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迎新 “喂,雅菲啊,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想你了,我亲爱的莉莉。” “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酒吧呢。” “哦,羡慕啊,生活潇洒。” “嘿,别提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啊。” “呵,臭假,你在干嘛呢?” “赶报表呢,明儿要交上去。” “啧啧,忙工作忙到现在,你这是不要你的皮肤了啊?” “皮肤好能当饭吃么,能当房租缴么?再说了,我哪有你那么好的命,家里能找到关系进了银行。” “行了行了啊,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标准的工人阶级,少在这里给我说风凉话。 他们呐,以为求爷爷告奶奶地把我弄进银行,逢人就说我女儿现在端上了公家的铁饭碗,觉得我日子过得美着呢。 实际上,也就是当个柜员,整天赔着笑脸,每个月还有一大堆的摊派任务,事儿多福利少,谁都能欺负你,感觉自己都快被揉捏成一个桂圆了。” “日子,不就这么过的么。” “我可不想这么过,咱才毕业多久啊,要是照这么个过法,以后再找个男人生个娃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你说说看,咱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我自己都觉得亏得慌。” “你和赵阳分手了?” “分了,早分了,毕业后没多久就分了,他家里让他回老家去,他还想把我也带回去,我跟他回去干嘛啊? 要是能跟他回去当少奶奶也就算了,偏偏他家里是个农村的,我孙雅菲难不成还得千里迢迢地陪他回老家和他一起拼搏奋斗给他生娃再做家务陪他供房子?” “其实,赵阳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你要的话你去联系呗,反正咱俩亲闺蜜,分什么你我啊。” “呸,没皮没脸的。” “哈哈哈…………哦,我朋友来了,先不聊了啊,下次有空出来聚聚,晚安莉莉,早点睡。” “晚安,你也注意安全,这么晚了还在酒吧。” “好啦好啦,我挂了啊。” ———————— “喂,莉莉,在干嘛呢?” “在吃饭。” “这都几点了,夜宵还是晚饭啊?” “晚饭。” “又加班了?” “嗯啊,加不完的班。” “有个事,拜托你一下。” “说呗。” “等两个小时后,你打我电话试试,看我能不能接,如果我没接的话,你就……你就……你就报警吧。” “孙雅菲,你要干嘛?” “我在春熙路上的四季酒店,你记着啊。” “喂,孙雅菲,你到底要去干嘛!!!” “嘟…………嘟…………嘟…………” ———————— “喂……” “孙雅菲,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差点要报警了!” “没,没事了,莉莉,没事了,我没事了。” “你到底去干嘛了?” “呜呜呜…………呜呜呜…………” “雅菲,你哭什么,你怎么了?” “莉莉,我不要脸,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为了钱,我真是恬不知耻,我真是个臭XX……” “雅菲,你…………” “莉莉,我不服啊,凭什么人家能用好的,穿好的,我就只能每天坐在柜台后面一天到晚地受气,凭什么? 弄得我前阵子给朋友打电话,她居然开口就说‘我不办ETC’! 我不比她们差,我真的不比她们差,我也想过那种日子,我也想过…………” “雅菲,你冷静一下……” “莉莉,好了,我到家了,我去洗澡,你早点休息吧,很抱歉,我这个朋友,让你丢脸了。” “没有,不是,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 “雅菲,我在,你还好么?” “红牌楼的印象酒店,和上次一样。” “这…………” “莉莉,我想清楚了,也无所谓了。” “我觉得你不该继续下去了,雅菲。” “两个小时,给我打电话吧,等结束后我去找你吃宵夜。” “雅菲,喂,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在干嘛呢,放假了吧?” “没,假期加班,公司最近忙。” “过节还加班呢,你们老板可真没人性,看来资本家都一个鸟样。那么,你能请假不?大不了不要那点儿过节加班费了,我请你去泰国旅游。” “不成呢,这个项目已经到关键时候了,不方便请假。” “唉,项目项目,工作工作,项目就算成了你又分不了几个钱的奖金,何必在那个公司里继续傻乎乎地苦熬呢。” “你呢,辞职了?” “辞职,老娘我干嘛辞职啊,你不知道啊,那些男人约了我之后,看着我的工作证再让我穿着在银行上班时的制服,呵呵呵; 老娘脑子进水了才辞职呢,有这工作在,我一单能比得上人家两三单的,做一单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高了。” “雅菲,难道你就打算继续做下去么?” “先做着吧,莉莉,说心里话吧,我算是看透了,这社会,没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没钱,你没钱,日子就过不舒坦,你没钱,别人就瞧不起你!” “可是,你就不想想以后么?” “以后,想那么远干嘛啊,先活在当下呗,老实说,莉莉,你动心了没?在学校里时,你可比我漂亮,追你的男孩子可比追我的多多了。” “我…………” “别碰这个,莉莉,刚我是开玩笑的,这就是个坑,跳进去后,就爬不出来了,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带坏你。 真的,在做了两三次之后,我就知道,我爬不出来了,这来钱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一单的钱加小费什么的,比我辛苦上班赚得多多了。 我价值观崩溃了,你现在再让我回去好好上班赚那点死工资,我是真的上不了的,真的,回不去了。” “雅菲,我真心建议你可以结束了,否则你会越来越沉沦进去的。” “不过,我这个和会所里不同的,我这个贵的,能舍得约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嘿嘿,告诉他们我才刚出来,因为爹妈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 男人嘛,就吃这一套,明明自己嘴里全是腥,却还想着吃进自己嘴里的能干净一点儿。 莉莉啊,已经有人说想包养我了,我还在考虑呢。” “包养?” “对啊,钱给的不少,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也有家庭了,再看看吧。 说实话吧,做这行,和相亲没什么区别,而且相亲对象条件比在婚介所得高多了。” “雅菲,你还是收手吧,过回正常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正………” “行了,等我旅游回来再联系,我给你带点礼物。” ——————— “喂,莉莉,你看我朋友圈了么。” “看见了,那个包。” “十多万呢,我一个客户送的,我托人找关系验证过了,是正品,不是水货。” “嗯。” “而且人也年轻,就比我大两岁,家里有钱,是个富二代,挺单纯的。” “怎么,你对人家有兴趣了?” “我跟你说啊,这孩子有点内向,现在对我可迷恋着呢,这个月都约我六次了,我感觉啊,再勾兑几下,就能上手了。” “那个,恭喜你了。” “是吧,我也觉的,这一行毕竟做不了太长久,也总有年纪大的那一天,就跟《琵琶行》里那样; 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为什么那帮女明星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想嫁进豪门了。” “他们家很有钱的话,他的父母…………” “我知道的,放心吧,老娘现在已经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了,等老娘肚子再大了,做亲子鉴定去,绝对是他的种! 到时候他爹妈肯定就同意让我入门了,再说了,他也不傻,也不可能把我以前干过什么告诉他爹妈的。 我还问过他,会不会嫌弃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为了赚钱给自己爹妈看病,他很佩服我,也很尊重我,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哎哟哟,笑死我了。” “那看来,他人确实还不错。” “好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现在要去做个头发,回聊哈。” “嗯,回聊。” —————————— “喂,莉莉,我给你说个事儿,老有意思了。” “什么事儿啊。” “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哎哟我去,简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是啊,唉,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愧疚,这傻孩子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铁了心地想要和我在一起,还说过阵子要带我去见他爸妈。” “那,恭喜你啦雅菲。” “对了,他家好像是做外贸服饰的,你等着,莉莉,等我真的进了他们家,我也给你安排个工作,到时候你就得喊我老板娘了。” “呵呵,我就算了,倒是你,雅菲,既然人家真心对你了,你也收收心吧。” “想什么呐,我早收心了,现在就他一个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过阵子,让他陪我去买辆车,以后啊,咱俩一起开车去郊外农家乐散心。” “行啊,我等你。” ———————— “喂,莉莉,哈哈哈哈哈…………” “什么喜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莉莉,你知道么,他刚刚打电话让我去建国路上的那家KTV,还故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吧?” “哎呀,现在的小男生啊,就是道行太浅了,还想故意瞒着老娘,我觉得啊,应该是要跟我求婚了,因为昨天晚上在一起时,我看见他钱包里有蛋糕和鲜花的票据。” “那恭喜你了,真的要有主了。” “我这儿已经到KTV了……喂,你好,请问帝王包往哪里走?那边是吧,好的,谢谢你小哥。”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吵死了,真是的,求婚为什么要选KTV啊。” “你这是在炫耀了对吧,别忘了,我可还是单身着呢。” “行了行了,莉莉,别担心,我认识他几个哥们儿,是富二代的圈子,等过阵子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你条件又不差。 呼……终于找到了,不行,我得装一下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我要装出被惊喜到的模样; 哎呀,和小男孩谈恋爱,真的跟当他妈一样,啥都要为他考虑。” “吱呀…………” “来了,来了!” “哇哦!!!!” “欢迎欢迎!!” “哇哦!!!” “看样子,人还挺多的呢,这是把所有朋友都请来见证了吧雅菲,祝福你。”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我们!” ------------ 结束与开始 长椅上,一名身穿着老旧皮夹克的男子将手中的漫画合上,放在了身侧。 漫画封面是两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一个穿着正装,一个则是略显风尘气息,封面边角位置有泛着血色的雪花飘洒,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葬礼的压抑。 夹克男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上,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抿了抿嘴唇,目光里,带着些许追忆。 一辆兰博基尼向这边驶来,在即将经过长椅时踩下了刹车,稳稳地停住。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着酒红色西服的男子,男子下车后,和夹克男对视了一眼,应该是认识的,却谁也没急着打招呼。 西服男从兜里掏出了电子烟,一边给加热棒里塞烟弹一边在周围随意地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长椅上的那本漫画上。 “是头儿的新作?”西服男问道。 “嗯。”夹克男点点头,他的头发油压压的,哪怕是这冬日的寒风,都无法撼动其刘海丝毫。 “味道怎么样?” “淡了。” 西服男闻言,眼睛眯了眯,伸手主动将那本漫画拿起来开始翻阅。 画工、构图、设计上,都无可挑剔,是头儿的水平。 尤其是最后一幅画,是左右两面合在一起的大图,可以说,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风转变上,都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冲击。 最开始的伤痕文学叙述风和都市霓虹的画风在最后形成了双重的反转,好故事,也是好漫画。 但西服男还是点点头,同意道: “确实是太淡了。” 头儿的作品,他们是知道的,他喜欢追求那种极致的撕裂感,无论是剧情上还是从画面渲染上,都能够给人以极大的压迫,让人看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部漫画,相较于头儿以前的作品,就像是做惯了硬菜的大厨忽然就炒出了一盘西蓝花,佐料仅仅是撒上些许的盐巴。 “你们来得可真早。” 马路对面,一男一女正结伴走来。 他们是一对姐弟,弟弟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走路时,缩脖子缩脚,有些哆嗦,显然,对室外的寒冷很不适应。 姐姐则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天蓝色的牛仔裤,不是瓜子脸,有点圆润,但面容也是精致得很,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 “思瑶,思宇,你们来啦。” 西服男很开心地打着招呼,尤其是在面对女孩儿时,更显热情。 “邓歌,快擦擦你的口水。” 每个弟弟对任何一个企图想当自己姐夫的男人都会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秦思宇也不例外。 但每个预备役姐夫往往都会对自己的小舅子带着一种极大的包容; 当然了,一旦过了预备役之后,就开始提防自己的小舅子以防止自己的妻子成为扶弟魔。 “思宇啊,你怎么出来了,今儿天凉,小心别感冒了。” 嘘寒问暖,态度诚恳。 秦思宇走到长椅边,没再搭理邓歌,而是看向了夹克男,脸上露出了微笑: “强哥,你还是单身么?” 夹克男叫许强,年纪是当初这个圈子里最大的,那时候大家普遍还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年纪,但许强已经是叔叔辈了,却一直单身着,所以,他的这方面一直是大家调侃打趣的目标。 许强摇摇头,伸手抓了抓油腻到可以反光的头发,回应道:“还早。” 秦思瑶则是从邓歌手中接过了漫画, 邓歌在一旁有些殷勤地介绍道: “这是头儿的新作,看样子,是几个月前画的。” 秦思瑶开始翻阅这部漫画,漫画很薄,故事也不长,如果不去细细品味画工的话,能看得很快。 翻到最后以一页后,秦思瑶将漫画放下,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头儿的漫画怎么了?” 秦思宇从姐姐手里拿过了漫画,翻了一会儿后,有些诧异道: “头儿怎么会画这种作品出来?” 坐在长椅上的许强则是猜测道: “可能,头儿是缺钱了吧。” 如果不缺钱,依照头儿的性格,是不会画这种轻口味的漫画的。 “头儿也是的,缺钱用,为什么不找我。”邓歌在旁边说道。 秦思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邓歌,怼道: “知道你最近两年搞出了几部大红的动漫大电影,赚了很多钱,但你说你在这里秀有什么意思?” “秀什么秀?头儿缺钱的话,我会不给么?当初要不是有头儿接济我早回老家蹲着了。” “头儿哪怕再缺钱,也不会开口向我们要的。”许强感慨道。 当即,邓歌和秦思宇也安静了下来,是的,头儿毕竟是头儿,不管日子过得再怎样艰难,他都不会向自己等人开口伸手的。 这时,一辆机车开了过来,在众人身旁停下,驾驶机车的是一个女人,紧身的机车服将其完美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女人掀开自己的头盔护目镜,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很平淡地道: “都来得挺早啊。” “阿秋……” “秋姐……” 邓歌等人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没想到过眼前这位也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嗯,头儿给我发了讯息。” 阿秋将头盔摘下,挂在了把手上,下了车,将手机掏出来,念道: “A栋3单元701,门锁密码110120。” 众人聚集的位置,正对着富华小区的大门。 顺着手机里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屋子。 “头儿是打算办聚会么?” 邓歌一边准备输入门锁密码一边说道。 工作室解散已经有三年了,解散后,大家基本也都没有再聚过。 邓歌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创意,很快成了该公司的管理层,其亲自把关监制的两部动漫电影成了这两年的知名爆款,无论是收入和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 秦思宇的身体不好,工作室解散后,基本就宅在家里,也没出去工作,至于秦思瑶,则是在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师。 许强则是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996,享受着福报。 至于阿秋,离开工作室后,去山区当了两年志愿者,年初时才回来。 “或许……或许吧。”秦思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很久没见过头儿了,真挺想他的。” 头儿的名字叫郑凡,年纪,比许强小一些,但因为是他牵头组建的工作室,所以是工作室里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工作室运营的五年时间里,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哪怕最后工作室解散了,众人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离开了,他也依然一个人守着工作室。 每隔一段时间,头儿都会给他们的邮箱里发电子版的漫画,哪怕,这些漫画基本都不可能出版和发行。 邓歌输入了密码,门锁解除,门被推开。 门后面,是客厅,但客厅的墙壁则是被暗色系的墙纸覆盖,给人一种极强的压抑感。 再加上窗帘的紧闭,所以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 “这里,是头儿的家吧?” 邓歌伸手摸到了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灯并不是很亮,在上头分为三盏,都只能发出淡淡的熏黄色的光线,但也足以将屋子里照满了。 “墙壁上挂着的,是…………” 秦思宇从邓歌身边挤过去,走到了墙壁面前,这上面挂着一幅画。 画有近两米长,一米宽,像是照片一样,被相框罩着。 画中,是一个侏儒。 侏儒的面容有些畸形,双腿和双脚都呈现出一种不成比例的粗壮,在侏儒的后背上,还有一把和其矮小身材极不相符的铁剑,铁剑自然不可能是竖直着的,因为侏儒的身高还没铁剑长,所以,铁剑是横着挂在背上,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薛三。” 在看到这幅画时,秦思宇的双手开始了颤抖,因为这幅画中的人物,来自于他的创意,这是他的一部长篇漫画中的主角。 秦思宇个头不高,这一直是他的一个自卑点,所以他的主角,是一个侏儒,一个邪恶的侏儒,这个侏儒有一个癖好,喜欢将嘲讽自己身高的人当作自己的猎物,且对这些猎物进行“再整理”,嫌高就锯掉一截,嫌矮就拉长。 这个癖好脱胎于西方的神话故事,但也诠释着一种人性的共通。 “薛三脚么?” 邓歌走到秦思宇身后发出了一声调侃。 侏儒的名字叫薛三,但有一个绰号,叫薛三脚,是当初的漫画读者对其的戏称,因为侏儒的双脚很短,但夸奖的那活儿却比例正常,而秦思宇又是一个很讲究细节的人,所以,每次漫画中的薛三蹲下来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三个脚。 “这是头儿画的吧。”许强走过来说道。 “应该是吧,可惜了,思宇的这部作品,当时的销量太差了,毕竟这主角,很难让读者有代入感啊。”邓歌在感慨着。 当初工作室还在时,头儿曾让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出一个角色来,然后再大家一起帮忙将其漫画做出。 《侏儒薛三》,就是秦思宇的漫画,只不过市场反应是最差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将自己代入到一个丑陋的侏儒角色中去。 “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提这个,有意思么?”秦思宇有些不满邓歌说话的语气。 其实,人的脾气和性格,确实会因为其所在社会的层次而发生变化的,尤其是现在的邓歌,无疑是一个成功人士,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但再见到昔日的“落魄”好友时,有些东西,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不不不,这就叫市场把控,当初我们的工作室就是因为把太多的精力分散出去,没能着重于王牌作品,才导致…………” “够了。”秦思瑶开口道。 邓歌马上闭嘴。 秦思宇对邓歌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盯着面前墙壁上的这张侏儒画像。 邓歌撇撇嘴,转身,看向了另一侧,当即有些惊喜道: “思瑶,快来看,这是你的风四娘。” 这也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像中,一个风姿绰绰的女人依靠在门板边,粉面含春,一身与和服很相似的装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部分的肌肤,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猿意马。 秦思瑶走到画像前,看着画中的风四娘,有些出神。 风四娘,是她的漫画作品,这是一个非人非鬼的角色,因为她没有在漫画里交代过风四娘的背景由来,所以当初的读者也只是猜测风四娘可能曾遭遇过感情的背叛或者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 因为漫画故事里的风四娘,是一个做事很不守规矩的女人,她开着一家妓院,不同的系列里,她就是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的年代开着自己的妓院。 风四娘喜欢奢华,也喜欢折磨人,她奉行着一种另类的处世规则。 当初,这部漫画的销量还可以,因为漫画里,有不少香艳的画面,细腻、圆润且充满想象力和视觉冲击力,丝毫不逊于那些国外的此道大师,不少读者就是冲着这类的画面来的。 但要知道,秦思瑶是在刚上大学时加入的工作室,那时的她,还没谈过恋爱,甚至邓歌可以确定,她那时还是处,但偏偏她笔下的画面,却又是那么的老司机。 邓歌一度认为,自己之所以当初没能追到秦思瑶,不是因为自己太差劲,而是因为任何活生生的男人都PK不过秦思瑶笔下的二次元。 “这是,我的樊力。” 许强走到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激动地伸手又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头发,带下来不少头皮屑。 在其面前的画中,是一个背着木柴的樵夫,樵夫很精壮,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是一个樵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樵夫,他杀人的频率和他砍柴的频率一样,他不是单纯地以杀人为乐,而是机械地习惯性地去杀人。 这部漫画的销量,和当初秦思宇的薛三一样,属于工作室内垫底的角色,算是扑街货了。 原因很简单,当代漫画是一个分工很细致的产业链,画工、脚本、剧情设计人物塑造等等都精通的这种全才,还是太少。 比如秦思宇和许强,他们的优势更多的还是在于实际操作上。 许强的这部以砍柴屠夫为主角的漫画,其剧情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显得有些太过朴实,朴实得,读者完全看不动。 “没理由头儿给你们画了却不给我画啊,嘿,找到了,阿铭!” 邓歌手指着画卷上画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削的男子,男子的嘴角有獠牙若隐若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叫阿铭,他是一个吸血鬼,是邓歌设计出来的角色。 可以说,邓歌现在的成功早在当初还在工作室时就显露出了征兆,他的这部以吸血鬼为主题的漫画,在当时工作室的销量上排行第二,仅次于头儿的《魔丸》。 东方人面孔的吸血鬼,再加上冰冷肆意的性格,搭配上高节奏的血腥刺激故事,市场反应很不错。 能够让观众喜欢的角色,加上能够引爆观众热血的故事,才是把握住市场的关键,也正是因为坚信这个准则,邓歌才能在这几年里事业上大红大紫。 漫画里,阿铭的性格也是那种绝对的癫狂,无论面对任何的对手,都是直接掀桌子就上去干。 同时,阿铭又是孤独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吸血鬼,同时也确实不是人类了,他没有什么朋友,每一次疯狂之后,剩下的,是能够让人心疼的清冷。 也因此,这个角色,有很多的女粉丝。 阿秋默默地从众人身后走过, 她似乎有些畏惧,却又有些期待。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见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面色略微发青的男子,男子蹲在地上,在其身旁,是一片尸骸狼藉。 他叫梁程,他是一头僵尸。 他嗜血如命,他残忍绝情。 他从上古一直活到了现代,时间,带给他的,是一种和世界越来越剧烈的疏离感。 而他的名字,和他的作者,一样。 梁程…… 秦思瑶这时已经将注意力从风四娘身上转移了过来,在看见阿秋和其面前的画后,她不由得也沉默了。 工作室,当初有七个人。 分别是,头儿,自己和弟弟思宇,邓歌、许强、阿秋,还有,梁程。 梁程和阿秋,曾是一对情侣,他们进工作室时就已经在一起了,不过在三年多前,梁程死于一场车祸。 工作室的解散,可以说是起源于梁程的死,但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梁程的死,让阿秋对很多事情都心灰意懒了,但一个七个人的工作室,离开了两个人,并非不能继续运营下去。 主要原因是因为工作室一直主打的是恐怖血腥的漫画风格,本就比较小众,且加上政策上的限制和严打,让工作室的生存开始越发地艰难。 等到工作室人气最高销量最好的《魔丸》系列和《吸血鬼阿铭》系列都被封杀之后,工作室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前途迷茫的窘境。 邓歌在当时曾强烈建议过工作室应该迎合市场,画一些比较正能量至少是不那么血腥恐怖的题材,这样一来生存环境会更好一些同时更大的受众也能带来更高的收入。 但当时的头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 头儿说大家当初因为喜欢恐怖血腥的题材才聚集在一起的,他不想玷污了大家的初心。 也因此,工作室的运营,彻底陷入了瘫痪。 先是邓歌退出,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新起航。 接下来是秦家姐弟,秦家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秦思宇的身体不好,每年的疗养费都是一个难题,所以秦思瑶不得不选择退出重新选择了行当。 最后走的,是许强,在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他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给头儿下了一碗小面后,去了一家游戏公司。 当年,因为兴趣爱好相投而聚集在一起,并肩走过了五年风风雨雨,最终却敌不过现实的没有不散之宴席的定律。 在僵尸梁程的身边,靠得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幅画,这是阿秋的漫画主角,却不是一个女性角色,而是一个眼眶空洞的男性。 他叫北,是一个瞎子,擅长弹钢琴,杀人时,喜欢双手放在身前,一边于空气中弹奏着钢琴旋律一边让自己的猎物被虐杀致死。 这部漫画的主笔是阿秋自己,画风上十分写实,但是在剧情上很薄弱,在不少系列里,往往一开始北就在杀人,似乎整部漫画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这让当初喜欢恐怖主题的读者也有些受不了,毕竟大家还是需要一些剧情调剂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女性视角的独特性,导致北这个角色也吸引了不少铁杆粉丝,所以,使得其销量,还是在侏儒薛三和阿力的上面一点。 《瞎子北》这部作品,其主角的特性,估计还是和阿秋的家庭背景有关,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公殉职,死在一个罪犯的手上。 客厅的两侧墙壁,分别挂着三幅画。 而对门的墙壁上,则单独挂着一幅。 众人在看完了自己的漫画主角后,很默契地聚集到这幅画面前,画中是一个婴儿,一身戾气,凶焰滔滔。 这是头儿的漫画,叫《魔丸》,以一个婴儿作为角色。 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面上,都近乎是无可挑剔,可以说,以纯粹的恐怖扭曲的本质,吸引了当初的一大批受众,连邓歌的《吸血鬼阿铭》在热度上都被《魔丸》压在了下面。 “魔丸,和头儿一样倔啊。”邓歌有些唏嘘道。 他认为自己是优秀的,但同时,他也认为,头儿是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只可惜,头儿很倔强,和其笔下的角色一样,明明稍微改变一下,明明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有更好的发展,但头儿却偏偏头铁地继续执拗着。 说埋怨,还真没有,毕竟,大家可以说都背离了初衷,但唯有头儿,却一直坚守着本心。 大家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头儿的佩服吧。 “头儿人呢?”秦思宇开口问道。 客厅里的这七幅画是头儿画的这毋庸置疑,但邀请众人在三年后再聚首的头儿呢? 许强推开了一侧卧室的门,发现里面亮着灯。 卧室的床上没有床单,上头整齐地堆叠着所有人的作品系列,有些,是出版了的,有些,则没办法出版而是自己印刷出来的,可以算得上是非法出版物了。 这上面,是工作室存在的那五年里的记忆堆积,例如《吸血鬼阿铭》《砍柴人》《侏儒薛三》等等这些,在工作室解散之后,众人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在邮箱里收到头儿发来的电子稿,是头儿还在默默地继续为大家续画着后面的故事。 在床下,也有很厚的一叠漫画。 众人走过去,将下面的漫画捡起来,发现基本上都是和那部两个女人打电话为主题的漫画风格类似的作品。 头儿一直在坚持着工作室的初衷,但头儿应该是缺钱了,所以画了不少可以变现的作品赚钱。 在见到这些作品后,邓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有些不满,原本他认为头儿一直是坚守着原则,不忘初心,哪怕赚不到什么钱也无法出名也在所不惜。 但既然头儿已经在画这些作品赚钱了,证明头儿已经想开了,既然如此,头儿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不好意思么? 邓歌觉得,如果头儿是这样想的话,那真的是玷污了那五年多来大家的情谊。 就在这时,邓歌的手机响了,标注为“头儿”的微信账号发来一则视频。 “是头儿的消息?”秦思宇问道。 邓歌点了点头,同时将手机举起。 其余人都站到了邓歌的身后,大家真的很关心头儿现在过得如何,且也很好奇,头儿把大家聚集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视频画面中,一开始只有一把椅子,镜头则是有些晃动,应该是头儿在调整手机摄像头角度。 很快, 一个背影从镜头中出现,正在向椅子走去。 这个人穿着暗红色的卫衣,步履很慢,似乎走得很吃力。 等到视频中的人走到椅子跟前,转过身,面对摄像头时, 邓歌以及邓歌身后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好久不见了……大家。” 视频中的人,确实是头儿,这做不得假。 但让众人不敢置信的是,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头儿,他的脸,已经瘦得凹陷了下去,露出袖口的手臂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且还在极为清晰地抽搐着。 “头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邓歌惊呼道。 三年前,大家散伙时,头儿看起来也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创作而显得有些亚健康罢了,这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头儿的模样,却已然是一具骨架的即视感。 这是,病了? 最为纯澈的关系,才最值得回忆,无论现在大家成就高低,混得好坏,谁也无法去抹杀在那个五年的时光里大家意趣相投的情谊。 “邓歌,你还怪我么?” 郑凡(头儿)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说话时,艰难得如同是在推动着两具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对不起…………” 郑凡的声音很是虚弱。 邓歌咬了咬牙。 “邓歌,原谅我当初没听你的建议,否则,大家可能不会散伙的,工作室,也应该还在。” “我们现在也过得不错。”邓歌自言自语着。 “我是不想变了,有些东西,有些口味,既然喜欢了,就只想一门心思地一直喜欢下去,不想变,也懒得去变了。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 所以,邓歌,所以,大家,请原谅,请原谅我的自私。” 郑凡似乎是打算站起身,给大家鞠躬致歉,但刚站起来,却又像是力有不逮,又坐了回去,最后,只能坐在椅子上低下了头。 “五年前,我就检查出了得了一种罕见的绝症,全球,可能也就只有一百多个人患有这个病,在医学上无解。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了。” 说到这里,郑凡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转而引起了自己的咳嗽,似乎每咳一次,都宛若要背过气一样。 “抱歉了,为了赚钱,画了一些不是我风格的漫画,其实,感觉还不错。 那些漫画,我也挺喜欢的,不过,的确不是我最钟情的风格和类型。 但我当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不断地恶化且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瘫痪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结局时,我决定,去荷兰接受安乐死。 这些漫画,是我为了凑到去荷兰进行安乐死的款项而画的。 当你们看到这则视频时,我应该已经在荷兰了吧,呵呵。 思宇啊,你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太弱了,呵……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身体差了。 思瑶,眼光不要那么高了,也是时候找一个伴儿了,嗯,邓歌就别选他了。” “…………”邓歌。 “强哥,你走的那天,给我最后做的那一碗面,味道,我一直没忘。” “邓歌,你的电影,我都看了,做得很不错,画面很好,真的很好,可惜了,我们当初的那些作品,估计是没机会漫改了,也不可能上荧幕了。” “阿秋,梁程的事,你也该学会放下了,对了,阿秋,在桌子抽屉里,有我留下的遗书,遗产证明也做过公证了,我不剩多少钱了,就剩这间房子,我知道在梁程走后,你一直在做慈善,帮我把这房子卖了,卖的钱,也做做慈善吧。 画了这么多年的恶魔,临到头,总得留下点什么,所以,我一直没有选择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卖了筹钱去荷兰。” “我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说心里话,我不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所以,今天,是我选择拿来告别的一天。 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大家。 很高兴在那五年里,有大家的陪伴,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创造出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和角色,我,会想你们的。 祝愿你们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一间病房内,郑凡坐在床边,其目光,在床榻周围摆放着的七本漫画作品上缓缓地扫过。 《魔丸》《砍柴人》《吸血鬼阿铭》《瞎子北》《风四娘》《侏儒薛三》《僵尸的血》 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往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回首。 就像是垂暮老人,躺在靠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眯着眼。 “开始吧。” 郑凡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说道。 紧接着, 他自己也躺到了床上,那张,四周被漫画所包围的病床。 “郑先生,确认不需要牧师在场么?”出于职业素养,这名医生大卫还是又询问了一遍,同时补充道:“他可以让您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 郑凡很平静地摇摇头,道:“大卫,我信奉的是魔鬼,我也不会去天堂。” 大卫耸了耸肩,点点头,示意自己的助手上前开始。 郑凡缓缓地闭上了眼, 感知着自己手臂位置有一根冰凉的针刺入了进来。 呼, 要结束了么…… ------------ 主上,您醒了? 我, 死了么…… 郑凡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然而,久违的暖意,在自己的身上慢慢地游走。 一开始,这种感觉仅仅是淡淡的、轻微的,很难以捕捉,但渐渐的,感官上的刺激,开始越来越清晰。 这是,死去的感觉么? 似乎, 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甚至, 还有一点舒服。 神经的输入,像是一条干涸的水渠被重新引入了活水,从滋润龟裂的土地再到润湿最后再到蓄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伴随着这一切的展开,郑凡对外界的感知,开始越来越敏感。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脚,以及,自己胸口位置滴落下来的温热液体。 一股怪异的念头开始自其意识中浮现, 郑凡开始怀疑, 自己, 真的死了? 没人知道人死后是怎样的局面,哪怕当初工作室的小伙伴们虽然创作过很多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 说到底,死去的人,没办法像小学生一样写一份几百字的心得体会再传回来了。 郑凡开始尝试去做点什么,最先做的,是睁开眼。 这时的他,有种在愚公移山的感觉,一边是身体各个部分的感知正在快速地恢复着一方面则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 像是陷入了一种鬼压床的状态,想反抗,却只能剩下徒劳的挣扎。 “哐当!” 响动传来, 随即是一泼热浪浇面。 在这一股刺激之下,郑凡终于睁开了眼。 视线,一开始是模糊的,能感知到些许的光亮,却无法成像。 紧接着,一片阴影袭来,开始不断地擦拭自己的脸同时也将自己的视线一次次地阻断开。 如同是刚醒的人,拿着热毛巾洗了一把脸,确实是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神清气爽。 郑凡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首先,他看见的是一张脸,一张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少女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裙,一只手提着铜质脸盆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毛巾,正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所以说, 自己刚刚是被这少女失手一下一盆热水泼醒的? 而自己先前感受到的温热舒适感是她在给自己擦拭身子? 少女很惊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将一盆热水泼在了贵人身上,而这个贵人,是妈妈千叮万嘱要她好好照顾的。 这半年来,她的工作一直是伺候他,哪怕他一直昏迷着没有苏醒,但她没敢有丝毫的懈怠,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个男人卧床半年了,身上连褥疮都没有一个。 真正照顾过卧床病人的人才清楚,病人身上没有褥疮,得意味着多大的付出。 但少女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还对这份差事很是感激。 换句话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命,要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依照妈妈的性子,很可能直接把她一脚踹到勾栏里的红帐子里去,去接待那些身上臭烘烘的客人。 妈妈的脾气,可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失误发现床上的湿漉,自己…… 少女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少女眨了眨眼, 郑凡眨了眨眼, 4.5秒的沉默, “啊!!!” 少女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让刚刚苏醒的郑凡脑壳一阵抽搐,近乎要被再叫昏过去,这个少女不去练女高音,真的是可惜了。 “妈妈,他醒了,他醒了!!!” 少女转身,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向房间外跑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郑凡一个人。 郑凡尝试着催动自己的手脚,一开始还有些麻痹感,但很快就找到了支撑点,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双手撑着床榻下了床。 双腿有些软,好在事先有准备保持住了平衡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就这样喘了一会儿粗气,郑凡才重新释放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完全站在了地上,只是背有些弯曲,重心略微下蹲,还在有些小心地维系着稳定。 整个过程,有点像是新生婴儿重新学习走路一样,这身子,似乎有点过度虚弱了,已然是虚汗淋漓。 到了这会儿,郑凡才有心思打量起这个房间,木质结构,有些陈旧,房间里的陈设也很复古,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铜镜。 “我这是…………” 根据自己现在所处房间的布置,如果排除那种自己现在被送到横店附属医院的荒唐可能的话, 自己这是, 穿越了? 作为一名创作者,郑凡对“穿越”这个词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有些踉跄地移步到了梳妆台前,目光,看向那面铜镜。 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铜镜,但切切实实地亲眼见过和用过的应该不多,毕竟早就是淘汰多少年的东西了,但当郑凡站在镜子面前时,也被铜镜的效果稍稍惊讶到了。 虽然肯定比不过后世的玻璃镜子,但比自己想象中的效果要好多了。 郑凡一边看着镜子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是自己的脸,唔,看来,不是魂穿…… 而且,镜子里的这张脸,和自己死时有着一些区别,自己在安乐死前,因为疾病的折磨,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但现在,似乎脸上多出了一些肉,虽然依旧有些瘦削和苍白,但已经属于正常人可接受程度。 低下头,郑强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光溜溜的,不光是没有上衣。 只不过先前醒来时,真的一时没注意到这个。 人一旦身上没有衣服,就容易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这种不安会更加强烈。 现在想来,那个少女就是在给自己擦着身子?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半年来,那个少女几乎每天都会帮他擦拭身子。 还是少女失手将一盆水泼自己脸上。 梳妆台右侧,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很熟悉,是一套卫衣,主色调是黑色,其中夹杂着些许暗红,同时,在椅子下面,还有一双靴子。 这是郑凡自杀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他喜欢这种款式的衣服,曾经自己设计订做过好多套,因为他觉得,卫衣,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尤其是当自己把卫衣的帽子放下来遮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时,可以给予自己所需要的安宁。 有些艰难地将衣服和靴子穿上,郑凡已经累得只能坐在椅子上靠着梳妆台不停喘气了,刚苏醒来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但不管怎样,比自杀时自己那具病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最起码,这具身体再静养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复原不少。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察觉到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还在喘息的他马上抬头看过去。 一时间, 郑凡整个人如遭电击, 房间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妇人,年纪在三十五六的样子,此时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戴凤簪,唇红荡漾,媚眼天成,这位妇人,有着气质上的优雅又兼具身段上恰到好处的丰腴。 当然,这个妇人再怎么好看再怎么体格韵味,都不是重点,也不足以让郑凡惊讶成这样,让郑凡真正的震惊的一点在于, 他, 认识这个女人! 而且, 他曾经亲手画过这个女人! “风…………风四娘?” 郑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难不成,人一旦死了,就会进入一场无休止的梦境之中? 那这样子看来,似乎死亡,也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反而是一种追求自由的解脱。 妇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嘴巴微张,眼眸里竟然有晶莹闪烁,一时间,红唇轻启是在笑,泪水滴落是在哭,已然是失态到了极点。 到最后, 妇人干脆双手放于小腹前,双膝弯曲, 泣声道: “主上,您终于醒了!” ------------ 七魔王! 如果不是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郑凡认为自己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风四娘,货真价实的风四娘。 那么, 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主上醒了,主上,您终于醒了,奴家等了您半年了。” 漂亮的女人哭的时候也很美,一如真正的帅哥剃了平头也一样帅。 风四娘虽然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但她的风情万种,却是那些小姑娘根本学不来的。 她是秦思瑶笔下的人物,在创作这个人物时,秦思瑶才刚进入大学。 似乎年轻的女孩总想着急于褪去青涩,她们会学化妆,学打扮,好让自己快速成熟起来,而真正上了年纪的女人,往往又会不惜一切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年轻。 秦思瑶在设计和画出风四娘这个角色时,应该是带有一种她视角上对一个成熟女性、一个御姐的幻想; 且因为站在女孩的角度上,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主上,刚刚云丫头来告诉奴家时,奴家还不信呢,奴家是真的不敢相信,不不不,奴家是怕这丫头片子骗奴家,再让奴家空欢喜一场。” 风四娘直接走到了郑凡面前, “噗!” 将郑凡拥入怀中。 是的, 不是身为男性的郑凡将风四娘拥入怀中,他属于被拥入的一方。 不过也是,以郑凡身体现在的虚弱,也不可能真的支撑起一个成熟女人的重量,毕竟,风四娘还挺高的,并不属于娇小类型。 不是郑凡怂,也不能怪他想太多,实在是思瑶的这部漫画内容实在是太过丰富,且郑凡也曾帮思瑶补过不少后续剧情,对风四娘这个角色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主上,来,他们如果知道您醒来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风四娘温柔地将郑凡搀扶起来, 说是搀扶, 但实际上和架起来差不多。 他们? 他们是谁? 一头雾水的郑凡被风四娘架着出了房间,进入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就一口井一棵枇杷树,面积不大。 应该是前厅后院的格局,前面的二层楼建筑是店面,后头小院子加这一排平房是员工住的地方,和现代的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睡觉的房间一脉相承。 在即将离开院子抵达前厅时,风四娘停下了脚步,架着郑凡向这个小房间里看去,这个房间的门很窄,里面也有点昏暗。 借着不多的光亮,可以看见里面堆放着好几层的酒坛,里面,应该是个酒窖。 一名身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正站在一坛开封的酒水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杆勺,像是在品酒,又或许是在检查酒水的品质。 燕尾服,很现代的装束了,之前那个帮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明显是中国古代人的装束,但眼前这个人的装束,反差感也着实大了一些。 这会儿,郑凡自然是不会来得及去思考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卫衣和靴子也明显是现代的款式,与这里是一样的格格不入。 “阿铭,主上醒了,主上真的醒了!” 风四娘激动地对立面的人喊道。 阿铭,阿铭?阿铭!!! 难不成…… 里面的燕尾服男子手持着长杆酒勺向门口这边走了几步,使得其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张很是苍白的面容,有点像是古代喜欢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但比那些公子哥们,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更多出了一抹妖异气息。 他身上的燕尾服也明显很是破旧了,一些地方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阿铭, 他真的是阿铭! 这张脸,这个人,郑凡曾画过许多次,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里,他一小部分时间是拿来画一些可以变现的漫画赚取自己去荷兰安乐死的资费,还有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帮自己那些朋友们的太监作品续命。 吸血鬼阿铭, 他, 居然也在这里! 这一刻,郑凡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风四娘先前说的“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含意。 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是他和风四娘,还有其他,其他的……漫画故事里的主角,那些……魔王们! 不过,一个穿着夜礼服的吸血鬼拿着长杆酒勺站在中国风的酒窖里,好像有点过于不和谐。 他的身份好像更适合搭配红酒,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像是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种打量,不带谦卑,甚至,还不是平等的关系,隐约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 至少,依照郑凡的个人感觉来看,眼前这个吸血鬼阿铭,他对自己的态度,和风四娘,有着极为巨大的区别! 他,看不起自己! 阿铭这个角色,是邓歌塑造出来的,而邓歌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工作室里的人都清楚,他心里,可傲着呢,事实也证明邓歌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工作室解散后,两部由他负责领导制作的动画电影大爆,一时间成为了资本方眼里的香饽饽。 而阿铭,则是邓歌性格的继承者,且和邓歌不同的是,他因为是漫画角色的原因,比邓歌少了太多的约束,在《吸血鬼阿铭》的漫画故事里,他面对任何的对手,都不会服软,也不会认输,更不会去虚以委蛇,而是从一而终地选择正面掀桌子的方式去和对方拼命。 “放肆,还不拜见主上!” 风四娘的低喝声传来。 阿铭眼睛微微一眯, 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微微低下了头, 开口道: “参见……主上。” 风四娘似乎被阿铭的敷衍态度气得不行,又怕郑凡生气,只能对郑凡小声道: “主上,别理他,他就这种死人脾气,咱们去前面,见见大伙。” 话音刚落,郑凡就被风四娘又架起来,进了前厅。 前厅面积就比较大了,有点歌舞厅加舞台班子混合体的既视感,当然了,也依旧是复古风。 “哟,这是?” 风四娘和郑凡刚进来,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郑凡扭头看去,看见一个身高快到两米的大汉,大汉赤膊着上身,背上背着一大捆的木柴,左边腰间还挂着一把破损的柴刀。 砍柴人,樊力! 许强的漫画角色。 一个老实木讷的漫画角色,没有趣味的主角,喜欢砍柴,也喜欢砍人,最喜欢把人砍成人棍拿在手里欣赏。 “樊力,参见主上!” 樊力的态度比先前的阿铭要恭敬多了,也没放下背上的木柴,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很是诚恳。 他的嗓门又大,像是扩音喇叭一样。 这时, 舞台上正对着一块巨石敲敲打打的青年忽然转过身,目光投射了过来。 郑凡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这时,郑凡的大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看见了当年工作室的伙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梁程…… 不, 他不是梁程, 他是梁程笔下的僵尸角色! 只不过,这个角色也叫梁程,同时,在设计这个角色时,梁程也将其画得和自己模样很相似。 这位僵尸梁程单手撑在石块上,嘴角带着笑,看着这里,看着郑凡。 而在舞台的另一侧,一个打扮得跟小丑一样的侏儒有些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直接在舞台上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带着哭腔或者是带着唱腔一般地呼喊道: “天呐撸,主上,您终于醒了,小三子给您请安了!” 薛三单膝跪了下来,三条腿,格外清晰。 而这时, 门口走进来一个瞎子,瞎子年纪不大,手里拿着一条竹竿儿,一边用竹竿儿在面前戳戳戳一边手抓着门框跨过了门槛, 笑呵呵道: “这么热闹啊,提前开饭了么?” ------------ 草台班子 开饭了。 现在是上午,距离用餐的时间,还有点早,但早也就早呗,为了特意庆祝“主上”苏醒,早一点开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吃饭的地方在后院,也就是郑凡苏醒的房间隔壁。 一张圆桌, 坐着七个人。 正首位置是郑凡,在其左侧,是风四娘,右侧则是那位瞎子。 这个瞎子,是阿秋笔下的漫画角色,阿秋的父亲是一名公职人员,因公牺牲,具体的情况她没和大家说过,估计也就她的男友梁程知道一点。 但阿秋在《瞎子》这一部漫画里所塑造的“北”这个角色,却带着一种极为血腥的执法模式,私设公堂,惩罚犯人,丝毫不讲究人道,手段也是极为残忍,属于怎么发泄怎么来。 但“北”这个人,现实里,却给人一种很平和很开朗的感觉,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风四娘和北坐在郑凡两侧,至少能够让饭桌上的氛围不会太僵。 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自然是坐在对面,按照风四娘的想法,他们俩端着饭碗蹲门口吃最好,甩着那冰冷冷的脸给谁瞧呢? 至于薛三,上不得台面,距离主上太近怕影响主上食欲; 樊力则是太过于木讷,动不动就想找人聊聊削人棍的心得,在没确定主上是否拥有重口味抗性前,风四娘也不敢让他太靠近主上。 “来,举杯,欢庆主上苏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风四娘带头, 大家也都起身举起了酒杯, 其余人也都跟上。 干杯之后,就是吃饭。 郑凡是饿了,到底是一个有勇气自己“结束”自己的人,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和迷茫之后,眼下倒是能挺有胃口的对付眼前的饭菜。 饭桌上, 樊力拿着一个特大号的饭碗,菜吃得不多,扒饭那叫一个香; 薛三拿着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着。 阿铭则是专门对付面前的那一盆羊血旺,梁程则是啃着羊骨。 北吃得很慢,也很悠哉,是众人里,吃相最文雅的一个。 借着这个机会,风四娘开始给郑凡介绍这里的情况。 首先, 自然是大家的出现。 那就是半年了, 半年前的某一天,总共八个人,一起出现在了一处荒漠边缘。 这里面,自然是有郑凡的。 但其余人都苏醒着,唯有郑凡还是昏迷的状态。 大家就扛着昏迷的郑凡,慢慢摸索周边,后来,选择了这处荒漠边缘的小城当作落脚点。 此刻大家所在的地方,算是一个客栈,但这个客栈兼具着不少娱乐项目,有点像是现代的娱乐会所,吃喝玩乐睡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风四娘自然是老本行生意,这些人里,其实也就只有她有经营的头脑。 在这处客栈里,风四娘手下有十来个姑娘,专门用来接客。 舞台是拿来表演节目的,薛三负责扮相小丑,或者说说评书讲讲故事,而梁程则是表演一些杂技,胸口碎大石或者喉咙顶长矛什么的。 阿铭负责酿酒,他酿的酒在这座小城里很有名气。 瞎子北则是在客栈门口摆了一个算卦摊,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至于樊力,负责砍柴和一杆苦力的事儿。 所以,这家客栈的生意一直以来还不错,在这个小城里,已经算红火的了。 接下来,风四娘则开始数落了,她数落说樊力虽然干活多,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但他一个人,能吃五个人的饭量! 老实木讷的樊力闻言,抬起头,憨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又继续低下头扒饭。 风四娘又开始数落瞎子北早先开始还能骗不少肥羊,大家盘这个铺面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是靠瞎子北忽悠来的,但最近几个月,他的客户越来越少了,而他却不着急,整天准时出摊,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想着商业转型吸引客户,只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再在饭点的时候准时进来吃饭。 瞎子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道: “虎头城,也就这么一点地方,也就这么一点人,肥羊也就那么两三只,我也没有办法。” 风四娘瞪了瞎子北一眼。 其余人,她倒是没法数落,吸血鬼阿铭酿的酒,销量一直很好,一些往来这里的车马队有时也会特意来这里买酒,薛三的表演和说书也卖力,就是梁程,虽然不愿意,但你要他去表演杂技吸引客人,他也是照做了。 至于自己,里里外外的,都是她在操弄,而她手底下的那一批姑娘,更是旱涝保收的财源。 当然了,风四娘也是不开心的,这大概是在她的所有系列里,所开过的最磕碜的一家妓院了,手底下的姑娘,娇嫩的没有,会琴棋书画的也没有,大部分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有的,她甚至得喊人家姐姐。 没办法,虎头城靠近荒漠,苦寒之地,这里的人消费水平有限,很多都是往来的马队特意过来泄个火,也不需要窑姐们懂什么吹拉弹唱,能让自己哆嗦出来就行了。 对于风四娘来说,这就相当于是让米其林大厨跑去路边摊做烧烤……职业幸福感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不过, 听到这里时, 已经填下不少食物的郑凡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有一件事, 让他极为疑惑, 环视整个桌子, 吸血鬼阿铭、瞎子北、樊力、薛三、梁程,再加上这风四娘,按理说,都应该是魔头一般的人物,怎么现在一个个地都窝在这个小城里做起了普通人的营生? 这似乎,和他们的人设以及画风,极为不符啊。 所以,郑凡开口问道: “这半年来,你们都是在这里,赚钱生活么?” 闻言, 樊力停止了扒饭, 薛三咬住了鸡腿, 阿铭放下了筷子, 梁程皱眉看着骨头, 风四娘也止住了絮絮叨叨的话头, 最后, 是瞎子北发出了一声苦笑, 道: “主上,自第一天,我们醒来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 “…………”郑凡。 普通……普通人? 这个回答,这个现实,让郑凡是完全始料未及。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后,忽然又觉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吸血鬼阿铭都在吃毛血旺了,僵尸梁程都在啃骨头了,一堆魔头,居然一起蜗居在这边地小城里头赚钱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失去了力量,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生活? 就算是体验生活,也不可能体验半年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听到他们说自己变成普通人后,郑凡心里的压力,其实是小了不少。 没了牙的老虎,虽然依旧能一巴掌抽死自己,但至少比原来没那么可怕了不是?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喊自己“主上”,有种认自己为主的意思,但真要自己一上来就驾驭这帮全盛时期的魔头,自己可能还真没那么胆量。 似乎这个话题有点揭人伤疤了,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四娘,有件事,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憋到现在。 “魔丸,在哪里?” 《魔丸》,是郑凡自己漫画中的主角,一个凶焰滔天的男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横怨念。 说句不好听的,论起人物塑造,论起恐怖氛围,论起剧情刺激,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比不过自己的,也可以说,《魔丸》这部漫画,是工作室所有出品漫画中,最极端的一个。 连带着魔丸这个角色,也是这七个魔王之中,最恐怖的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魔丸,毕竟是自己亲自画出来的。 在座的这六个人,虽然自己也在之前那三年时间里,给他们的故事都续了几画,但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角色。 只有魔丸,是自己的。 创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都有种类似看孩子的即视感,说魔丸是郑凡的儿子,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魔丸在这里,郑凡心里能安稳很多。 就比如古代的将军打仗,你手底下没有自己的嫡系,能稳当么? 然而, 这个问题却让风四娘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边上,坐在那里的阿铭则是站起身,离开座位后进了房间,很快,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将盒子往郑凡身前桌子上一方,阿铭很冷冰冰地道: “他,在里面。” “嗯?” 郑凡有些诧异地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原本,郑凡还以为是魔丸出了什么意外,里面装的是他的头颅,因为他是婴儿,虽然这盒子小了点,但装他一个脑袋似乎也够了。 但等打开盒子后, 发现盒子里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是……魔丸?” 风四娘有些嫉妒地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石头,道: “主上,他说他没有肉身,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所以,不需要工作,就把自己封印在这块石头里了。” ------------ 血族 从饭后一直到晚上,郑凡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在他面前的梳妆台上,放着那个盒子。 魔丸,就封印在里面。 只是很不给面子的是,哪怕是自己已经醒了,哪怕是自己已经坐在他面前了,他也没有现身出来见一面。 其实,这个态度,郑凡早就该想到了。 他并没有因为风四娘他们那一口一口的“主上”给叫得飘飘欲仙。 秦思瑶笔下的风四娘长袖善舞,老鸨嘛,表面功夫自然是能做得滴水不漏,前一秒对你耳边温柔地吹气喊一声情哥哥哟; 秦思宇的薛三也是一样,人前,你侮辱他时,他能被你踹到泥泞里翻滚还为了讨你开心学几声狗叫晚上能摸到你家里虐杀你全家。 而恰恰是这二人,对自己的态度,是最热情的…… 这,做不得真啊。 估计他们的真实态度,应该是和吸血鬼阿铭差不多,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伪装。 而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就连自己手底下的角色魔丸,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要谢谢他们,若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个来到这世界,哪怕自己没昏迷,估计也早没了吧。 虽说这些个魔王现在没了力量,但依然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搭起场子过得还算可以,自己也算是沾了他们的光。 下午时候开始,客栈就开始营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等入夜后,前厅那边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生意红火,挺不错的。 只是郑凡却没什么兴致出去看看,他才苏醒,才面对这个局面,他需要静静,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懒得想太多,就这么干坐着,也挺好。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 郑凡扭头看过去,进来的是那个自己一开始醒来时正在给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记得风四娘好像叫她云丫头。 云丫头端来了饭菜,放在了郑凡的面前。 “妈妈说,主……主人您需要一个人安静,就不打扰您去前面吃饭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饭,还是要吃的。 尤其是今天还看见吃饭的吸血鬼和僵尸后,自己似乎对“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正当郑凡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抬头一看, 整个人愣了一下, 云丫头居然在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要做什么?” 云丫头咬着嘴唇,俏脸泛红,带着一股子轻微哭腔道: “妈妈说,让我从今天开始给您侍寝。” 郑凡笑着摇摇头,挥手道:“不用了,你把衣服穿上。” 不是郑凡不食人间烟火想当什么柳下惠,虽说上辈子确实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也不是什么菜鸟初哥。 会所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能找到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经历那个事儿了,也没精力去想那个事儿了。 虽说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但他也没有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什么想法。 太小了,太禽兽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审美其实是和秦思瑶一致的,要是等过阵子,等大家再熟悉熟悉,晚上风四娘来勾搭自己,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难说,但面对一个小丫头片子,郑凡真的是没什么想法。 虽说漫画里,二次元里,确实有很多粉丝对萝莉范儿的角色痴迷神往; 但郑凡不属于这一类。 然而,郑凡拒绝后,云丫头直接急得哭了出来, “主人,你不要我的话,妈妈就要把我丢红帐篷里去接客了,主人,主人,你就要了我吧,主人,求求你要了我吧!!!” 在少女的眼里,伺候一个,给这个在妈妈眼里分量很重的男子当侍妾,和去红帐篷里和那些婶婶们一起接客操持皮肉生意,无疑还是眼前的郑凡更能接受一些。 郑凡叹了口气,这确实是风四娘的作风,有些性格上的东西,确实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 当下,郑凡只能继续道: “你出去吧,你的事,我会和四娘说的,没事的。” “主人,求求你,主人…………” “滚!” 云丫头走了。 郑凡摇摇头,所以,有时候太和蔼,反而不好。 用过晚饭后,郑凡离开了房间,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到院子里时,恰好看见樊力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两边胳膊下又分别夹着一个酒坛从酒窖里出来。 “你的手,我让四娘来帮你包扎一下吧。”樊力有些关切地对阿铭说道。 先前在酒窖里拿酒时,樊力一个疏忽,导致一坛酒跌落下来,是阿铭伸手抓住了,但他的掌心却被酒坛边缘凸起部分划破了。 “没事,我是吸血鬼。” “但现在我们都没有力量了,我觉得,还是需要处理……” “就算没有力量了,我恢复起来,也比你们快,三天时间,应该就能复原了。” “好吧。” 樊力不再坚持,继续向前走时,看见了郑凡。 “主上。” 樊力很是憨厚地对郑凡喊了一声,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向郑凡弯曲了一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 “主上,我去给前面送酒去了。” “去吧。” 樊力提着酒去前厅了。 而这时,一名身穿着破旧燕尾服的男子从酒窖里走了出来,转身,锁门,再转身,看见了站在院子;枇杷树下的郑凡。 似乎有些叹气,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在做着一件敷衍的形式流程, 阿铭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口, 以一种你知道我很没诚意且我确实也没诚意地态度对郑凡行礼: “见过主上。” “忙完了?”郑凡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吃着他们的,喝着他们的,住着他们的,嗯,至少稍微问候一下吧。 “今天的酒水,应该是够用了。” 阿铭轻轻地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这件衣服,他应该很喜欢,但没办法,在这里订做一件燕尾服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也太贵了。 管账的是风四娘,她自己都穿得比以前朴素得多了,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在穿衣方面太奢侈。 “有时间,可以聊聊么?”郑凡问道。 阿铭认真地看了一眼郑凡,点点头。 郑凡主动地走到枇杷树下,坐了下来,然后对阿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阿铭走了过来,却没坐,回答道: “脏。” “…………”郑凡。 深呼吸了两下,郑凡开口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世界。” “我知道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是穿越了对吧?还是古代,这是哪个朝代?” 阿铭摇摇头。 “不愿意说?”郑凡问道。 “是不知道。” “可你们都已经在这里半年了,也不去打听一下么?” “我只负责酿酒。” “额………那你说,谁会知道?” “瞎子吧,应该会知道一些,他天天在门口坐着。” “不是,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们就都对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么?” 这让郑凡很是费解,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肯定是先收集这个地方的消息,以及这个世界的消息啊。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开视野有多重要,对于穿越者就更重要了。 “没必要。” “没必要?” “因为你昏迷着。” 因为你昏迷着,所以没必要。 郑凡很难以理解这个逻辑,锅在自己身上? 阿铭的脸色在此时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之前的他,一直很冷酷,很平静,似乎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现在,他给人一种很纠结的感觉。 似乎要准备说一些,依照他的性格,本不会说也不该说的话。 “主上,你没必要害怕我们。” “害怕,什么?” 郑凡的心事被说中了,但这个时候,似乎直接承认害怕他们,也不是很合适。 “的确,我们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郑凡。 “但我们不会抛下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没有抛下你,现在你醒来了,我们也不会抛下你。” 这话,有点煽情了。 怪不得先前阿铭一脸地纠结,的确,这种煽情的话,你让风四娘和薛三来说,很合适,但他来说,有点……剧本台词拿错了的感觉。 “不会,抛下我么?” “是的,我们不会抛下你,因为当初创造我们的人,最后都丢弃了我们。” 郑凡心里一颤,这句话透露出来了一个重大信息,他们,他们,他们知道自己是漫画里的人物!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阿铭的脸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看着月光,继续道:“他们抛弃了我们,但你没有。” 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时间里,其他人都改行了,只有郑凡,还在默默坚持着给昔日同伴的太监漫画做着更新,每部漫画都会尽自己能力去续上几画,让他们的故事,得以延续。 “所以,我们是不会抛弃你的。” 阿铭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瞧不起你归瞧不起你,但,我们会继续喊你主上,也绝不会抛弃你。 “谢谢。” 郑凡觉得自己现在也就只能说这两个字了。 “因为主上你一直昏迷着,所以,除了赚点钱在这里生活下去,等着你苏醒以外,其余的任何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瞎子北可能对这里的环境知道的多一些,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的,我现在就去。” 郑凡对阿铭笑了笑,转身走入了前厅。 而继续站在枇杷树下的阿铭,则舔了舔嘴唇,他不喜欢刚刚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喜欢刚刚说话的内容,但说出来之后,似乎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手部, 阿铭的目光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抹异色, 因为, 掌心的伤口, 愈合了! ------------ 我瞎啊 阿铭的那番话,让郑凡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曾经历过“绝症”折磨的人,又痴迷于恐怖扭曲的创作许多年,说是精神失常,有失偏颇了,但估摸着真的是有几根筋可能搭得不对了。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局面,却因那句“你没有抛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抛弃你”而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郑凡坐在前厅角落的一个桌子上, 听着舞台上薛三说书,一个一个来自现代的段子和略带黄腔的笑话逗弄得下方客人们不停大笑; 二楼,好几个“婶儿”忙着招呼客人,虎头城条件普通,技师也普通,服务自然也就普通,但风四娘知道如何用有限的“女儿”们榨取更大的价值。 一个个客人笑呵呵地进去了,没多久的功夫,就都有些面色讪讪地出来了,速度快得像是流水线上的猪肉, “啪!” 盖上一个检疫合格证后马上换下一个继续盖章。 另外, 阿铭酿的酒,也很好喝。 去他娘的忧愁,去他娘的烦恼,去他娘的惶惶不安,去他娘的现实,去他娘的过去……… 郑凡, 醉了。 ……………… 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郑凡从床上坐起,听到动静的云丫头推开门,端着水盆和牙刷走来。 牙膏自然是没有的,牙刷也是粗糙得很,但没让你用柳条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沾上青盐,刷了牙,再洗了把脸,随后,郑凡就再度走到了前厅。 客栈的上午是不营业的,所以除了几个雇佣来的打扫人员,大部分人也都懒洋洋的。 早餐是馄饨面,味道不错。 吃罢后,郑凡走到了客栈门口。 别笑,苏醒已经一天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客栈,虽然,仅仅是迈出了门槛一小步,但那种昨晚伴随着酒气压下去的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被未知引来的淡淡惶恐所勾起。 街上人不少,也因为是边境城市的缘故,所以成分交杂,郑凡甚至还看见了好几个衣着和自己相似的,不过他们应该是拜火教的信徒。 “叮!” 身侧,客栈门口的算命摊上,瞎子北敲了一下铃铛,同时微微低头,小声道: “主上,早上好。” “早上好。” 郑凡靠着瞎子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瞎子北也没说起身把椅子让给郑凡,而是继续安稳地坐着。 温暖和煦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也露出着享受的神情。 你很难想象,一个杀人魔居然也能有如此平和普通的一面。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会儿,他有点想抽烟。 “有水烟的。”瞎子北忽然开口道。 “你能看透,我的内心?” “不是,只是觉得,这会儿主上应该是想来一根烟的。” “水烟就算了,抽不惯。” “待会儿我和四娘说一下,让她尝试去找人做一下卷烟。” “这里,能买得到烟草?” 瞎子北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郑凡所想,就开口介绍道: “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叫虎头城,毗邻荒漠,人口不多,只有两三万的样子,但因为这里是一个和蛮族势力范围交接的位置,所以会有很多商队通过这里进行中转,我们客栈的客人本地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商队的人。”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之前阿铭说过,因为自己没醒来,所以他们对于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也没这个必要。 唯一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也就是一直坐在客栈门口的瞎子北了。 “这座城,属于哪里?”郑凡继续问道。 瞎子北的手在自己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道: “虎头城,属于燕国的势力范围。” “燕国?” “不过,应该不是中国古代的历史朝代,因为在燕国的南方,有一个国家,叫乾国,还有一些其他的国家,只不过他们的商队数目不多,这里的话,还是以燕国和乾国的商队为主。 荒漠那头,则是蛮族部落,供奉一个王庭,但其实是各自为政,主上可以把他们代入到中国古代的草原民族。文明程度和物产上比较落后,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进行一些交易,获得必须的物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边境线上?” “嗯,差不多。” “那么,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世界么?” “普通世界?” 显然,北暂时没能理解郑凡这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不存在魔法、斗气、修士这些东西的世界。” 在郑凡看来,如果这里是一个普通世界的话,那么就算自己手底下的这七个魔王无法恢复到他们真正的实力,至少过日子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瞎子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普通世界,这半年来,我遇到的,都是普通人。” “那就好。” 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的话,至少安全感上,能得到一股满足。 然而, 就在这时, 街道那一头忽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队骑士正在策马而来。 虎头城虽然小,但能在城池里策马显然是有着极大的依仗。 等那队骑士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一点后,郑凡看见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统一样式的甲胄,后背上还插着黑色的小旗,应该是一队骑兵,官府的骑兵,或者说,是燕国的骑兵。 “让开,让开!” “让开,让开!” 打前的骑兵负责开道,手里拿着皮鞭挥舞,街面上一时间人仰马翻,还有两个路人为了躲避撞到了瞎子北的摊位上。 还好郑凡先一步把瞎子北抓住才没有让其被人一起连着摊位撞倒。 这时,在街道另一头出现了一群甲士,前面的人持长矛后面的人则是持弩箭。 骑士们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胯下的战马强行停了下来,但他们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怒气。 “城中纵马,重罪!” 甲士之中有一名将领大喝道。 虎头城小是小,但因为是边境城镇的原因,这里的驻防士兵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上,都还是不错的。 “放肆,招讨使大人在此,有紧要军情通告虎头城守将,谁人敢拦!” 拦路的甲士闻言,一时有些错愕,哪怕是那位带队的将领,也有些始料未及,但这群甲士并没有就此退开。 那位将领硬着头皮喊道: “可有凭证!” 只是,语气比之先前,示弱了不少。 骑士那边从队伍中间忽然散开,一个身穿着蓝色官袍头戴官帽的大胖子催动着自己的坐骑来到最前面。 此人大腹便便,俨然是这群骑士的指挥者,虽然胖,但身上却流露出一股子切切实实的官威。 而等到这个人从骑兵队伍里出来后, 郑凡的嘴巴当即微微张开,有些讶然。 倒不是说是被这人官威给恫吓住了,事实上现代人虽然和古代人一样,遇到当官的也是殷勤地去舔,但还真不至于像古代老百姓那样哭天抢地地喊青天大老爷。 真正让郑凡诧异的,是这个胖子官员胯下的坐骑。 一开始,以为是马,比其余骑士胯下的坐骑更高更壮的马,但等他单独“策马”出来时,郑凡看清楚了。 这不是一匹马,头颅和马很相似,就是嘴巴更大了一些,马脸更长了一些,也更丑了一些,但马头上端,有一根微微凸起的角; 同时,这匹坐骑身上先前以为是战马披甲反射着光,但等靠近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是这坐骑自己身上,本来就长着鳞片! 那名胖子官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坐骑, 对着前方拦路的甲士直接吼道: “凭证?这,就是本使的凭证!够了么!” 甲士那边的将领马上下跪行礼: “参见招讨使大人!” 同时,他马上呵斥自己身后的手下退开让路。 郑凡则是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瞎子北的肩膀。 “你看。” 你看, 你再说一遍, 这是普通世界? “什么?”瞎子北疑惑道。 “你自己看啊。”郑凡说道。 “我瞎啊。” “…………”郑凡。 ------------ 客栈的名字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苏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家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苏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著称的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道: “就是第二条路了,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刺激恐怖的东西,因为这能让我兴奋,能让我获得快感,可惜,在之前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漫画的方式去让自己领会一下那种氛围。 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羁绊,可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退一万步说吧,我都是自己自杀过的人了,眼前,眼下,在这个世界过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赚的,所以,干嘛还要选择混吃等死下去?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做,就算是玩完了,就当是游戏结束了,投币的既然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风四娘站起身,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里一直在瞎眼望天的北。 北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桌上,很是灵动地轻轻敲击着,仿佛摆在他面前不是小圆桌,而是一架钢琴。 不过,他倒是没有沉浸在自娱自乐之中,而是开口道: “薛三。” “。” 薛三打了个响舌,改为双脚踩在椅子上,小小的身躯上上下下摇晃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虎头城县衙你今晚去一趟,朝廷的信件、文书,只要是你觉得有价值的文字,全都带回来,速度要快,凌晨一点出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天亮之前,你还得把带出来的东西原位放回。” 薛三身材矮小,没成为魔头之前,一开始其实是当梁上君子的,这个职业也确实很契合他的身材。 “晓得。” 薛三很是激动,晃动的频率更大了,小船儿荡起三桨。 “阿力。” 樊力双拳紧握,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那家蛮族商队的领队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力气么,你今晚去找他,就说你已经答应跟他干了,混入他的商队后,进入荒漠,看看一些风土人情,再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落脚的地方,记住,来回时间,一个月以内。” “记得了。”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安排樊力去荒漠查看情况,也是为大家安排一个后路了,毕竟,较之于燕国,还是组织架构更为松散的荒漠更方便众人安顿。 “巡城校尉的妻子一直苦于无子,曾在我这里算过一卦,等下午时,我就去主动找她给她送点儿符水过去。” 紧接着, 瞎子北的目光落在了风四娘身上,道: “四娘,你今晚接客吧。” “得咧,待会儿老娘就放出风去,今晚老娘亲自接客,价高者得。” 瞎子北点点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身份属性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再憨憨傻傻的,也绝没有什么心地纯良之辈。 再加上在郑凡昏迷的这半年里,大家也都互相加深了了解,等真正运作起来后,配合上自然纯熟。 风四娘是一朵花,一朵娇艳成熟的花,不过她可从来不接客,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那帮姑娘,半年来,虎头城里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要太多。 放出风,价高者得,先排除泥腿子,逮一条大鱼做入幕之宾,然后再从这条大鱼嘴里套取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讯息。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稀里糊涂地活着,如果没有大的变局,他们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活下去了,工作,纳税,劳役,以及生老病死; 正如这半年以来的客栈诸人,因为层次太低,活动范围太小,所以瞎子北才说没见过“高武”世界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排斥那些东西,只想安安稳稳地等郑凡苏醒。 瞎子北伸手又指向了阿铭和梁程,大家虽然都是普通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特性,梁程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阿铭,梁程,你们负责帮四娘,别真出了什么意外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四娘就算要被吃,也该是让我们主上先吃才是,否则真是可惜了这块熟透了的嫩肉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因为不尊重人。 但大家都在笑, 包括四娘也在笑, 笑的同时,还有些害羞地对郑凡抛了个媚眼。 他们是一群魔头,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意呢? 倒是郑凡,被最后地这个玩笑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显然,是因为自己还没能融入到他们这个氛围里去。 同时,郑凡也对在这一刻这帮人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感到很是震惊。 在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里,这些人都只是在开店做生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天性。 冥冥之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条线,和他们勾连在一起。 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苏醒,等待着自己…………下命令。 昨晚,阿铭对自己说的话,再度在郑凡脑海中回响,自己问阿铭,你们就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好奇心? 阿铭说: 在你没醒来时,那是没意义的事。 到最后,瞎子北忽然感慨了一声,道: “要是我们的实力,能恢复,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咱们也能从容得多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显然,这是大家的一个伤心处。 “那个,这个不急,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先吃饭吧。”郑凡这个时候像是个“领导”一样出来缓和气氛。 大家也都给面子的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阿铭默默地吃了一口血旺,然后又默默地吐在了碗里。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看向阿铭,问道: “今天厨子做得不好?” 阿铭点点头,道: “臭了。” ------------ 魔人跳 瞎子北几乎给每个人都布置好了任务,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古往今来,很多文艺作品里,算卦的和军师大部分都是以盲人的形象出现。 只不过军师这个职业竞争比较大,岗位也少,所以算卦先生的盲人居多。 这些,在阿秋的漫画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在阿秋的漫画中,这是一个私设公堂自诩为正义化生的恶魔。 只是,人毕竟不是纸片,不可能就正反两面,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当大家脱离了漫画的束缚后,人物,也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接下来,大家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风四娘先吩咐客栈里的几个小厮帮工去外面宣传老娘要亲自接客的消息,大有某岛国的某位小明星忽然宣布下海拍片的感觉。 薛三蹲在院子里的井口边,面前放着一块磨刀石,开始磨刀。 不过磨的却是小匕首和小钳子,大概是梁上君子的标配物件儿吧。 郑凡有些好奇地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问道: “你的那把剑呢?” 郑凡记得漫画里,薛三的形象是身后横背着一把大铁剑的,许是秦思宇这个作者很喜欢这种反差萌吧。 薛三一边磨刀一边抬头对郑凡笑笑,回答道: “回禀主上,没咧。” “没了?” “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家身上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其余的,都没咧。”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当下,心里觉得有些惋惜,这帮人原本在漫画里拿着的东西,丢在现实里,应该可以算是一件件神器了吧。 “主上可以先去前厅坐着,喝喝茶或者喝喝酒,等今晚之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就能回禀给主上了。” “辛苦大家了。” 郑凡没去前厅,老实说,他有些害怕去面对那种未知,坐在前厅里,等到下午时,客人们会来,看着一个个穿着和现代迥然不同的客人,这种未知感,能让人呼吸困难。 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探索这股未知。 可能,是还没习惯吧,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看恐怖片一样,痛并快乐着。 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外面的大家都在忙,都在做着准备,郑凡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还真是能睡啊。” 郑凡有些无奈地自嘲了一声。 其实,郑凡也想着看看自己能否帮个什么忙,不然被他们一口一个“主上”叫着,脸上总臊得慌。 但偏偏郑凡清楚,自己似乎帮不到什么忙,强行要帮忙的话,还可能帮到倒忙。 或许,自己踏踏实实地在屋子里睡午觉,让他们把自己当吉祥物供起来,他们反而更开心吧。 离开房间,走入了院子,恰好,又看见了阿铭。 阿铭正站在酒窖门口的阴影下,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小锉刀,像是在修剪指甲。 在感应到郑凡走来时,阿铭抬起头,看向了郑凡,开口道: “主上,樊力下午时已经跟着蛮族部落的一支商队去了荒漠,薛三也已经去蹲点了,瞎子下午去找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阿铭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继续剪着指甲。 “嗯。” 郑凡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可以帮到什么忙么?” 阿铭愣了一下,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道: “其实,主上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郑凡有些无语,他认为阿铭的意思是,自己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谁知,阿铭继续道: “那边的竞拍,已经结束了,不过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价高者出的钱有点多了。” “所以………” 郑凡是从不怀疑风四娘的魅力的,男人的口味多有不同,有喜欢娇小的也有喜欢块头大的,有喜欢咕咕咕的也喜欢呜呜呜的; 但风四娘,作为秦思瑶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成熟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绝对是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有一个最灵的方法去分辨一个男人是否好色,那就是把食指放在一个男人的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如果有气,证明他好色。 “那个人,还有一个随从,说是随从,却更像是保镖。 这个公子哥是前些日子里来到虎头城的,在虎头城里城东的那家窑子里要了两个女人进客栈,但两个女人是走进客栈却被抬出来的,一个现在还活着,一个已经不治身亡了。 他给那家窑子赔了银子,那家窑子也就没生事。” 按照之前的安排,风四娘这次开门接客,是想要钓一条大鱼,其目的,是从这条大鱼的嘴巴里拷问出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然后,保险起见,这条鱼肯定是要处理掉的,等“世界观”分享结束后,会由梁程或者阿铭穿戴那条大鱼的衣服以“完事儿”了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把客栈的嫌疑洗干净。 原本,只要针对那条大鱼下手,而且男人嘛,在女人床边时往往是最没有警惕性的。 但凭空多出了一个护卫随从,就多出了不少变数,外加阿铭说这个人喊的价格最高,属于碾压全场的,越是有钱人有身份的人,他的随从护卫,实力可能就更强。 魔人跳,可真别玩儿脱了。 “要不,下毒吧?”郑凡建议道。 “我观察过了,那个随从,在进入客栈后,虽然一直坐在自己主人的身边,但一直没喝过酒,也没吃过东西。” 这种随从,会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就更难对付了。 尤其是,在郑凡手底下的这群魔王们还是普通人的时候。 “既然点子太硬,就放弃吧。” 郑凡不想让他们有损失。 阿铭笑了,他的牙齿很白,摇摇头,道: “随从越是厉害,证明那个主人知道的东西就越多,我们对他下手就越有价值,况且,四娘已经收了人家钱了,总不可能真的让四娘去陪人家睡觉。” “也是。” “主上,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帮我提上这坛酒,到前厅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哦,好。” 郑凡目光在地上逡巡,看见了一个小酒坛,马上弯下腰抱起来。 “好沉………” “里面装的是香灰。” “这东西,是拿来偷袭的?” “嗯,主上看准时机,对那个护卫砸过去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梁程了。” “好的好的。” 郑凡用力地点点头。 “主上先去,梁程在前厅楼梯口等着了。” “你呢?” 阿铭伸手指了指院子的南侧,那里有一张梯子,直接通向前厅的二楼。 “我从梯子那里线进四娘的屋子,帮四娘把那条大鱼先控制住;那个护卫守在外屋的房间,等你们动手时,我再从里屋他的身后偷袭。” “好。” 虽然在漫画故事里,郑凡曾“杀人无数”“满是鲜血”“罪恶滔天”,但说实话,那也不过是一个键盘侠罢了,唔,可能比普通的键盘侠多出了一些想象力。 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杀人……额……这还真杀过,他杀过他自己。 郑凡端着小酒坛进了前厅,梁程确实在楼梯口站着等着,在看见抱着酒坛走来的郑凡时,梁程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些愤怒。 “谁让主上您来的,阿铭?”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郑凡回答道。 梁程皱眉,可以看出来他是相当的不满意; 郑凡则是有些不安,只能继续道:“我听你吩咐,砸了香灰后就跑。” 他是觉得梁程认为自己百无一用,只能碍事,所以不满意。 但梁程接下来那冷冰冰的话,却让郑凡惊讶了: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 这是,在关心我? “我砸了就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么。” 似乎是见郑凡还在坚持,梁程无奈地点点头,这是表示同意了。 随即,他转身,往楼上走去。 郑凡自然是抱着酒坛跟上去,其实,郑凡心里还是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些激进了。 樊力跟着商队去荒漠,开启蛮族视野;薛三去官府偷文书信笺以及瞎子北去勾引人家将领的老婆,这些,其实已经足够了吧? 但客栈这边却打算直接以灭口的方式获得情报,成功了还好,但要是失败了呢? 不过,郑凡心里也能理解,这帮家伙,原本是一部部漫画里杀人不眨眼甚至是以虐杀为乐的怪物,他们做事时,很多时候,真的只注重结果,而不去在意过程和手段。 正常人是实力足够了再去做事,疯子则是甭管实力到了没有先把事情搞了再说! 且现在行动已经开始了,箭在弦上,没功夫再去思考其他了,人风四娘都已经把客人迎入了闺房,总不能真让风四娘让那个男人睡了吧? ………… 院子里, 郑凡进入前厅后, 阿铭还在酒窖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是的,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小锉刀,但并不是按照郑凡之前所想的那样,是在修剪自己的指甲。 而是, 一下又一下地将锉刀尖端刺入自己的掌心。 “噗!” “噗!” “噗!” 伤口被一个一个地刺出来, 紧接着, 伤口又一个一个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终于,阿铭停止了自己的这种连续自残行为,抬起头,看向了今晚这不是很明亮的月亮。 他笑了。 ------------ 血族觉醒 梁程走在前面,郑凡走在后头,二楼的房间不少,大多是拿来给四娘手下的“婶儿”们工作的房间。 按照当地风俗在房间门口挂着不少红裹头,有点像是现代路边挂着发廊招牌里面却连一个推子都没有的理发店。 四娘的房间,在最里头,其实四娘是住在后面院子里的厢房,她也从不接客,这一次为了动手,选房间时,就选了个二楼西北角最里侧的一个房间。 房间被隔成两道,一个内房一个外房。 当梁程推开门时,郑凡看见了那位双手抱剑坐在那里的护卫。 护卫穿的衣服和那些跑商队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后背挺得很笔直,半闭着眼; 要知道他的主人现在可是在里屋里“颠鸾倒凤”,他还能继续严格要求自己,足以可见先前阿铭对他的评价绝对没有错。 当梁程和郑凡进来时,护卫睁开了眼,目光扫向了这边。 “何事?” 护卫开口问道。 “按照掌柜的吩咐,来送点酒水,我们客栈的酒,在这虎头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所以…………” “我不喝。” 护卫直接选择了拒绝。 梁程是见过大场面的,这种魔王,哪怕变成了普通人,其胆色也依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这个护卫直接拒绝之后,梁程伸手指了指里屋的门: “客人您误会了,这是我们掌柜吩咐送进去给她和贵客调q用的酒水,可不是给您喝的。” 护卫闻言,愣了一下。 显然,他不喝是他不喝,但里面的主人需要的话…… 老实说,对于这种带着q趣兴致的调调,他这个自小被家族培养训练成家族子弟死士的护卫还真不是很懂。 倒是自家主人似乎是深谙此道,在家里时还好一些,这一出家门,就彻底失去了束缚,游历了几个地方,窑姐都已经被自家主人玩死了好几个了。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一直在寻找机会,先前,自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郑凡就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一直盯着自己。 但就在这时,那股气息忽然消失了。 显然,是那名护卫在分神! 郑凡不再犹豫,虽然他对这事儿没经验,梁程先前也没安排什么手势让自己见机发动,但他觉得这一刻,是个机会! “啊!“ 郑凡发出了一声低吼,举着自己手中的酒坛直接对着那名坐着的护卫砸了过去! ………… “好看么?“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本公子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这叫什么?” “这叫丝袜,喜欢么?” “喜欢,爱死了都。” “奴家这边还有好多条呢,不同的颜色,反正长夜漫漫,奴家一件一件地换着给公子您看,公子选一条最喜欢的,让奴家穿着它,再好好地伺候公子。” 虎头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毗邻荒漠,条件上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这种好不到哪里去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四娘手底下的那帮“婶子”们,都能够应付虎头城里的客人了,那服务,可以说是相当的机车了。 也没法子,毕竟是小地方,哪里来那么多的穷讲究。 虽然不晓得燕国内地的温柔乡发展得如何了,但四娘可是在漫画故事里各个时代各个地方都开过青楼的资深老鸨,玩儿点情调弄点儿风情,再拿出现代的丝袜款式,就已经足以将这个看似身份不低的公子哥的魂儿给勾过去了。 “这条如何?” “好看。” “这条呢?” “也好看。” “那这条呢?” “美,美得很。” 四娘一条一条地换着,换下来的就直接挂在公子哥的脖子上,公子哥闻着这味儿,都迷醉了。 也就在这时, 四娘猛地双手一攥,先前挂在公子哥脖子上的丝袜就成了勒紧他脖子的捆绳。 “额额…………” 四娘不遗余力地勒着,但公子哥的挣扎却很剧烈。 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窗户那边爬了进来,见到了里屋正在发生的一幕,没紧张和慌乱,反而觉得很有趣。 但看着四娘似乎力有不逮的架势,阿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疑惑。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阿铭走向床榻边,途中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 等走到那个公子哥身后时, 举起手中的簪子, “噗!” 簪子刺入了公子哥的后脖颈位置。 公子哥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抵抗昏厥了过去。 风四娘撒开手,坐在床边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淋湿了自己今天很薄的衣衫, “他,他不会死了吧?” 阿铭摇摇头,“我有分寸。” “砰!” 外屋传来了酒坛碎裂声。 ………… 酒坛被郑凡砸了下去,最好的结果,是一坛子将这护卫直接干翻。 但很显然,事情没有往最好的方向去发展。 可能刚刚,这名护卫确实是放松了警惕,但他的反应速度确实惊人。 “嗡!” 抱在怀中的剑瞬间抽出,劈碎了砸向自己的酒坛。 “砰!” 酒坛碎裂,但里面的香灰却依旧撒向了他。 护卫事先根本就没料到在这个窑子里居然还能遇到处心积虑且手段如此下作的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双眼沾染上了香灰,当即闭上了眼,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梁程没有丝毫犹豫,双臂向下一伸,两根铁椎落入其掌心中被握住,身形向前一扑,如猛虎下山般手持铁椎刺向了这名护卫。 “咣当!” 然而,这名护卫的实力确实惊人,在遭袭之后,哪怕眼睛不能视物,但其他方面的灵觉依旧敏锐。 长剑撩起,梁程的两根铁椎根本就没刺中对方身体反而被对方用剑身格挡住。 梁程目光一凝,双手下拉,直接放开了自己的空档,铁椎再度刺出。 护卫的长剑也顺势变化,横切下去,他认为梁程会退却,除非对方也是死士! 但梁程没退, “噗!” 剑身前端切中了梁程的小腹,但梁程的双锥却也一样刺入对方的肩膀位置。 护卫惊愕了一下,疼痛感和对方的搏命之势让他有些慌乱,而且,他觉得对方身上应该穿了内甲,因为自己的剑锋在刺入对方之后受到了极为清晰的阻力。 他当然想不到现在这个正在对他出手的,平日里可是经常在客栈里表演胸口碎大石,而且,虽然现在是普通人,但他毕竟是一头僵尸! 只是,正当梁程觉得自己已经得手准备加大对方的创伤之际,这名护卫身上忽然释放出了一道很微弱的蓝光。 郑凡砸完酒坛之后就站在边上,不是他没想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他砸完就跑,而是因为从自己砸了酒坛到梁程跟上刺杀,其实也就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跑。 所以,郑凡看见了护卫身上的光。 这是内力?斗气?还是什么?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但再联想到自己早上在客栈门口看见的那匹奇怪的坐骑,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 正和这名护卫交手的梁程是体会最深的,因为在对方身上的蓝光一闪即逝后,梁程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忽然增加了一倍,不光是直接用剑身将自己的铁椎给完全卸开,更是抬起脚,直接踹中了自己。 “砰!” 郑凡眼睁睁地看着郑凡被那名护卫直接踹飞了出去,砸破了门板。 这一刻,郑凡的心直接掉入谷底,这次,是真的抓到大鱼了,但这条大鱼,好像会吃人。 不过,这名护卫并没有在踹飞梁程后选择去杀郑凡,而是冲向了里屋。 在他眼里,自己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吱呀!” 在护卫刚冲到里屋门口时,里屋的门就被从里头打开。 阿铭直接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玉簪。 护卫口中当即发出一声低喝,那道蓝光再度显现,只不过这次比先前一次微弱了不少。 哪怕护卫的眼睛还因为香灰的原因没办法睁开,但他的剑却依旧犀利。 “小心!” 郑凡只能来得及对阿铭喊一声。 没法子,郑凡不是段誉,自从他砸了酒坛之后事情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太快了,他也没办法直接一指指过去“biubiubiu”。 阿铭似乎愣神了,仿佛没预料到自己一开门,准备偷袭的自己,却被人家迎面刺过来。 所以,阿铭没来得及躲避,至少,在郑凡看来是这样子的。 “噗!” 护卫的剑刺入了阿铭的腹部,强横的力道使得剑端刺穿了阿铭的身体后再度钉在了门板上。 阿铭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头部后仰,头发披散下来。 “你们,到底是谁家派来的,说!” 明明只是陪主人出来嫖个娼,谁晓得居然在妓院里被偷袭了! 阿铭的头慢慢的低下来,他的身子依旧在颤栗,在颤抖,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一种癫狂的笑容。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么,又回来了么!!! “呵呵呵…………” 阿铭的喉咙里发出了笑声。 “死士?” 护卫有些疑惑,这些偷袭的人,是死士! 该死, 这家妓院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畏死亡的死士! 先前那个被自己刺中还要拼命攻击的是,眼前这个已经被自己用剑洞穿的也是!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家,竟然安排了这么多如此珍贵的死士在这里刺杀自己和主人? 阿铭的笑声让护卫很恼怒,他的手握着剑端,在阿铭的体内一搅。 是的,阿铭身体的颤抖更剧烈了。 护卫因为眼睛无法睁开,所以以为这是阿铭在承受着更为剧烈的痛苦,但站在边上的郑凡却看见了,看见阿铭脸上的那种惊悚的喜悦之情正在越来越浓郁! 下一刻, 阿铭张开了嘴, 两颗獠牙缓缓地出现, 而后, 对着护卫的脖子, 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 渴望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复了,不,哪怕只是恢复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复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复,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东西。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阿铭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因为腹腔已经被捣烂的缘故,落地后,一堆被搅烂得器官碎片全都铺躺了出来。 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出来,郑凡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翻滚,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凄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郑凡忽然发现风四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了起来,那股子炽热里,带着强烈的疯狂和渴望,深刻诠释着什么叫…… 饥渴万分!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滩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四娃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发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道: “哟,不是一夜颠鸾倒凤的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行了?”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复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 你渴望,力量么? 换了衣服,又将脸上的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洗掉后,郑凡就跟着风四娘又往回走去。 从后面进的客栈,走到院子里时,瞎子北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在瞎子北身侧站着矮小的薛三,他应该是刚偷完东西回来。 瞎子北很郑重地对郑凡道: “主上,那根舌头,还得请主上您去审问。” 薛三在旁边补充道:“主上,那家伙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稍微磕牙的话,三儿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没有折磨人了,薛三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额……还是你去审讯吧,我等着结果就好了。”郑凡推让道。 他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时间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学,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复,瞎子北依旧很恭敬地弯腰应了一声: “那就等属下把消息都汇总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汇报。”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紧接着,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来的文件,四娘帮忙也整理抄录一下。” 风四娘点点头,“知道了。” 瞎子北转身离开,身后跟着薛三。 四娘准备去誊抄从官府那里偷来的文件,不过在去做事之前,还是很贴心地问郑凡: “主上,我现在吩咐云丫头给您准备洗澡水?” 第一次见到杀人,第一次见到人肠子流淌了一地,郑凡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听到四娘的安排后郑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那大浴桶已经准备就绪了,云丫头正在从后厨那边一桶一桶地提水过来。 见郑凡进来后,她主动过来帮郑凡脱衣服,郑凡也没拒绝,褪去衣服后进了浴桶里。 当即,身体上的舒适也正在不断驱散着心中的疲惫。 云丫头则拿了一块软毛刷子开始从后面给郑凡搓背,力道恰到好处。 郑凡闭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他生平头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却没有多么害怕。 那个护卫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铭硬生生地吸干了鲜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问话获得了“世界观”之后也会被毁尸灭迹,但郑凡心里并没有多少叫做“负罪感”的东西。 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前和风四娘假扮那对主仆出去时,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见路灯,自然也看不见现代社会的那种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一种人心底的恶和自由放纵,就必不可免地开始生长出来。 又或者,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觉得这种行为,这种选择,这种行事风格,才是属于自己的正确。 云丫头已经搓完后背,准备绕到前面给擦前面。 郑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头离开后,郑凡把自己更进一步地没到浴桶内,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呼吸。 渐渐的, 他睡着了。 ………… 郑凡现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将一口上宽下窄的棺材板给推开,将阿铭放入其中。 阿铭的胸部被包裹着,像是一具处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将其安置完毕后,梁程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棺材边缘,开口道: “躺这里面,对你的恢复,有加成么?” 阿铭摇摇头,但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仪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头僵尸,你也应该会懂得我们的这种仪式感才对。” 吸血鬼喜欢睡棺材,僵尸,似乎也喜欢睡棺材。 “不,我更喜欢睡床。” “这真是一种背离啊,忘本。”阿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调侃,“其实,在以前,我也很少会睡棺材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酿酒赚到钱了,我就花钱让人打造了这个型号的棺材。” “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当久了,就真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眯了眯。 “呵呵,那个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头上有事急着要处理,估计现在也会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棺材边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见不到希望,所以还可以抑制下去,现在,看见了希望,就肯定难以继续煎熬下去了。” “其实,我现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为现在回答你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们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号,而且是重伤号,需要休息。” “我可以给你再放点血,让你一直长眠下去。” “过分了。” “应该的。”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力量恢复了一部分的这件事,应该是和主上脱不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之前半年时间的平寂。” “具体点。” “怎么具体?”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恶心。” “难道是,要做,恶心的事么?” “…………”阿铭。 “继续吧。” “我和他聊过天。” “大家,都聊过。” “我和他很严肃地聊过。” “怎么讲?” “其实,他很废。” “是的。” “但我们不会抛弃他。” “是的。” “或许,我和你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诉过他,我们不会抛弃他。” “这次,轮到你恶心了。” “不是的。” “嗯,你继续。” “按照排除法,应该是感动和认可吧。” “认可?” “你不奇怪么,为什么,是我们七个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七个,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 “嗯。” “自我们醒来时,我们七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是我们的主上。” “主上这个词,是瞎子取的。” “称谓只是感情的延续,总不可能按照樊力那个憨憨说的那样,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实,我们和他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西方中世纪时的骑士和扈从。” “嗯?” “他醒了,意味着我们本身存在的某种契约关系,已经被激活了。” “嗯,继续。”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获得来自于他的承认。”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现在在洗澡,你要去给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满足了,当然不心急。” “又恶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帮我把棺材盖盖上,我准备休息了。” “需要顺手钉上棺材钉么?” “滚!” ……………… 郑凡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云丫头一直轻手轻脚地来给浴桶加热水。 醒来后,郑凡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了。 从浴桶中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衫,再将自己的那套卫衣和皮靴穿上,整个人,感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自己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过,正打算去茅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郑凡刚推开门就被吓到了。 梁程,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人吓人,能吓死人,何况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僵尸。 “我…………”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的伤,还好么?”平复心情后,郑凡开口问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将自己包扎的地方解开,露出了伤口。 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额,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 “额……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铭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但具体该怎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有事?” 郑凡又问了一遍。 梁程张了张嘴。 郑凡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一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梁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郑凡。 夜幕之下, 放着浴桶的房间门口, 两个男人一人一边互相搭着肩膀, 这一幕, 让郑凡想到了当初自己的那些画另一个风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郑凡并不是那个方向作品的爱好者,但他也无法否认,那类作品所拥有的巨大粉丝群和影响力。 但这个画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不适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话,你不要上前了。” “嗯?”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没了,也就没了,但主上你不同。” “这个,好像太见外了。” “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主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除非,我们已经都死光了。” 唔, 大晚上的, 忽然说这么情真意切的说…… 郑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剧烈了。 但郑凡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们。” 说着,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审讯的怎么样了。” 撂下这句话,郑凡就冲入了院子。 而继续站在门口的梁程则是闭上了眼,双拳攥紧,刚刚自己的表现,以及自己刚刚说的话,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让人羞耻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僵尸,僵尸,僵尸!!! 如果眼前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话,梁程很可能凶性大发地冲过去将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再度低下头, 他看见, 在自己的胸口伤口位置, 有一缕黑色的僵尸煞气开始溢散了出来! ------------ 舔狗,舔到最后 天快亮的时候,瞎子北找到了郑凡。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张板凳,中间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四碗白米粥,一碟腌生姜一碟榨菜外加俩咸鸭蛋。 俩人先一起默契地各自拿起一颗咸鸭蛋,瞎子北是把整个蛋都剥好放入了粥碗里,郑凡则是在蛋的一头敲了个洞,剥开一点点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把蛋挖出来吃。 可以说,昨晚一整夜,客栈都是极为忙碌的,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哪怕众人已经沉寂半年了,但真正地运转起来时,也依旧是井井有条。 “主上,这个世界,确实和我们之前所想象的,不同,而且可以说是要有意思得多。” “嗯。” 郑凡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做汇报,也不着急,就等着瞎子北慢慢说。 讯息来自于昨晚的公子哥审讯外加瞎子北和薛三得来的情报,至于樊力,这会儿应该还在蛮族商队里,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瞎子北应该是自己已经做好了总结了,说真的,郑凡还真怕瞎子北真拿过来一张张誊抄好的卷宗来请自己过目。 这种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汇报的方式,他很喜欢。 “主上,不要嫌弃我唠叨,我就从点到面,慢慢地说。” “好。”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叫虎头城,城池的规模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卫星城,包括虎头城在内整个燕国的北方和荒漠交接的这块区域,都属于北封郡,也就差不多是省的意思。 燕国有七郡,除了北封郡以外,还有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银浪这六郡,燕国国都位于天成郡,可以说,天成郡,有点类似于京畿地区。 而北封郡基本算是燕国的北方前线,在百年前,这里是燕国和蛮族厮杀交锋的区域。 不过先是因为蛮族自我分裂,王庭衰落不复号召力,没法再统一聚集起来发动大攻势,二则是因为大乾、大楚以及大晋三个国家势力的崛起,使得燕国也不得不把重心向中原转移。 所以,近百年来,燕国和蛮族部落之间虽然偶有小摩擦发生,但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规模超过万人以上的大仗了。 图满城,则是燕国在这荒漠边缘的第一大城,早先年叫屠蛮城,后来因为双方的默契和平,就把城名改了。 这座城也是北封郡的首府所在,是一座大城,我们所在的虎头城则是依靠图满城所建立的防御体系城池中的一个,不过因为是距离荒漠最近的一座城,所以在和平时期,商贸比较发达。 当今天下,燕国、晋国、楚国、乾国,是当世四大国,还有其余的一些小国作为四大国的附庸而存在。 燕国的官制有点复杂,他的政体,其实更像是东西晋时期,是君主和大家族共治天下,皇家则更像是门阀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也就是门阀中的盟主。 而大乾和大晋,则奉行的是科举制,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至于大楚,则是比较古老的贵族体制。” “那这样看来,乾国和晋国,是不是比较先进一点?”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 先送上一句基本用语,瞎子北继续道: “按理来说,贵族体制、门阀体制和科举制,应该是一个从落后到先进的过程,但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光要考虑其自身的因素,还得兼顾历史的进程。 燕国立国之后,因为曾长期面对荒漠蛮族的威胁,所以为了团结力量,不得不下放了属于君主的权力,到如今,这才形成了如今门阀并立的局面。 这样子的体制,其实不适合中央集权,尤其是在对外开拓时,往往会束手束脚,就像是三国时期的孙十万。 也因此,尽管现在燕国已经和蛮族有了长达近百年的和平,尽管燕国拥有着令其他国家无比畏惧的燕国铁骑,却依旧没办法按照我们熟悉的历史格局中那样由北向南进行统一。 但也正因为燕国的这种体制,使得其在面对乾国和晋国的压迫时,内部会无比团结,因为燕国内的门阀们清楚,一旦让晋国或者乾国灭亡了燕国,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同时,晋国和乾国虽然是科举制,但也因为立国已久,士大夫阶层尾大不掉,成了不逊于门阀的寄生虫阶层,有点类似于明末,其实,也失去了进取心和进取能力了。 楚国的贵族们则是只知道醉生梦死,自家后院还有一大片的荒芜之地没有开发,所以,除非别国主动摩擦,否则很少对外开战。 四国之间,有近五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彼此进入了一种四国鼎立的时代。” “哦,这样啊。” “另外,主上,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薛三偷来的县衙文件可以得到一条有趣的讯息,那就是在西方,也有现存的大帝国,双方之间的交往还算密切,经常有西方的使团穿过荒漠进入燕国,再由燕国转去其他国家。可见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方的交流比我们以前世界历史上要频繁得多。” 这是地理知识普及,等瞎子北说完后,郑凡第一碗粥也吃好。 等郑凡端起第二碗粥时,瞎子北则开始汇报另一个方面,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有修士,有魔法,有斗气,也有武者,可以说,种类相当丰富了。 那位王公子,哦,他叫王福奇,是北封郡王家的旁系弟子,这一次来虎头城,是特意来游历的,说是想领会一下荒漠风情,王家在北封郡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吧。 西方主修魔法斗气,东方则是修真和武者,都以九品来分层次,九为末,一为尊。 大概,昨晚主上你们所杀的那个护卫,连九品都算不上,或者说是将要到达九品,也就是能使用出一点点内力出来的样子。 昨日我所见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告诉我,她丈夫,距离入九品武夫境还差半步,但捶死一个瞎子,却也依旧能轻松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这个王家也是以武传家,王福奇确实是比普通人身份地位尊崇多了,但到底是个旁系子弟,护卫也是个不入品的角色。 哦,对了,先前在客栈门口主上所见的那匹奇异坐骑,应该是貔兽。 相传,燕国始皇帝的坐骑是一头貔貅,创建燕国之后,燕国历代皇室就依靠那头貔貅血脉进行了繁衍培育,弄出了一大堆的杂交品种,但哪怕是最低级的杂交品种貔兽也是非有身份地位之人不可有。 从京城外放出去的京官大概会被配一匹,可能一些精锐的骑兵队伍里会比较多吧。” 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只局限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有时候甚至连年号都记不清楚,只是重复着吃着上顿想下顿。 先前客栈营业了半年,但对这种力量体系是一无所知,就足以可见,平民阶级的天空,真的太狭窄了。 “这些东西,都不算新鲜了。”郑凡夹了点咸菜进碗里,将剩下的一点粥一并吃下去,然后放下了碗筷。 伸了懒腰后,对坐在自己面前的瞎子北继续道: “魔法、斗气、武者、修真这类的,都是早就被人写烂画烂的东西了。但就像是从电视里看战争动荡区域的新闻看腻了和你亲身来到动荡区域的感觉是截然不同一样,现在的我,还真有些兴奋。”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很兴奋,他的同僚们,也都是一样的兴奋。 当下,才刚刚吃完一碗粥的瞎子北在换另外一碗粥时开口道: “主上,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事情,一是探寻回去的路。” “一可以去掉了。”郑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心里有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慌,但郑凡还真没想过要回去,他是通过安乐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且在先前的世界里,他没有亲戚了,还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离开的时候已然无牵无挂,也就不存在再找回家的路这一说法了。 瞎子北似乎对郑凡的回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但选择权在郑凡,他该说的,还是得说,当下继续道: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主上先前吩咐的计划,我们需要扩充自己的力量。” 现在,大家所拥有的是一家客栈,也只是一家客栈。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客栈的发展从建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处于一个停滞状态。 因为在这个规模下,赚的钱,也算是够体面的生活,打点一下相关的衙门和帮派,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处于一个很安全的位置。” 并不是说风四娘等人没能力把客栈经营得更高,而是没这个必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他们没有靠山,也没有根基,把客栈做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再扩大下去,估计就要被狼盯上了。 当然,现在之所以不再担心,一是因为郑凡的苏醒确定了路线,二则是,他们自己,已经有变狼的趋势了。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钱和影响力。”瞎子北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是初始阶段,在这个初始阶段里,钱和影响力,是分开来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有钱却没有影响力的话,实在是太过危险。” “说说具体的吧。”郑凡提醒道。 他是清楚,这七个魔王里,瞎子北应该更像是智囊一样的存在。 “先由小到大,我们现在既然在虎头城里,那么,我就将我们下一步的规划做到以虎头城为核心。 我们就先做到在虎头城里营造出属于我们的势力。在造反这个前提条件还不成熟的前提下,我们的势力发展,只能走阴暗面,这也是我们这群人所擅长的事情。 先控制虎头城里的几个小帮派,然后逐渐成为虎头城里最大的一支帮派势力,招揽一群可以拿来跑腿办事的手下,至少,不用像昨晚那样,任何的事情都得我们自己去亲力亲为。同时,还需要和虎头城里的官面势力进一步地提升关系。这是虎头城攻略的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我们可以组建自己在荒漠里的马匪队伍,打劫,保护费,原始积累的同时,最好能够做到和虎头城内的官面势力进行同流合污,有一个分赃的渠道。 第三阶段,则是通过先前的原始积累以及在那个过程中所打通的和其他大势力背景的关系,组建属于我们的商队,将自己洗白。 这三个阶段都成功后,虎头城攻略,也就成功了。至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虎头城里,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发展,就需要重新再做规划了。” 末了, 瞎子北又加了一句: “请主上斧正。” 郑凡摇摇头,很实诚地道:“我没其他的意见,我觉得你的规划做得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嗯,是这个道理。” “主上英明。” “…………”郑凡。 这马屁拍得,太生硬了啊。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直接和我说,虽然我…………” “属下需要的,是来自主上的信任!” “唔…………我很信任你!” 郑凡很严肃地说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不,主上你没有。” “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你!” “不,主上你没有。”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不,主上你还没有。”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 “不,主上,你还是没有。” “我……我信任你的!!!” “还是…………没有。” “事情交给你来安排,我是很放心的。” “不,主上,你并没有。” “求求你了,我信任你的啊!” 郑凡喊得嗓子都要哑了, 下一刻, 榨菜碟里,三根榨菜自己飘浮起来,落入瞎子北手中的粥碗里。 瞎子北笑了, 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粥, 很满足地道: “属下多谢主上的信任。” “嗯。” 郑凡礼貌性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这个有些奇怪的瞎子保持一点距离。 瞎子北放下了粥碗,拿起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 “我舔完了,你们继续。” ------------ 出事了 吃罢了早餐,顺带着接收了一波瞎子北带来的“地图视野开拓”,郑凡在前厅溜达了一圈后,就又走回了后院。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 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小范围里溜达,而不敢跑出去,甚至连普通狗喜欢去做的撒尿圈地也没有胆量去做。 虽说,这会儿跑出去,可能唯一的利好就在于你现在可以去见一见货真价实的古城且不用被推销买鲜花饼或者缴纳古城维护费。 但在客栈里,有吃有喝又有小丫头伺候着,似乎真的没有一定要出去遛弯的需求啊。 后院那一排平房的布局是这样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客厅,之前几次大家聚餐都是在这小厅里,小厅的西侧,是郑凡的卧室,其余人的卧室则更在边上。 当郑凡溜达回来时,看见小厅里有一道忙碌的小小身影。 小厅的饭桌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积更大也更宽厚的木桌。 薛三正跪在木桌上手持工具飞速地雕刻着,一卷卷木花飘落出来,空气里,也弥漫着木卷的香气。 “主上。” 薛三抬头,对郑凡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是在做沙盘么?” 郑凡扫视了一眼已经雕刻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中央区域,应该是虎头城,而附近,则是虎头城周围的地形。 “主上目光犀利。” 薛三先奉上一句马屁,继续道:“瞎子吩咐我做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补充,现在也就将就雕刻出一个大概,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在虎头城站稳脚跟,所以,先把战略沙盘给搞上也是为了以后的方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薛三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郑凡站在旁边看着,同时帮忙递送了几次工具。 薛三好几次停下来喝水或者看参照物时,嘴唇抿了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类似阿铭和梁程那种平时的闷葫芦,你稍微说点话,很容易就能给人一种“真诚”“不容易”“很真心”的感觉。 而对于薛三这种平时溜须拍马笑呵呵口若悬河的人来说,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会说场面话漂亮话了,真的到要你说一些可以感动人的话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手里有事情在做,所以倒不用担心会出现“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的尴尬。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也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状态。 在经历了阿铭、梁程以及今早瞎子北的“求抱抱”之后,郑凡似乎也接受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离开小厅时,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你继续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拍肩膀,似乎是上位者的神技,不管你以前学没学过,但当你到了那个位置后,似乎总能学会这种惠而不费的方式。 而且,在旁边看着薛三忙活,郑凡心里总有一种在驱使童工的罪恶感。 薛三愣在了木桌上,哪怕郑凡已经离开了小厅,他也依旧没有挪动。 肩膀上,传来一缕温暖的触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条线,从原本的不存在,到逐渐清晰,又变回了不存在。 从三维的自己,又变回了二维的画面,周而复始,不断地变幻着。 依稀间, 看着一个人,正伏案,一点一滴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存在。 “咳咳…………” 薛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桌也因为他的抖动而有倾覆的危险,为了避免自己这一上午的付出被摔毁,薛三果断地选择主动翻身跳下了木桌,哪怕自己痛痛地摔一跤也比重新再做无用功要好得多。 然而, 薛三的身形,在半空中忽然凝滞了,这只是片刻的凝滞,却让薛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紧随其后的, 是身体上下的所有关节,仿佛都开始进行了微调, 凝滞消失后, 腰部略微发力, 整个人居然在转瞬间就改变了身形下坠的方向, 双足,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且,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甚至是地砖上的灰尘,都没有被溅起丝毫。 落地后的薛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而后,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啪嗒!” 手中的工具,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呵呵…………”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声音。 “嘿嘿嘿…………” 到最后, “哈哈哈哈!!!” 笑容, 从形象到音量, 开始逐渐变态。 ………… 推开自己房间门时,郑凡似乎听到了薛三的笑声,但还没来得及自己做出反应,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两团熟悉的东西感觉再度袭来。 很尴尬的是, 排球的出产厂商应该是很注重质量过硬的要求, 哪怕距离出厂日期有点年月了, 但它们的弹性以及随之而来的韧性,也依旧是让人咂舌。 这也导致郑凡……被弹开了,宛若迎面跳下了弹簧床。 dua g! “主上,您没事吧?” 四娘的声音传来。 郑凡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这才看见先前在自己开门的一瞬间,在门口,站着的风四娘,她之前应该就在自己房间里。 “四娘,你在这里啊。” “主上,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之前半年,我抽空自己做了好几套衣服,但因为主上一直没醒来,所以没有真的试穿过,大体,应该是合身的,但还需要主上您本人站着试穿一下,才能让我再去做一些小的修改。” “哦,好。” 郑凡跟着风四娘进了屋,在风四娘的引导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进行试穿。 四娘手里拿着尺子和小墨笔,在细心地记录着要修改的地方。 四娘做的几套衣服基本都是以卫衣为原型,不过加入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元素,宽松的同时也一点不觉得肥大。 虎头城毗邻荒漠,风沙大,为了遮挡风沙,穿袍子和其他宽厚衣服的人很多,外加这里异域商队也很多,那些人的衣着,其实看起来和郑凡这两天穿的现代感十足的卫衣,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想想也是,阿铭还能继续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破旧燕尾服,足以可见在这个地方,奇装异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最后一件衣服试穿好脱下,再将自己最开始的衣服穿上,郑凡有些感慨地说道: “谢谢你,四娘。”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谁让主上手下里,也就奴家一个女人呢,您有什么需要,就和奴家说,奴家都会满足主上的。” 风四娘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妩媚。 然而,郑凡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是开口道: “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挺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在自己妈妈带领下去买和试穿新衣服的。” 风四娘闻言,愣了一下。 他们这些魔王对郑凡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刻。 郑凡吸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妈在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和我爸离婚了,据说是去了广东那边又找了个人家,也没有再回来看过我,我爸又是个货车司机,经常长时间不在家,也没功夫和耐性去陪我买衣服。 后来,他出了车祸,人没了,我也就再没有机会有长辈陪着去买衣服了。” 风四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愁绪,缓缓地伸手,抓住了郑凡的双手。 她知道,可能在自家主上的内心深处,是缺爱的。 “主上,四娘也上了一点年纪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只要主上您喜欢,四娘……四娘可以扮演主上的母亲。 主上,你想对您母亲做什么,奴家都可以配合,角色扮演,奴家可是很拿手的呢。” “嗯?…………” 郑凡忽然一愣。 以前,郑凡觉得沉迷痴心于恐怖题材的自己相较于正常人来说已经有点重口味了,但面对这些魔王,郑凡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太纯良了。 且,常常感觉自己不够变态而无法和他们融入。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此时屋子里被风四娘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 门口,站着瞎子北。 啊啊啊啊啊! 风四娘心里气极,直接指着瞎子北骂道: “死瞎子,进来前不会敲门啊!” 瞎子北闻言,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哆哆哆……” 紧接着, 开口道: “客栈门口出事了,哦卡桑。” ------------ 征丁 前头,确实是出事儿了。 当郑凡和风四娘去了前厅时,看见前厅大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这些士兵都身穿黑色的皮甲。 大燕尚黑,军装的主色调就是黑色,不过这两个士兵只是穿皮甲,就证明他们应该不是燕国禁军精锐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只是虎头城本地的守军。 而在前厅舞台下面,一个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上披甲的中年校尉站在一起,文吏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校尉则是一脸的桀骜。 “左边那个是虎头城的本地主簿,姓陈,常来我们这里吃饭。右边的我不认识,没见过。”风四娘小声地对郑凡介绍,而后,她一步向前,主动迎了上去,“哎哟喂,什么风把咱们陈主簿吹来了啊,也不早点儿给人家打个招呼,人家也好让姑娘们梳妆打扮一下。” 陈主簿在看见风四娘时,眼里闪现出一抹邪欲,笑骂道: “行了吧,你这里的姑娘,我这身子骨可消受不起,皮肤糙得连城外兵营里的丘八们都比你们水润。 倒是你,四娘,听说昨儿个你接客了?” “哎哟,我的主簿大人哦,我这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可就靠着这点生意过活,现在什么都开始贵了,人家也没法子啊,总不能看着这一大家子米缸没米了吧。” 陈主簿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不动声色地躲开。 而这时,旁边的校尉则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身边的陈主簿刚刚称呼自己为丘八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没因此发作什么,大燕虽以武立国,但也承平日久,重文抑武的风气虽然没有那几个大国那么重,但已经有些风向了。 不过,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主簿一直只顾着和老鸨子谈笑耽搁了正事,这名校尉还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只是,有一说一,这个老鸨子,确实是很有味道啊。 丘八自然有丘八的审美,校尉听说乾国那边的男人喜欢较弱的女子,最好还是缠足了的,但他身为军人,还是喜欢这种骨架大肉厚实的,这臀儿一拍得起个三叠浪了吧,绝对的好生养。 陈主簿听到了哼声,当即面色一变,露出了些许讨好之色看了看身边的校尉,道: “薛校尉莫急,莫急。” 紧接着,陈主簿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册子,对风四娘道: “四娘,朝廷征劳役,你家册上,得出四个丁。” “天呐,今年的劳役,不是已经征过了么?”风四娘捂嘴惊呼。 对于燕国的平头老百姓来说,缴税和劳役是无法避开的一个坎儿,也是每个百姓每年都应尽的义务,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有钱的话,是可以用钱去赎买自己的劳役的。 客栈的生意还算不错,上半年的劳役已经征发过了,四娘是用钱赎买的。 “这个,没办法,不是又有事儿了么。”陈主簿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哪成啊,这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日子了啊,天啊喂。” “放肆,大军即将出征,身为燕国子民,为前军输送粮秣本就责无旁贷,你这妇人,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本将的刀不认人!” 薛校尉作势要拔刀,风四娘也是很配合地吓得连连后退,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叫了。 陈主簿耸了耸肩,他是虎头城的土官儿,家里几代人都在虎头城为吏,有些时候做事儿时,确实放不得开,好在有这个丘八在旁边当恶人。 “四娘,按照户籍册上所录,你们这一户得出四丁,郑阿铭,郑程,郑力以及郑凡。” 薛校尉等陈主簿说完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喝道: “还不快把人喊出来!” “这…………这…………”风四娘目露犹豫之色,扭头先看了一眼郑凡,而后欠身道:“二位大人,非是人家不愿为国效力,但实际上,我家现在可真出不了四个丁啊。” 不等那位校尉发怒, 风四娘马上继续道: “我家阿力,前个就跟着商队跑商去了,他现在在哪儿啥时候回来,人家也不晓得啊; 我家阿铭,正生着病呢,我倒是想让他去,但万一他去了,把他那病痨症给传染去了军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你可莫要骗我?”陈主簿有些不信。 “嘚!”风四娘无奈地一拍手,“您尽管去问问,我家阿力是不是前天出去了,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傻大个吃得多,有商队要他,包吃饭,还有赏钱,我自然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啊; 至于阿铭,这会儿还躺在后院儿里呢,棺材都预备好了。” 陈主簿招手喊过来了一个手下,让那个手下去打听一下,紧接着,更是和那位薛校尉一起去了后院,查看了一下阿铭的状况。 阿铭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是一张苍白的“死人”脸,这会儿受着伤,那模样瞧起来……啧啧; 那位薛校尉有些不满道:“这生病快死球了的就算了,那个出去跑商的,算是逃役!” 陈主簿这会儿身为这家店的常客,倒是为客栈说了几句好话,“薛将军,话不能这么说,今年份的劳役,人家上半年就完成了的。” 薛校尉舔了舔嘴唇,估摸着心里还是很不爽利,却也没法子,这次发兵仓促,很多地方都没能做好准备,只能嚷嚷道: “还有两个丁呢?” “这儿呢。”风四娘伸手指了指站在这里的郑凡和梁程。 “唔……” 薛校尉对梁程的体魄似乎很感兴趣,梁程虽然不高大,但有一种极为精悍的气质。 等到他再看向郑凡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郑凡才苏醒没几天,气色上虽然恢复了不少,但这身子板,还是有点偏瘦弱了。 不过,按照名册上来看,这二人应该是亲戚兄弟,以及,这家的条件,看起来似乎不错,所以问道: “可能自备甲胄?” “可以,可以,我们还会自备干粮。”风四娘马上回答道。 薛校尉点了点头,指了指梁程和郑凡道:“自备甲胄,明日正午之前,到城外军营那里点到。” “听到了没有,可千万别耽搁了。”陈主簿加了一句。 “听到了,听到了。”风四娘马上应和,“哟,二位大人这就要走啊,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我们还要继续点民夫册。”陈主簿拒绝了,和薛校尉一起离开了客栈。 ………… 小厅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 就连阿铭,也从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在旁边坐着。 瞎子北抿了抿嘴唇,道: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虎头城,再寻他处落脚; 另一条,就只能是…………” “我觉得,去就去吧,放弃这里,怪可惜的。”郑凡开口道。 很显然,客栈是大家半年以来经营出来的产业,也是大家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就这么抛弃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同时,当初为了获得燕国合法百姓身份,应该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要是就这么直接跑了,大家就都一起成黑户了。 同时,虎头城也是接下来目标计划的第一个点,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弃了,太亏。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现在扯旗造反。但这条路,暂时还不现实。 瞎子北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主上高瞻远瞩” 其实,他早就有选择了,但有些话,还是得郑凡自己来说才合适,身为下属,他当然只能以主上安危为最先,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得这么去说。 这是做属下的政治正确。 “梁程,主上的安危,就靠你了。” 坐在郑凡身侧的梁程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缕煞气稍纵即逝。 瞎子北又道:“三儿,你明儿也一起跟着去,咱们自带干粮,哪怕是个侏儒,也能打打下手不是?” 薛三倒是没有对“侏儒”俩字有什么敏感,直接点头道: “要嘚。” 梁程和薛三的状况,瞎子北是有感觉的,有这两个人在主上身边,仅仅是在后方做民夫运送运送粮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了。 其实,客栈里的户口上,也是有瞎子北和薛三的,一个叫郑北,一个叫郑三,但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侏儒,所以不在劳役征发的范围内。 风四娘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也跟着主上去吧,有我在旁边伺候着,主上…………” “你是去做军妓么?” “…………”风四娘。 瞎子北正对郑凡,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他眼眶空洞,但郑凡有种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我们,终究只是主上的下属,我们会簇拥在主上身边,为主上披荆斩棘,扫除以后路上的一切障碍,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但主上,是坐在王座上的王,他必须比我们坐得更高,也比我们看得更远! 我想,以主上的性格,也一定不愿意我们把他当刘禅来对待。” 郑凡点点头,回想着自己这几天连客栈门都不怎么出的心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以前看古装片,总觉得里面的战争场面太假,要么是经费不够,要么就是龙套太随意,这次能亲眼去看一看, 呵呵, 说实话, 我还挺期待的。” 这时,脸色苍白的阿铭插口道: “主上,你们是去做民夫,估计只能瞅见板车和草料……” “…………”郑凡。 ------------ 诡异 “背得动么?” “瞧您说的,主上,这点儿分量我薛三还真没放在眼里。” “背不动的话跟我说。” “行嘞,小的多谢主上体恤。” 郑凡的甲胄和一些衣服都被风四娘准备妥当,放在了一个箱子里,箱子,则是被薛三背着。 另外还有一把刀,也被薛三绑在自己身上。 明明沉甸甸的这么重,但这个小小的身躯背起来后却依旧行走轻松。 梁程则是穿着自己的甲胄,手里拿着一把刀。 本来,四娘还打算去给郑凡和梁程二人一人买一匹马,但被瞎子北直接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自己这边出了甲兵,丢民夫队伍里,大概能混个小管事儿的,运送粮草时做做警戒摆摆样子。 但你要是真的连马匹都准备好了,说不得就被提溜上去当辅兵上战场去了。 瞎子北虽然嘴里说着让自家主上出去看看世面是有好处的,但他可不想自家主上真的莫名其妙地为这大燕国捐躯了…… 同时,客栈所买的甲胄和兵器,也是照着普通的来买,也没想着镶嵌上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低调。 送行的早餐,格外丰盛,瞎子北请示了郑凡说他正好趁主上不在这段时间先把虎头城的地头重新理一遍,等主上等人回来后,大家伙就能正式开始攻略虎头城的第一步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当郑凡三人走出虎头城来到军营外头时,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影,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生到异世界没几天,自己就要去打仗了。 呼…… 军营门口有一个大帐篷,里面有书记官负责清点相继赶来的民夫。 穷苦人家或者不是那种拖家带口的人,在昨天清点民册时就已经被顺手抓进了辎重营里,而那种有家有口或者有家产的丁夫,则被预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后者逃也不好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你要逃了,家产就得充公了。 登记时,书记官似乎对薛三很不满意,但当薛三说自己会喂马而且还自备了干粮后,也就没再说什么,让郑凡三人进了辎重营。 辎重营营口有兵丁看守,外围还能看见一队骑兵在游弋。 等进去后,看见营门后头三个木桩子上绑着三个皮开肉绽的家伙。 这仨昨晚企图逃走,被抓回来鞭挞惩戒了,现在被绑在这里杀鸡儆猴。 其实,燕国对民夫的征发早先是有一定规矩的,比如一家一户,四抽一或者三抽一再严重不过也就是二抽一。 但因为燕国门阀林立,每个门阀都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的佣户也有自己的私兵,这些门阀就像是依附在帝国躯体上的蚂蟥一样,吸食着帝国身上的养料,这就逐渐使得朝廷所能收的税和所能征发的民力变得越来越有限,再遇到这一次的突然发生的军事行动,仓促之下,只能用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民夫抽调。 无怪乎,当代的这位燕国君主自从继位后就一直在致力于集权和削藩,因为这个帝国看似强大,其实已经被蛀空了。 好在那边的乾国和晋国虽然不是门阀林立,但其士大夫阶层也早已经腐朽和尾大不掉,尤其是乾国,坐拥江南丰腴之地,商贸发达,但乾国朝廷却一直收不上商税,财政一直很拮据,经常连驻扎在帝国北方以防御燕国铁骑的边军粮饷都得拖欠。 因为“老郑家”在虎头城算是有产业的,外加梁程披甲后的卖相确实不错,在民夫营里被认为伍长,五人为一伍,所以有加了三个民夫进来。 为什么是加三个人?因为薛三在这里不算人。 一番折腾,帐篷搭建好,东西也归置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郑凡三人坐在帐篷外,啃着饼。 葱油饼,油多还是肉馅儿的,味道确实不错。 在瞅见同伍里另外三个人艳羡的目光后,郑凡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饼,他们兴高采烈地接了,连连称谢。 对此,梁程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营地四周偶尔经过的燕国骑兵。 “在看什么呢?”郑凡问道。 “在看,我们以后的对手。” “…………”郑凡。 一句神经病,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虽说郑凡对这个大燕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就满脑子想着造反。 但很显然,自己手下的这些魔王们,其实心里早就计较开了。 总之,今儿个一天,对郑凡来说宛若野炊,跑到野外搭个帐篷夜晚来临后再看看星星入睡。 不过,等到第二天清晨,军号声响起后,原本的悠闲瞬间被打破了。 一个个士卒拿着皮鞭过来催动大家赶紧动身,乱糟糟的民夫营开始乱糟糟地发动起来继而……乱糟糟地上路了。 大军,应该是在前面,而民夫营则负责在后头运送粮草,大军比这边早一天出发。 除了中午停下来了休息了一刻钟外,这一整天,就一直是在押送粮草。 越是进入荒漠,风沙就越大,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住,谁知道自己居然咬牙撑了下来,也没让梁程和薛三帮什么忙。 等到入夜落营时,郑凡居然还有余力去帮着薛三收拾柴火,把篝火给升了起来。 小铁锅被架起来,烧了水,薛三又取出了自带的面粉,开始和面准备做面条。 后勤保障上,风四娘是做了最完善的准备,毕竟在郑凡身上,大家伙还真没觉得会不舍得花钱。 同时,包括郑凡在内,大家心里其实都没有“存钱养老”的想法,尤其是在确定了路线之后,那种人的结局,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发达,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把自己搞死。 同伍里仨路人甲跪坐在旁边,噙着口水。 等面条下锅,再看见薛三又取出了一份份珍贵的香料后,仨路人甲更为激动了。 “出锅了!” 薛三喊了一声,先给郑凡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和梁程盛了一碗,然后指了指锅里剩下的,道: “你们分了吧。” 仨路人甲马上上去开始捞面条了,最后连面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完。 晚餐之后,身上懒洋洋的,当郑凡准备回帐篷里休息时,却被梁程喊了过来。 “怎么了?” “有点问题。”梁程看了看四周说道。 “什么问题?” “主上,今天押送时,我检查了一下我们押送的粮草。” “怎么说?” “有点少。” “少?” “而且,按理说大军应该是在我们前面,但今天走过来时,没看见大军行进的痕迹。” 民夫营,是没有知情权的,其实,一般打仗的时候,哪怕是普通的正规军士兵,也很难清楚真正的战略目标时什么,至于民夫们,只需要负责押送粮草和帮忙修筑营寨就是了,要是局面不好,说不得还得被强行驱赶上去当炮灰部队用。 “最重要的是,主上,这太急促了,从征发民夫到军队开拔,事先完全没有风声,也没有准备。” 进攻目标是哪里?不晓得。 前面军队规模多少?不晓得。 敌军规模多少?不晓得。 是闪电战还是持久战?不晓得。 这时,薛三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去抓个舌头?” 别人抓舌头,指的是去对方那里抓个舌头来问话,而薛三这里,明显是打算对自己这边的看守民夫营的军官下手。 民夫营里有两个百夫长,一个负责营地里的指挥和行进,另一个则是专司领一支骑兵在附近行进。 两百多个正规军,看管两三千的民夫,也差不多了。 梁程摇摇头,道:“等过两天再看看吧。” 在这件事上,郑凡只是个小白,没有去发表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梁程和薛三,要是没有意外,打完仗大家都能安稳地回去还好,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他们两个,这点逼数,郑凡还是有的。 一夜平安。 第二日,民夫队伍继续前进,等到了晚上和昨晚一样继续扎营。 第三天,也依旧平静。 到了第四天的黄昏,民夫营再度宿营,这次宿营位置不错,靠着一条河,两侧都是坡谷,能遮挡风沙。 宿营之后,许多民夫都去河边洗涮自己,实在是这几日一路北行,身上已然像是被贴了好几层沙子,之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肯定得把自己拾掇一下晚上也能睡个安逸觉。 那仨路人甲打水的打水,收拾干柴的收拾干柴,搭帐篷的搭帐篷,薛三只需要负责做饭。 营地里是有伙食的,毕竟大部分民夫可没“老郑家”这么好的条件,但营地里的伙食,和这里的小灶比起来,只能算是猪食了。 郑凡在河里洗了澡,上岸时,看见站在岸边的梁程。 看到这一幕,让郑凡一时间有一种公主在野外洗浴将军负责在外把守看护的感觉。 这些心思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哪怕开玩笑也开不得,太恶心。 不过,梁程显然也不是在这里负责把风,当郑凡上来后,他主动走到郑凡身边,很严肃地道: “主上,今晚,大概要出事了。” “怎么了?” “这个宿营位置,主上觉得如何?” 郑凡仔细思考了一下,他并不懂古代打仗,上辈子也算不上一个军迷,所以,只能通过自己的视角和思维分析道: “这里,一可以保证水源,二峡谷内安营,可以减少防御面积,如果有敌人偷袭,也能更好地防御吧,也不怕敌人截断水源。” “主上英明。” 郑凡觉得这些人都学坏了,很没有诚意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而且,郑凡知道这句马屁只是铺垫,下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主上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在这里扎营的,是三千军士,哪怕不是野战的精锐,但只要是正规的军士的话,倒是可以凭借这里的地利条件守出效果。 然而,主上,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两百余兵士,还有两百多名和我们一样这种自带甲胄兵器的,剩下的,则基本都是普通民夫。 只需要几百骑,从一侧主攻,再从另一侧袭击,整个大营必然溃散。” 这些个民夫到底是怎样一个质量,郑凡也看见了,按照郑凡说的,一旦有偷袭,让这帮大部分连兵器都没有的民夫忽然化身铁血战士,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反而会成为炸营的关键,直接导致营地从内部崩盘。 “这个事,你和那边的军头说了么?”郑凡问道。 梁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支骑兵,道:“另外,有一件事很奇怪,骑兵拿来护送粮草队伍这很正常,但这支骑兵,却没有散开去当哨骑,这几天来也一直成建制地缩在一起,与其说他们是在护送粮草队伍,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监控民夫。” “是哦。” 梁程一说,郑凡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你以前打过仗么?”郑凡忍不住歪楼了。 梁程目光中露出了追思之色,回答道:“在上古时,打过。” “哦。” 是在《僵尸梁程》番外篇里的么? 郑凡对这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这时,薛三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宛若鬼魅。 “主上,我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薛三说话时,梁程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接从后脊梁位置袭来,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会儿郑凡只能强忍着被惊吓的余韵,问道: “怎么了?” “刚刚做饭时,属下就想着去粮草车那儿淘弄点儿粮食出来,毕竟谁知道多久才能回去,咱自己带着的粮食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为了不被发现,属下故意选择粮车最下面的粮袋,谁知道…………” 薛三摊开自己的手掌, 一粒粒石子儿从其掌心落下…… ------------ 血的味道 “熄火,宵禁!” 每晚,到了一定时候,会有兵士来传达宵禁的命令,让所有民夫将自己升起来的篝火给熄灭去休息。 荒漠中昼夜温差大,但现在这个季节加上有帐篷的话,倒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好嘞!” 薛三拿了水,将篝火浇灭,然后钻入了帐篷里。 另外仨路人甲有自己的简易帐篷,民夫都出来得匆忙,又不是游牧民族,所以民夫营里的帐篷都很小,也就支撑个意思罢了。 那些士兵的营帐倒是看起来不错,一看就是军队里配发的。 “主上睡里面,我睡外面。” 梁程将自己的毯子放在了帐篷入口处,躺了下来。 郑凡也没客气,梁程本来就是僵尸,应该不怕冷,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地看向薛三,“三儿,你不进来睡?” 薛三笑呵呵地摇摇头,从帐篷里将偷偷带来的酒袋提了起来,而后又指了指外头,“主上,我睡外面,坑我都已经挖好了,我个儿小,挖坑方便。” 等薛三出去后,郑凡也躺了下来。 只是,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刀,就放在自己毯子下面,伸手就能摸到,似乎,这冷冰冰的物件儿反而才能给自己带来真正的温暖。 “主上尽管休息,我们在盯着。”梁程开口道。 “好。” 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 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运粮队,所承担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运粮那么简单。 梁程说,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辎重队伍,大概率应该被当作诱饵了,且今晚又故意选择了这种很“作死”的地形扎营,不出意外的话,诱饵的启用,应该就是今晚。 但现在,哪怕你知道了,你也没办法去向上汇报,这种情况,有点像是电影《集结号》的情节,你是被上峰选择去做诱饵去做牺牲的。 就算你去告诉了辎重营里的百夫长,那位百夫长很可能会把你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看那支骑兵在这几天的诡异表现,不出意外的话,辎重营里的正规军们,应该是清楚自己任务的。 至于说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民夫,去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带着他们一起炸营逃跑…… 首先,这里是荒漠,距离边境的虎头城有四天的脚程,民夫队伍一旦炸开四散,无论是蛮人还是燕国骑兵对付他们,都相当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最终能活着回到虎头城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而且,真要这么做了,郑凡三人就得直接成了黑户,还会牵连到虎头城里的瞎子四娘他们。 所以,没人是圣人,郑凡也从未想过让自己去向圣人学习,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稍微冷血一点的话,用这两三千民夫当诱饵,直接全歼敌人完成了战争目的,可能对这些民夫们是亏的,但对大菊…… 这是一笔糊涂账,糊涂账下,哪怕明白了的人也只能去学“难得糊涂”。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民夫,只是一个民夫,一个民夫罢了…… 在战场上,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唔,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也不介意尽可能地给自己捞取一些好处。 不过,因为白天的赶路,体力消耗确实大,躺下去后,郑凡还是觉得眼皮有些重,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维系着自己意识还稍有清醒一边尽力让自己眯一会儿。 睡在帐篷口的梁程,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 帐篷外被掩盖好的小坑内,薛三一口一口地慢慢嘬着酒水,时不时地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可能, 对于郑凡来说,现在,是一种焦灼的等待; 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 这是, 半年来, 最大的期待! 让这夜, 来得再深一些吧! ………… 营地外的土坡后头,出现了一群黑影。 黑影在这里聚集,而后又以极快地速度开始分散,慢慢地摸到营寨四周后,分别拔掉了自己方向上的哨兵,开始潜入营寨之中。 你很难说他们是训练有素,因为每个人的行事手法都各不相同,但确实是悄无声息,一路渗透进去,没有在营地里引起太大的骚动。 这些,是平日里狩猎时所培养出来的本能。 荒漠条件恶劣,这些蛮人,本就是大自然磨练出来的战士,哪怕是燕国铁骑,在百年前的燕蛮大战中,也是依靠精良的装备和战术纪律才抵抗住了他们,也因此,营寨里的这些先前还是拿锄头的民夫,也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钻入了一个帐篷之中,里面躺着三个人,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熟睡的民夫身边。 黑暗中,似乎只有眼眸里的一点光亮能够传递出彼此的意思。 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动,都是一只手先捂住对方的嘴,没等手底下的民夫苏醒,另一只手持刀就直接对着脖子切割了下去! “噗!”“噗!”“噗!” 没有惨叫声传来,不光是这里,还有其他好几处地方,这种渗透和夜袭,正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三道黑影解决完这一处后,又轻手轻脚地出来,移动到了下一处帐篷。 先撩开帐篷布扫了一眼里面的人数,其中一个黑影有些意外,这个帐篷入口位置就躺着一个人。 不得已之下,只能先解决这一个。 黑影蹲了下来, 像是流水线上的老师傅一样,接下来的步骤,只是一种单纯地重复了。 先伸手,迅速按压住对方的嘴,对方似乎苏醒了,但没事,另一只手持刀对着身下这个人的脖颈就直接划了下去! “咔…………咔…………” 摩擦声传来, 这名黑影愣了一下, 这一次抹脖子,竟然给自己一种正在用磨刀石磨刀的手感。 而且,预想中的血热滚烫液体并没有溅射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黑影持刀对着下方这个人的脖子直接来来回回又切割了好几下。 “咔……咔……咔……” 蛮神在上,这是人的脖子么,这么硬? 不过,黑影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嘣!” 骨节脆响传来。 黑影的脖子被捏断了,脑袋和肩膀开始了这辈子以来的最亲密接触。 帐篷外的两道黑影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响,惊疑之极正准备有所动作,怎料得在他们身后脚下的土地里,渐渐探出了一个脑袋。 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整个人从地下藏身的小坑里弹跳而起,且在身形达到一定高度后,双手所持的匕首顺势向前收割! “噗!”“噗!” 两道黑影倒在了地上。 薛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久违了,杀人的感觉。 若非是知道此时环境不允许,薛三真想舒服的吟叫出来,最好再学几声狼叫。 嗷嗷嗷………… 帐篷在此时被从里头掀开,梁程和郑凡一起走了出来。 梁程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对薛三道: “脑袋砍下来。” “好嘞。” 也就在此时, 一道刺耳的哨箭声音划破了今夜这虚假的安静。 营寨的大门被渗透进来的黑影们打开,外头,忽然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寨子的前门和后门,分别有千余骑兵呼啸而来,他们嘶吼着,咆哮着,鱼贯而入,冲杀入了这片营地。 营地的哨卡早已经被解决掉了,外围的防御也因为先前的渗透而解决了不少,在这个局面下,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很是顺利地一口气冲入了主营区域。 沉睡中的民夫们被惊醒了,有的茫然无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的则先一步看见了一个个身穿着兽皮骑着战马冲来的野蛮人,吓得开始大喊大叫。 和梁程所预见的一样,在敌人的这次突袭之中,营地很顺利地炸营了。 原本主营区域还有上百名正规军,也因为自家民夫的四散,而被冲散了阵形,直接被蛮人骑兵冲垮后一阵砍杀。 夜幕下的营地,瞬间成了蛮族骑兵纵横的马场,他们挥舞着马刀,疯狂且恣意地砍杀着面前四处奔逃的猎物。 先把猎物杀完,随后,才是享受分割战利品的美妙时刻。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跟在后头,郑凡走在中间,三人在离开帐篷后,直奔营寨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堆积“粮草”的木车背后还有营地栅栏,算是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了,也是入夜前他们踩好的点。 郑凡将手里的刀死死地攥紧,精神高度戒备。 薛三则是坐在木车上,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 梁程默默地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颗蛮人头颅,舔了舔嘴唇。 “想吃就吃呗。”薛三调侃道。 梁程摇摇头,“不新鲜了。” “刚刚怎么不直接吃?” “怕他叫。” “嘿,这也没多久功夫啊,你口味咋这么挑剔呢?” “进餐时,耳边没有猎物的惨叫声做搭配,就少了太多的味道。” 薛三撇撇嘴,无声地吐出仨字:穷讲究。 随即,薛三又扭头对身后的郑凡道:“主上,要不咱们就这会儿趁乱溜出去吧,这儿毕竟还是太危险。”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我相信梁程的判断。” 这支辎重队,是一支诱饵,现在鱼已经上钩了,渔网,应该也快来了。 虽然以几千条民夫的命来当诱饵显得有些过分残忍,但事情既然已经被安排下来了,郑凡等人所需要考虑的,则是在事先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如何尽量保全好自己,同时,捞取一些有实际利益的东西。 比如,这些蛮人的首级! 至于逃跑,笑话,现在逃跑和四九叛逃投了国军有什么区别? 见郑凡坚持,薛三也就不劝了,回过头时,目光和梁程交汇了一下,双方眼里,都流转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满意。 主上,不迂腐。 在大家猜测到这支民夫队伍的宿命后,没有吵着喊着说要告诉大家好让大家保命,而是直接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天押送粮草时,听那两个士兵说,蛮人的头颅可以换赏钱,也可以酬军功。” 薛三的嘴巴砸吧砸吧了几下,心想:到底是能画出自己等人出来的主上,虽然因为是普通人的缘故所以难免会有些慌乱和不适应,但他的心,可真是黑啊。 “呜呜呜!” 两名蛮族骑兵追杀着一名士兵过来,打头儿的一个策马而上,将那名士兵砍翻,同时,看见了前面站在木车和栅栏中间的郑凡三人。 “呜呜呜!” 他们发出了兴奋的鬼叫,继而继续催使胯下的马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新的猎物发起了冲锋。 梁程默默地站了起来,薛三则是闭上了眼,耳垂微动。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以前只是在一些资料里得知过冷兵器时代骑兵是绝对的王者; 虽然眼下只是两匹战马向这里冲来,但这给人的冲击力不亚于你站在马路中央迎面全速开来一辆越野车。 马蹄声,混着呼吸声,开始逐渐地放缓……放缓……再放缓……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调成了慢节奏。 不过,郑凡还是没有选择逃跑和躲避,只是继续用着似乎不是那么标准的方式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 距离,拉近了。 薛三先动了, 他的身子先快速地向下窜去,而后又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战马前端弹起。 那名蛮族骑士下意识地挥刀过去,却砍了个空,而薛三却已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且还在继续向上。 手中的匕首反握,提腕,斜拉! “砰!” 匕首自蛮族骑兵的下颚位置刺入,瞬间没入。 蛮族骑兵只感觉自己视线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而梁程这边,则是等着那名骑兵冲到自己面前才动的。 可能,在那名蛮族骑兵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将会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下化为肉泥,然而,这个男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拳抡起,砸在了战马的头部。 “砰!” 战马的前腿直接弯曲了下来,恐怖的惯性将其身上的这名蛮族骑兵向前甩去。 梁程直接抓住对方的后背兽皮衣服,将其按在了车板上,同时猛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主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近乎是本能地, 郑凡举起刀, 对着眼前这名已经被完全制服的蛮族骑兵直接斩了下去! “噗!” 鲜血飞溅, 溅射了郑凡一脸, 红红的,热热的,烫烫的, 郑凡张了张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形稍微摇晃了几下, 慢慢的,又品味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甜甜的… ------------ 逆风飞翔 狼,是不会让一只羊来当自己的首领的。 如果,没法改变这种关系的话,那就尝试去改变,让这只羊,去学会奔跑,去学会撕咬,去学会搏斗, 让它学会站在山坡上对月长啸, 让他觉得草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让这只羊,变得比真正的狼,更像狼! 两名杀戮到这里的蛮人骑兵已经死了,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够好,营地现在大乱,到处都是溃散的民夫,却偏偏冲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只有三个民夫,但这三个民夫,像是民夫队伍里的氪金玩家; 薛三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将这两个首级给割下来,又看了看一脸血污的郑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儿,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手绢,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其实,不擦还好,这一擦下去,刺鼻的血腥味就马上弥漫开来,发了疯一般的往自己的口鼻里去窜。 胃里,当即一阵翻腾,但郑凡还是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在这个环境下,自己再弯着腰呕吐,总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虽然知晓自己有点“废”,但郑凡也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手下面前表现得最好。 “主上,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一些不习惯,但只要习惯后,你就能体会到此中的乐趣了,真是令人沉醉啊。 来,主上,喝口酒吧。” 郑凡接过了酒袋,没有喝,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呼…………” 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舒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 郑凡把自己的刀重新捡起来。 薛三将车板上的这具尸体给挪开,刚刚切割首级时没留意,但当他挪动尸体时看见尸体上的伤口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刀的力道,有点可怕啊。 薛三向问一下梁程,但就在此时,营地里的战局,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先前将近两千的蛮人骑兵在潜入者的接应下很轻易地冲垮了营门肆虐着大营,但在此刻,外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 “虎!” “虎!” 营地内早已经杀乱一团的蛮人骑兵们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且这种氛围在有人发现不少粮食袋里装的是石子儿时达到了巅峰。 而外头,已经及时赶来且完成了两头包抄的燕国骑兵军团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整顿和思考的时间。 冲锋, 开始! 燕国,以武立国。 四大国之中,燕国是最贫瘠的,地缘政治也是最差的,可以说,燕国自立国以来,基本都是在以自己一国之力,去硬扛整个荒漠蛮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国地方部队不算,但真正的野战精锐,真正的骑兵军团,哪怕承平百年之后,也依旧流淌着先辈的血勇和精悍! 哪怕是双方在平原上来一场面对面地骑兵对冲,燕国骑兵军团依旧敢战而胜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也确实是蛮族骑兵所无法企及的。 更何况眼下,两千余蛮族骑兵已经在营地里放纵地撒欢儿了,早就已经乱了建制,没有预备冲锋的距离,没有成型的组织,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的冲击时, 结局, 就已经注定了。 前后,两支燕国骑兵像是两把锋锐的铁钻一样,直接凿穿了营地内的蛮人骑兵,这一次对应的冲击,其实已经将蛮人骑兵击垮,剩下的,就是分队去围杀! 郑凡这边又遇到了两个仓惶撞过来的蛮族骑兵,只不过这一次梁程没再抓来给郑凡练胆,和薛三一起一人一个,直接砍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群身着黑甲的燕国骑兵从前方不远处横扫了过去,不过他们并未留意这里的郑凡三人,而是追上了前面的那一群蛮族骑兵。 梁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车板上。 薛三则是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这个将军是哪个,还真是心狠手辣啊,拿民夫的命去当诱饵,自己再来瓮中捉鳖。” “想全歼一支骑兵,确实太难了。”梁程倒是为那位燕国将领说了句话,“外加蛮族应该是部落制,基本没有城池,想灭掉一个部落,就必须将它整个部落的青壮给灭掉,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去迁…………” 就在这时,刚刚歇下的薛三忽然跳了起来,郑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薛三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根箭矢从郑凡先前所站的位置疾驰而过,同时洞穿了另一侧的车板。 梁程马上持刀跳过了车板冲向了那个方向,而在那边,则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穿着盔甲的蛮人持刀迎了上来。 “铿锵!铿锵!” 双方的长刀在空气中对拼了两记,火星四溅。 只不过,因为刀质量上的差距,或者说,对方手里应该拿的是一把宝刀,在第三次的拼刀时,梁程手中的刀直接断裂,梁程本人也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位蛮人大汉虽然刀还在,但他本人则是连退了四步,差点摔倒。 “别管我,去帮忙,我自己躲!” 郑凡推了一把在扑倒自己后一直蹲在自己身边警戒的薛三,紧接着,二话不说,本就躺在地上的他顺势向左滚了两圈,直接滚进了车板下面。 在这个时候,嚷嚷着别管我,我们一起上去厮杀,是愚蠢的。 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自己继续逞能或者跟言情剧里那样表现出一种不离不弃,那才叫真的拖后腿。 且自己如果站在明处,还会让他们两个分心,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儿,直接认怂先躲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刚才,梁程和那个蛮人大汉拼刀时,他看见那个蛮人大汉身上闪烁了好几次灰色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武者分九品,具体细节是什么,郑凡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会发光的逼不好惹。 “嘿嘿嘿嘿嘿。” 薛三发出了一阵阴笑,也学着郑凡的动作滚动起来,只不过,他滚的是郑凡的反方向。 梁程将手中的断刀丢到了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背微弯,整个人身子略微前倾,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对手。 “你的刀…………断了。” 蛮人大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新握紧自己手中的刀。 梁程则是面无表情地回应:“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刀。” 蛮人大汉没再耽搁,举着手中的刀再度砍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没有武器的原因,梁程没再选择硬抗,而是开始了躲闪。 连续劈砍了几刀,依旧没能劈中对方,蛮人大汉有些着急,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必须尽早突围,否则等燕国骑兵清扫完大部之后,彻底控制住了这里,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这帮该死的燕狗,居然拿人命来当诱饵! 蛮人大汉再次一刀劈下,且再度被梁程侧身闪过去之后,他的身体直接撞了过来。 “砰!” 大汉的肩膀狠狠地撞击在了梁程的胸口位置,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撞之下,最吃惊的,竟然是大汉本人,他已经是部落里少见的勇士了,尤其是这身体魄,摔跤时,鲜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对手,但眼前这个穿得和民夫一样的燕国人,胸膛坚硬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确实很不合常理,因为正常人不会跑去跟一头僵尸去玩儿摔跤。 本能地,在撞击同时也拉近了距离之后,蛮人大汉顺势提刀,准备切过去。 然而,他的刀身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阻力,有些愕然地低下头,大汉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燕国男人的手,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指甲,竟然卡在了自己的刀身上! “嗡!” 蛮人大汉身上再度闪现出一道灰色的光芒,力量再度提升。 刀身和指甲产生了剧烈的摩擦,但这指甲竟然没有断裂,反而陷入了和锋锐的刀口的僵持之中。 梁程的眼眸深处,泛起了阵阵血色,沉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用指甲。” 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甲也长长了许多,对着蛮人大汉的胸口位置就直接刺去! “噗!” 蛮人大汉的盔甲在这诡异且散发着黑气的指甲面前似乎没办法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就被指甲刺穿,黑色的指甲,也刺入进了蛮人大汉的体内。 “嗖!” 一根箭矢,再度袭来,直接射中了梁程的左臂。 梁程的左臂位置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响,整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蛮人大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扛开梁程,同时一脚踹过去。 “砰!” 梁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车板上,连带着其身下的车板也直接断裂。 后方,刚刚射出一箭的精瘦男子目露疑惑之色,他先前之所以没选择直接射对方的后背,是担心箭矢贯穿过去将自己人也给一起伤了,但哪怕是从侧面射过去,他相信自己箭矢的威力,至少能够将整根箭矢完全刺入对方体内将对方像是钉钉子一样钉住。 但自己的箭矢却只有箭头位置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之中,而且,他可以确定,对方的那条手臂位置,可没有披甲! “阿里骨,小心点,那个人有问题!”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一道阴森的声音自精瘦男子身后传来。 精神男子顿时一惊,他是部落里的神射手,感觉最为敏锐,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间近了身? 然而, 薛三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同时, 送上去了自己的匕首。 这一次,匕首没有去抹脖子,而是直接刺入对方的后背,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薛三双手抓住这把匕首,狠狠地下拉! “哗啦!!!” 羊肉店里杀羊,就是将羊在开水里泡了之后,挂起来,拿着刀,从脖颈位置一路下拉,像是给羊脱衣服一样。 薛三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是反着来的,从其背后,一路下拉,到期双跨之间,整个切了下去! 鲜血, 像是不要钱的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这本该是一种很令人享受的过程,至少,对于薛三这种人来说,这世上似乎没几个事情能比以敌人鲜血淋浴更美好的了。 然而, 大概是因为体位的原因, 鲜血喷射之中, 忽然喷射出了一股污秽的东西, “噗~~~~~~~!” 且又因为薛三个头比较矮,脑袋也就到正常人的跨部,所以,被完美地糊了一脸! 那滋味,那酸爽,那热度,那粘稠…… 薛三整个人懵了一样站在原地, 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日…………你大爷!” ------------ 争功 “阿猜度!” 神箭手同伴的死让蛮人大汉近乎发狂,他和阿猜度是首领手下的两大勇士,这么多年来一直随扈在首领身边,早就是如兄弟一般的情谊。 “我…………我要杀了你!!!” 蛮人大汉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向刚刚被他踹飞出去的梁程冲来。 梁程的左臂中了箭,此时躺在地上,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有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 而这时,先前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郑凡大叫着举着刀冲了出来。 先前他躲起来,是不想当累赘,但这会儿再不出来,梁程就要被这个蛮人大汉给剁了。 梁程依旧躺在地上,看着另一个方向一边喊一边向这边冲来的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摇摇头。 出发前一晚,瞎子北曾把他们秘密召来谈过话。 瞎子北说,我知道大家现在心底对主上,还是不那么瞧得起的。但说到底,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主上创造出来的。 如果将现实世界比作一个牢笼的话,主上当初可以说是一直被锁铐在牢笼之中,而眼下,只需要我们给予主上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环境,作为能够缔造出我们的造物主,他日后肯定能成长成足以带领我们且真正值得我们去跟随的首领! 郑凡现在,是真的豁出去了。 他知道那个蛮人大汉很强悍,哪怕对方身上不闪光,自己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但在这个时候继续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看着梁程被砍死而无动于衷,只奢求对方可以不要注意到自己好让自己保住性命…… 这,不是郑凡的性格,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这个世界里,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他不想抱着遗憾去苟活! 也因此,哪怕郑凡输出全靠吼, 至少, 他还是冲了上来, 而且, 吼得响亮! “唔……咳……” 冲锋中的蛮人大汉身体忽然一颤,身形直接止住。 他有些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位置,已经是漆黑一片。 “噗!” 一口泛着污浊气息的血从他嘴里喷出,身体随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中毒了,而且是很可怕的毒,毒……来自于那个燕国男人的指甲…… 郑凡已经冲到蛮人大汉面前了,但蛮人大汉只是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逐渐和自己拉近距离的郑凡。 他想举起自己的刀, 但, “哐当!” 他的刀, 落在了地上。 他想挥起自己的拳, 但他的身体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啊!!!!!” 郑凡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了,他冲到了一定距离后,直接将手中的刀使尽全力地劈砍了下去! “砰!” “砰!” 第一声倒地,是蛮人大汉摔倒在了地上,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生机已经被尸毒彻底绞杀。 第二声倒地,是郑凡,因为蛮人大汉的倒地,他的刀,挥空了,在这不顾一切的惯性牵引之下,郑凡也摔倒在了地上。 远处,一脸翔的薛三还不忘发出一声欢呼: “主上威武!”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躺着的已经死去的蛮人大汉,呼……他心底没有丝毫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对反的遗憾,有的,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 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 梁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右手抓住箭尾,一发力,将那根箭矢从自己的左臂位置拔了出来,鲜血倒是没有流淌出来,只留下一个贯穿洞,洞口位置还有一层层黑色的煞气在环绕着。 撕下自己的衣服,将伤口包扎了几圈做遮掩后,梁程走过来,对躺在地上还在大口喘气的郑凡伸出了手。 郑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抓住梁程的手,站了起来。 “天呐撸!” 那边,薛三发出了一声惊呼。 “主上,这儿抓到一条大鱼了!” 郑凡和梁程马上走过去,看见先前两个蛮人所冲出来的地上,有一个身上中了两箭还有好几个大创伤的老者靠在那里。 老者身上的甲胄虽然已经坑坑洼洼了,但依旧能够看出其之名贵,在蛮族部落里,甲胄还能追求美观,已经是绝对的奢侈了。 甚至先前那两个蛮人,应该是想护送这个老者逃出包围圈,才先将老者放置在这里想要快速地解决自己等人。 老人现在睁着眼,十分愤怒地盯着郑凡三人。 可以看出来,他虽然老,但若是没受伤前,应该也是个棘手的角色。 “主上,这个老家伙抓活的话,功劳更大吧?” 郑凡咬了咬嘴唇,道:“杀了。” “啊?”薛三有些不能理解。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也开口道:“杀了,他应该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还没有深入,天知道刚刚梁程的战斗方式会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很另类? “啧啧啧,也是。”薛三同意了。 而这时,似乎知道自己结局的老者忽然瞪着梁程吼道: “魔鬼…………魔鬼!” “嘿嘿,答对了。” 薛三的匕首划了下去。 ………… 燕国的骑兵已经控制住了战场局势,大规模的绞杀已经结束,现在,也就剩下对营地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漏过任何蛮人。 有一支骑兵队伍,发现了一处很奇异的地方。 五名骑兵,策马在一堆木板车前,每个骑兵的眼里,都带着浓郁的震惊。 板车上,放着一排的蛮人头颅。 蛮人的发型和燕人完全不同,燕人虽然地处北方,被中原几大国称为蛮夷之国,但那只是相当于后世的地域歧视。 而蛮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发型以及他们喜欢在自己脸上和头皮上弄纹身和弄伤口花纹的风俗,使得他们的首级,极为好辨认。 一个侏儒,蹲在板车上, 一个左臂包扎了的男子站在另一侧, 正中央,站着的那个男子一脸血污,且,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老者的人头,在其脚下,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伍长的目光眯了眯,在这一刻,他有一种下令自己手下发动冲锋的冲动! 那些个蛮人首级,固然贵重,都能算功或者算赏,但他更看重的,还是那个老者的人头,他大概已经猜出来那颗人头主人的身份了。 中军那边,之所以还没有停止搜索,就是在找那个老人。 对面,仅仅是民夫罢了,三个民夫,到底是多好的命,居然能够以诱饵的送死的身份,在这场乱局里拿到这么多的首级,且将这一战最大的功勋捏在了手里! 薛三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很是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更嫌弃的,是眼前这五名燕国骑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机。 这杀机,是对着自己三人的。 他扭了扭脖子,嘴唇微微翻动,小声道: “主上,他们打算黑吃黑啊。” 争功,甚至不惜为此对袍泽下手,是军队里难以杜绝的一件事,尤其是,郑凡三人这装束在那几个燕国正规军眼里,只是民夫罢了。 战马,开始刨动自己的蹄子,骑兵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能够动手,要是再耽搁下去,等搜捕结束了,眼睛就多了,再动手,也就不方便了。 这名伍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斩刀。 “吼!”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五名骑士身后传来。 伍长身体当即一颤,这一声兽吼,代表着谁来了,他们很清楚。 骑士们马上策马转向,向那个方向低下头,同时右手捶打自己的左胸甲胄位置。 “又是妖兽么?”薛三嘀咕道。 边上的梁程也默默地直起了身子。 而这时,郑凡看见了一头脑袋有双角面容看起来像是老虎的妖兽正在慢慢的向这边行来。 这是一个长相很怪异的妖兽,但严格意义上去找相似点的话,似乎比先前在虎头城里看见的那位招讨使的大人胯下的坐骑,更像貔貅。 妖兽上面,坐着一名身穿红色甲胄的青年,青年的脸,很白。 在青年身后,有一名身穿着紫色长袍的老人剑客,抱着剑,一步一步地跟着。 妖兽穿过了那五名骑士,直接来到了郑凡的面前,其身上所坐的那位红色甲胄的年轻将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先是扫过了那些首级,然后再在郑凡三人身上扫过。 在扫过薛三时,青年将领微微蹙眉,战场上,军营里,味道自然不可能清新芬芳,但这么浓重的味道就这么站在你面前,还是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片刻后,红甲将领微微弯下腰,盯着站在三人最前面的郑凡,道: “都是你们杀的?” 郑凡点点头,目光和对方对视着。 “怎么杀的?” “运气好杀的。” 红甲青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他催动手中的缰绳,妖兽扭头往回走,走到了那名骑士伍长面前。 “可知罪?” 红甲将领很平静地开口道。 那名伍长愣了一下,而后马上下马跪伏了下去, “末将知罪!” 军队里,可不兴狡辩这一套,也不是很讲究人赃俱获,因为你很难去想到,你到底是不是自家主将所要杀的那只鸡。 “知罪就好。”红甲将领点点头。 那名伍长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喊道: “但他们只是民夫,他们只是诱饵!” 意思是,这种层次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红甲青年很平静地回答道: “他们现在,是袍泽。” 紧接着, 红甲青年轻声道:“七叔。” “嗡!” 那名老剑客身上忽然释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剑锋出鞘,而后回归。 “噗通!” 伍长的头颅滚落了下来。 其余四名骑士马上一起下马,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红甲青年似乎不打算继续惩戒这些小兵,反而侧过身,看向身后的郑凡三人, “刷洗一番后,到我军帐来。” 郑凡有些惊疑,而这时,那名抱剑老者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带来一股冷冽的寒意。 “末将遵命!” 郑凡学着先前那位掉脑袋的伍长说话方式回应,然后双手抱拳,也没想着要跪下来。 “呵呵呵…………一个民夫,居然自称什么末将。” 红甲青年笑了起来,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 “对了,那个矮子,哪怕洗掉一层皮,也不准进我的军帐。” 吩咐完, 红甲青年坐着自己的坐骑缓缓地离开了,那名抱剑老者依旧跟着他一起离开。 危机,解除。 郑凡长舒一口气。 而薛三则是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臭娘们儿,居然敢嫌弃老子………” ------------ 升官!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薛三坐在木桶里,搓弄着自己的身体。 这木桶是从火头军那儿要来的,不是浴桶,平时只是拿来提水的,但对于薛三的身材来说,也够用了,甚至还有富余。 “嘿,你说,咱主上会不会和那位将军发生点什么?” 薛三一边洗澡一边对坐在帐篷内那一头的梁程问道。 梁程看了薛三一眼,道:“狗鼻子都没你灵。” “嘿嘿,那是,就算是四娘的易容术,也瞒不住我的鼻子。” “包括屎?” “…………”薛三。 啊!啊!!!!!!! 薛三大叫着用水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第五桶水了。 作为一个刺客,背后偷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从背后杀死过多少个猎物,但这种被猎物的翔糊脸,还真是第一次。 为此,薛三只能认为是自己当时将匕首在对方体内下拉时,加了不少暗劲,本意是将对方体内的器官一起搅碎,谁晓得离心力过大…… “这件事,不准说出去,回去后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薛三对梁程很严肃地说道。 梁程无所谓地摇摇头。 薛三继续洗着身子,回归了先前的那个话题: “按照正常剧情来走的话,女扮男装的女性角色,大概率会被主角收入房中,一开始可能还矫情,但慢慢地就对主角死心塌地了。” “剧情?” “对啊,《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不就是这样子的么? 同样的例子,多了去了。 现实里,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还得看那个男人的外表,性格,诚意还有身家彩礼什么的; 但在文艺作品里,只要那些作者想,总能给无数个女人找到倒贴主角的理由。” 梁程有些无奈地拿出水囊,扒开塞子,喝了一口,道: “那是小说。” 如果不是现在外面不方便出去,以梁程的性格,真的不会选择坐在这里一边看侏儒脱光光地洗澡一边和侏儒吹侃。 “我说啊,死僵尸,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忘了我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梁程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事情,接受是早就能接受的,但接受不等于理解。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本漫画,但对我们而言,则是我们的人生。” “呵呵,没功夫和你思考哲学,哎呀,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啊,主上出去时,我只来得及告诉主上那个穿着红甲的将军是个女人,却没有好好叮嘱主上。” “叮嘱什么?” “叮嘱主上,如果到了对方大帐前,不管门口有没有守兵,只要对方让你等一会儿等通报再进来,那就一定不要等,冲也要直接冲进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将军多半是在洗澡,然后主上机缘巧合之下充进去后,就能把她的身子给看光了; 接下来,那个女将军就会又羞又恼,可能会下令惩罚主上,但主上作为第一个除了她爹以外第一个看光她身子的男人,肯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然后…………” “然后她让人把主上推出去砍了,主上卒。” “额………” 薛三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惆怅道:“你这人啊,忒俗。” “是你不切实际。”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艺术,要知道这可是主上苏醒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在这个世界里上得了台面的女角色,不发生点什么,不摩擦出点什么,不埋下点伏笔,好像真有些说不过去吧。” 梁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这侏儒不光是身体发育不好,脑子可能也有点影响。 或许,秦思宇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因为个头一直比同龄人矮,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喜欢宅在家里,脑子里却充满着幻想。 而这种性格和习惯,也被他笔下的人物薛三给完全继承了。 “想想看,那个女人,既然能够女扮男装统帅军队,呵呵,身份肯定不低的,要是真的被主上收了,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股助力,相当于在创业阶段就有人主动送来了风投,而且还主动潜规则你让你收下。 事儿成了,我们至多损失的,也就是主上的一管万子千孙。” “她不配。” “唔,别这样说,我们主上还是很优秀的。” “我说的,是那个女人,她,配不上主上。” 薛三微微皱眉,双臂挂在水桶边,看着梁程: “尼玛,你现在舔得这么不要脸的么?” “有我们在,主上能娶得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 薛三闻言,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他无法否定这句话,甚至,心里还认同着这句话,不过,短暂地沉默后,薛三还是开口问道: “但现在,我们却还很弱小。那些个蛮人倒是不算什么,单挑的话,哪怕是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我们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弄死他们。 寻常的士兵,一个一个来,就是送死,来五六个,顶多费点功夫,但要是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呢? 那些燕国的骑兵你也看见了,如果在平原上,没有地形优势借助的前提下,五十个骑兵轮番结阵冲你,哪怕你是僵尸,你能撑得过几轮?” 梁程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伤势,道: “我们,才只恢复了一点。” 距离每个人的巅峰,距离每个人真正的实力,现在众人所恢复的,真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谁知道怎么能再恢复一点呢?要是真的多恢复一些,就不是咱们主上去见那个女人了,而是我们直接从万军之中把那个女人给捆绑过来送到主上的床榻上去。”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薛三露出了好奇之色。 “主上的力气。”梁程回答道。 薛三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个被主上砍死的那个蛮人骑兵。 “你的意思是,我们势力能恢复多少,能否进一步恢复,关键,还是在主上身上?” “我只知道,主上没苏醒之前,我们只是普通人。” “哈,而且,主上才苏醒多久啊,力气,就忽然变得堪比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了,先前行军时,我一直以为主上会支撑不下来,但他却坚持下来了。” “可能,这一点,主上自己还没真的发现和意识到吧; 那就是, 进步的, 可能不仅仅是我们。” ……………… 郑凡来到了军帐外,外面,倒是没有多少士兵在把守,只有那位抱剑老者一个人站在帐篷入口处。 也没让郑凡等,郑凡刚走过来,老者就伸手掀开了帘子,示意郑凡可以进去了。 进去后,已经从薛三口中得知这是一位男扮女装将军,也没有在洗澡。 她依旧穿着她那套很显眼的红色甲胄,跪坐在桌案后面,手里,翻着一些信笺,眉宇间,有一股子英气在流转。 郑凡进来后,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了下来。 “拜见将军。” 至于“末将”,倒是没有再说了。 将军将手中的信笺丢在了桌案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跪在自己下方的郑凡。 “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少,我要奖赏你。” 郑凡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她。 尤其是,多注意了一下喉结部分,但因为有盔甲的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也是因为盔甲的遮挡,这个女人,身材如何,也不晓得。 毕竟,盔甲的苏醒效果,可比b a要强太多。 郑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现在居然在想的是这些东西,大概,是因为有点紧张吧,所以下意识地发散一下自己的思维。 男人有两个大脑,都长得跟核桃似的,一般来说,其种一个大袋在运行时另一个大脑往往会陷入迟钝状态。 而那位将军,也有些尴尬,毕竟,上位者似乎都习惯了,自己说要奖赏谁时,下面的人再表一表忠心,喊一声为老大效忠,别无他求。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当真的,但大家似乎都讲究这个流程。 而眼下,这个男人,似乎没有配合自己演出的打算。 将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 “两种奖赏,让你自己来选择; 一个,是进我的亲兵营,成为我李家的家丁,过两年,是外放出去还是继续在本家待着,路,都宽敞得多。 另一个,你是虎头城人吧?” “是。” “兵部和户部前些日子下了条诏令,因为近年骚扰商队的马匪越来越多,要求各个要塞城池组建自己的护商队伍。 但上头可是一点军费和军械都没拨下来,意思是指给一个三百人的编织,至于其余的,由各地自己解决。 所以,这第二条奖赏,就是虎头城地区的护商校尉。” 说到这里,将军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继续道: “算了,等明日大军开拔后,你就随我回李家本家吧,日后的前途,不会……” “我选第二条!” 郑凡马上抬头说道。 将军的话音忽然一滞,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选……哪条?” 郑凡毫不犹豫地又回答了一遍: “第二条。” 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自己在虎头城,好歹手底下有七个魔王,整天中二气息满满地喊自己主上。 自己脑子有病跑去你那里去当家丁? 最重要的一点是, 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的功劳,他只是打酱油的,梁程送了个人头给他拿了一下罢了。 真要是自己离开了这些手下们一个人出去闯荡, 郑凡觉得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不会后悔?” 郑凡深吸一口气,很严肃地摇摇头,道: “不后悔。” “能,告诉我理由么?我李家的家丁,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郑凡马上回答道: “虎头城是我家,我舍不得离开它。” ------------ 突如其来的妖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板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借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注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历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系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书,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书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家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呼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书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复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 ------------ 属于吸血鬼的雨天 一辆骡马车从客栈里被拉了出来,骡马在前,后面不是车厢,而是一个板车,板车上盖着一块帆布。 平日里,客栈都是拿这个出去买菜的。 瞎子北左手拿着一条小皮鞭一只手牵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 小骡破车,偏偏给瞎子北“开”出了一种凯迪拉克的感觉。 瞎子驾车,阿铭没有丝毫地意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换了一身新衣服的他只是很平静地坐在瞎子北的身侧。 马车不大,除非到后面躺着,否则在前面坐着的话,俩大男人肯定得挨在一起。 小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小骡马脖颈上铃铛不时发出慢悠悠的脆响; 雨,还在下,却不大,固然比不上江南内地的润如酥,但也恰到好处地降边塞之地空气里的尘沙给遮掩了下去,在这里,堪称难得的温柔。 骡马步履蹒跚地走着,板车的速度自然不快。 瞎子北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前面的骡马来一鞭子,骡马也为了照应一下那个瞎子的面子,很敷衍地叫一声,但蹄子,却不见得半分加速。 一人一骡,在这雨帘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不光是换了新衣服,还洗了头?” 瞎子北调侃道。 “可惜没有吹风机和摩丝。” “摩丝,好久远的一个名词了。”瞎子北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四娘也真是舍得,你这一套衣服,不便宜吧?” “你也有。” “新衣服?” “适合你的乐器,就在车后面帆布下头。” 瞎子北闻言,双手情不自禁地前身,十指灵活地跳动着: “唉,难为四娘了,在这个时代,弄出钢琴,也不容易啊。” “是二胡。” “…………”瞎子北。 “说正事吧。”阿铭提醒道。 “虎头城里,上得了台面的,有四个帮派。”瞎子北开始介绍虎头城里的帮派情况。 虎头城的常住人口并不多,也就两万左右,这里面,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也因此,前些日子随着民夫的征调,导致平日里还算很热闹的虎头城,忽然变得萧索了起来。 青壮被征调为民夫离开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忽然发生的局部冲突,让本来来往这里的商队纷纷在前一个站口就止住了脚步,大家也都在观望着。 而一旦失去了商队的流入,虎头城这座基本上外向型经济的小城镇,自然也就难以热闹起来了。 且同样是因为商队的频繁进出,在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滋生出了一种无法避免的鱼龙混杂。 寻常的边境小镇,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饭馆、窑子、赌场的,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帮派,归根究底,还是蛋糕做大了,人,也就多了。 最奇葩的一件事是,因为燕国门阀林立的缘故,君主对地方的掌握力十分薄弱,造成了户籍上的很多漏洞,城内百姓不少,但真正拥有燕国国籍的,不到一半,至于这些混帮派的人,自然是不在虎头城户籍上的。 对此,虎头城的官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较真清查户籍,那些门阀第一个不答应。 “城东的鬣狗帮帮,城西的三神会,城中的聚义帮,外加城郊的车帮,算是虎头城内,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四个帮会。 鬣狗帮专门做人口贩子生意,荒漠蛮族部落经常发生私战残杀,一些战俘则会被输送过来,经由鬣狗帮贩往燕国内地,而蛮族部落的贵族对于燕国内地包括乾国晋国内的江南女子很感兴趣,也是经由鬣狗帮进行贩出。 三神会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组织,里面供奉着燕国内的土神还有蛮族的蛮神外加还有西方的一些神,收揽信徒收受香火,也豢养了一批打手。 聚义帮则是专门走明面上的保护费,不光自己开了窑子赌场和酒楼,虎头城内包括咱们客栈在内,都需要每月向其缴纳一笔钱财。 车帮,有点类似于内地漕帮,以车马行生意为主,所有想在虎头城地界卖力气的车马力夫都需要从自己的工钱里抽成出一部分交给车帮,否则就不允许在这地界里混饭吃。” “现在我们是在城东,所以,是先对鬣狗帮下手?” “做事儿,先挑软柿子捏,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我们来说,哦,确切地说,是对于你来说,憋了半年了,总得选个能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下狠手发泄一把的对象。 这世上,也没多少事情,比杀人贩子,更没有负罪感的了。” “负罪感?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不,是我们都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 “但现在毕竟有主上在,我们得学会照顾主上的情绪,主上现在还没完全黑化,且我只知道主上在快速地成长,也不敢打包票主上会真的彻底黑化,但目前来看,我们得在做事风格上,得朝着能让主上喜欢的方式去改变。” 阿铭不说话了。 “生气了?”瞎子北微笑着问道。 阿铭摇摇头。 瞎子北笑了,宽慰道: “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半年来的第一次释放,又下着雨,高兴点儿。” 瞎子北拉起了缰绳,骡马顺势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个巷弄,里头有两个院子,就是鬣狗帮所在地。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这阵子因为打仗的关系,商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两处院子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票滞留在那里。” “我知道分寸。” “啧啧啧,是我嗦了。” 阿铭跳下了骡车,没急着往前走,而是回头,问道: “你还是再说一遍吧。” 瞎子北点点头,“接下来的顺序和其他三个帮派的处置,我心里有数。这第一个目标嘛,你玩儿得开心就行。” “好。” 阿铭开始向院子那边走去, 身后, 传来了悠扬凄凉的声音, 阿铭又一次地站住了脚步, 道: “这曲子有点耳熟。” 骡车上,从帆布下面拿出二胡正在拉动着的瞎子北回答道: “二泉映月。” 阿铭耸了耸肩,道:“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他们的。” 阿铭思索了一下,“也对。” 雨帘伴随着二胡声,显得格外凄婉,阿铭脚下的皮靴,踩踏在水洼中,不时地溅起水花。 走到院子门口时, 阿铭忽然觉得瞎子北说今天适合杀人的这句话,有点道理; 但很可惜,他杀人,不是用剑。 不过, 为什么不试试呢? 院子的门口,有两个护院站在那儿,都蜷缩在角落里,哪怕阿铭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们也懒得动弹一下。 甚至, 他们还以调侃地口吻开玩笑道: “这衣服,看起来挺花哨的啊。” “估摸着是跟着西域商队过来的杂技团里的,去年我去瞧过,那里面有耍戏法儿的就穿这样。” 阿铭闻言,笑了。 他没急着动手,因为他认为自己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就像是正餐前,需要好好摆盘,他,要准备进餐了。 “不要,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不要!!!” 这时, 一道女孩凄厉的叫声从阿铭身后传来。 阿铭回头,向后看去,看见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中年男子正强行拉拽着一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旧旧的,死死地坐在地上,但男子的力气不是她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孩所能抵抗的,中年男子硬生生地将其拖着继续往这边走,女孩儿不住地在泥泞的水洼里打滚。 两个看门的瞧见了这一幕,知道是生意上门了,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 “不要把我卖了,不要把我卖了!” “我是你爹,不把你卖了,我们都得饿死!你这个赔钱货,你想我们父女俩都饿死么?” “你个混账,你个王八蛋,我没你这个爹,娘就是被你卖了去赌钱的,现在还要卖我!” “啪!” 男子对着女孩儿就是一巴掌下去。 女孩儿被打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瞳孔里,则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呸!不要脸的赔钱货!” 男子绕过了阿铭,走到台阶前,对着上面站着的俩门房弯着腰露出了讨好的神色,谄媚道: “劳烦通禀一声管事儿的。” 一个门房笑了笑,转身推开门进去喊人了。 另一个则是插着腰,目光在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儿身上扫了一遍,摇摇头,道: “这小娘,顶天了也就五两银子了。” “嘿,哪能啊!”男子惊呼道,“她娘我还搁您这儿卖了四两银子呢,她再怎么样,还是个黄花闺女,总比生了娃儿的女人要贵吧。” “呵,这小娘子,得是咱燕国内地的才卖得上价,是乾国就更好不过了,再要是懂得一点琴棋书画,那价格可就打不住了。 咱北地小娘子,本就卖不上价。你瞧你家的这个,一看平时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料,这皮肤糙得,啧啧,你说那些荒漠上大老爷们能喜欢么? 买回去一看,娘的,皮肤和他们部落里的女孩儿没两样,你当人傻啊? 再说了,你那婆姨,就算有点儿年纪生过娃了,但能挑能扛还能上,抵半个男人可以去使唤,你这闺女呢,能干得了重活儿么? 最重要的是,这阵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打起仗来了,商路都断了,咱这院子里,已经囤了不少吃白食的肉票儿了,这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花钱?” “这……不成不成,最起码得卖八两银子,五两得还债,还剩个三两翻本。” “嘁,那你待会儿自个儿去跟账房先生谈吧。” 女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这时, 她看见一个穿着奇怪黑色衣服的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脸,好白。 阿铭低头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阿铭。 少顷, 阿铭开口问道: “想让我帮你……杀了你爹么?” 女孩儿的身体忽然一震, 紧接着, 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股子恨意, 嘴里, 咬出了一个字: “想……” 阿铭点点头, “好。” ------------ 好剑! 阿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少女这个问题,可能,只是兴之所致吧,寻常得如同郊游时顺手折下了一朵油菜花。 生活,需要仪式感,生活,也需要精致。 而“仪式感”和“精致”,简而言之,剖开本质,本就指的是“多余累赘的屁事”。 一如在用餐前,先喝一碗鸡润润肠胃又或者是来一盘开胃的凉菜。 那边,中年男子也瞅见了阿铭和自己女儿说话,马上腆着脸过来哈腰道: “爷,这丫头您要不?八两银子,咱就马上签契,她就是您的了; 这之后,您呢是想她跟着您学杂技去西域又或者是干脆收下当个妾,全凭您的喜好。” 这个中年男子和先前的门房一样,在看到阿铭的着装时,把他想当然地看作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 也是因为前几年,燕国皇帝举办刚登基后的三十岁寿辰时,曾有一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队进京御前表演,自此打响了名头,弄得民间对这种西域杂技团也是一时风靡。 阿铭点点头,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中年男子见状,马上兴奋地搓起了手。 然而,当阿铭把手从口袋里收回在中年男子面前摊开时,中年男子愣住了。 掌心上,空空如也。 “抱歉,我平时,没有带钱的习惯。” 阿铭的抱歉很有诚意,因为他确实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歉意,似乎真的为眼下没办法买下这个少女而深怀愧疚。 在客栈的半年,大部分时候,阿铭只负责酿酒,连出门都很少,况且,在这个世界里,当你解决了吃喝的问题后,作为一个有现代思维和生活习惯的人,你真的没有多少消费的需求。 “没……没钱?你他娘的在玩儿我?” 中年男子直接手指着阿铭的脸吼道。 阿铭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是的。”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随即撸起自己的袖子,同时威胁道: “我看你是找死!” 这种连老婆女儿都能拿出去卖的赌棍,你要说他多有种多有血性,那就实在是太扯淡了,不过,虚张声势,学着赌坊打手那样唬一下人,还是会的。 只可惜, 他选择错了对象。 “好。” 阿铭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中年男子的脖子。 当即,一股冰凉的寒意自自己脖颈上传来,中年男子忽然忘记了反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阴森的凶兽给盯上了。 “喂,要打架去别处打去,别脏了我们鬣狗帮的门面。”那个门房抱着双手嚷嚷道。 然而, 随着一声“咔嚓”之音传来, 这个门房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见那个来卖女儿的中年人的脖子,直接在那个西域杂技演员的手中呈现出一种普通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恐怖弧度断裂。 可能,连中年男子都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家伙,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他是会唬人,但对面,是真的会杀人,而且是特意坐着骡马车特意晃晃悠悠地趁着雨天过来杀人。 鲜血,开始从其眼耳口鼻位置滴淌出来。 阿铭收回了自己的手,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然是失去了生机。 倒下去后,他的脸,与和他一样此时也躺在地上的女儿的脸挨得很近。 少女眼里先是露出了一抹惊恐,紧接着,是淡淡的哀伤,但随后,则是咬了咬嘴唇,张开嘴,不顾地上的雨水涌入自己的嘴里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铭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少女的表情。 他觉得这个画面,这对父女现在四目相对的场景,真的很美。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办法把这一幕化为永恒后留着珍藏慢慢欣赏。 还真是有点……遗憾。 多看了几眼后, 阿铭回过头,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开胃菜结束了,下面,才是正餐。 那个门房显然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但在看见阿铭向自己走来时,还是马上回头,企图先钻进院子里去。 他只是个门房,在鬣狗帮里,也就是个最边缘的小喽角色,狐假虎威还行,真要有去砍人的本事和胆量也不会被打发到当门子了。 不过,他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好……好快! 阿铭其实不是很喜欢对付这些小喽,连正面对自己发起攻击勇气都没有的小喽,哪怕杀起来,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多少快感。 但没办法,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人。 手掌,快速地从对方肩膀位置移动到了对方的后脑位置,然后,向着门板上直接砸了下去。 “啪!” 像是一颗西瓜摔在了地上。 阿铭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位置的红色,本能地想要送到自己嘴边,然而,又很嫌弃地把手甩了甩。 这味道,有点难以入口。 似乎,只有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他们的血,才有甘甜的味道。 “啊啊啊啊!!!!!” 先前那个进去通禀的门房和一个发须皆白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就站在门后,在见到刚刚的那一幕后,老账房直接吓得瘫软在地,那个门房则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呜呜呜!” 只不过,他的叫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然后,又有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肩膀位置。 “咔嚓!” 像是拍排球一样,门房生的脸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风景,体验了一把上厕所嘘嘘时不用再担心被人偷袭的优越。 只是,这股子优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倒在了地上。 账房先生见到这一幕后,身体一颤,直接翻了白眼,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阿铭也没理会对方是真被吓死了还是在装死,因为伴随着这边的尖叫声,这个帮派,显然是被完全惊动了,从院子的左右两侧,总计冲出来二三十个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汉子。 这个是拿刀的,那个是拿斧头的,这个,拿的是铁棍。 阿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地逡巡着, 终于, 他笑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拿剑的了。 下雨天杀人,似乎和剑更搭配一些。 阿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瞎子给传染了,否则自己怎么也忽然搔了起来。 “砍了他!” 一个身上披着兽皮的高壮男子明显是这里面的首领,一挥手,对着自己手下下令。 门口的两具门房尸体已经告诉了他,已经没有和谈以及套交情的必要了。 阿铭的速度很快,比那头僵尸是要快的,虽然力气没那头僵尸大,但也是超过了普通人的层次。 所以,前面两个分别拿刀和拿斧头的帮众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阿铭绕到了身后,阿铭和那头僵尸还有一点不同,他很珍惜爱护自己的指甲,不喜欢用指甲去杀人。 所以,阿铭的左手出现了一把锉刀,刺入了拿斧头的帮众的太阳穴,另一边,则是抓住那位帮众的胳膊一扭,顺势帮他用自己手中的刀抹了脖子,帮助其了结这肮脏的一生。 优雅,快捷,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是在杀戮, 这是一场属于阿铭的艺术表演。 他在人群中舞蹈; 鲜血,是观众自愿奉献给他的鲜花; 惨叫,是观众们为艺术买单的欢呼。 只不过,在解决了这两个人之后,聚集过来的帮众更多了,一下子压缩了阿铭的空间。 武侠片里的那种一群人围着你却还在跟你单挑的情况在现实里是很难出现的,大家一拥而上,你再是万人敌的将领,也得嗝屁。 好在,阿铭不同,在拼着承受了后背两刀劈砍的代价后,他冲出了这个包围圈,直奔了那位拿剑的男子。 男子发出了一声低喝,举着自己的剑向阿铭刺了过来。 阿铭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因为对方身上,没能发光。 身体,侧了过去,但左手却顺着对方的剑尖一路下滑,指尖鲜血飞溅,阿铭却毫不在意,一直到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下一压。 持剑人身体一个踉跄,阿铭则很轻松地张开嘴,两颗獠牙显露而出,以蜻蜓点水般的速度像是订书机一样在对方脖颈位置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噗通。” 持剑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手里的剑,却已经被阿铭握在了手里。 “我曲子都拉完了,你还没结束。” 瞎子北的声音传入到阿铭的耳中,而偏偏此时,瞎子北依旧坐在外面的骡车上,手里还拿着二胡。 精神力的力量,让隔空传音,失去了技术壁垒。 “我记得二泉映月挺长的。”阿铭在心里回答道。 “下面的谱子我忘了。” “好吧。” “你拿起了剑?” “是的。” “你会用剑么?” “你看着吧。” “行,那我再拉一遍吧。”瞎子北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妥协。 “其实,不用勉强,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放心,在我送你的bgm里,没人能打败你。” “行,你瞎,你说得多。” 短暂的精神交流后,帮众再度冲杀了过来,阿铭站在那里,没有像先前那样做过多的闪躲,因为他说要给瞎子展现自己的剑术。 “噗!” 一个帮众的刀砍在了阿铭的肩膀上,肩膀肌肉收缩,夹住了刀口,那名帮众没能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阿铭一剑下去,将对方的脑袋斩断。 另一个帮众从后面用斧头砍中了阿铭的后背,阿铭依旧不动,上半身扭曲了一下,剑锋向后横扫,抹过了对方的脖子,对方脖子位置开始喷血,摔倒在了地上。 两个手持长矛的帮众一起举着长矛冲刺了过来,阿铭依旧没有躲闪,长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阿铭身体一颤,松开自己的肌肉,开始向前,哪怕自己胸口位置还串着两根牙签,依旧无所谓。 眨眼之间,阿铭来到了这两个帮众面前,他们的手里,还茫然地握着长矛。 阿铭对他们笑了笑,挥剑下去,直接砍了俩。 他们松手,倒了下去。 阿铭身体则开始后倾,体内的两根长矛作为支撑,卡在了地砖上,阿铭身体向后倾侧,未倒,手中依旧握着剑,剑身和身体平齐,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 同时,开口道: “我的剑,怎么样?” 院子外,瞎子北默默地放下了二胡, 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那位巡城校尉夫人送给自己的帕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 感慨道: “好贱。” ------------ 原罪 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对手,只要对方是人,只要自己手里有刀,激励激励自己,至少还有着奋起拼命的勇气。 毕竟,谁不是一个肩膀顶个脑袋,一刀下去他也会痛,也会流血,也会死! 但,面对阿铭这种,你砍不死他他却能一剑削了你的对手,周身被刺入的兵器像是一件件装饰品进行着某种点缀。 勇气伴随着某种世界观,顷刻间,就崩塌了。 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帮会,一个小小的虎头城里的一个小小的帮会,亡命之徒肯定有,但一个个悍不畏死那就真的有点吹过头了。 鬣狗帮剩下的人,崩溃了,他们丢下了兵器,开始呼嚎地开始逃窜,逃窜时有些漫无目的,只想着离那个恶魔远一点。 只可惜,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恶魔除了砍不死以外,他的速度,还很快。 接下来,就是单纯地收割人头了,这让阿铭少了太多的乐趣,他还想着让这帮人再给自己来几刀,毕竟那种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挣扎无效绝望的目光和凄惨的喊叫,能够给他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感。 但没办法,按照瞎子北说的,这个帮派的人,有原罪,且等主上回来后,若是客栈也接手了这档子人口贩卖的生意,会让主上心里不喜。 兼之又要杀鸡儆猴,所以,再无趣的重复动作,自己也需要坚持下去。 好在,可以当做是练剑了。 刺,劈,削,砍, 一个一个地帮众被阿铭的剑收割了生命,一直到,整个院子里,已经看不见能够站立起来的活人了。 应该还会有漏网之鱼,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阿铭只是一个人,做不到分身多个跑出去追杀。 至少,现在的他,制作不出分身。 剑端戳开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臭气熏天,有二三十个蛮人打扮的汉子蜷缩在角落里,各个身上都有伤,且戴着镣铐。 在他们见到身上都是血,甚至还有几把兵器在身上没拔出来的阿铭时,有的吓得直接跪地求饶,有的则是在瑟瑟发抖,自言自语着蛮神啊,这是恶魔…… 阿铭摇了摇头,退出来,又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是一间厢房,应该是帮众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明显不是蛮族的女人被绑在里面,身上伤痕累累,最左边一个,应该是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也是奄奄一息,且都是光着身子。 “啧啧…………” 显然,作为人口买卖的中间商,鬣狗帮这么多大男人都聚集在这两个院子里,平日里,不说找点乐子,也说不过去。 阿铭有些庆幸瞎子北没进来,否则要是让那瞎子看到这一幕,激发出瞎子内心的正义感的话,天知道这货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虐杀那些鬣狗帮帮众。 和瞎子北的手段比起来,至少自己的剑,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了。 阿铭又打开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臭,里面有十多个少女,衣服还很整洁,阿铭进来时,她们吓得尖叫抱作一团。 因为忽然出现的战争关系,导致商路暂时隔断,也因此,鬣狗帮这里积攒了不少货没来得及发卖出去。 这些少女,应该是要卖给荒漠蛮族贵人的,所以保护得比较好。 阿铭摇摇头,退了出来。 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鬣狗帮里,没找到一个会发光的人,这让阿铭有些失望。 “身上的挂件别拔下来,直接走出来吧。” 瞎子北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有病?” 阿铭反问道。 “就当有吧。” “好。” 人家都承认自己有病了,阿铭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 走过满是鲜血的院子,他推开了半遮掩的门,走了出来。 然后看见在瞎子北的骡车旁,站着一群手持刀枪的男子。 距离瞎子北最近的,则是一个红脸大汉,个头很高,可能就只比樊力矮一点点。 阿铭的第一反应,是瞎子北被挟持了,随即,这个反应被阿铭自己给否决了。 别人被劫持了,可能无法提醒自己的队友,但瞎子北显然不在此列,而且,这瞎子,既然能让大家都默认成制作计划的军师,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瞎所以形象符合。 身上像是开了个武器铺子的阿铭一出现, 当即让骡车旁的这些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个个伤口,这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悄无声息的鬣狗帮大本营,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作假。 而那个红脸的大汉盯着阿铭的目光,一开始是畏惧,随即就是狂热,像是一个粉丝,忽然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 这炙热感,让阿铭都有些皱眉。 阿铭可以确认,自己舔主上时,也没这么主动。 “我没骗你吧。”瞎子北对身边的红脸大汉说道。 “我……不,小人自然是信先生的。” 瞎子北闻言,笑了笑,伸手,从红脸大汉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 红脸大汉愣了一下,但没阻止,他背上背着一把刀,腰间系着一把匕首。 瞎子北示意阿铭靠近一点, 阿铭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瞎子北面前。 然后, 瞎子北举起匕首,对着阿铭, 戳了下去。 “噗!” 匕首刺入了阿铭的胸口。 “…………”阿铭。 阿铭站在那里没动,瞎子北又把匕首拔了出来。 “看见了吧?” “看……看……看见了。” 红脸大汉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越发红,显然是在惊吓和惊喜两种极端情绪里不停转换着。 “哦。” “噗!” 瞎子北又刺了阿铭一下。 “…………”阿铭。 阿铭继续站在那里没动。 红脸大汉脸上已经流下汗珠了,其身边的手下们脸上也一起开始流汗。 “好好做事,以后,你也能这样,无尽的生命,不死的身躯。” 说着, 瞎子北还“看”了一遍周围, 他虽然是瞎子, 但在场众人此刻都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有机会的。” “噗通!” 红脸大汉直接跪了下来,宛若最为狂热的信徒,他身边的这些手下也一起跪了下来。 其实,阿铭能感觉到,在刚才,瞎子北说话时,释放出了他的精神力,对这帮人进行了轻微程度的催眠。 这是神棍取悦信徒的基本招式,有点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格魅力”,让你去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他,支持他,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院子方向,道: “里面的人票,不准碰,都安顿好,财货,送到客栈去。” “属下遵命!”红脸大汉马上领命。 “车帮的帮主,约好了么?”瞎子北问道。 “约好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客栈了。” “行。” 瞎子北对阿铭招了招手,又挥舞起了自己的鞭子,抽了一下前面的那只骡。 阿铭上了车,骡车继续缓缓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等到出了这条街区,瞎子北才开口对阿铭解释道: “刚刚那个,是聚义帮的帮主,叫红巴子。” “猜到了。” “嗯,鬣狗帮,有原罪,得灭了,他们的生意,暂时我们是没办法接手继续做的,但咱们自己手底下,总得有一批能做事的人。” “你和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他有点心理疾病,而我在瞎了之前,是一个心理医生,借着算卦的由头,帮他看了看病,所以,他对我很信任,病人嘛,对能帮自己治疗的医生,是有一种盲目崇拜的。” “不仅仅是因为治病吧。” “唔,这当然,有你这个现成的标本在这里,太多的事,都好办了,古往今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帝王将相,对长生一事,都是无比痴迷的,这种痴迷,胜过了一切金银财富。 谁叫咱们现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可以用呢,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把阿力派去荒漠了。 聚义帮的人,先用着,以后每个月也都有款项进来,总比只死死支撑着一个客栈要赚得多。 所以,真得谢谢《古惑仔》,所以主上应该对收保护费这件事,是没什么抵触的。” “下面,去哪里。” 阿铭一边把自己身上嵌着的兵器拔出来一边问道。 人家诸葛亮是草船借箭,他这里是肉身借兵器。 “去三神会。” “这次,轮到你了?” “嗯。” “要怎么做?” “信徒是无辜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容易忽悠的人一直是占大多数,倒是没必要像你这样弄得这么血腥,把他们的几个高层解决掉后,他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车帮的话,是交给四娘?” “这会儿,四娘应该已经在招待他们了吧。” “鬣狗帮上头官面上的人物,该怎么解决?” 每个帮派,其实上面都有人罩着的,虎头城虽小,却也是一个县城的标准,五脏俱全。 “官面上的人不在乎下面的人谁死了谁活着,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孝敬银子,先照旧给着就行了,等我们处理整合好下面,再去置顶新的规划。”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把他们杀了。” “没必要的,因为现在的我们,拿网游来举例的话,我们只相当于在新手村,尤其是身上会发光的那种人,在这个虎头城里,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但既然他们能分出个九品来,浪过头了,真惹到了硬茬子,被收拾的,可就是我们了。” 阿铭没说话,但沉默本就是一种默认。 若是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所以,我才让梁程和薛三陪主上去当民夫,你发现了没有,当主上昏迷时,我们是普通人。 在主上昏迷的这半年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想过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办法恢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量。 然后,主上醒了,我们哪怕是有些扭捏地上去表表忠心煽煽情,舔一舔, 力量就马上恢复了一点, 所以, 你觉得主上像什么?” 阿铭闻言,陷入了认真的沉思, 过了会儿, 回答道: “奥利奥。” ------------ 四娘 客栈, 二楼, 包厢。 其实,二楼本来是没有包厢的,都是红帐篷,但因为四娘做了清退,二楼反而空旷了起来。 原本一个个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半米宽板床的小“工作室”, 被尽数拆卸掉了。 依旧是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一张桌子,上面摆上了酒菜。 两个体格健硕的汉子坐在那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帮主,你说红巴子把我们喊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平日里,他收他的保护钱,咱收咱的车马费,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可没什么交集啊。” “老二,你急什么,反正这会儿因为打仗,商路断了,兄弟们也都没活儿接,闲着也是闲着,他红巴子既然想要请酒吃,咱就来呗,他在虎头城里再威风,能威风到咱车帮头上来?” “也是,帮主说得有道理,咱该吃吃,该喝喝。” “对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车帮还怕他们聚义帮?来,老二,走一个。” “哟,呵呵呵,二位爷,吃着呐,饭菜可合口味?” 人未至,勾人心弦的笑声就先一步进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风四娘本人,以及缓缓而来的香风。 “嘿,正想说这事儿呢!”帮主拍了一下桌子,粗声道:“姑娘呢?老鸨子啊,你这家酒楼就是做饭吃的么?” “哟哟哟,哪能哪。” “那姑娘哪?爷几个都坐这儿这么久了,一个姑娘都没看见,这是瞧不起爷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家这开门做生意,上门都是客,怎么可能瞧不起人呢,实在是几位爷来得不凑巧,咱这里的姑娘啊,都给开了,新的姑娘还没上来呢,可不正好是没人了么。” “开了?”帮主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拍了拍身边二当家的肩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都把我给笑哭了,老二,你听听,这天底下,居然有把姑娘全都开了的窑子。” “哈哈哈。”二帮主配合着帮主继续笑着。 终于,帮主不笑了,目光开始很放肆地在风四娘身上游走,道: “既然姑娘们不在了,那就让你这个老鸨子来陪爷几个喝酒吧,可使得?” “使得,使得,几位爷,您喝酒。” 风四娘款款上前,拿起酒盅给他们斟酒。 帮主则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退开了。 “咋啦,这就叫陪酒啊?”帮主喝问道。 “几位爷,应该晓得,奴家是不接客的。”风四娘微微一福,歉然道。 旁边的二帮主当即指着风四娘笑骂道: “你这老鸨子,装什么清高,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你拿自己出来竞价,价高者得! 怎么, 被人骑得,我就骑不得?” “哟,还有这事儿啊,行啊,这是瞧不起咱了,呵呵。” 帮主当即不客气了,起身,直接逼迫了过来,要抓风四娘,这一次,不是抓风四娘的手了,而是向着那两处凸凸位置抓去。 风四娘不停地后退,目露惊慌之色,最后,被逼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不要啊,大爷,不要啊,大爷,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与其说,这是在拒绝,在反抗,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撩拨。 “呵呵,都说不要不要,到时候就要求着要了!” 帮主的手对着风四娘抓了下去, 然而, 就在这时, 帮主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忽然麻痹得失去了知觉,手掌在风四娘跟前,停顿了下来。 嗯? 帮主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眼睛猛地瞪大! 他的右手,右手的五根手指,居然被一根根丝线给穿透着缝补在了一起,五根手指根本就无法伸展开。 还没等帮主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迟来的痛感忽然袭来。 “啊啊啊啊啊!!!!!!!” 帮主举着自己的手疼痛得蹲了下来,十指连心啊,这被一根根丝线对着你的手指“密密缝补”,这种痛苦,再铁胆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风四娘先前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始慢慢的恢复平静,同时嘴角还挂起了一道轻蔑的弧度。 “真是个没情趣的木头,你刚应该喊:你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的。” “妖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帮主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风四娘。 原本在桌上准备看戏顺带活跃一下氛围的二帮主和身后带来的那个年轻手下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严阵以待。 “啧啧啧,老娘的豆腐,又岂是这么好吃的?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样子,你配么?” “妖女,拿命来!” 到底是车帮帮主,一身横练功夫还是有的,否则也镇不住下面的那帮手下,当下,直接按压住自己右手的疼痛,左手准备拔刀。 “嗡!” 然而,帮主的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的左手五根手指,也一起被缝住了。 “啊啊啊啊啊!!!!!” 帮主跪在了地上,双手放在地上,看着被丝线缝补得密密麻麻的双手,眼里,出现了惊骇和绝望。 到了这一刻,再愚蠢再鲁莽他也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落入了怎样的一个境地,以及,面前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称呼为老鸨子的女人,到底多么可怕! 风四娘摇了摇头,其实,她以前不会这样子去对人出手的,因为太缺乏美感。 但或许是这半年来,虽然一直游离于那些男人咸猪手之外,但受到的鸟气,实在是太多了,心里的抑郁,也积攒了不少。 这一出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子暴戾了。 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对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多说, 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下一刻, 帮主的双手断裂, 紧接着, 帮主的双臂断裂, 再之后, 帮主的脑袋, 轻轻地一颤, “咕咚”一声, 滚落到了地板上。 全程,没有一丝一毫鲜血的外漏。 但就是这种节奏,这种干脆,这种把人当积木一样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卸下来的画面,往往最是骇人! “你,看见他的下场了么?” 风四娘开口道。 “噗通!” 二帮主马上对着风四娘跪了下来,迅速磕头,喊道: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 “你看到他下场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帮主,呸,不,这天杀的居然敢对娘娘不敬,他该死,他真的该死!!!” “我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开口了。 二帮主迷糊了,啥,我不是回答了么? 那就再回答一遍好了: “娘娘,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以后绝对不敢对娘娘有…………” “砰!” 二帮主整个人僵住了, 跪在地上磕着头的他,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像是耳朵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砰!” 紧接着, 又有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鼻子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二帮主骇然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刹那间, 只听得纸张被撕碎的声响, 在二帮主脸部的皮肤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根根丝线,整张脸,则像是被完全切割了下来一般,等到他的双手一触碰,全都掉落了下来。 “啊啊啊!!!!!!!!” 二帮主没死,但已经被吓疯了。 他们车帮也只是欺负欺负下面的那些苦力,从他们的血汗钱里再榨取出一部分来罢了,说好听点,是一个帮派,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车霸团伙,这心理承受能力,自然是有限得很。 “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问了一遍。 这会儿,那个跟着两个帮主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魔,不,这位娘娘,是在问自己。 他马上打了个哆嗦,回答道: “知道了,知道了。” 风四娘笑了,她笑得很有风韵,但再搭配帮主的尸体以及副帮主现在的惨状后,估计再没有男人敢在此时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行了,把他杀了,车帮就是你的了。” 风四娘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酒盅,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 紧接着, 将酒盅重重地放下, 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指尖在自己的朱唇上轻点, 没去看已经哆哆嗦嗦地提着刀走向自家二帮主的年轻人, 而是将目光游离向了窗外的雨帘, “唉,也不晓得主上他们的仗,打完了没有。” “噗!” 刀口刺入人体的声音。 青年走回到风四娘面前,拱手道: “娘娘,人杀了。” 风四娘的思绪被从荒漠那边拖拽了回来, 有些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姿尽显,但眼前这个青年却没有丝毫的胆量抬起头去欣赏。 “他们既然把你带身边,你应该是他们的亲信吧,他们现在既然死了,那个车帮,你拿得下么?” 车帮是客栈计划的重要一环,因为日后,还需要靠这个去组建自己的商队以获取财富上的收获。 “娘娘放心,小人有信心掌握住局面。” 这话说得,很自信。 “哦?那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在车帮里,到底是个什么职位?” 青年伸手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杀了已经躺在地板上的二帮主, 道: “他是我爹。” —————— ------------ 来亲戚了 “还有一天,大概就能回到虎头城了。” 薛三一边将水囊递给郑凡一边说道。 “也不知道客栈里一切还好么。” 郑凡有些担心,无论是人还是狗,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窝,尤其是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这种在乎感,会更为强烈。 “主上,他们不用担心的,客栈现在估计好着呢。”薛三“嘿嘿”笑了声。 他跟梁程这次在外头跟着主上杀蛮人杀得挺爽的,但估计家里的瞎子他们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大家应该算是把这半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口鸟气给抒发得差不多了吧。 “主上,风越来越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可能要起沙暴了。”梁程一直注意着天气。 没在沙漠环境长时间生活过的人是不晓得沙尘暴的可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在沙暴中迷失掉方向,运气更差一点的,直接被沙暴给吞没也不是没可能。 “嗯,找个地方避避吧。” 郑凡以前曾和阿秋和梁程一起去学过骑马,不过也仅仅是会骑罢了,不过自己身边的两个手下也没有催促他,这两天的赶路也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现在,骑马时倒是能够游刃有余一些了。 三人寻到了一处半坡,刚刚距离远,没看的清楚,等靠近后,发现应该是一个遗弃的建筑物,应该荒废了有些年头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些曾经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应该是一些商队的临时落脚点。 梁程去把大家的马给拴到了里面,薛三则开始收拾地铺。 一通忙活后,三人都各自坐下,开始分食干粮。 刚吃上没两口,沙暴就开始了,天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呼啸,密密麻麻的沙子则像是雨水一样无孔不入。 好在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风沙,倒也算是这片“呼嚎”之下难得的一块安静之地了。 “唉,也不晓得现在阿力现在吃饱了没有,阿力饭量大,估计在外面给人当帮佣,很难吃得好吃得饱吧。”薛三忽然惆怅道。 梁程似乎等待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道 “是啊。” 郑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离开虎头城到现在,每天,早中晚,只要机会允许,薛三和梁程都会对自己说樊力现在如何如何。 樊力今天吃饱了没啊? 樊力今天洗澡了没啊? 樊力今天睡得好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多么情深呢。 一开始,郑凡也跟着一头, 是啊,樊力不容易; 是啊,樊力难啊; 是啊,樊力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但慢慢的,郑凡有些麻木了。 这会儿,他们吃着干粮,居然又开始了。 其实,薛三和梁程也不想每天都提这个,但出发前瞎子特意交代过,大家都已经舔了,恢复了一些,但樊力现在不在,只能靠你们和主上在外面时帮帮樊力隔空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因为樊力现在不知道跟着商队到哪里了,薛三和梁程都没办法确认樊力到底舔出效果了没有,他实力到底恢复了一些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 只能每天都把节奏都带一遍, 他们也很难啊…… “吃完了,我们就歇息吧。”郑凡提议道。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且谁也不清楚沙尘暴要刮到什么时候,不如就此休息下,明天再早点出发赶路回去。 “行的,主上,听您的,我…………” 薛三的目光忽然一凝,嘴唇一咬,双手手腕一翻,两把匕首就已经落入掌心之中,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 梁程默默地站起身,目光,看向了入口方向,双手指甲,开始慢慢地长了出来。 郑凡则是马上把用粗布包裹的刀给解开,双手握住了刀柄。 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声音,应该是有一队人来了,但在他们逐渐靠近这里后,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了。 薛三伸出舌头,在自己匕首背面舔了舔,压低了声音道 “那帮人发现咱们在这里了。” 郑凡闻言,开始脑补,想来,应该是另一队人在遭遇了沙尘暴之后选择来这里进行躲避,结果刚靠近这里,就发现里面有人了。 这里,不是在虎头城,而是在荒漠之中,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也没有不远处岗亭里站着的警察叔叔。 可以说,荒漠,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不管发生什么,沙尘都会帮忙去掩盖一切痕迹。 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袍子。 这袍子,和郑凡身上的这件卫衣款式很相似。 女人进来时,薛三的眼睛眯了起来,但女人仅仅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她的半张脸,隐没在一张轻纱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女人的目光开始打量起郑凡三人,随即,开口道 “起风了,我们需要避避,借个地儿。” 说着,外面就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首先跑进来的,是俩四五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穿着皮毛制成的衣服,紧接着,是两个身穿着黑色披风的蛮族大汉。 荒漠蛮族部落有很多,散布在整个荒漠,星罗棋布; 一百年前,他们曾有一个可以将它们组织起来的王庭,那时,荒漠蛮部对燕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燕国君主甚至不得不好几次地御驾亲征,集整个燕国之力,才得以成功地抵御住蛮族的入侵。 只不过,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不再有号召力,蛮族彻底化为一盘散沙。 若非这样,也不会出现当代燕国国君的削藩行为。 然而,郑凡三人前几天才和蛮族人厮杀过,还拿了蛮族人的头颅要了赏赐,这会儿再见到蛮族人的身影,本能地警备之意自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在看见那俩小孩和俩蛮族大汉出现后,郑凡就一直在等待着梁程和薛三的动作,他们一旦发动,自己也会马上举着刀冲上去,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用处,但……至少自己能让己方多一块靶子分担一些火力不是。 只是,无论是梁程还是薛三,都没有暴起发动,最后,梁程甚至对那个白袍女人点了点头,道 “进来吧。” 就这样,本就不大的空间里,进驻了两批人。 郑凡三人在北角,白袍女人那一方则在南角。 他们进来后,也开始进食喝水,不过那两个蛮族大汉则是坐在最外围,时不时地目光瞥向郑凡三人这边,带着清晰的戒备之意。 不过,双方的互相提防,并没有让那两个孩子沉寂下来。 孩童的天性使得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又开始互相追逐玩耍起来,甚至好几次的,都跑到了郑凡三人这边来。 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这俩娃娃追逐到自己这边时,那两个蛮族大汉,身体都会轻微地僵硬一下,显然是在预备着自己这边会忽然暴起扣留这俩娃娃当人质。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沙尘暴还没结束,也不晓得还会持续多久,但时辰,却真的不早了。 俩娃娃先坚持不住,也玩儿累了,在白袍女人身边躺下睡着了。 而此时,白袍女人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酒嚢,主动走向了郑凡这边。 她将酒嚢递过来,递向了明显是主位的郑凡。 郑凡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喉咙,道 “染上了点风寒,喉咙痛,喝不得酒。” 怂,不丢人,没必要非要装逼,让自己去犯险。 古往今来,多少豪侠临死前的那句话是艹,这酒有毒! 虽然郑凡觉得,这个女人在自己拒绝喝酒后大概率会自己去喝一口,以表示坦荡顺带无形鄙视一下自己。 套路,都是这样。 白袍女人不以为意,拔下塞子,摘去自己的面纱,很是豪迈地喝了两口里面的酒水,然后还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嘴。 呸, 套路! 郑凡心里不屑地想着。 同时,还默默地感慨 啧啧,背影杀手。 不摘面纱,还能让人难以琢磨其年龄,这面纱一摘下来,一看就是有年纪了,应该有四十了吧? 虽然长得确实还阔仪,但真的比四娘差了好几筹。 其实,郑凡也清楚,依照自己这俩手下的秉性,如果对面是燕人商队,那还能有的说,但既然对面已经表明身份是蛮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肯定会直接将对方灭杀,以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但既然梁程和薛三都没动手,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很扎手,他们二人,也没绝对的把握出手就将其格杀。 同时,也很显然,这个女人,也对这边很是忌惮。 女人将手中的酒嚢丢向了身后的两个蛮族大汉,俩蛮族大汉很是感激地道谢,马上拿起酒嚢分喝了起来。 “你们,知道他们两个娃娃,是谁么?”女人忽然指着那边熟睡着的两个小娃娃问道。 梁程和薛三没说话,这时候,应该是双方老大交流的时候。 但郑凡也没说话,似乎没听到一样,就是不给你搭台子,让你尬。 女人抿了抿嘴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继续道 “他们,是沙拓部头人的孙子和孙女。” 梁程的目光眯了起来,薛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郑凡则是不再遮掩,将手,放在了铺位下的刀柄上。 沙拓部,就是这次镇北军挑的鸡,前几日的那场钓鱼,钓上来的就是他们部落里的精锐,那一战,镇北军将沙拓部精锐全歼,翌日就又派出一支骑兵去对那个部落斩草除根去了,同时也是为了这场战争获取一些战争利益。 这是真的……仇人见面了。 “你们的马,我看见了,上面,有镇北候李家的印记,你们,是李家的家丁。 镇北候家的家风还是真名不虚传啊,做事都必须要一定做绝了,本座从王庭出发,一路疾驰,才得以将这两个娃娃救出来,没想到,居然在路上还能碰到镇北候的截杀。 不是说,你们的侯爷,现在处境很不好么?”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些误会…………”郑凡开口想要解释。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他只想回家。 “误会?”白袍女人笑容更灿烂了,忽然间,她身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掐印,低喝道 “蛮咒,起尸!” 先前还在分喝着酒水的两个蛮族大汉忽然间身体一颤,眼里同时出现了惊骇之色,扭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其中一个还伸手指着她像是想要质问什么,但在下一刻,两个大汉的眼耳口鼻处都开始有鲜血溢出,二人的脸在也顷刻间化作了青黑色。 “起!” 女人再度低喝。 两个蛮族大汉忽然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生机已经完全湮灭了,但他们的身躯,却忽然膨胀了起来,变得极为“强壮”,一缕缕死气在他们身体边流转; 同时,眼眸里,开始释放出淡绿色的光芒,唇角位置,有两颗獠牙开始慢慢地溢出。 顷刻间,女人就以酒水为引,将两个活人献祭成了活尸! 在女人动手施咒时,郑凡三人就已经站起身严阵以待了,不过,在看见两具活尸出现后,站在梁程身后的郑凡忽然用手指戳了戳梁程的后背。 ?、?、? 梁程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上。 郑凡下颚向前点了点, 道 “你家亲戚,能打个招呼么?” “…………”梁程。 ------------ 缘,妙不可言 这倒不是郑凡想要在这个紧张的氛围里故意抖个激灵,而是因为作为梁程的“二次创作者”,有点类似于高鹗之于曹雪芹, 对梁程的身世,是有着自己的了解的。 梁程是一尊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僵尸,虽然现在实力只恢复了一丢丢,但血统根基应该还在。 等于是,我属性都很普通,但我等级很高,这种局面,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鸟用,但在面对同族小弟时,可能会有奇效。 就像是魔兽族群设定里,高阶魔兽对低阶魔兽的血脉压制,这里的高阶和低阶仅仅是指血统等级,并非是实力,一如青壮年奴隶在面对贵族小孩时,一样需要跪下来磕头一个道理。 不过,那边的白袍女并没有给郑凡这边过多的准备时间,两具由蛮族大汉转化过来的活尸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直冲而来。 白袍女则是走到两个娃娃的身边,目光,注视着战局。 其实,之所以没有一开始选择出手,还是因为对面三个人里,有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给她带来了一种压力。 至于那三人之中隐隐为主的那位,明显就是一个废柴。 当然了,做主的人是废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否则出门为什么还要带手下? 其实,一开始还是能够保持克制的,双方明显都在互相忌惮着,但随着进来后,她看见了这三人安置在里面的马匹,马匹上的印记,做不得假。 自此,至少是在白袍女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余地了。 在得知镇北候和沙拓部的摩擦后,王庭就派出她来进行调解,但当她赶到时,双方已经开战了,且恰逢一支燕国骑兵直接杀入了青壮完全不在的部落里,她只来得及救出沙拓部首领的两个后代。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把这两个娃娃带回王庭去; 谁晓得,在返程途中居然还遭受到了来自镇北候一系的截杀! 面对两具冲过来的活尸,梁程的确没急着动手,而是双拳紧握,眼眸之中,开始有深邃的黑色开始流转,一缕缕煞气自其身边溢散而出。 下一刻, 梁程张开嘴, 两颗獠牙露出, 对着前方冲来的两具活尸, 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咆哮之下, 两具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活尸忽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挺挺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因为惯性的原因,还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开始整齐地前后摇摆起来。 白袍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一幕,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自小生活在王庭内,成为王庭的蛮师。 对于炼制活尸咒术掌握得最为精深,她不认为自己的活尸是天下无敌的,但却真的没料到过,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活尸居然能够在自己眼前就被对方给操控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研制出了一款新型武器,但武器的发射按钮,却在你的敌人手上。 “蛮咒,开!” 白袍女左手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的双眸中当即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一刻,世界,在她视线里换了一种模样。 她看见自己的两具活尸,身上散发着灰色的光芒,但那个先前发出吼叫的男人,其身上,却是深墨色的黑!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两具活尸对眼前的那个男人,竟然产生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波动。 若是用现代话语来形容,大概就是求抱抱,举高高…… “呼…………” 薛三开始缓缓地向侧边活动,悄悄的,静静的。 “吼!!!” 梁程再度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具活尸直接转身,跟着梁程的节奏,一起发出了嘶吼,而后,对着白袍女直接冲来! 直接反水, 当场噬主! 白袍女不敢做耽搁,弯腰,将两个孩童抱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两具活尸的力量,至少,在制造出来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刀枪不入! “嘿嘿嘿。” 而这时,一声属于反派小角色的阴冷笑声从其背后传来。 几乎就是在梁程操控活尸反攻的刹那,薛三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袍女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化作了一道寒芒,对着白袍女后背就刺了下去! 这一次偷袭,可没有丝毫顾忌对方是否还抱着俩孩子,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由不得你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况且,先前要不是梁程恰好碰见了他家亲戚,这会儿就是自己等人被两具活尸追杀着呢。 “砰!” 匕首是刺中白袍女的后背,但薛三只觉得自己像是刺中了一块钢铁,手腕感知到了剧烈的反震力。 一袭白袍,飘散而起,直接向薛三笼罩了过来,最可怕的是,白袍上面,还有一根根银针在上面熠熠生辉。 “艹!” 天知道上面的针头有没有毒,薛三可不是梁程敢去以身试毒,当下还是很怂地倒退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作为一名刺客,一击不成退去重新寻找第二次机会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了。 但当薛三躲过了白袍落地目光一侧时,整个人愣住了。 尼玛, 我看到了啥? “主上!” 这一刻, 郑凡脑子里想的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在梁程以僵尸咆哮催动那俩活尸反水之时,其实不光是薛三动了,郑凡也动了。 郑凡提着刀,从另一侧冲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可能,打群架嘛,本来不算那俩娃娃的话,双方是3v3; 但等那俩活尸策反了之后,就变成5v1群殴了。 在这个时候不上去下黑脚还等什么! 然后, 郑凡发现自己坐蜡了, 先是白袍女躲开了两具活尸的扑杀,其次又以金蝉脱壳的方式躲过了薛三的偷袭,然后,只剩下一身红色贴身衣物的女人闪身,出现在了郑凡面前。 舔一点的说法,是郑凡料事如神,洞悉战场局势,提前卡位,掐死了对方的后路! 现实一点的说法是,我艹,装逼过头了! 好在,到底是前几日在战场开过荤,杀过人了,郑凡近乎本能地双手握紧刀柄,举刀,对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一刀下去! 女人似乎也没料到有人竟然能够提前包抄到自己,但她的应对,也是无比狠辣,直接将手中的那个女娃娃砸向了郑凡,砸向了郑凡手中的刀。 时间,在此时仿佛陷入了一种停滞。 要是换做以往,若是有足够的思考和分析时间,可能,郑凡真的会有一定概率选择不管老幼妇孺,一刀劈下去,绝不留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无所谓了! 但现实不会根据你的需求而放慢流速,在没有思考和铁下心的预备时间前提下,看见一个女娃娃被砸向了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在自己锋锐的刀口上被腰斩。 郑凡的手腕,一翻,刀口一侧,刀面拍在了女娃娃身上。 终究,在这一瞬间,还是…………圣母了。 理性固然很强大,但感性跑得更快。 女人却抓住了这一瞬间,趁着郑凡侧刀之际,近身到了郑凡的面前。 她的左手还抱着那个男娃娃,但右手却直接顺势抓住了郑凡的刀身,手臂一翻,刀口侧向向后划去,几乎要抹到郑凡的脖颈。 这是直接用你的刀,请你自杀! 生死危机,就在这一刹那,郑凡没有时间去对自己先前的圣母行为去后悔什么,他只来得及双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刀柄。 “嗡!” 刀口,在距离郑凡脖颈边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女人有些意外,因为她可没留手,而是因为对方的握力,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眼前这个废柴,他不是一个废柴,而是一个……握力很强的废柴。 身后,两具活尸已经改变方向再度扑来,那个小矮子也不见了踪影,女人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掌心一压,向下发力。 刚刚还在拼尽全力角力中的郑凡“哐当”一声,一刀砍在了地上,而后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 嘶,腰…… 女人没做丝毫停留,连地上的女娃娃都不捡了,抱着剩下的男娃娃纵身欲跳离这里。 在女人身形离开的刹那,薛三的身形再度出现在其身后。 女人心下一惊,却顾不得多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女人的后背。 但女人身形没有丝毫影响,继续向前。 一击没能毙杀,薛三作势就要追上去,但就在这时,梁程发出了一声低喝 “别追了!” 薛三停住了身形,看着那个女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避难所。 “吼!” “吼!” 两头活尸站住不动了,同时,其皮肤开始迅速地腐烂,一滩滩脓水滴落出来,像是巧克力被加热一样,快速地开始消融。 梁程则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显然,是操控那两具活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确实是消耗太大了。 他之所以喊住薛三不要去追,也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成了一个累赘,要是薛三再追出去,主上的安危,就没办法得到保障了。 郑凡一只手撑着刀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部,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薛三走到那个女娃娃身边,女娃娃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被那个女人事先下药了,所以现在还在昏睡着。 紧接着,薛三又绕过女娃娃来到了郑凡身边,关切地问道 “主上,您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马上问道 “你匕首上,淬毒了么?” ”形, 这么坏的主上,他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很遗憾地摇头道“之前是淬毒了的,但前阵子在战场上杀人后,毒药就用得七七八八,最后一点儿倒是抹了上去,普通人可能会被毒死,但那个女人,估计悬。” 说着,薛三还把自己还剩下的一把匕首送到郑凡面前,匕首尾端有一个小凹槽,手指按下去后,开了一个新口子,里面是拿来储存毒药的,在刺杀敌人的瞬间,按下这个小机关,毒药就会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注入对方体内。 至于说把毒药单纯地抹在刀身上,这简直是太浪费了,效果也不好,真要这么弄反倒不如在上面抹上粪便。 别笑,古代战场上,箭头上抹粪便是一种很常见的脏套路。 毕竟那会儿也没青霉素什么的,一旦伤口感染,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算了,跑掉也就跑掉吧。”郑凡扭头看向了那边的梁程,道“等沙尘暴停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回去。”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啊, 腰好疼。 ……………… 沙尘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猛烈的时候,但哪怕是它的尾巴,也依旧恐怖。 女人抱着男娃娃又没有马匹,只能闯入这漫天沙暴之中,背后的那根匕首依旧刺在那里,肌肉已经将伤口锁住,但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她是知道这匕首上有毒的,但为了防止追兵追上来,只能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毒素的扩散,好在,毒性并不是很强烈。 不管如何,王庭的任务,必须完成!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女人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去大概的分辨一下方位,但具体有多少误差,她其实也不清楚。 不过,前面传来了马蹄声。 女人先是一惊,但在听到马蹄方向传来的马鞭声时,心下当即稍安。 那两个骑士显然也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很快进入了视线。 女人用力瞪大了眼睛,自己身前出现的两名骑士,都没有穿甲胄,只是寻常的袍子,这是她事先安排来接应自己的人。 他们伪装成一支商队,常年活跃在虎头城至王庭之间。 “我是阿依蛮师,你们头领在哪里?” 女人自报家门。 “参见蛮师大人!” 其中一名商队护卫马上下马参拜,另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护卫也跟着下马,但看起来有些傻愣愣地先是抱拳,随即又有些不知所措,等到自己似乎想要跟着下跪时,同伴已经站起来了,很是尴尬地做出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回禀大人,头领在距这里十多里的位置,因为大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与我们汇合,又碰上了沙暴天气,所以头领让我们分散开来在附近找寻大人。” “有心了。”女人将怀中的男娃娃递给面前的商队护卫,“让你们头领召集能用的手下,朝西北方向去,那里有李家的杀手,人不多,给我解决掉。” “是。” 这时, 女人发现那个傻愣愣的憨大个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很明目张胆地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白袍在遇袭时丢出去了,本就只穿着贴身衣物逃出来,又经历了沙尘里的风沙洗礼,到现在,身上露出来的位置极多。 这个傻大个,是真的傻么,居然敢就这样直接看自己的身体? 身为身份尊贵的蛮师,居然被一个低贱的下人看着身体,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但见这个傻大个还在继续看, 女人抬起头, 看着他, 目光微冷, 问道 “好看么?” 傻大个一直在盯着女人后背位置插着的那把匕首, 闻言, 点点头, 道 “好看。” 然后,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 ------------ 回城! 斧头, 落了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什么预备,没有前戏,单刀直入,却又无比地润滑顺畅。 女人倒在了地上,身为王庭蛮师祭祀的一员,她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居然会这般的莫名其妙。 身旁那名商队护卫也愣住了,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就难以理解。 好在, 樊力是个老实人, 是个厚道人, 他不喜欢身边人去苦恼, 所以, 他喜欢帮别人解决烦恼和疑惑。 但他又自觉自己比较笨,至少,在客栈的那半年,四娘和薛三,都嘲笑他脑子笨。 所以,他不打算去帮人解决“烦恼”,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把烦恼的人解决了,烦恼,也就一样解决了不是? 也因此,地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随后, 樊力坐在了土堆上, 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沙葱。 这几天,他每天都吃很多沙葱,把自己在商队里的银钱,都拿来换了沙葱,这东西,在草原和戈壁里,也并不难找。 加点盐,入点儿酸奶,腌制一下,吃在嘴里,涩中带辣,气儿足得很。 刚死的这名商队护卫对此一直很不满意,因为晚上他和樊力睡一个帐篷,要知道这沙葱在后世的名字叫“蒙古韭”,就知道这玩意儿吃多了味儿得有多大了。 但自从那天吃了一把沙葱后,樊力忽然感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就像是野兽本能地寻找一些微量元素的东西来补充自身一样,樊力想当然地认为,是沙葱,让自己恢复了力量。 所以,他吃,天天吃,没事就吃,骑马吃,走路吃,睡觉时嘴里还包着。 吃着吃着, 吃到了沙尘暴终于平息了, 吃着吃着, 吃到了前方出现了三匹马的身影, 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但其中一匹马上, 那小小的倔强身影,让樊力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樊力笑了,笑得依旧憨厚。 他挥舞着手中的沙葱, 他决定, 要把这可以恢复力量的神奇食物,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共同分享! ……………… “所以,你是认出薛三的匕首了?” “是的,主上,认出来咧,他在院子里磨了半年咧。” “那个女人,被你砍了?” “砍咧。” 樊力空手做了个砍柴的动作,朴实无华。 郑凡点点头,把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樊力,樊力笑呵呵地把水囊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的奇怪,仿佛真的有无数条线,将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串联在了一起。 总结起来,可能就是一句缘,不可言。 樊力是听从瞎子北的安排,跟着那支蛮族商队去荒漠打探消息的,为的,是给客栈留下一条退路。 实在不行,大家伙还真的可以退到荒漠开一家新龙门客栈,风四娘改行卖卖人肉包子。 谁成想,那支商队居然是蛮族王庭的间谍队伍,商队,只是它的伪装,本质上,还是为了王庭收集消息。 可能,招揽樊力的那个管事儿的是级别太低不知道内幕,又或者是商队觉得樊力力气大又傻乎乎地还会骑马,招揽来当个壮力很是划算。 总之,就带上了他。 然后,又极为碰巧的,刚刚从自己三人面前逃走的那个白袍女人,鬼使神差地碰上了樊力所在的接应小队。 薛三插在女人后背上的匕首,则又成了最好的标记。 在樊力看来,既然是被自己伙伴插了的人, 那就肯定是敌人。 伙伴没把她插死,那自己就得给她砍死,理所当然! 事情,就这么给解决了。 不过,俩娃娃倒是都活了下来,樊力没杀他。 在郑凡的命令下,薛三带着俩娃娃去了附近的一个牧民家,直接把俩娃娃送给了那户牧民,同时留下了一点钱两外加两匹马。 其实,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斩草除根,但郑凡下不了那个决心。 好吧,如果几十年后, 一代天骄荒漠霸主没事射射雕的大汗成长起来带着千军万马冲杀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那自己跪也就跪了吧,也没啥不甘心的。 三个人出去, 回去时, 变成了四个人。 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等到四人回到虎头城城外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虎头城晚上是会关城门的,尤其是战争的疑云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不过好在这一次出去,郑凡好歹混到了一个官身。 哪怕这个官身,比孙大圣的弼马温还不如,毕竟,弼马温至少还有马,郑凡连马都没有。 到了城门口,叫了门,上面放下来一个吊篮,将郑凡吊送了上去。 郑凡手里拿着那位镇北候家的女将军给的信笺和盖了大印的委任状,先见了守城门的兵丁伍长,再见了什长,随后是百夫长,紧接着是那位叫王立的巡城校尉, 每个人都拿着他的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再将郑凡打量了一遍。 最后, 郑凡像是流水线上的制品,被一路经手一路往后送,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大堂内。 堂上正首,坐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这个人郑凡记得,那天自己坐在瞎子北的摊位后头,就看着他骑着一头“异兽”领着一票骑兵在街面上纵马。 郑凡还记得他的官名,是招讨使,不是招人讨打的意思; 大概类似于一个地区的治安总指挥,负责缉拿盗匪打击流寇。 瞎子北曾对郑凡说过,燕国的官职有些复杂,没办法完全套入到古代某个朝代中去。 而在下首位置,则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不出意外,应该是虎头城的真正首脑,可以称之为县令,当然了,外商喜欢把他称为城主。 很显然,这位招讨使大人,在品级上,是超越了这位县令的。 招讨使将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对站在下方的郑凡道 “把战事,说说吧。” 接下来,就是郑凡的叙述,除了将自己和梁程薛三提前预知给隐去了以外,其余的基本没添油加醋,至于功劳,则是自己运气好,杀了沙拓部的首领。 讲述完了后,招讨使点了点头,道 “郑校尉,以后你就归本官辖制了,本官希望你能好好做事,不负圣上期望,不负镇北候府的提携,希望也不负本官的厚望。” 这就是场面话了,郑凡马上点头应是。 “行了,郑校尉一路辛苦,且先回家休息吧,准你一旬的假,十日后可以到衙门里来点班。” 郑凡应了一声,转身告退。 等郑凡离开大堂后, 县令有些忧虑地望向招讨使,拱手道 “大人,镇北侯府此举是为何?” “为何?也就是随手打发个叫花子罢了,谁叫人家运气好,当个民夫还能手刃贼酋呢?” “那……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看着吧,眼下,镇北候本人在京城,据说,镇北候府的一应事宜都由镇北候长女负责。” “大人,您是说,这一仗,是由一个女人发起的?” “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呵呵,总之,现在朝廷和镇北候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呐,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那粮草军械马匹……” “你管这个干什么?她明显是丢了个烂芋头过来,咱凭什么要当个香饽饽接着?爱咋滴咋滴,在京城那边的事儿没确定下来前,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以不变应万变。”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郑凡,郑家,是你们虎头城里的大户人家么?” “这倒不是,好像是半年前城里重收流民编户籍时进的城,在城里开了家客栈,他们家的酒,味道不错。” “是嘛,行了,就到这儿了,既然仗打完了,也赢了,明儿的城禁该解也就解了吧,太耽搁事儿了。” “是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嗯,不送。” 县令行礼后走出了大堂。 大堂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和其身边的随从。 招讨使肥胖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 “你说,侯爷和小姐他们,能撑过这道坎儿么?” 随从在旁边帮忙倒茶,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这种屁话我不喜欢听,罢了,弹劾镇北候家贪腐弄权的奏折你写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只是,阿郎,真的要把这奏疏送上去么?” “不送还能怎么办?要是侯爷没事,那万事大吉,要是侯爷真出事儿了,我这个倒镇北候急先锋说不定还能帮忙帮侯爷和小姐转圜一二。” “阿郎有心了。” “都是命,这都是命,是我欠侯爷和小姐的。” “那刚刚的那个叫郑凡的,郑校尉,阿郎真准备不管了?” “管?管个屁,前些日子还只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我现在给他粮饷器械,他敢在之后侯爷真有事时跟我扯旗造反? 他有这个胆子?” “这个…………” “随他去吧,小姐在信里头也没提对他有什么安排。” “不过,阿郎,他既然是小姐提拔上来的,那么,他身上终究也算是被打上了镇北候府的印记。” “行呗,他要有本事,自己能把人马器械拉起来,我就认他这个本事,哈哈哈……” ……………… 城门开了,在城门口,郑凡和后头进来的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碰头,随后,四人一起牵着马在街面上走着。 虎头城是没有宵禁的,哪怕是这阵子战争疑云笼罩,也依旧没有宵禁,不过,街面上确实多出了不少巡逻的甲士。 大晚上的,城中纵马也不合适,毕竟郑凡胯下骑的也不是那种貔貅变种。 “回家后,泡个澡,先松松筋骨。”郑凡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可没有多少“当官”的概念,事实上,那位招讨使和县令对他其实也没很热情,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差事,嗯…………也就那样吧。 不过,无所谓了,出去跑了一趟,见识过了战场厮杀,自己还亲自杀过人,这种感觉,比男人第一次当男人,更像是一种蜕变。 “主上,四娘可是会按摩的,可以让他给您做一套精油sa。” 薛三在旁边有些殷勤地建议道。 郑凡闻言,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自己躺在床上,风四娘身上油亮油亮的…… 不过,郑凡还是把脑子甩了甩,你要说对四娘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的雄性动物能对四娘这样子的女人没兴趣。 “你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 借着明月,郑凡也不觉得矫情和煽情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从没把你们当做我的手下,从来没有过。” 毕竟,我也不敢,怕被砍。 “这个,不是的,主上,四娘以前在魔都还开过大会所呢,还专门给手底下的技师做过培训,她自己的技术,定然是最……” “不用说了,这就是对四娘不尊重了,她心里,应该有一个属于她的男人了。” 一个有味道的女人,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叫“男人”的催化剂,不过,只负责催化反应,反应结束后催化剂就可以丢了,并不会真的融入反应里。 这时,走在最后面牵着马的樊力忽然开口喊道 “主上,四娘还是个处子咧。” ------------ 温柔乡里何处觅 虎头城并不大,在边境城镇里,它当然算是繁华的,但与后世动辄三四五环的城市相比,还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四人牵着马,没多久就来到了客栈。 平日里,客栈到这个点,生意应该也冷清下来了,至多还剩下个两三桌客人在互熬着看谁先说走谁就去付账,比拼着耐力。 但今晚的客栈,明显有些不同寻常,太过冷清了,冷清得除了客栈门口有一盏小灯笼以外,其余位置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主上,有问题。”薛三马上窜到郑凡身前,做出了保护架势。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一如后世会所居然在十点钟就关门了一样,要么是出事儿了,要么就是严打了。 郑凡眼睛一眯,他是真的担心客栈会发生什么意外,这里,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而且,家里还有人。 “是阿郎回来了么?” 这时,门口有一个白发大爷提着灯笼向这里张望。 这个大爷郑凡认识,是客栈的门子,一般客栈晚上关门后,他就会出来,把床铺安置在门板后头守夜。 他在虎头城本就无亲无故,已经活不下去了,还是四娘赏了他一口饭吃,没工钱,但是管饭,过节时也有一份红包。 “家里怎么了?”薛三对着老头儿问道。 “哟,真回来了啊,还都回来了。”大爷提着灯笼把四人都瞅了一遍,随即道:“阿郎们,客栈已经不开了。” “不开了,是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不是,不是,是四娘和北先生他们前阵子又盘下了新的宅子,大家伙都搬去了新宅子,这里现在也就由小老儿在这里守着罢了。 对了,四娘还吩咐过小老儿,说要是阿郎们回来了,就去街口老井最里头拐角位置的那个院子。” “搬家了?”郑凡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就搬家了? 就算是想炒地皮置业……你在虎头城搞也没前途啊? 倒是薛三和梁程他们在听到这个解释后,反而没显得多么惊讶,似乎,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跟着主上出去杀得欢,留守在家的那几个怎么可能安稳? 不搞点事情,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 “虎头城上下官员的月例银子,按照上面账上的,全部翻两倍。” 瞎子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做着决断。 因为日照足的原因,这里的橘子很甜,很好吃。 “两倍?”手里拿着账本的阿铭有些不理解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三神会,在瞎子北“一曲肝肠断”下, 领导层全部于一夜之间去投奔了各自的信仰之神的怀抱; 剩下的信徒们则是于第二日就树倒猢狲散,这种没有真正的生意利润分布全部是靠忽悠信徒香火钱的帮会,瓦解下来,真的是太简单了。 鬣狗帮几乎被阿铭自己一个人全屠了,可能有小猫两三只幸存下来,但不会影响大局。 但鬣狗帮的生意,因为瞎子北顾忌郑凡的态度,所以直接停了,那些蛮族奴隶留下来当奴仆,而那十几个小娘子则被瞎子北全都留了下来,做了特意安置。 聚义帮和车帮算是比较平稳的接手下来,但要知道,在客栈势力统一了虎头城内的这四个势力后,等于也继承了这四个势力每个月需要向虎头城官方上下大小官吏进贡的款项。 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无所谓下面的帮派怎么杀来杀去灭来灭去,只要每个月送上门的月例还在,他们就不会去理会。 这就是黑有黑道,白有白道,彼此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浑然连系,却如同那太极双鱼图一般,从古至今,都不可能彻底分割。 而现在,客栈这边相当于是,在断了两个收入进项之后,还要在瞎子北的决定下,比过去承担更多一倍的月例银子。 面对阿铭的不解,瞎子北直接对着四娘所坐的方向努努嘴,道: “阿铭啊,你问问四娘,她会所妓院,各个年代各个城市开得多了,懂得多。” 四娘闻言,点点头,道: “这份开支,不能节省,而且,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刚刚冒头,需要更有诚意的表现出我们的态度。” 阿铭摇摇头,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不过,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问道: “三神会,为什么就这么直接给拆了?” 信徒们每个月供奉的香火钱,也不少了。 “主上是个文化创作者,唔,我说是以前。” “这和主上又有什么关系?” “和对人口贩卖很反感一样,主上也不愿意去碰教会和x教的问题,所以,这些钱,咱就别指望了,这种生意,咱就别碰了。” 四娘这时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补刀道: “当初瞎子北的漫画就是因为牵扯到那方面的剧情被封杀的。” “…………”瞎子北。 阿铭有些哭笑不得。 “还行吧,几个帮派的存银还真不少,也够我们近期花销的了,上面的那些两张嘴的人,先给他们喂饱了。 只要他们不碍事,我们接下来,赚钱的机会多了去了。 咱们七个,凑在一起,还是在这个古代,要是连银子都拉扯不出来,那还不如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嗯,赚钱的事,不难,等把上下关系都打理好理顺之后,就准备着手做吧。”四娘附和道。 只要后续生意能跟上来,现在手上的银子,还是足够大家花销这几个月的,而且是很奢侈的花销。 “做什么生意?”阿铭问道。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对着阿铭。 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铭问道。 “看我的眼神。” “…………”阿铭。 风四娘则是在旁边打了个圆场,顺带给阿铭也插上一刀,道: “都是穿越者了,搞个香水弄个肥皂什么的赚点钱不简单得很?” 这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云丫头探出头,对着里面的三人喊道: “妈妈,主人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 郑凡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看过很多别的穿越作品里,主角穿越后大多生活很苦逼,之后还流行过穿越后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妹妹。 自己这边,开局就有侍女,出去晃荡了一段日子,回来后,大院子也有了。 尤其是等到郑凡被引领着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看见两侧站着两排穿着古装的小娘子,齐声向他请安。 一时间,郑凡有一种恍惚感。 在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念头,似乎就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电,也没有网络和空调,但古代老爷的生活,三妻四妾,颐气指使,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吸引力。 脂粉香气在弥漫,水池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上面还铺上了花瓣。 丝竹音乐之声响起,恰到好处地挑拨着心弦。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郑凡有些迷迷糊糊地走入到了水池之中,融入这香风缭绕。 呼, 虚浮啊。 …………… “我觉得,这样有点过了,你就不怕主上就这么沉陷进去?” 阿铭有些担心。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虎头城的地下势力也已经被统一,主上他们也安全回来了。 但瞎子北却直接安排出了这一场温柔乡,这是打算直接把主上灌醉在里面么? 瞎子北却摇摇头,道:“还是要看主上自己的选择。” “选择?” “其实,一个人的欲,是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当你得到一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获得二和三; 很多文学作品里喜欢塑造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老农,觉得他们淳朴,觉得他们善良,觉得他们踏实; 但如果真不是没有往上走的机会,看不到离开的希望,谁又愿意一辈子这样踏实下去呢?” “我只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去勾引主上,有点low了。” “还行,主上出去回来,总得享受享受咱们团队发展的果实,主上和咱们不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个变态。 我们的兴趣点和爱好,大部分都不在正常人所理解的享受上,我们的需求,更偏激,我们的渴望,更扭曲。 而主上,他属于正常人的一面,比较多一些,你总不可能奢望哪一天主上和你蹲一起互相品着哪个年龄段哪个地区的人鲜血,味道更甘甜一些吧?” “别玩儿脱了,万一主上就一直在后宅不出来了,乐不思蜀了,有你哭的。” “那就是主上自己的选择了,我们之前对他承诺过的,选择权,在他身上,富家翁,安稳一世,生儿育女,他也能做得。” “我只记得,之前主上可不是做的这个选择。” “但人是会变的,刚来时,我们只有一家客栈,堪堪衣食无忧罢了,那时候,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条件好了,自然得给主上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两头牛的故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梁程他们已经在偏厅吃饭了,你不去?” “去,待会儿一起吧?” “好。” 二人又在这里站了大概一刻钟,见后院里面,郑凡还没出来。 瞎子北叹了口气, 道: “去偏厅吧,听听他们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 偏厅里, 薛三、梁程和樊力已经进食完毕了,尤其是樊力身旁,两个大米桶已然空了。 这孩子,去了荒漠后,可算是得到机会吃米饭了,吃得就有些收不住。 瞎子北和阿铭进来后,除了魔丸,大家也就齐了。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主上呢?” “估计歇息下了吧。”瞎子北回答道。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唇,看了看瞎子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但可以想见,他是很不甘心的。 梁程则是更干脆一些,抬头,面向瞎子北和阿铭,直接道: “胡闹。”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了瞎子北对主上的安排。 瞎子北默然不语,甚至有点想笑。 四娘则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哟,都吃好喝好了么?” 这时, 郑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一起起身,向外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豹皮的郑凡光着脚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 这感觉, 像是在浴室里洗完澡,穿着浴室里的休闲服从淋雨区来到休闲区了一样。 区别有两点, 一是这身豹纹简直搔气到无以复加; 二则是,这他娘的真的是豹皮…… 应该是鬣狗帮的帮主,留下来的藏品,被四娘改了改,直接给主上用了。 “四娘啊。”郑凡伸手对四娘指了指。 “主上。” “下次那汤池那儿给我预备套衣服,我找了很久,就找到这一套,实在是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来见你们。” “奴家晓得了,这是奴家的错漏。” “不至于不至于。”郑凡摆摆手,然后看向饭桌边的众人,面带微笑道:“这,都吃好喝好了吧?” “吃好了,主上。” “吃好了。” “就等你了,主上。” 郑凡笑了笑,身子略微地向椅子左侧靠了靠,双手搭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道: “行,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在座的五位魔王只觉得自家主上从进来到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自信,这种成熟,以及这种……游刃有余,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有瞎子北微笑不语, 他刚刚用精神力探测到了, 主上其实已经在厅堂外的走廊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一边在外面冻得有些哆嗦一边在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做着自我催眠: “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 ------------ 职业经理人 郑凡坐在首座,这一刻的他,仿佛八贤王、玄烨以及汉高祖多重合体。 但此时的氛围,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 中二的话语,中二的神情,中二的服饰,以及真的皮, 外加一群喜欢做中二事情的中二手下。 这是一栋血宅,因为前阵子,鬣狗帮帮众的鲜血,曾将这里浸染了一遍,但此时此刻,这个宅子里的中二之气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血腥味儿。 当然了,就算是凶宅真的出了什么诡异事件,估计害怕的也不会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毕竟宅子里吸血鬼僵尸什么的一大堆,该害怕的,可能是那些“鬼”。 所以,至少在座的众人,没人觉得此时郑凡的这番表现有什么不合适的。 人生,于他们而言,可能更多的还是一种游戏姿态。 他们的癫狂,他们的无所顾忌,可能在寻常人眼里,有点神经病的意思,但正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去老死床榻或者归隐山林,所以,他们才能保持着这种令普通人无比羡慕的真正洒脱和对生活的激情。 瞎子北取出了一个小箱子,一边将郑凡等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一边将箱子里的地契、财货以及身契这些全都拿出来。 像是一个忠诚敬业的职业经理人,在给自己真正的老板报告营收情况。 郑凡把那些单子一张张地在手里过了一遍,其实,钱货,真的不少了,当然了,比起真正的财富价值,那种像是小松鼠一样一点一点堆积储藏松果的感觉才是最让人迷醉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慢慢地积累起自己的家底,一步一步地成长,一点一点地壮大,可能,这就是“种田”的快感吧。 瞎子北说完后,就换薛三来将出去当民夫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之前风平浪静的半年里,薛三经常在台上说书,所以,他的口才是真没的说。 在讲述时,尤其是重点凸出了郑凡在一整件事中的重要作用。 比如, 多亏主上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多亏主上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多亏主上沉得住,稳得住, 多亏主上及时应变,力挽狂澜! 每隔几句话,都得圈一下重点。 饶是穿着豹皮的郑凡也不由得有些面色发烫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其余没去的人, 瞎子、阿铭和四娘三人, 每次听到这些个重点, 都会很配合薛三地很认真点头, 嘴型再配合一下, “o” “哇” “果然” “的确” “不愧” “确实” 仿佛,在他们看来,郑凡在任何事情里,都是中流砥柱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第一次, 郑凡体会到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悲哀, 这种舔法之下, 也无怪乎古代的一些帝王会闹出那些笑话出来了。 薛三讲完了后, “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置于桌面上,宛若是拿起惊堂木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瞎子北则是马上面朝郑凡,道: “这样说来,主上拿了一个官身。” “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架子罢了,刚回来时,我去见过了虎头城的县令和招讨使,感觉上,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也没提一个关于军械粮草和人员的事。” 其实,这就是一种踢皮球了。 瞎子北却笑道: “很多时候,没有名,才是最棘手的。 之前,属下只是想着整合统一虎头城的地下势力,等这些事情做好之后,再想着筹建自己的商队,从而进行原始积累,最后,再去安置属于自己的力量。 早先,属下想的是,在虎头城外秘密组建一支属于咱们自己的马匪队伍。 现在有主上获得的官方承认的编制,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瞎子北这么一说,郑凡心里忽然觉得舒服了一些,有种,哦,原来我捡过来的垃圾还有点价值的亚子。 不过想来也是,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个空头校尉,也就是一个闲职,顶多领点儿饷,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万一日后镇北侯家真被削藩成功了,还得因为自己身上的镇北候系的印记被殃及池鱼。 但自己手底下,可是有一群魔王啊。 从赚钱、到组织、到练兵、到带兵,人才全都有,而且还是顶级人才。 “这三百骑的编制,可不能浪费了。”梁程开口道。 他是打过仗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支三百骑的队伍,名义上是归主上统领,但实际上应该是由他在实际负责。 “这是当然,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应该就放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人还是马匹又或者是军械,我们都必须做到最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支部队,名义上可以属于燕国,但实际上,必须忠诚于我们。” “是忠诚于主上。” 薛三提醒道。 “是,是忠诚于主上。” “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郑凡双手摊开,求问大家的意见。 其实,还是看着瞎子北。 因为自己和这些魔王的关系,郑凡不用去担心功高盖主的情况,所以,完全不用拿着捏着,说实话,他也挺乐意去当个吉祥物的。 “聚义帮和车帮需要进行新一轮的整合,正好你们也回来了,我们的人手也就有了富余。车帮的话,薛三,你和阿力去负责,现任车帮的帮主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多有趣?”薛三好奇地问道。 “他当着四娘的面,杀了他的爹。” “唔,有趣有趣。” “这个人,够狠,也没必要急着去拔掉他,先用着。” 可能,对于普通的上位者来说,是很难容许自己手下有这种人的。 他连自己的爹都能杀,哪天反叛你不是很正常? 但对于在座的魔王们来说,虎头城只是第一步,一个车帮的帮主,哪怕心性再可怕,也不会让他们太过在意,至少,不至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人家除掉。 “行嘚,明儿个我就和阿力去车帮转转。” 车帮是之后开商队的第一步,必须得重新梳理一遍。 吩咐好这件事后,瞎子北又面向风四娘, “四娘,那些小娘子们,你先负责训练起来吧,可以选拔几个根骨最好的,做专门训练。” 风四娘很是慵懒地伸了个腰,顺带对瞎子北发动了“抛媚眼给瞎子看”技能,点点头。 原本客栈里的“婶儿”们已经被遣散了, 接下来,红粉生意当然是要做的,但却不是以前简简单单的皮肉生意做法了。 这次灭了鬣狗帮后,接手了一批小娘子,客栈不会把她们再贩卖出去,但毕竟客栈不养闲人。 把她们交给四娘去调教,才是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无论是之后独当一面出来当妈咪还是训练成一批红拂女; 都比单纯地去卖掉和去接客要划算得多,对她们来说,其命运,也会好得多。 生在这个世道上,家人将其卖出去,签了契书,她们已经很难再去奢求更多了。 “对了,阿铭,你那个侍女,我要要过来。”风四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阿铭说道。 “要就要呗。” 那个侍女,就是那天阿铭去灭鬣狗帮时,在鬣狗帮前,遇到的那个少女。 双方之间,关系很亲密,毕竟有着杀父之仇作为纽带。 “你舍得?”风四娘调侃道。 “拿去。” 阿铭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女人,真的很无所谓,本身所追求的兴趣点,也不在女色上。 他更喜欢的,是红酒和鲜血。 只是那个少女自从被带回来后,就一直有事没事地往他房间跑,让阿铭很不耐烦。 “我是看她性子好,好好打磨调教一下,以后出材的概率会很高,别看现在像是个北地女儿,但好好调养调养,把皮肤养好了,可不会比那些南方的小娘子差。” 瞎子北双手交叉着,等风四娘说完后,又面向梁程,道: “梁程,这阵子,主上正好休假,距离去衙门点到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和主上练练招,让主上指点你一下功夫,哪怕只是指点一点,你也受用一生。” “…………”郑凡。 梁程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 “确实,我一直期待着。” “额,好。” 郑凡也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瞎子北安排梁程来教授自己习武。 这次出去后,郑凡也清楚,多学点搏斗的本事,是很有必要的。 但郑凡没想到的是,瞎子北可不单单仅仅是想要郑凡学一些女子防狼术。 从薛三先前的叙述中,他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马屁什么是有价值的讯息。 隐约间,他心里对于自己等人和主上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猜测。 “主上,我的话讲完了,还请主上斧正。” 唔, 郑凡挥挥手, 道: “嗯,我想说的,你都已经说了。” 郑凡觉得跟这帮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那我呢?” 阿铭有些不解地开口喊道。 其他人都有事儿做了,他呢? 瞎子北似乎是被提醒了,转身面向了阿铭, 道: “你的任务最重了。” “最重你还给忘了?” “我有眼无珠啊。” “…………”阿铭。 “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三百骑兵,从人到装备以及之后的维持费,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呢,需要我去做什么?” 瞎子北嘴唇嗫嚅了一下, 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去把肥皂捡起来。” “…………”阿铭。 ------------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砰!” “啪!” 郑凡再度被木剑拍倒在地。 “主上,需要休息一下么?” “再来一次。” 喘了几口气,郑凡再度爬起来,双手重新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剑。 梁程则是很平静地持剑而立,等待着郑凡再度进攻。 二人的练习,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换句话来说,郑凡相当于被扁了三天。 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太美好,但好在,郑凡依旧能够咬牙坚持住。 “啊啊啊!!!” 郑凡再度发起了攻击。 双方的木剑不停地发生着撞击,郑凡每一次的出剑,都极为果断,不留余力。 梁程则是在不停地后退,只是在招架。 终于,一连串的攻势之后,郑凡的气势开始受馁,梁程果断抓住了这个郑凡换气的空档,横跨一步,剑身前刺,郑凡马上回剑去挡,但梁程再度变招,转身,腰部发力,抬腿。 “砰!” 梁程的脚揣在了郑凡的剑身上,但这一股力道却没办法卸掉,最后导致郑凡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而后脚下拌蒜,摔倒在了地上。 “呼呼…………呼呼…………呼呼…………” 郑凡躺在地上,木剑掉落在其身侧。 “时候不早了,主上,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好…………” 郑凡也没再坚持,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内宅去了。 梁程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院内的井口边,井口旁有几个女佣人在这里洗衣服。 “让让。” 梁程开口道。 “哥,您洗您的,我们洗我们的,不搭噶的。” “对嘛,看着您洗澡,我们洗衣服也能更有劲儿些。” 这些个女佣都是鬣狗帮里收留下来的,她们不再那么年轻了,用风四娘的话来说,也就是不具备后续的开发潜力,所以就留下来干活。 都是结了婚被丈夫或者丈夫死后被卖出来的女人,吃过苦,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的。 梁程没说什么,先一口气吊了三桶井水上来。 然后转身,脱去了自己的上衣,整齐地折叠好。 “折什么折嘛,直接丢过来我们给你洗了。”一个女佣走过去,直接将梁程脱下来的衣服拿过来,还故意把自己的鼻子凑过去吸了一口, 有些惊讶道: “也是奇了怪了,大男人的,身上的衣服居然一点儿汗臭味儿都没有。” “羞不羞,还闻人家衣服,你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吧,去找薛三爷吧,三爷个子矮,但本钱足,肯定能喂饱你。” “呸,你这小浪蹄子,怎么什么荤话都好意思往外冒,你这嘴到底是拿来吃饭的还是拿来嗦水儿的。” 梁程默默地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裤衩,然后单手举起一桶井水,直接朝着自己头上浇了下去。 “哗啦啦…………” 呼, 爽。 旁边的女佣们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都麻利点儿,怎么衣服还没洗好啊,后面还有事儿呢,主家留你们下来是让你们凑一起偷懒的?” 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佣走过来,先是自己用目光在梁程匀称的肌肉上扫了好几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下面的女佣们训斥道。 井口边们洗衣服的女佣们只能把盆和衣服装好,一起离开了。 这下,梁程的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还没换衣服的郑凡经过了这里,见梁程是在井口边洗澡,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喊道: “后宅里有汤池子,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吧。” 鬣狗帮后宅的池子本来是鬣狗帮的帮主弄的,不过现在那地方已经便宜了郑凡了。 当初在客栈住时,因为地皮有限,大家的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现在地方宽敞了,靠在一起的两处宅子,后面那个宅子的后宅部分,基本就是郑凡独享。 每天,都会有几个轮班的小娘子来伺候郑凡的起居,在四娘的培训下,她们的进步很快。 本来四娘还想给郑凡做一套牌子的,晚上想谁侍寝就直接翻牌子,被郑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小萝莉这种类型的漫画,在漫画圈子受众里,有着极为广大的市场和受众,但郑凡一直对这类不是很感冒。 他更喜欢油腻一点的,画风饱满写实一点的,风四娘一点的。 再加上从外面回来的这几天,郑凡每天都在挨揍,精力在白天就被发散得差不多了,晚上基本泡个澡按个摩倒头就睡,也没心思去折腾其他。 此时,面对郑凡的邀请,梁程直接摇头道: “我不喜欢热水。” 不过,似乎觉得这拒绝得有点冷冰冰了,梁程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 “多谢主上关心。” 郑凡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梁程是僵尸的原因吧,更嗜冷而不喜热。 所以,郑凡也就没强求,再者,一个男人强求另一个男的一起泡澡,总感觉怪怪的。 “四娘在哪儿?”郑凡问道。 每天“指点”完梁程习武后, 郑凡都会在四娘的陪伴下泡个澡,再做个按摩。 没有少儿不宜的东西,真的只是做一个精油推背什么的。 实在是身上的淤青太多了,梁程已经很克制了,但一些淤血淤青肯定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晚上由四娘推拿按摩一番后,睡起来能更舒服一些。 刚郑凡回去时,发现四娘没跟前几天那样在里面等着自己,所以就出来找了。 “可能,在前院吧。”梁程说道。 “好吧,我去找找。” 郑凡离开了这里,刚穿过前面的围廊,就看见四娘和阿铭并排走在一起。 阿铭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和四娘一边走一边在探讨着什么。 “先把这个推出去吧,赚一波钱再说,加香味的话,等产业铺开了,再把酒精搞出来,做出香水后,可以搭配香皂开发新的产品。” “不行,要么不做,做就得做最好,咱们这里是虎头城,地方太偏僻,不适合铺货,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但也不可能被完全放任地细水长流。 所以,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高端,只有这样,短时间内的收入才能最高。” “行行行,那以后呢?这世界,有斗气又有魔法的,本地世界土著的智商可没那么不堪,不管我们弄出了多少新鲜玩意儿,他们想仿制也不难的。” 阿铭还是觉得,慢慢发展,一步一步地丢货,这样子的话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等我们强大后,还做什么生意啊。”风四娘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阿铭闻言,笑了笑,道:“是了,我最近研究这些东西脑子有点木了。” 对啊,势力强大之后,谁还做生意赚钱啊。 直接抢他丫的就是了! 这时,四娘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郑凡,马上伸手捂住嘴,又瞪了一眼阿铭,没好气道: “都怪你,害得我都忘了该给主上做按摩了!” “行行行,你去呗,对了,哪天你要是发现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一些,别忘记第一个告诉我。” “什么意思?上次不是你最先恢复的么?” “但现在谁有你舔得厉害啊?” 阿铭反问道。 风四娘愣了一下,解释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那叫吸皮过水。” 阿铭忽然好羡慕瞎子北, 因为瞎子北能轻松地做出对你翻一整天白眼的动作而不觉疲惫。 “主上,奴家来了,奴家来了…………” 四娘提着裙子,向郑凡跑去。 阿铭则是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遥遥地对郑凡行礼。 等郑凡和四娘走远了之后,阿铭才继续提着布包往前走。 “哗啦啦…………” 梁程依旧在冲澡。 阿铭靠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的梁程,喊道: “我说你这僵尸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洗个澡还穿着裤衩子。” 梁程没搭理阿铭。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洗澡,是因为这井水里有淡淡的煞气。 古人造房子,会看风水的,这口井下面就是个煞气汇聚的地方,这点煞气,对于梁程来说,没什么用,但就是舒服。 正如吸烟有害健康,但大部分烟民都选择看到这条标语后点根烟压压惊。 “你身上的煞气,增加了没有?”阿铭问道。 梁程闻言,摇摇头。 “我尝试着自残了好多次了,但恢复速度依旧没有改变,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是出在我们身上。” “哗啦啦…………” 梁程又给自己浇了一桶水,放下水桶后,他开口道: “确实不在我们身上,我尝试去坟地里吸收过煞气,但每次都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后,体内的煞气就没办法再增加了。” “啧啧,是吧,看来咱们都一样,想要恢复实力,靠我们自己苦修,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至少,这条路,大概率走不通,我觉得,我们得尝试一下其他的路了。” “其他的路?” “对,比如………” “吧唧!” 阿铭手中的布包口子忽然裂开, 一块刚刚研制出来的肥皂从布包内滑出,落在了井口旁的地上后,因为地上全是水再加上肥皂自己本身的惯性,又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一直, 滑行到了梁程的脚下。 “…………”梁程。 “…………”阿铭。 最怕, 空气忽然安静。 阿铭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似乎是为了缓解这该死的莫名气氛,加了一句: “我刚研发出来的,你捡起来用吧。” 梁程弯腰,要去捡,但忽然停住了身形。 最怕, 朋友忽然的关心。 “你们的关系,真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一处角落里响起。 梁程默默地将肥皂捡起来,抬头,看向瞎子北那边,平静道: “有事?” 瞎子北点点头,道: “晚上到凉亭那儿开个会。” 说着, 瞎子北又抬抬手,示意道: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走着走着, 又传来瞎子北悠悠然的叹息声,带着些许的庆幸: “还好我瞎了。” ------------ 砍了! 汤池旁的假山平台上,郑凡躺在上面,四娘则是正在给郑凡按摩着。 “死僵尸也真是的,下手也不知道轻点儿。” 四娘看着郑凡后背上的一块块淤青,说不心疼是假的。 “安啦,安啦。” 郑凡倒是无所谓,反而安慰起四娘道: “别人修炼要么是去瀑布下捶打要么是背着个大龟壳拉练什么的, 我这个,已经算是很舒服的了。” 郑凡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去练武,其实,上辈子,他是相信“武术”的,也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正的武者存在,只不过应该没有武侠小说里吹得那么神。 至于说网络上的这个大师那个宗师,也就是当个乐子看看得嘞,真正的功夫,得从小苦熬,郑凡清楚自己吃不了那个苦。 但形式比人强,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这个漫画宅男,居然会在死后来到这个异世界,不管是出于对自己负责还是对自己的这些手下负责,自己都必须操练起来。 “主上,咱能换个方式练习不?”四娘开口建议道。 修炼武者,有点太慢了,而且,太容易把自己搞残了。 “嗯?怎么说?”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有武者,主上可以去修炼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是能变强不就可以了么?” “修炼其他的东西?” “我听说,魔法师的修炼,如果天赋好的话,很容易一日千里。” “额…………” “而且,那些魔法师基本都是细皮嫩肉的呢。” “这个,以后再说吧,先把筋骨熬炼起来,再学一点基本的搏杀套路,总归是没坏处的。”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的道理,郑凡还是懂的,也不至于才吃了几天苦就像是去走捷径。 “那么……可以让阿铭咬主上您一口,您差不多就能获得低级血族体质了。” “变成吸血鬼么?” 这个建议,郑凡是真动心了。 吸血鬼那超越普通人的恢复力,这直接就意味着自己生存能力的直线上升啊。 哪怕已经在坚持修炼了,但郑凡也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冲杀到自己手下这些魔王的前面。 他只是一个吉祥物,只要自己一直坐在后面,不挂掉,就是对这些手下的最大支持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己还能给自己弄点儿buff,群加蓝或者群回血什么的。 “恩呢,待会儿奴家去找阿铭提一下,虽说他现在还没恢复多少,初拥数目应该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咱终究是自家人,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主上。” “嗯……” 郑凡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清醒和四娘聊着天,慢慢的,他就熬不动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四娘见状,拿起旁边的一条毯子,给郑凡盖了上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走出来,关了门,刚转过身,四娘目光当即一凝,于其身边位置,一道道宛若蛛丝的细线开始绷紧。 “咳咳……是我。” 那道忽然出现在黑影开口了,是瞎子北。 四娘长舒一口气,周身的丝线撤除,有些埋怨道: “大晚上的,你出来溜达也不晓得打个灯笼,冷不丁地往那里一杵,真要吓死个人怎么办?” “我,打灯笼?” “对啊,方便不了自己至少能方便一下别人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特性,可以靠精神力能够屏蔽别人的感知。” “行,以后我晚上出门打灯笼。” “有事?” “有事。” “行呗,但别在这儿说,主上这里已经睡下了,别惊扰到主上。” “好,去凉亭。” ………… 让四娘有些意外的是,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梁程、阿铭、薛三以及樊力都坐在那儿,凉亭石桌上还预备好了一些简单的小菜。 “哟,这是开会么?” 风四娘在梁程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随即有些好奇道: “什么香味?” 梁程的面色有些绷住了。 “哦嚯嚯……”四娘捂着嘴笑了起来,眼角余光还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铭,道:“看来,你们俩关系挺好啊,刚弄出来的,我和主上都没用呢,却先给你用上了。” “咳咳……”瞎子北干咳了几声,道:“说正事吧。” “正事儿?对了,阿铭,改明儿你咬一下主上。” 阿铭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现在不可能,我现在恢复的力量太有限,如果这会儿把主上变成我的初拥,主上是能获得一些超越普通人的恢复能力,但大概半年后,主上就会沦为只知道喝人血的野兽,连理智都会丧失。” 四娘盘算了一下,道:“感觉,也挺不错的啊,寿命能增加么?” “只要新鲜人血充足,理论上,是能活过超过一百岁。” “嘿,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嘛,唉,就是有一个问题,主上要是神志不清了,我们去舔他,他还能有感觉么?” 阿铭思考了一下,道:“人给狗喂食物,喂得久了,狗还能对人摇尾巴呢。” “说正事吧。” 瞎子北忍不住打断了现在的对话, 尼玛, 这是大不敬啊! 凉亭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瞎子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自己真的看得到一样。 “今晚小组会议的主题是…………” 瞎子北把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倒在了桌上,这些酒水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散在空中,形成了两个字: 修炼。 “梁程,先说说主上最近几日修炼的情况吧。” 这几日,一直是梁程负责和郑凡的修炼,肯定得先询问梁程。 “主上以前,完全没有搏杀经验,不会套路,不会身体运用,反应力方面,也不够敏锐。” 因为主上不在这里,所以无人反驳。 “不过…………” 梁程的这个转折,让在场众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显然,没人真的希望自家老大,是个废物。 虽然,不管主上是不是废物,是不是废柴,大家都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守护他、呵护着他和舔他。 “主上的力气,很大。” “有多大?”阿铭问道。 “主上从苏醒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按理说,一具卧床半年的身体,哪怕被照顾得再好,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会退化很大,后续,除非经过至少半年的调养,否则很难恢复。 但主上的力气,却堪比一个经常练武的成年男性。” 薛三抿了抿嘴唇,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在战场上被主上一刀收了人头的家伙。 “嗯,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了。”瞎子北手指一会儿,浮在上空的“修炼”二字流入其嘴中,被他喝了下去,紧接着,继续道: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我们力量的恢复和主上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系。 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们需要获得主上的认可,所以,坚持无条件舔主上的原则,不能动摇。” 大家一.asxs.头, 如果不是为了力量,谁愿意当舔狗呢? 但只是舔一舔就能获得力量的话,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为划算的事情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矫情和看不开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力量,确实是都恢复了一点,但在这基础上,反正我是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办法再这已恢复的基础上提升丝毫了。” “嗯。” “嗯。” 在座诸人一.asxs.头。 他们对于力量的渴望,是超乎正常人想象的。 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他们只在乎一个自由自在,而没有力量,你根本就自由不起来。 “瞎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直说吧。”四娘对瞎子北说道。 “我的猜测是,我们的实力恢复程度,很大可能,是和主上的实力,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薛三有些不明所以。 四娘则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梁程则是继续古井无波,阿铭嘴唇挑了挑。 其实,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一些猜测,不一定他们就真的没想过,哪怕是发问的薛三,天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习惯性地给瞎子北搭个台子? “主上昏迷时……嗯,用一种类似网游的说法,就是主上处于离线状态,我们作为主上的手下,其实也是相当于主上的坐骑……” “咳咳…………” 四娘咳了一声。 “好吧,相当于宝宝。 可能也因为主上的离线状态,导致我们自己的等级,也是灰色的,我们虽然能行动,但我们的属性面板上,是灰色的。 而当主上苏醒后,主上的等级,可能是1级。 那么,我们的等级,也就变成了小于等于1级。 这个基础,是先要获得主上的承认,有点像是和站在新手村村口的老大爷聊天。” 大家都在思考着瞎子北的话,阿铭则率先开口道: “也就是说,因为主上还处于1级状态,不,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主上自身的实力水平不提升,我们就得一直被主上给压制着?” “是这个意思。”瞎子北点头道。 也就在这时, 平时聚餐开会时,都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吃喝的老实人樊力,他的一句话,让凉亭内的氛围,瞬间降入到了冰点。 樊力先是很憨厚地笑了笑, 有些腼腆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开口道: “那么,如果把主上砍了,限制是不是就解除了?” 全场, 死寂…… ------------ 升级方式! “如果,把主上杀了,我们的限制,是不是就没了?” 此时的凉亭,真的很凉。 樊力的话音过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而这种沉默,却也同时意味着一件很可怕的事实,且这个事实,会让在场的六个人,都感到一种羞愧和自责。 因为, 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驳斥樊力的大逆不道, 没有人发声去迅速呵斥樊力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沉默, 意味着大家在思考, 而思考, 意味着大家在犹豫, 犹豫, 则意味着,大家……心动了。 大家真的是在自己心里去权衡利弊,真的是去在猜测,这么做的话,是否能成功。 如果一开始没发声的话,其实已经将自己这点小心思给表露无疑了,这时候再去说什么表忠心的话,再去说什么割裂的话, 糊弄谁呢? 尤其是在座的,以前哪怕不在一本漫画里还好说,但都在这个世界聚集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了,互相是个什么德行,谁心里没谱? 但, 总得有人开口来把这一场沉默给结束掉,否则,整个团队也将因此出现裂痕。 而开口的, 不是瞎子北,也不是四娘, 而是梁程。 “我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别的不说,类似镇北侯家的这次拿几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甚至比之更过分的事儿,我也做过不少。 但不管怎么样,对自己的部下,对自己的士兵,哪怕让他们去断后,哪怕让他们去送死,我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一个将军,可以欺骗自己的敌人,甚至可以欺骗自己国内的君主,但如果连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袍泽都欺骗,他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梁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缓缓地举起,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用世俗的评价标准来看,我们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我们看透了很多事,我们可以更洒脱,也可以更自由,可以去更加恣意地追求自己所想要的那种感觉。 鲜血,生命,残虐,暴戾, 我们可以以此为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 但我们终究,还是我们。 我们之所以还是我们,是因为我们,有性格,有棱角,有特色,有追求,而不是一具,单纯地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机器。 否则,我们都可以改名了,还需要什么名字? 就像是一个气泡,它的出现,就是为了上浮,等浮出水面后,再爆掉。 真的,说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当初我们还只是普通人时,我们对人家承诺过,让他自己去选择,是想要富贵平凡的过一生还是去追求一些刺激的事情。 在那时,我们愿意守护他,让他一辈子当一个富家翁。 现在, 我们已经恢复了部分实力,虽然很少, 但我们心里却开始得陇望蜀了!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真的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干净; 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然后,刚刚樊力的那句话,刚刚大家心里所动的那些想法,全都……忘了吧。” 阿铭举起了酒杯,薛三举起了酒杯,风四娘举起了酒杯,樊力举起了酒杯,瞎子北也举起了酒杯。 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凉亭内的温度,回升了一些。 瞎子北嗫嚅了一下嘴唇,重新开口道: “其实,有一点道理,大家应该能想明白,玩家的号如果被销了,他名下的坐骑…… 不,他名下的宝宝,还能继续存在着么? 事情要真那么简单,孙猴子取经时为什么不干脆把唐僧脑袋割下来腌好带着去大雷音寺交差? 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下面,继续聊正事。 根据我的那个猜测,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分为两大类; 一类,则是经济财富上的发展,势力的发展,包括那三百骑的编制,包括他们的训练,他们的装备以及主上这个水分很大的护商校尉在虎头城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去争夺话语权和影响力。 另一类,则是寻找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去提升主上的实力! 这个世界,有魔法,有斗气,有修士,有武者,有太多太多的体系,而且还统一地分为九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主上一步一步地把品级提上去!” 第二类,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只有将七人的实力给提升上去了,实力握在自己手上,才是以后发展的真正根本,而不用去借用太多的术和合纵。 我拳头够硬,直接一拳将敌人打破,这才是最为正道的发展路线。 “所以,给主上选择什么路线好呢?”四娘嘀咕道,“僵尸说主上的力气有点大。” “斗气,怎么样?” 薛三提议斗气。 “还是武者吧,斗气毕竟有点偏西方了一点,想学有点困难。”阿铭说道。 “是的,还是需要因地制宜。”瞎子北附和道,“西方的力量体系,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很难真的深入接触到。 据说,魔法师和斗者,燕国是有的,但数目很少,且大部分都在燕国国都的书院里做交换生又或者是在类似使馆的地方当武官。 我们目前,没有能力去大燕国都绑老师。” “绑老师?”风四娘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瞎子,你今晚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给主上绑……不,是为了给主上请老师?” 瞎子北“嗯”了一声。 “所以,已经确定了是么?”阿铭忽然觉得有些无语,这死瞎子,卖什么关子,害得樊力那个铁憨憨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让大家大晚上的如此尴尬。 瞎子北耸了耸肩,似乎知道大家此时对自己埋怨,但他也没办法,因为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是的,这,才是我召集大家今晚聚集在一起的原因,结合现有条件以及主上自身的现状,我觉得,给主上找一个武者老师,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说着, 瞎子北开始继续分析道: “梁程,虽然格斗能力很强,但他的方式,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身僵尸的血统,阿铭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除非你们能将自己的血统完美地移植到主上身上,否则,主上不可能走上和你们一样的路,你们的方向,也不适合主上。 薛三的身法和一些能力,更多的是经验和对力量运用的理解,包括四娘和我的能力,也都要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本身并不带有很强的复制性。 魔丸,就更不用说了,它的存在设定,被主上弄得就跟孙猴子一样,出道即巅峰,怎么去复制?” 大家都太特殊了,正是因为太特殊,反而不适合一张白纸的郑凡去临摹。 因为,大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种种意外,你怎么去临摹意外? 自己人当主上的老师不好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而且大家肯定都会倾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教,但能成么? “嗯。”四娘应了一声,道:“是的,主上如果模仿我们的路,只会把路给走窄了。”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上人口这么多,修炼体系又这么丰富,这也就意味着,每一个成熟的修炼体系,都是经过很多很多人成功验证过的,首先,就具备了很强的复制性。” “抓一个武者是吧?”薛三急不可耐道,“有目标么?” “要找肯定不能找二把刀,那种只会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肯定不能要。” 风四娘如是评价道。 梁程点点头,道:“至少,得抓一个真正入品了的,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武者。” “九品武者,有多强?”风四娘看向瞎子北,“你那个送腹水的那个女人的男人, 不是巡城校尉么,半步九品武者,有多强?” 薛三在旁边嘿嘿一笑,道:“嘁,瞎子做事隐蔽,肯定没被捉奸在床。” “半步九品的,不难对付,但如果是真正的九品武者,我们单独去面对的话,危险系数会很大。” 说这些话时,梁程想到了当初在战场上,那位镇北候家女将军身边的那位持剑老者。 “所以,就先得找目标,确认好目标后,我们六个,要一起出手,确认将其生擒!” 瞎子北说出了最终计划。 “唔。”樊力举起了手。 阿铭瞥了一眼樊力,没好气道:“阿力,如果是屁话的话,就别说了。” 樊力认真思考了一下, 似乎真的是在分析,自己将要说的,是不是屁话。 “说吧,阿力。”瞎子北叹了口气。 “我在商队里,听蛮族人说,王庭那里,有祭祀所,有天赋的蛮师都能去那里进修和学习,燕国也有军校和学院,主上,可不可以去进入学院学习,这样效果,会不会更好?” 薛三闻言,打了个呵欠,嘴唇开始像马克沁机枪一样开始疯狂输出: “是的,主上先经过海选,好不容易从虎头城里的天骄手里拿到了进入学院的资格; 然后身为废柴的主上在学院里被排挤,被打压,被瞧不起,不管是阿猫阿狗哪个疙瘩出来的都会刻意跑到主上面前来得瑟一番拉一波仇恨; 别问为什么,主上就是主上,是这个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烟火。 然后,主上在学院受欺负,我们又不在主上身边,主上就跑去后山那里,要么失足掉落山洞取得了秘籍或者遇到天山童姥要传功又或者捡到了一枚戒指,戒指里还住着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开口就问:‘请说出你的梦想!’” 不愧是在客栈说了半年书的“小先生”, 这么多话说出来,都不带打顿儿的,直接把阿力给说晕乎了。 薛三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直接对嘴喝了好几口,然后放下酒壶,擦了擦嘴,道: “我支持瞎子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对比主上去什么劳什子的学院要好得多。 咱们先一起抓一个九品的武者回来,可以拿他家人也可以拿他自己的命去威胁,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到了半步九品时,我们再看看自己实力提升了没有,如果提升了,好,接下来的节奏就简单明了了。 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七个,六个,妈的,那个懒货啥时候出来了,艹! 不说他了,继续,当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实力也提升了,我们就去抓八品的回来,折磨他,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八品时,我们实力又提升了,我们就去抓七品的,然后五品的,四品的…………” 说完, 薛三“砰”的一声,拍了一把桌子, 喝道: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爽的升级方式么?” ------------ 抓老师 很多孩子,在小时候并不清楚,当她正在呼呼大睡时,她的父母们,为她的教育,真的是操碎了心。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如, 此时的郑凡。 许是因为白天在挨打的缘故,经过四娘的推拿后,郑凡睡得格外香。 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门口有两个小娘子站在台阶下候着。 见郑凡起了,其中一个去厨房拿早食,另一个则是打热水帮郑凡洗漱。 对这种腐败的生活,郑凡心里是拒绝的。 但有时候,你如果不需要她们,其实也是在否定她们的存在价值,毕竟,她们是奴,大部分的老家都在燕国内地甚至更远的乾国晋国。 所以,为了她们能够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生活,郑凡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们的服务了,唉。 洗漱好,又用了餐,郑凡按照前几天的习惯,拿着自己的木剑,赶到院子里来准备挨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前几日都会提前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梁程,今日,却不在。 “人呢?” 郑凡并不认为是梁程放弃了自己,因为自己还是很有进步的,至少,扛挨打能力方面,一天一天地进步了。 “主人,四娘提前吩咐了我,让我告诉您,今儿个他们有点事,所以今日就没办法再来接受主人的指点了呢。” 说话的是个少女,她原本名字里有一个“芳”字,在进宅子后,被四娘取名叫芳草。 很润土的一个名字。 郑凡倒是见过她几次,似乎每次都跟在阿铭后头,好像,她就是被阿铭“捡”回来的。 “都出去了?” “是的,一早上就都出去了呢。” “哦,行吧。” 郑凡干脆自己拿着木剑,开始练习劈砍动作。 等到中午时,见四娘他们还没回来,郑凡就又喊来了芳草,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么?” “回禀主上,好像是去了城东呢,都骑着马。” ………… 虎头城外的一处土坡上,六个人,各自或蹲或站着在打量着四周环境。 “瞎子,这不是你全都安排好的吧?”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昨晚大家才商量出了计划,要给主上抓一个入了品的武者回来当老师。 结果大早上的,瞎子却忽然通知大家,目标已经找到了。 等于昨天才第一次相亲,今天就去民政局了,哦不,是去妇产科了。 “是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目标也选择好了,再让我们自由讨论,然后自己站在背后默默地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四娘嗔道。 瞎子北摇摇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笑容,道: “我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么?其实,昨晚我们在凉亭内商议时,我确实还没有找到目标,毕竟,虽然已知那种入品的强者可以更持续的闪光,但人家总不可能像是电灯泡一样一直亮在那儿吧? 想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那你昨晚?”阿铭问道。 “昨晚巡城校尉的夫人派丫头来给我传信了,说是明天她丈夫要出公差,让我明天去她府里给她送符水帮忙求子。” 薛三蹲在那里,呵呵一笑,身下三颗海草迎风飘摇。 “你们要清楚,燕国官制虽然很复杂,也很混乱,但这个巡城校尉,已经算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至少,目前来看,虽然都是校尉,但身价可比咱们主上现在头上顶着的这个护商校尉要高出太多。” 燕国官制的复杂,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因为门阀林立的关系,朝廷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很弱,地方上的很多事情,甚至不得不和当地门阀家族进行“雨露均占”。 所以在原有正常官制的基础上,又为了施恩于地方,又加开了不少官制,校尉这种的,算是军职,有实权的也有挂名的,甚至还有买来的走关系弄来的,只基本只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家主身上都能背个校尉的官称。 这一点,和那个世界的清末很相似,只要是有钱,无论是地主还是富商,都能给自己捐一个顶戴花翎加一套官服,甚至是连南洋那边的华人聚居地,举办个宗族活动时,也能看见满满一大片的满清僵尸。 “我当时就问那个丫鬟,说明天城里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巡城校尉也是个嘴巴没把门的,把事儿居然都跟自家夫人说了,恰好这丫头也知道,就告诉我了。 说是明儿个会有一个要犯,从北康城要押送过来,她家老爷要负责带队去接手,然后再护送到图满城去。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要犯是谁啊? 那丫鬟回答我,说是一个马匪,叫丁豪,早年,曾是自家老爷的上司,自家老爷当初还在他手下当过佐官,后来升迁去了图满城,结果前几年因为什么事,一个人屠了上司满门后逃出了图满城,落草为寇去了。 这一次,是他运气不好,出去打劫时,碰上了刚刚讨伐蛮部返程的镇北军,这货好死不死地还想去打劫镇北军灭了那个部落后得来的战利品运送队伍,被镇北军派出一支骑兵,直接剿了他的山寨,自己也被活捉了。 因为他以前是个官身,又是个在逃案犯,镇北军就将其脚筋手筋都挑断了后移交给了就近的北康城,然后由北康城负责押送,经过虎头城转手后,最后送去图满城,这个北封郡首府所在地。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姓丁的很厉害么? 那丫鬟说,她老爷当初也是跟着那姓丁的学武的,那姓丁的,据说早就入了品了,所以当地守城部队想去剿灭他时,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镇北军才被拿下了。” 瞎子北说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了。” 薛三皱着眉头吸了口气,问道: “瞎子,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 “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想要你的符水生个孩子?” “…………”瞎子。 阿铭则在此时解围道: “让一个残疾人舍身饲虎, 为我们获取情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大家嘴上,积点德。” “我也可以去啊。”薛三理所当然道。 “好了,别废话了,所以,瞎子,先前红巴子过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你探查那边接手路线和时间后回来汇报的是吧?” “红巴子这人,想当吸血鬼想长生想疯了,这个人,很可靠,本来,车帮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但谁叫你逼着人家杀了他老子呢?” “我当时又不知道!”四娘有些发怒了。 “嘁,好,那我问你,你当时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肯定让他杀啊,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呐,哦嚯嚯嚯……” 四娘捂嘴发笑,笑得花枝招展,风情流露。 瞎子北耸了耸肩,一种: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押送的人有多少?”梁程问道。 梁程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务实的僵尸。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脚筋都挑断的残废,哪怕之前是高手,现在也就是一个废人,所以,红巴子的汇报说,那位巡城校尉,就带了五十骑。” 五十骑…… 梁程在心里默算着五十骑的阵容。 如果是五十骑的镇北军这种野战精锐铁骑的话, 在这种比较空旷的地形下,只要对方一结阵,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真撼不动他们,甚至自己哪怕是僵尸,也会在对方一轮又一轮地冲锋之下力尽而死。 不过,虎头城的守兵,肯定没办法和镇北军精锐相比。 二者差距就跟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一样; 同时,自己身边,还有五个小伙伴。 以自己这六人的力量,好好配合之下,不说解决掉那五十骑,至少把那个叫丁豪的残废从押送队伍里劫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冒失了。”阿铭有些犹豫,继续道:“首先,对方是一个废人,估计已经没办法发光了,这种人抓回去给主上当老师,效果上会不会大打折扣? 二来,我们这就急匆匆地上,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这时, 瞎子北忽然站起身, 双手撑开, 然后大吼道: “啊!!!” “…………”阿铭。 “…………”四娘。 “…………”薛三、樊力。 大家都被瞎子北这忽然的神经给吓了一跳。 “啊!我们昨晚才坐在一起商量为主上选择一个良师,今天,符合条件的目标就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意啊,伙伴们! 这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上苍,对我们主上的眷顾,我们的主上,就是天选之人! 我们不能愧对上天的旨意,我们要遵从命运的安排! 能跟随在主上身边,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薛三白了瞎子一眼,有些生气道: “你发什么神经啊死瞎子,主上又不在这里,你舔给谁看啊……” “驾!” 话音刚落, 土坡后面就有一人骑马而来,不是郑凡又是谁? 瞎子北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薛三当即气急败坏道: “妈的,你靠精神探测作弊!” ------------ 是个狼人 “所以,你们是要准备给我请老师?” 郑凡在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后,还是有些……恍惚。 别人家请家教,都得给钱,找关系,谈待遇,到自己这边倒好,直接动刀子抢人了。 不过,想来想去,似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只是请老师的话,需要这么急切么?” 这是郑凡很疑惑的一点。 薛三张口欲言,却在此时,瞎子北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闭嘴! 薛三愣了一下,没说话。 瞎子北则开口道: “主上,在这个世界,无论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去只争朝夕,我们现在摊子已经铺开了,接下来还需要筹建商队把肥皂香水这类的东西卖出去,到时候,我们会受到来自很多方面的窥伺,主上您的身份以及您即将建立起来的三百骑也是我们的保障,但真正的根本保障,是我们自己的实力,所以,属下希望主上能够明白,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不是走向成功就是死在路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们没时间去思考,也没机会去踌躇,至少,现在的我们,还没有。 除非,我们拥有了至少能够和镇北侯家族那般,可以和燕国朝廷扯皮的实力。” 瞎子北说了很多,一条条一筐筐的,其实,是为了掩饰。 他不想让郑凡知道,至少目前不想让郑凡知道,自己七人的实力,很大可能和郑凡的实力挂钩。 虽然主上还稍显“稚嫩”, 但人家到底是一个浸淫恐怖漫画许久的作者, 思考人性的黑暗几乎是他的本能, 樊力那个脑袋都能想出来:我们把主上杀了是不是就没有桎梏了? 那么, 主上想不到么? 至少,目前,大家不适合关系产生裂缝,而只要等到主上实力提升,大家实力也都提升后,这些事就算被主上知道了,问题也就不大了,因为大家已经走上了一个正确的道路。 “哦,好吧,你们决定就好。” 在事情处断方面,郑凡并不想越俎代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和眼前这些魔王们比起来,还是不够格。 他所能决定,也敢于决定的,大概是今晚不需要小娘子来侍寝以及明天早饭是吃面还是吃胡辣汤。 “多谢主上信任!”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随即,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 开口道: “主上已经同意了,下面,就请大家做好准备吧,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很大; 四娘,你现在回客栈,将易容的东西带上,我们要集体易容。” 四娘点了点头。 “押送的队伍大概在黄昏时候到达虎头城外,也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无论是车帮还是聚义帮的人,我都不打算调用,所以,这次出手的,是我们六…………七个人!” 瞎子北心下一凛, 好险, 差点没把主上当人。 ………… 这是一场仓促的伏击,说实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群疯子,才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儿。 虽然现在身有燕国“国籍”,但真要甩开膀子去冲杀官兵,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和畏惧。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正在磨刀的郑凡,他自个儿身上本就带着官身。 搁在正常的一个年代,他们现在所准备要做的,其实就是造反。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和大家准备准备今晚去偷隔壁王二娘家的老母鸡没什么区别。 薛三、瞎子、以及风四娘三人去了附近探测地形。 薛三是负责放哨,他需要去远远地吊着那一支押送队伍,身为刺客的他,极为擅长隐藏身形,做这方面的活儿是再合适不过了。 瞎子则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开始将伏击地点的情况一点一点的摸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同时,还要帮四娘一起来布置陷阱。 土坡后面, 郑凡还在反复地磨刀, 这就跟上考场前多看点儿知识点多背几个单词一样的感觉。 阿铭斜躺在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樊力则是蹲在郑凡的身侧, 一脸憨厚地傻笑着。 看着郑凡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最敬爱的人。 崇拜、信任、依赖…… 任谁都不会想到,昨晚就是这憨货提出要把主上“咔嚓”的建议。 梁程则是有些感慨道: “要是现在那三百骑不仅仅是停留在纸上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多了。” 经历过那场战阵之后,梁程对镇北军那种铁骑,可真是眼热得很。 尤其是,他早年曾当过将军,对骑兵的喜爱,和宅男喜欢二次元女神一样。 只可惜,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尤其是骑兵,更是一个烧钱的东西。 据说,百年前,乾国那位以太弟身份夺了自己侄子位的皇帝想要靠北伐来换取自己的声望, 且那时燕国正在和荒漠蛮部王庭较劲着。 这位乾国皇帝亲征,捅了燕国的菊。 一开始,势如破竹,因为燕国主力都在北方边境战场上,后方很是空虚。 到后来,随着乾国大军深入燕国境内,彻底进入了燕国平原地区,遭遇到了一支从北方战场上极速调派来的燕国铁骑的突袭。 那一战,哪怕在百年之后,也依旧在各国军事学院里被屡屡地当作经典案例来提起。 因燕国面对后方被捅后作出的坚壁清野反应,使得乾国五十万大军陷入了疲敝,再加上平原地形的原因。 三万燕国铁骑,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将乾国这五十万大军在平原上冲散。 乾国军队丢盔弃甲,向回奔逃,燕国骑兵一路掩杀过去,从燕国平原到乾国边境,漫长的道路上,处处布满了乾国士卒的尸体。 那位皇太弟出身的乾国皇帝,倒是运气极好,屁股中箭,被亲兵以牛车护送,一路逃了回来。 当年,那位率三万铁骑一举踏破乾国大军的将领,因此建功封侯镇北侯。 所以,燕国的镇北侯,可不是在荒漠上和蛮部厮杀时挣来的,而是建立在五十万乾国军士的尸身上。 随后,初代镇北侯更是一鼓作气,率军连踏乾国北方三郡,抢粮、抢人,近乎将乾国北方三郡掳掠一空。 若非当时燕国和荒漠王庭已经进入了决战阶段,无法再分出更多军队出来支援镇北侯,可能初代镇北侯真敢再来一波孤军深入,去乾国都城下面来一场公费旅游。 那一战后,燕国确立了对乾国的战略优势,百年时间内,乾国不敢再有一兵一卒北上,反而是在自家的北方边境开始疯狂地修建城池坞堡,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缩头乌龟。 同样是那一战后,牛,在乾国成了被祭祀的存在,甚至为此创造出了一个牛头神,毕竟,若非当初那辆牛车给力,可能自家老祖都已经被燕国给俘虏了。 梁程觉得,百年前的燕国铁骑,应该更为彪悍,毕竟,那个年代,是和北方蛮部互相厮杀的年代,但哪怕是百年后,在亲眼见过两千镇北军铁骑冲锋时,梁程也依旧认为他们确实可称精锐。 “嘁,真要是那支部队建立起来了,你敢拉他们过来做这种造反的事儿?” 躺在一侧的阿铭调侃道。 “所以,选人时,得需要更慎重一点,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燕国的护商骑兵队伍,而是属于我……我们主上的私兵。 到时候让他们每人给你咬一口,三百拥有吸血鬼体质的骑兵…………” 梁程双手微微握起,显然,一向淡漠的他,在此时已经有些激动了。 “呸,你当我是下种的公猪啊?” 紧接着, 阿铭又忽然笑道: “下三百个初拥,那得是老子巅峰时刻了吧,都到那时候,还要个屁三百骑兵,老子直接血影分身下去,不比骑兵好用?” “你现在分给我看看呗。”梁程反问道。 “呵,三百吸血鬼骑兵算什么,你比我厉害,大可以去弄个三百丧尸骑兵啊,不怕死不怕痛,上来还能给对面加恐惧buff。” 正在磨刀的郑凡有些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骑兵人选,不好找吧?” 军械,钱粮,这些后勤方面的东西,可以靠商路来解决,毕竟在阿铭弄出肥皂和香水之后,客栈这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了。 战马也可以通过走私渠道向蛮部去买,三百骑,奢侈一点来算,一人双马甚至更富于一点的话,八百匹马是要预备的。 但穿盔甲骑大马的人呢? 这时, 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主上,我听商队的人说过,在荒漠上,有不少的刑徒部落,他们,是罪人或者是被灭掉部落的遗民,那些大部落将他们的家眷控制起来,以此作为要挟,让他们作为类似雇佣军一样的存在。 他们往往是在部落摩擦中被第一批消耗的炮灰,但也有一些有名的刑徒部落,在一次次厮杀中闯出了威名。 他们只是因为家眷被那些大部落掌握着,被人家要挟着罢了,所以,他们对荒漠,对蛮部是没感情和归属感的,对燕国,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最为精悍的骑兵,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梁程听了这话,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先把他们的家眷给救出来,才能控制他们?” 阿铭则是反驳道:“那得多养活多少人口啊,负担代价也太大了。” 郑凡停下了磨刀, 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可以把他们家眷都杀了,然后嫁祸给蛮部,我们再领着他们去复仇,不就………” 郑凡发现梁程、樊力和阿铭都在盯着自己看, 一下子有些紧张不安, 不由地低声道: “刚只是开个玩笑,不当真,不当真,呵呵……” ------------ 北封刘氏! 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个晚上,郑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很多人第一次出国,去了另一个地域文化的国度时,都会有类似的恍惚感。 而现在,郑凡所面对的,是一个推翻原有一切规则和熟悉的新世界。 对这个世界,他没有归属感,也没多少记忆, 所以, 他会同意和这些魔王手下们一起去疯, 确切地说, 这里,这个世界, 对于郑凡来说, 更像是坐在电影院座椅上欣赏着的幕布。 再逼真的效果,也没办法让自己完全融入进去。 你会因为在电脑上删除一份普通文档而哭泣悲伤么? “主上的这个提议,意外得不错呢。”阿铭开口道。 樊力点点头,很憨厚地道:“他们,也会感激主上为他们除去亲人这种累赘的。” 话风, 开始逐渐拐向一个极端; 也就在此时, 土坡下面,出现了薛三的身影。 ………… 负责盯梢押送队伍的薛三忽然提前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瞎子北和四娘也马上停下手头的事,回到了土坡。 “这次的事儿,好像会多出点波折,我在跟踪那支押送队伍时,居然发现还有一拨人也在盯着他们,很显然,还有一方势力对那个叫丁豪的马匪头子感兴趣。” 瞎子北听完后,感慨道: “现在请个家教,面对的竞争可真大啊。” “人,已经是我们预定的了,怎么着,也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四娘说得很理所当然。 全然忘记了他们也仅仅是昨晚才从巡城校尉府内丫鬟那里得来的消息。 瞎子北面向郑凡, 很诚恳地道: “还是需要主上拿主意。” 郑凡看了眼自己手上已经磨了许久的刀,道: “有人给我们探路有什么不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黄雀的爽感,不是更强么?” 瞎子、阿铭、梁程、薛三、四娘以及樊力六人一起后退一步, 拱手, 弯腰, 齐声道: “主上英明!” ………… “王立,小立子,王校尉,王大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不是隔壁老王却被隔壁老王老王了的王校尉, 长得,一表人才, 一身黑色的大燕军方制式甲胄, 衬托出他的英武不凡。 “豪哥,喝酒。” 王校尉将手中的酒丢进了囚车。 丁豪用手腕位置将酒夹住,然后用嘴将酒塞咬开,嘴对着酒,屁股撅起,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艰难,再加上这酒喝得太急了, “咳咳…………咳咳…………” 丁豪跪伏在囚车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立转过了自己的视线,没忍心继续看下去。 囚车里的男子,当初,曾是他的上官,曾是他的兄长,曾是他的师傅,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是他帮忙介绍的。 自己的妻子,温婉美丽,知书达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丁豪。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搞笑之处吧,王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骑着马在外面,而丁豪,却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跪伏在里面。 “谢了,立子。” 咳嗽完后,丁豪靠在了囚车一角,嘴角,带着笑意。 “前面不远,就要到虎头城了,今晚我们会在城内歇息,我会让人做一碗虎头城的臊子面给你端来。”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丁豪大笑了起来,然后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像是一条狗。 王立继续坐在马背上,队伍基本都是骑兵,但囚车的速度肯定不会太快,所以大家都放慢了马力。 “立子啊,听哥一句话,带着你手底下的兄弟,走吧,把我丢这儿。” 王立有些疑惑地看着囚车里的丁豪,虽然有多年没见了,但他不认为自己曾经的大哥会变成一个傻子。 “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谁?” “你确定要听?” 王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北封刘氏,不会放过我的,我死在外面还好,但他们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回到虎头城受审的,尤其,还是在当今陛下决意削藩的今天。” 听到“北封刘氏”四个字时,王立的眼皮当即跳了跳。 世人,包括燕人自己,说起北封郡世家时,第一反应肯定是镇北侯李家。 但真正懂行的以及在世家门阀和朝廷体制内的人,都清楚,北封郡,还有一个和镇北侯府并列的家族,那就是北封刘氏。 事实上,百年前,那一场持续多久且极为惨烈的大燕和荒漠蛮族交战的岁月里,立下功勋最多,出力最大的,其实是北封刘氏。 而明明是在帝国南方反击乾国战场上立下最大功勋的李家先祖,却被受封镇北侯,则是因为那一代燕国君主的制衡之道。 否则,一旦战争结束之后,北封刘氏靠着自己是本地大氏族门阀的地位,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将整个北封郡吃下去。 镇北侯府的建立,则相当于在北封郡埋下了一颗钉子,用来制衡当地的北封刘氏。 不过,事物的发展是有变化的,百年之后,曾经锁住恶龙的铁链,自己,也慢慢的变成了一条新的恶龙。 当代燕国皇帝为了集权,又不得不对镇北侯府先进行开刀,因为镇北侯府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边防野战军团镇北军! 但不管怎样,北封刘氏和镇北侯府,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都是北封郡内最大的势力。 可能,北封刘氏没办法染指北封郡最大的大杀器镇北军,但他的子嗣繁衍以及宗族社会所构架出来的影响,足以将大半个北封郡置于其阴影之下。 “当年,我率一队人马去缉拿一伙走私商人,却无巧不巧的抓错了商队,结果发现了数目庞大的军械甲胄,这是北封刘氏用来资助荒漠王庭的军械,极为精良,和镇北军所用的,无二!” 说到这里时,丁豪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恨意。 王立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惯性使然,开口道: “所以,大哥,你去向上峰举报了么?” “你当我傻啊?”丁豪说到这里,忽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咳嗽缓和下来后,丁豪咬牙切齿道:“那是北封刘氏,北封刘氏啊,我怎么敢去撩拨他们?” “那又为何……” “呵呵呵,结果我那位上司,也不晓得是为了讨好北封刘氏还是被北封刘氏授意,他派人将我家里人给抓了过去,逼我就范,加入他们。 但结果,结果……结果你嫂子受了惊吓,当时她已经有了,但因为受惊,孩子没了。 我是低头就范了,我愿意加入他们,我甚至愿意立下投名状! 但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等我知道消息回家时,发现我妻子因为孩子没了,上吊自尽了!” 丁豪说到这里时,双肘狠狠地砸着囚车下端,显示出他此时的癫狂: “我恨啊,我明明已经打算做人家的走狗了,我甚至已经答应了下一次由我亲自负责派兵去帮他们运货和蛮族王庭交易,我什么都答应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 但给我的是什么?” “所以…………” “是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我那个上司的家,将他全家灭门! 立子啊,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入品了的武者有多好,至少,我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复仇! 但我又同时觉得,九品武者又算得了什么,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去保护周全!” 王立这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夏天,自己收到图满城那儿传来的消息时的无比错愕,一直提携自己的大哥在右迁到图满城后,居然杀了自己上司全家然后逃出城去了。 过了半年,传来了丁豪在荒漠落草为寇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王立的手心忽然开始冒汗! “立子啊,现在懂了吧?” 王立不说话了,牙齿咬着嘴唇,几欲滴血。 “北康城,虎头城,图满城,现在,已经快到虎头城了,图满城附近,有只隶属于李家的镇北军巡查,他们在那里动手,太冒险了。 所以,只可能在虎头城地界动手,不可能让我活着进图满城的。 若是以前,他们当然不怕,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叛逆,是一个判出大燕的贼寇, 但现在呢, 咱们的陛下,削藩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在已经对镇北侯动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过北封刘氏? 而我,就是最好的一个借口,最好的理由!” 说到这里,丁豪抬头看向身侧骑马的王立, “现在丢下我,走,至多是个私放重犯的罪名,运作一下,顶多被贬为城门卒,还不至于在这里,陪我丧命。” 王立的一只手,死死地握着缰绳,脸色已经在发白了。 “还有一条路。”丁豪开口道。 “什么路……” “现在,就杀了我,一样是重罪,一样是贬谪,但你有可能牵上北封刘氏的线,他们会感激你的,哪怕皇帝要削藩,但谁知道能不能削得成呢? 就算是削了,人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得,自此你投得高门,日后,也能给你夫人挣下个诰命。” 王立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里,出现了挣扎。 “哥哥我,不介意把命送给你,为你铺路,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缘分,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别耽搁,否则…………” “砰!” 原本平静的天气因为一声闷响而扬起了沙尘!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声声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虎头城骑兵的甲胄宛若纸糊的一般被直接洞穿,一时间,倒下了一片。 “他们动手了,快先杀了我,否则你也得死!” 丁豪对囚笼外的王立吼道。 ……………… “这军弩威力好大啊。”郑凡看着前方的情景咂舌道。 瞎子北则面向身侧的四娘, 道: “记下来,买。” “那批刺客手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吧,那些虎头城士卒的刀居然直接拼断了。” 瞎子北又很郑重地吩咐四娘道: “记下来,买!” “那个刚刚扬起的沙尘,是符咒卷轴这类的东西么,效果好像很好的样子。” “记下来,买!” 郑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黄昏落日,前方,是一片血腥的厮杀修罗场,和这夕阳晚霞,极为搭配,不禁感慨道: “夕阳,好美啊。” “记下来,额…………” ------------ 老王的请求 “主上,这个不怎么方便买,但属下可以去抓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画师,让他画出最美的夕阳,然后把那幅画挂在主上的床头,主上每天起床就都能欣赏到落日余晖了。 虽然是假的,但也是属下对主上您的拳拳敬意,但请主上放心,日后,等我们七人完全恢复之时,我等定要将这天上的昊日摘下来供主上把玩!” 樊力这时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画师脱光了衣服绑在床头,这样主上每天起来都可以直接……” “…………”瞎子北。 “…………”郑凡。 似乎无论什么菜,加上了一道叫做樊力的调味料之后,味道,总会忽然变得怪怪的。 “杀起来了。” 梁程的提醒,打破了此时因老实人而起的尴尬氛围。 隔岸观火的郑凡等人并不知晓这帮刺客的真实身份,不过,倒是能清晰得看出来,这帮刺客无论是装备还是作战能力上,都压过了那群虎头城兵卒一头。 若非这帮刺客的人数只有二十多名,要是再多个一倍,可能这帮虎头城兵卒在第一轮的弩箭射杀之后就会被直接冲垮了。 “是北封刘氏豢养的死士。” 丁豪对外面的厮杀没有太大的反应,从自己被镇北军移交给北康城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九品武夫,在基层,已经算是人上人了,但在大门阀面前,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眼下,事情无非是在向着自己之前所预想的那般在发展而已。 “王立,杀了我吧,别犹豫了,你不是说,你出来前看见你家娘子早上吐了么?” 听到这句话,王立眼里当即露出了一抹狠色,手中的刀举起。 “噗!” 一名刺客刚跳上囚车,就被一刀捅入后背。 王立将刀拔出,对着囚车里的丁豪笑了笑,策马转身,冲杀向了已经和自己的手下鏖战在一起的刺客们。 丁豪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 “何必呢……” ………… “主上,该我们出手了吧?”薛三在旁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身为刺客,他最喜欢这种混乱场面了,偷偷下黑手,偷人头,不亦乐乎。 郑凡则是抿了抿嘴唇,他有心想要再等等,最好等到一方惨胜后再出手,这样自己这边所需要面对的风险自然就最低。 但问题是,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应该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先前若非是那位巡城校尉看护,可能自己的便宜老师这会儿已经翘了。 “不等了,动手吧,三儿,你小心点儿,你虽然易容了,但身高太明显了。” “晓得,主上。” 其余人都已经在四娘的安排下易容过了,可以说,大家都相当于变了一个人,但你总不能让薛三踩着高跷去杀人吧? 瞎子北收到命令后,闭上了眼。 下一刻, 郑凡心底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有令,大家就位!” 紧接着, 瞎子北又吩咐道: “记住,劫出目标后马上脱离战场,不要恋战!” …………… 原本,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按照计划,在自己去“上班”前,应该每天都去指点梁程习武。 只不过,事情的变化往往太过让人眼花缭乱,宛若川菜烹饪时大火红辣一锅翻滚。 郑凡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里牵着缰绳。 他的任务,是最重要的; 等自己手下把目标劫出来后,自己得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载送到之前准备好的安全区域。 好吧,瞎子北他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环,就当是最重要的一环吧。 郑凡也没有强求要拿着刀上前冲杀,是每天四娘的按摩不舒服还是早上的咸豆腐脑不香? 最起码,在自己会闪光前,郑凡还是决定能苟就苟吧。 瞎子北的声音,不时地在郑凡心底响起,一会儿指挥四娘一会儿指挥薛三,大家已经按照布置统一节奏地靠近了目标区域。 郑凡感觉自己就像是作战司令部里的参谋,只听得到对讲机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却没一点点自己的事儿。 终于, 在确认就位以及眼看着虎头城的士卒开始逐渐不支乃至于有溃散趋势后, 瞎子北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行动!” ………… 丁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看着王立带着手下的兄弟在和那帮刺客拼杀。 但北封刘氏虽然没办法绕过镇北侯府将手伸入镇北军里去,但作为一个传承已久家大业大的大门阀,手底下的门客死士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哪怕,这支人马并不是北封刘氏真正的精锐家底。 王立手下的虎头城兵卒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开始,还能靠着人数优势以及王立个人的发挥将局面支撑了一会儿,但随着双方人数不断地拉平,以及一名持刀的黑衣大汉一刀将王立手中的兵器给打落,局面,开始陷入了彻底的崩坏。 黑衣大汉身上不时散发着灰色的光芒,在其极为凌厉的攻势下,王立已然不支。 放在远处郑凡的眼里,就是战局中,两个能发光的崽; 像是王对王一样地在拼杀着,但很明显,手下的素质以及领头人的素质,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 “砰!” 王立被一刀扫飞出去,撞击在了囚车上,滚落在地。 丁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早已被愤怒所填充。 其实,丁豪本人也没想到,在虎头城,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愿意把命豁出去保护自己的昔日手下。 他们的关系,其实在自己升迁到图满城任职后,就已经淡下去了。 哪怕日后落草为寇,丁豪也没想过要联系王立。 但在此时,王立却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丁豪心里升腾起了一股久违的不甘和恨意,若非那群镇北军将自己的手脚筋挑断,自己此时还能一拳打破这囚笼冲杀出去,至少,能将这个昔日的手下救下来! 但奈何,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 局面,已经彻底一边倒了,已经有一些虎头城士卒惊慌失措下开始了奔逃。 “砰!” 黑衣大汉身上灰色的光芒再度一闪,一刀劈下,王立侧身躲过,但对方的刀忽然一拐,直接向着囚车里的丁豪而去。 这群刺客的目标,只是杀人而已! 王立不得已之下只能重新挡了回去, “噗!” 刀口贯穿了王立的胸膛。 但王立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极为沙哑的咆哮,身上也闪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挥起拳头,对着对方的胸口直接砸了下去! 对方本想抽刀,却没能成功,胸口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而后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鲜血染红了黑色遮面。 ………… 郑凡原本以为,瞎子北应该只负责边缘ob; 但没想到, 大家准备就绪之后, 第一个进入战局的, 居然是瞎子! 瞎子手里抱着一把二胡,直接冲向了囚车那边,潇洒、拉轰。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如果你仔细去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瞎子的奔跑姿势以及其受力点和正常人有点不同,仿佛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在加速一样。 这是意念力的加持! 当那位黑衣大汉被王立一拳打退之时,瞎子北正好出现在了其身后。 时机,恰到好处。 二胡的琴弦忽然从二胡身上脱落,于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又宛若是死神的镰刀裹住了大汉的脖颈。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最后一个字落下, 琴弦直接收割! “噗!” 整套动作,包括中间的台词,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 黑衣大汉头颅直接和自己的身躯分了家,许是因为切割得太快了,脑袋掉在地上后,他的眼皮还在翻动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出现的瞎子,让周围其余的刺客们愣了一下,眼见着自己这边的首领直接被杀了,这群刺客却表现出了和虎头城士卒截然不同的素质,分别丢下了自己面前的对手,向瞎子也就是囚车这边蜂拥而来。 “哟呵呵呵…………” 四娘的笑声传来, 一条条绣线从下方的土层之中飞出,很多刺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绊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 阿铭、薛三、梁程包括樊力四人,则一同向一个方向冲杀了进去。 在解决了那个会发光的崽后,瞎子北来到了囚车前,打算打开囚车。 而这时,胸口位置还插着刀正处于弥留之际的王立则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钥匙,递向了瞎子。 他不认识瞎子,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应该是和这些北封刘氏的刺客不是一伙的,刺客既然是来杀丁豪的,那么这帮陌生人,应该是来救他的。 瞎子北宛若背后长眼一样, 道: “不用。” 他开锁, 不用钥匙。 用意念力挑逗一下锁芯就好了; “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声响传来后,囚笼的锁掉落了下来,囚笼门也被打开了。 坐在囚车里的丁豪二话不说,主动匍匐了过来,也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这会儿,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白痴行为,不管怎么样,先出去了再说! 樊力举着自己的斧头像是李逵一般,已经冲杀到了囚车这边。 随即,毫不犹豫,大粗手抓住了丁豪,将其往自己背上一丢。 丁豪的手脚筋虽然被挑断,但还是用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夹住了樊力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阿铭、梁程、三儿,断后,四娘开路,我们冲出去!” 瞎子北在心里下达了新的命令。 却在这时,瞎子北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抓住他脚踝的人,是王立。 “壮…………壮士…………可否帮我给我妻…………捎句…………句话…………” ------------ 短命老师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校尉听完这句话,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更不清楚到底是否听进去了没有,但他抓着瞎子北的手,却已经松开了。 人,也死了。 “阿立!” 被背在背上的丁豪转过头看见死去的王立,当即发出了一声悲吼。 “叫俺做甚?” 樊力耸动了一下身体,把背在自己背上的丁豪颠了两下问道。 “…………”丁豪。 四娘在前,手中的丝线不停地飞舞着,像是一道道极为细微的暗器,前方两个扑上来的刺客胸口像是被绣上了两朵火红的玫瑰,身体一阵抽搐后,倒在了地上。 四娘人是美的,连杀人的手法,也同样很美。 另外两个刺客在要补位过来时,忽然脑海中传来了刺耳的电音,一时间,身形一阵摇晃。 缺口,就这样被打开了。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吼,背着丁豪,左脚在地上刨了两下,而后开始了冲刺。 速度之快,让周围的刺客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应对。 “撤!” 瞎子北在众人心中喊道。 “噗!” 阿铭刚刚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听到心底瞎子北的命令,有些不满,很无奈地对着面前的黑衣刺客抬起手做了个“掰掰”的手势; 而后,身形前冲,一口咬破了对方的脖颈,而后转身带着剑就往回跑。 所以,对阿铭这种每次出门打架都要把新衣服弄坏的行为四娘从来没说过他,因为他每次都能带回来很多刀枪兵器,正好可以卖废品买衣服。 梁程正好捏碎了一名刺客的脖颈,把对方尸体一甩,也是直接开始奔跑。 有两个距离比较近的刺客准备追上去,但在他们二人身后,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两把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背。 匕首也不拔了,薛三落地后也开始了冲刺,虽然腿短,但是频率格外快。 噌噌噌的, 居然还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余下的一些刺客有些面面相觑,想追,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群莫名出现的人,他们完全有能力把剩下的自己等人全杀了,事实上,当他们冲出来时,自己等人顷刻间就折损了好多个。 但他们去跑了, 那么, 自己等人去追什么? 以前,倒是经常追杀过目标,但追杀他们么………… 追上去求他们把自己一起宰了么? 当看见樊力背着自己的“老师”过来时,郑凡马上上马策动着马匹跑起来,打算像接力棒比赛一样在提速时把自己“老师”接过来放到自己马背上。 但郑凡这边的马还在提速呢, 樊力直接“嗖”的一声,从郑凡身边冲了过去,而且速度丝毫不减。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对胯下的马来了一鞭。 “驾!” 然而, 任凭这匹马如何撒开蹄子奔跑,依旧无法拉近自己和樊力之间的距离。 这樊力的,脚力居然比马还快! 郑凡一边有些哭笑不得地继续追着一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凯歌的一部电影——《无极》。 虽然知道这会儿开小差有点不对,但人的思绪有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 不过,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强行打断了郑凡的天马行空。 隔着一道土坡那边,似乎有一支骑兵在奔驰,不过双方彼此之间却在这个临界点上完美地错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红巴子一个人蹲守在马车旁,正翘首以待着。 车帮的人,瞎子北是信不过的,聚义帮的大部分人,瞎子北也是信不过的,但红巴子,瞎子北是信的。 在郑凡眼里,这位昔日的聚义帮帮主,近乎于被瞎子北发展成下线了。 樊力在马车边止步, “砰!!!!!!” 许是因为惯性太大, 在樊力止步后,其双足像是汽车轮胎一样在地面上又滑行了七八米。 郑凡也终于策马赶到。 “主上,人给你!” 樊力一边很是焦急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背上背着的已经被颠晕过去的丁豪放在了郑凡的马背上。 “…………”郑凡。 郑凡翻身下马,然后再把刚刚被樊力放在马背上的丁豪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马车上。 “…………”樊力。 “入城的事儿,安排妥当了么?”郑凡问道。 “妥当了,这点门路,我聚义帮,额,您的聚义帮还是有的。” 郑凡点点头,把手放在红巴子肩膀上拍了拍。 郑凡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手底下这些个魔王,似乎都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动作。 以前,秦思瑶曾在工作室里养过一条柯基,那条柯基就很喜欢凑到人跟前让人摸自己。 红巴子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别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平平无奇还有些废, 但俨然是那帮恐怖存在的头儿。 所以,面对这种亲昵动作,红巴子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去吧,快点把人送进城内宅子去。” “好,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阿力,跟着一起回去,把人藏好。” “是,主上。” 阿力也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郑凡翻身上马,往回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看见了瞎子等人。 显然,大家都有些气喘,倒不是之前搏斗厮杀时消耗多少,反而大部分精力是丢在了奔跑中。 不过,众人对瞎子北的指挥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 因为,在众人刚刚离开事发地时,一支骑兵正好赶向那里,若非众人提前一步溜开,很可能就要被那支骑兵堵住了。 正规军和虎头城的士卒以及那些刺客可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刺客看似训练有素,但除了被瞎子北杀死了的那个本就受伤了的大汉会发光外,其余的,也只是普通人里算比较好的身手,大家乱局中捉对厮杀,这些魔王们能以自己的血统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轻易地玩儿死他们。 但若是对上正规军,先来弩箭齐射,再来战马冲锋,然后是盾牌合围,就算众人能冲出来,也会多上太多变数。 不管那支骑兵是刺杀者那一边的还是虎头城那边出来的,总之,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友军就是了。 “行吧,咱回城吧。”郑凡开口道。 众人点点头。 城外不远处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虎头城大概会受到预警,先前郑凡让樊力和红巴子先把人带进城,也是想着打个时间差,毕竟丁豪那种状态,很难躲过精细的盘查。 果不其然,等到郑凡等人回到城门口时,发现城门口多出了好几排的守军,城墙上连机关弩都已经排列出来了,俨然是一副要面对蛮部进攻的架势。 自己等人之前是易容了的,哪怕刺客那边和虎头城这边的谁有联系,也不可能发现到自己等人身上。 而且,郑凡身上还有一个官身。 城门下查验的那位城楼什长在看见郑凡时,倒是拱手呵呵一笑, “哟,这不是郑校尉么,参见郑校尉,哥几个,来参见新上任的校尉大人。” 态度,不是特别恭敬。 周围一些城门卒也稀稀落落地上来,脸上带笑地对郑凡拱手。 都只是拱手,没人真的行礼。 这让郑凡再一次地深刻认知到自己这个空头校尉到底有多么不值钱…… 大燕官制混乱且泛滥,空头校尉这种不上不下的官身简直多如狗,在燕国,尤其是边境的北封郡,更看重的是你手底下有多少兵,这就是大小军头子们的朴实世界观。 若是郑凡此时身后跟着三百名实打实地骑兵,这什长肯定要向自己跪下行礼的。 不过,郑凡还不至于为这个事儿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什长。 什长面色有些怪异地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郑凡的魔掌,因为他觉得,俩男人之间太过亲密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四娘主动递送来一些碎银子,郑凡也豪气,将碎银子分给了身边的守城卒: “请兄弟们喝点酒,过阵子我就上任了,还得兄弟们多多帮衬。” “哟,谢大人赏。” “大人豪气!” 这下子,大家的笑脸更加真诚了。 郑凡看向那位什长,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什长手里捏着最大的一块银子,心情也是极好,道: “不晓得,前面忽然预警了,咱就戒备着呗,不应该是蛮人打来了,毕竟镇北军前阵子不是才去了荒漠么。” “那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您请,您请,改天儿兄弟们请您喝酒,您得赏脸。” “好说好说。” 一通热乎过去, 郑凡带着自己手下众人进了城。 进城后,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众人马不停蹄地回到宅子里, 马车停在内宅中, 樊力和红巴子站在马车身边一直在看着。 “呼,总算是把我的老师领回来了。” 郑凡对左右开玩笑道。 “恭喜主上喜提老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郑凡也没特别在意,直接对红巴子道: “把老师从车里请出来。” “遵命。” 别人穿越,要么是戒指里住着长辈要么是掉落悬崖碰到了某被困大人物,自己倒好,还得亲自去抓老师。 不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阔以。 红巴子很听话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没一会儿,他又探出身来,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怎么了?”郑凡问道。 “这……这……这人好像……好像被颠死了……” ------------ 谈判专家:瞎子 “人死了?” 郑凡这会儿想伸手狠狠地拽一把自己的头发,这是他以前在创作漫画卡剧情时常用的动作。 大家伙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埋伏又是杀人还跑了个马拉松,结果救回来的人,还给颠死了? 搞笑呐? “我看看。” 瞎子北向前一步,上了马车。 郑凡也跟着一起上去了,其余人只能站在马车旁边看着。 马车内,瞎子北的手搭在了丁豪的手腕上,闭着眼,神情严肃。 “脉象如何?”郑凡问道。 瞎子北叹了口气,表情更加凝重了。 “到底怎么了?” “主上。” “嗯?” “我是个心理医生。” “…………”郑凡。 瞎子北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戏了,脉搏和呼吸都没了。” “这人,就这么死了?” “是的。”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长吐一口气,道: “行吧,那就把这家伙埋了吧。” “埋了就浪费了,后院那儿花圃里不是一直种着花么,切碎了发酵一下做肥料吧,先前院子里死的那帮家伙也是这个待遇。” 郑凡愣了一下, 他真的是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和这帮手下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既然是瞎子北的建议,郑凡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不适,点头道: “行吧,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 丁豪的眼睛睁开了。 “这……这家伙醒了,没死!” 郑凡手指着丁豪的脸震惊道。 瞎子北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头脑清晰地来得及拍一个马屁: “不愧是主上的老师,沾染了主上的气运后,自然吉人自有天相。”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瞎子北马上继续道: “主上,毕竟是拜人为师,一些必要的礼仪和待遇还是需要谈妥的,请主上把这件事交给我,属下保证明日,主上就可以开始真正的修炼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地修炼! 郑凡点点头,心里其实清楚这货先前是在装死,但他相信瞎子北的能力,也就很听话地先下了车。 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好地谈谈,尽量别动粗。” 瞎子北点头应下了。 待得马车内就只剩下瞎子北和丁豪两个人后,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看着丁豪, 缓缓道: “你这龟息功不错, 行,下面,我们来,好好聊聊。” …………… 古人的宅子讲究个几进几出,可和后世的四合院不同,再加上“新客栈”现在是由两处宅子一前一后拼在一起的,所以哪怕已经住了不少仆人和少女,但未利用面积依旧很大。 瞎子北找了间空屋子,让樊力把丁豪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则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丁豪对面。 四娘也来了,她自然清楚,这种谈判方式很可能不会那么文明,所以她就准备在旁边看着,有可能会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曾经开了无数家妓院会所的四娘,最擅长的,其实是用刑。 她曾自创过一套刑罚,那就是操控一条绣线,在你的体内进行游走和蠕动,然后缓缓地开始在你清晰地感知下去进逼你的大脑。 无论是上下哪个大脑,都堪称无比恐怖了。 “瞎子,需要我出手的话,直接说。” 四娘继续织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条围巾,本来,是想织一顶帽子的,但想着过几天主上就要去衙门上班了,到时候应该会有军服甲胄配发,所以就改成围巾了。 瞎子北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丁豪,道: “这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得尊敬他。” “哟,你还打算以理服人?”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怎么的了,我自打瞎了后,就越来越喜欢和人讲道理,火气,也没那么旺了。” 丁豪就这么斜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架在后头保持着平衡,什么话也不说,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的样子。 终于,瞎子北开始聊正事了。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一个瞎子,一个废人,幸得主人不弃,赏我一口饭吃,你可以叫我瞎子,想客气点的话,可以叫我北先生。 唉,你我都是废人一个,你手脚筋被挑断了,我双目失明,我觉得,咱们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能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吧?” “废人?” 丁豪仔细地盯着瞎子北,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要知道, 在先前不久, 正是眼前这个自称为“废人”的瞎子,在自己面前,用二胡弦,将那个杀死王立的刺客的脑袋绞断。 “我们呢,是一个很友善的团体,我们一直致力于世界和平与发展,是一个温和的组织。 我们组织的宗旨是爱与和平,不要有战争,不要有杀戮,不要有伤害。” 瞎子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双手握在一起对着上方拱了拱手, “我们的主人,他一直想当一名武者,他一直有一个侠客梦,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所以,请您来,是想来给我们的主人,当老师,传授他武者修行的法门。” 前面一段话,丁豪直接在脑子里自动屏蔽了,倒是后面的那一段话,让丁豪眼睛眯了眯,当即笑道: “你们,想让我这个废人,来教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习武?” “是。” 瞎子北很认真地点头。 随即,丁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浓郁的失望之色,他抿了抿嘴唇,喃喃道: “呵呵,我先前还以为,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现在,我们还不是。” 瞎子北这般回答。 “哦?”丁豪有些疑惑地继续问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唔,你可以这样理解,因为我们的主人,过两日就要去虎头城衙门上任了,是个校尉。” 校尉,这个官职是个笼统的称谓,因为燕国官制体系的混乱,基本上,脱离了小兵百夫长层次的,都能称为校尉。 当然了,在这里,瞎子北的意思其实是指,我们日后,也能被称为朝廷。 “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何敢做出这种事?” “我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朝廷发现了,朝廷当然可以问,但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不出手,您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坐在我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也是。” “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只要您能教授我们主人习武,在您当老师的这段时间,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以及锦衣玉食和专人的伺候,另外,薪水酬劳也会…………” 丁豪忽然打断了瞎子北的话,道: “我说过,我同意要当你们那个…………那个主人的老师了么?”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织物,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瞎子北抬起手,挡住了四娘。 “怎么,打算动刑么?” 丁豪脸上出现了一抹很不屑的笑容。 他当过军官,杀过上司全家,当过马匪,被镇北军俘虏后,也遭受过折磨,可以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 当然了,他先前用龟息功装死,是想着能否浑水摸鱼地逃脱。 但眼下,他也并非是无比坚持地不肯教,但这事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开价,我杀价,大家可以好好地唠唠。 哪怕现在自己的命被别人捏在手里,但丁豪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是烂命一条了,真没什么舍不得了。 “哟哟哟,奴家可是看多了那种动刑前英雄动刑狗狗熊的家伙了,你且让…………” “四娘,我说过,这是主上的老师。” 四娘脸上露出一抹愠怒,但还是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必须对他给予尊重,毕竟,日后,主上需要从他这里学习武者之路。” “但他…………” 瞎子北的声音提高了一截,继续呵斥道: “况且,主上也曾教育过我们,要以德服人,要和他好好地谈谈。” 四娘瞥了瞎子北一眼,干脆又退回了先前站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针线活做了起来。 瞎子北回过头,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 温和地笑了笑, 道: “下面,我们来好好谈谈。” “谈可以,但你们必须满足我三个条…………” 瞎子北忽然侧了一下身, 无视了丁豪的说话, 对站在身后的四娘喊道: “对了,四娘,前天巡城校尉王立的夫人在我这里算卦少给了一文钱,你现在去把他全家上下都杀了吧。” “………”丁豪。 ———————— ------------ 大体老师:阿铭 “好了,丁先生,很抱歉,刚刚处理了一点私事,您刚刚说您有三个条件,您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 “我…………我教。” 没有问为什么你会认识他,也没有问这件事和王立的家人有什么关系,更没有质问为何要这般。 丁豪很干脆地,妥协了,答应了,也算是,认输了。 他可以不要命,他可以一死了之,他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去品尝一下那种所谓的酷刑。 但自己的手下,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没办法做出那种牵累对方家小的选择。 尤其是,王立的妻子,可能有孕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在吓唬自己。 丁豪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更何况,这个瞎子先前还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半步九品武者。 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他的态度,都在告诉丁豪一件事,他不是在唬人,而人命,在他的眼里…… 艹,他连眼睛都没有! “呼…………”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又马上对四娘道: “四娘啊。” “说事。” “我想了想,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为了一文钱就杀人全家,有点不好,这有违主上对我们的教导。” “嗯。” “还是不要杀了吧。” “好。” 说完, 瞎子北坐直了身子, 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很和善道: “四娘,我就说嘛,还是得以德服人,你也不要整天脑子里都想着用刑什么的,太粗鲁。”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刻, 她很想把手中的针一根根地刺进瞎子身上。 但嘴上,四娘还是轻柔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呢。” 瞎子挥挥手,示意这是基本操作。 随即, 瞎子把自己的身子微微地下压了一些,营造出一种我想拉近一点“看”你的感觉。 “那么,既然您已经同意当我们主人的老师了,所以,先生,你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既然已经同意了,丁豪也就没再去矫情,因为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那种会配合你矫情演出的人。 “我叫丁豪,原本也是,虎头城人士,原先任虎头城巡城校尉,五年前,调入图满城任稽查校尉…………” 瞎子北的大脑里在快速地消化这些讯息,燕国官制里的校尉,都快和俄罗斯人的各种斯基相提并论了。 但一来是图满城这种郡国首府所在地的校尉,二来这稽查俩字明显比巡城和护商俩字听起来逼格要高一些,所以很显然,眼前这位丁豪,当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接下来,丁豪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和北封刘氏的恩怨到屠了自家上司满门以及落草为寇到刚才的种种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这态度,是相当配合的了。 这一点,让瞎子很满意。 聪明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识时务,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好,丁先生,以后,您就住在这里,您也清楚,自己是朝廷要犯,该注意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这宅子,您最好不要出去,平时生活圈,也固定下来,衣食方面,会有专人去帮您打理,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您对武道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教授给我们的主人。 只要您的授课,能在质量和速度上让我们满意,您的后续报酬,我们也会让您满意。” “报酬?呵呵……”丁豪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难不成,你们还能让我这个废人站起来?” “唔…………” 瞎子做沉思状, 随即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甚至,还可以帮您复原到,您受伤前的实力水平。” 丁豪的眼睛瞬间一红,整个人“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趴在了地上,但还是死死地昂着脖子,盯着瞎子,不敢置信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 瞎子北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身后的四娘见瞎子又是这个动作,有些无奈地抚额。 “看着我的眼神。” “…………”丁豪。 “开个玩笑,别介意。” “额……” “只要您能将我们主上教授得好,让主上可以快速地成为一名武者,甚至帮助他早日地进品。 那么,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对自己人,我们向来是很厚道的。 在这里,我向您许下一个承诺,主上进品之日,就是先生您复原之时。 到时候,您大可以去找那所谓的北封刘氏报仇。 当然了,如果您能把我们主人舔…… 咳咳, 如果您能和我们主人真的打好关系的话,只要主人下令,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帮您向北封刘氏复仇。” 丁豪脸上先是充满了希翼之色,但很快,就又慢慢地恢复平静,但此时的平静比先前的面如死灰真的要好太多了。 “我……还是感觉,你这是在骗我。” 瞎子北不为所动,接话道: “骗术从来不在乎它是否高明,而是在乎所面对它的人,其内心的自己,是否愿意受这个骗。 您,愿意么?” “我愿意。” 这时,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四娘有些牙酸,道:“啧啧,这会儿感觉适合播放陶喆的歌。” “想听的话,可以把你送我的那把二胡拿来。” “别说,感觉你还挺喜欢它的。” “我还是喜欢钢琴。” “那下次找西方的商队问问,那边鼓捣出来没有。有的话,就给你订一台,没有的话,你自己弄个图纸,我帮你找人定做。” “自己设计的话,可能会不是很习惯。” “都到这个年代了,你还讲究个啥?” 旁边的丁豪见这二人一直在聊着稀奇古怪的话题, 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现在好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瞎子北很满意这种主观能动性,道: “主人,您应该见过了,但正式的授课,明天再开始,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需要您将武者修行,确切地说,是您对武者修行的理解和模式,先告知于我,让我们心理先有个铺垫,也能在您接下来的教学中,更好地帮助您的学生,也就是我们的主上,来学习和进步。” 七个魔王先学习,然后再对郑凡进行辅道。 这感觉,有点像是七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陪着上小学的郑凡去上辅导班,等上完课后,大家还得给郑凡开小灶,把小学的知识点揉碎了,再灌输给小学生。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丁豪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 瞎子北和四娘一起走出了房间,瞎子北张开双臂,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同时道: “四娘,吩咐下人给先生准备饭食,告诉他,用餐完毕后还能休息两个小时,哦不,是一个时辰。” “我早吩咐下去了。” “好。” “话说,瞎子,以前知道你很阴,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狠,居然拿王立一家的性命威胁人家。” “额,王立刚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面前,我拿王立一家的命威胁他,有什么不合适么?” 四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非常合适。” “这不就得了,你想说什么?” “问题是王立妻子有孕了。” “唔,好像是的。”瞎子北似乎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的威胁,是连自己孩子的命,都放在一起去威胁?” “我的孩子?” “你不是最近一直给人家送腹水么?” “哦,呵呵。”瞎子北笑了,同时很肯定地道:“她肚子里的,绝不是我的孩子。” “你不孕不育?” “…………”瞎子北。 “没事,咱七个,包括主上,没一个有孩子,梁程和阿铭他们那种稀有血统,跟古代的貔貅一样,想造个娃也困难得很,所以没人会歧视你的。” “我没碰她。”瞎子北正色道,“每次给她送符水时,我都是让她喝下符水,起初,是用催眠的方式,之后实力恢复了一点,就直接用精神力帮她调理情绪,可能,是因为心态放平缓了,不那么燥热了,也就成功和她丈夫怀上了吧。” “嗨,你干嘛不早说,让人家刚刚觉得你连自己孩子都豁得出去,好怕怕哦。” “我很纯洁善良,是你们自己的内心太肮脏邪恶了。” “行行行,知道啦知道啦。” “对了,待会儿让阿铭过来一趟。” “让他来做什么?” “刚刚老师不是说,习武修行需要运转体内的气血么,有一个运转路线来着。” “是啊,他让我们找纸笔画下来。” “画下来不够立体,主上看起来会晦涩不少。” 四娘当即捂着嘴笑了起来,“呵呵呵,所以,你让阿铭过来,是想……” “现成的人体大体老师,不用白不用,待会儿辛苦你了,把运功线路图直接绣阿铭身上去。” “可是,针扎在身上,会很疼的呢。” “你不忍心?”瞎子北问道。 “不,是忍不住了呢。” ------------ 半步九品! “脱衣服。” 阿铭脱去了衣服。 “躺下。” 阿铭在木板上躺了下来。 瞎子北这时扭过头,看向丁豪,问道: “需不需要备皮?” 坐在椅子上的丁豪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叫备皮?” 丁豪觉得这帮人,很奇怪,无论是性格上还是行为方式上,都很奇怪。 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尽量地去融入他们,不想变得格格不入。 “备皮的意思就是把皮肤清洁一下,还有一些碍眼多事的毛也给剃掉。” 躺在木板上的阿铭默默地对瞎子举起了自己的中指: 凸! “额……不需要不需要。” 丁豪马上摇头。 “唔,不需要么?” 瞎子北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怅然若失。 随即, 瞎子北应该是感应到了躺在身侧床板上来自阿铭的怒气“凝视”, 他压了压手, 道: “这是为了让主上更好地理解和学习,我们肯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做到尽善尽美,请你,理解。” “我理解。” “是嘛,你的觉悟,我一直是相信的。好了,四娘,针线准备好了么?” “准备就绪。” “枕头选粗一点的,这样主上能看得更清楚。” “好。” “…………”阿铭。 “行,丁先生,您现在可以讲述了。” 丁豪把自己的脖子往前凑了凑,想要伸手去指,但因为手筋被挑断的关系,很难发挥。 “没关系,您口述就好。” 瞎子北掌心摊开,一枚来自西方商队的银币飘浮了起来,开始在阿铭身上旋转。 “北先生,您是魔法师么?” 丁豪看到这一幕很是震惊。 “丁先生,您可以这样去理解,不过,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有些特殊,一开始,您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请您放心,时间久了,你也就麻木了。” “哦……好,好吧。” “丁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请把您的炼体运气的法门再叙述一遍,我们在这里做标注。” “好,我只说我能理解的那方面。” “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你是可以换的,等你的那些水平教完了,等主上也入品了之后,水涨船高后的大家,就可以愉快地去羊村抓下一头羊了。 “武者第一步,是炼体,小时候,先练基础。” 四娘听到这话,当即有些意兴阑珊,道: “得,主上这岂不是没得救了?” 先不说主上都这么大了,就说这要从小熬炼筋骨的话,得多少年啊? “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小时候,其实也就是打个基础,并不会做负荷太大的修炼,毕竟人小的时候,骨骼还没完全发育好,可以练一练拳架子,但如果那会儿就开始强行开启修炼,除了那些大门阀内的优秀子弟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可以补充以外,对于绝大部分武者来说,这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听到老师说的没有,好好听课,别插话。” 瞎子北警告四娘。 “人家晓得了。”四娘很敷衍地做了一福。 “人之根本,在气血,武者九品,这入品,就是将气血给炼出来。 各家都有各家的练武法门,运气方式也多有不同,我下面说的,是我这一门的。 首先,气聚空谷。” “空谷,是这里么?还是这里?” 对方的说法和瞎子北所在那个世界的中医穴位不同,所以瞎子北也只能靠银币去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试。 “往上一点,对,这里,就是这里。” “哦,这里。” 空谷的位置,在人的肚脐眼儿上面一点儿。 在瞎子北意念力的操控下,银币落在了那里。 “四娘,动手。” “好嘞。” 四娘拿起一根串了线的针,直接对着阿铭身体的那个位置扎了进去。 “…………”丁豪。 “有什么感觉?”瞎子北问阿铭。 “你想要什么感觉?”阿铭反问道。 “有没有一点点,热热的感觉?” “我的血,是冷的。” “哦,抱歉,我忘了。”随即,瞎子北又“望”向丁豪,道:“先生,下面呢?” “这个……这个,北先生,我们是可以画图的,不用这样……” 这么大的一根银针,直接刺进去,像是直接拿人体当绣花布一样。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丁豪,也是觉得眼皮跳得慌。 这就跟英勇的警察叔叔也会怕牙疼一样。 倒是这个躺在床板上的男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随他们折腾。 “没事,画图不够立体,用模型的话,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没有比活人身躯更合适的标本参照物了。 您继续吧。” “哦,好,聚气于空谷后,气分五路,分别去向人的四肢和头颅,入左幽,右幽,左沉,右沉,和神台。” “这里么?然后这里,再之后,这里?” “是的,就是这五个穴位。” “嗯,这样啊,四娘,动手。” “好。” 阿铭的身上,又多出了五个针口。 在四娘绣到阿铭眉心位置时,阿铭看着四娘,提醒道: “脑袋坏了,我会死的。” 其他地方可以随便用,但脑部这里,比较脆弱。 “行了,我心里有数。”四娘对阿铭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感到很不满意。 在活人身上刺绣,丁豪已经有些麻木了,但等那边绣好后,也不等瞎子北再问,他就自己主动道: “随后,就是气血回流,入心肺!” 瞎子北闻言,一边示意四娘继续绣线路图一边问道: “这就是把体内的在气血全都收拢起来,然后刺激心肺功能是么? 这刺激完了之后剩余的气,会顺势再聚集到空谷,然后再重新分出去,进行新的循环?” 丁豪理解了一下瞎子北的话语,点头道: “是的。” 瞎子北伸手推了推自己脸上本就不存在的镜框, 继续分析理解道: “这是一种将体内力量集中,将心肺作为一个加速器,然后进行速度上的再度加速,周而复始之下,可以将这具身体各方面的机能给成倍地提速和提升。 是这个意思么,丁先生?” “额……虽然我不清楚北先生所说的加速器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北先生说的是对的。” “嗯,那就可以理解了,那些会发光的武者,是气血加速的一种表现,这个光泽,是根据什么来的?是力量属性么?” “每个人多有不同,但颜色的话,是根据五行和其他几种力量特性来区分的。” “嗯,这样说来,那些只能身上光芒释放一下就消失了的,意味着他们的加速,只是短时间的提速,不得持久; 而那种在战斗过程中一直可以维持发光状态的,则是将这种气血的循环熔炼到了一个动态平衡的位置,只要体内的气血没有枯竭,就能够一直运转下去。” “是的,一般来说,能发光了,就证明是摸到武夫境界的门槛了,在一些小家族里,也能当个供奉了,在军中,也能混一个小头目,而真正的武夫九品,就像是文人中举一样,算是登堂入室,可以算得了地方上的一号人物了。 我当年入军,自军中习武,五年,得半步九品,再以十年,终得跨入九品武者之列,已然堪称军中神速!” 但凡是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辉煌事迹时,脸上,总是会带上一种回光返照的光彩。 瞎子北倒是懒得去配合丁豪吹逼, 而是伸手在阿铭的肩膀上拍了拍, 道: “来,你试试看,反正运气的路线已经在你身上绣好了,跟着线路图走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道:“气血的气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理解。” 瞎子北无所谓道:“遇到生僻字,就捡它左边或者右边认识的那个字念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气你不懂是什么,但你会控血啊,就控制血走一段,血走得快的话,应该能带起风来的,也就是气。”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试试吧。” “不能轻易地尝试,得一点一点来,先从聚齐开始,再慢慢一路一路地分出去,练武,得循序渐进。 先将身体打熬好,有个强壮的体魄,再运气,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这……这怎么可能!” 丁豪话语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 躺在床板上的阿铭, 其身上, 绽放出了一道红光! “这……这……这……” 丁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军中汉子,遇到了这么多事,都没像眼下这般慌乱过,因为以前遇到的事,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但眼前这一幕,却已经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只是躺在床上被绣了个花, 然后马上居然……就……就…… “这就………半步九品了?” 阿铭面带微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丁豪, 抬起手, 甩了甩手腕, 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道: “挺简单的嘛。” ------------ 集体进阶! 汤池中,白雾袅袅; 郑凡肩膀上披着一条毛巾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分在水面上。 这池水,当然不是温泉水,虎头城这儿也没地方给你引温泉水下来,但经过四娘的调配后,泡起来依旧舒服,哪怕泡得时间再久,身上也不会起白皮。 在郑凡身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块石头,石头上也披着一条小毛巾。 一人一石头, 就这么静静地泡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泡谁。 自郑凡苏醒,也有好一阵子了,魔丸,还是一块石头。 对此,郑凡也有些无奈了,你也不知道是说它完全瞧不上自己这个爸爸呢,还是纯粹是懒。 大概,是纯粹懒得动吧。 嗯, 应该是这样。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修炼了,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期待的是,用中二一点的话语来描述,自己即将开启修炼之路,日后自己也能移山填海,一拳天崩,一脚地裂! 绝世武者,恐怖如斯! 但估摸着是以前相类似的文学作品看多了,似乎主角开局总得是个废柴。 郑凡生怕自己也是个废柴,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窝在山沟沟里修炼,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 有人看着,就会有羞耻感。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着的石头,你说它是石头吧,居然还能飘浮在水上,呵呵。 叫你不出来! 郑凡伸手,把这块石头按了下去。 没多久, 石头又漂浮了上来,且还又把那条白毛巾顶在了身上。 叫你无视我! 郑凡再度伸手将这块石头狠狠地按压到了最下面。 “咕嘟。” “咕嘟。” 气泡传出, 石头再度漂浮了出来, 顶着那条白毛巾, 悠哉悠哉地继续在汤池里泡着。 “艹!” 郑凡把自己的毛巾拿起来,用力地擦了一把脸。 其实, 他大可不必担心,也不必心烦; 因为此时在外头,有六位同学,为了能够“陪太子读书”,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预习工作。 ………… “所以,是这样么?” 四娘一边看着阿铭身上绣上去的纹路一边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擅长的,是对丝线的控制,也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操控方式,而此时,则是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气血,开始按照那种标准进行流转。 一条条血管,成了她操控的目标,在体内,开始被激发了起来。 少顷, 也就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四娘忽然睁开眼, 一道粉色的光泽自其身上一闪即逝。 成了, 半步九品! 旁边的丁豪,嘴巴继续保持着张开的架势。 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先前是根本就没有修武过的,是武者的门外汉。 但自己就这么一说,他们也就这么一练, 然后就…… 丁豪不由得想到, 手下, 都已经这般变态夸张了, 那么, 他们口中的那位主人, 其天赋, 到底该如何恐怖? 丁豪不认为他们之前是在藏拙是在骗自己,一来,是劫出自己时,他们在动手时身上并没有闪光,二则是他们根本就没必要去故意欺骗自己。 难不成,集体约定好在自己这个废人面前秀一把存在感? “少女粉,不错,我挺喜欢的。” 四娘对自己的颜色很满意。 年轻的女人想让自己变成熟,而成熟的女人则希望自己永远是少女。 “和你的年纪不匹配。”阿铭调侃道。 他这会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今天还不能拆线,因为明儿还要去给郑凡看,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行走中的教科书。 四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阿铭,道: “那也比你姨妈红要好看。” 阿铭耸了耸肩,正准备把衣服穿起来。 “等会儿,我也来试试。” 说着, 瞎子北伸手拽了一下阿铭刚穿到一半的衣服。 “瞎子,你都看不到我穿没穿衣服,有啥用?” “生活,需要仪式感。” 阿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衣服又脱了下来,眼里,故意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宠溺。 “啧啧,以前我手底下红帐篷里的那些人,杰克也没你这么频繁。” 阿铭摇摇头,道:“这话说得可就太没良心了,你得看到我的付出。” 瞎子北闭上了他那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意念力开始操控自己体内的一些微弱力量, 其实, 每个人体内,都有那么一股子气。 寻常人,如果经常锻炼的话,也能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最极端的方法,就是右手快速用力攥紧十秒后再猛地张开,你就能感觉到了。 当然,这种感觉还是太模糊了,也不真切。 瞎子北的精神力去负责搜索,意念力负责操控,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一台机器。 添柴,加油,开始……运转。 瞎子北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他很稳,像是一个学生,他不满足于仅仅是将眼前的这道题给解开获得正确答案,而是要把定义和公式给吃透。 别人习武,讲究机缘讲究个天赋,瞎子玩儿的是科学练武。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依旧是睁着和不睁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身上, 一缕灰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旁边的阿铭起身,伸手捂着嘴, 小声道: “嘿,老阴比的专属配色。” 旁边的丁豪,已经麻木了。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己从小熬炼身体不算,进入半步九品,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已经在军队里算是快的了,否则他也没办法熬出头。 但这,一个,两个,三个…… 也就一小会儿功夫, 就成了?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阿铭又开始穿衣服了。 瞎子北又伸手,拦住了他。 “别穿了,梁程他们已经来了。” 阿铭表情无奈。 四娘则是伸手在阿铭有些苍白的脸庞上摸了摸,啧啧嘴,柔声道: “啧啧啧,这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一点都不懂的怜惜人家。” “…………”阿铭。 梁程、薛三和樊力,确实很快就进来了。 瞎子北虽然瞎了,但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被放了一个雷达,方圆百米区域的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住他。 阿铭继续光着身子当课本, 梁程先来, 他闭上了眼, 他睁开了眼, 然后, 一道紫色的光芒从其身上一闪即逝。 四娘站在阿铭身边,在看见梁程身上闪现出的光芒后,她和阿铭近乎是异口同声道: “基牢紫。” 四娘伸手捶了一把阿铭的肩膀,嗔道: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哎,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阿铭有些无奈道。 其实, 阿铭不是没想到过那天自己放在袋子里的肥皂为什么会在那时那么巧地滑了出来, 而且还无巧不巧地滑落到了梁程的脚下。 紧接着,瞎子北又好巧不巧地出现了,再联想到瞎子的能力……呵呵。 “咱就这几个人,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念叨念叨吧?”四娘笑呵呵道。 跟朋友在一起,朋友的糗事,往往是每次聚会都会被再三提起的话题。 “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某天字第一号刺客背后偷袭猎物,结果被猎物喷了一脸的翔。” “噗!” “卧槽,无情!” 旁边正在运气的薛三闻言身子一阵摇晃,差点走火入魔。 但好在,他马上又稳定住了心神,继续开始运行气血。 没多久,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抹绿色。 四娘开口道: “恭喜,是大自然的颜色,有助于你在野外偷袭别人时隐藏。” 薛三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看向丁豪,问道: “喂,这颜色可以换么?染也可以啊。” 丁豪摇头道:“从未听说过可以换色的,这颜色,和你的本质有关。” “…………”薛三。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边上, 樊力开始蹲马步, 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着低吼。 “阿力啊,别勉强了。”薛三调侃道,“小心把翔震出来。” 阿铭开口道:“那你还不离远点儿。” “…………”薛三。 终于, 大概花了十分钟后, 樊力的身上出现了黄色光芒。 自此, 除了一个一直消极怠工现在还在跟主上泡温泉的那只沙雕丸子以外, 其余六个人, 全都光荣地进阶半步九品武者。 丁豪的下巴有些脱臼, 其余人,则没有多么惊喜的感觉。 “四娘,安排人把丁先生照顾好,明日让主上过来听丁先生讲课。” “好。” 瞎子北带着众人出去了, 离开了那个屋子来到了庭院后,瞎子北先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真的没多少好惊喜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发光,尤其是这种一闪即逝的光,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道路,刚刚,无非是在钻研自己的研究项目之余,看一看课外读物罢了。 就像是原本的高阶魔法师或者高阶刺客,忙里偷闲地去学了个武者初段。 “感觉到了么?”瞎子北开口道。 众人几乎一起默默点头。 瞎子北抬起头,让自己的脸对着夕阳,缓缓道: “我们,只能卡在半步九品的位置,那一层隔膜,那一层理解,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但就是捅不破! 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压制着我们。” 最长的阿力,也就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 那么, 主上呢? 很无奈的是, 别的团队打分,都是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取个平均数。 而在这里,则是倒数第一之前的,全都去掉,只留倒数第一…… 瞎子北对着夕阳叹了口气, 道: “接下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主上入品!” 此时, 那位还不知道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倒数第一, 仍然在汤池里和那块石头一起泡着澡, 当两个侍女过来加了热水池子里的水温再度上升后, 倒数第一似乎放下了和那块石头继续较劲的想法, 转而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嘘服啊………” 旁边披着毛巾的石头身边也发出了几串气泡: “咕嘟咕嘟啊……” ------------ 魔王版的快速补习班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复苏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回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家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借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借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乾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乾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征。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乾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烟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 ------------ 主上,天赋异禀! 郑凡真的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上个家教补习班,怎么画风一变,就变成了梁程想要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种转变,就像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忽然主动加了你的微信备注还是“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么?” 然后当你怀着激动的心情点了同意后,对方甩过来了一份电子结婚请柬附带收款二维码…… 若是这时候郑凡还没能感觉到手底下这帮魔王的不正常,那也太丢份儿了,但就算你感觉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汉献帝不知道曹家的心思么?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然他们没有说,那么郑献帝也就没问。 很快, 原本的人体多媒体教室, 一下子变成了医学院的解剖课大课堂。 原本的大体老师阿铭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新任大体老师郑凡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梁程站在郑凡的身边,面容平静,平静得像是小时候给你屁股上打针的白大褂医生。 “轻一点儿,可千万别弄疼了主上,否则你万死难赎!” 瞎子北在旁边说着废话,很像是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郑凡闭上了眼,这一刻,他是货真价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直比鸿门宴上的刘邦还要更写实。 所以,古时候那些上位者的狡兔死走狗烹,并非全无道理。 一旦你手底下的大将们手腕和实力太强的话,你不去搞他们,他们就会来搞你了。 丁豪倒是对这种极为稀奇的服散方式很是好奇,他已经对这帮人新奇的手段和脑回路有些习惯了,同时,心底还升腾起了些许的希望。 依照这帮人的手段,他们对自己承诺的,事成之后帮自己疗伤复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梁程的指甲悬在了郑凡的上方, 薛三忽然问道: “从哪里进入?” 樊力开口道:“啤鼓!” 说完, 樊力还解释道: “啤鼓那里肉多,刺进去不疼嘞。” 郑凡深吸一口气,为了不出现自己翻身让梁程刺自己啤鼓的画面,他自己开口道: “就胸口位置吧,轻点。” 梁程点点头, 食指的指甲放在了郑凡的胸口, 然后, 缓缓地刺了进去。 一开始, 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随后, 又开始有点胀痛胀痛的, 紧接着, 就开始全身疯狂地痉挛。 “唔……啊!!!!” 郑凡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像是有一把巨大的勺子,将自己身体彻底地搅翻了过去。 白沫,开始自郑凡嘴角溢出,双目里,白色开始疯狂地占据原本属于黑色的地盘。 “我艹,快收手!” 薛三马上喊道。 别他妈把主上玩儿死了。 梁程马上将自己的指甲抽出来,有些疑惑地盯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不会感染尸毒吧?”阿铭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心里有数,尸毒不会进入主上的体内。”梁程回答道。 “这叫有数?”四娘不满意道:“叫你用煞气刺激一下,你倒好,主上几乎要被你搞成老年痴呆了。” “不应该的,我没注入多少煞气,况且,我现在的实力水平,还不至于这么恐怖。” 自己到底注入了多少煞气,梁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丁豪则是分析道:“可能,是因为这位大人体内,本身就存在着一股极为浑厚的气血,所以,相当于一把干柴放在那里,被您的煞气给点燃了。” “唔……这样么。” 瞎子北伸手摸了摸今天没有贴上去所以就不存在的胡须。 他想到了薛三叙述里,郑凡所拥有的力气,以及梁程陪郑凡习武时给出的主上力气不错的评价。 “如此说来,我们主人,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瞎子北看向丁豪,很认真地问道。 丁豪点头道:“如果之前从未进行过身体熬炼和开发,也没有从小药浴或者被高层武者以内力温养气血的话,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练武奇才。” 噗通…… 一颗大石头, 在众人心底落地。 其实,不光光是郑凡, 其实, 在场的诸位魔王心里何尝不会去担心这会是一场废柴流开头? 好在, 主上很给力! 大家心里都很开心,毕竟策马奔腾和策猪奔腾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多久, 郑凡悠悠转醒。 瞎子北凑到跟前,问道: “主上,请问,有什么感觉?” “头,有点晕,还有点想呕吐。” 这是郑凡醒来后的真实感觉,大凡瘾君子嗨过之后,都会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属下问的是,感觉到了那股气了么?” 郑凡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别提,确实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体内游走着。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先前梁程的煞气宛若是向蝙蝠洞穴里丢了一根火把,把里面沉睡的东西给惊醒了。 “有……” “可以具体说说,是什么感觉么?” “醋醋的……张张的。” “唔……” 瞎子北抬头面向丁豪。 丁豪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普通人习武刚开始感知时,大概只能感知到若游丝一般的气血,眼下这位大人能一开始就感觉到如此粗壮之物在体内鼓动,可喜可贺啊!” 说是可喜可贺, 但因为昨天经历过了这六个变态瞬间进阶的冲击, 丁豪此时还真没有发现了一个天才的激动。 凡事,真的就怕对比。 明明是一个练武奇才,但和身边的这六个手下比起来,瞬间就成废柴了。 丁豪心里也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认他为主。 哪怕是势力再大的家族,也不会奢侈到给自己的子弟配备上这么豪华奢侈的随从团队吧? 听到丁豪的确认后,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薛三眼神一挑, 不好, 这老银币又要抢先舔了, 下一刻, 薛三、梁程、四娘、阿铭、樊力五个人一起后退, 拱手, 躬身, “属下恭喜主上天赋异禀,主上大业可期!” 郑凡有气无力地躺在板床上, 挥了挥手, 道: “跪安吧。” ………… 煞气入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让主上去学会如何掌握那股气血的运转。 但今天是没办法了,今天的进度已经超纲了,再超负荷下去,大家还真担心主上的身体吃不消。 所以,郑凡被四娘抱着去泡温泉和接受按摩了。 其余人,则各自去做各自负责的事情。 很快, 入夜了。 “吱呀……” 薛三从丁豪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不过,还没等他把纸条放入口袋里,就被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一个, 一个,额…… 一个打着灯笼的瞎子。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两面性,换一个角度来看,事物的高度也将截然不同。 俗话说得好,瞎子点灯白费蜡; 但瞎子若是说我打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见,而是为了让别人在夜里看见我不会撞上我,思想高度,瞬间就不同了。 当然了,眼前的这个瞎子,打灯,是满满的诡异。 “你去做什么了?” 瞎子北开口问道。 “喂,我说,我感觉以后东厂很适合你当老大。” “这是以后的事。”瞎子北跳过了这个话头,继续问道:“你去丁豪那里,做什么了?” 薛三把手中的纸晃了晃,道: “我去问了一下,吃哪些东西能让功力大进,他倒是给我说了一些他吃过的和没吃过的东西,哦,里面不光有天材地宝,还有丹药。” “很贵吧?” “还行,这不过阵子就准备出商队了么,钱应该不是问题。” “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的。” “抢或者偷,都可以。” “你以为靠丹药强行催熟的法子,我会没想到?” “嗯?” “会有副作用的。” “但前期很有效啊,用丹药去堆,去砸,我觉得能更快地让主上入品,甚至从九品到八品乃至于……七品。” “然后,揠苗助长的后果就出现了,主上将一辈子卡在七品,再无寸进。”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呗,主上估计也是愿意的,毕竟修炼多苦多慢啊。” 瞎子北笑了, 夜里,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瞎子北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沉声道: “你以为,一辈子卡在那里的,仅仅是主上一个人?” “我……” “我劝你,别自作聪明,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准备给主上嗑药的事,呵呵…… 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无所谓,眼下,大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未来还很光明,你却要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直接堵死大家以后的期望和晋升通道。 你说说,他们若是知道了,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备无患问问而已,又没真打算马上去找来给主上吃。” “七,是个很顺口的数字。” “额……” “但,六六大顺,66666,也挺好听的,你知道吧?” 薛三点点头,左手做了个“六”的手势,很诚恳道: “我明白的。” 瞎子北忽然有些惆怅地侧过身,缓缓道: “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今天,我们的吃相,太急了。” “主上会理解的,再说,主上今天也很配合不是?” “对造物主,你得保持着一种敬畏。”薛三提醒道。 “我只知道,我们和主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眼下,我们是需要实力,而且,是很需要实力。” “一条绳上的蚂蚱?” “难道不是么?”薛三反问道。 “魔丸,现在还没苏醒,但我们谁也不清楚,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解封自己出现。” “这和魔丸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若是魔丸苏醒了,你说,如果我们还像是今天这般对主上施加压力甚至是紧逼的话,主上是更愿意和我们继续在一起,还是愿意…………带着魔丸直接离开。” “这……”薛三忽然沉默了。 “毕竟,我们之于主上,更像是义子的关系,而魔丸,可是主上自己真正的……亲儿子。” “但是,瞎子,我承认你一直很聪明,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很强,但魔丸的性格和习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主上自己可能都因为创作者和作品之间的特殊情感纽带关系,和你一样,也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忘记了,是他自己亲自把魔丸设计成了一个怎样的形象和角色。” “哦?你说说看。” “魔丸,为什么一直没解封自己?”薛三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薛三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发白,但他整个人,却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亢奋:“因为我觉得,若是魔丸真的苏醒了,他解封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上杀了! 然后, 留下一句话: ‘你,也配当我爹?’” ------------ 亲儿砸 虎头城包括虎头城外的一些村镇聚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燕国本就位于中原的北方,北封郡又是燕国的北方,所以,这里的冬季比较漫长,秋天需要储藏将近四到六个月的蔬菜水果粮食,而效果最好也是最节省成本的方式,就是窖藏。 前宅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因为这里不仅需要储藏鬣狗帮帮众和人票所需要的粮食,还需要储藏一些金银财货。 不过,这处地窖在前些天就已经被清空了。 十多个蛮族奴隶在这里劳作着,忙前忙后,里面也有不少大锅和器具。 瞎子北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薛三拖着自己的三条腿慢腾腾的跟在后头。 二人过了一串向下的台阶,走入了地窖中。 地窖一侧墙壁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字母,是阿铭留下的。 2NaHCO+ Ca(OH)==== CaCO+ 2NaOH +2 HO……… “呵,看起来还挺高级的样子。” 薛三看着上面的化学方程式笑了笑。 “中学化学罢了。”瞎子北很平静地说道。 “行,以后化学没学好,都不敢穿越了。” “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瞎子北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最近,阿铭可能会更多的陪伴在主上身边当黑板,原本他负责的这里,就暂时交给你来负责。 肥皂已经可以制作出来了,香水蒸馏萃取技术也已经成型了,这些蛮族奴隶,你盯紧一点。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晓得,我明白。” 肥皂和香水可是关系到客栈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不能出纰漏,眼下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用这些从鬣狗帮那里接收来的蛮族奴隶来当工。 “行,再过两天,第一批的货,应该足量了,我之后会去图满城找大商行,看看能不能直接分包出去。” “不细水长流么?” “还是赚快钱吧,把第一批货出去后,就可以着手准备招揽组建骑兵了,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让人去荒漠再走一趟。” “樊力说的那个刑徒部落?” “先看着吧,现在还不好完全确定。” “行,这里我帮你看好,不会出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有问题找阿铭。” “好,知道了,你唠叨这么多不嫌烦啊。” “其实,如果主上在修为上能一日千里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一日千里太难,一泻千里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好了,那张纸,你自己处理掉,我先上去了。” “嗯。” 看着瞎子北打着灯笼走上了台阶离开了地窖, 薛三默默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清楚, 这其实相当于是一种发配,也算是一种警告。 “看什么看,干活,不然没饭吃!” 薛三手指着这些蛮族奴隶吼道。 紧接着, 他嘴巴鼓起,吐出一口气, 嘀咕道: “嘁,看样子是想当老大啊,呵呵,一个404的老菜帮子。” “总比你这太监货要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薛三的心底响起。 薛三老脸一红,当即道: “妈嘢,还给不给人一点隐私了啊!” “抱歉,刚忘关了,现在关闭,再…………” 薛三鼻子哼了一声,道: “臭瞎子。” “死…………瘸…………子…………” “…………”薛三。 … 汤池边缘,郑凡泡在池子里,身上明显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时不时地总给人一种晕车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瓶子,稍微动动里头就开始咣咣铛铛的。 毛巾,盖在脸上,想象着自己已经归西。 “吱呀……” 四娘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带来阵阵香气。 走到汤池边,四娘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颗洗过的葡萄,剥开。 再伸手轻轻地掀起郑凡脸上毛巾一角,郑凡也张开嘴,将葡萄收入口中。 “主上,喜欢吃葡萄么?” 郑凡喉咙里应了一声。 “可惜,这葡萄大了点儿,这世上,最好吃的葡萄比这个要孝,还带着耐味儿哩。” “大晚上的,不要说不合时宜的话。” “讨厌,主上,奴家说的是耐香味的葡萄,跟耐香味的水果玉米差不多。” “好,是我不纯洁了。” “主上,你很累么?” “嗯……” “是不是我们,给您太大压力了?” “没有,今天被煞气弄得像发烧了一样,不是很舒服。” “那奴家给您按摩一下呗?” “不用了,我自己再泡会儿就睡觉去了,明儿还得上课呢,今晚,就不用按摩了,反正也没挨打。” 没挨打,但爱查了。 “行,那主上您早点休息,奴家先退下去了。” 四娘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口,转身关门。 在关门的刹那, 四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愁绪。 主上虽然是个普通人,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了成年,但自己等人毕竟是主上创造出来的漫画角色。 能浸淫在恐怖题材漫画里到死都不放手的创作者,他的心,肯定是孤独的,且,也是敏感的。 瞎子没告诉主上实情,但自己等人因为迫切地想要再提升实力,似乎真的对主上有些压迫过狠了。 四娘咬了咬自己的上嘴唇,她很想走进去向主上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但犹豫一下后,还是没有再推开门。 一切的愁绪,化作了一声轻叹,四娘转身,身影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 其实,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矫情。 因为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很准确。 比如,虽然这六个手下,似乎每天都争着在讨好自己,但就像是学生军训结束前校长为了过把瘾也组织个“阅兵”一样。 学生们集体高喊校长好,校长再挥挥手沐猴而冠喊个同学们辛苦了。 其实,心里谁把谁当回事儿啊? 若是郑凡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早让四娘侍寝了。 毕竟,晚上按摩时打打擦边球,偶尔一两次,这是情调; 天天晚上都这样,那就是折磨。 至于说他们逼迫自己,郑凡是感觉到了,但也没多少反感,吃点苦,受点罪,只要能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上去,郑凡认为这是值得的。 一个只能站在背后看手下冲杀自己在旁边干站着喊“666”的头儿,能有底气能真的受尊敬才叫怪事儿。 就跟年轻人跟爹妈喊着要独立要自由一个道理,当你不需要靠爹妈接济甚至能反向接济你爹妈时,你自然就自由了。 就是, 有一点点惆怅。 好像,还是自己在客栈刚苏醒的那几天,大家相处之间,是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情,但眼下,当初的那种感觉,似乎真的在慢慢变淡了。 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选择走这条路,矫情,真的是一种累赘。 “啊啊啊啊…………” 郑凡小声地“呐喊”。 然后, 目光又看向了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那块石头。 每天,自己泡澡时,都会把它一起带着放进池子里,也给它披上一条毛巾。 “啪!” 郑凡一脚将这块石头踹到了汤池另一头。 没多久,这块石头又慢悠悠地披着毛巾漂回来了。 “都是你啊,你怎么还不出来?” 郑凡真的有些心累。 《魔丸》,是当初工作室成绩最好的一部作品,是他自己本人的心血,换到这个世界的情况来说,魔丸,就是自己的嫡系! 但偏偏这个嫡系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封印进石头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要是魔丸在的话,哪怕它不舔自己,哪怕它对自己冷冰冰的, 但自己在面对瞎子梁程他们这帮人时, 心里, 无疑会增加很大一股底气! 伸手,把石头拿起来,放在了面前。 以前吧,常听同行说,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那时自己还觉得他们这个比喻太矫情。 就算是亲儿子,他哭闹不听话尤其是盯着他写作业时你也会经常有想把他重新塞回去的想法。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环境里, 和别人, 瞎子的精明,薛三的跑火车,梁程的冰冷,四娘的温柔,樊力的傻憨,阿铭的傲娇, 他们的形象, 一个一个地在郑凡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到最后, 其实还是觉得隔了一层。 “唉,儿砸……” 郑凡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发涩了,感慨道: “爸爸想你啊。” 这声音,依旧是带着些许压抑。 哪怕是在自家宅院里,郑凡也没敢放声地大叫宣泄情绪。 摇摇头, 将石头又丢入了汤池之中。 郑凡从汤池里爬出来,拿起附近的一条干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就去了后面的床上休息了。 等郑凡走后, 汤池内, 就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块石头漂在那儿, 郑凡没看见的是, 他走后没多久, 汤池里的水就开始慢慢变黑了。 原本温烫的池水开始快速的冷却,甚至还凝结出了些许冰晶。 若是四娘或者薛三他们此时在房间里, 肯定会惊呼: 好强烈的…… 杀气! ------------ 喜当爹 开着窗的房间,因为没有点灯,在仅有的些许月光之下,还是显得黑黢黢的。 瞎子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不少的文件,有用的,没用的,一大堆,他需要整理,也需要去分类。 忽然间, 她身体微微一颤, 脸上露出了一抹肃穆之色。 一股强烈的杀意自后宅位置忽然出现,虽然把控得很好,却依旧被有着精神力探查能力的瞎子北给感应到了。 不过,在转瞬间,这杀意又迅速湮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一时间,瞎子北就分辨出了那杀意的主人是谁。 但他不清楚,这杀意,是被自己捕捉到了还是故意……泄露给自己的。 也不清楚, 这杀意, 到底是对自己, 还是对他的……老父亲。 … … 清晨, 第一缕腐败的阳光照射进了屋子, 随后, 是腐败地穿衣,腐败地洗漱,腐败地用餐, 哪怕已经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时, 郑凡依旧可以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着的腐败气息。 今日的教学,就快要开始了啊,一想到昨天梁程的指甲,忽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嚏!” 郑凡打了个喷嚏,眼睛有点发涩。 鼻子嗅了嗅,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火燎的气息,抬头看,还能看见天上打着旋儿的灰烬。 这是在烧秸秆儿? 且不说现在季节对不上,就是要烧,也不可能堆到城里来烧吧? 恰好,郑凡看见芳草手里拿着布匹从前面走过,在其停下来向自己行礼时,郑凡开口问道: “外面是在烧什么东西?” 芳草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回答道: “回主子,是外面很多户人家在烧纸钱呢。” “清明节也不是这会儿啊,难不成是你们这里的特定节日?” 这个世界,至少在东方这块区域,文化习俗和郑凡之前所在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说一年里多出来一个类似清明节的节日,好像也不算太奇怪。 “不是的,主子,是上次征发出去运送辎重的民夫回来了。” 郑凡嘴巴张了张,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一夜蛮族骑兵冲入辎重营营地的画面,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实际上,距离那场夜袭结束,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回来了……回来了多少?” “好像就两三百人呢,所以今儿早上开始,城里许多户人家就开始办丧事儿了。” “哦,嗯,行了,你去忙吧。” “是,主子,有事儿您吩咐。” 芳草对郑凡微微一福,抱着东西就离开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上次镇北侯府从虎头城里征发了两三千民夫,结果能回来的,也就十分之一; 可以想象,此时虎头城内,到底有多少家正在治丧。 而且,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回来,哪怕是在现代,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主劳力没了,剩下的女方想要撑起一个家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更别说是当下这个环境了,相当于是这个家的天塌了。 “主上?” 四娘的声音从郑凡身后传来。 “呼……吓了我一跳。” “奴家唐突了,但奴家刚已经喊了主上好几声了,是主上自己心里在想这事儿,没听到哩。” “嗯,刚刚确实在想事。” “主上,是看上芳草了么?”四娘忽然问道。 “唔……什么?” 郑凡脑回路有些跟不上四娘的运转速度。 “是啊,主上刚刚不是看见芳草后就呆住了么,主上,您要是想要,四娘今晚就给你安排上,让她自己洗白白地在被窝里等主上。” “她不是阿铭的人么?我听说,她和阿铭关系挺好的。” “是挺好的,杀父之仇呢。” “额…………” “再说了,阿铭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要主上您想,芳草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奴家看人可是很准的,她可是个想往上爬的主儿,给她点儿机会,她指不定能当下一个武媚娘或者甄嬛。 她心里,可能确实对阿铭有点意思,但阿铭却毫无感觉,估摸着,以后她成功上了主上您的床,成了主母后,对阿铭是又爱又恨。 晚上,一边想方设法讨好主上您的欢心,白天,再在阿铭面前仪表端庄,看着阿铭对自己行主母礼。 然后薛三他们再在旁边说一些风言风语,恰好传入主上您耳朵里,主上因此对阿铭产生了意见,专门派阿铭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芳草会很委屈,会很痛苦,会在您面前哀怨,日渐消瘦; 您却依旧铁着心不搭理她,甚至会秘密命令瞎子北去处死芳草。 然后,在瞎子北动手的那天,他精神力当B超用,发现芳草肚子里有了……” “…………”郑凡。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四娘马上挥挥手,轻轻地抽了自己几记嘴巴,欠身道: “奴家嘴碎了,主上莫怪。后宫剧里的戏码,不都是这么来的么,想想都令奴家激动呢,哦呵呵呵……” 郑凡忍不住对四娘翻了个白眼, 道: “你想多了,我是刚知道外面很多家在治丧。” “哦,这件事啊,是这样子的主上,您和阿铭他们是深夜回城的,而且是立功后被赐予了官职直接回来的。 那些剩余的民夫,好像是等着镇北军把那个沙拓部灭了后又负责押送战利品,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才得以返程归来,再加上主上你们可都是人人骑马,所以才比他们早回来好几天。 且,之前虎头城上方其实管控了消息,虽然有一些小道消息说这次死去的民夫很多,但只要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大家心里还都抱着点侥幸和希望。 这不,剩下来的,也就是活下来的人回来了,那没回来的……” “是这样啊。”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估摸着,等过阵子,虎头城又要开放户籍收人了。” “开放户籍?” 郑凡记得,自己以及手底下的这帮人,在虎头城里可是有户口本的人,全都归属于“老郑家”的序列。 “是的呢,主上,因为燕国体制的原因吧,地方的人口土地,尤其是北封郡这种边境郡国,君主直辖所掌控的人口土地,都没有那些门阀所掌控得多呢。 这一次,死去了太多民夫,虎头城应该会向上一次对待我们那样,再吸纳一批流民进来进行造册,否则以后的劳役的税收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可能,后世的人已经习惯了国家力量掌握和干预一切的状态,但在这个世界,尤其是燕国这种君主更像是门阀盟主的体制下,不得不面对着和门阀分享着这个国家的尴尬局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燕国明明掌握着令其他三大国都畏惧的大燕铁骑,同时还有着荒漠蛮族一盘散沙的良好外部环境,却依旧没办法从北向南发动争霸战争的关键。 这些大门阀,他们的根基以及存在的岁月,甚至比燕国皇室还要久远,且,真的若是有朝一日燕国不存在了,他们可能还继续坚挺着。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古代里,五胡乱华时期,晋朝朝廷都已经灰溜溜地东渡了,胡人你方唱罢我登台,肆虐中原,但在胡人治下,依旧存在着不少大门阀,他们关起门来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廷要打胡人,他们无所谓,朝廷被胡人打跑了,他们也无所谓,相反,那些胡人想要统治好地方,还得借助这些门阀的力量,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对于虎头城来说,这里有一项利好,那就是北封郡的土地,并不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当地门阀对人口的需求没有内地那么大,同时虎头城因为商贸的原因,工商业发达,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民会向这里聚集想要混口饭吃。 没了一拨人,再收一拨人,割韭菜的模式没变,只是吃相太直接了一些。 “主上。” 这时,梁程从前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有守卒来通传消息,让主上您在正午前到衙门里集合,说是县令下的命令。” “有事了么?”郑凡微微皱眉。 原本,那位胖胖的招讨使给了他十天的假,现在还剩下几天没过完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郑凡只能重新换了一声严肃一点的衣服,把一些身份文书都找出来准备好,然后在梁程的陪同下,二人骑着马来到了县衙门口。 梁程自然是进不去的,郑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书给两个看守勘验过了后,被引入了衙门厅堂。 进来后,郑凡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比较晚的一批,因为厅堂里已经站满了人。 有人穿着甲胄,有人和郑凡一样穿着家常便服,也有人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形象。 但在场的这些人,身上可都有着校尉的官身。 有的是实差,有的是虚衔。 一大半,还是虎头城附近坞堡内家主。 总之,这些校尉同僚们,郑凡是一个都不认识,先前唯一一个还算认识能喊出名字的,前两天也死在了城外。 哦,对了,王立家的丧事,瞎子北还以郑凡的名义送去了奠金。 招讨使大人来了, 等招讨使大人走进来后, 大家才发现, 哟,老县令也来了。 因为招讨使大人太胖了,他走在前头,完全把老县令给遮挡住了。 郑凡心里不由得想着,要是这时忽然又乱军杀人,自己一定要躲到招讨使大人后面,这么大一块人肉护盾,不用白不用。 招讨使大人自然不清楚郑凡心底在想着什么东西,见到了站在最外围的郑凡后,还对郑凡笑了笑,随后,才跨步进入了厅堂。 两位大人在首位坐下,下面的校尉们全都站着,没有椅子。 招讨使大人坐下后,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宛若老僧入定,超然物外去了。 老县令则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有好事儿要和大家说。” “大人,可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可是朝廷今年的粮饷到了?” “大人,去年我家坞堡就没拿到多少钱粮,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次可千万不能落下我啊,否则回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下面人交代了。” “是啊,大人,今年可千万不能漏掉我啊,手底下士卒们连顿干的都快吃不上了。” “莫慌莫慌,不急不急。” 老县令双手下压,很和蔼地继续道: “这次的好事儿啊,大家都有份儿,都有份儿。” “大人,到底是何事?” “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前阵子打仗么,咱虎头城被镇北侯府一道令下,征发了数千民夫助阵运送辎重,但兵势凶险,不少好儿郎就没在了战场上,唉,一念至此,本官心里就堵得慌啊。” 这是政治正确话题, 在场众人包括坐在上位神游天外的招讨使大人也一起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配合县令将这苦情戏的节奏带完。 “家里的男人没了,一些家,也就撑不下去了,咱虎头城里的善堂,今儿个一天,就收来了从吃奶的到七八岁的将近三百多个娃娃。 这些,也都算是孤儿了,有的,是家里没人了,有的,是他娘要改嫁或者是家里实在是养不起了,丈夫又走了,就把娃儿送过来了。 预计,等明后天,送来的娃娃还要更多。 所以,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咱燕人,一直信奉多子多福,本官啊,这次就当一回送子观音。 你们说,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本官给大家送娃儿了,让你们喜当爹。” “…………”全场众人。 ------------ 拆线 从厅堂出来,郑凡去了签押房,找主簿大人登记,既然来了,就顺便把假期结束了吧,最起码,可以领一套甲胄。 至于其他,郑凡和其手下的魔王们也没做什么奢望。 好在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到的是燕国,而不是乾国或者晋国,晋国和乾国都是文人当权,尤其是乾国,士大夫阶层对武夫的掌控和提防近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因为乾国太祖皇帝当初就是靠着欺负上一代王朝孤儿寡母上位的,太宗皇帝这个皇太弟的上位也是靠着军队的支持,所以生怕后来人有样学样,加大了对武人的防范和压制。 也就是在燕国,也就是在燕国的北疆边境,还能依旧出现这种兵头坞堡林立的场面,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是燕国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本就低。 所以郑凡才有慢慢种田慢慢练兵的可能和机会。 在签押房里,郑凡还看见了那位陈主簿,当初就是他和一位军中校尉来到客栈点人头的。 确切地说,当初这位陈主簿拿着一本册子,一路点人头,真的是点谁谁大概率人头落地,阎王的生死簿可能都没他的册子好使。 眼下着虎头城到处治丧,白帆黄纸漫漫,可以说是这陈主簿“御笔”勾勒出来的,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估计连燕国皇帝都会艳羡不已吧。 当然了,事实上还真怪不上他,就算是要怪,他还排不到前面去。 先要怪那位镇北侯府的长女,为了一场快速结束的战争,直接让民夫当诱饵,勾引沙拓部骑兵来杀戮。 随后就是怪这该死的劳役,“老郑家”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阿铭、提前跑出去的樊力,瞎子、三寸钉,其余的只要是能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全都被拉走。 这种征发密度,放在史书上近乎是不可思议,但那种中央的政策到地方上变了味儿,也早就是大家都习惯的事情了。 最后再算算,还得怪到自己头上,要是自己得知这是一次诱饵计划后提前告诉辎重营里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能多遛出来几个民夫。 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回到了体制问题…… 陈主簿并不记得郑凡了,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毛笔,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陈主簿也并非是真正主簿大人,确切地说,他是真正主簿大人下面的一位小吏,只不过四娘这种生意小民见到他了肯定喊一声主簿大人。 就跟老百姓喊随便一个伪军小兵都叫老总一个道理。 真正的主簿大人姓刘,郑凡不清楚是不是北封刘氏的刘,人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眼珠子在阴暗的签押房里像是能放出绿光,宛若一只静默的老虎,而签押房就是他的洞穴。 不过,野鸡校尉也有野鸡校尉的好处,签押房上下居然没一个人向郑凡伸手的,这让出门时四娘给郑凡准备的银子都没用处。 倒不是他们清廉如水, 或许, 在他们看来,郑凡不求爷爷告奶奶来抱着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军械粮草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也懒得在郑凡身上敲出什么好处来。 刘主簿给郑凡文书上盖了章,颁发了令牌,自今日起,郑凡算是端上铁饭碗,成为虎头城公务员行列的一份子。 而且直接进入了只拿钱不干事也真的是无事可干的清闲岗位,可以说是真的一步到胃了。 “郑校尉,希望你用心王事,不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不辜负民脂民膏,不辜负…………啊……阿嚏……” 刘主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似乎也没有继续走形式的兴致,干脆摆摆手,示意郑凡可以滚了。 郑凡从签押房出来后,又去了库房领取自己的甲胄。 库房的管事郑凡也不清楚他是什么级别的官儿,对自己格外地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还特意给郑凡搅了条热毛巾让擦擦脸。 郑凡一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这野鸡校尉今儿个第一天感受到了“官威”。 不过,很快郑凡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现在的热情,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还要向他要东西。 郑凡也就没往心里去,他本来就没打算从虎头城里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领了自己的甲胄后,直接告辞了,反倒是把那位管事的落在原地迷糊了许久,只叹来了个二货。 原本,管事的还想着实在不行,先给他点儿破烂打发打发的,谁晓得人居然提都不提。 抱着甲胄,离开县衙时,郑凡还听见厅堂里传来的喧闹声。 领养孤儿这件事,大家很是抵触,要是青壮那无所谓,但都是毛孩子,且领养时还得签契书,都是遗孤,也不准你也不方便倒手出去。 对此,郑凡是无所谓的,也懒得去加入那帮校尉同僚的诉苦大会。 出了县衙,在外面一直等候的梁程把马牵过来,二人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到了家。 ………… “所以,这次召集,是县令为了解决掉孤儿的问题是么?” 瞎子北问梁程。 “嗯。”梁程应了一声,“听主上的说,他大概会分配到一个到两个名额,签订契约的话,是我们主上的义子,燕国,义子是能够分一部分财产的。我们也要多一个两个少主了。” “呵呵。”瞎子北感慨着,同时,手里默默地掏出一根卷烟,倒扣在掌心,戳了戳。 “香烟弄出来了?” “也就是个卷烟,自己卷的,过滤嘴儿还没做好,但还是打算等主上上课结束后,让主上先解解馋。” “呵呵,你也是有心了。” “这算什么,我自己也是想抽的,你呢,要不要来一根?一直抽乱葬岗的煞气小心对身体不好,偶尔来根烟,让自己的肺部放松一下。” “还有这么个道理?” “瞎编的,呵呵。” “肥皂和香水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准备准备,近期就动身去图满城找商行分销了。” “不是我们自己负责运输贩卖么?” “这样前期投入太大了,我们还是要赚一笔快钱,这样,才能早日把建立骑兵的事情运作起来,省得咱主上一直顶着个野鸡校尉的官职在衙门里不受待见。”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主上对此挺无所谓的。” “那是主上心里有底气,换做谁,家里资产千万上亿,再去一家公司上班,也懒得和同僚们勾心斗角玩儿什么办公室政治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领养孤儿的事儿,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上面摊派的,主上名额应该算是最少的,县令应该会按照各个校尉的影响力和实权来分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太少了。” “太少了?” “嗯,就一两个,没什么意思。” “那你想要多少?” 瞎子北伸手放在梁程的面前, 再缓缓地握紧拳头攥紧, 道: “我全都要。” “你有病吧。”梁程被瞎子北逗乐了,但也只是调侃一下而已,他清楚,瞎子北这个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性在。 “我是这样想的,这群孤儿,咱接手了,再把一个宅子空出来,修个孤儿院,或者,干脆以这个为条件跟县令大人再要一块城里的地皮,盖个孤儿院。” “利益呢?”梁程问道。 “我说,你这个僵尸怎么也变得这么市侩了,做好事而已,积德行善,还要讲什么回报好处么?” “不是我这个僵尸变市侩了,而是我不认为你会单纯地为了积德行善而积德行善。” “你污蔑了我的人格。” “我道歉。” “呵呵。”瞎子北笑了笑,道:“我是觉得吧,总得,做点好事吧。” “真的就为了这个?” “真的。” “为什么?” 阿铭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传来:“大概是404后的后遗症吧。” 瞎子北闻言,笑而不语。 梁程迟疑了一下,看向瞎子北,“真的?” 瞎子北点点头,道:“总得,从心一点儿,咱不能一直做恶人,偶尔,也得装得伪善一点。” “这是现实,不是漫画了。” “只是换了个媒介而已。”瞎子北这般回答。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的话,有点扯了。”梁程依旧不信。 “哎,这么说吧,首先,这样做可以帮我们及时培育下一代的人手,半路调教残次品,真的不如我们自己从头开始就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培育。 二来,虎头城以后既然是我们的根基地所在,总得把咱们老郑家的形象给经营得好一点,我们和镇北侯那边需要自污不同,收买人心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得做,人刘邦不也是靠的沛县的一帮家底子起家的么?” “你这样解释,我倒是能理解了。”梁程算是认同了这个提议。 虽然,这个提议会花出大量的金钱,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自己要筹建的骑兵队伍。 瞎子北把卷烟咬在嘴里,伸手摸着火折子,一边点烟一边道: “其实阿铭说得也没错,有时候,这人吧,确实需要做一点好事,否则保不准哪天你就没了。” 说着, 瞎子北吸了一口烟,鼻腔里缓缓地喷出烟圈,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这黑板怎么出来了?” 阿铭耸了耸肩,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主上的天资,确实不错,现在已经在丁豪的教导下,已经可以初步引导自己体内的气血了,按照丁豪的说法,只要再花个一段时间的功夫继续熟悉一下,就像是开车一样,先慢慢开,等熟练了,车速就可以提升了。 不过丁豪不打算让主上直接冲击半步九品,这太急功近利,按照他的说法,就像是跑步一样,跑马拉松和短跑的节奏是不同的。 急着冲击半步九品,会打乱固有的节奏,到时候冲击九品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新梳理和熟悉,慢慢来,一点点提速,最后,就能水到渠成了。 我身上的线路图,主上已经记住了,本来就不难背的东西,我看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出来了,对了,四娘呢?” “找她干嘛?”瞎子北问道。 阿铭有些神伤地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微微弯下腰,让自己和正在抽烟的瞎子北距离拉近了一些, 一字一字, 带着不小的怨气, 道: “找她给我……拆线啊!” ------------ 一节更比六节强 “好了,今天可以了,您记住今天的感觉,明天我们来尝试加速运行。” 丁豪很是满意地对郑凡说道。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好为人师的情节。 后世网络上的不少键盘侠,其实都有类似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真理,可以言出法随。 对于丁豪来说,先前的瞎子北等六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老师,因为那六个,简直就是该死的变态! 他们带给自己的,只有惶恐、不安、错愕、颠覆! 与其说,是自己在教授他们习武,倒不如说是他们在向自己证明, 你特么上半辈子其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在郑凡身上,丁豪得到了安慰。 郑凡的天赋……呼,抛开那六个该死的变态,郑凡的天资,真的是绝对的上等! 而且其体内居然天然带有一缕极为浑厚的气血,相当于是两个人,都说想要开豪车。 一个人,需要去奋斗努力,赚钱,期待日后能买得起那辆豪车。 一个,则是需要去驾校把驾照拿到,就可以把豪车从自家车库里开出来了。 遇到一个天赋好的学生,确实能够让老师心里很爽。 冥想中的郑凡缓缓地睁开眼,目光里,有些许的疲惫,开口道: “师傅,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发光?” “欲速则不达,我们把基础打好,以后的路,就能走得更顺畅一些,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多三天时间,你就能入半步九品了。 稳稳地下去,不出两个月,就能真正地入品。” “我还想,更快一些。” “我那是最保守的估计,应该会比我预计得快很多。” “多谢师傅教诲。” “是你自己天赋好,我很好奇,你以及你的这些手下,是从哪个大门阀里出来的?” 思来想去,丁豪仍然觉得,郑凡这一群人,应该是某个大门阀出来的子弟。 郑凡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这就不劳师傅您操心了。” “哦,好,好,我失言了,失言了。” “师傅您早点休息,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之所以是下午过来,是因为上午郑凡还得去衙门里点个道。 比起后世清闲的机关衙门,郑凡这个大燕国虎头城公务员更是清闲,过去露个面,然后直接出衙门随你干嘛去,也没人管你,更不会有人去考勤和扣工资。 一来,燕国校尉多如狗。 二来,衙门那边的人巴不得看不到郑凡,郑凡身上贴着镇北侯府的标记,也没人无聊到想作死地上来踩一踩人,同时因为镇北侯府现在尴尬的境地,也没人来抱大腿蹭关系。 走出丁豪的房间,郑凡刚经过院子,就看见樊力正蹲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灯笼,对着地上在照着什么。 “干嘛呢?” 郑凡问道。 樊力抬起头,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笑, 道: “看蚂蚁打架。” “哦,那你继续。” “好的,主上。” 郑凡继续往后宅走,发现地窖门口那边有一排马车,上面都装满了货物。 薛三一个人坐在箱子上,小短腿晃啊晃的,嘴里哼着昆曲儿。 见到郑凡过来后,薛三马上跳下了马车,对郑凡打了个千儿, 道: “见过主上。” “这是,肥皂和香水?” “主上英明,这确实是近期做出来的肥皂和香水,咱府里自家人的用量已经留下来了。 不瞒主上您说,这吸血鬼啊,就适合去鼓捣这些东西,他们虽然傲娇了一点儿,但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真的是杠杠的。 阿铭做的这肥皂,真的让我都找回了舒肤佳的感觉。” “你这是在抬举阿铭还是在侮辱舒肤佳?” “额……” 薛三有些害羞地摇摇头,道:“主上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装车了,是打算出去卖了?” “嗯,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稍后就让他们来装车运走。” “运到哪儿去?” “瞎子说,去图满城,咱们没自己的供货渠道,只能去图满城那里找大商行,让他们吃一口就吃吧,咱能快点见到回款就行。” 虽然收服了虎头城的车帮,但这群苦哈哈,其实也没多少家底子,至多也就是在虎头城一带晃悠,肥皂和香水都是打算当奢侈品销出去的,光靠一个虎头城,肯定吃不下。 “瞎子呢?” “哦,对了,属下疏忽,瞎子说是去后宅那儿等您下课。” “好,我知道了。” 和薛三告别后,郑凡直接走回后宅。 自己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瞎子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盏红灯笼,嘴里忽明忽暗。 啧…… 本来,没这玩意儿时,还真没觉得怎么想,但忽然看见那明暗的闪烁,顷刻间像是那股子冲动就马上上来了。 “主上,这里有哩。” 瞎子北自然早就感应到郑凡来了,他在家里,就像是在家里装了个雷达站。 郑凡在瞎子北身侧坐了下来,接过了烟和火折子,点燃,吸了一口。 “咳咳…………” 呛,辣,刮得喉咙生疼,随即就是抑制不住地干呕; 但那种感觉,还是找回来了。 “主上,一些事情,属下需要向主上汇报一下。” “你说。” “明日我会和薛三一起带着车帮的人去图满城,争取把这些货都出掉,最好是把该采买的也都采买回来,毕竟金银都是死物,咱这里也没谁是什么龙族血统,对这类玩意儿,也没多大的收藏癖。” “嗯。” “梁程、阿力以及阿铭三个,明天将会启程再度前往荒漠。目的,是为了找寻阿力所说的刑徒部落,不管是用强还是用忽悠,争取能搞个三四百号人回来。” “他们三个人么?” “主上是嫌弃去的人太多了么?” “不是,就他们三个人的话,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一些?” 郑凡是见识过真正的沙场的,尤其是镇北军冲锋的场面,说实话,平日里在铜锣湾称王称霸那无所谓,但一旦出去了,天地之大,瞬间就渺小了下去。 “他们三个,其实也差不多了,属下估算了一下时间,去荒漠,找到刑徒部落,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打探消息准备下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需要挺长一段时间。 估摸着,一个月吧。” “我不是很懂你这话的意思。” 瞎子北笑了笑,道:“意思就是主上请放心,我叮嘱过他们了,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们不会以身犯险的。” 一个月的时间,再等等,足够主上您入品了啊。 您入品了之后,我们所有人,实力将再度恢复一部分。 之所以让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打探,实际上,还是在等您这边先完事儿。 “感觉,还是跟上次那样,一下子,大家就都分头行事了,还是有些仓促。”郑凡感慨着。 上次还是郑凡决定了路线,瞎子北在饭桌上给众人分配了任务。 樊力远走荒漠,四娘挂牌接客…… “这就是命,是我们的命,我们本就不适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什么?” “因为那样子太缺少刺激。” “好吧。” “主上,我们一下子出去了五个,四娘会留下来保护您,从明晚起,四娘会每晚侍寝,24小时不离您左右。” “这……不好吧……” 啊, 今晚的月亮,似乎一下子变得美好了。 不, 明晚的月亮,会更美好。 但郑凡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四娘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您,当然了,如果您能尽快地入品,四娘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明白。” “另外……主上,魔丸封印的那块石头,以后您就随身带在身上吧。” “他不出来。” “主上如果您要死的话,他肯定会出来的。”瞎子北如是说道。 “你是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属下是觉得他应该不甘心临死前连面都没露一下吧。” “…………”郑凡。 “主上,您早点休息,明早我们就出发了。” “你们一路小心。” “是,主上。” 瞎子北行了礼,留下了两盒卷烟,就提着自己的灯笼往外走去。 其实,魔丸到底在想什么,瞎子北也有些捉摸不透,因为就像是前几日薛三所说的那样,因为郑凡当初设计魔丸这个角色时,实在是太…… 这不是一个用常理和经验可以去推演其行为方式的对象。 但没法子,瞎子北现在只能心里期盼着那晚的杀意是对着自己等人,警告自己等人不要对他爸比这么过分, 而不是那货已经快控制不住地想要当孤儿了。 从后院,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前院。 恰好,碰到了从正从前院往后院去的四娘。 四娘手里抱着一个大袋子,看见瞎子后,当即一跺脚,嗔怒道: “你们这过分了啊,五个人,一人二三十封信,你们得让我读到什么时候?” 这些信,都是提前写好了的,都是问候关心和表达思念之情的。 樊力的信最简单: 主上,今天您吃了早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中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晚饭没? 瞎子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等我们走后,别只念信,还得多给我们说说好话,在主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反正从明晚开始,我们都不在了,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吹枕头风了,也方便得很。” “哎哟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你们要这般对我?要不,咱们换换?” “都决定好的事儿了,不好换了,再说了,除了你,谁能上主上的床?” “滚,凭什么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出去潇洒了,就留老娘守家,还要一个人舔六个人的份儿? 你们把老娘我当什么了?” 瞎子北举着灯笼,抬头,假装自己可以欣赏月色; 缓缓开口, 道: “南孚电池。” “…………”四娘。 ------------ 杀贼! 清晨,太阳只探出来二分之一个脑袋,公鸡也没到点儿打鸣,整个虎头城,还被一层冷雾所覆盖着。 台阶,很是冰凉。 瞎子北单膝跪在前面, 其身后,依次是梁程、阿铭、薛三、樊力。 五个人,整齐地单膝跪在那里。 而这时, 在屋子里睡觉的郑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心有所感,没去摇铃铛,而是就这样下床走到了门口。 “主上,我们今早就出发,不打扰主上您的休息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瞎子北的声音很轻。 在他说完后, 瞎子北以及其身后台阶上跪着的四个人一起低下头去, “祝主上安康!” 礼毕, 大家一起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郑凡都是站在门后,也没有开门去道别。 等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后,郑凡又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睡起了回笼觉。 瞎子北等五人刚走出了内院就碰到了站在那里的四娘, 四娘依靠在围栏边,笑着问道: “怎的,跟主上告别完了?” 薛三则有些疑惑地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你不是说有把握把主上很自然地弄醒的么? 我就等着主上推开门出来和咱们道别呢,肚子里都准备好多煽情的话了。” 大家其实都准备好了腹稿,等着郑凡推开门后大家“互诉衷肠”。 瞎子北摇摇头,道: “主上,是醒了的。” “醒了啊?”薛三不解。 “但主上一直没推开门。”瞎子北继续说道。 “为啥?怕触景生情不好意思?也是了,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出来煽情,只是可惜了,我准备了这么久,阿力昨晚还背了大晚上的台词。” 四娘则是“呵呵呵”笑了几声, 道: “主上这几天都在辛苦修炼,疲乏得很,一觉要睡到大上午再去衙门点到然后回来继续修炼。 你当主上傻啊,这么早忽然莫名其妙地苏醒然后再正好碰到你们跪在门口轻声告别?” 瞎子北点点头,道: “也是。” “嘿,那可真是尴尬了。”薛三挠挠头,“被主上发现咱们在算计他套路他了。” 唉,本来还想着离开之前,再舔一波来着。 瞎子北不以为意道:“没事,身为上位者,洞悉了属下的小心思时,他也会很爽的,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唔,你说得好有道理,也就是说,咱这也算是深舔了一波?” “行啦,该真的动身了,阿铭,阿力,梁程,你们三个小心点,切记不要逞强,哪怕找到目标后多等一阵子,一定要等到主上入品。” 阿铭点点头,道:“知道。” “四娘,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四娘不屑地“嘁”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瞎子北还是没有把关于魔丸杀意曾爆发过的事说给四娘和其他人听。 因为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都对局面没有丝毫的影响。 首先,主上和魔丸的关系,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去挑拨的; 二来,以魔丸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打算成为自己准备这趟回来后所营造的孤儿院院长, 谁还能阻止得了他? 就像是一款游戏,明知道有一个BUG可能会导致整个游戏的崩盘; 但在它没崩盘前,大家还是得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走了,上路!” 瞎子北挥了一下手臂,宅子外头,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二十多辆大车排成一排。 车帮现任帮主大孝子肖一波已经站在一辆精致的马车边早就候着了。 当瞎子北走过来时, 肖一波很干脆地跪在了马车下,把自己当作了人凳。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也没去虚情假意地客套,踩着肖一波的背上了马车。 跪在地上的肖一波扭头看向薛三,他在等薛三也上马车。 “老子骑马。”薛三说道。 肖一波马上爬起身,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送到了薛三面前。 “哈哈。” 薛三大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坐在马车里的瞎子北伸手掀开了车帘,道: “出发吧,晚上在梅家坞休息。” 说完, 瞎子北放下了车帘,又坐回到了车里。 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已为人妇的装扮,但年岁真不大,是小媳妇儿。 另一个可能才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略显娇羞。 车里有一个小炉, 小的那个在温着酒, 大的那个则主动过来帮瞎子北脱去外衣,同时开始给他捶背。 “你们?” 瞎子北问道。 “回先生的话,妾身是肖郎的正妻。” “奴婢是肖郎的侧室。” “肖郎怕先生路上辛苦,让我二人在路上伺候先生起居。”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 也不说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伸手接过了酒杯, 同时, 享受着按摩服务。 ………… 虎头城距离图满城其实不算远,骑马的话,也就一个白天的功夫就到了,但一整个车队的速度肯定比骑马来得慢多了。 再加上这一次的货物都是些瓶瓶罐罐,也不可能加速赶路。 所以,一天的时间,是赶不到图满城的。 不过,在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有一座梅家坞,在这条线上很有名。 北封郡内坞堡众多,可以说是密密麻麻,所谓的坞堡,也就相当于是一座座小堡垒。 虽说荒漠蛮族和燕国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了,但小摩擦,可是一直没停过。 所以北封郡边境沿线的百姓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聚集在一起,建立自己的村寨防御,一旦遇到荒漠部落的骑兵南下劫掠,就依靠自己的工事来抵抗,然后等待朝廷发兵救援。 小一点的坞堡,可能也就几百人,大一点的,可能上万人,只是规模上自然不可能和城池相比,它们密分布在北封郡,就像是一根根铁刺倒插在那里,除非荒漠蛮族聚集起大规模的力量,否则只能被刺得头破血流,因为这些坞堡可都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一旦蛮族聚集起了力量,或者有这个趋势,镇北军自然也就有了目标。 梅家坞不算是大坞堡,人口也就一千多,可持械壮丁不足两百。 但因为位置不错,外加现任梅家坞坞主商业眼光很好,干脆把自家坞堡改造成了图满城到虎头城这条官道上的高速路服务站。 也因此,梅家坞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到了黄昏时,商队终于来到了梅家坞。 自有梅家坞的人过来交接,提供人歇脚的饭食以及骡马草料,只要你给钱,在这里,什么服务也能享受得到。 甚至,梅家坞里还开着四娘的老本行产业。 肖一波主动过来,再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充当了瞎子北的人肉板凳,让瞎子北踩在他的后背下了马车。 若非是年龄上差距不是很大,可能周围人还得当作他是在侍奉自己失明的老父亲。 “北先生,小人已经在梅家坞安排好了上等客房,请先生歇息。” 瞎子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肖一波又马上扭头对自己的妻妾道: “还不快伺候先生回房休息。” “是。” “是。” 薛三站在边上,手指转动着自己的匕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瞎子北在那里享受齐人之福。 肖一波又走到薛三面前,很恭敬地道: “小人已经把梅家坞的头牌姑娘预定下来了,还请三先生享用。” 薛三点点头, 跳了起来,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肩膀。 他很满意, 妈的, 终于有人发现我的特长了。 等瞎子北和薛三都进去之后, 肖一波转过身,开始吩咐手下人把货物安顿好,安排事宜。 ………… 客房,自然是极好的,在这荒野里的坞堡中,居然有一座具有江南水乡格调的小楼,房间里的布局也是充满着书香情趣。 瞎子北在床边坐下,肖一波的一妻一妾则有些面面相觑,正当她们二人咬牙,一个准备去关门一个准备去铺床时,却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 “哟,这就准备睡了啊?” 薛三歪着脑袋调侃道。 “一起用饭吧。”瞎子北说道。 “好。” 外面正好有梅家坞的人送来了饭菜,饭菜不错,很精致。 中午众人也就勉强吃了点干粮,所以晚饭吃得格外得香甜。 一妻一妾在旁边一个负责伺候一个,斟酒夹菜。 酒足饭饱后, 薛三打了个呵欠, 伸手指着那两个女人道: “瞎子,可不能吃独食,你选大的,还是选小的?” 瞎子北淡淡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艹,你不能这么贪心吧,你是要逼着我和你拼刺刀么?” “你房间里,不是有头牌窑姐在等着了么?” “窑姐哪有这有情趣啊,嘿嘿。” “服了你了。” 说着,瞎子北面向那两个女人开口道: “你们去梳洗一下,待会儿回来。” 两个女人听到先前的对话,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一起离开了房间。 “快点啊,别磨蹭着,爷可等不及了。” 身后房门内,还传来了薛三的催促,夹杂着他的浪荡的笑声。 “咩哈哈哈!” ………… “吱呀…………” 厅堂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梅家坞的下人走了进来。 而此时,厅堂内,原本正在进餐的上百号人一齐停下了动作。 这些人,有的披着披甲有的打着赤膊,身边都放着兵器,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正桌位置上, 肖一波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坐在一起。 刚进来的下人走到老者身旁,弯下腰,小声道: “坞主,他们都吃了,现在正叫两位小娘子去沐浴好去侍寝呢,估摸着是,是打算一起耍。” 说这些话时, 这个下人的目光还特意瞥了一下坐在自家坞主身边的肖一波。 周围饭桌上的汉子们也都用目光打量着肖一波,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嘿嘿……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身子微微后仰, 而后, 缓缓地睁开眼, 感慨道: “这就是香水么,确实是好东西啊,这瓶子里装的哪里是水啊,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金子。” 肖一波闻言, 马上起身离桌, 跪伏在老者面前, “请世叔为家父报仇,只要世叔能帮侄儿手刃这两个贼人,莫说这一批货都是世叔您的,这香水的配方,也是世叔您的!” 老者伸手去搀扶肖一波, “哎哎哎,世侄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为奸人所害,帮你报仇本就是我梅家坞应做的事,何谈什么酬劳,你把我梅万年当作什么人了!” “晚辈不敢,晚辈如今一心只求报仇,真的全都指望世叔了。” “这,自然是应当的,这种贼徒,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 梅万年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装着香水的瓶子。 肖一波又道:“世叔务必小心,这两人别看一瞎一矮,但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否则我父亲他,我父亲他也不会…………呜呜呜…………” “世侄大可放心,你刚没听到么,他们已经吃了我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呵呵,不消片刻,就算他们两个都是入品的高手,甚至就算他们都是七八品的强者,也得毙命而亡! 就是,可惜世侄的那两位佳人了。” 肖一波闻言,马上摇头道: “两个已经脏了的贱人,死了也算干净,不值得可惜。 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这个道理,世侄能自己想开,那是最好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侄且看好,我这就让手下人,帮你报仇!” “啪!” 梅万年伸手一拍面前的桌子, 以坞主的身份低喝道: “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 “就等坞主下令了!” “是。” “等着了!” 梅万年点点头,道: “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们虽然中了毒,但我们这边,万不可掉以轻心。 诸位, 今晚, 随我杀贼!” 肖一波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所感染, 起身, 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吼道: “杀贼!” ------------ 魔丸出! “杀贼!” 气氛正热,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先前梅万年这位坞主对香水的渴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意味着这一单做下去,大家以后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然而, 就在此时, 忽然间, 厅堂里, “哐当……” 有一个人嘴角溢出了白沫,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随即,是一片接着一片。 先前,还气势如虹的众人,忽然间倒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哪怕还能站着,也只是手撑着桌子或者墙壁勉强支撑而已。 “砰!砰!砰!” 厅堂的门被从外面踹开,一群持刀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红巴子。 在红巴子身后,跟着聚义帮的帮众以及车帮帮众。 “兄弟们,杀!”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被屠杀的一方甚至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一个个地被砍翻。 惨叫声不断地传来,有人想逃,但因为中毒的关系,根本就逃不动。 梅万年整个人愣在当场,哪怕老奸如他,此时脑子也有些当机;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 冰冷的触感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时, 他才有些愕然地转动视线, 看向了拿刀架着他的……好世侄。 “世侄……肖一波,你这是?” 肖一波的脸上不复先前的悲愤,也没有丝毫的谦卑,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红巴子扛着自己的刀走到了肖一波的跟前,冲着他抬了抬下颚,道: “还不动手留着干啥哩。” “北先生不需要审问他么?”肖一波有些疑惑道。 他原以为,生擒坞主给北先生应该算最大的功,所以在下毒时,故意放过了梅万年以及其身边亲信这两三个桌子的饭菜。 “北先生哪里有功夫去审讯他啊,赶紧砍了,下面的事儿还多了去了,别婆婆妈妈的。” 肖一波点点头, 而这时, 已经被置于刀口之下的梅万年忽然开口吼道: “肖一波,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肖一波把自己的嘴凑到了梅万年的耳边,一字一字道: “我爹,是我亲手杀的。” 梅万年闻言,目露骇然和绝望。 “噗!” 刀口下滑, 梅家坞坞主,这位有着商业目光同时也有野心的老人,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在他生命的最后短暂时间里,他入眼所见的,全是鲜红……鲜红……鲜红的血。 许是不经常杀人的原因,所以,在下刀时,因为刀口方向和位置问题,导致梅万年的血溅了肖一波一脸。 肖一波站在原地,感知着自己脸上的温度和腥粘。 红巴子则直接走过来, 伸出自己的大粗手对着肖一波的脸就是一阵揉搓, 原本还带着“化妆”冷酷效果的肖一波的脸当即被糟蹋成了一只大花猫。 “我说,事儿多着呐,你在发什么愣啊?” 肖一波没生气,只是有些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生机的梅万年,缓缓道: “我知道,他是看重了香水才决定帮我,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来投奔他,他会看在和我爹的关系上,赏我一口饭吃。” “哟,你这大孝子现在舍不得了?” 肖一波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答红巴子,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但我,不仅仅是想要一口饭,也不仅仅想吃饱,我想吃好,吃得越来越好!” ………… 小楼的二楼,瞎子北和薛三站在阳台位置,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哭喊声。 梅家坞因为靠近图满城和虎头城,位于镇北军巡视的范围之内,所以鲜遇兵祸,无论是来自蛮族部落的侵扰还是坞堡之间的火并都很少波及到这里,坞堡上下也因为开高速路服务站的关系,小日子过得不错。 但这个世道的真正规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尤其是当你主动想要去砍别人一刀时,也就相当于你自己已经做好了被砍回去的准备。 坞堡的防御被从内部破开了,它本身,并没能起到丝毫的防御作用,尤其是伴随着梅家坞最精锐的百号族人在厅堂里被下药歼灭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我说,瞎子啊,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么?” 瞎子北双手撑着栏杆,装作自己可以“眺望”风景的样子, 道: “我只知道,我身上值得你佩服的地方可不止一点。” “唔……凑表脸。” “呵呵。” 薛三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的脑袋可以探出围栏一丢丢,装作自己也能看风景的样子,继续道: “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我是真他妈的佩服。” “其实,还好。” “你是怎么忽悠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大孝子,我艹,要不是我知道我都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感觉到,我真的会先下手为强把他给解决掉; 这卧薪尝胆忍辱偷生的样子简直可以和勾践称兄道弟了。” “很简单,给他们所想要的。红巴子渴望的是长生,尤其是在见识过阿铭的不死之躯后,已经变得彻头彻尾的狂热饭了。 对肖一波,我只是告诉他,他的野心,他的野望,他的食量,连上我们餐桌的资格都没有。” “就酱?” “人家小萝莉卖卖萌也就算了,你这侏儒卖萌真的是有点恶心了。” “哎呀呀,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哇,哈哈,妈的,真担心哪天我自己也被你卖了的时候还美滋滋地帮你数钱。” “是人,就都有欲,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稍加引导一下即可; 另外,我也挺意外的,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里,真的是从不缺聪明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真的不会让你失望。” “你这是在说他们俩,还是在说主上?” 瞎子北跳过了这个问题, 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劳烦你下去帮帮忙吧,早点解决这里,这座坞堡也就能早点姓郑。 今晚四娘应该会念我给主上留的第一封信,主上会知道,他的家,又升级了。这样子主上今晚也能睡得更愉悦一点。” “呵呵,行行行,我下去我下去,你他娘的嫌我烦站在这儿影响你享受此时自我良好的感觉可以直接对我说。” “好,你太高了,挡着我看风景了。” “…………”薛三。 薛三往里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回看瞎子北,喊道: “那之前被肖一波说动了帮我们里应外合放人进来的梅家老三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用了,你把他擦掉吧。” “用‘擦掉’这俩字,太无情了吧?” “哦,是么?我是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说‘杀掉’这两个字的话,有点太残忍了,感觉用‘擦掉’,会显得更温柔一些。” 薛三撇撇嘴,道: “你他娘的这行为作风比反派还反派,小心点哦,一般反派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现实里,也从来没有好人一定长命百岁的定律。”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谋划人家的坞堡了,为什么咱们不早点下手,还给他们表演的时间?” 瞎子北叹了口气,很严肃地道: “是他们见香水起恶,想要对我们下手,我们,是正当地反抗。” “额,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我怎么感觉这是脱裤子放屁呢?” “这是经验。” “别装得你很老成的样子,别看我个矮,岁数真不见得比你小。” “你不懂这个,很正常,这大概,就是我的漫画被封杀而你的漫画是太监的区别吧。” “…………”薛三。 “还有问题么?”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肖一波的演技真好啊,尤其是还让他把妻妾送到你马车上服侍你,这苦肉计,卖得真遛。” 瞎子北叹了口气。 “怎么了?”薛三问道。 “事实是,我上车后,问了,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他的妻妾。” “卧槽,无情!” 这时,红巴子忽然急匆匆跑上楼,面露惊慌之色对着瞎子北跪了下来,道: “北先生,坞堡外出现了几名镇北军哨骑!” 各个坞堡之间,为了发展,为了利益,为了吞并人口从而进行兼并厮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这里,距离图满城太近了,也属于镇北军的防区范围。 这里正在发生的骚乱,引起了镇北军哨骑的注意,一点都不奇怪。 瞎子北依旧淡定, 只是伸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封文书,还有一面绣着黑色貔貅的锦旗,这也是镇北军的军旗。 “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镇北军的哨骑,对他们说: 就说一个瞎子,一个侏儒,俩残疾人辛苦创业不易。 却遇到了梅家坞这家黑店的伏击,你等,是奉命诛杀此獠,还商路一个太平。” “奉命?”红巴子有些疑惑,“奉谁的命?” 瞎子北微微一笑, 一字一字道: “大燕镇北侯府郡主亲自赐封镇北军下辖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 虎头城, 后宅, 汤池。 “行了,四娘,今天就按摩到这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不成呢,主上,今晚奴家得和您睡一张床,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奴家必须确保您的安全,片刻不得离开您身边。” “这儿,很危险么?” “以前有雷达……不, 有瞎子在,危险不危险咱都不用担心,最起码,咱不用担心稀里糊涂地出什么意外,但现在,奴家可真保不准呢。 要是薛三还在,他也机敏有感知,也能预测感应一下,奴家可不善此道,所以……”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主上,难不成你想让奴家在您床边打地铺么?您,就这么讨厌奴家么?” “这倒不是,呵呵,算了,我也不矫情了,一起水一张床吧,其实,我挺乐意的。” “主上……” 四娘将自己的身子向郑凡身上靠了靠, 红唇催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地吹了几口热气, 道: “主上,你想对奴家做什么都可以哦,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奴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咳…………” 郑凡感觉自己趴不下去了, 双手撑着汤池边缘位置起身, 道: “我去擦身子。” “主上,那奴家先回自己房间把自己睡衣换过来,主上,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的呢?” “选你自己觉得舒服的就好,不用在乎我的。” “主上,您这可是说笑了,既然待在主上身边侍寝,自然得让主上您满意才行,行,那奴家多拿几套过来由主上您来选。” “好吧。” 等四娘离开后,郑凡擦了一下身子,就找了一套白色的古代款式贴身衣物穿在了身上,走入了里屋。 在床边坐下来后, 郑凡微微抬头,又微微低下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热,伸手下意识地把衣口给敞开了一些。 讲真,说不期待会发生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点,这一会儿,冲动和渴望已经在自然而然地冲击着自己的理性。 毕竟郑凡身体正常,不是X冷淡也不是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外加这具身体最近天天都在练习调动气血,简直比顿顿吃牛边还要补! 所以…… 所以, 所以,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视线一黑, “噗通”一声, 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 没多久, 房间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手里拿着好几套衣服的四娘轻轻地走了进来。 女人,是天生爱美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奢侈品店和高端时装设计是没希望的了,但四娘闲下来时也会自己给自己做一些衣服。 比如,护士啊,OL,和服,等等等…… “主上,奴家回来了哟。” 四娘小声地喊着。 经过汤池时,四娘目光看见了依旧飘浮在汤池内的那块石头, 当即微微一笑, 道: “魔丸啊魔丸,说不得等你日后醒来,还得喊我一声妈呢。” 谁成想,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嗡!”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衣服瞬间崩散, 原本编织成衣物的线条直接散开, 于自己身前化作了一道道网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然而, 说时迟那时快, 汤池之内, 一团黑色的光芒也在此时暴起, 直接冲向了四娘。 “轰!” 四娘布置在自己身边充当防御的丝线顷刻间就被撕裂! 就连四娘本人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强行拘束了起来, 她的双脚开始缓缓地离开地面, 四娘想要反抗, 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在实打实地告诉她, 敢反抗, 就死! 紧接着, 汤池之中浮现出了一具男婴的身影, 男婴周身被一团黑色的炼狱之火包围,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淡漠。 这时, 男婴微微抬起头, 看着四娘, 他的嘴没动, 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传来: “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 后妈难当 郑凡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但老实说,昨晚睡得还挺香。 因为这阵子一直在修习武道,跟普通人每天都去跑马拉松的感觉差不多,人一旦把自己的精力都消耗掉了,那是怎么睡怎么有,失眠多梦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 只不过,刚醒来,刚恢复意识,郑凡关于昨晚的记忆就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向身侧,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空虚, 遗憾, 失落… 嗯? 在床上坐起来后,郑凡有些愕然地发现在自己床铺下面,四娘正打着地铺躺在那儿。 一袭长衫睡衣,像是调皮的女友穿着男友长袖的那种款式,丰满曼妙的身姿凸显,像是一株吸饱了水的水仙。 这个…… 不是说好睡床上的么, 果然, 她只是习惯性逗弄一下男人而已。 四娘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她其实早醒了,在郑凡苏醒呼吸节奏变化时,她就感应到了,只不过这时候自己睁开眼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主上,你醒啦,奴家伺候您洗漱。” “好。” 清晨的阳光自带刺激荷尔蒙分泌的激素,但郑凡的心情却很平静,波澜不惊。 就像是一个躁动的大小伙子在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一个秃顶油腻的中年大叔,眼前的花儿再美再娇,也只是隔壁邻居的,与己无关。 以前,心里还有着小小的期待,男人嘛,没那点期待还是男人么; 但现在,却已经清醒了。 “主上,早食在前厅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主上去用吧,奴家自己还要拾掇一下。” “好。” 郑凡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在房门后面放着一块很眼熟的木盒子, 蹲下身, 打开, 那块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应该是四娘帮自己收起来的吧,平时这些天,郑凡晚上泡完澡后,就直接把魔丸继续留在汤池里让他在里头多泡一会儿。 说不定什么时候泡腻了,也就愿意出来了。 联想到瞎子离开前对自己的建议,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那块石头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自己胸口夹层里。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货不愿意出来,拿来挡个箭什么的也不错。 幸好郑凡身上穿着的是甲胄,塞一块不大的石头,空间还是富余得很。 推开门, 朝阳正好, 郑凡双拳微微一握,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正能量,心里竟然升腾出一种想要打一套“时代在召唤”的拳法。 许是因为逐渐熟悉了对气血的掌控,呼吸的调理以及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可见的提升中,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宅男漫画作者的亚健康状态了。 用过了早餐,郑凡正擦嘴时, “主人。” 芳草出现在了院子里,对郑凡微微一福, “主人,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以前,都是梁程来负责陪同郑凡去衙门,但现在他们都出去了。 郑凡原本以为四娘会和之前说的那样,易容成男性小厮陪自己去上衙,但牵着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娘出来。 估摸着是四娘这个也是说说而已…… 唔,女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女人。 郑凡倒也没生气,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想要那帮魔王们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无微不至地全面保护,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总想着要独立。 外加,习武之后所提升的,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心里的那股子……迷之自信。 不等了,郑凡翻身上马,独自去上班。 后院里,芳草走入了郑凡的卧室,步入了里间,她先走到床边,挪开了枕头,愣了一下,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羞涩。 “在找这个么?” 四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芳草整个人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四娘。 魔王们要做什么事,自然是不会对下人提前知会的,也没这个必要; 比如,昨晚四娘睡在郑凡房间里的事,就没人知道。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香囊,饶有趣味地看着芳草。 “这香囊的绣工太一般了,虽然熟练,却一点都不精细; 你啊,大概是以前苦日子过久了,糙活儿干太多了,这绣工还得花时间好好改改。 另外,里头配的几味香料,味道也太杂了些,彼此冲突,反而落了下乘。” “不是的,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打断了芳草的话, 道: “你是个什么心思,老娘心里可是门儿清,你大概是喜欢阿铭的,但一来,阿铭对你毫不动心,说真的,别以为人家杀了你爹就会对你负责,他可能那天只是兴趣来了,随手杀个人罢了。 二来,你也清楚,主人这个人,比阿铭好亲近,也比阿铭和善得多,所以,你觉得主人好下手。” “不,我没有,我放香囊只是看主上习武辛苦,想让主上晚上睡得好………” “已经被我发现了,再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光棍一点认下了,这一点,下次要改。 咱女人虽说不用去跟大老爷们儿一样光着身子拿着刀去前面打仗,但多少也得有点敢作敢当也敢认的英气。” “是,四娘,我是想勾搭上主上,想让主上注意到我。” “啪啪啪!” 四娘鼓掌。 “这就对了嘛,你身世这么可怜,想攀上枝头做凤凰,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主人,是四娘您的,不是我这等贱婢可以染………” “嗯,这也算一条。 算了,告诉你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别看主上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实话,你这点儿心思,主上会没注意或者看不穿? 主上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套路,你这点套路,在主上眼里,还太嫩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想勾搭男人,想吸引把控到一个男人,首先,把你自己的皮肤拾掇拾掇好,保养起来,最起码,别让男人看着你是变成柳下惠而不是禽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过上好日子几天啊,就急不可耐了是吧? 这绣工,琴棋书画,哪一样不要你去学的? 闺中术,更是重中之重,你破过身么?” 芳草摇头。 “所以,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先慢慢学着,顺带着花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每晚和我一起敷面膜,等觉得你能出师了,老娘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是,奴婢知道了。” “滚吧,贱蹄子,没出师前敢再对主上出手,明儿个乱葬岗那边的野狗,也就能多一顿夜宵了。” 芳草吓得惊慌失措,赶忙离开了里间跑了出去。 先前的对话,二人气场之差距,就像是刚入宫的慈禧在面对康熙已经亲政后的孝庄一样,简直就是无数个层次的碾压。 四娘则是把手中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身子往床板边一靠, 先前的狠辣果断之色慢慢的褪去, 一股愁绪开始弥漫。 “唉……” 四娘又叹了口气。 其实,瞎子留她一个人守家,她嘴上是拒绝,但心里,却很雀跃。 她觉得,这是她拿下主上最好的机会,长夜漫漫,深宅空幽,又是孤男寡女的,把主上“吃了”,不,是主上把自己“吃了”, 等瞎子阿铭他们回来, 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喊自己主母。 哟呵呵呵, 多美好啊…… 自己甚至已经想到昨晚之后的早上,主上面对自己真正的落红时,自己该如何依偎在主上的怀里,该以何种的神态去倾听主上对自己承诺要对自己负责的话语。 但谁料得…… 啊啊啊啊啊啊! 四娘心里真的是万分不甘! 但真的没办法,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他没有实体,而是一具怨婴,这也是在一开始众人都是普通人时,他能直接把自己封印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因所在。 不光是实力上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 他的性格,哪怕是瞎子,都不敢说能够去揣摩。 因为这娃儿,脑子本身就有问题! 现在好了, 在自己好事将成的前一刻, 他忽然出现。 “你这是爱你爹,还是恨你爹啊?” 爱你爹,所以不想让爹给自己找后妈; 恨你爹,所以让你爹连女人都碰不了。 当你爹,太难了; 四娘清楚, 还好昨晚打算对主上下手的是自己, 要是换做别人, 比如芳草, 估计连命都没了直接变成第二天早上迎接晨曦的一具干尸! 最终, 无数的哀怨和无奈化作了一声长叹: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唉,后妈难当……” ………… 我有一头小马驹,我天天都在骑,每天早上骑着它到衙门去赶集; 这真的是郑凡的真实写照,上辈子,老是听别人说哪些铁饭碗公务员多轻松; 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但估计,哪怕是后世的清闲岗位公务员,也没自己现在这大燕国“朝廷命官”这么清闲。 走入衙门, 下人们对郑凡问好,郑凡一一点头。 同僚们,则是基本把郑凡当作了空气。 上任也好些天了,郑凡还真没和谁下过馆子,因为郑凡身上有镇北侯府的印记,而镇北侯本人都已经被召入京城了,结局不可知,这会儿自然没人敢过来蹚浑水。 郑凡呢,也乐得清闲,他有自己的办公桌,但桌上空荡荡的,也没有副手,也没有副官,周遭坐着不少校尉,年纪,和郑凡都差不多。 都是些虎头城附近的大族、军头、以及坞堡子弟,清一色的二世祖,身上都挂着校尉的官身,衙门也是有意思,感觉把这个屋子当作了“垃圾存储场”,不干事儿只干饭的这群人,全都划拉到这儿了。 毕竟都是混日子的,大家虽然都只需要每天应付一下,但往这儿一坐,也没什么游戏机或者手机可以玩玩儿,只能吹吹牛了。 这些二世祖虽然二,却不傻,也没人敢和郑凡深交,但坐在衙门里,一起吹吹牛打打屁还是可以的。 郑凡也不介意和他们聊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还别说,这些能被家里安排来混日子充当家族牌面的二世祖们,说话还真好听。 “喂,孙家老二,你这算盘能不能打得小声一点,知道的,晓得咱这里是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儿是菜市呢。” “我在算账。” “你是主簿么,要你算什么账?” “这不要过年了么,坞里准备年前再走一趟货,我这儿在算着该走哪些货到时候利能更多些。” 孙家堡在虎头城有一个商行,是孙家老二孙岩负责打理,一边当官一边做生意,也是便利得很。 “嘁,劳心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放衙后和我去外头跑马打猎去。” “吴老三,我孙家堡人多地少,穷啊,比不上你吴家,我不勤快点,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还早呐,别说得这么夸张。” “眼瞅着,没俩月就要进腊月了,不努力,这个冬天怎么过? 早上我去看了,因为前阵子打仗商路断了一阵子的原因,猪肉、排骨的价格,已经高到离谱了。 香肠还灌不灌?腊肉哪里搞?你让萝卜去跟谁炖? 粉条怎么想?土豆还有灵魂么?腌好的梅干菜往哪里去扣?” 虎头城这边,牛羊肉比猪肉便宜,但正如汉字里“家”的写法一样,家里得有猪,这家才算完整。 燕国虽然处于中原之北,但和荒漠蛮人不同,认为猪肉才是祭祖和食用的灵魂。 “行行行,孙老二,我是服了你了。” “呵呵,不过还别说,今儿个我家商行掌柜的带货回来,告诉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旁边的二世祖们马上凑过来,大家茶余饭后,就指望着这些新鲜事儿消食呢。 郑凡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梅家坞,昨儿个被人灭了,坞堡都被人给占了,呵呵。” “梅家坞?距离咱这儿不远啊,坞主叫什么梅万年来着?” “对,他也死了,脑袋都挂坞堡城墙上了,梅万年,真成没晚年了。” “这谁干的?就算是兼并或者报复,他敢在镇北军眼皮子底下动手?” 坞堡以及各家族之间的厮杀兼并,这些二世祖们早就见过不知多少了,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大鱼吃小鱼; 其实,梅家坞的实力人口真不算强的,也就是位置好,靠着虎头城和图满城,那些大势力投鼠忌器,没敢把爪子伸过去罢了。 “是啊,这镇北军不管么?” “呵呵,这事儿有趣就有趣在这儿,灭了梅家坞的势力,在梅家坞城墙上居然挂上了镇北军的军旗。” “什么?这是镇北军干的?” “镇北侯府这是疯了么?镇北侯本人可还在京城没回来呢,这镇北军先是打蛮部现在又是打坞堡的,这是干啥?” “是啊,外人和自己人都砍一刀,这是在告诉咱北封郡其他势力,别惹我,我疯起来自己人都砍么?” “是谁授意的?” “对,是镇北军下谁领的兵?” “难不成又是那位郡主?” 孙老二摇摇头,道: “让我想想,我家那下人好像和我说过来着,领兵的,姓郑,是个校尉吧。” 燕国校尉多如狗,领兵的,基本都是校尉。 “姓郑?哈哈哈,咱这儿不是有一位郑校尉么?” 一名二世祖手指着郑凡笑道。 “是啊,莫不是咱郑校尉昨晚连夜出城,灭了那梅家?” “哈哈哈,有趣有趣。” “郑校尉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大家一起调侃着开着玩笑,没人相信真的是郑凡做的,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日子,谁不知道谁啊。 郑凡也笑笑,没生气,心里还在琢磨着镇北军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准备反了么?还是继续在示威? “我说,郑校尉,那位镇北军的将领,可是你家亲戚?” 郑凡摇摇头,道:“我家是逃难来的,哪里来的亲戚,就算我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我的。” “唉,郑校尉谦虚了,谦虚了。” “说不定还真可能结个远亲呢?” 这时, 孙老二一拍脑袋,说道: “想起来了,下人给我说的,那个领兵的镇北军校尉称号叫护商校尉。” “护商校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是啊,好像最近才听到过几次。” “的确,真的有些耳熟。” 忽然间, 在场的二世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再度全都对准了郑凡, 眼里, 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要知道,护商校尉这个官职,是朝廷近期为了削弱地方兵权“新造”出来的,可还新鲜得很,还冒着热气呢。 而郑凡本人, 心里则是一万匹泥马奔腾而过, 心中则隐约间有了一个猜测。 “郑校尉,您的官职称谓是?”吴家老三有些怯怯地问道。 郑凡面色平静, 回答道: “鄙人,镇北军所属,驻虎头城,护商校尉。” “嘶………………” 在场二世祖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这直接导致这个房间里,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孙老二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有些表情奇怪地看着郑凡, 表情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不晓得到底该以何种神情来面对此时的郑凡, 明明大家是一窝相处和睦的废物,怎么我们中出了一个狠角色? 但还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 试探性地问道: “郑大哥,敢问,你们镇北军此举,是何意?” 虽然身为二世祖,但为家族打探情报近乎是他们的本能,而镇北军作为北封郡最恐怖的一尊巨无霸,他的动向和意思,无疑是北封郡地面上的家族坞堡们作为关心的重点! 郑凡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 他当然不能说: 我也不晓得那几个货昨天刚出门就马不停蹄地搞事情去了啊! 郑凡面色当即一沉, 整个人的气质直接从先前笑呵呵的老好人先生转变成深不可测, 道: “呵,我镇北侯府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 深海 “你镇北侯府行事,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啊!” “砰!” 招讨使大人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然后, 郑凡看见招讨使大人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因为他挺胖,脸上出了波浪。 似乎大人物,总有喜欢拍桌子的习惯,何必呢? 我抽我自己,然后心疼死你? 既然二世祖们都知道了消息,那么,有着更广阔渠道的虎头城真正长官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所以, 在郑凡对那些二世祖们装完逼后, 马上就被人喊到了招讨使大人的厅房里。 这位招讨使大人,胖是胖,但官威还是很强的,不过郑凡这会儿可一点都没漏怯。 事儿,也不晓得是死瞎子还是死瘸子还是死僵尸还是死吸血鬼还是死饭桶他们两批人谁做的, 但,已经做出去了。 这逼,自己也装了。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就是强撑着,把这个逼继续装下去。 人在衙门坐,逼从天上来; 没有预告,没有铺垫,也没有过程,这逼装得莫名其妙,其实真没多少爽感。 就在这时,招讨使大人的文书走了进来,站在下面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招讨使大人挥手,很不客气道: “你去问问他,这事儿,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过问,这浑水,是不是真的敢蹚!” “是,阿郎。” 文书下去了, 不一会儿, 文书又回来了,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说他身子忽然不适,要回家休息,今日府衙的事,就劳烦阿郎操心了。” “呵。” 招讨使挥挥手,文书下去了。 那位老县令,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想平平安安地再混两年致仕。 本来,这虎头城应该是他的主场,招讨使名义上辖区不小,但却没有自己的班底,结果依旧能硬生生地降落到虎头城将这里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即, 招讨使的目光又一次地落在了郑凡身上, 沉声道: “梅家坞,所犯何事?” “犯了所犯之事。” “放肆,这里是虎头城,这里是本官的府衙,你这丘八再敢在本官面前这般无礼搪塞,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么?” 郑凡沉默了一会儿, 大脑在快速地旋转着, 其实, 也不用怎么思考, 因为除了继续把逼装下去,摆出一副我镇北军的事你外人没资格过问的高姿态外,他没其他选择。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其实,问题的死结在于,四娘昨晚因为魔丸的一出,导致她没能念成瞎子北留下来的第一封信。 “无可奉告!” “好,好,好,好!” 招讨使大人气急, “哐当”一声, 直接抽出了身侧柱子上本来拿来做配饰用的长剑,庞大的身躯向着郑凡走了下来。 郑凡有些懵了,虽然这胖胖的招讨使大人看起来一副“虚胖”的样子,但他还真不敢去轻视他,人董卓也是个大胖子啊! 气血,开始流转起来,虽然现在还没能发光,但也能适当的提升自己的反应能力,只可惜,自己的兵器在衙门口就被门房收置了。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嘶………… 这股子冰凉,让郑凡的身体当即僵硬了。 而招讨使大人,已经走到了郑凡的面前,下一刻,他忽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双臂撑开,很用力地拍了拍郑凡的肩膀,感慨道: “家里,还好么?” 唔…………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似乎是因为招讨使大人的态度转变,郑凡胸口上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而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撒了泡尿。 郑凡的大脑开始快速地思考, 得益于后世铺天盖地的抗日和解放剧,郑凡终于找到了一幕和此时的情景很相似的套路剧情。 这不和被捕的地下同志在监狱里碰见了深海同志一样么! 郑凡喉结蠕动了一下,开口道: “小姐,一切都好。” 这一句话, 让招讨使大人身体一颤。 因为胖而眯成缝的两眼居然有晶莹闪烁, “唉,苦了小姐了啊,苦了小姐了啊,大人去了京城,侯府上下,都得靠小姐一个人撑着,唉……” 招讨使大人开始煽情了。 一般上司在情绪宣泄时, 作为下属,你需要去配合。 所以经常会出现,领导的妈死了,下属在坟前哭得比领导还夸张的情景。 对于现在的郑凡来说,还要去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信息,去发挥和榨干它们的所有价值! 郑凡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 道: “有七叔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不会有事。” 可惜了, 郑凡身边除了一块疯狂的石头, 其他六个魔王都不在这里, 否则他们将在此时刷新自己对自家主上的认知! 身为创作者的机敏,思维的活跃,以及曾经自杀者所具备的关键时刻撑得住场子的气质,种种素质和特性,让郑凡表现到这里时,堪称满分! 招讨使笑着摇摇头, 道: “不同的,不同的,七叔在,只能保证小姐的安全,但全府上下,可都要靠着小姐一个人去掌握,小姐,不容易啊。” 郑凡没说话。 招讨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有些好奇地看着郑凡, 道: “我记得,你是虎头城人。” 刚刚冷却下来的大脑在这一刻,再度开始了高速运转! 因为郑凡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儿子昨晚已经出来威胁过那个想要当他后妈的女人,所以,在郑凡的心里,他只当自己此时正在独闯龙潭! 每一个回答,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误。 那一夜穿着豹皮光着脚的一幕重新出现, 只不过这次在心里对自己拼命进行心理暗示的对象不再是道明叔, 而是余则成。 “我的命,是小姐救下来的。” “哦,是了,你们是半年前来的虎头城,那看来,也是小姐安排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父,我祖父,都是李家家丁,我祖父郑芝龙,我父郑成功, 大人,您可认得?” 有时候,需要主动出击一下,才能增添自己的身份可信度。李家家丁那么多,郑凡真不信眼前这位能全认得。 招讨使大人脸上有一抹尴尬之色流转,显然,他是不认得的,但还是道: “听说过,听说过,我似乎还和令尊喝过酒。 只是我并未在府上久住,所以对侯府上下,并不是很熟悉。” 郑凡站在那里,不语。 “那你们整合虎头城地下帮会,也是小姐的吩咐,小姐,是准备要掌握虎头城么?” 郑凡心里一惊, 没想到瞎子北和阿铭他们整合帮派的事,已经被招讨使大人知道了。 当然,这也不算太奇怪的事,身为虎头城凌驾于县令之上的最大官员,城里那个雨夜死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真的毫不知情,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可能先前就是默认了这种帮会厮杀吞并罢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黑白分明,总会有一条灰色地带让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大惊之后,又是大落。 感谢这位大人的丰富想象力,自己这会儿都不用解释了,因为这位大人已经替自己脑补好了。 郑凡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实在是有用的讯息,真的太少太少,但自己只能搏一搏。 赌成功了,日后他郑凡,他这个野鸡校尉,将直接受到深海同志的照顾! 至于赌输了…… 不, 不会输的。 郑凡相信,深海同志应该不会去和镇北侯府去主动进行联系,看他先前的态度和瞎子北整理来的风评,他简直就是倒北先锋,也是削藩支持者。 这种人,做事肯定极为小心。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得要感谢当初看电视时被自己一次次埋怨过怎么又是特么的谍战剧以及那些海量的编辑们。 没他们的绞尽脑汁地把所有套路模版都写出来,自己真没现在这般经验丰富。 “小姐的意思,第一步,让我们掌握虎头城内部情况,第二步,掌握梅家坞,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军可以先下图满城,再同时将图满城附近的小城一起夺下,形成防御体系,以面对燕皇…………” “噤声!!!” 招讨使大人压低了声音“咆哮”道。 这声音,尖细尖细得宛若要唱起歌来。 郑凡马上闭嘴。 招讨使大人开始深呼吸, 抬起手, 道: “你,糊涂!” 郑凡不说话。 “这些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我这个外人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诓你的,如果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演戏,如果我想给皇帝陛下送投名状! 就凭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旦真的传出去,传到了燕国朝廷上去,你知道还在京城的大人和镇北军,将面对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招讨使大人很激动,但偏偏又不能大声,憋着一口气说话,胖胖的脸像是一尊红烧过的猪头,都开始冒白烟了。 “你,下次不准如此唐突,绝不能如此轻信于人!” 招讨使大人一边手指着郑凡一边警告。 其实,作为深海,看似在训斥郑凡,但这种被自家同志相信的感觉和被告知机密的感觉,让招讨使大人很受用,甚至,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乃至于,看郑凡,虽然有点傻啦吧唧的,但真的越看越顺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根本没想到,郑凡是在跟他演戏。 情绪过于激动的招讨使开始歇了下来, 红烧猪头肉开始逐渐变为清蒸猪头肉, 胸口一阵起伏之后, 他开口道: “梅家坞的事,我会负责压下去,就说梅家坞私通蛮部,是我让你通知的镇北军绞灭此等逆贼。” 郑凡点了点头。 “日后若是有事,大可直接来找我。” 郑凡再次用力点头。 “你现在已经摆出了和镇北军的关系,先前,大家只是在猜测而已,现在,我想再给你调拨粮草和军械以及人马就太引人注意了。 不过, 无所谓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局面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时, 小姐若是传信于你想要这虎头城, 你大可来直接告知于我, 我, 许文祖, 将亲自打开城门将虎头城献于小姐!” 郑凡继续用力点头。 心里则是想着: 镇北侯府此时被燕国皇帝搞那是真的一点不冤,活该被搞。 “好了,你不能在我这里待太久,你我之间,心照不宣,除非真的有事,否则,平日里不要再过多联系。 另外,这阵子你且在家静心休息一下,先落落外面那帮人的注意,真要做事前,不要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末将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 “末将告退。” ………… 招讨使的厅堂外, 一身甲胄的郑凡雄纠纠气昂昂一副丘八得志的姿态走了出来, 甚至还迈出了六亲不认的霸气步伐! 而其身后, 肥胖身躯的招讨使大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举着长剑追了出来, 对着郑凡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道: “放肆,放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岂有此刻,当真是岂有此理! 镇北军,竟然敢如此嚣张跋扈! 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参镇北侯府! 镇北军,镇北侯府,本官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凡则是一路走出府衙,从门房那里牵过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 侧身回头, 四十五度, 看着府衙牌匾, “呸!” 一口唾沫吐了下去。 随后, 马鞭挥下, 胯下马儿撒腿开奔, 却无人敢呵斥其竟敢在城内纵马。 一路跋扈,一路嚣张, 等到了自家门口, 郑凡下马将马儿丢给门房后, 自己快速走入了后宅,进了房间后,郑凡开始脱去甲胄和衣物,他身上早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此时当真难受得很。 等四娘闻讯赶来时,郑凡已经步入了池子之中,池子里的水还是昨天的,已经凉了,这会儿凉水泡着才合适。 那块石头也被郑凡丢在了池子里,和他一起泡凉水澡。 “梅家坞在哪个位置?”郑凡看见四娘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回禀主上,在图满城和咱们虎头城之间。” “瞎子,肯定是那个死瞎子!” ………… “阿嚏!” “阿嚏!” “阿嚏!” 三连喷,瞎子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薛三调侃道:“哟呵,这是哪家小媳妇在想你了?” 身边骑马并行的肖一波则马上接话道: “自然是小人的妻子在想北先生。” 卧槽…… 薛三对着孝一波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丢丢的佩服情绪。 瞎子北懒得搭理身边的二人, 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鼻下, 抬起头, 装作自己能看见的样子盯着前方的高大城墙, 城墙上挂着一块威严牌匾: 图满城。 ------------ 今天有事休息一天 抱歉了 ------------ 难以置信的……进阶! 这天中午,衙门里都在传招讨使大人生了很大的气,在厅堂里摔了很多乾国瓷器。 而许文祖的文书却清楚,自家阿郎今天很高兴,特意吩咐厨下点了一个猪头下酒; 对于镇北军和代表着燕国朝廷的地方官员之间的对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镇北侯府更像是横亘在北封郡的一把利刃。 一面,是对着荒漠蛮族,另一面,则对着自己这边。 百年前,那一代的燕国君主之所以将初代镇北侯移镇北方,一是为了提防蛮族王庭死灰复燃,二则是为了镇压北封郡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 然而,一切都因为三十年前,先皇还是皇子时,为了夺得皇位,拉拢镇北侯府的支持,允诺了太多太多,导致这把刀被松绑了太多。 让原本的一把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 可以说,这一代燕国皇帝继位后,之所以要这般头疼地去解决镇北侯府的事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家的爹坑。 让虎头城各个势力以及周边坞堡吃惊的是,先前他们以为可能有一点点背景,身上被打上镇北侯府烙印的那位野鸡护商校尉,居然真的是镇北军的人。 梅家坞,说拿下就拿下了,甚至盛气凌人之下,迫使招讨使大人不得不捏了一个私通蛮族的罪名把这件事遮掩了下去。 这一举动,自然进一步加深了镇北军和朝廷的裂痕,在削藩的背景下,所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极为深远。 但郑凡对此却没有丝毫的觉悟,许文祖的意思是,他需要躲躲风声,那郑凡也不客气了,直接翘班了好多天,连衙门都不去,整天就宅在家里。 虽然家里也有假山水塘花花草草还有十多个在四娘熏陶训练下越来越勾人的小娘子, 但郑校尉还真没功夫和精力去调戏和欣赏她们, 每天, 基本都和丁豪在一起习武, 宅子里的下人每每经过那个屋子附近时,都会听到丁豪那声嘶力竭的沙哑喊叫声: “再快点,快点,快点,再快点,快点!!!” ………… “主上,信念完了。”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一沓信笺。 郑凡伸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毛巾摘了下来,丢在了一边,点点头。 五个大老爷们儿,给自己留下的信,也就是瞎子北最开始的几封,留下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但这货偏偏想要学诸葛亮玩儿什么锦囊妙计事后打开, 却因为四娘的耽搁, 那天晚上自己并没能看见信。 信中瞎子北说了他要拿下梅家坞的计划,因为他感觉梅家坞的坞主是个坏人,会对自己下手。 好的,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能理解。 信中瞎子北还给出了郑凡应对措施,总之一句话,就是扯虎皮,扯镇北军的虎皮,可以保自己安全无虞。 但瞎子北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虎头城的最高长官,居然是镇北侯那边的深海。 至于其他人的信,都言之无物,有点尴尬。 樊力则是问了自己无数遍早中晚饭吃得怎么样,仿佛自己是一头需要定时喂养的猪。 “主上,每天修炼,累吧?” 郑凡点点头。 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汽车外壳,体内的气血当作发动机,一整天地都在那儿来回松踩油门,能不累么? “主上觉得,大概何时能够入品呢?” 四娘是发现了,这都好多天了,自家主上别说真正入品了,连发光都没做到。 眼下,信都念完了,要是主上再不入品,很可能会给外头办事的瞎子和梁程他们两批人带来危险。 “丁豪说,不用急着先发光,先把气血完全控制熟练,然后寻到一个契机,再一口气冲九品。” “是么。” “我信他这个说法,虽然,这里面可能也有他想多教我一段时间的小心思在里面,但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你就不用再去提点他了。 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觉自己,自己对体内气血流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熟稔了,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运转一下,就能直接入品了。” 四娘闻言,心下顿时一惊,当即点头道: “奴家晓得,主上心中自有沟壑。” “哪里来的什么沟壑啊,呵呵。” “主上,您睁开眼看看,您眼前,不就有一条么?” “唔,确实很深。” “主上,喜欢去峡谷里探险么?” “算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好的,主上。” 四娘很快把茶端来,见郑凡在擦拭身体,她马上走过去拿起毛巾帮郑凡擦后背。 擦着擦着,四娘的目光落在了放在汤池里还没拿出来的石头上。 “主上,这魔丸,你也不能总泡着啊。” “无所谓了,就当儿子和我泡澡了。” “主上,奴家记得,这魔丸,是灵体,没有肉身的,而灵体,所需要的,是天地灵气,奴家觉得,晚上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让它吸收月之精华,应该能让它快点恢复苏醒。” “吸收日月之精华?”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些不靠谱,因为当初创作关于魔丸的漫画时,他可没写过这个。 “人是会变的嘛,这不是人的东西,它变得不是更快么? 主上,您想啊,阿铭来到这世界后都开始吃血旺了,这魔丸,就不能晒晒月亮?” “真的有用?” 郑凡觉得四娘在跟自己胡扯,但他偏偏又想不出四娘胡扯的目的,四娘如果要害自己的话,有无数种方法,没必要先挪开一块石头。 “主上,你就听人家一次嘛,反正就算有贼进来,谁还偷一块破石头啊。” “好吧,你去把它放院子里去。” “主上,您亲自去呗,奴家去给您铺床。” 说完,不等郑凡回应,四娘身子一扭,扭着丰腴却又灵动如水蛇一般的腰肢进了里间。 郑凡看了眼石头,笑了笑,弯腰,将石头从汤池里拿起来,推开无门,走到了院子里。 找了快敞亮的地方,郑凡把石头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在门关的一刹那, 石头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一缕缕黑雾从石头中弥漫而出, 一具充满怨念的婴儿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他很愤怒, 他很癫狂, 此时, 他的感觉, 就像是因被白骨精迷惑而被唐僧亲手赶走的悟空。 黑雾,带着极强的怨念开始向屋门压迫过去,但在即将触及屋门的刹那,黑雾停住了。 婴儿咬着牙,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原本泛白的眸子,此时赤红一片。 ………… “外面,怎么好像起风了?”坐在床边的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四娘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窗户那边,然后咬了咬牙,她在赌,赌魔丸不会真的进来。 这么多天来,她已经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主上本人并不清楚魔丸已经苏醒的事。 为什么魔丸明明已经苏醒了,却还避着主上? 他是不敢面对主上么? 怕面对主上后,会忍不住想要…… 虽然这个猜测很可怕,但四娘觉得,这个可能,真的很大。 老娘想要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走? 你就算再想杀你老子, 但你老子终归是你老子, 你老子有没吃你的喝你的,你还想管你老子要女人? 四娘心里这般想着, 同时柔媚地对郑凡笑道: “许是起北风了呢,入冬了,这里就这样,不打紧的。来,主上,奴家帮您宽衣。” “好。” 郑凡坐着,让四娘帮自己脱衣服,这些天的晚上,四娘都是这般伺候自己休息,她自己则在之后在床下打地铺。 天天有这么个成熟女人陪着一起睡,真的是一种折磨,但已经明白对方依旧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后,郑凡反而有种心无挂碍的思想境界。 但这一次, 事情发生了变化。 四娘两只手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胸口的两点。 “嘶…………” 郑凡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有点充血。 “四娘,这是?” 好在,郑凡灵台依旧保留着清明。 “呼……” 一条丝线轻轻一颤,屋子里的蜡烛熄灭,屋里,当即漆黑一片。 “主上,莫说话,您胸口上有两处练功时淤血积攒起来的疙瘩,奴家来帮您化解掉。” “我没想对你做那种事。” “主上是信不过奴家么?” “不是。” “那就是奴家的医术不够好看?” “也不是,嘶…………” “那就是主上觉得进度太快了,还没办法接受是么?那是奴家的错了,奴家让主上烦恼了,奴家改日再来帮主上治疗。” “不,不要停……” “主上,您下面还有一块淤血汇聚之处,奴家必须赶紧帮您处理掉,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嗯……辛苦四娘了……” “请主上允许四娘用手来给主上排淤。” “嗯……好……” …… …… …… “快点,再快点。” “淤血要出来了么?” “嗯……” “ BIU!…………………… BIU!………… BIU!…… biu,, ” ……………… 翌日清晨, 郑凡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而且时间格外长,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四娘在床下的地铺空着,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自然不可能睡懒觉。 郑凡没去拉铃铛, 而是自己下了床, 穿着单薄的衣裳推开门,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而昨晚的清淤活血, 更是让郑凡心里自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所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消除一空。 阴阳调和,堵不如疏,此中曼妙,非过来人难以体会。 “啊……” 清了清喉咙, 郑凡张开双臂, 伸懒腰的同时, 开始按照每天的习惯运行自己的气血。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开始发热,气血的运转速度和运转的量都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从念起,到念落下,气血居然自然而然地自己运行了一个周天,且不用郑凡去刻意控制,就开始自发地运行起下一个周天。 当即, 一层黑色的光芒开始自郑凡身上升腾出来, 一开始, 还有些忽隐忽现, 但随着郑凡自己双拳紧握,开始全心全意地运行气血后, 这黑色的光芒, 开始持久不间断地出现在郑凡的身上。 郑凡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还觉得有些羞耻, 这, 等瞎子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去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因为,此时的景象, 在告诉郑凡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 “我艹,这就……入品了?” ------------ 西方的钢琴与东方的二胡 图满城,原名屠蛮城。 燕国的历史,如果把最近的这一百年给去掉,简直就是一部和蛮族厮杀的战争史,在战争年代,图满城更是作为燕国和蛮族大战的最前线。 数不清楚多少次,燕国男儿从这里出发远征荒漠。 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就是提着蛮族的首级凯旋归来。 中原那几个王国之所以这么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燕国凭借着一己之力将来自荒漠上的北方威胁给阻挡在外,给了中原那三个大国可以“莺歌燕舞”的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说燕国历代君主就是这么的无私奉献,心甘情愿地为中原文明戍边。 谁叫他们的地理位置这么差呢? 燕国君主除非是龙椅坐腻了,想去荒漠换个什么王当当过上吃奶酪穿羊皮的牧场主生活,否则是断然不可能向荒漠蛮族低头的。 不过,硝烟远离图满城已经近百年了,这座昔日的边塞第一军事重镇,此刻俨然发展成了整个北封郡的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 和图满城比起来,虎头城,真的就是个弟弟。 虎头城一直引以为傲的商贸经济,其实也就是吃一点儿图满城落下的汤水罢了。 在这里,异域商人格外多,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中转站,荒漠蛮族部落的商队,西域的商队,甚至更遥远的西方商队,都汇聚于此。 同时,燕国、晋国、乾国、楚国以及一大帮东方小国的商队也都在这里常年徘徊,说这里是这个世界的“深圳”,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此刻, 在图满城街市上, 一个留着小胡须身上穿着白色西式外袍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条狗在溜达。 狗绳很细, 细得都可以直接拿回去给手巧的妇人织衣, 但狗绳所牵着的狗却很大。 白黑相间的毛发,长长的尾巴,若是完全扑起来,比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都高得多。 饶是图满城的居民都是见过世面的,对这条大狗也是敬而远之,倒是有一些小孩子不害怕,一直跟在大狗的身后追逐和打闹着,但你要是让他们近距离去摸摸狗头,这些小娃娃也是不敢的。 若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的话,这只巨犬,很像一条哈士奇。 只不过,这体量,比得上一头骨量充足的成年阿拉斯加。 一人一狗,就这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随后,回到了公馆。 图满城大是大,风格却极为粗犷,没有和乾国都城那般,里里外外分了很多个坊市,不过群众自然有自己的聚居性,富人区,平民区,根据不同的房价有着很自觉的划分。 还有各国商人自己修建的公馆,这些公馆放到后世,就是一个个旅游拍照景点。 公馆里的院子很大,里面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类似后世的大使馆武官,但商队里的私兵护卫自是必不可少的,防守也是相当严密了。 对此,图满城官方也是允许的,因为图满城城外就有一座镇北军军营,镇北军有一镇兵马五万人,就驻扎在那里,任谁都不敢随意放肆。 至于说这只大型二哈,原本在入城门检查时,守城卒是不允许其进入的。 这个世界,是有妖兽存在的。 楚国的大泽、晋国的天断山以及燕国自己北面荒漠深处,其实都是妖兽出没的地方。 一些军队里,还会有驯服的妖兽助战,燕国自己官员将军所配备的貔兽异种,也归于此类,不过这是人工养殖培育出来的。 妖兽要是发起疯来,尤其是在城里,那所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就太大了。 不过,那天入城时,这只二哈表演了一出杂耍,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只会杂技的大狗狗,这才得以被允许带入城中。 屋子里打着炭盆,温特将外衣脱下。 两名金发碧眼的侍女拿着热毛巾走过来,分别蹲在二哈两侧,帮二哈擦脚。 等忙完了这些后,两个侍女也就退下了。 温特倒了茶,两杯。 二哈迈步来到了桌旁,身体挺起,坐在了椅子上,一只爪子黏住了茶杯,送到自己嘴边,长长的舌头探出,品茶。 “乾国的茶,确实是好。”温特赞叹道。 “确实,以往茶叶被贩运到我们那里,路途遥远过了鲜气不说,经过漫长的荒漠,仿佛这茶水里,也沾染上了沙土的涩味。” 二哈,口吐人言。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瓷器,最好的丝绸,甚至是最美的女人,都在乾国,这乾国,真的是让人羡慕。” 温特一边品茶一边感慨着。 “燕国有荒漠蛮族在外,楚国内有大泽以及大泽之中的山越人作乱,晋国内的天断山脉里,不仅仅有妖族出没,还有野人聚落。 只有这乾国,所辖之地,皆适合人居,土地富饶,物产丰富。” 温特点点头,道:“许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好了,乾国,反而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弱的一个。” 乾国最经典的战役,就是那场初代镇北候的成名之战。 但除了这个之外,乾国先后面对晋国和楚国时,都是被虐的主儿,胜少败多。 二哈用爪子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道: “我很喜欢东方智者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可惜了啊,这东方,确实是遍地黄金,就是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还记得当年的蛮祸么?” 蛮祸,指的是百年前,蛮族部落在王庭率领下和燕国经历了多年厮杀之后,蛮族王庭的大汗不得不承认,燕国以及这燕国铁骑,确实是一块不好啃的石头,而且还多次被燕国人打得头破血流。 没办法,既然南下的路因为燕国的存在近乎无望了,那一代的王庭大汗就转而统帅蛮族部落骑兵向西去掠夺。 先横扫了西域诸国,迫使其臣服,然后蛮族骑兵更是进一步地长驱直入,直接闯入了西方地界。 原本在燕国边境被燕国人捶得满头包的蛮人,在西方诸国面前瞬间找回了自信,连破西方多国,使得西方世界大为震动。 许是因为那位自继位以来就被燕国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汗实在是憋屈太久了,所以在入侵西方后,看形式大好,就开始浪了起来。 他亲率王庭精锐和左右贤王大军妄图直捣黄龙,剑锋直指当时西方第一大帝国的都城,想要直接将西方世界的精气神给击垮,从而让西方大地成为蛮族人的新牧场。 结果,教廷出动了,那一战,圣殿骑士团尽数而出,西方诸国精锐全部集结,大魔法师,大斗者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西方黑暗阵营序列似乎也出动了力量来助阵。 那一战,孤军深入的蛮族大汗极其身边最为忠诚和精锐的王庭精锐被全部葬送! 虽然蛮族依旧还有极为强大的战力,却因为群龙无首,被西方诸国再度驱赶了回去。 自此,蛮族王庭因为自身损失惨重,逐渐沦为一种类似后世天皇一样的吉祥物,没办法再整合号令荒漠蛮族听命自己指挥。 百年前,在收到这则消息后,燕国君臣还一时无比诧异,和自己这边对峙厮杀了这么多年的蛮族竟然被西方人打掉了王庭, 这西方诸国,到底该多恐怖? 而在西方世界眼里,天呐,这群恐怖的蛮族人,是被东方的那个燕国击败了才打向自己这里的,却已然这般可怕了,差点让整个西方文明被其铁蹄所湮灭, 上帝啊,那个叫“燕”的帝国,到底得多么恐怖? 也因此,百年来,因为荒漠蛮族老实了,一带一路被建立起来。 东西方则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可怕,不好惹, 抱着这样子的一种态度, 百年来,东西方的交流居然一直维系着一种极为良好的蜜月期态势。 对商贸,燕国是极为重视的,燕国的疆土,相较于其他东方三国,真的算是贫瘠的了,且燕国皇室还要面对地方门阀林立从自己帝国上吸血的局面,就更为迫切地需要维护自己的商贸利益。 “百年过去了,但这里的镇北军,却依旧强大。” 温特叹了口气。 近几十年,罗马帝国重新崛起,成为了西方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国。 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和平,燕国这尊恐怖的战争机器应该已经生锈了,但事实却告诉他,这支被称为镇北军的军队,依旧无比可怕。 帝国想要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东方来,蛮族部落倒是好处理,但路途太过遥远,一场劳师远征本就压力极大,等帝国的大军极为疲惫地穿越了荒漠来到东方时,他们能否挡得住这北封郡上下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铁骑的一冲?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只需要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再说了,镇北侯府极其麾下的镇北军不是已经和燕国朝廷离心离德了么,如果能够获得镇北侯府的承诺,和他们达成合作,帝国的力量延伸到东方来,就再也不是梦想了。” “元老院的那帮老古董们,会答应么?” “先把事情做好,再去考虑元老院,若是能够达成与镇北侯府的合作,元老院,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呵呵,他们就不怕被下面的将军再来一次血洗元老院么?” “这件事,急不得,那位郡主一直拒绝见我,应该是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等过几日,我再去试试。” “这些东方人都这样,自己内斗内耗多厉害都无所谓,但却对我们这种异族极为防范,在他们眼里,我们和蛮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说这个了。” 温特打断了二哈的话语, 伸手, 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出瓶塞,深吸了一口里面的香气,脸上露出了极为享受之色,缓缓道: “那一伙人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他们只来找过我们,没去找其他的商行。” “也没找其他的西方商人?” “没有,就只找了我们。” “我怎么感觉,他们已经看穿我们身份了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不不不,哪里有密探会不务正业地搞出了这么神奇的东西,至于那被称为肥皂的东西,你这几天不天天在用么?” 二哈闻言,道: “应该是拿那个东西洗了太多次了,我都有点掉毛了。” “呵呵,以后等你回去了,用肥皂洗澡,再拿这个喷洒在身上,帝国上下,任何一条成精的母、、、狗不都得被你迷死?” 二哈咧开嘴,笑了,显然,这一幕,它已经幻想和期待许久了。 “那批人的位置,确定了么?” “还没有,他们给我们投送了这一份礼物后,就一直在故意地隐藏自己。” “倒不是傻子。” “他们应该是对我们有所求,想和我们谈判。”二哈说道。 “想谈判,得有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资格,否则…………” 这时, 一道黑影从房门口位置渗透了进来,显露出了一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形。 “何事?” “回禀殿下,那批人的位置,我们终于找到了。” 温特闻言,伸了个懒腰, 道: “去吧,动静小一些,抓活的。” “明白。” 黑影身形随即消散。 二哈这时把自己的爪子举起,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铃铛。 “叮铃铃…………” 随即,二哈重新趴在了地上,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一条狗的样子。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西域人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尊贵的主人,您忠诚的仆人麦木提,听候您的吩咐。” 温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的二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去把前阵子从蛮商那边买来的獒犬里,选一条母的,给它。” 温特伸手指了指桌下的二哈。 麦木提点头道:“好的,主人。” “哦,对了,我让你去在图满城里找会弹钢琴的人,有消息了么?” 其实,对这个任务,温特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哪怕是如今在西方,懂得钢琴这种高雅乐器的人都是极少数,别提在这遥远的东方了。 他喜欢弹琴,但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没有一个懂琴的人在旁边,他就觉得这琴声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回禀主人,找到了一个,他说他懂得钢琴,而且,他向我主动描述过钢琴的模样,虽然有一点点出入,但大概模样,是和主人您的钢琴一致的,只是…………” “哦?还真找到了?”温特心情当即愉悦起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是一名盲人。” “我的钢琴老师,也是一名盲人,盲人,他对音乐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敏锐。” “是,主人您说的对。” “他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主人召唤了。” “好,请他进来。” “汪!” 温特有些嫌弃地伸手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二哈, “先把它领出去,配种。” “汪~~” ------------ 安能辨我是雄雌?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流转,一串串灵动的音符宛若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追逐着,在嬉笑着,音乐最大的特性,是能够以无形的方式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温特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那位拿着二胡的盲人已经被仆人领了进来,他也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演奏。 盲人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仆人很知趣地下去了,关上了门,因为他清楚自家主人在享受音乐时,最不喜欢不通音律的人在旁边打扰。 一曲结束, 温特起身, 对着自己左右两侧分别鞠半躬, 仿佛此时他不是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里,而是在大剧院面对海量的观众刚刚演奏完。 这一点,让盲人很满意。 就像是一个洁癖遇到了另一个洁癖, 都是懂得尊重生活仪式感的人,自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 终于,温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位东方盲人身上。 “你就是那位懂得钢琴的东方音乐家?” 瞎子北点点头。 “呵呵。” 温特走到桌旁,这次,他没有倒茶,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想喝么?” 瞎子北继续点头,他确实有点口渴了。 “去弹一曲,然后我请你喝。” 瞎子北起身,一只手拿着二胡,另一只手则向前探着。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慢腾腾摸摸索索地来到了钢琴前,再将手放在身下,确认了椅子位置后,他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台很复古的钢琴,毕竟年代背景在这里,你想让它现代化也现代不起来。 但当十指放在上面和琴键进行亲密接触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而站在旁边喝着葡萄酒的温特则眼睛眯了眯, 在这一刻,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东方盲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种自信,那种气质,那种一人一琴的完美结合。 仿佛此时,这块区域的自己,才是真正多余出来的累赘。 弹奏开始, 这是一首《a小调巴加泰勒》,人们更熟悉它另一个名字《致爱丽丝》。 瞎子北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贝多芬,但无所谓了,他现在半个灵魂都沉浸在这熟悉的节奏和感觉之中。 至于另半个灵魂,则是在不停地对他咆哮: 你特么还有事情要做! 一曲结束, 举着酒杯的温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没动了, 少顷, 他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感慨道: “我见证了音乐的奇迹。” 瞎子北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钢琴有些音不准。” 但正如已经断烟一整天的人,随便来一根烟,都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慰藉,瞎子北现在,已经爽过了。 “我能,帮您做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 温特清楚,眼前这个盲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卖艺者。 “我来,是想找你谈一笔生意。” “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说的,是哪方面的生意?情报,还是货物?” “货物。” “什么货?”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它的香味。” 温特整个人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不过,他倒是没露出什么畏惧之色,甚至,表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和煦,丝毫看不出来就在先前,他还特意派人去抓对方,而此时,人家却登堂入室,来到自己家里。 “无论是香水还是肥皂,价值都很大,只要赶在学院那帮炼金师钻研破解出它的成分之前把货铺下去,也足以赚到海量的金币。 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也很有魄力,同时,还有能让我赞叹的才华,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 你就这样, 想和我谈生意?” 瞎子北扭头面向温特,道: “你喜欢,怎样去谈?”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你需要向我展现的东西。”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贱呗。” 瞎子的十指重新放在了琴键上, 下一刻, 音符再起! 温特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白色的斗气,整个人向左侧闪了过去。 “砰!” 先前温特所站的位置,那张桌子,直接四分五裂。 温特身形微微下压,作势欲扑。 “呵呵,你的琴声很有趣呢,是稀有的空间系魔法师么?” 然而, 正当温特准备有进一步动作时, 一道冰凉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位置。 薛三,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淬毒的匕首,和温特的皮肤亲密接触在一起,仅差一点点,就能进行负距离的深入接触。 温特很洒脱, 他果断的卸掉了自己身上刚刚运转起来的斗气, 双手举起, 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很无奈道: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家,真的是一点安全感都不能给我带来。” 瞎子北很认真地摇摇头,道: “其实,我是想好好地把生意谈起来的。” “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把香水和肥皂投递给我之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都在隐藏位置不露面么?” “因为我们在等。”瞎子北回答道。 “等什么?” “等充钱。” 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 瞎子北和薛三,来图满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们选取了目标对象,也投递了东西,但,接下来极为尴尬的一幕就是, 主上的进阶,比预想中的,要慢了不少。 其实,若非四娘清楚主上再不进阶,外头的瞎子那边和梁程那边都可能遇到困难,所以才选择下手帮了郑凡一把加速了进程。 那么,现在瞎子和薛三多半还在继续着躲猫猫的游戏。 图满城不是虎头城能比的,哪怕这里的一个商会,也不是虎头城那种帮会可以相比较的,更何况,瞎子北这次选择的目标,还是一条披着商队外皮的……大鱼。 瞎子北通过调查和分析,以及用了一些手段抓舌头刑讯逼供,最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商业伙伴。 “好吧,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的货物,那么,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温特问道。 “货物,我们确实准备好了一批,事实上,我们连制作秘方也能交给你。我们所要的,是一部分银两,六百匹上等战马,三百套甲胄军械,一切,都要仿镇北军的装备。”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如果你全部折算成钱那兴许还能有谈的可能,上等战马和优良甲胄,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我弄不到。” “你弄得到的。”瞎子北很确认道。 眼前这个人,在燕国,在蛮部,在西方,都有极深的关系,他的能量,不可小觑。 “我觉得,你大概是对我的身份有那么一点点的了解,但真的,我自己是个商人,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是用于我自己的生意。 这生意,我不可能分润给元老会的那帮贪婪的老东西,所以,我所能动用的,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本金。 很抱歉,我是认真考虑过你的提议,但我真的无法办到。” 战马,军械,除非这里是在罗马,他可以花金币去让人搜刮和锻造出来。 但这里是燕国,在这里走私这么多战马和军械,真当北封郡的这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是吃干饭的? “其实,不仅仅是生意,你可以把这个,当作一笔投资。” “投资?” “我知道,你想联系那位郡主,但却没能成功。” “连这个你都知道?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站在温特背后拿到架着温特的薛三马上点头同意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燕国没有司礼监和东厂。” “君主,是看不上你的,因为,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尊西方的帝国,都没有让人家三十万铁骑去正眼看的必要。” 温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对薛三道:“能让我擦把汗么?” 薛三点点头,挪开了一点匕首,道: “请自便。” “嗯。” 温特抚摸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道:“你这话,太伤人了。” “这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与其你费尽心思地去拉拢一个瞧不上你的人,不如,亲自投资培育一个新的势力。” “这个新势力,是你的势力么?” “是我家主上的势力。” “投资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会吃里扒外,会做带路党。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因为距离的原因,如果你们帝国想要将手延伸到东方来,哪怕你们的军队派来了,也必须要有本地的土著来充当你们的狗腿。 这是一种很节约成本的方式,我相信,在你们帝国扩张的过程中,也没少使用类似的方式。” “我明白,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北封郡的军头那么多,我为什么不收买他们,而选择从头开始投资你们呢?” “因为投资价值。” “因为你现在掌握着我的命?”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那么,这理由,现在不成立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二哈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瞎子北的身后。 温特耸了耸肩,道: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的命,在你的人手里,你的命,在我的狗手里; 嘶,这么说起来,我还占据着优势。” 说着, 温特对出现在瞎子北身后的二哈道: “小心点,他是空间系魔法师,不过,已经距离这么近了,魔法师应该没什么威胁了。不过,你来得太晚了,不会是特意等完事儿后才来救我的吧?” 二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满道: “什么空间系魔法师,他分明是精神系魔法师,我的天赋是精神探知,这屋子里里外外,被他布置了不知道多少道精神探测,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躲开这些探测潜入到他身后的。” 说着, 二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条獒犬的滋味, 道: “可惜了,没想到吧,我是一头妖兽不假,但我的天赋能力,却是精神系,今天,算是你运气不好。” 被一头妖兽近身,几乎对方只要拍一下爪子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拍烂, 但瞎子北依旧毫不慌张, 反而很平静地道: “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觉得告诉你的话,有点残忍;其实,在这之前,你就已经被我精神力影响到了。” “你在开玩笑么?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死鸭子嘴硬?” “你不信?” “总得给我一个信的理由。” 二哈对自己的精神力天赋很有信心。 “如果你没被我提前影响到的话,你应该会发现,之前送到你那里去的那条獒犬……” “那条獒犬怎么了?在我眼里,她很美,我喜欢有野性泼辣的口味,这样才有征服的快感。” “它是公的。” 二哈:“…………” ------------ 薛三与狗 “它是公的。” 一句话, 宛若晴天霹雳, 二哈直接目瞪狗呆。 那火辣, 那脾气, 那反抗, 那辣味儿, 自己所喜欢的口味, 瞬间被赋予了另外一层诠释。 汪艹, 那是公的, 自己对它那啥时它能不反抗么! 瞎子北伸手,将自己先前放在钢琴一侧的二胡重新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我想这琴声想这琴键的触感,已经半年多了,但我现在才发现,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是二胡和我更搭配一些。” 说着, 瞎子北抬起头,面向前方的温特, “教你弹钢琴,我没太多的兴趣,也没多少意思,对于你来说的天籁之曲,对我而言,仅仅是拾人牙慧的重复。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拉二胡,最起码,以后哪怕混的再惨,就算断腿了,也有一门讨饭的手艺不至于饿死。” 温特点点头,但目光,却依旧盯着愣在瞎子身后的二哈。 显然,他对一直伴随着自己的妖兽,仍然有着期待。 “我不信,我不信!” 二哈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举起了自己的爪子。 背对着它的瞎子北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二胡的琴弦。 嗡! “砰!” 二哈的爪子, 直接抽在了自己的大脸上, 一时间, 血流如注。 这一刻,它确认了,自己的精神意识,早已经被对方提前入侵了。 身为一头具有着精神系天赋的妖兽,它自然清楚精神意识被入侵意味着什么。 你所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看到的; 你所听见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听到的; 你的一切感知,都不再取决于现实,而取决于那个人的心意。 这种手段,让二哈无比的惊恐。 那一边, 见自家的大狗一巴掌抽趴了自己, 温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随即, 又抬起头, 很洒脱道: “好了,现在是我和我的狗命,都在你手上捏着了。” 说完,温特又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什么问题。 “我对你的命,没什么兴趣,我要的,是合作,刚刚发生的这些事,只是你自己提的过程要求。我是想跳过这一段的,但你强烈要求过程的完整性,我也就只能满足你。” “其实,我觉得你拿我的命来威胁我,我再花钱买我的命,然后你们带着钱直接消失,这是最保险的。”温特这般建议道。 “但这也是最短视的,我们所要的,不仅仅是几百匹战马,也不仅仅是几百套军械,我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我想,可能你大概不晓得,我的命,到底有多值钱。” 瞎子北闻言,笑了,道: “你该不会是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子吧?” 温特的眼睛忽然一眯, 道: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没调查这么多。”瞎子北摇摇头,“只是,东方的废柴流和西方的私生子,都是已经用烂了的套路。” “…………”温特。 “你所追求的,应该不是仅仅做生意赚取财富,你穿过荒漠来到遥远的东方,金币,不是吸引你的唯一原因。 你想要在这里做出自己的事业,你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用功勋来洗刷掉自己身上私生子的烙印。 现在,我已经把机会送给你了。” “我可以理解,这是威胁么,又或者,这是谈判?” 瞎子北又摇头道:“这是,恳求。” “您说笑了,您手里可是握着我的命。” “你以及你的狗命,在我眼里并不值钱。” “…………”温特。 “…………”二哈。 “好,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主上?” “是。” “我不知道你的主上是何人,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只认你,我也只和你合作,你可以选择脱离你的主上,甚至,我可以帮助你,解决掉你的主上。” “三儿。”瞎子北喊道。 “在。” “杀了他吧。” “好嘞。” “…………”温特! “行,我愿意退一步!”温特赶忙开口喊道。 瞎子北点点头,抬手示意他继续。 “我要你教我钢琴,我不要学你的二胡!” “三儿。” “在。” “杀了吧。” “好。” “不不不,我不要条件了!” “呵呵呵…………” 瞎子北笑了,挥手示意薛三放开温特。 温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道: “你,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吸引我。” 薛三闻言,马上看向瞎子北,问道: “杀不杀?” 瞎子北则主动走了过来,面对着温特, “我们东方人比较含蓄,不喜欢将这么露骨的话。” “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哪怕名义上,是我和你的主上在合作,但我之所以愿意投资你们,是因为我看中了你。” 因为钢琴,因为爱丽丝,因为大家对生活仪式感的追求和坚持, 因为, 两个事儿逼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是否应该单膝跪下来向您表示感谢?”瞎子北问道。 “如果你还愿意发誓对我效忠,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三有些好奇地看向温特,道: “你们西方贵族的口味这会儿就已经这么偏出车道了么?” “战马,军械,钱粮,我都可以用我的渠道帮你弄到手,但我还是想最后问你一句,我的身份,是很尴尬,但如果你愿意跟随我,等我们回到西方后,我们有机会去取得我这个私生子本不能奢望的一切!” “抱歉,习惯了二胡之后,就没那么留恋钢琴了。” “行,你不同意也无所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我们的具体谈判了,另外,我想咨询一下,我这个投资人,在你们这里,应该叫什么? 金主?又或者,是股东?” 瞎子北思索了一下, 回答道: “我们这里喜欢叫……韭菜。” ………… 谈判,开始了。 涉及到物资的筹集、和运输以及保密,甚至还包括未来的规划,哪怕谈判双方都是聪明人,但也注定不会太短。 屋里,就留给了他们去烧脑。 屋外, 薛三靠在二哈的身上,翘着腿,抖着。 二哈倒是不再表现出攻击性,只是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想开点,兄弟,人生……哦不,狗生,总得体验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才不枉这一辈子。” 这时, 收到命令送来茶点的麦木提从屋子里走出来,低着头,迈着步子快速离开。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忽然多出来两个人,但看自家主人对他们的态度,麦木提很理智地没有多问。 二哈伸出爪子指了指麦木提正在离去的背影, 道: “我把他抓来,让你也体验一下人生别样的精彩?” 薛三讪讪一笑,道:“这不成,这不成。” “虚伪的东方人。” “你明明刚刚对付的是公狗,现在你却只让我用男人,我这不是亏大了么?” 二哈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薛三, 感慨道: “你比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过奖过奖。”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和里面的那个瞎子,出了公馆的门后,不光是纸面上的东西一样都拿不到,还可能会遭遇追杀。” “连狗脑子都能想出来的可能,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二哈。 “其实,我不是很害怕这个可能,你可能不了解我们,我们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雄心壮志,你甚至可以说,我们完全没有追求。”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纯属没事找事做。” “什么?” “就是因为活着,所以总得动动,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种田,也不是很喜欢练兵,更不喜欢发展,我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事。” “看出来了,你很像是一名刺客,一名优秀的刺客,在我们西方,有很多有名的刺客组织。” “以前玩儿过,爬墙壁的体验蛮好。” “嗯?” “接之前的话吧,你们真的答应合作,我们就合作,种种田,练练兵,然后再出去找各种名义去黑吃黑,打劫什么的。 如果你们出尔反尔,也没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专门来报复你们,比如你吧,以后再想配种时,估计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你小觑了我们,这次,不过是被你们偷袭了而已。” “是你小觑了我们,你要知道,在一个月之前,我身上除了那里的一根特长外,一无所长; 但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可以偷偷地潜入到你家主人的卧室里,给他去势了。” “这个比喻,我很喜欢。” “你对你家主人的态度,真有趣。” “嗯,他如果愿意放弃后代的繁衍,可以在家族里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柄,我也就不用跟着他来到这遥远的东方了。 西方的狗,体态优美、高雅有气质,而在东方,根本就找不到。” “不,兄嘚,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找对地方。” 二哈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向薛三, 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你有门路?” “有,包你满意!” “在哪里?” “燕国皇宫啊,你不知道么,燕国皇室一直饲养者从他们太祖皇帝那一代流传下来的貔貅啊,燕国皇宫里肯定有血统纯正的貔貅,正好适合你。” “…………”二哈。 ------------ 收狗丁豪 “居然是……黑色的。” 丁豪有些惊愕地看着郑凡身上流转出来的光亮颜色。 “黑色,是不是很特殊,很罕见?”郑凡问道。 “其实……挺常见的。” “那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您说笑了,您已经入品了,我这个老师,也当到头了,以后,我们两个人没有了师生关系存在,自然得对您更客气一点,好让我这个废人能继续混吃混喝下去。” “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你现在没用了,四娘!” “奴家在。” “把他拖下去,做肥料种花。” “…………”丁豪。 难道你不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那啥么? “这……这……” 丁豪显然有些猝不及防,这次是真的震惊不是先前装的了。 要是别人,他可能会“哈哈”一笑,很是洒脱地不以为意,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罢了,但对这帮人,丁豪心里时一点底都没有。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这一刻,丁豪居然长舒一口气。 饶是铁打的汉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侥幸在临死前被劫过来,当了快一个月的老师,每日里也都有人伺候着,好吃好喝的没断过。 搁在一个月前,丁豪真可以去坦然赴死,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还是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帮人曾对他允诺过,说眼前这个“主人”入品之时,就是自己恢复之日! 无论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潜意识里,怎么可能没那么一丢丢的期盼? “四娘,你来吧。” 郑凡转身,在身后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四娘走到了丁豪面前,带来了香风阵阵。 丁豪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想要亵渎的想法,那句“上下脑子”都一样的酷刑描述,他可一点都没忘记。 “老丁啊,我们的主上,最讲究仁慈,也最讲究皿煮; 现在呢,有两条路让你选。” “您说。” “第一条路,就是被拿去做化肥。” “咕嘟……”丁豪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两条路么? “这第二条嘛,就是认我家主上为主,以后,你就是我们郑家的奴仆,啧,奴仆这个词儿不太好听,叫鹰犬吧。” “…………”丁豪。 “家丁。”郑凡提醒道。 “主上,人家还是觉得鹰犬更霸气一些呢。” 四娘对郑凡撒娇道。 正如长得帅的男人说话直叫直爽长得丑的男的说话直则叫直男癌一个道理, 漂亮的女人对你撒娇时,你会很享受,会情不自禁地想掏钱给她买包包。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次用手的经历后, 郑凡对四娘,态度上,有了更多的包容。 “行,你随意。” 四娘满意了,年纪再大的女人,也会喜欢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四娘也不例外。 “老丁,该你选了,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豪的嘴唇有些苦涩,这叫哪门子的二选一? “我这一个废人,就算做了您家的门下走狗,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 “呵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郑家的狗自然和别人家的狗不同,比如,别人家的狗腿断了,估计就要被杀了吃狗肉火锅了,但我们郑家,会帮它把狗腿重新接回去。” 丁豪闻言,脸上露出了激动的潮红,当即问道: “我……我可以恢复?” 四娘双手摊开, 十根银针在其指尖快速地环绕着, 这一刻, 她的气质发生了的巨大的变化。 “以前我办不到,现在嘛,我可以办到了。” “我愿意,我愿意。” 说着, 丁豪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主动摔下来, 因为手脚筋都断裂的缘故,他无法站起来,也很难拱手, 但依旧用这种方式对着郑凡喊道: “主人,主人,主人!” 看似很贱,但真到了丁豪这种处境下,他真的别无选择。 郑凡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丁豪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道: “其实,我不是很会收揽人心。” 因为我是开局就自带七条狗。 “等治疗好后,你就安心做做事吧,以后想找北封刘氏报仇时,先和我们说一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帮你一起报仇。” 想要在北封郡站稳脚跟,以后不和北封刘氏对上几乎不可能; 所以,郑凡这也不算是许空头支票。 丁豪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明显比之前更诚恳了: “属下遵命!” “行,四娘,你可以开始了。” 说完, 郑凡就走了出去。 重新将手脚筋缝补上,这是微操,但看着那一根根针在皮肉里穿梭来穿梭去,还是会让人很不自在。 不过,四娘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不少,郑凡蹲在门口也就是抽了三根烟的功夫,四娘就出来了。 “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完事儿了。” “他呢?” “疼晕过去了,不过确实是个汉子,一直忍着没叫出来一声。” “他实力,能恢复多少?” “我的手艺,您还信不过么?” 说着,四娘对着郑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实力能恢复?” “休息个两天,应该是能恢复回九品武夫的,甚至,因为连续遭了大难,武道上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啊,不对,四娘,我记得之前你好像说过,暂时没能力帮他恢复。” 四娘美眸一转,马上道: “这不最近刚刚练手,基本功的感觉又找回来了嘛。” 瞎子他们都不在,四娘可不敢擅自将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不少的事情告诉郑凡。 “哦,是这样啊。” “主上,奴家今晚,还想再练练手,万一手再生了,可不好了呢。所以,还得辛苦主上了,请主上答应四娘的不情之请。” “应该的,应该的。” 正当郑凡的脸在四娘目光注视下微微有些泛红时,斜后方,芳草走了过来。 郑凡马上干咳了一声,转身面向芳草,问道: “怎么了?” “主人,前厅来人了,是衙门里来的,要找主人哩。” “好,我去看看。” 郑凡对四娘点点头,四娘对郑凡微微一福。 ………… 郑凡已经快一个月没去衙门了,和深海同志在厅堂外面演了一场戏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宅着习武,连日常点到敷衍了事都懒得去。 原本以为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要通知自己,但在等到郑凡走入客厅时,却发现来人是招讨使许文祖身边的那名文书。 这位文书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应该是许文祖的亲信,他亲自来这里,肯定是给许文祖带话的。 “郑校尉,您家这宅子,好气派啊,花了不少钱吧?”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凶宅,便宜。” “………”文书。 二人重新落座, 且都很默契地将开头虚头巴脑的客套环节给跳掉了。 “郑校尉,这次,是我家阿郎让我来寻你的。” “招讨使大人有何事寻我?” “是这样子的,后日,虎头城有一批生辰纲要送去侯府,我家阿郎的意思是,让郑校尉你来担任这次负责押运生辰纲的主事人。” 生辰纲? 见郑凡面露疑惑之色, 文书马上好奇道: “后日是镇北侯夫人五十大寿,郑校尉不记得了?” 郑凡马上正色道: “夫人对我家有大恩德,怎么可能不记得!” “也是,那这次的押运,就交给郑校尉了。” “这是我应做的事。” 生辰纲,是指编队运送的成批礼物,大人物过生日时,全国上下大小官员,基本都要准备礼物,人当然不可能全部到场去庆贺,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场去的,但人不到,礼可不能不到。 所以,这一批生辰纲应该是虎头城及其周边的大小势力给镇北侯府的礼物。 押送过去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深海同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派兵马护送。 “这件事,先生您让个衙门里的人来通传一声也就是了,何须先生您专程亲自跑一趟?” “还有一件事。”文书说道。 “何事?” “我家阿郎明日要离开虎头城巡边,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后日虎头城里会有官员和商人以及大族们按照惯例,是要请戏班子和办酒宴的,我家阿郎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选择此时离开虎头城去巡边。” 这办活动,有点类似于后世办庆祝晚会的意思,其实镇北侯府估计也不会在乎这边的庆祝如何,但底下人,得操持起来,毕竟,只要镇北侯府一天没倒台,它就是这北封郡的头把交椅,它在一天,大家就得舔一天。 而招讨使本就是一个区域防区性概念的官职,并非常驻虎头城,这时候选择出去巡边,也算是表明自己一如既往支持削藩的政治态度和立场。 听到这里,郑凡依旧觉得没什么。 但文书又道: “到时,我会装作阿郎的样子代替阿郎去巡边,而阿郎本人,则会混入郑校尉您的护送队伍里,等到了镇北侯府后,再靠着郑校尉您在侯府的根基关系,在不惊动外人的前提下,偷偷带着我家阿郎去见郡主和老夫人一面。” “…………”郑凡! ------------ 1 1 ------------ 全场最亮的崽 “主上,这可怎么办啊。” 四娘一边站在郑凡身后帮忙按摩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郑凡的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轻轻地敲击着,那位文书已经走了,但这难题,却留下了。 招讨使大人是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许是因为这一个月来镇北侯府和朝廷的关系越来越差,最恶劣的结果可能即将发生,所以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在这个时候去秘密地亲自见一下镇北侯家人。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镇北军在镇北侯府率领下直接打出个“清君侧”的旗号, 他许文祖也能马上呼应,献城支援。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 当初自己玩儿的梗, 郑芝龙和国姓爷, 自己哪儿去找去? 至于说和镇北侯家的关系…… 本来,那位郡主是想赏赐自己一个家丁身份的,但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跑回了虎头城继续当自己的山大王。 一旦这个泡泡被戳破了,先不提镇北侯府的反应,就是这位胖胖的许文祖,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一个被欺骗了的深海同志到底会有多愤怒, 嘶…… “主上,要不我们干脆自己劫了生辰纲吧?” 对于大部分后世人来说,想到“生辰纲”三个字,前面肯定会有一个“智取”的前缀,就像是以前提到胶卷就能想到“柯达”一样。 “我们人手,够么?” 郑凡问道。 瞎子和薛三去了图满城走货, 梁程、阿铭和樊力去了荒漠招兵买马, 聚义帮和车帮的乌合之众则在梅家坞, 想复制之前劫丁豪时那般大家一拥而上打群架的场面,近乎不可能了。 “主上,可以选择刺杀。”四娘一边继续温柔地给郑凡按摩一边继续建议道,“这个年代,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忽然在路上死掉,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到时候随便把锅一推故布疑阵都可以。 推给北封刘氏,推给荒漠蛮族甚至是推给燕国朝廷的密探,都没问题。”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对他确实不错,也算是保护了自己,嗯,所以郑凡觉得如果他死了能继续保护自己的话,善良的招讨使大人应该也是会愿意的。 而且,既然他是隐藏身份混入的押送队伍,自己下手的机会反而会更大一些。 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阶段,一切顺利的话,可能用不了一个月,自己的第一支骑兵连就能出来了。 放弃眼下的一切,放弃后宅的汤池, 郑凡还真不是那么愿意。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跑去荒漠吹沙子? 就算是要跑路,也得跑去乾国,那里文风鼎盛,自己去了后再学学以前的穿越者先贤,搞个苏东坡柳永附体,去青楼不光免费还能被倒贴也是美滋滋得很。 “唉。” 叹了口气, 身边没瞎子,确实不方便,瞎子动作虽然每次都很激进,但别说,次次效果都还不错,大家一边嗨着一边就把事儿做完了。 “这样吧,四娘,等出发那天,你易容跟着我一起去,等上路后,我们再见机行事。你这两天先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 “好的,主上,那么……现在,主上,是不是得辛苦您帮奴家在熟悉熟悉针线活了,这手生了,这针头可就玩不利索了呢。” 郑凡愣了一下, 道: “玩……针?” ………… 翌日清早,郑凡从房间里出来,先对着晨曦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朝阳开始发光。 一套流程结束后,郑凡去吃早食。 明儿个运送生辰纲的队伍就得出发,按照许文祖的安排,自己得去见见明日的押送队伍。 押送队伍有五百多人,郑凡自然不可能去开什么坝坝宴; 但还是按照规矩让人下请帖请那五个百夫长去酒楼吃一顿酒。 不急不忙地吃了早餐,正当郑凡准备牵马出门时,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已经单膝跪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丁豪?” “正是属下。” 丁豪抬起头,看着郑凡,原本浓眉大眼的他,此时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猥s。 宛若昨日的朱时茂今早就变成了陈佩斯。 “四娘的手艺,确实不错。” “是,风先生的手段,确实巧夺天工。” 丁豪这里说的,不仅仅是易容术的部分,还有四娘对他的治疗。 昏迷加休息了一天后,丁豪醒来,尝试运气,身上当即释放出了灰色的光芒。 对于一天前还是个混吃等死的废人来说,这种变化,简直是一种全新的蜕变! 而且,丁豪隐隐有种感觉,经历了这种大起大落后,他似乎抓住了一些突破的迹象。 这时,郑凡看见丁豪身边放着的那根长长的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伸手指了指,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长枪。” “嗯,你以前是用长枪的?” “不是,以前属下是用刀的,是风先生说,长枪和属下更般配; 属下觉得风先生的话不会有错,刚好长枪属下也会用,所以就从风先生那里接来了。” 长枪配丁豪, 郑凡明白了, 这是四娘在对丁豪玩儿林冲的梗。 外加家里面兵器确实不少,熔炼一下就能重新锻造一把新的,谁叫家里有个喜欢从外面插兵器回家的阿铭呢。 这感觉,就像你家狗不从外面捡骨头专捡金条回家一样。 “主上,这是风先生给您准备的甲胄。” 丁豪起身,从其身后台阶上抱起一套甲胄。 “这不是我从衙门里领的那套甲胄。” “确实不是,是风先生特意为主上锻造的。” 既然是四娘准备的,郑凡也就不多说了,在丁豪的帮助下将甲胄穿在了身上。 穿上好,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这甲胄,有什么特殊的么?” 按照西方人的套路,似乎甲胄上喜欢刻上一些阵法什么的,也不晓得四娘会不会这个。 “咦,这是什么,灰么?” 郑凡看着自己掌心的暗绿色印记,这是刚刚擦蹭甲胄时留下的。 “主上,风先生说,这是光粉。” “光粉?” “是的,风先生的原话,原话是…………” “原话是什么?” “风先生说,有了这个粉,就能让主上成为全场最亮的崽。” “…………”郑凡。 “咚咚咚……”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身上穿着的甲胄,道: “你的意思是,这甲胄上的东西,能加大发光的程度?” “是的,主上。因为主上您是这支押送队伍的头领,这和带兵一样,需要震慑和统合自己的手下兵卒。 统御的方式不外有三,一为利诱,二为示威,三则是关系。 今日的宴请,是为利诱,风先生也已经将礼品准备好,至于拉关系,主上您和那五个百夫长并不熟,此时也来不及去发展关系,而示威,主上您已经入品,虽然时日不久,但于军中基层而言,入品武夫,是天然可以受人尊重的,再加上这特制甲胄,足以将示威的效果发挥到最大程度。” 丁豪是当过兵头子也当过土匪头子的人,对于这些门道,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呵呵,她怎么能想出这个法子的。” 郑凡不由得有些好笑。 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会发光,才是入品强者的标志,但四娘居然能想到用荧光棒的原理,让自己成为聚光灯下最亮的那颗星,也是有趣。 “主上,其实这个法子,一百年前,就有人用过了。” “哦?用过了?也是请客吃饭?” “不是,是初代镇北侯用的。” “初代镇北侯?” 郑凡来了兴趣,毕竟那位可是三万铁骑冲垮了五十万乾国大军的军神级存在。 那一战不光是打出了镇北侯府的百年基业,同时也奠定了乾国百年以来的小受之国的地位。 “嗯,乾国当初的那位皇太弟身份继位的君主,其实也没那么不堪,他手底下,有着他哥哥在位时练就出来的那一支南征北战的乾国精锐。 更何况,五十万大军,就算是五十万头猪,想要全部抓完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喂,你不会告诉我,初代镇北侯是用这种法子才?” “主上英明,那一战刚开始,初代镇北侯就将事先收集过来的一切可以在阳光下发光的物资都用上了,甚至不少燕国大户大族的地窖也被初代镇北侯强行打开取出了珍珠磨成粉末,还用刀锋威胁了燕国国内的几个修士门派让他们在开战时做法给燕国骑兵身上的甲胄施加光晕效果,然后……” 郑凡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天气虽然晴朗气氛却十分压抑的正午, 五十万乾国大军布阵待命, 之前的一路北伐, 他们气势如虹, 他们人多势众, 他们飞龙骑脸。 前阵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面对燕国骑兵的冲击,但他们毫不畏惧,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自己坚守军阵一段时间,两翼的友军就会包抄过来,等把这支只有三万人的燕国骑兵吃掉之后, 天成郡以及燕国的都城,就将向他们彻底地敞开怀抱,迎接他们的进入! 那时的乾国军队还不是弱鸡的代名词,那时的乾国也没有变身碉堡狂魔将自己打造成碉堡群下的缩头乌龟,他们昂扬,他们向上,他们渴望军功,渴望开疆辟土成就自己的功勋! 然后, 前阵的数万乾国军队, 先是听到了地面的震动, 他们清楚, 燕国的骑兵开始冲锋了。 然后, 他们看见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绝望、恐惧、震惊、瞬间充斥整个乾国前军军阵每个士卒的心中。 紧接着, 他们, 崩溃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 正在向自己发动冲锋的, 上万会发光的崽! ------------ 真脏 四娘的客栈,已经歇业一段时间了,婶儿们没了,小红拂女们还在训练,让她们来接客堪比用名人字画来如厕。 外加说书的薛三和酿酒的阿铭也不在了,这客栈,自然就歇业了。 好在,虎头城里的酒楼还是不少的,毕竟这里商旅发达。 来到酒楼门口,因为郑凡一身甲胄的原因,掌柜的亲自来迎接,点头哈腰地迎送郑凡去了二楼包厢那儿。 丁豪帮郑凡推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有一张圆桌,围绕着圆桌坐着五个人。 有意思的是,五个人都身着甲胄,并不是便服。 冷盘已经上了,但大家筷子和碗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根本就没动过。 可以说,这五位百夫长,是给足了郑凡的面子。 提前到,正襟危坐地等。 郑凡清楚,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明天就要成为他们的头头儿带他们去镇北侯府押送生辰纲。 首先,梅家坞的事儿再加上那天自己在招讨使厅堂门口和许文祖演的那出戏,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姿态和背景给拉得很高深莫测。 类似许文祖和县令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自然可以谨小慎微地看看风向甚至是待价而沽,但对于这些连校尉都算不上的高级丘八们, 他们, 可没有作壁上观的资格。 尤其是镇北侯府在整个北封郡,甚至是在整个燕国军队层面中,宛若一座大山一般,容不得他们不去重视。 当郑凡走进包厢时, 五名百夫长一起起身离开圆桌,而后单膝跪下: “参见郑校尉!” 郑凡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不过,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会飘飘欲仙或者是不知所措,但在家里,被六个魔王天天花样百出地舔着,怎么着也舔出一些抗体来了。 而且,按照丁豪的建议,大家心平气和地学刘备那样拉关系,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所以,干脆把威,立到底。 没说场面话,也没急着让他们站起来,在丁豪主动上前拉开一张椅子上,郑凡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另一只手则耷拉在扶手上。 若是此时薛三他们在这里看见郑凡着坐姿,估摸着真得在心里喊一声“九千岁”。 你说嚣张吧,的确; 你说目中无人吧,也对; 但下面跪着的五个人,却没一个人敢有所怨言,郑凡越是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对郑凡的背景猜测就越是拔高然后就越是俯首帖耳。 人,就是贱。 “今儿个,是我请诸位吃饭,都起来吧,坐下。 本将也不过是镇北侯府的一代家奴走狗罢了,可当不起诸位这么大的礼,要是让我家小姐知道了,唉,可又要揪我耳朵怪我在外行事孟浪了。” 小姐,揪耳朵,孟浪; 你品,你细品,你仔细品! 五位百夫长在起身时,彼此目光交错,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激动。 上位者可能会在意镇北侯府能否撑过削藩浪潮,但他们不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抱住眼前的大腿才是第一要务! 他们的反应都落在郑凡眼里,这让郑凡很满意。 郑凡需要拉拢他们,至少,从虎头城去镇北侯府的这段路上,他们五个人以及他们五人手下的兵卒,都必须听自己的命令。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多的操作空间,就算是秘密弄死许文祖也能更轻松一点不是? 而且,他们这五个百夫长对自己手下的兵卒是有着极强的掌控力的,因为他们手下的这些兵卒,近乎全是他们自己的家族私兵! 可以说,整个北封郡,除了镇北军自成体系,有着正规的军事体系阶层,其余的各个城池内的守卒,都被地方门阀侵蚀严重。 王立丁豪这种草根军官,靠着自己的奋斗上位的,只能说是少部分罢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燕国本来就是君主和门阀共治的政治体制,燕国皇帝对地方上的很多事物都鞭长莫及; 二来则是因为整个燕国北方的防务基本都是由镇北军在负责,各个城池里的一些地方部队,自然也就日渐懈怠沦为保安团的感觉。 “郑校尉,属下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栓虎,这位是钱大才,这位是杨文志,这位是孟长远,属下王端。” 相对应的,是虎头城附近的五个小家族,赵家的,钱家的,杨家的,孟家的以及王家的。 这种介绍方式,和张飞喜欢自称“燕人张翼德”差不多,其实也点出了自己的家族出身。 五个家族,势力不算很大,也就在虎头城方圆还能有点牌面,搁到图满城那儿,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嗯。” 郑凡很是慵懒地伸手举起面前的酒杯, 那五个人马上一起举起酒杯, “我这人,是个直性子,做事,不太喜欢客套,但我一直记得我家侯爷常对我们提点的一句话; 这带兵,就是大家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一起扛,有功一起享! 诸位,我们共饮此杯!” 六个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随即, 郑凡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又是一副慵懒的坐姿。 “明儿个的差事,想来大家都清楚了,小子我初次外放,不怕大家笑话,小姐当初一直觉得我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呢,也就混吃混喝了这么久,这不,正好赶上了么,希望哥几个到时候给小子我好好地把场子撑起来! 只要哥几个以诚待我,我必然将你们举荐给我家小姐,日后,共富贵!” 五人一起拱手,齐声道: “愿听校尉差遣!” 唔,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 这五个出身自小家族的百夫长,从一开始就服软了,而且现在都快软出水儿来了。 这让郑凡之前和丁豪商量好的你发光后我发光的计划,反而有些没办法接上去了。 总不能忽然跟个二百五一样: …… 啊哈哈哈, 今天天气好好啊, 主人,我丁豪发个光吧! 好,今天天气确实真的很好啊, 你发完光了,我也发个光吧,哈哈哈! …… 原本计划里,找个刺儿头,杀鸡儆猴,顺带抖落抖落自己的实力,一切完美。 但这五个宝宝,这么恭顺,你让郑凡闭着眼随便挑出来一个当猴儿还真有些不忍心。 然而,又是被僵尸插的又是连续这么多天疯狂加速修炼的, 好不容易入了品,不在人前秀一波,郑凡还真有些不舒服,自己终究是个俗人,过不了锦衣夜行的日子啊。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就在此时, 隔壁包厢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 然后, 是“啪!” 应该是抽巴掌的声音, 随即, 是男子的怒骂: “贱人!” 郑凡的手在抖,血在烧, 我艹, 这是上天注定让老子今天发光! 没什么比这个更政治正确的装逼打脸铺垫了啊! 郑凡马上起身,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也是师徒一场,丁豪迅速明白了郑凡的心意,抢先一步帮郑凡把门打开。 其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也马上起身,跟着郑凡一起出来。 隔壁包厢的门,丁豪很有逼数地没有抢先打开,而是等郑凡亲自走来,一脚踹开! “砰!” 包厢里,也是一桌酒菜,而在墙角里,则有一个身着锦衣有些瘦削的男子正撕扯着一个妇人的衣裳。 妇人的嘴角有血渍,发髻垂落,身上的衣服也凌乱不堪。 “是你?” “是你?” 郑凡和丁豪近乎异口同声。 郑凡认出的是那男子,这不是那位御笔勾决的陈主簿么。 丁豪认出的是那女子,那女子,是王立的妻子! “小翠。” “嗯,陈主簿的小名叫小翠?” 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那女子,她是我兄弟王立的妻子。” 郑凡“哦”了一声, 这就是瞎子送腹水的那个? 而这时,陈主簿见忽然闯进来这么多身着甲胄的人也是懵了一下,但虎头城也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陈主簿虽然不是正牌主簿,只能算是刘主簿手下的一名吏员,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了。 “放肆,你们知道本官是谁么!” 陈主簿此时被人撞破,正是恼羞成怒得很,还摆出了官威。 他不记得郑凡了,哪怕郑凡当初是他亲自点民册征发的。 后来郑凡第一次去衙门领身份令牌时,陈主簿坐在签押房里在自娱自乐地做自己的事儿,对这个运气好的野鸡校尉也没怎么去关注。 等到郑凡和许文祖撕逼事件爆发后, 陈主簿倒是知道郑凡这号人物了,但自那天之后,郑凡就闭门不出给自己放了假,所以一直以来,郑凡的名字和脸,还没在陈主簿这里画上等号。 其实,眼前的一幕,不需要解释太多了。 这不就是霸王硬上弓么, 外加这个夫人脑袋上还戴着白花,穿着素服,臂膀上还裹着黑布,为夫守丧的模样。 禽兽啊! 五个百夫长是认识陈主簿的,不过,他们就站在郑凡后面,没郑凡命令,他们什么也不会做。 郑凡则是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丁豪, 他看见丁豪眼睛已经因愤怒而充血了,却依旧站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有些好奇道: “你不生气?” 王立可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啊,他老婆差点被人侮辱了,你不该暴走么? “生气。” 丁豪咬着牙回答道。 “那怎么不动手呢?” 丁豪深吸一口气,道:“他是……官儿。” 他可以晚上去他家杀了他,但现在是白天,大庭广众。 郑凡明白了,丁豪是担心他强行出手,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但说实话, 郑凡还真没打算给陈主簿留面子, 丁豪不动手他自己也会亲自动手的, 一来,是公德心使然; 二来, 艹,谁知道瞎子自己说只是送符水没送腹水到底是真是假? 万一瞎子真送过腹水,这岂不也算是瞎子的半个女人? 四娘曾告诉过自己,客栈一开始的启动资金,有一大部分是瞎子通过忽悠这傻娘们儿骗来的。 人瞎子现在不在虎头城里,但万一他真的跟这女人曾经天雷勾动地火过,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被人差点侮辱,自己这个做主上的却屁都不放一个,这还像话么? 归根究底, 郑凡很清楚一件事, 官职、身份、地位、财富、虎皮,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浮云。 自己真正在乎,也是真正干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是自己和手底下七位魔王的关系! 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且郑凡相信,哪怕自己因为这件事真的丢了官儿什么的,那七个魔王也不会在意,大家大不了愉快地手拉手奔向荒漠一起高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是你什么人?” 丁豪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回答道: “主人。” “你是我什么人?” “仆人。” “不,你是我的狗。” 丁豪深吸一口气,显然,他在强行克制着愤怒。 “我的狗,没必要忍气吞声的。”郑凡习惯性地伸手,放在了丁豪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道:“想咬人,就去咬人吧,把人咬死,我负责。” 丁豪身体一颤,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显然,是被郑凡给感动坏了。 而郑凡, 却有些躲避丁豪那感激的目光, 心里感慨道: 我的心,真脏。 ------------ 灭门 丁豪走上前去,有了郑凡的保证,他是彻底放开了。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王立为了保护自己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这个画面,正在不断地和眼前蜷缩在角落里身穿着素服的女人连系在一起。 “你做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陈主簿手指着丁豪呵斥道,但还是有些色内厉荏。 丁豪伸手,直接攥住了陈主簿指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 “嘎嘣!” “啊啊啊啊啊!!!!” 陈主簿的手指被直接捏断了。 紧接着,丁豪一脚踹上陈主簿的膝盖,又对其后背来了一捶! “砰!” 陈主簿被击打地跪在了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站在边上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被手底下那些魔王的折磨人手段给提升了“审美水平”,只觉得丁豪现在做的,还是有点缺乏艺术气息。 樊力的人棍, 薛三的长高高, 阿铭的鲜血品鉴, 四娘的两个大脑…… 这帮魔王,折磨人起来,都有各自的花活儿,绝不落入俗套。 唉,看来丁豪同学的学习进步空间还很大啊。 似乎是受陈主簿的惨叫吸引,楼梯口那边马上上来了三个小厮模样的下人。 郑凡食指向身侧一指, 意思很明显。 其身后,五名百夫长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拱手行礼应诺。 他们是认识陈主簿的,陈家,也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家族几代人都把持着虎头城的下吏。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很显然,和镇北侯府的大水缸比起来,陈家,只能算是小小的一根牙签儿了。 五名身穿甲胄的百夫长往楼梯口一站,陈主簿的小厮们一时间还真不敢往前冲,不过,当下还是有一人马上离开跑回去报信。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陈主簿做着哀嚎,倒是挺有种,这会儿还能开口威胁人,想来是这辈子在虎头城,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郑凡没搭理陈主簿,而是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弯下腰,问道: “怎么回事?” “他……他说上面要治我亡夫的罪,让我,让我来这里见他,否则我全家都要受牵连……” 那边制服着陈主簿的丁豪听了,马上对着陈主簿的后背就又是一拳。 “砰!” “王立押送犯人失败,但他已经战死,何罪之有?” 丁豪显然是对燕国官场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是清楚的,听了小翠的解释后就明白过来了,这是陈主簿想要欺负人家寡妇。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这件事的真正因果。 要想俏,一身孝; 郑凡觉得自己此时脑子里出现这东西有点不合时宜,道德上的瑕疵太大。 但不知怎么的,这女人,总给郑凡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有点,尤其是胸前,有点过于…… 郑凡居高临下的目光开始通过女人被扯烂的衣服开始向脖颈下面缝隙瞅了瞅, 他看见了两根吊带, 唔! 所以,她穿着麦麦罩? 至于这玩意儿是谁给她的,真的不用多说了。 不出意外,这个女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穿上这个的女人。 第一个当然是四娘了。 但…… 他妈的瞎子你还敢说和这个女人没关系?你还敢说是清白的?你还敢说你守身如玉? 放在后世,和女孩儿进内衣店买衣服的男的到底是怎样亲密的关系谁都清楚吧? 得嘞, 这事儿, 没得商量了。 瞎子的女人差点被这陈排骨给侮辱了。 依照那帮魔王的脾气和行事风格, 郑凡觉得自己眼下,真的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一旦自己处理得不激进,一旦自己应对得不决绝,一旦自己处理得不够血腥, 那帮魔王肯定会对自己失望和有意见,别人也就罢了,要是那瞎子对自己有意见了,被老银币盯上且有意见的感觉,太可怕了。 所以, 陈主簿,必须死! 门口站着的那五名百夫长也听到了小翠的叙述,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王立,也就是前虎头城巡城校尉,因为他是草根出生,所以和自己等人并不算一个圈子。 但大家都是穿着甲胄,同属虎头城军旅序列,哪怕出身不同,但毕竟都有袍泽的情谊。 作为军人,自己刚刚战死,自家孤儿寡母马上就被欺凌到这份儿上,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 但若是以往,遇到这事,他们可能也就心里愤怒一下; 尤其是对方身份还有些不好惹,陈家在虎头城也不算小家族了,而且一直以北封刘氏的马仔自居,这位陈主簿据说在正牌刘主簿面前,也很受信任。 但这一次,若是有郑凡牵头,他们无疑有了主心骨。 舔狗最害怕的,不就是无从下口么? “主人?”丁豪在询问郑凡。 郑凡嘴角扯了扯,很干脆道: “别给他痛快,太便宜他了。” 只是,还没等丁豪动手,酒楼门口就忽然冲进来了一群手持刀兵的人。 陈家的铺子以及陈家的宅子,其实就在这酒楼对面巷子里,这也是陈主簿把人家约到这里的原因,离家近嘛。 也因此,当这里出事后,陈家人马上就赶来了。 足足几十号人,都手持兵刃,这些,都是陈家在虎头城里的私兵,平日里,负责照顾店铺生意,真需要斗狠时,马上就能武装起来。 这就是燕国的风气,大小门阀,不光是拥有政治文化上的影响力,也拥有土地、私户以及属于自己的……私兵。 早年,燕国在战争年代时,这是优势。 一是北面是蛮族,门阀们可不想放蛮族人进来然后大家一起去牧羊;南面的乾国晋国包括楚国,乾国晋国都是士大夫当政,不带他们玩儿,楚国是贵族制的那一套,也不带他们玩儿。 所以,早年间,为了抵御外敌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燕国门阀们贡献出自己的私兵武装,都是召之即来挥之能战的人马,等于是精锐预备役部队,且不用朝廷自己花钱去养。 但等到蛮族王庭自己西征玩儿崩了乾国成小受晋国国内开始内讧,燕国君主打算多外扩张时,门阀们就不乐意帮忙了,打下来的新土地对于门阀来说都是飞地,大部分都进你皇室的腰包,万一真让你燕国君主打肥了,你再玩一手中央集权卸磨杀驴怎么办? 这也是近几十年来,燕国尽管占据着战略主动却没办法发动统一战争的关键所在。 郑凡走出来看了看情况,下面的陈家私兵们则是在疯狂地鼓噪,酒楼里其他的客人马上避祸跑开了,就是酒楼老板和伙计,此时也不敢凑过来说和。 瓶瓶罐罐打碎了就碎了吧,万一人被砍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丁豪则是将陈主簿像是死狗一样抓着跟着郑凡走了出来。 “救我,救我,救我!!!” 陈主簿开始嘶喊。 陈家私兵们开始从楼梯向上冲。 五名百夫长马上拔出自己的佩刀准备保护郑凡,丁豪则是将陈主簿丢在了地上,同时伸脚踩在了陈主簿的左腿小腿上。 “咔嚓!” “啊啊啊!!!” 陈主簿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更是激怒了下方的陈家私兵,他们开始更为迅猛的往上冲来。 “光天化日之下,意图围杀朝廷命官,这是一群……反贼!杀无赦!” 郑凡说完, 手臂一挥, 关门, 放“林冲”! 丁豪直接攥着长枪,冲下了楼梯。 “嗡!” 一道暗色的光芒从丁豪身上闪烁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私兵当即放慢了脚步,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之色,入品武者! 但丁豪可没管他们是否慢下来,从被镇北军活捉当了阶下囚开始,丁豪心里可是积攒了一肚子的鸟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唰!唰!” 长枪二度刺下,直接洞穿了两名私兵的胸膛。 随即又是枪身一扫,后面的几名陈家私兵直接被扫翻了下去。 一寸长一寸强,外加身为九品武夫的力量和速度加持,于这狭窄的楼梯间,简直如同一辆重型坦克冲入了羊群! 郑凡身边的五名百夫长在看见郑凡身边站着的仆人居然是入品武者时,心里对郑凡的敬畏就更重了。 要知道这位入品武者先前对郑凡恭恭敬敬的态度他们可是都看在眼里,郑凡还一本正经地对其说: 你是我的狗。 也就只有镇北侯府内深受器重的贵人,才敢有这般底气和牌面吧! 丁豪从楼上杀到楼下,等到起走下楼梯后,“砰”地一声,将长枪杵在地上,长枪下端还在不停滴淌着鲜血,其身后和身旁,更是躺着好多具尸体,还有一些伤者在血泊中哀嚎。 郑凡低头,看了眼已经忘记嚎叫的陈主簿,心里,有一点点烦躁。 然后抬起脚,对着陈主簿的脸就直接踹了过去。 “砰!” 陈主簿脑袋一歪,鼻涕眼泪混着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 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欺男霸女的恶少,顺带发个光,小小的装个逼的。 结果,碰上了这货,这货还好死不死地对瞎子的未亡人发动了“攻势”。 得了, 逼得自己没办法下台,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应对。 眼下,又是几十号人进来,且又死了这么多人。 事情一旦闹不好,自己待会儿回家就得和四娘一起收拾收拾东西跑路了。 宅子, 汤池, 小娘子们的伺候, 似乎都长出了翅膀,即将和自己告别。 你说郑凡心里能不气么? “嗒嗒嗒……” 郑凡开始往下走,靴子踩在血淋淋的台阶上,不时地发出滑腻的声响。 一边镇定自若地下楼,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局势,最终,在走到楼梯下时,郑凡拿出了判断! 下方还剩下的陈家私兵们则只敢在门口那边警惕地盯着,实在是先前丁豪的一通乱杀,直接击破了他们的胆气。 五名百夫长跟在郑凡身后,最懂事的王端还懂得将半残的陈主簿给扛着一起下来。 这时,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大批甲胄摩擦碰撞的声响,一群群身着皮甲的兵卒将酒楼门口团团围住。 郑凡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还扛着陈主簿的王端, 问道: “你们的人?” 王端很谦卑地开口道: “校尉,这家伙欺负的是咱们军中袍泽的遗孀,咱这些当兵的,怎么可能受这种鸟气?否则外人还真以为咱们虎头城当兵的全是娘们儿呢。 再说了,校尉您这是为我们出头,我们总不好意思让校尉您涉险。 只是,我们也没想到,校尉身边有此等高手,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王端说完,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其身后的四名百夫长也一同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马屁,他们拍了,人,他们也喊了,声势,他们也撑了; 至于这里死的陈家人,也不是他们杀的,日后陈家算账,只会算到郑凡头上去,雨我无瓜。 这事儿,赚啊。 兵马调动过来,一是帮郑凡撑场子,二是稳定住局面,接下来,就由你们这些大佬去扯皮善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不参合了。 但郑凡接下来的一句话, 却让五名百夫长集体呆愣在场。 “行,人马调动得好,正好用得上。” 嗯? 王端有些疑惑地问道: “郑校尉打算调兵去做什么?” 郑凡笑了笑,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一脸血污的陈主簿, 缓缓道: “灭门。” ------------ 肉食者鄙 骑在马上的郑凡,显得很是随意,姿态慵懒,若非身上穿着甲胄给强行撑着,可能会直接化作一滩烂泥。 而郑凡身后的五名百夫长,则一个个面露苦,焦虑不安,仿佛被卖入青楼的第一天,无比的不愿。 瞎子北的“事后诸葛亮之信”里曾提过, 自他们在梅家坞动手后,郑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高调才能确定自身的地位。 不能低头,不能认怂,只要你一直高调着,就没人敢来惹你,甚至没人敢去查你! 但如果你心虚了,你低头了,那接下来的麻烦事儿就会不断; 最后,在信里,瞎子北还说,如果实在是事态不可收拾,就请主上保护着四娘这个弱女子马上离开虎头城! 虽然瞎子北的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被郑凡提前得知,但郑凡在深海同志面前飙演技,其实也算是提前配合了。 这个道理,郑凡也明白,也懂。 正如后世那种水变油高科技的骗子能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能得到官方大力支持一样, 你越是高调,人家就越信你,你牛皮吹得越厉害,你就越安全。 镇北候府太高了,高得没人敢去扯虎皮; 镇北侯府太高了,高得就算有人扯虎皮别人也不知道; 眼下, 陈主簿已经被丁豪用绳子绑着当作了清洁车在街道上拖行,他早已血肉模糊,没了气息。 他的运气,确实不好。 你说好端端的,你想对人家寡妇用强,想吃绝户,为什么不低调一点,骗进自己家里或者自己外宅里去呢? 偏偏要到酒楼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还偏偏选择富有公德心正义心铁面无私急公好义的郑凡隔壁。 唉,何苦呢。 眼下, 自己这边强行绑着刚收的五个小弟以及他们麾下的数百兵卒向陈家进发, 这是郑凡能想到的破局唯一方法。 把事情闹大,彻底闹大,大到,无人敢哔哔。 人们只知道死人不会说话最会保守秘密,但还有一条,其实也没多少人,愿意为死人说话。 反正跑路的念头已经有了,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郑凡强行提起了一些精神, 这大清早的, 就要带人去灭门, 就像是早餐吃七八个硬菜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油腻,有些不适应。 陈宅距离酒楼,真的很近,这也缩短了郑凡油腻反胃的时间。 这一刻, 他端坐在马上, 其身边,是一群兵卒。 郑凡脑袋微微一仰,那个石狮子后面,以及那个墙角上,包括自己正前方,都可以架设一下机位。 此时的自己,活脱脱的电视剧里一个反派太监带兵来抄忠良之家的既视感。 如果是在影视作品里,自己的结局多半是被正义的主角们长大后来寻仇给宰了,然后在自己尸体前以及主角们的背影下,打出演员名单表…… 丁豪倒是显得很兴奋,毕竟,很多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他已经灭过自己顶头上司的满门了,这一次,算是二进宫。 底下的兵卒,可以看出他们脸上的兴奋和愤怒。 事情的经过,早就宣扬出去了,袍泽尸骨未寒,妻儿寡母就要受人欺凌,底下的大头兵们可没有上位者得失拿捏的心思。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袍泽家人被欺辱了,现在有个姓郑的校尉,带他们来报仇! 圈子,是具有排他性的,在面对圈子利益受到威胁的境况时,他们会本能地选择抱团。 而军队,是这种抱团属性最强烈的一个团体。 郑凡看见好多股兵卒,应该不属于自己身后这五个百夫长手下的,但都拿着兵刃加入了进来。 一些原本成建制赶来,应该是来维持秩序劝架解除争端的部队,在从其他兵卒那里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后,直接倒戈,也加入了包围陈宅的行动。 郑凡看见了几个虎头城的校尉,他们没有靠近过来,但也没有去收拢控制自己的人马。 一来,他们是忌惮郑凡的背景; 二来,这事儿他们如果出手阻拦,那以后这兵还怎么带? 也就是郑凡在犹豫的这段时间, 兵马越聚越多,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里要开操演呢。 好几次,郑凡的手已经要举起来了。 他清楚, 只要自救举起手,再落下,不用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下令,也不用远处那几个校尉下令,周遭已经快聚拢超过千人的这些兵卒们就会直接一拥而上,将陈宅上下血洗。 陈宅的大门后,明显有人在走动,围墙那边,也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 只不过,之前已经出去了几十个私兵,此时宅子里剩下的,应该不多了。 陈家是虎头城的吏员“世家”,世代家族子弟都在虎头城衙门里当小吏,可以算得上是地头蛇家族。 这个家族有一个缺点,看似势力盘根错节,但和城外的坞堡主不同,他们的根基,就在城里,就在宅子里的。 很强大……也很脆弱。 他们是NPC,他们是游戏角色,他们是自己刷的小怪,他们是自己擦去的漫画……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做着心理催眠。 是的, 郑凡还在犹豫,还在纠结。 以前画漫画时,只觉得再恐怖再惊悚再人性扭曲的剧情和画面,自己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美。 但当你站在人家门口,一言能决其全家生死时,还真的很难下定决心。 郑凡不清楚这算不算圣母,还是……人之常情。 “那位大人怎么还不下令呢?” 下面,有兵卒开始疑惑。 一位老成的兵卒则开口解释道:“急什么,咱这么多人在人家门外,这宅子里的人,就越是慌乱和煎熬,咱这位大人,是在熬鹰呢,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这陈家平日里也算是作威作福惯了,真没想到有这一天。” “妈的,一想到老子以后要是战死,孤儿寡母还得被这种败类欺负,老子就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全家!” “对,要想咱自己家人以后没有事,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这一家!” 这些大头兵,或许没那么高的觉悟,但他们懂得一个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道理,那就是法不责众。 眼下,闻讯聚拢过来的兵卒越来越多了,难不成以后上面大人问罪下来,要将大家全部拿下不成? 郑凡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到最后,自己肯定会下令的,他要保护自己,要保护自己和七个手下打拼出来的家业。 但他还想再缓缓,再缓缓,再缓缓,再等等,再等等,再拖一拖…… 那些玄幻剧里,动不动就一脚踩爆星球一掌覆灭三界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到自己这里,灭个门而已,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在郑凡心里,仿佛有一群黑色的郑凡,正在对一个白色的郑凡疯狂地痛扁着。 最终,正当郑凡深吸一口气,准备举起手下令时, “招讨使大人到!!!!!!” 他来了,他来了,他骑着貔兽到来了。 郑凡脖子微微扭了扭,侧过头去,果然,看见胖胖的深海同志骑着那头貔兽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这里。 那头貔兽,果然不愧是异种,往上数十八代也是神兽,否则估计早被深海同志给压死了。 招讨使的威望还是很强的,至少在虎头城地界上,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比肩的高官。 也因此,周围的兵卒们开始散开。 许文祖在亲卫的保护下,一直往里,来到了郑凡面前,那名文书也骑着马在许文祖的身侧。 “郑校尉,你好大的威风啊!” 郑凡觉得,深海同志的台词,似乎不带换的。 这让自己这个峨眉峰很尴尬…… “你,随我来,本官要亲自问你,为何要这般行事,你可知道,无论是私自调兵还是聚众作乱都是大罪!” 撂下这句话,许文祖就策马去了陈宅对面,那里有一家茶馆,茶馆早关门了,许文祖的亲卫先一步进入,将茶馆老板和伙计们都赶了出来,而后亲卫们在外面站着守卫,将茶馆和外界隔绝。 郑凡深吸一口气, 将内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抛开, 面露一种很平静的神情策马转身,缓缓地来到了茶馆门口。 众多兵卒们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郑凡,他们当然希望郑凡能够扛得住压力,带着大家报仇。 如果郑凡软了,他们估计也就………… 毕竟,这种事儿,得有一个愿意担责的个高的顶在前领头,大家才能真的发动起来。 下马, 两名亲卫上前,要卸郑凡的佩刀。 郑凡单手抓住佩刀,拒不交出。 他当然不认为深海同志会害自己,但这么多丘八面前,自己总得搞点事情,硬气点儿。 许文祖应该会理解的吧…… 虽然,这件事,可能许文祖会真的生气,因为他毕竟是眼下虎头城的主官。 两名亲卫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见郑凡不交出佩刀,一齐伸手想押住郑凡。 “嗡!” 郑凡身上忽然释放出了刺目的黑色光芒, 这光芒在这身甲胄上光粉的作用下,效果无比得好。 两名亲卫错愕之下直接被震退, 四周一直盯着这里的丘八们一开始是惊愕,随即发出了刺耳的欢呼! 周围的校尉们以及被郑凡绑上战车的那五名百夫长也都惊愕住了,九品武夫,大家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年轻的九品武者! 是啊,也就只有镇北侯家,才能有这般底蕴吧! 郑凡的眼睛眯了一会儿,倒不是在刻意地停留在这里享受着装逼后余韵。 纯粹是因为, 这光亮效果太强了, 郑凡的眼睛差点被闪瞎,必须得缓缓。 下次,得让瞎子给自己做一副墨镜,否则这五毛钱的光亮特效还是别用了吧,真打架时,自己先把自己闪瞎那还打个屁? 两名亲卫有些进退不得,上吧,又不敢上,退吧,又不好退。 这时,那名唯一陪着许文祖进入茶馆的文书走到了门口,对着外面的亲卫们点了点头,又对郑凡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亲卫们无不长舒一口气,退下。 郑凡迈开步子,走入了茶馆。 茶馆内,许文祖坐在茶桌后,当郑凡走进来后,文书亲自把门关起来。 门一关, 许文祖马上起身, 快步走向了郑凡, 宛若一尊巨大的肉球向自己滚来,还带着风。 郑凡知道,这次许文祖应该会很愤怒,因为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虎头城就这么乱下去。 许文祖走到了郑凡面前停下了, 正当郑凡准备接受许文祖的呵斥时, “你,做得很好!” “啊?” 郑凡愣了一下,盯着许文祖的面容,他在确定许文祖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 “唉,现在局面越来越坏了,据传,侯爷在京城里,已经被陛下禁足了,百官对侯爷的弹劾几乎堆满了御书房的案头。 确实要做好准备了,要做准备了啊。 嗯,你这个局,设计得不错,陈家这种吏员出身的家族,看似盘根错节,但说到底,无非是下吏之窝罢了,正好可以拿来开刀! 用他一家的命,来激发起城中士卒的同仇敌忾之心,再由你出面领头来报仇,讨还公道,你又能大收虎头城军心,得到士卒爱戴,日后配合郡主起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你,很好,这个局,设计得妙,这个人选,也选得很好! 唉,郑成功有个好儿子啊。” “…………”郑凡。 “事情,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做完了,正好你明日负责押送生辰纲出城,也能离开这个漩涡,收尾的事,就让那个老县令自己去忙活吧,呵呵。 哎呀,上次见到郡主时,郡主还是个小女娃,现在,是大姑娘喽,还真想得慌。 对了,明日队伍出城后,我会来与你汇合。” 说完,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自己走到茶馆门口, 猛地推开门, 气呼呼地走出去, 还回头手指着里面呵斥道: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纵兵行凶,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本官管不了你,管不了你,你等着,你等着,本官这就回去参你! 本官倒要看看, 这虎头城,到底还算不算大燕的天下!!!” 骂完,许文祖翻身上貔兽。 “驾!” 当真是气坏了,都不等其亲卫直接自己就先策马离开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群兵卒则带着高山仰止的情绪仰望着茶馆。 燕国虽然没有和乾国那般重文抑武,但因为承平日久,文人和武夫的地位,早就已经失衡了。 大头兵们肯定希望自己的将军能硬气,能和那帮文官去刚! 茶馆内,郑凡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许文祖,如果身在后世,不去和自己一起画漫画还真可惜了,脑补能力是真的强! 明明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在他眼里,却是自己步步设计。 我又没瞎,看起来那么阴么? “郑校尉,我家阿郎体虚,路上,还望郑校尉多多照顾。” 文书说着,对郑凡一礼到底。 郑凡还没来得及回礼, 文书就转身,隔着茶馆的门板就对着外面喊道:“杀!” 郑凡眼睛当即睁大了! 卧槽,无情! “杀!!!!!!!!!” 茶馆外的大头兵们以为是郑凡下令了,马上咆哮着冲杀向陈宅。 文书以为自己帮了郑凡一个忙,还矜持的对郑凡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那越俎代庖的一声“杀”下,一家人的上下满门都将遭受上千愤怒丘八的屠戮。 郑凡心里“呵”了一声, 忽然想到那晚和瞎子一边抽烟一边“赏月”时瞎子说的话; 瞎子说:肉食者鄙。 瞎子还说:肉食者吃的,不是猪牛羊狗肉, 而是, 人肉。 ------------ 是个高手 北地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刀子,随意而凌乱地雕刻着整片大地; 像是那些三流的雕刻家,自诩为天赋异禀,但一通乱操作下来,最后只能以一片雪白堆砌,省得贻笑大方。 郑凡坐在一片瓦砾堆上,身上不再是白天的“亮瞎眼”牌甲胄, 而是四娘给自己缝制的暗红色卫衣。 郑凡曾见过虎头城里出现过的拜火教信徒,据说是从西域那儿传来的,自己的这身卫衣,倒是能够完美地融入他们。 丁豪站在郑凡的身侧,手里捏着他的长枪,这把枪,今天喝饱了血。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位置, 道: “陪我坐会儿。” 丁豪将长枪放下,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 郑凡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根卷烟,递给了丁豪一根。 然后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点燃,再去帮丁豪点燃。 卷烟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超前的,但这个世界也早就有水烟和大烟枪这类的烟草类商品了。 只是燕国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烟草类商品征税,浪费了一笔可观的财源。 要知道,在后世,全国烟民一边备受歧视一边承受着身体的损害以大无畏之奉献精神每年给国家贡献的烟草税,抵得上全国一年的国防预算开支。 不过,虽然卷烟有点超时代,但丁豪在面对郑凡帮自己点烟时,还是双手遮住火折子表现出了一副惶恐的姿态。 然后,吸了一口,开始疯狂地咳嗽。 再回头见郑凡在那里自在的吞云吐雾,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解,下意识地问道: “主人,这东西,好抽么?” 郑凡抖了抖烟灰,说出了一个在后世曾一度在QQ空间和个性签名里活跃很长时间的话: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丁豪愣了一下,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这得是心境到了多么恐怖的层次。 他却不知道,放在后世,再说这话出来,别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缺。 “知道,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丁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是为了回味?” “回味?” “嗯,其实,属下也很想回图满城,再回去看看,那个被我灭了满门的宅院。” 郑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己身边聚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帮变态啊…… 瞎子他们也就算了,这丁豪可是本世界的土著。 难道说,真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就是想来这里坐坐。” 这里,是陈宅。 白天的兵祸,将整个陈宅近乎碾碎,宅子上下,包括地下室,都被劫掠一空。 对于大头兵们来说,这是他们对陈主簿的报复; 但这也没耽搁他们顺手划拉点儿好东西进自个儿的腰包。 也因此,郑凡现在在虎头城兵卒群体里的口碑,那是相当得好,帮大家出头不说,还带着大家都小发了一笔财。 “怎么,你不理解?” 郑凡看丁豪不说话,主动问道。 丁豪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很纠结的神色,道: “主人,说句心里话……” “说心里话时,就不用叫主人了,我可以叫你老哥,你可以喊我……小老弟。” “额……属下不敢。” “那就不是心里话。” 丁豪的脸上开始流汗,不得不很恭敬地转向郑凡,道: “小老弟……” “嗯。” 丁豪感觉自己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向脑袋上框涌; 这种感觉,大概相当于四娘为了你快点出来喊你“爸爸”一样。 太特么满足了! “主……小老弟,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冷血,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又挺有人情味儿的,很多时候,哥哥我,也看不清楚你。” “矫情呗。” “矫情?” 丁豪开始咀嚼这个词儿,越品越有味儿,越品越觉得贴切。 “小老弟啊,我以前听人说,乾国的文人士子,就喜欢这种调调,一会儿悲伤秋风,一会儿心疼晚霞晚霞。” 郑凡闻言, 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道: “我懂了。” 说完, 郑凡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丁豪马上跟着一起起身,道: “主人,你懂什么了?” “我这日子,过得还是太舒服了,所以才会矫情,其实小时候,虽然我爸妈早早地就分开了,我爸也不是怎么管我,但吃喝上学的钱,可都没差过。 没经过饥荒,没真的吃过苦,这日子,一觉醒来,就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整天呐,什么事儿其实都不用你去做,就算是去做,也就是当个太子,旁边一大堆人陪你读书。” 这种大不敬的比喻,若是外人听了,可能会惊愕莫名,但丁豪也没往心里去。 “以后啊,真不能矫情了。” 郑凡环视四周, 看着这已经成了废墟的陈宅, 后世的世界,再吃人,也带着点温情脉脉,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得了绝症没钱治倒是有可能,但你要说真饿死在路边没人管,那也不现实。 但这个世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矫情了啊。 那两千被当作诱饵的民夫, 今天那文书一声越俎代庖地“杀”直接烟消云散你的陈宅, 这里, 比后世那些战乱地区还要血淋淋无数倍。 郑凡深吸一口气, 咬了咬牙, 自言自语道: “不能再当累赘了啊。” 这时,四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她缓缓走来。 丁豪见状,马上自己离开,他知道郑凡和四娘是主仆关系,但他更是见过,四娘早上,是从郑凡屋子里出来的。 四娘将一件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柔声道: “主上,奴家陪你再坐会儿?” “不用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了。” “行,回去奴家伺候您。” “又是玩儿针么?”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眉目含春道: “主上如果不想玩针了,咱可以打牌,可以玩骰子,都可以的。” “你擅长赌博么?” “嗯,奴家擅长坐庄。” ………… 普通人的生日,也就是个人的生日,稍微文艺和显得有格调一点,可以在自己生日那天买一束花送给自己母亲: 儿的生日就是娘的母难日; 然后,母子抱头大哭。 也是听丁豪说的,乾国文人喜欢玩儿这一出,弄得谁谁谁过生日,整得跟办丧事一样,就为了争一个孝名。 等身份地位高到一定层次后,一个人的生日,就变成一个节日了。 镇北侯夫人的五十大寿,就是整个北封郡的节日。 从大概上午八点钟许,郑凡就和易容过后的四娘以及丁豪骑马在城门口等着了。 王端等五名百夫长及其手下兵丁们来得很是准时,而且一来就给郑凡跪下通禀,昨天个初次见面,他们是放下了姿态, 今儿个则是:姿态是啥? 将近五百名兵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昨儿个发了笔小财,今儿个再跟着那位姓郑的大人出发去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能落下什么赏赐,大家心情都很是不错。 但一家一家的礼物汇聚在一起,一直到正午了,礼物还没汇聚完全。 一车接着一车,还有跑来跑去的各家派来帮忙押运的下人,虎头城外热闹得像是在赶集。 终于,最后一家准备的礼物送来了。 是一辆大马车,当然,这只是马车的外饰,里头则是铁笼子,关着一头通体红色的雪狼。 不算什么厉害的妖兽,但红色的雪狼确实是少见得很,这是徐家堡送的,可以说是费足了心思。 雪狼娇贵,里面还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确保送到镇北侯府那儿时,这头狼还能活着。 终于,一切就绪,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郑凡马上下令出发。 走到入夜后,郑凡下令扎营。 王端等亲自去布置防守,不用郑凡操心,况且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两批镇北军的哨骑了,这也意味着这里是镇北军势力的直接覆盖范围,安全度还是很高的。 郑凡来到了那辆马车旁边,马车旁的两名徐家堡的下人是认得郑凡的,见郑凡也上马车,他们也没阻拦,乖乖地让开。 打开车门,郑凡先弯腰进去,再抬起头时,看见马车有一大半的空间是铁笼子,笼子里的红色雪狼有些病怏怏的感觉,没什么精神,匍匐在那里打盹儿。 而在笼子外靠着马车车壁的一侧,有一个大胖子正靠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鸡。 马车里的味道,肯定是很糟糕的,毕竟雪狼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但这胖子的食欲依旧很好。 见郑凡进来了,胖子还掰下一根大鸡腿递过来, 郑凡摇摇投,道:“吃过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本官在这里?”许文祖有些好奇地问道。 “大人您这体格,想混进队伍不被发现,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也是,唉。” 郑凡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他在确定许文祖的身边,有没有保镖。 这些大人物出门,身边大概率是有高手的,康熙微服私访身边还有法印和三德子呢。 观察是观察,但口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 “藏在这里,真的是辛苦大人了。” 许文祖毫不介意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这儿当官大半辈子了,做了大半辈子的衣冠禽兽,如今和这畜生做一辆马车,理所应当啊。” “大人的这种豁达,我是望尘莫及。” “嘿,你还年轻,经历得多了,也就懂了。” “那是,还得大人您多学习学习。” 这时, 马车的门再度被打开, 上来一个身上有些邋遢头发也很杂乱的中年男子。 男子进入马车后,就直接坐在郑凡身边,脱去鞋子,开始抠脚。 郑凡看了男子一眼,心里则是微微一凛,顿生警惕。 这位,应该就是许文祖的护卫吧。 穿得邋遢,头发杂乱,目光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不拘礼仪,当面抠脚,还送到鼻子下面闻闻,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标配形象!!! 妈的,这事儿棘手了。 许文祖又将先前准备递给郑凡的鸡腿递给了这个男子,男子没客气,伸手就接过来开始吃。 这一幕被郑凡看在眼里,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已经超越了主仆的界限,收买,是大概率不行的,许文祖的贴身保镖,被人用钱收买了反水,这也太瞧不起人着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了吧? 男子吃完了鸡腿,又伸手跟许文祖要。 许文祖呵呵一笑,将剩下的半只鸡,都给了他。 男子这才美滋滋地一边吃着鸡一边下了马车,临走前,还放了个屁很臭的屁。 “噗……” 郑凡马上憋住了呼吸; “咳咳咳…………” 许文祖则是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同时笑道: “这畜生臭,本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人放的屁,本官是真的受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畜生本就该臭烘烘的,不臭的话,就成精了。” “是,是这个道理。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不自然; 其实,人臭,也是自然,但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个自然的事儿,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所求,人有所执,畜生,有是有,但比人,差远了。” “感谢大人教诲。”说着,郑凡又试探性地开口道:“我让人再准备一份饭食过来吧。” “不用不用,本官已经吃饱了。”许文祖说道。 “那刚才那位先生呢?我看他,半只烧鸡可吃不饱。” 许文祖有些愕然地看向郑凡, 疑惑道: “刚那个不是你的人么?” “…………”郑凡! ------------ 真正的……强者 下了马车,郑凡觉得自己刚刚在那里与空气斗智斗勇真特么的好笑。 尤其是自己和许文祖二人,互相都以为那个邋遢男是对方的人,一个表示亲切,一个表示慎重,结果居然是个蹭吃蹭喝的路人甲。 但马上,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 王端在内的五名百夫长马上率领自己的部下出动,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搜索那个邋遢男。 搜索,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却毫无所获,那个邋遢男似乎就过来蹭了半只烧鸡后就在营地内蒸发了一般。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发生变故脱离掌控的感觉,因为这会使得自己接下来无法确定能否对许文祖动手。 怀着淡淡的不安,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掀开帐篷,郑凡就愣住了,他看见在自己床榻边,那个邋遢男正坐在那里,拿着筷子正在吃着小火锅。 火锅,是四娘给自己准备的,辣椒花椒以及其他香料这类的火锅灵魂,因为这里西域商人很多,所以并不缺,价格也不高。 在古代,能吃一顿麻辣小火锅,这绝对是美死人的享受。 但此刻,却被别人捷足先登地享受了。 郑凡的目光在帐篷里逡巡,看见四娘站在角落里,神色戒备。 呼, 心下长舒一口气, 火锅, 被人吃了也就吃了吧, 只要四娘没事儿就好。 不过,从四娘的警备姿态来看,自己倒是没看走眼,这个邋遢男,绝不是什么轻易的角色。 毕竟,四娘她可是七魔王之一,她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 她的判断,郑凡是信的。 哪怕是换做稍微比她强一些的人,四娘依旧能够镇定自若,甚至与其谈笑风生,绝不至于是现在这般状态。 得嘞, 营地里搜索了这么久,这人,居然就坐在自己帐篷里吃火锅。 尤其是,四娘就看着他在吃火锅,却没有出手干预。 心里开始权; 自己现在放下帘子扭头就跑,发着光地跑,能否跑出一个安全距离? 至少, 跑到队伍中央那边,让王端他们带着手下人来给自己当替死鬼阻拦一下? 郑凡的目光看向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嘶…… 这意思是连跑都来不及跑? 郑凡依旧相信四娘的判断,那就是,如果眼前这个邋遢男想杀自己话,依照现在这个距离,自己根本跑不掉。 那么,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剩下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啊哈哈哈,我走错门了,兄弟你继续吃着喝着。 另一个是: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它,一起吃! 郑凡放下了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邋遢男面前坐下。 邋遢男抬头看了一眼郑凡,然后继续用筷子从火锅里夹出一个蛋饺往自己嘴里送。 很烫,他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唆嘴,脖子仰起,咕噜了好久才最终咽下。 郑凡摇摇头,道: “这不对,吃火锅,怎么能没蘸料?” 说着,郑凡对四娘招手道: “四娘,把料碟拿过来,吃火锅没蘸料,简直就是对火锅的亵渎。” 邋遢男闻言,忽然笑了一下。 似乎已然完全洞悉了郑凡的套路。 但郑凡还真不怕对方洞悉自己的套路,因为自己的套路多。 从郭靖黄蓉到张无忌萧炎,从降龙十八掌到斗气化马, 这种傻乎乎地主角如何获得大佬的青睐的戏码和套路,郑凡脑海中储藏得不要太丰富。 人生,本来就是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来回折腾的一个过程。 要么,自己今晚获得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机遇; 要么,明年瞎子他们可以到这里来,给自己上坟同时拔拔草。 四娘见郑凡稳下来了,她自然也不会露怯,马上去将料碟和调料取了过来。 “来,看着啊。” 郑凡先将蒜末舀到碗里,再加上大把的葱花香菜,撒上点芝麻,然后拿起火锅里的汤匙,从火锅内舀出汤底浇在了料碟里。 啧啧啧,完成! 芝麻和大蒜现在才传入东方不久,并没有被大面积地种植,不过虎头城这儿因为地利原因,想搞到也不难。 唯一的缺憾就是虎头城太过偏于北方内陆,想弄点生蚝熬点耗油出来有点不太现实。 郑凡将这料碟递给了面前的邋遢男, 邋遢男也不客气,跟先前接许文祖手中烧鸡一样,接到手里。 “蘸着吃。”郑凡提醒道。 邋遢男夹了一个肉丸,在料碟里搅了搅,再放入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邋遢男点点头,然后更加快速地夹菜蘸着吃。 “其实,还有芝麻酱的,但我吃不惯这个,就没弄。 对了,四娘,把阿铭酿的葡萄酒拿出来。” 军中不能饮酒,但现在了,还在乎什么纪律啊。 四娘把葡萄酒拿了过来,亲自倒了两杯,然后又退后了几步站着。 “来,走一个?” 郑凡将一个酒杯递给了邋遢男。 邋遢男接过酒杯,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郑凡走了一个。 场面,有点温馨,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心里多慌得一比。 终于,火锅吃完了。 涮菜都没了,这可是郑凡路上两天的量,被这家伙一顿给吃没了,他似乎还有点没满足,甚至端起了锅,将底汤都喝了下去。 吃完后, 邋遢男很是满足的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开始……抠脚。 “四娘,把我的大福拿来。” “好的。” 四娘将点心端了过来。 郑凡伸手示意道: “饭后点心。” 邋遢男用抠脚的手拿起一枚大福,放入了嘴里,似乎很满意这种柔糯的口感,风卷残云一般给吃了个干净。 “老兄,可惜啊,现在是在路上,准备的东西不多,要不,等我这趟出完活儿,你跟着我回去吧,我保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你,一年到头,绝不带重样儿的。”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巴不得赶紧离他远远的,但郑凡却反其道而行,直接要把人家带回家。 这可是多少剧本里主角的发家经验啊! “呵呵呵呵,嘿嘿嘿…………” 邋遢男把手指放在鼻下,使劲地嗅了嗅,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都答应我?”邋遢男问道。 “只要我有。”郑凡回答得也很干脆。 邋遢男伸手,指向了站在旁边的易容成男子的四娘, “她,很不错。” 四娘的易容,能骗得过普通人,但肯定骗不过他的眼睛。 郑凡闻言, 笑了, “那就拔刀吧。” 这个,没得谈。 都自杀过的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目标,就是搞事情。 你还要牺牲自己的女人去委曲求全,你图什么呢? 这一点,郑凡看得很开。 四娘走了过来,双手撑开,一根根丝线开始延展出去。 邋遢男却毫无反应,只是很平静地道: “她,很不错。” “我知道。” 紧接着, 邋遢男又伸手指着郑凡道: “他,也很不错。” 很显然,邋遢男不是在指郑凡。 郑凡也马上明白了,对方,指的是魔丸! 他甚至能看见魔丸的存在! 下一刻, 一股冰凉的感觉开始袭遍郑凡的全身, 暴戾、 诅咒、 灾厄、 种种负面气息开始宣泄而出。 邋遢男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轻声道: “蛮神,在上。” “轰!”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了轰鸣,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丝线全部断裂,郑凡体内刚刚升腾而出的负面气息则在顷刻间被强行镇压了回去! 郑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邋遢男, 妈的, 这是蛮族人! 这个蛮族人,好强! 他,到底是几品? 八品?不,八品不可能这么强,七品?六品?甚至………更往前? “你的饭菜,很好吃。” 邋遢男一挥手,刚刚的气势瞬间消散一空。 四娘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呼吸着,胸口不停地起伏。 “你的心思,我也懂。” 邋遢男身体微微后仰,有些无奈道: “可惜了,换做以前,我真愿意去你家的。说不定,你想要的,我还真的会给你。” “现在,不可以么?” 郑凡开口问道。 邋遢男摇摇头, 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家里有医生,能治病。”郑凡马上说道。 “我没病。” 邋遢男的眼里多出了一抹玩味之色, 再度伸手指着郑凡, 道: “他们两个,都很不错,你,原本也算很不错,但和他们两个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郑凡。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可惜了,你不是蛮族人,否则我倒是可以举荐你去祭祀所。” 郑凡马上正色道:“是啊,我也一直为这件事惋惜,以前,我觉得蛮族人很可怕,很野蛮,但直到我接触过他们之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可爱,他们能歌善舞,他们热情好客……” 邋遢男对着郑凡抬起手, 郑凡眨了眨眼,问道: “怎么了?” “别停,接着胡说。” “…………”郑凡。 “这一路,就劳烦你做饭了,作为回报,我不会杀你。” 这回报,好丰厚啊。 似乎,邋遢男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于不要脸了,又加了一条,道: “我还能在我死前,帮你把马车里的那个胖子杀了。” “不不不,他是我的长辈,你误会了。” “但我在马车上,感觉到你对他的杀意。” “额…………” “吃饱了,我想休息了,给我安排一个帐篷。” “好,这没问题,不过,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名讳?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我只是觉得今晚见到前辈的英姿,不能得知前辈名讳的话,会抱憾终生。”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阙石,沙拓阙石。” 嘶!!!!!!!!! 卧槽! “你呢,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双手抱拳, 很郑重地道: “我叫樊力。” ------------ 奠 “安顿下来了?” “是的,主上,就在我们隔壁储存食物的小帐篷里。” 四娘是个很体贴的女人,这次出门,她特意为郑凡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带在路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去追求生活的精致。 这是一个哪怕是在临刑前都有兴致涂个指甲油的女人。 郑凡点点头。 四娘跪坐在郑凡的身边。 两个人很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因为仅仅是一个帐篷的距离,那个邋遢男想听到什么肯定就能听到。 很尴尬啊, 对方姓沙拓。 而恰恰眼下自己身上的校尉官衔,还是因为斩下沙拓部首领的头颅才挣来的。 其实,在对方说出自己的姓氏时,郑凡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一度认为,已经到了拼刺刀的地步。 就算是最后郑凡说自己叫“樊力”,但军营上下,全都喊自己郑校尉…… 瞒,真的能瞒得住么? 郑凡甚至怀疑,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也洞悉自己的手上,沾着沙拓部的鲜血。 还有,这家伙进入押送生辰纲的队伍里,真的只是为了混吃混喝?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可是镇北侯府。 郑凡的眼睛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这一刻, 明明是押送生辰纲的他, 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押送的是核弹头的错觉。 “休息吧。” 到最后,郑凡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睡吧, 一觉醒来, 就一切正常了。 ………… 当然,这是奢望。 因为醒来时,郑凡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自己床榻前面了。 四娘正在擀面,锅里煮着水。 郑凡坐起身,四娘见状,打算起身伺候郑凡洗漱。 郑凡摇摇头,示意四娘继续准备早食,自己则端着盆接了水走出帐篷,蹲在了帐篷口。 青盐刷牙,一开始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自己的口腔似乎也认同了这个味儿了。 “咕噜咕噜咕噜…………” “荷~~~~退!” 毛巾放入发凉的水中,弄湿,然后使劲地放在自己脸上揉搓。 有两拨营地里的巡逻的士兵在经过这里时,特意对郑凡行礼,郑凡也对他们点点头。 其实心里则是盘算着,这拨人,估计不够当垫背的,也就什么都没说。 洗漱完, 郑凡又回到自己帐篷里。 面条已经做好了,臊子面,面条筋道,臊子够正。 郑凡吃一碗的功夫,邋遢男已经吃了五碗。 看来,蛮族的生活条件是真的差啊,连这种高手都吃不饱,瞧把这娃儿饿的,活脱脱的饿死鬼投胎。 郑凡在心里这般调侃地想着,他现在也就只能当一个“内心”强者。 早食结束,队伍开始重新出发,邋遢男很配合地听从了郑凡的建议,跟着郑凡的帐篷等用品待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郑凡还将一套自己的卫衣拿给他穿,他也穿了。 头发和脸都被遮挡住后,看起来就没那么邋遢了,而且因为四娘给郑凡做的卫衣针线款式都很名贵,倒是不用担心昨晚奉郑凡的命令搜查的士兵会怀疑上他。 重新上路后,郑凡骑马行走在队伍的前端,四娘骑马跟在郑凡身侧。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有一种直接策马奔逃的想法,哪怕丢掉了一切,但至少能够把自己的小命保护下来。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太过强烈; 哪怕郑凡清楚,一旦自己准备开溜,四娘肯定会二话不说跟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逃跑。 不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真正可怕的强者,又即将去见一见这个世界北方最为强大的巨无霸镇北侯府; 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跑,还真有些不舍得。 或许,自己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吧。 不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地步,却有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小布尔乔维亚情调。 午食是干粮,队伍并没有停下来用餐,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还是习惯一天两顿饭,当然了,家庭条件好的肯定是三顿四顿甚至是更多。 所以,队伍还是到了晚上才停下来扎营,大家埋锅造饭。 郑凡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穿着卫衣的邋遢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就差嘴里叼着一个食盆等着开饭。 晚饭是大乱炖,白天赶路时哨骑在外头打了些野味回来,郑凡自然被分到最好的一块肉。 再加点儿火锅调料粉条儿咸菜,虽然菜品不算丰富,但考虑当下环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围坐在锅旁闷头吃。 郑凡先吃好,走出了帐篷,直接来到了那辆关着雪狼的马车前。 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打开了马车门,弯腰进去。 许文祖正啃鹿肉,见郑凡进来,也只是笑笑。 因为身形太过明显的原因,这两天许文祖基本都待在马车里,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红色的雪狼依旧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要死不死的样子,但大概撑到明天礼物交割是没问题的。 “明日下午,大概就能到了,大人您再忍耐会儿。” 原本快马的话,从虎头城到镇北侯府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但因为押送着生辰纲,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再者,镇北侯府并不在图满城里,它甚至不在任何一座城池里。 它在野外,它……在荒漠。 百年前,燕国和荒漠蛮族厮杀交锋的那段岁月,图满城是燕国抗击蛮族的第一线; 但等初代镇北侯受封镇守北方时,他选择了将侯府建立在远离图满城的一块绿洲上。 阴山脚下,毗邻恒水,开府建衙! 这之后百年,镇北侯一脉相当于将自己化作了一把刀子,一直捅在荒漠蛮族的腰眼儿上。 “嗯。” 许文祖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鹿肉放了下来,擦了擦嘴,道: “明日晚上,本官就能见到小姐了么?” 这是在问郑凡。 郑凡摇头,道: “请恕卑职冒犯,明日到达侯府后,卑职会去请见小姐,若是小姐明日比较忙,可能…………” “嗯,无妨,夫人大寿,小姐要忙的事肯定很多,本官,不急不急。” 许文祖倒是看得开。 郑凡点点头,接着道:“大人再忍耐一日,明日进了侯府,就不用再委屈于这里了。” “呵呵,本官在这儿也挺好,白天,就跟这畜生说说话,也不寂寞。 唉,等到了侯府,本官要和你父郑成功好好地再喝一杯!” “我父亲肯定欢喜得紧。” “那是当然,哈哈哈…………” 没营养地又扯了几句皮后郑凡就下了马车,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把手放在腰上的酒嚢上轻轻抚摸着。 酒囊里,是葡萄酒,四娘在这里下了毒,毒药还是薛三以前在家时配置的,平时都是用在其匕首上。 这酒,还是没送出去。 昨晚,许文祖吃的是烧鸡,热腾腾的; 今晚,他吃的是烤鹿肉,是今天哨骑打回来的野味。 这说明,在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照拂着许文祖,且能够分配鹿肉的人,身份不会低。 是王端那五个百夫长之一么,还是……另有其人?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明儿个下午就要到侯府了,自己的谎言和伪造的身份,就很难再维系下去了。 “想杀人,就杀呗。” 邋遢男的声音从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当即打了个激灵,身上马上释放出黑色的光芒,但邋遢男的一只手按住了郑凡的肩膀,下一刻,郑凡身上的光芒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很无奈,明明才入品,按照正常套路,应该是不断的有不入品的或者半步九品的小喽喽跑到自己跟前来调戏四娘或者嘲讽自己然后被自己打脸,同时路人会在旁边不停地惊叹。 梦想很是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但眼前这个邋遢男,却把自己当个汤圆儿一样任意来回地揉搓。 不过,一想到魔丸和四娘他们在这个邋遢男面前也没任何施展的空间,郑凡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又或者,到底是几顿饭吃出来的默契。 郑凡摇头,道: “不方便。” 不是不想杀,而是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冒然出手,很可能会出乱子。 “呵呵。” 邋遢男笑了笑,不予置评。 郑凡见他肩膀上扛着东西,有些好奇道: “这是,准备走了?” 邋遢男点点头,“是啊。” “我送送你?” “好。” “…………”郑凡。 我只是客气客气; 郑凡和邋遢男一起走出了营寨,因为有郑凡出面,所以巡逻的以及营寨门口的兵卒都没有阻拦。 出了营寨,走到了一处坡上时,邋遢男停下了脚步。 郑凡心里也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对方会把自己拐走。 邋遢男席地而坐,将包裹打开,里面有酒杯食物还有一些蜡烛。 郑凡见状,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邋遢男先点了三根蜡烛, 道: “蛮人祭祀,有三; 一则敬蛮神; 二则敬图腾; 三则敬黄沙。” 说着,邋遢男用手抓起一捧黄沙洒在了蜡烛旁边。 这是,在祭祀谁? 一些食物,被摆放了上去。 紧接着, 邋遢男面对蜡烛,双手向上摊开放在两侧,然后跪伏了下去,额头贴着刚刚洒在地上的黄沙。 郑凡见状, 呼了口气, 也跟着跪下来,对着这三根蜡烛行了个磕头礼。 那边,邋遢男已经起身了,见郑凡居然也在磕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 问道: “你磕什么头?” 郑凡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回答道: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后世游客去一个城市玩儿,上午去教堂祷告,下午去寺庙烧香,晚上去道观求签,已经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了。 邋遢男笑了,点点头,道:“是不亏。” 紧接着, 邋遢男伸手,将自己刚刚摆放上去的食物拿起,吃了起来。 “喂,你很饿么?” 明明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啊。 邋遢男点点头。 “再饿贡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邋遢男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继续吃得欢,等到一块肉脯下了肚,他才用卫衣袖子擦了擦嘴, 道: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 讨个说法! 午后的阳光,仍然带着属于自己的倔强,哪怕是在冬天,也依旧烘烤着荒漠上的一切生灵。 当胯下战马终于来到了土丘上方时,居高临下所看见的这一幕,让郑凡心里升腾出了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前方,是一片绿洲。 在绿洲边上,可以看见被蛮族人视为蛮神恩赐的恒河奔流而过,而在绿洲的西边,就是阴山山脉。 百年前,蛮族和燕国烽火连天时,每一次蛮族出征,王庭金帐就会设立在这里,而这里,也是每次蛮族发动对燕战争的基地。 只不过,最近百年来,这块地方,则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握着。 初代镇北侯被燕皇赐封时,他直接选择了这里建立了自己的侯府! 百年的蛮族和燕国的和平,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蛮族西征时被那一代的大汗给浪崩了,导致王庭衰弱至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一贯地对外强势。 这强势的最直接表现就是……这座侯府,它没有城墙! 这是初代镇北侯设下的家规,他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后世子孙的家设立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同时还留下遗训, 永不筑墙! 其目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一直生活在蛮族卷土重来的阴影之下,就是让后世子孙无法贪图安逸,让侯府以及其所辖的镇北军的战略目标,一直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郑凡现在真有一种上辈子参观名胜古迹的感觉,通过这些建筑格局,你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个年代先人的思想和脉搏。 而眼下,站在这里, 他确实被初代镇北侯给震撼到了。 但他做得有点太好了,或者说,是他的后世子孙一直在继承着他的遗志,也做得太好了。 不光是镇北军一直压制着蛮族部落,同时当年让燕皇无比忌惮的北封刘氏,被镇北侯府历代侯爷打压分化得一点兵权都没拿到,看似家大业大,但真的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土财主而已。 无论你有再多的金银,无论你有再庞大的宗族势力, 在金戈铁马面前, 都不值一提。 郑凡心里甚至还略带玩味地想着,类似自己身后马车里的许文祖这号人物,应该还有不少吧? 只是,都到这里了,自己还没有下手杀掉许文祖。 难不成,真的要到侯府里去找个姓郑的本家? 一支镇北军骑兵已经过来了,事实上,越是靠近侯府,遇到哨骑的频率就越是频繁,只不过,这一支是负责接引的骑兵。 郑凡上前,拿出自己的文书信笺,在对方检查确认无误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开始负责在前面引路。 镇北侯府在燕国军人甚至是在整个四大国军界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是郑凡手下的这些丘八们,在此时也都开始昂首挺胸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上的英武之气给激发出来,生怕被人小瞧了去。 队伍,继续前进。 等到了河滩边时,郑凡示意部下止步,这是要排队了。 因为前面的车队实在是太多,镇北候夫人过寿,整个北封郡的大小家族都不会落下,燕国皇室以及燕国有头有脸的家族甚至是晋国、乾国、楚国也都有拜寿的使者赶赴于此。 “那是龙吧?” 郑凡手指着前方一个车队的马车问道。 那辆马车不光是外饰精美,甚至比自家车队里关押着雪狼的那辆马车还要大上足足一倍,且其车外壁上,还有黑龙的图腾。 “是的,主上,许是燕国的皇子也来了。” 龙,是皇族专用之图腾,燕国尚黑,所以燕国皇室的图腾就是黑龙。 “唉,连皇子过来拜寿都得排队过安检,呵呵。” 明明这一代镇北侯本人已经被多道圣旨召回京城,明明镇北侯府和燕国皇室的关系已经近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在今天,燕国皇室依旧把皇子派来给侯夫人拜寿。 这足以可见,燕国皇帝,是真的有点心虚啊。 “大家歇息,扎营!” 生辰纲在交接前,不能离人,哪怕已经到了镇北侯府门口了,也依旧不能放松,但前面排队的车队实在是太多了,郑凡也没让大家继续在这里站军姿,该休息休息,该吃喝吃喝。 能有资格进侯府参与侯夫人寿宴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类似郑凡这种的队伍,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 等自己帐篷搭建好,郑凡刚进去,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锅旁边等着四娘的水饺下锅了。 饺子皮薄馅儿厚,猪肉芹菜的,可以说相当奢侈了。 郑凡也在锅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看邋遢男, 伸手从自己甲胄里取出一个小铁盒。 对于烟民来说, 对于一个穿越到异世界的烟民来说, 这个铁盒以及铁盒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贵重的了。 因为你不可能走到镇北侯府门口的小卖部里问问里面的老板利群多少钱一包? 将一根烟递给了邋遢男,邋遢男接了。 郑凡主动起身,用火折子帮邋遢男点烟,邋遢男受了。 女人在做饭,俩大老爷们儿坐在旁边吞云吐雾。 少顷, 饺子出锅了。 “四娘,还有酒么?” 四娘点点头,“有。” “拿来吧,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 “好的。” 四娘取来了白酒,是阿铭当初做香水时顺手弄出来的,度数很高。 郑凡亲自倒酒,先给邋遢男倒,再给自己倒。 邋遢男举起酒杯,正准备喝时,见郑凡也举起酒杯挪了过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和郑凡碰了下杯子。 碰杯时,郑凡将自己的杯口放在对方杯口下面。 这一幕,被四娘发现了,但四娘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男人的料碟里倒上醋。 一口酒下去, 邋遢男浑浊的目光里似乎多出了些许明亮, 他将酒杯放下, 郑凡准备给他继续斟酒, 却被他用手挡住, 道: “可惜了,以前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郑凡笑笑,道:“那就多喝几杯。” 邋遢男摇摇头,“不能喝了,再喝,就舍不得死啦。” 郑凡闻言,将酒坛放在对方的脚下,道: “那就边死边喝。” 邋遢男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有理。” 这时,帐篷帘布被掀开,一身甲胄的杨文志走了进来,对郑凡行礼道: “校尉,属下刚奉命去交接了一下,预计到入夜后,才能轮到审验我们的生辰纲。” 这是真正的排队送礼啊,而且一排就得排到夜里。 “嗯,我晓得了,你下去歇息吧。” 杨文志应了一声,转身,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弯腰道: “校尉,招讨使大人还等着您安排呢。” 郑凡笑了, 是你啊。 四娘也笑了, 是你啊。 然后, 杨文志也笑了, 不过, 杨文志他不想笑的,现在他笑,纯粹是因为他的嘴巴歪了,紧接着,一同歪曲的,还有他的脸,以及他的脖颈。 “咔嚓…………” 刚刚还活生生的杨文志,下一刻,变成了一滩碎肉,铺陈在了帐篷内的地毯上。 郑凡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醋,送入嘴里,闭着眼,吃得很香。 邋遢男没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饺子,饺子很烫,但他吃得很欢畅。 帐篷内的三人,集体无视了那一堆的碎肉,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郑凡吃得很慢,邋遢男依旧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一盘接着一盘; 四娘正正往锅里下了三回饺子,他硬是一个人包圆儿了。 到最后,四娘有些歉然道: “没了。” 皮也没了,料也没了,现包都来不及了。 邋遢男这才放下盘子,心满意足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郑凡, 道: “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力。” “那我怎么听你手下人都喊你郑校尉?” “我姓郑,叫郑樊力。” “哈哈哈哈…………” 邋遢男笑了起来, 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邋遢男迈步,走向帐篷口。 郑凡则起身,将酒坛提起,追上去,道: “你的酒。” 邋遢男回过头,伸手,将酒坛提起。 帐篷帘子被掀开, 邋遢男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重新迈开了步子,他走得很慢,却又走得很快,身影,在营寨内出出现了一道道幻影。 他走到了那辆关押着雪狼的马车面前,一只手继续提着酒坛,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马车。 捆绑在马车上的四匹马因为四蹄悬空开始挣扎,发出不安的嘶鸣, 马车内一路上病怏怏无精打采的雪狼开始发出惊恐的狼嚎, 邋遢男又灌了一口酒, 随即, 他开始了奔跑。 一个人, 举着一辆硕大的马车,开始在营地里奔跑。 “咚咚咚咚咚!!!!” 大地,开始了震颤,仿佛是特意配合着他的步点在进行着伴奏。 他跑出了气势, 宛若苍鹰振翅翱翔! 河滩上,上百个拜寿押送生辰纲的队伍被惊动了,附近的镇北军也被惊动了。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这一声号角代表着一个简单明了的意思……敌袭! 奔跑, 还在继续, 震颤, 还在继续! 若是从天上向下看, 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气流正在从河滩位置向镇北侯府的大门快速地进发, 而自四面八方, 有一道道由镇北军铁骑组成的黑色洪流蜂拥而至! 镇北侯府是没有城墙的, 但它有大门, 大门就是一面巍峨的牌坊, 立于百年前。 上有“镇北”二字,为那一代燕皇亲笔。 牌坊左侧,有四个字:永不筑城! 牌坊右侧,有四个字:为国羽翼!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一辆马车被砸了过来,连带着那四匹马以及马车内的人和兽,狠狠地砸中了牌坊。 “轰!!!” 牌坊被砸塌了,扬起了漫漫沙尘。 等到沙尘消退后, 地上, 出现了一个大坑, 而在大坑旁边, 立着一个手持酒坛的邋遢男的身影, 一声高喝, 从邋遢男口中发出, 于这河滩之地, 宛若生起惊雷! “前蛮族王庭帐下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来为镇北侯府人寿!” 四面赶至的镇北军铁骑在各自将领的抬手下,停止了马蹄。 来者是客, 不管是善客还是恶客,都是客。 身为主人,有客来,自然有应有的规矩。 然而,尽管没有发动冲锋, 但已然有三千铁甲洪流将邋遢男围住! 只等府中军令一下,必然将此獠斩杀! 少顷, 镇北侯府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人说了,多谢左谷蠡王好意,若是方便,可进府内喝一杯水酒。” 邋遢男举起酒坛,豪饮了一口, 笑道: “酒,某自己带了,且某已然辞去左谷蠡王之职,今日一切,与左谷蠡王无关,与王庭无关!” 说罢, 邋遢男再度大饮一口酒, 喊道: “有请郡主出来与某一晤!” 少顷, 府衙内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说郡主年幼顽劣,左谷蠡王乃蛮族英杰长辈,切莫与晚辈一般见识。” 闻言, 邋遢男双眸顿时泛红, 恐怖的气势从其身上喷涌而出! 他单手提酒坛,另一只手指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字字泣血道: “郡主年幼?郡主顽劣? 那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何其无辜? 今日,我沙拓阙石以沙拓部遗民的身份来到此处, 为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 向郡主, 讨一个说法!” ------------ 某本荒漠一野蛮!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名其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互联网络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陀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复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呼,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坛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发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呼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胄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冲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冲。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 ------------ 进击的郑校尉 “王爷,那蛮贼已经破了八个军阵了,我等还是向镇北侯府通传一声,让我等先入府吧。” 一美须中年男子向帘幕后的身影请示道。 “急什么,咱家这个没卵的都不慌,瞧瞧你,嘁,丢人。” 美须中年男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着蓝色长袍身披皮草的老者,老者脸上施粉很重,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唇红齿白,声音也尖细得很,身上的熏香味道极重。 “呵呵,张公公说笑了,我只是在为殿下担心,殿下千金之躯,断然不能受到丝毫侵害。” “行,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最擅长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咱家是说不过你们,但你就不想想,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蛮贼都自称荒漠一野蛮了,这镇北侯府若是连一个野蛮人都收拾不了,那还值得咱们陛下这般头疼么?” “可是,这刀枪无眼,若是那蛮贼忽然发疯向我等这边而来……” “陈师傅,那孤也不能先进府,孤这次被父皇派来为老夫人祝寿,懂的人,晓得是我皇家秉持礼数,不懂的,还以为我皇家真怕了这镇北侯府。 先前,说按规矩排队等审验的是我们,这次,若是我们再主动寻求先进府,呵呵,孤的脸面倒是无所谓,反正孤也没想着与二哥争什么太子,但要是因此被人轻视我皇室,那孤就等着回京后被父皇发落吧。” “咦,讨厌,王爷,您轻点儿嘛……” “王爷,奴家也要,也要吃嘛……” “哈哈哈,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帘幕之内,又传来了嬉笑靡靡之音。 美须男子和那老公公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退下了这皇室马车。 外头,护卫们已然严阵以待,虽说战局在那一头,但那偌大的声势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美须男子迎着寒风,摸着自己的发虚,开口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张公公,那蛮贼当真是厉害,竟一人可抵千骑。” “蛮族王庭左谷蠡王,要是没点儿成色,那蛮族王庭估计连名义上的荒漠之主都别想做了,早被其他大部给吞得渣都不剩。” “呵呵,下官见识短浅,这十年来一直在翰林院里做文章,对这天下事确实知晓不多。” “哟哟哟,陈大人,您这可说笑了,咱大燕,最不缺的就是武夫,唯独缺的就是像陈大人这般的文人种子。” 二人一路上,陈光庭瞧不上这阉人残缺之身,这张公公也看不上陈光庭这腐儒之气,但别说,这一路同行,该斗嘴是斗嘴,但关系上,倒不耽搁进步。 一个因座师原因被牵连,在翰林院蹉跎之后发配到闲散王府里做讲师; 一个因干儿子检举,贬谪出宫,指派到了王府管杂役; 一定程度上,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文人和阉人的至高无上宝座,都已然和他们二人绝缘。 “这镇北军,弄得是什么把式?”陈光庭问道。 “嘿嘿,当世一流的武夫强者,其身气血就如那旭日东升; 战阵之上遇到,要么择一二同级强者牵制与其捉对厮杀,要么,就得用眼下镇北军所用之法,以铁骑车轮战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将他那旭日东升削成江河日下。 瞅见没,那蛮贼气血已经入颓了,这第二轮八个军阵能否接下来,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接下来,也该油尽灯枯了,但第三轮军阵,很快又会续上,绝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就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去耗其气血?” “也能这般去理解。” “那那些士卒,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命,就是拿来耗的?” “那是自然。” “他们也愿意?” 张公公厚厚的粉底微微一皱,笑出了褶子,道: “要不人家是镇北军呢,不怕你笑话,咱家小时候被割前,梦想着就是有朝一日能入镇北军去荒漠杀蛮贼。” “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 “只是,我还是好奇,这蛮族左谷蠡王都来了,这镇北侯府号称三十万铁骑,就没几个真正的高手坐镇?” “有是当然是有的。” “那为何他们不出?” “有蛮族左谷蠡王当陪练,这种练兵的机会,多难得啊,自然是让各部趁机操练一番。” “这……竟能如此?” “你且看看,今日来此为老夫人贺寿的,各国使节各大门阀甚至还有蛮族大部落; 那种堪比眼前这位蛮族左谷蠡王的武夫强者,放眼天下,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但这镇北军铁骑,六镇加起来,却足足有三十万。 各大门阀各个家族心里都有一杆秤,今日一遭再见镇北军之精锐强悍,日后,谁敢再在侯府面前放肆? 人家,这是刚打瞌睡就被送了枕头,在借着板子示威呢。” “哎,孤都完了,那蛮贼还没完哪?” 刚刚年过二十的六王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殿下当心,外面风寒。”张公公马上将自己身上的皮草脱下,盖在了六王爷的身上。 六王爷也不在乎这是太监用的东西,反而双手紧紧地抓着。 恰好此时, 邋遢男再破一阵铁骑! 六王爷咂咂嘴,道: “张公公,你说,要是你与其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张公公闻言,脸上委屈得如同一朵雏菊, 道: “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是在抬举奴才还是在侮辱人谷蠡王啊。 奴才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在王府里对付对付那些毛贼倒还能行,真要对上这种角色,奴才也就只能舍身拖延其几息,好让殿下您能跑多远就先跑多远了。” “哈哈哈哈…………” 六王爷笑了起来。 陈光庭这时却开口道: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陈师傅但说无妨。” 这时,张公公当即挥手示意身边的王府护卫离远点去防御,省得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 陈光庭有些感激地看了张公公一眼,随即道: “臣听说,此番贺寿之差事,是王爷您主动向陛下要来的?” “正是。” “臣不解,王爷向来最厌俗务,为何……” “因为孤想先来看看这位镇北侯府里的郡主姐姐。” “王爷,您是对…………” “陈师傅,您想多了,这位郡主姐姐,可不是孤能享受得起的,这是父皇有意为二哥准备的,也就是父皇心中的,未来大燕太子正妃人选。” 张公公听到这则皇室秘辛,有些咂舌道: “二殿下性子柔和,这郡主性格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这话张公公还留了很大的余地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女儿家家的,一个人能撑得起侯府运转,再杀鸡给猴看,且一出手就是灭人全族,鸡犬不留。 这种女人,要被选做太子妃? 古往今来,那些权倾朝野的后宫之主,至少在刚入宫时,还是个纯真懵懂天真烂漫的少女。 需要经过在深宫内一年年磨练,一步步成长,才能真的凤威临朝; 但这位郡主,相当于进宫前就是个满级号! “正是因为二哥性子太柔弱了,为人过于中正谦和,所以父皇才觉得正需要这种太子妃来辅佐二哥吧。 有手段,有心计,心又够狠,朝外,又有大燕第一重镇做外戚,啧啧,日后等二哥继位了,谁敢欺负他们夫妻俩?” 这是大不敬之语,但张公公和陈光庭也只是对视一眼,互相当没听见。 “孤这次来,可不光是带了给老夫人的寿礼,孤这几年开府后,自己也倒腾了些银子,置办了一些礼物,特意运来讨好我这未来好嫂子。 凡事,都得先把前站打好,这说不得,万一哪天二哥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早早地就…………嗯嗯,你们懂的; 然后我这好嫂子再来一出牝鸡司晨, 等拿宗室开刀时,多少能念着点儿此时的香火情,放孤一把。” “殿下,外人都说殿下您荒诞不羁,但臣却清楚殿下之聪慧眼略,无人能及,所以臣实在不知为何殿下您不…………” “陈师傅啊,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六王爷摇摇头,继续道:“一代雄主之后,往往会选择一位守成之君做自己的继任者,二哥,是父皇最中意的人选; 怎么说呢,二哥的性子,适合父皇‘雄才大略’之后收拾烂摊子休养生息,而我,可不会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就坐在那椅子上什么事儿也不做。 你信不信,但凡孤露出丝毫想要争位的想法,明日,密谍司就能在孤的王府挖出龙袍来!”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动兵的想法?向南,还是向北?” “陈师傅,孤乏了。” 陈光庭马上跪了下来, “臣失言,请殿下…………” “陈光庭,快给咱家起来!!!!!!!” 张公公激动地喊道。 “不,殿下不原谅臣,臣就不起来,殿下…………” “陈光庭, 那蛮贼, 向咱们这里杀来了!!!!!!!” 陈光庭马上起身奔跑。 …………… “得,咱收拾收拾,该各就各位了。” 郑凡从帐篷顶部跳了下来,四娘和丁豪紧随其后。 “主人,我们这是?”丁豪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驾。” “救驾?” 郑凡点点头,指了指前方的一处营地,道: “看见那面黑龙旗帜了么?” “看见了,这应该是位来祝寿的皇子。” “嗯。” 丁豪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将自己的长枪捏在手里准备陪郑凡一起去。 “额……阿豪,你就不要去了。” “主上信不过属下?” “不是,是他不认识你。” “嗯?”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对他比划了一个方框, 道: “你要是不想回去时坐小盒子里,就别和我们一起去了。” “哦,好……” 丁豪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停在了原地没继续往前。 前方,传来了郑凡和四娘的声音: “四娘,你说待会儿我是喊大燕镇北军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在此,蛮贼休得猖狂还是……” “主上,我觉得词有点多了,可能来不及。” “那就喊郑凡在此,休得猖狂?但怎么感觉有点中二。” “要不,奴家来帮主上喊?” “你怎么喊?” “奴家变音: 啊,这好汉是谁? 啊,这不是大燕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么!” “…………”郑凡。 … 一轮又一轮, 一波又一波, 镇北军铁骑悍不畏死,他们真的如同机器上的零部件,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就失去了一切作为人的情绪。 终于, 在下一轮冲锋中, 砂拓阙石没能破开军阵,反而被军阵一轮冲锋击退。 这是他已经接近气血枯竭的征兆! 有指挥的校尉马上开始下令布阵,接下来,将是三个军阵一起冲锋,绝不给起腾挪喘息的时机。 然而,就在外围军阵变化之时,砂拓阙石忽然拔地而起,周身气血释放出了刺目的红光,整个人居然一跃而出,试图跳出这铁骑包围。 “怎么,怕死了?” 一声低喝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 一名身穿黑甲手持双锤中年大将也是腾空而起。 显然,这是镇北侯府一方的强者,先前一直隐而不发,现在见这蛮贼有突围的意思,马上出面截杀! 镇北侯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个气血正盛, 一个气血衰落, 但砂拓阙石却没丝毫的畏惧, 在心里, 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 先前冲阵,命丧其手的镇北军骑士足有数百人,伤者倍之,他,已经够本了。 “轰!” 巨锤和拳头碰撞到了一起。 “蛮咒,死泉!” 一道道黑色的水雾自砂拓阙石身边升腾而起,这血雾,是其精血所化,带着浓浓的诅咒气息。 他从小就被祭祀所收养,虽然最后走的是武夫之路,但蛮咒他也是会一点的。 持锤大汉身形倒退开去, 不是说他怕了砂拓阙石, 也不是说砂拓阙石这蛮咒有多恐怖强大, 事实上,身为镇北侯府内的总兵,常年驻守荒漠,对蛮族对蛮咒自然很了解熟悉。 这道蛮咒,他最恶毒的地方在于是拿施咒者本身作为祭品,以此来诅咒另一个人,咒语的效果根据祭品的层次来划分。 一旦这个咒语被触发成功, 施咒者会顷刻毙命, 但中咒者,下场也会相当凄惨。 他不会死,但武道之路将就此被终结,大概率终生将再无寸进,同时,会马上进入衰败期,气血日渐削弱。 这个蛮贼,他气血已经近乎耗空,已然是强弩之末,以自己的武道之途来换他的命,不值得! 其实,就算自己不出手,下方滚滚铁骑追逐之下,这个蛮贼根本就跑不出这片绿洲!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持锤大将双目一瞪, 那蛮贼居然直接落向了使节驻扎的营地里,而且毫不犹豫地直接冲向了那面挂有黑龙旗帜的营寨! “蛮贼,敢尔!” ……………… “轰!!!” 强横的拳锋之下, 王府护卫宛若纸糊的一般,被顷刻间撕裂了十多人。 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此时的砂拓阙石,一入营寨,就如同猛虎逐羊,王府护卫在其面前者,无一回合之敌。 “殿下,快走,快走!” 当砂拓阙石的气机锁定了六王爷时,张公公知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当即厉声道: “此乃大燕皇子,尔敢以下犯上,尔这荒漠万民可敢承受吾皇天怒!” 面对这等威胁,砂拓阙石毫不在意,径直而来,顺便,又轻描淡写地将四名敢于阻拦的护卫撕裂。 张公公双手下压,一道道青色的气浪自其掌心汇聚,其身形猛地向前,直扑砂拓阙石,一如巨蟒探身! 然而,砂拓阙石周身气血宛若世间精钢,任凭张公公以气化练击锤了无数遍,依旧难以在短时间撼动此人丝毫。 武者,就是这么的可怕,只要他们的气血还没有完全耗尽,他们的体魄,就是最强兵器! 越是强大的武者越是如此。 砂拓阙石伸手,虎啸龙吟,张公公的手臂被其直接攥住,周身青色匹练顿时涣散。 “砰!” 张公公被砂拓阙石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下去,张公公喷出一口鲜血,胸腔肋骨也不晓得到底断裂了多少根。 但张公公确实践行了自己先前说的话,他确实挡住了这尊可怕的蛮人数息时间。 而六王爷已然和陈光庭二人逃到了营寨口。 砂拓阙石没有去管重伤在地的张公公,转而单脚跺地,整个人如同出膛炮弹一般直冲那位大燕皇子! “放肆!” 一道巨锤从空中落下。 “砰!” 铁锤直接砸中了砂拓阙石,因为他没有躲避,硬受了这一锤。 终于, 近了, 近了, 近了! 砂拓阙石看见了那名文官男子脸上的惊慌,也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大燕皇子脸上的绝望。 “陈师傅,他的目标是孤!” 六王爷一把推开了陈光庭,自己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一幕,也落入了砂拓阙石的眼里; 呵,这位燕国皇子,还不错。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只手忽然从其身侧出现,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位持锤大将眼耳口鼻处已然溢出鲜血,强行疯狂催动秘法加速气血运行以更快的速度及时赶到,并且,成功截下了砂拓阙石。 砂拓阙石左手握拳向着持锤大将轰去, 持锤大将以单锤格挡, “轰!” 砂拓阙石左臂崩裂,直接炸开。 持锤大将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对方先前的拳头,没加力! 左臂的碎裂没有影响砂拓阙石丝毫,他右手下探,从地上捡起一把先前自己斩杀的一名王府护卫所遗留的长刀, 而后, 向着那名大燕皇子投掷了出去! “嗡!” 刀锋化作了一道白芒,直劈而来。 就在这时, 一名披甲校尉忽然出现在六皇子的身前, 紧接着, 其身上释放出了足以亮瞎人钛合金狗眼的刺目光芒! 郑凡瞎了, 其身后的六皇子也一起瞎了。 “铿锵!” 刀锋碰撞之音传来。 六皇子只觉得一堵墙撞上了自己,将自己压倒在了地上。 等到晕眩的视线恢复时, 六皇子看见一名校尉压在自己身上,这名校尉手中的刀已经断裂,而那把投掷过来的刀锋,却已然刺入其甲胄之中。 原本,按照排练, 郑凡这会儿应该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身下的六皇子, 很痛苦地问一声: “殿下,您没事吧?” 但在此时, 感知着自己腹部位置传来了的剧痛以及那肠胃和刀锋亲密接触后带来的诡异冰凉感觉, 先前的台词, 在这里, 变成了: “艹!好疼……” ------------ 死了啊 月夜, 土坡, 三根蜡烛; “再饿供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郑凡惊愕住了,少顷,似乎有所明悟, 道: “真的要这样?” “嗯。”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强,但我清楚,你一定很强。” “嗯。” “我不知道镇北侯府有多可怕,但我清楚,它一定很可怕。” “嗯。” “你看你这都给自己供品都摆好了,那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判断,你没强过镇北侯府,是吧?” “嗯。” “这不就得了,我说,虽然我和你才认识两天,但说句心里话,你这人除了脏了点,好像也没其他毛病。” 至少,比起郑凡脑海中知道的那些有实力却有怪癖的剧情BOSS角色们,要好相处多了。 仅仅是邋遢一点的话,就像是离过婚的亿万富翁,在相亲市场里,它算个事儿么? “嗯。” “我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之前沙拓部,是被郡主带兵灭的。” 邋遢男继续吃着肉脯,嘴角略微勾勒出些许弧度, 继续, “嗯。” “你姓沙拓,应该是那个部落的人吧?” “嗯。” “所以,你想去报仇?” “嗯。” “但你这样不对啊,这不是以卵击石么,你想想看,你这么强,想报仇的话,咱们可以猥琐一点来,从长计议,这样效果更好,对吧?” “嗯。” “那你还打算明天去?” “嗯。” 郑凡耸了耸肩,得,白说了。 自己这边还想着再勾搭一个强者回去,丁豪已经从老师岗位上光荣退休成狗腿子了; 但邋遢男的话,应该能在老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很久很久。 但问题来了, 人家一心求死。 “我听我一个姓蒋(僵)的朋友说过,他说,这镇北军铁骑和其他地方的骑兵不同,他们的冲阵之法,就是连真正的武道强者对上了,也很难讨到便宜。” “嗯。” “更别说,我想镇北侯府里,应该有和你一样的高手吧?” “嗯。”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啊,你就认死理了是不?” “嗯。” “不是,这战场厮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蛮族杀我们的百姓也不少,我们再杀回去,理所应当啊不是?” “嗯。” “能让我掐死你么?” “我,想不通。” 邋遢男忽然改了台词。 “哪里想不通?唉,可惜了,我有个姓夏(瞎)的朋友不在这里,否则他最善于开导人了。” “我觉得,双方厮杀,双方交战,青壮,死了也就死了,战场上搏杀,生死由命,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老弱妇孺,不该就这么死掉,哪怕被发配为奴,哪怕被贩卖,哪怕被迁移,都不应该直接下令用屠刀全部屠戮。” “你们蛮族交战,不还有战败方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全部砍死的传统么?” “是有。” “那不就得了。” “有,但不意味着,我要去赞同。” “为什么?” “以前,死的是别人的部落,我不认同,但我可以不去理会;但这次,死的是我自己的部落,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我自己的事,我得管。” “这个道理我懂,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真的疼,我不是反对你去复仇,但我觉得可以慢慢来,我有个姓丁的朋友,他现在也在复仇阶段,不过他就懂得隐忍,慢慢地等待时机。” “你朋友,真多。” “呵呵,乐善好施,能服于人。” “很多人都叫我等。” “那证明你身边像我这样有远见的朋友还是不少的。” “蛮王叫我等。” “…………”郑凡。 “左、右贤王也叫我等。” “…………”郑凡。 “大祭司也叫我等。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 他们说,眼下燕皇和镇北侯府关系正处于最微妙的阶段,一旦燕皇和镇北侯府彻底决裂,盘旋在我蛮部上方的利刃,将被挪开。” “是这个道理。” “蛮王说,到时候可以联合镇北侯府,一起出兵反攻燕地,我们只要一块北封郡,其余燕国疆域,都可以给李家。” “左贤王说,等到燕皇和镇北侯府开战时,我们可以协助燕皇,将这把盘旋在我族头顶一百年的利刃给彻底废掉,没了这把刀,燕国,将不再是威胁,燕国的大门,东方四国的大门,也将向我们敞开。” “右贤王说,我们可以趁着镇北侯府和燕皇对立之际,开始打着王庭的旗帜,征伐那些不听号令的大部,重塑王庭的权威,再造黄金家族的荣耀。”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但我就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忍?” “我出生于沙拓部,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祭祀所的人带回了王庭,一开始,我修习的是蛮咒,日后很可能成为蛮师,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在武道上更有天赋,就走上了武者道路。 祭祀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祭祀大人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蛮王让我当什么官职,我就当什么官职,蛮王让我去讨伐谁,我就去讨伐谁。 但我一直清楚,我姓沙拓,我信仰王庭的旗帜,但我并不是黄金家族的一员。 我的家,一直在沙拓,那个,并不是很大的部落,像这样子的部落,在荒漠里,有很多很多。 但现在, 我的家, 没了。” 邋遢男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郑凡,重复道: “我的家,已经没了。” 郑凡沉默了。 “我想念部落里的酥油茶,我想念部落里阿姆们酿的马奶酒,我想念部落里那个姑娘曾送给我的羊皮衣。 当初,我被祭祀所选中时,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去了祭祀所,能有好的表现,我的部落,将得到来自王庭的庇护,部落子民的生活,会变得更好。 所以我拼命修炼,蛮咒、武道、杀戮、征伐,我都倾尽一切。 我想,在我的努力下,部落的子民,会过得安稳一点,能稳定获得好一点的牧场,能少向大部落缴纳一些税赋。 在我有朝一日,气血颓败,苍老年迈,要卸甲归田时,可以重新回到我的部落里,去放羊,去看着部落里的娃娃们,在我的眼前嬉笑追逐。 这是我的梦,是我的追求。 王庭每一次大会时,大家都会喝很多很多的酒,他们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梦。 有的会说,梦想着重新西征,一雪百年前黄金家族在西方折戟之耻! 有的会说,梦想着再统荒漠,让蛮族所有子民再度依偎到王庭的旗帜中来! 有的会说,梦想着南下,将东方四国,化作我蛮族的牧场,让他们的女人,为我们蛮族孕育后代! 我每次都只喝酒,不说话,因为我的梦想,和他们相比,有点太小了。 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梦想,比他们的梦想,会更容易实现。 然而,忽然有一天,有人来王庭送来战报,战报里说,我的梦,没了…… 它没了!!!” “唉,行吧,我就不劝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最高的一个。” “嗯。” 邋遢男开始继续吃肉脯。 “那个,别怪我市侩,也别怪我小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反正你都要死了,也是顺便帮帮我,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当然了,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 “嗯。” “明儿个,死之前,可以帮我演出戏么?我这人,没什么拖累,也没家人,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个荣华富贵,这个,你懂我意思吧?” “嗯。” “额……你这个嗯,是指的同意?” “嗯。” “啧……那个,不是我人贱啊,虽然你明天是打算去死了,但这么干脆地同意,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么做,不光光是为了还我送你一件衣服外加请你吃了两天饭的情谊吧?” “嗯。” “那,为什么?” 邋遢男用衣袖擦了擦嘴, 站起身, 郑凡忽然发现, 在土坡下面,出现了一定帐篷,帐篷外还有羊群。 邋遢男径直走下了土坡, 帐篷里则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很熟络地跑到邋遢男面前, 邋遢男一手抱住一个。 转过身, 面向郑凡, 道: “来之前,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 “呼…………” 郑凡猛地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是梦么…… “你醒啦。”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郑凡扭过头,看见一个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男子衣服上,还绣着龙纹。 “大夫说,你是帮孤挡下那一刀时,受了内伤,气血停滞才导致的昏迷,不过,将养一段时间,再配点补品补一补元气,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六皇子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这个时候, 本该是拍马屁的时候, 本该是说一些:多谢王爷关心,为王爷效死是属下应尽职责这类屁话的时候, 郑凡却直接开口道: “那个……蛮人怎么了?” “那个蛮贼啊,呵呵,哟哟,那蛮贼可凶得很,若非你舍身帮孤挡下那一刀,孤估计现在已经在下面陪皇爷爷下棋了。 当然了,好在镇北侯府总兵官李元虎拼命阻拦,但那蛮贼哪怕受了重伤,却依旧强横异常,明明已经气血枯竭了,却依旧击创了李总兵; 到最后, 被数千镇北军铁骑在河滩上再度团团围住, 他居然又硬生生地斩杀了百骑,啧啧啧……” 郑凡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六皇子走到床边,伸手在郑凡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道: “死了啊。” ------------ 请喝茶 听到这个结果,郑凡心里忽然有些惆怅。 人,都是双标动物,绝对理性的思考是不存在的。 对于郑凡来说,无论是蛮族还是燕国,他都没什么归属感,也不会去站在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单单对个人来说,自己请邋遢男吃饭,邋遢男扛着马车奔跑,将马车砸了个稀烂,再陪自己演了一出戏,死前给自己搭了一把通天梯。 人家对你好,你对人家有好感,这是很正常的情绪反应。 但现在, 他死了。 因为自己的昏迷,没能目睹对方最后的绚烂,确实是一种遗憾,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 “你既然醒了,孤就放心了。” 郑凡这会儿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目光锁定自己的新选定的绩优股,这位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见郑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奇道: “孤的脸上,有东西么?” 郑凡摇摇头。 六皇子的脸,很白,和阿铭一样白。 但阿铭因为人家是吸血鬼,所以是自然白,这位六皇子,明显有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感觉。 “郡主驾到!” “啧,孤那好嫂嫂来了。” 郑凡闻言,马上起身,腹部的伤口还传来阵痛,但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了。 他又不是女人,若是女人,六皇子大概会按住她,说一声:没事,嫂嫂来了,自家人,没必要纠结礼数,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但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军中的大老爷们儿,六皇子也什么都没说,面向门口。 很快, 一个身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六皇子居然侧身横跨一步,对着郡主跪了下来。 “小六子给姐姐请安了。” 皇子下跪行礼! 郑凡心里一震,再看着面前六皇子的背影,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直觉告诉他,这位六皇子温和的外表底下,是个狼灭! 好在,这间屋子里只有郑凡以及郡主身边的那位老丝瓜脸的七叔,没有其他下人,所以,这一幕,看到的人并不多。 “小六,你这是嫌我家罪名不够多,想再给我家加上一条大不敬的跋扈之罪么?” 郡主的声音,很好听。 “哪敢啊,弟弟给姐姐请个安不是应当的么,小时候姐姐还带着弟弟骑马来着,算是弟弟半个师傅,谁人敢拿这说事儿?” “行了,你没事吧?” “托姐姐的福,弟弟我无碍。” 这时, 郡主的目光从六皇子身上挪开,落到了郑凡的身上。 因为先前六皇子的下跪把郑凡的节奏打乱了,导致郑凡这会儿还没跪下来行礼。 也正因此,恰好和郡主四目相对。 当初在军帐里,这个女人穿着红色的甲胄,郑凡还脑子里歪歪过是否有b a效果。 现在看见真人了,她又是穿着裙子。 呼………… 只能说, 这个女人在气质上有着东方的雍容和典雅,在身材上,有着北地女人的高个身段,不逊大洋马。 郡主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郑凡马上单膝下跪, 道: “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参见郡主!” “呵呵。” 郡主发出了笑声。 郑凡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在他心里,已经把眼前的女人当作了武瞾的化身。 她,可绝不是什么一封情书一颗棒棒糖或者四五钱银子就能忽悠到的妞。 “哟,我当是谁救了小六子呢,是你啊,郑校尉,我可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姐姐认识他?”六皇子陪着笑脸问道。 “上次攻打沙拓部时,他还只是个民夫,却在战阵中斩获首级十余颗,里面,还有沙拓部首领的首级。 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又救下了当朝的六皇子殿下。 郑校尉,我说,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尽给你碰上了?” “末将只知尽忠职守,未有贪功之嫌。” “尽忠职守?” 郡主往后退了一步, 其身后的那个持剑老者则向前三步走到了郑凡面前,单手抓向郑凡。 郑凡身体颤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没有反抗。 “嗡!” 肩膀被老者鹰爪一般的手指给抓住,随即,一股温热的力量传来,郑凡体内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层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浮现。 老者松开了郑凡,后退了一步, 道: “武夫九品。” 郡主目光微微一凝,道: “上次呢?” 七叔回答道:“上次身上没有气血流转波动。” “啧……” 郡主往身侧走了一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叠起,这是后世女性在客厅看电视常用的姿势。 当然了,姿势不姿势的,本就这么几种,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再者,燕国本就不重理教,尤其是北地,女性更是自由,其又是郡主,也没人敢拿仪态来要求她。 “郑校尉,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了,这不光是运气不错,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立功,而且还是个练武的奇才。 寻常武者人家,从半步九品到入品,花上个三两年的时间都算是天赋极高了,你可倒好,才多久功夫就成了。” “承蒙郡主抬举,以前属下只晓得用蛮力厮杀,当上校尉后,得到了军中武者的指点,这才有了进步。” “这进步,能这么大么?” “是,那位军中师傅说,属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说这句话时,郑凡挺起了胸膛。 其实,郑凡没想到自己会昏迷,也没想到这六皇子居然把自己带回了府里,更没想到自己刚苏醒这郡主就来了。 当务之急,是要抹除对方心底对自己的猜忌,千万不能让其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的人。 虽然,自己真的是别有用心。 “七叔,你看呢?” “回郡主,此子气血莽冲,确实是刚入品之象,但气血又格外浑厚,证明其根基很扎实。” “嗯?” 郡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持剑老者, 做小女儿妆好奇道: “听七叔这意思,是看上这小子的天赋了?” “徒儿郑凡,拜见师傅!!!” “噗通!” 单膝跪地,改为双腿全跪。 额头抵地! 四娘没在自己身边,应该是自己昏迷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四娘不方便继续留在自己身旁照顾,也是,她的易容术骗骗旁人可以,这镇北侯府内高手如云,还真瞒不过去。 所以,这会儿,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了。 在这个时候磕头,认个师傅,郑凡觉得不亏。 如果瞎子或者阿铭此时在这里的话, 估计会一起伸手把自己的头按在地上去跪。 毕竟,主上的面子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天知道万一主上被砍了,他们会不会被销号? “呵,你瞧瞧,你瞧瞧,七叔,这小子顺着杆子往上爬得架势可够利索的。” 七叔只是含蓄地笑笑。 “想当七叔的徒弟,可以;但有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前些日子,梅家坞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是!”郑凡很光棍地承认了。 “还打着我镇北侯府的旗号?” “是!” “为何?” “因为属下想要发展势力,想要招兵买马,想要地盘,想要权力,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银,想要睡到更多更多漂亮的女人!” “粗鄙!”六皇子忽然手指郑凡呵斥道,“你这憨货,怎敢当着我家姐姐的面说出这等粗鄙之语。” 六皇子看似是在呵斥郑凡,实际上却是在为他开脱。 一个只知道金银珠宝的憨憨罢了, 上位者不怕你贪财, 就怕你两袖清风沽名钓誉! “你倒是实诚,那我倒要问问你,当初我让你来我李家当家丁,你为何拒绝?” “因为属下当时只想着衣锦还乡,想回去当官老爷,捞银子。” “这回答,不错,滴水不漏的。” 郡主起身, 走到郑凡面前, 弯下腰, 郑凡此时也慢慢抬起头, 这一刻, 他和郡主的脸, 很近很近。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那么简单,上次的立功还好说是运气,这次救下皇子,我真不觉得是运气那么简单。” “那就是属下和蛮族左谷蠡王串通好了,左谷蠡王答应帮我演出戏送一场功劳给属下。” “呵呵呵…………” 郡主直起身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七叔也笑了, 六皇子也笑了。 显然,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郑凡也笑了,只是他是在心里笑; 看来,有时候事实说出来,你们反而不信。 “七叔,此子,不简单。”郡主提醒道。 七叔点头,“我知道。” 郡主又看向六皇子, 道: “我听说,京城那边近些年开始被乾晋的风气所传染,京中好男风的贵族开始越来越多了,小六子,你呢?”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就是个闲散小王爷,这辈子的任务,就跟那公猪配种一样,就剩下给我们姬家生娃开枝散叶了。 这要是连这项任务都做不成了,父王指不定得怎么拾掇我呢。” “那可真是可惜了,小六子,你瞅瞅,咱这郑校尉,运势旺不说,还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你要是能收进房去,旺着呢。” “姐姐说笑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一只青鸟从窗口那边飞了进来,站在了郡主的肩膀上,对郡主耳语着。 “姐姐,可是有事儿了?” 郡主点点头,道: “蛮族王庭来人了,说是想要回左谷蠡王的尸体。” “呵,是收尸来了啊,姐姐打算如何做?” “不晒他个七天七夜的,外人还当我镇北侯府好欺负呢。” 郡主在说这句话时,目光盯着六皇子。 “可,万一蛮族王庭那边不打算罢休怎么办?那毕竟是王庭的左谷蠡王。” “小六子啊。” “弟弟在。” “这么说吧,若不是父亲去京城前给下面七大总兵官打了招呼,让我无法调动更多的镇北军铁骑,你以为,灭的,仅仅是一个沙拓部么? 若是父亲离去前把镇北军军权都交给我,我估计会直接引兵去剿掉那蛮族王庭,还等他们今日派人来跟我要说法?” “是,姐姐威武,巾帼不让须眉,弟弟我自愧不如。” 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警告。 若非父亲下令克制, 她这个女儿家家, 引兵三十万,打蛮族王庭自然使得, 直接南下打大燕都城, 也是使得! “行了,母亲今日寿辰,可不想让她劳累了,我去应付一下使者,小六子,你自己跟你救命恩人一起玩儿吧。” 说着, 郡主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等伤调养好了,你可以去找七叔,至于七叔到时愿不愿意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 郡主离开了屋子, 七叔紧随其后,也没多看郑凡一眼。 ………… “呼…总算是走了。”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 郑凡也慢慢地起身,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伤口。 “孤很好奇,你为何救孤?” “因为从小到大,母亲就告诉我要效忠燕皇,要为燕国效忠,要精忠…………” “打住打住,孤要听的是实话。” “因为你是皇子,否则那些被杀的王府护卫为什么我没去帮他们挡刀?” “嘶………啧啧啧,这么实在的么?” “这是殿下您要求的。” “行,孤就喜欢你这种说法的风格,咱就直来直去的,不复杂,聊天也能聊得畅快; 这样吧,既然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接下来咱聊天时,就以年岁相称,你看如何?否则,就说的不是心里话。” 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 “千万别放不开,就像你刚才跟孤说话时那般,挺好,真的…………” “我的好弟弟啊。” “…………”六皇子。 “好弟弟啊,哥哥我……” “得得得,行了行了,算了算了,打住打住,孤收回刚才的话,孤还真受不了了。” “是,殿下。” “刚刚孤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有野心的主儿,可惜了啊,要是换我大哥或者二哥在这里,你救了他们,说不得你就飞黄腾达了; 可惜了,你救的是一个废物闲散王爷,孤唯一管辖的地方,还是上林苑,你如果想让孤帮你求官儿,只能让你去上林苑负责养狗或者养马; 狗官儿和弼马温, 似乎都不怎么好听,孤也送不出手。” “其实,属下刚刚也看出来了,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面色忽然平复下来, 道: “这你可看错了,孤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一般最后登基的皇帝陛下在做皇子时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咦?” 六皇子惊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郑凡,“啧啧,这话说得有水平,当赏。” 紧接着, 六皇子将自己刚刚泡好的茶杯推到郑凡那边, 道: “孤请你喝茶。” ------------ 奸佞 “殿下,老奴无用,还得劳烦殿下来照看,咳咳咳………老奴无大碍,有陈师傅在旁边照看着就行了,殿下勿需挂念。” 张公公躺在床上,说几句话就得咳几次,整个人看着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陈光庭站在旁边,郑凡和六皇子进来时,他手里正好拿着一个盆,盆里还有一条毛巾,这是正打算给老太监擦拭身子。 “张公公无碍就好,孤府里什么情况张公公也是清楚的,能人异士,也不会往孤府里投递名刺,幸得张公公看护,否则孤晚上连睡觉都不得踏实。” “殿下说笑了,能伺候殿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师傅,就劳烦您照看张公公了,我们等张公公伤养到可以上路了再启程返京。”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张公公是为了保护殿下而受的伤,也是为保护臣而受的伤,臣责无旁贷。” “嗯。” 六皇子没在这里多耽搁,转身离开了房间,郑凡见六皇子没介绍自己,也就没和那二人说话,跟着六皇子离开了。 “唉,是那个家伙救了殿下么?”张公公开口问道。 “是,据说是镇北军的校尉。” “得亏了他,否则要是殿下在蛮贼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你,我,就都只能以死谢罪了,说不得连家人都得发配戍边。”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我给你把这身子擦一遍,知道你爱干净。” “呵,我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还能让我大燕的文人种子伺候我,呵呵,这伤,受得可真值。” “你是无根之人,我是无根浮萍,大家彼此彼此吧。” “嘿,还真是。” ………… “你还能行走么?”六皇子问郑凡。 “没有大碍了。” 腹部的伤口自然没那么快愈合,毕竟自己没被阿铭咬过。 但上好的金疮药再配合自己对气血的控制,除非动手打架,否则正常行走问题不大。 “行,那咱们出去吃饭。” “府里没有厨子么?”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有是有,但镇北侯府里的膳食都是集体供给,除了府内女眷和伤号之外,全都是士卒吃什么大家也吃什么,饭食都是从军营火头军那儿送来的。 这个嘛,人前吃吃,拍拍马屁,也就行了,咱私底下,就没必要这么委屈自个儿了。” “好。” 镇北侯府所在地没有城墙,除了镇北侯府自家的一些高耸建筑物外,四周一大片,都是平房甚至是帐篷。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大军营。 不过,外头,倒是挺热闹的,也有街市。 这种情形和后世一些地区靠一家国企就能演变出一座城市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士卒们拿了军饷,总得消费,士卒的家眷也需要生活,慢慢的,一座城市的雏形也就形成了。 “殿下不再带点护卫么?” 出来后,郑凡见六皇子身边就自己一个人,不由问道。 “没事儿了,这里已经是侯府范围里了,咱已经进了牌坊,还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可以看出来,六皇子对这里的治安很是放心。 既然如此,郑凡也就不多哔哔了,大不了遇到危险,自己先逃,这六皇子挂了也就挂了吧…… 六皇子选了一家羊肉馆坐了下来,要了两份羊汤外加四张饼子。 羊汤很快被送上来,六皇子一边撕着面饼子丢羊汤里一边对郑凡道: “你晓得不,前几个月,侯爷被父皇数道圣旨急催入京; 而这入京的第一天,侯爷就去了京城的全德楼,一个人足足吃了五只烤鸭。” “这是为了故意表示自己还能吃,还身强力壮么?” “这你就想多了,纯粹是在府内清汤寡水地憋的,终于离开侯府,可以放开吃喝了,初代镇北侯立下的规矩太多了。” “有规矩,才能成方圆啊。” “别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孤整日里听陈光庭念叨也就算了,这还得再听你念叨一遍? 规矩不规矩,孤不清楚,倒是那全德楼,本来也不算京城的老字号,名气也不大,纯粹是距离北城口进,侯爷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想吃肉,这才选了它家。 现在好了,这家烤鸭店火了,每只鸭子的价格比以往涨了五倍还供不应求。” “这老板也是运气好。”郑凡羡慕道。 名人效应,在任何时代,都是共通的,名人喝个豆浆吃个油条或者在一根电线杆下撒尿,都能成为粉丝的打卡圣地。 “那家烤鸭店的老板,是孤。” 郑凡闻言,笑道:“那可不就是运气那么简单了。” “那是自然,孤提前让张公公去给北城口的守卒打点了赏钱,让他们在镇北侯进程时大声喊几遍全德楼的鸭子肥而不腻,最香最好吃,吃了一只,一个月都忘不了,嘿嘿。” “殿下大才。” “只是经商小手段罢了,算不得大才。” “商人做得好,也是能治国的。” “呵,古往今来,孤可从未见过大商人立国成功过。” 唔,以前没有,但后世不一定没有,比如某特同志。 “孤要开吃了。” “殿下请。” 郑凡也端起大碗,喝了一口汤,汤很香,里面应该放了胡椒,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了,正是北地起风降温的时候,这几口羊汤下肚,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 半碗汤下去,郑凡放下了碗,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 “吃饭就吃饭,别这么警惕吓唬自己,在这儿,谁敢放肆动手,不管你是哪家哪户,都吃不了兜着走。” 六皇子以为郑凡是在警惕四周保护其安全,心里还有些感动。 但郑凡只是在找寻四娘的踪迹。 当下,不由问道: “虎头城来押送生辰纲的士卒,现在何处?” “在城外扎营着吧,怎么,想你的部下了?” “有点。” “啧啧,这手里没兵,心里不踏实吧?” “那是自然。” “孤可真羡慕你啊,你能名正言顺地掌兵,然而,孤只要流露出丝毫想染指兵权的念头,就将立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手下没兵马,这日子,可过得没底气,尤其是您这样子的。” “小伙计,你的话很危险啊。” “肺腑之言,就连卑职这种草鸡校尉,在那小小的虎头城里,就因为手头没兵,连守城卒都敢不正眼瞧我,别说您了。” “呵呵,你到底想说什么?孤倒是奇怪了,是羊汤不好喝了,还是面饼子不够香了,偏偏堵不住你这张嘴。” “自古以来,刀杆子里出政权。” 六皇子听到这话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道: “通透、精辟、敞亮。 你这小子,说话的水平确实是不错。 不过,京中禁军是二哥的人掌握,天成郡的郡兵则为大哥所持,外藩之中,以镇北军当世第一,却又被李家视为禁脔。 孤这次是讨了个差事才得以出京逛逛,平日里,连京城都不得擅出,你说,孤去哪里弄兵去?唔,你不要说靠你?” “正是卑职。” “我说,老哥啊,咱能不能含蓄点,你这都直接把‘奸佞’俩字刻脑门儿上了。” “我的好弟弟啊…………” “停,打住!孤错了,孤不该给你机会。” “殿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奸佞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你这哪里来这么多警世格言?” “有感而发。” “行了,老板,结账。” “额,殿下,卑职没带钱。” 受伤醒来后躺床上了,这套衣服还是六皇子给自己拿的,哪里来机会放钱进去? 没想到,六皇子却掏出自己的荷包, 道: “莫慌,孤出门都带钱的。” 看着六皇子熟练地掏钱动作,郑凡忽然有点可怜起这娃儿来了。 等结完帐后, 六皇子似乎不打算回侯府,而是带着郑凡继续在街面上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 溜达到了一处暗门子门口。 门口两侧,挂着红帐子。 这是北地风俗, 就跟后世很多小街上那种挂着发廊的牌子里面连一把剪子都没有的小店一样。 “这……殿下。” “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地,陈光庭又在照顾张公公没跟着出来,就不兴孤去打打野味?” “卑职觉得,殿下似乎不缺女人吧?” “女人,倒是不缺,但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再说了,这里的红帐子里头,好货可多着呢,有西域来的,有更西方来的,啧啧,那身材,那身段儿。” “卑职佩服。” “嗯?你佩服孤什么?” “佩服殿下勇于进取敢于挑战的心志。” “这马屁拍得没头没尾的,和你先前说话的水平不符啊。” “牙签搅大缸,水蛭游长江。 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噗……哈哈哈哈!” 六皇子笑弯了腰。 “我说,奸佞啊……” “…………”郑凡。 “哦不,抱歉,郑凡啊,孤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陪着说话,要不,你就跟孤回京吧,就在孤的府里住下,每天就负责陪孤聊天。” “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面那活儿割了就成了,孤还能让张公公收你当弟子,他那一手炼气士的功夫,多少人眼热着呢。”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行,不想下面割一刀,就陪孤进去,咱哥俩一起去开拓进取!” “殿下,卑职身上还有伤呢。” “没事儿,让她在上面就是了。” 说着, 六皇子就拉着郑凡进了暗门子。 里头的格局,有点狭窄,一条堪堪够二人通行的过道,过道两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红帐子的小隔间。 你可以掀开红帐子,就能看见里面坐在毯子上的女人。 女人会对你抛媚眼,或者故作仪态端庄,总之,变着法儿地来让你进来选她。 这也是用红帐子来代指这种营生的由来。 在郑凡看来,这也确实够超前的了,这个时代的人,也确实会玩儿,颇有一种飞田新地的感觉。 “嘿,孤选好了,先进去了啊。” 郑凡扭头,看向那间帐子里坐着的金发碧眼女郎,这缸,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女郎,就算是在西方女性里,也是大高个大体格了吧。 郑凡继续往里走着,说实话,他可真没那种想法,毕竟平时有四娘帮忙加速。 以前,郑凡觉得现代人把手写作柔荑时,觉得矫情的,但只有真正体验后才会发现,古人诚不我欺! 忽然间, 一道香风扑入了郑凡怀里, 一个体态丰腴的胡女抱住了郑凡的腰。 这香味, 顷刻间, 郑凡就分辨出了此女的身份! “爷,来陪奴家玩儿嘛,奴家保证把爷您伺候得好好的,来玩嘛,大爷。” 郑凡却冷哼一声, 一把将怀中胡女推开, 冷冰冰道: “滚,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 暗门相遇 “主上,您可真是让奴家担心死了,让奴家看看您的伤口。” “已经上药过了,没事了。” “奴家帮您缝合一下吧,这样好得快一些。” “不了,估计明天侯府的大夫还要给我换药,被大夫发现了又要解释。” “也是,还是主上考虑周到。对了,主上,刚刚那个和您一起进来的,是皇子么?” “嗯。” “真是稀奇,皇子来红帐子里耍乐。” “皇帝得花柳病的又不是没出过,皇子又算什么。”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看来,主上和他的关系,很不错喽?” “他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暂时,也没有夺嫡的希望。” “那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 “目前来说,确实是这样。哦不,他好像挺有钱的。” “咱们目前,不缺钱啊。” “这边王府里有个老供奉似乎有意想收我为徒。” “那么,主上愿意留在这里么?” “再考虑考虑吧,心理上,我还是想回虎头城。” 虎头城的宅子,虎头城的汤池,虎头城的小娘子和早晨; 郑凡清楚,继续留在侯府这里,那些腐败的生活是彻底和自己绝缘了。 没看人家侯爷都在这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么? “主上,无论您做什么选择,奴家都跟随你。” “嗯,多半会选择留下来吧,毕竟机会难得。” “喂,奸佞啊,你好了没啊!” 六皇子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 郑凡和四娘面面相觑, 近乎异口同声道: “这么快?” “等下,马上!” 郑凡对外面喊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四娘道: “我们长话短说,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主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多半时回不去了,你抽空回虎头城一趟,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处理,另外,万一瞎子阿铭他们回来了,也需要一个接头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主上,奴家会马上回去做好安排和留下传话人后再回来找您的,啊啊啊啊啊啊!” “行,路上你注意安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注意安全的是主上您,主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啊,奴家会马上回到您身边的,啊啊啊啊啊!” “好,就这样吧,啊啊啊啊!!” “嗯,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郑凡拿起身边的一杯水,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了一把,装作自己大汗淋漓的样子,这才掀开红帐子走出来。 六皇子看着郑凡, 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道: “你在孤眼里看见了什么?” 郑凡摇摇头。 “嫉妒,让孤近乎发狂。” “哦,这个啊,殿下下次可以多给姑娘一点钱,让她多叫会儿就是了。” “…………”六皇子。 “呵呵。” “咦?不对,你没带银子,怎么结账的?” 六皇子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活儿太好,姐儿太满意,给免单了,求我以后常来。” “…………”六皇子。 出了暗门子, 已经进入贤者状态的六皇子决定再逛逛。 然后来到了校场口,这块地方,是广义侯府范围最大的一块空旷地,平日里,阅兵和出征凯旋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校场的正前方,就是侯府的“大门”。 那座被毁掉的牌坊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只是,新的终究是新的,看起来还是有些和周围的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一具残破的尸体,被挂在牌坊上面,夜幕之下,显得有些萧索。 许是侯府里多半是兵卒或者是兵卒家眷,北地的动荡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牌坊上挂一具尸体,也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 更不会有人会去多嘴孩子看到了这一幕对身心发展有多不好云云。 六皇子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位置,微微闭着眼。 “你知道孤此时在想什么么?” “若非殿下提醒,卑职还以为殿下是在吸收天地灵气修炼。” “噗…………” 六皇子忍不出笑出了声,没好气道: “孤从小身子虚,修炼之路,与孤绝缘了,身为皇子,却是一个废柴,这种感觉,你懂么?” “殿下,您知道的,我是个习武天才。” “亲哥啊,你用得着这样对我么?” “我亲爱的弟弟哟……” “哥啊,弟弟真想把你割了带回府啊。” “………”郑凡。 “呼…这都扯到没边了,郑凡,孤刚刚其实在想,这脚下的土地,在这百年来,承载了多少次出征和归来的步伐。 我燕国,立国于这偏僻之北。 前,有荒漠蛮族磨刀霍霍; 后,有三大国”虎视眈眈; 有史以来,比我燕国立国更难的,近乎没有,但我燕国终究是挺过来了。 而且,我大燕铁骑,北压蛮族,南抑三国,普天之下,我大燕军力,当属第一!” 郑凡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真的是撸前银如魔,撸后圣如佛。 瞧瞧, 这刚从红帐子里出来就开始满口家国天下了。 “孤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这一点,郡主也看出来了,当然了,其实你也没隐瞒。 因为你清楚,身为上位者,有能力有追求的上位者,最不怕的,就是下属有野心,只有那种守成之庸才,才会做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那孤倒要问问你,你可知我大燕今日之症,在于何处?” “门阀。” 这种考试,可难不倒郑凡。 之前没事儿时,经常和瞎子北二人坐在门口板凳上。 一盒烟,一杯茶,一顿牛逼吹一天。 政治上的事,有瞎子北分析好了甚至反刍好了,再说给自己听,简直就是拿着参考答案去考试。 “对,是门阀,我大燕因门阀林立,朝廷的政令,只要一出天成郡就将大打折扣,明明坐拥天下最强横的铁骑,明明拥有世间最为善战的猛将; 却北向灭不得蛮族, 南下攻不破晋乾! 你既知症结,可晓得如何去破此症?” 郑凡在旁边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地道: “推平。” 听到这个答案,六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郑凡的杀心这么重,也没料到郑凡会这般毫不遮掩。 “你可知,我父皇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 “我…………” “停!!!” “嗯。” “我大哥二哥的便宜,你占也就占了,我爹也不在意多你一个儿子,但我爹的便宜,你就别占了吧。” “是。” 六皇子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化作一声叹息。 郑凡就在旁边等着,这六皇子,在重复自己昨日的故事,在矫情呢。 “唉,孤乏了,孤要回去了,对了,这是银子。” 六皇子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些银两递给了郑凡。 “劳烦你去街市上再买点吃食,回府后给张公公和陈师傅送去。” “要不要给你再买点橘子?” “这里的橘子好像挺好吃的,给孤买点儿吧。” “好,卑职遵命。” “嗯,那孤先回府了。” 六皇子走了,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拿着银子,回到了街市,买了不少酒肉,买完后,却没直接回侯府,而是又回到了校场那儿。 牌坊还立在那里,但这里算是比较荒凉的,闭着眼,细细地嗅着,仿佛还能嗅到那一日残留下来的血腥味。 一个人,抛开了一切,独自登门,只为了讨一个说法。 郑凡将一部分酒肉在地上摆好, 又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别笑,换衣服时,钱包郑凡是真没想着拿,但这烟盒却本能地收了起来。 三根烟, 被插在了地上, 郑凡拿着火折子一根一根地点燃。 “喏,你们蛮族的规矩, 一则祭蛮神, 二则祭图腾, 三则祭黄沙。” 说着, 郑凡伸手从地上抓出一捧土,洒在了面前。 “兄弟,这儿是绿洲,沙子没那么真诚,你就凑合着意思一下吧。 可惜了,你是个爱吃的人,就是没早点遇到我,也就跟着我吃了两天的好东西。 其实,我最拿手的菜叫可乐鸡翅,就是没机会做给你。” 郑凡举起酒壶, 在地上撒了半壶, 而后双手放在身前,蹲下来, 默默地看着这三根香烟在自己面前慢慢的燃烧着。 砂拓阙石, 你是我郑凡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想要去怀念的,陌生人。 ………… 月明星黯, 萧瑟的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着这片大地, 连带着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也在不停地被风推动摇晃着,尸体不时地撞击在牌坊的石壁上,发出“沙沙”声响。 等到三根香烟燃尽, 郑凡拿起供品,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然后收拾了收拾,起身离开了。 月光是公平的, 它不会去区别对待, 之前它给六皇子的身影后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次也同样地给郑凡的身影后也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没看见, 确切地说, 他也不可能看见, 那具被挂在牌坊上的残尸, 其龟裂干破的嘴角, 很不自然地出现了一道弧度, 像是在, 微笑…… ------------ 尸变 给了郑凡银子分开后,六皇子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顺着背后的巷道,避开了热闹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门子。 门口两侧的红帐子随风飘摇,也不晓得摇动着多少男人的心。 它摇啊摇啊,从千百年前摇到现在,又摇啊摇啊,注定会摇到千百年后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进去,又是那个隔间,又是那匹大洋马,金发碧眼,妖异勾人。 大洋马起身行礼,走到隔间后头,打开了门板,六皇子迈步走了进去。 下去后,有一个暗室,暗室里点着火烛。 一名身穿绿色锦袍的女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记账,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马上离座位请安, “六爷。”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道: “说事。” “是,六爷。” 女人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瓷瓶,拔出塞子,递给了六皇子。 “六爷,您闻闻。”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一口,闭着眼开始慢慢回味, 道: “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爷明鉴。” “从哪儿来的?” “图满城一家西方商人那里出的货。” “告诉那边咱们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价格上,不用计较太多,把货走出来,然后就去京城,再去乾晋楚三国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经这样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爷掏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女人, “爷赏你的。” “谢六爷赏。” “但如果只是这件事,并不值得专程让孤回来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手里慢慢地旋转。 “六爷,您先前带着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查一查?” “查他?”六爷笑了,道:“他怎么了?” “他进的那间格子,里面的姐儿今儿个来事儿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装的也就算了,但偏偏里面还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万一他要是会口技呢?” “爷您说笑了。” “孤没说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儿你掌得太久了,心就开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们讲过这规矩,孤身边的人,不准你们动任何的心思。 商号的事儿,归你们打理;孤自己的事儿,孤自己处理。” “奴婢知错,请六爷息怒。” 六皇子抬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颚,让其脸慢慢地抬起。 翠屏看着六爷,泪眼婆娑。 “别哭,孤不是怪你,孤这是在怜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爷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还要帮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随便查的?” “…………”翠屏。 “再说了,他这人挺有意思,孤喜欢和他说话。 人呐,一旦被查个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干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懂么?”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个掌柜。” “能做六爷的掌柜,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还有事么?” “有的,六爷,我们在这附近,抓住了许文祖。” “许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讨使?” “是的,六爷。” “怎么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发现了。因为,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伪装,也不顶用。” “呵呵,是,孤记得他,他确实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讨使,居然偷偷地要潜入侯府。” “六爷,奴婢只是听他在睡梦中惊醒前说了句梦话。” “什么梦话?” “他说,还好他那时下车出恭了。” “下车…………”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么?” “他不清楚,清醒状态下,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六爷,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这会儿悄悄地想来侯府是为了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呵呵,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给他一匹马,啧,算了,给他两匹马, 再给他一些干粮银钱,给他放了,让他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时间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爷。” 翠屏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烛台,带着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间时,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声。 隔间内,原本的那匹大洋马,依旧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左手举起,做打招呼的动作。 显然, 已经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后也宛若人偶一样,保持着招财猫的姿势。 六皇子弯下腰,看着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说了,别随便查孤身边的人,呵,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晓得这片红帐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没事,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 六皇子还举起自己的手, 对着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声: “嗨。” ……………… 荒漠上, 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马,肩膀上坐着一个男童,正在慢慢地行进着。 忽然, 男子停下了脚步,身边的马也停了下来, 其肩膀上坐着的男童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双眼珠子泛着绿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少顷,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紧张。 前方黑暗处,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声音: “哎哟我去,这可真是赶巧得不能再赶巧了,这荒漠无边无垠的,怎么就让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这里,肯定会一边拉着他的二胡一边唱: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着梁程, 以及梁程肩膀上的娃。 那个娃娃也在盯着四娘, 此时的四娘已然卸了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动地伸手抓住了梁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 “女人…………美…………抓回去…………给你生娃…………” 显然,娃娃的意思是,让梁程把眼前的这个美娇娘抓回去繁衍后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观就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嘿,我说,你们仨去荒漠也没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连孩子都整出来了?你们僵尸的繁育速度快赶上蟑螂了。” 四娘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男童, 道: “是个狼崽子。” “我带他先回来先在虎头城准备,阿铭和樊力带着他的部落在后面迁移。” “啧啧,原来是这样,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奶奶我正准备回去呢,对了,主上在前面不远处的绿洲里。” “侯府?” “看来地理学得不错。” “主上有危险?” “危险,哪儿都有危险,正常人吃饭还能被噎死呢,估摸着应该是机遇吧,傍晚的时候,主上才刚刚和当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这跨度,有点大。” “我也这么觉的,不过那位皇子也不是个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个招呼。” “主上身边,不能没有人。” “这不就赶巧了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绿洲那儿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和你说一下,等你回去见到瞎子他们后,让他们也能知道个情况。” “好。” 梁程将肩膀上的男童放下来,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 “我这儿有酒肉,吃我的吧。” 梁程点头,接过了四娘递过来的酒肉。 男童一只手抓肉一只手抓酒嚢,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气。 “这小狼崽子,还真挺可爱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应该是能听得懂汉话,却说不利索,当下,因为喝了酒,他有些豪情万丈, 道: “女人…………美…………我长大…………抢了你…………给我生娃…………” “哟哟哟,可真有志气。” 孩童的赞美,是最纯澈的,虽然,这位孩童,有点早熟了。 梁程先没理会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关系,有进一步了么?”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梁程一巴掌将正在豪情万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脑袋都被埋进了黄沙里。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许亵渎。” 男童自己挣扎着把头拔出来,有些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继续用力地啃着吃食,也不哭也不闹。 “哟呵呵呵…………别说,这当主母的感觉还真不错。” 就在这时, 梁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绿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有人在引煞入尸!” ------------ 尸变2 “谢谢郑校尉了。” “不客气。” 陈光庭从程帆手中接过了酒肉,坐在茶几边开始吃了起来。 病床上躺着的张公公见状,舔了舔嘴唇, 道: “给咱家匀点儿,匀点儿……” 陈光庭却摇摇头,道:“晚上时侯府特意给伤号准备的骨头汤我可是一点都没喝。” 镇北侯府的家规绝对是相当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 除了侯府女眷之外,其余男性,每日的吃食一缕和军营士卒等同,伤号能得到军营的里伤号餐,多出一些油水。 哪怕是客人,也是同理。 因为侯府带头遵守,所以客人们也不能因此置喙什么。 侯爷本人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一口气吃了五只烤鸭,足以可见平时日子过得多么寡淡。 当然了,这一点在御史眼里就是镇北侯府“卧薪尝胆”“所图甚大”的罪证了。 “陈光庭,咱家要吃肉,要吃肉,要吃肉肉!!!” 张公公对着陈光庭喊道。 陈光庭依旧不予理会。 “陈光庭,信不信等咱家能下床了就把你阉了!” 陈光庭擦了擦嘴唇边的油光,不以为意道: “求之不得,我可是翰林出身,要是真被割了一刀送进宫,你去瞅瞅,到时候司礼监敢不给我一个位置?” “咳咳咳…………” 张公公咳得脸通红一片。 这文人耍起无赖来,阉人都遭不住。 司礼监的太监都是有学问的不假,但他们的水平怎么能和大燕公认的文人种子去比? 要是这陈光庭真的自己来一刀,进了宫,司礼监掌印估计都得在旁边匀出一个位置给他。 别的不谈,就说其大燕开国以来太监里最高学历的身份,就足以给这个面子! 郑凡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了张公公,道: “这是卑职本来预备留给明日做早食的,公公先吃了吧。” “哟,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张公公手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叶,掰下里面烧鸡的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咬着。 一个太监,一个文官,虽然都算仕途不得意,但日子向来也是养尊处优地过,到侯府里忽然落得粗茶淡饭,自然是受不了。 “张公公,陈大人,你们先吃着,卑职去外面巡视一下。” “辛苦郑校尉了。” 离开了房间,郑凡刚走到庭院处,就看见六皇子正靠在围栏那边,手里拿着一个沙橘正在剥着。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橘子确实甜。” “殿下,少吃一点,以免上火。” “无妨,孤体虚,正好需要火气进来补补。” 郑凡在围栏另一侧靠了过去。 六殿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橘子,等剥第二个的时候,还递给郑凡一瓣。 郑凡张嘴,将橘子咬住。 “呵,你也真是不客气。” “和殿下客气了,也就生分了。” “是这个道理,孤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这些年来,在孤面前最放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郡主,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能和郡主相提并论,是卑职的荣幸。” “唉,没办法啊,就算是大哥二哥在她面前,她也敢不给好脸色。 当初,皇爷爷夺嫡的时候一度失势,我们一家被迫离京,是上一代镇北侯给我们庇护。 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也小,父皇和皇爷爷以及上一代镇北侯和这一代镇北侯整日里都在忙着如何帮爷爷夺回大统之位。 我们一群孩子,就在侯府里自己玩儿,可没少被她收拾,呵呵。 唉,孤怎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殿下,你身上好香啊?” “哟,被你闻出来了?” 紧接着, 六皇子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郑凡, 道: “西方商人弄出来的东西。” 郑凡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赞叹道: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真的是了不得啊。” “可不是,这东西,名字叫香水,但依孤看,这哪里是水啊,分明是会流动的金子。” “看来,殿下确实是对商道很在行。” “见笑见笑,靠宫里的俸禄银子,可过不得多好的日子,这一天天,迎来送往的人情往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不想办法搞点银子花花,这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但赚再多的银子,可能到最后也沦为别人嫁衣。” “唔,郑校尉,咱俩才认识一天,你都劝孤多少次造反了?” “怎么是造反呢,您是皇子,本就有资格以后去坐那个位置。” “但我父皇安排的是孤二哥,你让孤去动这心思,就是让孤去造反。 行吧,孤就先退一万步, 你撺掇孤造反, 本钱呢? 你的兵呢?” “在招。” “你的粮饷呢?” “在赚。” “你是不是觉得孤看起来像是个二傻子?” “没有。” “孤就和你撂一句实底儿吧,孤确实很欣赏你,若是换做以前,孤不介意资助你一下,至少,让你在这北地发展成一支军头子。”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把银子往水里丢,你说,这排骨不香么?” 郑凡开始吸收这些消息。 六皇子则伸手抚摸着郑凡的肩膀,把橘子残留的东西在郑凡肩膀上抹干净,同时道: “孤大概清楚你的心思,但这北面,别看现在鱼龙混杂,各家坞堡各家军头林立,但真的没什么未来了。 你要是想出头,孤给你个建议,去南边儿。”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叛逃去乾国?” “…………”六皇子。 “难道不是?” “亲哥啊……” “我的………” “打住!”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道: “郑校尉,你这是一点都没拿孤当大燕的皇子啊?” “应该是卑职领悟错意思了。” “呵呵,咱大燕,北面是荒漠,南面有晋国乾国,孤的意思是,北边快要不好混了,你大可以找机会去南边试试运气。 你想啊,这荒漠蛮族,自家左谷蠡王的部落被屠了,王庭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让那沙陀阙石自己一个人来讨个说法。 现在人尸身挂在牌坊上,王庭还得派人来求着把遗体带回去,这种你抽它一巴掌它还把另半张脸凑过来给你抽的对手,你觉得能在这里立到什么功劳?” “但晋国和乾国好像更废?” “那不同,晋国和乾国的废和蛮族不同,蛮族这儿,除非你费了老鼻子劲儿灭掉它的部落否则你根本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儿; 但晋国和乾国不同啊,尤其是乾国,那可真的是江南花花江山,只要打破他的石头疙瘩防线,随便进去转悠一圈都是三辈子的富家翁资财了。” 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六皇子,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去南边打仗,然后劫掠来的财货再交由殿下您来销赃?” “嗯?这倒是个好方法啊,不对,你这是在和孤装糊涂。” “卑职不敢。” 六皇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道: “就这么着吧,路,孤给你指好了,且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能成为七叔的徒弟,也算是一条出路,但你日后就得一辈子被绑在镇北侯府下面了。 男儿大丈夫,不能开府建衙,总归是一件憾事。” “感谢殿下为卑职指点迷津,但殿下,卑职就算是愿意去南边,也没门路啊。” “你若真想去,孤可以给你找门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在我家赌坊里可欠了不少银子,嘿嘿。” “那卑职感谢殿下提携!” “别,等等,等等,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这人情用掉也就用掉了,孤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咱们俩,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殿下,这香水,好闻么?” “好闻啊,好东西啊,嗯?” “这香水,是卑职做出来的。” 六皇子脸上当即露出微笑, 有些严肃地盯着郑凡, 道: “你就这么把我当弟弟?” “我的…………” “啊!” 六皇子双手捂住了郑凡的嘴, 然后把自己的嘴凑到郑凡的耳边, 一字一字道: “郑校尉,你在孤面前这般不掩饰野心,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孤为了这大燕社稷安稳先除你这野心之徒?” “郑校尉,回答孤!” “郑校尉,怎么不说话了?” “唔唔唔…………” “哦,抱歉。” 六皇子松开了自己的手。 郑凡盯着眼前的六皇子, 也是一样一字一字地道: “不怕。” “为何?” “因为这大燕社稷,还不是殿下您的。”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笑意,对这个回答,他觉得很满意,但又继续道: “郑校尉,咱们做个梦好不?” “额…………” “咱一起先做个美梦。” “殿下,请不要…………” “咱梦想一下,在那个美梦中,我们真的有一天,成功了; 孤觉得,郑校尉现在最好还是先净身了把,这样日后我们能君臣和谐一辈子,也能成为一段佳话,省得最后又落得个那般君臣反目的俗套下场。” “殿下,您说笑了。” 六皇子撒开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道: “是的,孤说笑了。” ………… “娘,元虎叔这是怎么了嘛,您要责罚人家?” 郡主靠着床榻,依偎在老夫人身侧。 哪怕对外再坚强狠辣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至亲时,还是会流露出少女心态。 老夫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真不像是五十岁的样子,北地的风沙都没能在其脸上留下明显的皱纹。 “呵,我李家以武立家,镇守北疆百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靠‘悍不畏死’四个字! 他李元虎现在长能耐了,人左谷蠡王先拼十个军阵,气血已败,他再去出手对上人家,竟然被人家逼退。 是啊,他是我李家七大总兵之一,富贵了,富态了,也就惜命了。 战阵之上,未得军令,敢擅退者当斩! 娘没有下手斩他,只是做了惩戒,怎么,你还觉得娘下手重了?” “哪能啊,只是元虎叔叔一向最疼爱女儿,女儿总得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疼爱你?呵,你父亲去京城前,曾对七大总兵下令,不准你调动一兵一卒外出,他李元虎可倒好,竟然私自调拨你三千铁骑!” “娘,咱家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你让女儿怎么忍得下去嘛!” “别以为为娘不晓得你的意思,李家为中原抵挡蛮族百年,这份功绩,青史都无法抹去; 丫头,娘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娘也从没想过让你规规矩矩地学女红等着嫁去夫家相夫教子。 但李家百年声誉,可是祖宗几代人一起打拼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说毁了就毁了啊。” “是他燕皇欺人太甚,不光是女儿看不惯,下面的士卒,早就义愤填膺了。” “放肆!你是想气死你娘么?” “娘,女儿错了,女儿错了。” “你是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就好了,一个郡主满足不了你,你是想当公主是么?” “娘,没有。” “那是连公主都满足不了你了,我儿可以,有此大志,娘很欣慰,那就是想当皇后了?” “娘!” “还是,想当女皇?” “女儿没有。” “娘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这北地的风沙填不满你的心,那你大可嫁去京城,去做那太子妃! 我李家嫡女嫁入他姬家,朝廷对我李家对我这三十万镇北军也该稍微放放了吧? 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陛下和你父都不在了,到时候,你内掌后宫,外控强藩,就算是想牝鸡司晨,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娘,女儿知错了。” “别,我闺女,像我,娘知道,你心里,倔着呢,唉。” 说着, 老夫人下了床榻,郡主伸手搀扶。 “闺女啊。” “娘。” “娘知道你聪慧,但切莫小瞧了这天下人,莫要以为这天下人,都是蠢蛋,尤其是,莫要小瞧了你父亲和当今陛下。 他们,可是当初一起玩儿到大的关系。” 这时, 一名披甲中年男子走入堂中,单膝下跪: “夫人,瞭望台那边,传来消息,说起风了。” 老夫人半眯着眼, 道: “传老身的令,今晚钻进来的耗子,一只都别给老身放出去,否则,失责校尉以上军官,皆斩!” “遵命!” 中年将领行礼后躬身退出。 郡主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 “娘,你这是做了什么安排?” “那左谷蠡王的残躯,不还在外面挂着么。” “可不。” “三品武夫的身躯,死前又毙杀千军,沾染着大血腥,你说,王庭祭祀所里的那帮见不得人的东西,舍得就这么白白的将这副极佳上品的躯壳丢那儿么? 他们那帮家伙,对尸体,可是有着天然的大兴趣,是忍不住的。” “娘,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今晚会来动手?” “那左谷蠡王是一介白身过来的,可能,从他辞官的那一天开始,王庭的祭祀所,就已经在考虑等他战死后,如何收回他的身躯了,甚至,早就做过了安排也说不定。” “娘,您还说女儿心大。”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郡主的手背, 道: “昨日,他王庭先失左谷蠡王,今夜,娘要让他再断祭祀所! 这一次,娘要让他王庭,三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娘,这是父亲走前吩咐下来的么?” 老夫人微微一顿, 道: “你父去京城前,留下过一句话。 他说,打扫家里之前,先把邻居揍一遍,准没错。” ………… 荒漠, 黄沙; 四娘坐在毯子上, 身边的男童像是困了,不时地点着头打着瞌睡。 梁程则站在那里,闭着眼,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喂,感应到了么?” 四娘开口问道。 “感应到了。”梁程回答道。 “呵,真有意思,你说,你这像不像是偷听人家无线电通话?”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尸体如煞,也就是引发尸变。 而梁程恰好又是僵尸,且是那种有灵智的高级僵尸。 等于是大家本就处于一个频道,所以……明明是对那具尸体的召唤,被梁程也感应到了。 “喂,人家坐这儿也很无聊的好不,那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说的是蛮语。” “你会不?” “最近出去,学了一些。” “那翻译给老娘听听。” 梁程点点头, 开始翻译, 一边翻译似乎还在一边模仿着“音频”里的语调: “归………来…………吧…………归…………来…………哟…………” 四娘见梁程在这边一边翻译一边吟唱着, 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时接唱道: “浪迹天涯的游子……” ------------ 大乱炖 镇北侯府所在的绿洲附近,是有蛮族部落聚居的,不过,他们已经不是纯正的蛮族部落了,就像是草原上的狼,被驯服成了家犬。 初代镇北侯镇守北疆伊始,就曾收下四个蛮族部落的族长作为自己的义子,赐姓“李”,世世代代为侯府“义子”。 所以,在历史上也曾出现,刚承爵二十岁出头的镇北侯坐在首座上,面对四个白发苍苍的族长的顶礼膜拜,口称“义父”。 有征战时,四大归义部落会被征调族内青壮组建蛮族骑兵协助镇北军征战,站在蛮族人的立场上,他们就是蛮奸。 但初代镇北侯最狠的一项就是,他喜欢立规矩,不光是对自己后代子孙立,还对外人立。 比如,为了防止四大归义部落因受镇北侯府的庇护而不断地壮大养虎为患,他规定,每隔三年,都需要核定归义部落的人口,根据每个时期的不同需要,对其人口数目进行裁定,超过红线范围的,即刻处理。 所以,每到核定年时,四大归义部落那一年的新生儿很多都要被自己的父母溺死,被称之为……减丁政策。 这个政策确实很残忍,但却很有成效,百年来,四大归义部落一直被绑定在镇北侯府的战车上,不敢有丝毫逾矩。 只是,今晚,在四大归义部落的那多部所辖区域里,有一顶帐篷内,格外的热闹。 十名身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人头骨项链的祭祀围成一圈,开始吟唱和舞动,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咒语自他们口中传出; 这是这片荒漠土地上,最为古老的歌谣。 曾经,无数载岁月之前,荒漠蛮族的先人在送别自己故去的亲友时,就会吟唱这首葬歌。 一棵古玉色的权杖被立在中央,伴随着十个祭祀的吟唱,熠熠生辉。 帐篷外,一名身穿着红色长袍的白发老者在仰望星空; 而在老者身边,还站着一名精壮中年男子,已经入夜了,但男子却依旧赤膊着上身,其身上,有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在星光下缓缓流转。 “那多加央,你父亲那边,遮掩好了么?”老祭祀开口问道。 “回禀大祭祀,今夜我让父亲最近宠爱的那个女人在父亲的酒水里下了药,父亲会一直睡到明日正午。 这附近守卫的勇士,也都是我的心腹,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 “难得啊,难得啊,难得在那多部里,还有你这等忠诚的勇士。” “蛮神在上,那多加央从未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蛮神的子孙,每天都在期盼着王庭可以重新归来,领导我们驱逐燕人!” “嗯,可惜,你的父亲却冥顽不灵,另外三家部落,也都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他已经老了,他畏惧死亡,他泯灭了信仰,他让蛮神蒙羞! 燕人残暴,我每隔三年都要目睹部落里的新生儿在父母的哭泣声中被溺死,燕人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脚下的狗!” “但,很多人,却想要当狗!” 说到这里,老祭祀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愤怒。 因为王庭不是没有对四大归义部落下过手,但迄今为止,也就吸收到了那多部的长子那多加央一个而已。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谁叫这百年来,都是镇北侯府处于强势地位呢。 有事,打蛮部; 没事,更要打蛮部; 上一代镇北侯还要过分, 他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他母亲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燕皇过生日,也要打蛮部庆祝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打蛮部吧! 这一代镇北侯,倒是没上一代那么战事频繁。 但老祭祀清楚,这倒不是因为这一代镇北侯“忽然心善”了,纯粹是因为他父亲在位时,统帅镇北军把蛮部打得太狠了,再打下去,王庭就要崩了。 可能,在这一代镇北侯看来,只有这种看似有组织却又根本组织不起来的蛮族,才是最安分的蛮族,因为他们自己会不停地去内耗。 在镇北侯府没露出颓势之前,这四大归义部落怎么可能去主动地“弃暗投明”? “就是那左谷蠡王,也是个混账!” 老祭祀又骂起了沙陀阙石。 那是他亲自从沙拓部发掘出来的天才蛮族少年,虽然最后没走蛮师的道路,但其在武道上却天赋惊人。 三品武夫,在战场上,一人可挡千骑!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 结果,在得知沙拓部被灭了之后,沙陀阙石先跪在蛮王帐下三天三夜,祈求蛮王给予他三千蛮族骑兵,他要去向燕人复仇! 蛮王没敢见他。 意思,很明确了,沙拓部被灭了,也就被灭了,一旦王庭做出过激的反应,彻底触怒了镇北侯府,一旦镇北军三十万铁骑全部开来,王庭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自己去劝过他,左右贤王也都去劝过他。 但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居然将自己的印信和象征着左谷蠡王无上荣耀的金刀全都交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是一介白身,和王庭没有干系。 既然王庭不准备说话,那他自己去讨个说法。 这个混账! 他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去镇北侯府门口送死! 为了培养他,王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蛮王也给了他多大的荣耀,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送死了! 这两天来,每次想到这里,老祭祀心里就无比地痛苦。 沙陀阙石“辞官”离去时,左贤王曾带两名大都护来阻拦,却被他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王庭就开始由他来安排这件事。 沙陀阙石,既然他的死,无法挽回了,那么,他的肉身,就是王庭收回的利息。 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死前还屠戮众多,被煞气弥漫,若是能取回来加以炼制,可以制作成无限接近三品武夫的傀儡。 而在炼制尸体傀儡这方面,王庭的祭祀所有着绝对的经验。 老祭祀倒是听说过,楚国的大泽深处的越人部落,似乎也有着炼制尸傀的习俗,但老祭祀并不认为那区区越人的炼尸手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这时,帐篷被从里面掀开,一名祭祀躬身道: “大祭祀,已经召唤到了。” “好。” 大祭祀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那多加央,那多加央马上挺起了胸膛,沉声道: “请大祭祀放心,我会保证这里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 “加央,等这里事情结束了,你找个理由称病卧床无法见人,然后来王庭吧,我让你去祭祀所修行。” 加央当即跪下来, 诚声道: “多谢大祭祀栽培!” “嗯。” 大祭祀伸手拍了拍加央的肩膀, 道: “你要相信,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身为蛮神的子孙,我们终将重新主宰这一片世界!” 说完, 留下还在那里热血沸腾的加央,大祭祀走入了帐篷中。 “开始吧,召回我族勇士!让他以战士的身份,重新归于蛮神的帐下!” “蛮神在上!” “蛮神在上!” 十名祭祀集体跪下,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匕首,切开了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着自己脚下地面开始流淌,最终汇聚到古玉色权杖中去。 大祭祀张开双臂, 高呼道: “归…………来…………吧…………归…………来…………哟…………” ………… 侯府的房间里,郑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魔丸封印所在的那块石头,颠啊颠的。 他在反刍晚上六皇子说的话,六皇子是个聪明人,这一点郑凡毫不怀疑。 他晚上的话,已经暗示了太多的讯息,以其身份,肯定看透了一些哪怕是朝廷的大臣也没能看懂的猫腻。 北边,要出大事了。 其实,按照瞎子原本的规划,虎头城,只适合做第一个据点,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得换窝。 那座镇北侯府,就像是一尊庞然大物一般,矗立在北方平原,实在是太制约发展了。 所以,真的要去南方开拓了么?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随即是六皇子的声音: “郑校尉,起来看戏啦!”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六皇子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这身子骨,明显有些受不住这瑟瑟寒风,尤其是还骑在马上,不在他那温暖的马车内。 “郑校尉,你不冷么?”六皇子好奇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郑凡。 “卑职甲胄下面多加了两套衣服。” “你不早点提醒孤?” “殿下又没问我。” “来了,来了,看见那三个蛮族人了么?”六皇子指着前面小声地对郑凡说道。 “看见了。” “那是侯府下辖的四大归义部落的族长,来了三个。” “还有一个呢?” “喏,你瞅瞅周围。” 郑凡环视四周,很快就明白了。 校场口,此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战马了士卒,于这寒风之中,他们依旧阵列整齐,肃杀之气,几乎浓郁得让人窒息。 “看,老夫人出来了。” 郑凡向前看去,发现军阵之中缓缓驶出一辆战车。 战车这种作战工具,在这个时代也早就被淘汰了,现在更多的还是军中主将指挥时使用或者是充当祭祀活动的道具。 而这辆战车,由十八匹战马拉驰,战车前端,站着两名大将。 一人手持长弓,一人手拄铁剑; 在这两名大将身后,则站着一名披着金甲的女人。 女人是有年纪了,但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开恩。 郑凡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来侯府,是因为老夫人五十大寿,但眼前这个身穿金甲的女人,你怎么样都很难把她和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老夫人身旁,站着身穿红甲的年轻小将,这个郑凡认识,是郡主。 “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持弓的叫李成辉,早年间和蛮族作战时,曾一人深入荒漠深处,回来后,身上带着数十只蛮族射雕者的大拇指。 持剑的叫李良申,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晋国剑圣曾来侯府寻过他,离开后,曾对人言,比试切磋,李良申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战争厮杀,他会被李良申斩下头颅。 据说,他们都是三品武者的境界,和前日来叩门的沙陀阙石一样。” 郑凡闻言,点点头。 都是大佬啊,而且这排场,真的好大。 也就是托六皇子的光,自己才能站得如此之近目睹这个场面。 哦,对了,当初西楚霸王看见始皇帝的銮驾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战车停了下来, 四周站列的所有镇北军士卒一起将兵戈举起, “虎!” “虎!” “虎!” 三名蛮部族长战战兢兢地向前走来,距离战车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三人就一起下跪,匍匐着过来。 这三名族长,除了一人是中年以外,另外两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年岁上肯定比老夫人大很多。 但此时, 三位族长却一起诚惶诚恐地叩首道: “孩儿参见阿母,阿母万寿无疆!” “归义部落族长,和历代镇北侯都是义子的关系,不论年岁,只论辈分,哪怕当代侯爷是个小屁孩,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爹。” 六皇子对郑凡小声解释道。 “老身,可当不起这份大礼。” “孩儿有罪!” “孩儿有罪!” 三名族长以头抢地。 “试问,这世间,可有背离父母的孩儿?”老夫人开口问道。 郑凡当即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没好气道:“民间争夺财产父子反目甚至互相弑杀的多了去了,别只盯着我皇家。” “那多部,变心了。侯爷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就瞧不上李家这孤儿寡母了?” 老夫人缓缓道。 “孩儿愿提部中勇士,为阿母血洗那多部!” “那多部反节,枉顾侯府恩德,当诛!” 三名族长马上指天立誓请战。 老夫人低垂着眼帘, 开口道: “天亮之前,我要那多部,再也听不见一只羊的叫声。 若是做不到,不听话的孩儿,和没本事的孩儿,老身,都不稀罕要了。” “虎!” “虎!” “虎!”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三名族长马上起身,返回各自部落去召集勇士。 校场内的兵士也开始整齐列队开出校场,三部讨伐那多部时,镇北军则将在外压阵! 老夫人站在战车上,随着中军缓缓移动,当真有种杨家将里佘老太君的风采。 只不过,杨家将的故事,多是虚构,但这位老夫人身上的威柄,却是实打实的。 和老夫人强大可怕的气场相比,站在其身边的郡主,简直可爱小巧得宛若一只鹌鹑。 “安内必先攘外啊。” 郑凡感慨道。 六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问道: “孤就好奇了,你哪里来那么多金句?” 郑凡叹了口气,用一种我就是在敷衍你而且懒得假装我不在敷衍你的敷衍你的态度回答道: “多读书。” “死相。” “我们不跟着一起去看么?” “去了干嘛,那帮蛮人跟缺心眼儿一样,一旦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没希望了,保不准再跟那个左谷蠡王一样先捞一个够本。 孤这大燕皇子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目标,孤都已经被刺杀过一次了,还腆着脸再去? 郑校尉,你还能帮孤再挡一刀么?” “卑职之前并不晓得殿下是个闲散王爷。” “你也太真实了!” 校场这里,已经空旷下来了,正当郑凡准备跟着六皇子一起策马回府时,看见一名光着上身手持双锤的男子缓缓地走到牌坊下面。 “李元虎,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六皇子开口说道。 这位持双锤的大将,正是那天沙陀阙石叩门时出面和沙陀阙石交手的那位。 不过,这位大将眼下后背背着铁刺,还有清晰的血渍残留,整个一戴罪之身的模样。 “砰!” 双锤被李元虎砸在了地上,地上当即出现两处凹坑; 他本人更是盘膝坐下, 抬头, 盯着上方挂着的那具属于沙陀阙石的残尸。 “某等你,这次,某不会再退了。” 寒风中, 沙陀阙石的残尸还在那里轻轻地飘摇。 外围,又有一群手持战斧厚盾体格健硕镇北军士卒凛然而立。 “郑校尉,孤怎么觉得看这架势,这具尸体,还会出什么乱子啊?” 六皇子心思聪敏,虽然不得习武修炼,但也很快看出了异样。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道: “所以还是要早点推行尸体火化啊。” ……… 荒漠, 沙丘; 本来近乎已经睡着了的狼崽子忽然睁开眼,手里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匕首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来自地面的震颤。 四娘站在沙丘之上,眺望着远处月色之下滚滚前行的黑色洪流, 开口道: “梁程,事儿,好像有点变化了。” 原本的一出梁上君子的戏码,好像要变成主人家的请君入瓮。 梁程则微微睁开眼,看着四娘, 道: “他们在呼唤那具即将入煞的尸体,让其尸变后,径直回王庭。” 四娘有些疑惑地看着梁程, 问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为双方都处于一个频道的原因,我似乎也能对那具尸体进行召唤。” “那就试试看呗,把它坐标从王庭改成虎头城……哦不,梅家坞。” 梁程微微皱眉, 四娘见状, 问道: “怎么了?” “那具尸体,不认识我,不会对我的召唤做出反应。一般来说,尸体会对自己生前比较熟悉地的事物产生反应。” 四娘犹豫了片刻, 道: “那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 ------------ 召唤,成功 那多部在内的四大归义部落分别位于绿洲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那多部则在绿洲的北部,阴山脚下。 百年的战略压制,就算是伪军,也能打出“精气神”来了。 尤其是近二十年来,蛮族近乎没有组织过一次对侯府的反攻,更是让那多部的族众变得懈怠起来。 而那多部的“少族长”,那多加央,也只是控制了不到千名自己的亲信在族内一块牧场处进行把守,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开去,所以那多部的外围警戒,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部落里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们,按照习惯,早早地寻个背风处窝在那儿裹着羊裘几口马奶酒下去就去梦蛮神了。 所以,当另外三大归义部落,近两万兵马已然靠近那多部外围时,那多部内,依旧毫无反应。 接下来,就没什么意外了。 所有人将战马口中的梢子给拔去,将马蹄下裹布也除去,扬起自己的马刀。 三名族长站在最前列, 他们对视了一眼, 彼此心里都清楚,自今夜之后,四大归义部落,将只剩下三个了。 说心里没有兔死狐悲的情绪这自然不可能,他们之间和那多部,其实都有亲家关系。 但他们没得选择, 外围,镇北军铁骑早已经虎视眈眈,那位老夫人更是亲自督战,他们三个,已经没了退路。 三名族长一起举起自己的佩刀, 一同挥舞下去: “杀!” “轰!” 万马开始奔腾,三大部的勇士们兴奋地发出刺耳的嚎叫。 他们没头人和族长那般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只知道,今晚,那多部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们! 只是很可惜的是,族长的命令特意要求了,不要俘虏,可惜了啊,那多部可是有不少好婆娘啊。 战马的奔腾声宛若滚滚巨雷,将整个那多部震醒。 他们的防御是松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族内没有敢战善战的勇士,很多人一睁开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家部落,近二十年来,第一次遭遇了袭击。 他们有的拿起自己的刀有的去牵自己的战马,展现出了极为良好的素质。 但这种素质,在三大部落的突然偷袭面前,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此时,当那多部的长老那多安里急匆匆地掀开族长的帐篷冲进来时, 却愕然地发现, 族长在这般雷打声势之下, 竟然还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在床榻边上,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变故。 看着呼呼大睡的族长,再看着这个少族长新纳的侧室, 大长老那多安利咧开嘴, 笑了起来, 笑得很凄凉, 他知道, 那多部, 完了, 完了! 那多部的栅栏和营房,根本就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很快,三部骑兵就分别从三处方向冲入了那多部的营地之中。 百年来, 他们作为镇北侯府麾下的猎犬,曾一次次地撕咬向自己的同胞; 如今,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在格杀令之下,任何活着的那多部族人都是他们的猎杀目标,绝不放掉一个。 这不是兼并,这也不是牧场的争夺,这是……灭绝! 老夫人一句话, 今夜, 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部落将就此被抹去。 荒漠的风沙,会吹走他们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咆哮声,是今晚的主旋律。 本就遭遇的是突然夜袭,再加上没有族长的指挥,那多部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突袭之后匆忙组织起来的各个抵抗群体很快就被湮灭在了三部骑兵突进的浪潮之中。 “少族长!” “少族长,他们杀来了,他们杀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那多部勇士匆忙跑向了这里,寻到了那多加央跪伏在他的脚下哭诉。 死人,死人,那多部的族人,正在屠刀下疯狂的消亡…… “是谁,是谁偷袭我们?”那多加央抓起瘫倒在自己面前的族人吼道。 他所在的位置,是部落靠南的空旷区域,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遭受三部骑兵的突袭,但他已经看见了部落聚集处的火光也听到了一声声宛若生挖他心脏的惨叫声。 “是阿莫部、古伦部和猜卡部,他们向我们发动了袭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们难道不怕镇北侯府的怪罪么!” 这位少族长,这位蛮神的子孙,在这个时候,居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多加央已经彻底失去了分寸,而他带来的近千亲信勇士则聚拢在其身旁,有人高喊着要冲回去将入侵者驱逐为族人报仇,有的更理性一点,他们自然清楚,如今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想要带着少族长趁着那三部骑兵还没杀到这里先突围出去,保留那多部的火种。 那多加央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现在心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迟迟下不定决心。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帐篷方向,他咽了口唾沫,冲到帐篷门口,掀开了帘布。 帐篷内, 大祭祀刚刚吟唱完最后一句, 古玉色的权杖化作了赤红色飘浮起来,落于其手中。 紧接着,大祭祀转身,看到了站在帐篷口的那多加央。 “大祭祀,那三部人向我部发动了偷袭,我…………我…………我…………” 大祭祀深吸一口气,在刚刚施法时,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好在,整个召唤流程已经完成,沙拓阙石的尸体将会“苏醒”,然后自己冲回王庭。 “加央,我知道了,放心,蛮神不会亏待忠诚于他的子民,现在,召集你麾下的所有勇士,我们先突围。 等回到王庭后,我将保举你当大都护,帮你重建那多部!” 那多加央闻言,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血色,马上应诺。 那多部聚集地那边,厮杀正在愈演愈烈,而在这边,近千那多部勇士在他们少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 “那多部的勇士们,我那多加央在此立誓,总有一天,我将率领你们回来,将血与火还给这三部,蛮神在上,他们将带领那多部今晚死去的族人回归恒河的源头,我们的家乡!” 近千名勇士有的在流泪,有的在咬牙,有的在愤愤,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能低着头,选择跟随自己的少族长一起护拥着十余名祭祀一起离开。 战马开始奔腾,趁着那三部的人马还在部落里杀戮,那多加央成功率领麾下千骑奔驰数十里。 然而, 就在这时, 前方的土丘上面, 忽然亮起了一颗颗火把, “呜………………” “呜………………” 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一名名身着黑甲的骑兵开始在前方出现。 这是, 镇北军! 那多加央这时心里升起了浓郁的阴霾,他马上对身侧的亲信道: “快去告诉大祭祀,前方出现了镇北军骑兵!” 那名亲信马上策马回去,但没多久,那名亲信居然又慌张地策马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喊道: “少族长,少族长,大祭祀他们不见了,不见了!” 那多加央整个人愣住了, 随即就是一记马鞭抽在了这名亲信的脸上,亲信的脸上当即出现一道恐怖的血痕。 “胡说,大祭祀怎么可能抛下我们!” 那多加央马上亲自策马返回,发现队伍之中原本被众人簇拥的十余名骑马的祭祀,他们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等到那多加央来到一名祭祀身前,伸手掀开那名祭祀的黑袍时,却发现黑袍里面,不是人,只是一具稻草人。 其余人祭祀的黑袍也被掀开,里面,全都是稻草人。 看到这一幕后, 那多加央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叫: “啊!!!!!” ………… 夜幕之下, 十余名赤膊着身体的祭祀在荒漠之中快速地行进, 他们身下没有战马,但他们的速度依旧很快。 大祭祀走在众人中间,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多部遭遇袭击,证明有人已经提前算准了自己的计划。 那多加央已经成为他的影子,吸引追兵去了; 但自己等人能否突围出去,他仍然不敢保证。 那尊侯府,那支号称永镇北疆的军队,在近百年来,绝对是笼罩荒漠蛮族心头上挥之不去的梦靥! “大家继续施咒加速,过了恒河后,会有王庭一万骑兵来接应我们,我们的这次使命,就将完成!” 大祭祀用话语鼓励身边的祭祀们,他们在之前召唤沙拓阙石的过程中,已经消耗了大量元气,为了骗过那多加央,又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如今,只能依靠蛮咒来让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到加持,这又是极为巨大的消耗。 然而, 就在恒河在望之际, 地面开始了震动。 一支支黑色的洪流仿佛撕碎了夜幕的遮掩,开始在这片荒漠上,肆意地亮出他们的爪牙,昭示着,他们才是这片黄沙之上,真正的王者! 祭司们,停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绝望。 大祭祀手持权杖,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表情,很是严峻。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成辉,见过大祭祀。”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良申,见过大祭祀。” 两名总兵官,亲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近万铁骑! 大祭祀笑了, 这一刻, 他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了。 大祭祀开口喊道: “王庭祭祀所大祭祀,见过两位总兵大人。” 李成辉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也来了,她说,大祭祀去年派人送来的蝎子酒,她喝了,今年的风湿,确实没以往难熬了。” 大祭祀笑道: “老夫人好用就好,今年的蝎子酒老朽已经酿下了,过几个月,老朽的徒弟会派人送给老夫人。” 李成辉又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还说了,大祭祀一把年纪的人了,为王庭奔波一生,实数辛苦,她这个妇道人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老夫人说蛮王不厚道,一点都不懂得体恤臣子。” 老祭祀开口道: “承蒙老夫人关切,老朽我这身骨头,还能走得动。” 李成辉举起自己的长弓, 搭上箭矢, 喊道: “老夫人说,她一直很好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蛮神。” 老祭祀面露庄严之色, 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蛮神在上,不容置疑。” “老夫人说了: 好, 请老祭祀今日升天,代她去看看!” ………… “喂,勾引到了没有?” 四娘坐在地上对着梁程喊道。 “那边已经召唤结束了,只等那具尸体转化完煞气,就将尸变。” “老娘在问你,能不能把他勾搭到手里,你好歹也是个上古大僵尸,这点事儿都办不到? 呵,丢人。” 梁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 “没用,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都说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反应?那你试试沙县小吃、兰州牛肉面、黄焖鸡米饭?” “…………”梁程。 一向冷静,完全诠释着僵尸冰冷形象的梁程, 这一刻真的有一种想爆粗口:“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的冲动。 但抑制住自己的不适, 压制住自己的行为准则, 梁程重新闭上眼, 开始按照四娘说的, 对那面传递讯息: “沙县小吃?” “兰州牛肉面?” “黄焖鸡米饭?” 甚至, 梁程还自己加了几个: “鲤鱼焙面?” “佛跳墙?” “烤全羊?” 最终, 那边还是毫无反应。 若是此时将这个画面形象化的话, 可以看做是在一片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沙拓阙石闭着眼,站在那里。 而在其前方不远处,梁程则在那里一个一个地报着菜名。 梁程可以发誓, 他这辈子, 从没做过这么无厘头令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还没用?” 四娘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梁程压制住自己要暴走的冲动, 回答道: “没有用,他对这些菜,没兴趣。” “嘿,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让他感兴趣的?” “我怎么知道。” 忽然间, 四娘忽然抬起手, 对梁程道: “那个,你试着喊喊‘樊力’。” “樊力和他认识?” 梁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樊力可是和他以及阿铭三人一起去的荒漠,现在他还和阿铭在那里帮着迁移部落呢。 “额,喊一下试试呗,对了,加上姓,郑樊力。” ………… 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梁程犹豫了一下, 对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陀阙石喊道: “郑樊力!” 忽然间, 沙拓阙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一时刻, 侯府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 嘴角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容! ………… “他……他……他……回应了!” 梁程觉得自己的僵尸观被打破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四娘则是微张着嘴, 显然, 作为建议方, 其实四娘自己都没想到会真的奏效; 四娘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喃喃自语: “天呐,他感兴趣的居然是……主上?” ------------ 今天休息一天 抱歉 ------------ 真不亏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发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发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炼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奇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发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历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猛虎。” 说到猛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是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径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僵尸控制住,借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历,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休书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僵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僵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凄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僵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 ------------ 孤,全力资助你 伏虎阵,此时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伏虎阵”,降服了李元虎这只人中猛虎。 天知道李元虎现在到底有多憋屈,被这阵法缠得出不去,又不敢用全力去破阵,生怕把维系阵法的仙翁弟子全部给震死那就好玩了。 等到仙翁亲自出手撤下阵法后,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无比狂躁的吼叫, 然后赶忙拿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双锤,连马都来不及去骑,直接向着南方奔跑而去。 “啧啧,居然给跑掉了。” 六皇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是啊,居然给跑掉了。” 郑凡的语气,就轻松多了。 不管怎么样,沙拓阙石能跑掉,他是高兴的。 这会儿,郑凡这个主上并不清楚,自己的两个搞事情的手下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也不清楚,沙拓阙石尸体的忽然改变方向,其实和他本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就是那晚发扬一下后世的风格,甭管什么神,先拜拜再说; 居然真给自己拜出了一个干爹! “哎哟,这天儿,可都快亮了。” 六皇子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郑校尉,咱就不急着回去睡觉了,去外面再看看?” 今晚镇北军的行动,可不仅仅是这里的一幕,相较而言,这里只能算是小剧场,真正的大戏,并不在这里上演。 “可以,正好转一圈回来后,街市上的店铺,也该重新开门了。” 凌晨四五点,最尴尬的,不是作息,而是你肚子饿了,却找不到可以吃东西的店。 “是啊,正好出去转一圈,回来再喝一碗羊肉汤,然后洗个澡,美美地补上一觉。” 郑凡去牵马,六皇子接过了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郑校尉,走,咱去北边遛遛。” 六皇子的马术不错,比郑凡要熟练得多,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燕贵族不喜欢用轿子,人人骑马出行。 用他们的话来说,乾国和晋国为什么这么废柴? 一个个坐轿子把膝盖坐软了呗。 从牌坊口出去,一路向北,没多久就看见了一支支镇北军的小股骑兵队伍,郑凡和六皇子也遭遇了几次盘查,这应该是大战结束后,在搜捕漏网之鱼。 等再北行一段距离后,一派修罗场景象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那多部全族被灭,不要俘虏,全部屠戮。 哪怕这场灭部之战已经结束了,但地上的鲜血,却还没来得及干涸。 “这是被灭族了啊。”郑凡感慨道。 想着自己先前在虎头城,想下令灭个陈宅,都犹犹豫豫的。 但在这里,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动辄下令灭族,干脆得令人觉得宛若是渴了喝水那么寻常。 郡主如是,许文祖如是,老夫人更如是,肉食者,皆如是。 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每匹马后面,都绑着一个那多部族人。 这是昨晚陪同那多加央这个少族长一起逃离的族人,他们被俘虏了,那多加央本人也在里头。 当然,俘虏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纯粹是为了榨干他们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少顷, 另外三大部落的族长携带着自己族内的男性亲眷子弟也都缓缓地过来。 这是一场, 血淋淋的思想教育课。 它粗暴, 它血腥, 但却格外地行之有效。 骑在马上的六皇子在看到这一幕后,很平静地说了句: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显然,六皇子是赞同这种做法的,对付蛮人,就得往死里干。 这是燕国的整个战略模式,甚至是,国策! 在对北方蛮族时,不会有任何的退步,尤其是北封郡还有一座镇北侯府存在。 而在对晋国和乾国时,双方就能显得文明一些了,大家交战时,也很少会发生屠城事件。 哪怕是初代镇北侯,当年率三万铁骑大破乾国五十万大军后,引兵蹂躏乾国北方三郡时,无非也就是将大户砍了拿粮拿财货,小民能迁移的都给迁移回燕国,这也确实是“十室九空”,但却不是历史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十室九空”。 “但杀戮,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六皇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郑凡,问道: “你有不同的意见?” 因为郑凡的话语,简直是在反驳燕国的政治正确。 “除非荒漠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绿洲,否则单纯地杀戮,只能造就下一场杀戮。” 六皇子闻言,微微皱眉,道: “你继续说。” “大燕,没办法彻底控制荒漠,因为成本太大了。” 荒漠无比辽阔,燕国的实际控制疆域,在整片荒漠面前,就如同是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的差距。 这里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想要完完全全地占领它,将荒漠上的蛮族完全灭族,也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大燕,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不说大燕了,就算是东方四国一起联合起来,都很难做到将蛮族彻底灭绝。 这里,不适合耕种,不适合移民,维系对荒漠的实际占领,本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若是真的可以做,那么镇北侯府在这里百年了,他们早就去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不知道,在百年之前,蛮族黄金家族全盛时期,曾给我大燕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我皇室先祖,曾有父皇在前战死,太子在京城继位后马上御驾亲征的事例。 如今,好不容易把蛮族打趴下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殿下您误解卑职的意思了。” “好,你金句多,你继续说。” “一味靠武力,成本和代价都过于高昂,据我所知,燕国每年大半的国库收入,都得运输到北封郡吧?” 三十万镇北军,光靠镇北侯府一家供养,根本不可能,靠北封郡一郡之力,也不可能,这是大燕全国的供养,才维系住了这支让蛮族人胆寒的三十万铁骑! 但燕国的财政因为门阀林立的原因,本就艰难,同时还要维系这么庞大的一支野战军团,自然更是窘迫。 如果能长久地解决蛮族威胁问题, 试想一下, 不说是节省下这三十万镇北军军费的问题了, 你直接把三十万镇北军从北方移镇到南方, 那开疆拓土,还叫难事儿么? “那你有什么办法?” “殿下,卑职的意思是,武力,是必须要有的,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证武力的绝对强势,但同时,想从根本上解决蛮族的问题,还需要另外一件武器。” “是何物?” “文化。” “呵,孤当你要说出什么治国良策呢,还不就是诗书礼仪那一套? 孤跟你说吧,在皇爷爷在位时,朝堂上曾有一位儒者,叫笛山,乃当时我燕国少有的大儒,曾求学乾国的书院,他曾建议过皇爷爷以儒家的仁义道德,感化蛮人,逐渐使得蛮人懂礼仪知教化,从而荒漠大治。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应对他这个建议的么?” “简单,把他派去北封郡当个守卫官。” “嗯?你听过这件事?” “猜的。” “那猜的还真准,半年后,蛮族一部落袭扰边境,破了那只要塞,斩笛山头颅而去。” “殿下,卑职并非是用儒家之法来对付蛮族。” “那用什么?” “可以看看附近,在燕国找找,在其他三国找找,甚至去西域,去更西方找找; 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蛮族的信仰相近的宗教,且又教导人觉得这一世无所谓了,期待下一世幸福美满或者号召人不事生产专心侍奉神灵的宗教。” “你说的这种,孤好像听说过。” “找到他们,然后资助他们去荒漠传教,同时靠着镇北侯府的震慑力,要求蛮族部落族长必须支持这种传教,谁不支持就打谁,谁支持谁发展得好,就可以给个名号,比如镇北军不征之部。 这样子下去,两代人后,就能收到效果了,到时候,蛮族人就将变得…………” “变得如何?” “热情好客,能歌善舞。” 说着, 郑凡还伸了个懒腰, 道: “整个荒漠,能弥漫着安静祥和的气息,大家就算是饿死,被冻死,被贵族鞭挞死,也是带着甜美的笑容死去的。” “郑校尉。” “卑职在。” “孤听了你的话后,心里好凉啊。” “那是因为殿下体虚。” “…………”六皇子。 六皇子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了笑,道: “郑校尉,你这可是掘根之法,掘的是,它蛮族的立身根本!” 蛮族信仰蛮神,一句蛮神在上,相当于最为质朴的身份证。 但若是能让他们改个信仰,就相当于将他们割裂开来,自此之后,荒漠上的文化信仰,将不再统一。 不信仰蛮神的蛮族,还能叫蛮族么? 同时,用政治方式去腐化其贵族,再以宗教的方式去影响其庞大的底层…… 啧啧…… “郑校尉,我大燕朝堂,缺你一个位置!” “殿下谬赞了。” “可惜了,这个法子,孤不能去告诉父皇,也不能去告诉别的大臣,更不能去告诉我那二哥。 一是不甘心把这法子送给别人,成就其英明; 二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闲散王爷居然心里还装着国家大事,唉呀,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未来,总是有机会的。”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郑凡,笑道: “第几次了?” “殿下,已经是第二天了。” “唔,也是。不过,郑校尉,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个法子的?” “殿下,卑职是北封郡人氏,世受皇恩,片刻不敢忘忧国…………” “行行行,打住打住,孤不问了,孤不问了,这些话,等什么时候你有机会去面对龙椅上的那位再慢慢说吧。” “那卑职现在就更要说了。” “今日第二次了。” “呵呵。” 其实,这个法子,真不是郑凡原创,而是在那个世界的清朝,有着现成的例子。 清朝因为是少民入关夺的天下,因为自己的出身原因,所以对草原民族更加的了解,正因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例如镇北侯府对归义四部落的减丁之法,其实在清朝时就在实施了,人为的控制蒙古诸部的人口。 每年,没什么意外的话,清朝皇帝都会带着王公贵族去北方避暑,然后蒙古诸多王爷贵族们也一起来,大家一起开个趴; 然后互相丢出去十多个公主郡主的联联姻,再赏赐一波分红。 同时,朝廷再鼓励那啥大力去草原传教。 所以,一直困扰大明的草原噩梦,在清朝时,虽然偶尔有叛乱,但终究没起太大的波澜。 清廷也成功地将当初一起奋斗的草原老铁那头骄傲可怕的雄狼阉割成了哈士奇。 其实,瞎子北还和郑凡说过另一个方法,那个方法更简单,破坏力更强,也更狠,充分诠释着一个瞎了眼的老银币到底有多么的恶毒, 那就是…………罂粟。 但这个建议被郑凡直接否决了! 瞎子北对此也表示万分的理解! “喏,开始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 那多加央被推到第一排,让他亲眼看着被毁灭的那多部,看着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 那多加央崩溃了, 他开始大声地嚎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喊什么。 在其身后,数十名陪同其逃离被俘的族人也在哭泣,他们的家人,也死在了昨晚。 周围,三大部的贵族在三名族长的带领下,一直在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老夫人下达的命令,三大部不敢违背。 这时,有一名镇北军校尉被六皇子拦住,六皇子问了他一些事情,然后像是献宝炫耀一样策马回到郑凡身边找郑凡得瑟: “那个前面嚎叫的那个,叫那多加央,是那多部的少族长,就是这家伙,私通了王庭祭祀,昨晚王庭祭祀就是在他部落里作法的。 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了方便祭祀们行事,他还特意让自己的妾侍去给自己老爹侍寝,同时让妾侍下药把他老爹也就是那多部的族长给迷晕过去了。 所以,昨晚三部攻打那多部时,简直不要太顺利,他老爹一直被砍下头颅时,都没醒来。” “也好,至少走得没有痛苦。” “郑校尉,你的关注点一直这么稀奇么?” “殿下,卑职只是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受痛。” “孤信了,孤真的信了。” 郑凡看着那边在嚎叫的那多加央, 道: “他也是个大孝子啊。” “对,是,大孝子。” 这让郑凡想起了三国里的马超,那也是一位大孝子。 和眼前的那多加央很相似,不过那多加央实在是太蠢了。 等教育课上完了之后, 那多加央等人被镇北军士卒一个个地斩杀。 三大部的族长们也终于可以闭上眼,带着自己部落的贵族们离开了。 很多贵族,昨晚带兵厮杀时,兴奋地嗷嗷叫,但这会儿看下去,已经冷汗淋漓脸色发白了。 显然,他们的脑神经有些欠发达,这会儿才体会到“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夫人恩德, 没让他们回去没人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体会交上去。 “行了,回去吧,回去喝汤,冷死了。” 六皇子策动缰绳,和郑凡一起回到了绿洲。 街市,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店家开始做生意了。 今日的羊肉,格外便宜,便宜得有些不像话了。 这要感谢昨晚被灭的那多部,贡献出了全族的羊群。 镇北军士卒这个冬天,也能过得舒坦不少,至少,羊汤是不会缺的了。 店家将面饼和羊汤端上来, 郑凡抓了一些葱花香菜给自己和六皇子碗里都撒了一些, 二人一起端起汤碗, 开始慢慢的喝汤。 直到大半碗汤下肚,六皇子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开口道: “郑校尉,七叔想收做徒弟。” “卑职知道。” “但孤想让你拒绝。” 闻言,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 很认真地道: “我对七叔闻名已久,一直敬佩其人品,现在有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 “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 二人一起停住了。 沉默, 持续了大概十秒。 六殿下道: “你怎么不说了?” 郑凡笑道:“卑职在等殿下说。” “呵,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但孤做生意,有一套。” “殿下,卑职不缺钱,香水就是孤做出来的。” “孤知道,但孤,是大燕国第一大商行的幕后东家!” 郑凡心下一凛, 这也就意味着, 放在后世, 眼前这位就是“六爸爸”,而且他没有六爸爸的烦恼,因为他姓赵,哦不,姓姬。 “郑校尉,咱们相识,也快三天了,孤听说,在乾国,很多夫妻在成婚前,可能连一面都没见过。” “殿下,您说话就说话,别扯太远,扯太远也可以,别扯太偏……” “好,孤就开门见山了。” “好,卑职洗耳恭听。” “北边,近年就会有大事,已经不适合你发展了。” “所以?” “去南方吧,去面对晋国,或者去面对乾国,他们,可比蛮人温柔多了,也善解人意,还格外地热情好客。” “但是,殿下,卑职喜欢北地的风,喜欢北地的云,喜欢北地的民歌,喜欢…………” “孤会全力资助你!” “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想通了?” “陛下以厚德待臣,臣必然以身许国。” “等等,你叫孤什么?” “陛下?” “嗯?” “不合适?” “不是,再叫两声,孤喜欢听。”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哈…………” 六皇子一拍大腿,然后起身,把自己的脸凑到郑凡面前, 双方的呼吸,都喷吐到对方脸上的距离。 “郑校尉,你真的不能先一刀把自己下面割了么? 孤真的不想日后还得亲自对你出手,那多伤情分啊。” 郑凡闻言, 回答道: “殿下也可以学学庙堂里的神像……” “什么意思?” “当个傀儡。” 六皇子一时无语, 手指着郑凡, 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开口道: “但你不能篡!” “卑职可以不篡,但卑职的儿子可不敢保证。” 说完, 二人一起面对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羊汤店里其他的食客们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俩二傻子,喝一碗羊汤都能这么高兴。 六皇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不得不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 道: “孤累了,孤要回去睡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殿下莫走。” 已经离桌的六皇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凡,问道: “还有何事?” 郑凡摊开双手, “殿下,您得结账。” ------------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雨,一直下; 因为毗邻荒漠的原因,北封郡的气候一直以干燥为主,别的地方的老天爷经常会尿频、尿急、尿不尽, 北封郡这边更狠, 是尿不出。 经常来点儿乌云来点儿北风,撩拨撩拨你,蹭得皮都破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 所以,这场大雨,来得是那么的不容易,也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至少,在瞎子北看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来,这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梅家坞的楼台上,瞎子北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个酒壶。 在桌上,还放着一盏灯笼,红色的罩纸,在这夜幕雨帘下,将楼台二楼映照着昏红昏红的。 再配上瞎子北手中的二胡弦声,一股浓郁的聊斋味儿近乎要滴淌出来。 仿佛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已经有好多只芳心难耐的狐妖快要憋不住窜出来演绎一场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遇雨,能饮一杯无?” 温特的靴子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乱了此时的瞎子北演奏二胡的心境。 他那带着“翻译腔”的口音,在念诗时,更是让人觉得很是违和。 若是放在后世,说一口国语外加唱一首还算流利的中文歌曲最后配合一句我爱中国是能收获无数感动和点赞的; 但瞎子北显然不在被感动的序列之中,他甚至有些反感这位来自罗马的贵族私生子。 因为无论是“今天天气不错”还是“今天我有点便秘”作为开始, 他都能把话题最后引到我们弹钢琴去吧! 叹了口气,瞎子北将二胡放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温特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同时, 自来熟一般地拿起桌上的酒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炉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两口酒下肚, 温特眯了眯眼, 道: “这酒有点浊了,但正好贴合此时的氛围,人生百味,差不多就是这般吧。” 梅家坞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绿蚁酒,那玩意儿太低劣,上不得台面; 而梅万年生前是个有不错经商头脑的人,梅家坞的酒喜欢加入花瓣甚至是一些中药来酿制,然后打出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名号再卖出去。 只可惜,梅家药酒还没彻底发达起来,梅家坞的梅字,就被改成了郑。 “你应该去乾国。” 瞎子北说道。 乾国人喜欢这种调调,燕人并不喜欢吟诗作赋酸溜溜的氛围。 这大概是因为乾国物产丰富,所以能够支撑得起一大批文人骚客吃饱了撑的去矫情; 而大燕这边,男子要么从军北上去干蛮人要么南下去抢乾人晋人,哪有停下来无病呻y的闲趣。 “五百套甲胄,已经入库了,六百匹上等战马,也已经入厩,刀枪劲弩,也都封存验收; 所以我很好奇,北先生的心情,似乎反而没先前那般好了。” “下雨了。” “哦,是下雨了影响北先生心绪了么?是啊,下雨天,总能让人多愁善感。” “风湿犯了。” “…………”温特。 沉默,是今晚的梅家坞。 “温特。”瞎子北开口了。 “您说。” “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吧。”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先前的那个…………”温特伸手托举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已经让人去赶制了,我敢断定,会在罗马甚至整个西方,掀起一股浪潮!” “这次是赠品。” “哦,北先生还有什么要赐教?”顿了顿,温特继续道:“又或者,我对北先生而言,还有什么可以被榨取的价值?” 温特可以发誓,眼前这个瞎子,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缠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 “今晚下的是雨么?我还以为下的是金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身为朋友立场的友情提醒。” 温特目光一凝, 因为朋友的意思,在商场里,意味着,砍他、坑他、剁碎了他! “北地要起大风了,你的生意,也该先收一收了。” “哦?北先生在朝廷有人?” “天上的神仙能够从雷公电母那里提前得知明日是否会下雨,但地上的老农也能从云朵和地上的鼠蚁身上获得同样的答案。 温特,你不觉得,你这次准备的军械和战马,有点太过顺利了么?” “是有点,我也正为此疑惑。” “军械、粮草、战马,都是北封郡极为紧缺的物资,就算是走私,也很难走出量来,但这一次,市面上的这些东西,一下子变得丰富了许多。” “北先生,这件事,我正在让人去调查。” “我们东方人有个传统,在砍人脑袋前,得给人吃顿好的。” “还请北先生继续明示。” “说得,已经够多了。” “北先生这可不够朋友,我还得去自己猜。” “我说过,这是赠品。” “那北先生为何要送我?” “日后,若是再想找个西域商人来做生意,我也懒得再去上门走一遍流程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瞎子北不再言语, 弯腰, 掀开火炉上的酒壶, 然后拿起身旁的一根竹签,从酒壶内将一块帕子挑出来。 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帕子, 挤了挤, 再贴到了脸上, 轻轻地揉搓, 最后, 取下来, 仔细擦一擦左手,再仔细擦一擦右手。 身边, 温特的眼神从明亮到浑浊再到发绿,身体也在不断地抽搐; 最后, 在看见瞎子北将趴在放在了鼻前, “噗…………” 擤鼻涕的声音刚一传来, 身旁的温特就当即弯下腰, 张开嘴, 送上了自己配的了伴奏: “呕…………” …… “我说,你这狗毛可真舒服,要不你剔下来给我吧,我做一床被子。” “你下面那根送我磨牙,我就把一身的毛送你。” 薛三和二哈一起躺在一楼, 确切地说, 是二哈趴在地上, 薛三趴在二哈的身上。 一人一狗,这段时间,相处得格外融洽。 二哈觉得自己被影响了很多,这个,小小的男人,体内居然潜藏了这么多了的污秽肮脏! 它觉得自己不再纯净了。 不过,二哈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比起楼上瞎子和温特之间的关系,他们这一人一狗,倒是发展处了一些真感情。 二哈摇了摇尾巴, 开口道: “你说,楼上那俩人,在聊什么呢?” “不管聊什么,肯定要神神秘秘的,他们注重的不是结果,是过程的体验。” “对,是有这种感觉。”二哈表示赞同。 薛三伸了个懒腰, 道: “上次跟你说的貔貅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貔貅没后门。” 二哈觉得,自己输狗不能输阵,至少,在口头上,不能怂。 薛三呵呵一笑, 回了俩字,外加一个语气词; “你有啊!” “…………”二哈。 这时,温特走下了楼梯,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甚至,连雨伞都忘记拿了,直接走入了雨帘之中。 二哈起了身子,摇了摇尾巴,和薛三告别,跟着温特一起走入了雨帘之中。 薛三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残留的狗毛,然后抬起头,看见打着灯笼在下楼的瞎子北。 “我说,你把人家娃儿怎么了,看他下来时那样子,魂不守舍的。” “要起风了,喊他回家收衣服去。” “嘁。” 瞎子北走下了楼,伸手抓住了伞,却没急着撑开,也没急着出去。 “怎么,有心事?”薛三问道。 “事儿太多,都不知道该操心哪个了。” “所以你眼瞎啊,喜欢瞎操心呗。” “嗯。” “主上和四娘押送生辰纲去了,梁程阿铭他们去招兵还没回来; 他们的事儿,你操心也不管用,咱已经把咱自己的事儿做好了。 军械、粮草、战马,都已经备足了,这梅家坞的仓库,这会儿可是堆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 我想梅万年泉下有知,也会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吧。” “嗯。” “别瞎操心了,我说,主上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退一万步说,要是主上真有事儿,我们是能感觉到的。” 主上没了,他们大概率……也会出问题吧。 “北方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对肺部对皮肤,都不太好。” “哟,这是嫌弃北地的风沙大,想南迁了?” “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得等主上回来后再说。” “这可难办哟,咱刚置办下了一点家业,不再是以前光脚走天下的时代了,主上可能不会舍得。莫说主上了,咱们自个儿,就能真的舍得么?” “也是。” “成吧,你要是还觉得心里抑郁,薛大爷亲自给你唱首曲儿解解闷成不?” 薛三的越剧,唱得极好,曾在客栈台子上表演过。 不过北地的大老粗们欣赏不得这些剧目,他们还是喜欢听黄段子。 “你想唱的话,我给你伴奏。”瞎子北从善如流。 “走着!” 薛三扬起手,摆好了姿势。 瞎子北左腿横架在右腿膝盖上,身子坐下,下面没椅子,但他却“坐”得稳稳当当。 二胡在手,准备就绪, 道: “你起个头儿吧。” “嗯哼……” 薛三清了清嗓子, 直接起了个越剧《红楼梦》里的著名唱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砰!!!!!!!” 一声巨响, 打断了薛三的唱腔, 也打算了瞎子北的二胡, 一尊身上散发着滔滔煞气的僵尸, 落入了梅家坞, 落入了楼台前, 落在了瞎子北和薛三眼前的雨帘中。 薛三连咳了几声, 道: “天呐撸,林妹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 大孝子 黄昏, 不甘寂寞的夕阳还在努力地调戏着云朵,云朵娇羞,腮边泛起诱人的羞红。 郡主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了身边的侍者,看见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七叔。 七叔主动上前,帮郡主解开披风,他们之间,看似主仆,但实际上,更像是爷爷和孙女的关系。 郡主虽然刚刚从外面归来,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寒意,趁着七叔站在自己身边的当口,直接埋怨道: “七叔,你看看我娘,我带兵出去就是瞎闹,她带兵出去不闹得比我还大?” 这些话,也就只能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这位老者说。其余人,不光是不适合说,他们也不敢去听。 七叔微微一笑,道: “郡主现在,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呵,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她当年如何大家闺秀如何知书达理,我是如何如何的不懂事疯疯癫癫。” “夫人心里,是高兴的,没人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儿女和自己年轻时一样。” “是嘛?那七叔你怎么不续弦一个呢?或者找个传人。” “哦,对了,郡主,那个小子,走了。” “谁啊?” 郡主先是略显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 “他真的走了?” “是的,下午走的,带着他从虎头城带来的人,回去了。” “那小子没来找过您?” “没有。” “有趣了啊,那小子,当初跪在您面前那一口一个师傅的叫得那叫一个响亮,现在倒好,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说着, 郡主的目光微微一凝, 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道: “莫非,那小子也和世俗人一样,认为我侯府已经不能长久?” 七叔微微摇头,道:“侯府再如何动荡,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很大的靠山了。” “那又为何?” “他这几日,和六皇子走得很亲近。” “他毕竟救了小六子,二人亲近一点倒是没什么,不过……七叔,您的意思是,那小子和小六子在一起了?” “这我不知道。” “小六子不可能没看出来那小子到底是怎样个货色,奇了怪了,小六子老老实实这么久,是装不下去了么?” “龙子龙孙,没一个是简单的。” “这话,父亲也曾说过,他说这一代的七个皇子,除了小七年岁太小以外,其余六个,可没一个是俗物。” “侯爷看人一向很准的。” 只是,有时候皇子们都太过优秀,反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算了,七叔,是那小子没这个命,你等着,以后啊,我给你找一个天赋更好的传人。” “不用了,那小子能够两月入品,证明确实是个天才,天才,不适合跟我学剑。 大半生庸庸碌碌八品剑客,一辈子,只有一次真正出剑的机会,此等寂寞,少年心性,天才人物,是耐不住的。” “七叔,苦了你了。” “不苦的,对了,郡主,朝廷又有旨意到了。” “做何?是催小六子回京的么?” “这倒不是,只是问候夫人身体安康。” 郡主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宣旨的太监还带来咱们那位陛下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陛下问郡主生辰。” “呵呵。” “侯爷也在京城,这件事,侯爷应该是同意的。” “他爱嫁他嫁去,这世上,可有这般将女儿当筹码丢出去的父亲?” 七叔回答道: “这世上将女人当筹码卖出去的父母,多了去了。” “七叔,你到底站在哪边?” “七叔这把剑,这辈子只能出一次。” “我知道。” “七叔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一次,会替你用上。 你是想当以后你丈夫对你不好时,让七叔我一剑杀了你丈夫; 又或者, 让七叔今日出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一剑杀了陛下, 都听你的。” “七叔,别闹。” 七叔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七叔是认真的。” 顿了顿,七叔又开口道: “不过,杀陛下,七叔的这一剑,可能杀不到。 你丈夫,等日后你丈夫坐上那位置的话,七叔的剑,可能也杀不到。 是七叔无用,一辈子就修一剑,却修出了一把无用剑。” 郡主嘟了嘟嘴,欢笑道: “七叔,我知道你对我好,阿爹阿娘一直忙,我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但说实话,我一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郡主,这是因为你还没成人妻,也没成人母。” 七叔说着说着,眺望向远方的夕阳,继续缓缓道: “这世上,能够一直意气风发活着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老二么?” “应该是的。”七叔点头道,“镇北侯府郡主,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太子妃。” 其实,这话还能换一个方式来说: 哪个皇子娶了镇北侯府的郡主,谁就是太子! 若不是太子, 那就得问问三十万镇北军答不答应日后自家的姑爷居然没能坐上龙椅! “老二性子太老实了。” “皇子,没一个是真的老实。” “装的老实才最没意思。” “郡主,天凉了,回屋歇息吧,我提前吩咐人炖了点儿粥。” “好。” ………… 入夜; 夕阳调戏完了云彩妹妹,吃干抹净后溜得影都不剩,只剩下一轮明月在天上发愣。 队伍已经扎营了, 还是从虎头城开出的队伍,现在再在郑凡的带领下回去。 队伍里少了一个百夫长,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除了那位百夫长自己的手下,也没人会真的去在意他。 郑凡坐在帐篷里,双手揉搓着,四娘则是在煮着火锅。 调料,在侯府外的街市上得到了补充,冬天的荒漠,确实和火锅更配一些。 梁程坐在郑凡旁边,那个狼崽子则蹲在四娘对面,一动不动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翻滚的牛油火锅。 “所以,主上是打算听从那位六皇子的建议,去南方么?” 郑凡点点头,把双手放在自己面前哈了口气,又搓了搓,道: “水得混,咱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这北封郡的一池浑水,马上要被清污了,也就没咱们继续随意蹦跶的空间了。” 乱世草头王,这是北封郡之前的写照。 各个军头,各个门阀,各个家族,像是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北封郡的大地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兼并、征伐更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才适合新兴势力的发展。 郑凡不想学宋江,造反只是为了受招安; 他也不想学什么忠臣良将,为了一个美名真的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郑凡想要的,还是一刀一枪,打下属于自己的基业,日后若是准备妥当,也能学学楚王,问问九鼎之重! 自杀过的人,重生一遭, 要是活得憋屈了,也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主上拿主意就是。”四娘附和道,“去了南边,气候能好点儿,人口也稠密得多,日子也能更舒服一些。” “对了,沙拓阙石,去了梅家坞了么?” 郑凡比较在意这件事。 一直到和梁程以及四娘汇合之后,他才知道,沙拓阙石居然被自己等人给截胡了。 这是真正的虎口拔牙,风险之大,难以想象,但拔成功后的那种喜悦,也同样是难以想象。 “瞎子和薛三他们这会儿应该在梅家坞了,问题不大的,主上。”四娘回答道。 “嗯。” 有瞎子在,郑凡相信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 “对了,梁程,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主上,您说。” “沙拓阙石现在……”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还有自己的思维保留么?” “若是普通人的话,变成僵尸,这几乎就是新的生命了,至多,也就是对在世的亲人多一些特殊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诈尸后,尸体会对自己的亲人出手。 他们其实是想亲近亲人,想要亲近这种感觉,但就像是一头大象想亲近你想和你玩闹一样,往你身上一蹦,来举高高…… “但他这种,生前是真正的强者,心志坚韧如铁,外加死后是经过蛮族祭祀的召唤,属下觉得,应该是能保留一些记忆和自我的。” “你也是厉害的,这世上,是不是出一头僵尸都得喊你祖宗?”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说笑了,这件事,和属下关系不大,属下也只是负责传个话,属下认为,是您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导致其最终没有选择回归王庭,而是去了梅家坞等我们。” “别给我脸上贴金。” “是主上您太过谦虚了。” “别,别,咱们正常的说话聊天,行么?” “好。” “对了,这个小娃娃,是那个刑徒部落的……少主?” “是的。” “他家里人呢?” 这时,那个男童似乎是听懂了是在提自己了,马上站起身,单手握着匕首然后单膝向郑凡下跪,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及叽里咕噜…………” 郑凡看向梁程, 道: “翻译一下?” “他说他父亲已经老了,而且还生病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带领族人生存下去,所以他亲手杀了病榻上的父亲,代替父亲的职责,为族人寻找一个新的未来。” “嘶…………” 郑凡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才五六岁大模样的男童, 随后, 摇摇头, 感慨道: “等去了南方后,选宅子时,得让瞎子好好看看风水,肯定是风水出了问题,否则怎么老是收这些大孝子。” 说着, 郑凡不禁从口袋里拿出了魔丸所在的石头, 唏嘘道: “还好我家魔丸不这样。” ------------ 罪己诏 郑凡带着队伍回到虎头城时,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部队在城门口解散,原本的五个百夫长的兵力外加虎头城附近各个家族拼凑过来的奴仆下人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讲真,对于第一次带兵的郑凡而言,还真有一种“王朝崩塌”的错觉。 好在,郑凡也看得开,这到底不是自己的部队,自己未来的军队,还在阿铭和樊力的带领下,向虎头城前进,大概还需要个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 城门口有一位主簿带着几个文书在那里,没需要郑凡再去衙门走一趟,直接在那里办好了交接。 其实,这也就是一种形式罢了。 乾国对军权以及对武人的把控与提防很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乃至于打仗时,还经常让文官去挂帅武官做辅助。 但在燕国,尤其是在北封郡,镇北军以外,其余基本都是各家族的私兵; 你就算弄再多的手续弄再精良的虎符什么的,也改变不了人家从小吃哪家饭长大的事实; 当然了,其实镇北军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只,硬要说三十万镇北军都是李家的私军,还真不为过。 回到了宅子,芳草已经带领着仆人们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准备,郑凡没急着吃饭,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后院,汤池里的水已经放好,褪去衣服后,郑凡就带着自己儿砸泡了进去。 哪怕是在后世,在国内,大部分人能在家里面洗热水澡也不过是最近十几二十年才得以实现的一件事。 在更多年前,洗澡,尤其是在冬日里,都是去澡堂子。 在那个年代,出去洗澡,还是真的只是去洗澡……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说是洁癖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最期盼也是最渴望的,还是每天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咕嘟咕嘟…………” 石头继续飘浮在汤池上, 郑凡双臂撑在汤池边缘,闭着眼。 从虎头城出发到回来,这么多天,吃倒是没多少问题,就是想这么美美地泡个澡,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以后去了南方,家里也得修个汤池。” “咕嘟咕嘟…………” 这时,芳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主人,衙门里派人传信来了。” 郑凡伸手摸了一把脸,问道: “什么事?” “招讨使大人请主人赴宴。” “招讨使?”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个招讨使?” 郑凡清楚地记得,沙拓阙石叩门时,将那一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马车连带着前面的马匹都一起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只作为礼物的红色雪狼,也被砸成了原味狼肉酱。 “额……应该是原来的那位招讨使大人吧,前日里,奴婢还看见招讨使大人巡视完边境回城的车队。” 许文祖没死? 郑凡微微皱眉,对外面喊道: “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 郑凡从汤池里出来,换衣服时,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和芳草不同,不管郑凡在不在洗澡,她都没什么顾忌的。 毕竟都是自家人,知道长短分寸。 “主上,许文祖还活着。” 显然,四娘也是在收到衙门里的报信后又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才回来给出郑凡确切地通禀。 “叫梁程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退到梅家坞去。” “好,主上。” 是的,郑凡不打算去赴宴了。 鸿门宴,赴一次是美谈,隔三差五的去,那估计人就没了。 郑凡惜命,不想就这么为了一顿饭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 出了后宅,郑凡走入前厅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郑凡独自坐下来,自斟自饮,再拿起筷子吃着菜。 没多久, 芳草再度来到了前厅,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后头,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笑声: “郑校尉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这是深海同志的声音。 郑凡马上起身,不管心里怎么样,还是走到厅口,对着从大门那儿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走的许文祖躬身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哎,别别别,别客套,别客套。” 许文祖瘦了, 而且是瘦得多了, 但因为底子厚, 所以还是很胖。 许文祖的手抓住了郑凡的手,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下,正当郑凡以为这大胖子要掏出匕首和自己同归于尽时, 许文祖开口道: “这里,说话方便么?” “大人放心,宅子里,都是自己人。” “好,这就好。” 许文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喝完后,有些失态的掩面,竟然传出了“哭”声。 或许是人太胖的缘故,他的哭声,他的抽泣,听起来倒像是正常的打鼾。 “郑校尉,老夫,老夫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大人何出此言?”郑凡也坐回了桌旁,本想去伸手牵住许文祖的手,但见其手上全是眼泪鼻涕的这类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牵。 “大人,卑职实在没想到,回来后,居然还能见到大人,卑职一直以为…………以为…………” 郑凡正在强行酝酿情绪,打算催点儿眼泪出来,但许是因为刚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竟然强行催出了: “嗝儿!” 酒嗝儿打起,郑凡马上低下头。 在荒漠吹了这么多天的沙子,演技退步了太多太多。 好在,许文祖没在意这点细节,而是主动伸出手,想要抓住郑凡的手,结果郑凡的手缩了回去,反而接住了郑凡主动递过来的一只烧鸡。 捧着烧鸡的许文祖愣了一下, 郑凡动情道: “大人,你都瘦了。” “可不是咋滴,可不是咋滴!” 许文祖被戳中了伤心处,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烧鸡就是一口咬下去,一边大力咀嚼一边嚷嚷道: “三天啊,本官在荒漠里,迷途了三天,两匹马都累死了一匹,这才好不容易回来了!” 郑凡脑子快速的运转着,同时看见在厅堂上方房梁位置,有几根丝线在那里缠绕。 这意味着四娘和梁程他们已经在外面警戒着了,意思是让郑凡不用担心。 “大人,您是如何活下来的?卑职后来,可是在那辆马车残骸前,哭了几天几夜啊。 当时,卑职看见大人藏身的马车被那蛮贼举起,卑职就近乎发狂; 再看见那蛮贼竟然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卑职已经完全发狂了,提着刀,就准备去和那蛮贼拼命! 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这辈子,除了郡主,就属大人对卑职最为宽厚仁德! 当时,杨文志百夫长也是忠肝义胆,竟然拔刀愿意陪同卑职一同前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杨文志百夫长之品德,让卑职现在想来都佩服得紧。 谁料得,那蛮贼竟然在明知没有活路之后,竟然想要刺杀当朝皇子。 若是皇子在侯府范围被杀,岂不是正好给了朝廷那帮人污蔑我侯府的借口么,再加上卑职当时因为大人的‘死讯’,已经发狂,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提着刀冲上去和蛮贼厮杀。” 说到这里, 郑凡主动地将自己腹部包扎着的伤口打开给许文祖看, “所幸苍天有眼,蛮贼伏诛,皇子也没死,卑职,也侥幸被救起。 唯有杨文志百夫长,竟然被蛮贼一拳轰碎了身躯,连全尸都找不回了,唉。” 许文祖听了郑凡的话,再见郑凡的伤口,结合起之前自己回来后收到的侯府那儿传来的消息,当即道: “郑校尉,苦了你了。” “卑职的这条命,有半条是郡主的,有半条,是大人给的,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就是,大人,您还没告诉卑职,您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唉……也是运气好,本官那会儿正好腹中有疾,下车找地方出恭去了。” “…………”郑凡! 你大爷, 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老子特意让沙拓阙石把你摔死一了百了, 结果你说你正好去WC了? 若是其他理由也就罢了,听到这个理由后,郑凡真想拿起一把刀,把眼前这胖子给剁了! “大人,洪福齐天!” 这几个字,郑凡是一个一个咬出来的。 紧接着, 郑凡马上平息情绪,继续问道: “大人,您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找卑职?” 其实,郑凡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许文祖不来找自己。 自己那时在侯府,许文祖除非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根本进不去侯府。 而在队伍里,一直负责当许文祖内线的杨文志被四娘切了好多块,也没办法去照应他了。 最重要的是,许文祖自己这个招讨使的身份,不能在侯府那边见光! “唉。” 许文祖叹了口气。 郑凡则马上补刀道: “卑职曾将大人的事,告知过老夫人,言及大人对侯府的忠诚,卑职当时想的是,大人已然为侯府捐躯,自然不能让侯府忘记大人的事迹; 只是…………” “只是什么?”许文祖马上追问道。 “只是,老夫人只回了卑职三个字。” “哪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许文祖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 当即丢掉了手中已然被啃了一小半的烧鸡, 离桌向着北方跪了下来, 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吓得郑凡也马上站起身。 “老夫人恩德,老夫人恩德!”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凡一边去搀扶许文祖一边问道。 妈的,我编不下去了,你来帮我脑补吧! “郑校尉,是老夫人保护住了我啊,是老夫人保护住了啊,老夫人知道我来过,也知道我来意了,所以才将我保护起来,再安排我离开,所以才有对你说的那三个字啊。” 郑凡闻言,马上面露肃穆之色, 道: “老夫人神机妙算。” “是啊。” 许文祖重新坐在了桌边。 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郑校尉,这次你回来,可有侯府的示下传达?” 这个台词, 真的像极了, 老家传来什么指示了没有? 郑凡摇摇头,道:“大人,非是卑职不信任大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卑职已经被郡主指派了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 “是,郡主让卑职去南方,不出意外的话,过些时日,兵部的调令,应该就会来了。 另外,郡主还通过其他渠道,给卑职配备了一批和镇北军无关的人马和军械,让卑职带去南方。” 郑凡现在有一种趁着这个机会,能洗多少黑钱就洗多少黑钱的感觉。 “南方?这是……这是郡主在为以后的事,布局么?” “卑职不清楚,卑职说想留在郡主身边,但郡主不允许,郡主说,李家的兵,只知道一件事:军令如山!” “唉,这看来,是真的在布局了。” 许文祖摇摇头,感慨着,又道: “郑校尉且放心,等你去南方赴职时,本官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卑职感谢大人恩德!” “郑校尉,按理说,本官不该如此唐突地亲自来你府上,但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你看,这是昨日陛下下发的罪己诏……” 许文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定然不是朝廷文书,而是誊抄版。 郑凡接过了罪己诏,看了一遍。 开头,是按照基本礼仪走一遍,我大燕立国多么不容易以及在赞美一遍之前历代皇帝的功勋; 中间,是讲自己继位后,如何殚精竭虑,如何奋发图治,如何如何不容易; 最后, 则是讲的, 北方宵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肆无忌惮,已经要成燕国的心腹之患!这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失职,是他做的不好,才会国出此獠! 这北方宵小,按照官方解释,肯定是指的蛮族。 但蛮族已经被燕人揍得快亲妈都不认识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心腹之患?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北方宵小,说的就是镇北侯府! 郑凡拿着这张纸,深吸一口气, 激动道: “这哪里是罪己诏,这分明,是……” “战书!” “战书!” 许文祖和郑凡异口同声道。 朝廷, 陛下, 燕皇, 要对镇北侯府动手了! “所以,本官才说,郡主让郑校尉你去南方,应该是存着为李家存续一点香火的考虑,郑校尉,此番你去南方,要多加小心,日后…………” 说到这里,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侯府,不可能输!” “这南方,卑职不去了,这燕皇,欺人太甚!!!” 郑凡站起身,将这“罪己诏”直接撕碎,丢在了地上。 “郑校尉,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马上起身,双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鼻涕,眼泪,油腻………… 郑凡深呼吸,深呼吸,不气,不气,不气! “郑校尉,这是郡主为日后的安排,郑校尉,你可切莫辜负了郡主的期望。” “郡主啊,老夫人啊……” 郑凡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砖上, 眼泪在眼眶里流转, 膝盖好疼啊! “郑校尉,本官知道你难,本官知道你难啊……” ……… 厅堂屋顶上, 四娘和梁程都坐在瓦片上。 梁程有些好奇道: “主上的演技,是和谁学的?” 四娘呵呵一笑, 道: “跟你们这帮老戏骨学的呗。” “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天天违心地舔人家,人家还不兴跟着你们学学演技啊?” “那你呢?” 四娘白了梁程一眼, 摊开自己的柔荑,对着午后的阳光照了照, 道: “放肆。” “怎么了?” “你得叫我主母大人。” “呵呵,那魔丸岂不是得喊你……” “闭嘴!” ------------ 我家有兵三十万 “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朕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不在蛮族,而是在你们,就是在这屋子里!”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大殿之上,上至宰辅,下至普通文武,一齐跪在了地上。 燕皇姬润豪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成一片文武百官,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身为九五之尊的成就感。 这个位置,那家的; 这个位置,又是那家的; 而这个位置,一直以来又是谁家的。 他的朝堂,他的文武,并不是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子去安排的,而是近百年来,各大门阀所固有。 偶有反复,偶有倾轧, 无非是这家下了上那家, 官位,这种国之重器,就如同是菜市场上的摊位。 我爷爷当初就是在这里卖菜,我父亲也是在这里卖菜,那我理所应当,也该在这里卖菜! 哪怕我连菜都分布也清楚,但这个摊位,我也依旧要占着。 地头上农民伯伯间吹牛说皇帝老儿早上能吃十个油汪汪的大饼子,这是笑话; 但燕国皇帝的朝堂,和农民老伯每天都要去的集市,真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虽然继位以上,姬润豪提拔过不少寒门大臣,但他们,还远远没能成气候,和门阀氏族比起来,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好歹,大家还追求着点儿仪式感。 龙椅上的发怒了, 龙椅下的该跪的就马上跪下来, 大家心平气和地请个罪, 把今儿的这出戏演完。 当然,皇帝今儿个发怒,也是有原有的,近年来,朝廷和镇北侯府之间的矛盾,已经近乎白热化。 但随着罪己诏的下达,这种原本暗流汹涌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很快,这种中枢和地方强藩之间的对立关系将被放到明面上来。 而一旦放到了桌前,就没办法再继续调和下去了。 罪己诏,就是燕皇向镇北侯府下达的战书。 也因此, 这两日, 朝堂大臣迅速活动起来,分别代表各自的家族,向皇帝施压。 说镇北侯府是帝国北疆支柱不可轻动的有之; 说三十万镇北军是大燕存身之根本的有之; 说削藩之举动摇国本的有之; 总之, 因为皇帝的一道罪己诏,大臣们不得不马上站出来,成为了反对削藩的保守派。 但只有姬润豪清楚, 这些人, 当初可都是愿意见到自己对镇北侯府下手的。 世家门阀,若是刨除人丁兴旺与否这一条,那么,北封郡镇北侯府,当属大燕第一世家! 皇帝要削藩,这很正常,大臣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世家门阀们也能理解; 毕竟,只要这皇帝不傻,他肯定是要削藩的,中央集权,唯吾独尊,是每个帝王的毕生追求。 既然要削,那皇帝去啃镇北侯府这块最硬的骨头,这自然是大家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因为它硬啊,因为它不好啃,那皇帝您自个儿去慢慢磨吧。 但现在不同了,皇帝铁了心的要撕开那块遮羞布了! 一旦镇北侯府被彻底逼急了, 那三十万镇北军可是好相与的? 北封郡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和荒漠接壤,真没多少油水儿。 但这三十万铁骑一旦放出来,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以及银浪六郡,能逃得掉么? 门阀的根基,不在朝堂,朝堂上,只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根基,是在地方。 而一旦地方刀兵一起,谁认识你是谁啊? 真到那时候,少了镇北侯府的镇压,蛮族再一跟风进来,好了,大燕国将彻底打成一锅粥。 外头的乾国虽然不争气,晋国也在内乱着,但这并不意味着乾国的皇帝和晋国的大族们真的愿意放弃这大好的局面趁着燕国大乱不去做点什么。 总之, 不能打仗,千万不能打仗! “镇北军六镇兵马,其中三镇,已然开出。 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乐沙郡交界的桐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三石郡交界的梁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下湖郡交界的陲城。 镇北侯府此举意欲何为,朕认为,你们都应该清楚。 这是在向朕逼宫啊,这是在胁迫朕退步,这是在拿刀子在朕的眼前晃着,在问朕,你到底怕不怕!” 姬润豪从龙椅上站起来, 继续高声道: “我大燕,立国之难,守国之难,前无古人! 我大燕历代皇帝中,鲜有未御驾亲征者,更有战死之君三位! 朕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朕也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已经不再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了。 赶明儿,十五万镇北军铁骑一旦南下,乐沙、三石、下湖三郡,能坚守多久? 他镇北侯府要真敢再放肆一点,放着荒漠蛮族不管,甚至直接向蛮族王庭借兵,到时候,数十万铁骑大可长驱直入,不需多久,就能杀到天成郡, 就能杀到京城脚下! 你们现在在劝朕退一步,但你们可曾想过,朕若是退了,他镇北侯府若是不退该当如何? 你们又可曾想过, 是朕这个皇帝好说话,是我姬家好说话, 还是镇北侯府的铁骑刀兵更好说话?” 下方的大臣们一个个不敢言语,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 “朕的话,就说到这里,朕已于昨日令大皇子姬无疆领天成郡郡兵入驻石山大营; 虎威郡、银浪郡驻军也于昨日收到朕的旨意开始向京城调拨,京中禁军也已下令备战。 朕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在半个月内, 朕要看见你们的态度! 数百年以来,我姬家历代皇帝出征,都是以禁军为主,各族部曲为辅,历经磨难,方护我大燕国祚至今; 其余劝说的话语,朕不想再听到,朕意已决; 但凡那镇北侯府但凡那镇北军,再敢有所异动, 直视谋逆!” 说完, 姬润豪挥手转身, “退朝!” ………… “陛下,二殿下在养心殿候着了。” “你待会儿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多盯着点儿禁军之事,别动不动地跑朕面前来请示,他不是小孩子了。” “奴才遵旨。” “更衣。” “陛下这是要出宫去何处,奴才去安排。” “西园。” ………… 西园,是先皇在位时修建的。 先皇年迈时,感慨京中居住不便,便命使者出使乾国,说自己很羡慕乾国的江南园林。 乾国皇帝为了邦交,命自己的工部侍郎领着一批能工巧匠来到了燕国,帮燕国修建了这座西园。 甚至,乾国方面还拿此作为宣传,说燕人蛮子爱慕乾国文化,乾国皇帝仁慈,派人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园子,把燕人可高兴坏了,一个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只不过,大部分乾国人并不知道,当年乾国给燕国的岁奉银子里,多出了一笔,就是修园子的资财。 先皇是在这座西园里驾崩的,但姬润豪并不喜欢西园里的小桥流水,基本没在那里住过。 只不过,当那位北方来的客人进入京城之后,姬润豪下令,让其入住西园。 姬润豪和魏忠河刚走入西园前厅院子时,就闻到了一股子酒肉香气。 院子里, 一个年逾五十的两鬓泛白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 在其脚下,放着五大坛酒,桌上,更是摆放着十多盘硬菜,从鸡鸭鱼肉到猪狗牛羊,应有尽有。 见到这一幕后,姬润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开,丢给了旁边的魏忠河,自己则是一边翻整着袖口一边往里走, 同时骂道: “你这厮,倒是好胃口。” 镇北侯见姬润豪来了, 笑了笑, 也没起身, 就那样坐着直接道: “实在是在侯府清汤寡水的苦日子过久了,这酒肉,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况且北地的菜式也糙,哪能比得上京城饭庄御厨的手艺?” 说着, 镇北侯亲自撕下来一根鸭腿,直接递给了姬润豪。 姬润豪没嫌弃,伸手接过来,坐下后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镇北侯起身,帮姬润豪面前的酒碗里倒了一杯酒,同时问道: “骂人了吧?” 姬润豪闻言,毫不在意自己嘴里还包着鸭肉,一只手拿着鸭腿另一只手指着镇北侯, 骂道: “这帮畜生,朕才刚下朝,就有人给你传信了?” “可不是么,这传信,得趁早,这示好,也得趁早,你这特意用城防营的兵来驻扎西园而不用禁军,不就是方便他们来给我送信么。 我那茅厕里还有一大箱子的信,各家的都有,用的可都是好纸,嘿,我还想着擦久了,我下面是不是也能多出一些书香气息。 你要想看,自己去我那茅房扒拉去,还有一大堆的没用过的。” 姬润豪将口中的鸭肉咽了下去,又端起酒碗顺了一大口, 道: “朕才不看,朕嫌臭,臭不可闻!” “唉,也确实没必要看,反正到最后,都得丢茅坑。” 吃完了鸭腿, 姬润豪拿起筷子,将一盘鱼端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镇北侯也不甘示弱,端起一盆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啃一边骂道: “你这吃相要是让乾国人看见了,指不定回去得说我燕国皇帝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娘的,和你在一起吃饭,吃得香!” “哈哈哈,也是,小时候咱俩为了一个鸡腿打架,谁赢了谁吃,那鸡腿的味道啊,是真他娘的香; 现在,我还一直忘不了。” “朕当初真的是发了疯的,居然还和你比谁吃得更多。” “哈哈哈哈,谁叫你傻呢,老子打小在北边长大,吃的和大头兵一样的饭食,这进了你家王府,瞅着那些饭菜眼睛都要放绿光了,你居然还跟老子比饭量,哈哈哈!” “来,走一个。” “好,走一个。” 皇帝和镇北侯一起端起酒碗,碰了一碗。 镇北侯将碗口下压,皇帝也将碗口下压,齐平地砰了一下。 而后一饮而尽, 一起很没形象的用袖口擦嘴。 “舒兰五十岁寿辰,朕没能让你陪在舒兰身边,等以后见了舒兰,她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嘿,舒兰贤惠,会懂的。” “朕当然知道她贤惠!” 两大碗酒下肚,姬润豪的情绪明显有点高了,继续道: “若非当初你这厮不要脸,舒兰怎么可能会跟着你在北边儿吃了大半辈子的风沙?” “滚!舒兰跟我没错,我这辈子,就舒兰一个女人,你呢?” “朕那是为了皇室未来开枝散叶,朕是迫不得已,朕是…………” “得得得,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这么无奈,脱裤子时也没见你这么自责,自个儿舒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惆怅。 我说, 那活儿在被迫和无奈以及满心不甘愿时,也能硬起来? 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点,我服!” “…………”姬润豪。 “啊啊啊啊!” 姬润豪叫了一声, 端起酒坛开始给自己灌酒。 随后,将酒坛往桌上一拍, 指着镇北侯骂道: “你这混账,每次都故意拿舒兰在朕面前捅刀子!” “我说,姬润豪啊,你别灌了点儿马尿就乱冤枉人啊,他娘的这次到底是谁先提起舒兰啊?” “是你,是你,就是你!” “…………”镇北侯。 “不过,倩丫头,长得和舒兰可真像,真的和舒兰年轻时,一模一样。” 镇北侯当即起身, 手指着姬润豪, 骂道: “老不羞的玩意儿,有你这样说儿媳妇公公的么?” “呸,倩丫头是朕儿媳妇,朕儿子要娶你女儿,朕高兴,朕高兴,以后倩丫头的孩子要跟着朕姓姬,不姓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家的那些破事儿风气,古往今来,还少得?” “他娘的,朕才不会让你占朕这个便宜,你休想让朕喊你爹!” “喊我啥?” “…………”姬润豪。 姬润豪忍住了没说话。 镇北侯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我家丫头嫁入皇家。” “只要倩丫头诞下皇孙,朕就立他为皇太孙,要是朕活得久了,能活到皇太孙成年,朕可以直接让皇太孙继位!” “唉,我不是担心我家丫头在皇宫里受欺负。” “那你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等你驾崩后,你老姬家被倩丫头欺负。” “…………”姬润豪。 “你家老二呢,是个老实人,可能不那么老实,但他就算不老实,在你几个孩子里,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倩丫头,跟舒兰年轻时一样,天生聪慧,心思剔透; 但和她娘不同的是,她自小是被我带在身边杀蛮人的。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 你没了,你家老二登基了,你家老二再没了……” “…………”姬润豪。 “啧啧,你们姬家的王爷贵族们,别真被倩丫头宰得不剩几个了,真要是这样,咱俩在黄泉下面喝酒,我还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姬润豪听罢, 倒是一点都没生气, 直接道: “宗室的那帮酒囊饭袋,活着就是浪费米粮,朕杀不得他们,但倩丫头杀得好,杀得好!” “你还真看得挺开。” “呵呵,朕选的老二当未来太子,朕不知道老二是什么德性? 朕选的倩丫头当太子妃,朕不知道倩丫头是…………” “是什么?” “是什么家教。” “我李家家教怎么了!” “朕又没说怎么了,你就吹胡子瞪眼的,瞧着,你自己先心虚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好的,我有。” “这才对嘛,朕和你,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吧? 等咱们俩一起,把真正要做的事儿做了, 给大燕, 给我们燕人, 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 给儿孙,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只要家大业大了,也不怕他们造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倩丫头真的想牝鸡司晨,想当我大燕的女皇,当呗!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朕的亲孙子,她要当就当呗,最后,她玩儿够了,她老了,她玩不动了,想歇歇了,不还得还政给我亲孙子?” 说到这里, 姬润豪伸手抓住了镇北侯的手, 燕皇的眼眶,已经彻底泛红了, “朕真的什么都可以看开,真的什么都能放得下。 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数百年了, 数百年了啊! 我燕人,为整个东方御蛮数百年了啊! 若是没我燕人,一代又一代地死在荒漠上,靠那三国的废物,他们早给蛮族当奴隶了!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骂我燕人是蛮夷! 你知道么, 在他们眼里, 我燕人, 和蛮族, 是一样的! 都是蛮人,都是不开化的野人!” 镇北侯闻言,任由姬润豪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点点头,道: “是的,是的。” “朕忘不了,百年前,蛮族大军南下和我大燕决战! 那乾国皇帝,居然敢提兵五十万来偷袭我大燕空虚的后方!” 听到这里,镇北侯也咬住了牙。 他家,镇北侯一脉,就是从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那一战中奠定了基业! “梁亭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话么?” 镇北侯点头,应道: “我记得。” ………… 那时, 两个十岁的男孩, 为了一个鸡腿, 刚刚打了一架。 十岁的李梁亭正在享受着鸡腿, 十岁的姬润豪则是鼻青脸肿地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少顷, 姬润豪开口道: “我听外人说,乾国人都喊我们燕人燕蛮子,就像是我们喊蛮族一样。” “嗯,我也听说了。” “他们喊我们蛮子,可以;以后,等我当了皇帝,我就要他们看看,真正的蛮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要让他们的皇帝,他们的公主,全都抓到京城来,关到猪圈里去,让他们给我跳舞,给我唱歌,给我吟诗作赋! 我要把他们自以为是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可惜,我当不了皇帝。” 十岁且刚刚吃完鸡腿的李梁亭无所畏惧地说道。 “那你真没用,别人骂你蛮子,你都没办法还回去。”十岁且刚刚被揍了一顿的姬润豪讽刺道。 十岁的还在舔着嘴角油花且还在回味着鸡腿美味的李梁亭听了, 有些不服气地砸吧砸吧了嘴, 努力想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回击, 想着想着, 似乎终于想到了, 道: “我家有兵三十万。” ------------ 兵马招募归来 三天的雨过后,养精蓄锐了三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其圆润的头; 许是知道它憋坏了,所以今日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出来招待。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梅家坞的小城楼上, 两把靠椅靠在一起, 面朝着骄阳, 一起摇啊摇; 瞎子北喜欢晒太阳,而且无限地迷恋这种行为; 郑凡认为,许是炽热的阳光能够给他一种将自己冰冷的心温暖起来的错觉。 不过,在任何的年代,不用在烈日下奔波,也不用为了生活焦心烦躁,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岁月静好,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主上,算算时间,阿铭他们,最迟明早,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我的调任,应该也快下来了。” 六皇子现在有没有返程回京郑凡并不清楚,但六皇子曾对他说过,事宜急不宜缓,早在郑凡还没离开侯府时,他就已经派人把事情安排送去了京城。 眼下,郑凡有种当初等待自己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自己调任去的地方,应该是银浪郡。 因为银浪郡是大燕最南方的郡国,也是大燕和晋国以及乾国交界之处。 有时候,大国交界处和板块交界处没什么区别,摩擦和对抗极为频繁。 让郑凡心里有些期待的是,自己调任后,官职,应该能升上一些了吧? 毕竟,燕国的校尉,实在是太多了。 “最近,镇北军调动很频繁啊。”郑凡感慨着。 这也是郑凡想要早点打包好东西去南方的原因,整个北封郡,不,确切的说,是整个燕国北方三郡,此时都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着。 “这一点,主上无需担忧,朝廷和镇北侯府,大概是打不起来的,近日的这些举动,更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主上谬赞了,既然六皇子要将主上调任去南方,这意味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北方,不可能大乱起来。 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若是他真的想要资助主上您发展,这北方,最好是镇北军和朝廷打出脑浆来才最合适。 乱世出英豪,乱世,才是底层人崛起和发展的真正机会。”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是这一代的燕皇和镇北侯二人唱的一出双簧,那么,他们二人,到底得是多好的关系?” “有时候,一个国家,出现两个枭雄,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瞎子北这般说道,“但好在,这燕国,不大,容不下两个真正的枭雄。” “因为燕国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 燕国的国土疆域,是东方四大国中最小的,也是四大国中最贫瘠的。 但燕国的形象就如同是平头哥一样,穷横穷横的。 “所以,这是燕国的幸运,这一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是真正的枭雄级的人物;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为了国家的霸业,可以做出极大极大的牺牲。 家太小,俩人可能都不怎么看得上,不如站在一起,去为后世子孙打出一个大大的家业。” “那你说,燕皇会如何对付燕国地方上的这些门阀?” “镇北军都已经开动了,据说,燕国的禁军和天成郡的郡兵也都动了,动了这么多刀兵,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了。” “这么极端的么?” “难得一世同出两位枭雄,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最迟半年后吧,等这种对抗继续生机加温下去,等各方面的博弈和安排都落实下去,这燕国地方上的门阀,少说得被拔掉一大半,燕国国内,定然也是一番血流成河。 这就像是剪枝,看似是将很多枝条剪断了,但这棵叫做大燕的树,会长得更好也更强壮。” “所以,这就是你昨晚向我说的方略?” “是的,主上,咱们去了南方后,不出意外,大概率应该会对上乾国,只要那位六皇子不傻,肯定会把咱们安排到面对乾国的那一面去。 晋国在内讧中,给他们去施加外部压力只能是帮助他们快速地解决内部矛盾从而对外,只有乾国,一向温顺,它不来闹事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事,总之,先赚军功,快速发展自己的基本盘。 等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燕国国内的大清洗估计也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们再主动成为燕皇成为朝廷对门阀动手的刀子,可以再乘一趟东风,纳上投名状。 等燕国国内大清洗结束后,燕国一是为了快速通过外部掠夺弥补自身地亏空,二是为了转移矛盾,三是无论是这一代燕皇还是镇北侯,年岁都不小了,燕国肯定会在内部刚一清理结束就迅速发兵南下。 到时候,有南方征战经验的我们肯定又会被重用……” “等下,瞎子,你的推演和安排,我是信服的,唯一有一点是,你怎么这么确信燕皇肯定会用刀子来挖除这些门阀而不是用更怀柔的方式?” “门阀之政,明面上,是在于他们自己有着庞大的土地这类生产资料,以及依附于土地同时也是依附于他们的庞大农户,实际上,他们真正厉害的在于,垄断了地方的经济、教育、文化以及仕途。 如果只是怀柔政策或者用刀兵逼迫门阀做出暂时的让步,看似是让燕国避免了自身清洗所带来的元气大伤,实际上不过是把麻烦交给后代子孙去继续头疼而已,这是一种甩锅行为。 再者,按照六皇子所说的那样,他二哥,是个老实人,这也意味着,燕皇根本没打算把这些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他要一个人把问题都解决掉,是非功过,他自己一个人去扛。” “可惜大燕没有政治报纸,不然请你去做个专栏,销量肯定很高。”郑凡调侃道。 “主上又谬赞了,大概是因为眼瞎的人,更喜欢在心里琢磨事儿吧。” “照你这么说,这燕皇有千古一帝的气象?” “妥妥的。” 瞎子北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身边还有大部分千古一帝身边都没有的,掌握重兵的镇北侯。” “那我们…………” “秦灭六国,得利者汉; 隋清海内,继任者唐。” “被你这话说得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不行,不行,我得去喝杯酒冷静一下。” 和瞎子北在一起时, 郑凡体会到了那种六皇子面对自己时的感觉, 把你反复撩拨得觉得你是天命之子,不造反不自立简直是对不起你的人生对不起空气。 下了城楼,郑凡回到了梅家坞的内宅,内宅里没有不相干的人,甚至因为做了要搬迁去南方的准备,瞎子北连梅家坞原本的高速路服务站的生意也给停了。 郑凡亲自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又夹取了两块冰放在了杯子里。 土法制硝,再以其制冰,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乐于享受的角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瞎子原本想把这些东西都抖落抖落出来,用来以后赚钱发展的,但既然有六皇子做厚盾,估计以后钱财是真的不缺了,所以也懒得再去做生意了,时不时地丢出件稀奇玩意儿给六皇子去换钱就是了。 一口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脑部也是一阵眩晕,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郑凡没急着再回城楼上去接受瞎子北的洗脑,而是拐入内宅的一个房间,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是阴暗。 正中央位置,有一座帘幕。 郑凡掀开帘幕进去,看见了正在围绕着沙拓阙石忙活着的四娘和梁程二人。 前日从虎头城来到梅家坞后,郑凡就见到了沙拓阙石。 只是,原本的那个邋遢汉子,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再动弹过。 听薛三说, 那天晚上下着雨, 他和瞎子北在自娱自乐地唱着越剧, 沙拓阙石就跟林妹妹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每次进这个屋子,看见沙拓阙石时,郑凡心里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安稳。 或许,归根究底,郑凡心里也清楚,自己手底下的七个魔王,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有着属于他们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 可能, 只有这位自称荒漠一野蛮的家伙, 是真的愿意帮自己一把。 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易,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纯粹是, 看你顺眼。 这种关系,很纯粹,所以让人很舒服。 四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对沙拓阙石身躯的修补工作,她的针线活儿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施展空间。 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好的复原方式,还是找个机会,让沙拓阙石去杀人,去饮血,靠煞气和血食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 但眼前你也没地方找人去杀, 总不能带着沙拓阙石去荒漠上找蛮部去灭族吧? 这事儿,郑凡还真做不出来,太禽兽了。 “还没苏醒么?”郑凡问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他可能在进行自我封闭。” “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也不想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吧。” 梁程给出了一个带着浓郁文艺腔调的回复。 “主上,奴家要不要给他做个美容?” 四娘开口问道。 按道理来讲, 这应该是自家主上认下来的一个“干爹”。 其实,魔王们对于自家主上在外面认爹的这种事儿,并没有很排斥,甚至,还挺赞同。 辈分什么的,算啥啊,谁在乎? 咳咳,除了魔丸那个沙雕。 自家主上要是能在外面再认一个团的三品干爹回来, 估计瞎子北得乐得真的找不着北了, 还经营个屁还发展个毛线啊, 直接带着干爹团平推世界! “别美容了,之前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吧。” “还是那个邋遢的样子?” “嗯。” “好的,主上。” 这时,梁程开口道:“主上,其实让他苏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没有必要。” “那到底是什么方法?” “比如,属下现在拿一把刀,捅主上你几下,他估计会苏醒,然后…………” 四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道:“然后把你锤爆了?” 梁程没有反驳,点头道:“大概率,是这个结果。” 郑凡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道:“专心做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的,主上。” 等到晚饭时, 其余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郑凡则是盛了一些饭菜,特意端送到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这是每天晚上郑凡都会做的事。 用瞎子北的说法,是主上正在和那具僵尸维持感情热度。 这自然是比较功利的一种说法,其实,郑凡只是觉得,和沙拓阙石一起吃晚饭,比较自在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拿了外卖后打开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综艺视频,一边吃一边看,饭也能更香。 郑凡跪坐在地上,饭菜放在凳子上,自己面前摆着一杯酒,沙拓阙石那边也摆着一杯酒。 自己喝一杯酒后,再帮沙拓阙石倒一杯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续杯。 从进来到把晚餐吃完,郑凡都没说一句话,因为想要说的,都在前几天的晚上说完了。 吃饱喝足, 郑凡身体微微后仰, 看着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通过四娘这几天的工作, 沙拓阙石没一开始那么阴森惊悚了,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喂,其实我可乐鸡翅做得挺好吃的,你早点醒来,我可以给你做了吃。 可乐这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让瞎子他们去鼓捣应该能鼓捣出来。 别自卑,不就是僵尸嘛,你看看,梁程那家伙也是僵尸,不也天天活蹦乱跳得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别再傻乎乎地站着了,早点睁开眼,咱们唠唠嗑。” 郑凡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虽然知道大概率没用,但还是想说。 人家帮你砸了马车,人家帮你演了戏,人家死了变成僵尸没回家而是朝南来找你。 人家对你,确实够意思得很了。 “喂,你一个人晚上待在这个屋子里,会不会寂寞?” 郑凡开口问道。 沙拓阙石依旧沉默。 “一个人睡觉,肯定会寂寞吧,我倒是想和你晚上睡一起,但四娘她是个女人家,晚上怕黑,我必须得陪她。 这样吧,我把我儿子留这里,你们爷俩晚上唠唠嗑?” 说罢, 郑凡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从怀里取出, 放在了地上。 然后, 转身, 关门, 离开。 走下台阶时,郑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瓜娃子,叫你今晚还捣乱! 黑黢黢的房间里, 被郑凡放在地上的石块忽然颤了颤,摇了摇; 原本一直站在那里,好几天都没动弹过一下的沙拓阙石,身体居然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石块又摇了一下, 沙拓阙石也摇了一下; 石块摇动了两下, 沙拓阙石也摇动了两下。 少顷, 石块平静了下来, 沙拓阙石也不动了。 ………… 另一头, 正准备回屋洗漱休息的郑凡才走到半路, 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形很是敏捷的蹦跶到他的面前。 一开始,郑凡以为是薛三; 但近了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大孝子狼崽子。 狼崽子很是激动地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 “我……我……我的人……我的……我的人……来……来了! 狼崽子很聪明,话也学得很快。 郑凡闻言,眯了眯眼, 一手抓住了狼崽子一边向城楼那边跑去。 城楼上, 四娘梁程瞎子北以及丁豪他们一大群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当郑凡上来时,他们很自觉地给郑凡让出了一条路。 外头, 漆黑的夜幕下, 可以看见一群黑影正在摇摇晃晃。 等这支队伍靠近了后, 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群蓬头垢面的野人,他们衣服残破,但他们的目光格外锋锐,这不像是一群人,更像是游离在荒漠上的一群……饿狼。 狼崽子激动地不停地吼叫着他们的“方言”,下面的人群马上回应起热烈的欢呼。 显然, 对这位大孝子少族长,这些族人,是很认可的。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荒漠上的…………企业文化吧。 这时, 下方的队伍也从中间让开, 一尊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了出来, 他抬头, 看了看城楼, 然后“砰”的一声, 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上, 吼道: “主上,晚饭吃了没!” 而后, 在大汉身后, 走出来一名身穿着夜礼服的男子, 他面容苍白,但发型却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得吓人,可以说是和身边的这群野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拿着锉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一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 才回过神来, 抬头, 向上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贵族般的优雅含蓄笑容, 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微微弯腰行礼道: “主上,您最忠诚的属下,回来了。” ------------ 魔窟晚宴 肖一波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正在烧水,五百多个人洗澡,这用水量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众人都忙得脚不着地。 好在,薛三前几日在梅家坞无聊时,发挥了自己矮人族的种族天赋, 做了一个大型洗澡供水设施。 其实也就是一个木质的大管子顺着大水缸下去,管子上再开五十个洞,相当于五十个淋喷头了。 肖一波提着两桶热水上了梯子,将热水倒入大缸里后,又提着空桶走了下来。 前方,用油布围了一圈,很像是北地风俗里家里有红白喜事招待亲友吃饭时搭建的棚子。 尽管如此,在这里洗澡,哪怕是热水,也依旧冷得很。 但里面洗澡的可是蛮人,这帮人别的不说,挨冻的本事是真的强。 五十个人化作一批,轮着换进来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就着寒风还在鬼哭狼嚎,唱着难听至极的歌谣。 是的,肖一波的心里很烦躁。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团队里真正的心腹人选,自己,只是个跑腿的,说好听点,就是个跑腿里的小头子。 否则,这五百多蛮人被招揽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看着一车车军械粮草被送入梅家坞,看着一匹匹战马被送入马厩,他还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上这精良的甲胄骑上这高大的北地战马跟着那帮恐怖的家伙建功立业。 但, 他们似乎就没想着要带上自己。 肖一波不认为是他们不信任自己,虽然自己为了活命曾亲手杀了自己亲爹; 但肖一波觉得,那帮人,真的不在意这个,他们不带自己玩儿,不是因为要提防自己,而是纯粹…………看不上自个儿。 但是,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心思定下,肖一波将手中的两只空桶交给了身旁的手下,自己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出了内宅,向城楼那边走去。 内宅到城门楼之间的空旷地上,四娘带着婆姨们正在做饭,七八口土灶在昨日就垒砌好了,这会儿,大锅架上去,大乱炖的香味逐渐弥漫。 还有两个铁锅上面放着蒸笼,里面都是馒头。 因为照顾郑凡的口味,除非没选择的时候,魔王们就不会选择“馕”做主食。 其实,刚烤好的馕还是很香很脆很可口的,只不过饮食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变了。 肖一波在路上看见了背着一个箩筐的薛三,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筐,显得很不成比例。 “三爷,我来吧。” “行,你来。” 薛三将箩筐交给了肖一波。 肖一波把筐子接过来,当即就闻到了一股香气,筐子上没放遮布,可以看见一整筐白花花的方块。 “这是…………” 这是肥皂! 虽然普通殷实人家也能买得起,但也得肉痛好久,现在这里是…… “走啊。” 薛三在前面催促道。 “好,来了。” 肖一波背着箩筐跟着薛三又回到了油布澡堂那边。 “你会说蛮人的话么?”薛三问道。 “会,会一点。” 车帮一直在虎头城附近运送货物,里面自然有不少蛮族的商队,所以肖一波确实会一些蛮话。 “嗯,那就好。” 说着, 薛三伸手抓起两把肥皂,直接甩入了油布澡堂内, “跟他们说,五个人一块肥皂,让他们自己捡着用。” 肖一波点点头,照着薛三的意思用蛮话喊了几遍,然后和薛三一起把肥皂丢了进去。 一边丢,肖一波心里一边在滴血, 多贵的肥皂啊, 就这样糟蹋了啊…… “行了,剩下的让后一批的人进来自己取。” 薛三拍拍手,完事儿了。 主上的兵,不说一个骚气毕露的跟圣殿骑士一样,至少得干干爽爽的吧。 别他娘的待会儿主上下去和他们握手问好秀一波亲民时,被他们身上的体味儿给熏晕过去。 “三,三爷……” 薛三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回过头, “有事儿?” “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走啊?” “我们走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儿么?” 我们走了,车帮可就真的是你的了。 肖一波闻言,当即跪在了薛三面前,沉声道: “三爷,我想跟着你们走,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闯荡!” “哟,怎么着啊,还赖上我们了?” “三爷,我可以给您做牛做马,可以把您当作我的亲生父母……” “别别别!别别别!” 薛三马上摆手, 他娘的, 做你爹太危险,哪怕三爷胆儿大,但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自己咒自己玩儿。 “这样吧,你要跟着也可以,红巴子那边也会跟来,你从你手下里,选二三十个信得过身手也不错的,可以一起跟来。 不过,有一条得记住了,这既然跟我们走了,以后那就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人明白!” ………… 在外头,已经有一群蛮子先洗好了澡,换了准备好的衣服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一个个地盯着大锅嗅着大锅里的香气在流口水; 郑凡坐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情景。 瞎子北站在郑凡身侧,开口道: “主上,激动不?” “有点儿。” 郑凡实话实说。 郑凡不是很喜欢玩网游,但单机游戏他倒是经常玩,他喜欢玩策略类的游戏。 比如骑马与砍杀、红警、帝国、全战系列。 然而,那些终究是虚拟的,终究是假的。 但眼前这下方站着的这群体格高大的蛮子, 就是他的兵, 是他郑凡的兵! 这种切切实实的质感,真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 “主上,练兵的事情,交给梁程去做,他善于此道,丁豪也带过兵,不过暂时只能让他打个下手。” “嗯,好。” 郑凡不懂练兵, 真要郑凡去练兵, 大概率明早就会出现自己拿着马鞭带着这帮蛮子迎着朝阳去走正步了。 郑凡不知道这种练兵的方法有没有用,因为他只会这一个,而且他自己现在打架,还处在放个光后输出全靠吼的阶段。 “燕国传统,将领调任时,是要带上自己的私兵部曲的,主上的兵额是三百,但一来有六皇子打招呼,二来有许文祖开方便之门,带五六百人去赴任,应该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是靠这群家伙,怎么一点一点地把队伍扩大了。” 说着, 瞎子北开始发挥其神棍的特质, 双臂撑开, 用一种极尽煽动性的语气对郑凡描述道: “主上,试想一下,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五百蛮子,而是十万甲胄精良的铁骑! 他们全部跪伏在你面前,整齐地山呼万岁! 这是一种,怎样激昂的感觉!” 郑凡闭上眼,开始想象,然后腿有点儿软了。 不行不行, 不能和这大忽悠老是待在一起,否则真要被他给忽悠瘸了。 兵甲、战马这些东西,明日才会发放。 所以,渐渐的,伴随着一批又一批洗好澡的蛮子出来,场子上已经站满了五百多人。 地面,有些湿答答的,都是他们流下的口水。 “什么时候开饭?”郑凡问道。 这帮家伙,明显是饿狠了,而且饭菜明显早就做好了。 “再等等。”瞎子北说道。 “等什么?”郑凡问道。 “等开学第一课。”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队伍中,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蒸馒头的蒸笼旁边,伸手去拿馒头。 “嗡!” 一刀银光闪过。 一个蛮子眼睁睁地看着馒头掉落在了地上,连带着一起掉落的,还有自己拿馒头的左手,不等其惨叫,刀口就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又很快地拔出来。 另一个拿着馒头的蛮子则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丢了出来。 梁程从蛮子队伍之中走了出来,一只手举着还在滴淌着鲜血的刀。 “梁程在说什么?”郑凡问身边的瞎子。 梁程这次去荒漠,学会了蛮话,他此时正在用蛮话对这些蛮人训话。 “其实,主上应该也猜出来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在立规矩。”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经历了这么多,他倒不会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吓到,只是觉得瞎子北和梁程这种钓鱼执法的方式,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但郑凡清楚,这么做,是对的。 六皇子曾说过: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自己要驾驭他们乖乖地听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害怕自己,害怕到骨子里去。 否则,以蛮子的天性,万一真带着他们去了南方开始本性复发地祸害当地,他郑凡还得给他们担责任,何苦来哉? 梁程在下面训着话, 忽然间, 他扭过头, 伸手指向了站在城墙上的郑凡, “唰!” 所有蛮子集体抬头,看向了郑凡。 郑凡被看得有些发懵,心里大概猜出了梁程是在说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 郑凡强行镇定, 双手放在身后。 随即, 梁程又将刀口指向了那个先前被自己丢出来的蛮子身上。 而这时, 站在郑凡身边的瞎子,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蛮子双手抱头,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七窍随之流血。 下方的这群蛮子们一时惊愕无比。 慢慢的, 在那个蛮子被精神力疯狂折磨时, 一个一个的蛮子开始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他们开始双手举起,再放在地上,以头抢地,呼喊着什么。 终于,那个蛮子以一种极为凄惨的方式被折磨致死。 瞎子北又睁开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喊什么?”郑凡问道。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魔王。” 一股气血,开始往郑凡的头上开始冲。 这种感觉,像是第一次抽烟,也像是第一次防空。 总之, 脑袋上带着强烈的晕眩感。 郑凡克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微微点头, 道: “我喜欢这个称呼。”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道: “我们也很喜欢。” 就在这时, 薛三来了, 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身上被刺了好多个洞的蛮子。 这个蛮子还有一口气在,伴随着拖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僵尸,给老子翻译,这货居然趁乱想要侵犯咱宅子里的女眷,嘿嘿,被我给逮着了。” 郑凡闻言,看向身边的瞎子,问道: “这也是安排好的?” 瞎子北摇头,道:“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那就是真的了?” “应该是的。” 这一次,没有那一丢丢钓鱼执法的小小负罪感了, 郑凡干脆利索道: “该杀。” 从今日起, 吃老子的, 穿老子的, 用老子的, 还想碰老子家里的女人? 美得你们! 梁程开始给在场的五百多蛮子们讲述薛三手中的那个蛮子到底犯了何罪,蛮子们都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兄弟”。 实在是先前那位仁兄的死亡方式太过惊悚和匪夷所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太大了。 接下来的一幕, 有些少儿不宜。 薛三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一尊魔头的自我修养。 他就当着诸多蛮子的面, 将那位刚来第一天就有些控制不住下面大脑的家伙做了人体雕刻。 他的头盖骨,被薛三做成了一只碗。 而且, 是一步一步, 速度很快又清晰地, 在所有人面前, 完成了这一项艺术作品。 郑凡还站在上面,整场看完了,本来还想待会儿吃点儿夜宵的他,都快忍不住想把先前吃的晚饭给吐出来。 好在,郑魔王忍住了,形象,形象,形象啊…… 倒是下面的蛮子们,被吓得痛哭或者呕吐的好多好多。 他们不怕杀人,甚至也不怕被杀, 但这种拿杀人当艺术进行创作的方式,实在是让他们畏惧到了骨子里去。 原本, 在梁程和阿铭的劝说下, 他们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找到了希望。 但他们却忽然发现, 自己等人, 其实是掉入了一座魔窟! 晚饭, 终于开始进行了, 同时, 更无情的一幕也出现了: 每个蛮子都排着队, 先拿着馒头,蘸一下鲜血,再吃掉; 然后, 再一个个地走到薛三那边,用头盖骨做成的碗,舀一碗汤喝下去。 原本应该是喧闹的晚宴, 进行得如同在参加一场葬礼。 等到进食完毕后, 小狼崽子从蛮子之中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朝着郑凡跪了下来, 其身后的蛮子们也都一齐再度跪了下来。 他们开始重复之前在蛮话中代表着“魔王”的词汇, 这一次, 他们格外整齐, 这一次, 他们也格外地臣服。 伴随着一声声的“魔王”呼喊声, 薛三也跪了下来,四娘也跪了下来,梁程、阿铭和樊力也都跪了下来。 郑凡身边的瞎子北,也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了下来。 全场, 只有郑凡一个人站着。 郑凡微微闭上眼, 享受着此时的这种感觉, 讲真, 有些东西, 真的是有瘾的, 一旦体验过一次后,就真的回不去了,是彻底地回不去了。 他终究, 走上了这条, 手底下这群魔王们想让他走的这条路。 但同时,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想走的路呢? 生杀予夺, 魔临天下! 瞎子北这时轻声开口道: “主上,这会儿应该加一段旁白。” 郑凡轻轻“嗯?”了一声。 “诸如,日后让乾国、晋国、楚国,以及楚国闻风丧胆的什么什么军,在今晚,正式成立了。” “什么什么军?” “属下还没想好。”瞎子北很实诚,“但总觉得,这会儿如果是电视剧或者小说漫画的话,应该有这样一段旁白才合适。” “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作者自以为是的剧透方式。” “主上英明。” “这帮家伙,都是刑徒部落里选出来的吧?” “算是蛮族兵员里,精英中的精英了。”瞎子北回答道。 “我还真是好奇了,当一向瞧不起燕人的乾国人,在面对这群燕国手下败将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瞎子北露出了老银币的专属微笑, 道: “主上,我们也都很期待呢。” ………… 因为晚上的一幕,太过少儿不宜和反胃,导致郑凡今晚没有兴致去陪四娘练习针线活儿早早地就睡了。 翌日清晨, 郑凡醒来后正在洗漱, 一边洗漱还能听到外面的操练声。 显然,是梁程开始对这帮蛮子进行训练了。 这时, 瞎子北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主上,这是许文祖给您的信。” “念。”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热毛巾开始擦脸。 “郑凡吾弟,数日不见,如隔三秋………” “念重点。” 瞎子北点了一下头, 道: “重点在最后面,是主上您的调任已经下达到虎头城了。” “哦?是哪里?”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 南望王师又一年 银浪郡位于大燕的最南方,一面和晋国接壤,一面则和乾国接壤。 百年前,其实银浪郡的名字叫尹郎郡; 这是燕国开国后第一任宰相的名讳,因其在帮助燕太祖立国和治国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其故乡郡国就被以其名命名。 因人而得名,同样,也因人而易名。 这改名,还和初代镇北侯有关系。 在百年前,也就是荒漠蛮族在王庭号召下和大燕进行决战之际,乾国新皇御驾亲征,五十万乾国大军北伐,燕国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初代镇北侯以三万破五十万之役。 那一日,在大破乾军之后, 初代镇北侯曾作了一首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里的银浪,指的是乾国五十万大军一溃千里,银浪郡的大道上,尸骸枕藉,乾国士卒身上穿的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宛若银浪翻滚。 后一句,则指的是追击途中的清闲,这不是在打仗,也不是在厮杀,只是在踏青看桃花。 战术上镇北侯有没有重视对手后人是不知道的,反正乾国大军一败涂地自此被打断了武运。 而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将初代镇北侯在战略上完全藐视乾国大军的姿态给抒发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初代镇北侯,其实是原本的“尹郎郡”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燕国南方人。 也因此,后来银浪郡就干脆改名成银浪郡。 倒是乾国那边和燕国官方的公文往来中,但凡涉及到银浪郡,全都用“尹郎”来代替。 实在是“银浪”俩字,太刺乾国人的眼睛,每次看见这个地名,乾国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起初代镇北侯的那首诗; 然后就想到了百年前的那场惨白,想到了自家子弟兵尸横遍野的惨状…… 乾国边军,有七成,是拿来防御燕国的,其余三成则分布在和晋国以及楚国的边境线上。 而燕国,硬生生地将三十万全国最精锐的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放在了北方用以震慑蛮族,在自己帝国的南方边境,则只设立了一座边防城镇——南望城。 翠柳堡则就是依托南望城为核心的防御链中的一环,类似翠柳堡这般存在的堡寨,还有八座。 和乾国那边严阵以待相比,燕国这里,就显得敷衍了事得多。 没办法,百年的积威在这里,心理优势在这里,强烈的自信在这里,可能,这座南望城和翠柳堡在内的一系列防御还是为了顾忌乾国人面子更多一些。 毕竟,银浪郡一直到天成郡也就是燕国的京城,完全是一马平川。 一旦银浪郡出现情况,燕国铁骑旦夕可至。 百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燕国男儿梦想着能够重走一遍初代镇北侯当初的辉煌,封侯拜相! 无奈的是,乾国一直不给这个机会。 而这翠柳堡的名字,据说也是因为初代镇北侯而来。 相传,在这座堡被建起来时,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下过一根柳枝。 当时初代镇北侯雄心壮志,想着等这根柳枝长出翠柳之时,他大概已经率军踏破乾国都城了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为北方战事紧急,燕国无法再从和蛮人决战的前线给初代镇北侯调拨更多兵马。 初代镇北侯只得率军踏破乾国北方三郡吸纳人口财富回国,后来,又为了制衡考虑,身为南人的初代镇北侯受封于北,终生无法完成自己南下破乾的夙愿。 “我说,这里这么多柳树,到底哪条才是初代镇北侯当年栽下的?” 骑在马上的郑凡对身边的众人问道。 “主上对这很感兴趣么?”策马和郑凡并行且易容过的四娘开口问道。 “万一初代镇北侯在那棵柳树下还埋了什么宝贝呢,比如,镇北遗书?” “这好办,主上,您下个令,让瞎子在这柳林里用他的精神力去探查,不吃不喝不睡探查一个月,估摸着也就能找出来了。” 旁边的瞎子北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郑凡和四娘不靠谱的聊天,指了指前方, 道: “主上,前面就是翠柳堡了。” “不容易啊,终于到了,下令,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到堡里休息!” 话音刚落, 郑凡就策马向前, 后面的梁程挥手示意,五百多身穿着和镇北军无二甲胄的蛮族骑兵也开始了加速。 一时间, 柳林里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只是,才策马出了柳林,郑凡就不得不重新下令缓下马速。 一出林子,视线就豁然开朗,丝毫没有边境堡垒的那种荒凉凋敝,反而是良田纵横,一望无际。 甚至,地头间还有不少正在忙活的农夫农妇,见忽然钻出来这么多骑兵,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 郑凡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瞎子,问道: “瞎子,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这是边塞? 这是边塞? 这特娘的是边塞? 不是说边塞不能屯田,但这沃野一片的景象,加上这里农夫农妇们脸上的红润; 北封郡那种苦寒北地自然无法比,但就是在赶路途中经过的燕国腹地虎威、三石两郡甚至是天成郡这个大燕京畿之郡的百姓,这日子,这光景,也没眼前这边的富饶吧? “主上,路,肯定是没走错。”瞎子北回答道。 行吧,人形雷达说路没走错,郑凡也就姑且信了。 当下,郑凡只能下令道: “约束马速,谁的战马踏了庄稼,杀无赦!” 郑凡下令之后, 四娘就向阿铭伸手, 阿铭有些疑惑道: “什么?” “你的指甲刀先给我。” “做什么?” “待会儿说不定要帮主上剪头发。” 阿铭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随即明悟了过来,和四娘相视一笑,倒是没有把指甲刀给她。 一路赶路,其实也是一路在练兵。 第一天“魔窟”初体验后,这帮蛮子对郑凡的畏惧可以说是烙印进了骨子里,外加梁程练兵本来就有一手,配合上瞎子北每晚宿营后的思想政治教育,带着蛮族兵们一起倾诉当初在荒漠时被大部落被贵族排挤打压被他们扣押了亲眷充当刑徒部落也就是炮灰的悲惨岁月,每晚,营地里都是哭声一片。 总之,这支五百骑的队伍,已经被整合出来了,再加上这些蛮人本身就齐射功夫俱佳,可以说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骑兵队伍开始缓慢地在道路上行进。 附近的农户也不怕生,甚至还有主动凑过来看热闹的,当然了,那种军民鱼水情赶着趟来送吃送喝的情景是没有的。 这不禁让郑凡有些失落,想着下次再带部队行军时,要不要先通知瞎子提前安排人雇点儿托? 这帮民户也不怕兵,自己这边带兵过去,像是被看猴儿一样。 且因为郑凡部队里大部分是蛮族,他们的相貌和燕人有着不小的差别,所以这更是激发了当地民户们的好奇心。 前行几里路后,居然有附近整个村儿闻讯赶来看西洋景的,本就不宽的道儿,被围得愈发紧凑。 燕人和蛮族的战争史十分绵长,只不过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的缘故,使得蛮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蛮族早不复当年能动不动杀入燕国腹地惊得燕国全境烽烟四起的光景了。 所以,当地民户对蛮人并没有什么怨恨可言。 平日里,他们也没少看见蛮族的商队,还有,在燕国境内,也经常能看见蛮族奴隶。 倒是这种身穿着制式燕国军甲的蛮人,的确是头一次见。 带着他们从北到南赴任时,也引起了一些风波,好在这种将蛮族编入军伍里的事儿在燕国并不罕见,镇北侯府那儿还养了四大归义部落呢,哦,现在就剩仨了。 再有者,可能是燕人百年来军力无双的所造就的强烈民族自尊心使然吧,并不觉得拿蛮人当兵卒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点,让郑凡觉得倒是有另一个世界里大唐的感觉。 唐人也是太自豪了,也是太骄傲了,所以可以吸纳外民进入自己的体系,吸收外民的精英为己用。 翻翻唐朝史书,一看就是外族人名字的唐军将领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了,在你国运昌盛时,这无所谓,但当你国势衰弱时,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就要被验证了。 前天晚上,郑凡和瞎子北喝酒时,还调侃过天知道大燕什么时候也出个安禄山。 然后, 瞎子北就用他那双白眼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你品,你仔细品; 大燕出没出安禄山他不知道,但大燕已经出了你了。 安禄山是粟特族人,你郑凡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让开!” 为了让队伍得以前进,郑凡不得不让手下蛮兵去开道。 燕地民风彪悍不假,但并不是遍地二傻子,还不至于为了看个热闹非要跟当兵的去干的地步。 终于, 不长的路,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郑凡终于率领自己的部队,来到了自己的赴任之处——翠柳堡。 然后, 郑凡感觉自己眼瞎了。 堡,它不是城,这一点,郑凡清楚,其实它更像是北封郡的那种坞堡,也是有大有小,只不过比坞堡更多了一层官方直属的意思在里头。 郑凡眼前的堡, 如果你还能称它为堡的话…… 它面积倒是不小,至少,可以看出来曾经的面积不小,足以轻松容纳上千士卒在里面作战不嫌拥挤。 但现在, 它的外墙早就坍塌了不知多少年了, 残垣上还爬满了青苔。 等再走近之后,郑凡甚至还看见有一只只芦花鸡从里面跑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牛气冲天地在郑凡以及其麾下蛮兵们面前迈着步子,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这下子,就连瞎子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辛辛苦苦,从北方运作到南方, 谁成想, 居然继承的是个鸡窝? 樊力倒是笑呵呵地道: “以后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网恋下来奔现,网上的志玲姐姐线下一看却是如花…… “谁啊?” 这时,养鸡场里走出来一个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手里拿着一个陶罐,一边撒着鸡食一边往走出来。 待见到郑凡以及郑凡身后黑压压的蛮兵时, 老者先愣了一下, 随即定了定神, 手持破陶罐, 手指着郑凡呵斥道: “来者何人!” 嘿, 别说, 这老头儿别看年纪大了,但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老兵不死”的气势。 只是这里虽然是边地,但这里又没陷落,这老兵也不是什么孤悬塞外的勇士。 郑凡吐了口气,上前两步,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道: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 老者先凑近了看了看令牌,确认无误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卑职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属下翠柳堡伍长,铁三柱。” 郑凡收起了自己的令牌,指了指前面的翠柳堡,问道: “这翠柳堡,怎么成这样子了?” “大人,翠柳堡早荒废几十年了啊。” ………… 入夜了, 有点寒,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鸡屎味散发着酸气, 总之,很寒酸了。 郑凡原本想着在自己的翠柳堡里,要修一个属于自己的汤池。 结果,好家伙,把汤池修进鸡窝里么? 自己一边泡着澡一边看着一只只大公鸡给自己加料? 蛮兵们在依靠着翠柳堡搭建了帐篷, 梁程和樊力则先将一口棺材抬入了堡中,找了处还算干整的屋子,将棺材放下。 一路上,遇到过不少关卡,被询问过不少次上任就上任,为什么还带一口棺材。 郑凡给出的回答是: “做好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把不少关卡守卒给感动坏了,甚至还有不少高级军官主动请郑凡喝酒拜把子。 所以说,大燕的风气,还是很淳朴的。 其实,棺材里装的是沙拓阙石。 丁豪和肖一波以及红巴子他们负责在后面护送小娘子和一些财货过来,没有跟队。 铁锅里煮着两只鸡,四娘还在铁锅边缘贴了玉米饼,算是地锅鸡了。 “大人,您这不是打小人脸么,大人来上任,小人请大人吃两只鸡又怎么了?” 铁老头拿着银子往这里走来嚷嚷道。 郑凡没去接铁老头的银子, 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道: “坐。” 铁老头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推让银子,乖乖地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 “这翠柳堡,荒废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快三十年喽。” “为什么荒废掉?” 大燕边防,这么荒诞儿戏的么? 要不是亲眼见过北封郡的景象,郑凡真以为这大燕到了王朝末世了。 “回大人的话,是上头决议裁撤的,咱这翠柳堡原本的兵卒,早就遣散了,也不发钱粮了下来了。 卑职因为一直没成家,再加上对这里也有感情了,就一直住了下来。” “边防废弛如此,上面的当官儿的知不知道?” “知道哩,肯定知道哩,其他几个堡,和咱翠柳堡差不多,早没什么人了,咱这儿还算好的,因为卑职住这儿,还能维系个砖块架子什么的,其他堡连石块都被当地民户扒拉去垒猪圈去了。” 听到不仅仅是翠柳堡是这般光景,而是所有堡寨都是这个样子,郑凡清楚,这件事,大燕官方,是清楚的。 郑凡不由地问道: “就不怕乾国人打过来?” 铁三柱听到郑凡这句话, 泪水当即浸润了眼眶, 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哽咽道: “大人啊,卑职十七岁从军,为了从军,还推掉了家里给我说好的婆姨,就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能立下战功光宗耀祖! 谁知道, 谁知道, 谁知道!” 铁三柱一跺脚,伸手指向了南边, 咬牙切齿道: “卑职从十七岁在这里等,等了他娘的四十多年,这天杀的乾国人就是不过来! 卑职的这辈子,就被那天杀的乾国人给毁了啊!!!” 旁边坐在那里又是在吃橘子的瞎子北听了铁三柱的话, 小声调侃道: “南望王师又一年,王师还剩几个连。” ------------ 灵堂 南望城,比图满城要大得多。 与其说,这是一座边境重镇,倒不如说更像是深圳。 商旅不绝,人口稠密,工商业极为发达。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连同翠柳堡在内的堡寨体系会那般废弛了,这银浪郡,哪里还有半分边地郡国的气象,简直就是大燕的富庶小江南。 郑凡将窗户关起来,不再眺望街道上的喧嚣。 新官上任,除了那个老兵铁三柱,也没人给郑凡点火; 但上司的面,还是得去见一见的。 郑凡不打算做大燕的孤臣,至少,现在没这个兴趣,所以这次一同带来的,还有两箱银锭。 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就是郑凡这次来拉关系的对象。 既然是带着银子来的,也就不能那么大张旗鼓了,郑凡干脆就只带着樊力和阿铭,总共三人,先在南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再准备看看情况投个名帖。 “吱呀…………” 客栈门被推开,樊力手里拿着不少吃食走了进来,乐呵呵地道: “主上,北侯饼,北侯油条,李家包子………” 镇北侯一脉虽然已经驻镇北方百年了,但其在银浪郡的人气极高,毕竟李家祖籍是银浪郡。 也因此,弄得银浪郡里不少小吃都带上了镇北侯或者李家的关系,有点像是后世各地小吃店铺里,总能看见宣传栏里说乾隆当年下江南时吃了我家的什么什么赞不绝口云云。 郑凡从樊力手中接过了两个李家包子,一边吃一边道: “等下午的时候,我们就去投名帖。” 翠柳堡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呢,总不能让大家一直住帐篷里吧,这到底是来升官发财的还是来逃难的啊? 阿铭没有吃东西,依旧在耐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听了郑凡的话,点了点头。 “你不吃?” 郑凡记得以前阿铭连毛血旺都吃,现在怎么整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阿铭笑道: “嗯,多谢主上关心,我吃饱一顿能扛好多天。” 说着,阿铭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别暴饮暴食,尽量饮食规律点。” “是。” 阿铭点头应下了,然后继续修剪指甲。 “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卫衣。 北封郡因为胡杂聚集,所以你再怎么奇装异服都无所谓,但银浪郡这里就有点“民风淳朴”了。 “我给找找。” 阿铭起身,到三人包裹那边翻了一下,找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递给了郑凡。 大燕尚黑,但银浪郡因为靠近乾国的缘故,难免沾染上了些许的“文风”,这边大燕的读书人或者世家子出门也喜欢整一条洁白长衫或者长袍。 衣服,是四娘来之前为郑凡准备的,因为按照计划至多在南望城待两天,打点好关系后就回去,所以衣服并没有多带。 换好衣服后,郑凡张开双臂,自我欣赏了一下。 刚把手中最后一块北侯饼送入嘴里的樊力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 “阿力,怎么样,像不像读书人?”郑凡问道。 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道: “像发丧。” “…………”郑凡。 … “居然,真的在发丧?” 南望城总兵府门口, 挂满了白灯笼,门口站着的家丁也都身穿白衣素服,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停地进出着。 郑凡站在前面,阿铭站在郑凡身侧,樊力挑着两箱银锭站在最后面。 “阿铭。” “嗯。” “你去附近商户那里问问,死去的,是总兵府里什么人。” “是,主上。” 少顷,阿铭回来了,很平静地道: “主上,是萧大海死了,说是昨晚病死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郑凡还真有些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觉得既然来了,那就得上去祭拜一下,把自己的一份奠金送上去。 “阿铭,你身上有银子么?”郑凡问道。 “我出门不带钱。” 郑凡又看向樊力,道: “阿力,你身上剩下的银子都给我。” 阿力将两个箱子放在了地上,作势去打开箱子。 “别别别,别动那银子。” 樊力有些疑惑地挠挠头,这银子不是说让自己背过来送给总兵大人的么。 “他活着的时候,送两箱没问题,他既然已经死了,就……” 一旁的阿铭接话道: “贬值了。” “对,贬值了。” 樊力点点头,道: “对,市场里死鸡比活鸡便宜。” 郑凡上前,伸手从樊力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是樊力之前在街上买吃食时剩下的。 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分量, “差不多,可以了,阿力,你把银子抬回客栈去,阿铭,你和我进去吊唁。对了,阿力,回客栈后洗洗嘴,总觉得你今天的嘴开了光。” 樊力点点头,很听话地重新挑起扁担往客栈回。 郑凡则是和阿铭一起走入了总兵府大门。 门口有家丁领路,进了内门后,有一张长桌,上面坐着五六个文吏。 郑凡走上前,将手中的银两递送上去。 负责登记郑凡的文吏看着这些碎银子,愣了一下,总兵大人过世,整个南望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吊唁,但送奠金送成这个样子的,今儿个,他还是第一遭见。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相当于你在后世参加别人的婚礼,送礼金时拿着一大把五块十块的。 但总兵府的人素质确实过硬,依旧照章办事,先拿出一个小秤,将碎银子称了一下,随后将人情册转向了郑凡,同时递上来一支笔,示意郑凡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郑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情册再转向文吏。 文吏低头看了一眼,砸吧了一下嘴,没听说过南望城有姓郑的达官贵人,当然了,达官贵人也不会送碎银子当奠金,但他还是提醒道: “劳烦尊驾留下籍贯,若是有官身,请留下官身。” 这就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回的了。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了,小子家道中落,曾受总兵大人恩惠,然而仕途不顺,家业难兴,听闻总兵大人噩耗,这才借了点银子过来送上一份心意,其余之迹,不留也罢。” 站在后面的阿铭听到这些话,微微低下了头,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的明显。 心里也有些感慨, 当初刚醒来时的郑凡可是连客栈都不怎么敢出,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了。 文吏闻言,起身对着郑凡拱手,大受感动的模样,诚恳道: “尊驾高义。” “客气客气。” 说罢,郑凡指了指里面,道:“容我去给大人上柱香。” “请。” 郑凡不再犹豫,转身进入了内宅,内宅里,到处都挂着横幅,纸钱灰烬也四处乱飞,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味道。 三十多个道士正在念着经文,不过因为这是第一天,前来吊唁的客人很多,所以他们只是盘膝坐在那里静静地念经,没有真正的“操练”起来。 在回廊处,郑凡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坐在那儿,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个头很高,棱角分明,虽然坐在那儿,却自有一股子英武之气弥漫开去。 郑凡之所以特意注意到这个人,倒不是因为被其“英气”所迫。 纯粹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加上这套古风的打扮,让郑凡不禁联想到了老版《三国演义》里的吕布, 唔,也就是后来的三五八团团长。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郑凡的目光,不光是直接和郑凡目光对视,还马上站起身,主动向郑凡走来。 在其起身的那一刹那,郑凡还留意到了对方似乎松下了一口气。 这个细节,让郑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当初自己的,痴迷于工作室漫画创作,其实也算是一个标准的宅男,有时候外出出席一些公共活动时,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很尴尬,往那里一坐,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在那里玩手机,仿佛手机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东西。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够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攀谈几下,哪怕我卖的是漫画你卖的是地砖都能聊得热热烈烈,反正都是在格子里讨生活。 “仁兄,是军旅中人么?”对方主动向郑凡拱手问候。 当了这么久的校尉,一路从北到南也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自然就有了那么一股子的味道。 其实,郑凡觉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甲胄穿身上久了后,其塑形效果可比什么背背佳要好得多,哪怕你脱去了甲胄,你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也会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郑凡马上拱手回应道:“是,在下翠柳堡新任守备,郑凡。” “哦?巧了,在下嵇退堡新任守备,左继迁。” 鸡腿堡? 还行, 也算本家, 自己是鸡柳堡。 反正郑凡对燕国人取名的本事,已经没兴趣去吐槽了,也不怪人乾国人嘲笑你没文化,自己整得跟个肯德基似的。 其实,嵇退堡是为了纪念百年前乾国大军北伐时明知后方无援兵却死守不退最终战死的嵇姓将领而命名的。 “郑兄也是来吊唁总兵大人的?” “正是。” 郑凡觉得眼前这货脑袋有点问题,或者说,是纯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聊天了。 这里在办丧事,我不是来吊唁的难不成还是来郊游的? “哦,前方知府大人和十多位南望城附近的家主正在吊唁,我等还是再等等吧。” 哦,还要排队。 郑凡点点头,走到先前左继迁坐的位置旁边,也坐了下来,阿铭主动地站在郑凡的身后。 左继迁坐下后,马上面向郑凡,笑了笑,嘴唇抿了抿,应该是在焦急地找话题想不要冷场。 郑凡见状,主动开口道: “左兄是何处人氏?” “虎威左家。” 郑凡微微抬起下颚,嘶,富二代啊。 燕国有七郡,门阀林立,同姓的有很多,有的是几百年前可能是一家后来分宗了,但大部分同姓的,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所以在介绍自己时,为了区分自己,往往会在前面加个前缀。 比如某某地的某家。 就像是两广张家和杨家洼的张家, 能一样么? 郑凡这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左兄,你的鸡腿堡,它城墙还在么?” 听到这个问题,左继迁脸上当即露出苦笑,摇头道: “不瞒郑兄,我也是刚赴任不久,找了许久才找到我的驻地,除了夯土以外,连块砖都没给我留下。” “那我还好,我那儿砖头不少。” 有比自己更惨的,郑凡心里就舒服多了。 “郑兄,祖籍何处?” “我是北地人,没有门第。” 没有门第就是没有门第,郑凡也没说自己是什么寒门,实际上,寒门在古代指的可不是普通人家,依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差不离你爸妈都是处级干部你家就可以勉强称之为寒门了。 至于再往下的普通人家……你连门都没有。 “北地?”左继迁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屑之色,这位门阀子弟的涵养还是极好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郑凡又补充道: “北地,其实就一个门。” 左继迁嘴巴张开,身体微微一颤,道: “郑兄是侯府的人?”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微微点头。 “失敬失敬!” 说罢, 左继迁居然重新起身,对郑凡行了一礼, 道: “侯府一脉镇压蛮族百年,但凡我大燕军人,无不仰望!” “左兄客气了,客气了。” 左继迁重新坐了下来,马上又开口道: “郑兄,据我所知,其他好多个堡也在最近新派了守备过来,我感觉,朝廷这是有意重新收整银浪郡防线,这是打算向南…………” 郑凡伸手,拍了拍左继迁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左兄,你我皆是军人,非是那些书生。” “郑兄说的是,说的是,是我孟浪了。” 这时,郑凡看见有一批宾客已经吊唁完从灵堂里出来了。 “左兄,我们先去给总兵大人上柱香,稍后我们再找个酒肆好好详谈。” “好,正合我意。” 郑凡和左继迁两个人向灵堂那边走去,进去时,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正在安慰着遗孀孝子,在那瘦高男子身后,站着十多个老人。 左继迁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那位是南望城知府林大人,其身边的都是附近的大族族长。” 郑凡点了点头,和左继迁一起上前取了香。 灵堂很大, 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放在正中央。 许是因为来吊唁的宾客太多,外加燕人对礼仪规矩并不是很感冒,所以,为了追求效率,棺材四面,都放了香案。 相当于安检口从一个加开到了四个,方便人流疏导。 但饶是如此,站在旁边等着上香的人,还是把灵堂围满了好几圈。 尤其是那位知府大人,还在做着亲民秀,旁边又站着附近这么多大族的族长陪伴着,更是阻碍了人流的疏散。 偏偏没人敢上去催他们,甚至还得在旁边一起配合着表情。 知府大人严肃时,大家都得严肃,知府大人微笑时,大家也都得配上同等程度的微笑。 郑凡都快被熏得有些脑袋发晕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进来转悠两圈就走了,非要上什么香啊,又不是跑来抽奖。 这时,一直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忽然把嘴凑到郑凡耳边,轻声道: “主上,棺材里,有声音。”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微微向后侧着头,道: “你确定?” “确定。” 排除总兵大人家眷故意将什么总兵大人生前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什么的丢进棺材里陪伴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可能,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郑凡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己在北边,蛮族人喜欢玩儿尸体可以理解,怎么到了南边,又要碰到诈尸的? “早知道,让梁程陪我一起来了。” 郑凡调侃道。 僵尸见僵尸,就像是老乡见老乡,总能唠上几句。 不过,就在这时, 异变忽然发生!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棺材盖忽然弹向了空中, 灵堂内的众人当即一呼, 随即, 一只手从棺材内举起, 手掌上托举着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细孔。 没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 那个圆球内部发出了一声“咔嚓”之音, “嗖嗖嗖嗖嗖!!!!!!” 数不清的细针从圆球内向四周疾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阿铭一把抓住郑凡的肩膀将郑凡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主动挡在了郑凡的身前。 “啊啊!!!” “啊啊!!” “啊啊!!” 灵堂内,传来了无数惨叫声。 郑凡也感知到了身前的阿铭身体震颤了好几下,显然,也中了好几针。 “嘶…………” 在灵堂大乱之际, 阿铭先是吸了一口气, 随后还特意侧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保护住的郑凡, 问道: “主上,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 郑氏家风 衡量一个老大成功与否的标志,就在于他手下的小弟是否愿意替他挡子弹。 多少老大在大难临头时,是树倒猢狲散,别说帮你挡子弹了,不给你背后捅刀子就已经算很义薄云天。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取巧的方式; 借用广告用语的陈述方式: 想要快速成为一名合格且成功的老大么? 那还犹豫什么, 找一个有吸血鬼血统的手下吧! 郑凡觉得,自己是一步到位了。 阿铭很主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当然了,许是因为阿铭本身是吸血鬼的原因,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郑凡也知道他不会死,所以这种手下替自己挡子弹的“氛围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也因此可以跳过一些狗血的步骤: 比如阿铭躺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当然了,在这里,那个东西,射出来的是细针,不是子弹,更像是郑凡认知中的类似“暴雨梨花针”一样的玩意儿。 环绕散射,无差别覆盖疾射,灵堂之中,除了一些运气极好的,大部分都中了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原本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念经的道士们忽然抽出了兵刃直接杀入了灵堂之中。 这一幕,让郑凡觉得很是荒谬。 这里,是南望城,是燕国在南方前线的第一重镇,且这里还是总兵府,就在这总兵府里,先是有刺客藏身在棺材里随即更有一群刺客杀出来。 这简直……太过于荒谬了。 其实,撕开现实那一层叫做“合理”的伪装,可能“荒谬”,才是现实真正的本质。 这群道士先前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样子,现在却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拿着手中的兵刃对着来吊唁的宾客就是一阵砍。 一时间,灵堂正门那边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最好笑的是, 因为总兵府自己的安排,灵堂内围绕着棺材设置了四个面的拜祭位,正门的位置,自然是给那些真正的老爷和大人物空出来的。 比如那位知府大人以及知府大人身边的那一群当地大族的族长们,包括总兵萧大海本人的遗孀和孝子贤孙们也都基本在那里。 而郑凡和左继迁这种的,只能在其他三个位置去吊唁上香。 所以,当刺客从外面杀进来时,第一波被砍的,就是这帮真正的贵人。 郑凡更是看见了一个道士身上竟然发出了红光,且一刀将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给斩了下来。 天见犹怜, 郑凡刚刚赴任翠柳堡守备,虽然军政严格意义上不从属,但这个知府大人,其实也算是郑凡上司的一员。 但郑凡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姓什么,他人就没了…… 棺材里,蹦出来一名身穿着官袍的家伙,这应该是总兵大人入殓时的衣服,类似后世满清僵尸一样,死者入殓时肯定会穿上家人认为最为体面的衣服。 但这蹦出来的,分明不是一个男子,官袍下面穿着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郑凡再抬头向上看,看见了刺客的脸,一双杏花眼,瓜子脸,目光冷冽,翻身出来后,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冲向了正门那边和那群明显是其同伴的道士们汇合在了一起。 “走!” 女人直接开口下令,显然,她的目标已经完成。 阿铭此时作势想要站起身,却被郑凡伸手按住了肩膀。 先前暴雨梨花针射出时,四周很多人都倒在了地上,大家人挤人,倒成了一片。 “针上可能有毒,你先控制毒素。” 这个风头,没必要去出,况且人家都准备要撤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血液将伤口处可能被毒液污染的血液隔离开来。 他是吸血鬼不假,但他和梁程有一点不能比,梁程身为僵尸本身就是大毒物,他不怕毒,但阿铭怕,至少现在的阿铭,还不至于百毒不侵。 郑凡这边,直接选择认怂了。 他跟总兵大人不熟,这个世界,又没有遗照,那个画像又画得格外抽象…… 总之,郑凡是连萧大海的面都没见过,连那位知府大人的姓都不晓得,真的没什么动力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他们报仇阻拦刺客。 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心态,但郑凡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道士们在正门口乱杀一通后,在那女人的命令之下,很快又冲了出去。 灵堂里,被砍死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仍然躺在地上喊着疼,表情极为痛苦。 郑凡见阿铭已经示意自己控制好毒素了,这才扭过头看向先前站在自己身侧的左继迁。 左继迁也倒在地上,只是,当郑凡目光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只是用手捂着胸口,眼珠子却也是在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就凭这一点细节,郑凡就可以确认,这货没中毒! 而且,这货居然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也在装怂。 守备,可是比校尉大一级的官,已经算是中层军官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游击将军了。 且这左继迁又出身自虎威左家,自幼修炼资源肯定很好,材质肯定不错,否则不可能被家族推出来外放做官。 这意味着,这家伙至少也是个武者,入没入品郑凡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善茬。 果然,世家子都是靠不住的纸老虎。 郑凡在鄙视他人的时候按照基本法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道士们很快向外冲杀出去,似乎是遇到了总兵府外的护卫,外面很快就又传来了厮杀声。 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是总兵府,这里,终究是南望城。 那群刺客固然能忽然出现打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里,终究是大燕的天下。 先前是为了不当出头鸟所以缩了一下头,现在,到了抢人头抢功劳的时候了。 “你就躺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捡人头。” 说完,郑凡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的,还有左继迁。 两个大怂币外加大银币的目光在空中短距离交汇,很默契地一起向灵堂外走去。 “郑兄,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忠诚的手下。” 显然,阿铭之前主动帮郑凡挡针的一幕已经落入了左继迁的眼里。 不过,左继迁不知道的是,阿铭挨针不会死。 “我也很佩服左兄的好运。” “我身上穿着软甲,等此番事了,回去后我送一件给郑兄,这软甲在战阵时很鸡肋,但在平日里防备这些小手段确实有用。” “那就谢过左兄了。” “客气客气。” 其实,郑凡心里想着的是,等回去马上让四娘给自己织一件软甲。 二人一路快走,前院里,道士们已经和总兵府护卫们杀开了。 这些道士一个个身手矫健,总兵府护卫们竟然一时间不是他们的对手,哪怕人数占优,也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郑凡对燕国南方前线的素质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类似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镇北侯府内。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在哪里都是客观规律。 “郑兄,你先请。” “左兄客气了,你先请。” “你请。” “你请。” 恰好这时,一名道士刚刚砍翻了眼前的护卫,为了躲避另一个护卫的刀口后退了好多步,正好退到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前面。 左继迁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 郑凡身上也迅速释放出了黑色的光芒, 先前还在客气来客气去的二人,二话不说,朝着同一个目标就冲了过去。 那名道士感应到身后传来危险,一回头,居然看见两个光源冲向了自己,眼中当即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郑凡的身形在此时阻滞了半步,左继迁因此多探出了半个身位,那道士当即一刀砍向左继迁。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喝,双手合拍,竟然用自己的双掌强行将这把刀的刀身给夹住。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空手夺白刃! 郑凡在心里默默地为左继迁点了个赞,然后身形上前,趁着那名道士的兵刃被左继迁控制住的空档,一拳就砸在了道士的脖颈位置。 “啊!” “咔嚓!” 气血流转时附加的力量和速度,配合上郑凡“吼”输出的加持,一拳下去,道士的脖子就被砸歪了。 “郑兄,好功夫。” 左继迁拿起那名道士的刀,继续冲杀上前。 郑凡可没兴趣跟左继迁一样去玩儿什么空手夺白刃,而是在一名护卫尸体旁将其刀捡了起来,开始在周围游走。 虽然平日里一直在抽空“指点”梁程习武, 但郑凡自苏醒以来,真正需要自己去厮杀的场合实在是太少了,再多的套路,没有实战的运用也只是花架子。 所以,郑凡对自己的水平是很有逼数的,就占着自己是九品武者玩家,跟在左继迁身后,专门帮左继迁来补刀。 反观左继迁,一把大刀使得赫赫生风,但对于郑凡这种“配合”,他也很是憋屈,但再憋屈又能如何,总不能现在转刀向郑凡吧? 不过,有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加入后,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士气也上来了不少,再加上本就人数上的优势,开始渐渐扳回颓势,反压了上去。 总兵府外,一队队甲卒正在疯狂赶来,这些都是城防军士卒,在听到总兵府动静后马上集结赶来增援。 而就在郑凡砍翻第三个道士准备继续抽刀退回左继迁身后时, 看见一道身影直接窜入了围廊之中,那里通向总兵府的花园和后院。 且那道身影的腰间还缠着一颗头颅,赫然是知府大人的脑袋! “贼子,哪里逃!” 这是条大鱼!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吼,径直追了上去。 郑凡也不躲草丛了,该怂时得怂,但该抢功时绝不能犹豫! 苏醒不过几个月,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无他,会抢功罢了! 左继迁在奔跑,他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和自己一同追进的郑凡,咬了咬牙,速度进一步提升。 然而,就在其追过了亭台时,身侧花圃之中,那个道士的身影竟然反向杀出,刀口对着左继迁的脑袋就直接斩了下来。 左继迁反应极快,刀身举起,身形不退反进,以格挡强行推空档,想要将对方架开,同时为自己接下来的反攻争取空间。 世家子家学渊源,这一套搏杀之技的运用,确实甩过了郑凡这种泥腿子好多条街。 “铿锵!” 双方刀口对撞到一起。 熟悉的一幕, 熟悉的人头, 又一次恰好晚来半步的郑凡马上提刀迂回后方,打算趁机会把这个大鱼的人头给偷下来。 左继迁见状,简直是睚眦欲裂,在争功的关键时刻,没人能保持住所谓的平常心。 谁斩杀这个领头的道士,日后功劳簿上就会写成某某人率众人反击拿下刺客, 而另一个人,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都只能沦为功劳簿上的“众人”之一! 然而, 就在此时, 一道呼啸之音传来,这道士的胸口位置,竟然有一道惊鸿飞出。 “炼气士!” 左继迁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左继迁堪堪身形后撤了半步,躲过了自己的要害,但自己的左臂却被那道惊鸿直接洞穿,同时,因为左继迁的后退,先前的防御被直接散开,那道士手中的刀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扫在了左继迁的胸口位置。 “砰!” 左继迁整个人被砍翻在地,好在其胸口位置有软甲,虽然软甲也依旧破损了,但也抵消掉了这一刀的绝大部分伤害。 “郑兄小心!” 被砍翻在地的左继迁只能喊出这一声。 先前,他是恨郑凡这种抢人头的方式实在是不要脸至极。 但这会儿,他真的生怕郑凡也上去被那个道人给解决了,若真这样,援兵还没赶来的当口,这道人完全有时间可以从容给自己补刀后再离去。 郑凡心里何尝不着急, 原本偷人头偷得这么嗨皮, 忽然间给自己当坦克吸引仇恨的家伙被掀翻了, 一时间, 郑凡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继续下去。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郑凡只能继续发出一声低吼: “啊啊啊啊!!!!!” 一刀,对着那道人砍了下去。 道人刚刚一刀砍翻了左继迁,本身也消耗了不少气力,郑凡来势汹汹,又没给他换气喘息的时间,初一交手,竟然被郑凡连续逼得无比狼狈。 但连续几次交锋之后,别看道人只是处于被动格挡的位置,但他马上就发现眼前这个对手,完全是空有九品武夫的气血实力,但临阵经验却稍显稚嫩。 的确,别的九品武夫,哪怕是再天才,也是一步一步地磨练出来的。 而郑凡则是速成班出来的,为了让他速成,梁程的指甲和四娘的手都用上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速成的弊端吧,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练,哪怕给你一本辟邪剑谱郑凡也难解其中深意。 道士刀口一转,强行将郑凡的下一刀给挪开,同时,掀开了郑凡的一个空档。 “嗡!” 惊鸿再度出现,直接对着郑凡的脖子而出。 这道人,分明是武者和炼气士双修! 郑凡看见了那道惊鸿,却已经来不及去躲开了,因为这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 死亡的阴影,直接笼罩住了郑凡的心口。 边上躺在地上的左继迁见到惊鸿飞掠而出后,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完了,完了,都完了。 在这个时候,左继迁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贪功冒进,如果等王府护卫一起跟来或者外面的城防军也一起进来,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固然可能抓不到这条大鱼, 但至少不会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到这里。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咕嘟咕嘟…………” “嗡!” 一块黑色的石头直接从郑凡的衣服口袋里破衣而出。 “砰!” 古朴的石头撞上了那道惊鸿,那道惊鸿竟然是一柄身上雕刻着符文的匕首,双方刚刚一接触,匕首直接断裂,竟不是这石头的一合之敌! 道士心中骇然:怪不得眼前这个武者搏杀功夫有些稚嫩,眼前这个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武者炼气士双修! 然而, 不仅如此, 这石头一举击碎了惊鸿之后还不知足, 直接向着道人本来冲来。 先前道人是怎么对付左继迁,现在基本都按照原先的剧本重新来过。 只不过左继迁先是提前反应了一步,同时身上还有软甲, 但这道士的运气很不好, 因为这石头是直接对着他的脑门来的。 “啪!” 道人的脑袋,直接被石头砸烂。 死里逃生的郑凡长舒一口气, 笑了一下, 道: “儿砸。” 左继迁张了张嘴, 眼里,全是骇然之色。 不愧是……李家出来的人; 镇北侯府虽然人丁不旺,但这并不意味着侯府内没有人才! “郑兄,好手段……” 然而, 左继迁的话还没说完, 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块石头在一举砸烂了道人的脑袋后, 于空中划了一个圈, 下一刻, 竟然直接向着郑凡的脑袋冲来! 石头之中, 夹杂着极为强烈的怨念和憋屈, 冥冥之中, 似乎可以看见一张怨婴的脸, 这般废物的爹, 还活着做什么? 还是, 杀了吧! “…………”郑凡。 ------------ 靖南侯 就在那块石头即将砸中郑凡脑门之际, 一声低喝传来: “魔丸,你想害死我们么!” “嗡!” 石块开始减速,终于,在郑凡额前停了下来,许是因为减速太过迅猛,导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灼味道,连带着郑凡额前的刘海也被烫卷了一茬。 左继迁听到身后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回看。 “砰!” 阿铭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本就有伤在身的左继迁直接被踹昏了过去。 “他是你爹!” 阿铭攥着自己的左手喊道。 其左手已经呈现出青紫色,显然是将身上先前中针后扩散的毒液给聚集到了那里进行着压制。 这时,石块之中传来了一个婴儿稍显稚嫩的童音: “我是在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阿铭问道。 “我…………父亲的命。” 父亲这两个字,是咬出来的,说得极不情愿。 阿铭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郑凡也有些疑惑地看着阿铭,表示自己还不至于想不开下这种命令。 “他说……儿,砸!” “…………”郑凡。 …… “快快快!” “快快快!” 一队队骑兵急速赶来,汇聚于南望城北门城楼下。 北楼城门守卒马上关上城门,城门上一队队弓箭手已经就位,北门守城校尉更是拔出自己的佩刀,对着下方明显一样是燕军制式的军队喊道: “来者何人,何故冲击城楼!” 这时, 来军之中有一名披着黑色披风身着鎏金甲胄的中年男子缓缓地催驶着自己胯下貔兽出阵。 大燕传统,看人先看马。 一般身份越高的人,就能配上品质越好的貔兽,这名中年男子胯下貔兽四足浑厚,体格惊人,脑门上更有三根黑色的长角,周身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简直就把许文祖胯下的那头独角兽在品质上给甩出了十八条街。 中年男子没报身份, 但这一身甲胄外加这一头坐骑, 其实已经让城门上不少士卒已经认出了其身份, 守城校尉更是嘴巴张了张, “侯…………侯爷……” 男子扬起手中的紫金色令牌, 扬声道: “南望城中有逆贼谋乱,本侯率军入城平乱,但有阻拦者,视为乱贼党羽,格杀勿论!” “杀!” “杀!” “杀!” 其身后数千骑兵一起举起兵刃整齐高呼。 四大国爵位制度各不相同,大燕这边是侯爵为顶,非皇室不得封王。 大燕第一侯,自然是镇北侯,侯府麾下三十万镇北军,镇压蛮族百年; 然而,在大燕南方,还有一位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其实,真正坐落于南方为大燕守乾国一线的,从来都不是南望城为核心的堡寨体系,燕人善攻不善守,哪怕是最艰难的岁月面对最强盛的蛮族王庭时,燕人也是主动出击于蛮族骑兵正面厮杀。 真正被乾国边镇视为最大威胁的,就是这五万靖南军。 有五万靖南军在,哪怕燕国边防线完全废除,乾国军队也不敢轻易北上。 乾国北伐的人少了,就可能被这五万靖南军直接吃了,一旦北伐的人多了,靖南军可依靠其骑兵的机动性是战是撤是迂回是阻截都能从容,足以争取到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迎战。 只不过,和镇北侯一脉不同的是,姬家可不想再制造出一家镇北侯府出来,所以,每一代靖南侯都是由皇帝亲自册封。 到告老还乡年纪或者新皇登基需要安插自己的亲信时,靖南侯的位置和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一样,都会进行更换。 原本在位的靖南侯会保留侯爵,只不过不再是叫靖南侯,新的靖南侯会出现,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常规配置五万的靖南军,其实更像是一支不在京城的禁军,靖南侯,更像是一种官职而非爵位了。 这一代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当朝国舅,这一代燕皇登基后不久,就受封靖南侯,掌靖南军。 “大人,我们……我们开不开城门?” 一名百夫长问站在身边的守城校尉。 这名守城校尉有些担心地回头望了望城门后,总兵府那边的异动这边也感知到了,城防军也已经调拨了过去。 但在这个时候,靖南侯却率军想要入南望城…… 燕国军政分家,名义上互不干涉,这一点,在北封郡基本形同虚设,镇北侯府其实就是北封郡的土皇帝,但在其他地方,却执行得很到位。 靖南侯平日里只能率军驻扎在靖南军大营中,因为不是世袭,所以他并没有侯府。 面对城楼下靖南军给予的压力, 守城校尉咬了咬牙, 道: “传令,开城门,放靖南军进来,我就不信了,国舅爷还会造反!” 城门被缓缓地打开, 靖南侯一骑当先,率先冲入了城门,在其身后,是滚滚靖南军铁骑跟随着鱼贯而入。 刚一进城, 靖南侯就对自己手下将领下令: “即刻掌握南望城四座城门,封禁府库,实行街禁!” “遵命!” “遵命!” 靖南军在各自将领率领下,开始对南望城守军的全面缴械,各处要口和府库也全都被靖南军掌握。 在这些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时, 靖南侯本人没有丝毫的耽搁,率领自己的亲卫直接策马冲向了总兵府。 总兵府外已经被城防军包围和控制住了,为首的一杆守城军将领在看见那一身鎏金甲胄和来人胯下的貔兽后,马上对来人跪下行礼。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尔等即刻率军回营,没有本侯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虽然城防军守卒并不清楚为什么靖南军会忽然进城,也不清楚为何靖南侯一上来就要缴了大家的械,但因为原本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刚刚故去,南望城知府大人也在先前的乱局之中被刺客杀死,所以此时放眼整个南望城,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在官面上和靖南侯有对话资格的人物。 所以,城防军没有反抗,在其将领的约束下,向靖南军缴械,同时开始归营。 靖南侯本人则翻身下了貔兽,在一群亲卫簇拥下,直入总兵府。 总兵府内已经被靖南军完全掌握,一排排靖南军甲士已经在四周完全布控,城内大夫们已经被喊来对府内的伤者进行救治。 “伤者很多么?”靖南侯开口问先一步进来的麾下亲信校尉。 “回侯爷的话,刺客是先藏身于棺材中,在众人吊唁时射出暗器,那针上,有毒。” “能救回来么?” “回侯爷的话,有些人能救回来,有些身体本就不硬朗或者有其他疾患在身的,可能就………” “呵……” 靖南侯转而问道: “刺客都抓住了么?” “击杀刺客计二十六个,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是,无一生还,有几个化妆成道士的刺客在重伤后服毒自尽了。” “呵,二十六个刺客,二十六个死侍,这大燕南望城总兵府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贼窝了,还一藏就藏了这么多。 楚校尉。” “末将在!” “传我令,全城搜查,本侯不信,能闹出来这么大的事,能布局埋伏到总兵府里,这城内,会没有刺客的同党! 无论是谁,无论哪家, 但凡查到有所牵连,即刻下狱,敢有阻拦,抄家灭族!” “末将遵命!” 吩咐完事情后, 靖南侯走到了灵堂里, 灵堂上,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被放在供桌上,周围,满是血污。 好在死人和伤者已经被转移到府中其他地方进行安置和就救护,所以灵堂这边,倒是显得清静了不少,是真的有灵堂的氛围了。 靖南侯伸手取下三根清香,点燃,拜了拜,插入香炉之中。 这时,一名校尉走来,拱手禀告道: “侯爷,军士们在府中茅厕里发现了南望城总兵萧大人的遗体。” “嗯。” 靖南侯闭上眼,应了一声,缓缓道: “萧大人定然是为刺客所害,不用再交由仵作去折腾了,给咱们大燕国的总兵官,留点颜面吧,先好生收殓。 对了……” 靖南侯伸手拿起知府大人的头颅, 丢给了这名校尉, 继续道: “知府大人的头颅,先送还给其家眷,再在城里找几个好裁缝,缝上去吧。” “遵命。” 这名校尉下去了,不多久,又有一名校尉上前,禀告道: “侯爷,刺客尸体已经被验证完毕。” “验证?谁验证的?” “回侯爷的话,刺客动手时,灵堂内有两位守备大人在场,他们随后出手摔总兵府护卫斩杀了刺客。” “哦?” 靖南侯好似有些意外, 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 在灵堂正门口满是血污的台阶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带他们两个上来见本侯。” “遵命!” 很快, 郑凡在一批靖南军甲士的引领下,见到了坐在凌堂正门台阶上的津南侯。 郑凡一身白色的文化人长衫已经被雪水染红,不过这一身雪染的风采倒也算是不错的搭配。 左继迁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左臂包扎过了,脑带也被包扎过了,虽说真正的帅哥哪怕剃平头也是帅的,但再帅的帅哥失雪过多再打上绷带那还能帅的话就叫活见鬼了。 二人站在一起, 区分度很是明显。 毕竟,没人会去提前告知靖南侯二人先前杀刺客的细节,一直在后头当人头狗的,肯定战绩贼好看。 “末将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嵇退堡守备,左继迁,参见侯爷!” 二人一起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问道: “左继迁?虎威左家的人?” 左继迁闻言,马上再度叩首,道: “正是虎威左家。” 门阀政治的特点就在这里,先论家世,家世相等,家世出彩,是最大的敲门砖,也是上桌的资格。 “左老爷子身子骨可还好?”靖南侯问道。 左老爷子,肯定是左家当代族长。 “回侯爷的话,爷爷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末将在家时,也常听爷爷提起过侯爷。” 连寒门都算不上, 哦不, 是连门都没有的一介黔首郑凡同志默默地跪在一边。 脸上,倒是没有出现对门第的艳羡和对左继迁受到更多关注的嫉妒。 终于,和左继迁唠嗑完了后,靖南侯终于将自己的一点点注意力放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姓郑?” “末将姓郑。” “三石郑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侯爷的话,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靖南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郑凡两眼。 大燕政治游戏规则,门阀子弟出头的概率因其掌握着绝大的资源所以要大得多得多,但并非完全没有黔首出头的余地。 事实上,大燕最励志的黔首,就是初代镇北侯,初代镇北侯早先也是连门第都没有,寒门都称不上,却硬生生地凭借战功崛起,其李家,也成为了大燕第一门阀。 但现行规则下,没有门第的人一旦出了头,一,其本身自己就会自卑,会主动找人拉族谱;二就是其他门阀也不会放弃吸纳精英的机会。 所以,有些人会因此改性,加入门阀之中。 靖南侯不相信,三石郑家会放过这样一个已经做成守备的同姓将领,毕竟,三石郑家的影响力,和左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无非就是办个仪式,再编个故事,比如多少代以前,你家去了哪里哪里和本宗失散了,现在认祖归宗了,也就是族谱上改几个字的事情。 这种风气,在大燕,最是寻常了。 哪怕是在后世,大清都亡了,但格格们出嫁也依旧是抢手货。 “你来自何处?” “回侯爷的话,末将来自北封郡。” “北封郡?”靖南侯琢磨着这仨字,继续问道:“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侯爷, 虽然不是世袭,虽然麾下只有五万靖南军, 但却是大燕当朝最前线的勋贵。 郑凡可不敢拿忽悠许文祖的方式学左继迁刚才张口就对靖南侯胡诌: 啊,我家侯爷在家时常常对我们提起靖南侯您嘞。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镇北侯平起平坐的,而且是能见到镇北侯本人的,你满嘴跑火车,万一出轨了怎么办? 所以, 郑凡这次显得很谦虚, 道: “幸得侯府不以小子卑鄙,小子得以忝为侯府门下走狗。” 有时候,你越是低调,人家越是不敢小瞧你。 就比如跪在郑凡身边的左继迁,心里也没有丝毫对郑凡出身低下的不屑之色。 镇北侯府人丁本就不旺,但侯府的影响力可丝毫不差,侯府麾下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 靖南侯又摸了会儿自己的扳指, 道: “你们都验过尸了,刺客,可有遗漏?” 左继迁闻言, 马上抬起头, 正色道: “回禀侯爷,有一刺客不在陈尸之列,是一名女刺客,其一开始就藏身于棺材之中,于灵堂内释放毒针的也是她。 末将查验了两遍,发现刺客尸体中,没有女尸!” “哦?” 靖南侯“哦”了一声, 又看向郑凡, 道: “你说。” 郑凡马上抬起头,正色道: “末将从未看见什么女人,依末将所验,所有刺客,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左继迁。 ------------ 不咬人的狗 “哦?” 靖南侯又伸手指向左继迁, 道: “这就有意思了,郑守备说没有漏网之鱼,但你左继迁又说还有一个女刺客主谋没捉到, 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说的才是对的呢?” 郑守备,左继迁; 左继迁脸上当即出现了冷汗,其实,他不傻,能被家族推到官面上来获得家族资源支持的,怎么可能是傻子? 大门阀里的浪荡公子都被圈在家里生孩子负责繁衍的工作,只有真正有才能的人才能有资格受到家族资源的照顾,为延续家族的辉煌出仕。 但他可能缺少的,就是这种警觉性吧,而这一点,一直扯虎皮的郑凡可是相当有经验,因为很多时候,对于郑凡来说,一脚踏错,就是一命呜呼。 这是一场只有一条命的游戏,没资格去大意。 灵堂刺杀的事儿刚发生没多久,靖南侯就率军入城,直入总兵府,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郑凡第一个不信。 所以,郑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很显然,这会儿,左继迁也终于领悟了其中的问题; 他马上低下头,请罪道: “回侯爷的话,刺客尽数被格杀,无漏网之鱼,先前,先前是末将记错了。” “呵,身为一堡守备,记性居然这么不好,唉,朝堂乡野之间,皆认为我大燕北军是猛虎,而南军为病猫,以前本侯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看我南边的将领,唉啊……” “末将知罪,末将愿意受罚!” 左继迁将自己的脑门贴在了地上。 这时,郑凡开口道: “回侯爷的话,先前追杀刺客时,左守备脑部受了伤。” 左继迁马上点头道:“是,是,是,末将脑子有问题,有问题。” “有伤的话,就好好地回去治伤,不要胡言乱语,知道么?” “末将遵命,末将明白。” 靖南侯伸手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慢悠悠道: “南望城一线,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人,也就都懈怠了,在我们大燕,有太多太多的人天真地认为乾国人,永远都不敢主动进犯;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确实是将乾国人打痛了,但再深的痛,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再深的伤口,也早就愈合了。” 郑凡心里一时凛然, 果然如此, 整件事和自己在家和瞎子商讨的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燕国朝廷重整堡寨体系,这是在为日后在南边对乾国作战做准备。 当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已经过五十的人了,他们迫切地想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去将一些大事给做完,去将一些问题,给彻底解决掉。 所以, 那边还在调动各地门阀的力量聚集起来营造出和镇北军对峙的局面,这边就已经在开始动手重整南望城一线为肃清门阀问题后的南征做铺垫! 六皇子是天资聪慧,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那么, 作为燕皇小舅子深受燕皇信任同时还掌握着靖南军的靖南侯本人, 他的所作所为, 肯定也是在贯彻燕皇的意志! 只不过,郑凡和瞎子都没料到,燕国高层的行事方式居然这般狠厉,简单粗暴直接得,让人觉得完全没有政治家的艺术感。 玩政治就好好玩政治,你却直接动刀子…… 当然,如果能有动刀子的资格和能力,也确实没必要去耍什么嘴皮子。 关于之前发生的刺杀,靖南侯近乎已经明示了。 但这种明示,并不是想当然地在拿你当自己人,首先,你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正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个关系,左继迁才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凡的话头,声称自己脑子有病。 “百年承平,一些人,已经忘了本了。” 靖南侯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继续道: “本侯先前收到消息,有乱贼潜入了怀涯书院,先前本侯正打算带兵去书院拿人,只是不巧,南望城里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所以只得先带兵过来稳定城中秩序,一时,倒也脱不开身了。 眼下,不知二位将军,有谁能带兵替本侯,将那些乱贼抓起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本来,左继迁是毫不犹豫地就要张口答应的,他先前相较于郑凡而言,表现确实太失分了,但在听到怀涯书院的名字时,左继迁愣住了。 怀涯书院,有乱贼? 大燕文风,属银浪郡最盛,因为这里距离乾国最近,经常有乾国的士子文人来这里游学,同时还偶尔会有来自乾国的大儒进入书院讲课。 可以说,怀涯书院就是大燕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大燕以武立国,但因为南北无大战事近百年,因此文风文气也开始逐渐起头,最重要的是,治国的时候,你必须依赖文人,燕皇登基后重用寒门打压世家门阀,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涨了文人的气候。 怀涯书院走出来的文官不知凡几,当朝宰辅年轻时就曾在怀涯书院求学。 去怀涯书院拿人…… 左继迁马上想到的是,若是自己真的带兵去了,简直就是通过自己,将整个左家,放在了和大燕文人阶层的对立面上。 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你得到了家族的资源支持时,你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就担负起维护家族利益的责任。 只是,左继迁在犹豫,郑凡却没丝毫的犹豫。 “末将愿往!” 靖南侯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扳指了,听到郑凡的请命,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郑守备可曾想清楚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听到这句话,靖南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若是此时六皇子在这里,肯定会喊一声:直娘贼,你又冒金句了! 靖南侯又缓缓道: “郑守备就不为自己手下想想?”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全是蛮兵。” “蛮兵?”靖南侯来了兴趣,“多少?” “五百!” “有趣有趣,用蛮兵去书院拿人,郑守备,你就不怕天下文人非议你有辱斯文么?” 郑凡拱手道: “读书人最喜欢讲道理,但蛮子之所以是蛮子,就是因为他们不讲道理,用蛮兵对付读书人,当属天作之合。” “好一个天作之合,且待明日,密谍司的人会去翠柳堡联系你,他们负责拿人,你负责配合他们。” “谢侯爷栽培!” 左继迁看着身边的郑凡,眼里露出了羡慕之色,得到靖南侯的赏识,绝对是所有南方将领最梦寐以求的。 但一想到怀涯书院,左继迁的眼睛不禁又跳了跳,他不是孤家寡人,他不是孤家寡人啊。 当然了,不接这个军令也就罢了,左继迁是万万不敢说回去后派人给书院报信的,这才是真正的傻子行为。 甚至他还得担心郑凡那边先走漏风声让书院那边有所异动,到时候靖南侯怪罪下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左继迁嫉妒郑守备在背地里使坏。 郑凡和左继迁一起退下去了,在总兵府大门口,郑凡和左继迁告别。 二人都是便装从各自堡寨里来到南望城的,准备离开时,二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郑兄,你可知怀涯书院在大燕文人心中的地位?” “左兄,我们是军人。” 这是郑凡见面后第二次对左继迁说这句话。 第一次说是在左继迁打探朝廷是否有南下的动态时,告诉左继迁,军人不应该和书生一样乱说话。 这一次,言外之意则是,我们是军人; 任何朝代,文武抗衡都是常态,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方压倒西风,身为军人,你不去干文人那你去干嘛?给文人当狗么? 一如乾国那般,武将很多时候都是文官手中带着链子的护门犬。 大燕不是乾国,这一代燕皇和镇北侯要搞大动作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动兵,只要有战争,军人的作用和地位就会迅速提高! 你干了文人,文人固然会恶你,但你能收获来自军方的好感,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燕国不是乾国,燕国的宰辅哪怕是从那座怀涯书院里出来的,但他可不敢和现任乾国首辅那般说:“只有在东华门唱出的才是真正的好二郎”这句话。 郑凡从一名靖南军军士手中接过了缰绳,直接策马走了。 留下左继迁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而在总兵府安静的灵堂内, 靖南侯依旧坐在门槛上。 “侯爷,这里凉。” 一个女人从靖南侯身后走了出来,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皮草盖在了靖南侯身上,这个女人,脚下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道: “今日辛苦你了。” “为侯爷做事,是妾身这辈子的福分。” “刚刚那两个人,你觉得如何?” “左家的那个,是个有能力的主儿,但正如侯爷您说的,现如今咱大燕的世家子,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哪怕刷上再多的漆料,也难以改变其内在已腐的本质,暮气,确实重了一些。” “那个北地小子呢?” “许是镇北侯在北地土大王当久了,其府里的人做事也带着一种杀伐果断呢。” 靖南侯摇了摇头,道: “这个郑守备,查一下。” “侯爷您的意思是?” “李梁亭想把他的人塞到南边来,本侯还求之不得呢,最好能把他手下的七大总兵调来两个给我。 这会儿,李梁亭本人就在京城,他李梁亭想安排人,直接给本侯打个招呼即可,但本侯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小子,说自己是镇北侯府门下走狗,但他走的不是侯府的路子,去查查,是谁把他运作到这里来的。” “奴婢遵命。” “若他真是李梁亭的人,就罢了,若他不是…………” “侯爷打算如何呢?” “且先看这小子到底能把怀涯书院的事儿料理得如何吧,怀涯书院的那帮腐儒,吃我大燕的供奉,受我大燕的土地,收我大燕的学生,却一直在宣扬着乾国的什么仁义文化。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本侯可是忍了他们很久了。” “书生文人,不都这样么,谈及琴棋书画,都以乾国为最……” “那本侯就要看看,当我大燕铁骑将那乾国的脊梁再打断一次后,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吹嘘什么乾国文风无双! 等着吧,快了,真的快了。 本侯要让世人知晓, 琴棋书画,仁义道德, 在金戈铁马面前,半文不值!” 说罢, 靖南侯抬头环视四周, 微微皱眉, 不满道: “那楚天尺还说是密谍司里的人才,本侯看也不过如此,本侯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这城里哭声四起?” ………… 郑凡骑马出总兵府没多远,就看见了阿铭,再一起去客栈喊了樊力后,三人马上向翠柳堡赶去。 郑凡和阿铭一人一匹马,樊力因为要挑着两箱没送出去的银锭,所以不方便骑马,但他就算是扛着东西狂奔,也不比郑凡和阿铭的马速慢上多少。 四娘曾调侃过樊力,吃这么多的饭,力气可全都长腿上去了。 太阳还没落山前,郑凡就赶回了翠柳堡。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翠柳堡外,郑凡看见了瞎子北和十多个工匠打扮的人在测量着什么,那些匠人手里还拿着图纸,正在听瞎子的建议进行着修改。 看见郑凡回来,瞎子北先对这些匠人告罪失陪,随即马上来到郑凡面前。 “主上,礼物,没送出去?” 虽然瞎子北眼睛看不见,但他精神力一扫就能感知到樊力挑着的两个箱子里银子还在。 郑凡没急着告诉瞎子南望城的事,而是先问道: “这些是什么人?” “回禀主上,这些,是被一家商号召集来的匠师。” 这会儿的燕国匠师,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包工头。 “你找来的?不,是六皇子招来的?” “主上明鉴,六皇子的商号不仅仅是将匠师们组织过来,就连重修翠柳堡的料石及其他材料也都从附近采购好了,正在向这边运送。 属下刚刚是在和匠师们商量图纸细节,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动工了。” 修建一个堡寨,尤其是翠柳堡这种大堡寨,这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你修一座城还能收税或者卖卖铺子什么的回回本,但修一个纯军事用的堡寨,是根本看不到回本的可能,纯粹是将银子上交给国家了。 不过,六皇子确实是兑现了他的诺言,没什么是比一座堡寨是现在郑凡更需要的了,总不能大家从北方来到南方后,反而和在北方一样天天住帐篷吧? “主上,我闻到饭香味哩。” 挑着两箱银子奔跑了一天的樊力饿了。 郑凡无奈地笑笑,伸手搭着瞎子北的肩膀,道: “行,我们边吃边说。” ………… 瞎子北放下了碗筷,点头道: “主上您主动接下这道军令,是对的。” 能得到老银币的肯定,郑凡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这般看来,南望城里今天发生的事儿,应该就是靖南侯在背后策划的了?”四娘一边给郑凡盛鸡汤一边说道。 瞎子北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无非是找个借口,把这些常年在南望城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官僚和大族们清洗一波。” “可真不讲究。”四娘调侃道,“我说手法上,欠缺美感。” “但效果却是最好,乾国是畏燕国如虎,但不敢开战是一回事,其他的事,乾国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萧大海和南望城的知府大人以及南望城附近的一些大族族长,他们的死,可能并不算冤枉。徐徐图之的法子,或许还真不适合解决这帮人,一旦让他们有所察觉,说不得这银浪郡都会因此产生动荡。” 饭后, 郑凡原本打算去和四娘一起去研究一下这软甲怎么织的事儿,却被瞎子北重新请了出来。 “有什么事?”郑凡开口问道。 瞎子北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 郑凡明白了,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帐篷口,然后和瞎子一起向外边走了一段路。 “主上,听阿铭说,今日魔丸救主了?” “嗯。” “且差点有反弑?” “可能,只是他想和我开开玩笑吧。” “主上,当初是属下建议主上将魔丸贴身带着的,因为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在主上身边,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才做出这般选择。 现在,还请主上将魔丸找个东西,封存起来吧。依属下看,将其和沙拓阙石一起放在棺材里,最为合适。” “需要这么严肃么?” “主上,您对魔丸的了解,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刻,是您,将魔丸设计成的九世弃婴凝聚而出的怨魂,魔丸最恨的,其实就是他的父母; 他天生,就对代表着其父母的事物有发自内心的反感。” “但他今天救了我。” “那是因为他还没完全苏醒,他还在克制着自己,以前,主上没苏醒时,他将自己封印,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实体,所以可以偷懒,不用呼吸,不用消耗,就是沉睡。 但当主上已经苏醒后,他还在继续封印着自己,按照主上您的说法,也就是曾在荒漠上第一次面对沙拓阙石时,他曾有完全苏醒的迹象却被沙拓阙石给强行压制了回去。 属下觉得,若是魔丸继续待在主上身边,万一其要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或者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本能弑父杀意,可能…………” “他可能就会把我给杀了?” “正是,其实,属下一直很好奇,我们这些人都对魔丸有着一种本能的忌惮,但作为对魔丸最为了解的您,为什么对它……一直很亲昵?” 郑凡在地上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瞎子北也就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随后,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掏出了烟盒,给自己和瞎子北都送上一根烟。 再用火折子, 点了烟, 郑凡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烟圈, 道: “这种感觉,就和你在小区里养大狗一样。” “嗯?” “哪怕你的邻居,别的小孩,对这条大狗怕得要死,但你自己依旧自信地不上牵引绳也不上捆嘴让它自由撒欢地乱窜。 且, 恬不知耻地说:‘我家狗它从不咬人。’” ------------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晚上,因为在帐篷里和四娘讨论关于软甲的针线手法耽搁了些时间,导致第二天郑凡醒得有些晚了。 不过,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正当郑凡拿着牙刷蹲在井口边刷牙时,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二人骑马正在过来。 “嗬~~~退!” 郑凡一边伸手接过四娘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边起身, 道: “人来了。” 人,确实来了。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其貌不扬,女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眉眼含春,年纪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郑凡注意的,是女人的那一双脚。 其他三国都有女人缠足的风气,无论是乾国文人还是楚国贵族都对三寸金莲无比迷恋; 但因为大燕几代皇帝都曾下旨禁止国内女子缠足,宫中和勋贵女子但有缠足者,家族受罚; 所以燕国民间虽然有偷偷仿效者,但并没有在燕国成为风尚。 这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绣花鞋。 但这款式,让郑凡觉得和昨日在灵堂里看见的那位躲在棺材内施放暴雨梨花针的刺客有点相似。 是不是同一个人,郑凡不确定,其实,也不用去确定。 “密谍司银浪郡左领杜鹃,奉侯爷令,请郑守备发兵协助缉拿书院乱贼。” 这个叫杜鹃的女人很客气,先向郑凡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随后收起令牌,对郑凡双手抱拳行礼: “卑职见过守备大人。” “杜姑娘客气了。” 郑凡也没拿大,跟“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倒是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很大概率,昨日的刺客和昨日杀刺客的自己,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寒暄问好。 “郑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郑凡对站在身边的梁程看了一眼,梁程会意。 很快,一支四百人的蛮族骑兵队伍就整装待发了。 “杜姑娘,劳烦引路。” “郑大人客气了。” 郑凡和杜鹃骑马在前面,陪同杜鹃来的那名男子则是和梁程随后,再后面,就是近四百人的蛮族骑兵。 翠柳堡荒废已久,附近农田又多,所以进出的路况不适合大队人马奔腾,大家也都控制着马速。 不过,瞎子昨天说了,在重修翠柳堡的时候,会把这路也重新拓宽修一遍,至于修路是否会占用农户的地,这倒不在考虑之中,因为翠柳堡附近的田地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属于翠柳堡的屯田,翠柳堡废弛后,附近的田地则是被农户们给侵占了。 所以说,这些土地在法理上,本就是国有。 “郑大人,你们翠柳堡是要动工了么?” 杜鹃明显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也瞧见了,现在的堡寨只适合养鸡,不翻修翻修,人根本就住不进去。” “可是属下没在文案上看见郑大人递交上来的请重修堡寨的折子,其他堡寨的守备大人可都向上面递送了折子。” 郑凡心下一凛。 哎哟,自己居然真的忘了这一茬了,瞎子北也忘记了。 许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念太牢固了, 郑凡和瞎子都没想到这修堡寨还要向上面打报告请求。 郑凡起家,兵,是自己招的,甲胄和战马,也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自己玩儿自己的习惯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翠柳堡废弛得太厉害,明显是上面不重视,也就从心里觉得跟上面汇报是一件很没必要的事。 “鄙人在北边时做了点小生意,有点积蓄,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 “郑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 “客气了,杜姑娘客气了。” 其实,如果杜鹃真的要去查的话,郑凡觉得她应该很大可能会查出这些工匠到底是哪家商行请过来的,材料又是经谁的手采购运输过来的。 但这个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且六皇子这般大大方方地通过商号的渠道给自己资助,哪怕最后被发现了,六皇子估计也能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他在还人情来解释。 反正六皇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废物的王爷他好歹也是龙种,他应该自己有解决的办法,郑凡就懒得去替他操心和遮掩了。 过了柳林子后,驰道就宽阔了,郑凡下令骑兵开始提速。 大概也就策马了三个多小时,日头才刚刚正午,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山下。 燕地地形以平原为主,鲜有高山,就算是有山,也显得有些袖珍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座青鸣山,取青鸟待鸣之意; 已经算是银浪郡内的“名山”了,但郑凡目测这山的垂直高度,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 山门处有牌坊,牌坊下有一尊石碑,上书: 怀涯书院。 始创于七十年前,开山师祖是怀涯子,以燕人的身份曾去东方三大国游学,创出过偌大的文明。 对于在文化方面极度自卑的燕人来说,其激动之感不亚于自家山沟沟里出了高考省状元。 如今,怀涯子是早就不在了,但他创办的书院,却依旧生机勃勃。 时下,燕国文风,银浪最盛,银浪文气,始于怀涯。 书院外面,有一个小村落,有点像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驿站,有客栈有饭馆。 当四百蛮族骑兵陈列于此时,带来的,是从北地刮来的呼啸北风。 杜鹃一路上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她好奇于这些蛮兵的素质,也好奇于这些蛮兵身上极为精良的甲胄,甚至是这些蛮兵胯下的战马,在马场众多的燕地,也属上等! 在杜鹃看来,就算是靖南军内的骑兵,在装备上,也被这些蛮兵给比了下去。 要知道,这些堡寨的兵卒,其本质上和北封郡各城的守卒差不多,有点类似于保安团,只不过,这翠柳堡,却是相当的不一样。 但她好奇归好奇,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并没有问出口。 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把甲胄都烘得有些烫了。 这里又山清水秀的,郑凡还真有种想在这里野营睡个午觉的冲动。 “杜姑娘,下面,该如何做?” 郑凡打了个呵欠,看向身边的杜鹃。 昨日靖南侯说的很清楚,自己只负责配合以及……背锅。 具体怎么操作,由密谍司的人来决定。 “郑大人请稍等。” 杜鹃将一份文书递向了身后,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名男子翻身下马,从杜鹃手中接过了文书。 “去,叫书院自己把人交出来。” “遵命。” 那名男子走向了山门。 青鸣山确实不高,但林子茂密,那个密谍司手下进入山门后,其身形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之中。 杜鹃看向郑凡,笑道: “郑大人,可以下令让您的手下歇息一下。” 说完, 杜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众蛮兵, 居然口出蛮语: “下马休息!” 然而, 近四百蛮族骑兵全都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无一人下马。 除了胯下战马时不时地刨一下蹄子打个响鼻之外,四百骑兵,寂静一片。 有梁程负责练兵,有瞎子北负责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些蛮兵若是还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命令,那砸了这么多血本进去的郑凡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杜鹃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对郑凡低头道: “郑大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郑凡洒然一笑,道:“没事,没事,日头刚好,一旦下马,人就忍不住要犯困。最重要的是,既然是来抓人的,这气势上,可不能泄。” “小女子受教了。” 杜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卑职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小女子。 “杜姑娘以前在北边待过?” “是,前年才调到银浪郡。” “那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是的,郑大人练兵有方,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无非是对着镇北军邯郸学步罢了,对了,杜姑娘,这书院好端端的,怎么里面会藏着乱贼?” “书院里经常会接待乾国的大儒来讲学,也会接待乾国来的游历者,有些人,确实是来做学问的,但有些人,其实是带着其他目的,而书院,就是他们活动和藏身的最好掩护之所。” “哦。”郑凡了然了,和后世的大使馆有点像。 这里的事情,燕国的密谍司应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和萧大海那帮人包括废弛的堡寨体系差不多,先前朝廷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现状罢了。 现在萧大海那帮人已经被清洗了,所有废弛堡寨也都迎来了新任命的守备准备进行重启,这书院里的间谍据点,也到时候给拔掉了。 这时,山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郑凡看见那位先前进去送名单的密谍司兄弟走了下来,头破血流,身上有撕扯的痕迹,在其身后,跟着一群群情激愤身穿着白衫的书院学生。 这帮学生,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但此刻一个个都很激动的样子。 密谍司的小兄弟走在前面,不时有砖块石子儿从后面砸过来,砸中了他,他也只是身子晃一晃,没回头,没回话,就是默默地继续往下走。 只要不眼瞎,大概都能看出来这缉捕名单送进去,不好使。 终于,那位密谍司小哥走到了郑凡和杜鹃跟前,对着杜鹃和郑凡恭敬地行了个礼,请罪道: “属下无能。” 说完,这位小哥就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郑凡觉得,杜鹃之所以带着这位手下一起来,就是准备让他去送信顺带挨打的。 否则,有自己这边的几百蛮族骑兵,她用得着带手下么? 这个倒霉的小哥,不会是晚上偷看女上司洗澡被发现了现在给小鞋穿了吧? 郑凡挥手, 两名蛮族骑兵下马走到前面,将这位可怜的密谍司小哥扛抬到了后面去。 杜鹃则郑重地向郑凡抱拳道: “郑大人,属下现在毫无办法了。” 甩锅, 彻彻底底地甩锅。 郑凡点点头,好在有心理准备,左继迁为什么犹豫了没接这个活儿? 因为这种得罪大燕文人集团的事儿,干系太大。 不过,左继迁看不开,郑凡倒是看得开,看看那些佞臣的幸进之路吧,大多都是愿意为上位者当白手套毫不顾身地弄脏了自己,这才铺就了自己上进之路。 郑凡不在乎什么名声,也没考虑过什么将来被清算什么的,首先,自己要有将来,其次,不管将来如何,他郑凡都不会死心塌地地去做什么大燕的岳武穆。 数百名书院学生们聚集在门牌下面,将山门完全堵住,义愤填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同窗们,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帮朝廷鹰犬进入我们书院放肆!” “对,这里是大燕文化荟萃之地,岂能让这帮贼配军在此撒野!” “大燕文人风骨,今日靠我等守护!” “来吧,鹰犬,想进书院拿人,想辱我书院门楣,就从我等尸体上跨过去!” “今日我等守护的,是大燕文气,是大燕的正道!” “十年后,百年后,后世文人再从此入山门,定然会写文祭奠我等!” “快看,那些兵马,居然是蛮兵么!” “什么,竟然敢放蛮人来书院门口,这简直是对诗歌文章的亵渎!” 数百白衫,堵在门牌下面,一个个唾沫横飞,声音朗朗。 郑凡伸出左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官军来这里的用意,这帮书院的人应该是明白的,先前密谍司的小哥已经进去提交了缉捕名单也应该说清楚了原委。 但他们把人家打了出来。 看着那边群情激愤的骂得正凶,且不断的还有书院学子甚至是教习从山上下来汇聚在牌坊下壮大着声威,郑凡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侧过头,跟自己骑马陪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这算不算是乾国的文化入侵?” 梁程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将乾国武运脊梁打断,但打不断的,是乾国百年来对燕国进行的文化输出。 琴棋书画,礼仪道德,便成了乾国对大燕反击的利器。 其实,在北边待过的郑凡也清楚的知道,真不怪燕国文风不能昌盛,北面是贼心不死的蛮人,南面是虎视眈眈的三国。 也就这些年来,随着镇北侯府镇压住了荒漠蛮族,燕国才有了几十年安生日子。 搁在以前,燕地儿郎不是骑马去荒漠跟蛮人厮杀就是到南方和三国开战,哪有那个闲工夫停下来吟诗作赋啊? 要真那样,这大燕,早亡了。 最可笑的,这群书院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如此主动,大概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尤其是,郑凡看见了一个个教习一个个大儒模样的老者也从山上下来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书院里的文人大儒,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让步。 他们渴望,渴望让大燕也变成乾国那般,属于文人的天堂。 郑凡有些好奇地看向杜鹃,问道: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来拿人吧?” “好多次了,但都没能进去。”杜鹃很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不让。” “你们密谍司,这么文明的么?” “郑大人,文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这时,山上又下来了几个学子,他们举着一块大匾额下来。 匾额上写着:学海无涯。 “当朝宰辅题字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书院门口放肆!” 一名老儒举着拐杖吼道。 接下来, 一个书院学生起头: “书院养士一甲子,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呵,还真挺整齐,跟合唱团一样。” 郑凡脸上笑呵呵的。 “郑大人,之前我们每次来,都是这个情况。”杜鹃说道。 “你们这是都帮他们操练出来了啊,其实,都怪镇北侯。” “为何?”杜鹃不解。 “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那么,郑大人,您准备如何做呢?” 杜鹃看着郑凡,又问了一遍。 郑凡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在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考题答案,在昨晚,自己已经和瞎子北达成共识了。 确切地说,是从昨天自己当着靖南侯的面接下军令时,就已经心里有决断了。 郑凡举起左手,同时策马向前。 梁程也策马向前,其身后的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策马上前。 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向着你缓缓的前进,这种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尤其是这些骑兵,一个个还都是蛮族人的面孔! 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在过去半年来,朝廷密谍司的人以及当地的驻军,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可没有任何一次,有着这般的声势! 见此情景,一名老儒开口喊道: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的!” “对,同窗们不要害怕,他们但凡敢在书院动刀兵,这天下千千万万正义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我大燕文人傲骨何在?” “大燕文风,不死!”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针针鸡血打下去,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再度被点燃了激情。 郑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其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 一个中年白衫男子从牌坊下人群中主动跑了出来, 手指着郑凡, 呵斥道: “鹰犬,我乃三石黄子充,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先上来一句鹰犬, 在报籍贯名字, 出名要趁早,炒作要赶巧。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若是郑凡就此离开,日后,他便可以名声大噪。 郑凡没鸟他, 继续策马向前。 黄子充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咆哮道: “鹰犬,你可知,仁人志士的血,是流不尽的!” 郑凡的马,来到了黄子充的跟前。 “鹰犬,吾辈文人可以死,但风骨永存!” 郑凡抽出了刀, “来啊,砍这里,向这里砍,有胆量你就砍,我看你敢不………” 郑凡挥下了刀, “噗!” 黄子充的人头,脱离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转啊转啊,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噗通!” 黄子充的人头,落到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开始飙射出鲜血。 下一刻, 全场死寂。 书院上下所有学生和教西大儒们一个个的都吓傻了。 打破这死寂的, 是郑凡, 他重新策动胯下战马开始向前, 当马蹄再度抬起的刹那, 原本群情汹涌激荡澎湃的数百书院的人,那数百大燕文人傲骨,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向后逃跑,年老的教习和大儒更是被人潮给挤到了地上被践踏着发出一阵阵惨叫,场面极为混乱。 一个先前带头喊“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学生, 此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一边撞开身边的同窗没命地往后山跑一边尖叫道: “娘亲啊,他们真的敢杀人,他们竟然真的敢杀人啊…………” ------------ 今天休息一天 请假 ------------ 大乾,我来了 书院师生们开始疯狂地向山上逃命,什么尊师重道,什么礼仪道德,全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年迈的教习和大儒被自己的学生践踏在了脚下,同窗情谊到头来变成你敢挡在我前面就是一把推开,那块当朝宰辅亲笔所书的匾额在失去了护身效果后也被丢在了地上已然被踩得裂开。 一些话,一些口号,平时自己喊喊就好了,聪明的人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愚蠢的人,会自己把自己洗脑。 当刀口真的砍下来了, 梦也就破了, 切割开那虚伪的美好面纱后, 这才看见隐藏在下面的那张,属于自己的,丑恶嘴脸。 从策马向前, 到手起刀落, 郑凡一直保持着很平静的姿态。 只是,当看着这群大燕读书人种子这些大燕文风傲骨们宛若丧家之犬在哀嚎乱窜时,郑守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怅然。 生活,如果都是可以预料的,那往往就意味着枯燥。 郑凡其实更想看到这群大燕文华种子在屠刀面前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还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也能增添很多的意思。 结果,还是自己想多了。 唉, 滴淌着那位叫黄子充鲜血的刀口,缓缓地举向前方, 郑凡开口道: “全部拿下,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郑凡身后的梁程用蛮话重复了命令,其实,郑凡这阵子也在学习蛮话,蛮话并不难学,但在这会儿,保险起见,郑凡还是启用了梁程这个翻译。 他生怕自己的命令下得不清楚,手底下的蛮兵会错了意,直接拿着刀把书院上下全屠了,那就好玩了。 蛮兵们全部下马,留下了二十余人看管马匹外,其余人全部举着兵器冲入了牌坊。 郑凡也翻身下马,在梁程的陪同下,跟在蛮兵后面,走上了上山的台阶。 身前,躺着一个衣衫残破满脸血污的老者,应该是个教习或者书院的大儒,先前被自己的学生逃跑时撞翻同时踩踏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没了生息了。 郑凡从老人身边绕了过去,感慨道: “你说说,年轻的学子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很天真也就算了,这老东西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主上,他刚刚可是站在最后喊话的。” “但到头来却是最先被踩死的。” “也是。” 郑凡继续往上走,在那块匾额前停了下来。 匾额已经被踩出了好多裂纹,破损得很严重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地上的匾额,对梁程问道: “应该能修复吧?” “只是拓印下字体的话,问题不大。” “嗯,好歹是当朝宰相的字,拿回去拓印一个,挂咱翠柳堡里;学海无涯,也是个万金油,哪里都能挂。” “好,知道了。” 郑凡忽然扭过头,看向跟在自己和梁程身后的杜鹃,问道: “杜姑娘,你说我今儿个将宰相大人的母校给踩了,他会不会怪罪于我?” 杜鹃先思索了一下“母校”这俩字的意思,随后,回答道: “宰相大人素有容人之量。” “瞧瞧,瞧瞧,听见没有,杜鹃姑娘说了,宰相不会明面上报复我,会在背地里玩阴的。” “…………”杜鹃。 继续往上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散落在地的书册头巾扇子等等风雅之物。 “嘿,别动。” 郑凡抬起手,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梁程和杜鹃停下脚步。 然后,郑凡弯下腰,将前方台阶上的一块玉佩捡了起来,估摸着应该是前面逃跑的师生哪个谁掉下来的。 “呼呼……” 放在手里,对着玉佩吹了吹。 郑凡扭头对杜鹃问道: “杜姑娘,这个,需要上交么?” “郑守备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谢谢。” 握着玉佩,郑凡开始继续往上走。 青鸣山本就不高,三人也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上方的校舍和宿舍。 这种校舍,来到这个世界后,郑凡还是第一次见到。 至少,在虎头城,他是没看见校舍存在的。 门阀政治的一个基础就是,门阀家族,垄断了教育,他们的家族里有自己的族学,供自己族人进学,至于寻常人家,就真的很难了。 教育的垄断,等于是斩断了大部分黔首的升迁之途,这也导致了这一代燕皇哪怕有意识地在提拔寒门,却终究难以使其成气候。 毕竟,真正的精英,大部分还是从门阀里出来的,他们天生就带着门阀的烙印。 校舍外的场子上,数百名师生全都跪坐在地上,不准站起。 一开始有个中年文士似乎想要站起来喊两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结果被根本听不懂的蛮兵拿刀把直接砸掉了一口牙。 昨日,郑凡在靖南侯面前曾说过,蛮兵对文人,天作之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的师生都在这里了,但还有一些人散落在外面,不过,身手矫健的蛮兵很快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逮了回来。 杜鹃拿出了名单,开始点名。 “薛楚贵,赵明阳。” 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却没人站出来应声,也不晓得是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 “这两个,是乾国人?”郑凡开口问道。 “是。” 郑凡点点头。 他没有站在杜鹃身边,拿着刀,再去反复地质问和威胁这帮师生这俩人到底在哪里,识相地快点交出来。 因为郑凡觉得这个戏码太像鬼子拷问乡亲八路滴在哪里滴干活。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先前在山门外骑着马威逼这群读书人同时还斩下了一个读书人的头,简直和上辈子老早以前看过的老式武侠片中的反派一模一样,但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学子。 身边马上有两个蛮兵上前将那个人抓了出来。 那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学子身子明显在颤抖,但被拉到郑凡面前时,却用颤抖的声音梗着脖子喊道: “我是不会出卖同窗的!” 然后,一边看向被看管在那里的书院同门和教习一边又偷偷地在打量着郑凡,小腿肚子,在发颤。 郑凡从怀里取出了小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先倒过来在自己掌心位置敲了敲,然后咬在嘴里。 摸出火折子,点燃, 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口烟, 这才开口道: “放心,我没打算问你什么。” 这名学生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能理解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郑凡抖了抖烟灰, 同时轻声道: “砍了。” “砰!” 一个蛮兵一脚揣在了这名学生的膝盖上,将其踹跪在地,另一个则马上举起了刀。 “我说,我说,我说!!!!!!!!” 这名学子马上开口大喊。 俩蛮兵犹豫了一下, 郑凡则是默默地又把卷烟送入嘴里, 抽了一口, 两缕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喷出。 两名蛮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手中的刀还是斩了下来。 “噗!” 人头, 再度落地。 被看押的人群中,不少师生已经屎尿失禁,空气里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臭味。 杜鹃在旁边看着郑凡的行为,没说话。 郑凡又抽了一口烟,这个版本的卷烟有点辣嗓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同时伸手又随便指了一个中年文士。 马上有蛮兵走过去将其从人群中拉拽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认识他们,他们就在人堆里,在…………” “我最讨厌卖友求荣的人,这种人,该死。” “…………”中年文士。 郑凡没再搭理他,而是转过头,看向梁程,问道: “交给你解决?” 为了怕影响不好,郑凡没直接问梁程:你饿了么? 梁程看向郑凡,回应道: “合适么?” “合适。” “方便么?” “方便。” “好,我把他抓去那边林子里拷问一下。” 梁程走过来,将这个中年文士一把提起,拖拽入了前方林子深处。 “啊啊啊啊啊!!!!” 很快,林子里面传来了极为凄厉的惨叫。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且很有公德心地用靴底踩了踩。 再抬起头,目光扫向前方的一众书院众人时,这帮人的身体集体向后缩了一下。 “杜姑娘,你继续念。” 郑凡看向了杜鹃。 杜鹃拿起文书, “薛楚贵!” “哗!” 一个男子身边的其他书院师生全都看向他,且自发地和他拉出了距离。 男子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马上有蛮兵上前将那家伙抓过来。 杜鹃继续点名, 效率很高。 郑凡趁着这会儿功夫,一个人走到了西侧的一个比较偏僻的亭子里,一个人开始放空。 少顷,梁程回来了,在亭子里找到了郑凡。 郑凡伸手指了指嘴角,又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条四娘的帕子丢给了梁程, 道: “擦擦。” 梁程接过来帕子,却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问道: “还有么?” “没了。” “嗯。” 这时,外面的传来了脚步声,杜鹃也来到了亭子里。 梁程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郑凡和杜鹃。 “郑大人,人已经抓好了。” “是么,他们也是傻子,都不晓得跑么?” “他们估计没想到,我们能冲上来抓他们。” “嗯。” 杜鹃看向梁程,微微欠身。 梁程会意,走出了亭子。 杜鹃看向郑凡,道: “郑大人,小女子很好奇,我想,郑大人应该不会不清楚今日所做之事,在以后,会给郑大人您带来多大的麻烦吧?” 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此问题,郑凡忽然好想吟出一首诗。 但最后,还是笑笑, 道: “杜姑娘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小女子不能问么?” “杜姑娘是替自己问呢,还是替……” “郑大人希望小女子替谁问呢?” “杜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了。” 杜鹃后退两步,对郑凡行礼, 道: “人犯已经抓获,多谢郑守备出兵相助。” “分内之事。” “那人犯卑职就带走了,郑守备,有缘再见。” 郑凡点点头, “杜姑娘一路小心。” “郑守备也一样。” 杜鹃走了, 一匹马,马上驮着先前被打晕过去的密谍司小哥; 一个女人,手里拿着麻绳,捆着两个人犯,就着午后暖阳,越行越远。 郑凡对着日头眯了眯眼, 在其身后,四百蛮兵全部上马待命。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人。 梁程对郑凡开口道: “书院里,一个人都不拿?” “拿了干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押回翠柳堡都不能帮忙干活,还得浪费米粮养他们。” “但是,就这样把他们放了,马上……” “马上骂名就要来了不是?他们会四处上访,会写信给自己的同门好友,会动用一切力量和可能把今天受到的屈辱都还回来?” 梁程不说话了。 “阿程,你也就适合带兵打仗了。 为什么左继迁不接这个军令? 为什么靖南军有五万人马,却分不出几百兵来这里拿人? 为什么明明是窝藏乾国细作,包庇之罪,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却只抓了两个犯人走了,剩下的人问也不问?”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笑道: “咱们,就是来背锅的,就是来担骂名的,有些人,爱惜羽毛得很,就需要有下面的人来顶锅。” “主上想得比我明白。” “但这口锅还不得不背,你能背锅,就证明你有用处,兴许会赏你仨俩甜枣什么的,为了吃这一口甜枣,我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以后,咱们这些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想着去谋划什么安度晚年。” 说着, 郑凡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牌坊, 道: “让他们活着吧,让他们给我们做宣传,免费的炒作,不要白不要。” “主上豁达。” “不会拍马屁就别勉强自己,你的马屁总是和你的人一样,太僵硬。” “呵呵,主上,我们接下来是回去么?” “回去?大老远地骑了三个小时的马就为了跑来欺负一群腐儒?” “那我们去哪里?”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既然已经准备背上骂名了,也就无所谓再弄出一个大新闻了。” 郑凡举起马鞭, “啪” 胯下战马撒开四蹄开始拼命奔驰,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梁程和四百蛮族骑兵! ………… 夕阳如血, 一座堡寨安静地矗立在晚霞之下, 肉眼可及之处, 在堡寨的东西两侧,都能远远地望见相似的燧堡,若是视角能够继续拔高拔高再拔高的话,可以看见在这一片的大地上,分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堡寨。 没有过分靠近, 隔着远远的, 郑凡就拉住了缰绳, 胯下战马扬起马蹄,止住了身形。 其身后,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收住了缰绳。 望着前方的堡寨,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大乾,我来了……” ------------ 第一枪 “传令下去,下马休息,禁止生火,哨骑放出去。” 没有搭建帐篷,在郑凡的命令下,所有蛮兵全部将自己的战马安置好后,开始吃干粮喝水。 他们是荒漠刑徒部落出身,一点都不娇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燕国军队更能吃苦。 郑凡从战马侧兜里取出炒面,靠在一棵树下,用水囊里的水就着吃,梁程坐在他旁边。 “主上,待会儿要对前面的堡寨动手么?” “既然来了,总得上去试试。” “这是主上和瞎子商量好的?” “嗯。”郑凡点了点头。 “属下不信的。” 郑凡闻言,笑了,问道: “为什么?” “如果主上和瞎子商量好了,这次出来,肯定会带上薛三。” 前面的堡寨,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自己手下就四百蛮族骑兵,大张旗鼓地去进攻肯定不得取。 眼下之所以拉得这么远停下来休息,还不准生火,其目的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以防止被对面堡寨发现,一旦烽火点起来,周遭的燧堡和附近的驻军肯定会被惊动。 所以,既然要选择偷袭,如果是早就商量好的计划,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带队伍里的刺客? “嗯。” 郑凡承认了,将掌心里最后一点炒面送入嘴里,喝了一口水, “今天的事儿,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骂名,就会纷至沓来,兴许,还会引起朝堂上大佬的注意,别的不说,那位宰相大人的母校被我们踩了,他肯定会知道的。 但光有骂名还不够,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当。 反正朝廷已经在着手清理银浪郡,也在重整边镇防御体系了,这就是要对乾国动手的前兆。 动手前,肯定要挑衅,制造一些紧张氛围的,这个活儿,我不知道会被上头的人安排给谁,但无所谓,我们抢了就是。 我发现自打在这个世界醒来,别的能力没什么凸出的,就是抢功这一项,我特有天赋。” “虽然主上解释得很充分,但属下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理由。” “呵呵,最根本原因,还是我有点手痒。” “嗯。” 梁程认可了这个理由。 “其实,上辈子我挺喜欢玩儿策略单机游戏的,你知道我玩那些游戏属于哪种风格么?” “莽?” 郑凡摇摇头,回答道: “苟。” 郑凡把水囊递给梁程, 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前, 梁程将水囊里的水倒在郑凡手上, 郑凡开始搓手。 “游戏里,我喜欢在自己老家窝着种田,有商贸做商贸,有科技点科技,前期不喜欢打仗,等种田完毕后,再暴兵平推。 但那是游戏,一旦进入到现实,一旦自己手底下有了兵有了点家当,我就感觉自己的心里躁得不行。 就像是兜里有了点儿钱,理智告诉你应该存下来买房子买车或者给彩礼, 但你还是忍不住当晚就去花天酒地。 不瞒你说,今儿个去书院那边背了口锅,虽然知道很打可能会让自己进入那位靖南侯的法眼,但我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所以,主上就打算找乾国人出出气?” “这是战略试探,用历史书的记载方式,差不多就是:大燕武安十年,由翠柳堡守备郑凡打响了……哦不,重来;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乾战争的开始。 说不定,千百年后,这一段会是历史卷的考点。” “主上。” “嗯?” “我想违心地说一句。” “你说。” “这样做,还是有点唐突有点冒险了,而且,你身边除了这些蛮兵外,就我一个人。” “那真心话呢?” “我觉得很有趣。” 郑凡笑了,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 他知道的,自己都憋得慌了,梁程这个一路练兵的人,只能是憋得更厉害。 “没事的,搞事情,是我们的宗旨,瞎子之前制定计划,哪次不是玩儿得疯起? 咱们这次也就是去试探试探,能偷袭一个堡寨就偷袭一个,若是防御森严偷袭不成咱马上就遛。 没道理只许他瞎子点灯,不准我们放火。” “这边堡寨太多,燧堡也很密集,待会儿动手时,我们得小心一点。” “嗯,你待会儿挑二十个人,我们先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把那根钉子拔了。” “属下遵命。” ………… “准备好了么?”(蛮语) “准备好了。”(蛮语) 郑凡很满意地点点头,他和梁程已经将身上的甲胄脱去,而被选出来一起当“侦察连”的二十个蛮兵更狠,他们直接选择光着膀子。 燕国和乾国的边境,对于乾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北方苦寒之地了,但这里,对于一直生活在荒漠上的蛮族来说,甚至还觉得有点小温暖。 蛮族人体毛多,这些家伙哪怕光着身子,但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毛发,反倒像披着皮草。 其余蛮兵则已经将战马马蹄包好,战马嘴上也上了梢,在约定时间之后,他们会即刻突进。 若是堡寨已经得手,他们会被接应进去,若是失手了,他们的突进也能将郑凡等人接应回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没有对讲机,你要是敢傻乎乎地得手后在堡寨上举个火把摇一摇,保管马上周围燧堡全会放出狼烟。 至于学动物叫那就更扯淡了,距离在这里摆着,你得学恐龙叫才能通知到这边埋伏的手下。 “出发!” 郑凡说完后,看向梁程。 梁程点点头,他走在最前面,郑凡跟在他身后,完全是模仿着梁程的移动轨迹。 没法子,郑凡的实战经验欠缺,但自己又想亲自上手操作,只能找大腿抱一下。 至于其余一同跟进的二十个蛮兵,他们在荒漠上本就是天生的猎手,散开之后很快就一边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边按照节奏开始向堡寨摸去。 一般来说,这种边境线上的燧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其最上端的哨塔上是都不会离人的,他们就像是“鹰眼”一样,会监视视线可及之处的一切异动。 乾国人确实是在百年前被初代镇北侯给打怕了,所以缩起头来,在边境线上玩起了土木工程。 这密密麻麻的燧堡,你要说他真正的防御作用,其实真的不高。 只要来犯之敌兵力足够,完全可以一边等待你的大军到来对战一边慢慢的把你打在这里的钉子一个一个地拔掉。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燕国最精锐的镇北军百年来一直在荒漠边缘负责镇压蛮族,燕国国内又限制于门阀体制无法动员出力量来进行对外开拓。 而这种燧堡体系,对于小股部队的防御效果非常理想,所以渐渐的,燕国那边也不再派出小部队南下打草谷什么的了。 后来因为蛮族王庭的衰落,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开启,从商业发展上获得稳定财源的燕国上层慢慢地开始默许银浪郡成为了一个贸易转站点。 银浪郡的大燕小江南之格局,也由此而来。 本来,宁静的时光,可能还会维系得更久一些,双方边境上的人民,还能多过上一段安稳平和的日子,和平的白鸽,还会继续在燕乾的天空盘旋许久。 但这一切,在今晚,很可能因为郑凡的到来而被打破。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七个手下,如果是在乾国境内苏醒,会是怎样的一个剧情发展。 兴许,自己要先去练字,然后在瞎子北和四娘等人的包装下,成为江南第一才子,然后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走上传统穿越者的基本路线。 可能,自己还会有机会写出一大堆的边塞诗词,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名儒帅,率领乾国大军北伐燕国, 高喊着: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总之,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郑凡的身体很坚定地跟着梁程的节奏在前进,但他的大脑,已经发散出去了太远太远。 “到了。” 梁程的话语,将郑凡从YY之中拉回了现实。 抬起头,堡寨的墙壁就在自己面前,刚刚在脑海中盘旋的乾国风物、诗词歌赋、羽扇纶巾,在此时全都随风飘散。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前喊出:吾本荒漠一野蛮; 那么,已经被乾国人打上燕蛮子标签的自己,也该做一做属于蛮子应该做的事情了。 其余的蛮兵速度也很快,事实上,因为梁程要配合郑凡这个菜鸟的速度,在他们二人潜伏到堡寨墙角下时,一同潜伏来的蛮兵们,早就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惜这里不能抽烟,否则他们的脚下应该能多出三根烟蒂。 所有人,都将手中的刀咬在了嘴里,然后,开始,爬! 没有吊索,也没有用其他攀岩工具,大家就是手脚并用,开始顺着墙壁用最原始的方式去爬! 这会儿,郑凡有点惋惜没带薛三他们来了。 薛三在,他窜上去,绝对简单得一比。 就算是瞎子,靠意念力,噌噌噌也能上去。 但没办法,自己得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好在,这座堡寨并不是那种大城,首先,它并不是特别高,其次,它的建筑工艺,也不是靠谱,一开始建造时就不是奔着“永不陷落”的目标去的,外加经历了百年风霜,墙壁上到处坑坑洼洼,可供攀岩借力的地方不要太多。 蛮兵们身手矫健,郑凡靠着自己体内气血的运转,也稳步向上。 梁程的速度最快,因为他是借用自己的指甲,直接将自己坚硬的指甲刺入墙壁缝隙之中去借力,其双脚甚至不用动,像是在玩儿单杠一样。 他要第一个上去,要去把上面放风观察的那个给先解决掉! 终于, 郑凡看见上面的梁程第一个翻身上去了。 其余人也都在此时开始加速,甚至不惜因此多发出了一点噪音。 终于,郑凡爬上去了,探头的一瞬间,他看见梁程和其他几个蛮兵已经蹲在那里,心里当即安定,翻身上来。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哨台子这里,没看见尸体。 梁程对郑凡摇摇头,示意这上面,本来就没人。 是守夜的人去蹲坑了? 这运气,也太好了一点。 所有人,都已经上来了,大家都攥着手中的刀,压低了身子,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 就等着发号施令了。 这座堡寨并不小,选择这个当目标也是因为他大小合适,估摸着能够安得住数十名戍卒。 那些一看就很小的燧堡,里面可能就个位数戍卒的小麻雀,肉少还容易暴露,郑凡直接没考虑。 梁程做了个手势,然后开始顺着墙壁开始向内部摸索,其余人分成两列,都依靠着墙壁,跟着梁程的节奏慢慢向里摸去。 等再向深处探索一点点后, 就听到了一些声音, 还能看见里面的一些火光。 狼烟和火光是不同的,堡寨内的守卒也不是每天都必须啃干粮,也是能烧火做饭的,而狼烟之所以叫狼烟,也是因为一开始是用狼粪来引燃效果最好,当然了,用其他动物粪便或者加一些羊毡子这类的催发,也能制造出不错的效果。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所以他比其他蛮兵听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间,郑凡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肩膀,梁程回过头看向郑凡,郑凡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托了托自己的胸口, 梁程点点头, 示意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乾国戍卒可以带家眷的么? 这个郑凡还真不清楚。 但很快,郑凡发现里面女人的声音不止一个,还有一些男人的笑声,以及吹牛皮的声音。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出话语里的得瑟。 堡寨里的生活,很和谐啊,大家的关系,看来也很融洽。 就是这上头,怎么没安排人守夜? 梁程开始继续前进,郑凡和二十名蛮兵跟在后头,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等全都下楼梯来到真正的堡寨内部后,梁程示意蛮兵先不要动,自己和郑凡两个人则单独继续向前摸索看看情况。 越往里,那种笑声就越是清晰,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好几股少儿不宜的声音。 郑凡和梁程对视了一眼, 郑凡目露疑惑, 梁程摇摇头, 显然, 他也不懂。 哪怕有极为丰富的带兵经验的他,也吃不透这座乾国边境堡寨里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梁程对郑凡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在前面的拐角处,自己向右,郑凡向左。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二人一起行动,在过了那个拐角后,一左一右,分别贴在了墙壁上。 声音,更清晰了,甚至还带着高亢的节奏。 只是叫得有点太职业化,太假,没有自家四娘……… 郑凡咬了一下舌尖, 艹,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吱呀!” 就在这时,郑凡贴着墙壁的那一侧的木门被打开了。 郑凡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里,刀口迅速下压。 里面的人出来了,是一个身穿着皮甲的瘦削高个儿,年纪大概四十的样子,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 “我说兄弟,你得排队啊…………” “噗!” 郑凡没做犹豫,一刀捅入对方心窝。 而那边的梁程在看见郑凡这边发生情况后,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喝给后面的蛮兵发信号,同时自己提刀救向里面冲去。 郑凡刚把刀从这家伙身上拔出来,后面的二十多个蛮兵就已经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紧接着, 里面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男的女的都有, 但就是没有兵器碰撞和喊杀的声音。 当一切事了后, 有些不敢置信的郑凡坐在蛮兵为自己搬来的椅子上,前面烧着一盆炭。 七八个身上只来得及裹一些破布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还有十多个身上也没穿衣服的男的跪伏在地上。 另外,还有十多个穿着衣服的男的,跪在另一侧。 地上,有四具尸体。 一具,是郑凡最开始砍的那个居然敢提醒自己不要插队的家伙, 另外三个是梁程冲进去后见人就砍,砍死的仨。 然后,梁程发现自己不用再砍了,当蛮兵们跟进后,迅速就控制住了这里的局势。 一个看似头目的家伙被梁程提拉了出来,摔在了郑凡面前。 郑凡微微弯下腰, 一只手拄着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 问道: “你是谁?” “我……小人是这里的堡长,小人叫……叫赵长贵。” “堡长?”郑凡伸手指了指那边角落里的女人们,问道:“这些,是什么?” “这……这,堡内粮饷短缺,弟兄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小人,小人就在这里开办了这个营生,讨一口饭吃,讨一口饭吃……” “嘶…………” 听到这些话后, 郑凡只觉得一阵胸闷, 仿佛自己先前小心翼翼带着手下一路潜伏过来的所有行为都像是个二傻子演戏给自己看。 同时, 郑凡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以后的历史书大概要这样写了: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乾战争的开始。 后面, 还得加一句: 他打下了一座鸡堡。 ------------ 狼烟 摇曳的篝火,摇摆的目光,摇晃的神情,摇摇欲坠的氛围; 整个堡寨内的一切,似乎都在郑凡的沉默中,显得那么惶惶。 周围站着的蛮兵们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些女人,眼里,像是要放火。 自打那一晚,他们追随着少族长的轨迹来到了那座坞堡到现在,他们就像是被铁笼子束缚住的野兽。 从北到南, 再到这里, 异国, 战争, 黑夜, 一个个全都是松开牢笼的要素,一些属于他们的本能,已然在逐渐复苏。 乾国人喊燕人燕蛮子,其实是一种地域歧视,和后世各地域之间互黑差不多。 但无论是燕国人还是乾国人,对蛮族,那种称呼,早就超出了同类间圈子鄙视的概念,甚至,已经上升到了种族概念。 蛮族,就是一群人形的野兽! 梁程站在边上,微微闭着眼,似乎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 郑凡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周遭蛮兵身上缓缓地扫过,用蛮话开口道: “想女人了?” 蛮兵们一个个疯狂点头,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咽口水,郑凡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浓,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无论是燕国的女人,还是乾国的女人,谁让我知道碰了她们,我就会让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噗通!” “噗通!” 所有蛮兵全都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梁程也微微睁开了眼。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等稍后你们其他族人来了,替我转告。” 说完, 郑凡站起身, 走向了堡寨的台阶。 梁程扫了眼四周,用蛮语简单地下令: “看管,警戒。” 随后, 他也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今晚,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估摸着,明天是要下雨了。 郑凡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是谁跟来了,开口道: “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的命令,很不近人情?” 有些东西,是很难避免的, 每一次的战争杀戮之中,都会夹杂着女人的凄厉哀嚎。 “属下只负责执行主上的命令。”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在瞎指挥。” 郑凡当然清楚,让手底下的蛮子放纵一下,一来,可以鼓舞他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收获他们的忠心。 后世的古惑仔们选择老大,也是看哪个老大能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给他们太妹睡。 “属下理解。” “其实,如果他们不是蛮子,是正儿八经的燕国骑兵,他们要想找那些女人玩玩,我估计真不会反对。 反正,这个堡寨里的女人,也是做这个营生的,也不是什么良家; 完事儿后再给笔银子做感谢费就是了,说不得还皆大欢喜。” “主上,属下觉得,给银子的话,下面的那些女人,也是愿意接待蛮族的。” 郑凡转过身,看着梁程,目光,有些深邃, 缓缓道: “我就是在双标,行么?” “行的。” “我不觉得自己是燕国人,我对燕国,说实话,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本来,可能会有一点的,如果在虎头城再生活得久一点,如果没有经历那次去做诱饵民夫的事儿。” 梁程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我对乾国也没归属感,可能因为当过燕国的官,对乾国,反而有种本能的排斥。 但对蛮族,哪怕沙拓阙石还在翠柳堡里的棺材内躺着,我敬重他,但对蛮人,我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我不知道我的立场到底在哪里,但我若是看见蛮族人对这里的女人下手,我会愤怒。” “主上,您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 “我怕我的任性会对你接下来统领他们带来影响。” “主上多虑了,您太小瞧我们的手段了,从他们那一晚进入梅家坞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致力于将主上您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塑造成一个恐怖的魔鬼。 瞎子每天晚上,还会对他们进行洗脑。 在他们的心里,您就是魔鬼,而魔鬼去让他们执行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是魔鬼对他们的惩戒,但这种惩戒,他们却甘之如饴。 您刚刚下达的命令,看似让他们难以接受,但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产生的快感,可能比女人来得更强烈。” “…………”郑凡。 所以,真的不该偷懒因为晚上练习针线活所以不能早起陪他们一起去练兵; 晚上又因为要练习针线活所以得早睡不能陪他们一起去做思想教育学习; 否则,你甚至连自己的手下在这些蛮兵心里给你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形象你都不清楚。 这形象, 好TM变态啊! “其实,任何一支部队,用酒肉钱粮或者女人来鼓舞士气,本来就是下乘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以超脱于物质的存在去吸引他们。” 郑凡看了梁程一眼,道: “你的思想很危险。” “瞎子给他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们以后回到了荒漠上,在我们的支持下,他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部落。 那个部落,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有的,是牛羊和绿洲以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为了这个梦,为了实现这个梦,这五百蛮兵,将会誓死追随我们,哪怕他们只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为他们去见证这个梦。” “我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了。” “真正可怜的,是没有梦想在这个世上庸庸碌碌活着的那批人。” “行了,说正事。” “是,主上,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呵,这次出来的事,事先没和瞎子打招呼,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你知道瞎子背后会怎么编排我?” “瞎子不敢编排主上。” “他会说,大燕帝国翠柳堡派出所扫黄大队队长郑凡,率麾下勇士,勇穿国境线,跑到邻国帮助邻国扫黄,帮助他们构建精神文明社会。” “主上,您的思想也很危险。” “总之,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打仗,瞧瞧我们刚刚杀进去时那些家伙抱头蹲下来的反应,这就是在扫黄!” 梁程点头,道:“也不是属下想象中的打仗。” 郑凡把手放在城垛子上,感慨道: “是我们之前把乾国想得太正常了。” 梁程点了点头,显然,很同意这个想法。 因为之前夜袭时,和空气斗智斗勇的,不光是郑凡,还有他。 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靠近这座堡寨时,又是隐藏又是迂回又是潜伏,他这个冰冷的僵尸,居然也有一种自己脸上在发烫的错觉。 “百年的和平,数代人更替,足以磨去太多太多的东西。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见到翠柳堡的断壁残垣后,我就该想到的。 只是那会儿我一直觉得,是因为燕国人的自大,瞧不起乾国,外加有靖南军驻守银浪郡,所以荒废了边镇防御体系。 但这其实也是时间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和平太久,机器会生锈,何况是人? 刚刚听见那个堡长说的么,乾国边军粮饷不足严重,缺额也严重,他这个堡长甚至可以为了赚钱,把担当着对燕防御体系最前线的一座堡寨,开成了红帐子。” “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是任何王朝都阻拦不了的宿命。”梁程说道。 “啧啧,我倒是真的有点期待,燕国的这一代皇帝,可是一个雄主,而这一代的镇北侯,明显和皇帝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靖南军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你我可是都见过。 若是燕国皇帝解决完了国内的门阀势力,安抚住荒漠蛮族,再将镇北军调往南边,这乾国已经被蛀空了的防线,能挡得住镇北军三十万铁骑么?” 梁程摇摇头,很确定地道: “挡不住。” 这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镇北军,确实是当世一等铁骑。 “不过,那是后话了,下一步,我打算……” 说着,郑凡转过身,指向了南边, “继续往南!” 梁程叹了口气,道:“主上,请允许属下说一句违心的话。” “你说。”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真心话呢?” “主上英明。” 显然,梁程也没尽兴。 这时,堡寨下面传来了马蹄声响,因为包裹着马蹄,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而堡寨内的蛮兵马上开门,将外面的同伴接应了进来。 “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主上,这座堡寨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郑凡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 “哐当!” 一把金柄匕首被梁程丢在了赵长贵的面前。 赵长贵和其身边的那位什长在看见这金灿的光泽后,二人眼里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这座堡寨有堡长一个,那就是赵长贵,本来什长应该有四个,下辖四十个戍卒,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配备人员,满员的话,大概有五十多人。 但这座堡寨的实额,也就只有一半。 乾国边军那极为庞大的军队,很可能只停留在纸面上而已,这吃空饷的份额,已经快接近一半了。 两个什长,先前被砍的几个人里,就有一个做了倒霉蛋。 所以,堡寨内现在的两位级别最高的,分别是赵长贵和这个叫徐德福的什长。 “大燕的军队,在不久后就将南下,我们,是大军的探路前锋,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 同时,也是你们的两个的选择; 一个,是我现在就下令将你们堡寨上下全部杀光,带回你们的首级,当作军功。” 梁程说到这里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眼里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我们可以当作今晚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至于死去的人该如何去处理以及活下来的人该如何封口,你们两位,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我甚至可以对你们承诺,等日后大燕军队南下时,你们都可以活下来,而且,都有一份功劳在等着你们。” 这其实就是收编。 “我愿意,我愿意!”徐德福马上磕头喊道。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赵长贵也马上磕头,生怕自己的表现没有徐德福积极。 “今日,你们的堡寨已经被我们攻破了,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你们的上峰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我们明白,我们明白。”赵长贵马上点头。 “出门太急,没带过多金银,但以后我们会派人联系你,只要你们安心为我们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将军成全!” “多谢将军提携!” 梁程见差不多了,走出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徐德福和赵长贵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和庆幸。 边境承平快百年了,居然让他们碰上了燕国人,不过好在,自己二人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还会因此得到一场富贵。 休整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四百蛮兵从这座堡寨内尽数而出,目标,直指南方! 他们今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像是好不容易出趟门的顽皮孩子,不耍过瘾了,绝不回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站在堡寨的城墙上,看着向南而去的骑兵部队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呼……” 徐德福长舒一口气, 这一刻, 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 赵长贵则是有些腿软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平复着心跳,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堡长,待会儿下去,我们把手下都召集起来,把事儿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们,今日堡寨被攻陷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我们一个个全都活不了,再把那俩刺头给处理掉,堡寨里的女人不准他们在近期接客了,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能埋下去了。” “嗯,死去的那几个,就上报说他们逃役了,反正这种事在各个堡寨里也很常见,明儿个再在附近找个地方把他们尸体处理掉,要做得干脆一点,不能留下痕迹。” “嗯,我明白,不过,这说不定,也是我们的一场富贵,燕人,终于要南下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咱们这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了么? 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城里的官老爷只知道吟诗作赋,鞭笞我们武人; 武将老爷只知道喝兵血,克扣咱们的粮饷,让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这燕人一旦南下,咱们,挡不住的,真的是挡不住的,现在能和燕人搭上关系,日后,也能保住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赵长贵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迟早是燕人的地方,我们,也迟早是燕民。” 紧接着, 赵长贵又道: “你现在下去,把咱们同乡的那批人喊出来,把局面控制住,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好,堡长,我这就去。” 徐德福从赵长贵身边走过,下台阶。 但就在这时, 一只手臂忽然从其背后卡住了其脖颈,紧接着,那把黄金刀柄的匕首被狠狠地刺入徐德福的脖颈。 “噗!” 徐德福满脸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着赵长贵, 看着这个平日里,很是贪财,甚至连堡寨内女人用皮肉赚的钱都要扒皮三分的堡长。 “你…………你…………为…………为…………什…………” 脖颈被匕首刺入,鲜血正在汩汩流出,但徐德福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明明大家刚刚才说好的,也商量好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贪…………贪…………” 赵长贵一边继续勒着徐德福的脖子,一边倒吸着凉气,用很颤抖的声音道: “不,我没想一个人贪燕人的功,我不是为了这个杀你。” “那…………那…………为…………” 赵长贵将自己的嘴凑到徐德福的耳边,继续颤抖道: “难道,难道你没看见燕人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么?是蛮人,是蛮人! 燕人已经和蛮人勾结在一起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 我……我……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不能,不能,会死,会死很多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 “你…………” 徐德福的身体最后颤抖了一次,不动了。 他是带着满心的不解死去的,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不甘。 赵长贵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徐德福的尸体躺在自己身下。 他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撑着城垛子开始向前走。 十多年前,赵长贵是花了不少银两打点才得以继承了他爹的堡长职位,他这辈子,甚至从未杀过人。 因为他爹一辈子都没见过燕人的骑兵,他也没见过,倒是经常看见燕人的商队。 当赵长贵的脚踩上通往哨台的台阶时,他的脚哆嗦了一下,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他没急着爬起来,而是抱着脑袋在那里轻声地呜咽着。 他在害怕,因为他清楚,一旦今天堡寨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按照乾国军法,他必死无疑! 他不是文人,乾国有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但对他这种贼配军,杀起来向来是从不手软!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赵长贵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但慢慢的, 他又撑起双臂,让自己爬起来, 然后, 又顺着台阶,继续往哨台上去爬。 终于, 他爬到了哨台上。 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他不停地倒吸着鼻涕,眼泪更是在眼眶里不停地转悠。 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 “燕人…………蛮人…………燕人…………蛮人…………” 赵长贵没读过书,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贪财,否则也不会把红帐子开在堡寨里,白天,吸引四面八方的堡寨燧堡戍卒来这里光顾。 他爱钱,他怕死,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着那数百蛮族骑兵从自己眼前向南而去时, 他的心, 忽然慌得厉害。 “呼…………呼…………呼…………” 赵长贵平复着呼吸,左手攥着火折子,准备去点引料,然后,把那狼烟升起来。 赵长贵早就已经忘记了几道狼烟什么颜色的狼烟各自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没点过,他爹也没点过,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狼烟给点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但疯了……就疯了吧! 火折子,被送到引料下面…… “砰!” 一块石子,砸中了赵长贵的手,火折子滚落在地。 赵长贵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哨塔墙垛边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先前见过,一个,明显是主事人,另一个,先前还丢下了一把让自己拿来杀死徐德福的金匕首。 “我说过,你这个法子,危险性会很大的。” 郑凡很平静地对梁程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我的疏忽” “这是你的性格原因,你不喜欢去分析人性,你觉得那很没必要,也懒得去那么做,这一点,你得多跟瞎子学学。” “嗯。” 梁程扭头,看向赵长贵。 赵长贵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 “哐当!” 一把刀,被郑凡丢在了赵长贵面前。 郑凡伸手指了指刀,道: “是个汉子,给你个体面,自己了结了自己吧。” 赵长贵捡起了地上的刀, 点点头, 双手握住刀把, 先是把刀口对准自己的肚子, 犹豫了一下, 然后又把刀口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眼泪鼻涕近乎浸染了他的脸。 “哐当……” 刀,被赵长贵又丢在了地上。 郑凡眯了眯眼,道: “怎么了?” 赵长贵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墙垛子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帮个忙,你们动手……动手……杀了我吧……” 梁程开口道: “为什么?” 赵长贵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 道: “让你们见笑了,我胆小,不敢自杀……” ------------ 乌拉 夜,已经深了。 骑兵的马蹄却依旧在奔腾,速度甚至没有降下丝毫。 这支骑兵队伍作为郑凡起家的底子,从一开始,就是豪华配备,某些地方,更是比镇北军都有过之。 一人双马是标配,这可以保证骑兵长效的机动性。 百多年前,蛮族和燕国的战争中,蛮族骑兵就曾靠着这种优势让整个大燕七郡都燃起了烽火。 现在,蛮族是不行了,只不过,这支蛮族骑兵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超出了其祖辈的局限。 因为蛮族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击败过燕国,但他们现在,却已然穿越了燕国来到了乾国的土地上。 这,已经算是历史的突破了。 “主上,我们的目标到底是哪一个?” “不知道,再往南看看!” 一路上,倒是又远远地见过一些堡寨,只不过郑凡都没想着再去摸他们,只是稍微拉出点距离绕开了,那些堡寨也没有发现这支深夜奔袭的骑兵队伍。 有了之前那个堡寨的前车之鉴,郑凡是真的不想再去大晚上的“自己吓自己”玩儿了,同时,也不想在拔了一座鸡煲后,又要吃一顿鸭煲。 终于, 一座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郑凡举起手,所有骑兵一起收住缰绳。 “哨骑散出去。” 数十名蛮族骑兵主动散开,在附近进行游弋。 郑凡则下马,站在坡地上,眺望着前方的那座城。 城,并不是很大,比虎头城还要小不少。 但它毕竟是一座城,那些坞堡和它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外加矗立在边境附近,套上个“军事重镇”称谓,也丝毫不为过。 郑凡拔出水囊塞子,连喝了好几口水。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当郑凡将水囊递给他时,他接了过来,却没看见郑凡伸手准备洗手。 “你不渴?”郑凡问道。 “不渴。” “也没见你吃过东西。” “吃过了。” “你和阿铭都很好养活。” 郑凡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座城,道:“你眼神好,看看那边的城门,是不是还开着。” “城门,确实是开着。”梁程确信道。 城门口,似乎有好几支车队正在进出,外头打了好几排火把,照得明明亮亮。 而在城墙外,则可以看见一片的“棚户房”,有的甚至只有最为简单的帐篷,像是一块依附在这座城旁边的贫民窟。 “你觉得,可不可以?” 郑凡看向梁程问道。 “我们就四百人。” “李云龙一个团还敢打平安县城。” “那是文艺作品。” 郑凡伸手似乎是想要摸摸梁程的下巴, 犹豫了一下, 改为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捏了捏, 道: “说得你不是一样。” “主上若是想要试试,属下可以率队冲一次。” “不,我这个拖油瓶,不能留在后面看着,要玩,一起玩,要完,也一起完。”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 “违心话。” “呵。” “入夜了,城池不关门,外面还这么热闹,不试着冲冲,属下还真有点不甘心。” “我们拔掉一个堡寨后,从那个堡寨的防区一路南下,没遇到一兵一卒的阻拦。 燕国是把堡寨都废掉了,咱的翠柳堡改养鸡了,有些堡寨,连砖块都被当地民户拿去盖了猪圈。 乾国这边,堡寨确实还都在,但有和没有,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阿程啊,我们俩是不是太膨胀了?” “主上,我们依旧谨慎。” “是,我们没膨胀,是乾国人,给了我们太多的自信。” ………… 绵州城的北门下,灯火通明,一车车的货被从城内运出来,又是一批批货,被运进城内。 好几家乾国商行在城门口等着,好几名管事的在旁边催促力夫手脚勤快一点,动作麻利一点。 偶尔间,各家管事的目光交汇,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挑衅和愤愤之意。 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本来自家把货运出来(进去),麻利点儿的,早就可以完事儿了。 谁知道今晚可不就是赶巧了,居然几家的车队碰到了一起。 城门口子也就这么大,你要进去我要出来,可不就堵着了么,最重要的,还是绵州城的民夫,总共也就这么多,你家征用了多少我家就得少用多少,却偏偏没人愿意后退半步,毕竟出来做车队的管事,在外头,可都是代表着自家主子的脸面,岂是能说让就让的? 至于这些忙忙碌碌的民夫,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们有的人身上的衣物,其实是乾国军队里配发的棉服。 ……… “爹,天凉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呐。” 一名发须泛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单薄长衫站在城楼上,在其下方,是一片热闹喧嚣。 中年男子上前,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老者身上。 “哼。” 老者身子一抖,披风落在了地上。 “为父是老了,气血也没以前浑厚了,但为父好歹也是八品武夫,这点寒气,还不被为父看在眼里!” 中年男子将披风又捡起来,双手抓着,强行披在了老者身上,道: “儿子晓得,儿子晓得,但这也是儿子的一份孝心不是,自家老子在这儿挨冻,你让儿子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那下面的这些兵卒们呢?” 老者伸手指向了下方正在忙碌着扛货运货的民夫,声音有些发抖, “他们可冷得,他们可饿着,他们,可累着? 他们可是大乾的边军,边军是来拿刀的,不是来当苦力的!” “我的亲爹唉,您就别犯倔了,这边地,哪家不这么做的?” “是不是觉得,摊上我这个爹,让你很委屈?” “委屈?哪能啊,您是我亲爹,我是您儿子,可谈不上委屈。” “那还是有怨气?” “啧,知子莫若父,还真有点儿,您说您这些年,八品武者的境界,又是军中老资历,儿子年轻时本想着有您这个老爹撑着,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谁晓得,您又是向上递折子又是向上峰举报的,弄得自个儿的官位是一年比一年跌。 好好的团练使都被撸到绵州城巡城校尉了,亲爹啊,您可真是我亲爹。 不过,刚晚上,儿子才和知府大人吃了饭,知府大人说了,您老服个软,认个错,身上的挂落也就能消掉一些,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但在卸甲归田前还能再往上挪挪,等儿子接班时,位置也能更舒服一些。”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您说是就是吧。” “求你老子,给那些狗屁文官当儿子?” “爹,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儿子在知府大人面前不就一直当孙子么,按这辈分啊,您刚刚好。” “呵呵呵…………” 老者笑了起来。 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 “儿啊,爹知道,是爹对不住你。” “怎么又说这种话了。” “爹不是不知道为家族计为子孙计,但,不成啊!” 老者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置在脚边的那一根长枪。 “得,我知道您又要说什么,您又要说,燕人可能要南下了,咱大乾边军可不能继续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但说心里话,爹,您这辈子,和燕人干过架么? 没吧? 都快一百年了,那燕人连根毛都看不见,儿子知道,爹你这辈子,看着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却一身武艺韬略没得以施展过,心里不服气,但…………” 老者忽然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儿子, 很认真地道: “荒漠蛮族那边,已经没消息很久了。” “这又怎么了……” “这说明,蛮族那边,已经越来越难以牵制燕人了,一旦燕人没有来自北方的压力,他们会干什么?” “爹,这些事儿,是朝堂上诸位相公和官家才需要考虑的事儿,咱们操什么心啊?” “官家不懂,官家他不懂咱这边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相公们,大部分也不懂,就算有几个懂的,也装作自己不懂。 你瞧瞧,你瞧瞧,我现在是绵州城巡城校尉,但我手底下,能调动几个人? 这些绵州城的戍卒,不光被各家军头和知府当作苦力役夫来使唤不说,连原本安置在城中的营房都给拆了做仓库,反倒是把这些兵卒全都赶到城外去住帐篷! 这样子的兵,这样子的军队,它能打仗么?它,能打什么仗?” “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燕人不会来的,燕人忙着和咱们做生意呢,哪有闲工夫打仗呢,瞧见没有,这下面这么热闹, 有两家车队是今儿个从燕地运货回来的,还有两家车队是要运货出城去燕地的。 有钱赚,有好日子过,打什么仗啊, 您当那些燕蛮子傻啊?” ……… “旁人,肯定会把我们当做傻子。” 已然坐在马背上的郑凡对策马在自己身旁的梁程说道。 以四百骑,去攻一座边境重镇,不是傻子,还真做不出这种事儿来。 “主上,别人怎么看我们无所谓,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看自己。” “其实,我也觉的自己挺傻的,放着舒服的好日子不过,却一心想着追求什么刺激。 你说,待会儿冲门时,要是城楼上有个神射手一箭下来,给我射个透心凉,我是不是特亏得慌?” “开心就好。” “唉,我是被你们给带坏了啊,越来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主上。” “嗯?” “我们,是您设计出来的。” “所以?” “应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越来越皮了。” “这叫近朱者赤。” 郑凡将自己头盔上自己特意要求加的护面放了下来, 同时,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用蛮语喊道: “我不准你们碰女人,但今天,在这座城里,我许你们酒肉管饱!” 所有蛮兵跟着郑凡的动作,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刃。 “杀!” 郑凡刀口向前劈了下去! “乌拉!!!!!!” “…………”郑凡。 “乌拉是哪个憨逼教他们的?”郑凡吼道。 “樊力。” ------------ 该章节已被锁定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乾国有句顺口溜,讲的是读书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历代乾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乾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乾国。 在乾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乾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杆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一把老骨头了,能折腾得动么?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溜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书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书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杆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杆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仆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乾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退役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巫女楼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书院对付那帮书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呼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猛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呼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仆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乾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呼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乾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杆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胄,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发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冲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乾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冲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僵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道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苏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呼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乾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乾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冲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 ------------ 破城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乾国有句顺口溜,讲的是读书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历代乾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乾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乾国。 在乾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乾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杆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一把老骨头了,能折腾得动么?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溜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书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书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杆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杆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仆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乾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拖一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巫女楼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书院对付那帮书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呼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猛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呼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仆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乾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呼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乾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杆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胄,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发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冲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乾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冲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僵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道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苏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呼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乾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乾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冲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 ------------ 收队 “砸门!” 郑凡一声令下,自有蛮兵上前去撞门。 府衙的大门并不是很牢固,至少比起绵州城的城门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和后世的不同的是,古代的县官基本上不怎么会去拿公款修缮县衙。 只不过,门后头显然有人在后面抵着,一时间,蛮兵们竟然没能将这大门给撞开。 梁程举起手, 沉声道: “弓!” 身边的蛮兵开始张弓搭箭,蛮族的天赋技能,就是骑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在梁程的命令下,身边的这些蛮兵马上心领神会策马后退了一段距离,而后举弓。 “嗡!” 一轮抛射下去,因为角度的关系,想射中在门后堵门的人基本不大可能,但院子里依旧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哟,院子里人还真不少。”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燕军入城的消息,其实很快就传遍了全城,而府衙一时间则成为很多人心下最安全的一处地方,来避难的和来找人商量事情的,很多都聚集在府衙内。 破门后,郑凡又没怎么耽搁,直接领军策马来到这里,等于是把那帮人全堵在府衙内了。 箭矢的抛射,并非是为了杀伤堵门的那帮人,而是通过别人的惨叫,击垮他们的士气。 毕竟,府衙内的人以及整座绵州城里的人可并不知道自己等人的真实兵力,还以为外头海量的燕军已经入城了。 确切来说,这座城池里,哪怕戍卒不堪一用,但各家的护卫家丁以及商行里的镖师聚一聚,凑一凑,上千丁壮也是能轻松拉出来的; 等人数明了后,一些先前被吓得丧胆的人可能也会重新聚集起来反扑。 这也是梁程先前说这座城自己等人占不下来的原因,不用等乾国从其他地方调兵来了,就这座城自己,就能让自己等人吃不了兜着走。 同时,这也是郑凡入城后直接率军来到府衙的原因所在了,既然这城占是占不下来的,但既然冲入了城中,总得给自己带点纪念品回去; 以此证明自己来过,见过,也征服过。 总之,伴随着脑补“燕国大军”已经入城的自我恫吓,再加上院子里有人中箭发出了惨叫,堵门的那帮人,直接崩溃了。 “砰!” 府衙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蛮兵们下马冲杀了进去,里面一时间鬼哭狼嚎,有一些身上还有点血勇的,还想着拿着兵刃拼一把,但很快就被身着精甲配合娴熟的蛮兵砍翻,大部分,还是选择跪在地上选择投降,或者是……认命了。 敌军都攻入城内了,城池都陷落了,再在这里做什么抵抗,在大部分人看来,其实都是一种无用功。 同时,乾国也承平太久了,久到这一代人,哪怕身在边镇,却根本没经历过战火,可能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里面的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郑凡翻身下马,走入了府衙,梁程跟在郑凡身后。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伏了不少人,还有伤者在那里发出着哀嚎。 在蛮兵面前,这些人不敢造次,只有当郑凡走进来时,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大着胆去观察郑凡。 只不过,对于这些小杂鱼,郑凡根本没什么兴趣。 先前的那座鸡堡郑凡还真想过收服过来,反正自家翠柳堡也在边境线上,在那里开一个口子,就跟铁道游击队在伪军碉堡楼里安插了自己人一样,可以很大程度地方便自己进出同时刷刷军功。 但是这座城的人,郑凡和他们很难去达成什么利益关联,尤其是自己完事儿后还得马上跑路的当口。 从冲门到入城再到入府衙,虽偶有波澜,大体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帆风顺。 乾国军备废弛之程度,让人瞠目结舌,郑凡甚至觉得,当年初代镇北侯因为无法得到朝廷的援兵从而没办法去打到乾国都城的遗憾,放在这一百年后,若是初代镇北侯能够复生,凭借其昔日手下的兵力,真的可以轻松做到了。 一个王朝真正的敌人,永远不是外在野蛮强横的敌国,而是…………时间。 心里一边想着这些心思一边继续往里走, 但当郑凡即将跨入后院时, 他脸上一直平静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他听到了, 歌声。 说是歌声,但大部分吟唱出来的,还是词。 有壮怀激烈一腔悲愤难以宣泄的, 有怀才不遇国家末路情难自抑的, 有讥讽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的, 有感怀大厦将倾江河日下的, 郑凡对词调不是很熟,毕竟开局在燕国北方,你学什么诗词歌赋根本就没什么应用市场; 不过听着大概意思有点像是《满江红》以及“商女不知亡国”的翻版吧,主题思想差不多。 郑凡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梁程, 道: “是我先入为主了,没想到,乾国的文官,还是有些气节的。” 在这个时候,歌以咏志,没有卑躬屈膝地背国求活,大概是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了吧。 要么是自己自杀,要么就是等自己进去后,痛骂自己再求着自己将其杀死以全其清白之名。 哪怕是战败者,能呈现出这种气节,都算是难能可贵了。 梁程也有些被触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现在还留在自己腹部的那一截枪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位老者一个人逆流而上持枪阻截骑兵的画面。 “或许,如果乾国没办法被一战而灭的话,可能………” “唉呀。” 郑凡也叹了口气。 梁程这时为了缓和气氛,道: “至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不管如何,总比再扫一个鸡堡要好得多。” “别提这个,一提这个就来气,这件事,回去前吩咐下去,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指不定瞎子薛三他们怎么背地里编排咱们。” “是,主上。” “进去看看吧,让我们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文人风骨。” 郑凡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其实已经有蛮兵控制了局面,但当郑凡走进去后, 眼皮却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梁程也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感觉自己腹部的伤势,更疼了。 郑凡看见了一群文官,哪怕在周遭有蛮兵凶神恶煞的注视下,依旧我行我素,一边纵情高歌,一边甚至还光着身子在做着不雅的事,似乎浑然不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们是还在嗨着,嗨得停不下来了。 但先前被他们强行一起开海天盛筵的舞女们可没有服散,一开始外面传来喊杀声时,她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一批批凶神恶煞的蛮兵进来后,舞女们纷纷发出了尖叫蜷缩躲藏到了厅堂角落里。 文官老爷们找不到舞女了,但自己还在兴头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开始… 甚至那位头上还带着官帽的知府大人,居然还在主动地往一位蛮兵怀中靠。 那个蛮兵一脸无比抑郁的样子,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向郑凡; 他希望郑凡可以下令, 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想一刀把眼前的这个老排骨给砍死了! 因为郑凡的命令,他们不得不禁y,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因为禁y而开始了扭曲; 就算是扭曲,也不至于扭曲到最这个瘦排骨老头儿产生兴趣的地步。 郑凡深吸一口气, 然后侧过脸, 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梁程。 梁程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伤口,好疼,疼得让郑凡都不好意思再去追究他乌鸦嘴的开光。 “行了,我这精神文明建设标兵称号是摘不掉了。” “主上……英明。” “所以,我们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跑到乾国这里来攻城是为了做什么? 又是帮乾国人扫黄的又是帮乾国人扫毒的,是特意来除四害的么?” 郑凡自然是看见了桌上还剩下的五石散,这玩意儿,他是知道的,当初自己差点要吃这个去感应气血,然后梁程的指甲代替了五石散。 这东西的,效果比后世的D品要强烈得多得多,副作用也更为可怕,因为这玩意儿自己本身就有很多金属成分在里头,服多了,很容易智障和瘫痪。 同时,这玩意儿对人神经中枢的刺激和迷幻作用也非常强烈,看看这帮风度翩翩的文官现在在做的事吧…… 唔, 郑凡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扭过头, 转过身去, 用蛮语下令道: “全都杀了,头颅割走。” “是,主人!” 厅堂内的蛮兵齐声应诺,他们早就忍不住了,纷纷提起了刀子就开始捅人。 蛮族是野蛮,他们的文明程度也一直不高,但文明程度高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比如这种明目张胆的断背山,这帮蛮人心里可是一万分的反感。 蛮神在上,他们真是太辣眼睛了!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下面?” 郑凡看向梁程,对他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收队,回所!” ------------ 虎父无犬子 头颅,被一一割了下来,因为服散效果还没过,所以这些大人们是用实际行动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娱乐至死”。 至于府衙里跪着的其他俘虏,郑凡倒是没下令把他们也一起割了。 虽说大燕重军功,保留着以首级计算军功的方式,但说实话,这次冲城,实际上也没杀多少人。 比起有数的首级军功,你带着知府大人为首的等高官头颅回去,其象征意义其实更大。 同时,也能更方便你回去吹牛皮。 至于怎么吹才符合基本法,郑凡得回去后和瞎子商量商量。 譬如:郑守备提四百虎贲,屠灭绵州城! 不信? 你看看那座城的大人们脑袋都被割下来带回来了,其他人的脑袋,实在是杀了太多,带不动就没带! 当然了,放过府衙里的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可没有网络传媒,也没有社交软件; 不管是名士养望还是皇子贤明之类的,其实都需要靠人的嘴去吹,靠人为的去散播,郑凡相信燕国在乾国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谍报系统,外加两国之间的贸易很密切,哪怕是打仗时,可能这走私贸易也很难断绝。 所以, 郑凡在离开府衙时, 将手中的刀向地砖上一插, 大声道: “破城者——郑凡!” 为了避免这帮人肉宣传机器在宣传时出现谐音的错误,影响自己的丰功伟绩传回燕国,郑凡还特意拿毛笔在府衙门口的柱子上亲笔写下: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 完事儿后,拍拍手,自己又看了一遍,其实他是觉得这句话有点老套了,但比起: “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大燕翠柳堡派出所宣” 郑凡还是觉得前者更好一些。 事了,郑凡一挥手: “撤!” 入城,入府,再集合队伍重新顺着进来的北门出门,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发生的很快。 郑凡不可能给这座城反应过来的时间,同时,也不能给附近的其他乾国军队反应过来的机会。 归根究底,他们现在也就三百多号人; 并且,哪怕乾国人已经给了郑凡很多很多的自信,但郑凡依旧不会天真地认为乾国上下所有的军队,都如同这般不堪。 若是真这样,那郑凡还真不打算回去了,一路向南,打到上京去,火烧乾国宗庙,活捉杨家三姐妹! 现在,下面的任务,就是安安全全地回去。 浪已经浪过了,玩儿也已经玩儿过了,黄赌毒,被自己扫了俩。 眼下,安安全全地回去才是第一要务,毕竟,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临走前, 在城门口, 郑凡坐在马背上, 回望着这座城,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留下一句话,否则后世的历史教材里记录自己今天的这一行为后,要是没一句属于自己的话做点缀,那得多枯燥和乏味。 思考了十几秒, 郑凡缓缓道: “别了,只有一个男人的城……” 意境, 嘲讽, 逼格, 立场, 都具备了。 郑凡对这一句很满意,只可惜梁程在拍马屁的功夫上差了不少火候,若是薛三或者瞎子在这里,彩虹屁肯定已经如潮而来。 整个绵州城,除了那个逆行而上的持枪老者,其余人,基本都是背对着自家刀兵的。 不过, 有一个人似乎不满意, 而且, 他似乎也打算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不满意的态度。 上方, 城楼上, 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的手里, 拿着一张弩。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城楼上的,甚至,根本就没人料到这座北城门上,竟然还会有人, 而且, 这个人还打算反抗。 哪怕侵略者要走了,他其实可以活下来,但他还是要反抗,还是要反击,要对侵略者做点什么,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梁程看见了弩箭,周围还有其他的蛮兵看见了弩箭,他们开始动了,有的张弓有的则准备向城楼那边策马而去有的则向郑凡这边靠拢保护郑凡, 但一切的一切, 都来不及了, “嗡!” 弩箭, 已经射出, 直中郑凡的胸口。 “砰!” 郑凡从马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杀了他!” 梁程发出了命令,一群蛮兵马上冲了回去。 ……… 射出弩箭后,孙建明马上把头缩了回来,一道道箭矢从其头顶墙垛子上飞了过去,他浑不在意,只是默默地重新给弩上弦。 他没选择逃跑,因为城门楼这儿,就他一个人,这座城里,明明还有很多人,但他一个可以帮忙的都没有。 他爹,死在了外面,透过关门时大门的缝隙,他看见了,看见了他爹的脑袋,被削飞得很高很高。 但城门,终究还是没有被关上。 不过,其实关没关上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只顾着逃跑根本就没人组织守门,你们关上了人家还可以慢悠悠地爬墙上来。 孙建明一直觉得自家老头脑子有些刻板,老孙家梁郡双头枪的名声其实在他爷爷辈就已经很响亮了。 他爹继承了双头枪的传承,入伍参军,八品武夫,官位却一直不显,一直没能冒出头,当了很多年的百夫长,连个杂号都没能混得上。 若非是先皇在位时西南土司发动了叛乱,他爹所在部被调入了西南平叛,他爹靠自己的过硬功夫打下了实打实的军功,可能一辈子到头来,至多也就能混上个巡城校尉罢了。 哦,虽然临老到头,也被贬到了巡城校尉。 但至少,他爹风光的时候,他也能做做梦。 孙建明吃不得苦,也没什么练武的天赋,所以一直想着学学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给自己身上喷上点文人气息。 日后抱上文官的大腿,混个儒将的形象,再有他爹在后面做保障,自己的仕途,肯定会好很多。 孙建明知道,在燕国,武将的地位很高,不说那镇北侯府了,凡是下面的那些个领兵的武将,在文官面前,也是硬气得很; 但我大乾自有国情在, 在大乾,武将想往上爬,想混得好,就得当文官的狗。 就连大乾边军那些个大总兵们,入上京后得跪在相公们的府门口,喊着门下走狗求见, 还得看看相公们的心情好坏才决定到底见不见你。 曾经,西南土司叛乱糜烂了西南十年,最后将叛乱彻底平定的,是一位刺面武将; 早年犯事,脸上被刺字发配入军中,一步一步地靠军功往上爬,最终因为戡定那一场大叛乱得以入朝进枢密院。 当年,武将们似乎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好像真的要来了,在枢密院的相公里,居然也有咱武将立足之地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位那个年代所有武将的励志偶像,在枢密院里站了不到半年,就因为涉嫌谋反,被灭了九族。 主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当朝首辅韩相公。 大乾武人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那点希望,就被掐灭了,而且还被浇上了一盆冰凉凉的水。 他爹每每晚上喝酒喝多了,都会一边抹泪一边怀念那位刺面相公。 毕竟,他爹当初也算是跟着那位刺面相公入的西南平叛。 所以,孙建明很踏实,他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既然没能力去修改规则,那就去适应规则; 他结交了很多文人,也拜访过很多文官,尽心尽力地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去营造自己的文气。 但他爹成功地坑了他,本来只能算是木讷不善交际溜须拍马的老父亲,临老的这几年,脑子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怼文官,怼武将,文官们发财,武将们喝兵血,这大乾百年来,自有自的文武默契。 他爹两边一起得罪,一路被贬谪,害得自己因为有这个爹,也是仕途受挫,没办法,这年代,讲究个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脑子有病,这儿子大概率脑瓜子也不大灵。 想到这里, 孙建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一直觉得他爹糊涂了,人老了,就认死理,就犯倔! 但事实证明,他爹是对的, 燕人, 他娘的真的来了! 很早以前,他爹就曾对他说过,刺面相公带他们在西南平叛时曾言: 西南土司之乱,别看势大,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乾真正的威胁,是燕人,是凭借着一国之力和蛮族抗衡了数百年的燕人! 因此,他爹每年都会关注燕国的消息,尤其是北封郡那座侯府的消息,从友人那里,从朝廷那里,从商队那里。 前些年,经常传来镇北侯府对蛮族用兵又打赢了哪个部落,又灭了哪个部落的消息,他爹愁眉不展。 这些年,类似的消息很少了,甚至都快基本没有了,他爹的眉头,却又锁得更厉害了。 他笑着问他爹这不是好事儿么? 他爹却叹了口气,说: 以前,虽然镇北侯府一直在打胜仗,但这至少证明蛮族还敢叫唤,还敢龇牙,还敢试探; 这些年,战事基本听不到了,证明,蛮族已经被收拾得服帖了。 一旦蛮族服帖了, 燕人的手就能腾出来了。 孙建明歪着头,向下看了一眼。 下楼的台阶那儿,已经有蛮兵上来了。 可不是么,爹,燕人不光是腾出手来了,看样子,燕人像是都已经把蛮人给收服了,那些穿着燕人甲胄的,这他娘的哪里是燕人,分明就是蛮人啊! 孙建明挪动着身子,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了弩箭。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他其实已经被冲进城的戍卒给冲跑了,但他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城楼上的小库房里,弓弩其实不少,至少样子货还是有几样的,但却没人去用。 他拿了一把弩,就靠着墙垛子坐着。 他不知道他爹现在有没有上天,估计才死没多久,应该还没来得及上天去保佑自己。 但自己还是碰到了那支燕军出城了, 直娘贼, 这群燕人就三四百骑的样子! 但这城里,可持械之人何止数千?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孙建明的心头, 然后心里的愤怒,就越发强烈起来。 整座城,就他爹一个人,拿着祖传的双头枪主动撞向了燕人,但凡…… 唉。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窜了出来, “嗡!” 孙建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弩箭射了过去,却射在了那块门板上。 原来,打头的蛮兵将地上的一块墙板挡在了身前当护盾。 弩箭其实穿透了一半墙板,但失去了力道后并没能穿透这名蛮兵的甲胄。 再重新上弦,已经来不及了,蛮兵们从后面冲杀了过来。 孙建明拿起刀,向前劈砍了过去。 “砰!” 只是一个照面,孙建明手中的刀就在碰撞中被挡开,手腕一紧,刀落在了地上。 而后, 三四把兵刃直接劈砍在了他的身上,将其掀翻在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交战,也没有你来我往的厮杀,更没有死之前再拉几个垫背的豪迈, 自己, 在这群蛮兵面前, 弱小得如同一只小鹌鹑。 在弥留之际, 孙建明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明明有一个曾是八品武夫的爹, 却一直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琴棋书画上, 最后导致自己这个将门子弟,居然连刀都攥不稳当。 他的父亲,已经走了,他也该走了。 好在, 自己终究抓住了机会, 将对方带头的那个人,射死了。 那个家伙居然一个人骑马出来站在城楼下发呆, 呵呵, 傻子吧他是! ………… “主上?主上?主上?” “咳咳咳…………” 郑凡咳嗽了起来,落马时自己整个人的后背砸在了地上,再加上身上甲胄的重量,这一摔,可真不轻。 “主上,你别动,我来帮你取箭。” 梁程是僵尸体魄,所以他可以先将那一截枪尖留在体内,等着空闲下来后再做处理,但郑凡不是。 那支弩箭可是射中了郑凡的心脏位置,若是不小心处理,很大可能会危急郑凡的性命。 郑凡却摇摇头,伸手攥住了插在自己甲胄上的弩箭,没等梁程阻止就直接将弩箭拔了出来。 “咔嚓……” 预想中的鲜血飞溅并没有出现,郑凡则自顾自地慢慢坐了起来, 摇头道: “我没事。” 说着,郑凡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把手伸进去,从里面取出一块石头, 笑了笑, “你知道么,出发前,瞎子曾跟我说,让我别再把他带身边,还好我没听他的。” 儿啊,你又救了爹一命啊! 说完,郑凡又咳嗽了几声。 而这时,上去的那批蛮兵已经将孙建明的头颅带了下来。 不愧是曾在漫画里创办X教被404的角色, 洗脑效果确实很厉害, 这群蛮兵对郑凡的感情,是深入骨髓的畏惧,同时又带着极为强烈的依恋之情。 对于这个差点将自家主人给杀掉的乾国人,他们是无比的愤怒。 “主人,把他的头颅带回去,让三爷把他的脑袋削成一个碗拿来喝酒!” 几个蛮人这般建议道。 在他们心里,曾在他们面前亲自表演“拿你们的头盖骨当碗使”的薛三,其这种刑罚,是世间最为残忍的,甚至灵魂在死后都无法得到安息。 “没必要。” 郑凡摇摇头,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原因,没事儿做跑出队列站城楼下发什么呆啊。 还是太顺风顺水了,心里懈怠了啊。 不过,自己刚说出的话就被打脸,自己说这是一座只有一个男人的城,得,人第二个男人马上就站出来了。 不过,也就两个了。 郑凡翻身上马,示意自己无事,其余人也纷纷上马,众人先去了先前休息过的土坡那儿。 一座坟头被立在那里,里面埋葬的是那位持枪老者的尸体,上面垒了一些石头,至于碑文什么的,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也太难为这帮蛮兵的文化水平了。 至于其余死去的蛮兵遗体则没有被埋葬,因为郑凡的要求是带着他们的遗体一起回去。 “你能,让他们变成僵尸么?”郑凡问梁程。 “现在还不行,以后,应该可以。”梁程这般回答道。 “那就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去,先好好地保存着。” “嗯。” “你,把那个脑袋给我。” 郑凡指向了一名蛮兵,那名蛮兵马上上前,将孙建明的脑袋递给了郑凡。 “啧,这是死不瞑目啊。” 孙建明的眼睛,还一直睁着。 郑凡伸手抹了一下,却没能把对方的眼睛闭合上去。 对这种现象,郑凡知道一些科学解释,估计是因为眼睑肌肉失去张力,从而眼裂扩大,无法闭眼。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把他的人头给带回去,而是走向了那块坟头,将孙建明的脑袋,放在了坟头边。 “你们俩带把儿的,在这里,就做个伴吧,估摸着你们会有一些共同语言。” 说完, 郑凡又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绵州城, 转身, 下令道: “我们回去!” 一众骑兵策马里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晚风吹过坟头, 除此之外,只剩下了幽深的安静。 而那颗头颅的眼睛, 却在此时缓缓地闭上了…… ------------ 人面桃花相映红 天边,晨曦已经依稀可见,郑凡等人也看见了前方燧堡群的影子,下一步,只要穿过前方的那一片燧堡后就算是回到燕国境内了。 只是一昼夜的奔波,哪怕一人双马,也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在梁程的建议下,保险起见,还是让众人在一处溪水滩边停下来歇息歇息,让人喘几口气,也让战马喘几口气,同时,哨骑派出去侦查情况。 溪水滩边,郑凡伸手指了指梁程腹部的伤口,道: “要不要我帮你把那枪尖取出来?” 梁程摇摇头,道:“等回去后再取吧,现在取,反而容易影响自己。” “嗯。” 郑凡清楚,梁程在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极大的警惕。 原本,自己等人最大的依仗——黑夜,已经离大家远去,光亮将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虽说,乾国的边军至少一路上所见的,都很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距离回家就差临门一脚了,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众人在河滩边足足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放出去的哨骑一个个地回来报前方无异样后,梁程才下令让众人重新披甲上马。 在郑凡看来,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冲过燧堡区,回燕国回翠柳堡了。 但是在大家都准备就绪之际,梁程举起手,却用蛮语喊道: “向东!” 郑凡愣了一下,不是向北? 北方,才是燕国,而向东,则相当于是沿着乾国的燧堡一线平行阅兵。 蛮兵们也有些意外,但良好的训练素质还是让他们听从了命令,众骑开始调转马头,在保持阵型的基础上,开始向东奔驰。 策马时,郑凡看了一眼身边的梁程,却什么都没问,梁程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众人向东奔驰还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后头,居然出现了一支追击的骑兵! 这是乾国的骑兵! 数目不详,但远远扫过去一眼,估摸着肯定比自家的人数多得多。 算算距离和方向以及时间,这些骑兵很大可能先前就埋伏在自己众人先前打算冲锋出去的燧堡群之中! 或许是发现自己这边向东开溜,对方的守株待兔没有完成,所以不得不从燧堡之中冲出追击了过来。 两支骑兵队伍,在这片平原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戏码。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先前休息的重要性了,人其实还好,郑凡手底下的蛮兵们出身于刑徒部落,你让他们奔袭个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什么问题,这就是蛮族的天赋。 但胯下的战马若是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可是会撂蹄子的。 因为得到了休息,追击时,大家还能进行换马,让第二匹马载人另一匹马当于一边空载休息。 有点像是空中加油机一样,纯熟的马术可以让郑凡麾下的蛮兵们在快速行进时进行轻松灵活地切换。 而那支乾国骑兵队伍显然就没有这种资源,也没有这种马术上的优势,逐渐就被郑凡这边拉开了距离。 追击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小半个上午的时间,郑凡等人终于将背后的那支乾国骑兵给甩开了。 “休息!” 梁程再度下达了休息的命令,一方面是现在众人和战马的体能就类似后世装甲部队的汽油,不可能一口气给榨干掉。 另一方面则是现在可是在乾国境内,要是一门心思瞎跑天知道自己等人会跑到哪个疙瘩去。 下马时,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的马术其实在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了,但这种长距离高强度的奔袭还是第一次,身体方面倒是还好说,就是大腿内侧的软肉,因为还没能磨出厚厚的老茧所以还显得有些矫情。 有蛮兵主动上来牵走郑凡的马去喂草料和打理,郑凡对那蛮兵点头笑笑,蛮兵被吓了一跳,赶忙抱着双手对郑凡鞠躬了好几次。 郑凡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两把炒面,开始往嘴里塞。 这种炒面可不是后世的那种炒面条,是纯粹的炒“面粉”,味道,也就那样吧,任何东西连吃几顿后,你也就会觉得一般了。 “主上。”梁程见郑凡一边吃着炒面一边走向自己,当即主动开口道:“先前,属下让哨骑去前面燧堡探明情况,其实是让他们主动暴露在燧堡的视野之中,除非那一片的燧堡全是类似我们进来时摸的第一家那般的鸡堡,否则肯定会惊动燧堡里的戍卒。”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明白过来了,道: “是因为没有狼烟是么?” “是的,主上,有狼烟和打草惊蛇反倒没什么,燧堡里的情况我们大概已经清楚了,兵额不足,士兵训练不足,就凭那些燧堡,想很快速地抽出力量来阻拦我们近乎不可能。 而附近其他地方的乾军在看见狼烟后再想动身支援过来,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就着狼烟很潇洒地冲回燕国,但就是完全没有狼烟,让属下断定前面应该有问题。” “学到了。”郑凡点点头。 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才能避免笑话,郑凡觉得若是真的是自己带队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在燧堡下面被那支乾国骑兵给包圆儿了。 翠柳堡派出所的扫黄行动也会“中道崩殂”…… 紧接着,郑凡又笑道:“看来,乾国那边,也不全是饭桶。” “主上,咱们毕竟曾攻下了一座城,不过,对方将领能反应这么迅速,甚至直接预判了我们回去的路线提前布置了埋伏,证明其确实有水准。” “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如果全都是酒囊饭袋,也不现实,那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一般都是梁程来问郑凡这个问题。 但现在轮到郑凡这个领导向专业人士请教,现实不是游戏,没有投币重来的机会。 “主上,休息半个小时后,我们从南面绕一圈,再从先前那个口子回去。” “这叫出其不意是么?” “我们人数少,这是我们的劣势,其实也算是我们的优势。其实,如果能把战死蛮兵的遗体和受伤的蛮兵丢下,我们的速度会更快。”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的战马其实也足够,遗体和伤者带着,也能维系住士气。” “主上英明。” 其实梁程就是提个建议,采纳与否还在于郑凡。 郑凡又小声道: “就算要丢下伤号,也得等那些伤号自己主动提不出来为了不耽搁大家的速度心甘情愿地留下来阻击断后。 最好再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们不走他们就自杀。 然后我再摸一些眼泪,一步三回头,之后我们再走。” “…………”梁程。 “其实,我不希望有那个时候。” “我也不希望,其实,一开始我对他们还有点芥蒂,一起打过仗冲过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点太片面了。” 就在这时,有一名蛮兵策马过来,下马后,对郑凡行礼,禀报道: “主人,东北方向五里处出现了一支马队。” “马队?是商行的队伍么?” 乾国边境一线,其实人口并不多,大概是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率铁骑连踏乾国边境三郡,弄了个“十室九空”。 后来,乾国干脆就把北地当战争前线打造,也不向这边移民了,省得到头来还便宜了燕国。 所以,在乾国的北地,基本上都是军户,有点类似于镇北侯府那样。 不过因为丝绸之路的缘故,这些年的商队开始往来频繁。 “回禀主人,不像是商队,队伍里的马车,像是运送着贵人。” 郑凡闻言,看向了梁程,道: “我们去看看?” 梁程则看向那名哨骑,问道: “多方有多少人?” “护卫不过百。” 梁程点点头,对郑凡道: “主上,您拿主意吧。” ………… “娘,爹爹也真是的,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就让咱们母女俩收拾东西回老家,人家都困死了。” 马车内,一个年芳十六的少女对着自己身边的也就三十出头的雍容贵妇埋怨道。 “你呀你,你也不小了,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呢,是你爹收到急报,说说西边的绵州城好像出事儿了,你爹是担心战事将起,先把咱们母女俩送回去保我们安全。” “要打仗了?是和燕人打么?” 妇人闻言,微微蹙眉,道: “但愿不是吧。” 但乾国在北边,除了燕人,还有哪个对手呢? 总不可能时蛮人跨越了整个燕国杀到乾国来抢掠了吧? “娘,那我们现在走,会不会……”少女的内心一听到要打仗了,还是害怕了。 “傻丫头,绵州城距离咱这儿远着呢,那边出事儿了,一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我们这儿,倒是你,女红得好好捡起来了,省得进了人家的门被人家说闲话,到时候你爹爹和我都得被亲家笑话不会教孩子。” “娘,女儿才不嫁,司徒家的那个家伙,女儿去岁见过,病怏怏的,大冬天的一边咯血一边还只穿着单薄的文衫,这不是脑袋有问题么?” 妇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那是上京风气吧。” 上京文人,哪怕是冬天,也喜欢白衫飘飘,一边流鼻涕一边打着扇子扇风。 “娘,女儿才不想嫁给她咧,到时候女儿在上面可不得把他给压死。”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嘴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谁与你讲这些东西的,是谁!” “娘,是我晚上偷看你和爹爹…………” “…………”妇人。 妇人的脸,当即羞红一片。 “娘的声音又那么大,女儿想不注意到都难……” “别说了!” 妇人受不了了,伸手撑开了马车帘幕,好透一些凉风进散一散自己脸上的燥气。 没办法,自家教出来的女儿,你总不能下令让人掐死! “娘,你可不能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女儿的…………” “娘求求你了,别说了。” “娘,女儿真的不想嫁给司徒家的那个小子,女儿也想像娘一样,找个像爹一样铁打的汉子,女儿时真的对那些文人雅士喜欢不起来。” 说到自己的择偶标准, 少女也有些羞赧的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马车外, 有些惊喜道: “喏,娘,女儿就想找那种的夫婿!” 窗外的远处, 恰好是纵马狂奔的梁程! “什么?” 妇人有些好奇地也看向马车窗外, 却在这时, 周遭的护卫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敌袭!!!” ------------ 谬赞 马车的装饰太过鲜亮,无论是外面的雕刻还是披挂的彩遮,都显得极为精致。 这很符合乾国人的审美,在追求艺术和生活品质的道路上,乾国人可以说在东方四大国里是一骑绝尘。 当代乾国皇帝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更是成为上京乃至全国雅士争相模仿的对象; 这并非单纯地是为了溜须拍马或者是楚王好细腰,因为乾国对是大夫的优待,所以使得文人们在很多时候,对他们的“官家”并不是很敬畏,更不会去为了邀宠获得临幸而去污了自己的清名,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当代乾国皇帝,确实是一位书法大家。 就像是后世红色体型小的轿车大部分都是女性司机在开一个道理,这辆马车内,很大可能坐着的也是女性贵人。 当蛮兵们奔袭而来见到那辆马车时,一个个都兴奋坏了。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族人战友的死亡,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刑徒部落在荒漠,本就是大部落掌握下的炮灰。 所以,他们不会为此太过悲伤,他们也相信,自己迟早也会有战死的那一天,会去和自己死去的同伴在恒河的尽头重聚。 然而,抢女人,对于荒漠的蛮族来说,无疑是一种盛事! 荒漠蛮族一直以来都有抢亲的风俗,这就跟别人家的饭比自家的饭香一个道理,别人的老婆似乎也更为迷人。 抢亲,在蛮族人眼里,是英勇雄壮的象征,是一个部落能否兴旺发达的保证。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荒漠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女人在荒漠上,与其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种财产。 荒漠上至今还有父死儿继、兄死弟继的传统,这里的继承不仅仅是继承家产,同时还继承了自己的“母亲”以及“嫂子”。 郑凡是很难理解手底下这帮蛮人宛若过年时一般兴高采烈的情绪的,他之所以选择带队过来,无非是想碰碰运气。 能在北地,坐这种豪华马车,而且还有这么多的护卫,又没有携带商货,这肯定是贵人不用想了。 要是能拿下来,自己手头上相当于又多了一个人质。 “主上,您率百人负责压阵,属下带队去放风筝。” 郑凡其实并不想像这样被当公主保护起来, 但他也没别的选择,率一支人马压阵望风观察四周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别自己在包别人的时候却被别人给包了饺子。 同时,郑凡也清楚,让自己率队冲锋的话,基本就那一套, 马刀一挥, pose一摆, 高呼一声“乌拉”, 就开始冲锋! 所以,郑凡只能点头同意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在真正做事时得自觉地靠边站。 一是没本事的人,二是领导, 郑所长俩样都占了。 “哦!!!!!!!” 梁程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开始了呼喊。 周围的蛮族骑兵则一起挥舞起了马刀大声回应了呼喊。 这让郑凡觉得此时的梁程和先前带兵的梁程有很大的区别,许是因为战术要变化了吧。 郑凡猜得没错, 在留下了一百骑给郑凡后,梁程率领两百多骑向着那辆马车直冲而下。 马车边的护卫们马上做出了反应,这帮护卫明显不简单,面对这种忽然出现的骑兵冲锋他们居然没有崩溃,而且还迅速地围绕着马车开始了作战准备,张弓搭箭就算了,居然还有人从背上取下了军弩! 这不由得让梁程在心里重新估算了一下距离,待到自己这边和马车那儿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后,梁程迅速举起长刀挥舞了一圈。 “哦哦噢噢噢噢!!!!!!” 两百多名蛮族骑兵开始呼喊着,同时迅速分流,左边的向左转弯右边的则向右转弯,硬生生地在马车前方来了一趟大调头。 “放!” 而这时,恰好是马车护卫首领下令放箭的时候。 只是,这一波的箭矢和弩箭大部分都落空了,除了一名蛮族骑兵有点倒霉,被射中了胯下战马的马腿导致其摔下了马外,基本没对蛮族骑兵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且等到转弯之后,左右两侧的蛮族骑兵迅速前插,分别掠向马车方阵所在的两侧,而后一同开始张弓搭箭。 “嗡!嗡!嗡!嗡!嗡!嗡!!!!!!!” “噗!噗!噗!” 一名名护卫中箭载下了马,护卫队伍里一时间大乱。 然而,等到护卫首领好不容易重新组织手下开始射箭反击时,两侧的蛮族骑兵又恰到好处地转弯拉开了距离,这又是一轮箭矢放空。 下一刻, 蛮族骑兵再度掠来,张弓搭箭,许多护卫再度中箭栽倒。 这才是蛮族骑兵最为可怕之处——骑射! 马术比你好,射术比你精湛,不和你硬拼,就这样软刀子割肉,一层又一层,直接将你割崩溃!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时,西方诸国的骑士军团那些大铁罐头,在面对蛮族骑兵的骑射放风筝战术时,可是死得相当憋屈。 郑凡清楚,梁程之所以选择这般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自家这边的死伤。 这些护卫确实不错,至少在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上,比昨晚绵州城里的那些戍卒们要高得太多太多。 但不管是何等的精锐,站在原地你射不到敌人却一直在被敌人射也受不了。 所以,护卫首领在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后,留下了十个人继续护卫马车,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策马主动杀向了一侧的蛮兵。 不过,蛮兵们依旧没和他硬抗,也没玩什么冲锋对决,见他们主动冲出来了,蛮族骑兵开始了主动后撤。 护卫首领不敢追击太远,见对方不应招,只能下令放缓马速准备继续回去保护马车,然而,一见护卫们准备回头,先前跑远的蛮族骑兵们则比他们更快地调转马头迂回吊了过来,同时开始射箭。 一时间,又是十多名护卫中箭下马。 当护卫首领发出一声怒吼再度准备追杀过去时,蛮族骑兵又撤了。 远处高地上,郑凡身边的蛮族骑兵们因为不能下场厮杀,只能不断地振臂高呼当啦啦队,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兴奋。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看家本领,这种自家近乎没什么伤亡却能虐杀对手的戏码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因为对手不同,在荒漠,对内,他们是部落内部的厮杀,你会骑射别人难道不会? 对外,他们面对的是镇北军! 装备比他们好,战斗意志比他们好,士气比他们好,战术比他们好,骑射甚至也丝毫不逊他们, 这他娘的,打得不是仗,是绝望! 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了虐菜的快乐。 郑凡则是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感慨着:这套路,玩得可是真脏。 那个护卫首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地倒下,自己却连敌人的边都摸不着。 气得那个护卫首领不停地在那里冒绿光。 还是个九品高手。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乾国边地承平了百年,虽然前些年爆发过西南土司叛乱的事件,但那些住在山沟沟里的土司哪里有什么阵仗搞出什么骑兵战术,无非打得是游击战而已。 而自从不和燕国人打仗了,乾国方面已经很久没有再品尝过铁骑的重拳了。 这批护卫是府内的家丁,素质自然很好,但他们同样的没有面对这种骑射阵仗的经验,只能被这般放风筝一样得给遛死。 至于那位九品高手,就更凄惨了,在自己手下人基本都被射死同时自己胯下战马也被射死之后,自己像是一条发狂的孤狼一样不停地怒吼咆哮,最后被一根根箭矢射成了刺猬。 自始至终,身为九品武者的他,连一刀都没砍中敌人。 这一幕,不由得让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老谋子那部《英雄》的结尾,李连杰被万箭射死。 至于另一边,蛮族骑兵扑了上去,这次没再射箭了,一来马车附近也不剩几个护卫了,二来他们可是来抢亲的,你要是把新娘子给射死了,那还抢个屁啊! 剩下的几名护卫没能给蛮兵造成什么麻烦,大家一拥而上,直接将他们围杀了。 梁程下马,翻身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探头进去。 一张少女抽泣的脸出现在了梁程的面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一边哭一边哀求着。 梁程抬起手,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梁程, 见他的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少女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认命。 “啪!” 少女被梁程一巴掌抽开。 “…………”少女。 没了少女的阻挡, 坐在马车里面的贵妇在梁程面前展露出了真容, 古代女人生孩子早,女儿都这么大了,但这贵妇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梁程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四娘的风姿, 虽然眼前这女人肯定比不得四娘风姿绰绰, 但自家的主上似乎口味一直比较喜欢淑女。 梁程伸手,指向了贵妇。 “不要伤害我娘,不要伤害我娘,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爬起来,抱住了梁程的手。 然后, “啪!” 少女再度被抽翻在了马车内,白眼一翻,在浓郁的震惊和不解中昏过去了。 梁程看了少女一眼, 之前在虎头城宅院里时,有那么多的小娘子,自家主上却一根手指都没碰,这证明自家主上对小女孩对萝莉没兴趣。 梁程的手再度指向了贵妇, 贵妇手中抓起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边, 厉声道: “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们玷污我的清白!” 梁程对此没有丝毫震惊和慌乱, 事实上,他是一头僵尸,对人冷冰冰的才是他的常态,如果不是为了恢复实力,他完全会连郑凡都不鸟一下。 在贵妇露出死志之时, 梁程只是指向了昏迷着的少女, 道: “你死吧,换她被这些蛮人糟蹋。” 贵妇闻言,气得手开始颤抖,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不由得将手中的匕首放了下来, 对梁程骂道: “你是魔鬼,无耻的魔鬼!” 梁程点点头, 道: “谬赞。” ------------ 该章节已被锁定 “这么说,您还是节度使夫人?” “是。” “把手伸出来。” 贵妇将双手伸出,并在一起。 郑凡从袋子里抓出了一把炒面放在了她手里,同时丢过去一个水囊,道: “吃吧。” 贵妇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炒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郑凡拍拍手,起身,看见另一头,梁程身边的那个少女也正捧着炒面吃得正欢,这少女性格有点过于开朗了,似乎完全不害怕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一样,只知道粘着梁程。 按照经验来看,要么是这个少女脑子缺根弦儿,要么就是早熟得厉害,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自己最安全。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劫下这对母女后,郑凡等人很快就又碰上了乾军的骑兵,双方又展开了一次赛跑。 甩掉对方之后,在黄昏时,又碰到了一次,应该不是上一次碰到的那支骑兵,但不管怎样,总之,又是一次赛跑。 把对方甩掉之后,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 相当于距离昨晚冲入绵州城一举成功之后,郑凡等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还是没能跑出乾国境内。 不过众人倒也不慌,这乾国北地地大辽阔的,正适合玩儿躲猫猫的游戏,外加乾国军队的骑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数量上,和燕国的骑兵根本没法比,追击的效率和能力也很差。 要晓得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当初在荒漠时可是和镇北军玩儿猫捉老鼠游戏的,现在镇北军换成乾国骑兵,瞬间有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至于物资什么的,倒是不用怎么紧张,下午的时候遇到一支商队,那支商队很识趣,面对来势汹汹的数百骑兵直接举手投降了。 对方这么识趣儿郑凡也得给人家面子,洗劫了人家的食物干粮以及马匹后,把人和货都留给了他们。 临走的时候,对方管事的还一个劲儿地千恩万谢,说遇到好人了。 之所以郑凡还在吃炒面,是因为任何东西,就怕一个对比,比起商队里的人吃的干粮,这炒面已经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了。 梁程见郑凡起身去了外围,也起身跟了过去,郑凡找到一个避风的坑,靠在里头,保险起见,还用自己的头盔挡着,默默地抽着烟。 有了昨晚在城楼下装逼被射的遭遇后, 郑凡现在一举一动都谨慎得一比。 天知道这附近会不会有个什么神射手,看见自己的烟头忽明忽暗地就给自己来一箭? “主上,你担心么?”梁程蹲在坑旁边,问道。 郑凡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道: “咱们已经又绕回来了,明儿个大概就能从原先的地方冲出去了吧。” 整个白天包括前半夜,郑凡这支骑兵部队其实都是在绕圈圈,折腾了一整天后,现在众人休息的地方,距离那绵州城还真不远。 “如果有一整个后半夜可以休息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冲出去了,乾国骑兵的素质不够,数量也不足,他们搜索了我们一整天了,应该也累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又抽了一口烟。 “主上,那个女人应该和你说了吧,她建议我们走她相公所掌控的防区。” 乾国的节度使没有另一个世界唐朝的节度使权柄那么大,对等下来算一下,属于比虎头城的许文祖大一级的官职,手底下,估摸着也该有两三万边防军的样子,应该也负责一片堡寨防御,相当于燕国的实权总兵。 当然了,乾国边防军空饷问题严重,两三万的编制,可能算下来,也就一两万人的样子。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继续道: “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她相公的防区过,只要我们遵守诺言,将她们放下就好。” 郑凡摇摇头,道: “我信不过女人。” “…………”梁程。 “怎么了?” “没什么,我能猜到主上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主上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 “那可能是我描述有问题,我不是说我信不过女人这个性别,而是我不相信这个女人对她老公的判断。 阿程,这帮肉食者到底有多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不管怎么样,总得还会玩一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这里,就是赤条条地丛林法则。 那个女人觉得她丈夫会为了她和他女儿从而放过我们,让我们离开,那是出于她这个当妻子的角度去想问题。 我又没和她丈夫睡过, 我怎么知道她丈夫是不是那种百年难遇的不爱官帽爱美人的痴情种?” 说着,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脚下,用靴子踩了踩, 道: “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线,如果今晚能安稳地过去,明天天一亮,就从进来的路线冲回去。” “那两个女人呢?” “把她们带回去,也是功劳一件,她们的作用在我们手上不大,但是在密谍司或者在靖南侯手里就不同了。” “明天参与搜捕我们的乾国军队,可能会更多。”梁程说道。 因为随着绵州城的事情发酵,再加上劫了这对母女的后续反应,可能大半个乾国边军都会因此而被调动。 “我还怕他们太少呢。”郑凡回答道。 “为什么?” “靖南侯不是瞎子北,我就不信,乾国军队在边境这么大规模的调动,靖南侯会一无所知。” “这是主上的猜测?” “你是没亲眼见过那位侯爷,那位侯爷,可不是个善茬。” “主上既然心里有数,属下就不操心了,主上好好休息,属下去安排一下巡夜。” “辛苦。” 郑凡摆摆手, 将自己的披风卷起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闭上了眼。 …… 众人休息时自然不可能费心去安营扎寨,也就是选择这块偏僻安静的地方当一个落脚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大家马上转移。 梁程在重新检查了一遍守夜和对外放出的哨骑数目后,就走回到自己先前吃饭时所坐的那棵大树下。 “你累了么?” 少女的声音传来。 梁程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话。 “你们逃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吧?” 少女主动靠了过来,双手抱住了梁程的肩膀,同时脑袋枕靠了过去。 这母女俩在这里,倒是没被捆绑起来,别看这里有很多蛮兵在休息着,但暗地里还有梁程布置下来的暗哨,同时这帮蛮兵就算在打呼噜,也能眯着一只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荒漠上狼多,睡得太踏实的人,都早被狼吃掉了。 “喂,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少女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梁程依旧不语。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少女问道。 梁程闭上了眼。 “那就是,石更不起来?” 少女说着,手就开始下滑。 “嘶…………” 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手缩回来,指尖已经被划破,开始流血。 “你下面怎么这么扎人啊?” 少女很委屈地把破了的手指放入嘴里吸着。 其实是因为梁程腹部位置,还有一截枪尖没有取出来,少女的手下滑时被枪尖割破了个口子。 但梁程没有解释,继续闭着眼。 “喂,你陪我说说话好不,我今天在马车上就看见你了,跟你说老实话,我相中你了,我爹让我去嫁给一个书呆子,我不愿意。 我就喜欢你这种铁打的汉子。” 僵尸,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一个铁打的汉子,哪怕是真正的铁打出来的,可能都没他硬。 梁程睁开了眼,看向了少女, 道: “白天的时候,你的护卫为了保护你,都死了。” “对啊,怎么了?” “你就不难过?” “吃我家的饭,当我家的差,给我家卖命,天经地义,难过什么?” “嗯。” “是吧,这世上悲惨的事儿多了去了,但人哪有功夫整天都在难过呀,怎么样,你来当我相公吧,你在燕国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吧,是大官儿也不可能就带这点儿人跑出来拼命。 你当我相公,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来乾国当官儿,保证比你在燕国的官儿大,我还能给你生孩子,怎么样?” 梁程点点头。 “你答应啦?”少女显得有些惊喜。 梁程忽然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 “干嘛啦,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林子里吧?” 梁程看着她的眼睛, 开口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 其实,野外天寒地冻的,又没被子,穿着甲胄,还不能生火,这其实睡的不是觉,是罪过。 但没办法,为了保障明天的精力,在这个时候,你必须要让自己入睡。 自打在这个世界苏醒后,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郑凡也变化了许多,他居然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这是上辈子的他近乎无法想象的事。 只是这睡眠太浅了,当一阵香风袭来时,郑凡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那名贵妇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也下到了这个半坑里。 “做什么?”郑凡开口问道。 “我,有点害怕。” “害怕去找梁程去,他是个暖男。” 郑凡说完就闭上了眼,他不担心这对母女会逃脱这里,这附近多少蛮族人在警戒着呢,这两个女人但凡有点异动,箭矢就会射杀过来。 这是郑凡当着她们的面对周围蛮兵下达的命令,她们自然也清楚。 “我希望你们,可以放过我女儿。” 贵妇人主动靠向了郑凡,同时,在其指尖,有一缕缕淡淡的粉色雾气开始环绕,逐渐弥漫向了郑凡的口鼻。 “我不是个嗜杀的人,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你和你女儿是不会有事的,好了,现在……” “我会配合,我会好好配合。” 贵妇人忽然抱住了郑凡。 郑凡愣了一下,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有点泛红,自己的身体也有点发烫,这种感觉,很奇怪,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端,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真的。” 贵妇人一边抱着郑凡一边用自己的手在郑凡的胸口上摩挲着, 这一刻, 这一幕, 附近肯定有不少放哨的或者装睡的蛮兵注意到了, 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己的主人在这里玩儿什么女俘虏の情调, 居然还特意把自己的视线给避开了, 这是对主人的尊重, 主人要办事了, 大家都自觉地识趣点儿。 可千万别瞎看,万一惹怒了主人,小心把你的头盖骨敲下来当碗使! 没人注意到, 女人的另一只手却开始悄悄地摸向了郑凡身侧放着的那把刀。 郑凡已经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但他的身体不晓得为什么却动弹不起来, 这个女人,有问题! 但任凭郑凡如何努力,就是没办法挪动,也没办法发出声音,连气血都没办法运行,整个人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 “真的,我什么都愿意,我可以侍奉你,我可以陪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女人的那只手,已经触摸到郑凡的那把刀了。 同时, 她为了隐人耳目,还在继续说着话,装作自己正在和郑凡“调琴”的样子。 “只要你放过女儿,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女人的手,已经攥住了那把刀,她要成功了! “只要你放过我女儿,真的, 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做你的女人, 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我可以做你孩子的娘亲。” “咕嘟咕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