古颢。” 小世子忙道:“是!” “等等。”大世子突然道。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小世子道。 “带上程虬,以防不测。” 小世子虽然觉得大哥谨慎太过,一个村夫还需要一名武道宗师压阵,未免夸张了些,但还是点头称是。 栗子村这边,今日儒门之人便要到了,因派人提前预定了农栈,朱玉树早早便收拾出来,做好了迎接准备,这可是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村长位子做的第一件大事,定是仔仔细细,对手下村人掌柜说道:“今日可是贵客,都好生招待着些,弄的好了,得了这以后一个大客源,今年每家让利多一成,可谁要是得罪了,仔细你们的皮!” 此时守门汉子匆匆来报:“村长,不好了,卖花里村来闹事了!” “去哪了?没惊扰了采买贵客吧?”朱玉树不解,这平日假仁假义的嘴头献远山,今日是闹哪般,便问道。 守门汉子道:“没去农栈,过学堂奔古家去了。” “古家?”朱玉树不得其解,但还是说道:“叫上人,去瞧瞧。” 献远山一众人堵了古家门户,大声叫嚷着“杀人偿命”。 古颢推开门,袖子高挽着,手上粘满灰墨,不解道:“诸位这是做何?” 献远山当即道:“你大可不必装模作样,昨日你杀我村红娘,今日便来叫你偿命!” “对,杀人偿命,我差点被你平日伪善欺骗,没想到你是如此心狠手毒之人。” 众人声讨。 古颢却沉默了,红娘竟然死了,他以前也察觉红娘气虚病重,但每每她都能度过难关,想来是张先生出手,可是如今却身死,难道是张先生不愿再搭手? 不过当下他却要着手解决眼前事,此事日后他定要查个明白。 古颢道:“你们说我杀了红娘,可有证据?” 献远山心道等的就是你这句。 朗声道:“有人亲眼所见!”说着招手,献林带着古颢左邻右舍两个妇人来到场间。 恰巧此时朱玉树带着一帮人也赶到此处,不过他竟然是和小世子一道来的。 朱玉树看着献老头说道:“你空口白牙污蔑我栗子村之人,要是没证据,别怪我将你丢下山去。” 献远山道:“老夫从不信口开河。” 古颢左邻妇人道:“我昨日见红娘入夜进了古家,一会儿功夫就传来吵闹声,还打碎了东西。” 古颢平静道:“这只能说明我与她争吵。” 右舍妇人道:“我昨日回来见古家门户大开,便望了一眼,哪知瞧见古颢与红娘喝了一杯酒,红娘便吐血倒下了。” 古颢道:“胡言乱语。” 朱玉树责备妇人道:“你瞧见为何不来与我说?” 右邻妇人道:“我一介妇人,自是怕的紧,回屋躲了起来。” 献远山喝道:“古颢你还有什么好说?” 古颢面不改色道:“我也可说瞧见你杀了红娘,空口无凭。” “好!我给你证据!”献远山道。 此时叱奴安越过人群跑了进来,看着围住自家的众人,又看向古颢问道:“这是怎么了?” 古颢道:“无事,你先进去。” “无事?古大哥可真是说的轻巧。” 献李氏带着一位白衣老者进入场间,笑道。 随后又转向众人,扯着嗓子道:“各位都认识这位吧?”说着指着身旁白衣老者,继续道:“杨老头在这祖洲行医可算是窗户边吹喇叭,名声在外,可曾说过假话?叫他说说这证据,想来比我好的多。” 白衣老者世代居住在祖洲,子承父业,祖洲各村有个小病的也就在自家村子瞧了,但若是碰上个疑难杂症,还非得找杨老头才行,所以杨老头在祖洲那是正经医家大者,自不会说假话。 杨老头扬起手中瓷瓶,道:“我已为秦氏验尸,确实死于剧毒。” 众人深信不疑。 献李氏道:“酒中藏毒,毒杀红娘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毒杀红姨!”叱奴安梨花带雨道。 听闻红姨身死,叱奴安悲伤万分,却听得献李氏后半句话竟然说父亲是凶手,这怎么可能?可父亲昨夜确实与红姨似乎发生了争吵,但父亲不可能杀人,绝无可能! 见叱奴安如此,不少栗子村人因未曾被献远山蛊惑,不由得面露不忍,出声道:“古大哥和安安人品我觉得没问题,这里面定有误会!” “对,有误会,要仔细查明!” 小世子眉头一皱,大哥可说要马上坐实,这查证一来二去难免出变故。 献远山见世子皱眉,忙催促献李氏。 后者会意,冷声道:“我还有证据!”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八章 不孝子 说着献李氏从腰间取出一串佛珠,放在手中,示与叱奴安,而后道:“这可是你的东西?” 叱奴安道:“是我的,但……” 不等叱奴安说完,献李氏又示与众人,扬声说道:“此物乃是我早间与杨老头去红娘家中验尸时发现,若不是古颢毒杀红娘后不小心遗落,又怎会出现在红娘家中!” 人群中有人道:“古颢对红娘母子素来照顾,有东西遗落也并无可能,也不能说是昨夜遗落。” 此时忽然有一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这不是昨日二哥送安安的礼物吗?” 年轻道人立马伸手捂住宋钱的嘴,看着周围解释道:“醉了,醉了,别听他瞎说。” 原来年轻道人和宋钱起身,发觉不见了秦娴莫七迦身影,两人出门为宋钱找了些吃食,年轻道人正要辞别,宋钱却被路上人流吸引,说是有热闹看,便拉着年轻道人一同来了。 刚挤进来,就见献李氏举着佛珠,宋钱便下意识便说出了那句话。 年轻道人只略微一分析,便知各中厉害,想来那位人母已经去了,如今被人当成了棋子,来诬陷古颢,但是他却不明白古颢到底有什么,不过见了献远山盯着安安的眼神,便明白了九分,道一声自古最难是人心。 献李氏道:“听见了吧,昨日古家之物,今日便到了红娘家中,不是他古颢毒杀红娘又连夜运回尸体,怎会出现!” 安安不善争辩,只得眼角带泪,红着脖子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早上在路上撞见我,说要去寻这杨老头,见我手上佛珠便说自家儿子病情愈发严重,恐怕染了邪崇,要借这佛珠镇压一下灾邪,一日便还,我念你为儿心忧,又是献家儿媳,便借于你,原来你是要害我爹!” 年轻道人无语,这般说辞都信,这小姑娘是真好骗。 献李氏道:“你在胡说什么,见脱不了罪,便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不等叱奴安辩解,献李氏又道:“一来寻杨老头不必路过学堂,二来你说我早间寻你借的,可有人瞧见?” 无人应声。 叱奴安气道:“你无耻!” “各位,各位”小世子拾步场中,说道:“我虽是外人,但不得不插一句,事情已经很明了,杀人者已然确定,祖洲虽无官家,可这杀人戮命之事,放眼天下,哪里都得付出代价,我辈亦有除暴安良之责,按我大剡律,当立斩!” 朱玉树装模作样道:“公子是何人?可做得了主?” 小世子身后随从道:“我家主上是大剡司空之二子。” 众人皆是一惊。 “连贵人也惊动了,他都出面处理此事,那定是板上钉钉,古颢这凶徒逃不脱。” “对,我可听说大剡司空官职不小呢,他家世子竟然为咱们这点小事出面。” 先前无论对方如何污蔑,哪怕是拿出伪造的证据,古颢都面不改色,依旧如故,直到这位世子自报门户,神色才略微有些波动。 献远山和朱玉树领头施礼道:“见过小世子。” 村民也都效仿。 小世子一笑,摆手道:“大可不必,诸位不是我大剡之人,无需多礼。” 献远山见小世子亲自出面,当下信心更是高涨,当即环顾四周道:“古颢毒杀红娘,铁证如山,诸位可还有异议?” 村民尽皆喊到“无异议”,献远山正欲宣布立刻拿下古颢,就地斩杀。 不料人群中传出一声:“我有异议!” 少年声音,还夹杂着怒意。 献远山心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此时与他叫板。 秦娴顺手在墙角提了把柴刀,拨开人群,排众而出。 莫七迦跟在身后。 宋钱见大哥出现便也越众而出,年轻道人一时没拉住,便由他去了,自己则是原地未动。 秦娴昂首提着柴刀一路走到古家门前,与安安并肩膀而立,两侧是莫七迦和宋钱,加上身后依旧负手而立的古颢。 五人面对上百人! 献老头见来人是秦娴,还做出一副与他作对的架势,开口说道:“你有异议?秦娴你可知你护的是谁?杀母仇人!你而今护她,你不怕你母亲泉下有知,怪罪于你吗?” “不怕,因为我不信古叔会杀母亲,任你们说破大天,我也不信!”秦娴掷地有声道。 献老头被气的直吹胡子,可却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秦娴是正主,暗骂道:“把这兔崽子给忘了。” 宋钱转头问莫七迦,道:“娘死了?” 莫七迦点点头,宋钱顿时怒火中烧,指着众人骂道:“谁杀了我娘,站出来,看我不将你挫骨扬灰。” 众人皆是一脸懵,这人谁啊,红娘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个儿子? 献老头憋着怒道:“你又是谁?我村之事与你何干?” 莫七迦心道完了,一时没堵住宋钱的嘴。 只听宋钱嚣张道:“我是大哥同母异父的儿子宋钱!” 登时场间炸开了锅,年轻道人以手扶额,心道真是能添乱啊。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更有羞辱红娘的言论传出,愈演愈烈。 秦娴怒意升腾,吼道:“够了!都闭嘴,谁再胡说八道,我劈了他!” 村民都吃过秦娴这无赖的苦头,一时之间竟无人应声,过了一会才有人壮着胆子道:“亲娘去世不去尽孝操办后事,反倒在这替凶徒说话,还真是个狼心狗肺,与这古颢一丘之貉。” “就是,平日也不见他给红娘做活搭一把手,怕不是他勾结古颢杀母吧?” 此话一出似乎洪破堤岸,各种怀疑之声传来,皆是说秦娴害母。 远处一白衣方巾襕杉男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秦娴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提刀上步欲狠下心肠,杀几个震慑一番,开头说话那人身形往后一闪,还却不忘探着头叫道:“今天有大剡世子主持公道,我不信你这凶徒还敢行凶。” 秦娴直奔那人,口中说道:“什么狗屁世子,与我何干,看我敢不敢劈了你。” 小世子闻言瞬间眼露寒芒,看着秦娴地眼神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便递给侍卫一个眼神,随行侍卫踏步上前,大喝道:“放肆!敢辱我家主上!”见秦娴充耳不闻,便上前一掌轰向秦娴面门。 侍卫巨门镜武道修行者,自认杀一个凡人手到擒来,敢不将小世子放在眼里,看我一掌将你轰杀。 但事实并未如他所愿。 必杀一掌竟被凡人秦娴侧头躲过,但巨门境武修的速度力量秦娴万万不及,他能避开这一掌,完全是多年打架练就的身体本能反应,只不过平时遇见的是普通人,而今却是修行者,还是被一掌打在肩头。 饶是秦娴凭借丰富的打架经验,在侍卫踏步上前之时,他便已经挥刀横扫,却还是差了几分,长刀擦着对方前襟而过,未伤侍卫分毫。 反观自己被一掌打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手中柴刀也落在一旁。 外人眼里这小世子侍卫一掌便将秦娴打飞,好生厉害,只有侍卫自己冷汗直流,心道好险,若是自己再慢上一分,怕是已被这小儿割喉,奇耻大辱,欲上前结果了少年性命。 莫七迦几人将秦娴扶起,后与宋钱挡在其身前,道:“要杀他先杀我!” 宋钱道:“要杀他们,先杀我!” 侍卫冷声道:“那便送你们一程!” 秦娴虽口吐鲜血,五脏翻涌,但依旧探手将柴刀握在手里,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是死,也要从对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死死地盯着侍卫,突然眼神一怔,侍卫脚下踩得是他和安安小时候玩游戏时画的“土房子”,只是长大后他自己嫌幼稚,便不再跳了。 “咳咳,不要伤及无辜,我们又不是土匪。”小世子轻咳两声,缓缓道。 侍卫应声,一个闪身,便越过莫七迦和宋钱,秦娴一把推开叱奴安,下意识向后一个驴打滚,然后按照“土房子”的跳法,因为太过熟悉,瞬间连踏三步,回归原点,此时侍卫也到了,抬手之间欲诛杀秦娴。 血光骤起,洒落一地,秦娴已然成了个血人。 死的竟然是侍卫! 他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还是捂着脖子倒下了。 众人皆惊! “秦小子竟杀了世子的人?” 有懂些修行的道:“这小子竟然用柴刀杀了一个武道修行者?” 小世子,面若寒霜。 年轻道人本来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此刻也是若有所思盯着秦娴,喃喃道:“年纪不对啊。” 献老头大喜过望,叫道:“好哇,你小小年纪竟敢杀人行凶,众目睽睽,看你如何狡辩。” 献李氏帮腔道:“秦家小儿,心狠手辣,侍母不孝,杀人性命,理应千刀万剐才好。” 小世子冷声对身后一人说道:“杀了他。” 此人络腮胡子,刀削面庞,三十年纪,绣带朱履。 此人缓缓上前,虽说长相凶悍,声音却很温柔,对着秦娴问道:“你是哪个道门收下的外门?” 不待秦娴回答,又自顾自摇头道:“外门不授踏罡斗步,奇怪,奇怪。” 秦娴道:“不认识什么道门!” 男子面带遗憾道:“若是熟人,我还能放你一马,你不肯说,我便权当不知道吧。” “对了,我叫程虬,可别恨错了人,怨错了门。”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九章 清风徐来 秦娴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提着柴刀,身形摇晃。 对于斩杀侍卫,比起众人,他自己更为震惊。 在他刚才下意识跳完“土房子”之后,再出刀,明显感觉对方动作一滞,不似先前迅雷之势,他便抢在前头,一刀破喉。 扭头看了眼古叔,见对方神色并无波动,心下了然,看来古叔传给他的却是一门功夫,还不一般。 而此刻的大胡子,给他感觉便如先前的长眉毛一般,令他如坠冰窟,其气机罩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犹如树与蚍蜉。 “住手!”“且慢!”两声同时传出。 前为古颢所说,他将两手墨灰擦在裤裙上,看着小世子说道:“你们说的罪,我背了,不要为难孩子。” 后一句为缓缓走近的白衣襕杉,男子踱着步子,入了场间。 乡民们都道声:“张先生早!” 张鉴还礼,并开口道:“红娘一事,乃是病故,与他人无尤!” 此话一出,最着急的莫过于献远山,但他虽心有怒意,但不显于表面,只因对方是祖洲唯一学堂先生,便低眉道:“先生怎知红娘是病故?” 张鉴不理会,盯着献李氏手里佛珠,却是问叱奴安道:“此物你何时得?” 叱奴安见自家先生问话,回道:“昨日夜间七哥哥送与我的。” 又问:“可有人瞧见?” 叱奴安答道:“无人瞧见。” 张鉴此时才出声问献李氏:“安安昨夜之物,你今早见了便一眼知是古家之物?你缘何得知?” 献李氏支支吾吾,没想好说辞。 张鉴又对杨老头道:“杨大夫,因何料定红娘中毒?” 杨老头有些心虚道:“剖解尸体。” 张鉴疑惑道:“此时正午不到,从献李氏寻你,再从远人村到卖花里剖解了尸体,再到这栗子村缉凶,杨大夫脚力见长啊,莫不是御剑?” 杨老头额头满布汗珠,只是道“这……” 说到这里村民哪还听不清个是非曲直,当下怒骂杨老头和献李氏缺了阴德,无端诬陷他人,有些面皮薄的卖花里乡民,便开始猫着腰往回走。 献远山见大事不妙,也顾不得尊师重道,说道:“张先生,你说这红娘并非古颢所杀,而是病故,可我们每日都见红娘,面色红润,哪里瞧的出有病疾,莫不是你和古颢蛇鼠一窝,替他辩解吧?” “君子坦荡荡。”张鉴说道。 献李氏放出自身神通,骂街泼妇,阴阳怪气道:“呦,张大先生自是坦坦荡荡,为我们乡民都是混角儿,我说红姨这病,怕不是扬花之症吧,不然怎就先生晓得,我们每日相见,却都不知。” “臭婆娘,我撕了你的嘴。”秦娴强忍疼痛,低吼道。 献李氏做出害怕的姿态,挪步小世子方向,口中道:“就算这古颢杀人为假,你这贼子,却是行凶在前,杀了人家大剡的官爷,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还请世子除了这厮,以儆效尤!我卖花里可没杀人凶手!” 程虬望着小世子,道:“杀不杀?” 小世子道:“杀我侍从,辱我大剡,不除,大剡颜面何在?” 程虬咧嘴一笑,说道:“行嘞。” 张鉴抬手拦住。 程虬歪头不解道:“这位先生,这事你想如何说道?” “秦娴实为自保。”张鉴道。 “嘿,还真说对了,我觉着靠谱,可我还是要杀了他,没办法不是么?”程虬耸了耸肩道。 小世子淡淡道:“如有阻拦,都视为挑衅大剡,除之!” 程虬无奈道:“您听见了吧,还是让让,不然一把年纪,落个横尸街头,不好看。” 张鉴不动。 “一介宗师,对凡人出手,好看?”张鉴道。 程虬哈哈大笑,而后道:“我自没脸没皮惯了,先生不必激我。” 献李氏适时开腔道:“都到这份上了,还真是赶不上树的鸭子,贱骨头,一个小学堂蹩脚先生,都敢挑衅大剡,还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张鉴巍然不动。 突然自南边响起一阵破空长音,一道彩云裹携着日光落在近处,彩云散开,聚于一处,缓缓卷起,竟是一张纸,一众人影浮现,当先一人,将卷轴收入云袖。 此人头戴方头巾,身穿白玉衫,脚下丝鞋净沫,叉着手,满脸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风。 “这是为我等迎礼吗?也太客气了。”男子道。 “方才我听闻场间何人说我儒门之人为贱骨头?”依旧面带微笑。 献李氏心虚后退。 只见一道靛蓝之气从男子手中射出,如清风般温柔。 风骤起,瞬间掠过献李氏手臂。 “啊!” 献李氏捂着断臂痛苦不迭,献远山也不敢去捡,急忙唤来杨老头止血。 只听男子依旧微笑道:“辱读书人气节,如杀凡人父母,老嫂嫂可不要再论事胡言。” 随后对张鉴躬身施礼道:“学生徐来,见过四师叔!” 男子身后众人也都齐声道:“见过四先生!” 程虬闻言问道:“小竹别院老四?还是颜赋学宫老四?” 徐来道:“有何区别?” 程虬道:“若是小竹别院老四,当的起我一礼。”话锋一转不屑道:“若是颜赋那头老四,还是滚远些。” 徐来依旧笑容满面,道:“看来这位兄台有意讨教。” 两人针锋相对。 张鉴道:“我已离了北学,不是你师叔。” 徐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叔莫不是脱了儒门?” 张鉴不再言语,路过秦娴身边道:“随我来。”说罢便往学堂行去。 秦娴不明就里,看了眼古颢,见后者点头这才亦步亦趋跟上。 小世子唤住程虬道:“今日算了。” 他明白,大剡和大勍战争平息不久,陛下要的是安稳,此时不好为了个侍卫与儒门撕破脸皮,待日后细细把算,他就不信儒门会护这土崽子一辈子。 领着程虬回了谷子村,临走还瞪了献远山一眼,“废物!” 栗子村众人都上前对古颢嘘寒问暖,古颢打发了众人,便让安安购置丧事物件,要将秦母入殓。 莫七迦与宋钱都去搭手。 行至学堂前榆树下,徐来别了张鉴,说是要去打点“搬圣入庙”事宜,便离去。 秦娴手里依旧提着柴刀,望着这个平时他从未敢接近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张鉴道:“想问什么,就问。” 秦娴道:“我娘怎么死的?” “病死。” “什么病?” “道基崩塌。” “这又是什么病?” 张鉴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大户人家,金山银山,子嗣根枝叶茂,捡一幼女,养在家中,自小天资聪颖,过目能诵,三岁习道,十岁开藏,十五便能外丹大成,可谓天纵之姿,大道可期,但却一次游历,结识一男子,许之终身,受其蛊惑,偷家中珍宝灵食与他,终被家中发现,想要棒打错鸳鸯,不料此女性子刚烈,打伤族叔,与男子私奔而去,后来方知所托非人,男子假借修行于其体内种药,用其金丹道修行邪法,以至于此女修行跌落,最终沦为凡人,道基崩塌,危在旦夕,值此时刻,却又身怀有孕,男子又欲炼腹中胎儿为尸身,女子夜逃,此去经年,历尽千辛生下孩童,女子每见孩子,伤心欲绝,病情加重,垂死之际,书生出手以气续命十载,女却仍待其回心转意,无果,心如死灰,撒手人寰。” 张鉴说完接着道:“秦娴,你觉得此女是苦是悲,是善是恶?” 秦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虽未读过书,但常年混迹乡里,也不是蠢材,张先生说的是他娘亲。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是娘亲么?” 张鉴说道:“是!” 秦娴抬头道:“娘一生悲惨,救我性命,可又为何生下我,又忽视我?” 张鉴说道:“心力有时穷,她为那邪修耗尽心神,为其所累,她能救你性命已经是难得清醒。” 见秦娴仿佛入了魔障,竟然还有怪罪母亲未尽管教之责的意思,张鉴面露怒色,声如洪钟,说道:“竖子,我且问你,你母从邪人手中救你此为一,幼年你病虚垂死,从鬼关拉你回来为二,十数年间未曾短你吃穿为三,你呢?孝之一字,你半分不沾!” 秦娴眼中阴霾一震,一扫而空,适时惊觉,羞愧难当。 抬手横刀,抹颈求死。 张鉴挥手扫去柴刀,淡淡道:“你母亲有话与我,我且转与你,过后要生要死,凭你自己。” “什么?”秦娴此刻竟然宛如重生,细细想来,从五岁记事开始,便对母亲心生抵触,迁怒于她十年,当下被张鉴当头棒喝,如梦初醒,往事种种,历历在目,羞愤难当,觉得愧对生母。 “你母亲临终前托付于我,说想我带你行于善道,温养性真,若是能做个先生,最好。”张鉴道。 秦娴喃喃自语,“如我这般畜生,何以当立先生,母亲,我……” 张鉴道:“我没有答应,因为你还不够格,进我儒门,需持‘仁义礼智信孝忠’,你无一字,故不收!” 说罢便转头回了学堂。 秦娴自坐在原地,良久,眼光清明,神色坚毅。 忽然天地一声巨响,整座山头都在摇晃,秦娴强撑起身查看,村尾烟尘冲霄,看清位置,暗道不好,莫非是大剡和献远山杀了回马枪,对付古叔,慌忙前往,顾不得浑身剧痛。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章 屠夫与少年 栗子村村尾的一栋宅子里,闹剧平息后,古颢使安安几人去寻老葛头置办些丧仪物件,自己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身边桌案上摆着一溜的灯盏,取下一只,一边仔细刮着烟灰,一边一手持着小碗接住。 这制墨技艺是他从一老人身上学来,每每心思烦乱之际,投身于此,便能安心许多。 闻听身后来人。 古颢转头又复回,开口道:“他们几个去寻些丧仪事物,稍后便回,你且在前厅稍候吧。” 年轻道人平静道:“我不寻他们。” 说着斜倚着门框道:“敢问秦娴先前禹步可是阁下所授?” 古颢神色不变,依旧刮着烟灰道:“什么禹步,不过是小孩子家游戏罢了。” 年轻道人轻道了声:“那便是了。” 说完便开始挽起袖子,道袍宽大不好挽,需要绕缠几圈,袖子高挽堆在手肘后,他又活动几下筋骨,弄得浑身“嘎嘣”作响。 做完这些,负手而立,不似先前吊儿郎当,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左右山,第九道门,代掌陶修静!” 道门在经历“道门之变”后分裂,分为五派九门。符箓派,占验派,积善派,丹鼎派,经典派,九大道门符箓占半数,这第九道门,依附于左右山丹鼎白云宫,名声不显。 古颢神色依旧,不急不缓,刮着烟灰,口中问道:“倒是听说过,有什么事吗?” 陶修静掏出腰间书册,托于掌中,说道:“请你制几方墨!” 古颢道:“几方?” 陶修静一字一顿道:“三,百,九,十,八,方!” 古颢神色骤变,手中刮刀跌落,回头盯着年轻道人,问道:“你究竟是谁?” 陶修静平静道:“那年你败于姜西当,夜逃至一茶肆,被一老人所救,可对?” 古颢轻轻叹息,道:“是你何人?” 陶修静道:“正是师尊。” 古颢长舒口气,似是有所放心,道:“而今行事,却有些无礼了,恩人后辈眼前,却未好生招待。” 陶修静低声反驳道:“不是恩人,还请屠夫现身!” 闻听此言,古颢环顾四周,哈哈笑道:“这里只有一名墨匠,哪里有什么屠夫,无稽之谈。”心道,自己当年之事滴水不漏,还用邪法乱了阴阳,哪怕道门真人都窥不得真相,一介小儿,妄想诓我? 陶修静心下了然,似是知其所想,目光如炬,说道:“你隐藏的手段的确独到,就连北学四先生整日与你朝夕相处,都未曾发觉,可我派修行功过格,行善记于其上,师尊那日放你离去,权当救你性命,小善一件,可你之后不仅转修邪法,更是为部功法灭远人村三百九十八口性命,消息传出,是日,你那一页不仅善功全无,更是恶业遍布,师尊自责,砸了功过格,导致数十年修行毁于一旦,至今闭关不出。” 古颢站起身来,诚恳道:“这些年我也每日行善,积攒阴德,可否抵过?” 陶修静摇头,说道:“善是善,恶是恶,不可混为一谈。” 顿了顿又道:“为远人村众人往生,为师尊破魔解厄,唯有诛杀于你。” 诛我?古颢看着年龄未及弱冠的小道士,有些可笑,自己好歹十几年前便是宗师境,虽说近些年为心魔所困,不得突破,却也不是你这小道士能够得着的。 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近年来,听闻左右山出了个号称贾三花之下金丹第一人,可是你?” 道人摇头道:“不是。” 古颢冷声道:“那你跟我装什么牛鼻子!” “砰” 话音刚落,古颢左脚踏地,右拳紧握,裹挟风雷之势,一拳直奔年轻道人心口。 道人早有准备,手中书册化为一柄透明长剑,其上满布文字,飞剑脱手,拳剑相抵。 古颢武道宗师,自然不止于此,见拳势被挡,须臾之间,脚下连踏,正是授于秦娴的禹步。 陶修静只觉突然身体无法动弹,驱使飞剑也变得滞涩。 古颢乘机左手握拳,穿过飞剑,自下而上,一拳打在道人胸口,更是在击中后气劲爆发,炸开,一气呵成。 陶修静整个身子倒飞出去,撞到一排竹架,滚落在地。 古颢看着落地后立即翻身跪坐的年轻道人,笑道:“杀我?凭你?” 陶修静看着破烂不堪的胸口道袍,说道:“幸好事先预备了小药神,不然真被你一拳打死了,没想到禹步是禁制法。”话语之间紧握的右手张开,一枚破碎的铜钱撒落在地。 随即自嘲:“看来我真不会打架。” 话锋一转,晒然一笑道:“可我会斗法啊!” 说着额头飞出一面八角境,境有两面,阴阳双刻,阳罩住自己,阴对准古颢,手中掐诀,口中行咒。 突然天空一抹阴影笼罩,向着古颢疾驰而下,待到近前,化为一柄十丈斩首刀,对着古颢当头劈下! 来的太快,古颢反应不及,禹步连踏,竟然不能阻挡一分,只得运气硬接。 “轰隆” 硝烟四起,刀气纵横,整个山头都有些摇晃,刹那间古宅便成了一片废墟。 古颢半个身子陷入地下,赤裸上身,满是伤痕。 武道一途,熬炼筋骨五脏,先前秦娴能一刀破喉侍卫,只因对方初入巨门,恰好还未炼到咽喉,才让他阴差阳错得了手。宗师不同,全身筋骨五脏已经熬炼大成,精金一般,莫说一般白刃,就是寻常法器都不见的能破防,如今却被年轻道人一刀伤成这般,可见此法器非同一般。 “如何?”陶修静笑着问道。 古颢双掌拍地,拔出身子,神色有些凝重,死死盯着年轻道人身前的八角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法器?” 陶修静叹气道:“我修行不够,不过发挥十之一二。” 古颢突然神色狰狞,宗师气机直冲云霄,“善意”提醒道:“现在离去,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将你一点点敲碎……” 陶修静摇头道:“不杀你,走不了。” 古颢右脚狠狠在地上一踩,一股巨大的力道以他为中心,四面散开,所过之处,栗子村各家炉火,皆都摇曳不已,右手张手虚空一握,便都蜂拥而至,聚在手心,随后左手捻住火焰撕开,一柄七尺火枪跃然手中。 猩红火枪直指年轻道人。 武道宗师者,天地万物寻一而养于洞明幽处。 多数“九流”的诞生皆因所养万物不同,武道一途只养利杀生攻伐之物,不有他物,视为武运。 古颢作为武道宗师,却是武运万家烛火,实在有些奇怪。 陶修静见对方掏出了武运,自不敢大意,左手大铃印,右手宝瓶诀,御使阴阳镜。 镜中走出一黑影,浑身笼罩着黑雾,依稀能见身穿道袍,体型单薄,看不清容貌,但最为醒目的,其身后背着七把斩首刀。 大小不一,小的巴掌大,大的足七尺。 古颢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势,竟被一个法器压迫,便是满腔怒火,瞪大双眼,咬牙切齿道:“你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待年轻道人回答,废墟外传来一声,“阴阳玄宅啊!” 此刻古家废墟外,被先前震动吸引,已然围满了人,不过普通人只敢远远的看个热闹,敢走到近前的,定不是凡俗。 大胡子先是盯着陶修静身前的阴阳镜啧啧称奇,说道:“这道门十大天法器,阴阳玄宅,竟在这里见到,有趣。” 接着嘲讽古颢道:“你是哪里的乡野宗师,这都不认得?” 看到对方眼眸中几乎压抑不住的熊熊怒火,大胡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莫要动怒,莫要动怒,不然我可打了你了哦!” 是小世子身旁那个宗师。 古颢此时不敢大意,一个“阴阳玄宅”自己尚有把握,再加上这个不讲规矩的大胡子,胜算不大,所以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大胡子微笑道:“这就对喽,礼貌一些,便活的久些。” “古叔!” 少年拖着重伤身子越过大胡子,看着满目疮痍的古家,不禁开口道。 秦娴听到响动,一到此处便见古颢浑身伤痕与大胡子斗嘴,便转头盯着大胡子愤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清楚了么,为什么还要食言,人是我杀的为什么为难古叔?” 大胡子没好气道:“属狗的?乱咬人?” 接着一手指着竹架下盘坐的年轻道人道:“瞅见没,他两在打!” 因为从秦娴角度看去,年轻道人被“阴阳玄宅”和黑雾挡住了,所以他以为那黑影是大胡子的人。 秦娴往前走上几步,看清镜后人,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对古叔动手?” 年轻道人叹口气,道:“他是屠杀远人村三百九十八口性命的凶手,道是好人?” 秦娴转头看看古颢,见对方并未反驳,转头伸出手指着年轻道人怒道:“不可能,古叔怎么可能杀人!你这个假道士,亏安安还好酒好菜招待于你,你却在这里泼脏水,道门都是如此吗?” 年轻道人哀叹道:“虽然你亡母已不可逆,但我早有卦卜与你,为何不听,再执迷不悟与他纠缠,性命攸关。” 两人对话间,大胡子突然身体紧绷,如临大敌,一步跳开,落到墙角,向先前身后那边望去。 有个身材修长的中年襕杉书生,突兀出现在村尾处,缓缓走入,此刻程虬觉得,此人与日间像是换了个人,明明人畜无害,弱不禁风,但给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刚才一瞬似乎有股杀意落在自己身上,惊得他不由得闪躲。 襕杉书生来到废墟近处,开口问古颢道:“果真是你?” 古颢欲言又止,良久,道了声:“愧对先生。” 张鉴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很看重古颢,这些年广行行善事,帮扶村人,兴修学堂,给人印象颇好,自己本打算以后将“匙”交给他,不料却是这般。 转身颓然离去。 围在远处的人,也听得真切,一个个勾起心头恐惧。 暧暧远人村,很早很早就在的一个村子,竟然就因为一句流言蜚语,有上古王朝的神秘功法,便一夜之间被人屠灭殆尽,一只鸡一条狗都不放过,大剡和大勍也派人来查过,都一无所获。至于现在的远人村村民,如杨老头等,都是各村搬过去的。 那场灾祸之后祖洲村民对于外来采买都是提防,至于外人想要落脚祖洲,更是断无可能,所以当初秦娴随母亲来到祖洲,才会不受待见,无一村敢收留。 刹那间群情激奋,都叫嚷道杀了古颢。 漫天喊杀声中,秦娴缓步走到古颢身边,对后者咧嘴一笑,转过身面对年轻道人,掷地有声道:“要杀他,先杀我吧。”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一章 圣人夫子像传下 薄暮时分。秋风中摇曳的树枝,阴郁的天幕遮盖了日头。 忽然之间,天空变得柔和,一种诡谲的柔和。让人觉得秋天就该是那种狰狞的美丽。 襕杉书生停下了脚步。 大胡子跃上墙头饶有兴致地看戏。 浑身遍布伤痕的男子,手中火枪上的红焰跳了几下。 “唉!”年轻道人失望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声虽不大,却透着惋惜。接着,站起身道:“能寻到他,是你,如今阻我的,还是你,你可知如此罪恶滔天之人,护他,你将背负什么?竟是善恶也不分辨?” 秦娴低头,看不清神情,声音透着疲惫道:“世人说他万般不是,但他对我好,对娘好,我就不能说他不好。” 听到秦娴这番话,远处停下脚步的张鉴眉毛抖了一下,终于转身望向少年。 年轻道人登时觉得果然人之一世,各不同路,竟还有这般说道。 “行,那就全你所愿吧。”年轻道人一咬牙说道。 为恶人护身,秦娴,哪怕你不死,这一生,你也难走! 见年轻道人再次手掐印诀,古颢一只大手扶在少年肩头,慢声道:“闪开吧,他说的对,灭人满门的人,不配有人守护,我也未对你们母子做过太多,你不必如此。” 秦娴红着眼睛,强扯出一抹笑意道:“可是古叔,娘没了,你再出事,我家没大人了!” 古颢有些动容,少年竟然一直将他视为亲人,可他不久前还同村人一般,瞧不上他,今日种种,让他对少年刮目相看,或许还真是教导无方,好生引导,说不定前程大好。 随即一把提住秦娴衣襟,就如那日溪水旁,不顾少年哭喊,将少年扔向远处的张鉴。 朗声道:“先生,秦娴还烦您好生引导,做个好人。” 张鉴探手接过飞来的少年,反手按在身旁,使其动弹不得,又觉得哭喊声吵的紧,便喝道:“禁声!” 秦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嘴巴,不能开口。 古颢以火枪崩枪式起手,直指陶修静眉心。 “先生,我突然喜欢当一个好人了!”说完这句,手中火枪如龙,撞向黑雾道人。 阴阳玄宅中的黑雾道人,双手各持一大一小两把斩首刀,对上古颢手中火枪,一瞬间便以对拼数十记。 速度之快,场间也只有张鉴和程虬看的真切,旁人眼里只瞧见一红一黑两团流光在闪转腾挪,纠缠不休。 枪上烛火烧的黑雾“呲呲”作响。 程虬蹲在墙头,笑道:“这阴阳玄宅倒是像个邪器,道门这些个天法器,还真是古怪的很。” 说着扯着嗓子叫道:“喂,你倒是打那小道士啊,与这法器叫什么劲,这么笨呐。” 古颢哪里不知,破法器最好的办法就是击杀御使之人,可是这黑雾道士挡的密不透风,寻不到机会。 古颢突然双手持火枪,高高跃起,使出霸王点头,重枪砸下,似火山爆发,黑雾道人被打碎。 不等古颢心喜,却见黑雾又重新恢复,道人重现,气势更胜之前。 心下想到,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需要解决年轻道人,便与黑雾道士拉开距离,以奇怪姿势连踏地面。 禹步! 右足前,左足后,身似鸟,伏地而起,虚空踏步,三步便到黑雾道士身前,身后竟有九道残影。 三步九迹,禹步大成法,古颢也是自得到后,每日去鼎山练习,不久前才终于大成。 这次古颢就在身前,黑雾道士却纹丝未动,直到来到陶修静身前,无视对方的一脸惊愕之色,一枪刺出。 火光洞穿了年轻道士的胸膛。 年轻道人身旁悬着的飞剑重新化为书册掉落在地。 黑雾道人消散。 古颢将阴阳玄宅托于手中。 一手持枪挑着年轻道人,冷声说道:“我说过,凭你,不行!” 年轻道人忍着胸口剧痛,却依旧在笑,说道:“想做好人,为什么不自杀,还要反抗呢。” 古颢摇头道:“心事未了,不能死。” “你,还真是西帝阴影下的草芥。”年轻道人嘲笑道。 古颢冷哼一声,道:“你还真该死!” 散去火枪的一瞬,右手扣住年轻道人脖子,提在半空。 年轻道人虽有些喘不上气,却笑的更加灿烂,艰难地挤出声音:“这下,凭我便够了!” 双手突然扣住古颢手腕,心中念咒,体内金丹飞出,化为一个金色小人飞进古颢额头。 金色小人一入古颢灵台识海,直奔三魂之处,三魂全,是为人;去其一,则为鬼。 人之三魂不论修行何派何法,都要护其周全,所以金色小人一来见到的便是如同铁桶一般的高墙,围的密不透风。 金色小人手中变幻出一把斧头,对着高墙一下又一下的砸击,似是觉得太慢了,又换成锤子。 可是累的小人够呛,砸了半天也不过半尺见方的坑。 突然身后传出呼呼风声,竟是一朵烛火。 古颢见年轻道人金丹竟然透体而出,还进入自己灵台识海,忙坐内视通幽,驱使武运烛火,前去阻拦。 烛火在后面追,金色小人在前边绕着高墙逃,当然逃跑竟也不忘抽空用锤子击打高墙,金色小人似不能说话,但其不断张合的口型不难看出,含母量颇多。 就这样在古颢体内一追一逃,体外古颢与年轻道人皆都静立不动,陷入僵局。 程虬蹲着身子往前挪了挪,端详了会,转头问张鉴道:“先生,这算怎么个事儿?” 张鉴说道:“左右山是当世唯一修内丹的道门,性命自持,寻求自身突破,白云宫又听闻出了个金丹天才,被文江子评为年轻一辈第二人,据说走出了不同于贾真人的金丹道法,三老庙同白云宫一山之地,或许这就是那新金丹法吧。” 程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还得是先生,博闻!” 张鉴深深地望了眼程虬,说道:“世间,宗师不少,可如你年纪的,我大多知晓,但你,我却全无印象。” “小小护院。”脸上露出一抹无奈,接着道:“先生知世间江湖事,可有些地方,怎么说呢,污秽!先生不知,是好事。” 似是不想在这上面多言,转而问道:“您是小竹别院的老四先生吗?” 张鉴略微疑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日间就在乎颜赋的大勍书院和小竹别院,两者在你看来区别很大吗?” 说道大勍书院,程虬不屑道:“那颜老大,整日混迹朝堂,搞天命那一套,满眼全是权势名利,亏他还是圣人夫子像传下的弟子,哪里像个读书人?” “哦?那你眼中读书人什么样?”张鉴问道。 “就该像小竹别院颜二先生那般,隐于市井,教诲百姓,仁礼为先,当为读书人。”与先前不同,提起小竹别院程虬眉飞色舞,一脸向往道。 接着干咳了一声,说道:“你还没说你是哪个?” 张鉴道:“圣人夫子像传下,张鉴。” 当世儒门书生,分为两种,一为儒生拜见圣人夫子像,有机会被夫子像传下“儒字简书”,便被视为圣人夫子亲传弟子,如果将“字简”传下,则该弟子为再传弟子,倘若当世没有配“简”之人,夫子像会收回“字简”,等待下一位合适之人。二为持“简”之人不传“简”收徒,称为其门人弟子。如今世上儒“字简”有七个,也称“儒七字简”。 程虬跳下墙头,抱礼道:“失敬失敬,先生勿怪先前唐突才好。” 张鉴微微一举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同时慢道:“你这性子,倒像个孩子,不像宗师。” 程虬嘿嘿一笑,道:“我倒想像个先生。” 变故突生。 一道剑光掠过,一柄细剑刺穿了古颢的肚腹。 暮色中,那个身影仍直挺挺伫立着,双目也仍满是愤怒,直勾勾望向远方。 接着他用尽最后气力,双手拔出腹中细剑,攥在手中碾碎,一道血泉也随之喷涌而出,洒在地上。 此后所有人都看到,古颢的身体摇晃颓然跪倒在年轻道人脚下。 金色小人飞回,年轻道人倚着墙角坐到在地,望向远处屋顶。 那里站着一个细长眉毛中年人,正收回剑指。 一步便来到场间。 程虬不可置信,转头看看张鉴,又看看细长眉毛,说道:“有没有搞错,一个宗师,还搞偷袭?” 接着对张鉴道:“先生,我看他才不像宗师。” 细长眉毛不理会程虬的嘲讽,先是对张鉴随意抱礼,便转而走向古颢。 “陛下寻你好久了,原来躲在此处,此次祖洲之行还真是意外之喜。”细长眉毛笑道。 古颢斜眼看着来人,满嘴鲜血,强撑着道:“原来是你这阉人。” 程虬惊道:“原来是个太监,怪不得行事如此下三滥。” “道门为我大剡国教,「三镇其国」皆是道门掌教真人,自是同仇敌忾,陶代掌教遇险,老身出手相助,有何问题?”细长眉毛虽是盯着古颢说的,但却是说给程虬与张鉴听。 “哼,竟败于你手,杀了我去姜西当那邀功吧!”古颢道。 “哎呦,古将军高高在上,咱家小小中书令,敢处置您么,自是带回宫,请陛下定夺,不过想来陛下会将您当着某人面处决,也说不定呢。”细长眉毛一脸揶揄地说道。 古颢神色巨变。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二章 为民除害吧 秦娴记得有一年入冬,大雪封山,自己与母亲斗嘴,夜跑进鼎山,失足掉入冰窟,是古叔连夜上山,将自己救回。 秦娴还记得,初时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们母子,也没有收入,是古叔时常接济,还为娘亲举荐了学媒一事。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眼看着有恩于自己的长辈,就要死在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傻子一般站在这里。 心里顿觉愧疚难当。 而古颢听闻细长眉毛所言,脸上竟露出恐惧之意,像是极度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着年轻道人慌忙中夹杂着催促道:“你不是要诛我吗?杀了我!”因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阉人一道剑意将他体内全都破碎,武运烛火也被掐灭,此刻提不上半点力气,自杀也做不到。 年轻道人虽不得其解,但也未忘此行目的,欲全其所求。 这时细长眉毛中年人捡起阴阳玄宅塞到陶修静怀里,一手扣住其肩膀,眯眼笑道:“感谢道长为咱家拖住此贼,这天法器您可拿好了,丢了想必贾真人可是会很生气的!” 说着还在阴阳玄宅上轻轻拍了拍。 年轻道人略微思索,虽未见过,但听人说过此人。 大剡中书令,宦官之首,西昆仑丘第三批上山者,酒色财气四道墙,色墙,宗师巅峰境,洪飞鸾! 想到此处略微挑眉道:“大人这是威胁小道?” 洪飞鸾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嘴上笑着,扣住年轻道人的手却加重了几分,:“哎,道长这是哪门子话,咱家可不敢威胁于您呐,只是提醒道长,这古将军是陛下亲点的逃犯,陛下不开口,就是贾真人也不敢随便杀了不是。” “你!”这阉人刚才这一扣,竟然用剑意锁住了自己的手足,动弹不得。 洪飞鸾自顾自道:“感谢道长给薄面。”反手用剑指射向古颢,黑色细剑将其捆住。 又掰开嘴,在其舌头下压了一枚药神钱,也就是年轻道人口中的小药神,凡人眼中的宝钱,是道门炼制,内含洞天灵蕴仙药,炼制不易,及其珍贵,可医治伤势,转危为安,若是量足够大,也可以起死回生。 洪飞鸾用药神钱吊住古颢性命,如同捡垃圾般将其提在手中,这才对着张鉴道:“先生见笑了,处理些琐事,这就告辞。” 古颢眼神颇有些凄凉,可一想到会发生那样的场景,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张鉴身上,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张鉴。 片刻沉默后,张鉴摇了摇头。 突然秦娴疯了似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张鉴的大手,张鉴侧头看了眼秦娴,对方此刻眼中满是哀求。 张鉴轻道了声“解”,秦娴立马跪下开口道:“先生救救古叔吧,求求你了!”说着对着张鉴就“砰砰砰砰”磕起头来。 张鉴不为所动,叹气道:“他犯下的错,我作为圣人弟子,不亲手诛杀,已是犯了大错,怎可出手搭救。” 见秦娴依旧磕头没完,便又开口道:“你先前所说之话,对于你自己来说是有理,但有理就一定对吗?你可为了那无辜的丧命的村民想过,他们可是绝了户的!” 秦娴缓缓抬起头,看着被提在手里的古颢,后者微不可察的摇头,眼中满是长辈对后辈的关切,似是药神钱起了作用,只听古颢开口道:“秦娴,莫要如此,好好随先生学习,日后做个好人,安安就拜托你了。” 秦娴泣不成声。 洪飞鸾笑道:“咱家真是开了眼界,似你这等人,还有人求情!” 秦娴侧过头死死盯着洪飞鸾,似乎要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里。 看着秦娴盯着自己,洪飞鸾不屑道:“咱家是大剡中书令,洪飞鸾,可要记住了,别回头找不到地儿!” 秦娴记下了这个名字和这幅相貌。 转头牢牢拽住张鉴衣角颤声道:“先生,请您为民除害吧。” 事到如今,秦娴明白,已经救不了古叔了,但看古叔的样子十分恐惧被这个太监带回去,索性便成全了他吧,也是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张鉴所有所思,似明白秦娴所想。 点了点头。 洪飞鸾见势不妙,道了句:“咱家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已经提着古颢飞掠而去。 张鉴不急不忙,问秦娴道:“若是让你来杀,你待如何?” 秦娴看着逐渐消失的洪飞鸾,急忙道:“先生,走远了!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张鉴摆手道:“不忙,你先回答我!” 秦娴迟疑道:“若真是无故残害无辜之人,我……我也会杀……但……” 张鉴挥手打断,道:“不必诓骗与我,且问你,若是你全家被一人屠杀殆尽,你可会放过?” 秦娴闭口不言。 张鉴叹气道:“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忠恕违道不远矣。” 秦娴点头,道:“我知道了。” “希望你是真懂,而非敷衍于我。”张鉴沉声道。 远眺而去,早已不见了洪飞鸾的身影。 张鉴转身一步迈出,转眼消失不见。 洪飞鸾此刻直奔谷子村,眼见谷子村就在近前,身后张鉴却突兀出现,来不及多想便一头向着谷子村扎下。 张鉴紧随而至。 见摆脱不得,洪飞鸾转身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张鉴道:“想通了,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当立诛,才可告慰百姓,亚夫子曾说‘不赦之人,其毙从速’方才却是忘了。” 洪飞鸾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这可是我大剡的犯人!” 张鉴微微一笑,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但他也是远人村百姓的犯人。” 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灰色油纸伞,对着洪飞鸾一挥,登时,一股青气呼啸而出,直奔洪飞鸾手中古颢。 洪飞鸾运起剑指,黑色细剑如游丝般,缠向青色剑气。 儒门浩然剑气对上武道剑意。 剑气被缚,随后绞灭。 洪飞鸾顿觉得其虚张声势,不过如此。 但手中古颢突然出现萎靡之态,不由怒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张鉴道:“大剡与大勍休战多年,看来对我儒门手段忘得差不多了。” 洪飞鸾这才醒悟过来,确是许久未曾与儒门交手,方才只顾着对方正面一剑,却忘了儒门“射”术。 儒门有“行世六艺”,礼乐射驭书数,精通方为开藏第一境,再往上便是君子境,这张鉴最起码也是过了开藏境界,他竟然疏忽了这一点。 随手丢下古颢,冷声道:“好一手井移,先生射术高妙之极。” 儒门射术分为五射,白失,参连,炎逐,巷尺,井移,逐步精深,为浩然之气御剑和御兵法门。 张鉴上前提起古颢,并道:“尸体看来大人不要,那就由我来处置吧。” 不等后者回话,便一步消失在天边。 洪飞鸾也并未阻拦,只是自言自语道:“自己送上门,有意思。” 说罢转身回了村子。 却说张鉴走后,众人也未散去,秦娴依旧跪在场中,双目无神盯着地面。 程虬迈着大步,走到跟前,踢了少年一脚,道:“喂,小子,若是先生真杀了那土鳖宗师,你这一日可是得罪大剡两方人,真是不怕死?” 不过转念一想这四先生想来会护着这小子,其实也没什么,便道:“你可得把四先生跟紧了,那小世子和这阉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别回头让人偷着宰了。” “你听见没,爷爷跟你说话呢,喂?”说着还一个劲扒拉秦娴。 秦娴被烦的不行抬头怒道:“你烦不烦!滚开!” 大胡子也怒道:“嘿,亏爷爷好心提点你,罢了罢了,死去,死去。” 见秦娴不搭理自己,又转头,晃悠到年轻道人跟前,努着嘴道:“那个,阴阳玄宅,借我玩玩?过几天还你。” 年轻道人翻个白眼,心道你当我傻子么?还借几天? 但自己现在伤势重,又被剑意缠住,便扭过头不在搭理。 程虬见年轻道人扭过脸不搭理自己,自顾自的把阴阳玄宅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自语道:“那黑衣道人从哪出来的呢?”还用手敲了敲。 如果眼神能杀人,大胡子早已经死了几千遍了,年轻道人咬牙道:“放下!” 突然这时剑意消散,身体能动了,年轻道人第一时间一把夺回镜子,揣进怀里,抬起头继续瞪着大胡子。 大胡子见镜子被夺走,撇嘴道:“小气劲儿,跟谁没见过似的。” 起身刚走两步,又回头道:“真不借?” 年轻道人没好气道:“不借。” 大胡子甩手气哄哄道:“不借算了,也不是啥好东西!” 迈着大步出了村子。 入夜了。 尽管祖洲村人向来都准时准点便会用饭,但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此刻却都未回家,并且各村还有人陆续赶来,越聚越多。 往常栗子村村尾街巷便是漆黑一片,暗夜中显得分外安静。 然而今夜却是例外。 一道道身影或蹲或站或坐,许是怕黑看不真切,有的从家中拿出油灯,有的就地搭起火堆。 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三章 抉择 来了。 张鉴手里提着奄奄一息的古颢,缓步向着秦娴走来。 所有村民都抻着脑袋望着这边,在黑夜里,若是从天上往下看,火光遍呈扇形往前慢慢合围,紧紧包裹住了秦娴。 没有一个村民脸上不露出期待的表情。 “咯吱” “咯吱” “咯吱” 张鉴步子依旧如常,尤其比平时还轻些,但此刻或许因为提着古颢的缘故,每一步踩在地上的声响在秦娴耳中清晰无比。 秦娴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先生。 黑夜中村民看不清他的具体神色,只瞧见肩头微微耸动。 张鉴将奄奄一息的古颢放到秦娴身边。 “你来动手。”张鉴眼神深邃。 少年涨红了脸,看着先生,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这里有刀!”远处,适时一道声音打趣道。 竟是程虬去而复返,双指捏着一把柴刀,提在手中。 一前一后晃着,丢到少年脚下。 人带回来了,刀也有了。 少年震惊道:“先生?” 张鉴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道:“为民除害,你自己来。” 此刻秦娴真正有些慌了,这天大的问题抛给自己,怎么选? 一个十恶不赦的凶人,若是你的恩人,当如何? 亲手杀了?落个忘恩负义小人之名; 不杀,听之任之?落个善恶不分一丘之貉。 唯有一线希望便是,此事不过他之手。 可现在先生却让自己来杀,这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少年有些痛苦,抱着脑袋:“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张鉴想了想,道:“自己的路,自己走。” 村民开始指指点点。 “杀了他,秦娴!” “对,如此屠戮村庄的恶人,不动手还等什么?” “杀了他,你这个孬种,还犹豫什么,难不成还想放他一条生路不成?” “这等惩恶锄奸的好事,落你头上还不快些动手!” “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今早不还杀个人吗,这会装什么小善男!” 为首一个男的叫得最凶,不知不觉离秦娴也就三五步的距离。 秦娴捡起地上柴刀,递给他道:“那这等好事给你,你来。” 男子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边摆手一边后退道:“哎,先生使你杀他,为民除害,我怎么能抢,况且我们这都是普通百姓,哪里像你这般杀过人,你来,你来。” 如果是白天,秦娴一定会看清那男子的脸。 小人嘴脸。 带着苦笑收回柴刀,这一刻,秦娴脸色是苍白的,悲哀的,凄苦的,同时也隐藏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深刻。 “古叔,古叔?”秦娴俯身在古颢身旁轻轻呼喊着。 古颢只是眼皮抖了抖,气若游丝。 “醒不了的,伤太重。”程虬道。 “那这样不管他,是不是就……”秦娴怀着某种希望低声道。 “那要很久!”张鉴听不清是喜是悲说道。 “可是我等得起啊!”秦娴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等不起,给你一炷香时间,我便将人还回去。”张鉴道。 …… 生辰后的那天夜里,叱奴安做了一个梦。近来她感到非常苦恼,爹爹说想要给自己寻门亲事,可自己满心都是秦哥哥,但父亲对秦哥哥好像不太满意,导致他整日胡思乱想,所以夜里总是会做许多奇怪的梦。 就那天夜里,她梦到在一个高高山头的山脚处,有一口巨大的井,一直通到地下。井口有一个小屋大小四方四正的像骰子一样的透明石块,不过他的六面可不是点子,而是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看得人头疼。 骰子开始顺着井口一路被雨水冲刷着往里猛冲。眼看着它似乎快要冲到底了,可是深处轰隆隆几声巨响,井壁无数簸箕大小的石头滚下,骰子顿时被砸得破碎不堪。它竟然还发出悲惨的叫声,在烟尘滚滚中顺着井壁滑落,最后被死死压在井壁上面。 可是,骰子好像并没有放弃,摇摇晃晃拖着破碎的半边,挣扎着出了石堆,又往深处爬去,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井壁上的石头又纷纷滚落下来。骰子号叫着再次被束缚压在井壁。叱奴安在睡梦中被那骰子震惊了,她痛心地看着那骰子,只见它再次站了起来,抖动所剩无几的“身体”,颤抖着,摇摇摆摆又向井底冲了下去。 每到此处叱奴安便会惊醒过来,泪水总是湿透被褥。 脑子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会做如此的梦?那个骰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她回想起,那座山头,倒是挺像此刻眼前的鼎山。 莫七迦见安安若有所思道:“你在想什么?安安?” “哦,没什么,咱们要进去寻老葛头吗?”叱奴安回过神道。 “我倒是觉得这些够了,还缺什么吗?眼看天色不早了,这深山大林里,寻个老头,太古怪了。”宋钱抱着一大包白色丧纸道。 “别的倒还好说,主要是棺材,这附近就老葛头会打,也没有旁人能做。”莫七迦无奈道。 宋钱没有在意自己兄弟的神色,而是扭头看了叱奴安一眼,说道:“安安,你觉得呢?” “七哥,我也觉得有些瘆得慌,爹爹常说,鼎山有凶险,不让我来这里,如今虽说有你和宋钱哥哥,但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还真有点怕。”叱奴安本来心思飘飞,被宋钱一说心里也有点发毛,是真心说着自己的看法,在她看来,大半夜进山寻一老头打棺材,可不古怪瘆人么。 宋钱闻言,忙道:“别是那人哄骗咱们,或许那老头压根没来这山上!” 莫七迦和叱奴安相视一眼,皆不由想到,对啊,他们说葛老头去了鼎山就是吗?自己都没去别处寻找一番,竟然糊里糊涂就信了。 宋钱见二人动摇,趁热打铁道:“走吧走吧,今日天色已晚,想必你爹等着急了,我们先送你回去,明日再去寻那老头。” 叱奴安想着自己确实出来颇久了,先回去,两位哥哥也随自己跑了一天,想来也是饿了,便当即应承。 三人快步离开鼎山,往古家而去。 顺着三人先前所站方向,一直往鼎山深处,溪水源头,立着一面高足百丈光滑的石壁。 溪水正是从石壁下方的缝隙中流出。 此间平时寂静非常,鸟兽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但此刻石壁下竟盘腿坐着一名老者,若是让叱奴安三人看见定然惊喜,不正是老葛头吗? 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手抚着石壁,一手伸出双指点在自己眉心。 似乎遇到了烦心事,眉头紧锁。 …… 从头到尾,年轻道人一边用药神钱疗伤,一边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也不会做出什么如阉人一般突下杀手的举动,此刻见秦娴进退两难,他便低头沉思起来。 他倒不是非要自己亲手解决古颢,只是想要对方一报还一报,了断了他师傅和远人村民的因果。 所以此时,他在斟酌,是不是该站出去杀了古颢。 “不行,不行,这是四先生给他的考验,我若是没来由地给搅和了,可不乱了套了,罢了罢了,再等等看。”年轻道人最终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阵风从远处带着阵阵清香吹进来,年轻道人却觉得突然感到脖子后面一阵清凉,下意识伸手摩擦着,同时心里想着:“这小子,今日算是亲人,爱人都不留好啊,到底是个什么命格,这么奇怪?”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你家门口?”莫七迦远远地看着古家方向奇怪道。 “莫不是他们又来质问你爹?”宋钱对叱奴安道。 叱奴安慌忙往家跑去。 临近便听得村民道: “安安那女娃回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怎么说?” “哼,你没看后面那两小子抱着丧纸吗?” “看见了,咋了?” “这女娃一天跟着秦娴瞎混,出这么大事也不见人,这会儿了,才抱着这一大堆丧纸回来,你说,咋了?” “啊!你是说这女娃和秦娴小子串通好了杀死古颢?” “不然咋得那么巧,还寻了那么些个丧纸回来。” “可日间秦娴还为这古颢出过头,还杀了个人呢!” “那有什么,这小子可精的很,那是演给我们看的,古颢也是一直瞧不上他,虽说帮衬,其实也就当打发叫花子,这不让这小子记恨上了。” “那咋还不动手?” “许是等这丫头回来,共演一出大戏呢!” …… 没空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叱奴安一心记挂着父亲安危。 她拨开人群,走到最前头,顺着村民的目光,往自家院子里面望去。 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从散落的物件不难看出确是自家院子。 她看见,暗夜中有三个高高低低的黑影。 她知道,三个黑影,有一个是学堂先生,有一个是日间大剡世子身边的男子。 还有一个跪坐在地的,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秦哥哥。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暗夜里闪闪烁烁。 秦哥哥身前怀中,直挺挺地躺着一人,看不清脸。 叱奴安还看不清的,还有秦娴手中的一片黑暗。 而那片黑暗处,便是熄灭了屠村火烛的柴刀。 柴刀扎在心口处,血液涓涓流出,止不住。 秦娴伸手去捂。 不知道是不是有村民往前靠了靠,有几团光华从黑沉沉的暗夜中浮起,弥漫了那一角黑黢黢的黑暗处,照亮了躺着的那人,那刀。 “爹!” 叱奴安惊叫出声,声音透着绝望,不可置信。 “祖洲真是个出奇人的好地方!”程虬仿佛要用这个念头挤走当下自己心里产生的些许怜悯。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四章 铁窑 只一天功夫,叱奴安眼里温暖舒适的古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些许黑气从断瓦残垣中升出,又很快被秋天的凉意泼灭。 前日还笑逐颜开的古家院子,今日哭声响彻天际。 “走开!” 叱奴安跌跌撞撞上前,一把推开秦娴,死死将古颢抱在怀中。 忽然崩溃的大哭道,从喉咙里,从胸膛里发出人世间最悲凉的哭声,“爹!” 哭声回荡在黑夜里,久久无人回应。 看着血水流了一地,身体逐渐冰冷的身体,她知道,那个会在自己难过时用老套的笑话哄自己开心;那个会在生辰日老想着显摆阳春面;那个总是呼唤她时,笑得慈祥和蔼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她满眼含泪地看着先生,哀求道:“先生,救救我爹吧,先生求求你!” 秦娴抬手擦了一下泪水,伸手想要去安慰少女。 少女突然扭动身子挣开,并且腾出一只手,抓起地上的沙土、木屑、碎石疯狂地砸向秦娴,“为什么!为什么?爹爹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杀他!” 见此情形,宋钱刚要走过去,就被莫七迦拦了下来,摇头道:“不要去,我们帮不了秦哥儿。” “是我让他杀的。”张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叱奴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衣裙上占满了血迹,口中喃喃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先生?” 程虬以手扶额,转身离去,口中念叨着:“见不得这些,没意思,回了。” 张鉴平静道:“因为他是杀人凶手。” 叱奴安看看张鉴,又看看秦娴道:“先生日间不是替父亲作证了,是那献家恶意污蔑么,怎么如今自己却说出这般话!” “古颢,是屠杀远人村满门的凶手。”张鉴心有不忍,但还是开口说道。 “你胡说!凭什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叱奴安凄苦地笑了一声,刚才被碎石划伤,布满伤痕的手死死握住张鉴的手臂,质问道。 张鉴默不作声。 叱奴安突然目光一厉,松开握住张鉴的手,开始四下寻找,找了半天,从地下抽出一把火钳,便扑向秦娴,口中狠狠道:“杀人偿命!” 向来温柔恬静的叱奴安,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疯狂的模样,顿时吓呆了,唯张鉴短暂的皱眉之后,大喝一声:“不要胡闹!” 叱奴安不管不顾。 秦娴不闪不避。 任由火钳砸在自己脑袋上,血液顺着眼睛流下。 “为什么不躲?”叱奴安嘴唇颤抖道。 “杀人偿命。”秦娴温声道。 叱奴安又欲挥起铁钳,被赶过来莫七迦和宋钱拦下。 “安安,事情问清楚再说,不要失了理智。”宋钱道。 “呵,理智,他杀我父亲,我亲眼所见,还要怎么问清楚?”叱奴安满脸凄苦,悲笑一声说道。 挣扎开两人的束缚,她指着张鉴,秦娴等人流着泪冷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凶手,杀我父亲的凶手!” 说着抓起方才掉落的火钳,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砸,然后牙齿深深咬进嘴唇里,鲜血立刻在她嘴角流下。 “秦娴,从此你……你我再无半点情谊,我一定会为父亲报仇,雪恨!”似是这一句话掏空了整个身子,竟然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仰面倒地。 昏迷不醒。 宋钱上前扶起,慌张看向张鉴道:“先生,这……” 张鉴缓缓摇头,道:“气急攻心,无妨,待明日我再与她详说吧。” 宋钱点头。 张鉴缓缓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秦娴。 秦娴的头发竟成了灰色,脸上的泪痕像是刻进了血肉之中,伴随着额头流下的血迹,在他身上却找不到半点生气,只有一种老人独有的孤独感,似乎是死了一般。 张鉴终是叹了口气,缓步到其身旁道:“你怨我吗?” 少年失魂落魄地立在破败院中,回忆起从前,仿佛忘记时间的流动,忘记了自己与身旁的一切,像葛老头平日在磨盘处扎的殉葬用的纸人,就这么守着地上的古叔,日日月月,直至有人来点燃,送他去与之见面。 直至张鉴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极平静的声调。 秦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怨!” “本,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想古叔受苦,又不想自己背负骂名,哪有这般好事,您说的对,自己的事终究自己得自己来做。”说完这句话,秦娴似乎有些回魂,弯腰抽出古颢心口的柴刀,丢在一旁。 接着不顾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抱起古颢,对着张鉴道:“安安就拜托先生了。” 说完抱着古颢回了卖花里村。 宋钱两人,看看地上的安安,又看着远去的秦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抬着她,随我来。”张鉴适时说道。 村人尽皆回家点起了蜡烛。 今日这一遭或许是他们日后数月的谈资,可究竟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便看世人怎么传开。 一转眼就只剩年轻道人一人。 或许是心中凄凉,连看此刻万家燃起的烛火,都觉得是一颗颗宿命的因果。 年轻道人痴痴盯着天边良久,方才起身,书册重新揣回腰间,蹒跚着顺着秦娴的脚步跟了过去。 冷风吹过空枝,许多橘叶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染上了黄晕,橘子大多被摘空,空留树枝于风中摇曳,道不尽的萧索凄凉。 秦娴抱着古颢走在回卖花里村的路上,目光越过空枝,遥遥望着不远处还有一片橘林竟然还余下半数未曾采摘,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轻轻道:“母亲,以后这橘林,我来摘,不会再让它落于人后。” …… 扶风夹道。 骤起的马蹄声,似乎要将整个峡谷踏碎! 数百个精說的黑甲骑兵,在夹道中中呈尖刀状突进,紧紧护卫着中间一辆马车。 铁马金戈,锋利的戈刃熠熠闪光。黑色的大旗,黑色的面盔。 马蹄狂奔,卷起腾騰尘烟。 大勍八骑——铁窑骑! 马车之前当先两骑,其中之一竟然是名女子,约莫十六七岁。 只见其胯下黑马嘶风,手中长旗猎猎,嘴里叼着根黄枝,身后一骑竟有些追之不上。 没见过这样潇洒美丽的兵士。 这个女子穿黑色绸亮劲装,披红色娑罗云肩,罗袜珠履,美得像烟花乍亮的金线流彩一般。 众骑都不敢多看,不知是被容颜震撼,还是碍于身份。 那女子却说话了:“快着些,你们李将军教你们如此行军吗?” 她的声音宛如山谷黄莺,十分清脆好听,但有一种刁蛮娇横之气。 众骑不敢应声。 少女身后那一骑正欲开口,却不料被身后一道呵斥打断,便又闭口不言,嘴角憋笑。 “梁鹿笙,你可还有半点皇家公主样子,如今又不是去打仗,搞得哪门子急行军,马上回来车里,否则我回去定禀告父皇,将你禁足三年!”马车帘掀起一角,一青年露出脑袋呵斥道。 少女两眼一翻,撇了撇嘴,转头道了句:“要你管!” 说完,脚下用力一夹马腹,胯下黑马吃痛,宛如流星疾驰而去。 一骑紧紧跟上。 夹道最上方云层中,两道人影相对而立,皆看着下方疾驰而过的骑兵。 一人着紫衫,头发高高挽起,带着道冠,身材修长,看不清相貌。 一人眉毛细长,快够到耳鬓,正是洪飞鸾。 待骑兵远去,洪飞鸾率先开口道:“小人不明白了,若说大勍不重视此行,他竟然将压箱底的八骑抬了出来,若是说重视,来的确实那娃娃的铁窑骑,这到底是意欲何为呢?” “李封狼的背鬼、虎贲、玄甲三骑驻扎在海上,随时可以接应。”紫衫道人淡淡道。 “还是主上消息灵通,可这大剡也没想如何啊?这般重兵却又为何?”洪飞鸾不解问道。 “那你来祖洲,是为何?”紫衫人反问道。 “自然是鼎……”洪飞鸾突然一惊,继而又道:“主上是说,梁炎也知道此事?” “我们有法子知道,旁人也可以,不要自诩聪明,当世间人是白痴,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紫衫人沉声道。 “小人知道了。”洪飞鸾俯身道。 “那现下我们该如何?”洪飞鸾起身恭敬问道。 “计划不变,优先张、猴、洞天次之。”说完紫衫人身形渐渐消失。 洪飞鸾对着远处行完礼,便也飞回谷子村。 …… 抱着古颢回到家后,秦娴将其放在地上,先卸下板车上的橘子,又将古颢搬到板车上。 做完这些又进屋将母亲面庞擦拭干净,套上一身白净素衣,给自己也系带上了白巾。 然后去厨房拿出去年别人给母亲的一坛子酒,他家也没人喝,一直留到了现在,又切了几个橘子,拿了三个杯子,用衣角擦拭干净,摆成三角,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屋外台阶上,一边给三个酒盅倒酒,一边口中低语。 面无表情。 不一会低语变成了说笑,畅快的笑,酣畅淋漓的笑。 像是绘声绘色地对着板车上的古颢和身后屋内的娘亲讲着一些趣事。 不过,当他自言自语说到“娘以前老夸我懂事,但四岁生病之后便不提了”时,秦娴正好举着手中酒盏张嘴欲饮,可是就在那一刻,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的手在嘴边停住了。 他缓缓放下酒盏,放下的动作异常缓慢。 若有所思地盯着酒盏的中心。 “娘,这两日见过太多神奇的人和事,但我突然觉得,这十年来,我对您的记忆满是戾气,直到今日与先生对话后,感觉虽有些昏昏沉沉,但却对以前的自己弃之如敝履,您说我会不会中邪了,以前!”秦娴喃喃道。 略有些浑浊的米酒在酒盏内微微晃动,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些许极难察觉的涟漪。 “不可能!”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五章 初遇 初秋的夜空是湖蓝色的,看上去非常高,或浓或淡的云在天空飘着。当这些云彩挡住月亮的时候,天地间便暗下来。当月亮躲开遮挡时,天地之间又重新被带着神秘气息的清冷月华所笼罩。 秦娴仰起头,望着还未迎来黎明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向来人道:“道长寻我可有什么事吗?” 年轻道人心道,这少年似乎与初见之时不太一样了,莫非自己真是不如四先生知人?便开口道:“你似乎与前几日有所不同?” “前几日……想不起来了,道长是觉得哪里不同?”秦娴歪头思虑了片刻,苦笑问道。 “似乎换了个人。”年轻道人正色道。 秦娴摇头,平静道:“或许吧。” “对了,方才道长说什么不可能?”秦娴像是忽然想起,问道。 年轻道人没有回答,四下张望了下,似是没找到能坐的凳子,便在秦娴对面席地坐了下来,他向来也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再说衣服弄脏一个除尘咒就可解决,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娴见年轻道人坐到地上,不好意思道:“抱歉,要不我去给你取把凳子。” “不用了。”年轻道人不知秦娴假客气还是没有眼力见,自己都坐下了,拿什么凳子。 年轻道人有些生气,便拿起一个酒盏打算饮一盏。 却听秦娴道:“这是古叔的。” 年轻道人面露尴尬,想着死人的酒,再怎么渴,也不能喝啊。 放下,拿起另一杯。 又听秦娴道:“这是娘亲的!” 年轻道人又试探着拿起最后一杯。 “这是我的。”秦娴平静道。 年轻道人心里怒吼道:故意的,绝对故意的,他还在关于古颢之事迁怒于我,先前那般都是装出来的! 随后他皮笑肉不笑道:“那能给我倒一杯吗?” 秦娴点头,刚欲站起,却又坐下,看着年轻道人不好意思道:“那个……似乎没有酒盏了。” 年轻道人连忙摆手,口中连道:“不喝了,不喝了,出家人忌讳这个。” 秦娴点头道了声好,便没有下文了,两个人就这么在夜里对坐,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说话?”年轻道人有些生气道。 “你还没有说什么不可能,我在等你的回答。”秦娴认真道。 年轻道人以手扶额,光顾着生气,忘了。 “你先前说你有可能中了邪术,我说不可能。” 年轻道人抬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秦娴,继续道:“听我说完,我派虽然不如飞星祠的师兄弟们,精于占验,但我有其他手段可卦卜因果,初次见你,头顶黑印,乃知你家中有丧事近,但是这个果,却不是因为你的黑印,昨夜我才发现你的黑印也是果,而这一切的因,我看不到,你明白吗?” “不明白。”秦娴摇头道。 年轻道人无语,旋即叹了口气道:“我似乎还是喜欢先前地痞些的你,如今这般样子却是有些比我更像道士。” “那是有些不太好。”秦娴摇头道。 “哎你什么意思?算了,反正绝不是被人下咒施了邪术便是,而是因果二字。”年轻道人先是生气,秦娴的话似乎有些瞧不上道士,但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身喜恶,强求不来,便叹口气与秦娴说明了缘由。 “哦。”秦娴应道。 年轻道人被秦娴如今这副样子气得不轻,说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真比自己更像得道的出家人。 心想少年此一遭虽说与自己无关,但终归有些事他也参与其中,心下有些许愧意,便想着能否为他做点什么,自己也要走了,顺手帮帮他,积善,积善,哪里会嫌多。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年轻道人问道。 秦娴沉吟片刻道:“有很多,一件一件来吧。” 年轻道人见秦娴不想详说,便也不问,转而道:“我能帮你什么?” 秦娴思虑片刻后说道:“却有一事劳烦道长抬手帮忙。” 风吹过,只有叶子摇动的声音,以及咔嚓咔嚓的声响。 秦娴轻声说与年轻道人。 说完便靠着门墙,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这一天,他太累了,本就有伤,有从栗子村搬回古颢,也真是抗不住了,眼睛一闭的那刻,困意如同洪水般袭来。 年轻道人从怀中摸出一枚小药神,放到秦娴怀里,自己则起身拎起院里的锄头,扛在肩头,对月长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次日卯时。 秦娴悠悠醒转,抻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伤痛竟然全然不见。他自然不知这是小药神的缘故,只当是自己休息好了,打了盆水洗漱完毕,进屋打开母亲放置自己衣物的箱子,满满当当全是照着先生的襕杉做的麻衣,嘴角不由得挂上一抹微笑,以前他不爱穿这些,很是抵触,如今寻出了一件穿上,又拿出去年母亲新裁制成的黑色褂子套在外面,这褂子布好像还是安安送来的。 秦娴说不上俊俏,却也是眉清目秀,以前是色厉内茬,给人印象是个顽劣之徒,这相貌自然在别人眼里也是愈下。 如今这一收拾,配上现下恬静的性子,也还真有几分学堂学生模样。 穿戴停当之后,便去厨房寻出了一些早餐,非常简单,一盆小米粥,一盆锅贴,几碟儿咸菜,还有一小盆鸡蛋。 秦娴站着吃了几口咸菜,一个锅贴,将剩下的锅贴、鸡蛋等用油纸包了,小米粥倒进土罐,油纸封口,然后一齐放在板车上。 随后走进屋子揭开棉被的一角看了看。 强忍着泪水笑道:“娘亲,该走了。” 说完连同棉被一起抱起母亲,放在板车上,给古颢也盖了张凉席,拉着板车出了门。 年轻道人此刻已经将秦娴问候了数百遍,凭什么那家伙在家睡觉,自己却要在这里刨坑。 还不让使用法术,这可真难为他这一向娇生惯养的身子了。 “还是武道吃香,像这土坑,两拳完事,也不算使用法术吧。”年轻道人心道。 将锄头往外一丢,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刚挖好的坑洞里,看着点点星光。 外面传来车轱辘“吱扭”的声音,年轻道人翻坐起来,爬出坑洞,对着远处推着板车的少年一边挥手一边高声道:“这里,这里。” 在年轻道人的帮忙下,秦娴很快将母亲和古颢下葬,一会功夫两个土堆便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 但似乎缺了些什么。 “墓碑呢?”年轻道人问。 秦娴转头看向橘林,又对年轻道人道:“请道长再帮我个忙。” 年轻道人以手扶额道:“怕了你了,什么?” 秦娴指着橘林。 年轻道人会意,腰间飞剑祭出,剑光闪烁,一眨眼,两块被削整整齐齐的木板出现在其手中。 秦娴接过,咬破手指,分别写下碑字,插入坟头。 又掏出包好的粥饭,放在面前。 做完这些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娘亲,我会好好读书,努力去当个先生,可如今我的名声好像更不好了,怕是收不到学生,不过我想学古叔那样制墨赚些银钱,也够我生活,那个人我会去寻到,替您问问清楚。” 眼泪止不住狂涌,抬手抹去,又转向古颢坟头,道:“古叔,安安我会替您照顾,不过她如今恨毒了我,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消气,不过还好,有先生照顾,不怕会受人欺负。” 年轻道人静静站在一旁。 秦娴与母亲又说了会话,便起身开始摘橘子,摘下第一个橘子,似是想起什么,问年轻道人道:“道长可要吃个橘子。” 不待年轻道人回答,大道上远远地烟尘四起,一骑黑衣疾驰而来。 祖洲向来是牛多于马,除了几个大户人家,寻常人家哪里能骑得上马,更别说像这样撒开了狂奔,也只有外来人才会如此,不过就算是外来人,那些贵人也都一个个娇贵得很,一般都是轿撵,这般骑马的也不常见,许是哪个贵人家的侍卫秦娴心想。 黑衣纵马路过秦娴二人不远,却又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停在秦娴二人身前。 竟然是个少女。 少女一伸手指着橘树道:“给我摘几个尝尝。” 声音真好听,清脆悦耳,配上其相貌装束,就是安安也逊色几分,年轻道人也有些愣神。 回过神口中骂道:“色恶不食,师尊赎罪。” 看了看秦娴像他一般也在愣神。 用手肘顶了下秦娴,笑道:“人家姑娘向你讨个橘子吃,你愣着做什么?” 秦娴确实有被少女容颜惊艳到,少女像是每年第一个开的橘花,在整片橘林里,一眼便能望到的美丽。 不过也就一瞬。 秦娴冲着少女摊开一只手。 少女疑惑不解道:“做什么?” 秦娴道:“给钱,这是母亲种的,一个三文钱。” 梁鹿笙也是开了眼了,几个橘子而已,竟然还要钱,顿时被噎住,虽然就几文钱,可问题是,他出门从来也不带钱,她梦想是做个大将军,谁家将军出门带钱。 梁鹿笙气鼓鼓道:“你就不能送我几个吗?这么小气。” 秦娴道:“不能!”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我记住你,博得我的青睐对不对,以前书院那帮家伙也用过这种手段。”梁鹿笙目光一闪,惊觉道。 秦娴见对方没钱,便转身继续摘着橘子,不再理会少女。 梁鹿笙自以为看破了秦娴内心的那点小算计,因为为了追求自己,天兆城那帮家伙可是什么手段都用过,这欲擒故纵之计也是见过不下十次,便开口道:“你目的达到了,本姑娘记住你这小村夫了,你先拿几个橘子来,若是甜,我便破例许你进军中某个差事。” 秦娴转头认真道:“没钱,不给。” 梁鹿笙觉得这少年有些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自己哪里受过这般气,扬起马鞭就要打人。 年轻道人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秦娴,把他拉到身后。 年轻道人虽说个头不如秦娴高,可他动作麻利,毕竟也练过几天拳脚功夫,秦娴又猝不及防,竟被拉得摔了一跤,头磕到树干,吃痛哎呦一声。 梁鹿笙也没真个打,只是觉得被拂了面子,想吓唬一下,见秦娴摔倒在地,顿时有些解气。 “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看吧,不听本姑娘话,立马就遭殃了。” 突然,听得天空“轰隆”一声,远处山峰烟尘滚滚,一个墨点砸在了谷子村村口的山上。 有祠堂的那座。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六章 猴 望着那枚墨点,黑衣少女咧嘴一笑,神采飞扬,熠熠生辉的眼神,仿佛使得整片橘林都亮堂起来,她轻轻拍了拍胯下黑马,对着倒地的秦娴嘲讽道:“哼!本姑娘记住你了,但你要明白,那不是好感,你如此小气!比之我家小狗都不如!” 说完勒马便走。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从方才意气风发的巾帼女将军,仿佛变成了一个有些狡黠的邻家少女,回头眯着眼笑问道:“喂,小气鬼,你叫什么名字?” 陈平安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出于礼貌他轻声道:“姓秦,名娴。” “哪个娴?”少女问道。 “娘说绝殊离俗,妖冶娴都的娴。”秦娴答道。 少女听后,捧腹大笑,一手指点着秦娴,嘲笑道:“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小气就算了,还是个女儿名,难不成想做个大美人去长乐仙坊卖唱不成?哈哈哈!” 秦娴一脸茫然。 少女的笑声颇具感染力,连带着年轻道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时远山又传来一阵钟声才打断了少女,也让年轻道人松了口气。 少女惊叫一声:“完了,要迟到了。” 旋即勒马疾驰而去。 留下秦娴与年轻道人面面相觑。 年轻道人也看着远处山峰,轻声道:“我也去看看,这等大事可不多见。” 又转头问秦娴道:“要不要一起?” 秦娴摇头,继续摘着橘子。 “也罢,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小道先走一步。”说罢祭出腰间书册,化为那柄刻字透明飞剑,朝着远山破空而去。 秦娴一个人将剩余的橘子摘完,拉起板车回到家,将所有橘子卸下后,又拿起扫把将屋子院子打扫干净。 随后提了把斧头,背上竹篓一路往鼎山去。 他想给母亲做个牌位,母亲最爱闻香,记得小时候经常遇见带着不同香气的奇花异草时,总是轻嗅,不知为何也不采摘,家里也不曾种养。 他也不知道母亲有什么心愿未了,如今也只能凭借记忆做一些微薄之事。 听村里老人传,鼎山深处有种香木,香气清新悠扬,可以持续很多年,他便想去砍一株回来给母亲做成牌位,想来母亲应该是会欢喜的吧。 顺着溪水一路往上,天气越来越凉,虽然日头高悬,但这深林之中却像无雪的寒冬,冰冷刺骨。 秦娴用双手在胳膊上摩擦几下,稍微有些暖意便继续往深处走。 虽然不认识那香木,但是秦娴想着,既然香味特别,自己路过定然能够发现。 少年一点一点逐渐接近鼎山最高峰,冷意更甚。 “过来,过来” 一个阵低沉的嗓音在秦娴耳畔响起,他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没有别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此时那阵声音又响起。 “过来,往左走,一直走。” 秦娴朝着左边问道:“你是谁?是不是需要帮忙?” 他觉得可能是村人如他当年一般遇了险,不见回复,心道怕不是也掉进冰窟了,脚步加快了几分顺着左边往深处走去,期间那道声音不时响起,不过声音虽然低沉但确十分响亮,给秦娴感觉倒不像是遇险。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秦娴被一面巨大的石壁挡住,石壁光滑如镜,足有百丈,上面挂满了藤蔓,最底部裂缝里有溪水流出。 “原来这祖洲水源在这里。”自顾自说完,便扯着嗓子道:“你在哪里?” “过来,过来。” 这次声音不在耳畔,而是在正前方,石壁! 秦娴走近,仔细打量着石壁,不解道:“难道你在石壁里?” 突然秦娴面前的石壁上出现一道黑影,惊得秦娴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仔细看清,从黑影轮廓来看,应当是一只——猴! 石壁上的猴子会说话! 震惊之余,只听黑影说道:“又见面了,小子。” 秦娴思索片刻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不记得鼎山有猴子,自己也只见过邻村有人养了一只,还是外面带回来的,想到此处便说道:“你是张大叔家的猴子吗?” 黑影冷哼一声:“哼,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听着黑影的语气,应当不是张大叔的那只,可是自己再没见过其他猴啊。 还说他忘恩负义,秦娴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你可能认错人了,我确实没见过你,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黑影道:“你可曾突发恶疾?” “有过。”秦娴不解,自己四岁突染恶疾,险些身死,突然自己就好了,娘以为是村民传言的鼎山山神保佑,还烧香拜了好久,难不成是它? “你是鼎山山神?”秦娴一脸不确定问道,隐隐带着些兴奋之意。 黑影不做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可曾在这鼎山跌落冰窟?” 秦娴点头。 这下他心底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忘了,毕竟这些年的记忆最近突然就模糊了。 说完这句话后,黑影冷哼一声:“若不是我施法护住你周全,你以为就你那小体格能撑一个时辰,等到那武夫来吗?” 秦娴略一思量便觉此猴说的不假,因为他记得古叔救醒自己后还道了声古怪。 秦娴立即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口中道:“感谢山神两次救命之恩,山神若有所托,定不推辞。” 黑影幽幽道:“还算你小子有良心。”又道:“如今却有一事,要你帮我去做。” “山神请说!”秦娴恭敬道。 “等到明日,你帮我把这些藤蔓扯下来,太碍事了,挡着我晒太阳。”黑影似是随意说道。 秦娴想了想此事也不难,藤蔓虽然多,但是一把火烧了就是,不过为什么等明日呢? “啪” 突然一块泥巴打在先前黑影所在,黑影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娴转头望去,一个老花子,扎里扎撒的一头白发,一脸的皱纹满是污垢,遮眼的眉毛沾灰挂土,眉下一对醉眼半睡半眯,塌梁鼻,嘴里是七出八进的一口黄牙,前鸡胸后罗锅,不正是跟他“齐名”,老在村头扎纸人的葛老头么。 秦娴心道这么深的山,路途也不好走,葛老头是怎么上来的,莫非老人同大胡子,年轻道人一般也是修行者? 老人慢慢走上近前,不理会秦娴,将沾满泥巴的右手搭在石壁上。 秦娴试探问道:“葛爷爷,您怎么来这深山了?天气这么冷,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秦娴又问候了几句,见老人始终不理会自己,想起自己还有香木未寻到,便道了声:“葛爷爷保重,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说罢提着斧头继续去寻香木。 秦娴走后老人收回手掌,声音沙哑对着石壁道:“畜生,竟把主意打到孩子身上去了。” 黑影显现,恶狠狠道:“老东西,你还能活多久?你不是要柳枝吗?这洞天里多的是,你倒是开门啊!” 似是被戳到痛处,老人双手颤抖,片刻后不由得神色落寞,摇头道:“别白费心思了,我可不是孩童,柳条不成,我去寻法器便可。” 黑影怪笑道:“法器能烧给死人吗?” …… 秦娴背着两根手臂粗细的紫色木头,下了山。 到了自家院子,放下木头,用斧头劈成两节,再削砍成牌位大小的木块,又用小刀开始慢慢雕刻。 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刻好了,因为只念过半年学堂,认得些字,却写得不好看,有些歪歪扭扭,好歹也算是有了牌位。 将母亲牌位放在屋里桌上,将古颢的牌位放得稍微后面一些。 少年对着牌位拜了拜,口中道:“古叔,你先在我家几天,等过段时间安安安顿下了,我便将您送过去。” 屋门被风吹开,院里也是一转眼就落了一地叶子,丝丝凉意袭来。秦娴将褂子紧了紧,突然想起葛爷爷穿得很是单薄,这会又起风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心里有些担忧,便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旧袄,夹在腋下,又装了几个橘子,上山去寻葛老头去了。 秦娴这次走得急,虽然山里冷得出奇,但他却是满头大汗,终于到了石壁处,不见葛老头踪迹。 秦娴高呼:“葛爷爷,您在哪?”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秦娴笑着转头,果然是葛老头,不过他刚才就是从那里来的,也未曾瞧见他。 倒也没多想,上前将腰间棉袄双手递给葛老头道:“葛爷爷,天气越来越冷了,这山中怕是要下雪,您年纪大了,别再受了风寒可不好。” 老人没有接,只是用浑浊的双眼深深盯着秦娴。 秦娴以为葛老头不好意思拿,便道:“是我以前的旧袄,虽然有些年头,但御寒想来没有问题,我也没有新的。”说着又夹住棉袄,伸手从怀中取出几个橘子放在旧袄上,一齐递到老人跟前,道:“这是母亲种的橘子,很甜的,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您要是饿了,先垫垫。” 老人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抖,说道:“跟我来。”说罢转身朝着树林中走去。 秦娴不明所以,便只能抱着旧袄跟上。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七章 晒秋 秦娴随着葛老头穿行在幽深的山林之中,光线暗沉,慢慢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清香、潮湿的气味。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花圃映入眼帘,各种奇花数之不尽,香味便是从此处来。 若是娘亲见到定会很开心,秦娴心想。 花圃中间是一间茅草屋,许是为秋风所破,上面遍布孔洞。 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勉强算是吧,至少看起来桌能放物件,凳可坐人。 其实就是一个大石头和几个小石头。 最让秦娴震惊的是茅屋前堆得跟小山似的纸人。 老人坐在石凳上,示意秦娴坐下。 秦娴也不挑剔,不管石凳上有没有泥土,便就近寻了一个石头坐下,将旧袄和橘子放到石桌上。 老人拿起一个橘子,也不剥皮,一口咬下,汁水四溅。 这吃相真不怎么好看,老人三口便一个橘子下肚,打了个饱嗝,用手抹了下嘴。 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严厉道:“你打算帮那畜生摘去藤蔓?” “嗯,山神有恩与我。”秦娴点头道。 老人张着嘴笑得跟老旧的风箱似的,一抽一抽的。 “爷爷为何发笑?”秦娴小心翼翼问道。 “有恩于你,他给你的恩你很喜欢?”老人冷声道。 秦娴不明白老人为何突然如此。便道:“救我性命两次,自然是喜欢的。” “救你?你四岁那年本就无病,是他一缕神游妖气逃出石壁,附在你身上,虽然仅仅是万分之一的妖气,哪里是你一个娃娃承受得了的,为了自己能继续附身于你,它便自己又斩去一大半,你方才度过鬼门关,你之后性情大变,顽劣不堪,侍母不孝,也源于它,如此可还是有恩于你?”老人讥讽道。 秦娴愣在原地,双手紧紧扣住衣角,不可置信道:“葛爷爷是如何知晓?” “你数年前上鼎山,也是他引你过来,想多分出一些妖气附身于你,不过总还是没全他意,你掉下冰窟,也将新附身的妖气损耗了大半,哼,不然你这雏鸡般瘦弱的身子,能抗住冰窟?你能这些年打架无人能挡?如今却是妖邪当恩人,还要助他破除封印。真是可笑!”老人说罢甩手起身,提起木桶,拿着木勺,去花圃给花儿浇水去了,留下少年一人独坐。 此刻的山林寂静如同无声的讥讽。 一阵风袭来,吹得花圃百花摇曳。 如同少年此刻的心情。 可笑?真是可笑。 直觉告诉他,老人说的是真相。 因为如老人所言,一切便都说得通了,自己四岁之后性情大变,横行乡里,对母亲心生芥蒂,逐长反骨,甚至于母亲身故,自己不去安葬孝敬,反倒是还挑事杀人,自己对这些年的记忆更是模糊,像是在翻看另一个人的少年时代。 想清楚这些,少年没有同旁人一般歇斯底里哭泣、懊悔,也没有立刻冲到石壁前问个清楚,只是双手紧紧扣住衣角,直到手心汗湿透了衣角,才放开。 平静。 秦娴对正在给花圃浇水的老人问道:“葛爷爷,那我现在妖气还在吗?” “不在了,张小子替你喝除了。”老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然后又转头没好气地对秦娴道:“你自己不是也感觉到了吗?还问我做甚?” “确认一下。”秦娴若有所思道。 那日先生告知自己母亲那般遭遇后,自己不但不懊悔没有孝敬母亲,还胡言乱语,被先生一语惊醒,如获重生,这也就是先前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被下了邪法的原因。 如今看来年轻道人也没错,自己确实中的不是邪法,而是妖气。 “本来呢,是你自己的命,可是我这老骨头见不得欠人情,你娃娃心地又好,便提点你一句,虽说你现在满世界的骂名,可是,这个孽畜不一样,一不留神你就真成了祸根之首,不止是你,与你有关之人都翻不得身呐!” 老人望着秦娴提点道。 秦娴起身对老人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爷爷提醒,秦娴醒得了。” 秦娴告辞离开。 老人看着秦娴的背影,如此被妖孽戏耍一番,却还这么镇定,心性很是难得,喃喃道:“红豆娃娃,这孩子像独了你啊,都喜欢憋着。” 突然对着离开的秦娴唤道:“等等!” 秦娴回头道:“葛爷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若是能为我寻一根新鲜柳条,我送你一样东西,或许对你有帮助。”老人说完这句话,仿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最好的对策,祖洲没有柳,甚至是村里有的行将就木的老人都没听过柳是什么。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犯错,也为了弥补当年一段遗憾。 那不妨一试。 就像这个少年,此刻其实动了要彻底除掉石壁中的猴子这种心思,但他除了会点基础的禹步,甚至不通修行。 可是,万一呢? 恐怕也只有如此,才能帮自己一把,帮少年一把。 秦娴沉吟。 柳木,他刚好知道。古叔同他说过,祖洲确实没有。 所以他想拒绝老人,不想让老人因希望而失望,那样不好。 老人摆摆手,道:“不要忙着拒绝,这是在给你自己希望,不是给我。” 秦娴惊讶,老人似乎知道自己所想一般。 见推脱不得,便点头答应。 分别后,少年原路返回,路过石壁深深望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深深吸着冷冷的空气,走下鼎山,踏着撒满初秋落叶的泥道,恍恍惚惚往自己的家走去。 一路上,娘亲的容貌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隐约浮现。 抹去不知不觉挂在眼梢的水珠,定了定心神,不知是什么缘故,饥饿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想找些东西来填填肚子。 难道是那妖气离开后的后遗症?使他兴奋或紧张的时候,总是想大吃一顿? 他就这样被饥饿感驱使,两只脚不知不觉向村里走去。这时,他才发现,村里的道路上四处是今日撒上的谷子、橘子和菜蔬,这几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是忘了立秋之后的晒秋。 立秋之后的几天里,村人会把农作物晒在太阳下,以便将其储存起来。此外,晒秋还有驱邪避凶、祈求丰收等寓意。 还有,踩了铺满谷物的道路,就可以一年不为邪毒所伤! 但是听着秋风吹动谷物发出的沙沙的、噗噗的声音,他心里有种莫名失落的感觉。 真的可以不为邪毒所伤吗? 此时脑海中诸多幻想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熟悉的家里的院子。 秦娴绕过院子正中的竹架,走进厨房时,他的心便被一种温暖笼罩了。 这种温暖,让他不禁停住了脚步,静静地呆立在门口。 在缭绕的雾气中,他仿佛看到自己母亲正微微俯下身子在砧板上擀面。 情不自禁地想喊出那声,自己许久都不曾对他说过的两个字——娘亲。 可是,阳光从厨房的窗棂间射入将他拉回了现实,金色的光线在缭绕的水蒸气中穿过,它所勾勒出的瘦弱玲珑身段不是娘亲,而是安安。 灶台上正搁着一叠蒸笼,蒸气便从那蒸笼边缘不断冒出来。灶台的边缘,就在安安的胳膊旁,放着一只土陶碗。 他看到这只土陶碗时,心里有点担心,担心安安的胳膊会不小心将它碰落到地上,从而摔得粉碎。 就像已经睡在橘林的娘亲和古叔。 就像他和安安的关系。 在灶台更加靠墙的地方,是一只瓷盘,上面放着已经蒸好的几个蒸饼。 这一看似平常的画面,秦娴在今后的岁月中会常常想起,可是此刻他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平凡的画面,日后会显得比宝钱还要珍贵。 可能是察觉到有人站在厨房门口,安安转过头来,见是秦娴回来,便展颜一笑道:“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说完这句话,她发现秦娴的神色有些异样。 随即转回身道:“快好了,你先将桌子支到院子里吧。” 秦娴本想说:“你怎么会在此?” 却鬼使神地差的只说出一个字:“好!” 他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是真实存在的,少女歇斯底里的哭泣,恩断义绝的自伤,历历在目,换做是自己会原谅杀复仇人么? 显然不会。 虽然不知道安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也都会受着,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 将桌子碗筷摆放好,安安也端着一盆蒸饼出来,还有一碟切成薄片的熏肉。 两人对坐,好久,谁也没说话。 安安率先开口道:“爹爹和红姨也一起吧。” 秦娴点头,进屋搬出娘亲和古叔的牌位,放在桌上。 安安将古颢排位拉向自己。 安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吃吧。” 秦娴欲言又止。 “有酒吗?”安安突然道。 秦娴去将昨夜剩的酒拿来。又想起没拿杯子,起身正要去取,安安却拿起酒坛,说道:“不用拿盏了,坛子可以了。”说完,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然后抹去嘴角流下的酒液,将酒坛递给秦娴。 秦娴接过酒坛,照着安安样子灌了几大口。 随即拿起一个蒸饼大口嚼了起来。 安安也拿起一块蒸饼,给古颢和红娘排位前各撕了一块。 “先生与我说了。”安安突然道。 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闻言,秦娴将咬了一半的蒸饼放在桌子的边缘,眼神盯着自己的手背。 安安伸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和一个小册子。 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放到桌上。 “父亲是罪大恶极的凶手,也是将我养大的人,我并非不明事理,但是如今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没了,我知道秦哥哥也一样,但是如今的我们无法互相取暖。” 顿了顿又道:“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是秦哥哥你呢?” 秦娴始终不发一言。 见状安安神色黯淡了下来,身子微微往桌前一靠,手按着盒子道:“这是我从家里废墟翻出来的,看样子应该是红姨给的,一枚簪子,一封信,信上说,她知道自己没时间了,托我照顾你,这簪子是红姨父亲给她的,她如今留给我,说希望是留给儿媳的,还说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希望我们能始终亲如兄妹……” 安安眼眶中泛起了泪光,将盒子又往前推了推,含泪笑道:“还给哥哥吧。”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八章 搬圣入庙 秦娴抬头瞥了一眼安安,见她眼眶中泛起了泪光,手重重压在小盒上,不禁微微呆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和安安的过往一一闪过脑海,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他浑浑噩噩十年里为数不多的欢笑。 他回过神来,伸手将盒子推回,说:“娘亲送给你的,你拿着吧。” “不,这是红姨给儿媳的,如今的我,不可能了。” “……”秦娴按在盒子上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走了,可能一别,便不会再见,我喜欢秦哥哥,但我们是仇人了,我说服不了自己,和你在一起。”安安低下了头,黯然道。 “你要去哪?”秦娴问道。 “玉京城。” “你去那里做什么?” “今日除了找到红姨的盒子,还找到一份爹爹的手札,有些事情想替爹爹做完。” “我可以帮你!” 安安摇头。 随即晒然一笑起身抱起父亲的牌位,道:“秦哥哥!如果,我是说万一,再见面,我还想着报仇,你会还手吗?” 秦娴摇头。 安安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走了。 秦娴松开放在小盒子上的手,桌上蒸饼升腾的热气打在脸上,透过雾气看着少女背影逐渐模糊远去,他拿起桌边未吃完的蒸饼,一口吞下,烫! 随后看向一盆蒸饼,一手抓起一个,不断使劲往嘴里塞,直到整个嘴巴被塞满。 待到盆中蒸饼一个不剩,又抓起盒中的那枚簪子,含糊不清道:“娘亲,我又让您失望了。” …… 谷子村,山顶祠堂。 三层祠堂前,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近百人肃立堂前,鸦雀无声。 隔在祠堂台阶与人群之间,是黑压压的一队铁骑士兵——八骑铁窑。 黑骑下马分为两拨,一拨开始陈列布置巨大青铜鼎与全套礼器。 一拨人马在旁边燃着一柱刻香,以备插入青铜鼎。 祠堂前人群只是依帽饰与衣袍式样区分出派系。 大勍亚夫子开国,儒门大兴,所以所列书生众者就是大勍。 大剡国力强悍,传承悠久,法度森严,世家颇多,衣着华丽。 大剡世家众人身后还有一群佩刀,黑衣绣红的兵士,目光炯然,级级排列,井然有序,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赘肉,比士兵还精干。 同八骑一样锋芒毕露。 大剡绣衣直吏,为了对付大勍八骑专门训练的战士,不过因双方休战,目前负责一些监察、祭祀和护卫之事。 被绣衣直吏护卫在前的小世子看着大勍这一系列动作,悄声对哥哥道:“这帮儒生,搞这一套还真是拿手,花里胡哨的东西。” 大世子姬摇瞪了弟弟一眼,骂道:“闭上你的嘴!” 小世子吓得不再吱声。 此时大勍一行人中,为首着蟒袍青年,也正是大勍太子,看了看日头初生,冲身旁徐来点了点头。 徐来行礼后越众而出,从怀中摸出那卷薄纸,抛向高空。 一道青气从纸中飞出,直上云霄。 片刻后化为一星墨点,落在堂前,地动山摇。 烟尘散去,一座头戴梁巾,着圆领长衫,手持书简的石像屹立场中。 大勍太子当先,深深辑礼。 大勍众人尽皆效仿。 没有号令,不约而同。 亚夫子像。 也是此次搬圣入庙的圣像。 入的庙也就是眼前祖洲之人称之为祠堂的楼阁。 而在世间修行人眼中,这是文武庙。 殿阁前高悬的牌匾上刻的“文武”二字也在说明着这一点。 敬拜完毕,在场所有书生对着圣像一齐使用儒术,青色浩然之气翻涌,一点一点将圣像移入文武庙。 庙阁三楼,一灰袍胖老者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进入文武庙内,香案后已经有四座石像,从左到右一字排开。 前两人头戴玄皇冠,身披五爪绣龙袍,当是上古大禹王朝文、武二帝。 后两人皆身着道袍,一戴鱼尾冠,一戴莲花冠,乃是道门陈,李二祖。 如今多了一人,儒门,亚夫子。 石像落地,不止大勍,所有人都上香参拜。 一切结束,突然亚夫子像上射出千万青霞,冲透庙宇,似鸟笼般覆盖整个祖洲,一股莫名之力笼罩众人,这祖洲规矩,变了。 有人惊呼:“我无法动用此间天地之力!” “我也是,武运无法唤出!” 不同于一些不解缘由的无知之人,大剡殿下对着大勍太子道:“亚夫子行事,果然霸道,一点也不似儒家的仁礼为先?” 大勍太子不知如何应对,只听身旁徐来开口道:“殿下谬赞,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亚圣之道不是我等后辈学生可以理解的。” “哦,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大剡殿下微微一笑道。 两方太子对话,旁人必不敢多言,可是庙外却传来一阵斗嘴之声。 “好像结束了哎,都是你,磨磨蹭蹭,才爬多大点山,你瞧瞧你喘成什么样。” “二哥,哪里是我,明明是先生磨蹭,走得太慢。”宋钱喘着大气,瞄了一眼慢慢走近的张鉴。 “也是,先生不带路我们也上不来。”莫七迦点头道。 众人转身望去,一书生带着两个少年来到庙前。 “四先生!” 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道靓影,扑入张鉴怀中。 张鉴摸着少女脑袋,假装不悦道:“你这头小鹿,还没有知礼吗?” 少女抬头嘻嘻笑道:“这不是许久不见先生,激动的么。” 说完退开两步,深深抱礼:“学生见过四先生。” 身后莫七迦和宋钱见如此少女,皆移不开眼睛,宋钱吞了吞口水,上前道:“在下宋钱,见姑娘像极了故人,不知姑娘名讳?” 莫七迦扯了扯嘴角,心道这法子也太老套了。 梁鹿笙歪头打量着宋钱,然后问张鉴道:“先生,他们是?” 张鉴道:“同村的两个后生。” “你这方式太老套了,不想说。”说完少女拉着张鉴的手进了文武庙。 莫七迦跟上,路过对宋钱侧头道:“确实老套了。” 宋钱无所谓道:“招不贵新,有此佳人,只要能成,啥招都行。” 见张鉴进来,大勍众人都抱礼。 大勍太子道:“四先生,许久不见。” 张鉴点头道:“是好久了,如今你已经是太子了。” 大勍太子闻言一笑,转变话题道:“四先生来得有些迟了。” 此话一出,其身旁书生额头冷汗直流,心道,太子还是欠缺得很,城府太浅,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随即忙补救道:“四先生勿怪,太子只是想说,先生可要敬拜亚夫子圣像?” 张鉴神色如常,看不清所想。 径直来到圣像前,敬拜。 “徐来。”拜完后,张鉴喊道。 徐来上前一步应道:“学生在。” “师兄可还好?”张鉴问道。 这当世儒门,当为先生有四,张鉴最末,上面有三个师兄。 不过这个时候,问的自然是他徐来的家师,儒门大先生——颜赋。 “劳烦四先生记挂,家师一切都好,还时常提起您与二先生,十分想念。”徐来俯身答道。 张鉴嘴角一扬,道:“你跟着师兄倒还长了撒谎的本事,师兄就算提起我二人,也不是想念,而是责备。” “学生不敢。”徐来轻声道。 大剡殿下此时出声道:“原来这儒门四先生,竟深居这祖洲,难怪数年杳无音讯,大剡姜玺,见过四先生。” 见张鉴点头又道:“先生也算此间大勍修为最高之人,不知敢问先生,这先前大勍与我大剡约定搬圣入庙事宜之时,并未言明这亚夫子圣像自带禁制,不知大勍如此行事,意欲何为?” 徐来眉头一皱,这大剡殿下果然厉害,明明大勍官家太子在此,却去问一个儒门先生,分明就是挑拨。 转头看向自家太子,果然已经面露不悦。 正欲开口,只听张鉴道:“我只是来敬拜老师,其他事与我无关,你问他们吧。”说罢便转身往庙外走去。 “四先生且慢。”庙内拐角楼梯处下来一名手持净瓶的胖老人,瓶中还插着一株挂着露水的柳枝。便是他出口留住张鉴。 人群之后年轻道人眼神深邃地盯着胖老人手中的净瓶,确切地说是瓶中的柳枝。 大剡殿下在内,一齐跪倒在地,高声道“孙儿拜见老祖宗!” “拜见太皇陛下!” 洪飞鸾眼明手快,一步上前搀扶着胖老人。 胖老人笑容极度和蔼,先是免礼众人,又对着张鉴道:“四先生同我一般,在这祖洲也有些时日了,不妨留步也听一听,你大勍即将宣布的消息,说不定,先生也是喜欢的。” 张鉴对胖老人轻微施礼,道:“哦?不知前辈所言是何事?” 胖老人笑而不语,由洪飞鸾扶着来到五圣像前,将净瓶置于香案,右手抽出其中柳枝,一边给圣像脚下抖落着露水,一边口中说道:“且听听大勍的娃娃说来吧。” 大勍太子同徐来对视一眼,皆都惊讶于这胖老头似乎早已知晓他们此番目的,不过也无妨,本就是要说的。 徐来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恰逢我门四先生在此,大剡姜前辈也在此,我大勍确有一事昭告天下。” 顿了顿,朗声道:“遵陛下之命,并承亚夫子之先愿,今日起南学于北祖圣洲开学宫,广收门人,礼教修行~”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大剡众人皆是脸色骤变。 尤其小世子最先沉不住气,指着徐来鼻子骂道:“放你的屁,让你梁家祖宗衣锦还乡已经是我大剡仁心,你等还妄想把手伸进这祖洲?难不成让你们在这祖洲开满教坊不成!” “啪” 不等大勍众人反应,姬摇便一巴掌将其弟弟扇倒在地。 侍卫连忙扶起小世子。 姬摇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老祖宗都没发话,有你说话的份吗?滚出去!”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十九章 哪个先生教杀人 小世子目光呆滞,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兄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于他。 顿时满心羞怒,甩开侍卫,跑出庙去。 姬摇不理会弟弟,而是转向胖老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道:“老祖宗恕罪,姬幼自小被娘宠坏了,不懂规矩,口出悖言,回京定禀告父亲,重重惩治!” 胖老人将柳枝插回净瓶,挥挥手示意姬摇起来,慢悠悠地道:“孩子而已,口出悖言也无妨,大人们不要效仿才好,否则世间无处容身。” 似乎有些言外之意。 “谢老祖宗不罚之恩,姬摇牢记教诲。” 胖老人盯着此时有些出神的张鉴道:“四先生有心事?” 张鉴回过神道:“没有,只是见阴云密布,突然想起学堂还有些衣服没收,就先走一步。”说着不理会众人反应便出了庙门。 莫七迦宋钱连忙跟上,虽然想看热闹,可是没了先生,他们连山都下不去。 梁鹿笙也追上张鉴,甜笑道:“我要去先生学堂看看,好多话想对先生说。” 张鉴点头。 大勍太子正想阻拦,徐来道:“就让公主去吧,有四先生在,想来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大勍太子无奈,对于这个妹妹,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她去了。 “咳” 胖老人轻咳一声,对徐来道:“祖洲乃是文武二帝、陈李二祖故乡,也是大禹王朝旧址,我大剡王朝数百年也未曾想过染手此处,向来都是任其自然发展,偶尔帮扶,如今你大勍不仅借圣像投下禁制,还要在此地开学宫,教修行,是想把这里也划到大勍吗?” 徐来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如同有个小鼓在敲,攥着纸卷的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水来,对方可是大剡上一任皇帝,武道巅峰几人之一,但他此刻代表的是整个大勍,不能弱了声势,还是道:“前辈,祖洲也是夫子和亚夫子的故乡,自是不会胡来。” 这句话就是表明,这祖洲也是大勍和儒门的老家,不是你一家之地。 胖老人先是味深长地看着徐来,又突然一笑:“看来这祖洲封闭这么多年,要显于世间啦,那便挖吧,看你们能挖到些什么。” 说完转头又对洪飞鸾道:“传消息到世间,北祖圣洲放开,各方皆可来寻文武、陈李老祖一般的仙缘。” 徐来惊呼:“前辈!” 胖老人面露讥讽道:“怎么?只许你大勍在此地开学宫寻造化?” 徐来诚恳道:“临走家师曾叮嘱,并非一家独大,而是与大剡共襄。” “算了,我大剡不喜欢吃独食,还是世间事,世间人共谋好些,也别怨我老头子,被骂怕了,否则再出个造反的,我大剡这点家底可禁不住喽。”说罢胖老人转身上了楼梯。 徐来抢上前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洪飞鸾一步挡在身前,“太皇陛下要休息了,徐兄还是不要再打扰为好。” 徐来无奈只得作罢。 大剡众人见老祖宗敲定,也都一一散去。 大勍众人紧随其后出了庙门,抬头望便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哪里有半片云彩。 大勍太子怒道:“如此大事那张老四竟然跑了,你看看这天空,哪里有要下雨的样子!” 徐来信手整理了下衣袍随口道“太子何需动怒,此事本就不关四先生。” “可他毕竟是儒门老四!”太子怒喝。 徐来回头望了一眼文武庙三楼,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庙内帷幕无风自动。 …… 张鉴一路下山,回到学堂,从书橱寻了一本书,便坐到书案前静静地看了起来。 弄得莫七迦和宋钱一脸懵,不是说收衣服么,怎就看起书来了? 梁鹿笙在学堂转进转出,见无一人,有些无聊跑到张鉴身边道:“先生,你这些年都在这里教书?太破了吧,比小竹别院差多了,学生呢?怎么不见一个人?” 张鉴一脸宠溺,柔声道:“今日晒秋,无课,所以没人。” “先生走了之后,二先生整日只知道看书,都没人教我射箭习字了,所以我便去了封狼哥哥军中,那里好玩。”少女一手拿着毛笔,凭空笔划道。 张鉴佯怒道:“放下笔,你这小鹿,还是如此胡闹!军营岂是玩的地方!再者南学书院不是有很多教习,怎叫无人教授?” 少女吐了吐舌头,放下手中笔,嫌弃道:“南学太吵了,那帮人整天在我身边围着,哪有心思学习?那帮教习也是,教点东西就满口的公主小心!公主小心!什么也学不到,还不如军中自在。” 见张鉴又要像以前一样长篇大论说教,少女眼珠一转,道:“前些日子出门前遇见高叔叔了。” 听着“高叔叔”三个字,张鉴有些发愣,似是回忆起一些趣事,面露微笑道:“他还好吗?” 少女梁鹿笙道:“挺好的,每日去梨园看高叔叔戏的人,那多的,都快从永定大街排到长乐仙坊了。” 张鉴闻言笑容不见,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对依旧喋喋不休的少女道:“你跟他们去村里转转。” “他们?”梁鹿笙转头看着爬在门框的莫七迦宋钱。 回头叹气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跟着他们,我怕我不小心杀了他俩,你看看他们那副样子。” “莫要胡说,都是村里好后生,杀人家做什么!”张鉴责备道。 梁鹿笙自知失言,便匆匆跑出门,唯恐张鉴又来说教。 “哎,公主,我知道哪里有趣!”宋钱连忙追向倩影。 莫七迦看看张鉴,又看看离开的二人,着急地挠着头。 张鉴道:“想去就去,莫要胡闹。” “唉!好嘞先生!”飞也似的追赶二人。 终于清静了。 张鉴看着窗外的天空,想起今日文武庙之事,不由道:“师兄,你终究是等不急了吗?” 此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张鉴以为是梁鹿笙几人去而复返,转身道:“怎么又……” 声音顿住。 是一个肚子鼓鼓的少年,双目通红捏着衣角站在门口。 “这是怎么弄的?”张鉴看着少年鼓鼓的肚子道。 “吃得有些撑。”少年如实说道。 “那以后少吃点,你找我有事?”张鉴示意少年进来坐下,而后道。 “有事。” “何事?” “想随先生修行!” “为何?” “先生可知我身中妖气!” 张鉴一怔,然后点头。 “可知石壁猴妖作祟?”秦娴继续问道。 张鉴依旧点头。 “我想杀了它!”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张鉴起身走到少年跟前,轻轻地拍了拍其肩膀,又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弯腰,伸手按住了少年肩膀,温声道:“回去吧。” 秦娴抬头看着张鉴:“先生,为什么?” 张鉴苦笑道:“我都杀不掉,又怎么教你来杀?” “我可以修行到超越先生再去杀!”秦娴眼里满是坚毅之色。 “不行!儒门教化众生,仁礼当先,我却明知你修行是为杀人,还教与你?算哪门子先生!”张鉴一口否决道。 “不是先生教我杀人的么?”秦娴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学堂。 张鉴深深地看了秦娴一眼,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继续。”张鉴沉声道。 “先生教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假手于人,所以我杀了古叔,而古叔曾说,世间凶险,最凶是人言,我虽未读多少书,却也知人言可畏四个字,我现下背了忘恩负义之名,也背了侍母不孝之名,手下两条人命,如今的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翻天也敢!”秦娴平静地道。 “听你所言,这是要扛着众生舆言而行?真能做到?你可知你母亲想让你成为一名教书先生,这样的人可做不了先生。”张鉴声音听不出悲喜。 “能,我无愧于他们只……”秦娴笃定道,只是后面没说出口的是:只有母亲,安安。 见张鉴不再开口,秦娴又道:“先生!” “嗯?” “哪个先生教杀人?” “……” 张鉴还真有些惊讶,这小子言下之意是说我教他杀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但终归有违儒门思想,我这样的都能为一方先生,他又如何不行? 张鉴一边惊骇于少年的言论,一边气极反笑道:“你是说我不配当这个先生吗?” “不敢。”秦娴答道。 “你不是说如今没有你不敢的事么?”张鉴话中带刺。 “我说的不敢是不怕的困难,而不是不敬长辈。”秦娴认真道。 张鉴沉吟。 良久,开口道:“我还是不想收你,你可听过道不同,不相与谋?” 秦娴摇头。 “你说的话有理,你母亲也托付与我,如果不是你今日这般言论,我便改日就要去寻你来我这学堂学习,可如今,我改主意了,不仅我不能收你,我还会告知世间儒门不能收你,甚至就算你想要另投别派修行,我也会阻止!”张鉴盯着秦娴眼睛,神色肃然,透着一如铁般的坚硬。 秦娴听罢,嘴唇微微抖动:“先生!” “你走吧,往后栖冲业简,暖衣饱食就好,餐霞饮瀣不适合你。”张鉴扭过脸去,不再看秦娴。 秦娴闻言,不再言语,而是陷入了如夜色一般深深的沉默。 “刺啦” 秦娴衣角竟被自己撕破。 张鉴不为所动。 秦娴紧紧攥着那块被自己撕下地那块衣角,对着背对自己的先生抱拳道:“先生,告辞。” 少年转身离开。 此时,在这个傍晚,“轰隆”、“轰隆”、“轰隆”的雷声震动了方才还一片清明的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颤抖起来。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章 求道无门 祖洲大开门户,可以寻求造化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在世间肆虐开来。 秋风离开的时候,祖洲已经是人潮汹涌,除几大势力外世间门派来了不少,皆都踢房置地,唯恐慢于旁家,不论位子如何,好歹占个地方,能赶在几大势力行动前,收获一批绿豆。 之后的两个月,不出某人所料,不仅门派,就连洞天福地也来了人,甚至从来不听闻下山的几人,也有传闻下山来凑热闹。 祖洲各村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户,普通百姓也都敏感的察觉到了最近山雨欲来的气氛,某些老人嘴里嚷嚷着大禹王朝要复兴了,有些则都躲在家里收拾家当,是怕惹事端,万一又有祸事爆发,也好见机先逃,而有的人,比如朱玉树之类商人则是将眼光瞄向了价格水涨船高的土地,转手挣了不少银钱。 也是自晒秋起,祖洲以前不曾有的青石高墙,如今却足足多了四五处,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到的两大王朝的学宫与道观却至今还未完工,倒是其他势力合伙建了个石头城,最先拔了头彩,热闹非凡。 冬风入城,天气愈发寒冷。 但石头城的街市烟火气丝毫不减。各家临街牌坊,立得齐整,门前皆排着长龙,老的少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脸。 一少年排队至一处牌坊案前,他黑衣如墨,领口还破着一角,但衣服十分干净。 案台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眉眼间星光点点,手中登记书册,翻的哗哗作响,终于找到一页空白,“今日就剩这一个名额,满了,后面的散去吧。” 提笔,头也未抬问少年道:“典当?入门?鉴宝?兑钱?还是出秘闻,先说好,秘闻得鉴别真假后方可兑现,按收获不同,价格自然不同。” 少年看着中年人身后牌匾上“商通天下”四个字,这是他这段日子见过的招牌里,最大的一块,金漆檀木,华丽非常。 少年回过神道:“入门。” 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姓名?” “秦娴,娴静的娴。” 中年人神色古怪,但还是落笔写下秦娴二字,又递给秦娴一张白纸,随后便招手唤旁边小厮道:“带他去后院让掌柜测试一下。” 少年伸手接过,俯身拜谢。 小厮引着秦娴来到后院后,吩咐了几句不要乱跑之类的话就走向内堂,留下秦娴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离秦娴丈远外的窗边,站着一位眉发灰白的老者,手中拿着厚厚一卷册子,一边翻一边道:“妈的,这都一个月了,一个好根骨没捞到,银钱倒是兑出去不少,秘闻更是全是废纸,再有几天,不被那疯婆娘杀了才怪。” 年轻人进门后对老者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是通报。 只见老者将手中厚厚册子重重摔在桌上,冲着秦娴喊道:“外面那你娃娃进来。” 秦娴闻声缓步走进内堂,此时老人已经坐在书案后。 方才那名家丁弯身将书案上的册子整理好后,静立于老者身侧。 秦娴冲着老者抱拳行礼。 老者斜撇着少年问道:“你要入门?” 秦娴又俯身行礼,口中道:“是。” 老者觉得这孩子礼数到还算周到,心下多了几分好感,但也未报什么期望,因为连日来失望太多了,不过想想也释然,似陈李那般根骨,哪能遍地都是,便依旧如往常般,随意问道: “可知我门是做什么的?” “来之前打听过,是商行。” “嗯,我连云行栈底下确实不少商行,这么说也没错,那,你是想入我派哪一支?” 秦娴对这些了解不多,略微沉吟道:“不知有哪些?” “我连云行栈下有钱庄、典当、布司、茶司、酒司、行栈、牙司、玄司八支,遍布三洲,不,如今是四洲,你想入哪一支?有何长处?” 老者说话之时脸上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全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 少年沉默半晌,因为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只听这些分支称谓便知大多为商行经营,而他想入的却不是这些,最后轻声道:“前辈,我想修行。” 老者奇道:“修行去道门,来我这行栈做什么?”嘴上如此说,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秦娴回道:“连云行栈能将生意做到四洲之地而安然无恙,若是不懂修行,自然不可能。” 老者半眯起眼睛,看着秦娴道:“可堪一试?” 秦娴深躬一礼:“请前辈出题!” “虽说我门确实有培养自家修者的去处,但最后终归是要掌生意的,所以我便询你一题生意经。”老者的话说明秦娴猜对了,不过不等秦娴胡思乱想,老者的问题就来了。 “行商最基本的法子便是‘时贱而买,时贵而卖’,你来说说,怎么个说法?” 老人身后小厮不由笑出声,这题看似简单,谁人不知商人易手皆是低收贵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不成?心下道,掌柜的不想收打发了便是,何苦为难这小泥腿子,便觉得是掌柜故意戏耍,因此发笑。 老者瞪了小厮一眼,后者立马缄口不言。 秦娴愣住,虽说那日与先生一别,自己将母亲留下全部钱财置办了各种书籍,如今也已经看了大半,但这般已经明朗的事情,他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不由得眉头紧锁。 老者见秦娴久久不语,眉头紧锁,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正想出声让小厮带秦娴出去。 “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当机立断!”秦娴沉声道。 老者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忙问道:“怎个当机立断?” 秦娴道:“如果只是小商小贩,不过投机之粒米,低收贵卖足矣,但若是天下通商,必然是认准时机,迅猛一击,才能脱颖而出。” “如何迅猛?” 秦娴平静道:“泯灭良心!” 老者啊哈一笑,即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你倒是够狠够直。” 心下其实已经动了收秦娴的心思,不管此子根骨如何,这份处事很和他胃口。收了也就收了,保不准以后又是个掌柜。 “你叫……”老者话未说完。 这时内堂的门被推开,先前在招牌下询问秦娴的中年人,他匆匆走到老者身边,神色凝重地俯身对其小声禀报。 老者怒拍桌子,震的桌上笔架翻倒在地,身后小厮忙跪地去捡。 “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老者气的灰白胡子都飞了起来。 看了看静立对面的少年,似乎是不想错失良才,忽地一咬牙道:“带他去测根骨,我到要看看他能把我如何!去!” 中年人慌忙跪下道:“掌柜不可啊,这是大掌柜那边传来的话,大掌柜您是知道的,惹了她,我们这一门怕就没了!” 中年人抬出大掌柜,老者略微冷静了些,又想到那位大掌柜的手段,念至此,不由的冷汗直流。 然后他望着依旧静静立着的少年,眼神却开始变得异常复杂,沉声道:“带他出去吧。” 秦娴并不傻,看得出大掌柜想收自己,但中年人进来后带来了某人的传话,逼得老者不得不放弃自己。 那人是谁,秦娴自然知道,不过他也未曾想到先生的手段这么大,这已经是连日来他第七次被拒了,每次都是如此,明明自己符合,最后还都是如今日这般被扫地出门。 秦娴随着小厮就要出了后院,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他脚步一顿。 “你是儒门的人?”老者透过窗子问道。 秦娴摇头,随即跟着小厮出了院子。 老者面露惋惜之色,颇为不舍。 秦娴出了此地,走在拥挤的街巷,颓然自语道:“先生还真是厉害啊!” 但只是一瞬,神色又变得坚毅起来,“不过,我一定要修行!” 这天气愈发的冷了,秦娴缩着脑袋捧起双手在嘴边哈着气,一边朝下一家牌坊走去。 途中路过一处小巷,里面竟然只有一个牌坊,要知道,如今祖洲寸土寸金,石头城更是,像一条小巷怎么的也有四五个势力牌坊,而今这个巷子,却只挂着一面,还不是牌匾,只是一条布旗子。 上面写着:“所见即所得”。 秦娴怀着好奇心走了进去,此处不同别处大排长龙,只是稀稀拉拉几个人,门口还坐着几个叫花子。 门也半掩着,秦娴抱着一试得态度,敲了敲门,没有回应,道一声“打扰”便推门而入。 里面有人。 正中间摆着一个四尺见方的香炉,一人手持三支紫香,将香插入炉中,俯身拜了又拜,共八拜,一个漂亮转身对着屋内仅有的几人道:“欢迎各位来到我道门哈,参加我道门试炼,那么这就开始吧。” 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子喊道:“钱呢,说好了参加这什么试炼给一贯钱,都看你在这撅着屁股扭半天了,钱在哪里?” 方才上香的男子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道:“诸位莫要着急,等日后进了我道门,莫说是一贯钱,就是千贯万贯也不在……唉别走啊,真有万贯钱。” 一转眼,屋内仅剩秦娴和男子。 男子穿的破破烂烂,鞋上还有两个不知多少年头的洞,头发不伦不类的扎在头顶,还挽了个花。 看到秦娴没有离开,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秦娴得手道:“小兄弟,可是要参加我道门试炼?”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一章 道门有九 男子不待秦娴回答,便热情地引着秦娴来到香炉前,递上三支香,一脸希冀道:“来,插上,插上,长击重叩三匝,就是我道门的人了。” 秦娴此时一头雾水,连日来拜访了许多家,如此热情又迫切地想要收他入门的却还是头一遭,重要的是,没有什么试题,也没有测什么根骨! 不过秦娴还是有些忐忑,便开口问道:“这上香便是考验?” “你说是就是啦,来来,快插进来。”男子敷衍着说道,还将三支紫香塞到他的手中,拉着秦娴的手就要插到香炉中。 一阵寒流趁着身后门缝吹了进来,吹得香炉里的香灰扬起,秦娴被呛得直咳嗽,也幸好有这些烟灰让秦娴想起了他寻访各派的最重要目的——修行。 秦娴挣脱男子的手,握着紫香抱拳道:“敢问贵派可教修行?” “教!怎么不教!快来上香!”男子想也不想着急道。 见秦娴不动,又是急上心头,拉着秦娴赶紧上香拜完了事,好回去交差。 秦娴抬手挡住,说道:“不急。” 因为他突然想起,最近看的千目山出的《世间》一书,提及道门,道门而今分为九门,每一门都有各自门号,似乎没有直接唤作道门的,便问道:“不知贵派是九大道门哪一派?” 男子被秦娴问得一愣,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秦娴,似有些意外:“你还知道九大道门?你不是这祖洲之人?” 秦娴道:“书上看的,是祖洲人。” 男子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是祖洲的就行,我门不就那个道门,最有名的那个,第七还是第八来着,先上香,随后告诉你。” 第七还是第八? 秦娴此时脑中闪过书中关于道门的记载,道门之变后,分为九门: 第一道门——元州风雨山,上清聚玄 第二道门——鄞州罗浮山,箓全十方院 第三道门——生州东溪山,清微瑶台 第四道门——生州长春山,天士府 第五道门——元州黄金山,神霄金液宗 第六道门——鄞州雷庭山,太一道 第七道门——生州云梦山,飞星祠 第八道门——玄州左右山,白云宫 第九道门——玄州左右山,三老庙 这第七飞星祠与第八白云宫都不在一个地界,如何含糊其辞,不由有些心下生疑,脚下生根,认真问道:“敢问前辈,那到底是第七还是第八?” “第八!第八行了吧,快上香!”男子不耐烦催促道。 秦娴心头一喜,因为白云宫虽是第八道门,但是据书中所说,这道门当世第一人,便是白云宫掌门真人贾伺道,能拜进白云宫也是十分不错,自己只要日后勤修苦练,定能早日诛杀猴妖。 打定主意,便上前一步,插入三支紫香,然后俯身跪地,按照男子所说,长击重叩三匝。 男子呦吼一声,蹦起老高,兴奋不已。 欢喜地眼角的褶皱如同翻过的地艮,双手抓住秦娴肩膀将其扶起,开心道:“任务完成,师弟啊,还不知道你名字,来,说一下,我且写上,回头,新人奖,我分你五十文。” 说着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又从袖子中摸出一只断笔,笔头有些干了,便又放入口中舔了舔。 秦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怎么不说话?叫什么名字?”男子疑惑道。 秦娴望向半掩的门扉,心下奇怪这一次怎么没有人来传信,自己也没有被扫地出门,难道是先生放过自己了?还是说白云宫强大到先生无法影响。 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自己终于可以修行了,也是有些开心。 男子见秦娴不答话,而是望着门口,问道:“怎么,还有朋友要来?一起啊!” 秦娴摇头。 “秦娴,娴静的娴。” 男子拿着笔在黄纸上写下秦,顿了顿又写了个“闲”字。 “不是这个。”秦娴指着男子写错的字。 男子故作疑虑,“不是这个?我记得闲静,就是这个啊!” 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来,便也不装了,索性把笔递给秦娴让他自己写。 秦娴只好自己写上名字。 完事,男子将纸笔一齐揣入怀中。 “好了,齐活,自我介绍一下,我门业务能力最强,同时也是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弟子,恭喜!”男子拍了拍胸膛,一脸得意道。 见秦娴没有反应,男子有些诧异,问道:“瞅你的样子不像是不懂礼貌的人,别人介绍完,你不该说点什么?” 秦娴心想你说名字了吗?不过对方既然夸了他,还恭喜于他,确实该感谢一道。 “谢谢,同喜,同喜!”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姓恭名喜!”男子黑着脸道。 秦娴:“……” ———— 夕阳柔柔地照下来,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走出石头城,秦娴今日觉得脚下都轻快了许多,毕竟连日的奔波,如今终于拜入一门,还是赫赫有名的白云宫。 只不过有一点他还有些不解,像白云宫这种修行宗门很缺钱么?怎么师兄穿的衣服比他这个村户还要破旧。 秦娴很直,所以他那会直接问了。 当时恭喜师兄神色有些怪异,这样说道:“钱财身外之物,一心求道,要那么新的衣服做什么,安贫!才能乐道。”最后几个字是哭丧着脸咬牙说出来的。 秦娴想来也是,书上说道门是不敛财务的,所以不疑有他。 “师兄说,师傅安排的基本完成了,但还要再转转看能不能多招几个,让我先回去等信儿,但是没说具体要等几日。”暮色里,秦娴沉吟道。 话音刚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秦娴忙侧身让开道路。 如今这祖洲不比以前,车水马龙,华盖云撵多不胜数,说话行事也要小心一些,难免惹了麻烦。 不多会儿,一辆马车就出现在路的那头,宝蓝色的车身上缀着一枚玉牌,牌上写着——宋! 若是以前秦娴必不认得,但如今,对世间事有所涉猎,他知道这是汶山宋家大院的马车。 要说世间最大的商行,一定是连云行栈,但要说世间最有钱的势力,那必定是汶山宋家。 这玉上的纹样,他以前见过,正是他从宋钱处得来送与安安的那枚! 突然他觉得倒是有些巧合,莫七迦随便起的“宋钱”,如今看来,倒有可能还真的撞对了。 心思百转,想到莫七迦和宋钱,还有安安,祖洲大变之后,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安安没有消息,倒是莫七迦宋钱偶尔来看过自己几次,说是怕自己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怕打搅了他。 可是每次来两人都是一起,如果少了谁,另一个便如坐针毡,匆匆离去,也不知在搞什么。 就在秦娴回忆这个时候,马车已经距离秦娴不过丈许。 突然右侧草丛蹿出一道人影,直奔马车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秦娴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脚下生风,上前一步扑过去,事发突然来不及用上禹步,不过话说回来年轻道人说过,如今祖洲天已不同,道法什么的早已无用,但自己的禹步好像不受影响,在秦娴看来,或许是禹步不属于道法,亦或是自己压根还未入门修行的缘故。 一把揽过人影,入手温润,是个姑娘。 不过他救人心切,并未胡思乱想,接着两人一齐摔入草丛之中。 车夫只是冷冷扫视了一眼二人,并未停歇,扬长而去。 女子一把推开秦娴,翻起身来,望着远处已经走远的马车,气得跺了跺脚,反过头来,指着秦娴鼻子骂道:“哪里来的小子,坏我好事!” 秦娴被骂得摸不着头脑,便道:“姑娘你就要被马车撞伤,怎能算是好事?” “你!”女子似乎被气得够呛,指着秦娴说不出话来。 他好不容易花重金得知今日宋家二爷会路过此处,还没有护卫,如此良机他等了三个月了,本想借此机会投入宋家,徐徐图之,怎料,大好机会竟被这土小子坏了好事,下次不知又是何时。 随即一甩手,又看了看早已消失不见的马车。 想到此处,女子以手捂胸,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随后低头恶狠狠地对着秦娴道:“要不是如今祖洲有禁制,我一定把你剁了喂阿喵!” 就这样,某个计谋已久却出师不利的倒霉小妖怪,就因为秦娴而错失了良机。 不过多年后两人再谈起,女子方知今日秦娴是确实真个救了她,若是让她成功,便不会有日后的妖圣了。 这都是后话。 草丛里的秦娴翻身走出来,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又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一脸无奈地道:“如今这祖洲真是来了许多怪人,还有一心求死的。” 被女子这出插曲一耽搁,秦娴回到橘林已经是月上梢头。 如今秦娴住在自家橘林,简单的搭了个茅屋,以前的院子被献远山要回去了,本就不是他的,所以还了就还了。 只是卖花里村民,不,祖洲村民,越发不待见秦娴了,说他是白眼狼,不孝子,杀人凶手什么的,罪状足足十几条,更甚的还用他来夜止小儿哭,搞得小孩子见了自己远远就哭着跑开了。 对此,秦娴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们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自己的确曾侍母不孝,手刃恩人,杀人凶手,每念及此,他都会在母亲坟前坐坐,和母亲聊聊天,便会缓解不少。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二章 黑鲤 每当在天气寒冷的日子里,献远山都会感到身上的好几个地方隐隐作痛。 都是以前在外头落下的毛病,年轻时候随着姬家东奔西走,负责情报刺探,想当年,哪一次不是完美完成,如今老了老了,连个女娃娃都没搞定,平白被那小世子数落一顿。 后来这大勍搬圣入庙以后,世子也无暇顾及他,那女子之事也不再提了,但是作为一条忠心的好狗,不能等主人说,你再去做,而是要主动替主人分忧。 献远山一直觉得自己是条忠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因为没有什么比权利和财富更重要的,他想要的是恢复祖上荣光。 而这就要牢牢把住姬家,不能松手。 如今叱奴安那女娃没了古颢,却又多了张鉴这个更难缠的主,着实不敢下手,又不能去求世子。 献远山一咬牙,拉开书房的书橱,将后面墙上一副遮挡字画取下,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 四下张望了一番,打开锦盒。 里面是四枚拇指大小地残缺的玉玦,有一块上面还沾着红。 献远山拿出那枚带红的残缺玉玦,揣在怀里,将锦盒又放回暗格,挂上画,恢复原样。 献远山揣着玉玦来到院中池子,看着池中最大的那条黑鲤,十分不舍地拿出玉玦,扔入池中。 奇怪的是,竟是没有丝毫水花溅起。 在玉玦快要触碰水面的时候,大黑鲤张开嘴,将玉玦凭空吸入口中。 随即一阵悠悠之音传来。 “有什么事?说吧。” 献远山见大鲤鱼开口,忙道:“小人哪敢劳烦神仙,只是孝敬您罢了。” “如此,那便走吧。” 献远山面露尴尬之色,心道这黑鲤还真是心也黑,能没事吗?自己只不过客套一番。 “等等,老神仙,小人的确有一事想拜托您。” 献远山见黑鲤要沉入池底,慌忙道。 “说!” 声音透着一股不耐烦之意。 “想让给您帮我带个人回来。”说着从袖中掏出叱奴安画像,抖落。 “当啷” 玉玦被黑鲤吐出,落在献远山脚下。 献远山心疼不已,忙捡起,口中不解道:“老神仙这是做什么?” “办不了,如今祖洲被那儒门小子的石像规则禁着,就是我也动不了多少此间之力,一着不慎,平白折损百年道行,办不了,找别人吧。” 献远山还想在说什么,但见黑鲤沉到池底不在动弹,摆明不想搭理自己,便道了声福,揣起玉牌准备另寻他法。 此时儿子,儿媳一前一后慌忙跑进院内。 献远山骂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短你吃喝了?” 只听献李氏声音颤抖道:“桃儿不见了!” 献远山还未觉事态严重,他这孙儿痴痴傻傻,走丢也不是一回两回,每次都是村民遇见便会送回,所以他还以为此次也是如此。 但献李氏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也紧张起来。 “两日了,父亲!桃儿两日没有回来,我夫妻二人寻遍了村子也没有找到呀!” 献远山慌了,虽说这个孙儿痴痴傻傻,但是却是他献家唯一血脉,脑子不好使,那玩意还能用啊,他还指望献桃传宗接代呢! “问过村里人没有?” “就老张说见过一面,前日下雨,见桃儿和一个披着蓑衣的少年往鼎山那边去了。” “那还不快去鼎山找!”献远山怒骂道。 献李氏和夫君对视一眼,皆是扭捏不言,还是献林最先开口,“只我二人不敢前去。” 献远山一脚将这没用的儿子踹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召集村人,一起走。” …… “桃儿~” “献桃~” 夜晚的鼎山,此刻星星点点的布满了火光。 村人们尽皆前来帮忙寻找献桃,众人持着火把,慢慢往鼎山深处搜寻。 …… 秦娴吃了些红薯,与母亲坟头拉着话,抬头一看,就见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今年的初雪来得真早。 在这样的天气里,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冻得手脚冰冷,更别提跪着。 秦娴拜别母亲,起身正打算回茅屋。 见自家橘林外两道人影来回踱步,似乎有些焦虑。 看着人影身形,秦娴试探喊道:“小七?宋钱?” 两人慢吞吞地走近。 看见果真是二人,秦娴疑惑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来我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莫七迦一个劲地挠头,却不说话。 宋钱也是欲言又止。 秦娴心下已经知道,二人定是遇到麻烦了,又不好向自己开口。 看着莫七迦手里的那些的拨浪鼓,“这不是献桃的小鼓么?怎么在你手里?” 宋钱叹道:“大哥,我们把献桃弄丢了。” “到底怎么回事?献桃丢哪了?”秦娴忙问道。 莫七迦便将事件从头到尾细细描述了一遍。 原来莫七迦与宋钱如今拜在张鉴学堂,每日功课不少,还得陪着公主梁鹿笙游玩,前日,好不容易遇到先生放课一天,便打算来看望秦娴。走到村口,见献桃和几个孩童在玩家家酒,本来不打算理会,可是献桃口中含糊喊道:“我是丧尽天良的秦娴小畜生”,两人便想起献远山诬陷古颢,还收了秦娴房子,心下生气,便想着捉弄一下献家,便用一块点心哄骗献桃带上鼎山藏一天。 哪料到半路,梁鹿笙差人来说想去挖秘闻,让莫七迦陪同,只留下宋钱一人,宋钱那还有心思捉弄献家,把献桃带到鼎山脚下,嘱咐了句让其晚上再回家,便匆匆追寻莫七迦而去。 眼见秦娴神色越发凝重,不禁问道:“大哥?” 秦娴知道二人是为自己出气,但过不及家人,如今的他不是妖猴附身之时了,凡事懂分寸。 顾不上责备二人,立马进屋取了三件旧袄,递给二人,三人连忙奔鼎山去。 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又是一桩罪孽。 路上秦娴迷惑不解道:“这梁鹿笙是谁?你们为何对他的吩咐如此上心,前几次来我家也是,一提起这人,你们就跟丢了魂似的,如今更是因他闯下大祸。” 莫七迦脸上升起两坨红雾,尴尬地挠头。 宋钱倒是截然相反,顿时来了兴致,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对秦娴道:“大哥那是你未来四弟媳妇儿!那长得……你推我干什么?” 莫七迦从身后推了宋钱一把,似乎有些生气道:“你不许侮辱梁姑娘名节,什么四弟媳妇儿!” 秦娴听明白了,这是两人同时倾心一个姑娘,这些他也不懂,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说道:“你情我愿才好,不要伤了兄弟情义。” 宋钱冷哼一声,“我与梁姑娘天作之合,就是二哥事事都要插上一脚。” “哪里天作之合,梁姑娘走哪里都喜欢我陪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吵起来,秦娴出声阻止:“不要吵了,先找献桃。” 到了鼎山脚下,满山火光,星星点点。 “看来献家和村人都来找了。”秦娴说道。 秦娴突然想到什么,望着鼎山深处,沉声道:“这里有献家和村人,我们走这里!” 直奔石壁。 秦娴有些担心,妖猴会不会对献桃附身? 就在快要到石壁的时候,突闻半山腰有人喊道“找到了,在这里!” 莫七迦与宋钱对视一眼,同时惊喜道:“找到了,走,去看看。” 秦娴望着近在眼前的石壁。 “大哥走了,发什么呆?” 秦娴又转头深深望了石壁一眼,长叹一声喃喃道:“你最好不要再害人!” 三人走的急,下山刚好与献远山等人撞了个照面。 见献林怀中抱着安然无恙,已经睡着的献桃,秦娴三人放下心来。 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指着宋钱道:“就是他,带着献桃来了鼎山!” 群情激奋。 秦娴看着献远山道:“您听我解释。” 献远山眸光流转间有种逼人的锐利冷光,似毒蛇,凝视着秦娴道:“小子,桃儿是我唯一血脉,你若再敢打他的主意,不仅你们我要挫骨扬灰,你母亲也要被我扒坟掘墓,这,不是警告!” 听到献远山用母亲做威胁,黑暗中秦娴双拳紧紧攥住,但此次却是他们有错在先,便应道:“我不会对孩子怎么样,我的两个兄弟也是。” “哼!”献远山与众人回村。 莫七迦与宋钱愧疚道:“大哥对不起,都怪我们……” 秦娴摆摆手,叮嘱道:“没事,以后这种事不要做。” 两人点头。 “你们先回,我刚才落了东西,上山一趟。”秦娴道。 “什么东西,很重要么?明天再找吧,这么晚了,哪里看得见!”宋钱道。 秦娴称自己随意找找,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使二人先走,二人见拗不过,嘱咐秦娴小心些,便先走了。 秦娴独自来到石壁前,也不说话,就是站着。 不一会妖猴显现。 “你食言了,为什么没有替我除去藤蔓?”妖猴责备道。 秦娴定定地看着石壁妖猴,他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清晰,只有掌着火把的一只手,修美如玉。 “不要再动村里的孩子!”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三章 入门第一课 听到这句话,石壁中的猴影子似乎十分生气,上蹿下跳,最后,整个趴在石壁上,虽是黑影,却依稀可见青目獠牙,恶狠狠道:“狗东西,你再教我做事?” 秦娴的一双眸子,在黯淡的阴影里亮如晨星。 “就算是吧。” 秦娴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石壁中妖猴,暴怒地捶打着石壁,砰砰作响。 秦娴住在这片橘林里,也是给母亲守灵。 母亲去世数月了,橘子也入了枯枝时节,被所有人遗忘。 秦娴扫着茅屋前落叶和积雪,冬意凄绵,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如今没有收入,一直不曾点灯,他也习惯了黑暗,天地初蒙,他便会醒来。 接下来便是练习禹步,数月以来,秦娴每天早晨都会练习一个时辰,从未懈怠,因为他见过古叔施展,甚至可以定格时间,他也想那样。 但是或许是无人引导,又或是自己天资真的不高,感觉毫无寸进。 练完功,便翻出前些天煮的土豆,一边啃着,一边从一框书中捞起一本,看了起来。 “东海九洲分两朝,西漠佛国三百寺,南澹妖国拢福地,北祖圣洲仙人聚。” 秦娴越看越有兴致,这本书是史书,介绍这世间从古到今的发展,鬼使神差翻开扉页看了一眼。 还是文江子! 秦娴买的这些书里有一大半是此人所著,其中涵盖范围之广,让他咂舌。 看到后面,大为震惊,喃喃道:“这文江子到底是何人?如此博识!” “千目山山主。” 秦娴转头望向声音来处,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倚坐在橘树枯枝上,嘴角带笑,正看着他。 师兄,恭喜。 恭喜扭身在枯枝上一拍,整个人腾空飞起,瞬间跃至秦娴身边。 秦娴有些惊喜:“师兄怎么找到这里?” 恭喜顺手将秦娴手中半块土豆拿过,咬了一口,扁着嘴道:“冻坏了,好麻!” “拿着你的名字可太好找了,似乎你在这祖洲很有名气呀!”恭喜面露狡黠说道。 秦娴看着虽然衣着破旧,但却并不狼狈,依旧神采飞扬地左顾右盼的师兄,苦笑道:“确实。” 恭喜打量周围一圈,笑眯眯说道:“师弟这儿也太寒酸了些。” 但见秦娴只是捧着书看,略微点头,似乎不想搭理自己。 倒是恭喜想多了,秦娴只是每日养成看书三个时辰的习惯,今日还没完成,才看了几页,得抓紧。 恭喜突然眼珠一转,懒洋洋地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轻扬唇角道:“千目山文江子啊,可厉害了。” 秦娴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怎么厉害?” “哎,你不是不搭理我嘛?”恭喜调侃道。 “师兄勿怪,我只是需要尽快多读一些书,并非故意怠慢。”秦娴解释道。 “那一杯水总该有吧。” 秦娴起身拿起水壶,又走到树下从树枝上抖落一些雪装入壶中,随后支起火堆,架上水壶。 “师兄稍等,马上就好。” 恭喜看着秦娴,神色带着怜悯道:“看来我得带你先干一票了,不然恐怕我二人等不来掌门,便先饿死。” “不会的,我还有很多土豆。”秦娴一脸认真道。 他是真的有很多土豆,前些日子,农田的主家挖完后,他就去地里捡人家不要的,这一挖竟还有很多埋在深处的,半个月便挖了很多,都埋在茅屋后地窖里,足够过冬之用。 见恭喜依旧苦着脸不说话,便追问道:“师兄?” “哦,这文江子乃是千目山的山主,据说祖上是道门经典派的人,道门以前分两派:陈派,李派,慢慢的又衍生出经典、占验、丹鼎、积善、符箓五派,后来道门之变经典派被灭门,好像就文江子祖上逃了出来,创立了千目山。道门作为古老修行门派,典籍功法不在少数,传有三千道藏,无奇不有,无物不书,不过如今好像丢失了大多,所剩无几,只有文江子一家口口相传,三千道藏尽赋一身,再加上文江子不喜争斗,专爱著书立说,所以大多修行书籍和资料书籍都是他所作。” 秦娴听完道:“那为何道门没有赶尽杀绝?” 恭喜眼睛一瞪,惊讶道:“你小子倒狠,好像是不知道千目山就是经典文家,等知道的时候,人家做大了,不好动手了。”突然想起,又道:“对了,这千目山是做情报的,情报网之大,无法想象,但他们不会参与势力争斗,只做些榜单啊秘闻这些的。” “什么榜单?”秦娴好奇道。 “春风得意,春风榜记载世间三十岁以下天赋异禀未来有望飞升的年轻一辈所列百位,得意榜就是三十岁以上实力名声啥的综合榜,所列三十人。” 说着指向秦娴的书筐,“那不就是春风榜么,你这应该是去年的,这个榜每年立春更新。” 秦娴抄起恭喜指的那本书,果然上面写着春风二字,他还以为是谁人写的赋,所以没来得及看。 翻开书第一页便写着“春风得意,一日看尽”。 春风榜首:京兆娥眉卞狱京 春风第二:左右猖龙常春藤 春风第三:大勍八骑李封狼 …… …… 春风最末:飞檐走壁贼恭喜 “师兄!有和你重名的人,不过他姓贼。”秦娴看着春风榜最后一页对着恭喜说道。 恭喜皮笑肉不笑道:“是嘛,呵呵,呵呵。” 老王八蛋,让我当了三年守门人了,只是这前缀不能改改么,我虽说是贼,但是也要面子的! 心下将文江子全家问候了一遍。 一把夺过秦娴手中春风榜,岔开话题道:“你不是想修行么,走我带你去修本门第一课。” …… 两人一路出了村。 不知道恭喜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所谓的“第一课”究竟是什么? 秦娴也不打听就这么跟着。 或许是过于沉闷,恭喜忍不住开口道:“你就不好奇?” 秦娴摇头道:“想来也是本门修行有关,反正也不懂,师兄到时间自然会告诉我。” 恭喜扬扬眉毛,盯着秦娴,双眸感兴趣地亮了起来:“我发现你这小子,不仅名声不好,头发灰白像个小老头,脾气也是,倒是有点意思。” 这时两人被蜂拥的人群挡住去路,秦娴不明所以。 恭喜点着脚尖往前望了望,随机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我给记叉日子了,我以为是两日后,却没想到是今日,完了完了。” 秦娴不知道恭喜所说是什么,只能眼睁睁看他蹲在地上烦躁地挠着头。 恭喜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抬头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天空道:“啊哈!也不晚,幸亏今日来了,有枣没枣打三竿,不错……”一边说着一边脚底生风,拽起秦娴绕开人群。 秦娴跟着恭喜绕了一圈才看清。 一座城,门口金匾上面写着“南学”两个大字。 原来是儒门开始招收门人了,不愧是当世三大势力之一,这座城池比起石头城威武雄壮多了。 首先城墙就是石头城无法比拟的,石头城用的是普通青石,而南学则是四面都用青漆涂抹,而且从外面眺望,城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当真非凡。 恭喜拽了下发呆的秦娴,撇嘴道:“这算什么,回头出了祖洲,带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人间仙境,与那些洞天福地比起来,这临时的南学不过是茅厕罢了。” 秦娴听得目瞪口呆,如此城池,还是茅厕的话,师兄恭喜口中的洞天福地该是如何?无法想象! “走了走了,这边!”两人一路绕到南学后方,找了个临树的位置,恭喜轻轻一点树干,借力一跃,便攀墙上头骑着,冲着秦娴伸出手道:“来,我拉你上来!” 秦娴摇头道:“不用了”。 随即一脚踩着树干,一脚踩着墙壁,双手亦同,摆成一个大字,横在树干与墙壁之间,接着慢慢挪了上来。 恭喜看着他这个虽然滑稽,貌似挺实用的招式,不由笑出声来:“你小子,看来溜墙攀瓦也不少干,熟练的很嘛!” 秦娴有些惭愧,这些都是往日欺负乡邻练就的。 两人翻入城内,入眼是几堆石料和泥沙,看来这城并未完全竣工,这般急切的收门人,不知道所为何事。 此时南学大部分人都在城口张罗招收门人事宜,后方几乎没人,偶尔有几个路过,也被恭喜一一躲过。 不一会儿,两人摸到了最高的一层楼下。 恭喜一手指着上方,低声说道:“这种城里最高的楼一般都放着好东西,上去瞧瞧。” 秦娴纳闷,人家的好东西跟我们修行的第一课有什么关系呢?疑问压在心底,脚下却还是跟着恭喜,猫着腰上了楼。 眼看到了最顶层,恭喜就要推门而入,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嘶叫声,依稀听出喊的乃是:“主上饶命!主上饶命!” 一时间,秦娴变了脸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恭喜则是滑稽地挑起了嘴角,摆明了事不关己看好戏。 两人猫着腰绕到云台处,透过窗缝往里偷看。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四章 梦境 里面跪着一个青袍书生,年纪二十来岁。 再没有旁人,不过此刻他的神情有些痛苦,一边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脑袋,一边求饶。 恭喜和秦娴对视一眼,皆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是神经病?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 书生此刻已经痛得满地打滚。 秦娴两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不知道该有多痛,书生额头都被自己捶得裂开口子,鲜血直流。 忽然书生放下双手,那种痛苦好像离开了,书生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半晌说了句:“小人知道了!必不会耽误主上大事!” 随后无神的双眼渐渐恢复神色,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秦娴与恭喜所在的方向。 恭喜看得无趣,转头见秦娴无一点害怕之意,不禁多看了秦娴一眼,见血腥这样的事,小小年纪却能形不于色,真不知他是天性如此淡漠,还是故作镇定隐忍不发。 就在这时,屋内前一刻还仰面躺在地上的书生,突然飞身而起,从桌上剑鞘中“唰”地拔出一柄三尺剑,如闪电般刺向恭喜! 秦娴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秦娴“砰”的一声撞开恭喜,拦在书生身前,一道红光飘过,秦娴被书生一剑透胸。 那书生不停,一脚踹飞秦娴,拔出三尺剑,出手如电,继续刺向恭喜。 恭喜此刻还震惊于秦娴,竟然萍水相逢,就挺身而出替自己挡剑,真不知说他傻,还是善,不过此刻由不得他多想,剑到了。 恭喜一个驴打滚,闪过迎面一剑,不待松口气,第二剑紧随而至,暗骂一声,剑光咬得太紧,根本没法还手,就这样恭喜躲着剑光在地上滚来滚去。 终于书生一剑擦到了围栏,剑势有所放缓。 恭喜抓住这空挡,直接向后倒去,足足滚了四五圈才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 终于拉开距离。 恭喜冷冷地看着书生,厉声道:“妈的,一个书生,还搞偷袭?要不要脸!” 书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剑。 恭喜冷哼一声,方才自己被打个措手不及,如今正面对上,规则限制,都不能行气情况下,倒要叫你看看武道优势所在。 但事与愿违。 书生剑法高妙,犹如一阵清风,虽然平淡,剑势却招招直逼要害。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竟是不分高下。 瞅准时机,恭喜蓄力重重一拳砸在剑身,将书生暂时打退。 “你这不是儒门剑,你用的是槐园的剑,你到底是什么人?”恭喜有些震惊道。 书生依旧不答。 “刚才哭的声音可大了,莫非是哭哑了?”恭喜挑衅道。 书生眼神冰冷,望着楼下渐渐围过来的黑骑,随即软绵绵一剑刺出,剑在空中似乎是被风吹拂的柳枝,摇摇晃晃。 但极快! 黑骑恭喜也看见了,但他奇怪的是,书生本可以拖住自己,等黑骑支援,可他却突然杀意更甚,似乎很着急? 想不了那么多,电光火石之间,恭喜直接迎着剑光而上,就在剑刃即将刺透胸膛的时候,他身子却诡异地扭转,整个人贴着剑身,靠向书生。 书生正欲变招,只见恭喜扣住其手腕,口中轻笑一声说道:“迟了。” “喀咔”几声将书生的持剑的腕骨尽数折断,然后回过身来,抄起秦娴扛在肩头,连忙往城外逃去。 黑骑姗姗来迟,扶起脑袋和右臂流血鲜血的书生问道:“徐尚书,发生何事?贼人呢?” 徐来眼神瞥了一眼秦娴二人离开的方向,叮嘱道:“带回来,不论生死!” 黑骑应声,追了过去。 恭喜背着秦娴在城里躲开黑骑,翻过城墙,涌入人群。 比这森严的地方他都全身而退,别说这半成品的南学了,自然留不住他。 回到茅屋将秦娴放到床上,恭喜道:“有没有金疮药?” 秦娴捂着胸口摇头,艰难地对着恭喜道:“他想杀人灭口!” 恭喜抬眉道:“我们看到什么了吗?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神经病?” “不知道,总之在他看来我们必须死,我没有蒙面,祖洲随便一打听就能找到我,师兄你走吧,离开这。”秦娴虚弱道。 恭喜连忙回绝:“开什么玩笑!你替我挡了一剑,却让我丢下你自己走?谁不知道我恭喜最讲义气,不要再提。” 恭喜查探了秦娴的伤势,发现伤及心肺,需要尽快救治,可他一点医术也不懂啊,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 只见秦娴此时脸色灰败,头发散乱,汗水混着血水不停地沿着衣角滴落在地,已呈油尽灯枯之态。 可他在这祖洲人生地不熟的,到底去找谁呢? 这可如何是好,本以为随便骗个傻小子应付差事,没想到反而害这小子断送了性命,自己门派虽然算不得名门正派,但也断然不允许滥杀无辜! 恭喜只好先封住秦娴周遭穴道,止住血。 秦娴意识开始模糊,快死了吗?流了……多少的血呢?很多吧?外面枯枝落雪的那些声音那么清晰,一阵一阵地传入耳中,再在脑海中被扩大成无数倍,不停地回响。 沙沙、籁籁、……越来越清晰,这不是枝头落雪的声音,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是南学的人追来了吗?还是,死亡来临了? 破旧的茅屋木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 真是没用!只不过是被刺了一剑,但却在这时怕成这个样子……自己终究无法亲手诛杀猴妖和那个人了吗?娘亲! 这两个字如两座大山,沉沉地压住了呼吸,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随着时间流逝。 ———— 昏昏沉沉,朦朦胧胧。 一片混沌的场景开始变换,冬天,一条异常冷清的长街,地面上厚厚一层雪,一妇人领着个孩子在雪地里快步行走,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不知从哪冒出个身着丧服的老道士,抱着一大包黄符,走到孩子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妇人有些害怕,将孩子护在身下,老道士模样显得很慈祥,但下一瞬,老头就打开包裹里将所有黄符撒在孩子身上,又拔出背后的桃木剑,朝着狠狠地朝孩子刺了下去! 妇人抬手拍掉了那把桃木剑,正要反击时,老道士突然跪下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模样异常凄惨。 看见他那个样子,妇人开始犹豫,最后松手转身带着孩子离去。 而在那时,跪着的老头突然化为一只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妇人后背狠狠咬了过去,妇人躲闪不及,被一口擦中的腰腹,鲜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妇人见状这回不再心软,忍痛并起剑指击碎了老道士的喉咙,但自己也重伤倒下,血越流越多,将雪地染成了红色。 孩子却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也不搀扶,好像受伤的妇人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杀了她!”一道声音冷得不沾丝毫情绪,在孩子心头响起!“这样的废物女人,不配做你的母亲,杀了她!” 三字如霹雳,不偏不倚地击在他身上!一时间孩子觉得头疼欲裂,痛得浑身打滚,感觉天旋地转。 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等静止下来时,一切又已变得完全不同。 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煦暖的阳光淡淡照进破庙,打在里面两大一小三个人身上。 看不清脸。 一人开口道:“感谢道长救治我儿。” 另一人说道:“不必言谢,我为的是自己。” “走吧!”不知是谁说的。 孩子瑟缩着,迟迟没移动。 “唉,他在一天,这天地如同囚牢,不得飞升,既然不愿,那么就待在里面吧!”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两人齐齐消失不见。 突然秦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刺中一样,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两张大脸印入眼帘…… “前辈,醒了!醒了!” “瞎叫唤什么,我又不瞎,看得见。” “喂,秦娴,能听到我说话吗?可吓死我了,你发什么愣啊,喂,你没事吧!” 秦娴感觉头上黏腻腻的,想抬手擦去,却发现全是如同灌了铅,一动也不能动。 “失血太多了,需要静养段日子,不要乱动。” 幸好脖子还能动,秦娴转头看着正在远处花圃浇花的老人,他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身边是咧嘴笑的师兄。 秦娴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来时,目光变得又清又亮,不再混沌。还露出一抹笑意,真好,没死! “谢谢!”是对师兄说,也是对老人说。 他很开心,只是心坎深处,依旧有些莫名其妙,刚才是梦么?那个小孩是我吗?可为什么不像,心里隐隐地抽痛,像在提醒他某些事情不该被牵动,但,亦不能忘记。 “谢什么谢,是你先救的我!”恭喜嘻嘻笑道。 接着走过去给秦娴拿过来一个土豆,掰开一块喂到秦娴嘴边,道:“你昏迷三日了,先吃点东西。 秦娴面露尴尬道:“这样不好吧!” 恭喜眯着眼睛,扯皮嘴角,笑容在明艳的阳光下更显跳脱张扬,“怎么说呢,也算我欠你一条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来乖弟弟,吃土豆豆~”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五章 铁锹剑 秦娴瞪着他,这…… 可是被噎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没想到师兄竟然还有这种嗜好。 恭喜看着秦娴异样的眼神,这是把自己当兔儿爷了么? 笑骂道:“本少侠男,爱好女,少在那自作聪明,吃你的土豆吧。” 夜凉如水。 秦娴敷完药沉沉睡去。 恭喜坐在石凳上,看着依旧在侍弄花草的邋遢老人,调笑道:“老头,一个大男人,鼓弄这些花草做什么?” 老人并不理会。 这下恭喜愈发来劲了,喋喋不休。 “不知道你和秦师弟什么关系?危险时刻出手相救,难不成是你孙子?儿子?肯定得有些渊源吧?不然你会平白无故出手?看你一个人在这?不孤单么,没寻思找个老伴儿?我认识几个特别有气质的老太太,介绍你们认识啊!”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出来,天地齐齐变色。 空气中某种凝重的威严一下子压了下来,如箭在弦、刀藏鞘,一触即发。 恭喜手心里全是汗,但还是强装镇定,靠在石桌上,懒洋洋地将飘到胸前的花瓣扫开,微微笑道:“看来老人家不喜欢,那我便不说了。” 老葛头扭头注视着坐在石凳上的恭喜,忽然间,张着一口黄牙,笑了三声。 三声过后,箭刀无踪、威压消失、月朗星稀。 天地恢复先前的模样。 “我曾在数年前见过尚能西一面,依稀记得他也是你这般,口无遮拦,生性跳脱,最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砍断一只手,惶惶如丧家之犬,而今再见你,方知其死性不改,不然怎么又教出你这等徒弟?” 恭喜心里一紧,对待老人多了一份重视,这人认识掌门,还知晓掌门断臂隐情,定不是凡俗。 老人似笑非笑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果然是个好贼偷,可是你怎么连盗门最宝贵的储物牌也弄丢了呢?也难怪,就你这样的春风守门人,怎能和猖龙那娃娃一争长短,是不够看。” 恭喜被戳到痛处,只是微微攥紧拳头,随即松开,故作轻松道:“老人家嘴也厉害,牌子我自然会拿回来,先借那乡巴佬玩几日罢了。” “你们从来不都是什么都喜欢偷,但独独不喜欢跟人抢善心。哪个盗门弟子要说自己行了善,必然要被废了十二分的心思得来的溜门手段,如今,你倒是救了这娃娃,怎么?不怕尚能西废了你?”老人提着水壶,走到石桌前,悠悠说道。 恭喜见老人过来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掉下来,换了个离老人稍远些的石凳,说道:“老头,先说好,我可不是怕你,我只是尊老爱幼罢了,再者说,盗门规矩早就改了,现在是名门正派,口号是‘替天行盗’!换一万句话说,我救的也不是别人,是我师弟!你管得着嘛你!” 他看着这位初见如同老叫花子一般的老人,不得不说,他看走眼了。 实在是他见过的高手中有仙气飘飘的,有不谙世事的,反正是让人一眼就知道这老家伙,很厉害。而这位,就像大街上的老乞丐,表面看总是邋里邋遢,显得十分可怜,但刚才散发出的气势,在他见过的所有人中,也只有前掌门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这边还在心有余悸,那边老头放下水壶后径直坐在自己对面,若有所思。 恭喜沉默了,生怕惹恼了对方,真的杀了自己,那可太冤了。 百无聊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拍着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突然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捞着好处,眼睛滴溜一转,谄媚道:“老前辈,一看您就不是一般人,刚刚是我口无遮拦,该打,该罚,嘿嘿嘿嘿。” 毫无底线。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人看着恭喜敲着桌子的手。 恭喜悻悻的收回。 老人方才开口道:“盗门用意何在?同各大势力来祖洲争这造化?十个盗门也不够看,别跟我扯什么招收门人,寻到陈李等人那般仙道胚子,不过是两大王朝的幌子罢了,况且就算找到了,谁又能保证他能活着飞升!” 这个,是不是真的寻仙道胚子,恭喜就不清楚了,他接到的任务就是来招人,所以如实回答:“我只收到掌门传信,来这祖洲招收最少一个弟子,其他里头的有些事,我是真不知道。” 在他看来,有些事少知道一件都是福,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到,乱世又起了。 老人对着月色淡淡一笑:“有人不想这天下太平,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可是谁持刀殂,谁又是鱼肉呢?” 恭喜听不懂。 一转头老人独自坐到一旁开始扎纸人。 恭喜在一旁好奇道:“前辈你不睡吗?” 老人道:“我很久没睡了,睡怕了。” 恭喜撇嘴,还真是个奇怪的老头,还能睡怕了? 随即自顾自地提了块草席铺在石桌上,仰头望着星空,渐渐睡去。 ———— 早起烟霜,初寒鸟雀。 秦娴还是老时辰醒来,身体恢复了些许,至少能动了,听着外面宛如歌声的鸟叫声,不由有些好奇,是什么鸟竟然能发出如此天籁之音,以前怎么未曾听过。 推开不算门的门,走出破屋,就见恭喜师兄双手捂着耳朵在石桌上蜷缩成一团。 “师兄,你可是哪里不舒服?”秦娴关切地问道。 恭喜翻身坐起,见秦娴已能下地走动,惊喜不已,又见秦娴脸色还是很差,便气道:“你也是被这鸟儿吵醒的吧,一大早吱喳乱叫,吵的人烦得很,我去给你打来烤着吃,补补身子。” 秦娴忙道:“师兄不要,我不是这鸟吵醒的,我每日都是这个点起身,不怪它。” 见恭喜还念念不忘盯着林子,岔开话题道:“感谢师兄救命之恩。” 恭喜听秦娴这么一说,连忙摆了摆手,指着扎纸人的老人道:“可别,是这位前辈救得你,我啥也没干,所以是你与我有恩。” 开玩笑,正主在旁边呢,换做平时以他的性子这功劳自然是恬着脸昧下,可昨夜被那老人吓唬一通,如今他可是不敢。 秦娴转头对着老人行礼道:“感谢葛爷爷救命之恩。” 顿了顿继续道:“小子愚钝,没能寻到柳枝,以后定会更加留意。”秦娴此时说的是真的,以前他知道祖洲没有柳树,所以压根就没找,如今欠老人救命之恩,那这柳枝便一定要为老人寻到,祖洲没有就去其他三洲。 老人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瞳色由浅转浓。 老人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不必了,你给我一株,也不一定有用。有些东西……是不能取代的……柳枝只是借口罢了。”说到这里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此刻满是清明,说道,“你不是找不到,是压根没有找对不对?” “我……对不起。”秦娴满脸惭愧道。 老人忽然起身,对着秦娴道:“你随我来。” 老人拨开脚下的纸人,推开茅屋侧边一扇破门,门里是个柴房,摆放着一堆的干柴,地上还散落着锅碗瓢盆各种用具,不过都很破旧。 老人在柴堆里翻翻找找,终于从最底下抽出一扇破旧的“门板”上面满是泥污。 老人将其丢到秦娴脚下,又转身从石桌下抽出那一本用来垫石桌的册子,同样扔到秦娴怀里。 做完这些,说道:“这把剑……” 恭喜自始至终都偷瞄着,秦娴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可是个厉害的人,寻思是不是拿出什么宝贝给秦娴,结果老人先是扔给秦娴一块破木板,又扔出一册破书,那书他也瞧见了,缺了一半,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功法心法经书,半册都是无用,瞎学等于找死。 如今又听老人将门板称作剑,不由得惊叫出声:“这玩意儿是剑?” 老人斜眼看着恭喜,后者立马陪笑道:“是剑,是剑!我眼拙,眼拙。” 老人继续道:“这把剑虽说魂没了,但还够硬,你用,绰绰有余,还有那半册剑经,你要是能掌握,就算踏入修行了。” 顿了顿,看了一眼恭喜,意有所指道:“你要是想修行,来寻我就是了,不入流的门派去了也没用。” 恭喜:“哎!” 老人:“嗯?” “没事没事,您继续!”恭喜点头哈腰道。 秦娴看着脚下的“门板”,仔细看来之前没有发觉他还有剑柄,只是这剑柄太长了些,与其说是剑或者“门板”不如说是柄短,头长的大号——铁锹! 秦娴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功不受禄,况且葛爷爷已经有恩于自己,他再拿人东西,不太好。 便想着拒绝,老人似乎知道他所想一般,开口道:“这些东西留着我也没用,给了你,算是扔垃圾了。” 此话一出,秦娴再不好拒绝,便俯身行礼:“谢谢葛爷爷!”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开口道:“葛爷爷,刚才听您说师兄的门派不入流?白云宫不是世间第八的道门么,怎么会不入流?”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六章 有剑神女 老人轻轻一叹:“白云宫?他是这么骗你的?” 秦娴不解道:“师兄说道门第八,可不就是白云宫,难道文江子前辈的书写错了?” 恭喜“啊哈”一笑,声音好是狡黠:“我去给咱们寻些野菜和其他吃食,也不能每天都吃土豆,也太寒碜了些!” 老人心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小鬼,简直是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啊! “站住!告诉他实情,让他自己决定。”老人冷冷道。 恭喜在心中中暗暗咒骂,多管闲事的老头,但身体却是很诚实地转过身来,略微弯着腰,摸了摸鼻子,对秦娴不好意思道:“师弟,这个正式跟你介绍下咱们门派,咱们门派是‘盗门’,不过不是牛鼻子的道,是盗亦有道的‘盗’,先前你追问的时候,我信口胡说个第八,让你误会了,可这不能怨我啊,是你自己以为的。” 看他那摇头晃脑贱兮兮的样子,若是旁人被如此戏弄一番,早就冲上前去暴揍恭喜一顿了,可秦娴不会,他本来就无人肯收,如今有门派肯收自己便是好的,虽然现下有葛爷爷传下剑经,但毕竟已经焚香入了此门,便不好反悔,只不过听葛爷爷的口气,这盗门似乎没什么实力。 “师兄不必介怀,是我自己搞错了,既然入了此门,断不会有反悔之意。只是有一事,还得与师兄明说。” 恭喜一听秦娴不在意,忙开心道:“你说,你说。” “儒门张四先生不许我修行,各派都不敢收我,如今师兄收下我,恐怕会得罪于他。”秦娴郑重其事说道。 恭喜沉吟片刻,突然一拍手,笑眯眯道:“怕他做什么,天塌下来有尚能西那王八蛋顶着,不怕,你入就是了。” 秦娴点头。 “师兄这白云宫和我们盗门差距很大吗?”秦娴问道。 “一点点吧,差不太多。”恭喜声音有些心虚。 “一个如天上皓月,一个是我这破屋。”是老人的声音。 看着恭喜黑着的脸,秦娴爽朗一笑:“我倒是喜欢葛爷爷的茅屋多些,能救命!” 老人的目光一直胶凝在秦娴身上,神色复杂。 恭喜也是有被感动到,抱着秦娴的臂膀,故作哽咽道:“太让我感动了,师弟!” 恭喜挑衅的看了老人一眼,结果自然是被吓得躲在秦娴身后。 秦娴下手去提地上的“铁锹剑”,却没拎动,惊讶道:“好重!” “许是你有伤在身,又没练过功,起来我试试。”恭喜却觉得这“铁锹剑”看着笨重,但实际观其用料不过普通凡铁木柄,普通成人应当不是问题。 当即一下手,就要拎起给秦娴耍一道。 纹丝未动。 恭喜不信邪,对秦娴故作轻松道:“刚才没使劲,拿它不过小意思,看着!” 恭喜使出浑身力气,依旧纹丝不动。 惊异道:“这么古怪?” 老人适时出声:“得学了剑经才能拎起,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秦娴觉得自己得到了好东西,毕竟恭喜师兄的实力他见识过,叫他也拿不动,可不就是世人所说的神兵么。 当下惊喜地问老人:“葛爷爷,这剑叫什么名字?” 秦娴观书,文江子有记载剑录一书,凡是剑修或者用剑的修士,手中之剑都有称谓,秦娴觉得此剑不论样貌还是神异也应该有个名字。 “神女……” 老人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惆怅,顿了顿又道:“如今它是你的,自己看着取吧。” 秦娴喃喃道:“神女,那便还叫神女吧!” ———— 一白衣男子在南学城门前久久徘徊。 日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黄昏的余晖映得五丈高的城门呈现出血腥的暗红,青漆闪耀,而把守的黑骑各个带着铁面,眼神麻木、看不清相貌。 这座新盖成的南学宫城,第一天开学收门人,便传出被贼人所侵。 大勍国礼部尚书徐来被伟人重伤,便下令停止招生,全面捉拿贼人。 献林站在城门前,望着一墙之隔的南学楼阁,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 自己拜会张鉴,对方却从来不收,如今终于等到南学来到祖洲,自己的机会也来了,献林暗暗攥着拳头发誓,这次一定要成为儒门弟子,哪怕是最低等的童生! 献林看来父亲一辈子蝇营狗苟,为那大剡鞠躬尽瘁,脏活累活干尽,也没有做到光复献家,太蠢!大剡不行,难道不能转投大勍吗? 献林徘徊在城门之外,想着怎么才能进去,跟黑骑说话,他们也不理会。 正在暗暗发愁之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道人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黑骑。 白衣儒袍,黑发,黑瞳。 胳膊受伤缠着白布。 来人望着献林所在的方向,眼眸中有淡淡的厌恶。 献林上前正欲说话,只听那人道:“暂时不再招生,过几日再来。” 眼看此人就要进城 献林上前一步行礼接着道:“大人,小人有贼人线索!” 书生沉吟片刻,点头道:“跟我来。” 于是献林便跟着他进了城。 亭台水榭,楼阁掩映在碧树琼花间,雕栏玉砌,回旋曲廊,好一个南学! 一路走来,献林看的傻眼,心下更是下定决心要入儒门。 行到最高那座楼的顶楼。 书生坐在书案后,招来两个侍女,为其拆着胳膊上的白布。 “说吧,有什么线索?”白衣书生凝望着献林,忽道。 献林浑身一震,仿佛看见儒生梦圆的场景,以及烙印在记忆深处光复家族的样子。 “秦娴!”献林沉声道。 “学宫发出的画像我看了,虽与秦娴只有三分相像,但眼神绝不会错,并且,我去过秦娴屋子,发现床上地上均有大量血迹!”献林信誓旦旦道。 此时侍女已经给书生换完了药。书生挑了挑眉,道:“那另一人呢?” 献林道:“这秦娴平日里就是地痞无赖,那另一人定是他新结交的狐朋狗友。” “好我知道了,那你稍后去领赏钱吧。”书生淡淡地道。 献林突然跪倒在地,高声道:“小人不要赏钱!” 书生眼睛眯起,饶有兴致道:“那你要什么?” 献林道:“小人想入儒门,追随大人左右!”说完长揖在地。 书生目光深沉如海,突然问道:“方才你说画像只有三分像?” “是!”献林不知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 书生递给侍女一个眼色,侍女点头。上前,朝献林勾了勾手,献林依命靠近,少女突然抬手,狠狠给了后者一耳光。 献林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脸颊肿起。 他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这位大人。 “敢说大人画作不实,瞎了你的狗眼!”侍女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 献林连忙跪地求饶。 书生悠悠开口道:“领了赏钱回去吧,儒门不是这样进的,书读好了再来。” 献林连连称是。 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离开南学。 羞辱?我好心提供线索给你,你竟然还来羞辱我么? 儒门!张鉴!还有什么狗屁大人!你们早晚会落在我手里! 献林一路怨气冲天回了家,见自家献桃坐在门前台阶上也不理会,径直回了书房。 “这是被谁给打了?还真是个废物。”十一岁的献桃喃喃自语道。 小小年纪,却翘着二趟腿,坐躺在石阶上悠闲地晒着日光,一点也不似这个年纪还有的样子。 “要不杀了算了,省得还得我叫他爹,真是烦人,怎么杀才好呢?分尸?还是溺死?”献桃自言自语道。 突然又摇头:“我怎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真残忍!为什么这么残忍?因为喜欢啊…哈哈哈!” 一阵狂风突然将大笑的献桃推下台阶,寒意如潮水般迅速席卷他的身子,门外的枯树,都被吹断了一枝,“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献桃怒喝道:“哪个王八蛋,出来让爷爷看看!” “你最好安分些,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刚得来的身子再失去,这孩子虽然先天无魄,再有一年便该死了,你占据他的身子,也算给他重生一遭,血脉还在,但是终归是故人之后,不要肆意胡来。”一道声音就这样在献桃的耳边响起,听起来如同湿湿的水雾,缥缈虚无。 献桃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拔腿就往后院跑,到了后院池塘,脚步放慢,蹲在池塘边盯着一条大黑鲤戏谑说道:“你个鲤鱼精也敢恐吓爷爷我?” “看来应龙没把你打服。”黑鲤悠悠说道。 应龙啊…… 那个遥远的、不愿回忆却深深烙在献桃心里的、可恶至极的名字。 献桃此时似乎是被踩了尾巴的恶猴,狰狞道: “等我真身出来,恢复实力,一定将他扒皮抽筋!” “那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应龙早已飞升。”大黑鲤道。 “飞升了……”献桃露出一抹失落之意,忽然又惊喜拍着手道:“那我不就是妖界第一,不,天下第一!好,飞升的好啊!” 大黑鲤平静如水地说道:“那可未必。” 献桃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问道:“还有谁?” 大黑鲤淡淡道:“夺天境巅峰,南山——顾摧……”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七章 修行体系 ———— 天空中,云层掩住了月亮。 祖洲石头城东边一座新建的道观大殿内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摇曳,照着六七丈宽阔的大殿的正中心。 这时殿中一张檀木香案上,突然出现一颗血淋淋,狰狞骇人的头颅,血液顺着桌角流下,一点也不似道观内该有的东西。 那颗头颅,肌肉竟然还在抽搐,双目含怒圆睁,像是死的不瞑目。 四道身着黑衣,面戴猩红面罩的人影也慢慢浮现。 几个红巾蒙面的黑衣人,始一出现,就这么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分立于香案四角,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显然一个个皆是修行不凡之人。 他们目不旁视,就像雕塑一般矗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一丝声音也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此时从殿外走进两人。 一人着紫袍,一人着白衣。 洪飞鸾亦步亦趋,弯着腰跟在紫袍人身后缓缓从殿外走进。 紫袍人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此刻如此阴森与恐怖的环境,与神秘的黑衣人,似乎对他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 “我要的不是人头,是东西!找到了吗?” 紫袍人开口,阴气森森,冷风惨。 一名黑衣人掏出一枚被冰封的鲜红心脏,对紫袍人道:“拿到了,但是不知道能否突破亚夫子禁制。” “试试不就知道了。”紫袍人幽幽道。 一名黑衣人欲言又止,紫袍人看在眼里,道:“说!” 黑衣人小心翼翼禀报道:“东西虽然拿到了,但也引起了注意,有只小妖怪追过来了,不过暂时被老三引到了宋家头上,不知道顾摧会不会察觉。” 紫袍人思考片刻,道:“来就来吧,再添把火。”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啸之声。 这声音细若游丝,但却声尖刺耳,震人心魂。 初听似在数里之外,但转眼间,却已到大殿内,天下最快的身法是什么?洪飞鸾不知道,但能在片刻间跨过这么长的一段路程,还是在亚夫子规则禁制下,瞬息即至,也只有风了吧。 呼啸之声消失,只见大殿中白光一闪,一位恍似鬼魅幽灵般的书生,已经出现在紫袍人身前,只见这书生身着白色圆领儒袍,头上还系着儒冠,文雅之极。 大勍礼部尚书,南学学监——清风徐来。 春风五十。 徐来跪倒在地,行礼道:“主上赎罪,属下被太子所绊,来迟了。” 紫袍人那双骇人的锐眸,冷然一扫地上的徐来,口中发出一声阴寒幽冷的诡笑。 那笑声,音调虽低,但却传入徐来的耳中、心头。 徐来身形微微颤抖。 “徐尚书真是越来越威风,还会在意贫道的召唤么?”紫袍人阴恻道。 “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徐来颤抖着双唇道。 “哦?你何错之有?”紫袍人道。 “属下无用!还未找到那处所在。”徐来双手微微发抖道。 “无用……无用的人我一般都是杀了,跟着我的百人中如今不过十几人,其他人不都是因为无用死的么?如此,还要做无用之人?”紫袍人笑问道。 “十日,我定找到。”徐来沉声道。 “不必了,你好好负责张鉴的事,猴子让洪飞鸾去找,如何?” 徐来抬头看了眼洪飞鸾,见后者此刻也正鄙夷地看着他,便知是这阉人搞的鬼,但主上已经发话,他不敢拒绝,便不情不愿应道:“属下遵命。” 紫袍人又问道:“听说你前几日被贼人所伤?” “是!”徐来乖乖应道。 “按理来说,你手持‘文庙’,禁制对你的限制是最小的,怎么还被区区贼人打伤。”紫袍人有些不解问道。 徐来心道还不是因为被你伤了三魂,好意思问! 但心里想归想,话可不能这么说,便道:“那贼人身法很是古怪,一不小心着了道,但已经查明身份,不是冲我们而来,想来只是偷东西而已。” “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不要节外生枝。”紫袍人不客气道。 随后不理会徐来,对四名黑衣人道:“你们各自先回去,找人盯着那小妖怪,顾摧应该不会亲自来,留意下其他几个家伙,比如……猫。” “是!” 四人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又打发了徐来。 殿内此刻只剩紫袍人和洪飞鸾。 洪飞鸾脸色神秘,问道:“主上,为什么不告诉徐来已经找到了?” 紫袍人摇头道:“这徐来野心比他师傅颜赋只大不小,颜赋要的是天下归儒,而这小子想的是天下归仁焉,但偏偏他这个‘仁’,只有他自己,虽然有些心计,但太过刚愎自用,便是蠢!告诉不告诉的没什么区别。” 转而又道:“飞鸾,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洪飞鸾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小人不知。” “因为你够冷静,够卑鄙,成大事的,有卑鄙无冷静是小人,有冷静无卑鄙又太迂腐,只有你这样的,才能做好事,另外你上过山,算起来也算是我的徒孙吧。”紫袍人解释道。 洪飞鸾道:“谢谢主人赏识!” 紫袍人忽然想起一事,道:“我明天还有些事情要办,你明日就去看看封印强度如何。” “是!” 紫袍人离开,洪飞鸾收拾着桌上的人头和血迹,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四个妖邪,非得将这人头带回来显摆!” ———— 秦娴这几日在恭喜的照顾下伤势大有好转,也是葛爷爷的药神级,伤口已经结痂,虽然有疤,但已经完全愈合了。 最近一直住在老人这里,每天除了睡觉,便是看老人给的剑经。 恭喜师兄偷偷告诉他,说剑经也罢,功法也罢,半册都不要练,容易出事! 但秦娴觉得葛爷爷定不会骗自己,便说没关系。 恭喜见拗不过他,也就不再说了。 可是剑经如今他已经倒背如流,可还是拿不起神女剑。 它依旧躺在石桌旁。 不过秦娴每日都会擦拭剑身,不让它落灰,照顾得那叫一个仔细。 恭喜还调笑说,秦娴要是娶了媳妇儿一定是个惧内之人。 不过也不等秦娴反驳,老人就把恭喜扔出老远了。 秦娴盯着剑经首页的六个大字,怔怔出神。 半册剑经其实只讲一招“剑势神女劈观”,秦娴到现在也没搞懂这剑势是什么东西。 问恭喜师兄,师兄表示他也不知道。 只能再次麻烦葛爷爷。 老人看着目光里尽是乞求之色的少年,说道:“你知道修行是什么吗?” 秦娴道:“掌控神仙般的力量。” “算是吧,有一分。”老人沉吟道。 “那另外九分呢?”秦娴问道。 “是长生,世人追逐修行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寻求自身长生,不论何门何派,修行道路虽然不同,但是出发点一定是长生,哪怕是王朝皇帝也不例外。” “可是家人朋友都不在了,一个人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秦娴疑惑道。 “是没意思……”老人惆怅道。 似乎有些伤感,顿了顿又道:“所以能走到最后的往往是断情绝性之人,这个就留给你自己日后体悟吧。 先说修行入门,世间修行派系繁杂,有道儒释妖和九流,都觉得自己的修行法门是最好的,至于为什么道儒释妖在前面,因为他们出过飞升者!而九流呢,也不是九个派别,而是除了这四方以外包括武道在内的其他派系统称。 虽然每个派系各自标榜自家,抬高自家,但终究修行分筑基,开藏,纳灵,夺天四境,再往上便是飞升。 四境,各个门派虽然称呼不同,但其原理大同小异,都是强化自身摄取天地灵气!从而觅得长生也就是天地同寿,至于飞升就是超脱于这方天地之外。” “那飞升之后去了哪里?”秦娴问道。 “不知道,飞升者没有回来的,或许是很凶险的地方吧。”老人若有所思道。 “不要打岔,听我说完。”老人瞪了秦娴一眼道。 少年乖乖点头,闭口不言。 “各派筑基,方式不同,都有各自的功法,像道门《归根法》、儒门《初蒙》、释教《禅定》、武道《拔山拳》等都是教人打造自身为容纳灵气做准备,而当你能够容纳灵气到达一定数量,便要在体内开辟一方小天地将他们储存起来,以便使用,这就是开藏。小天地在道门是内外金丹,儒门建学宫,释教铸法相,武道藏武运等,等这些构建完成逐渐吸纳天地灵气壮大,让更多天地之力融入,就是纳灵,当纳灵到一定程度,从小天地体内融合体外天地,就是夺天境!到了夺天境你也就有了五百年寿命了。是不是听着很简单?” 秦娴点头,从葛爷爷的话中,修行就跟盖屋子一般,打好地基雏形,往上堆砖就可以了,直到堆到高出天去,就飞升了。 所以重要的是地基! 自己还不会。 秦娴略微沉吟继续问道:“那我没有筑基是不是就学不会剑经?” 老人长叹一声道:“本来我有《归根法》,可是前些年拿来换这些麻纸了,不过就算还在如今给你,你也用不了,儒家娃娃禁制在,你沟通不到天地灵气的。”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八章 恭喜的炼体 秦娴顿时静默了下来,望着手里的剑经,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良久,伸手凭空虚握,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冬风的冰凉,问道:“葛爷爷,到底什么是天地灵气呢?” 老人也仿着秦娴的动作虚空一握,不同的是,在他的手心逐渐光亮。 老人摊开手掌,手心的光团忽明忽暗。 秦娴不由得被如此神奇的景象吸引。 “这就是气,但这是气的最初形态,要想为你所用,就需要各种法门。 道门从中抽丝剥茧出先天一气,儒门取其浩然之气,武道九流引真气,各不行同。”老人将手中光团用手指轻轻一碾,化为三粒光点,分别悬在再三根手指上,依次介绍道。 “那释教和妖呢?” “释教和妖有些麻烦,释教不直接取灵气,而是需要养愿力为媒,门道有些复杂,我接触不多,听闻他们需要广收信徒方能修行,不知是真是假。 妖族的话,分妖和精怪,妖同人一般后天汲取灵气修行,不过他们不用抽取适用的部分,而是整个吞下,所以灵力暴躁且不精纯,初始修行如同喝茶吃饭,手到擒来,但!越往后越难。 精怪算是天地赐福,被动接受到天地灵气滋养,灵智一旦开启就是纳灵境。” 秦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喃喃道:“还是精怪好。” 老人扬起眉毛:“精怪好?你可知精怪是世间大药!用它修行,事半而功百,所以凡是精怪显露出来,整个世间修者全力捕杀,妖圣断层时期,一度曾被杀绝,若不是后来南山顾摧夺天,更行事狠辣,才保下精怪,守住了福地成群的南澹,不然这世间哪里有精怪的活路。” 老人手指轻抖,指间被分离的灵气尽数滑落。 天空中飞来数只小鸟,然后一拥而上,片刻之间便将这灵气分食,然后在老人头顶盘旋一会儿,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秦娴望着这些被诱惑的鸟儿,眼中逐渐有了神采,开心道:“果真万物有灵。” 老人低垂眉眼道:“你现下可以让那个贼偷,传你武道《拔山拳》洗练筋骨,武道筑基。” 秦娴点头,随即奇怪道:“师兄最近神出鬼没,不见人影,也不知在干什么?” 老人拎起水壶打算去浇花,末了,还对秦娴冷哼道:“这么多门派你不入,非得去寻这么个上不得台面。” 秦娴有些不知所措,尴尬道:“师兄还是待我挺好的。” “好?能教你什么?门派本是立教修行,以气载道,他们倒好正事不干,整日如同硕鼠偷盗他家之物,不教人修行,反倒教人行窃。 释教的修行讲究‘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道门则是‘道可道,非常道’;哪怕是年轻的琴、书两家,也讲究个书卷气或律音穿透之力,你说他们这气与力有多重,没人称过,但好歹能感知到。 再看贼偷的所见即所得,歪理邪说,哪里有一丝修行在其中,真是毒瘤一枚。”老人怒道。 见秦娴面露难色,转而语气放缓:“唉,其实门派只是一个介质,一个通往长生的木筏,至于如何“明心见性”,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法门,这要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世间数般法门,总有一个适合你,法门没找对,就是虚度,你自己考量吧。” “怎么?还不喜欢听?”老人目光一凝。 秦娴露出一种莫名的悲伤,无奈道:“可张先生不准许我拜入其他门派。” “你同他说了你要杀猴妖?”老人略微一思量,意外问道。 秦娴点头。 老人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像是孩童般恶趣味的笑容:“张小子看来很看重你啊!” 秦娴以为老人在嘲讽自己,不由得苦笑。 “身不由己,已又岂能由心?”老人留下一句让秦娴摸不着头脑的话,便去浇花了。 就在秦娴与葛老头对话之时,不远处一个人隐藏在树后。 恭喜其实早就回来了,他去山下探探风,刚回来就听到老人唾弃盗门。 恭喜其实本打算装作没听见,但听闻“毒瘤”句话后硬生生地停下,扶住树干,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以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性子,很少悲春伤秋,不过他也考虑过,盗门是否真的适合自己这种问题。 甩了甩头,不羁的笑容再次挂上脸庞。 “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为长生,找个人而已,盗门还更方便些。”恭喜自嘲一笑道。 差点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从来都只是找到她呀。 “师弟!”恭喜高声喊道。 秦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道:“师兄!你去哪里了,近日来几乎不见你人影子。” 恭喜上前揽住秦娴肩膀,咧开嘴笑道:“下山探探风,还真让你说准了,南学到处在找你,画像画的挺像,就是我那张不怎么样,把我画的太丑了,让我知道谁画的,我就把他扒了扔猪圈里。” 秦娴被通缉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也算是祖洲名人,不难打听。 正事要紧,秦娴凝视着沈恭喜,一个字一个字,异常认真地说道:“师兄能教我《拔山拳》吗?” “当然可以!”恭喜想也不想地道。 随后开口道:“你不说我也打算教你,如今禁制之下,你身手好些,也对我有帮助。” 日光下,少年光着膀子,双手各自拖举着两块石凳。 少年已经这样两个时辰了。 秦娴感觉自己胸前那个结了疤的伤口突然绽裂,开始隐隐抽疼。 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胸口,慢慢地揉了揉。 秦娴不顾流入口中的汗水,咬牙道:“师兄别闹了!” 恭喜笑嘻嘻漫不经心道:“谁闹了?我在看你伤口要不要紧,要不要休息下!” “不用了我还可以。” “我说啊,这筑基并非一日之功,贪快伤了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师兄我不怕苦,不怕伤,只是……”秦娴欲言又止。 “说呀,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我给你寻个小姑娘?”恭喜最后一句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 “那小寡妇?” “师兄!” “好好好,不逗你,说吧。”恭喜见秦娴急了,摆摆手道。 “我怕你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恭喜一副养了几年的孩子却发现是隔壁的,那种痛心的表情。 “师兄你教我的是《拔山拳》?” “不是啊。”恭喜理所当然道。 “砰”“砰”两声石凳落地之声相继响起。 秦娴定定地望着恭喜,半晌后,抱拳行礼,转身就走。 “武道《拔山拳》筑基不像儒门读书修身养性,想要练拳你这身子骨还差得远,得先好好熬打一番,不然练了也白练,没用。”恭喜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娴蓦地转身:“师兄可是说真的?”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说着学秦娴转身就走。 秦娴忙道:“师兄海涵,是我不懂事,在这里给师兄赔罪了。” 深深行礼。 又搬起石凳拖于双掌。 星隐月沉,黑夜将尽,但秦娴炼体的疯狂劲却没停止。 恭喜倚在一颗深潭旁的巨石上,手上牵着一条藤蔓,藤蔓的一头系在潭中秦娴的身上。 这深山幽潭,就算是炎炎夏日,都是寒气逼人,更别说这冬日了。 要不是有老人种的药材保着,他可不敢带秦娴来这里,免得刚收的师弟变成冻鱼。 潭中秦娴腰间系着藤蔓,满脸都是寒霜,手脚麻木,但还是托举着石凳,只是如今这石凳已经到达了四个。 算着时间差不多,恭喜正想拉秦娴上来,却听后者道:“再等等。” 这也太疯狂了。 他当年筑基也没这般虐待自己。 想着秦娴母亲已经去了,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道:“伯母啊,您可别怪我,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我可没虐待他。” 第十五日。 恭喜指着面前六人合抱的大树,丢给秦娴一个绣的卷了刃的斧头,叉着腰道:“终于找到个大家伙,来!把它砍了!” 见秦娴踌躇不动,又问道:“怎么?要放弃?” “不是,只是这古木长得好好的,砍了未免太可惜了。”秦娴于心不忍道。 “啊呀,你倒是大善人,那别练了,让这树教你吧,去去。”恭喜不耐烦道。 “师兄别生气,我砍。” 第二十日。 恭喜:“把这棵树再修成牙签,一根一根的。” 秦娴:“好!” 第三十日。 恭喜不知从哪里弄来些毛线,扔给秦娴:“用这些线把牙签一根根穿起来。” 秦娴:“好。” 之后每一天,秦娴早上都要提着四个石凳,背着恭喜,从茅屋跑到山脚,再跑回来。 之后在寒潭中泡足三个时辰,再做牙签,穿线。 第四十日。 恭喜看着秦娴,如今少年手指一勾便能轻轻挑起石凳;身处寒潭之中依旧行动自如,甚至能潜到深处;牙签、麻线也全都穿完。 “好了,可以练拳了。” 秦娴很开心,终于可以练拳了。 但一想到张先生的话,便又暗暗攥紧拳头。 还差得远。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二十九章 红衣 蓦然“轰”的一声大响。 秦娴势大力沉地反手一拳向树干砸去。 喀喇一声,一股凌厉暗劲,击得那棵手臂粗细的树干齐断,哗啦哗啦,树上的叶子洒落满地。 转身过来,只见恭喜满身湿淋地站在面前,手中提着一只山鸡。 恭喜呵呵一笑,道:“佩服佩服,如此短的时间能有如此成效,我见过的人之中你是第一人了。” 他口里虽然如此说着,但内心却震惊已极,他不知秦娴为何学拳一日便能断树。 难道真是天生的武道胚子? 秦娴苦笑一声,对着恭喜伸出右手。 只见自己右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涔涔滴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株草药小心地碾在创口,撕开一片衣袖包扎起来。他又解下黑色旧袄,只见右肩处一大片衣衫,已经转为红色,肩头一动,一阵剧痛,令他哼出声来。 “你瞧,树是打断了,可是右臂也废了,打不出第二拳,谁家第一人这个样子。”秦娴无奈道。 恭喜扶额一笑,道:“你是真妙,我收回你是武道胚子想法,我教你举石凳,是练气力,泡潭是感受浑身细微变化,砍树是毅力,穿针修签是细腻!你不在拳式中体会细微的肌肉变化,和以此带动的天地灵气,反而在追求一拳的威力,真是聪明的可以!” “我知道师兄说的反话。”秦娴认真道。 “那还不重新练!”恭喜难得地露出生气模样。 天呐,这也太蠢了些。 “《拔山拳》其实就是凡俗修身健体的普通拳法,但是世间那么多拳法、腿法谱子,为什么独独要用它?因为它或许不是攻伐最强的拳法,但确实最能熬炼全身的拳法,八攻八劲,主要是八劲,全身肌肉激活后,使之能够自由吞吐引动灵气为真气,便是武道筑基呀!你倒好舍本逐末,只练崩劲,是不是有病?”恭喜无语道。 秦娴有些尴尬,是自己太着急了,还是得耐下心来。当下对恭喜道歉,重新开始练习。 “罚你今天这鸡别吃了”恭喜拉着脸道。 秦娴点头。 “唉,算了,吃吧吃吧,筑基还是要吃好点,不然又赖我。”恭喜还是不忍心,摇摇头道。 ———— 这日黄昏,洪飞鸾回到大剡在这祖洲新建成的小玉京城。 玉京城是大剡王朝的京都,如今在这祖洲新建城池,既也用此名,气派自然是不凡,城墙甚是高大堂皇,隐隐有跟南学争锋的意思,围墙比之南学高出一截。 因为小玉京直接在谷子村基础上新建,所以这时华灯初上,街道热闹非常,红蓝绿黄各种彩色华灯,映照得全城耀如白天,笙歌乐谣,送出娓娓动听的繁华之曲。 洪飞鸾从来都是有些讨厌这种热闹,走过极长的新街楼阁,来到城郊那处如今已经建成的道观。 这道观最终取名为“上下观”,大剡老祖宗起的。 此处为上观,石头城那里则是下观,观内是一座一座独立的围墙大院,外部青瓦白墙,里面古色古香的各式大殿。 洪飞鸾刚到道观门口,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圆滚滚的小道童,大声叫道:“啊!洪大人你来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洪飞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所惊,怔了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这帮道士平日使唤不动,抢占新观倒是快得很,就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一门。 只见这小道童年约十一二岁,长得还算眉清目秀,脸带微笑,一副天真顽皮的样子。 小道童见洪飞鸾久久不答话,赶忙又给洪飞鸾行了一礼,嘻嘻笑道:“这位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大人你可是来进香的吗?道观院落方才收拾出来,还未曾开门进香,施主过几日再来?嘻嘻……” 洪飞鸾见这小道童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皱眉头,他同样讨厌话多的人,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有个洪大人要来?” 小道童突地睁大眼睛,开心笑道:“看来您就是洪大人啦!是啦!我就说不会认错,师傅说眉毛长的够到脑后的就是了,穿的这衣服,绣样可不就是官服嘛,还脾气不好,您就是师傅让我等的洪大人呀。” 洪飞鸾一听他话,已经隐隐有预感来的是谁,当下说道:“那位让你等我做什么?” 小道童哈哈笑道:“师父说让你别跑,随我去见他,走吧,我带大人过去。” 洪飞鸾心里暗自想着:“她怎么知道我会来此处与主上见面?难道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跟在小道童后面,轻声问道:“小道士,你和你师父来了多久了。” 小道童笑答道:“已经三五天了,嘻嘻……师父可想念洪大人的紧呢,每天都问我您来了没有,我第一次见师傅这么想见一个人,估计是想跟洪大人叙叙旧吧……” 洪飞鸾又气又好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道童,倒是挺能胡乱琢磨,什么叫叙叙旧,不禁说道:“叙旧不会,你师父巴不得我死呢……” 小道童扮了一个鬼脸,道:“你胡说,师傅是天底下最漂亮温柔美丽可爱善良的人,怎么会想你死,胡说也不分地方,哼。” 洪飞鸾不愿和他多罗嗦,走过六七落院子,来到一所清雅别致的大殿内,小道童回头笑道:“师傅暂时便住在这里,洪大人你迳自进去罢,可莫要再诋毁师傅啦。” 说着,小道童又去另外的院子打扫收拾去了。 洪飞鸾推开殿门抬眼看去,只见殿内香案上摆着六个青瓷花瓶,每个里面都插着几支新折的冬梅,花香阵阵。 这方院中只有这一座大殿,此刻烛火摇曳,映照着梅花,倒不像是道观大殿,而是女中闺阁。 殿内道像还没放置,除了香案,中间放着一口大水缸,缸壁上刻天地,水清澈见底。 洪飞鸾缓缓走近,掏出一枚炁钱,拇指一弹,钱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落入水缸,缓缓沉了下去。 “你这狗东西,当我这天潢是许愿池么,一枚炁钱,也敢往里丢!” 洪飞鸾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表情变得有些愤怒,但随即又展颜。 “我虽只是小小中书令,但是代表的也是大剡王朝,如果随随便便被人骂成狗东西,想来西帝也好,老祖宗也好,都不会坐视不理,你说呢?大红衣——鱼观音鱼真人?”洪飞鸾说到这里,停了口,目光看向殿内右侧帷幕。 一袭红衣出现在那里,头发披散,直直垂到腰间,赤着脚,手中两指捏着一株梅花,缓缓而来。 “你拿西帝压我?” 红衣轻飘飘道,声音若幽兰,清新静雅,还带着阵阵芳香,隐隐有压过梅枝的意思。 水缸突然凭空卷起漩涡,将那枚炁钱吐出,射向洪飞鸾。 后者抬手接住。 洪飞鸾看着美眸皓齿,冰肌玉骨的红衣女子,视线下移笑道:“你的修为若是跟你的腿一般长,那我便不敢如此。” 不过看见红衣渐渐皱起的眉头,顿时又有些后悔刚才所说之话。 诚然,如果仅仅只是斗嘴,他混迹官场多年,对付一个整日待在道观修行的女子,自然是手到擒来。 可若是打架,他还没有自大到觉得够资格与一门掌教真人斗法,而且还是清微瑶台的掌教真人。 他先前那样说,也是被女子骂狗东西给气到了。 但话已出口,全看她待如何。 红衣女子走到香案前,换下其中一瓶内的梅花,插入手中的新梅,将旧梅扔给洪飞鸾道:“一会儿带出去。” 洪飞鸾见红衣只是侍弄梅花,不搭理他,便道:“真人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红衣转头看着洪飞鸾道:“想死可以走。” “鱼观音!你到底想干什么!”洪飞鸾实在有些愤怒。 红衣迈着比香案高出一大截的腿,走到洪飞鸾身前,冷冷道:“什么时候去跟雁音说清楚!” 洪飞鸾抚摸着手中梅枝,垂眸道:“不知道真人再说什么。” “洪飞鸾!别逼我在道观扇你!”红衣眯起眼睛。 洪飞鸾下意识退后一步。 而后道:“没什么可说的。” 红衣一拂袖,道:“你自己愿意当阉人,我管不着,愿意当狗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不能再骗雁音!告诉她实情。” 洪飞鸾沉吟片刻,道:“下次见了,我会告诉她的。” 大红衣星眸深邃,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智谋卑鄙,整个全都藏在那副躯体之下的小人,有哪里值得喜欢,爱情难道都会让人变成瞎子不成。 看着洪飞鸾离开,随即心中轻轻一叹,分不出自己究竟是疼惜妹妹多一些,还是同情青锁多一点,突然有点莫名的悲伤。 洪飞鸾走出道观,扔掉手中梅枝。 这时小道童奔奔跳跳走了进来,躬身道:“洪大人,刚才有个老伯给了我一张纸,让我交给你,呐。” 洪飞鸾接过一看是主上送的信,便急忙往信上所说地点赶去。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章 意剑气剑法剑 洪飞鸾匆匆赶到下观,见观前如今已经是人潮汹涌,摆满了各式的小摊。 有个卖胭脂的摊子,那摊主着一身紫衣,只见他身后挂着个破旧布幡,上书“胭脂”两个大字,下书一行小字:良脂送美人。 洪飞鸾走近轻声道:“主上您这是?” 紫衣人吆喝了几声:“胭脂!” “胭脂!” 随后慢悠悠道:“鱼观因找你什么事?” 洪飞鸾道:“关于她妹妹那点事,看起来应当不知我和主上的关系!” 紫衣人道:“虽说构不成威胁,但是我不想显露人前,明白吗?” 洪飞鸾点头应道:“小人明白。” 紫衣人说:“怎么样?那边封印。” 洪飞鸾道:“近不得身,有个老叫花子,每次我快要到石壁前,他都会出手阻拦,不知道是什么人。” 紫衣人正低头闻着胭脂,随口道:“老叫花子!应当是那个人,看来你无意间帮了徐来一把。” 洪飞鸾猛然低头,脸上微露一丝吃惊,道:“主上是说,有可能是他?” 紫衣人笑道:“有意思,当年西昆仑丘茱萸插遍,唯他一人,这位第一上山人,当时不过十六吧?真是少年得志啊!只是不知如今还有没有当年之姿?” 洪飞鸾道:“主上,若真是他?那反倒不好办了。” 紫衣人叹道:“光是花种得好又有何用!” 洪飞鸾说:“那要不要把消息散出去!” 紫衣人道:“散出去,也帮帮徐来。” 说罢紫衣人将手中胭脂盒盖住,递给洪飞鸾:“送你了,瞧瞧你脸色,太黄!” ———— 鼎山深处茅屋前。 秦娴抬头,便看见恭喜躺在屋檐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日月朗星稀,月亮虽然是细细一弯,但悬在墨色的夜空里,显得有些孤独。 而这孤独的月色,再照到恭喜身上,就好像都被他的双眸吸收掉了。 秦娴抿起唇角,去厨房拎了一只鸡腿,再找了一个麻纸包好,抬手扔到恭喜脚边,高声道:“师兄,晚上就吃的不多,再吃一点?” 恭喜低头默默地看了秦娴一会儿,坐起来,伸手拿起麻纸包裹的鸡腿,扔还给秦娴。 随后恭喜咧嘴一笑道:“给你留着吧,武道筑基得吃好一点,别跟我当年似的。” “师兄当年筑基很苦吗?”秦娴有点惊讶。 恭喜“嗯”了一声。 秦娴若有所思,随即回房取了剑经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继续认真修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回来。 秦娴起身道:“葛爷爷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屋里给您留了饭,还是师兄打的野鸡。” 恭喜也转头望向老人,一副等着夸奖的态势。 不料却听到:“你再爬上屋头,我就将你腿打断。” 恭喜只得撇着嘴,灰溜溜地下来。 老人见秦娴在看剑经,便开口问道:“还拿不起?” 秦娴面露惭愧,如实道:“已经武道筑基,但还是拎不动。” 老人道:“你知道什么是剑势吗?” 秦娴摇头。 “世间剑修,按理来说都修剑,都差不多才对,但偏偏是有所区分。”老人拆开纸包,拿出鸡腿,咬了一口说道。 恭喜也侧着耳朵,剑修,他了解的也不多。 “剑修一般指的是武道修剑之人,但真正踏入修行界你会发现,其他门派也用剑,而武道修的只是意剑,每个人武运不同对修行理解不同剑意也不同,如今当世被称为最强剑意的就是槐园的洛剑父的搬山剑意,故有武道九流修剑意的说法。 除了意剑以外,儒门也有人用剑,两者的区别在于儒门修的浩然之气!就是以浩然之气御剑,所以儒门修的气剑。 而道门有飞剑和法剑,飞剑为自身祭炼,性命相关,是要陪自己一生的,而法剑是用来施展特定的道门法术,只有寥寥几把,每一柄法剑传下,都要广邀其他道门见证,开授剑仪式,才能传下。” 老人此时将鸡腿吃完,嗦了下骨头,扭头望着秦娴道:“是不是听得云里雾里?” 秦娴点头,确实字字都听进去了,但没接触过,还是不懂。 突然想到什么,问老人道:“之前见大剡有一人,并指就能发出如丝般的东西,那是什么?” 老人将鸡腿里里外外嗦了个遍,意犹未尽,道:“武道剑指,有些人不爱用剑,就并指作剑,非剑意大成不可,同一境界威力自然比不得持剑之人,不过好在出其不意。” 见老人还未说剑势是什么,秦娴开口问道“葛爷爷,那这剑势?” “哦哦,忘了,扯远了,剑势其实就是使剑招式,你可以用气剑催动,也可以用意剑,甚至可以用法剑,不过效果是不一样的,算了,给你看看。” 说着老人拎起地上的神女剑,转头又对秦娴道:“你运气好,我刚好每个都会一点。” 只见老人手中神女翻转,拖于地上。 老人握着剑的手轻轻一抖,剑身开始剧烈颤抖。 随即老人摆出剑经上的姿势,先是横剑于胸然后单臂将剑举过头顶,极其潇洒地向下一挥,宛如天上仙女拂袖。 尽管是如此一名邋遢的老人使出,却依旧美感十足,不食人间烟火。 整个空间开始颤抖,隐隐扭曲。 老人左手虚空一握,周遭恢复平静。 秦娴目瞪口呆。 恭喜惊的跳起来,指着老人道:“老头!额不,前辈,你为什么不受禁制影响?” 老人瞪了恭喜一眼,并未回答。 转而看向秦娴道:“这是剑意,配合神女劈观,可增强三倍威能。” 顿了顿,继续道:“接下来是儒门浩然之气。” 老人闭眼再睁眼,只这一瞬间,周身青气升腾。 依旧是那个姿势,潇洒挥下。 剑气覆盖剑身,随着老人一剑挥出,一道青气从剑身飞出,瞬间高涨,足足数十丈,眼见就要冲入深林,老人又是虚空一握,剑气消失不见。 “最后是飞剑!” 说着将神女抛入高空,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抓着神女剑,依旧是那个姿势,凭空挥下,尽是潇洒。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天空降下一道闪电,竟然是一道剑影,凭空出现在百丈之外,与神女剑同步,一样的姿势斩下,唯一的不同便是,远处的那道剑影还裹挟着风雷。 老人收回神女剑,抬手在剑身上一抹,对秦娴解释道:“飞剑需要烙印神识,我得抹去,否则日后你用不了。” 说完将剑扔回原地。 “如何?现在知道何为剑势?” 老人问道。 秦娴沉吟片刻,开口道:“是一种有强化作用的剑招,就像爬山,无剑势就是空手,而有剑势就是套了钩锁,爬得更快更稳。” 老人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神女的魂虽然没了,但还是有一些傲慢在身上,你连剑经都没看懂,又怎么能用得好它,所以发脾气了,你如今再试试!” 秦娴走到石桌旁边,伸出右手抓向地上的神女剑,这一次果然拿了起来。 抑制不住的开心,显露在脸上。 抱着剑对老人恭敬行礼道:“谢谢葛爷爷。” 老人忽然想起一事,道:“最近有人频繁上山,此地怕是也不能多待了。” 恭喜道:“我也看见过,就是那个大剡的太监。” 老人对秦娴道:“让你尽快掌握剑经,也是让你多一份自保之力,有些人按捺不住了。”说着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隐约能看到一角的石壁。 恭喜不解其意。 但秦娴知道那里可是有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妖猴在其中。 ———— 小玉京城,某楼阁内。 洪飞鸾身前跪着数十个黑衣人。 随着洪飞鸾大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消失在夜色里。 分明前一刻还是晨曦明亮,黑衣人走后,天边的云层翻滚着,慢慢覆盖了整个祖洲。 风雪欲来。 果然不一会儿,大雪洋洋洒洒落下。 洪飞鸾坐着马车还没到小玉京的太子府,浓云已将整个天空尽数遮蔽,落雪压的沿街的华灯得有些昏暗,好在地上也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在他们的映射下,倒是比平时还要亮上许多。 太子府小厮连忙打起伞,举到从马车里出来的洪飞鸾头上。 洪飞鸾下了马车,往太子府内走去,突然脚步一顿,对着太子府的小厮说道:“给太子备车,一会要用。” 举着伞的小厮一愣,心道都这个时辰了,太子都快歇下了,备车做什么?踌躇着站立不动。 洪飞鸾加重声音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太子备车!一会要用!” 小厮浑身一颤,弯腰应是。 洪飞鸾顺手接过纸伞,自己打着,小厮忙去张罗备车。 洪飞鸾刚行到太子书房门口,便匆忙跑出一小厮,与洪飞鸾撞了个满怀。 他明知故问,沉声道:“这么晚了,如此慌忙做什么?” 小厮抬头见是洪飞鸾,喜道:“洪大人,太子正遣奴才去找您,有事相商,您快进去吧。” 书房内大剡太子姜玺正看着眼前刚送进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一章 消失的洞天 洪飞鸾走到书房门前轻叩房门,直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方才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见太子姜玺昭尹十指交叉,坐在椅子上,身前放着一封密信。 洪飞鸾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缓缓道:“洪大人深夜来次,是有什么事吗?” 洪飞鸾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密信,装糊涂道:“这祖洲天气渐寒冷,昨儿下官命人多打了几鼎火炉,特来看看太子府上还缺不缺。” 姜玺突然一拍桌子。 洪飞鸾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姜玺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里撒谎,你分明也是收到消息,此来探听我的态度,还装作什么送火炉,好,今日你若是拿不出火炉,我就把你砍了。” 洪飞鸾脸上露出心机被拆穿的惶恐之色,忙道:“殿下恕罪,下官确实是送火炉而来。” 姜玺拿起面前那封密信扔到洪飞鸾面前,怒极反笑道:“这不是你做的好事?” 洪飞鸾打开密信仔细查看后深深把头埋下去,沉默。 姜玺恢复镇定,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洪飞鸾低声道:“月前南学遭遇贼子,小人派人查探,探子无意之间从徐来口中得知。” 姜玺沉声道:“是否属实?” 洪飞鸾抬头与姜玺视线相对,肯定道:“属实,下官自己去了一趟,不过被人挡了回来。” 姜玺看着洪飞鸾目光很坚定。 这让他心中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个阉人平时卑躬屈膝惯了,今日像是变了个人,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宁杀错,不放过,这消息如果属实,那就是在大剡的基业上又添一座道门,不,是整个道门。 当机立断。 “走,去文武庙,此事得问过老祖宗。” 姜玺走出门来,见到早已备好的马车,侧头望了洪飞鸾一眼,知道是后者所备,但并未说什么。 洪飞鸾上了自家马车。 大剡规矩,太监不得与主家同乘。 哪怕是官至三公,也不行! 两辆马车出了城门,一前一后往文武庙所在山头行来。 两辆马车先后抵达文武庙,洪飞鸾跟着姜玺身后,踏进庙门,先是给当前的几位圣像上了香,就连亚夫子像也没落下。 这使得洪飞鸾多看了姜玺两眼,姜玺一边上楼梯往三楼走,一边似乎有所察觉,轻飘飘道:“怎么?奇怪我为什么给亚夫子像也上香?”洪飞鸾低垂着头:“不敢。” 姜玺道:“不管两朝有什么恩怨,能修行到那般境界的早已不是凡俗,当的起我一拜。” 沿着楼梯而上,来到三楼。 此处只有一个书桌,和两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除外,别无他物。 姜玺张口问道:“新茶,老祖宗呢?怎么成了这番模样?器物呢?” 其中一个绿衣小姑娘,见是姜玺,杏眼如新月,嘻嘻着道:“是殿下来啦,鄞州来人,给老祖宗带了个好宝贝,老祖宗说是放不下,让我和豆蔻把这些都搬出去呢。” 鄞州? 洪飞鸾和姜玺同时心中疑惑,鄞州是太一还是箓全?带了什么东西把老祖宗哄得如此开心,要知道听说这三楼的一桌一椅都是皇奶奶当年亲手布置的,老祖宗从来不让旁人挪动一分一毫,如今却是几乎搬空了,真是不可思议。 姜玺问:“老祖宗在哪?” 黄衣小姑娘一手指着自己怀中的一个小小的手炉。 姜玺惊异道:“老祖宗在手炉里?” 两小丫头一齐点头。 新茶小丫头打开手炉盖子,冲里面喊道:“爷爷,殿下来啦。” 随后手炉内飞出一阵紫烟,包裹姜玺和洪飞鸾,将其拉入手炉,一转眼屋内又剩下两个小丫头。 新茶重新盖上手炉盖子,继续笑着打扫屋子。 姜玺只感觉一阵眩晕,手臂被洪飞鸾死死钳住。 待到脚下传来大地的厚实感,洪飞鸾才放开姜玺,问道:“殿下没事吧?” 姜玺摇摇头。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座山谷。 谷最深处有一株高达数百丈的古木参天而立,根部纵横盘绕,枝节繁茂交叉。 古树的四周是一池小湖。 围绕着参天的树冠。 几株桃树掩映在碧树琼花之间,宛如神秘却又妖娆地花仙,静静迎接着客人。 树干脚下有一座凉亭,里面对着这两人。 正在下棋。 突然有一名身穿彩衣的妙龄少女,扯了大树的一根长长垂下的细枝。嗖地从树上跳下来,荡到凉亭内,一边绕着两人开心地拍着手,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正在对弈的两人笑声连连。 姜玺一眼望去,只觉天一碧如洗,池中绿映,亭中彩衣翻飞的妙人普通仙蝶,对弈两人如同隐世仙人,妙不可言。 姜玺和洪飞鸾两人被眼中所看见的这一切震惊到,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手炉中竟然另有天地。 此时一名胖老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两人,扬声道:“玺儿,过来吧。” 旁边另一名穿着道袍的黑发老人则是哈哈一笑,道:“来!” 随即巨树垂下一枝,一直送到姜玺二人面前,二人伸手握住,下一刻就被柳枝带着来到了亭中。 整个山谷世界像是笼罩着层层水雾,湿腻腻的。 刚才那位妖娆姑娘,躲在胖老人身后的檐下,面朝着姜玺,眯眼微笑的样子,还有些稚气未脱。 胖老人向姜玺招招手,后者上前恭敬行礼,不像是皇帝上朝时候面见,而是像接受家里晚辈的请安。 此时刚才出声的那名黑发老道,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那双眼睛一抬,便讶然望住姜玺,似乎有些惊叹道:“这便是大剡太子吗?当真是人中龙凤。” 自家孙子被人夸奖,心里自然是极其开心,不过也不可自大便是了。 拿起棋盘旁边的手帕擦着手道:“哪里的话,还差得远,春风榜五十开外了。” 两老人皆开怀一笑。 胖老人开口道:“玺儿找我何事?” 姜玺看了看胖老人旁边的妖娆姑娘,自己对面的黑衣老道士。 欲言又止。 黑衣老道士咧嘴一笑道:“这是不方便我听,罢了,我先避避嫌。” 胖老人忙一抬手,道:“说什么胡话,整个汤谷都是你的,你又要躲到哪里去,莫要臊我。” 回头瞪着姜玺不悦道:“这是太一道掌教真人萧真人,我大剡三镇其国之一,没有事是需要背着他的,但说无妨。” 姜玺重新抱礼道:“见过萧真人!请赎小辈方才无礼之举。” 黑衣老道士表示无妨。 姜玺这才道:“老祖宗,发现那消失的洞天了!就在祖洲!” 胖老人同黑衣老道士闻言对视一眼。 少顷,便皆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老祖宗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而如今有了结果,看眼前二人的这种神情,到不像是十分惊喜。 姜玺诧异问道:“老祖宗,您已经知道了?” 胖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从始一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就知道那消失的洞天在祖洲了。” “那老祖宗为何……”姜玺不解道。 “为何不早早行动,将这洞天收入我大剡囊中?非要等到如今各大势力都来到祖洲? 哪有那么容易,这个洞天同别的洞天不同,封印只是其一,重要的是封印的是什么。”胖老人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洪飞鸾从进来一直跟在姜玺身后,行完礼便不再说话,两位老人也未察觉自己,仿佛就像个透明人,此时听到胖老人所言,突然眉毛一抖,这一下,他感觉黑衣老道士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收回了。 胖老人站了起来,骤起眉头,神色露出愁容,但依旧和婉地对姜玺说道:“那是一只大妖,我请贾三花来看过,他说没有把握,连贾三花都没有把握,如果放出来会是什么后果,一着不慎,别说洞天了,整个世间都将被颠覆,我可不想做这个千古罪人,到我这个年纪修行比不过旁人,脸总归还是要一些的,人嘛,不求利就图名。” 姜玺略一迟疑,他知道老祖宗所说是有道理的。他是极其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自己作为太子,心里所想毕竟是大剡王朝的立场,君主的思想自有君主的立场啊。在历史的舞台上,在生活的长河中,许多悲剧就是因为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揣摩他人的心思而造成的。他暗暗提醒自己,姜玺啊姜玺,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未来是一国之君,不再是一个正在争夺资源的修行者了。了! 这样一想,他便答道:“老祖宗说的是,是孩儿欠考虑了。至于大洞天,我看如今天下皆知,那就算我们大剡王朝不来这个口,其他势力,比如大勍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被他们放出,岂不是为祸世间,我们要不要施加阻止!” 胖老人听了,叹了口气,看了看远方,说道:“各方势力与我们何干,你替我多留意着吧。对了,这洞天还有一个守门人,恐怕他大勍也不是那么好打开的。”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二章 夜访文武 暮霭沉沉,烟雾在皑皑白雪中笼罩着广阔无边的橘林,夕阳西下,落日时的余晖渐渐消失在蜿蜒起伏的鼎山之后,天地只剩下灰蒙蒙的白,以及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夜色中的雪地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师兄,我箱子里还有几件旧袄,要不给你取来?”走在后面的秦娴看着恭喜破烂的衣袍问道。 恭喜慌忙转身一手捂住秦娴的嘴,一手食指搭在唇边:“嘘!你不要命了吗?我们还在被通缉,说不定哪里就有南学的探子,说话不要太大声!” 秦娴点头,因为被捂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只得指点着恭喜身上的衣服,眼神询问。 恭喜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破旧衣袍,收回捂着秦娴嘴的手,说道:“不用了,武道炼的就是体魄,这点雪,洒洒水而已。” 两人又前行了一会儿。 “师兄我们到底去哪里,葛爷爷说最近不太平,我被抓倒没关系,别连累了你和葛爷爷。” “别听那老东西胡说,一天神神叨叨的,一看就脑子有病,要不是打不过,早把它那花田拔了,纸人烧了。” “师兄,葛爷爷是好人!没病!” “哎,你小子吃里扒外是吧,谁教你武道筑基的?还没病?谁家大男人种花,谁家正常人一天净扎纸人?” “我也想种花……而且葛爷爷就是做丧活物什的……”秦娴弱弱地道。 恭喜抬手欲打,少年配合做出闪躲之势。 他没想真个打,见少年反应迅速,倒还有些满意。 但又看到少年背在身后的铁疙瘩,没好气道:“你背那破剑做什么?瞎耽误功夫,等出了祖洲,我给你寻天地有庐弄一把,比这破玩意好多了。” “天地有庐?” “天下利器,不过一九,道门存一,有庐为九,说的便是天地有庐。传说其祖上是给大禹制器一族,世代单传,每年只炼兵三件,剑更是三年一出,出自这里的剑任你出万金都不换,我门有个前辈以前偷出过一把剑,你知道卖了个什么价?一座山头!那门掌门把一座近千人的门派抵给了那位前辈,还许下三万药神钱,那钱可是到现在没结清呢,怎样?不比你那破剑宝贝!” “要门派有什么用?三万药神钱很多吗?”秦娴扑棱着眼睛问道 恭喜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不是在看书?” “有些日子没看了。” 恭喜以手扶额,无奈道:“这么说吧,一枚药神钱能救先前剑伤的你一次。三万就能救你三万次!明白吗?” 秦娴若有所思。 “那……葛爷爷挺有钱!” “嗯?”恭喜被秦娴这话说得一愣,怎么又扯到老东西了。 “葛爷爷种的花草就救了我一命,他那里还有那么多花,都有和药神钱一样的功效,不是挺有钱么?” “那你也去种花!” “嗯。” 恭喜心中万马奔腾。 辛好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否则恭喜觉得再聊下去,任自己多好的性子也会被这小子逼疯。 懒得跟秦娴胡扯,压着秦娴的背,一起蹲伏在草丛里,一手指着眼前的三层楼阁道:“看到那里没,今夜目标就在这。” 不过令恭喜奇怪的是,怎么多了两辆马车?不过想来问题不大,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既然来了能不空手便不空手,实在不行,再脚底抹油。 “什么目标?”秦娴侧头问。 “这里面我前几日探清楚了,有不少好东西,拿出去一转手,最少五十药神钱!” “师兄……”秦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虽然入了盗门,但我不想偷东西,娘以前教过我,不许偷拿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不行。”秦娴为难道。 “呀,你还是个乖宝宝!”恭喜很生气。 秦娴点头。 “你除了点头还会什么?再问一遍到底去不去?”恭喜无语道。 秦娴摇头。 除了点头,还会摇头。 真是无语凝噎。 恭喜突然长出口气,语气轻松道:“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帮我望风,我去,只不过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许多,看来那柳枝!净瓶的放弃了……” 说着就耸动肩膀装模作样要起身,破烂的衣袖却被少年拽住。 恭喜心中窃喜,面上却是强装镇定,面无表色道:“拽我做什么?” “师兄你说柳枝?”秦娴惊喜问道。 “对啊,先前来的时候,三楼书案上有个净瓶,里面插着几株新鲜的柳枝,那鲜嫩的样子,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未曾见过呢,但再鲜嫩也就是个柳枝,卖不上价,所以不!拿!”恭喜添油加醋道。 “那……师兄可以把柳枝带给我么?”秦娴带着些许期望的眼神望着恭喜。 “那不行,都说了拿不下,我一个人,两只手,不拿不拿。”恭喜嘴上如此说着,眼角却是偷瞄着秦娴的反应。 秦娴心道葛爷爷无偿送给自己神女剑和剑经,自己却没有带给他想要的柳枝,已经很愧疚了,以前是因为知道祖洲没有,而今如果明知有的情况下,还没有作为的话,实在良心难安,但倘若拿了,对不起母亲教诲…… 又是选择。 恭喜见秦娴踌躇不定,当即再给与最后一击。 “这柳枝有两株,太长了,要是折断一些,想来主人家也不会察觉吧,算了算了,到底是柳枝,还是不拿了。” 秦娴道:“师兄我也去!” 心道自己就折一小截,日后出了祖洲寻到新柳定还回来。 恭喜一拍手,立即带着秦娴绕着草丛摸到楼阁台阶前。 秦娴看着门顶上书着“文武庙”三个大字的牌匾,心道这“文武庙”以前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新建的? 恭喜一拽秦娴:“看什么看,快走,先前可是有一队黑骑守在这里,近几日被徐来调走,如此良机可不能错过。” 秦娴进去大殿内,心神便被五座石像所吸引。 尤其是最后一座,书生模样的石像,栩栩如生,仿佛活着的人,秦娴感觉似乎他走到哪里,石像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抱拳拜了拜,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感觉石像目光似乎柔和了许多,看来礼多人不怪,石像尤是。 恭喜已经半只脚踏上上楼的阶梯,秦娴赶紧跟上。 二楼通道门户紧闭,还上着锁。 恭喜小声讽刺道:“又是白痴一位,用锁之人最是蠢,谁不知道贼最在行的就是开锁,还不如挂根绳子,凭白浪费老子力气!” 说着便低头侍弄起石锁。 可捅了半天,恭喜满头大汗,石锁纹丝不动。 “师兄?”秦娴小心喊道。 “这是个法器,打不开。”恭喜颓废道。 “师兄你不是说……” 不等秦娴说完,恭喜便说道:“走了,去三楼,好东西都在那。” “师……” “闭嘴,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从楼上丢下去!”恭喜气急败坏道。 秦娴只好缄口不言。 丢死人了,这什么人这么无聊,搞个法器石锁,让我在师弟面前丢尽面子。 “有人!” 恭喜拦住秦娴,探着脑袋在三楼梯口往里望去。 顿时火冒三丈,怎么就剩张破桌子?其他东西呢?昨日来还有好多! 恭喜转身萎靡瘫坐,双目无神,只是一个劲道:“没了,都没了?” “师兄什么没了?”秦娴疑惑道。 见恭喜不答话,仍旧失神,他只好探出脑袋自己看看。只见入目之处,整个三楼只有一张桌子,还有墙角倚靠着睡着的两个小姑娘,一绿一黄。 绿衣姑娘圆圆的脸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算是睡着了,也在俏皮地笑着,反观黄衣小姑娘,相貌平平,脸色还有点蜡黄,看着比绿衣姑娘老了许多。 恭喜突然一拍手,眼睛中露出摄人的光芒,对秦娴道:“定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敢抢我盯上的猎物,可恶至极!” 眼见师兄有些失心疯,也不好询问柳枝在哪里,为了开解师兄便指着绿衣女子方向道:“师兄,那里还有个桌子,要不?” “我要个破桌子做什么?”恭喜当时秦娴故意取笑。 但秦娴接下来的话,使他又重新焕发神采。 “还有一个手炉。” 恭喜闻言立马去看,果然见绿衣姑娘手中抱着一个手炉,精致古朴。 当即一拍手,便摸了过去。 想了想,觉得只有两个小姑娘,自己未免太小心了些,便直起身子,大摇大摆向绿衣姑娘走去。 秦娴不敢,第一次是稀里糊涂跟着师兄进了南学,不知道是偷,算来今日是第一次,毕竟有些心虚。依旧猫着腰。 恭喜先是闪电般出手封住绿衣小姑娘的穴道。 随即伸手就要去拿手炉。 突然感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是那个黄衣黄脸小姑娘。 恭喜随意一指便要将其打晕。 手到擒来的事。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黄衣小姑娘竟然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双指,随即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喀嚓” 被对方折断了双指。 “啊……”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三章 试剑栖梧 恭喜痛呼出声,同时也顾不得什么手炉,一脚直踹向黄衣小姑娘。 “放手!” 黄衣小姑娘侧头躲过这一脚,手中依旧牢牢抓着恭喜的双指,并且眼神冷冷地望着他。 秦娴见师兄竟然被这相貌平平的黄衣小姑娘制服,立马上前帮忙。 也练了数日的拳法,当即拉开拳架,跃步冲拳,朝着地上的黄衣小姑娘擂去。 黄衣小姑娘空着的一只手一拍地板,一个前滚翻,手中依旧牢牢抓着恭喜的手指,连带恭喜也被拖得翻倒在地。 躲过正面一拳,她顺势躺倒在地,右脚一脚直踹向秦娴露出空档的腋下。 秦娴这些年因为猴妖缘故也打了不少架,身体反应超出凡人许多,如今又多了武道底子。 可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许多的黄衣小姑娘打斗经验似乎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光这倒地摸着自己空挡的第一脚就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一踢犹如闪电袭来。 无法招架的秦娴只能后仰躲开,避其锋芒。 但黄衣小姑娘突然再次撑地挺进,使这一脚紧追秦娴不放。 避无可避,只好曲臂格挡。 本想再灵活地运用《拔山拳》八劲化劲,顺势拍击躲闪继而旋转卸力。 不曾想低估了这一踢的力道,始一接触便被踹飞。 落地后秦娴顾不得双臂传来的疼痛,起身,眼中满是凝重。 就目前来看,自己绝不是对手,必须先帮恭喜逃脱。 也不顾不得什么颜面,对付一个小姑娘还用兵器。 抽出身后神女剑,一剑直刺黄衣小姑娘抓着恭喜手指的那只手。 神女厚重,覆盖极其广,黄衣小姑娘若是不松手,必定会被砸碎手掌。 此时恭喜也瞅准机会,忍着剧痛,一拳打向她的脑袋。 黄衣小姑娘被左右夹击,只好放开恭喜,侧翻躲开,临了还不忘侧踹恭喜借力。 秦娴连忙上前扶起恭喜,只见恭喜此刻两指已经被掰断,高高肿起。 恭喜痛得直吸凉气。 撕碎本就破烂的衣袖,包裹住手指。 随即恶狠狠地盯着站在窗边的黄衣小姑娘:“真是终日打燕,却被燕啄瞎眼睛!你这个小毒妇,竟敢偷袭我!” 秦娴觉得此女难缠,而且庙外的车夫应该也被刚才的动静惊醒,便劝恭喜:“师兄,走吧,这小姑娘不好对付。” 恭喜低头看着包裹的手指,便甩开秦娴,怒道:“这我要是走了,岂不被人笑死!” 随即又道:“你先走,今天手炉也要拿,这小毒妇也要废!” 听着恭喜这话,黄衣小姑娘突然“噗嗤”一笑:“凭你?” 挑衅! 恭喜羞怒,秦娴的话听不进去半分,丢下句:“拿着手炉先走!” 恭喜直接对着黄衣小姑娘使出跃步正蹬,身高优势,直奔面门。 黄衣小姑娘丝毫不乱,灵活闪避。恭喜怒起心头,正蹬之后,接的全是攻其要害部位脑袋而去的一记重腿。 连续数腿皆被其躲开。 不料心急之下被黄衣小姑娘抓住空挡,只见其翻转双手按掌顺势反拨恭喜重腿,分开双臂,右手伏手按住其腿,转身仆步穿档,左掌重击恭喜腹部,宛如野马分鬃。 恭喜被打退数步,惊道:“天士府?先天拳?” 黄衣小姑娘一挑眉嘲讽道:“武道上不得台面看来也是有原因的,竟然在肉搏上输给道门,不丢人么?” 恭喜低声对秦娴道:“有点麻烦,拿了手炉先走,我随后来追你,不然我们走不掉。” 秦娴也并非分不清形式,见恭喜师兄也拿不下黄衣小姑娘,便只能退走。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恭喜。 “走!” 恭喜话罢尽出全力,压制黄衣小姑娘,给秦娴争取时间。 拳掌相抵,黄衣小姑娘云手按掌,挡住来势汹汹的一拳,突然一股暗劲从掌中传来——崩劲! “砰” 黄衣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暗力,重重击飞。 咽下喉咙中翻涌的血液,翻身抬掌与恭喜劈腿对抵。 两人一时之间势均力敌。 秦娴瞅准机会躲过被恭喜点了穴的绿衣小姑娘怀中手炉,直奔楼下。楼下两名马夫见庙内冲出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一个手炉,不知发生了何事。 “抓住那个偷东西的小子!”只听楼上传来一声清喝,马夫连忙向秦娴追去,一边高声喊道:“小贼站住!” 黄衣小姑娘见手炉被夺,一开始也是十分焦躁,但转眼便露出一抹笑意,随口朝外面喊了声,便专心与恭喜对阵。 黄衣小姑娘脸色变换,恭喜一一看在眼里,见手炉被夺,对方竟然不担心,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么是手炉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么手炉……有危险! 不行,得尽快脱身去寻秦娴,恭喜心道。 恭喜找准机会一发冲拳肘了进去,又是崩劲。 但吃过一次亏的黄衣小姑娘不会再上当,使出金丝缠腕,擒手叠腕,把他的拳引进来再顺势放出去。 再变弓步单推掌,横击肘。 久攻不下。 恭喜额头汗水越聚越多。 ———— 车夫那一声“小贼”,回响在雪夜里。 山下道旁走着两男一女。 “我说坐马车去,二哥非要骑马,这下可好,梁姑娘爱马伤了不说,我们还得挨着冻走回去。”宋钱冻得直哆嗦,抱怨道。 “怎么是我非要骑马,明明是你,说东边有人发现了文帝墓,哄骗梁姑娘去查探,没成马儿栽进山谷,现在又来怨我!”莫七迦不忒道。 黑衣少女一边柳眉微蹙,一边不悦道:“别吵了,你们真的是烦死了,马上找人去救我的马,要是它出事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梁鹿笙无奈,这几个月在祖洲待着,四先生学堂又十分无聊,只好跟着这两个狗皮膏药打发时间,但一两个月,这祖洲有趣的地儿便转完了,这两个家伙就编出莫须有的事情诓骗她,很是讨厌。 心中烦闷,不由脚步加快了几分,突然听到山上有人喊“小贼站住!” 立马来了精神,眼中灵光一闪,翘着嘴角笑道:“有贼,看我不逮了你。” 此时秦娴正好抱着手炉从山上下来,见路旁站着三人,想也不想,折道而走。 梁鹿笙纵身追去。 莫七迦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皆震惊。 “大哥?” 两人也追了过去,可他们并未修行,只是普通人,脚力自然赶不上,一会儿便不见了秦娴和梁鹿笙踪迹。 宋钱道:“虽然不知道大哥偷了什么,但是梁姑娘性子疾恶如仇,别再伤了大哥,这可怎么办?” 莫七迦沉吟道:“走,去找先生。” 两人连忙奔学堂而去。 不知不觉秦娴竟然来到了卖花里橘林。 一道黑衣倩影,从身后一个腾跃,挡在他的身前。 梁鹿笙转身,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秦娴,突然惊声道:“是你这小气鬼?” 更令她震惊的是这家伙居然是个贼。 随即笑着道:“你这家伙原来是个贼,那日是不是也是偷得别人家的橘子,还要卖我,真是胆大包天,今日你遇上本姑娘,算你倒霉,看我不打折你腿,让你再行苟且之事!” 秦娴觉得少女长相极美,但说出的话却是戾气十足,动不动就要打断人腿,真是不好。 随即认真解释道:“橘子是我自己的。” 梁鹿笙可不管秦娴说什么,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突然看着秦娴背上的剑,眼睛一亮,问道:“你会使剑?” 秦娴道:“刚学不久。” 梁鹿笙啪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两尺短剑,剑锋指点秦娴,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打赢我,放你走。” 说完不等秦娴开口,便一剑刺向秦娴。 秦娴慌乱中将手炉揣入怀中,抽出背后神女剑抵挡。 二尺短剑在梁鹿笙手中轻灵飘逸,与她融为一体,宛如鱼在水。 秦娴神女剑厚重,反应有些慢,被梁鹿笙牢牢压制。 突然秦娴双手握剑,抡圆,这才堪堪挡开短剑。 梁鹿笙嘻嘻笑道:“你这是什么剑?长得像铁锹?” 秦娴不答,只是盯着少女手中的短剑,此剑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梁鹿笙见秦娴盯着自己的剑,也不吝啬,手中一扬,得意道:“它叫‘栖梧’,父亲给我的,可是出自天地有庐哦!” 天地有庐,师兄说的那个“一九”的“九”!难怪如此神异。 秦娴双手牢牢握住神女剑柄。 梁鹿笙怪道:“你这是什么握法?还没见过谁人双手持剑,有意思,我来试试。” 这次却是秦娴率先出手,上步崩挑剑,势大力沉,用最有力的崩挑先手想要抢出优势不让短剑近身。 梁鹿笙眼角露出一抹笑意,心道这小子不笨嘛,知道自己的长处。 崩剑之后,秦娴又出招即狠狠三连下劈,压制对方节奏,不留余地。 这边梁鹿笙并没有选择硬抗神女剑,而是通过身法,一一躲开,就在秦娴三连劈结束的一瞬,她看似简简单单一剑,便拨开秦娴的巨剑,然后调转剑尖,欺身上前。剑柄击中秦娴大开的胸膛。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四章 剑祖 秦娴闷哼一声被击倒在地。 梁鹿笙上前蹲在其身旁。 用栖梧抵住秦娴咽喉,含笑道:“原来是个纸糊的老虎,唬人的呀,那双手剑道也让我颇为意外,可是你练得不好,现在你输了,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秦娴被这一击打得五脏剧痛无比,胸腹似乎要裂开,口不能言。 梁鹿笙见秦娴绷着眼睛瞧着自己,以为他不服气。 惊讶道:“小气鬼,难道你还不服气吗?说实在的,剑法太差劲了,如果是你自学,那没什么好说,只能说你不适合练剑,太笨!如果有人教你,那人多半是个野狐禅三流猫子,说,自学的还是谁教的?” 秦娴皱起了眉头,一口气没缓过来,所以还是没答话。 见他如此嘴硬,梁鹿笙不由得有些生气。 收回抵住秦娴咽喉的栖梧,站起身后退一步,居高临下道:“小气鬼,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调理片刻,再同我打一场,还是输的话,那就怪不得我了,把你送回那文武庙山上去,由人家处置!怎样?” 秦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梁鹿笙惊道:“你!你没事吧?” 其实秦娴是一口堵塞气门的瘀血吐出,当下轻松很多,有些感激说道:“放心,这下好多了,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梁鹿笙心道:嘴是真硬啊! 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三分力道也有如此威力了?还是说这小子身子骨太弱了些? “不管如何,只要赢了我,就能放你走,本公……小姐向来说一不二,不过你终归有些伤,给,把这个含在嘴里。”梁鹿笙扔出一枚药神钱。 秦娴道:“这是?” 梁鹿笙催促道:“药神钱,能快速让你恢复,磨蹭什么呢,快点!” 秦娴将药神钱放入怀中收好,站起身对梁鹿笙抱礼,感谢道:“谢谢姑娘的药神钱,我用不着,咱们这就开始吧。” “你为什么不用?”梁鹿笙疑惑道。 “……我想留给师兄,他手指被人掰断了。”秦娴没有撒谎。 “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行吧,这东西我多的是,再给你一枚,只要你好好跟我打!”说罢又扔给秦娴一枚。 但却被秦娴放在了地上。 “不用了,平白拿你一枚已经是心里难安,岂能贪心。” 梁鹿笙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应该说是这么蠢的人? 药神钱! 每个福地一年只结一株天药,一株天药能制作五千枚药神钱。 五千枚,听着很多?福地洞天才几个?天下修士有多少,这药神钱多么珍贵可想而知。 到底是蠢呢?还是装傻? 梁鹿笙走上去捡起药神钱,扭过头“你确定不要?” 秦娴摇头。 梁鹿笙点头道:“嗯,好吧,那你若是赢了,我不仅放你走,还给你三枚药神钱怎样?” 秦娴看着歪着头像是林中回眸的灵鹿,纯净又迷人。 又看看她手中的药神钱,迟疑道:“那……你能等我练练吗?” 梁鹿笙张大了嘴巴,写满了吃惊。 秦娴又问:“能教我用剑的基础吗?最基础的就可以。” “我说,你没事吧?临阵……”梁鹿笙还没说完,秦娴已经弯腰,双手举过头顶,抱礼道:“拜托了,没人教我剑,所以我不懂剑的基本运用。” 梁鹿笙愣愣地看着躬身行礼的少年,感叹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好吧,反正无聊……教你……也不是不行?” 自从梁鹿笙来到祖洲,大勍众人每天都不知在忙什么,自己也没什么可做的,李封狼那家伙又呆在海上,每天跟着四先生读书,都快无聊死了,还有两个对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兴趣,整天粘着她的神经病。 这不就是个好排解无趣的法子么,教个徒弟,自己也当一回先生,有趣!有趣! 总算有了个消遣。 突然想到他不会是在玩什么花样吧,自己为什么对他说的话那么相信? 也许是他给人感觉除了小气以外眼神很清澈的缘故?她实在找不出第二种理由。 梁鹿笙突然有些警惕地眨着眼睛,“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那我们开始比吧!” “什么意思?不学了?” “已经让姑娘误会,不好再继续下去,传出去不太好。” 秦娴其实是觉得真的不太好,他方才见莫七迦和宋钱与这位姑娘在一起,想来她便是他们二人倾心的对象。如果这会姑娘误会,见了两人胡说,那么他会被记恨的,虽然这个姑娘很美,不!极美!但他确实不喜欢。 梁鹿笙笑了,眼睛弯弯,“好!不是喜欢我就行,这剑我教啦。” 梁鹿笙跟秦娴来到秦娴家橘林,梁鹿笙道“剑嘛,有意剑、气剑、法剑和飞剑,分别呢对应不同门派,也就是武道、儒门和道门……” 秦娴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她说的都是天方夜谭,完全听不懂。 他的表情不似假装,梁鹿笙看在眼里,更加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讲得太深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随即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秦娴的手,温声道:“是不是我说得太玄妙了,你听不懂,你听不懂要告诉我,我好换法子教你!” 好软…… 秦娴脸上奇异之色一闪而过,看着梁鹿笙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害羞,轻轻推开梁鹿笙手,说了一句:“没有,只是……这些我都知道!” 梁鹿笙对秦娴的古怪并没有察觉,拍了拍秦娴肩膀,一边在秦娴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老气横秋道:“不是听不懂就行,以后遇到这种问题,你要说,老师这些讲过了,知道吗?不然让我白费口舌!” 秦娴偏头思索,但很快皱眉,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一枚药神钱:“我……已经有门派了……所以应该会有老师。” 梁鹿笙顿时俏脸有些不悦,莫非真的是傻子?刚才一击毁损到脑子?若真是那样,可就糟糕了,自己这头一遭当老师,就教个傻子,真是出师不利。传回天兆城还不被人笑死,还是算了吧。不行,天才哪里用人教,傻子都能训成宝,那才叫厉害! 就这样梁鹿笙走到秦娴身前,离得很近。 他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 “老师!夫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意思是,到处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人,我们应该去多向别人学习,而不是被自己的门派所束缚,明白吗?”梁鹿笙沉声道。 秦娴躲过梁鹿笙的眼睛,透过她的发梢看向远处,随口答是。 而眼里,却是雪清浅,此处人比红梅更妖娆。 梁鹿笙此刻“师性”大发,自然注意不到秦娴的奇怪。 以为秦娴听懂了,梁鹿笙退后一丈止步,故作深沉地先是抬头望天,又是低头望地。 装腔作势之后,才道:“以前的剑,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兵器,哪怕是战场杀敌的资格都没有,抢不过枪!斗不过刀!但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把兵器才被重新定义。那就是陈祖七弟子——火龙真君柳红云。他和夫子是同辈,夫子走出了不同于当时世间唯一道门的飞升法——儒门。那段时间,世间群星璀璨,陈祖几大弟子皆都惊才绝艳,但最终飞升都败给了夫子。 不过,火龙真君输给夫子的是飞升修为,而不是杀戮伎俩,他在当时就是将飞剑练到了极致,数万里取人首级不在话下,若是他与夫子生死一战,夫子未必能胜!他的剑宛如一位冰冷的屠夫,散发着千里的幽光,从此震惊世间,剑这才从废材堆里走到人前。 所以火龙真君当得起后人追封的剑祖称号。 后来,剑道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最后在世间的洗礼下,不过堪堪剩下这四门。” 秦娴不禁好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究竟会是怎么个神奇模样? 梁鹿笙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干,便顿了顿问秦娴道:“怎么样?这些你不知道吧?” 秦娴点头,问道:“可这跟练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些前辈再如何强大,留下传说如何精彩绝伦,但都离自己太过遥远,而且这些也确实与当下说的练剑没有关系。 梁鹿笙沉寂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抬下巴冲冲道:“怎么没关系?是你要学习基础的,这些可都是剑的基础知识!” 见秦娴又要说话,她嘘了一声,嗔怪道:“好好听着!别打岔!” 她可是刚刚才找到感觉,没显摆够呢! “好吧,这些背景日后再说,你既然知道四大剑,那也知道各自法门都不同喽?” 秦娴点头。 “其实四大剑类只是御使方法不同,但其实都是剑道的形!而非神!不管哪一门类剑道,你要做的都是练神!通俗地说,意剑也好,气剑也罢,还是道门飞剑都像是人的身子,而真正要修的是魂!剑魂!有了剑魂才是修剑,像栖梧,它就是意剑,我修的是顺心意,凭我心意剑出随意,所以我方才破你的重劈不过一个念头的事。” 说到此处,俏脸不由地涌上一股小得意,短剑在手中翻飞,犹如凤凰绕枝。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五章 不再阻拦 水浴清人,凤喧雪映。 橘林剑鸣。 秦娴有些目眩魂摇,不知是被这一手剑技所摄,还是被佳人所夺。 在梁鹿笙看来,自然是前者,毕竟他都说过不喜欢自己,她信了。 梁鹿笙转动眼珠,突然上前一把抓住秦娴的胳膊道:“跟我来!” “去哪?还有这究竟是……”秦娴还想追问,但少女不听,拖着他就走。 穿过卖花里橘林,一口气跑到秦娴平时钓鲤的溪边。 溪水已经冻结成冰,鼎山脚下树叶也基本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丫,承载着薄薄一层白雪。 “你怎么知道这里?”秦娴问道。 “有个烦人精带我来过,钓鱼,没意思,只是些普通鲤鱼,一点灵气都没有。”梁鹿笙嘟着嘴吐槽。 随即摔开他的手,挑起眉毛道:“说正事,你瞧溪水如今结冰了,刚好让你看看什么是剑的魂!” 梁鹿笙横剑于胸,突然一声轻喝,一剑刺向冰结的水面。 水面上的浮雪,似乎被这一剑扫开,露出晶透的冰层。 慢慢裂开一道手指宽的口子,一只黑鲤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足足跳出七条黑鲤鱼。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梁鹿笙翘着嘴角问道。 秦娴点头。 很慢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很神奇!” “这就是我的顺心意,栖梧懂我,知我,所以我这一剑想要鲤鱼他便带来鲤鱼,但我只要一条,他却带来七条,这是它自己的决定,高叔这是它自己的决定,观剑!如观人!不论是气剑意剑,练的其实都是另一个自己!” 梁鹿笙说到这里,十分自豪,当老师真的很有成就感啊!对不起了,高叔叔,借你的话一用,嘻嘻。 转头看向秦娴,呆了一下,见他神色凝重盯着冰面的鲤鱼,以为是不解其意。 不由自主想是不是太深奥,他听不懂……所以语气轻松道:“不懂没关系,我当时也不懂,但是等你把你的铁锹当成是另一个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时,悉心教导,假以时日你会懂的!” 秦娴垂下眼眸,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些鱼还能吃……” “啊?” 梁鹿笙先是一愣,后感觉快要气死。 “我在教你养剑魂,你却在这里想着——吃!?” 心道看来这世间四大徒劳,“雕朽木”是该第一位。 说着,气恼地轻咬嘴唇,随即咬牙道,“你到底学不学?不学我可走了?” 秦娴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学!等我把鱼捡上来。” 梁鹿笙有些明白为什么北学两位先生,二先生也好,四先生也好,都性子温和,喜怒不形于色。 如此弟子估计不在少数,性情不养好,可不活活被气死么。 “快点!”梁鹿笙侧着头,用一双清澈如宝珀般的眼睛瞪着秦娴。 秦娴回头与少女眼眸对上,那么纯净的瞳仁,真的只在初生的小鹿身上见过。 但此时这头眼神清澈的小鹿,眼中却是几乎燃烧! 一道声音如同深渊传来,森冷至极。 “我数到三!一……二……” 低头捡着鱼的秦娴有种闸刀在颈的感觉,连忙抱起最后一条,手脚并用爬上岸来。 长出一口气道:“好了,来了。” “把鱼……放下!” 见秦娴将鱼一个个放在雪地里垒好,非常满意地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开心地说道:“孺子可教也!” …… 秦娴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女。暗地想:这女孩美是极美,但是性子也太善变了,不禁为莫七迦和宋钱的眼光和未来担忧。 他喜欢安静的,相貌倒是其次,只要善良,安静些就好,他不喜欢吵闹。 这个样子的,确实让他受不了。 “咳咳……集中一些,不要再发呆了。”梁鹿笙提点道。 “下面传你我悟剑的剑经,不许外传!”梁鹿笙正色道。 秦娴点头,正襟危坐。 “一共六招!看好了,第一剑,绿阴春尽!” 梁鹿笙手中短剑轻飘飘地向前刺去,宛如一枝绿枝还带着新芽的芳香,突然剑锋转而拖地,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这一剑秦娴感觉脸上隐隐有股热浪袭来,犹如炎炎夏日的日头,暴晒! “第二剑,飞絮绕香!” 剑锋随着梁鹿笙的旋转,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秦娴也被拖动着向前靠去。 “第三剑,一寸狂心!” 梁鹿笙脚尖轻点,盘旋飞起,自上而下,一剑击地。 “第四剑,向横波觉!” 接着借剑尖触地反弹,直起身子,一剑横斩。 “第五剑,画帘遮匝!” 横斩一剑被梁鹿笙硬生打断,扭转腰肢,翻转手掌,反握剑柄,以剑柄向前刺出,出其不意,正是之前伤秦娴的那招。 “第六剑,月在庭花!” 梁鹿笙手中的剑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突然回旋,梁鹿笙也一手撑地,脚下蹬地,出现在自己对面,秦娴没有看清她是如何调转身位的,但她就突然出现在了对面,一剑向上刺出,短剑轻颤,剑鸣惊山! …… 那一场冬雪随着这几日温度的回升而逐渐消融,祖洲的地面又恢复了以往的干燥,但鼎山深处破屋,还是冷风扑面,地面湿滑。 梁鹿笙喜欢上了当老师的感觉,尤其是教一个笨学生。 撵也撵不走。 这都四五天了,秦娴还只是掌握了第一剑。 尤其是他那把铁锹,似乎根本就与这意境满满的《六幺剑经》格格不入。 恭喜站在远处,恨恨地看着有美人亲自教习的秦娴,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担心他的安危,好不容易从那黄衣小姑娘手中脱身,便慌忙去寻他,可他倒好,在溪边竟然跟着一个姑娘学剑,那悠哉的模样,差点没把自己气死。 虽说秦娴给了自己一枚药神钱,手指痊愈了,但他重色轻友的行为还是深深令自己不齿。 翻出那日偷,不对,是抢来的小手炉,这几日研究许久,也不知是什么用,便以为自己走眼了,只是普通小手炉罢了。 此时突然身后深林中一道身影慢慢走来,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身后,静静地凝望着练剑的秦娴,一袭白色襕衫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比秦娴最后一次见时,要显得憔悴了许多。 这位名声在外的儒门当世四先生,好像有些心事。 恭喜心里直犯嘀咕,但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这个年纪,还穿襕衫,在这祖洲,想都不用想他是谁。 转身嘴上客气得很,揣起手炉行礼道:“见过四先生!” “你好,尚能西还好吗?”张鉴像是与后辈随意聊天,问起其家中长辈。 “那老东西……额,掌门说是有事耽搁了,还未到祖洲。”恭喜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不妥,改口道。 张鉴微微颔首,感慨道:“一别数年,好多老朋友都不曾再见,是该出去看看了。” 随即伸手指向恭喜手中的手炉,笑道:“这个你还是还回去的好,不然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 恭喜不解,环视了下四周,不明白先生口中他们指的是谁,黄衣小姑娘?天士府? 恭喜把玩着手炉无所谓道:“天士府而已,尚能西还应付得来。” “小心!”张鉴挥手打飞恭喜手中手炉,将恭喜拉到身后,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灰色纸伞,撑开护住两人。 手炉飞空足足十丈远,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高大的柳树,慢慢浮现,最后是一圈湖水,一座山谷,竟就那样浮在天上,不似人间世界。 恭喜被这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但随即拉着一张苦瓜脸,后悔至极:果然是宝贝,要知道早点出手了,这能卖多少钱? 这边的动静也是惊动了远处练剑的两人,以及——浇花的老人! 秦娴看着半空突兀出现的山谷,以及山谷下方的两人。 四先生,终于来了么,是要阻止自己修行吗? 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剑手心里捏着把冷汗,变得有些紧张。 “先生!”身旁的梁鹿笙对着张鉴开心地唤了一句。 飞奔了过去。 “你这小鹿,怎么不回学堂去,让你兄长担心!”张鉴溺爱地摸摸少女头。 “先生不担心我嘛?”梁鹿笙俏皮道。 “担心?你这小家伙出来,该担心的是别人!”说着望了一眼远处的持剑少年。 秦娴走到近处,深深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张鉴悠悠道:“你真的考虑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了么?哪怕是加入盗门?哪怕是跟着与你一般大的小姑娘学习也可?” 秦娴沉默了一会儿,道:“想清楚了,从来都是我自己做选择,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什么人教,秉持本心不失,就好。” “好吧,我不再拦你,记住自己的话,本心!” 秦娴一下子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先前说不许自己修行的先生,竟然不再加以阻挠,抿起唇角,神色有些复杂道:“谢谢先生!” 此时天空中山谷传出一道冷冰冰的话语。 “原来是儒门在后面撑腰,我说盗门为何如此大胆,敢动我道门天法器!”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六章 往事 花圃里,一株金灿灿的黄菊微微探出花丛,枝头已经透出了一丝寒意。 一株黄菊,独立百花。 张鉴抬眸,并手在胸,朝天空的四道身影,准确的说是前两道,一位胖老人,一位老道人,微礼。 秦娴问梁鹿笙,“他们是谁?” 梁鹿笙罕见神色凝重道:“那胖老头是大剡太上皇,姜禅!武道峰顶五人之一;那老道士,应该是太一道萧玄道!大剡三镇其国之一。”顿了顿,叹气道:“你们这次好像闯祸了!” 梁鹿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恭喜自然听到了,虽然竭力想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眉毛还是情不自禁地微抖,呶呶嘴巴道:“还他,不就行了,我又不知道是道门的东西……” “儒门张鉴,见过姜前辈,萧真人。”张鉴道。 萧玄道默不作声,耳观鼻观心。 姜禅笑呵呵摆手道:“哎,你是当世儒门先生,辈分来算可是比我二人还高,使不得,使不得。” 葛老头将浇花水壶放到石桌上,壶底轻轻碰在石桌,发出一丝“噔”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众人皆往这里撇了一眼。 葛老头却自顾自地扎纸去了,一副场间之事与他无关的架势。 张鉴无奈地苦笑,嘀咕道:“前辈还是这么痴!” 旋即又想起方才萧玄道额话,问萧玄道,“萧真人方才所言不知是何意?”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不等张鉴回答,恭喜抢答道:“是我一时兴起,无意拿的,四先生与我今日第一次见,你们不要血口喷人,东西还你们就是,还要怎样?” 姜禅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无意拿的,这么巧么?” “不然呢?”恭喜挑衅道。 “老祖宗,萧真人携汤谷刚到祖洲,便就被人盯上抢夺,盗门上不得台面,也没有那么大胆子,依下官看来,此中定有他人参与其中,想夺了汤谷好在洞天开启之时,占得先机。”洪飞鸾先是对着姜禅和萧玄道行礼,而后眼神不经意间撇向恭喜和张鉴。 “你放屁!我之前与四先生根本不认识,只是闻其名而已,怎来勾结一说!”恭喜怒火中烧,指着洪飞鸾骂道。 洪飞鸾立刻眼神冰冷,“小子,你找死?” 恭喜笑了,虽然底气不足,但他驽定四先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骂便骂了。 眼睛像狡猾的狐狸,滴溜溜乱转,然后便口吐芬芳,将洪飞鸾祖上问候了个遍。 洪飞鸾脸色铁青,掐其剑指,就欲杀了此子,却被姜禅抬手拦下。 萧玄道适时开口道:“那四先生为何在此?” 秦娴看不惯这帮人的空口白牙诬陷,偷盗手炉本就是他和师兄临时起意,如今竟然牵扯到先生,虽然先生一力阻止他修行,但他始终没有怨过先生,因为那日先生的话,在他看来确实是为自己好,只是自己不愿罢了。 正要出声说明,却被梁鹿笙抢先。“先生是来寻我的!与这什么盗门的贼人无关!” “哦?你是谁?四先生为何寻你?”萧玄道问道。 “我是四先生在北学弟子,此次特来看望先生,前几日遇见个朋友,便在他这里逗留几日,惹得先生担心,因此来寻我,与你们那什么狗屁汤谷没一点关系!” 自家天法器被人说成狗屁,萧玄道也是不恼,依旧面无表情问道:“不知哪个朋友?” “是我!”秦娴虽然奇怪于梁鹿笙将自己称为朋友,但她教授自己剑经,有一份情谊在,从不说谎的他,也破天荒地应承下来。 “不知你是?” “你算哪个?查籍账的?不过也不怕告诉你,这是我小师弟,盗门新收的弟子。”恭喜有些不耐烦道。 葛老头浇水壶里的水渐渐化成了冰,突然冰又慢慢消融,又成了水,这期间他扎纸人的手只是停顿片刻,便又继续扎起纸人来。 “你是大勍人,你的朋友是盗门人,盗门偷了汤谷,四先生来寻你,我想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老祖宗。”洪飞鸾沉声对着姜禅说道。 “先生是来寻我的,因为我……”秦娴道。 张鉴忽然打断他,看着姜禅:“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秦娴怔住,不知道为何先生不让自己说完。 先生打断他的话的时候,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他发现目光有些复杂,有欣喜、有感慨,更有一份比风还寒比雪还浅却又真实存在的悲伤。 面对张鉴的质问,姜禅笑了笑:“四先生,我老了,只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那……前辈想要如何?” “如今两朝休战,和谐共生,自然不会拿先生如何,不过虽说手炉未丢,可是这件事传出去,我大剡和道门面上很不好看,毕竟是天法器,随便被一小子掳走,以后不成了笑话。”姜禅慢悠悠道。 “前辈有话直说无妨!”张鉴道。 “这样如何,你把偷东西的两个小子交给我,带回大剡按律惩处,至于先生,不论是否参与其中,我大剡都会装作不知。” 张鉴闻言,心下已经了然,这,是冲自己来的。 张鉴摇头道:“前辈,这天法器在萧真人手中,就算是我,也抢不走,更别说还有您在一旁,为何要如此难为两个小辈。” 姜禅笑而不语。 洪飞鸾突然想到,便指着秦娴道:“这个小子,杀了我大剡一名护卫,再加上偷盗汤谷,不该由大剡处置。” “那是为了自保。”张鉴依旧温声摇头道。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张鉴顺势回头,便看见远远的深林一头,一人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雪白的圆领袍、乌黑的发,来的书生,如风一般。 恭喜和秦娴的脸色顿时露出慌张。 徐来飞快地迎上前,对着张鉴深深行礼,“四先生!”紧跟着道,“学堂来了一对老夫妇,说是寻你。” 方才离得远不曾察觉,到得近了张鉴才看见徐来的整张脸都满是慌张,这个样子的他,从不曾见过! 在张鉴的印象里,这个后辈向来都很是从容,眼神永远明亮清润,显现出其师的超于常人的睿智、沉着与自信。 徐来好像方才注意到此刻半空的山谷,慌张改为惊讶道:“这是?” 张鉴没有回答,而是奇怪问道:“什么夫妇?找我做什么?” “说是……说是找您偿命!” 秦娴只有一次在先生的脸上见过此刻的神情,那就是在他说出要杀了猴妖的时候。 张鉴愣住,神色复杂,但是却突然一笑,不过任傻子都看得出,他笑得有多苦。 “偿命”这两个字,牵扯着他的一颗心,往事就那样浮浮沉沉,慢慢扯出。 …… 那一年冬,他二十八。 当时已经是十月孟冬,聚窟州地气偏暖,百花盛放,俨然有初春的风致,这种返秋回春的气候被称为“小春”。 这个时节聚窟州传闻有一种仙药,长在霞光里,每年就会开一次花,花朵就像倒垂的剑,而且颜色如青铜一般呈灰绿色,不过最神奇的还是花瓣上竟然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纹路,传言似乎是夫子留下圣文,叫做“霞液文”,可以令顽石开悟,心性洞明,再用它配合适当的儒术,可以性命百年无恙。 那时张鉴游历路过聚窟州,便心血来潮想要去寻找一番。 找了数月未果,打算离开之时,路过一村庄,有人嫁女,见他是儒门书生,便盛情邀请入席。 但如此良辰,新娘确实泪流满面,怎么劝都不上轿。 张鉴了解后得知,这家有一子一女,儿子屡次入仕不中,花光家中积蓄,终于是被聚窟州学宫收为秀才,女儿未曾刻意读书,却是满腹经纶,记忆认知皆超出常人,女子也想入仕,不想嫁人。 张鉴听闻,试探一番,果然女子聪慧至极,想要收为门人,女子欣然同意,便帮女子退了亲,约定好第二日来接走同回北学。 可是!嫉妒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 第二日张鉴上门,见到的不是女子,而是他兄长,说女子昨日反悔,已经连夜嫁人,将这弟子名额让给他了。 张鉴何其聪明,知道一切都是她兄长捣鬼,说什么也不收他,只问女子嫁去何处。 在张鉴逼问下,她家人说出去处,张鉴将女子带出。 女子知晓此一去怕是很难回来一趟,想要回家拜别父母,张鉴同意,不料这一去却是天人永隔。 她兄长嫉妒,竟然将其杀害,埋尸猪圈。 张鉴得知怒火如同天上的红日,烧透了整片村子,想要诛杀如此狠心的畜生。 却遭遇全村的阻拦,村人求情,这家庄户,只此一子秀才,若是杀了,村里、家里都算是绝户了。 数百乡民竟无一人为女子发声! 见他还是不罢休,有老者抬出“百善孝为先!” 曲解其意:若是杀了,何人侍奉双亲左右,香火既断,哪里行得了旁善,儒门这是自己说的也不做数? 张鉴有些震惊,儒门教化众生仁礼,却不料“孝”之一字被如此解读!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七章 春风一百就不是春风吗 这一年,是勍历十四年。 也是他踏入儒门的十四个年头。 亦在这一年他入了君子境。 翻过年便是“四先生”了。 这一切,都与这桩事脱不了干系。 村民拿出自己奉行的夫子之道,他又如何手惩恶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一个人走在聚窟州的坠日山下。 一个念头在心里发了芽,牢牢生了根。 他用儒术造假了“霞液”,那是伪造的神物。 他把它给了女子兄长,服用过后的男子力大无穷,能拔起三人合抱之木。 同时还用它换了女孩尸首,葬在坠日山下,这里大小无主的坟堆不知凡几,挑了个高处,开阔的地界,将女孩安葬,便离开了。 不过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这是他第一次骗人。 第一次跟世人也跟经典,对着干。 他之所以看重秦娴,就是因为他在秦娴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 如今这对夫妇找来,想来那恶人已经伏诛了吧。 甚好! “看来四先生麻烦不止一桩!”洪飞鸾冷笑道。 张鉴目光与之相对,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戏谑之意。 这,也是他搞的鬼吗?张鉴心道。 “罢了,既然四先生力保这两个小家伙,那便此事容后再议,等天下人到了,四先生当众给个说法。如今四先生好像遇到了麻烦事,闲来无事,不知我和萧真人能否也跟去看看?”姜禅微微一抬眉:“四先生意下如何?” 张鉴笑道:“听前辈的。” …… 莫七迦早起还没吃饭,他和宋钱本想一道跟着去寻秦娴和梁鹿笙,但张鉴不让他们跟随。 他俩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去寻些吃的,虽说先生这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但是一个比一个懒得动手。 一出学堂门,走了没多久,就见一书生带着一对老夫妇,找了过来。 三人一上来就寻先生。 得知先生不在,徐来告辞离去,留下老夫妇让他们先代为照看。 宋钱哪有这些心思,已经有几日没有见梁鹿笙了,一颗心早都跟着飞到了九霄云外。 莫七迦无奈,只得独自带着老夫妇回到学堂,为其收拾一些吃食。 无聊间隙,打听起老夫妇来意,差点让水给噎住,不由得对眼前的老夫妇生出一股防备之心——莫非是老的都糊涂了,先生!杀人? 这也太能胡扯了! 就这几日接触和了解到的,先生为人,任你家财万贯,金镶玉宝,在先生眼里不过俗物,为何杀人? 莫七迦本来还体恤老夫妇一把年纪,想着做些吃食好生招待,如今也是半点不想动。甚至,态度不由得不满了几分,有些微怒道:“两位老人家稍坐,先生过会就来,学堂简陋,没什么吃食,担待!” 顿了顿又道:“不过没什么事记得少出门,祖洲都是些粗鄙的庄稼人,别冲撞了二老,再伤了骨头……” 他话没说完,老妇人已经捧了个桌上的笔砚朝他砸了过来,“我呸,先生,哪有害人性命的先生,世人畏他儒门身份,我们一把老骨头,不怕,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儿!” 莫七迦气愤不已,甩手出门。 迎面却撞上慌慌张张跑来的宋钱,一个劲地对着自己使眼色。 莫七迦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见村头一个老僧,眯眼带笑向着这边走来。 这不就是自己骗佛珠的那个老僧吗? 这老僧这些日子已经数次找上他了,询问何时随他离开,之前本就是诓骗于他,哪里能真随他去当了和尚! 宋钱因为失忆的缘故,不记得当初之事。 见老僧多次纠缠便出言冷嘲热讽一番,有些惹恼老僧,被对方丢到马圈,蹭了一身的马粪不说,拉肚子拉了七八天,所以有如今这幅慌张模样。莫七迦当即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突然一阵心跳声在自己耳畔响起,似乎是从自己身体传出。 正诧异间,面前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凝实。 老僧个头不高,才刚到莫七迦胸口。 见避之不过,他便弯下腰,凑近了那老僧,眼睛一眨不眨,装出一副无辜天真模样。 “大师,真巧,在这里遇见您哎!”莫七迦继续装糊涂,不待老僧张口,还是在自言自语,“哎呀,有人寻先生,我得快着去找先生,有缘再见!”转头脚底抹油。 老僧:“小施主什么时候随老衲回佛国?大乱要起了,此处不便久待,尤其是这个学堂!” “过几年就去!”莫七迦声音有些发虚,不论他脚步多快,这老僧就是始终吊在自己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说话声音放得又很轻,搞得莫七迦汗毛直立。 “这贼秃子,妖里妖气,二哥自有办法应付,我还是躲远些好,对了!我去寻梁姑娘和先生!” 宋钱躲在柴火堆后面,目光在暗处偷瞄着,说完端起那张时时刻刻都找不着北的脸,扭头就走。 事不关己不操心。 …… “闭嘴,你是真的吵!”梁鹿笙轻喝了恭喜一声。 这一路从鼎山下来,往学堂去的路上,恭喜就一直对着秦娴喋喋不休,不是吐槽道门,就是暗讽两大王朝。 实在忍无可忍,便出声怒斥。 可恭喜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再一次开口讨人嫌:“你又不是道门,又不是王朝,跟你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相好的在哪里?我猜猜是哪个?是那个洪飞鸾阉人?哈哈哈” 见梁鹿笙手按上了腰间的栖梧,秦娴也忙出声劝道:“师兄你别说了,不好随意坏人清白。” 说着还不忘给梁鹿笙道歉,后者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滚蛋。” 梁鹿笙身上有种堂皇的艳丽,逼人,虽说性情开朗活泼,但动起手来,就像一把刚从烈火中抽出的薪刀。再加上和四先生的关系,秦娴可不会把她当成平常人家的姑娘。在他看来恭喜师兄一定也是知道的,但为何要故意激怒呢? 除非…… 秦娴的目光落在梁鹿笙生气离开的背影上:师兄莫不是也喜欢她? 不过恭喜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打翻他的猜测。 “臭娘们,拽什么拽!”又推了秦娴一把道:“我说你,重色轻友啊,替她说话!” “我没有……”秦娴道。 不过梁鹿笙那一骂也有点作用,师兄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虽说一脸不忒的模样,但至少不再乱说话了。 秦娴看了看前后,大剡的人最终还是跟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和师兄的随意之举会弄出那么大动静。不过不管如何,道门的天法器汤谷也好,什么老夫妇偿命也好,纵是自己再笨也不难看出来,似乎都在指向先生。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够撬动世间儒门的四先生。 但他知道如果此次一定有人要死或者负责的话,他想是自己。 回头看看路边的橘林,那里就是他自己的坟址。 这不是自己自大,也不是嫌命长,而是最简单的报恩,对吧?娘! “师兄?”秦娴定了定心神,如同先前梁鹿笙一般放轻了声音,“如果非要追究天法器的事情,你可以推给我,就说全是我一人所为。” 恭喜目光闪烁,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秦娴笑道:“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连累先生和你,并且手炉也确实是我说与你的!” 顿了顿,“我确实还欠师兄一条命!” 似乎只是随口一说,随即拽了拽恭喜的袖子,开心道:“师兄,你就是春风榜一百吧!对吧!” 恭喜含混地应了一声。 秦娴以前还真不知道,直到自己翻看《姓氏篇》才知道压根就没有贼这个姓,后来知道盗门真实身份后,一想当时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时师兄怪异的表情,便想通了。 真好!春风上榜! 这么一想,顿觉得有点心酸,自己还有机会登上那春风榜,得意榜吗? 他不由地把头一低,有些黯然神伤。 恭喜冷笑道:“你这小子,谁要你来顶包,我虽然实力不算最强,好歹也是盗门弟子,快快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春风一百就不是春风么?” 秦娴实话实说:“当然算!” 身后突然出来一阵“啧啧”声。 不必回头,恭喜就知道是谁。 “谁家狗放出来了,啧啧啧的,想吃屎往东就是。” 前面的梁鹿笙也听到了,不禁发出一阵笑声,觉得这恭喜嘴是真的损。 以洪飞鸾的年纪和阅历,已经不大会义愤填膺地同人吵架了,更别说还跟一个小辈,他只是觉得春风一百不过是个不入流罢了,这小鬼竟然拿春风一百吹嘘,要知道春风榜每上哪怕一名实力也是相差巨大,便有意出声奚落一番,不料却是反惹得一身骚。 姜玺从汤谷现身到如今走在路上,始终未发一言,因为老祖宗在前,还轮不到他说话,咬人的角色自有洪飞鸾和萧玄道。 如今见洪飞鸾吃瘪,那小子一听就是口无遮拦之辈,再惊扰了老祖宗,便拦下洪飞鸾,“你与一个毛贼置什么气?不要再纠缠。” “是!”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八章 梁鹿笙的推测 恭喜见占了上风,洋洋得意,也不再穷追猛打,双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哼着小曲。 “喂!喂!” 秦娴闻声抬起头,与前方倩影四目相对,左右张望一番,指着自己,“我?” 梁鹿笙点点头,又勾勾手指,示意他到前边来。 恭喜侧头阴阳怪气道:“去吧,你小娘子叫你呢。” “师兄不要乱说,可能是有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秦娴解释道。 原来她是问他,为何同盗门厮混在一处。 秦娴对梁鹿笙说了与恭喜相遇以及加入盗门的整个过程,甚至连徐来的事也没落下,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渐渐地,他似乎对梁鹿笙没有任何戒心。 “他真是个……很耐心的人。” 梁鹿笙的声音让秦娴觉得有些含混。 梁鹿笙眯起眼睛,像是一眼便穿透了某些埋在冰面下的阴影。 秦娴或许不知道她的出身,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猜测。 不过也就是停留在富贵人家吧,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四周虎狐环绕,没有一点点心机,怎么可能在那天兆城活下来,还是独自一个人…… 生在皇家,有些本事自然要学会藏起来。 她喜欢推敲琢磨,越难的事越能提起她的兴趣。 比如震惊天兆城的北山藏尸案,龙井投毒案,宫城里的萧墙案都是她帮助下破开,在抽丝剥茧梳理事件上,她有着额外的天赋,当然她的天赋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那个人,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当一名捕快。 而不是像现在做一个只知玩乐的花瓶。 秦娴见梁鹿笙思绪飘飞,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梁鹿笙回过神,撇了秦娴一眼,满目鄙夷,像他这种出身祖洲乡野,身份卑微的小鬼,心思单纯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让他自己成长?要是丢了小命怎么办? 算了,还是提点一下,毕竟也算他老师呀! 念及此,梁鹿笙声音放低,用只能够他二人听见的声音,“你说石头城的街市牌坊贵不贵?” 秦娴点头,同样小声道:“自然是贵的!” “然后呢?”梁鹿笙继续问道。 “然后?”秦娴一脸不解。 梁鹿笙觉得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同各类出类拔萃的年轻天骄打交道,这般愚钝的接触确实不多? 只得耐下性子,细细引领。 “整个石头城才多大,天下势力又有多少,一个牌坊面争得头破血流常有的事,主街自不必多说,一整条巷子,只有他一家——盗门,是个什么门派?轮到谁也轮不到他们,你再看看他像是能拿出盘下整个巷子钱的人吗?” 秦娴轻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借的?” “那会儿大剡放出的风,到处都是寻找好根骨,好秘闻的门派,又是临近主街的巷子,换成你,你租吗?” 秦娴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突然道:“得看是谁要租,先生可以,葛爷爷可以,安安、莫七迦还有宋钱也可以。” “我呢?” “嗯……也可以。” “胡扯什么,感觉跟你交流我的智商也在下滑!” 梁鹿笙有些生气,这人思维就不在线上! 她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要是这个样子在天兆城,哪天死,埋哪里,都不好说。 “那个……”见梁鹿笙眉头紧皱,秦娴轻轻唤道。 梁鹿笙不悦说道:“什么这个那个!” 秦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闭口不言。 “直说吧,我觉得他就是冲你来的!”梁鹿笙斩钉截铁说道。 “不可能吧,我一个普通村民,能图什么呢?……你觉得我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到甚至每个人都拥有的父母亲人,他都没有,师兄又图什么呢? “没有,目前看来你自身是没有。”梁鹿笙几不可闻地说道,突然话音一转,“身边人呢?说说你认识的人!” 秦娴把从记事起自己还记得的人,细细数了一个遍,包括古颢和年轻道人。 就连母亲的事也没落下,因为他能感觉到梁鹿笙是真的想帮他,所以没必要隐瞒,况且这些事情也很容易打听到,毕竟整个祖洲人尽皆知。 梁鹿笙口中喃喃重复着秦娴口中说出的姓名,“古颢……叱奴安……葛老头……先生……”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 一个清楚的念头忽然冒出来,转头对秦娴说道:“不是葛老头,那……就是先生!” ———— 有些时候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物,可能得出的结论都是不一样的。 此刻的梁鹿笙宛如是初冬偷开的第一朵梅花,俏皮而又清新。 在宋钱眼里,就是如此,虽然站在人群中,依旧是扫清了周围的旁枝,成了这片雪地的主人。 但是与秦娴的窃窃私语,那番亲切模样,让他感觉这株梅花旁边多了只麻鸟,平白让梅花坠了身价,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大哥也一样。 在恭喜眼里,前面这一对男女,好生辣眼睛,这么多人在这,竟然还贴得如此近,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有一点盗门中人样子,这个妖女就是在离间我们师兄弟! 偏偏秦娴这个傻子还十分信任于他,真是色迷心智。 张鉴回头望了一眼,悄声细语的两人,心道:还挺般配,可是秦小子,端不住你的命,若都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该有多好,他肯定乐见其成,只是世事没有如果。 “你这头小鹿,过来,我有话问你。”沉吟片刻还是找了个借口将梁鹿笙喊了过来。 宋钱见二人分开,抢上前去,走在梁鹿笙身旁,“姑娘最近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梁鹿笙扭过脸,可不吃他这一套。 不过宋钱也不恼,依旧是嘘寒问暖。 突然,秦娴才发现,众人的脚步平缓了下来。 前方雪地里出现了两道佝偻的身影直勾勾地盯住张鉴。 徐来走到张鉴身边道:“四先生,要不要先回学堂!” 张鉴突然很惊奇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徐来不慌不忙地笑了声,“也是为了儒门。” 张鉴眼角一跳。 陡然意识到什么:“看来是大先生的手笔。” 徐来没回答,冲他一拱手,“先生多虑了。” 话音刚落,张鉴已经丢下他迈步向那对老夫妇走去,一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儒门同佛门有些相似之处,都要立愿,张鉴在初入儒门就已经发愿。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当了秀才,就被二先生看中,代师收徒,许下君子境便带他去夫子像拜师。 他也没有辜负二先生期望,顺利地踏入君子境,也就是纳灵。只是当初的立愿就好比是一捧泉水,掺杂进了污秽的东西,一时之间虽然不会影响泉的整个姿容,但是久而久之,这道泉,已经不是当初的泉了。 本来他的这一道泉水养在心田,慢慢成长,就是聚窟州一遭,当着村民的面,眨眼间掺了污。 他以前以为掺污的是夫子,是那帮村民,那个男子。 所以他来到了祖洲,甘愿当一个守井人。 他以为他的立愿死了。 不过,秦娴出现,他又看到了希望。 世人都说的道理也不见得是真道理。 心底深处,沉封的立愿像是又活过来了,所以,此刻,不论大先生还是谁,给他做了怎样一幅棋局,他都想踏进去试试。 ———— 与此同时,世间: 南澹的某座山上,突然无端起了惊雷,灵气搅动起来,在半空中拧成了一个狰狞的漩涡,漩涡中有一道声音响彻天际:“谁敢放那孽畜出来,就杀了他!” …… 大勍皇城天兆城的龙椅上,五爪金龙袍的男子同身前一位老书生道:“这水……你到底要搅多浑才好?” “那就看陛下要我大勍占据几洲?” …… 西漠一座寺庙蒲团上盘膝而坐的老僧对着身后生着三瞳的小沙弥道:“知页还没有请十力金刚归位吗?” “没有” …… 一座栽满槐树的园子,有人叫道:“快看,月山!” 山中月,月中山,洛剑父的剑出鞘了。 “知玄,这洞天你带师弟们也去争上一争!” …… 梨园。 “今日不开戏,大青衣出远门省亲去了。” 大排长龙的戏迷们皆都十分惋惜,不知得有几日听不到这世间第一人的戏曲了。 …… 兖州有座山头,金光大炽,瓢泼一般地洒在一座刻着古朴纹样的火炉上。金光褪去,一柄长剑跃然出现在一男子手上,男子身前跪着一个孩童——瞎眼断臂瘸腿。 男子冷冷道:“我虽然无子,但这锤还交不到你手上,偷学器经,废你一眼,一手,一腿,如今滚出山去。” 见少年行动迟缓,又开口道:“也罢,比去祖洲将你扔在那里,让你自生自灭,省得你这幅样子还在兖州徘徊,看得我心烦!” 整个世间都被洪飞鸾传出的消息所牵动,想来再有几日,祖洲怕是群雄纷至,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陈李二祖一般的根骨寻找,这看得见的洞天更为诱人!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三十九章 来传阁老手谕 祖洲大开门户,又传出消失的洞天现世的消息,这不只震撼了世间,仿佛天穹也被唤醒,投下万丈红霞,倒垂在天边,也唤醒了某些尘封的灵魂。 如此浩大的声势,各大势力都想据为己有。 恰如两百多年前道门之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逃脱的一缕妖气,以痴傻的孩童为载体,从鼎山上下来,此刻的他,抬头看着有些刺目的日光,竟然有些想念缝隙的日子。 突然一道狂啸贯穿了整个卖花里,乃至祖洲! 献桃脚下青石地面出现丝丝裂痕。 池塘也泛起波纹,几只小黑鲤都争相靠向池底的大黑鲤,大黑鲤有些厌烦,一扫尾巴,立刻将其他黑鲤扫到一边,“真是有病,乱嚎个什么劲!” “你说这献家与你有些渊源?” 献桃不知何时来到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根逗猫草,拨弄着大黑鲤说道。 其实他有很多办法,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名分”,身在鼎山多年,或许南澹早就不是当初在应龙手底下拼死保他的那伙了,如今的妖怪虽不至于让他担惊受怕,却也不得不防,就像大黑鲤说的南山顾摧,自己需要提起十二分的重视。 自己虽然桀骜,但生性多疑,不会盲目冒进。 献桃的逗猫草被大黑鲤一个摆尾便分崩离析,其他的小黑鲤也都似乎明白这池塘的老大生气了,一个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平静的水面像是有船划过,无声出现一道直达池底的通道。 大黑鲤晃晃悠悠顺着通道升到水面上。 “你想做什么?”大黑鲤声音宛若洪钟,对方才献桃的戏弄很不满。 “我许你一座福地,遍布南澹的大昆仑丘的!福地!” 献桃手指摩擦着新长出来的一颗虎牙道。与其说是虎牙,倒不如说是獠牙,太过锋利。 “条件?”大黑鲤压抑着心头的震惊,强作镇定道。 “哎,别慌,我还没说完,我还可以助这献家人一臂之力,他日君临天下也未尝不可。” “条件!” “鼎湖洞天破开已经是大势所趋,破封只在须臾,到时候可能会有不长眼的想要打我本体主意,我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献桃眼眸深邃说道。 大黑鲤知道这被禁锢了不知多久的妖猴,在洞天破开之初的实力定然大不如前,只是不知留有几分。 似是知道黑鲤所想,献桃背后出现一道丈高的白色猴影,瞪着猩红的双眸,掉头朝鼎山的方向咆哮一声,张开大嘴,鼎山深处似乎有丝丝灵气向这边汇聚。 它能摄取鼎湖洞天的灵力! 大黑鲤暗暗心惊。 “你这么厉害,还要我帮忙?” “我被压在鼎湖,灵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应龙当年本意也不是镇杀我,更何况当初唯一能达到它那般高度的——只唯独我一个。 不过,毕竟与世隔绝好久了,不知世间修行峰顶,所以恐防有变。”献桃顿了顿又道“恰好在这家遇到你,看你乃是天地精怪,修行不易,你帮我一把,他日我掌了南澹,福地与你,岂不是一日跃了龙门?” 他双目露出黑色火焰印记,继续道:“这是大昆仑丘福地印记,这下可安心?” 这些话语像落进池塘里的石子,泛起涟漪。 大黑鲤的眼珠一左一右同时往两个方向转了几圈,直勾勾地盯住献桃的瞳中印记——那是灵墟福地的执牛耳掌印。 没想到,灵墟福地印记在它手中。大黑鲤好像有些被说动,沉默之后,“先说好,我不会拼命,如果遇到危机关头,我会尽量保住你这股妖灵,只有这些。” 隔着数步距离,献桃甚至想要不是实力不允许,真想一把掐死这黑鲤,敢跟自己讨价还价。 不过此刻有求于人,他身体又有问题,这大黑鲤最起码纳灵实力,对自己有帮助。 所以拼命忍着。 抽动着嘴角露出个笑容。 “依你……” 一小块莲藕从大黑鲤嘴里喷了出来,落到献桃身前。 献桃迅疾如雷地拿在手中打量。 “鼎湖洞天开启之日将其吞下,我便能些微做些事,记住只能是当天,超过十二个时辰就无用!” 献桃将莲藕收了起来,摆手就要离开。 “莫忘了此间人!”大黑鲤提醒道。 ———— 莫七迦乘老僧不注意猫腰想要开溜,不想老僧突兀出现在身前,自己的脑袋与老僧对撞,被撞得脑子“嗡嗡”的,倒坐在地上,这会儿眼前都发花。 “你这脑袋什么做的,跟精铁一般,痛死我了!” 老僧眯眼笑着看向倒在眼前的莫七迦,“只不过是普通的禅定身子,仍旧属于下乘,在老衲看来,你的脑袋才是真的硬!” 老僧说的其实是实话,释教普通禅定修的身子能跟十力金刚的身子比肩么,注定差远了…… 可是莫七迦不懂。 以为是老僧挖苦自己。 摸着肿起大包的脑袋起身,无奈道:“大师,你放过我吧,我承认之前诓骗于你,下次我见了安安将那佛珠要来还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他当时只是觉得好玩,随意诓骗,哪能想到这个老僧这么轴,偏偏还古怪的紧,脱不开身,此刻着实有些后悔。 “给了你,便是你的。”老僧笑道。 莫七迦可是真没招了,直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百无聊赖地张望天空那远垂的日头,期盼能有人来救救自己。 “二哥!” 听着熟悉的声音,莫七迦双目中点亮了希望的烛火,立刻翻身坐起,看着声音来处。 除了唤自己的宋钱,还有好多人。大哥,先生,梁姑娘都在。 心道:可算是有救了。 当即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先生跟前,“先生啊,你可回来了,这老和尚和那对夫妇快把我逼死了!”“你的事容后再说,我先处理些私事!” 张鉴冲老僧一拱手:“知页大师,还请先放过小辈,待我解决此间事,再与你相商。” 老僧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惜字如金地开口道:“好。” “你还真敢露面!”那对老夫妇中的老人冷冷开口。 张鉴笑道,“你们都敢来寻我,我又如何不敢露面。” 老妇人没有那么镇定,失声大哭,指着张鉴鼻子骂道:“你这杀千刀的,为何要害我儿,丧尽天良的东西!”说着情绪激动就要上前拉扯张鉴,被老头拦住,“不急,总有人给我们一个公道!” 对着在场众人道:“各位,我老儿只有一个儿子,被这张鉴用假的‘霞液’毒害而死,如今尸骨未寒,此仇不报,不敢下殓,愧对我村父老……” 话没说完,便被梁鹿笙呵斥打断,“住口,谁让你在此平白污蔑先生,说,谁指使你的!” 老头挺着胸膛迎了上去:“谁?天理公道指使!你自问问他张鉴,此事他认不认?” 梁鹿笙眉梢一动,脸上刹那间露出恼色,紧接着却听一声轻鸣,黑龙栖梧出鞘,短剑剑影被日光拉得很长,覆盖了那对夫妇。 “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成,我两人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老夫妇不闪不避,反应更加激烈。 梁鹿笙短剑握在手中,支了起来。但却被张鉴抬手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我认!” 梁鹿笙一出宫门,拜进的便是四先生的小院,那里是她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学宫,也是第二个家。 四先生那刻满了古板的脸上,总是教导他夫子曰,夫子曰的儒门道理,她虽然面上不听,嗤之以鼻,但其实她都记在心底,自己也在努力做! 如今那铿锵的道理如同纸糊一般,在此刻分崩离析。 先生造假致人死亡?就是旁人诋毁都够不着的说法,现在却被先生亲口承认。 所有人都在看,在听。 重要的是大剡在听,那么这件事便会如同插上翅膀,转瞬就会在世间传开,四先生还是四先生吗? 世间的一切,没有比名声还轻的。 四先生的先生虽说是夫子相传下的,可实名却是儒门,百姓给的,一朝误了名声,四先生还会是四先生吗? 就在这时,似乎是回应梁鹿笙心底的疑问。 一道阴影犹如旱天雷笔直落地,还夹杂着阵阵硝烟,落地后向往四方蔓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小山落在场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烟尘散去同时,一阵清风从众人身旁拂过,与方才小山般的人影会合。 小山般雄壮的身影大笑一声,“还挺热闹,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嘛!” 张鉴眼神平静地落在来人身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一切早已知晓,又似乎不论何事都能坦然面对。 倒是梁鹿笙惊呼出声,“褚巨相?” “嘿,公主也在,是了,公主是四先生学生!”褚巨相嘿嘿一笑道。 不过此时可顾不得与她叙旧,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宣布的事情,他感觉能听见有种心情在欢呼,世上再没有比扯下峰顶之人更让人有成就感了吧。 “我来传阁老手谕!”他是盯着张鉴说的。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章 不再是四先生 隐约间,张鉴听到自己心中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定,“大先生有话带给我吗?” 秦娴不知道这大汉口中阁老是谁,有种预感,似乎对先生不利。 梁鹿笙适时出声,“大勍阁老有三人,但能从褚巨相口中说出来,应该是儒门大先生——颜赋。” “敢问四先生,害王家秀才性命可认?” 张鉴点头,笑道:“认!” 这老夫妇前脚刚到祖洲寻自己,后脚大师兄就派人到了,若不是大师兄精通卜卦?或者根本就是一道来的,此刻才现身罢了。 “徐来,你站得倒快,怕被我所累吗?”张鉴微笑着望着褚巨相身边的徐来说道。 “四先生哪里话,家师传来手谕,我自然要近一些聆听。” 张鉴点点头,“跟着大先生确实风光些,你对大先生多些尊敬也是好的,毕竟若不是他,你还只是个普通狱卒。” 徐来没回应他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沉默了一会儿,对褚巨相说道:“师兄,宣读手谕吧,刚好大剡王朝的前辈也在,是……时候!” 褚巨相回道:“好!” 怀中摸出一卷手谕,展开后,宏声道:“儒门张鉴,无端害人性命,欺凌弱小,其行为有失先生体统,有违儒门圣训,今内阁议定,除去儒门先生位,收回“孝”“信”二简!” “你说什么?废除先生位?凭什么!这先生位又不是他颜赋给的,是夫子给的,他凭什么要除就除,还有害人性命,原因查清楚了吗?怎知那人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算这些都不论,他颜赋指挥的几场战役,死了多少人,多少平民遭殃,远的不说,就只坠日山,他水淹……” “放肆!” 梁鹿笙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 她顺着声音处看去,来人正是大勍太子——梁璞。 “什么?”梁鹿笙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个堂哥,不,皇兄一眼。 梁璞岁数比自己大,城府不深,性子有些慢热,但很爱装腔作势,他老觉得炎帝是老眼昏花了,不然怎么选这么个人当太子? 不知何时四周的烛火渐渐亮了起来,梁鹿笙的眼睛里折出了异样的光,原本清澈的眸子因为愤怒和不可置信蒙上了一层阴影。 “皇兄?为什么?连你也不护着儒门?我大勍开国靠的是什么?” “我大勍开国自然靠的是儒门!但却不是张鉴的儒门,是大先生传承的儒门,像这等邪儒,就应该除去!” 梁鹿笙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好多反驳的话到嘴边她没说,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还看不清,她也太笨了,这都是那个人的手笔,此次他肯定要摘了四先生帽子的,只是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目的。 梁鹿笙愧疚地上前抓住张鉴的衣角,眼泪打着璇儿。 张鉴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笑道:“你这小鹿就这么点出息?摘了也就摘了,在这小小学堂安稳教书,岂不更好!” 梁鹿笙望了望简陋的学堂,撇着嘴道:“可这里太破了,像猪……” “嗯?”张鉴佯怒。 “好了好了,别生气,不说了还不行嘛!”少女咬着下唇委屈道。 梁璞皱起眉,堂堂公主,虽说只是先帝留下的独苗,但是总归是皇家人,大庭广众之下和一罪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梁鹿笙!过来!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与你何干?”梁鹿笙声音突然轻了许多,她怕废嗓子似的,声音虚虚地吊在喉咙里,故意气梁璞道。 梁璞被落了面子,一时间又拿梁鹿笙没办法,只好心中暗自发狠,回了天兆城一定叫这臭丫头好看。 随即一摆手中扇子,对徐来和褚巨相道:“快些,别耽误时间!” “四……额,张前辈,还请不要让晚辈难做。”徐来恭声道。 “自然不会,你回去传话,手谕我接了,今天起我不是四先生了,只是张鉴,如何?” 徐来露出十分感激的模样,随后对着张鉴摊开手掌。 张鉴问道:“什么意思?” “儒字简。”徐来说完,面垂着地,看不清神色。 神色微顿,张鉴道:“书简是夫子像传下,我自有之物。” “可夫子像也是儒门的夫子像。” 秦娴心道:去你娘的吧。 他总算听明白了,如今的先生跟他当初一般处境,只是当时他还有先生,而如今的先生真正是一个人。 秦娴往张鉴身旁靠了过去,在离对方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就像学生站在老师身后,定定地垂手而立。 张鉴自然感觉到了。 略一沉吟,说道:“若我不给?” 梁璞冷哼一声。 褚巨相则是面无表情。 唯有徐来先是苦笑,而后道:“家师说了,若是四先生不愿,那便是要他亲自取……” 这一句虽然声音不大,明眼人都能听出,威胁之意十足。 张鉴倒是还好,梁鹿笙犹如鲠在喉,不等张鉴阻拦脱口而出道:“来就来,谁不知道他是‘纸糊的三阁老’!” 遥远的大勍风麟州,颜赋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最后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 场面一时间僵住,张鉴出声道:“书简我是不会给你们的,我会自己还给夫子像,若是大先生等不及,那便自己来取吧。” “吧”字话音没落,被一声震天裂地的轰鸣声压了下去,只见远处天空一道血红雷霆竟然自下而上,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天空之上。 三击过后,那笔直血红的雷霆逐渐化成了实体,一道龙影。 龙影张开了一对金瞳,夜色里亮如星辰,亦如两盏不灭的业火。 突然化作漫天的红炎,随着整个龙影砸进天空中。 原本红霞化作的夜色,此刻犹如瓷器破碎之前,竟生出了丝丝裂缝,随后在红炎中化为乌有。 整个祖洲都抖了三抖,天空恢复清明,繁星点点。 姜禅隔空一抓,天地灵力瞬间便汇聚在掌中,握拳,一拳朝着星空打去,拳芒贯穿天际。 与萧玄道对视一眼,随即喃喃道:“亚夫子禁制……破了。” 褚巨相骇然道:“什么人能破亚夫子像禁制?” “世上飞升的可不是只有你儒门!”洪飞鸾沉声道。 “是你大剡搞的鬼?”徐来问道。 姜禅笑呵呵说道:“你这小娃娃,可别乱扣帽子,世上飞升的,除了你儒门,可不只我大剡。”看见张鉴若有所思,便说道:“看张先生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 众人都看向张鉴。 张鉴道:“像是应龙精血……” 心道,这是在为开启鼎湖洞天铺路么? ———— 众人散去,学堂只余张鉴,秦娴,莫七迦,宋钱,恭喜,梁鹿笙和老僧。 其他人都在坐着,只有莫七迦被老僧粗鲁得如同拎鸡仔般,拎在手里。 莫七迦挣扎着冲张鉴求救,“先生救救我,先生!” 宋钱怜悯地看了二哥一眼,心道这下后者可是在梁姑娘面前丢尽了人,没理由再跟自己抢了吧。 “大师,不知西漠哪里来?”张鉴也很平心静气地问道。 “阿弥驼佛,贫僧知页,修行于化度寺。”老僧答道。 张鉴神色多了几分郑重,站起身行礼道:“不知是甲佛座下,失敬失敬。” 老僧单手行佛礼道:“四先生严重了。”他说着,手中透下一股莫名劲气,将扑腾的莫七迦打晕。 宋钱惊呼道:“你把二哥怎么了?” 秦娴一把按下宋钱的脑袋,他相信有先生在,不会让莫七迦有危险的。 突然张鉴手中飞出一道浩然之气化作的绳索劲力,直接穿透空间瞬间来到老僧面前,引着莫七迦就要回来。 老僧抬手诡异一抓,便又将莫七迦扣下,“四先生,这是何意?” “这娃娃从小没了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如今也在我这学堂呆了些日子,他有求于我,我不能坐视不理,对了,我不是四先生了。”张鉴微微一笑道。 “这是他的命,先生也要阻拦?”老僧眯眼道。 “命不命的,现在看来,信就有。不信……又有什么用,这样吧,你可以随意使用各种手段只要让他自己愿意,我便不再管,当然不可以强掳!” “那老衲若是强掳呢?先生打算如何?” “世人常说夺天之下,纳灵都是蝼蚁之辈,若是不登夺天境,自然无法撼动飞升仙山,那么,不知大师是否要以纳灵来战我这夺天?” 突然张鉴抬手翻出那把灰色纸伞,撑开。 一阵浩然青气,从伞中透出,将老僧一起遮住。 在秦娴等人眼中,伞撑开的刹那,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觉耳朵里一阵锐痛,一时失了聪。 一时间,他们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秦娴等人听见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折断了。 眼前恢复清明,只见老僧似乎比方才衰老了好多,眼眶骨也似乎塌陷了一些,眼窝显得更大更深了,眼睛里满是浑浊。 老僧喃喃道:“便……依先生所言!” 说罢,放下莫七迦,转身缓缓离开了学堂。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一章 洞天福地 此间学堂所坐之人,除了宋钱不知来历,还未确认是汶山宋家的人。 其他人竟然凑不齐一双爹娘! 几人各自忙碌。 张鉴让大家收拾准备些吃食,晚上就都在学堂吃了,这也是学堂第一次放课后还这么热闹。 今日是先生亲自掌勺,孩子们只是打打下手,张鉴掀起锅盖,盛起一勺子,微微尝了尝,还少些糖。 一只手掌着勺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糖罐子,丢给梁鹿笙,:“你去借些糖来,不必太多,一勺足矣,这糖醋鱼,无糖就少了几分味道。” 梁鹿笙抱着糖罐子,手上被罐子身上的糖渣沾染,有些不情愿。 此时见那宋钱,半天功夫才劈了三根柴,而她已经和秦娴把所有菜都洗差不多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这宋钱是谁家孩子,怎么可以懒成这样。 “让他去,他半天功夫劈三根柴,我用牙咬都比他快!”梁鹿笙气鼓鼓道。 宋钱一听终于是惹得佳人关注,拍拍身上的灰尘,眼底不禁泛开一线笑意。 殷勤道:“梁姑娘此言差矣,别看我柴劈得少,但你看,各个一个模子刻出来般,长短大小,丝毫不差,怎可与普通柴相提并论。” 梁鹿笙眼眸微深,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油腻实属罕见,即使再低级的手段他都要试上一试。 她冷冷道:“你再胡说八道,你一个月别想吃饭了!” 宋钱依旧嬉皮笑脸。 “锵”栖梧半出鞘。 “咚”宋钱跌坐在地,然后认认真真捡起木头劈了起来。 “嘿呀,嘿呀……” 梁鹿笙这才有些满意,对着张鉴道:“先生那我去了。” 张鉴点头。 此时秦娴将手中未摘完的韭菜递给恭喜,抬头说道:“村里你不熟悉,我陪你去。” 梁鹿笙侧头微微一笑,道:“好啊。” 看着两人出门后,恭喜抱起剩下的韭菜凑到宋钱跟前,神色怪异道:“你喜欢那娘们?” 宋钱生气道:“你是哪个?谁许你如此称呼梁姑娘!” 恭喜见他如此,嘲讽地笑了,“我是秦娴的师兄,好,梁姑娘行了吧,你对她如此情深,你的梁姑娘可是心思不在你哦。” 宋钱停下斧头,抬起眼睛,两条剑眉微拧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恭喜懒洋洋道:“这不,我看你的梁姑娘对我师弟可不是一般的好。” 宋钱垂头想了好一会儿,再度抬眸时,表情无比严肃:“那又如何?大哥我看并没有那个意思。” 恭喜望着她,咧嘴一笑:“大哥?你是秦娴的弟弟?” 宋钱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同莫七迦,秦娴没有关系,只是三人救下遇难的自己。 心想,也算是与他有救命之恩,公平竞争,输给大哥,也不算太冤。 一念至此,他又开始劈柴,口中随意道:“如果梁姑娘心意是大哥,我没有意见,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大不了再去寻便是。” 恭喜笑嘻嘻地睨着他道:“你倒是心宽。” 宋钱手臂忽扬,举起斧头,吓得恭喜连忙抱着韭菜躲得远远的。 “一个两个都这么暴脾气?” “你小子摘菜快些,马上要用了。”张鉴道。 “好嘞!” 今天夜色降临之后,各家都如往常一般点起了烛火。 天空中月亮独明,点缀着一颗颗星星。 烛火和月光照亮的村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步子很慢。 梁鹿笙抱着糖罐子走在前头,秦娴略微落后半步。 两人走啊走,走的少女有些生气。 忍不住道:“你怎么回事?说是带我去借糖,却一直吊在后头,到底是谁在带路,再这样走下去,都出了祖洲了!” 身后好一阵子沉默,就在她生气要转身时,秦娴回答了,“我也对这村不太熟,要不就这家吧。” 秦娴指着右手一院门虚掩的人家说道。 “呐,你去借。”梁鹿笙将糖罐子塞到秦娴怀中说道。 秦娴却是驻足不前,微微皱着眉头。 梁鹿笙无奈。 “有那么难?” “我名声不太好。” “我脾气不太好!” 听出少女又生气了,秦娴才迈着步子,往前挪动。 看得梁鹿笙那叫一个气,“算了算了,拿来,我去!”一把夺过糖罐子,敲了敲门,走进院子。 “您好,有人在家吗?” 秦娴没有进去,不一会功夫梁鹿笙抱着沉沉的糖罐子走了出来,开心笑道:“看,多简单。这家人真热情,我说要一勺,结果给罐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秦娴也很开心。 回去的路上,秦娴怕太重要抱糖罐子,却被梁鹿笙拒绝,还被骂了一顿,“叫你去你不去,如今想来抢功,门都没有!” 秦娴只得无奈辩解:“我是怕,人家认出我来,便不会借给我糖了。” “为什么?”梁鹿笙随意问道。 街上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浮雪被吹起。 有些人和事本就对她讲过,秦娴又简单说完来龙去脉,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梁鹿笙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秦娴耳中,那么鲜明。 “你跟来是有话要问我对不对?” 果然她是真的像先前说的很擅长推敲。 秦娴忍不住想,眼前的少女,大勍公主,还真是个神奇的人。 神奇的容颜,神奇的智慧,神奇的……性格。 秦娴开口,清晰回答:“对!” 梁鹿笙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得意之色,“问。” “先生有危险,对吗?” 梁鹿笙脸上露出了错愕之色,“你怎么知道?” 秦娴慢慢地抬起眼睛,异常平静地道:“我虽然不会推敲,但我能看到人眼底的心情,虽然你和先生都故作轻松,先生更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逼退了老和尚,但是你们掩藏在眼底深处,都有一丝担忧,先生藏得好,又或许是担忧只有一瞬,而你今夜看先生的眼神写满了担忧!” 梁鹿笙一双眼睛显得很是深邃,而又灼亮,“那么明显吗?” 秦娴道:“其实还好,只是我担心先生,所以一直关注。” 她忽然有点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笑意到了唇边,却转成了苦涩。 “秦娴,你说最近在读各类资料史书?” “嗯。” “那你可知洞天福地?” “不知道。”秦娴摇头。 “你看的什么书?” “春风得意榜,还有文江子的书。” “捡有用的看,算了,我回头整理一份书单给你,你照着读就好。” “好。” 梁鹿笙继续道:“洞天福地,就是天地灵气凝实之地,在其中修行可以事半而功倍。 当然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飞升境需要洞天福地的加持,想要从夺天境界突破到飞升境便要汲取整个洞天的灵气,才有一成机会。 可想而知它的珍惜程度,更重要的是,他是一次性的,若是有人在某一洞天飞升,那相应的那座洞天便会破碎。 道门陈李二祖飞升破碎十大洞天极真,清虚;释教佛祖飞升破碎雷音大洞天;应龙破碎玄门大洞天;夫子破碎空明大洞天;亚夫子破碎风麟大洞天。 所以十大洞天如今只余下四个,九室洞天,仙吕洞天,大椿洞天,两个在大剡,一个在大勍。” 秦娴疑惑道:“这不是三个吗?” “还有一个,史书上记载,叫鼎湖洞天,被应龙用来镇压绝世凶物了,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如今这祖洲闹得沸沸扬扬,看来,尘封多年的鼎湖洞天也要现世了。”梁鹿笙语气有些沉重。 “怎么了?”秦娴突地扭头道。 “掌握洞天便掌握了飞升的阶梯,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梁鹿笙惆怅道。 “那其他三个洞天为什么没人去抢?”秦娴问道。 梁鹿笙愕然,凝眸又看了看秦娴说道:“几大洞天都有一位牛耳执掌,唤作山柱,修为深不可测,你以为是谁都可以随便抢的吗?” 秦娴露齿一笑道:“大家一起上不就好了?” 梁鹿笙也被秦娴逗笑,用肩膀撞了后者一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三大洞天和昆仑福地之间有个联盟,一堆老头,叫小隐山人,一帮人加在一起岁数大,实力也是强得没边,谁敢动手。” “那看来只有他们才能出飞升境了。”秦娴遗憾道。 “说的好像你是夺天巅峰似的。”梁鹿笙没好气道,随后语气一松,“也没那么恐怖,这些人也怕有伤天和,也给其他人机会,像洞天福地,每个甲子都会放开,开启试炼,每个势力都可以派人参加,通过考验的便可以在洞天福地修行一个甲子,不做束缚,可随时离开。” “对了?福地是什么?” “福地就是灵气比洞天稀薄一些,但是比外界还浓稠的地方,大概有几十个,不过都集中在南澹的大昆仑丘,和大剡的小昆仑丘,其他地方很少。 说起来好像快到九室洞天上山的时候了。” “上山?” “对上山,就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每一个甲子的试炼!修行界普遍都叫做‘上山’。” 天昏地暗。 秦娴心中升出点点星火。 他也想去看看。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二章 青衣 梁鹿笙慧黠地眨着眼睛,看出少年眼中的炙热和向往,不禁道:“怎么?想去?” 被看破心思,秦娴有些尴尬的手足无措,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半晌抬起头转开话题,“还是说说先生怎么个危险吧。” 梁鹿笙嘻嘻一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去,就去!我带你一起。” 秦娴扬起嘴角,重重点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梁鹿笙像个长辈似的腾出一只手,佯怒地点了下他的额头,这才回答秦娴问题:“大先生虽然是被叫做‘纸糊三阁老’其中之一,但不可否认,他是儒门而今当世最强一人,就连二先生也不是对手,他若是出手对付先生,凶多吉少,况且我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从来没有这般随便就除去先生名头的,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些太过刻意针对了些,能让大先生开这先河,说明要么四先生与他有仇,大仇,要么……四先生有些东西,他很想要!” 秦娴静静听梁鹿笙分析完,又扭头问道:“为何不见你们提起三先生?” 这一问无异于晴天霹雳,梁鹿笙懵了好一阵子才醒悟过来,突然拍手,却忘了手中抱着糖罐子,幸亏秦娴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不过由于前冲过猛,撞到了梁鹿笙怀里,两个人鼻尖撞在一处。 “砰砰砰” 梁鹿笙:“什么声音?” 秦娴:“好像是你的心跳。” 梁鹿笙一把夺回糖罐子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脸上飞着红霞,“胡说八道什么!谁心跳快了?” “一紧张就会加快的,正常,我以前被吓一跳也这样,定是方才糖罐子要落地,出乎意料,你吓着了。” “对,就是这样。” 梁鹿笙嘴上这样说着,抱着糖罐子的手肘却微不可察地轻揉着右胸口。 原来是刚才秦娴接糖罐子,一个不留神,手打到了某个地方,虽说疼倒是不疼,但是…… 不过梁鹿笙调整也是极快,稍微平复心神,便若无其事道:“三先生叫那啥来着?反正他儿子是刘词,天兆书院院长,这个三先生唯一能被人记住的,就是他是大先生的学生,好多人都以为他失踪了呢,世上也没有他的消息,在南学也不管事,其实他不是失踪,而是存在感弱。 哪怕场间只有三个人,你都会下意识忽略于他,记不住他的样貌,名字,很奇怪的一个人。” 确实是奇怪的一个人! 秦娴沉默,再看向梁鹿笙脸上神色很复杂。 “走吧,先生等着急了。” “哦!好!” 到了学堂门口,梁鹿笙突然驻足开口:“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做,先生会生气的,我了解他。” 秦娴心头一颤,眼皮开始跳个不停,左眼。 微微点头。 两人双脚刚跨过门槛,便听到一声阴阳怪气之声,“呦!还知道回来?不等孩子出满月啦。” 恭喜一脸戏谑地坐在桌前。 梁鹿笙面上一红,见先生和宋钱都望着自己,不由地咬牙,然后将糖罐子递给先生,抽出栖梧便追着恭喜砍。 秦娴摸不着头脑,侧头问宋钱:“谁家孩子满月?” 宋钱垂着眸子,兴致不高,缓缓摇头。 ———— 上观。 寒冬时节,百花凋谢,只有梅花一枝独秀,这一株更是占尽了冬日风光。 上观如今也多了好多道童,有搬过来的,也有祖洲本地新纳的,这些道童虽然算不得好苗子,但是有道门规矩卡着,也不会太差。 道门三不收,分别是分别是心不信、心不逆、心不正。 所有道童都已睡下。 上观周遭陡然一片寂静,各种响动在此时齐刷刷地歇了声,一时间,好像连时空都有些凝滞了。 落针可闻。 “咚” 一枚药神钱落入大殿内水缸。 月光透过窗扉投在殿中唯一的红衣身影上。 犹如青山凝聚成的柳叶长眉,用星光冲洗过的灵动双瞳,用连绵温柔的细雨描绘成的肌骨,用露水花瓣沾染出的嘴唇…… 右眼角的美人痣,宛如伴星,妖而不俗。 长长地道袍垂到脚腕处,露出如同透玉的脚踝和双足。 道袍开着叉,几乎够到腰上。 隐约遮掩的是比某些凡人的命还长的双腿。 如此道士,当真是闻所未闻。 女子虽衣着单薄,但举手投足间完全不似风尘女子那般魅俗,而是素洁淡雅,美丽清新。 单手拖着腮,独倚在水缸上,一手持那朵占尽风流的梅花,轻轻搅动着缸水。 殿门大开,女子背对来客,墨青色的长发,细细软软地披在身上。 一袭青衣静静地看着如诗如画的背影。 在世间的那些修士眼中,红衣或许比不上卞狱京。 可那是他们没有亲眼瞧见过。 所有的京兆娥眉之中,只有红衣给他的震撼最深,不是美貌,是无与伦比的气质。 但谁又知道这样一个堂堂第二道门的掌教真人,却是患上了最不可能失眠之症呢。 虽说修行到了这般境界,早已无需睡觉,但是她就连普通的打坐入定也做不到。 而这特殊病症,大概便是源自当年的自责吧。 正想着,红衣停下搅动缸水的梅枝,悠悠站起,回身。 青衣行礼,“姐姐,好久不见。” 原本灵动的双瞳,此刻有些无神,“有多久?” 青衣道:“十年了吧。” 红衣幽幽道:“哦……”突然忍不住笑了,抬起一只手轻摩眉梢,“你来祖洲不去寻你的儿时好友,来我这做什么?” 青衣望着红衣手中的梅花,眼神温和道:“听闻姐姐在此,先来看看,张鉴那里,稍后再去也无妨。” 红衣的眸色又变得深邃,似有氤氲,如夜月下雾气弥漫的幽湖,令人看不出真实的表情。 片刻后,将手中梅花插入香案的瓶中,低声道:“既然看过了,就走吧。” 青衣未说话,也没动。 红衣唇角拉出一道弧线,似笑非笑道:“我不知道雁音在哪里。” 青衣声音有些发颤:“姐姐,真没有消息吗?” 红衣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来,正对着青衣,用一种很凝重的声音缓缓道:“她的心思从来都只在那阉人身上,你这般又是有什么意义?” 青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若是姐姐见了她,能帮我转交给她吗?” 红衣挑眉。 青衣静静地看着她。 红衣轻叹:“你们三个,都是父亲眼中的好孩子。”突然自嘲一笑,“当然,除了我!”又道“他想把雁音许配与你,但那是他的意思,雁音和洪飞鸾早就私定,你如今没有娶到雁音,却还坚持着父亲的嘱托,不后悔吗?” 青衣声音很平静,“雁音是雁音,戏是戏,不一样的。” 红衣闻言冷冷一笑:“曾经的春风第一,甘心唱戏?” “春风第一……”青衣重复一句,末了化作一声苦笑。 红衣继续道:“你捂不住心,文江子列春风虽然有时会有所偏悖,但榜首却从来没有庸才,你之前的贾三花,洛剑父,都已经在山顶,而你却顶了个大青衣的戏子名头,你以为这是父亲想看见的?还是说你的道心早就蒙了尘?” “没有。”青衣深吸口气,再幽幽地吐出去,说:“鱼叔叔救我性命,给我生计,他的托付,我自然要听。” “他托付的是雁音丈夫!不是你!”红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厉声道。 “可……”青衣吞吞吐吐。 “可是什么?洪飞鸾与雁音和离,但也未同你在一起,你这般是有多可笑,她自己识人不清,遭受这一劫,又怪得了谁,我做姐姐的都没有过问,哪里轮到你在这越俎代庖,杞人忧天。”红衣呵斥道。 红衣似乎很是生气,殿内水缸也震动起来。 “亏洛剑父等人对你加以厚望,可你除了弄了个勍城剑气的虚名,还做了什么?” 青衣听到责骂,连叹息都发不出来。 只好苦笑着轻轻地说:“姐姐还是同以前一样,一见面就喜欢骂我。” 红衣的睫毛颤了一颤。 “还不是你找骂!” 青衣见有所缓和,这才松一口气。“姐姐,那这信就拜托你了。” 走上前将信放在了香案上。 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也一同放在香案上。 随后笑着道:“这是姐姐最爱吃的芙蓉豆,临来想着顺道去趟鄞州带给姐姐,不想姐姐也来了祖洲,正好。 不过吴老掌柜年前去了,后辈儿孙接了手艺,铺子还在开,我尝了,味道还可以。” 红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吃,拿走。” 青衣离开了,还是留下了信和芙蓉豆。 很久很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觉得当初的父亲错了,洪飞鸾错了,高青锁也是,只有自己是对的,但为什么自己不敢睡觉呢,是怕见到谁么? 红衣伸手打开布包,取了一粒芙蓉豆放入口中,喃喃道:“味道还是变了。”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三章 师兄输了 青衣缓步走出了上观。 刚到门口,迎面一阵风来,吹得他的长袍和头发向后飞扬,他抬手压了压,透过指缝看出去,星月灿烂。 他仰着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光影婆娑,站在门檐阴影中的他,看不清神采,顿了顿抬步离开。 走了半晌,终于到了学堂门口。 只听里面交谈甚欢。 “这鱼可真好吃,比天兆城的可强太多了,拿出去开馆子肯定赚钱!” “风雪这么大,鱼也不值钱。” 听到这里,青衣放下压头发的手,目光带着笑意,唇角缓缓上扬,推门而入,“风雪愈大,鱼愈贵,怎得到了你这里却不值钱了呢?” 放下压头发的手,目光带着笑意,唇角缓缓上扬,推门而入,“风雪愈大,鱼愈贵,怎得到了你这里却不值钱了呢?” 话音落下,院内一片寂静。 原本热闹交谈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只见青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们。 他的眉眼如画,带着一股清雅之气,而唇角的微笑更是如春风拂面,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张鉴笑了。 少年们不知道这是谁。 有人知道——梁鹿笙惊喜地跳起,清浅的笑容绽现在素白的脸上,映得她眉目如画,“高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青衣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不欢迎么?” 青衣的话音刚落,张鉴站起身来,向青衣走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欢迎。” 青衣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糖醋鱼,唇角微翘,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同张鉴一道走到桌边,轻轻一挥袖,拿起秦娴的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 青衣尝了一口后,眼中闪过一抹怀念,又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随手拉来一张木凳,也不见外,低头仔细品尝起来。 张鉴见状,面露微笑,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还是他。 “好!好!好!” 青衣放下筷子,连道三声好,目光扫过众人,笑眯眯地道:“这鱼还是当年的味道!你这家伙明明是教书先生,却是做的一手好菜,我若是姑娘家,定然赖定你了!” 青衣这幅样子,张鉴似乎习以为常,摇摇头道:“许久不见,你却还是老样子,吃性不改!” “又不是什么坏癖好,改它做什么呢。” 梁鹿笙推开宋钱,坐到青衣旁边,开心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高叔,天兆城梨园的园主。” 秦娴点点头。 宋钱则是沉默。 “高青锁!”恭喜惊呼三字出口。 眼前这个人,是顶着“春风榜首”和“勍城剑气”名头的大青衣! 是连文江子和洛剑父都说“再过十年,天下夺天尽看青锁高”的绝世之才。 梁鹿笙皱眉不悦道:“你信不信我砍你,谁准你直呼高叔叔名字的!” “还有,”梁鹿笙又补了一句,“像你这样的无赖,就不配提高叔叔名字,不,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 恭喜算是怕了这小娘皮,蛮横霸道,偏偏自己还打不过,只能忍了,气鼓鼓地大口吞咽起饭菜。 高青锁斜撇了一眼梁鹿笙,略带惊讶道:“你如今这蛮横之姿见长啊,张鉴就是这样教你的。” 张鉴笑着摆手:“这可不是我教的,休赖我头上。” “高叔叔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无赖!”梁鹿笙委屈道。 青衣闻言,目光扫过梁鹿笙,落在张鉴脸上,轻笑道:“张先生还是老样子,只走自己认为对的道。” 张鉴笑了笑,抬头看向青衣,目光带着一丝怀念和歉意,“青锁,当年之事……” 青衣摆摆手,截断张鉴的话,目光平和地看着他,“都过去了。” 张鉴默然。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好了,既然重逢,就不说这些了。”青衣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扫过二人,道:“多年不见,想和你单独叙叙旧,就让小辈继续吃吧,我们借一步说话?” 张鉴微微颔首。 梁鹿笙嘟着嘴不满道:“什么话我都不能听。” “你们们继续吃。” 张鉴笑了笑,带着高青锁离开。 院内又恢复了平静。 梁鹿笙看着青衣离开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吃吧。” 宋钱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到梁鹿笙碗里,低声道:“多吃点。” “做什么?” 宋钱微微一笑,“我想看你吃。” 看着恭喜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梁鹿笙脸一红,一拍桌子,“拿走!” 不远处的屋子内。 青衣和张鉴相对而坐。 “听闻你被大先生除去先生之名?” 青衣抬眼看着张鉴,又缓缓道:“可是因为……”眼中余光撇了张鉴桌旁的灰色纸伞一眼,欲言又止。 “应该不会。” 张鉴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又开口道:“大先生行事独断,又搞天人感应那一套,弄得儒不像儒。道不像道,谁知道他想做些什么呢?” “你这样淡然的人,也会因为大先生而苦恼吗?”高青锁放下茶杯,轻笑道:“听闻他还要你的儒字简书?” 张鉴点了点头。 高青锁又看了一眼灰色纸伞,奇怪道:“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收起来?” 张鉴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想,把它传下去。” 高青锁愕然。 张鉴又道:“大先生行事乖张,以防万一,若是他真的知晓其中秘密,恐怕我与老茱萸二人,都脱不了身,也算是小心一些。” 高青锁道,“有这么严重?” “你一直以来的追求都没有变吗?”张鉴似乎不想在这上面多谈。岔开问道。 “什么都没变。”高青锁平静回答。 “那你与雁音?”张鉴试探问道。 高青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柔意,轻声道:“没找到。” “还等?”张鉴又问。 “等。”高青锁肯定的回答,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 张鉴微微颔首,又道:“问过他姐姐么?” 高青锁闻言,摇头道:“问了,只说是没见过。” “你……。”张鉴轻叹道。 “叹什么气,这样很好,世人谓我恋大勍,其实我只恋大勍某,一直没变,不是么。” 两人相视一笑。 院内忽然响起一道剑鸣,清扬激昂,如飞如舞。 高青锁面露疑惑 “是栖梧剑。”张鉴道。 顿了顿又道:“定是又和恭喜起了争执。” 高青锁笑而不语。 片刻后问道:“你这学堂比在小竹别院热闹,外面都是你学生?” “不是。”张鉴摇头道。 “那是?”高青锁惊讶道。 张鉴笑了笑,“同村的小辈孩子,遇上了,一起吃个便饭。” 高青锁点头,“你似乎有些变了,以前你可是最讨厌热闹。” “该变变,突然发现家里热闹些,还挺不错。” 高青锁突然莫名其妙问道:“是谁,资质如何?” 张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复平静,果然他了解自己。 “灰发的少年,很奇特。” 张鉴继续沉吟着道:“他的资质,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这算什么回答?”高青锁笑道。 “他的资质,平平无奇,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很轴!”张鉴缓缓道。 “何为‘轴’?”高青锁微微皱眉。 “固执,认死理,一条路走到黑。”张鉴解释道。 高青锁哑然。 “你觉得,他的资质能走多远?”片刻后高青锁又问。 “看造化。”张鉴目光悠远,淡淡道。 “你觉得他会有何造化?”高青锁又问。 张鉴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缓缓道:“飞蛾扑火,如能有所光,必有所暗。” 高青锁默然。 院内剑鸣越发清脆起来,如凤在空,如凤在林。 高青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用了剑经?” “六爻!”张鉴目光平静,口中吐出两个字。 “什么来头?竟然逼得梁鹿笙用剑经”高青锁皱眉问道。 “盗门。” 高青锁一愣。 屋外。 梁鹿笙与恭喜斗在一处,宋钱看着少女满是担心。 秦娴则悠哉悠哉的吃着东西。偶尔抬头看一看师兄何时输。 恭喜的拳诡谲。 梁鹿笙的剑灵动。 两人都动了真火。 院子里,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梁鹿笙的剑如灵凤,飘逸无常,时而在恭喜的拳缝中游走,时而气势如虹。 而恭喜的拳法也如游龙,有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进攻,又或者以柔克刚,将梁鹿笙的攻势尽数接下。 一时间,两人身影交错,剑光拳影,尽显其妙。 突然,梁鹿笙身形如箭,出现在恭喜身后,直射恭喜。 剑意纵横,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斩破。 而恭喜则不退反进,一拳挥出,如山如海,有万钧之力。 “轰!” 梁鹿笙的顺心意。 剑意如凤,与恭喜的拳意在空中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院落中,飞雪漂浮,尽数被剑意和拳劲扫飞。 一剑震退恭喜后,梁鹿笙飘然落地,身周剑意未散。 恭喜在空中翻滚数圈,才卸去劲力,单膝跪地。 宋钱惊呼出声,“好厉害的一剑!” 秦娴也看直了眼,“果然是师兄输了。” 恭喜脸上露出不服气神色,“这么猛!”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四章 白猫 自从那夜败给梁鹿笙后,恭喜在没有在明面上得罪过她,不过背地里在秦娴和宋钱面前也不少牢骚。 莫七迦那夜之后醒来,还是如往常一般,同宋钱对梁鹿笙关怀有加。 不过梁鹿笙倒是整天抓着秦娴练剑,他们又插不上手,只得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月。 ———— 今日祖洲无雪,天朗气清。 石头城人更多了,不过除了人还有别的生灵,比如猫。 一玄衣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碎花小袄,显得俏皮可爱。两人站在石头城门口,望着这新建的城池,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身后是一个女子,肩膀上蹲着一只瘦弱的白猫。 白猫伸了个懒腰,蹲在女子肩头,百无聊赖地在他身上来回踩,没收好的爪子将她的丝裙勾得丝线乱炸,还蹭她一身猫毛。 女子对它没脾气,非但不恼,有时还会纵容地揉揉猫脑袋,让它多踩几下。 可是这会儿,她却少见得没心情哄猫玩。 因为某些事没办成,某些人没找到。 见被中年男人领着少女交谈挡住去路,她便轻声道:“劳烦,让让。” 中年男子回头,打量了这一人一猫一眼,还没来得及道声抱歉,只听身旁少女歪着头一脸俏皮道:“好丑的小猫。” 白猫像是有灵性的,见少女这么说它,顿时炸毛,用那双绿色的眸子冷冷盯着少女。 少女见猫儿生气了,反而笑了,用她稚气未脱的声音道:“你看,它生气了。” 话里虽有埋怨,但并无恶意。 中年男子开口道:“抱歉,壶儿没有恶意。” 这白猫他认识。 它出现在这,就说明顾摧没有来。 看来鼎湖洞天也好,猴妖也好,都吸引不了他了吗? 女子拍了拍白猫,抚顺它的毛发,“没事。”便越过中年男子往城内而去。 女子和白猫走后,少女又不满开口道:“这姐姐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但给人感觉像是李妈妈一般,冷冰冰的。” 闻言中年男子没好气道:“你出外说话小心着些,以为是在有庐吗?” 少女委屈地噘着嘴,“哦~” “何妨哥哥……”少女知道失言,立马用小手捂住嘴。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迈步往城内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始一进城,便有一灰衣小厮迎上前来,“敢问可是天地有庐官锤主?” 中年男子侧目道:“何事?” 灰衣小厮深行一礼,“我家主人请您移步一叙。” 中年男子眼眸深邃问道:“谁?” “小聚贤山!” “方才南澹的也去了?” “南澹的前辈已经过去了。” “带路!” 两人被灰衣小厮领着,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又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处门前。 门楣上挂着【聚贤】二字。 进了院内,小厮将两人领到一处偏厅,“官锤主还请在此稍作休息,还有人未到,届时会来请前辈过去。”便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处偏厅内。 女子拍了拍白猫,叫它走开,随后负手走到窗边。 不知天气这么清明,明天会不会下雪。 越是美好越临近毁灭,不过雪景也很好看。 南澹四季如春,初次见雪喜欢非常,可是见得多了,便不觉得多好,还是喜欢南澹多些,因为太冷。 “阿爷让你来,你有把握吗?”女子沉吟片刻,说道,“那可是应龙之后最具天赋的无支祁啊。” 白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跳上窗台,竖起大尾巴,冲主人长长地“喵”了一声。 女子淡淡道:“说人话!” “无支祁被鼎湖压了这么久,又有应龙锁在,想来实力存只不过一二,只要一击必杀,不让其有机会逃出去休养生息便可。”白猫口吐人言道,声音竟然有些苍老。 女子犹豫了一下,“万一跑了呢?” 白猫翻了个白眼,意思是那还用说? 哦,对,跑了的话就会威胁阿爷的地位,他自然会出手,不过就不能亲自走一趟一劳永逸么,非得这么麻烦。 女子表情奇怪。 白猫知其所想心道:能不懒么,那可是只老乌龟。 ———— 天空很空,只余日头。 就像此刻的学堂,只有先生。 高青锁说是出去转转,书房只有他一个人,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秦娴推门走了进来,见先生闭着眼,便又想着退出去。 张鉴眼角浮起笑纹,“哎”了一声。 秦娴驻足。 “怎么了?”张鉴问道。 “学堂可能不会再有学生来了。”秦娴低声说道,沉默片刻又道:“莫七迦见没有孩子来学堂,便一一去问了,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不来了。” 张鉴被大先生宣布除去先生位的第二天一早,这个消息就在祖洲和世间炸开了锅。 这里头少不了某人的推波助澜。 那可是先生啊! 世间位先生者,圣人夫子像传下,别说到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就是身后也可能配享太庙鸣钟等礼。 一时间,祖洲的谣言跟雨后的笋一般层出不群:有说亲眼瞧见张鉴杀人抛尸的;有说张鉴灭人村子满门的;还有人足足列了张鉴十条罪状,条条说的有板有眼,跟真的一样! 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传,谁还敢把孩子往来送,自然学堂空空。 自古人心,最难测。 “这就是舆言,你怕吗?”张鉴突然问道。 秦娴听了,半晌没言语,张鉴像是有无限耐心,也不催促。 “先生怕吗?”秦娴问道 “怕。”张鉴淡淡道:“但为天下苍生,不能为苍生所容,怕便做不成了。” 窗外阳光斜照,风很轻。 两人对视,一个闭眼一个站立。 画面很美,静谧安详。 许久之后,秦娴才说道:“苍生既然容不得先生,那先生还容得下苍生吗?” 张鉴眼睛睁开,看着秦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容不容得,试过才知道。”张鉴缓缓站起,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秦娴,“你信我吗?” 秦娴沉默。 “你信我,就够了。”张鉴微微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只为万世开太平!” 张鉴的每一步都迈得无比坚定。他的身后,是一座空荡荡的学堂,还有一个是一名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少年的未来。 他走到院门口时,唤着秦娴:“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走出了栗子村,走过了橘林,一直走到了那座寂静的鼎山,那座破屋。 葛老头还在扎着纸人。 张鉴上前行礼道:“葛老,上次匆匆,没顾得上和您行礼,还请不要怪罪。” 又道:“这一屋子的纸人,扎得够多便没用了。” 葛老头置若罔闻,只是不停地扎着纸人。 张鉴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可是不信这些的。” 葛老头扎纸人的手一顿。 “其实你扎的纸人,没有用!”张鉴淡淡道。 葛老头抬头看着张鉴,眼神冰冷。 张鉴叹气道:“自古情之一字最难,可是你扎了这么多,也烧了这么多,究竟要做什么?” 葛老头红着眼眶道:“我梦到她在下面被人欺负了……” 张鉴怔怔地望着葛老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葛老头转身望着天边,幽幽道:“我知道这些或许无用,可是我没有办法。” 张鉴宽慰道:“前辈她天人之姿,谁能欺负她?只是你思念太重了。” 秦娴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 原来葛爷爷的纸人也好,让他寻得柳枝也好,都是为了心上人,而这个心上人却已经离开人世了。 葛老头摸了摸一个边角上磨损的纸人,叹道:“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给你看一个人。”张鉴轻描淡写道。 “你果真打的这个主意!”葛老头道。 张鉴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葛老头看了张鉴一眼,又看了秦娴一眼,哼了一声,道:“随我来。” 屋子很破,到处都是漏风,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灰尘味。 葛老头推开屋门,率先走了进去。 张鉴与秦娴紧随其后。 葛老头从床底抽出一个破旧的木盒,丢给张鉴。 而后对秦娴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上了他这艘船,可比你挨上一剑,还要痛苦百倍!” 秦娴不解。 张鉴装起木盒,笑道:“还未同他说。” “不打开?”葛老头道。 秦娴疑惑地看向张鉴。 张鉴笑道:“再等等,他或许还没想好,你觉得他如何?” 葛老头没好气道:“看门的活计,谁干不是干?我看你是想让他接你的发愿吧!” 张鉴没有回答。 葛老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出,提起水壶,浇花去了。 张鉴望着葛老头离去的背影,笑道:“看来你也觉得他可以!” 话音一落,周遭风动。 秦娴虽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神色一变,因为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张鉴淡然一笑,“你之前不是说想当个先生?如今也算是给你当日一问的回答,我这杀了人的先生也不是先生了,你怎么办?”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五章 聚首 鼎山里,寒风的风向突然变了。 高山深林中本来刮的北风不等撞到石壁就掉头离开,以卖花里为中心,盘成了一个漩涡。 秦娴感受着这股奇怪的风,他还是没能回答先生。 是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连圣人夫子像传下也在舆言之下当不了先生,他又怎么去完成母亲的遗愿。 ————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落在刻着聚贤二字的院中。 秦娴此时五脏翻涌,压住胃中的不适。 这是他第一次飞,虽说有先生带着,但还是觉得很难受,暗自决定以后就算修行有了起色,这般手段,能不用便不用吧,随即四下张望:“这是哪里?” 张鉴笑着看着此番模样的秦娴,“见个老朋友,顺便带你看看热闹。” 秦娴半晌没吱声:“热闹……” 刚想开口,突然被破门声打断。 只见一带着毡帽的男子一脚踹开聚贤院的大门,挡在身前的两个小厮被他一巴掌拂开。 见秦娴二人以为是此间院子之人,便顺手想要推开,不过张鉴却是纹丝不动。 男子这才仔细看着张鉴额容貌,愣了半晌,突然想起来:当年去天兆城建立分会的时候,好像见过此人。 他本来就有点脸盲,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方便盯着一直细看,几十年前不过匆匆一瞥,没记住具体长什么样。 索性他性子狂放,便直接问了,“我们见过?” “裴巢八,裴掌柜!”张鉴端详他片刻,笑了起来,“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冲动的不像样子。” 男子半张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啊!你是张鉴!” 裴巢八大笑着拍了拍张鉴的肩膀,“四先生可是好久不见呐!” 可突然却是松开手,神色一转严肃道:“儒门要跟小聚贤山联手?” 张鉴认真看了眼裴巢八,笑了一下。 然而嘴角还没放下,张鉴忽然又一顿:他果真不知道? 连云行栈的人间行走暗来暗去,世间之事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吗?况且自己的事早已经是沸沸扬扬。 “裴掌柜不知?”张鉴笑问。 “知道什么?”裴巢八一脸疑惑,“最烦跟你们这些儒生打交道,说话云里雾里的比道门牛鼻子还烦人。” 秦娴适时开口道:“先生被儒门除名了,所以不代表儒门。” 裴巢八一惊,“什么?圣人夫子像传下,谁能除你的名!” 张鉴看着裴巢八的眼睛,静静地说:“我今日只是代表自己,来看看老朋友,跟儒门没有关系。” 裴巢八冲张鉴摆摆手,“不是就算了,我今儿是来问问张楞寺那老家伙,找人商议鼎湖之事,却落了我,我倒要听听,是怎么个说法!”突然有所觉,他冷笑着看向张鉴身后。 一个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的衣着独特而华贵,长袍上绣满了精致的云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上面镶嵌着各种美丽的宝石,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头上戴着一顶玉冠,上面雕刻着一株奇花的图案,显得尊贵非凡。 男子的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眼睛很清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眼睛里藏着一股狡黠的光芒。他的言辞温和,但却暗藏着锋利的锋芒。他的笑容可以让人放下戒心,但他的手段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小聚贤山拓拔进。 拓拔进注视着裴巢八,眼角的笑纹深了些。 “呦,原来是拓拔山主,看来不叫上我是你的主意了?”裴巢八阴阳怪气道。 拓拔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直白地把“关我什么事”挂在了脸上:“瞧瞧裴大掌柜说的,连云行栈在祖洲也是有跟脚,这不是等着其他人来齐了,我亲自去请呢。” “是吗?那倒是我错怪你了。”裴巢八皮笑肉不笑地道。 “哪敢怪罪裴掌柜。”拓拔进温和笑道,又转头对张鉴说道:“不知四先生到来,有失远迎!” “不请自来,还望拓拔山主不要怪罪才好。”张鉴轻声道。 拓拔进:“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裴巢八:“嗯?” 拓拔进:“裴掌柜亦是,亦是。” 裴巢八冷哼一声。 拓拔进道:“人也差不多到齐了,二位随我移步正厅一叙。” 张,裴二人被拓拔进引着走在前头秦娴落后他们半个身位。 秦娴四下打量着这座宅邸,只觉处处透露着古怪,何处七拐八进的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独立小院,这些小院明显是有人居住的,因为门口都挂着一块玉牌,上面写着各种称谓。 秦娴留意到玉牌上所写的名字,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什么“四枫”、“奇霞”、“槐”、“梨”、“宋”等等,这个“宋”不会是宋家大院的宋吧,他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便像悄悄问张鉴,但先生有些远不太方便。 倒是拓拔进似乎知道其心中所想,说道:“这些都是各个势力的院子,来祖洲,看得起我小聚贤山,在此地落脚而已。” 秦娴了然点头。 随即一起进入一座颇大的正厅,厅上书“并耕而王”。 这座正厅气势恢宏,古色古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厅内陈设典雅,古玩字画琳琅满目,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和地位。正厅两侧,分别列着多个座席。 已经有各方势力的人落座,张鉴和裴巢八被拓拔进引着入座,秦娴坐在张鉴身旁。拓拔进则是走到正厅上方的主位上,那里一张宽大的太师椅格外显眼,椅背上同样雕刻着苍劲有力的“并耕而王”四个大字。 秦娴环视四周,发现各方势力的代表有的面带微笑,有的则神色凝重,似乎各有心事。 微笑着的还是一位熟人。 此时,正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男子身着锦袍,腰佩玉带,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男子走到最后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见男子落座后,拓拔进朗声说道:“各位,人到齐了,感谢各位给我小聚贤山这个面子。” 一褐衣人奇道:“张楞寺呢?” 拓拔进笑道:“师兄有些事,来不了,不过诸位放心,此次之事我可全权代表小聚贤山,师兄也是同意。” 旁边有着一个伏案大快朵颐的少女的中年人瞥了拓拔进一眼,对褐衣人笑道:“黄院棋,看来张山主忙的事情比鼎湖洞天都重要!” 被称为黄院棋的褐衣男子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一句就道:“官锤主所言极是。” 裴巢八插话道:“这是有什么好东西对我们藏着掖着。” 一只白猫打了个喷嚏。 裴巢八啐了一口:“呦,小聚贤山都沦落到要靠南澹撑场面的地步了么?” 拓拔进忙道:“裴掌柜此言差矣,我们小聚贤山虽然不才,总归还撑得起场面,南澹的前辈,是张山主的意思,都是朋友!” 裴巢八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感情好,和妖族做朋友。” 见白猫目露凶光,拓拔进连忙进入正题,微微一笑道:“此次请各位来此,各位也心中有数,鼎湖洞天之事,非同小可,我小聚贤山想要与各方联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鼎湖只有一座,而此间势力却是不少。”官休抚摸着旁边腮帮子鼓鼓的少女的秀发,不经意道。 拓拔进道:“此事自然有分辨,若是成功得了鼎湖洞天,我等共同掌控,划分区域,自然不会让诸位白白忙活。” 裴巢八哈哈一笑道:“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划分区域,你翻得过大剡和大勍两座山吗?” 拓拔进抿唇笑道:“我一家自然不够,若是加上诸位和身后的势力,又何尝不能一试?” 众人沉默。 两大王朝,于他们而言,是心知肚明,都不只是单纯的王朝而已,大剡有九大道门,大勍有儒门,都是世间最顶尖的势力。但若是各家联手,却也不是不能一试,毕竟他们来次,也都或多或少打的这份主意。 一袭青衣的高青锁轻轻一叹:“怕还是不够,李封狼的四骑可在扶风夹道外,谁能挡?” 拓拔进自信一笑,目光看着右手末席一直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身穿一件月白色长袍,绣着槐叶,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把三尺长剑。 他的头发被一条红色的发带束起,五官不显,相貌只能说很普通,但要是在人群里定一眼能够瞧见,因为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剑意。 年轻男子挣开眼,平静道:“我得问过师傅才行。” 裴巢八探头望了一眼,嘿嘿一笑道:“嘿,竟然连西漠槐园也来了,有趣。” 又讪笑几声,清清嗓子对着拓拔进正色道:“说起李封狼,哪里劳烦槐园剑子出手,你小聚贤山不就有个春风榜首吗?卞狱京那小丫头呢?春风第一打第三,不是手到擒来吗?” 拓拔进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恭维,只是淡淡一笑,“卞狱京同师兄在一起,处理一些私事,来不了。”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六章 留不住 裴巢八心念转得极快——这小聚贤山一直想统领“九流”,翻了两大王朝自己做魁首,奈何底蕴实在不及它们,虽说近几年出了个卞狱京,可修行一途凶险万分,谁又能知道她能否真个登上山巅,走上那飞升之路。 心思百转间,偷偷扫视在场众人,到现在仍一直一言未发的有奇霞山杏手、最后进来的锦袍男子、还有张鉴和南澹少女。 要说此间最大的势力…… 必是宋家,要说影响力最大的嘛…… 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瞥了一眼,那位闭目养神的奇霞山老杏手,“孙老前辈不知有什么想法?” 这句话令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到了老人身上。 老人鹤发童颜,银须垂胸,双眼炯炯有神。他身着一袭黄衫,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中人。腰间系着一条苍青色的腰带,腰带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灵芝,彰显着他的身份。手中握着一把乌木拐杖,杖头镶嵌着一块温润的玉石,闪烁着淡淡的光辉。 他便是奇霞山杏手孙百草,为人性格温和,待人和蔼可亲。并且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常常为贫苦百姓免费诊治,赠医施药,深受凡人和修士的尊敬和爱戴。 老人受到这般瞩目,抬起双眼,和煦地笑着道:“各位,我一把老骨头了,只能种种药材,医医小病,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 说着目光在最后进来的锦衣男子脸上转了一圈,和蔼一笑,“还是听听宋家二爷怎么说吧。” 裴巢八心道,老家伙果然油滑得很。 锦衣男子似乎没有听到老人的问话,自顾自地拿起身前的茶盅仔细端详了一番,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拓拔进见气氛有所凝滞,不禁开口问道:“二爷为何这副表情?是这茶盅有什么不对吗?” 宋家二爷轻叹道:“茶的好坏,多半在于茶盅,只有茶盅好,贵!才能品出茶真正的价值。” 裴巢八听不懂,说着联手大事,怎么又扯到茶上面去了,自不肯就此放过,追问道:“与茶有什么关系,孙老前辈是问你关于鼎湖的看法!” 宋家二爷沉声道:“我不是说了吗?” 裴巢八道:“你几时说了?” 宋家二爷摘下手上镯子,乃是一白玉镯子。镯子同茶盅叠在一起,开始扭动摩擦,片刻之后,场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有人轻嗅了一下,惊呼道:“这是什么味道?” “灵茶的味道。”薛采解释道,“茶盅普通,显得茶也普通,但若是有华贵的外力加持,俗茶也成了灵茶。” 拓拔进悠然一笑道:“宋家不亏是天下首富,奇珍异宝无数,当真是开了眼界。” 裴巢八双眼放光:“二爷这镯子可卖?” 裴巢八是连云行栈的掌柜,眼力自然不必多说,或许处事暴躁冲动了些,但是这做买卖和相东西,他可是十分拿手,一眼就看上了镯子,心里盘算着,多少能拿下来。 “不卖!”宋家二爷垂首,扬眉,一笑:“拿你连云行栈一洲商号来换。” 裴巢八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愤怒:“开什么玩笑,一个破镯子要我一洲商号,痴人说梦。” 宋家二爷冷笑。 随即起身望着窗外天边的云朵,幽幽道:“你们就是这茶水,小聚贤山是这茶盅,而我宋家就是这白玉镯!” “哦?愿闻其详。”拓拔进面色有了些许阴沉,有些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宋家二爷神秘一笑:“想要做事,得听我的!” 众人表情各异。 裴巢八愣了一下,眼角飘过微不可察的一抹笑意。 拓拔进面若寒霜,正欲开口,宋家二爷向门外一名老者招了招手,老者走进将一幅卷轴取了出来,递到他手上,随后他朗声道:“这是鼎湖洞天所有消息,以及两大王朝做的部署,敢问,你们谁能拿的出?就凭这个,我宋家不能牵这个头?” 众人静静地观望着。 场间各个都是惊才艳艳之辈,哪里还不知道事情真相,这是宋家要抢小聚贤山的主事权。 你要联合打下鼎湖洞天?可以,但得我说了算。 对于他们来说,谁主事都一样,反正自己家也只是想要分一些彩头,挑不了梁,如今看来跟着宋家也许更能成事些。 四下依旧静悄悄的,无人表态,更无人出声。 拓拔进突然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有宋家主事,自然是如鱼得水!我小聚贤山没意见!”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拓拔进竟然答应了? 拓拔进笑道:“各位很奇怪?都是为了破开两大王朝独霸的局面,谁主事又如何?再说了,只要得了这鼎湖洞天,你我皆得好处,又有什么不妥?” “槐园退出。” 声音清透明朗,宛若四月的风、晨曦的光、万家的灯火,旭暖而宜人。 众人顺着声音转头望去,是槐园那个年轻剑子。 宋家二爷压低声音转头对年轻剑子道:“你说什么?” 而年轻剑子不理会宋家二爷,起身朝众人一一道别,最后目光落到高青锁脸上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槐园一别,好久不见了师兄,我在外头等你,有话对你说。” 高青锁点头。 宋家二爷摸着下巴嘿嘿笑道:“有意思,槐园真是嚣张的紧。” 年轻剑子不理会,依旧往门外行去。 身后拓拔进唤道:“贤侄,聊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年轻剑子脚步一顿,“若是与小聚贤山谋事,还可勉强接受,但要我等同这等人共事,还是算了。” 宋家二爷先是目露凶光,而后凝眸一笑:“早闻天下剑意出槐园,今日倒想见识一番。” 拓拔进忙道:“二爷且慢!” 宋家二爷:“五老,试试他。” 门外先前递进卷轴的老者闻言拦住年轻剑子去路。 年轻剑子垂下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复又扬起,依旧是神采奕奕浅笑吟吟的模样:“前辈要对我动手?” 老者目光一扫,将他的微妙表情尽数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你不也是跃跃欲试?” 拓拔进走过来,打着圆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裴巢八倒是兴致勃勃。 秦娴其实也想看看自己除了梁鹿笙外见到的第一个用剑的人究竟能将剑总成什么样子。 张鉴始终未发一言。 被宋家二爷唤作五老的老者,笑着道:“拓拔山主不必惊慌,我只是与这孩子切磋一番,不会伤他性命,洛剑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拓拔进闻言不再阻拦,只是拜托手下留情,能跟在宋家二爷身边,便不难看出这老者身手定是不凡。只是不想这孩子在他这临时聚贤山出了事,不好跟槐园交代。 众人皆来到厅外院中。 院中的风声陡然静了片刻,随即冲天扶摇而起,直接将层云的天撕开了一道口子。 年轻剑子的剑出鞘了。 秦娴见这气势似乎比梁鹿笙还要强,问张鉴道:“先生,这人是谁?” 张鉴摇头道:“我对槐园年轻一辈了解不多。”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高青锁的声音:“槐园七子,也是洛剑父如今首徒,段知玄,春风第九。” 秦娴转身对高青锁见礼。 高青锁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又道:“不过和卞狱京常春藤等人一样有几年没有出手了,不知如今实力如何。” 风在动,剑也在动。 “段知玄的剑意为‘留不住’。”高青锁道。 ’留不住’的不仅仅是这满天的风,还有他自己。 段知玄踏步成音,剑出鞘时宛若晨曦初破,幽暗尚未褪去,但天边已有曙光之兆。 老者站在那里,如同从亘古走来的山川,不动如山,静若止水。 但在段知玄剑意笼罩下,这静谧的湖面被打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老者动了。 抬手间,风云聚变。 段知玄凝神聚气,身形如风,剑意所至,破晓而出。 剑意如虹,破晓而出,与老者悍然相交。 轰鸣声中,气浪翻腾,卷起满地尘埃。 老者身形如山,动若奔雷,一掌拍出,如汪洋般倾泻而出,段知玄剑势未衰,长剑颤颤巍巍直刺那如海的掌劲,两股力量陡然碰撞到一起。 半空中的力量凝为实质,四周狂风呼啸。 老者的身后突然卷起一道狂风,扶摇直上九万里,从天际摘来一颗星辰,而后重重地砸向段知玄。 段知玄眼神一凛,长剑在周身划出一道剑幕,磅礴剑意浩浩荡荡地朝那颗星辰撞去。 星辰陡然炸裂,浩荡的力量如海浪般朝四周扩散,老者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段知玄身后,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段知玄长剑翻转,反手握剑向后挥去,同时身形一错,堪堪躲过老者的攻击。 老者嘿嘿一笑,身形如山般纹丝不动,一掌拍在段知玄的长剑上,长剑嗡鸣不已。 段知玄长剑嗡鸣不已,而老者那一掌仿佛携带着山岳之力,砸得他握剑的手臂一阵酥麻。 他心知不妙,正要抽身退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一股大力自背后涌来,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段知玄的身形瞬间冲天而起,直飞出十余米高,而后如流星般朝地面砸去。 他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股血气上涌,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身体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人形坑,尘埃四溅。 尘埃落定,段知玄挣扎着站起身来,握剑的手臂已经脱臼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强行将关节复位。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七章 一目五蚬圣 段知玄抬手擦去嘴角鲜血,盯着老者的方向。 此刻那里站着两道身影,除了老者之外,此刻俨然多了一名身材臃肿的女人,脸上蒙着细雾,看不清相貌,方才就是她偷袭将段知玄推向空中。 南澹少女面色铁青,其肩头的白猫也是停下舔舐爪子,眼中绿光明灭。 “南风起,落蚬子,生于雾,成于水,北风瘦,南风肥,厚至丈,取不稀,精之极,生一目,分五身,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精怪一目五蚬圣。”奇霞山杏手孙百草饶有兴致道。 “数十年前便有一目五蚬圣横行,也不知此次是不是同一只。”高青锁低声道。 老者眉朝后一踏虚空,整个人如烟似雾消失在原地。 唯有那胖女人停留,似笑非笑看着段知玄,看得他满身鸡皮疙瘩。 良久之后才嘟囔道:“槐园首徒,有两下子,不过也一般。” 说罢,瞬息之间周身泛起层层白雾,隐于雾中。 段知玄眼神微眯,只听得四面八方虚空传来老者声音:“小友,你是洛剑父首徒,我不伤你性命,但你侮辱我家二爷,留下一只手,如何?” 段知玄沉声开口道:“那便来取!。” 说罢,抬剑运气,握剑的中指与食指微微并拢,轻轻敲着剑身,随着他每一下的敲击,整个人变得扭曲,而后凝实,再扭曲,凝实,似乎处在另外一方空间,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试着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压住心底隐隐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对上境界远超自己的修行者,虽说精怪没有具体细化分等级,但一番交手,这诡异的老者最起码纳灵久矣,甚至是夺天境界。 就在段知玄全力以赴,严阵以待之时,隐晦地看向了走出人群的一个人。 唔? 段知玄心里一突,一抬头,正对上高青锁那双褐色的眼,他其实不想对方插手。 如此精怪平常很难遇到,他已经好久没有磨剑了,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虽然这样很危险,但修行一途哪里不危险? 高青锁慢步走上前半劝解半开玩笑道:“这位老前辈,您是修行界的前辈,与一个小辈计较,有失身份,这件事是这孩子出言不逊,但是合作一事自然是你情我愿好一些,我代他向宋家二爷道个歉,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身前白雾中传出胖女人的嗤笑:“这小子长得太丑,虽然天赋也还不错,但我素来看重皮相,便给他重塑一番!” 高青锁微微一笑,“还请前辈卖我个面子,拿剑之人,伤了手臂,便是丢了半条命,还请高抬贵手。” 看不见身影的老者道:“你与这孩子什么关系?” 裴巢八不知是想要帮高青锁和槐园还是有别的原因,一边走出一边介绍,“高大青衣可是洛剑父最早有实无名的首徒,’勍城剑气’你不知道?” 说着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心道:“要是能让这高青锁出手打一架,岂不是更妙?” 然而这念头只匆匆一闪,高青锁也罢,这老者也罢,都是久经人事的修者,怎能轻易被他三两句挑拨。 缀在人群最后的黄院棋只觉怀中一物一热,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一个少女的目光。 对方冲他一笑,几不可查地一点头。 他垂下眼,并没有表明态度。 这一幕其他人却并未注意,因为每个人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盘算。 传闻的宋家大院那么神通广大么? 竟然连万中无一的精怪都能收入麾下,作为马夫。 树大根深,原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不过若是没有实力也是枉然。 宋家二爷此时才从正厅出来,拖着一张椅子,悠悠然地坐下,跷着二郎腿,边喝茶边道:“大青衣爱惜同门师兄弟,我也能理解。,手臂就不要了,不过呢,世间之事都是待价而沽,什么东西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显得矜贵。现在我答应大青衣不伤他,不知大青衣可否代他做得了主?” 段知玄双目微凝,刚要说话。高青锁道:“二爷请说,若是我能做到,我便替他便可。” 宋家二爷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跪着磕三个响头,说他错了。” 段知玄不由得握紧手中的长剑,眉间闪过一丝怒意。他心中清楚,这宋家二爷分明是在刁难他们,要他们下跪磕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秦娴发现先生也是眼神变得有些冷。 其他人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宋家二爷竟然公然羞辱高青锁和槐园。 然而,高青锁却并未露出生气之色,在这个时候看向张鉴,轻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宋家二爷说道:“二爷,这个条件我可不能替他答应,要不换一个?” 宋家二爷似乎并不意外高青锁的回答,只是挑了挑眉,继续懒洋洋地问道:“哦?大青衣还做不了主?那就换个……让他给我当一年使唤下人吧!” 段知玄眼神一厉,心中杀意更浓,不过他还没动。 旁边胖女人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叫的“嘶”声,看着段知玄,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戏谑道:“就他?他配么!他给二爷当狗,二爷还嫌他丑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愣住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这么对槐园。 那可是剑道第一人,甲剑洛剑父的槐园。 “二爷,何必要这丑陋的少年陪在左右?不如让我废去修为,丢回西漠?”胖女人依旧不依不饶道。 “哦?”宋家二爷饶有趣味地出声,目光却是看着高青锁,很明显威胁之味十足。。 “二爷您的做法未免有些过了。” 高青锁淡淡地说道。 宋家二爷却是浑然不觉,对着胖女人挥了挥手。 段知玄忍不住看向高青锁,冲他微微点头。 高青锁不再说话,既然他想试便让他试试,洛剑父的弟子可都是剑痴,他倒是忘了这一茬,当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高青锁不再插手,段知玄他心中一定,在胖女人身形再次扑来之际,反身便朝对方撞去。 磅礴剑意汇聚于一点,正是人剑合一之境。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条泥鳅,又滑又溜,胖女人击出的两道爪芒竟然先后被其躲开。 随后一剑朝对方脖颈斜斩而去。 胖女人一声怪叫,身形暴退。 段知玄一剑未中,立即转换身位,从另一侧朝对方削去。 这一次胖女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身形暴起,迎着段知玄撞去。 胖女人在空中微微一侧身,竟然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一剑,落地后,一脚将段知玄踹飞出去。 这一脚之力极大,段知玄在空中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落地之后,又是踉跄后退多远,差点摔倒。 胖女人不依不饶,欺身而上,双手在身前快速挥舞,爪芒闪烁,朝对方攻去。 段知玄刚要站直,便感觉一股寒意袭来,当下不敢怠慢,挥剑迎了上去。 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过,爪芒与剑气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 胖女人被震退两步,嘴角流出丝殷红之色。 胖女人不怒反喜,怪笑一声,道:“有点意思。” 说着,身形再次暴起,朝段知玄击去。 段知玄刚刚逼退对方,消耗也是极大,此时面对胖女人的攻击,虽然拼尽全力,但依旧不是对手。 很快便落于下风。 高青锁微微皱眉,心中有些担忧。 虽然知道段知玄留有后手,但依旧忍不住提醒宋家二爷一声:“二爷,差不多行了吧!” 宋家二爷瞥了他一眼,道:“大青衣何必急于为他出头?” 话音落下,他突然站起身来,淡淡地看着交战之处。 胖女人明显技高一筹,很快便将段知玄逼至绝境。 眼看着胖女人一爪便要击中段知玄,突然一剑从其身后刺来,长剑在胖女人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胖女人一声尖叫,身形暴退。 段知玄趁机闪到一旁,抽出肩头的长剑,方才是他用剑意“留不住”穿透自身,亦是出其不意想要重伤对方,不过必杀一击似乎也被对方给躲开了。 高青锁微微皱眉,看向宋家二爷。 宋家二爷耸了耸肩,一副饶有兴致地样子,“这不挺厉害嘛。” 胖女人恼羞成怒,身形再次暴起,朝段知玄扑去。 胖女人似乎动了杀意,出手之间皆是致命招式,攻势如潮水般压向段知玄。 段知玄招架不住,身形连连后退,眼看对方一爪便要抓到自己,他突然屈指一弹,三道剑意忽明忽暗电射而出。 胖女人似乎有所察觉身形暴退。 段知玄反身便朝对方扑去,他知道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 胖女人被三道剑意击退数步,一脸惊恐,她万没想到对方还有如此手段。 眼看对方攻来,她不敢怠慢,挥舞着利爪迎了上去。 段知玄身形诡异的一扭,堪堪躲过对方一击,同时一剑朝对方脖颈斜斩而去。 胖女人勉强招架。 段知玄得势不饶人,身形再次朝对方扑去。 胖女人一边抵挡对方的攻击,一边后退,很快就退到了宋家二爷身边。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八章 先生出手 眼看她都快崩到自己腿上了,宋家二爷连忙一个闪避躲了开去,皱眉道:“我没有耐心看你玩!” 刚才还应接不暇的胖女人讪笑几声,随即变得游刃有余,还冲着远处喊道:“二爷没耐心啦,速战速决吧。” 白雾重重,老者现身,身旁还多了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孩,那孩童甚是古怪。一双黑眸深邃,仿佛藏着万千故事。 “还不是你要玩,惹恼了二爷!”小孩声音如同破锣一般,十分难听,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会有如此声音。 天色阴霾,云厚且无雪,压得整个世界都覆上了一层阴影。 秦娴定睛一看,这个小孩,只穿着一件单衣,还光着双脚,如此天气,当真是奇人异事。 古怪小孩睁着一双大大的诡异的黑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段知玄,忽又雀跃道:“好!好!好!吃了他我就又能长大一些!” 随即突然捧着脑袋,愁眉苦脸道:“可是没有东西下酒。” 老者开口道:“不要玩了,处理了。” 高青锁此时开口,“前辈莫不是以多欺少不成?” 裴巢八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儒门之人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在他们看来还没什么,不过是世间的一种生存方式,如果连这点心都狠不下来,就趁早断了修行的念想,躲进山里慢慢熬,看能不能熬出个飞升境来,可笑。 “修行者有什么以大欺小,况且他看起来比我要大哦!”羊角辫小男孩眨眼道。 随后将目光从高青锁转到了段知玄脸上。扑哧一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做什么?” “腌臜……之物”段知玄声音很低很沉,到了最后两个字时,更是加重了几分。 小男孩邪然一笑,摇了摇头。 心道:还真是找死。 耍小聪明如竹林玩火,稍一忘形就会反噬焚身,他可是见过不少。本想留这小子一命,但如今既然口出狂言激怒自己,那,死就死了,天塌下来,有宋家顶在前头,他不怕。 打定主意,便准备动手。 高青锁上前按住段知玄,接过他手中的剑,轻飘飘地提在手中,“好了,你做的够好了,境界差距太大,这个精怪一目五身,分别五个境界,如今三身已出,纳灵境,你不是对手的。” “可是!”段知玄话没说完便被高青锁打断,“我像你这个年纪都不如你,要知道自信不是自大,勇于挑战固然好,但前提能活下去。” 段知玄不再说话。 羊角辫小男孩突然本能感觉不好,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在段知玄身上一扫,眼角流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什么大青衣,小心连你一起送葬。 随后他目光径直落在了某人身上。 先生此刻的天庭更加饱满,眉眼更加深邃,温和仿佛只在这张脸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远超于平日的犀利与高洁。 他就那么一只手垂在腰畔,一只手负于身后,后背笔挺,深深地地看着小男孩。 威胁便来源于此。 小孩目光一凝,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点怕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方才开口:“你要做甚?” 高青锁微微侧身,他手握长剑,剑尖垂地,一袭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想开口,却见小男孩目光望着的方向是他身后。 高青锁转身,也看向那道身影。 所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治疗笔试张鉴手中掐着一个男子,骨瘦如柴,面色惨白,双目青黄。 一眼就可夜止小儿哭。 如此凶神恶煞的一个人,如今如同鸡仔一般被张鉴掐住脖子提在手中。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鉴手中的男子,心中不禁生出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鉴平静地看着手中的男子,缓缓开口道:“一目五,你是第四个?” 那男子似乎被张鉴的威严所震慑,有些颤抖地开口道:“我……我是……” 张鉴眼神一厉,喝道:“第五个呢?” 那男子被张鉴的气势所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没有修炼出来,一身对应一个境界,我是夺天,小树纳灵,胖阿姐筑基,老爹开藏……” 眼看已经就要说出实情,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暴呵:“住嘴!” 老者一脸暴虐,羊角辫小男孩也是,刚刚现身,还没来得急跟人动手,老四就被人捏住了脖子。 此刻更是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 还说出了它们的秘密。 扑通! 枯瘦男子被张鉴一把掼倒在地,男子突然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小男孩目光焦急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眼里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 张鉴看着小男孩,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这小孩看起来比这男子要小很多,但给他的感觉却比之还要危险。 其实男子也没有尽数说实话。 它这一族修炼极为特殊,开藏之后,每出一身需得对应一种境界,而想要开启第五身,非得四身合一,也就是五身须得同时到达纳灵,眼前这小男孩其实才是是最后一身,也是最强的一身,自然修炼的是第四个境界。 小男孩看张鉴的目光却愈发的冰冷。 “前辈,饶命,我可是没动过手。”枯瘦男子突然爬到张鉴脚边,抱住他的腿,涕泗横流,“我就是凑凑热闹……” 话没说完,张口朝着张鉴喷出道绿色烟雾,因为距离太近,张鉴无法躲闪,顿时被绿色烟雾笼罩。 张鉴咳嗽,那枯瘦男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前辈,这可是……嘿嘿……我特制的秘药……” 张鉴置身于绿色烟雾中,闻到这烟雾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这是……” 张鉴脸色一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枯瘦男子后退数步,得意地笑了笑,“中了此雾,不过三息便会全身化为脓水而亡……” “一” “二” “三” “嗯?” “你怎么没事?”枯瘦男子惊诧道。 张鉴突然闪身,一指重重地砸按在枯瘦男子额头,枯瘦男子顿时吐血飞出,摔在院壁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男孩惊呼一声,他目光焦急地看着张鉴,“你,你没事?” 张鉴此刻脸色也异常难看,这男子修习的秘法太过歹毒,这烟雾并非简单的烟雾,而是用多种毒物一起炼制而成,一旦沾染,非死即伤。 不过他可是在毒药堆里长大的。 这一点连高青锁都不知道。 张鉴一垂眼,目光落在自己被腐蚀的长袍上,又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是说修行不论境界,那我想跟一目五蚬圣讨教讨教。” 小男孩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抬头看着张鉴,缓缓开口道:“你……你要做什么?” 张鉴微微一笑,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小男孩身前,双手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小男孩的脖子。 “啊!”小男孩惊呼一声,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张鉴的束缚,但张鉴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你……你要干什么?”小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张鉴没有回答,他眼神冷漠地看着小男孩,双手微微用力,小男孩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痛苦。 “先生,快放开我!放开我!”小男孩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你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张鉴眼神冷漠地看着小男孩,他心中并无杀意,因为他觉得精怪成性不易,不过如今到这般冷血地步,与人影响有很大关系。 他只是想要知道宋家或者说宋二爷,到底教了些什么! 但小男孩的挣扎却越来越剧烈,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老者和胖女人满脸焦急却无可奈何,光张鉴刚才爆起而至这一手,他们深知不是对手。不过他们也并不惊讶于张鉴的实力,毕竟他是以前的儒门老师四,山顶的几人。 张鉴眼神微眯,眼角余光看向宋家二爷。 宋二爷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张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这个儒门老四他以前就曾见过,但对方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短短十年不见,对方竟已到了可以轻松制服小树的地步。 这让他心中生出一种不安。 张鉴加大力度,小男孩顿时翻着白眼,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地声响。 眼看小男孩就要被捏断脖子。 宋二爷脸色一变,突然大喝道:“住手!” 宋二爷冷冷地看着张鉴,“四先生非要跟宋家作对?” 张鉴微微一笑,“不,我只是看不惯,而且我不是四先生,没那么多规矩了,想出手,便出了。” 脸面这东西,一旦被人打破,管你以前多么名声显赫,也会立刻失效。 张鉴这是公然打脸宋家二爷,逼他低头。 宋二爷脸色阴沉地看着张鉴,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心中清楚,这个儒门老四的实力已经远超过他的想象。 但是,他宋二爷一生纵横九州,哪里会轻易低头?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四十九章 那你来啊 更何况为了一个下人。 那怎么可能?! 宋家二爷的锦衣长服,以金线绣了两只凤凰,被庭院烛火光一映,富丽堂皇,凤首在肩头收线,彰显出无比高傲的姿态,与头上的玉冠两相映衬。 这玉可是拥有三千余年的历史,如此金贵,也只是件装饰罢了。 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光。穿着这一身华贵行头的人,怎么会给人低头,他名声再恶,也是宋家人。 宋家人,错的也是对的! 宋家二爷就这么狠狠地看着张鉴,没有丝毫示弱之意,只是凝望着张鉴。 烛火摇曳,宋家二爷身上的锦衣如同被火焰映照,仿佛燃烧起来。他的眼神狠辣中透露出一种戏谑与轻蔑,仿佛在嘲笑眼前这位四先生。 秦娴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不明白,先生带自己来此处究竟是做什么,从一开始的不发一言到突然出手。 张鉴似乎还在等待着他的回应,而宋家二爷则陷入了沉默。 他需要做出决定,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还是选择退让。 时间在悄然流逝,而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突然间,张鉴的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他瞬间反应过来,提着小男孩身体一跃而起,顺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他的双手结成剑指,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刺去。 一道黑影闪过,张鉴身前数米处的一根灯柱被瞬间炸裂,碎片飞散。 这一击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 张鉴心中震惊,但并未失去冷静,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修行者的手段。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庭院角落里,双手抱胸,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宋家二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厉声喝道:“谁让你出现的!!” 话音未落,那名黑衣男子已经飘然上前,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庭院。 张鉴心中一紧,他知道这个男子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更高! 他封住小男孩气穴,将他扔给秦娴照看。 然而,不等他想出对策,那名黑衣男子已经开口说道:“张鉴,你如今已经不是儒门四先生,还妄图辱我宋家,所以……你必须死!” 话音落下,那名黑衣男子瞬间发动了攻击。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朝着张鉴疾驰而去。 张鉴眼神坚定,他知道这个男子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更高!但是他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迅速发动了浩然之气,准备迎接着男子的攻击。 那名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他双手结成神秘印记,猛地推向张鉴。这一击的威力,竟然比刚才还要更甚! 张鉴不敢怠慢,立刻以浩然之气迎击。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黑衣男子一掌拍出,狂暴的力量瞬间将庭院中的花坛撕裂。 张鉴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心中不由一惊。他迅速后退,同时双手结成剑指,朝着黑衣男子猛地刺去。 这一击虽然没能击中黑衣男子,但也将他逼退数步。 张鉴与黑衣男子迅速交手,两人身影在庭院中闪现,对攻一招又一招。 此时,宋家二爷已经退到一旁,他冷冷地看着两人交手,眼神中闪烁着阴冷之色。 他知道,这名黑衣男子可是父亲的几张底牌之一,修为高深,手段强横。只要有他在,即便是面对修行者山顶几人,也有一战之力。 想必世间也会大为震惊吧……宋家二爷淡淡地想着这个不相关的问题。 裴巢八的笑声由远而近,从身后传了过来,接着走到宋家二爷身旁,胖女人也是干涩如破铃般的咯咯笑道:“二爷,钟楼都出手啦!” 宋家二爷侧过头,就看见了裴巢八意味深长的表情。 偷偷冲他挤了挤眼睛后便笑着从身旁走出去。 走到张鉴黑衣男子身前不远,将黑衣男子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浅笑道:“好实力,宋家果然底蕴深厚,不止有精怪还有如此高手,竟然跟四先生打的有来有回。” 顿了顿,又幽幽道:“不过,今日之事本就是个小误会,两位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还是字鼎山为重,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见两人都沉默。 裴巢八眼睛一弯,笑得越发亲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连番的变故也让在场众人应接不暇,终于拓拔进感觉到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再闹下去事情就大了,他也走了过来,看着张鉴异常严肃的表情,哑然失笑,咳嗽几声道:“四先生,算了,就当给我小聚贤山个面子。” 张鉴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院中烛光跳跃着,照得张鉴的脸,明明灭灭。 就在这时,一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四先生算了吧,您为槐园小辈与宋家置什么气!” 说话的是孙百草。 张鉴轻轻一叹:“自始至终都不是我要如何,而是他宋家太过跋扈,看不下去而已。” 轻轻一句话,又将院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宋家二爷身上。 阴沉肃杀。 宋家二爷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宋家做事向来如此,是人都不觉得跋扈,习以为常,偏偏就你儒门张鉴看不得,我看是故意找麻烦吧!” 此话一出,院内静悄悄的,除了烛花偶尔迸跳,发出呲呲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张鉴眉角扬起,复又垂下,再扬起,瞳仁里,慢慢露出了一丁点儿震惊的影子。 秦娴看着先生的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是生气了。 张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习以为常?” 浩然之气动荡。 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又忍不住问道:“你宋家如此处事跋扈,就是因为有个宋子,或者说是凭借着养着一堆精怪的缘故?” 心中唏嘘,但脸上依旧平静,伸出手轻抚身旁胖女人的头发,动作极尽温柔而又邪性。 “都有?”宋家二爷阴笑到。 然后注视着这个被修行界称为圣人夫子像传下的儒门老四,四先生,号称圣人转世的、儒学修为见识,智谋无不超凡脱俗、持着儒“孝”字,从来都是位于山顶的人。 不过纵然如此,他仍一字一字、异常严肃地问道:“你……能杀我吗?” 张鉴忽然顿住,转身,静静地望着他。 或许因太过愤怒而手指发抖,说道:“也许会……” 宋家二爷垂眸一笑,眼眸深处的戏谑和怜悯……这些全都露了出来,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添加了几分怪邪。 熟悉他的人知道, 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又或者说,自从宋家大院成为世间首富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这样笑。 可现在,他笑了。 然后,用这个世间最金贵的声音说了一句话:“那就来啊!” ———— 白雪皑皑,白雾茫茫。 一男一女走在石头城街道上,看着这新生的城池,在祖洲开放,点缀其中的梅花,自然是夺人眼眸,尤其是少女。 少女在西北大漠,花草本就不多,只有沙槐花每年都有,如今见着冬日尤以梅花为最,点点香白如簇,霏霏如雪如玉,点缀着静幽街道的景致,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冬意。 梅花香里说丰年。 少年负手而立,站在城墙上,白雾落满肩头。 他遥望远方,瞳孔里映着白茫茫的雪地,嘴里轻声念叨着:“大吉大利。”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转动。 是一枚被岁月摩挲得有些黯淡的铜钱。 少女好奇,歪头看向他,“韩童,这是做什么?” “看看运势。”韩童淡淡说着,手掌握住铜钱,然后轻轻一捏。 “啊!” 少女忽听韩童低喝一声,再看时,那铜钱竟从中间裂开,并从中跌出一张黄皮纸来。 黄皮纸上,字迹斑驳,却是一段箴言: "韩童洛鱼,天命相系, 乱世之中,命数难测。 铜钱裂开,黄纸现世, 宿命纠缠,缘起缘灭。" 少女见状,心头一惊,觉得很是神奇,问道:“韩童,你什么时候会的卜卦?可不可以教我?” 韩童佯装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方道:“血脉觉醒,天机难测,但你我既已遇见,便可传授与你,共赴前程。” 说罢,韩童将黄皮纸收入怀中,拉起少女的手,少女不疑有他,由他拉着,少年嘴角扯起一抹坏笑。 两人一边走,韩童一边给少女胡扯血脉觉醒和卜卦的奥秘。 “血脉觉醒,乃是我们韩家祖传的一种神秘力量,它源于我们的祖先,经过数千年的传承,已经变得极为强大。”韩童信口胡诌说道。 少女听得入神,心中充满了好奇。她看着韩童,眼中闪烁着光芒。 “那么,要如何才能觉醒血脉呢?”少女问道。 韩童微微一笑,说道:“觉醒血脉,需要一定的契机。有些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突然觉醒,也有些人需要在特殊的环境中,通过修炼来觉醒。” 说着,韩童突然眼珠一转, “我有办法,或许你也可以觉醒。”韩童说道。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章 有仙鹤来 韩童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傻瓜,我刚才那些话,都是逗你的。” 少女脸色一红,嗔怪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韩童嘻嘻一笑,说道:“因为你太好骗了。而且,看你那么认真,我就不忍心不告诉你真相了。” 少女瞪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恼火。 这个韩童,真是太可恶了! 韩童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这不是逗你玩吗,别当真。” 少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韩童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下可完了,她肯定生气了。我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闪过。 “谁?” 韩童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来。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站在远处,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 “你是谁?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吗?” 韩童心中警惕起来,这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韩童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暗叫不妙。 下一刻,黑衣人动了,他瞬间出现在韩童的面前,一拳轰向他的胸口。 韩童大惊失色,匆忙向后退去。 黑衣人一击不中,立刻再次发动攻击。 他的拳法极尽诡异,每一拳都带着凌厉的杀意。 韩童连连后退,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眼看着黑衣人的一拳就要砸到他的身上,韩童已经准备好抽出腰间青锋。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黑衣人的拳头落空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少女和它的半步剑。 黑衣人此时停了手,眼角露出笑意,“你这槐园老幺,实力有些差劲,哄姑娘的手段倒是一流。” 韩童摇头道:“是嘛,那不妨再试试。” 黑衣人丝毫未将韩童的话放在眼里,反而笑着看向少女,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双眸一转,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对躲在姑娘身后的剑修,没兴趣。” 韩童淡淡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慧黠地眨着眼睛,故意将万强调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来只是告诉你,段知玄都快被打死了,你却还有闲心在这哄姑娘玩,真是好师弟!” 韩童听到此处,心里又是震惊又担虑,段师兄不是去参加小聚贤山的议事了吗?怎么会快被人打死?当即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小聚贤山绝不会对段师兄出手!”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小聚贤山不会,宋家会啊!” “什么?宋家!” 韩童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这个宋家,真是欺人太甚! 他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韩童脸色一变,立刻侧身躲避。 只见身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这是……” 韩童脸色微变,刚才若不是半步剑提醒,他肯定要被打个正着。 而这时,黑衣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信不信由你,去晚了收尸都没有热乎的。” 韩童当即脸色一变,立刻向着小聚贤山的方向冲去。 不管这黑衣人说的是真是假,得先去看看,哪怕是个圈套,如果所言非虚,段师兄真的危险了! 他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少女还在身后,立刻飞奔而去。 身后,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刚才黑衣人所说的话,让她心中也有些不安。 这个宋家,真是太可恶了! 她心中暗暗想着,也顾不得天色已晚,立刻向着小聚贤山的方向赶去。 ———— 裴巢八开始有些同情“某个家伙”,真不知那位是哪根神经不对劲,居然会让宋家二爷这种人来做这件事。 又忽想起一事,扭头正色地问黄院棋道:“倒是你,站哪边?” 黄檀仲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裴巢八会突然问自己,不知为何脸刷地变白了。见他这个样子,裴巢八心下疑惑,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道:“黄院棋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比他们二人还要紧张。” 黄檀仲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起一些事罢了。” 黄檀仲像是在印证自己的话,看着张鉴出神,就觉得他的样子模糊了,像在绘了画的宣纸上笼罩着的一层纱,将轮廓与眉眼重新勾勒,蕴化成为另外一个人。 而十年前那人,星眸璀璨,谦谦君子。 张鉴从来没变过。 裴巢八的视线自黄檀仲脸上移开,望着场间,低声一笑道:“黄院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黄院棋听了,瞳孔一下子缩紧,然后转为墨般浓黑。 “哪边也不站!” 裴巢八转身,凝视着黄檀仲,随即晒然一笑,“是了,黄院棋是四枫院院棋,同时也是奇霞山杏手,如此身份,本就一脚两踏,还需要站什么队!” 黄檀仲充耳不闻。 这时一切的事件之始段知玄抬起头,想要打断这份肃杀之气,本就由自己而起,不能连累旁人。 一块布巾递到他面前,还暖暖地冒着热气,抬眼,看见的是个一头灰发的少年,安静对他道,“给,擦擦血迹。” 段知玄怔了一会儿,他不认识这个少年…… 他向来不会和陌生人打交道,更别说用陌生人的东西,闭了闭眼睛,然后没有接过毛巾,“谢谢,不用!” “请相信先生。”秦娴认真的看着段知玄,压低了声音。 段知玄诧异地抬起头。 “虽然不知道先生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既然出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等着就好了,不要去打扰他。” 秦娴又递上方巾。 段知玄思踌片刻,接过方巾,眼神沉郁,没有说话。 秦娴又道:“你的剑很厉害!叫什么名字?” “流水。” 随即有些狐疑地看着秦娴,这少年不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是祖洲人?再看秦娴的手掌,有最近新添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不难看出,是练剑所致,只不过……难道跟着四先生,连世间之事也不晓得,这个年纪才开始练剑? 秦娴道:“你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段知玄将目光收回,转而凝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黯淡的烛火光萧索地映着他的眉眼五官,真的……很普通…… 秦娴默默地想。 段知玄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最近才开始练剑?四先生不教你吗?” “你怎么知道?”秦娴诧异道。 段知玄撇了一眼秦娴手掌。 秦娴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真厉害,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嗯,不过我没有跟四先生学剑,教我剑的……” 秦娴不知道怎么称呼梁鹿笙,想了想,“是个朋友。” 他们是朋友吧,至少在秦娴看来应该是算的。 段知玄默默地听,肃穆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不是儒门的人?”段知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不是,我是盗门弟子,也是最近才加入的。”秦娴回答道。 “盗门……”段知玄嘴角一阵抽抽,他的眼神开始放得很悠远,最后摇了摇头,“要是想好好修行,修剑,还是尽快离开那里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加入,但也算是给你一份忠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看你和四先生关系不一般,四先生同意你加入盗门?” 秦娴歪头想了一下,如实道:“是我自己加入的。” 段知玄表情怪异起来,“你与四先生……关系很好?” “算是吧。”秦娴想了想道,“他救过我,也帮过我和我娘很多次。” 段知玄沉默了,他想起师傅说过的一句话,“盗门之徒,多欺诈不实,不可深交。” 又想到秦娴一个少年,怎么有资格加入盗门。 秦娴不想打扰段知玄思考,刚想问他关于剑法的事情,就看见方巾上染了血迹。 秦娴看了一眼段知玄,“你流了好多血,不要紧吧?” “没事。”段知玄活动了一下左臂,确实,流了不少血,但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段知玄抬眼,看见秦娴正盯着他看,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 “你刚才用的什么剑法?”秦娴突然问道。 段知玄怔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回答。 秦娴也不追问,他知道问段知玄也没有用,他根本就不会告诉自己。 抬头望向张鉴,已经过去不少时间,那个宋二爷还和四先生僵持不下,各不退让。 段知玄也看向张鉴,心中疑惑更甚,四先生在等什么? 这一刻,突然间,天空中传来一声鹤唳,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在比武场上。 这是一只仙鹤,它从远方飞来,似乎是来此观战。 仙鹤长鸣,声音清脆悠扬,在众人耳边回荡。 张鉴微微一笑,他终于等到了! 这一刻,场上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只仙鹤身上。 仙鹤长鸣不止,引得众人瞩目。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从仙鹤背上跃下,落在院中。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一章 天下第一人 几只白鸟叽叽喳喳落在仙鹤身边,绕着它开心地转,看着可爱又很憨,和莫七迦与宋钱有一比,那道身影给了仙鹤一个小布包,仙鹤接过后看它模样竟然准备去喂喂这群雀儿。 秦娴的目光却落在身影领口的暗绣上,那身影的领口处,绣着一枚小小的图案。秦娴仔细看去,发现这正是小聚贤山的标记,与拓跋进身上的那种图案如出一辙。 那道身影抬起眼睛,眸光似水、似火、似掠过琉璃的光,似滑落屋檐的雨,似这世上一切灵动的东西,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不是别人,正是小聚贤山山主——张楞寺。 张鉴的视线落在其身上,表情有些久别重逢的惆怅,又有些欢喜,轻声道:“好久不见。” 张楞寺悠然道:“有时候人心是很容易满足的。就像现在,能见到你也不枉我匆匆赶来,不是吗?” 高青锁也被这句话牵扯出了许多情绪,眸光闪烁,眼神复杂。 张鉴呵呵笑了起来:“的确。” 张楞寺目光微动:“你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 “我何时找你了?”张鉴的口吻忽然变得一本正经。 张楞寺忽然勾唇一笑,表情开始不耐烦起来,又多了一些无奈:“跟我还装,你插手宋、槐之事,不就是想我现身么。” “真没有。”张鉴嘴上如此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是压抑不住。 “无……” “赖!” 四目相接,两人俱都一怔,随即相视一笑。 于张鉴而言,虽是意料之中,但也是吃惊他竟然来的如此快,问的如此直白。 而于张楞寺而言,却是因为——严格说起来,他这个侄子如今可是比他名气还要大,而且以前总是跟自己要东要西。 现下他的没有脸上的稚嫩不在,而是愈发的深沉。 张楞寺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恍如梦呓:“你父亲知你如今成就,定然心喜。” 张鉴震了一下,眼中的神色迅速散去,苦笑了起来,“还是不要知道吧。” 张楞寺心中一紧,仿佛眼前的张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了,我既然来了,放开他吧。”张楞寺慢吞吞道。 张鉴点头,随手将羊角辫小男孩扔向宋家二爷方向,胖女人伸手接住,只见小男孩已经气若游丝,很明显,张鉴先前出手有些重了。 而张楞寺和张鉴的对话又没有背人,他自然是听到了。 宋家二爷面色微白,场内的气氛有点僵,在场众人也都默不作声地看好戏。自宋家帮着梁家登了基,且一手垄断整个大勍和世间九分的灵药行业后,就大权在手,世人对他们也忌惮三分。如今当着宋家二爷面,张鉴如此挑衅,显然已是不将宋家放在眼里。 一旁的裴巢八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懒洋洋道:“张山主你这就不对了,本就是邀我们共商大事,欢欢喜喜的大好时候,你却躲着不见人,还得是四先生面子才肯露面,瞅把宋家二爷给气的。” 张山主听闻此言,心中一紧,自知理亏,忙赔笑道:“二爷莫怪,实属情非得已。近日琐事缠身,耽搁了与诸位相商,还望海涵。” 宋家二爷面色稍霁,却仍心有芥蒂,冷哼一声:“山主事务繁忙,我等自是理解。只是这等大事,山主竟也怠慢,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孙百草见气氛僵硬,连忙打圆场:“二爷莫要动怒,山主既已现身,我等便当把酒言欢,共商要事。”说罢,向众人致意。 张楞寺笑道:“是也,上酒!我与诸位赔个不是,二爷切莫动怒。” 真正的宴会这才开始,众人重新进入正厅落座,张楞寺坐在上首,拓拔进站在身侧。 裴巢八心中却暗自盘算,唯恐天下不乱。他佯装关心道:“山主,不知您近日究竟为何事烦忧?我等或许能帮上忙?” 张楞寺闻言,苦笑一声,将手中酒杯放下,缓缓道出原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近日,南方传言四起,说那‘霞液’‘虹芝‘重现世间,引得一周之地爆发血乱。我本欲与小徒前去处理,不料却造反阻拦,只好回来,怎奈老友缠身,竟未能及时赴约,实属无奈。” 宋家二爷闻言,眉头微蹙:“‘霞液虹芝’?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有此物,必会引起世间纷争,不可大意,并且我宋家怎么没有听闻?” 孙百草点头道:“二爷所言极是,这‘霞液虹芝’乃世间至宝仙药,传闻得之者可望飞升之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重塑根骨,也怪不得世人趋之若鹜。” 张楞寺沉思片刻,道:“我连云行栈倒是有所耳闻。而我门正在查清这‘霞液虹芝’究竟是谁放出的消息。”又转而冷冷一笑,“毕竟这种仙药,发现了不自己昧了还传出风声,岂不是有病!” 拓拔进眼中精光一闪,道:“山主,我有一计。不如我亲自出马,探查‘霞液虹芝’真相,如何?” 裴巢八阴恻恻一笑:“拓拔兄这一计谋真妙。” 张楞寺注视着桌边的云糕,云糕重重,层层铺叠,可算美味,也可称为不祥,就那么模棱两可地堆积着。 他的瞳孔收缩着,沉思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好,便依你。” ———— 一阵狂掠过后,地上浮雪扬起,复又而下。 韩童二人抵达刻着聚贤二字的院前时,浓云已将整个天空尽数遮蔽,院门口的石烛映的浮雪的地面上,泛呈出道道磷光。 洛鱼连忙上前,拽着韩童,而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守门的侍卫,加重声音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让进?” 侍卫见状,连忙回道:“二位少侠,并非如此。只是今日聚贤山有贵客到访,故而不便接待外客。” 韩童闻言,剑眉微蹙:“哦?贵客?何人如此重要,竟让聚贤院闭门谢客?” 侍卫面露难色:“恕在下不便透露,还请二位少侠见谅。” 洛鱼见状,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侍卫手中:“我等二人并非外人,实乃聚贤山张山主老友后人,家父嘱托一定要见上一面,实属有要事相商,还望通融一番。” 侍卫掂了掂银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二位少侠稍等,在下这便去禀报主人。”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韩童与洛鱼相视一笑,静候佳音。 韩童眯起眼睛:“你怎么不问我?” 洛鱼抿了下唇,沉声道:“你不表明身份自然别有用意,问许多做什么,再说了,爹爹出门前吩咐了,让我听和大师兄听你的。” 韩童暧昧地笑笑,“你似乎懂事了些?” “从来都是!” 虽然事态紧急,但是若真是宋家对师兄不利,强闯反而帮不了师兄还有可能搭进去,如今只能寄托希望于小聚贤山,他赌小聚贤山不想在他的地界发生任何事,那么就可以等,等到他槐园的剑,那个时候,才能安全。 刚想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浮雪,“咯吱咯吱”很快就到了近前,乃是侍卫返回,面带歉意:“二位少侠,主人有请。” 二人随着侍卫穿过前院,来到正厅。 二人跟随侍卫穿过前院,来到正厅。 聚贤山主张楞寺,笑吟吟与二人打着招呼,二人也一一见礼。 韩童笑道:“山主别来无恙,一别数年,山主越发精神了。” 张楞寺闻言,收起笑容,注视着韩童,缓缓道:“这位小友面生得很,我们见过?” 韩童还未作答,洛鱼已抢先一步,躬身行礼:“小侄洛鱼,家父洛剑父!听闻此间有人欲对我槐园不利,已经传信回槐园,父亲想必不日就能到,小侄先来看看。” 韩童明显哆嗦了一下,不是说好听我的吗?这……还不是以前那个无法无天的洛鱼嘛,自己还当是她长大了,懂了分寸。 韩童的目光滞厚地从张楞寺和拓拔进等人脸上拖过,在段知玄和宋家二爷那里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垂下头,他注意到宋家二爷的双手在身侧慢慢地握紧,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也是,现下看来,洛鱼这一手虚张声势,竟然是最好的应对。 毕竟天下修为高的人多的是,可是论打架,三个山顶的人也不是“甲剑”一个人的对手,文江子说过,除了攉龙真人,洛剑父或许是天下战力最强之人,当然南山顾摧是天。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洛剑父要来?!齐齐看向洛鱼,却见洛鱼昂首挺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张楞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洛家侄女,你刚才所言不妥,无人针对你槐园。” 洛鱼微微一笑,仰着头头:“家父近日说是手正好痒痒,想着出来转转呢,若真有人欲对槐园不利,槐园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至于真假,师兄在此,他知道。” 此时祖洲之外海上,一名缺了门牙的老者正骑着驴慢悠悠地走着。 老者长得天生柔态,嘴角挂着娘娘腔般的笑,显得很是猥琐,坐在驴背上摆出一副呕人的姿势,一双眼睛却是黑如点漆,闪闪发亮。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二章 对弈 此言大大出乎韩童意料,不禁睁大了眼睛看去。 洛鱼抬腿迈步,走到段知玄身旁坐下,用三根涂着淡淡蔻丹的手指,按在他的肩头,莞尔一笑,“师兄有人欺负你吗?”说着还斜眼撇了宋家二爷一眼。 宋家二爷眉头紧皱,洛鱼这一番话,威胁之意十足,他哪里听不出来,只是,槐园剑子他不怵,先前教训段知玄也打的洛剑父山高皇帝远的打算,就算是真找到洛山去,也有父亲撑腰,所以肆意妄为一番,而今洛剑父若是亲临,一怒杀了自己,父亲也没有办法,所以此刻他虽然愤怒,但也得忍着。 段知玄摇摇头。 韩童上前查探起他的情况,发现确实受伤,不由得眼光一寒。 段知玄不动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惹事。 裴巢八一挑眉毛,看着韩童道:“这位小友莫非就是槐园智剑,韩童?” 韩童点头,“见过裴掌柜。” “你见过我?”裴巢八嘴角含笑道。 “没有。”韩童同样笑盈盈道。 “那怎知我身份?” “猜的。” 裴巢八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小友有趣的很!来日到行栈,我请你喝酒!” 韩童拱手谢道:“若有机缘,一定登门拜访。” 拓拔进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想,这个韩童,倒是个会来事之人,只是这一双精灵鬼眼,叫人讨厌,哪里像个谋士,当下微微一笑,道:“听闻韩贤侄棋艺也是了得,不知比黄院棋如何?”说着又看了眼黄檀仲。 众人听了各有表情。 韩童谦逊道:“小子不过茶余饭后的消遣,何德何能媲同名师,不敢。” 提及此事,黄檀仲便笑了,他自己被称为黄院棋,是因为四枫院是喜爱琴棋书画的各路人士组建,他们创立的四人分别被称为院琴,院棋,院书,院画,比起在奇霞山有过传承,自己的确对棋道颇为上心些。 至于这智剑韩童,他也有所耳闻,听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赋异禀,隐隐同辈无敌,他其实也想试试,放下手中酒杯,,一边起身一边示意韩童跟自己走:“哎~,棋道无大小,来来来,贤侄我们去后院对弈一局。” 韩童闻言之下,面色顿变,苦笑道:“还是不要了吧,我真的下的不好。” “放心,不是较量,就当是陪我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这……” 不由得韩童拒绝拽着就往外走,韩童一脸无奈,洛鱼想要阻止,却被段知玄摇摇头,拉住,“不会有事,黄院棋不是宋家。” 拓拔进眉头微皱,唤着黄檀仲,:“黄院棋,事情还未商议出结果,” 黄檀仲头也不回,“你们商量吧,完事告诉我一声结果。” 张楞寺注视着拓拔进,忽笑了笑:“你似乎比我更适合当山主。” “嗯?” 拓拔进怔了怔。 随即露出一副惶恐模样不知如何开口。 张楞寺是觉得自己僭越了。 他堂堂山主都没开口拦黄檀仲,他却擅自责问。 可他想的是张楞寺应该也是不想二人离席吧,毕竟也算落了小聚贤山面子。 张楞寺心满意足地看到了拓拔进一脸沮丧的表情,笑道:“真的。” 拓拔进委屈道:“山主莫要取笑我了。” 看他这幅样子,张楞寺扬起的嘴角收回,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不逗你了,说正事。” 拓拔进面色微白,有些惊悸,还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但既然张楞寺不再说了,他自然求之不得,忙回身朗声道:“诸位,好好议一议鼎山之事吧。” …… 韩童无奈被黄檀仲拽着来到后院,忍不住笑道:“黄前辈您棋艺精湛,何必与我这样的新手玩乐。” 说着这才打量起这座院子,院中一隅,碧波荡漾,水池掩映于葱茏绿树间,似一颗温润的翡翠。池水清澈见底,鱼儿嬉戏其中,泛起圈圈涟漪。池边青石小径,曲折蜿蜒,通向一座古朴的棋桌。 棋桌造型典雅,雕花精细,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此情此景,宛如一幅生动的水墨画,宁静而美好。 黄檀仲闻言之下,放声大笑,人已经走到棋桌前,抓起棋子拍在棋盘上清脆作响,“来来来,长局。” 韩童顿觉头疼,没想到黄院棋竟真是个棋痴,当下不好再推辞,只好坐下,二人黑白子交替下起长局。 而在正厅内。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场间,一片祥和。 然则,在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实则暗潮汹涌。 这高手云集的世间之中,亦是波谲云诡,明枪暗箭。 一草一木,皆蕴含无尽玄机,每一处福地洞天,皆牵动无数人的心弦。 人生如梦。然则,在这追求这些的过程中,亦是充满了尔虞我诈,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 更别说顶天的机缘——洞天。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禁一个个凝眉思索起来。 尤其是拓拔进,心下更是焦虑不已。 他很清楚,这些人当初或许单纯为了他鼎湖洞天之事而来,事到如今更多了个张楞寺口中说的“机缘”。 而这个机缘,自然就是指的“霞液虹芝”。 在场诸人,谁也不是傻子,张楞寺说他被人挡了回来,笑话,堂堂一山之主除了顾摧,洛剑父寥寥几人,谁有本事让他知难而退,所以不排除,这个机缘落在了张楞寺身上。 而他们此刻重新回来这里,多少也是为了能够想着了解一番。 众人各怀心思,拓拔进更是焦虑不已,心下琢磨着如何开口询问。 这时,拓拔进的手机械地抚摸着手背,偶尔低头沉思,偶尔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见众人沉默不语,他忽然松手,长出一口气道:“诸位,我有一事相求。”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他,只听张楞寺一声喝止,“拓拔!休得胡言。” 后院一隅。 棋局对弈,槐园智剑和四枫院棋。 两位智者,在方寸之间,展开一场无声的较量。 棋局之上,黑白子错落有致,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韩童和黄檀仲,两人端坐于棋盘两侧,神情专注,双眼紧盯着棋盘,寻找着最佳的落子之处。 韩童,少年天才,棋艺超群,棋艺高超,有着“智剑”之称。他的棋风犀利,出手果断,常常让对手措手不及。 而黄檀仲,棋界翘楚,纵横捭阖,棋坛泰斗,棋艺精湛,深谋远虑,每一步都暗藏玄机,二人棋逢对手,各显神通。 棋局初开,双方各自排兵布阵,如两军对垒,剑拔弩张。韩童执白子,黄檀仲持黑子,黑白棋子在棋盘上跳跃,如两军交锋,生死搏杀。 步步为营,处处陷阱。韩童和黄檀仲,在棋盘上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你来我往,攻守交替,局势变幻莫测。 一时间,棋盘之上,风云变幻。黑白子相互交错,宛如一场无声的战争。韩童和黄檀仲,在方寸之间,展现出高超的棋艺和过人的智慧。 一场棋局对弈,犹如沙场交锋,韩童与黄檀仲两位高手,今日在此一较高下。 棋至中盘,战局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韩童施展出“剑法”,黑白棋子相生相克,攻守兼备,棋势如行云流水,变幻莫测。黄檀仲则以“微步”应对,轻灵飘逸,虚实难辨,令对手难以捉摸。 棋局紧张激烈,双方都展现出了高超的棋艺。韩童深思熟虑,落子如神,步步为营。 黄檀仲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招招惊险。 经过数个回合的较量,棋局已进入终盘阶段。此时,双方已是强弩之末,胜负只在一念之间。韩童屏息凝神,黄檀仲则紧锁眉头,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求一锤定音。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落子,黑白子在棋盘上飞舞,宛如群蜂采蜜。这一手,同时打破了双方的攻守之势,形成了一个新的局面。 韩童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低声喝道:“好棋!” 黄檀仲微微一笑,道:“多承谬赞。”他心中早已赞叹不已,能与“智剑”韩童一战,实是他平生快事。 两人相视一笑,棋局已至末盘。 韩童与黄檀仲再度对视一眼,同时长出一口气,双手齐齐落下。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飞舞,落子之声宛如战鼓擂。 这一手,直接决定了胜负。 场间气氛瞬间凝固,两人皆紧张地注视着棋盘。 二人所落之子,皆在棋盘之上,相互交错,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棋盘上黑白子相互映衬,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韩童和黄檀仲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这场对弈,让他们感到身心疲惫,但同时也让他们感到兴奋和满足。 “此局已至尾声,胜负已分。”韩童微微笑道。 黄檀仲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输了。” 他虽然败北,但神情却十分坦然。他没想到,这个“智剑”韩童果真不简单。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三章 张鉴的请求 好久没有遇到像韩童这般好的棋手了,上一次还是那个人。 黄檀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东方天际,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院内骤然静了下来。 韩童目中出现一股迷惑之色,看着上一刻还很开心的黄院棋,此刻竟然有些萧索之意,“小子无礼,此一局只是侥幸,自知棋力比不得前辈。” 萧诺愣了愣,失笑摆手道:“你莫不是以为我输不起?我还没无耻到那般地步,只是想起上一次输棋,那人……算了,不说也罢。” 韩童眼睛忽然一亮,问道:“可是范谪?” 黄檀仲脸上露出一抹意外之色,“你知道?” 韩童却倏的笑了,冲他眨着眼道:“何不若范谪,扁舟云阳河,这句话在当时可是人尽皆知,至于我如何知道,诚然,喜欢棋道的多少对同道中人有些了解。” 黄檀仲长长吐出口气:“对啊,棋道之人善于掌握信息,尤其同道中人。” 范谪……在当时可是每个人棋士都至少在心里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就像是最不可能的传奇。 二十年了,尽管世事多变迁,尽管世间英杰层出不穷,可范谪这个名字在棋道一途却始终是棋士心中一个永不褪色的传奇。 因为,他就是从一名普通的白衣算到大勍相位,与申屠联手打下大剡数座城池,也是世间近百年来声名最噪,算无遗策的棋士。 功成身退……黄檀仲的视线透过亭廊望向远方,天边层云漫卷,遮蔽日头,而他与范谪那段尘封往事也浮上心头, 二十年,沧海桑田,范谪却在最得意处,深藏功名,扁舟云阳河,这份性情,一般人都比不了。 韩童尴尬的咳嗽两声道:“前辈?” 黄檀仲一呆,非常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年纪越长,越是念旧,见笑了。” 随即他的目光在韩童脸上打了个转,道:“你的棋……谁教的?” “这个吧,说起来,有可能……就是小时候,随着茶侍……学的,嗯对。”韩童含含糊糊说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不下去了。 不但如此,脸上还挂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黄檀仲点点头,淡淡道:“不想说就直说,这支支吾吾的倒是像我逼你似的,你这性子,很少有棋士像你这般。” 韩童倒觉不好意思了,勉强笑道:“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的,答应别人不能说,所以……抱歉。” 黄檀仲也不恼,兀自笑道:“不会是范谪吧?” “那不是!”韩童迅速回道。 这话问的听起来有点可笑,却也不是无风起浪。 因为,棋者,局也,通常擅长谋划,设局破局自不在话下,属谋士方,各大势力所喜爱,地位也颇高。 棋师大成者,可“先天一子”,引人入局,料敌先机,算计生死。 棋者,智也,常以谋略定乾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棋者,雅也,一局之间,风云变幻,生死无常。棋子落盘,如战场厮杀,步步为营,招招致命。 棋者,谋也,攻防兼备,进退自如。一子落,满盘活,牵一发而动全身,成败得失,皆在一念之间。 棋者,禅也,黑白分明,阴阳相生。棋局之中,蕴含人生哲理,得失荣辱,皆如过眼云烟。 棋者,道也,一局终了,胜负已分,而世事无常,人生如棋,局局新。无论成败,皆需坦然面对,方能领悟棋道真谛。 以棋为术就是棋师,佼佼者屈指可数,但未来,韩童会是其中之一。 黄檀仲目光一闪,道:“你来四枫院,如何?” 话一出口,他便不由得自嘲一笑,“你是槐园剑子,洛剑父我等自然比之不上,是我自讨没趣,罢了,你当没听过。” 韩童一怔,迟疑半响,将桌上黑白棋子收拾停当,笑着扬头说:“我不去四枫院不是因为他名头不如槐园,而是师父与我有恩,槐园与我有恩,若是哪一日,槐园不要我了,前辈可愿收留?” 黄檀仲没有片刻犹豫,“收!” 两人对视一笑。 ———— 寒风凛冽,残月当空,夜幕下的聚贤山显得异常神秘。 枯枝败叶在风中摇曳,发出低沉的沙沙声,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新砌的石墙长满了藤蔓,在月色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院子的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没有一丝铁锈,更没有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门口的侍卫静静立着,他们的目光锐利,仿佛能够穿透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正厅内,烛光摇曳。 火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 他们的表情严肃,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伴随着窗外,夜风呼啸,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在这个充满危机感的夜晚,在场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而,除了站在厅中央的张鉴。 在锦榻上的男子,却是无情的,充他虽然在笑,笑意却不抵达眼睛;他虽然在求张楞寺,却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 此刻如此的情形,还要从拓拔进说出那句他有一个请求说起,拓拔进终究没能说出他的请求,当然不是张楞寺的斥责有了效果,而是在他出声的同时,也有个人,有个请求,所以由他先说,因为他是以前的儒门四先生,张鉴。 正当张鉴走到大厅中间,忽抬头朝他诡异一笑的时候,张楞寺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时,张鉴已开口对众人朗声道:“我想拜托各位……不要染指鼎湖!” 厅内气氛瞬间凝固。 众人呆呆地看着张鉴,仿佛看见一个死人开口说话。 张楞寺心中的不祥预感瞬间放大,他沉声问道:“张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张鉴坦然一笑,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却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坚定。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要染指鼎湖……”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诸位!” 张鉴此刻完全无视众人惊骇的目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峻却坚定地开口:“鼎湖之中,有猴妖无支祁,诸位可曾想过,若是强行开启鼎湖,无支祁出世!谁来挡!” 话音刚落,众人仿佛被寒风吹过,心中吹进一段传说。 传言妖族先后受文武,李陈四人压制,不得飞升法,直到应龙出世,参得飞升法,却不飞升,妖族仗其势,横行人间。 更有有甚者,便是猴妖无支祁,借应龙沉睡,杀戮人族,终的人怨,联手西漠,庚子荡妖。 两败俱伤之际,应龙苏醒,欲诛无支祁,却遭妖族后辈阻拦,最后,便将其永镇于鼎湖洞天,并于人族立下互不侵犯之约,划走南部大洲,建立南澹妖国,破空飞升,玄门大洞天破碎。 张鉴的话,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但这个传说中的禁忌,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能改变历史的大洞天。 然而,此刻张鉴的提醒,也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洞天之地的最大问题。 无支祁被镇压,肯定滋生恶意,尤其对人族,若是执意杀戮,当先一批人,定是首当其冲受其杀手。 张楞寺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张鉴,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而张鉴也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张鉴直视着他的眼睛,异常诚恳地说道:“张山主,能否助我挡住开封印之人?” 张楞寺有些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挑明了说,当下勾了勾唇角道:“你指的是谁?在座的众人么?” 张鉴却摇头道:“不,是大剡和大勍,或许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势力。” 张楞寺面色一变,训斥道:“我邀请诸位求仙缘洞天,如今你却要我拉他们不得染指洞天,甚至是保护洞天?” 张鉴点头。 裴巢八原本就已急躁的脸变得更是难看了些,跺脚道,“开什么玩笑,一个妖猴而已,自然有人对付,怕一个妖怪便不敢打开这洞天?”看了眼角落少女,有提高声音道:“南澹的人不也在吗?想来他们会清理门户,是吧!” 可是南澹少女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径自取出手帕俯身为白猫擦着身子。 裴巢八的脸已经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白猫斜着绿眸朝裴巢八看去,眼中尽是怀疑与轻视之色。 人人屏息观望,正要看她接下去会怎么做时,裴巢八忽回头道:“拓拔山主,张山主,你们招呼我们来不是谋求鼎湖洞天的么,如今张鉴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要我们守护鼎湖大洞天?天下眼红洞天的有多少,别说两大王朝,就是其他小势力也是数不胜数,若是得了鼎湖洞天还好说,拼一把也就拼了,如今变成保卫洞天,什么也落不下,还得罪两大王朝和天下人,甚至丢了性命,你问问在座,谁愿意?” 人,是多么脆弱的一种生物。 怕饿、怕冷,还怕死。 “真的会死。” 暮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张鉴的话像是敲在众人心头的暮钟。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四章 南澹少女 “哼!” 宋家二爷冷哼一声,这一次夹杂着许多愤怒。 然后,反手抓住他眼前的那只酒,往下一按,酒盅四分五裂,酒汁四溅,顺着桌子流下,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他慢吞吞的打开掌心,看着残留在掌中的酒水,问张鉴道:“一个被儒门除名的家伙,你!凭什么?” “凭什么?”张鉴挑起了眉。 接着笑而不答,然后是沉默。 良久,张鉴眯起了眼睛,拖长声音道:“我也只是请求和拜托,若是诸位不愿,自然不会强求,只不过……”他没有往下说。 宋家二爷冷笑:“只不过?” 张鉴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会成为大家的敌人。” 宋家二爷忽然面色一寒,沉声道:“那就试试,不能跟四先生做朋友,但想来做敌人也颇有趣。”悠悠一笑,朝一个身后扬了扬手,然后起身离开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朝张鉴看来,心中的某根弦都顿时紧绷。 无论如何张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就这样让宋家二爷走吧,否则他刚才的话便如风中浮萍,哪里有人信服? 可是若是动手,就彻底和宋家闹掰。将宋家推向了两大王朝,凭白多个大敌。 张鉴该如何做? 张鉴只是闭眼再睁眼,然后他的目光在惊呆了的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轻叹道:“看来盟友少了一位,诸位?” 竟然选择了无视。 裴巢八锁紧了眉,脑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连云行栈素来神秘而且倨傲,十年来,小聚贤山每年都有发请贴给他们,但他们一直置而不理,惟独今年,突然没有派了人来,且又事涉及鼎湖洞天,他便不请自来,想要分一杯羹,如今若是跟了张鉴,那便丢了好处不说,更枉丢姓名,商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缓缓站起,沉声问道:“四先生,若是跟你做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张鉴转过头,他的表情很严肃又遗憾地摇摇头道:“没有。” 裴巢八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道:“连云行栈是商人。” 张鉴点头:“明白。” 回望一眼,朱色大门缓缓合上,裴巢八也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段知玄倚在窗棂边摇了摇头,眼睛瞬都不瞬的盯着外面一掠而过的景物。 院子里的雪地上落下几只寒雀,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已经看不真切,丝丝橘色的晚阳照耀,阵阵炊烟在远方冉冉的升起,偶尔一两个寒雀会飞到极近的距离落在窗沿上。 他知道张鉴此刻在看着自己,但他做不了主,师父吩咐过,出来要听韩师弟的。 “先生,得问问韩师弟的意思。”段知玄如实回答道。 先前他与宋家二爷的冲突已经算是擅作主张,若是韩师弟回去告诉师父,自己免不得挨罚。 想到此处,韩童和黄檀仲正好一前一后走进来。 “看来走了好多人,我们是错过什么了?”黄檀仲道。 段知玄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韩童,黄檀仲。 黄檀仲不由得侧目看向张鉴,行了一礼,“先生大德。” 张鉴笑而不语等他的回答。 “可是四枫院,我说了不算。” “那就问问说了算的!” “好!” 张鉴又转头看向韩童。 韩童同样对张鉴行礼,但随即苦笑道:“先生莫要怪罪,此次出来我不能给槐园添麻烦。” 他所说的麻烦自然是两大王朝,鼎湖洞天犹如修行者眼中的生路,财路,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硬顶着不让别人拿,那不可能。 更何况消息已经透了出去,你挡得住一时,挡得住一世吗?那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张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他道:“确实很麻烦。” “嗯?”韩童觉得张鉴话里有话,只是侧目看了过来。 黄檀仲和段知玄也是好奇不已,想听听没有拉到一个人的张鉴说些什么。 张鉴缓缓道:“这件事确实很难办到,你们的选择我也理解,还请介时不要与我为敌。” “这……” 黄檀仲和段知玄都愣住了,韩童也是神情古怪。 这意思再清晰不过,不合作可以,但是也不能打鼎湖洞天的主意,那不是让他们千里迢迢,白白跑一趟么,这任谁,怕是也不甘心。 韩童与段知玄洛鱼交换一个眼神,随后只听韩童点头道:“好,我们三人不会与打鼎湖洞天的主意。” 总算是得到一个好消息,张鉴欣慰地笑了笑,完全没发现洛鱼异样的眼神:我们三不插手,我们倒是想插手,有那个实力吗?这张先生也是昏了头,这都能骗到他。 黄檀仲毕恭毕敬地向张鉴行了个大礼:“我不会插手此事,吴院画那里我也会去说项。” “如此,多谢!”张鉴认真回礼。 段知玄沉默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先生,连云行栈的人刚才也离开了。” “随他们。”张鉴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扬了扬手,轻声道:“你们不是也要也要离开了?” 黄檀仲微微一愣,便道:“先生保重。” 四人相继朝着外面走去,没一会就剩下张鉴还站在原地。 正厅内还有:南澹少女,白猫,奇霞山孙百草,天地有庐官休,张楞寺。 少女的脸上带着面纱,容颜秀美,肌肤水嫩,眉目清丽。 秦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女。 忽然一拍脑门,这不就是那日闷着头撞宋家马车那位么,竟然是南澹妖族。不过她撞宋家二爷的马车坐什么? 少女见张鉴目光望向自己, 少女轻声问道:“你还要与我为敌吗?” 张鉴缓缓道:“我们不应该是敌人。” 少女淡淡道:“你得罪宋家,这很麻烦。” 张鉴摇了摇头,“我最不怕麻烦。” 少女沉吟了很久,才道:“你虽然是打着为救世的名号,而我们……虽然殊途,但是同归。” 张鉴笑了笑,“那姑娘是同意阻拦鼎湖洞天开启了?” 少女疑惑道:“同意?我可没有那样说!” 张鉴同样不解轻声道:“那姑娘一起是?” 少女缓缓道:“鼎湖洞天必须开启,诛杀妖猴,此乃天意。” 张鉴眉头紧皱,这是要与我为敌了?他沉吟了很久,才道:“鼎湖洞天你们势必要开,我势必要阻。” 少女淡淡地道:“妖猴现世,必为冬天。这乃天意,你违逆不了。” 张鉴微微一愣,这是要开启洞天了?鼎湖洞天现世,必然是冬天,冬天是万物凋零,诸般肃杀,寒冷至极。 少女继续道:“我乃南澹妖族,虽非同族,但亦不乏相怜之故,你助我诛杀妖猴,也可保的世人太平,不是与你之途同归吗?” 张鉴淡淡地道:“若我不答应呢?” 少女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会用我的方法开启洞天,杀死妖猴,和……阻止我们的人。” 张鉴扬了扬手,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杀不死呢?” 少女淡淡地道:“那就一直杀。” 张鉴心头一震,画面感强烈的冲击着他的脑海,那漫天大雪纷飞,寒风萧瑟,万物凋零,本就冷极的鼎湖冻原,更添肃杀之意。 无数修士拼尽全力,一次又一次诛杀妖猴。 有的人力竭而死,有人心灰意冷,有人信念崩塌,可那些妖猴却如同不知死为何物,涂炭生灵。 这何其可悲的一幕,也何其可笑的场景。 可笑吗? 真是可悲可笑的紧。 少女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白猫,“我南澹有什么,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世间最多的福地,天下第一的修士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张鉴很想深谈这件事,便看着少女落在白猫身上的目光,试图从目光的缝隙里看到点别的东西,可惜实在跑藏的很深,深得他分辨不出有什么。他不禁问道:“是他的意思吗?”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南澹的决定,近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南山顾摧,天下第一人。 他自信可以除掉妖猴? 张鉴试探性地问:“是他的意思吗?” 少女点点头,眼神坚定:“是的,他坚信可以除掉妖猴。” 张鉴眉心微皱,心中有些疑虑:“南山顾摧,天下第一人,他的决定自然不容置疑。只是这妖猴神通广大,诡计多端,恐怕不是易与之辈。” 少女沉默了很久,才道:“他自有他的道理。” 张鉴眉头紧皱,南山顾摧的道理,他自然不懂,不过他懂修行一道,讲究法财侣地,缺一不可。 这法,便是指修行功法,道术法门,修行之法。 这财,是指修行资源,比如灵药灵草,天材地宝,奇珍异兽等。 这侣,是指修行伴侣,修道一生,相伴到老。 这地,是指修行环境,比如洞天福地。 这四样中任何一样缺失,都修行不利。 大洞天,便是最好的地,所以南澹也不例外,不想错过,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如今才来开启,若是真有实力诛杀猴妖为什么不早早乘世人不知,自己下手,好全面掌控鼎湖洞天!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五章 儒孝字简 南澹少女说罢看也没看张鉴一眼,过去推开虚掩的厅门,飘然远去。 这时张鉴看向奇霞山的那位杏手,饶有兴致说道:“孙老前辈,我很好奇,您会有什么样的理由呢?我做的事,与治病救人异曲同工,不是么?” 孙百草起初拿起一颗奇异的水果仔细端详,直到南澹少女出了门,张鉴开了口,这才放到桌上,缓缓抬起头的同时,提起靠在桌旁的拐杖,摇头道:“老夫我啊不会骗人,你也莫要穷追究底了,你对自己毫无目标,毫无自信,若是以前我所知道的四先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张鉴好奇道:“以前的四先生会如何?” 孙百草停下脚步,道:“应该已经堵在鼎湖洞天的路上了。” 张鉴闻言笑了:“那样,有点不讲道理。” 孙百草叹道:“道理?拳头大才是道理,越来越糊涂了,跟我似的。” 张鉴注视着他,灯光下,孙百草的鬓角边竟是白发尽染。 他抬腿,想要送送这位老杏手。 孙百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别送了,又不是出殡,我身子骨还硬朗地很,不过出来日子有些久了,想回奇霞山了。” 张鉴微怔:“前辈……” 冬虽无桃,但有银碳。 官休身前的案上已经堆放了许多的果肉残核,有着各种的结构。 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但是能看出来,少女吃的很尽兴。 此刻少女正满头大汗地,噘着嘴,还不住地用手扇着风,“辣,太辣了,这个菜……”少女一边用手指着面前一道红彤彤地半块鸡翅,一边使劲扒拉官休。 官休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鉴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这是?” “锤侍。”官休有些不好意思道。 “传闻不是个男孩么?” “这是新收的。” “很可爱地小姑娘。” “见笑了。” 两人对话很快,简单几句张鉴便有了计较。 天地有庐向来单传,子女儿孙,亦或者是徒弟,都可以继承,不过要改姓,姓官,不过规矩虽说如此,但天地走有庐至今也没出现过传给外人的情况,只是这一代,官休至今还没有孩子,收了个锤侍,惊才绝艳,都传官休可能要开这个先河,如今却又换成带了个小姑娘出门,莫不是告诉世人,他们的猜测是错的? 不过这终归是天地有庐自己的事,他管不着,他只想知道,官休对鼎湖的看法。 “关于鼎湖……” 话没说完,便被官休抬手打断,“我天地有庐只炼器,别的一概不管,也没心思,只是今日……”说着看了看上首的张楞寺,“张山主邀请我前来,为他打柄兵器,许我后人鼎湖一亩三分地,有些动心,来瞧瞧。” “至于四先生你说的这些,是你想担负的责任,不是我的。”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这不算是答案,起码,不是你四先生想要的答案。但是我想问,四先生出得起天地有庐的价吗?或者说,四先生要白使唤我天地有庐?” 张鉴的眸光闪了闪。 “儒七字简书?如何?” 从张鉴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官休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显然,他很是震惊。 连张楞寺也不禁失声道:“你疯了?” 张鉴不答,只等官休。 等了许久,等到烛光下去半截,官休才轻叹一声,抬起眼睛。 “很诱人,但是抱歉,用不起。” 少女半点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径自大快朵颐吃着,时不时被辣的直瞪眼。 官休掏出一块方帕,掰过少女的头,替她擦了嘴角,“走了,回去再吃。” 少女一脸的不情愿,望着桌子上的美食,意犹未尽。 张楞寺对着身旁的拓拔进道:“你去送送官锤主。” 后者点头,引着两人离开。 屋内只剩下烛火摇曳之声。 正厅的窗户被一股寒风吹得大开着,冬意从外面上吹进来,气温骤降。 张楞寺拿起面前的酒盅喝了一杯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鉴道:“这下满意了?你这是叫我来让我亲眼看着你砸我场子?” 张鉴低下头去,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张楞寺看着眼前的侄儿,似乎想笑,但想了想又不妥,也就收敛了表情:“那,唔,我也走了?” “叔叔留步。” 张楞寺有些意外,停下看着张鉴。 张鉴神色复杂,犹豫片刻方轻轻开口道:“张鉴自幼缺少父亲教导,做人做事但凭心意,从未麻烦旁人,今天,我想托叔叔,一件事!” 张楞寺静静地等着。 张鉴转过身,向着秦娴招手,将他唤到身旁。 “叔叔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张楞寺扯开唇角,露出一个非常敷衍的笑容道:“不怎么样,面相平平庸庸,虽然不丑,但也不惊艳,还是个少白头,修为根骨嘛……只能说差劲……” 秦娴木然的脸上有着凝郁的表情,像一潭千年幽湖,已经结冻成冰,哪怕被橘林的春风吹得再美再绿,也泛不起丝毫涟漪。 他这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的客观描述,虽然心里已经多少有些准备,或许是底子不足够好,但是没有想到如此不堪,顿时眼色有些更深了,当然这是不会阻止他的想法和他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叔叔。”张鉴压低嗓音,非常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能为他护道,或者许他……卞狱京!” “嗯?” “护道一事不说,许他卞狱京,你在跟我开玩笑嘛?……”张楞寺皱了皱眉心,有些震惊和责备地说,“张鉴!” “两件事一起更好,我没有开玩笑,很认真。”张鉴沉声道。 烛火摇曳,一明一暗,如同张鉴此刻的心情。 张鉴注视着窗外,淡淡道:“叔叔应该知道,我出身儒门,但如今儒门上下,无一处可以容我身,非关其他,就是凭他人一句话。” 张楞寺有些惊讶,张鉴被除名这事他是知道的,而且期中的种种原因,猜也能猜个大概,联想到那人平日里行事作风,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怒气。 “当初不让你进儒门,你不听,非要加入,还说什么不然有违圣人夫子传下所托……如今呢,圣人管你死活!” 张鉴摇了摇头,不语。 “不可能!”张楞寺断然拒绝,“卞狱京许给这小子,你当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捅出去,其他暂且不论!卞狱京第一个杀得是我,第二个就是这小子,你是想他死啊!” 张鉴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激动,一口冷风就那样呛入气管,张楞寺顿时咳嗽起来了。 “先生,我不需要人护道,也不想……娶一个不认得的人,还是不要为难前辈了……”秦娴说到这里,看着脸色苍白、咳嗽连连的张楞寺,面露难色道,“你看看前辈,被气的不行了……” 张鉴则不冷不热道:“放心,他没事,修为到他这般地步,哪里会咳嗽,只是演给我看而已。” 果然随着张鉴话音落下,张楞寺悠悠抬起头,不在咳嗽,盯着张鉴道:“说说吧,这小子什么门道。” 张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想传他钥匙……和简字。” “钥匙?”张楞寺微微皱眉,“什么钥匙,奇奇怪怪……?”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惊呼道:“钥匙!?你要传他钥匙?你跟他说了?” “没有。”张鉴摇头道,“还未曾提过,过几日。” “你知道我没见过,也从听谁说过钥匙这么早就传下去的,老茱萸给你的时候都多大了。”张楞寺看着他,顿了顿道,“这样吧,这孩子我可以帮你留意照顾。护道一事,卞狱京那边自然是主要,之余我也可以照拂一二,不会让丢了性命便是。”然后没好气道:“但是卞狱京不能许给他,鲜花插牛粪,这种事做了是要折寿的,那可是【京兆娥眉】,天下有几个?” “无妨,都是皮囊。”张鉴摇了摇头道。 “你一个儒生,少给我扯佛门色即是空那一套,我上次还见一个和尚留恋天兆城的坊间,不能自拔,都是骗人的鬼话,女子,皮相不重要什么重要?”张楞寺呵斥道。 “你不懂。”张鉴看着他,淡淡道,“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 张楞寺一时语塞,张鉴性情平和,很少与人争辩,今天与他辩论却几番相争,倒让他有些纳闷。 沉吟片刻,方正色道:“既然你已决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天下大势如此,你也不必太过执着。” 张鉴点头:“有劳叔叔了。” 张楞寺摆摆手:“也罢,先将这事办了再说。”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风动。 张鉴注视着窗外,淡淡道:“简字传下虽然很难,但是我之前试过,【孝】字对你有感应,今日,也算是简字有缘。” 烛火陡然间跳动,张鉴的手指在虚空划过,一个【孝】字虚虚实实,在空中凝结不散。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六章 天生悲苦命 秦娴愣了愣:“这是?” 张鉴迟疑了一下,才答道:“这便是儒门“孝”字简,共有七字,乃是圣人夫子像所传,若是你能接引,便传给你曾言,但你需知,不得得辱没此名,祖洲之外,有一道风景,从此你也要去瞧上一瞧。” “什么意思?”秦娴道。 “就是你想做先生,需要自己站在山顶,让世人和修行者抬头看你。有一些人已经在那儿蹲着,偶尔也会低头看看山脚,你想做先生,得先跟他们站在一起。” “那样就可以了?” “还不够,你得站到他们头顶,才行,至少是我的头顶。”张鉴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秦娴奇道:“为何?” “看看我,他公开的一道手谕,我便下了先生名,人人都可照着炮制,一般无二。只不过,你要是自成一门,却是亲手而为,意义不同,因为最起码,你的门人认你。” “可我已经入了盗门。不好出尔反尔。”秦娴满怀期待,却又有些失意道。 张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退出来,盗门水太深,何孤直,尚能西还没见过你,尤有余地。” “先生,我当真能自成一派?” “别人不见得,你,却是有机会的。”张鉴悠悠道。 忽欠身过来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有我啊,还得给你找些帮手。” 秦娴一愕,看着张鉴。 张鉴见状一笑,不再多言。 回学堂的路上,秦娴还是没忍住,问张鉴道:“先生,为何是我?” 张鉴转了转眼珠,微微一笑:“因为你和我有些像,很固执,像是有病。” “但我根骨悟性不好。”秦娴想到张楞寺的评语,落寞道。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寒雀撞到了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跌落在地。 寒雀蹒跚着起身,却被地上的枯枝挡住,抬不得翅膀,等待它的,或许只有死亡。 张鉴上前拨开树枝,让寒雀得以展开翅膀,随后随着两次振翅失败,第三次终于飞上天空,消失不见。 “所以,你得有人帮忙,这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张鉴忽然道。 “可是我不想……”秦娴欲言又止。 “不想娶一个不认识的人,不想麻烦别人是不是?” 秦娴的目光闪了闪,答了一个“是”字。 “卞狱京,春风榜首,京兆娥眉,不论修为还是样貌,说一句不二之选,也不为过,这样的人,你有什么不愿意?”张鉴抬手抹去手指上之前被枯枝沾染上的灰,沉吟了好一阵子后,才抬起头有些打趣道。 “她或许很优秀,但我想找一个我喜欢的,她也喜欢我的,不论容貌修为。” 张鉴脚步微顿,声音低沉:“那你或许,又是下一个高青锁。” 秦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闭口不言。 张鉴环视着石头城街巷,瑶圃林木,月影幽浓,仿佛到了两大王朝的地界,他身困其中,看到的却是暗潮汹涌。 “我有个秘密,有四个人知道,一个死了,另外两个是因为我的缘故知道的,如果加上你,就又有四个,但是如果有第五个人知道,那……你会死!所以我得给你找个护道之人,以免秘密落入心思叵测之人手里,而张楞寺,不属于两大王朝,他也想有自己的势力。所以他是最适合你的,若是再有卞狱京,那你便有了千目山和小聚贤山两座靠山,完全可以帮你拂开枯枝,让你尝试飞天。”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凝望着月夜中的张鉴,秦娴喃喃道。 “不过,卞狱京不是小聚贤山的吗?跟千目山又有什么关系?”秦娴忽然诧异道。 “文江子喜欢卞狱京,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欢,所以,她有两座靠山,不过,准确来说,有三座……大红衣是她的闺中密友。” 秦娴颔首,但没有说什么。 两人一路走,拐了个弯,沿途有叫卖声,应是石头城闹市。 秦娴驻足看向街边某处。 一个从右腿中段齐齐断了腿的少年,正用左手撑着地面,半匍匐着趴在地上,少年竟然瞎眼,瘸腿,断臂。 少年面前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已经剩下一半的身子,只有一层脏乎乎油腻腻的破布衣,他正麻木地冲走过他面前的人磕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着头的一起一落,犹如风中摇摆不定的花圃中的杂草。 这个没了瞎眼瘸腿断臂的小乞丐,匍匐在街道的角落,眼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施舍,粥饭,或者得到几枚赖以维持生计的铜钱。 看到这情景,秦娴感到心头绞痛起来,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对上小乞丐的目光,当小乞丐满怀希望地看向他时,他竟然惭愧地避开了那断腿乞丐的目光。 他不知道,这么可怜的一个人,他是怎么失去右腿的?是生来如此,还是战乱中所致? 张鉴似乎明白秦娴心中所想,静静道:“非是先天,是被人一剑齐齐斩断!” “什么!”秦娴不禁心道:什么人如此狠毒,别说是人,还是个少年,就算是对牛、对马,这样也是很残忍的做法。 不禁又想,如果是自己成为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在街头流浪,像狗一样讨生活,像老鼠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谋生,他还会选择活下去吗? 他有些佩服比他看起来还小一些的少年。 秦娴从怀中掏出自己所有的钱,就要放到小乞丐碗中,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不要!” 秦娴转头,是一个俊秀的年轻道人说的。 陶修静。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秦娴身旁,先是对着先生行礼,待对方摆手后,又夺过秦娴手中的钱,严肃道:“不能给!” “为什么?”秦娴不解。 “他是天生悲苦命,你不帮他,他还能活,你帮了他,不止是他,你也要遭殃。” 秦娴垂下眼眸看了一陶修静腰间的书册,意思不言而喻:你修的不是功过格么?见善不行,还要阻止,就因为这子虚乌有的“悲苦命”一说? 陶修静自然明白秦娴的意思,解释道:“我不帮他,是因为那不是行善,而是害他,请相信我!” 秦娴转头看向张鉴。 张鉴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就像学生来求解字,他却不会,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如实道:“命理一类,我不是很懂,道门颇有研究,或许真如他所说。” 此时一个那持剑人路过少年的旁边,见小乞丐,破破烂烂,身体残缺,弯着腰,拿起自己破烂的碗,正微微低头,谦卑地等待着什么。 持剑人,扔出三枚铜钱,“咚”“咚”“咚”三声落入碗中,随后昂首离开,离开时不忘鄙视地看了眼秦娴三人。 秦娴挑了挑眉毛。 “你不是说会有灾难吗?这就是答案。” 陶修静也不争辩,一个劲摇头。 突然从持剑人来的方向追过来一群凶神恶煞之人,拦住持剑人去路。 持剑人抬剑,做出防备,不解道:“诸位,这是做什么?” 一人说道:“你三年前杀在猫村,杀了我父亲,没想到在祖洲,终于让我找到你!” 持剑人:“我和你父亲是正常切磋,我只赢了半招,何曾取他性命?” 那人说道:“若非你苦苦相逼,父亲怎么会撑着病体与你比试,输给你后更是气淤心头,不日撒手人寰,还说与你没关系?” 持剑人皱眉,那人却也不和他废话,几人一齐动手。 持剑人剑术也是不错,面对几人,游刃有余。 不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一人瞅准空当,一剑刺中大腿。 这下持剑人显得难以应付,只得运气一剑逼退几人,飞逃而去,几人穷追不舍。 陶修静悠悠道:“还有什么话说?” 秦娴将他手中的钱拿了回来,转身就向小乞丐走去,“巧合罢了,我没有仇人,也不怕来寻仇,况且小少年不是没……事……” 最后两个字来不及说完便被角落里冲出的一伙人打断。 同样衣衫褴褛,破破烂烂,有的还满脸生疮。 上来对着小乞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小乞丐不知多日未进食,还是什么,没有抵抗,任由拳脚落在身上。 秦娴上前阻拦,那伙人才罢手,一人冲小乞丐吐了一口唾沫,“这是老子的地盘,下次再让我瞧见,要你的命!”说完,夺过小乞丐的破碗。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秦娴扶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小乞丐,“你怎么样,还好吗?” 小乞丐气若游丝,“饿……” 然后就昏了过去。 陶修静上前道:“走吧,他休息几日就好了,你若是插手,熬不过今晚。” 秦娴皱着眉头,看着陶修静,“没有别的办法?” 陶修静异常专注地凝视着他,点头,又摇头“没有!” “我想听实话,道长!”秦娴沉声道。 陶修静久久沉默。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少年,仿佛透过他的脸看见了里面的东西。而正是那样东西,令他有些异样的感觉。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七章 半个飞升流 陶修静骤然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仔仔细细把秦娴瞧了个遍,突然一抬手,抱起拳,认认真真的说:“秦娴,不瞒你说,我的功过格可以做到,他可以将他的苦难转而由你承受一部分,但这样一来,这一善你要修一辈子,直到他死,或者你死,这样你还想救?真的,我简直佩服死了你!” 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 张鉴凑上前瞧了小乞丐一眼,喃喃道:“确实,修养个几日就能恢复。” 秦娴“哦”了一声,又想了想了,道:“先生,是不是你也不想我管这闲事?” 张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嗯,你不管他也能活命,不是吗?” 秦娴幽幽叹道:“可他会很痛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张鉴沉吟道:“但凭心意。” 一句话后,几人都沉默下来。 至于秦娴,陶修静觉得他好像睡着了。 然而就在这时,秦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宛如石子击碎水面时激涌而下的水花,清澈而凌冽。 他抱起地上鲜血淋漓的小乞丐,背到背后,转身对着一脸惊愕的陶修静一笑,张鉴只是眉头一动,平静如水。 “我想救他,拜托道长了。” 陶修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可不干!” 秦娴道:“你可以把功过格给我。” “开什么玩笑,本门功法,怎能随便……”不等陶修静说完,秦娴自顾自弯了弯腰,“谢谢道长。” 就背着小乞丐,转身走了。 陶修静气的五迷三道,转头看着张鉴,“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张鉴抬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啊,想到了自己,随他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陶修静觉得自己的脸看起来此刻一定异常悲伤,但仅一瞬间,便又变成了笑容? “等等我,功过格还没教你呢!” 到了学堂。 “不可外传。”陶修静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却又很有力量地说道,“否则我会被师傅打死的!” 有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 床上躺着小乞丐,还在昏迷。此时莫七迦已经帮他换了一身衣服,是他的,有些大,又或许是小乞丐太瘦了。 陶修静让其他人出去,只有他和秦娴对坐,说出了先前那句话。 秦娴点头。 陶修静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秦娴手中,“这就是功过格,行善之时将天时,人物,运起心法,用右手食指写上即可,只有你自己看的见。” 秦娴点头。 随后陶修静教给秦娴心法,又给秦娴示范着写了一字。 秦娴抄起书册,来到床畔,没有一丝犹豫地,心中念起心法,运起手指,写下,可只写了一个字,便皱起了眉头。 陶修静察觉异样,“怎么?后悔了?” 秦娴摇摇头,转头看着面露笑容的陶修静道:“没有,只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陶修静闻言一笑,“何妨,’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何妨。” 秦娴默然点头,忽又道:“你认识他?” 陶修静摇晃着脑袋,伸了个懒腰,“不认识,不过我亲眼见官休将他丢在石头城,看年纪,应当就是那位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天地有庐外姓继承人,何妨。” 秦娴伸出手,迟疑地,轻轻地、最终坚定地放在了手中书册之上。 太小了。要再大一点就好了。 秦娴心道。 最终在功过格上留下了何妨二字。 门外,众人聚在一处,追问先生。 宋钱道:“这残疾的小乞丐哪里来的?” 张鉴道:“石头城,秦娴救的。” 莫七迦看了眼宋钱,“那跟你一样。” 宋钱不置可否。 梁鹿笙道:“能养活吗?” “应该可以。”张鉴微笑。 恭喜:“不亏是我看中的人,师弟善心可嘉。” “一个贼偷,还配提善心!”梁鹿笙没好气道。 “你!”恭喜怒目而视。 “怎么,又想打一场?”梁鹿笙歪着头笑道。 恭喜偃旗息鼓。 此时秦娴二人从屋内走出,秦娴对着张鉴点点头。 张鉴轻声道:“自己选的就要好好走。”说着对其他少年道:“今日你们来准备饭菜,我等着吃。” “啊……”众人皆是一副苦瓜脸。 只有秦娴笑着点头,“好。” 秦娴像是想起什么,对着恭喜道:“师兄,我有话对你说。” 恭喜拿起一枚核桃,在石桌上轻敲打,满不在乎道:“你说便是。” “我想退出盗门。” “好决定!”梁鹿笙第一个双手赞成道。 莫七迦宋钱不明白这里面的内情,所以没有说话。 陶修静侧头看了看恭喜和秦娴,脸上露出一抹深思。 “为什么?”恭喜依旧砸着核桃,只是脸上笑容不见。 “受人所托,去做一些事,看一些风景。”秦娴如实道。 “什么人?何事?” 秦娴沉默不语。 良久,直到恭喜核桃吃完,才噢了一声,摆了摆手:“同意。” 秦娴张了张嘴巴,却说不下去,最后只是深深行礼,“多谢师兄。” 这件事后,众人也都忙碌起来,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唯一会颠勺的就是莫七迦和秦娴,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了他两的头上。 梁鹿笙负责洗菜,宋钱则是摘菜,恭喜被安排去蒸些白饭,至于陶修静并没有打算留他吃饭,但是这个道士,脸皮也厚,自顾自地帮宋钱摘起菜来,赖着不走。 众人也是有说有笑,就是恭喜和梁鹿笙偶尔拌嘴,不过总归也算其乐融融。 这是屋门被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扶着门框,蹦了出来,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秦娴顾不得手上沾染的油渍,上前一步,扶住,“你再多休息会,饭菜好了,再来唤你。” 少年看着众人,又看看秦娴,不经意地挣脱秦娴搀扶的手,眼神有些慌乱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秦娴看着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的少年,温声道:“这里是学堂,我叫秦娴,你不用怕,没人会伤害你,你以后可以待在这里,不用去乞讨。”说着秦娴目光望向刚从书房内闻声出来的张鉴。 毕竟学堂是先生的,他擅作主张,有些不好。 张鉴笑道:“你说的对。” 秦娴这才放下心来。 少年何妨见张鉴的到来,心下似乎心安了不少,神色稍缓。 陶修静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格?” 何妨眼神一颤,垂下目光,木然点头。 “娘亲跟我说过。” 陶修静继续道:“那你还敢去天地有庐?” “师傅……说可以帮我改命。”何妨轻声道,似乎师傅两个字,对他来说,很重,很重,重到提不起。 “那他为何又不帮你改?还反将你丢下?”陶修静追问。 何妨只是一个劲摇头,不说话。 秦娴拍了拍他的背,稍做安慰,对陶修静道:“道长,他既然不想说,你别问了。” 陶修静没好气道:“一对傻子,懒得管你。” 不过他最后还是说了句,“这位秦大善人,替你抗下了一半命,以后,你们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妨闻言只剩一个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看着秦娴,无语凝噎。 秦娴笑着道:“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好好活着就好。” 何妨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恩人,请受我一拜,以后何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恭喜道:“你这个样子当什么牛,做什么马呢?” 梁鹿笙一把菜叶摔到恭喜脸上,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有没有同情心。” 恭喜冷哼一声,低声道:“修行界,同情心有个屁用。” 秦娴扶起何妨,缓缓道:“不用当牛做马,好好活着,父母还在吗?” 何妨摇头。 “那就更要好好活着!”秦娴沉声道。 何妨深深点头。 夜幕深沉,学堂内笑声不断。 吃完饭在梁鹿笙的监督下,莫七迦和宋钱收拾碗筷,恭喜则被安排洗锅,而陶修静以客人自居,挑了一间屋子,钻进去,再也没出来。 秦娴因为是今日掌勺,逃过一劫,一个人来到学堂外面的树下,愣愣出神。 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很慢,但是很有节奏。 两个少年就这样并肩坐着,对着天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秦娴道:“你怎么不去休息,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小心染了风寒。” 何妨神色不变,镇定地说:“不会的,我除了是天生悲苦命,还有人说……”说到这里,他却有些悲凄之色。 “说什么?”秦娴问。 “还有人说我是天生的剑仙,所以我体质应该是很好的吧。”何妨自嘲道。 秦娴有些羡慕,因为想起了张楞寺对自己的评价。 “很高的评价了。”秦娴真诚道。 “可,哪里有一半的剑仙,拿剑的手也没了。”何妨不由得,独剩的那枚眼眶有些湿润。 秦娴不知怎么安慰,只好说道:“那就用剩下那只,以前没有,不代表你之后没有!” 何妨压根没料到秦娴竟会如此回答,不由一呆:“什、什什么?” “那些飞升的不就是吗?他们飞升了,流下的就是飞升法,你若是飞升了,说不定留下的,还专门有人效仿你的样子,从而开拓出个半个飞升流。”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八章 拐杖 何妨被“半个飞升流”逗得噗嗤一笑。 “秦……”何妨不知道如何称呼,叫名字有些太没有礼貌,其他又不知道秦娴年纪。 “我大你一些,不多。”秦娴看出何妨的犹豫。 “秦大哥,谢谢你。”何妨肃容道。 秦娴松一大口气,他就怕何妨想不开,如此倒也还行。 “没事,我不太会逗人开心,方才那番话,确实是我心里所想。” 何妨闭目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不敢睁眼,因为他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此刻睁开或许会连最后的一目也消失不见。 但在黑暗的世界里,五感逐渐清晰。 他试着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呆呆望着天空的秦娴,他也什么都没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何妨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宛如孩子般的眼瞳。 “秦大哥,你有想做的事么?”何妨问。 “有,母亲去世时想让我做一个先生。”秦娴飞扬的思绪被拉回。 “是儒门那种?”在何妨看来,先生就只有儒门顶尖人,圣人夫子像传下才是。 “或许吧,我不知道。”秦娴确实不知道,但听四先生转述,母亲的话,好像确实如此,教书育人,不就是儒门么。 何妨强撑着身子站起,一跳来到秦娴正面。 秦娴怕他摔倒,惊呼道:“你做什么,小心。” 何妨拒绝秦娴的搀扶,身子带着优美的弧度,站的笔直,顺势跪了下来。 “砰”“砰”“砰” 三个响头,声音清脆,不带半点杂音。 秦娴一脸懵。 何妨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变得异常恭敬道:“先生在上,学生何妨,行拜师礼。” 秦娴再次愣住,这都什么跟什么。 何妨见秦娴不搭理他,便将原委说了一遍。 “恩人救我性命,不怕我天生悲苦命拖累,又细心开导,在我看来,当的起我的先生,再者,您也算是有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何妨真挚的眼神看着秦娴。 秦娴声音有些颤抖道:“你……这不可以,我和你差不多大。” “这不要紧,我能从你身上学到东西,你就能当我先生,先生莫不是嫌弃我?”何妨沉声道。 秦娴连忙摆手。 何妨强撑着站起,“先生,这拜师礼行过了,就得作数,不然我这就到街上,继续去乞食,最后下场,也不过冻死,饿死而已。” “何必如此?”秦娴想不明白。 但他也不会放任何妨再次沦落街头。 何妨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我想,我不会第二次看错人吧。” 秦娴没回应,他只是望着前方,眼神悠远而深邃。 随后收回目光与何妨相对。秦娴忽然发现,这个少年纵然不算丰神如玉,但只要收拾一下,就能轻易地让许多姑娘为他着迷,至少在秦娴看来是的。 两人对视一笑。 一个笑的是或许遇到了对的人。 一个笑的是或许收了个漂亮人儿,与健全无关。 …… 祖洲,上观。 小道童远远站在观外,望着前方坍塌的观门,整个人都傻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们对着观门指指点点。 有些人还对小道童露出来关切怜悯之色。 又是一阵阵的震动波及,此时路面也出现了许多蛛网般的裂纹。 看热闹的,哪有嫌命长的,皆都远远躲开,只不过还是恋恋不舍,像是会错过什么大事一般。 小道童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重重抖了一下,脸色却是越发白了,慌忙顾不得抖动的道观,往里面冲去,一边跑,一边呼唤道:“师尊……” 当他临近那所院子,回应他的,是一声无比熟悉的“嗯”。 是师尊。 然后他心中石头落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晃动感消失了。四下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小道童急促的呼吸声。 小道童看着眼前一幕,愣住了神。 那口师尊喜爱非常的古朴水缸此刻正悬在半空,缓缓下落,院里乱糟糟的,当然师尊还是一袭红色道袍,赤着足,优雅。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因为是背对着小道童,所以看不真切,不知是哪一门真人? 小道童心道:这是和谁吵急眼动起手来了? 老道人整了整衣袍,转身对着小道童一笑,“秀善啊,好久不见,长高了不少。” 小道童见到转过身的老道人,摆出一副比哭改难看的笑,“萧真人,你好!”而后又道:“都知道,我啥都噌噌长,就是不长个,萧真人何必笑话我。” 萧玄德哈哈一笑,在小道童腰间一撇,“啥都长?” 身后一道劲风射来,萧玄德转身抬手抓住,是一枝梅花。 “鱼真人,还玩偷袭?”面色不再带着笑容,有些冷。 大红衣无所谓道:“对付你这种人,偷袭都算是光明正大了。” 萧玄德说道:“你当真不同意?” “滚~” 萧玄德冷哼一声,拂袖就要飞空离去,但还是回头说了句,“若不是汤谷不在身边,你以为我会奈何不了你?”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大红衣的白眼。 萧玄德被气的够呛,一转眼破空不见。 小道童这才吞吞吐吐道:“师尊,这是……” 大红衣皱着秀眉,不悦道:“你怎么也不长长个子,平白丢我人。” 小道童欲哭无泪,“师尊,这,能怪我么?” “算了,你去趟文武庙,告诉洪飞鸾,立刻,马上把我道观来修缮,否则我就去拆了他玉京城皇宫。” 小道童,深深作揖,应了声“是”。 小道童走后,大红衣喃喃道:“想拿我当刀?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学堂的小院,静谧又美好。 “到底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何妨有些疑惑地被莫七迦扶到院中,所以发问。 张鉴正在喝茶,闻此便抬起头来,亦露出询问之色。 莫七迦对他笑笑,没作解释。 一会儿,便见秦娴和梁鹿笙带着陶修静走了进来。 秦娴双手背在身后,几人皆是嘴角带着笑意。 “猜猜,我们带来了什么?”梁鹿笙抢先,笑道。 不知是少女太过美丽,何妨从未见过,还是什么,总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道:“不……不知……” 看着何妨这幅样子,陶修静调笑道,“习惯就好,世间女子也不都是他这幅样貌,你看我,就不为所动。” 梁鹿笙回应了个白眼,“你个道士自然不同。”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我就不被这妖女迷惑,我也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 梁鹿笙头也不回,便知是谁,“我们说的是人,狗……不算!” “你……” “哼……” 秦娴眼看又要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根拐杖,不长不短,不怎么华丽,上面还挂着一些崭新的木渣。 秦娴上前将拐杖支在何妨的腋下,然后上下打量一番,“不长不短,刚刚好,小七,你量的不错嘛。”对着莫七迦赞叹道。 “先生……”何妨眼眶中雾蒙蒙地水珠打着转。 “先生!?” 秦娴刚想说话,便被几人的惊呼打断。 梁鹿笙诧异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先生?” 其他人点头,便是这也是他想问的,唯一不动声色的只有陶修静和张鉴。 何妨声音沙哑,却又吐字如珠道:“昨夜我拜了秦大哥做先生。” 梁鹿笙上前拍了拍秦娴肩膀,“有你的,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倒开始收起徒弟了。”然后转头望向张鉴,“四先生,你说他这是不是很无礼,很不合规矩。” 秦娴也有些慌。 “我觉得……挺好。”张鉴悠悠道。 秦娴心中石头落定。 梁鹿笙有些不可置信,不过也不蠢笨,先生这个态度,自然就是默许了,可这其中的麻烦,她不相信先生不知。 “四先生,可是开学宫立先生要么是圣人夫子像传下,要么,便要其他先生商议,下了文书,尤其是颜大先生,这若是让儒门知道了……” 梁鹿笙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无疑是在玩火。 张鉴起身,拍了拍长袍,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孩子家游戏,玩玩罢了,大先生来找,就来找我吧,毕竟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没拿走。” 这是要替秦娴扛了。 梁鹿笙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秦娴,他和秦娴相处多日,不得不说,人品心性都很不错,只不过这根骨天赋,差都不足以形容,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四先生出面为其护道?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秦娴见梁鹿笙目不转睛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 “看看你是否是三头六臂。”梁鹿笙随口胡诌。 秦娴不再理会,而是赚钱对何妨道:“你先用着,等以后,我再给你寻好的,或者找到办法,帮你医治恢复,也不是不能。” 何妨单手行大礼道:“先生,学生很知足,够了。” 陶修静此时眼神在秦娴和张鉴身上来回游荡,他感觉自己的卦象许是要应验了,山顶有人要落下,不是落到山脚,而是地下,永远……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五十九章 坠日山!济下 石头城某处院子。 院中有座三层小楼。 门口空无一人,当洪飞鸾走近,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人,拦在他的面前。 “让他进来。”屋内传来一道声音。 洪飞鸾独自一人走进楼内。 之后两名黑衣人便将房门关上了。 复又消失不见。 门一合上,楼内光线骤暗,洪飞鸾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 “主人?” 正前方桌案上,突然蹿起七簇火光。 是七盏油灯同时点亮,在上面排成了北斗七星的阵势。 明亮的火光,映得洪飞鸾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 双手握紧,深吸口气,朝前走了一步,跪下,望着桌后侍弄七盏油灯的紫衣人。 紫衣人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怎么还没有半点动静?” 洪飞鸾没有起身,保持着那个伏在地上抬头的姿势,怯生生地问道:“姜禅打算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紫衣人却笑了。 “他不动你也不动,真是大剡的好忠臣。” “不过,小聚贤山有动静了,张楞寺召集了其他门派,共同议事。” “结果?” “被张鉴给搅黄了。” 紫衣人眉目阴郁,但此刻笑容一起,“他还真是一点也不用人操心,自己就蹦跶进来了。” 又道:“既然如此,添把火,让这些人烧快些。” 洪飞鸾应了一声。 紫衣人笑意越发深邃了起来:“高青锁也来了,你不想做点什么?” 洪飞鸾低下了头,看不清神采,“主人大事要紧。” 紫衣人悠悠道:“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洪飞鸾骇然地看向紫衣人。 烛火之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但也许,只是试探。 “属下会亲手解决,不敢劳烦主上。” 天? “心软了?”紫衣人看出了他的想法,点头道,“没错,毕竟是自小到大的挚友。” 洪飞鸾哆哆嗦嗦,无比愧疚地看着紫衣人,喃喃道:“不,不是的,只是几面之缘……” 紫衣人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背叛组织者,死。” 顿了顿,“滚吧。” 洪飞鸾躬身退出屋子,出了院子,感觉到身后的异样波动,停下脚步。 “什么事?” 一道黑影忽隐忽现。 “主上对你不错,最好不要有小心思,否则,我不介意送你去地狱看看。” 那声音冰冷至极。 洪飞鸾眯眼咧嘴一笑,“我若犯错,自有主上查办,你,算什么东西。” “哼,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气息消失不见。 洪飞鸾面若寒霜。 …… 学堂。 梁鹿笙凑到张鉴面前,深深嗅着,不走,惊呼:“先生!你燃了熏香?” “奇怪?”梁鹿笙又将张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古怪道:“莫非心上人要来?” 张鉴瞪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只是今日有些特殊,故而仿效古礼,燃香三刻。” 莫七迦眼前一亮,“小说今日儒袍,也是大有不同,不见穿过。” 梁鹿声细细打量着后,说道:“这可是长乐仙坊的料子和制衣手段,看不出来,先生还挺风雅。” 见众人不了解这件袍子的珍贵,便啧啧感慨道:“我生平见过的能穿长乐仙坊的制式衣服的人,只有申屠将军,如今这是第二件,这可是由河东君亲自主绣的衣服,向来只赠,不卖!皇家都没有一件。”又道:“儒门无一人拥有。” 宋钱反驳道:“这不咱家先生有嘛。” 恭喜阴阳怪气道:“除名了。” 见某人又冷冰冰瞪着他,连忙躲到角落。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张鉴飒然一笑,“不必如此,去旧立新,只是翻遍了衣橱,也没有找到,像样的衣服,只有这件儒袍,索性就穿出来了。” 梁鹿笙满眼八卦问道:“先生和河东君什么关系?这儒袍上绣青云,栩栩如生,定是她亲手绣的。” 张鉴悠悠道:“说来惭愧,这是我和人打赌赢来的。” “河东君?” “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你们也认识。” “谁呀?” “高青锁。” “噗!”梁鹿笙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然后连忙捂唇,“大青衣连这河东君送的东西都输给你了,这要是让她知道,以她的脾气,定会拆了梨园。” “还有比你脾气差的?”恭喜道。 “你非要找死吗?”梁鹿笙眼中杀气翻涌。 秦娴纵然心中万般好奇,但先生方才就说今日特殊,他不知特殊在何处,“先生今日为何这般隆重?” 张鉴收了笑,一脸严肃地看着秦娴,然后扫视众人,“今日确实特殊,因为我忽然想自立门户。” 梁鹿笙睁大眼睛:“自立门户?” 张鉴点头,看向陶修静,“陶道长就算是道门观礼了,可好?” 陶修静神色如常,颔首:“荣幸之至。” 秦娴倒不是很意外,早先便隐隐有所察觉。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先生打算叫什么名字?” “济下……”张鉴缓缓开口,似乎想问问秦娴的意见,“你觉得呢?” “嗯,挺好的。” 张鉴一拍手,“那就它了。” 随即凝眸一笑,对秦娴和其他人道:“所以,谁要加入?” 秦娴向前一步,何妨紧跟。 接着是莫七迦。 然后是宋钱。 梁鹿笙正要抬腿,却被张鉴挥手制止,“你不行。” “凭什么?” “你是大勍公主,没有道理。” “先生!” 张鉴摇头。 “哼!”梁鹿笙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似乎真的生气了。 恭喜此时竟然上前一步。 众人皆侧目。 梁鹿笙道:“你个盗门贼偷,也想进先生家门?”又转对张鉴道:“先生,更不和道理,对不对。” 张鉴当然点头。 恭喜笑呵呵道:“我刚退出,推出盗门了,先生,游方散人,收我一个。” 张鉴沉吟道:“进我门派,可行不了偷……” 恭喜立马站的笔直,“先生放心,自然从善如流,挥刀过去,一往无前。” 张鉴同意。 梁鹿笙见连恭喜都可以进,便上前拉着张鉴,一个劲地摇着他胳膊,“先生我也加入,先生~” 张鉴一本正经道:“你父亲不会答应的。” 梁鹿笙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您说的哪个父亲?” 张鉴一怔。 随即叹口气道:“由你吧。” 梁鹿笙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极美。 “我想宣布几件事。”张鉴道。 “先生请讲。”梁鹿笙忙道。 “第一:还是以学宫为基础,故全为济下学宫;”又从腰间掏出一封契书,“第二:学宫选址在坠日山,我早先已将山头买下;”随后看向秦娴,掏出一封文书和一枚玉玦,“第三,这是开学宫的文书,儒门若是生事,可以应付,这玉玦是个储物法器,算是我门信物。”最后他将这两件东西交到秦娴手中,在其错愕的目光中说道:“最后,若是我死了,秦娴就是济下的先生,坠日山的山主!” 陶修静心道:果然。 梁鹿笙再次侧目,这济下学宫竟然也是在为秦娴铺路?只是凭这些人,够么?先生你到底要他去做成什么事? “好了”张鉴拿起酒壶,“没有问题的话,一起喝一杯,就算礼成,如何?”秦娴将酒壶接过,给桌上酒盅满上。 众人拿起,皆是一饮而尽。 “好,此间事了,就动身前往坠日山。”张鉴晒然一笑。 恭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张鉴道。 “一来,想问问先生,可教修行吗?二来,这……大小还没排呢。” “教,但不限制功法体系,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解惑;至于大小,就按刚才迈步顺序就好,不过,秦娴之后还有一人,所以莫七迦为三,宋钱为四,你为五,梁鹿笙为六。” 恭喜的脸色开始有点不好看,“还有一个人……谁呀?” “届时自会知道。” 但是梁鹿笙对于自己最末,没有一丝不快。 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这样在几句对话中,一个门派便成立了,说起来真是有些儿戏,不过世间事,都较真,也不一定长久,反倒是随口一说,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 张鉴转身,从书房拿出一摞书信,递给恭喜,“你去将这些请柬送到各大势力手中,宣布我济下学宫之事。” 恭喜苦着脸,“这跑腿之事为什么要我做?” 张鉴认真思量,“确实,最小的去才合适,你去给她。” 恭喜笑眯眯转身,这才想起最小的是谁,不由得不情不愿道:“我去就我去。” 恭喜喃喃自语:“这先生也是坏的紧。” 梁鹿笙指着恭喜背景叫道:“你敢骂先生!” 恭喜一听,门也不走,翻过墙,一溜烟消失不见。 “你随我进来,你们各自去忙吧。”张鉴对秦娴道。 两人对坐书案前 张鉴一挑眉,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惬意:“你不意外?” 秦娴道:“隐隐有感觉。” “看来你虽然根骨差,但品性和思想却极佳。”张鉴欣慰道。 秦娴怔怔地看着先生,还是有些失意道:“根骨不好,修行就很难。” “不见得!”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六十章 名动四方昭 秦娴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紧衣襟。 “先生何出此言?” “根骨差,不代表就不能修行,只是慢一些,但是如今世道乱了起来,等不了那么许久,所以得想些别的手段,将你抬到半山腰,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张鉴道。 “什么办法?” 张鉴一笑,没有回答。 只是他的眼中有很深的情绪。 有点悲伤,有点留恋,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是希望? 秦娴心中一抖,“先生,为何不自己去做?” “你知道我让你干什么?”张鉴有些意外道。 秦娴摇头:“不知,但先生给我感觉,像是要撒手不管。” 张鉴的手在衣袖中握紧,“我也想自己去做,可是……我要死了……秦娴。” 秦娴瞳孔几乎缩成一个针孔。 张鉴将秦娴带到书柜前,推开书柜,突然一阵温暖如春的感觉袭来,还伴随着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有一只白玉瓶放在里面,瓶里插着一枝桂花,上面挂着一个红色如火的镯子,香气便是从此而来。 秦娴的睫毛微微一颤。 张鉴摘下镯子,递给秦娴,“戴上,你就知道了所有,不可以有除你之外的人知道。” 秦娴点头。 慢慢将手镯戴在右手,突然红光一闪,手镯化为两道流光,一道涌入秦娴脑海,一道进去秦娴体内开始游走,最终停留在秦娴手腕处化为一道红色印记。 那道冲入秦娴脑海的流光,始一进入,就让秦娴觉得头昏脑涨,感觉快要炸开,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流光化为星星点点,融入他的神魂。 很多内容,足以让他震惊。 他知道了飞升的真意,世间的秘辛。 同时还有,先生为什么说他快死了。 镯子,是一枚钥匙,连着神魂,除非死了,或者找到下一个执匙用秘法传度,但此刻先生知道秘辛却剥离出了镯子,那此刻的先生神魂一定受损。 “为什么?”秦娴问。 张鉴知道秦娴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强行剥离镯子。 “好早之前了,因为我不想守着,我想出去看看。” “戴上镯子就出不去吗?” 张鉴点头,“你后悔了?” 秦娴摇头,“我只想完成母亲遗愿,当个先生。” 张鉴笑了笑:“所以,你最合适,不是吗?” 秦娴想了想确实如此。 “那先生为何那么早脱了镯子?”言下之意,要是遇不到自己怎么办? 张鉴突然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惬意地舒展开四肢,用最舒服的姿势。 “我很自信,不,现在看来那是自负,我以为我可以飞升,还能找到一个愿意接手的人,可是,神魂受损,飞升无望,不过,幸好,我遇到了你,两件事,有一件,我做成了,我不是很失败,对不对?” 秦娴皱着眉,“先生,这个姿势不好看。” 张鉴坐起,“这才接手,就训起自家先生,唉。” 秦娴道:“只是却是不雅观,没有不尊敬您。” “我知道,别太较真。”顿了顿,说道:“说回正事,记得去趟西漠,找到另一枚钥匙和执匙,保护好他,我隐隐感觉,似乎有人知道了些什么。” 秦娴答应。 “孝字简合适的时候会自行进入你体内,至于怎么用,我都放在那枚玉玦里了,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去吧。”说完对着秦娴挥挥手。 见秦娴愁眉不展,骂道:“出去,笑起来,别丧眉搭眼的,先生我身子骨还好的很。” 秦娴施礼后转身离开。 “等等!” 他脚步一顿。 “别告诉他们。” “嗯!” …… 半个时辰后,秦娴独自一人坐在学堂外老树下。 梁鹿笙找了过来,“今日还没练剑!” 秦娴点头,随即在梁鹿笙指点下,继续练习《六爻剑经》,如今的他已经能掌握第四剑,今日不知是不是镯子的缘故,一炷香不到,便掌握了第五剑。 梁鹿笙有些意外道:“你今日怎么突然开窍了,是不是四先生给你单独开小灶了,还是喂了什么灵丹妙药?” 秦娴摇头,“没有。” 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先生以前很自负?” 梁鹿笙冷哼一声,却没追究秦娴这话有些不敬,而是开口道:“自负?谁跟你说的?” 秦娴道:“先生自己。” “很!自!负!”梁鹿笙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却很重地说道,“要是我,直接上天!” “哦?” “道高天子闻,名动四方昭!说的就是先生! 七岁筑基,十岁开藏,十八岁便可纳灵,但是他没有突破,压制到二十八岁才压制不住,被迫入的纳灵,与此同时,成为圣人夫子像传下,一入纳灵,便击败当时赫赫有名的纳灵境老辈修行者,梨园菜叟公,之后只输过一个人,那就是高叔叔,而我知道的,是四先生放水了。 这样一个人,他凭什么不自负?” “十八岁便可纳灵,很强?”秦娴问道。 “当然,强如陈李,夫子,亚夫子,据史料记载,纳灵也都过了二十五!除了传闻中的那个佛子,一诞生便是纳灵外,在先生之前,还没有人做到过。” “那意思先生之后有?”秦娴听出梁鹿笙的话外之意。 “有,封狼哥哥,不过他是勉强突破,不是压制修为。”梁鹿笙得意掩饰不住,“这样的人,自负有什么问题?” 秦娴沉吟,“没有问题。” 他没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先生,竟然这么强。 就在这时,莫七迦突然跑了过来,目光紧盯着秦娴,沉声道:“不好了,出事了。” 秦娴心头一紧,不知道为何,但还是示意莫七迦不要慌乱,“喘口气,慢慢说,怎么了?” “安安跟了大剡太子当侍女。” 秦娴明显怔了一下。 莫七迦以为秦娴不信,“真的,我方才去寻恭喜,后随他一同去了谷子村,在太子府,亲眼见到的。” 秦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鹿笙觉得秦娴的脸看起来异常悲伤,但仅一瞬间,便又变成了平静。 她拉住莫七迦问道:“安安是谁?” “秦哥儿的青梅竹马,她喜欢秦哥儿,但不知道秦哥儿喜不喜欢她,我想应该是喜欢的,哎呀,我要走了,秦哥儿都不见影子了。”莫七迦语速极快。 梁鹿笙眉头皱了皱,一股莫名地情绪涌上心头,直觉的心头有些堵,很不舒服,以前不曾有的感觉。 嘴上却是故作轻松道:“哦?我倒要看看,这种呆头呆脑的小气鬼,还有人看上,难不成是瞎子?”说完,脚尖一点,顺着秦娴的方向追了过去。 “哎,你等等我啊!” …… 秦娴看着以前的谷子村,如今已经是一座巨城,将众山围在其中,城门楼上,高挂着小玉京的牌子,威武霸气。 不过他可没心思停留,进城后,略微松了一口气,除了多了许多街坊和楼阁,大致的还和谷子村以前格局差不多。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大剡太子府在哪里,只好找人问,得了方向便快步行去。 梁鹿笙吊在身后:平日慢吞吞,今日跟踩了烽火一般,就那么着急? 太子府内。 姜玺此刻坐在书案后,放下手中笔,撑了个懒腰,随即看向垂手站在书案侧边,青丝垂腰,穿着有别于其他侍女的缂丝绣裙的少女,悠悠一笑,朝她扬了扬手,“你过来。” 侍女走到灯下,疑惑的眨着眼睛。 姜玺忽然面色一寒,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侍女一愣,不明所以。 姜玺深深看着她,加重了语气,其音冰冷,“不要装糊涂,你骨子里就不是甘愿做侍女的人,你说你想攀附权贵,不想再做白民,侍女难道就不是白民?” 叱奴安手心都捏出了汗,但还是装作惶恐道:“只想侍奉太子左右。” “你既然不说实话,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你以为我是见色起意,只知风流的浪荡公子吗?收下你,不过是全了姬家两兄弟的面子罢了。” 见叱奴安不说话,姜玺冷喝,“来人!” 叱奴安慌忙跪倒在地,深深伏下头道:“太子殿下息怒,我全都说……” “讲!” “我想报仇!张鉴杀了我父亲,但是我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从何谈起,刚好姬家小世子说太子有意收我,便主动找上他们,想来身边伺候,然后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皆我的手,杀张鉴?”姜玺先是一笑,然后眼神骤冷,“你猜我信不信?” 叱奴安只是磕头,不再说话。 姜玺看着地上已经被磕出血,心中一动。忽见他浓眉一轩,扬声问道:“只此一事,再没有隐瞒?” 叱奴安摇头道:“没有。” “来人!” 叱奴安怔住,他还是不信吗? 侍卫进来后,姜玺目光灼灼的盯向叱奴安,一字一句、吩咐的话语却让叱奴安松了一口气。 “带她去着大夫诊治。” “诺!” “谢太子殿下!”叱奴安道。 “等等!” “殿下还有何吩咐?”侍卫道。 “着程虬教授她修行。” “诺!” 姜玺又对着叱奴安道:“报仇,向来只有自己动手,才有复仇的乐趣。” 叱奴安行礼道:“是,奴婢谨记。”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六十一章 打赌 姜玺是大剡西帝和姜禅钦点的太子,是大剡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拥有一名太子所应具备的一切优点:根骨极佳、举止优雅、才学博识,世人都传或许他会成为大剡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皇子! 如此地步,自然不是什么庸人,更不会为了女人而头脑发昏,他是喜欢女人,可不过是把她们当成一种消遣,像……饮茶一般,对,是饮茶而不是品茗,每日喝上一些,但不会为此着迷,这不过是他罩在自己身上的迷雾罢了。 姬家兄弟以此讨好,他收了。 姬家小世子不提,纨绔而已,但大世子有勇有谋,是个不错的帮手,他虽然得了太子位,可有朝一日,龙登九五,身边全是老人,难免有不服气,或是桀骜之人,这时候就需要一把刀,姬家兄弟就可以做这把刀。 尤其是压住道门。 虽说道门是国教,大剡三镇其国都是道门真人,但道门近些年越发不听使唤,像大红衣鱼观因等,更是不听宣昭,这就如同悬在顶上的利剑,危险至极。 姜玺相信西帝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收了姬家送来示好的叱奴安,此女容貌确实不俗,并非多么惊世绝颜,而是那股出身世外一般的清新,使人如沐春风,留在身边看茶,也是一道风景。只不过他不会允许这样的风景会是一个不确定的危险,所以,他才出手试探,至于叱奴安的话,在他看来可信五分,报仇是真,可绝不会是张鉴,真正的对象一定与他有关。 “皇室的谁呢?”姜玺脑海中翻过一个个皇亲国戚,都摇了摇头,不自觉想到西帝,随即嘴角扯起一抹笑意,“要真是,我还说不得真得帮帮你,就怕你没那个胆子!” 手中捻着的茶盅稍稍加重了几分。 这时一侍卫来报,“禀殿下,门口有人求见,自称济下学宫的人,有要事相商。” 姜玺目露疑惑,“济下学宫?有这么个地方吗?” 侍卫点头,随即抬手指了指姜玺书案上的一摞文书,今日一大早遣人送来的,想来殿下还未曾看过。 姜玺从中翻出侍卫所说的那封告书,翻开。 “有点意思。”合上告书,姜玺又道:“带进来。” “诺!” 秦娴和梁鹿笙随侍卫来到书房时,一女侍正在奉茶。 姜玺就坐在书案后,看着文书,气质斐然。 侍卫将秦娴二人带进来后,便退了出去。 姜玺自顾自地看着文书,像是完全不知二人的到来。 秦娴开口打破沉闷,“太子殿下……” 姜玺眼睛还停留在文书上面,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秦娴不要说话,然后指着书案对面的椅子,头也不抬道:“等我看完。” 秦娴只好和梁鹿笙坐着等。 梁鹿笙撇撇嘴,“装什么,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他是太子,我还是公主呢。” 秦娴让梁鹿笙稍安勿躁,不要弄巧成拙。 梁鹿笙本就今日不爽秦娴,见他还不许自己发牢骚,顿时扭过脸去,不理他。 可这一等就是一炷香,梁鹿笙等的有些心烦,不顾秦娴阻拦,骂道:“我说你在那装什么蒜,就那两页破文书,你看了一炷香有余,故意的吧!” 姜玺闻声抬眼,撇了眼梁鹿笙,随即心头一震:上次匆匆未曾注意到张鉴身边的丫头,如今看来,当真是尤物,过往的女子皆是成了胭脂俗粉。 但只一瞬便收敛了心神,一手拿着文书折子,举过头顶,一抖。 “哗啦啦” 文书一直垂到地上堆成一块,若是展开,怕不是有半间屋子长短了。 姜玺一挑眉,嘴角含笑道:“看来大勍的公主没有见过奏折?” 梁鹿笙脸不禁一红,但还是嘴硬道:“奏折自有父皇和哥哥们,我看它做什么?” 姜玺将文书丢在地上,奉茶侍女跪地收起。 随后姜玺的目光闪了闪,看着她,似笑非笑:“说吧,公主找我何事?可是要联姻?” “什、什么?我找你联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不是我找你,是他。”梁鹿笙立马反驳道。 她一手指着秦娴,同时心道:这大剡太子怎么言行如此轻浮?不像是外界传闻那般超凡。 姜玺侧目,眼神转换为深邃到令人心悸的幽黑眼瞳,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冷酷。他问:“你是?” “在下秦娴,济下学宫学生。”秦娴答道。 姜玺笑了。 “你就是杀我大剡侍卫的秦娴?” 秦娴与他对视。 秦娴注视着姜玺,这位太子在透过窗的日光下,他的眼神有些琢磨不透。 虽说他无惧,本就是只为自保,但就怕太子耍浑。 梁鹿笙微怔:“什么时候?” “先前同你讲过的,我杀过人。”秦娴苦笑了一下,暖黄的灯光下,秦娴的灰发如斯鲜明,“但,确实是出于自保……” 梁鹿笙拍了拍秦娴的肩膀,安慰到:“放心,既然是自保,我倒要看看大剡太子要如何行事……”说完看向姜玺,眼神中满是挑衅。 姜玺侧头睨了她一眼,“公主这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话?大勍公主?济下学宫?” 梁鹿笙眨了眨眼睛:“你猜?” 她心想不知道这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所以便说了这么个莫能良可的回答。 姜玺若有所思。 姜玺看着她,欲言又止,望着窗外转了话题:“到底什么事?” 秦娴凝视着他:“太子府可新收了一个侍女,唤作叱奴安?” “是。” “我想见见。” 姜玺嘲讽地笑了一声,身旁侍女身躯一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见他?一个侍女?” “是。” “你想要这个侍女?” “不敢,只是探望…。” 姜玺笑了:“你都敢在我这书房就为了一个侍女求见,若不是要她?还有什么事?” 秦娴不知如何接话。 姜玺端详着他,啧啧叹道:“这个侍女很漂亮,一个女人,既年轻,美貌,聪明,难免心悦之人多。 你若真有此心,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一个侍女而已。” 秦娴沉默。 他想要叱奴安回来吗?可是两人如今的处境,早已经不是当初,而叱奴安先前又说出了那样一番话,他们当真能回到以前吗?虽说自己向来只是将她当成妹妹,可是她对自己的情谊,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的到。 秦娴绞着手指。 却见梁鹿笙咬牙,悠悠道:“快应承啊,你不是专门为她来的,怎么人家太子殿下许了你,你反倒是犹犹豫豫,装什么!” 姜玺看到这一幕,失笑出声,心中本有的那点担心怀疑顿时一扫而空。“罢了,我真是想多了。”随即淡淡道:“看来秦小兄弟对她并没有多少兴趣。” 秦娴的眼神变了变,似有触动,不管怎么说,他得确认叱奴安是自愿还是被迫的,他答应过古叔,要照顾安安。 “还请太子殿下让我见见安安。” 姜玺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我想跟你打个赌。” “什么赌……”秦娴坐直身体,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道,“赌什么?” 两人的目光彼此交织,书房内一片安静。 “就赌,他跟不跟你走?如何?” 姜玺自然不是蠢人,两人虽然故作镇定,可从一进门,他就能感觉秦娴的气息紊乱,明显是走的很着急,这说明,他对叱奴安很上心,此外他还觉得叱奴安在这里可能有危险,所以他走的很急,至于他对叱奴安是爱情还是亲情,对他来说都一样,因为进了他的门,只要他不愿意,就没有人能出的去,别说是人,就是狗!也不行。 父皇常说自己擅长用人,可用人的前提就是识人。 所以他很会看人。 所以他相信,不管二人是什么关系,叱奴安虽然看起来娇弱,可是骨子里硬气,执拗,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尤其是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念。其实这种人最适合做杀手。红粉之下是鬼魅,最好的伪装,做最快的刀,这也是他留下叱奴安,并且让程虬教她修行的原因。 所以不管叱奴安的真实目的是谁,在他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姜玺敏锐地抓住了一点。 “好。”秦娴应了一声。 秦娴如此好说话,回答的如此痛快,姜玺反而有些意外。 此子倒也是个自信的主。 秦娴想了想,道:“不过,太子不可威逼利诱。” 姜玺挑了挑眉。 “威逼利诱就会改变想法?那样的垃圾我不留!” 姜玺眯起了眼睛,悠悠道:“你放心,我不会耍什么手段……我跟你赌的,其实是你从来都不了解她。” 不知为何,姜玺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那日叱奴安离开的背影,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难道自己真的从来都了解叱奴安吗? …… 叱奴安从桌子上取出方才大夫留下的一盒香膏抹在白白软软的额头上,慢慢画着圆。 此时太子身边的奉茶侍女在外面敲门,“姑娘,太子殿下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六十二章 侍妾 叱奴安微惊——不知这姜玺又要做什么? 姜玺这个人,第一次匆匆接触,并没我过多了解,但是风评呈两边,世人都道他是个只知声色的风流太子,而朝堂之上以及姜家人都觉得他会是一带旷世帝王。 具体怎样,她还接触不深不好妄下断言,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至少有一点很明确,姜玺绝不是个庸人,而且城府极深。 心思百转间,侍女停了下来,“你在门外稍后,我先进去通报殿下。” 一道声音传出,透着一抹妖异,“不用通报,让她进来。” 伴随着这句话,侍女退后一步,推开书房门,让道一侧,“进去吧。” 叱奴安长处一口气,抬腿迈步走了进去。 她一边想着不论太子如何刁难,自己都要牢牢咬住四先生不松口,一边下意识地攥住裙摆,突然,入目之人,使得心间一痛,是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回忆割破了的一道口子。 梁鹿笙盯了进门的叱奴安看了几眼:“容貌也算上乘,见之清新,怪不得火急火燎。” 随即嘟起嘴巴,皱起眉头。 秦娴自然没有注意到梁鹿笙的一系列神情变化。 此时的他,眼神也留在了进门的叱奴安身上,不同于梁鹿笙,秦娴的目光很复杂,有愧疚,有担心,当然还有开心,他感觉他们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叱奴安便强令自己离开秦娴的视线,虽然不知道秦娴为何在此,太子又为何找自己来,但太子近前,一个侍女与外男子有所纠缠,会让太子心生不悦,甚至逐出太子府。 所以她掐了自己一把,痛的眼眶中的泪花都差点从眼底夺门而出。 但还是被他硬生生压下,强行脱离了秦娴的视线。 突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他不会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吧! “参加太子殿下,……”她的目光扫过,最终还是盈盈一转,看着书桌后的姜玺,行礼道。 姜玺扬了扬眉毛,露出些许诧异之色。“你认识他吗?” 叱奴安本在脸上挂着逢迎的微笑的,但听了这话一愣,眼底异色一闪而过,随即面色如常道:“儿时旧友,不怎么熟。” 秦娴欲言又止,似有忧色。 姜玺看了他一眼:“秦小兄弟似乎有话要说?” 秦娴摇头。 之后姜玺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酒盅,显得很好奇问叱奴安:“知不知道为什么叫你来?” 叱奴安本想说不知道,不过不知为何却又改了主意,眼眸一转,:“想来是旧友的要求,太子宅心仁厚,体恤下属,才将奴婢唤来。” 姜玺停下酒盅,有些神秘地“噢”了一声。 随后姜玺忍不住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另一面的他自己 而这个发现不知怎的,令他心头那团盘旋多日的抑郁之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取乐之道。 棒打鸳鸯,夺红枝。 这样妙趣的事情,就应该平日里多来些,多做些,才不枉这样的深情啊。 叱奴安只抬头看了此时的姜玺一眼,便心脏慌张乱跳,不因其他,姜玺此时的眼神,宛如一只狩猎的雄鹰,死死盯住了她,使她胆寒。 叱奴安屏住呼吸,不敢再看,低头。 不知是否刚才自己说错了话。 姜玺点点头:“说的不错,正是你这位老友想要见你,还说……”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起身来到叱奴安身旁,他的动作很慢,走路的姿势也较常人不同,像是故意拖着千斤重担前行,这让叱奴安十分不安。 叱奴安更是浑身战栗,汗如雨下,浸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衫,整个人看上去荏弱苍白,触之即碎。 姜玺看到这个模样的叱奴安,眼神忽然一变,俯过身来,这个动作,这个姿势,在秦娴和梁鹿笙看来,似乎是想亲吻,当然低着头的叱奴安是不知道的。 姜玺停在了离叱奴安脸颊很近的地方,细细打量着叱奴安的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巴。 秦娴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椅子扶手。 姜玺然后问叱奴安:“当真是普通旧友?没有一点点其他的……比如说爱……” 叱奴安感受着此刻姜玺说话时呼出的气,打在自己的鼻尖,更加不适应,更加慌了,咬牙“没……没有……” 梁鹿笙此时轻轻用手肘戳了下秦娴,眼神灵动,像是再说,“瞧瞧,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哦!” 而她不知道的是,秦娴此时内心不知为何,反倒松了一口气。 姜玺突然一挑眉,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惬意:“既然如此,我了解过,你如今是孤儿,虽然你是罪臣的后人,但是我却不在意,你有罪,无罪全凭我一句话……” 叱奴安皱眉,露出疑惑,不知道姜玺到底要说什么。 只是在听到“孤儿”,“罪臣”这些字眼时,手不禁握紧。 “奴婢不知殿下意思。” 姜玺打量着叱奴安,笑道:“我呀,想纳你做侍妾,你的旧友今日在此,刚好做个见证,聘礼也不会薄了。” 此时,叱奴安终于明白,姜玺刚才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而是…… 她的头低的更厉害了,双手紧握,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过了很久,才听到叱奴安的声音:“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奴婢身份卑微,只怕辱没了太子。” 姜玺没想到叱奴安会这样说,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可是太子! “你……”姜玺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原以为叱奴安会立马跪地领旨,却没想到她竟然敢拒绝自己! 叱奴安心中也有些慌,她虽然知道太子不一定会看上自己,但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她也想过,会不会有这样一天,她需要丢下尊严,丢下本心,去为了达到目的而失去贞洁,但此时的她,真的还没做好那样的准备。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既然她不愿意,我看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说话之人竟然是秦娴! 此时,秦娴已经站起身,她看着叱奴安紧握的拳头,心中有些不忍。 他知道叱奴安的内心一定很矛盾,她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成为太子的侍妾会拥有怎样的权利和地位。 但是,秦娴所认识的叱奴安,不是一个攀附权贵的人,她为什么要进太子府,如果不是被迫,而是自愿,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日分别她所说的,古叔没做完的事。他没办法阻止。只希望她跟以前一样,还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底线。 梁鹿笙轻轻拉了拉秦娴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太子殿下,我想你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吧。”秦娴平静说道。 姜玺似笑非笑道:“还记得我先前跟你打的赌吗?” 秦娴一愣神,一会儿功夫,他竟然忘了。 姜玺赌叱奴安不会跟着自己走。无论如何都不会,她都会选择留在太子府。 而秦娴则是想着,只要叱奴安不是被威胁,被迫进入的太子府,他或许会随自己走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看出叱奴安有可能是故意自己进的太子府时有所动摇。 更实在叱奴安说出与自己关系的时候,几乎破碎。 姜玺盯着叱奴安,眯着眼睛,笑道:“你若是同意,自然可以作为侍妾就在太子府,图你的事,你若是不愿,那就随你这位旧友,离开吧,我也不会做那强娶之事。” 有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 叱奴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一眨眼就黯淡了。 她定定地看着姜玺,有些震惊,又有点别的什么东西,让她觉得自己这次的选择,必然会离开一方,远远的,远的一直到天际,看不见,也摸不着。 一个是秦娴。 一个是父亲的未全之事。 她要怎么选? 她此刻仿佛一个垂死之人,再多遗憾,再多不甘,再多委屈,再多痛苦,但因为知道有一个终将结束,所以反而有一些看开了。 还是个少女的叱奴安跪在姜玺面前,又气又急,整个人都在抖。 最后恨恨地闭上眼说出了那句让她后悔终生的话:“我愿意!” 姜玺闻言一笑,伸出手,怜悯地,轻轻地、最终放肆地放在了她头上。 梁鹿笙听得牙痒痒,对叱奴安怒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在姜玺这里得到什么!但我得奉劝你,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此刻脱身出来,还有余地,否则断无回头可能。” 叱奴安不知道梁鹿笙是谁,只是紧闭的眼角落下一行清泪,“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连说三遍,一次比一次声音高,一次比一次声音重,一下一下砸在秦娴心头。 秦娴良久,低声道:“安安,古叔,一定不会想看到现在的你,这个样子!” 叱奴安既然决定,断然不会再反口,突然哈哈一笑:“谁都能提我父亲,你不配!” ------------ 第一卷 红炉点雪 初心如磐 第六十三章 鼎湖洞天(一) 秦娴沉默了。 他和叱奴安都不再说话。 他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想。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秦娴突然低头,朝叱奴安看过去:“你真的甘愿如此吗?不要置气。” 叱奴安一颤,内心深处,暗潮涌动着,晃荡着,但还是冷冷道。 “要我说几次,我的事不用你管!” 叱奴安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着,她很想看看秦娴此刻的表情,是失望,伤心,还是生气,但她却又不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只好深深把头埋低。 秦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希望……算了,我走了。” 秦娴对姜玺抱拳,“多有打扰,告辞。” “这就完了?”姜玺的眼眸闪闪发亮,“不再发自肺腑地互诉衷肠一番?” 秦娴摇头。 姜玺开口道:“那你杀我大剡侍卫怎么算?” 秦娴立刻反驳道:“我说过了,那是自保,太子若是执意追究,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梁鹿笙当即挡在秦娴身前,“姜玺,你别太过分。” 姜玺看了她一眼,“你给他撑腰?” 秦娴静静地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随后转身出了书房。 姜玺也未阻拦。 屋子里剩下的叱奴安和姜玺彼此对视了一眼。 姜玺皱着眉头:“你真的很无趣,你知道吗?” 叱奴安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复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见她这幅样子,姜玺则悠悠道:“滚出去,好好学学怎么做侍妾。” …… 秦娴和梁鹿笙一路出了石头城,往学堂走去。 “为什么?”梁鹿笙忍不住问。 “嗯?”秦娴目露不解,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为什么不强行带走,你们都会后悔的。” 秦娴苦笑,“从大剡太子府抢人,你真敢想。” “有什么不行,打不了我去给你找帮手!” “算了,终究是她自己的决定。” “你不喜欢她?” “我一直当她是妹妹。” “那你先前那么着急。” “只是答应古叔要照顾她,印象中,古叔最讨厌大剡官家了。” “哦……当真不喜欢?” 秦娴点头。 “但我看那个姑娘可是很喜欢你!” “或许吧,应该是。” “你还真是个冷血薄情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人家姑娘喜欢你,你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就这么走了?” “她自己不愿意离开……” “所以你就是冷血薄情!” 秦娴:“……” “冷血!薄情!小气!还笨!” 梁鹿笙说完,气鼓鼓地撇下秦娴,快步离开。 此时正好撞上莫七迦。 “安安呢?你们没见到?还是大剡太子不放人?” 梁鹿笙不理会他,径直越过。 又问秦娴,“梁姑娘这是怎么了?安安呢?” 秦娴看着远去的梁鹿笙背影不知道如何得罪了她,“不知道,应该是饿了吧。”然后又说起安安,“安安是自愿留在太子府,不愿意出来。” 莫七迦惊的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 …… 自从那日太子府回来后,梁鹿笙已经有两天都没理过秦娴,自然也没有教他和何妨练剑。 何妨纳闷,“梁姐姐为什么不教剑了?” 秦娴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梁姐姐,身体不好,最近不要麻烦她了,你去找恭喜师兄练拳。” 说完,久久不见何妨动弹,回头就见何妨面露忧伤地看着自己的手脚。 秦娴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忘了。” 何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事,是我不争气。” 秦娴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怀中的剑势“神女劈观”,递给何妨,这是葛爷爷给我的,没说不可以传给别人,你剑道聪慧,可以看看。 何妨顿时如获珍宝,捧在手里看了起来。 …… 此时鼎山脚下,多了许多人。 看站的方位,似乎分为两拨人。 有些喧闹。 献远山混在一方人群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献桃的眼睛蒙上,然后递给儿子儿媳每个人一个小布包,让他们捏牢。 这是洪大人给的新任务,这次若是办不好,恐怕他献家永无出头之日了。 毕竟不同于姬家,这洪飞鸾背靠的可是大剡皇室,虽说这任务是洪飞鸾指派,但他献远山混迹世间也一辈子了,哪里不晓得真正的幕后主人,但他不会多问,好狗向来只知做好主人吩咐的事。 献李氏没有耐心,露出些许烦躁,“到底要做什么?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倒是献林显得很有耐心,“等怕什么,好事不怕晚。” 献远山觉得自己这以往只知之乎者也的假儒儿子自从上次去了趟南学回来后便不一样了,内敛许多。 不由得点头,“快了,作为猎人,耐心必不可少,想当年……” 话没说完便被献李氏打断,“父亲快别说了,说起来没个完,又要讲你那些个陈年旧事,我们知道您年轻时厉害,是个人物,只是耳朵听的起了老茧罢了。” 献林没好气道:“怎么跟父亲说话呢?闭嘴!” 献李氏一瞪眼,似是不相信他敢呵斥自己,正想还嘴,只听献远山道:“行了行了,都消停点,旧事不提,眼下之事要紧。” “算了,不等了,差不多够了。” 献远山突然张着嗓子喊道:“你大勍如此霸道,这鼎湖洞天乃是无主之物,凭什么你们说围就给围起来了,退一万步,这也是我卖花里村的山头,哪能由你们做主!” 献远山这一声,让原本就喧闹的场间,又浇上了油。 原来是大勍派铁窑骑围了鼎山,封了上山之路。 献远山今日的任务便是,引起骚乱,将鼎湖洞天的矛盾激化,将大勍推上风口浪尖。 洪飞鸾说了,越乱,越好! 但是八骑挡在那里,如同雕塑,杀气凌然,众人不过是些贪财的普通人,想来捞一点好处,或者是散修之人,底子薄弱,面对八骑铁窑,也只是敢混在人群起哄,每一个真的敢去冲阵之人。 献远山见此情形,必定闹不起来,只好再加一把火! 他隐在人群中,捏着嗓子吆喝,“大勍欺人太甚,真个想一家独占这鼎湖仙药吗?据说每个大洞天都有一株,食之可直破夺天,长生不死,寿命无穷,各位,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仙缘消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