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青龙之魂 孝建二年,北魏、刘宋割据天下,自一百多年前的北渊血役后,修真界便陷入了抢夺魔珠的战争中,各大宗门为提升界内声望,四处召集门徒,一时间修仙之风甚为流行。 正值初夏,会稽郡日光下澈,云层舒琅。 一顶骏马开道的宝盖马车,正向着鄮县前行,车内端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那少妇人眉宇清雅,穿着嫩黄衫裙,更衬地肌肤如脂,人淡如菊,只见她腰身圆润,肚子略有些前凸,原来是腹中胎儿,已经约莫有八九月的模样了。 “夫人可是不适?我让马夫再慢一些。”陶贞宝关切的望着爱妻郝氏。 郝氏用手帕按着心口的位置,柔声道,“无妨的,夫君。切莫耽搁了时辰才是。距离京师还尚远呢!” 说罢陶贞宝又拿起包袱里的茶盏,给少妇人斟了一杯清茶。撩起内帘看了看车外的光景,马车正徐徐行驶在林中小径,能见到些来往的商贾镖车满载货箱,想来已是离县城不远了。 半晌,行驶到县城门前,随着守门兵士的查验,排起了鱼龙长队,看不到尽头。 马夫低着头在车外小声说道,“官家,那边行人的队伍验的更快,要不您二位下车走走,先从那边关口入城?小的且在这等着。” 陶贞宝略一思量,默然颔首。扶着郝氏的玉手,将其搀下马车。远远看去,佳偶天成,好不登对的一对壁人。 入城没走多久,就被远处的一座巍峨的寺庙吸引了目光。 “这应是传闻中的阿育王寺。”陶贞宝顺着妻子的视线说道。 “听说这间寺庙中曾经有座青色宝塔从地底涌出,塔中藏有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不知是真是假。”郝氏平素便喜欢研究佛学义理,对古刹宝寺也多有了解。 “缘道因此,香火鼎盛。夫人可有兴趣一观?”陶贞宝知她心思,笑着问道。 她眉目清浅,看着笑意盈盈的夫君,“自然。为夫君和我儿祈福。只这时间可来得及?”说着她又用手抚了抚腹部。 “自是无碍,待得出来后再寻马夫便是。” 阿育王寺,香火果然如预料一般鼎盛,周遭无不是虔诚的信男信女,中间偶尔还穿梭着一两位衣袍宽大,仙风道骨的修士。古寺坐落在太白山麓华顶峰下,寺后山峦环抱,院内古树参天枝繁叶茂,日光洒在金碧璀璨的寺檐之上,钟声悠扬,回荡在山谷间,僧人们早早地开始了一天的修行,诵经念佛,梵音阵阵,更显一派庄严祥和之景。寺内的建筑保持着晋代风格,精致庄重,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金身端坐,金光闪闪,果然是佛家净土,名不虚传。 夫妇二人祈福完,正沿着小径在院后的竹林观光,路过竹林幽深处却隐约传来男子谈话声,“长老,那颗魔珠被镇压了百余年之久,封印似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预计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最多一月,我且先回宗门复命,待门中有了对策,再来叨扰。” 之后的对话似是被压低了声音,听的不甚分明。 此时,在陶贞宝夫妇路过之后,封印禁地阿育王塔上隐隐显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黑气,黑气之中还有一道青光若隐若现,原本还晴明万里的天空下一瞬便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天象十分诡异。 天地漆黑一片,大雨如注,狂风呼啸,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撕裂了。陶贞宝连忙抱起行动已有不便的妻子,慌忙躲雨,转而进了一处颇为空旷的庙宇中。殿中一排排的佛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在烛火的照耀中,显得神秘庄严。 不多时,庙宇中避雨的人们越聚越多,都在谈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猜测着这场雨会持续多久,陶贞宝却并不关心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妻子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时间慢慢地过去,大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陶宝贞因妻子腹痛不已,赶忙找到寺里的僧人求助,僧人见其妇有临盆之象,忙命人带着赶往为香客准备的厢房。 可院外天象诡异,院内完全没有擅分娩之术的妇人,只见郝氏鬓额汗水淋淋,因疼痛而面色苍白,不敢再做耽搁,只好找了两名有过生产经验的香客妇人前来帮着照看。 郝氏在众人的慌忙声中昏了过去,她腹中胎儿不安分的挥舞着自己的四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郝氏陷入了幻境,她仿佛听见阿育王塔中传来阵阵梵音,她的灵魂向着阿育王塔内飘荡而去,却看到一条青龙被千万缕血色触手缚于半空,龙啸之声,声声啼血。她想要上前查看,眼前镜像一转,又陷入无境的幽暗,一只魔卵正通过那些血色触手不断吸食着青龙的精元,那魔卵如一颗心脏,每跳动一次,便贪婪地吸食一次,青龙身躯表面随即便会有大片灵光溃散。她欲上前一步帮助青龙,却突然被魔卵冰冷的目光直视,她看到了似能将她一并吞噬的深渊,渐渐沉沦…… 与此同时,阿育王塔外也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寺中的慈慧住持已经元神出窍,飞入此处禁地,已经鹤颜白发的他虽年事已高,但身姿挺拔如松,精神矍铄。他身穿一袭深色僧袍,面容庄重,双目炯炯有神,正手持禅杖与一团黑雾于半空斗法。那团黑雾每当向飞向天空,虚空中便会有金色卍字真言和青色太极图案镇压而下,黑雾暴怒地与佛道两家真法碰撞在一起,每撞击一次,阿育王塔便颤抖一次,似乎要破塔而出。 只见慈慧住持僧袍鼓动,周身金光大盛,口诵佛经,一个个佛家卍字真言向着黑气压去,似要将魔物困住,奈何仅凭佛门真法根本无法与那团黑气匹敌,慈慧住持的体力消耗巨大,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他面上焦急,心中更是疑惑,这魔物今日怎么会这么不安分,莫非有什么变故不成? 几名知晓内情的亲传弟子见态势不明朗欲上前助师父一臂之力,均被院中长老一一拦下,修为未至佛家轮回境,贸然上前只会被魔物吸干精元,做出无谓的牺牲。 在这关键时刻,慈慧住持突然作佛门狮子吼,声音如惊雷一般激荡在山林间。金色的禅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凌空与那黑气对战,一串翡翠念珠被慈慧住持合十胸前,随即念珠崩断,颗颗晶莹剔透蕴含无上佛法的玉珠向黑气漫天激射而去,黑雾如临大敌,变幻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盾牌将其挡下,谁知念珠突然爆开,将黑雾炸成几团向四周散开。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寺中发生了什么,这天地异象却瞬间惊醒了还在半空中飞行的茅山道人孙游岳,此人身着青衣,头戴道冠,背负一把法剑,本来正趴在一个硕大的酒葫芦上呼呼大睡。他一拍脑门道:“不好,道长我不会来晚了吧!”随即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一个咒令便向阿育王寺飞射而去。 魔物刚刚虽然受了慈慧主持一击,却并没有伤及要害,只过了一会儿便重新凝成一团,随即便朝着慈慧喷出一道凝若实质的毒雾,那毒雾眨眼间便溶蚀了住持身前的护体金光,说时迟,那时快,孙游岳恰好赶到用随身的法宝金杵伞做盾,为慈慧住持挡下了这致命一击,只是金杵伞却已灵光尽失,无法再用了。二人在空中相视一眼,同时催动功法口诀,魔物似乎显得更为兴奋,攻击速度越来越快,其中变幻如同鬼影,神出鬼没。寺中众弟子此时也在长老之命下,诵念佛咒,为二人加持。 两道强光同时自佛道两家高手手中迸发,围成一张巨大的金色法网,将魔物死死笼罩其中。 “尔等邪祟,还不伏法?”孙游岳一声大喝,掷地有声。 此时大家都以为魔物已成困兽之斗,阿育王塔中一股异动再次吸引了慈慧住持的注意力,一股青色光影自阿育王塔中脱离而出,直奔九霄,天地间响起一阵清澈的龙吟之声。 原是那被魔卵压制禁锢的青龙之魂,在魔物被二人压制地最虚弱之时,不惜自断龙尾,趁虚而出,一阵天中盘旋后径直没入了郝氏腹中。 房内的众人原以为床上妇人没了鼻息,怕是凶多吉少,霎时,一道青色光影闪过,随着床上妇人的几声惨叫过后,一个如雪似玉般的男婴伴着金青色的光芒顽强出世。 道人与慈慧住持快步疾驰到房门口,见一名微胖妇人手里抱着一名男婴满脸喜色而出,不停地给一男子道喜,二人不禁微怔当场。 孙游岳不确定的开口,“莫不是青龙之魂认主?” 慈慧住持双掌合十回道,“阿弥陀佛,天下气运,皆看此子。” 孙游岳闻言唇角上扬,也来到那激动的手舞足蹈的男人身边道贺。陶家添丁,取名弘景,确为天下幸事。 ------------ 第二章 灼灼少年 十载光阴,岁月荏苒。 昔年诞生于阿育王寺的男婴已长成芝兰玉树少年郎,饱读诗书,熟讼五经,一笔龙飞凤舞的行书仿效王羲之的临帖,更是形神兼备,骨力纵横,在陶氏族学中,无人敢小觑这后生。陶贞宝夫妇二人更是对如此聪慧勤奋的嫡子,珍之重之。 陶弘景最喜欢跑到父亲的书房,钻进那些人文地志,鬼怪神灵的话本子中,父亲几次呵令阻止,他便趁着父亲在府外议政时绕过小厮偷溜进来细细品读。 他瞧着四下无人,一溜烟似的进了书房,紧闭门窗。在红木书柜前踱步,眼里瞟着一排排的书册,蓦地顿住脚步,“神仙传”三个字映入眼帘,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暗道一声,“这可精彩了。”轻手轻脚的从中抽出了这本《神仙传》,爬到书桌前的太师椅上端坐好,一翻开就被书中笔绘的众神图像所吸引,魂儿早已被书勾飞了,全然不知府中小厮为了寻他,早已翻遍了宅邸。 陶弘景又翻过一章,如饥似渴的幻想着书中天宫、昆仑的景象,“西王母……”他默默念出了声,霎时体内涌起一股淡淡的哀意,似思念,似缅怀,他不知这股情绪自何而来,下一秒他就痛苦的捂住了脑袋,在太师椅上颤栗不止,他发出哀嚎之声,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原是府中众人都怕他误了宵禁时辰,纷纷出府寻他去了。 不一会儿,他陷入昏厥,意识中有一股古老的、完全不属于他生命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拼凑成一幅幅不完整的碎片画卷,陶弘景目眦欲裂,极为痛苦,试图在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中看清眼前景象。 梦境中的迷雾如画卷般缓缓拨开,这里一众群山环抱之地,峰峦叠翠,山顶直入云端,看不真切。不远处一衣袂纷飞的白衣女子,身形婀娜袅袅,眉宇中尽显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端坐在一个巨大的炉鼎前,手中掐诀,美眸紧闭,浓密的睫毛衬得肌肤皓洁如玉,陶弘景本以为他娘亲已经是天下绝美的样貌,见过眼前之人才知何为容颜绝丽,超然出尘。 她似是感到有人窥探,睁开双眸,眼波流转,口中一声娇呵,“起!” 一道青色光影从不停震动的丹炉中冲天而出,迸发着烁如星光的青霞,一条五趾游龙赫然悬游空中,追逐扶光,威声震天,女子唇边有了抹笑意,耀如春华,“回!”又是一声指令,游龙灵性极高,转回盘绕至女子身边,这一人一龙,般般入画,如仙之境。 陶弘景幽幽转醒时,夜色降临,身边早无什么神山之景,绝美女子,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喟叹一声,若能亲眼一见,定是世无双的人物。 自此那梦中仙山,就成了他一块心病,四处打听天下山脉,转眼间,五年匆匆而过。 年方十五的少年郎这一天又偷偷离家寻山问道,悠然地带着一个贴身小厮上了路。陶弘景骑着骏马,一路走走停停,寄情山水,好不快活。 路经句曲茅山,一时兴起写了一篇《寻山志》:倦世情之易挠,乃杖策而寻山,既沿幽以达峻,实穷阻而备艰...... 一道人正卧于草丛中品尝美酒,见陶弘景面目温润,文采斐然,便问寻起来,“小友从何而来?” 陶弘景见那道人醉醺醺,满口酒气,形容邋遢,有些抗拒,本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发现那道士已经绕到自己身前,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惊得陶弘景和书童目瞪口呆,赶紧作揖道:“这位仙师,晚辈陶弘景,自建康城而来,仰慕茅山上清宗已久,与书童一同前来拜会。” 老道闻言定睛细看,却在少年丹田处看出隐隐散发的青光,陶家小子……十五年前他自有印象,这老道不是旁人,正是陶弘景出生相贺的茅山道士,孙游岳。 二人交谈起来,孙游岳得知了陶弘景的心事,寻那梦中仙山。 “我道门之中,典籍颇多,流派也多,其中不乏仙山名流。你可愿入我道门,随我修习道法之术?兴许困扰你的,自有缘法化解。”孙游岳望着少年。 陶弘景略一沉吟,还是拒绝了孙游岳的好意。一直以来,陶贞宝对儿子这种寻山问道的想法都是严厉斥责,陶家祖上历代入仕为官,不出意外陶弘景自然也要入仕为国效力,他虽对道法有研习之心,却也不忍违背长辈之意。 孙游岳也不强求,“你与我道门有缘,小友,我们自会相见的。我这有一本《上清指迷诀》,就赠与你吧。” 陶弘景又是一番感谢,接过这本道法秘籍,再抬眸时,那道人已飘然而去。 陶弘景不知这本书正是茅山上清宗功法的入门修行基础,书中传授的虽然只是从炼气到筑基境界的修炼法门,却是凡人迈向修士最为关键的一步。炼气期修为共分九层,每一层便是修士吸纳天地灵气淬炼自身肉体和经脉的过程,九次之后,体质蜕变进入筑基境。 那一夜,陶弘景照着书中的修炼方法开始打坐修炼,止念、入静、存想、回光、调息、吐纳、导引,一连串的动作后,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气自周身孔窍入体,可是怪事却发生了,按照书上所述,那灵气入体后当沿全身经络运行三至五个大周天,以此固本培元,淬炼经脉,在与天地共呼吸中感悟阴阳造化之妙。可如今,灵气甫一入体,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折腾了大半夜依然毫无结果。眼看东方泛起鱼肚白,想到白天还有数不尽的功课要被老夫子考问,陶弘景只得苦着脸躺下休息。 “自己莫非是一个废柴,根本无法修道?”陶弘景自嘲道。 一个多月之后,又是一个长夜将尽,终于在晨光熹微之际,一缕清气开始在体内缓缓流转,陶弘景惊喜不已,只是这修炼速度却又着实让人有些泄气。 日丽风和,正值春花烂漫,云收雨霁,无边景物尽芳菲。 这日陶弘景正在书房里摇头晃脑的默诵着书中文章,前院厅堂中却是一番宾酬交错的热闹情景。 原是陶贞宝邀约了二三同僚,以文会友,兴致盎然,命一众丫鬟仆从在后院花园里,玩起了曲水流觞和飞花令。这等雅事自是陶弘景的心头好,他迫不及待的听着贴身小厮书砚给他说着园中对诗的诗文,暗暗思略。 这些同僚中,有一位极为尊贵,被陶宝贞奉为上宾。 “可看清那上位之人是谁了?”陶弘景问书砚道。 “听前院老爷身边的管事说了嘴,说是建安王门下的司徒左长史,王钊。”书砚极为得意自己打探消息的能力,似是等待赞赏般。 建安王……这个名字他倒是不陌生,刘休仁是文帝的第十二子,当今皇上最倚重信任的皇弟,是个文能安邦,武能定疆的人物,在朝中功高望重。司徒左长史在他门下,身份定然十分显赫。 陶弘景说着便想去瞧上一二。 而此刻的后花园中的游戏已过两轮,管家已准备好宴席,只等陶贞宝这个家主引宾客入席。 陶府的膳厅,宽敞明亮,众人入座后,陶贞宝向众宾客敬酒,在郝氏的帮衬下,上桌的美食珍馐道道都是“不时不食”,对食材极为讲究,均是最新鲜的时节食用。 酒过三巡,王钊与陶贞宝二人颇有些醉意,王钊此人姿容俊伟,身着上好的蓝纹丝绸,绣着竹叶花纹的烫金滚边,衬得年轻不少,二人从诗史经文畅聊到道学易理,却对乾卦之意各执一词,王钊饮下杯中酒说道,“陶兄,乾卦分明指天,大哉乾元、万物资始。”陶贞宝虽有醉意,但对学问之事可不糊涂,他拍了拍王钊的肩,“王兄你这解读片面了,这明明上指九五之意,正是当下士子对入仕的向往。” 席间众人纷纷侧耳倾听,瞧着辩证的论点此起彼伏。 陶弘景听闻二人争论,在后堂帘后再也待不住,便入膳厅拱手行礼,“各位大人安,小子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陶贞宝怕儿子冲撞了宾客,刚想拒绝,王钊却抬手制止了他,让陶弘景继续说了下去。 “晚辈读乾卦,结合后文,知晓世间万物顺应自然而生,相生相克,万物内都有阴阳,这是自然。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因此,我认为乾卦的奥义,喻指人的心性独立,人的内心是独立的,凭着本心本性去做事,这也是自然。” 看陶弘景这般积石有玉,列松如翠的后生,让他不禁抚掌,“说得好!你能有一番自己的见地,可见是认真读书之人。” 陶弘景也是面露喜悦,王钊顺势提出让他教自己的嫡子王昊读书,见父亲微一颔首,陶弘景自是谢恩答应。 说来王昊与陶弘景极为投缘,在陶弘景的教导下,功课进步明显。这让王钊对陶弘景更加赏识,府中宴请官宦或是有什么雅士聚会时,都会带上陶弘景。 这日,王昊相约陶弘景一同赴建安王府的宴会,陶弘景还是第一次见到建安王刘休仁,只是府邸宾客众多,也只堪堪在建安王面前打了个照面,跟着王昊吃了几杯酒后,倒是有些不胜酒力,走出庭外,观后花园湖心亭中一女子正在赏鱼。 他走近一瞧,竟是一位粉雕玉琢、国色天香的少小姐,她手中拿着一锦袋,长发披肩,一袭淡绿衣裙,发上束了条金带,娇美俏丽,神态悠然。 “这鱼经小姐一喂,以后怕是日日都要来此求食了。”陶弘景开着玩笑说道,这少女似有愁绪,被突如其来的少年声音吓了一跳,俏脸微晕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陶弘景笑笑,想是府中女眷,还真算得上是金尊玉贵的娇人,于是不再妄言,看着鱼儿自愉的在水中嬉闹。 那少女却将目光转移到陶弘景身上,不禁咋舌,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宸宁之貌,微微敛下眼眸,柔声问,“你是哪家的公子?” 陶弘景自报家门,“在下陶弘景,家父是南台侍御史陶贞宝,小姐可是府中女眷?” 原是御史之子…… 建安公主刘真儿没有直接回答陶弘景的问题,只是轻轻回了句“我叫真儿。” 初遇时,风清云拂,惊鸿一瞥,不知惊艳了谁的时光。 ------------ 第三章 茅山道士 泰始三年,刘宋王朝当今圣上刘彧身染恶疾,虽在宫中算是秘闻,但或多或少也流出些许风声,一时间朝堂上众党派大臣心思各异。 太医院几乎用尽了法子,但圣上仍是时不时陷入昏迷,诊不出究竟是何病症。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建安王刘休仁提议请茅山上清宗掌门陆修静入朝为皇上治病。 三洞道人陆静修,早年遍游名山,广集道书,将所集道书分而为洞真、洞玄、洞神三部,是谓“总括三洞”。传闻其修为已达上清功法中的炼神还虚之境,素日里为贫苦百姓义诊,在民间深得人心。圣上亲下谕旨,邀三洞道人陆静修入朝,极其礼重,奉为上宾。那道人道骨清风,还带了一众师门徒弟,为首那人正是曾与陶弘景有过几面之缘的茅山道士孙游岳。 陆修静悬脉问诊后,闭幕冥思,片刻后,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他倾出几粒丹药,用水让皇帝吞下。丹药入口即化,顿感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时,道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排银针,口中默念法诀,时而疾时而缓,众人好奇地注视着陆修静,半个时辰后,他收针入袖,双掌运功,一股热流从他手掌传到皇帝体内,皇帝才悠悠转醒。众内侍一看喜不自胜,几日后,圣上下旨,在京师北郊为上清宗重金修建崇虚馆以作修道之用。 这新近的御前红人和那妙手回春的医术,就成了京师达官贵人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是夜,刘宋皇宫,皇帝居住的紫宸殿外烛火通明,一排排严阵以待的羽林卫持刀巡视。 寝殿中,皇帝刘彧身着玄黄寝衣靠在床头,在龙床一侧悬脉问诊的正是御前红人,三洞道士陆修静。 “真人,朕这顽疾,可有大碍?你可细细与朕道来,不必隐瞒。”刘彧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有气无力。 陆修静一手拂尘,一手细听过脉象,随即将皇帝的手放下,后退几步微一福礼,“圣上之病,原是心疾。”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直视着陆修静,“朕怎会得了心疾?可是体内有何毒物作祟?” 陆修静闻言回道,“这病症并非是毒物所致,更像是杀孽过多,造成宫中阴气太重,邪祟生而夜不能寐,心中时常惊惧不安而导致气脉淤塞,久而久之渐渐形成顽疾。” 刘彧似乎被说中了心事,眼里的神采逐渐黯淡,他沉吟半晌,才道,“依真人所见,朕应当如何?” 陆修静施了一礼道:“圣上可在宫中建一涂炭斋,为宫中亡灵祭奠超度,以免再添业障。老道我会同师门弟子,为解脱世间冤魂做法,助他们早登极乐仙土,不再贪恋阳间。” “就按道长说的办吧。”皇帝似是乏了,伴着草药香气,又昏昏欲睡。 翌日,王钊府上大宴宾客,王昊需前去敬酒作礼,小厮来传,要陶弘景一同前往席中。二人匆匆赶至厅内,一番问安后,在席间就座,王昊小声的在陶弘景耳边嘀咕着,“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那位是王爷身边的红人……” 陶弘景顺着王昊的介绍一一打量着众人。正在满堂尽欢之时,有人提议让年轻的公子们玩起了行酒令,还没等这雅趣开始,突然从院外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众人思量酒香味从何而来,须臾间一道士便飘然飞身而至,不等众人看清样貌,便已悠然地落于首座之上,这道人身法缥缈,一身青色道袍鹤骨仙风,腰悬酒葫,背负长剑,颇有一副以酒会友的豪放之态。 众人见这般凌空之法,尽皆跪拜行礼,口称仙师显灵。唯有那陶弘景见是那茅山道人,不禁面露微笑。 “好徒儿,快随为师走,这司徒府祸不旋踵,非久留之地。”说着便起身至陶弘景面前,拉起他的衣袖便要向外飞起。 王钊却是不依,听闻此言怒呵,“哪里来的妖道,竟敢在司徒府放肆!”王钊话音未落,一个护卫头领大步流星的向前,一记重拳便要朝那道人挥去。这一拳快如闪电,带着手刃之风,显然这头领对拳法颇有造诣,眼看就要击倒这身形瘦弱的道士,道士身体一偏,轻易地躲过了这击。他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情,似是完全不将那护卫头领放在眼中,右手快速地在虚空中一划,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爆发,将那护卫头领震得倒飞出去。那头领还未吭一声,便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众护卫见此情状,皆大惊失色。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王钊,而王钊的脸色也变得更为阴沉,他没想到这个妖道还真有如此本事。 "你们还等什么?上啊!"王钊一声令下,众护卫便齐齐向道人扑去。只见那道人手中拿出几张黄符挥洒而出,瞬间变成几名周身散发金光的道童迎战上去,那些金色道童身法灵活无比,护卫们无论怎样挥砍,总是被轻松躲过,一拳轰出,更将护卫手中的兵器震脱,整个厅堂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孙游岳不欲伤及无辜,见其他人纷纷躲至远处,他转身来到陶弘景身前,见陶弘景想说些什么阻止自己,他眼底荡开笑意,到底是个心善的小子。孙游岳在其眉心一点,一道金光没入其中,随后便不再多留,向门外飘然飞去,厅内的一众家丁只看到一道人影闪过便再也不见道人身影。 此时陶弘景耳边响起那道人的话:“好徒儿,遇到危难,只需默念一声师父,我便会来救你,切记、切记。”陶弘景有些无可奈何,上次遇这道人,他便想收自己为徒,自己拒绝了他,如今为了自己来到司徒府大闹一场,该如何收场是好? 正当王钊要招呼陶弘景上前仔细询问这妖道来历时,其他大人纷纷告辞不敢再多作停留,有的惧怕得罪了仙人,有的则是好意提点王钊一二道:“大人可知京师近日发生的大事?” 王钊不解,那人又说道,“如今道教上清派宗师陆修静正在朝中为圣上诊治龙体,恩宠备至,我观其方才那道人,莫不就是茅山道士?” 王钊不屑地笑着与其攀谈,“方才那人举止疯疯癫癫,哪有半分仙家上师的行径?分明是妖道!” 那好心的官员一听王钊这么说,连忙摆手作罢,起身告辞。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离去,一场聚会不欢而散。 陆修静原在司徒府外不远处的一间茶楼内,点了一壶上好的雪松茶细细品酌,待孙游岳上楼时问道,“那个少年就是你所说的孩子?” 孙游岳颔首沉默,陆修静微微一笑,“我观此子瞳孔清明,眉宇间尽是英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脱俗之态,乃天生与我道门有缘。你二人师徒缘分已成,倒也不必心焦,且再看看。” “可是师父,王司徒暗中参与谋反,这孩子留在此地必定凶险万分,我只怕......”孙游岳还未说完,陆修静随即打断了他道:“朝中之事,我等修道之人还是少插手为好,那孩子既然身处局中,便当做一次历练,我等暗中保护即可,无需太过担心。” 说完,他又斟了一杯茶,烟雾朦胧间,他缓缓说道:“此次建安王急召我上清宗门下精英弟子入京,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替圣上治病这么简单,这建康城表面祥和,内里暗流涌动,各派高手更在暗中窥伺,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百花争艳,莺飞草长。刘宋皇宫御花园内。 皇帝刘彧今日精神尚佳,在内侍的搀扶下漫步园中消食,陆修静也在一旁随驾。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养生之法,内侍宦官忽然上前禀报,建安王求见。 他眉头凝起,这个时辰赶来,自是有紧急之事。众人回到太极殿,建安王已在外间恭候圣驾,听到皇上传唤自己,建安王疾步进入殿内,他递了本折子,有些欲言又止。 刘彧对自己的这位兄弟深有了解,他挥了挥手示意宦官退下,陆修静自知不便也福身预备离开,却被皇帝拦下,“上师不妨事,就在此一闻吧。”陆修静停住了脚步,端严站直了身子。 建安王见对此人放心至此,眼底流光暗转,行礼道,“皇上,有大臣告发王府司徒长吏王钊。此人狂悖行径都已记录在折子上,还请圣上定夺。” 皇帝拿起方才内侍呈上的青色折子,展开细细凝视,这折子里竟道王钊此人狼子野心,长期记录着皇室之秘,将皇帝刘彧与建安王刘休仁谋划暗杀前废帝刘子业之事记的一清二楚,还有一桩则是建安王暗中帮助皇帝刘彧将孝武帝刘骏子嗣全部杀害之事,此等机密,王钊记录的消息要传递何人尚且不知,皇帝在抬眸时,眼里已杀机毕露。 刘彧龙颜大怒,怒斥道:“此等包藏祸心的阴险之辈!怎可在贤弟身边?抄家满门,赐死。” 建安王正要接旨,却突闻陆修静劝道,“皇上不可!此中因果繁多,应调查清楚再做定夺,此时不宜妄造杀孽啊!” 皇帝虽杀心已起,但此时听了陆修静之言,觉得不无道理,遂下旨道:“建安王听旨,朕命你火速赶往这逆贼府邸,将其全家收付廷尉候审!” 建安王连忙接旨,神色匆匆而去。 ------------ 第四章 变故丛生 王钊府邸书房内,“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王昊听陶弘景讲山海经听的入了迷,那些传说中的修仙炼道、海外仙山的故事令他神往。 王昊的眼睛明亮,满是渴望的神采,“陶兄,你说传闻可信吗?若是能有机会前去一观,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陶弘景闻言思绪飘回至少时梦境之中,略回神才对王昊淡然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来日自是有机会的。” 陶弘景只比王昊年长两岁,二人之间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谁家府里送个帖子,王昊都会记得再给陶弘景准备一份,他时常想着若是自己有个兄长,怕也是陶弘景这般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的气度。 翌日,空中飘着细雨,滴滴答答地淋湿了城内的青花石街。陶弘景还是按时到了王家府邸,王昊一副似醒未醒之态,自嘲道,“论做学问陶兄是魁首,论饱食终日,我若不是魁首,还有何人可当得?” 说罢又喊丫鬟送来几份水果点心,这才开始了讲学。轰然间,一阵电闪雷鸣,让王昊猛地一个颤栗,捂住了耳朵。 陶弘景放下书本,还没等开口,一阵疾步声快速朝着书房而来。 进来的正是王家主母,王夫人的衣衫也被雨打湿,发髻有些松散混乱,此时她已顾不上许多,她着急的道,“你们两个孩子快跟我走。” 又是一阵雷雨交加,陶弘景赶忙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王夫人脸上说不清是雨还是泪,她眼眶赤红的道,“有官兵围府,还有个后门可以走。陶公子,我儿就托付给你了。我一定会护你们出府。”说罢便重重一拜,陶弘景深知这托付,重如千金。他虽还未及弱冠,可已有了几分镇定自持之态。 王昊脸色发青,显然是被娘亲的模样吓住。陶弘景心思极快,拉住还在发怔的王昊,顺着夫人所说的方向急急赶去,王夫人则留下与官兵周旋,为他们争取逃离的时间。 王家府邸正院,此时已是风声鹤唳。皇帝的宠臣王道隆、阮佃夫率兵冲开司徒府大门,二人传闻师承长生极乐教教主,道法高深莫测,只是他们行事向来隐秘,只受皇上亲自调遣,因此,外界对此二人知之甚少,至于二人背后的长生极乐教更是神出鬼没,诡秘无常。这一行不速之客的到来让整个府邸都陷入了混乱。 王钊一看府门被破,心中怒火中烧,他手持长剑,率领着府中侍卫欲反抗,气氛紧张而肃杀。不成想还未拔剑,便被阮佃夫一脚踢翻在地,众侍卫也被官兵团团围住,王钊眼看着自己和侍卫被困,不禁放声大笑,“不料我王钊也有今日。” 王道隆拿出圣旨,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王大人,接旨吧!”王钊自知命不久矣,只得束手就擒,任由这些官兵冲进府中,大肆搜查。 陶弘景穿过游廊,总算走到花园尽头,刚穿过遮蔽的花丛,还未来得及清理身上沾染的尘土,就急急忙忙将王昊也拖了出来。 可刚一抬眼,阮佃夫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两个少年。 “罪臣家眷,还想逃?” 陶弘景按捺住心中不忿,神色如常道,“阁下是哪位大人?长史之罪,祸不及家人。”王昊看着眼前手持刀剑的官兵,感到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竟是瘫倒在地。 陶弘景忙想查看却被阮佃夫以剑抵住喉咙,不敢再动半分。 “何人?凭你一个书童,也配问本官名讳?” 王昊的眼神充满恐惧,“不……不要伤害陶兄……” 陶弘景以指代剑,暗中凝聚一道剑气向阮佃夫攻去,将近一年的苦修终于让他的修为达到炼气四层,只是这样的修为在阮佃夫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只伸手一握便将这道剑气捏碎,他阴森森笑道:“原来这司徒府还藏有一个修士,只是你区区炼气期也敢班门弄斧,真是嫌命长!”说罢,他抬手一剑向陶弘景胸口刺去。 阮佃夫那随手一击便挟惊雷之势将自己的退路尽数封死,陶弘景心中绝望,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醉酒道士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酒葫芦飞了过来挡住了这一击,紧接着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瞬时将阮佃夫击退,正是道士孙游岳。 孙游岳霸气说道:“谁敢伤我徒儿!” 阮佃夫持剑飞身而起,准备重击孙游岳。然而孙游岳看此情景却唇角上扬,单手飞快地在空中画符结印,然后猛然向前一推。一道强光向阮佃夫袭去,将其击退,嘴角也溢出一缕鲜血。阮佃夫心中骇然,仅凭单手一击便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此人莫非是结丹境修士? 王道隆在前院等得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几个漏网之鱼要这么长时间?”刚准备命人前去查看,结果却见到司徒府后院剑光冲天,阮佃夫被人逼至半空向远处逃遁,他立马赶上前去支援。 半空中的阮佃夫见孙游岳紧追不舍,他咬了咬牙,又从怀中摸出一把蛇影刃,随即一道乌光向后射去,孙游岳眼神凛然,如寒风中的冷刀,他屈指一弹,一个金色的指环迅速从他指尖飞出,向疾射而来的乌光撞去。两件法宝在空中相遇,瞬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周围的树木和屋檐都在这股力量的震荡下纷纷倒塌、坠落,一时间尘埃四起。 此人身上法宝倒是不少,斗法到现在,对方已经折损不下于四件法宝,孙游岳有些惊讶,瞬间又向阮佃夫的方向射出一张拘灵符,符咒瞬间化为一张光网,向阮佃夫罩去,阮佃夫脸色大变,而这一击却被及时赶来的王道隆以一面青铜法盾挡下。 趁着王道隆与孙游岳过招时,阮佃夫默念咒诀,竟变幻出两道黑影分身,连同他的本体,三道身影同时向孙游岳冲去。孙游岳迅速后退,同时双手再次结印发动防御之术。 三人在空中交手,法术和兵器的碰撞在空间中激起了阵阵波纹,阮佃夫抽出长剑,剑身散发着幽光,径直朝孙游岳刺去。 孙游岳眼明手快,迅速躲过长剑,随后一掌向阮佃夫拍去。掌风之刃,迅如闪电,阮佃夫尽管想要躲避却还是被伤到肩膀,坠落在地。孙游岳继而使出缚神咒,准备解决王道隆,他知道这二人是皇上的宠臣,一直没有拔出背后的无涯剑,出手更是留有余地,只在修为上进行压制,眼下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必将引来更多大内高手。 他在空中步法凌云,从空中各个方向向王道隆袭来,破!一道金芒浮现空中,其威力穿透了青铜盾,直击王道隆的心口,王道隆瞬时呕出一口鲜血,阮佃夫一看形势不妙,只好再次用分身拖住孙游岳,王道隆知道这道人的修为境界非他二人可比,他突然看向了一旁神色紧张的陶弘景和王昊。说时迟那时快,他快速瞄准王昊和陶弘景,接连射出了两支淬毒的袖箭,王昊毫无防备,受创吐血,倒地不起,另一支袖箭射向陶弘景时,少年体内忽然升腾起一道的青芒,顿时将袖箭化为粉尘。 孙游岳在空中见此情形,使出上清功法,一招逼退二人,随后连忙飞至陶弘景和王昊身边,将二人提上酒葫芦,御风而去。王道隆和阮佃夫一看,哪里肯放过三人,赶忙御起法宝追了上去。 孙游岳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崇虚馆,不一会儿,阮佃夫和王道隆也追到此处,正准备直冲馆内。 此时,一道紫金色的光芒笼罩二人,身上突然感到如山般的压力,额头汗珠滚落,脚下竟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随后崇虚馆内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请告知圣上,这两位少年的命,老朽保下了。” 阮佃夫和王道隆面面相觑,他们想起了崇虚馆主人的身份。二人犹豫片刻,只得作罢离开。 崇虚馆中的情形也并不乐观,王昊的嘴唇已经发紫,不断呕着黑血,额头青筋毕露。 陶弘景急得红了眼眶,跪在老者面前叩首请求,“真人,请您出手救救昊哥儿吧!” 陆修静悬脉而诊,又抬起他的眼皮,看了看王昊的瞳仁,只怕毒已进入五脏六腑,药石无医。陆修静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准备后事吧。” 陶弘景眼里的热泪一滴滴滚落下来,情绪再也无法自持,抱着王昊渐渐冷却的身体,痛哭了起来,孙游岳心中也内疚不已,垂首立于一旁。 “我有负王大人,王夫人之托啊……”他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手中的拳头攥得发青,陆修静从房里走出,他们选择让少年人独自面对朋友的离世,历经人生中一道重要的修行—生离死别。 次日,天空拨开乌云,逐渐放晴。而这暖意,却未照耀在少年的心上。他脸色苍白,神色郁郁,在孙游岳的操持下,上清弟子为王昊做了法事,超度了亡魂,将王昊的尸体安葬在崇虚馆后面的山林中,与青竹鸟语为伴。 孙游岳看陶弘景情绪渐渐平复,才与陶弘景介绍起身旁的老者,正是茅山上清宗掌门陆修静,并将陆修静想收他为茅山上清宗弟子之事一同道出,陶弘景虽是感激上清宗的救命之恩,但家父绝不会允许自己出世入道。 他再次作揖,有些愧疚地说道,“陆真人,实不相瞒,陶家历来诗书传家,世代仕途,若我出家入道,为人子,心中有愧。出家入道之事确实不妥。” 陆修静见少年赤诚,便道,“你二人确有师徒缘分,可弘景说的也有道理,不如游岳,你先将弘景收为俗家弟子吧。” 孙游岳一听,自是同意。当夜,二人行完拜师礼后,孙游岳便将上清宗无上功法《上清大洞真经》第一层“筑基“篇和第二层“炼精化炁”篇传授给了陶弘景: “夫道生于无,潜众灵而莫测;神凝于虚,妙万变而无方,杳冥有精而泰定发光,太玄无际而致虚守静,是之谓大洞者欤。 人之生也,禀气于太极,而动静法乎天地;肇灵于一元,而阖辟体乎阴阳。......” 随着一句句经文入耳,陶弘景似乎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过往修炼过程中的一些疑问也得到答案,只是伴随而来的却是更多的问题。 “我派上清真经传自紫虚元君魏华存,后授予其弟子杨羲,杨羲又传许谧,此经乃我上清派首要经典,其内功法共分六层,分别是炼气、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望你日后勤加修炼,参悟大道。”孙游岳认真讲解道。 陶弘景突然问道:“师父,我曾听闻世间修士的修为分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这八大境界,这为何与我派的功法境界有所不同呢?” 孙游岳笑道:“你所说的这八大境界正是千百年来各大修真门派约定俗成的划分体系,由于各门各派所修炼的功法有所不同,修炼方式也是千奇百怪,于是便有好事者根据世间修士的修为高低编排谱系,划分成各种等级,以此论资排辈,一较长短。” “原来如此,那师父您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了呢?” 孙游岳看着徒弟满是好奇和希冀的目光,于是正襟危坐道:“贫道三年前突破上清功法中的炼炁化神之境,算来应在元婴这一层境界。” 自这一夜后,陶弘景看向孙游岳的目光多了一份崇敬和炙热,孙游岳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 ------------ 第五章 劫狱之难 未曾想只是几日未归,陶家门楣也变得有些斑驳,再也不复往日那般门庭若市,车马盈门。父亲陶贞宝因和王钊来往密切,已经被捕入狱,母亲郝氏也一病不起。听此消息,将及弱冠的青葱少年险些捏碎手里的青瓷茶杯。 天牢里,王钊被钉在刑架上,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身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记录天家的事情?”王钊一家已经全部收监,皇上派来内监秘密拷问王钊。王钊依然不答,口中全是鲜血。那公公冷哼一声,拿起一块烫红的烙铁便往王钊胸膛上烙去。 王钊痛得撕心裂肺大叫出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关押在不远处的陶贞宝也好不到哪里去,昏暗的牢房内,他躺在破烂潮湿的草垫上,奄奄一息。 “哗啦”一声,一桶冷水浇醒了昏迷的王钊。 “王大人,咱家可得提醒你一句,你的儿子还在我们手里。”内监的一句话顿时让王钊如坠冰窖。 “是桂阳王-刘休范!”王钊终于支撑不住,供出了幕后指使之人。 内监大惊,立马示意随从记录,紧接着继续问道:“桂阳王此举究竟有何目的?给我从实招来!” 见王钊闭口不言,内监笑了笑说道:“放心,你儿子并不知情,咱家定会奏明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这些年桂阳王一直在暗中搜集皇上当年谋害废帝刘子业,篡位夺权的罪证,为的是日后能够推翻皇上,自己即位称帝。” 那内监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牢房时挥了挥手,牢头会意手起刀落,王钊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大人,王钊已畏罪自杀。”牢头恭敬拱手对内监说道,内监笑着说道:“做的不错,咱家记住你了。” “王兄!”陶贞宝听到此话,心中已然明白,不禁泪流满面,他内心只望王钊黄泉路上一路走好。此刻他面如死灰,已不对自己活下来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怕连累了家人。 江州桂阳王府中,流觞曲水,幽静小亭,一青年正与刘休范对弈棋中。 观那青年的面相,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头发以玉簪束起,姿态闲雅,自有一股上位者的雍容气度。这青年正是北方五大修真世家之一,慕容世家的嫡系公子,慕容峥。 “慕容公子亲临此地,可知其中凶险?”桂阳王刘休范朗声道,虽知晓眼前这名青年修为精深,但他自恃身边暗卫颇多,无人能在他这府邸中掀起风浪。 慕容峥执黑棋,又掷一子,“我家家主对王爷神交已久,知道王爷一直在韬光养晦,心中有怀龙之志,特命在下前来襄助。” 青年这话语果断直接,桂阳王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阁下可知此为大逆不道之言?单凭你的来意,本王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 慕容峥恍若未闻道:“王爷,到你执手了。”说着他端起茶盏,又道,“王爷是心有乾坤的人,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又怎能拒绝我家主的一番英雄相惜呢?” 玉石雕琢的棋盘中,黑子已被团团围住,而他明知不可为,却落子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一如这盘棋,王爷他日乘风起,慕容家落子无悔。” 桂阳王刘休范则是暗暗咋舌,不禁思量起来,“说说你们的条件。” 闻言,慕容峥唇角的笑意更浓,“为表诚意,可约定三则。一则,我慕容家族愿为王爷之志效犬马之劳;二则,王爷登上九五之位后,须与慕容家族联合攻伐北魏;三则,可派一队了解南朝地志风闻之人予我寻找慕容家族丢失的一件至宝。” 刘休范细细听来,前期并无风险,但若真是借得慕容家的东风,他日起事大局稳定后,岂不是又给自己添了一豺狼之敌? 他沉吟着,慕容峥也不着急,只幽幽的说了句,“王爷可知,王钊已经暴露,现下生死未卜。” 这是掐准了桂阳王的命脉,王钊招供只是早晚之事,容不得他再多思量,需当下立即做出决断。刘休范此时盯着目光灼灼的慕容峥,突如其来的感觉到这青年温润的外表下隐藏的杀机。 管家急匆匆地打断两人的谈话,示意自己有重要的事情通报,刘休范面色不虞,显然是被打断了思绪。 管家在刘休范耳边耳语几句,告诉他王钊畏罪自杀的消息,并且他们私下搜集证据对付刘彧的事似已败露。 刘休范面色一凛,挥了一下自己的锦缎云袖,低声骂道:“不中用的废物!”对面的青年笑而不语,自顾自的饮着茶。 刘休范摆手,他再无退路,对青年说道:“便依阁下所言,只是此等大事,本王还需要点时间筹谋一番。” 青年了然点头,作揖告辞,只见他脚下幽光一闪,蜻蜓点水般掠过屋檐,从王府离开,身形轻盈如鬼魅,唯有那一汪池水荡起圈圈涟漪。 “什么,王钊畏罪自杀?”陶弘景听此消息,内心大为震惊,此时他对父亲的处境感到十分不妙,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影响性命,难说父亲是否已遭遇不测。他多次找寻门路想进天牢探望,无奈所有努力皆付之东流。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唯有拼死一搏。 黑沉沉的夜晚,星光如萤。 陶弘景黑衣蒙面,来到天牢外,趁着守门护卫昏昏欲睡之时,迅速伏走躲避巡视,说来这还要感谢师父孙游岳,自上次在崇虚馆受到他的指点,让陶弘景似是打通了全身经脉,竟突破炼气境第七层,一身修为大有长进。 陶弘景向天牢中疾驰而去,其内阴暗潮湿,四处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囚牢之间狭窄的通道里,挂着几盏昏黄的烛火。进入后才发现天牢是多层结构,每一层的守卫严密等级也不一样,思量到这是圣上亲自下谕,自是比不得寻常囚犯。 他悄然潜伏在黑暗处,利用屏息之法灵活闪躲,一次次躲避过狱卒的视线。囚牢内,充斥着各种哀嚎声,绝望的气息弥漫,陶弘景查找了几层心中越发焦急,他自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一边疾行,一边祈祷父亲平安无事。 翻身又下一层时,牢笼的铁笼变了方向,他定睛细看,这竟是一个个单独的牢房,关押之人应是重刑者。他一间一间地查看,终于在一座幽暗的囚牢前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陶弘景心头一阵酸涩,眼眶渐渐湿润。父亲体态消瘦了许多,眼眶深深凹陷,原来鬓角只是微染风霜,而此刻短短几天却已是满头白发。 他嗫嚅着开口,声音压的极低,“父亲,孩儿不孝!来的迟了!我带你走。”陶弘景哽咽着,难以平息内心的怒火和心痛。 陶贞宝艰难地睁开双目,看着昔日幼嫩稚子成长为如今的俊秀英武少年郎,心中甚是欣慰。 比起自己的处境,他却更担忧儿子,“不可莽撞,你糊涂,怎能擅闯天牢。”他让陶弘景快走,可陶弘景已生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他从腰间剑鞘抽出长剑,使出全力一击,困锁牢门的铁锁链应声被劈断,陶宝贞苦劝无果,只能趴在儿子背上陪他硬闯上一闯! 牢中坑洼积水满地,陶弘景艰难前行,方才的动静终究还是吸引来狱卒和守卫的注意。 “大胆贼子!敢劫天牢,死路一条!”禁卫军统领柳光世听此动静,厉声呵斥。尽管陶弘景身形灵活,躲避着追兵,但狱卒人数众多,他们点燃所有火把搜寻着,柳光世很快便发现了陶弘景父子二人。 陶弘景无处可逃,只得将父亲放下,对应上父亲那紧张的眼神,用手拍了拍父亲的手,示意安心。 他再次举起手中之剑,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柳世光和一众狱卒。他默运上清功法,将灵气灌注全身,随即拔剑出招,剑光如龙,每次斩下都带着凌厉的攻势。 柳光世看出此人竟有些道行,在转身闪躲之际抽出了银龙锏,寒光闪过,煞气内敛,四棱无刃,却有着强大的杀伤力。 刀光剑影间二人身影缠斗在一起,生死之际,陶弘景的剑法越来越快,眼神愈加坚定,长时间修炼的上清功法让他的呼吸绵长,当身心沉静下来时,对方的一招一式都变得清晰无比,可除了柳光世外,还有十几个禁军守卫也正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退路已被封死。 连续的对战让双方的体力和内力都有极大的消耗,眼见柳世光的银龙锏已然落下,他快速地在地上翻身避开,却还是伤及了手臂,皮开肉绽。 “莫要管我,快走!”陶贞宝神情悲切,向儿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陶宝贞拉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在耳边道,“出去后找吏部尚书刘秉,他或可救我。” 刘秉乃当今圣上的御弟,也是长沙王刘道怜的嫡孙,才干突出,在朝野中享有美誉,并且因为血统较远,对皇位没有威胁,深受皇帝信任。 陶弘景忍下心中痛楚,自知父亲所言才是最好的途径。他不再与柳光世纠缠,催动法诀,向着天牢出口快速飞去,待到柳光世追出天牢,四下又恢复了平静,看不见半个人影。他暗骂一声,恨恨地回了牢房。 ------------ 第六章 兰陵萧氏 陶弘景藏在密林中,见无人追来,略微放心了些。想到自己劫牢,柳光世没有抓到自己,更会对父亲用以刑法,陶弘景心中懊悔不已。 回到家后,天已蒙蒙亮,他换了一身衣服,随后便前往吏部尚书府投帖拜访,可是他身份低微,连刘秉的衣角都没见着,一日里连着递帖三次,每每都会被尚书府的管家拦下奚落一番。 “父亲既然让我来找刘尚书,那定是有希望的。”陶弘景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翌日,风轻云净。陶弘景又来到尚书府门前,只是这次纵使旁人再三劝他,他也不肯挪动脚步半分。管家想到今日有贵客临门,竟叫来了几位府中壮丁进行驱赶。 不一会儿,一辆名贵马车驶来停在了尚书府门口。车上坐着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少女身后冒出个男孩的小脑袋,正是建安公主刘真儿和她的弟弟刘准。 车队后面,三位气宇轩昂的少年郎也已翻身下马,分别是尚书右仆射褚渊的从弟褚炫,陈郡谢氏的公子谢朓,还有一位则是江敩,也是皇亲贵胄。这三位公子都是南朝的青年佳俊,备受朝廷关注。 刘真儿一打眼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陶弘景,上前问道,“你怎的这般模样?” 陶弘景观几人一行,又想起刘真儿应是王府贵女的身份,更是作揖行礼,“在下家中有难,还请小姐相助,救家父一命!” 看着昔日有缘见过一面,焦急站在府外等待引见的清雅公子,她耐心听着陶弘景娓娓道来,边听边思量,少女慧洁的眼瞳转了转,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他们今日前来刘秉府中,便是来找刘秉之子刘俣,晴光琅琅,同游建初寺,刘真儿准备趁此机会带陶弘景一同入府。 “陶公子不必着急,你且跟在我们身后,我自有办法。”刘真儿有些俏皮地说道,陶弘景有万分言谢之情藏于内,碍于人多,无法言表。只得连连拱手作揖谢过小姐的再造之恩。 “殿……小姐,你就是菩萨心肠,何必沾惹这些俗事。”褚炫原想称殿下,想了想又急忙改口,轻摇蒲扇,对陶弘景这等罪臣求到公主门上有些不满。 陶弘景虽长得隽逸,周身道家气息萦身,自有清风玉骨,让刘真儿的目光时不时的就被吸引而去。可观其穿着朴素,少年意气也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消磨,一副沧桑之态,褚炫生性桀骜不羁,最是嫌恶君子伏低做小,此时见陶弘景这般不堪模样,心中有些看不起。 刘真儿也不恼,解释道:“褚公子,陶公子和我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的家人蒙难,我等自当尽力襄助才是。” 少女嫣然一笑,眉目清浅有神,光影稀疏间,人间颜色恍若尘土,陶弘景心中涌起一股感动,雪中送炭之谊愈加珍贵。 褚炫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甩动衣袖,先几人两步踏入尚书府的门槛。 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刘家大有去天五尺的显赫气势。府邸宽敞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走至堂前,檐上四角高高飞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飞至堂前。 几位青年才俊似是因常来的缘故,不用小厮引路,自顾自地沿着绿树成荫,繁花盛开的青石板小路,去至刘家公子的院落,刘真儿则带着陶弘景去拜见家主刘秉。 檀香缭绕,还带着清晨露水的娇花插在瓶中平添几分雅趣,家居与器物陈设雅致,刘秉正在书房提笔练字。 仆人通报后,不多时刘秉就迈着急促的步子来到书房门口迎接刘真儿进去,“殿……”他还未说完,刘真儿便打断了他的话,“刘大人安。”她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刘秉这种人精一看这情形,心领神会,忙改口笑道,“小姐贵安,快请进。”他侧着身引着少女和向她身后跟着的略显局促的少年进屋。 刘真儿在主位坐定,陶弘景原只觉得小姐身份非同一般,未曾想果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之身。她三言两语讲明陶弘景的身份,陶弘景对刘尚书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阐明父亲入狱蒙难,恳请刘秉相帮。 刘秉轻抿着上好的君山银针茶,不做言语,瞧了瞧主位上的公主殿下,又静静打量着陶家这位早已身负胜名的檀郎,心想这后生竟能入得了公主的青眼。 以壶盛水的漏刻刻箭上显示的高度逐渐变高,刘真儿轻咳一声,看着刘尚书,等待着他的下文。 刘秉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心中暗叹自家儿子的不争气,摆摆手应下了此事,答应陶弘景会在圣上面前为其父求情。陶弘景又是一番谢恩,看向少女时眼中竟有些泪光。 不多时少年人汇聚一堂,在刘秉面前考究了一番诗书学问后,一行人意欲前往建初寺游玩散心。在刘真儿的邀请下,陶弘景虽无心游玩,也欣然陪同。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古刹一派清新气象,正门香火缭绕,慈眉善目的佛像俯视着芸芸众生,善男信女虔诚拜佛。佛音袅袅,钟声悠远,菩提树下的生命树长青,似金轮耸云的琉璃塔矗立。几人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把酒言欢,好不痛快,接触下来,几人发觉陶弘景竟有几分真才实学,家世不高却甚通文墨,对他的芥蒂也打消了,谢朓更是与他谈论起了诗词歌赋,二人皆是喜爱山水之人,一日下来,相互启发,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建初寺后山,北方修真世家,慕容家的嫡二公子慕容峥正与暗卫一同在寺庙周围搜寻魔珠的下落。 自从十几年前阿育王寺内的魔珠短暂苏醒,各路修士无不开始对其展开疯狂的搜寻,以期获得魔珠后将其炼化让自己的功力更上一层楼。只是自那一日后,魔珠重新陷入沉眠,各门派无法感知到魔珠的灵力,失去了线索。 魔珠向来被北方五大修真世家视作圣物,慕容世家自是不会放过南下寻找魔珠下落的机会,趁着此次与桂阳王合作,欲一石三鸟。然而多年来,尽管派出无数的修士前赴后继,只隐约打听到魔珠是被镇压在一座南朝佛寺中,长时间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北魏朝廷的忌惮和打压,慕容世家和拓跋世家这两大世族之间的仇恨也越积越深。 “报主上,后山无所发现。”黑衣人恭敬地单膝跪在慕容峥面前。 南朝寺庙众多,慕容峥亲赴到此地几月有余,仍然无甚收获,他面色不虞,语气极为冷淡,“建初寺前门搜过了吗?”他把玩着大拇指处的青玉扳指,冷声责问道。 自大哥病重以来,家族中的有识之士大都已被自己招至麾下,继承家主之位早已指日可待。此次,他更是不能无功而返,属下们见识过慕容峥的阴狠毒辣,身子一抖摇头,出言解释道:“主上,前门人多眼杂,贸然行动唯恐不便。”慕容峥冷哼一声往前门走去。 已近黄昏,谢朓几人正游得尽兴,刘真儿担心赶不上宫中宵禁,便准备各自告辞归家,今日承了刘真儿的恩惠,陶弘景主动提出送刘真儿与其弟弟回府,少年说话时面色薄红,刘真儿只觉有趣,但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将错就错的让少年送自己回建安王府。 梧桐萧萧下,慕容峥与陶弘景擦肩而过,行至不远处,慕容峥手里的魔珠竟突然亮起了一道暗青色的光芒,看着青衣少年的身影,慕容峥心中大喜过望,立马召集手下,隐匿身形跟在那辆华贵马车之后。 行路至荒凉处,人烟稀少,慕容峥手诀翻动,眼神示意动手。黑色人影飞过,汗血宝马受了惊,撅起蹄子,仰天长叫。车子往后倒,坐在车厢里的几人狼狈滚在一团。 慕容峥站在马车华盖之上,手中突然变幻出一柄阴阳刃,对准车内的人影,狠狠砍了下去,刘真儿被突然冒出来的利刃吓了一跳,抱住弟弟发出尖叫声。 陶弘景堪堪用右手握住了那致命一刀,鲜血淋漓,随即左手抓住马车缰绳,运转内力,堪堪让车子平稳下来,此时慕容峥五指成爪,猛地向陶弘景心脏位置抓去,无论陶弘景如何聚气化剑,终是无法抵挡分毫,马车的车厢在激斗之下早已四分五裂。 正当陶弘景束手待毙之时,“咻”的一声,仿若沉寂百年的古琴再奏清商,弦音温劲,苍韵松古,浑厚余音竟是震得慕容峥胸腔颤鸣,险些从马车上跌落下来。 官任会稽太守的萧子良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手抚古琴,琴音似潺潺流水,却招招致命。身旁跟着其弟萧衍,身负一方剑匣,星目舒朗,气宇轩昂,慕容峥的手下迅速围堵上去,双方成分庭抗礼之势。 “阁下,还请莫要多管闲事。”慕容峥面色冷凝开口,对方实力高深莫测,甚至可能在他之上,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意欲试探对方的目的。 “多管闲事?你可知你劫持之人,乃是当朝的皇子与公主殿下,论罪当诛。”萧子良按住琴弦,也同样打量着慕容峥。 慕容峥心下一惊,担心暴露了底细,不好继续在此处缠斗下去,内心暗骂一声,此子竟在南朝皇室人的身边,心中将陶弘景的相貌大致记下,用手一挥,“撤!”,随即纵身向远处飞去。 萧子良不欲与其多有纠缠,此次出行他未带太多人马,不了解对手底细时也不愿妄动,以免有诈。他命萧衍上前去接应刘真儿与刘准,娇俏的少女已是满脸泪痕,陶弘景听闻了方才的对话,心中大惊,身边的这位少女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尊贵!竟是那天家之女。在经历了王昊之死后,他内心说不清对天家的情绪,但公主是个重情义之人,不可与天家混作一谈,他在一旁软声安慰着公主和她的弟弟刘准。 萧衍看了看陶弘景受伤的右手说道:“这位仁兄勇气可嘉,我这里有几颗碧血丹,快些服下疗伤吧。” 陶弘景道了声谢,随即服下丹药,不一会儿,手上的伤便已结痂自愈。 “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萧衍爽朗一笑道:“在下萧衍,这位是会稽太守萧子良,萧大人。” “原来是兰陵萧氏门下双杰!今日承蒙相救,本宫定当请奏皇上嘉奖二位!”说完,刘真儿拉起弟弟刘准上了另一辆马车,与陶弘景依依道别而去。 萧子良今日恰逢与萧衍去建初寺上香礼佛,出来时看到两位殿下出游,想要上前请安,却发现有不明的黑衣修士跟其行踪,两人决定悄悄跟在后面护送,这才在危急时刻救下几人。 陶弘景谢过萧氏两人的救命之恩,内心深处对慕容峥临走时那个狠厉的眼神仍心有余悸。 ------------ 第七章 建康之战 翌日,刘秉向皇帝刘彧上奏,禀明陶贞宝并未参与王钊谋逆之事,刘真儿也在私下向父皇说情相助,皇帝沉思片刻,想起陶贞宝素来才学渊博、贤良忠厚,一时也起了惜才之意,遂提起朱笔批准了刘秉的奏折。 陶贞宝从天牢中释放时已是奄奄一息,将养半月后,竟挣扎起身,带着陶弘景亲自登门谢过刘秉的救命之恩。 “贤弟,经此变故之后,可有其他打算吗?”陶家光景不再,刘秉不免唏嘘。 “哎!刘兄,我一家老小在此生活多年,另作打算谈何容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陶贞宝满脸沧桑地喟叹。 刘秉扫了一旁驻足在父亲身旁的陶弘景,只见他长身玉立,朗目疏眉,神仪明秀。几人煮茶对坐,谈话间少年陶弘景谈吐文雅,刘秉隐隐动了收纳其为门客的心。 “贤弟,不瞒你说,如今建康城暗潮涌动,你不如外出任职讨个安稳。郢州江夏郡的属地孝昌侯国空有孝昌相一职,我这边可以为你安排妥当,至于令郎,小儿正缺一名侍读,我看他才华出众,如果他愿意,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刘秉几句话无疑让陶贞宝放下心里的重石,父子二人又再三谢过他的知遇之恩。 几日后的清晨,秦淮江边,陶贞宝与仆从乘船离开,杨柳依依,陶弘景目送父亲远去的萧索背影,内心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感,仿佛这一去便是永别。 是夜,星汉皎洁,钦天监夜观天相,竟发现紫微星黯淡无光,建康城龙气有变。当对皇帝上报时,钦天监更是把头埋的极低,贴向地面,他虽没看皇帝的脸色,但也能感受到大殿内压抑至极的气氛。 “来人,拟旨,速将桂阳王捉拿归案,押解京师,王府一干人等圈禁候审。”刘彧不再犹豫,建安王刘休仁此刻侍立在一旁,兀自不语,这金陵城恐怕是要变天了。 此时,桂阳王府中,刘休范看着慕容峥的信笺,露出来意味深长的笑容。 日夜兼程了两日,当禁卫军统领柳光世率领的人马直扑桂阳王府时,一时间兵声马沸。 “罪臣刘休范接旨!”柳光世在府门前大声喝道,王府中却是寂静无声。 “撞门!”他突然下令道。 昔日恢弘尊贵的王府大门,连续多次撞击后,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众人领命,纷纷四散而去。 刘休范却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在府中多处安放了震天雷,随着一声声巨大的“咚—”的爆炸声,府内硝烟四起,一声声兵士的惨叫声袭来,让人头皮发麻! 柳光世抽出银龙锏,此时他已将幸存的兵士召集回来重新组成军阵。 刘休范仰天长笑,眼角的沟壑更添了几分枭雄之色,“尔等竖子,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他手持一柄长枪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还未待得众人反应,两名禁卫军已经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禁军中的将士彼此间面面相觑,似有退意。柳光世怒极骂道,“汝贵为宗室子弟,竟然暗中谋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不跪下伏诛!” 说罢,他挥舞着银龙锏猛烈劈去。刘休范并不慌乱,手持长枪向柳光世的下盘刺去,兵器在空中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柳光世身负巨力,最初刘休范的长枪在强烈的冲击下几乎脱手,但他迅速变换身形,用长枪横扫柳光世的腰部,这一击将柳光世扫落半空,眼见刘休范游刃有余,柳光世怒吼一声,默念法诀,右手一挥,银龙锏化为一道银色流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弧线,向着刘休范疾射而去。 刘休范眼见这流光如此玄妙,心生危机之感。长枪瞬间脱手,变幻成数支长枪悬浮半空,随着一声大喝,“灭!”所有长枪尽数飞刺向前将那道流光打散。 就在二人在半空中缠斗之时,不远处的云雾间,慕容家的修士御空而来。 他们立于半空,为首一人默念咒决,随后一道道强大的暗色流光脱手而出,射入将士体内,将环绕在王府内的禁卫军尽数禁锢在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随后那人掏出一只墨玉色阵盘,无数气剑迅速在空中凝聚结成一个环形剑阵,一众禁卫军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恐惧,都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空中无数气剑翻滚飞舞,剑气凌厉至极,众将士肉眼却无法看见,只能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慕容峥残忍地笑了笑,随后手指轻轻一挥,“杀!” 数千柄气剑如雨点般尽数落下,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桂阳王府,无数将士的身躯被洞穿,内脏和着鲜血喷射而出,那恐怖的场景如人间炼狱一般,许多桂阳王府的士兵看到如此惨烈的场景竟当场呕吐起来,不一会儿,两千禁卫军全军覆灭,没留一个活口。 只有柳光世在空中疾速闪躲转换走位,但这些剑气仍如影随形。混乱中,刘休范找准契机,将内力付诸银枪之上,前几次他处于下风,是在观察柳光世的身法变化,而此刻他精准的找到柳光世的命门,一枪直刺而出,洞穿胸膛。这一枪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枪头闪烁着耀眼的血光。 柳光世还想躲避,但已来不及了。胸前肉眼可见的血洞让他快速从空中坠落,跌入王府的长廊中,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惨不忍睹。他的身体完全失去了生机,瞳仁涣散,只有那双眼写着浓烈的不甘,难以瞑目。 刘休范屠戮禁卫军,起兵江州的消息火速传开,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宋帝刘彧在朝会上当场气得吐出一口鲜血,过度服用五石散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此时竟是已有大势将颓之势。 两日后,逆臣刘休范亲率两万大军顺江而下,昼夜疾进,直扑建康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来。 局势愈发紧张,刘休范有了慕容家族的支持,战力大增,仅用数日便攻至建康西南的新林。 御书房内,刘休仁、袁粲、褚渊、刘秉等几位大臣正与右卫将军萧道成、征北将军张永紧急商讨对策。 几人商谈之间,言辞激烈,刘秉、袁粲二人认为应该集结全部兵力,与刘休范正面相争,切莫露怯。褚渊没立即出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杯。 “卑职认为尚书大人此计有失妥当,听闻前线消息,叛军中有北方修真世家相助,更发现有成群的妖兽。台城乃易守难攻之地,当前京师兵员紧缺,此战若无全胜把握,不如先坚守要隘,只等援军一到,战场便呈前后夹击之势,到那时,必可一举歼灭叛军。”此时的萧道成身上突然有股凌厉的气势,压迫得让人心悸。 刘秉还欲反驳,最终还是刘休仁敲定大局,他决定采用萧道成的建议,上报给宋帝时,刘彧病卧榻上,他拉住刘休仁的手叮嘱道,“江山百姓就全托付给贤弟了!”这番君臣合契,闻者无不为之落泪。只是当刘休仁走后,刘彧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萧道成率禁军出屯新亭,而袁粲,刘秉及褚渊则入卫台城。台城乃建康宫所在之地,也是京师的核心所在,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叔父,通明愿随您一同去前线抵御叛军,我有道法傍身,或许可以相助一二。”出发前,陶弘景向刘秉请命出征。 “糊涂,你是国重唯一的骨肉,怎可让你以身犯险!男儿热血固然是好,但也要分清场合形势。”刘秉断然拒绝道。 “叔父,请借您的宝剑一用!”只见陶弘景施展清风剑诀,剑若游龙,势若惊虹。刘秉心中暗惊,未曾料到眼前的这位少年竟有如此武艺。 “那好吧,但你一定要跟在我的身边,不可鲁莽行事。”见刘秉答应下来,陶弘景喜不自禁,却不知战场的凶险远超他的想象。 此后几日,陶弘景一边观察城防舆图,一边率领兵士前往城北渠边,挖渠引水,一边从附近城池的粮商和百姓手中购入军粮,以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此番动作,在刘秉听手下回禀后,心中也暗暗赞赏,“难怪公主会对此人另眼相看。” 由于叛乱之事,事发突然,朝廷根本来不及做出从容的部署,便直接打开南北两座武库,让将士们随意取用武器装备,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军备大多陈旧不堪或是已经磨损严重,众人见状,内心的胜算又弱了几分。 萧道成进抵新亭已是在两日后,此时他们方进新亭,还未曾休整行装,也尚未筑好营垒,刘休范与北方慕容世家便已经率领十万兵马攻来,铁骑踏地震起风沙,无数修士御空飞行,更有一群妖兽大军浩浩荡荡。慕容峥坐在一只金翅霸王雕背上,俯视着建康城中的宫阙,森然一笑。 无数身上散发着阵阵黑气的妖兽仰天嘶吼,乌云弥漫,正午的阳光被遮住,黑云压城城欲摧。 为稳军心,萧道成运转内力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今日大战在即,随我一同保卫金陵城,杀!”萧道成多年战功累累,在三军中威望极高,士兵们听此言,纷纷跪倒为国请命,誓死捍卫家国的热血呼声回旋飘荡在城墙上空。 “杀!”萧道成手下第一大将王敬则率先发难,双方立时便交战在一起,只见王敬则御起法宝赤牙,刀身血光大盛,蕴含着无边煞气,向刘休范方向攻去,欲直接生擒敌首之将。 不多时三名修士就将王敬则围住,四人于空中斗法,王敬则怒哮,竟然伸手直接破开面前其中一名修士的胸膛,掏出血淋淋的心脏,直接炼化他的血中精气,自己的修为一瞬间增长了许多,眸底闪过淡淡的金光。这一幕让周围的几名修士愣住了,没想到对方阵营之中还有出手如此狠辣之辈。 与此同时,刘休范正看着舆图,沉吟半晌,慕容峥已亲赴前线,来到主帅营帐,“水战对我师不利,应尽快弃船登岸,只要回到陆战,那萧道成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刘休范深以为然,于是他即刻下令部队弃船登岸,兵分两路,他自率主力进攻新亭,而慕容峥却率领妖兽大军向台城进发,一路呈摧枯拉朽之势。 随着战斗的持续,原本清明的天空瞬间阴霾密布,苍茫大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触目皆是残肢断臂,还有那一颗颗不屈的头颅,战死的兵士还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的一角,那里有成群的金翅霸王雕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 ------------ 第八章 炼神还虚 “吼!”一声声野兽的咆哮声惊动了城楼上的众人,只见远处一群黑压压的兽潮向建康城涌来,令人头皮发麻。待兽潮来到城楼不远处,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头头长得像猛虎,可脖子上又长又密的鬈毛又分明像是狮子的妖兽,从头部到背部还长有一层漆黑的厚甲。 “竟然是擅长攻城的黑甲狮虎兽,能驱使如此之多的妖兽为己用,师父,对面莫非是北方慕容世家?”孙游岳面色凝重地向陆修静问道。 “不错,那年轻人应当是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慕容峥。”城楼上,茅山上清宗弟子已经全部集结于此,掌门陆修静身着紫色道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黑压压的妖兽大军,眉头微皱。 “众弟子听令,布防御大阵!”听到陆修静的号令,孙游岳率领众人布起了一个金罡法阵,只见众弟子翻手作诀,一道道明黄色阵旗被迅速打入城墙周围,阵阵金光闪过,不一会儿阵旗便失去了踪影。 孙游岳身负无涯剑,从腰带上解下酒壶迎风喝了一大口烈酒,“好酒!”说完,便将酒壶扔给了一旁的陶弘景,陶弘景见气氛肃杀,竟也跟着咕噜喝了一大口酒,“咳、咳…好辣!” “小子,一会儿看为师如何杀敌,学着点!”孙游岳笑着说道,此时他飞身立在城楼最顶端,与慕容峥遥遥对峙着,只见他衣袂翻飞,御剑身前,平日里有些邋遢的他此时竟潇洒至极。 就在这时,慕容峥霍然起身,看着脚下的蝼蚁,他冷冷说道,“将城门打开,跪地投降,否则,死!”霸王雕挥动着金色的翅膀,发出阵阵尖啸声。 回应他的是一道剑光,他袖袍一挥挡下了孙游岳的出手,随即目光转冷,手掌一翻,取出一块玄黑令牌,在令牌上注入一道禁光后,妖兽眼中突然泛起一道血红光芒,他冷笑着下了一道指令:“杀!” 黑甲狮虎兽发出震动天地的吼声,疯狂地向护城大阵冲去,众上清宗弟子拔剑掐诀,齐齐喊道:“攻!”一道道充满锋锐之气的金光斩向前方,冲在前面的黑甲狮虎兽立时血肉横飞,可后面数之不尽的妖兽又重新涌向前方,它们身上肌肉骨骼咔咔作响,背上的黑甲表面突然泛起一层幽光,那道道金光一时间竟难以完全破开。 “砰、砰、砰......”一群群妖兽冲到城楼前开始疯狂地撞击大阵,护城禁光荡起阵阵波纹,上清宗弟子身上的压力陡增。守城的将士们见状,纷纷射箭支援,然而,除了一些大型机甲连弩能射穿狮虎兽的黑甲外,其余弓箭并无多大作用。 孙游岳脚踏青云步,只见他脚尖轻点,周围空气中的无数灵气向他脚下疯狂汇聚,凝聚成一朵朵青云,每一步踏出便会形成一道玄奥的轨迹,他身体化为一道残影,转瞬之间来到了黑甲狮虎兽群上空,挥手一道剑光怒斩而下,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狭长的沟壑,无数狮虎兽躯体突然炸裂开来,血雾弥漫,葬身于沟壑之中,元婴境界修士随手一击便恐怖如斯。 慕容峥一拳轰出,天空瞬间形成一道巨大的拳影,宛若黄金浇铸,霸道绝伦,他冷冷说道:“今日便是你茅山上清宗一脉陨落之日。” 孙游岳侧身躲过这一击,心中暗自心惊,此人年纪轻轻竟然已经达到了结丹中期的修为。只是听他如此狂妄,孙游岳指尖蓄力,弹指而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白色剑影带着无可匹敌的意志向着慕容峥飞刺而去,无涯剑所过之处卷起一阵恐怖的灵力潮汐,将空间撕裂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慕容峥冷哼一声,后退半步,一道黑色身影突然闪身挡在他的前面,右掌挥出,他身前十丈瞬间筑起巨大屏障,黑气蒸腾,无涯剑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慕容世家五长老慕容博一身黑袍,头发花白,眼窝深陷,他神色突然变得狠厉,五指成爪,欲将无涯剑摄回手中,孙游岳见状大惊,闪身上前拔剑,却发现剑如深陷泥潭一般,难以拔出。 “上清小辈,不过刚刚突破元婴,也敢班门弄斧!”一股磅礴的力量自慕容博体内贯入剑身,无涯剑倒飞而回,不住哀鸣,孙游岳双手虚划,一道道清气衍化成太极图案凝于虚空,太极图案生生不息地转动,终于在无涯剑冲破第五层时才堪堪将剑身上面的巨力消去。 “臭老头,你也不过如此嘛!”孙游岳讥讽道,他轻抚剑身犹如安慰孩子一般,无涯剑随即停止了颤动。 “那就再接我一招不过如此!”慕容博周身黑气大盛,一个个骷髅阴风怒号,向着孙游岳攻去。 “看好了,爷给你煮一碗汤圆吃!”无数张金黄色符箓飞出,在空中形成一股恐怖的灵力潮汐,符箓如一条金色长河一般将骷髅尽数包围笼罩,随即燃起熊熊烈焰,下方上清宗的年轻一代弟子看着一个个骷髅那左冲右突,上下浮动的样子,竟哄然大笑道:“孙师伯,这小老儿的骷髅还真像一个个汤圆,给我们都来上一碗吧!” 听着下方众人的嘲笑,慕容博怒喝道:“你们找死!”黑光闪过,一根通体漆黑的法杖被握在手中。 “森罗万象!”一时间万灵哀嚎,天空中突然浮现无数人脸,他们面容扭曲,神态狰狞,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一个个向着孙游岳和下方众弟子冲杀而去,众人看后心中胆寒,这是杀了多少人才能修炼成如此歹毒的功法? 眼见无数怨灵如潮水般涌来,上清弟子立即向法阵中灌注灵力,“吼!”,道道剑光汇聚在一起与怨灵相抗,更多的妖兽也趁机涌了上来,凄厉的嘶吼声响起,护城禁光明灭不定,似乎即将被撕裂一般,陶弘景和其他弟子感受到如山一般的压力,面部涨得通红,他们只有筑基期修为,面对元婴中期的慕容博,便如蚍蜉撼树一般,若不是有几位结丹境的师兄勉强支撑,只怕早已被兽潮和凶灵所吞噬。 突然,众人眼前亮起一道玄清光芒,随即一个硕大的太极图案自城楼上凌空升起,那些凶灵遇到这太极图便如遇到克星一般纷纷四处躲避,可太极图越转越快,不一会竟将凶灵吸入其中,超度轮回,遮天蔽日的妖气瞬间一扫而空,天地重新恢复清明。 “炼神还虚,是师尊他老人家出手了!”无数弟子惊喜道。 上清大洞真经是茅山上清宗诸般道法修行的根本,共有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层功法,其中的每一层功法都玄奥无比,可谓夺天地造化之妙,蕴含鬼神莫测之威。许多颖悟绝伦的弟子,终其一生不过只在炼精化炁这一层打转,能将此功法修炼到炼神还虚境界的,相传只有历任掌门能做到,至于传说中的炼虚合道,千百年来,也只有上清宗开派宗师魏华存修到此境界。 正当众人放松之时,空间突然被撕开一条裂缝,一道身影突然降临到大阵之上,随即一脚踏下,轰隆一声,金罡大阵轰然崩溃,结丹境以下的弟子尽皆吐血,无数妖兽和慕容世家的修士顿时涌了进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上清宗弟子和将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身首异处,血洒长空,陶弘景后背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只狮虎兽竟用利爪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孙游岳恨欲狂,他想前去搭救同门,却被慕容博死死缠住。 “尔敢!”陆修静在那道身影即将再次动手屠戮众弟子时飞身赶到,一把白色仙剑如长虹贯日般横扫而来,正是上清宗镇山三剑之一的苍灵剑。那道身影不敢硬接这一剑,向空中飞去。陆修静趁机将闯入阵中的妖兽尽数消灭,众弟子重新撑起大阵禁光,局势这才稳定下来。 “百年光阴弹指而过,陆道友风采依旧啊!”那道身影显露出来,只见此人中年模样,身材高大,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一身袍甲,英武不凡,正是北方五大修真世家之一,沮渠世家的二长老,沮渠奚念。 “竟然是你,你们沮渠世家什么时候和慕容世家勾结在了一起?”陆修静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听到此问,沮渠奚念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萧索,叹了一口气道:“时也势也!”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陆道友,你我也算旧识,今日之事,还望你上清宗莫要插手,若你此时率门下弟子退出这建康城,我保证无一人再有性命之忧!” “当年北渊那一战我没有退,如今在这建康城,更不会后退半步,你今日伤我门下弟子,便拿命偿还吧!”随后便携苍灵剑冲天而去,势若风雷。 “好!那今日你我便将百年前那一战做个了结吧!”沮渠奚手持腾蛇长枪,战意高昂。 只见天幕之上满是漆黑的裂缝,仿佛末世降临一般,这便是化神境界修士的威势,到了这一境界便能领悟空间之力,随意一击便可撕裂苍穹。 与沮渠奚念战斗正酣,陆修静身后空间悄无声息撕裂开来,两道身影携万钧之力突然朝陆修静偷袭,眼见法宝即将砸下,陆修静大喝一声:“二位总算现身了!”说话间,下面的金罡法阵中突然飞出两柄仙剑,一青一紫,正是镇山三剑中的另外两柄,青冥、紫幽。两柄仙剑以纵横天地之势向那两道身影戮杀而去,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将法宝收回挡下紫青二剑,碰撞瞬间,空中的灵气瞬间紊乱,掀起一阵可怕的风暴。 “好手段,好魄力,竟早已将剑藏于禁阵之中伏杀我等,陆掌门无愧为曾经的南天师道领袖!”两道身影同时现身立于虚空,只见两人身形有些狼狈,一人全身笼罩在一层黑雾之中,看不清容貌,另一人精干瘦削,正是慕容世家的三长-老慕容绝和郝连世家的二长老-郝连仞。 “北方五大修真世家,今日便来了三家,真是看得起我陆某人!”陆修静微笑着说道。 “看来陆掌门很满意今日的阵仗,那就让我们三位送陆掌门上路吧!”慕容绝冷哼一声。 “你还是改不掉狂妄自大的老毛病,一气化三清!”一阵清色虚影闪过,陆修静竟分出另外两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每具身体各握一柄仙剑,与另外三人遥遥对峙着。 “身外化身,炼虚之境,怎么可能,你的修为怎么会突破到如此境界?”慕容绝心脏突突乱跳,三人中以他修为最高,已经达到化神后期,可正因为如此,他越往后修炼才越能体会到化神和炼虚两种境界之间的差距,简直如一道鸿沟一般不可逾越。 陆修静运转法力,一道道金色的光柱从天而降,构成一个巨大的金光牢笼将在场四人困在其中,一声宏大的道音自空中传来。 “今日,陆某替天行道,不死不休!” ------------ 第九章 大夏龙雀 此刻,在另一处硝烟弥漫的战场中,龙骧将军王敬则此时正与一身材魁梧、容貌俊美的男子交手,那男子肉身之强悍乃王敬则平生仅见,竟能徒手与赤牙宝刀搏杀。王敬则曾师从金刚门的灭煞尊者修行十多年,从军后在南朝军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平生未尝一败,只是如今面对此人,无论是从功法还是战斗经验,自己都被狠狠压制了。 “可恶!”王敬则真的怒了,他咬破手指,竟在赤牙刀背上用鲜血画了一道密咒,此时,赤牙红光大现,还有无数道黑气从刀身上散发,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只外形巨大异兽,只见那异兽形似猛虎,毛发厚长,长有獠牙,面部却长着一张人脸,正是传说中的妖兽-梼杌。他竟解开了师父对赤牙所下的封印,此刻他融入黑雾中,一身暴喝,赤牙发出道道红芒向男子斩去,可面对霸道绝伦的刀芒,男子却游刃有余地躲开了。 “有点意思,竟然想到借助刀灵本身的煞气来提升修为,可惜本少爷不能陪你玩了,受死吧!”男子后退几步,双手结印,双臂肌肉瞬间贲张,身体四周的空间一阵扭曲后荡起了阵阵波纹,紧接着,伴随着龙吟和凤鸣之声,一把通体由黄金铸就的宝刀从空间旋涡中缓缓出现,男子握住刀柄,用力抽出,一时间金光四溢,摄人心魄的蛟龙和朱雀虚影飞舞在半空之中,赤牙所发出的道道红芒遇见金光便如冰消雪释一般,瞬间湮没。 男子飞升至半空,双手举刀对着王敬则奋力劈下,王敬则见那势若崩山的刀势,立即运起毕生修为与之相抗,可当龙雀虚影飞至身前,兽灵梼杌却一声哀嚎,如遭业火吞噬,庞大的身躯飞速消融,最后重新躲回了刀身之中,陷入沉寂,半空中的王敬则哇的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气息萎靡到了极致。 “大夏龙雀!你竟然是郝连世家的人!”王敬则终于认出了那把金色宝刀竟是失落已久的大夏龙雀,乃是胡夏开国君主郝连勃勃的佩刀,如今重新现于世间。 “眼力不错,能死在我郝连盛的刀下,也不算辱没你了。”男子说道。 眼前这年轻人竟然是郝连世家的少主郝连盛,王敬则有些惊讶。 “好刀,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王敬则狂笑道。 “你这种武夫怎配拥有这柄绝世宝刀,说出这种话简直是在找死!”郝连盛重新举刀,这次刀芒更盛,看来是要当场诛杀王敬则以祭宝刀。 郝连世家的萧道成见龙骧将军王敬则面对众多慕容世家的修士,已经骠骑将军杨运长所领三齐射手,显然是青、徐丧失于北魏之时,从齐地过来的流人)七百人,萧道成部下的“三齐射手七百人,引强命中”,战斗力很强,休范军展开进攻时“皆推楯而前”。萧道成则指挥射手迂回到敌侧面,“分兵横射”,绕开了敌盾牌防护的正面,射死、伤敌百余人,迫使其撤退。射技精湛,每发必中,江州军虽攻势不减,但始终难以接近城垒。 正在两军混乱厮杀之际,一人却绕过大军,悄悄来到江州军阵营之中,他此时的容貌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出城南垒,放下兵器大呼投降,休范大喜,命人将二人押至身侧。 “大人,萧君早有投降之意,还请你收留下我们为你做牛做马。”黄回恭敬跪在刘休范面前诡称,面露哀戚。 黄回几人孔武有力,若能归顺,那将是自己登上王位的一大助力,刘休范心中欣喜,心中信以为真,更将慕容峥出征前告诫他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中去。 翌日,张敬儿便乘刘休范无防备时,夺下他的防身刀,手起刀落,动作敏捷,将其斩于城外,刘休范年仅二十七岁,谋划半生,却终究未踏进皇城半步。 萧道成见敌军军心已乱,不由得大喜,命陈灵宝携刘休范首级到台城报捷。 途中遇到江州军,为避人耳目,陈灵宝将刘休范首级扔进了秦淮河,滚滚大河裹挟其远去。江州军很快便得知了刘休范的死讯,但在丁文豪的坚持下攻势不减,仍然继续猛攻台城。 建康内外大震,流言四起,均称台城亦已陷落。驻守在白下、石头的禁军相继溃散,抚军长史褚澄开东府城出降,中书舍人孙千龄亦开承明门出降。 “陈显达,张敬儿,周盘龙,萧衍你们几人速速率军回援建康。”萧道成面上不显,但内心已经焦灼地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忙谴派自己的几位得力属下赶去建康。 * “嗷呜~”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嚎,声震四野,听了令人胆战心惊,一双双发出幽幽绿光的眼睛出现在昏暗的天地。这竟是一群来自北方的妖兽-铁背苍狼,它们獠牙锋锐,毛色灰暗,唯有尾巴是雪似的白。 随着青龙灵气的唤醒,陶弘景的身体逐渐变得坚韧有力,每一寸肌肉都在不断地颤动,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电蛇在其中流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与青龙渐渐在合二为一,灵气在体内不断涌动,每一次涌动都会引起一声龙吟,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自己的力量所震动。 陶弘景漂浮在半空,衣诀翻飞,无数雷暴聚集在他的上空,萧衍看此情景,暗道不妙,如果不及时处理他体内暴走的灵力,他一定会落得个七窍流血而亡的地步。 当初在出征之时,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刘俣借着刘秉的势去军营长长见识,实则是比起诗书,更爱武学,心中对萧衍的武艺极为佩服,每每碰见萧衍,就喜跟在他身后讨教一二。萧衍终日疲于应付这等小儿,拗不过他时常前来,于是答应和他比武试炼。萧衍少年将军盛名在外,刘俣关键时刻自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内有不甘的引荐陶弘景与之比试。 萧衍看陶弘景玉面书生的样子,总觉得是刘俣故意磋磨他,因而故意收着力,结果几招下去,发现面前的人不非平庸之辈,他身法轻盈,还自有一股真气涌动,一时间打的难舍难分,他大笑,“痛快,你这兄弟我认下了。”萧衍是豪爽相交,陶弘景也喜他为人正气,颇有鲜衣怒马的游侠之风。 今日一看,自己昔日交往的这兄弟果然非同凡人,体内竟还暗藏青龙之气,见陶弘景处于下风,生死未卜,趁势御剑飞行,想要相救,他运转自己的水系功法,为陶弘景疏解这难以吞噬的灵气场。萧衍灵力运转,手腕一翻,悬浮在空中化指为兰,双手缓缓推开,那淡蓝色的光芒便笼罩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渗进去。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他所能做的,还是杯水车薪,太微不足道了。尽管如此,陶弘景体内暴走的灵力还是逐渐被无数小水滴带着浸润在筋骨里,双眸恢复了些许清明,见来人是身着墨蓝色衣袍的萧衍,忍着痛低低唤了声,“萧兄。” 他双唇惨白,瘦弱的上身遍布细小伤口,萧衍施展灵力,漂浮悬空的陶弘景一下子软着身子倒在他怀里。“撑住,我们已经赶过来支援了。”萧衍低声道,陶弘景闻言终于闭上眼放松地昏厥过去,萧衍将陶弘景交予孙游岳,自己则提剑去追赶慕容峥。 ------------ 第十章 神剑十三 “嗷呜~”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嚎,声震四野,听了令人胆战心惊,一双双发出幽幽绿光的眼睛出现在昏暗的天地中,烟尘散去,众人才发现它们一个个獠牙锋锐,毛色灰暗,竟是一群铁背苍狼,比普通野狼的体型要大上两三倍。 “大阵已破,孩儿们,给我杀!”慕容峥肆意大笑,仿佛成功便在眼前。 无数妖兽涌向城门,杀不胜杀,将士们脸色苍白,惊恐不已,城内百姓们更是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新亭这边,萧道成正在指挥战斗,却突然看到天空中炸起道道烟花,那是建康城发出的求救信号。 “萧衍,陈显达,周盘龙,你们几人速速率军回援建康城。”萧道成急忙派谴自己的几位得力干将赶去建康城支援,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内心却很焦灼,如非到生死关头,将士们绝不会发求救信号。“建康难道被攻破了嘛?”他在心中暗自思忖。 随着青龙之魂被唤醒,陶弘景的身体逐渐变得坚韧有力,每一寸肌肉都在不断地颤动,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电蛇在其中流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与青龙渐渐在合二为一,灵气在体内不断涌动,每一次涌动都会引起一声龙吟,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自己的力量所震动。 当萧衍等人率军赶到建康城时,眼前的景象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城门早已破烂不堪,无数妖兽、战士的尸体堆在城墙四周,大地流血漂橹,空气中腥臭扑鼻。上清宗弟子以及将士们在陆修静的率领下已进入内城防守并重新布起防御大阵,只是一部分上清宗弟子在方才的大战中已经战士,剩下的大都身上带伤,勉强撑起的大阵岌岌可危,主要靠着陆修静在勉强维持。 而在半空中,孙游岳正激烈斗法,诡异的是陶弘景此时漂浮在半空,衣诀翻飞,无数雷暴聚集在他的上空,萧衍看此情景,暗道不妙,如果不及时处理他体内暴走的灵力,他一定会落得个七窍流血而亡的地步。 当初在出征之时,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刘俣借着刘秉的势去军营长长见识,实则是比起诗书,更爱武学,心中对萧衍的武艺极为佩服,每每碰见萧衍,就喜跟在他身后讨教一二。萧衍终日疲于应付这等小儿,拗不过他时常前来,于是答应和他比武试炼。萧衍少年将军盛名在外,刘俣关键时刻自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内有不甘的引荐陶弘景与之比试。 萧衍看陶弘景玉面书生的样子,总觉得是刘俣故意磋磨他,因而故意收着力,结果几招下去,发现面前的人不非平庸之辈,他身法轻盈,还自有一股真气涌动,一时间打的难舍难分,他大笑,“痛快,你这兄弟我认下了。”萧衍是豪爽相交,陶弘景也喜他为人正气,颇有鲜衣怒马的游侠之风。 今日一看,自己昔日交往的这兄弟果然非同凡人,体内竟还暗藏青龙之气,见陶弘景处于下风,生死未卜,趁势御剑飞行,想要相救,他运转自己的水系功法,为陶弘景疏解这难以吞噬的灵气场。萧衍灵力运转,手腕一翻,悬浮在空中化指为兰,双手缓缓推开,那淡蓝色的光芒便笼罩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渗进去。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他所能做的,还是杯水车薪,太微不足道了。尽管如此,陶弘景体内暴走的灵力还是逐渐被无数小水滴带着浸润在筋骨里,双眸恢复了些许清明,见来人是身着墨蓝色衣袍的萧衍,忍着痛低低唤了声,“萧兄。” 他双唇惨白,瘦弱的上身遍布细小伤口,萧衍施展灵力,漂浮悬空的陶弘景一下子软着身子倒在他怀里。“撑住,我们已经赶过来支援了。”萧衍低声道,陶弘景闻言终于闭上眼放松地昏厥过去,萧衍将陶弘景交予孙游岳,自己则提剑去追赶慕容峥。 慕容峥已经遭受过陶弘景青龙之魂的压迫,此时已经是狼狈不堪,萧衍双手连连舞动,宽大袖袍里的双手如蝶化的剑雨般向慕容峥袭来,竟是以伤换命的手段,慕容峥往一旁躲开,施法结印抵挡萧衍神剑十三的厉害。 萧衍剑势一变,右手重新握住碧霄剑,一个弓步前踏,整个人如同一把刚打磨好的利剑一般向慕容峥疾刺而来。 面对疾刺而来的人,慕容峥左手持法杖,右手握住刀柄,来人手中长剑一翻,向着他伸来的手掌削去,慕容峥戴着手套的右手直接抓向削来的刀刃,刀刃被他一把握住,擦出一串火星。 萧衍轻笑,然后将慕容峥往身前一带,右手夺下他的手仗,左手拿剑往其重重一击!二人在空中交手几回合再到慕容峥被一击制服,这一切却都只发生在短短几个眨眼之间。 “啪—!”一掌重重扇在男子头上,发出的声响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慕容峥直接被扇得横着飞了出去,捂着胸口念诀逃遁而去。 陆修静见此情形,为避免伤亡,他只得选择唤醒陶弘景体内的半缕青龙之魂,孙游岳劝道,“师父!这可能会让他暴毙而亡!”陆修静捋着白色的胡须,开口道此情此景别无他法,陶弘景体内的青龙或与魔珠多年纠缠,颇有渊源,如今唯有此计,只能放手一搏。 他又问陶弘景的意愿,陶弘景只道,为天下黎明苍生,杀魔除佞在所不辞。 陆修静布下阵法,陶弘景赤膊坐于正中间,他的内力自丹田处开始不稳,浩浩荡荡的凶兽精元在体内流转,就如一条条宽阔的江河般,奔腾咆哮,他感到自己的力量,瞬间暴涨。 一道青色的强光自他体内而出,照亮了半边的天空。青龙的巨影在他身后浮现,似要冲破他这凡胎肉体,陶弘景脖颈处青筋直冒,他浑身发红,血液就要冲破血管喷涌而出。 “吼—”一声洪亮九霄的龙吟响彻四周,陶弘景目呲欲裂,这非人的力量笼罩了方圆数千丈。只听得陆地中接连传来一声声惨叫,数千的妖族双目圆睁,有的眼中惊惧的嘶声惨叫,有的则是匍匐在地,虔诚不已。 慕容峥未料到陶弘景含有的青龙之魂竟还存留如此强劲的实力,背后也被冷汗侵湿。这龙魂之力竟比他炼化魔珠转化的修为,还要高上几成,他眼眸一沉,立马呼吁慕容家全体撤军,不再恋战。 ------------ 第十一章 玄武湖畔 建康城外已不复往日的熙熙攘攘繁华景象,草木凋零,战火燃烧了大地,一副生灵涂炭的景象。刘真儿扶着皇帝刘彧站在城墙上,看此情景,自是内心不住地伤怀,还未近中年却一夜白了头的宋帝望天长叹,肥胖的身形几乎站稳不住,他指着不远处的上清宗弟子和女儿说:“真儿,这次若不是得到上清宗道长们的拼死相助,建康城恐怕凶多吉少啊。”刘真儿朝那边看去,却突然见到受伤倒地的陶弘景,竟蓦地心中一痛。 待刘彧慰问完将士,乘上龙辇准备回宫时,刘真儿却恳请留了下来。 陶弘景此刻面色惨白,浑身是血,痛苦地坐在地上,似乎受了内伤,一旁的孙游岳正为他疗伤。 “孙前辈,陶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刘真儿担忧地问道。 孙游岳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这小子方才拼斗时五脏六腑受到震荡,不过贫道我正以茅山秘法为他疏通经络,修养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太好了!”刘真儿拿出锦帕拭了拭陶弘景脸上的尘土,陶弘景缓缓睁开双眼,却见刘真儿身着藕色衣裙,眉眼如秋水般清澈明亮,修长白皙的脖颈更显优雅与端庄,一时间竟看痴了。 孙游岳见二人情状,立时会意,嬉笑着说道:“女娃儿,不瞒你说,我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死脑筋,方才大战,只知道往前冲,全然不顾自己安危,如今醒来,像个呆子一样盯着你看,莫不是傻了。” 二人听完都羞红了脸,陶弘景气急骂道:“臭道士,休要胡言乱语。” 孙游岳气呼呼道:“帮你反倒骂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说完摸出酒壶飞到别处自顾自喝起酒来。 “陶公子大义,竟不顾性命守护建康城的百姓,真儿代父皇谢过陶公子了。”刘真儿性格大方,并未在意孙游岳言语莽撞,只是看向陶弘景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公主说的是哪里话,这些都是身为臣子分内之事。”陶弘景轻咳一声恭敬作揖道,这也拉开些许两人的距离。 刘真儿见他如此避嫌,明亮的眸子中刹那划过一丝失落。 皇宫之内。 宫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大殿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图案,殿内设地屏宝座。 建康之战中战功显著的大臣如萧道成、刘秉、袁粲、褚渊等人,以及青年才俊如陶弘景、萧衍等人正跪在大殿之中,皇帝刘彧端坐于金龙宝座之上。 擢萧道成为骠骑大将军,进爵为公……擢陶弘景为左卫殿中将军。 大内总管尖细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之中,一道道诏谕宣读完毕,兴庆功宴,封好儿郎! 陶弘景与众人齐齐跪下谢恩,美酒轻裘,加官进爵,鲜衣怒马少年时…… 夜晚,太极殿内。 皇帝刘彧身着明黄色裘衣,仰头喝下了一大碗黑苦发稠的汤药,幽幽地叹了口气。建康之战后,刘彧的身体每况愈下,此次桂阳王造反,让他心中有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万一自己龙驭归天,年纪尚小的太子刘昱如何对付这些手握兵权的宗室藩王呢? 不多时,内侍来报,“陛下,龙骧将军杨运长等候觐见。”刘彧点了点头。 杨运长跪伏在地下静待指示,空荡荡的大殿安静异常。 “听闻杨卿身怀绝学,箭术过人?”刘彧微笑着说道。 杨运长低头叩首,不敢抬眸而视,恭谨回答道:“微臣当不起陛下如此赞誉,若有微臣能及之事,自当肝脑涂地,为陛下解忧。”杨长运年龄不大,二十有余,他脸庞瘦削,眉眼浓烈,薄唇抿起,侧脸线条锋利,一幅清冷严峻的面相。 刘彧喜欢聪明人,他屏退了左右,命杨运长免礼平身。 “不知杨卿对此次桂阳王叛乱一事有何看法?”皇帝双眼微眯,眼里泛着寒光。 “回陛下,臣愚钝不知,还请陛下赐教。” “你素来谨慎朴实,忠诚敦厚,朕的这些手足兄弟如果都能像你这般安分守己该多好啊!宗室子嗣枝叶繁茂,稍有不留意,就有人生了妄念,说来还是朕之过,是朕一直以来对他们太过纵容才会酿成如此大祸啊!” 杨运长此时似乎已经听出了刘彧话中的弦外之音,心中震惊,他知道今天自己必须有所回应,否则自己的下场…… “陛下但有差遣,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终于下定决心,坚定地站在刘彧这一边。 刘彧眼中仍是没有半分波澜,语气却是柔和了许多,“杨卿如此公忠体国,朕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宗室之中,野心昭昭之人颇多,倒是要劳烦杨卿,替朕走上一遭了。” “请陛下下令。” “朕之手足中,能干且在朝中有名望者,凤毛麟角,建安王刘休仁算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建安王府势力盘根错节,能人异士也不在少数,朕那皇弟,可谓是当朝的贤王,不知杨卿可愿为朕走上这一遭?” 杨运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今日之事早已出乎他的意料,传闻这建安王深受陛下宠信,是宗室里威望极高的亲王,如今皇上竟要对他痛下杀手。见杨运长没有立即做声,皇帝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御茶,清香之气扑鼻。 杨长运这才开口,“陛下之命,臣必定躬身往之。只是……”他话音一转,好似还有些未尽之意。 “杨卿但说无妨。”刘彧眉头微挑。 “此次建康之战,建安王统率全军,为平定叛乱立下赫赫战功,赢得无数人的赞誉,若此时他出现意外,朝野必将震动。”杨运长斟酌着说道。 皇帝思索不语,半晌方道,“杨卿只管前去,后面诸事自有朕来安排。” 听及此,杨运长只得领命而去。 夜幕沉沉,繁星满天,廊下声声虫鸣。举目远望,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花园照得灯火通明,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萝。 此时,在玄武湖畔,建安王的华林别苑内正在举办一场盛宴,专为此次大战中立功的朝臣们庆贺,刘秉、袁粲、褚渊等人皆已落座,只有萧道成婉言推辞,未能前来。 舞榭歌台之上,舞姬们身姿曼妙,衣裙飘飘,建安王刘休仁享受着琼脂玉酿,与朝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陶弘景和刘俣此次也一同受邀前来,宴会上,他还见到了几位熟悉的年轻面孔,谢朓、褚炫、江敩三人正跟随在家族长辈身后向各位大臣们敬酒寒暄,看着他们游刃有余的模样,也许这样的场合对于这些士胄高门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只是三人已至,当日与他们同行,救他陶家于危难的那位善良公主又在哪里呢?身前的琥珀美酒中突然浮现出一位少女的身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自那日城楼一别,二人便再未相见。 众人的哄笑声阵阵传来,陶弘景心中突然有些烦躁,起身朝殿外走去。 已是初秋,陶弘景孤身一人漫步于玄武湖畔,湖面波光粼粼,清幽的湖水中,倒映着湖畔人家的灯火阑珊,薄雾笼罩。 远处花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如银铃般的欢笑声,有位女子正用轻罗小扇扑捉流萤,旁边还有一位少年正一边欢快地拍着手掌,一边笑道:“姐姐,这只萤火虫最大,千万不要放跑了!” 那少年的声音有些熟悉,陶弘景凑近一看,不是刘准是谁!那刘准身旁这位欢快的少女便是-真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少女的小名,少女回头看去,只见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眼见那只最大的萤火虫飞向了远处,刘准却并不急着去追,小家伙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情,眼睛咕噜一转,嬉笑着说道:“姐姐,我和梅姐姐她们玩去了。”随即便拉着几名宫女向草丛中追萤火虫去了。 玉阶寒凉,刘真儿刚要坐下,陶弘景脱下外套垫在地上,这才让刘真儿坐下,刘真儿笑着打趣道:“公子还是个有心人!” “你看,天上有两颗星闪闪发光, “那是牛郎织女星,传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女,她偷偷下凡嫁给了牛郎,每年七夕渡河与他相会一次,有鹊为桥,今年的七夕刚过,她们再想相见,便要等到明年的七夕了。”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此时,宴会已接近尾声,众大臣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别苑的屋顶上,杨运长身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背负弓箭一直静静潜伏着。若有精通仙家法宝之人,一眼便能认出他所负之弓箭乃是传说中凶名极盛的万劫弓和凝煞箭,也是仇池国历任君主所传之弓箭,只是这仇池国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灭国,消失在了历史尘埃之中。 杨运长屏住了自身气息,掀开一块瓦片朝厅堂中看去,只见建安王已喝得酩酊大醉,正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刘秉在儿子刘俣的搀扶下也逐渐走出大殿,殿内只剩下几名仆人。他抽出一根通体黝黑的箭矢,缓缓拉弓上弦。建安王府历来守卫森严,今日刘休仁难得离府,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就在几名仆人收拾完离开后,杨运长抓准时机,一支羽箭如死灵般向刘休仁的头颅射去,无声无息,箭身在虚空中荡起阵阵波纹。 就在箭矢即将射中刘休仁时,一道清光迸发,瞬间护住了刘休仁全身,正是陆修静临走前送给他的一道驱邪护身的符箓,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他的性命。 “轰!”黑煞之气与清光相撞后,再难前进分毫,却也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将刘休仁震得醒转过来,他迷迷糊糊抬头看去,另外几支凝煞箭已经朝他射了过来,他大惊失色,瞬间酒醒了大半,一边大声呼叫随身侍卫,一边拔出佩剑,运起佛家功法进行抵挡。他师承庐山东林寺普济大师,一身修为已达无常之境。 佛教自汉朝由天竺经由西域传入中原,佛门修士的修炼方式和功法体系与中原诸道派以及北境修真世家大相径庭,相较于以炼气为主,追求天人合一,以身御道的修炼方式,佛门更加看重的是明心见性,堪破诸相,悟得般若智慧,孜孜以求的是清净寂灭的涅槃境界。若以其所修行的功法境界分,则依次为五蕴、灭欲、苦禅、无常、破执、六道、轮回、涅槃。 在南朝,竟有人胆敢偷袭自己,刘休仁大怒,一拳轰出,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随即他飞身而出,身法之快让杨运长没来得及逃离,只得正面相抗。 杨运长的弓箭近距离不占优势,好在他轻功了得,借屋檐一角的力,又略施咒决,一下飞出十几米远,回眸射出一箭不待对方反应便继续闪躲,这箭中暗藏咒决,通体生光,威慑力更是增长了数倍不止。 刘休仁擅近攻,其内力深厚若是被他追上,杨运长定会命丧当场。 但杨运长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者说皇帝正是因为太了解建安王,这才拿捏了他的软肋。一时没有避开,胸膛处被生生刺出一个血窟窿,阵阵黑气直冒。杨运长听闻他的闷哼之声,这才稳住身形,灵活矫健的从不同方向连射数箭,其中一箭直射其心。 刘休仁“哇—”一声吐出黑血,从半空中摔下,落进了玄武湖中,眼见刘休仁中了自己两箭,性命难留,杨运长立即转身离去,不久便融进了黑夜之中,直到天亮时才入宫复命。 陶弘景与几名侍卫将刘休仁的尸身拖回岸上,刘真儿亲眼看见从小最疼爱自己的皇叔突然惨死在自己眼前,一时间抱住刘休仁的尸体崩溃大哭。 建安王遇刺身亡一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皇帝刘彧也立即下令查明真相,追捕凶手,可雷声大,雨点小,调查几月之后,圣旨竟对外宣布 建安王刘休仁为皇帝刘彧尽心竭力数载,刘彧则轻描淡写的将他遇刺身亡之事一笔揭过,同时,竟宣称其暗中谋逆,将其追贬为始安县王。 继建安王死后,朝廷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皇帝刘彧变得更加阴鸷,手段毒辣,暗中诛杀宗室藩王,一时间皇族宗亲人人自危。 ------------ 第十二章 新皇登基 “你们何人不畏惧朕,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朕……无愧列祖列宗!”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端坐于皇帝的宴帐,宽阔肩背落满日照,氤氲模糊的暗影中,还能看出昔日的眉眼浓烈锋利,面容冷峻,说话间帕子又沾染了几口鲜血。蔡兴宗、袁粲、褚渊、刘勔等权臣侍奉一旁,朝内死气沉沉,而北朝修真祖庭的世家,听闻宋帝将薨、太子年幼的消息,却已是磨刀霍霍。 寂寂寒光,孤夜长明,月光从窗户上透下来,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烛火摇曳,侍奉一旁的阮佃夫,影子被拉得高瘦修长。 “爱卿,你乃朕最信任的权臣,这番身子骨,恐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太子……尚还年幼,是朕之憾。你是宋的肱股,朕将幼子和江山都托付于你了。”刘彧此时已形销骨立,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许是临赴黄泉之时,昔日狠辣巍峨的帝王,此时残留一丝清明的神志,有条不紊地叮嘱后事。 侍奉多年,对阮佃夫来说更有几分伯乐的知遇之恩,见此情景,阮佃夫一度话语哽咽,感到肩上的千金巨担,“皇上,你自有真龙庇护,福禄无休,与天同长。” “爱卿莫调笑朕,生死之命由天。”刘彧轻笑着摆手,他此时已经看淡生死,听此恭维自然是不得本心。 阮佃夫嗫嚅着还要接着说什么,刘彧恍惚中似回想起那日建康之战在城楼上观摩到的英勇少年郎,提点道,“阮卿,茅山上清宗弟子陶弘景我观其仙风道骨,那日青龙现身,内里或有先天法宝相助,萧家除萧道成是人杰外,还有那小郎萧衍,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我派暗卫去试探过此子的功法,竟还略占上风。此二人一文一武,磨炼上时日,当也是当世龙章凤姿之辈。爱卿你辅佐昱儿后,或可将其二人收在麾下为其所用,若是彼时他二人皆成气候,却未在太子身边,亦可杀之。” 阮佃夫对此二人有些印象,他心中思量,这是在给新帝培养班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过如此。经皇帝提醒,他自然是上了心眼,打算先一步收入门下。 泰豫元年,皇帝终是熬不过去这年的春,深春之时,细雨微风。一代谋略雄主宋明帝,刘彧久病不愈,薨逝,时年34岁。 先帝宾天,年仅十岁的太子刘昱在百官朝拜下,匆匆即位。随着新帝立,这一年的朝局变动更是风云变幻,动荡不安。 登基大典之日,刘昱坐在龙椅上,左顾右盼,冠冕的珠帘来回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正是玩心重的年纪,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拉过一旁的太监嘀嘀咕咕说话,丝毫不顾及底下跪着朝见的文武百官。 “咳—”阮佃夫双手握拳,猛咳几声,提醒刘昱注重天子威仪,不要轻浮造次。刘昱撇了撇嘴,正要细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意欲叫人拖下去打板子,看到是掌握宫中内外大权的辅国将军,幼帝一时气结,只得无奈作罢。 素日里,他最忌惮的便是这阮夫子!事事讲规矩,以至于看到他那张吹胡子瞪眼,一时青一时红的脸,就感到倒胃口,没了兴致。 阮佃夫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心中无奈,但极守人臣本分,即使刘昱自幼就显露出其人性情急躁残暴,他心中无限感慨,若是先帝强健安康,宋朝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十年前,幼帝出生,曾有高人说这婴童魔气萦绕眉心,不是个长命之相。他当时是不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而现如今修身齐家治国方可平天下,面对这顽劣的孩童,江山社稷又该如何走远。 他内心百转千回,苦闷异常。 * 随着这次建康之战的全线大败,慕容峥悻悻然退回北方,返回慕容家。慕容世家百年基业,偌大的家族邸宅,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大气磅礴。 家主慕容垂坐在楠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危襟正坐在堂前,慕容峥双膝跪地,静静地等候着发落。慕容峥看着眼前之人,茶色的瞳眸中透露着看不清的情绪,他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掩盖不住身上的桀骜之势。 “慕容峥,你可知,因你的误判,此次殒命多少修士?又花费了多少灵丹秘宝?狂妄的东西,真真的不成器!”慕容垂手握一杯热茗,眼神狠厉,淡紫色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那白皙地过分的肌肤在如墨黑发的映衬下几近透光。 “父亲,孩儿知罪。可此番前去并非全无收获,孩儿已发现了魔珠的影子。”慕容峥近些天来也没有安枕过,整个人看上去更为清瘦,脸颊上颧骨高耸,两只眼睛好似深陷其中,一双散着黑雾似的瞳仁,镶嵌在两只细长的凤眼中,语气淡漠,似是全然不在意那些修士的性命和那些个黄白之物。 “哦?你且说来听听。”慕容垂摇晃着青瓷茶杯,眼神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峥。 他的眼神仿佛一柄利剑悬挂在慕容峥的脖子上,一旦答复令他不满意就会将此子变成家族弃子。 慕容峥按压住内心的愤懑,神色如常道,“回禀父亲,陶家小儿陶弘景,师承茅山上清宗孙游岳,竟能与魔珠发生感应,幻化出青龙之姿。” 青龙?慕容垂蓦地想起多年前阿育王寺的异象。北方以拓跋世家为首的修仙世家纷纷出动,寻找魔珠下落,多年未有着落,不想竟会沦落至南朝小儿之身。 “可确定是青龙无疑?”慕容垂的眼中露出暗芒一闪而过。 “孩儿已亲自确认无误,还请父亲在容孩儿一次,此番必不会再空手而归。”他信誓旦旦道。 上位者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且继续秘密前往南朝探访魔珠的下落。若做得好,你方可将功补过,做得不好,你就与你那大哥一同作伴去吧!”慕容垂眼眸深沉,与生俱来的华贵气势加之施以威压,让慕容峥的双膝仿佛被钉在地板上,不得动弹半分。 慕容峥是慕容垂的嫡次子,他先头还有一兄长,慕容熙,如今双腿已废,被人遗忘在边疆小镇,成为慕容家的废子。而此刻坐在一旁观戏的,正是慕容家的嫡三子,他那被父亲与娘亲护在手中的珍宝—慕容珏。虽还是黄口小儿,却修为天赋异禀,在祖庭的修院内,风光无量。传闻长子慕容熙少时也这般才华惊艳,如今却是泯然众人矣。慕容垂曾在小儿加冠时,对其余族人道,“得此麟儿,慕容得以再享五代荣华!” 慕容峥只得一再刻苦修行,让父亲能正视自己。而面对这虎视眈眈还未成气候的嫡弟,他心中极为复杂,但他是绝不愿步大哥后尘的。 慕容垂手指转动,捏出一个法诀,化作一根银丝细线钻进慕容峥的身体,慕容峥吃痛一下子跪趴在地,眼神中尽是苍凉,他看着慕容垂,一脸不可置信。 “父亲,这是何意?” “和水每日吞服一粒,每个小瓷瓶有30粒,你需每月回到主宅来向我汇报情况,然后才能拿解药。”慕容垂丢出一个白色小玉瓶在慕容峥怀里。 慕容峥这时已倒在地上,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困难,听闻此言急忙取出一粒,先行吞服下去。 心中却是涌上恨意,想他征战边疆战功赫赫,原本拓跋宏家一家独大,诸如,赫连、慕容、沮渠三大家族皆受掣肘,是他燕然勒功,把宋廷打得连连后退,打出了慕容家的声望,才逐渐脱离拓跋家的限制。 而即便他已赴汤蹈火,父亲竟还是对他不放心。甚至要拿出药物来控制他,以免他觅得魔珠不知归路,这般苦心倒真是讽刺了慕容峥的眼。 * 北魏都城,平城皇宫内。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东海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陛下,下面来报,慕容世家联合刘休范谋反,已经全部战败。”拓跋世家家主拓跋绍恭敬站在一旁,向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拓跋宏汇报。 “呵,慕容家无知小儿,倒是当祖庭无人,映衬出他来了。”拓跋宏放下朱笔,背手负立。 “陛下所言正是。此外,我们的人发现了魔珠的踪影,茅山上清宗弟子陶弘景竟然身负青龙,似与魔珠能发生感应,慕容家对此甚是上心。”拓跋绍面色肃穆道。 “龙魂终于出现了,你定要派人好生去跟着,朕这边也会供以支援,龙魂之事,功在千秋。”拓跋宏眉毛舒展开,多年来找寻的事终于有着落,想到借青龙之力将自己的功法更进一层,稳固自己的皇位,拓跋宏不由开怀大笑。 “是,臣下谨遵圣意。” * 南朝,宋廷皇宫 一处深宫宅院内,刘真儿将陶弘景安置于此,每日派太医诊脉开药,丫鬟悉心照料,陶弘景筋骨日益好转,这几日已逐渐可以下床走动。 突然,一阵传音自脑海而来。“徒儿,速速前往茅山上清宗,龙虎山天师道、阁皂山灵宝派、庐山东林寺三家修真门派已经从江西赶来,将有大事商议。” 珠帘掩盖,云锦床幔内,陶弘景从梦中一下惊醒,这是师父孙游岳的传信符。传信符需以心意相通两人的血融合制作,数量稀少,且每次使用会使对方陷入轻微的梦魇和神思恍惚中。孙游岳从不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陶弘景暗道不好,自己在京师休养了太久,少年心性,竟有些沉迷于京城的繁华和公主的朝夕陪伴中,懈怠了修炼。 建康之战时,他曾听师父提及,六十年一甲子的蜀山论道大会不久后就会召开,各派将选出精英弟子前往,这是门派问鼎修真界展现实力境界的机会。 师父此番传音,必有提点之意,心中念及此,陶弘景便准备去向公主和萧衍告辞。 休养三月有余,萧衍每每和刘真儿一起来探望他,两人年纪相仿,对政治局势的见解惊人的重合,功法修炼相生互补,每当陶弘景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青龙之力,萧衍施展自己的水系功法帮他疏解,三人也渐渐成了莫逆之交,只是陶弘景对公主,更多了一分儿女情长。 近段时间他燥郁的气息逐渐稳定,入定时间越来越长,与天地元气的感应不知不觉更加共生相通,与萧衍每次切磋下来,他从萧衍神剑十三的技法中收获不少技巧,更是提升了自己的剑术。 ------------ 第十三章 华阳洞天 细雪飘了一夜,今晨越下越烈,宫中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雪。冬寒生夜,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枝丫发出了轻而闷的折断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刘真儿和萧衍一起来到了陶弘景居住的偏殿,殿外梨树丛丛。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陶弘景连忙起身迎接。 “陶兄,不知你飞鸽传书急忙唤我们两人来所为何事?”萧衍问道,身姿挺拔如苍松,胸脯横阔,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 “看你语气甚急,我都未来得及和皇弟一起描摩丹青。”刘真儿娇俏开口,虽是责怪,话语之间却是亲昵。她身着白色长裙,绣着精美绝伦的暗花纹,衣襟袖口和领口处,都缀满了珍珠,就像跌入人间的雪精灵,尽显华贵。 “陶某是约二位前来,就此告别,你们也知,我是茅山弟子。此次便要前往茅山。”陶弘景后退一步,对二人恭敬作揖,想到前几月三人种种相处,此番离去,满是不舍,眼里竟是有些热意。 刘真儿对这告别一时惊讶,轻轻咬着唇瓣,萧衍似是也没想到他做出如此仓促的决定,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陶兄,我陪你去,我本就向往成为四海漂泊的剑客,跟你去茅山正好见见真正的修士生活。”萧衍斜靠在门边,脸上意气风发,眼里满是向往之意。 “萧衍,你—” “我也去。”刘真儿的声音蓦然响起。 陶弘景劝阻萧衍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刘真儿这样说道,这会他自己瞪大了眼睛。 “怎么?他去得,我就去不得?”公主的脸渐渐染上一片绯色。 萧衍哪能不懂这其中玄妙?忙着找个理由躲走先行一步。 陶弘景一时踌躇,“公主,你身份贵重,如今更盛从前。这般出行,若有闪失,陶弘景万死莫辞。” “那你会让我有闪失吗?”她问的很是认真。 陶弘景情窦初开,此时也像是煮熟了的虾子,“当然不会!我定以命相护!”他回答的声音清亮,倒是引得公主的婢女侍从们禁不住哧哧的笑了。 此言此景,刘真儿的心里就和吃了蜜般,“这么说你比我的处境要危险的多。” 陶弘景一时语塞,“那便一道…去吧……”他结结巴巴的开口。 “本宫自是相信,陶卿定不负我。”说罢她就提着裙摆,笑意流光似的如同冬景的雪蝶,飞身而出,步履轻盈欢快的跑走了。 留下陶弘景一人想入非非,彻夜难眠……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飒沓如流星,少年之谊掷地有声。 茅山,陶弘景来了。 * 茅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气候宜人,山上奇岩怪石林立密集,大小溶洞深幽迂回,灵泉圣池星罗棋布,曲涧溪流纵横交织,绿树蔽山,青竹繁茂,物华天宝。 茅山主峰大茅峰,似绿色苍龙之首,也是茅山的最高峰,上清宗便坐落于此。 初春时节,几人处理好事宜,终于动身前往茅山。刘真儿意欲想尝试一下御剑飞行,却被陶弘景告知茅山设有结界,不能施展任何功法和法术,只能拾级而上,千级石阶,尽显心诚则灵,仙家之威望地位。 刘真儿略有些失望,“没事,我们走吧,我尽量不拖累陶兄你。”她常年深居宫门,虽比起大多官家小姐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她时常跟随武博士练武,也不似她们那般身娇体弱,看着高耸入云的茅山,心里还是不由犯怵。 陶弘景听她此言,自是心中对公主更加钦佩,她贵为公主,却丝毫不矫揉造作,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 “不,公主你大可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和萧兄在前。是吧,萧衍。”萧衍负剑而立,长身玉立,站在茅山山脚下,却仍有一番睥睨气势,陶弘景撞了下他的肩膀,示意萧衍帮说几句话。 萧衍冷哼一声,他不喜女子接近,刘真儿又是个大方活泼的性格,他本是不喜刘真儿一同前往,但碍于陶兄对公主有意,也就认同了一行三人。 “那岂不是,公主身娇体弱,此番登顶茅山,没个三天两夜下不来,你坚持不住,可有的我和陶兄受的了。”萧衍眉眼倨傲,丝毫不因为刘真儿贵重的身份让步半分。 刘真儿气红了眼,绷着粉白的小脸,赌气道,“你且看着,萧衍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莫了嘟囔道,“要不是我,你怎地会进宫门看陶兄这么多次?”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惯这样,陶弘景无奈抚额,“公主莫气,待我下个禁言咒,让他闭上嘴。”刘真儿见陶弘景偏袒她,得意地朝萧衍看一眼,眼神意思明了:看,我在陶兄这里就是比你重要。 萧衍见状,也不与她继续计较,正色道,“之前我师父带我走过一条小路,可缩短约一日路程,你们且跟在我身后。” “你哪来的师父?!”刘真儿面露疑惑,不解道。 “龙虎山第八代天师张迥。”陶弘景接过话头替萧衍说道,萧衍轻颔首,面露笑意看向刘真儿。 张炯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常年游走江湖除魔济世。当年在龙虎山勇闯伏魔大殿,杀尽蛇妖大魔,造福一方,从此威名声振四海。 刘真儿自然是知晓的,直言没想到萧衍的师父竟然是张炯,学着陶弘景平常作揖的样子,“失敬失敬。”陶弘景与萧衍两人倏而被逗笑,他们三人平时的相处,虽萧衍和刘真儿拌嘴吵闹的时刻多,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几人都能做到互相包容。 茅山半颠,山峰似利剑直冲云霄,山顶终日笼罩在深厚流动的云层之中,一座座挺拔险峻的山峰像孤岛一样悬浮于云海之上,山上皆是参天的大树,山势辽阔,泉清水秀,仙雾弥漫,涧深谷幽,天光一线。万壑飞流,水声潺潺。仙雀鸣唱,彩蝶翩翩;灵猴嬉戏,琴蛙奏弹,奇花铺径。 几人行至半山腰,日头正盛,刘真儿累得香汗淋漓,自身又没有功法,不能像萧衍和陶弘景二人运转内力驱除燥意,只能选了一棵郁郁苍苍的少年古松避荫,稍作歇息。 “小心,这里多幻影谷分布,小心落入石洞,被灵兽吸了神智。”萧衍观察着四周的氛围,提醒道。 陶弘景点头,刘真儿从未见过灵兽,闻言好奇地瞪大了鹿眼。“公主,你且擦擦汗吧。”陶弘景见刘真儿累得捂着胸口喘气,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整齐的方帕,关切递给她。 “谢谢陶兄,劳烦你有心了。”刘真儿见他如此体贴,感激谢过。 夕阳落山,天色很快暗淡下来,山道旁边白天见到的那些似象非象的毫无生命的石头,在夜幕的掩映下便表现出活生生的灵性,自成景致,山峦自有一番秀色,夜色朦胧中的山峰,分外俊秀而又富有灵性,借着轻纱雾葛的笼罩,增添几番神秘色彩,让人心神迷茫。 茅山后山幻影谷被茂密的树林所覆盖,谷中有一条幽深的溪流,流水潺潺,谷底有一座神秘的湖泊,水面上常常弥漫着幻影之气,修炼者在此修炼时能够增强幻影系法术的威力,具有迷惑敌人的能力。 幻影谷栖息着神秘的灵兽,它们能够操控幻影,使得敌人迷失方向,而谷中的灵草中最为珍贵的是幻光草,传说能够增强修炼者的幻影能力,提升实力。 为防止掉入琼仙高草掩盖着的山谷里,导致迷失方向,陶弘景对布条施了法,当做捆仙绳绑住三人的腰身,缓慢着前进。 突然,萧衍感到脚下一空,然后一下子掉入了黑漆漆的山谷中,陶弘景与刘真儿也跟着他急速滑落,刘真儿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连连。萧衍急忙念诀唤出佩剑,插入峭壁中,定住身形。 但岩质疏松,隐隐有石块滑动,萧衍额头上青筋直冒,“陶兄,大事不妙,你且带着刘真儿往上走。” 剑难以承受三个人的重量,陶弘景明白萧衍的意思,面露担忧,随即点头,“萧兄,你且在谷底好生保重,莫着了幻境,我稍后安置好真儿速速来营救你。” 萧衍自然是应好,看准时机,抽出神剑,一把斩断了与他们二人连接的布条,陶弘景则抱住刘真儿的腰肢,攀附着突出的峭壁或者野树,施展轻功,往上飞去。 “咚咚—”待萧衍睁眼,清脆的水滴声从岩壁落下,幽幽的月光洒落,他躺在一片浅水滩,浑身湿透,萧衍睁起眼,尝试支愣起身子。 “吼—”野兽声响起,不多时走出一只半人大的松鼠,长着黑棕色的的大眼睛,背上有一条一条的紫色条纹,两只耳朵竖在圆圆的脑袋上,时刻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小松鼠与萧衍二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仿佛凝滞,“吱吱,你是何人,为何来到华阳洞天?”它小巧的面孔上,嵌着一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透出一种机智,一个灵巧的小鼻子,一张尖尖的小嘴竟然会说人话。 华阳洞天?这又是何地?萧衍震惊之余,想要运转法力为自己护法,仿佛被压制一般,他气血不足一下子又晕过去了。 ------------ 第十四章 太虚幻境 洞穴内黑石林立,几株仙草闪烁着莹莹蓝光,微弱的灯光照亮着前方,陶弘景摸索着前进。 “真儿?萧兄?”陶弘景低声呼唤着另外两人,回音在空荡的地方盘旋回转,没得到任何回应,陶弘景拿出一张火符,一团熊熊火焰在眼前绽放,却惊起了洞顶的蝙蝠。 洞穴里只有一条路,陶弘景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后退一步意欲退出,却发现方才走过的路此时却赫然矗立起了石壁,这竟是一堵会移动的墙壁,堵住了他的退路,陶弘景,意欲破壁而出,却根本挪动不了它半分。 “陶公子,陶公子…”前方光亮闪过,刘真儿的声音从不远处隐隐传来,陶弘景恍神之间,少女双髻如飞云,身着藕粉色衣裙的身影若隐若现,一如那年他们初见时少女的模样,陶弘景入了迷地跟着刘真儿的身影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跟着刘真儿走的这条路弯弯绕,洞内黑暗,不知外面日月流转,但陶弘景嘴唇已经干裂,不知道自己此番前行的目的,只知道想跟着刘真儿一直一直走下去。 “陶公子,接下来的路你且自己走罢,真儿就在此与你辞别了。”刘真儿水润双眸闪烁,眼里不舍之意流露,不一会儿,她的身影竟然化作如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散开,陶弘景心中大恸,急忙抓住少女的一块衣角问道,“真儿,你要去哪里?” 陶弘景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往前行了几步。山泉顺着岩壁缝隙不断往下流,洞窟处水声潺潺,一股热气竟然自里面扑面而来,陶弘景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进去。 突然眼前景色一变,大漠风尘滚滚,满目皆是苍凉之色。安静无风的傍晚,大漠却悄然散发出眩目的色彩,落日正好在沙丘上几株美丽的仙人掌中间,宛如一幅精美宁静荒凉孤寂的古画。 远处一缕细烟在茫茫荒漠中直直地冲上惨白的天空。没有风,只有无尽的闷热,一面沾满黄沙颓败的旗帜在阳光下无力地垂下,那荒漠中矗立的屋檐一隅,近看正是一间被无尽岁月洗礼的古老客栈,整个客栈由厚厚的土块堆成,像一座灰色的堡垒,历经风沙的磨蚀,斑驳破旧。 客栈的屋檐上,一男子与女子正对而立。男子背对陶弘景而立,虽未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他一袭银白铠甲勃然英姿,如琼枝玉树生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手持木剑而立,夕阳西下,寒鸦数点,剑客的步伐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对面的女子一袭青衣,那空灵明秀的气质与这天地格格不入。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像是一位落入红尘的仙子,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如水,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邪魅。 “请问二位,这是哪里?”陶弘景试探性地问道,可二人却置若罔闻,仿佛并未看见他一般,下一刻竟当着他的面斗起法来。 银甲男子身形如电,手中的木剑刺出一道绿芒,划破长空,剑气横扫千军,无人能挡。 女子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玉手伸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女子那淡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银剑乱舞,虹影和墨影混在了一起,陶弘景只听见打斗声,却不见如何打。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女子脚尖微点,施展轻功迅速后退,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头顶上升起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中闪烁着各种符文和图案,散发出神秘而强大的气息,双目赤红,乌发飞舞。 她竟然化作一只人首兽身的怪物,只见她身后展开一对翅膀,羽毛如火焰般燃烧,速度快如闪电,一掌拍出,掌心中升起一个太阳般的光球,迅速将黑衣男子抛去。 速度之快,黑衣男子避之不及,生生受了这招,火球灼烧着胸口的皮肤,发出难闻的烧焦气味,男子迅速运转功法,双目微闭,身体微颤,周围的空气开始凝结,形成一层层闪烁着寒光的冰晶包裹住自己。 只见女子如燕子一般轻灵的身形一动,盈盈飘然至那人眼前,男子嗅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下意识提剑抵挡,只闻得呛啷一声,猝然听得剑锋相击的龙吟。 “青龙,速速现身。”男子大喝一声,张口一吐,吐出一团火焰,火焰如龙,咆哮着冲向对方,将一切都焚烧殆尽。巨大的青色龙影!从木剑里释放出来,盘踞在男子身后巨大的天空。 女子轻轻一笑,身上绽放出耀眼的光华,周身的法器纷纷飞出,围绕着她旋转,她伸出手指,指尖发出一道青色的电芒,电芒如蛇,缠绕着对方的身体,让他麻痹不已。 他回过头去,只见女子已然化作人身,纤指执软剑,如此鲜花枝,美目流盼,樱唇含笑,举手避敌,浑若无事,说不尽的妩媚可喜,男子一下子失了神。 女子随剑起舞,轻捷的身躯在空中婉转飞舞,乌黑的秀发随着剑在空中轻舞飞扬。她一下子近身到男子跟前,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咬破舌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化作一道血光,直奔对方的眉心而去,男子被重创倒地,鲜血顺着嘴角划出,满脸的不可置信。 “吼—”青龙的悲鸣响彻天际,仿佛在为主人默哀,摆动巨大的龙尾想要把女子一扫而去。女子又化身为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青龙一口吞下,嘴角仿若残留着血迹,陌生女子擦擦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看向陶弘景。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陶弘景,他体内青龙一下子现身,不断发出悲鸣,声声泣血,陶弘景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嘶声大喝,体内的真气疯狂涌动,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力量之庞大,陶弘景终于控制不住体内到处乱窜的真气,一下子晕了过去。 幻境外,澄澈如镜的巨大湖泊面前,小松鼠静静地注视着洞穴深处发生的事,当看到陶弘景身上浮现的青龙之影时,它突然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 小松鼠又惊又喜,见那陶弘景不堪承受青龙的力量,露出痛苦的神色,急忙伸出肉乎乎的爪子,在虚空中比画几下,让幻影散去,洞窟石门再次打开,他一蹦一跳地进去,将昏睡中的陶弘景解救了出来。 * 自几人走散,刘真儿便一直在洞穴原地打转,她记得她前行时会在石壁上用陶弘景给的石粉做标记,可每次一转角,她便发现她似乎又回到了相似的地方。 在这片未知领域的领域中,无尽的茫然与恐惧透过深邃的黑暗缠绕着,包裹着,蚕食着她仅存的勇气。这就像一个混沌未开的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只剩虚无,即使是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一丝回音。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向无尽的黑暗中坠下去,便消失无影了。 时间逐渐过去,刘真儿力气接近虚无,洞内阴暗潮湿,寒气侵入她的身体,她抱紧自己单薄的衣衫,打了个寒战,又继续掉转方向往回走。恍惚间,世界发生了变化,整片大地也像烧红的铁块一般,透发出通红的光彩。所有巨大的石柱、岩壁都闪烁着骇人的血芒。大地在剧烈地抖动,一声声若有若无的沉闷魔啸,在深层地下不断传出。 血光蔽日,这是一片阴恻的血色修罗世界。一座座高大的魔神石像巍然而立,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水,连绵成片、姿态各异的恶魔屹立在这九幽炼狱之中。 无尽囚笼漂浮在半空,囚笼上贴着各种各样的符文,黑暗深渊中的罡风刮过,囚笼内的恶魔向刘真儿嘶吼咆哮着。 刘真儿被眼前的炼狱之景彻底震惊,她心中满是骇然,脑海中涌现出一连串恐怖的猜测,嘴唇因恐惧而发白,浑身颤抖不停,此时的她一人独自面对所有的丑陋与凶恶,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向前奔跑。 前路血光冲天,无尽的血色雾气在缭绕,阵阵腥风闻之令人欲呕,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 深渊尽头是一座大殿,大殿中央布置有两座法阵,左边那座萦绕着白光,右边那座漆黑如墨,恰如太极图案一般,刘真儿走向左边那座法阵,只见法阵中央禁锢着一名女子,她衣衫染血,面容苍白,满是符文的锁链将她单薄的身子牢牢地锁在阵台之上,荆棘做的枷锁深深扎入她的皮肉,女子伤口处白色的仙气浮现,但枷锁似乎被施了特殊的法术,女子根本无法自愈,伤口变黑,深可见骨。 女子一直低垂着头,刘真儿低低唤了几声,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可她并无反应,仿佛失去灵魂的雕塑一般,刘真儿凑近看去,女子面容尽显,发现这女人竟然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 第十五章 骸骨残剑 那是极为清丽的一张脸,明眸皓齿,双瞳剪水,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微微仰起脸庞,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但那绝美空灵的容颜,却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脆弱得让人心疼。 刘真儿常对镜子帖花黄,怎会不认识面前这张脸,她当下心中大惊,后退半步,一双并蒂莲花绣鞋早已沾染上血污,她惨白着脸色问道, “你是何人?怎么沦落至此?”女人张嘴呜呜呜地想说什么,刘真儿注意到她张大的嘴里是黑空的一片,什么人恶毒至此,生生拔断了女人的舌头。 女人不能回应刘真儿的答复,连连摇头,眼角划过滴滴清泪。刘真儿产生恻隐之心,意欲上前解开黑沉如玄铁的枷锁,这物什仿佛有灵力感应,察觉到刘真儿的接近,越发箍紧了女子的身体,利刺生生扎紧了女子的血肉,血气涌现,女子倒在地发出低低地哀嚎声。 “呜呜—呜”女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刘真儿不敢再上前一步,听她的声音奇怪,没想到她不知念叨了什么诀,竟然生生化出了青鸟之形。 体型庞大、羽毛美丽,头部和翅膀呈现蓝色,身体下半部为白色,上半部为蓝色,喉部及两颊上还长有黄色绒毛,三只足支撑着她的身体,让人感到格外瑰丽神奇。 青鸟垂下头低垂着眼看向刘真儿,眼里尽是哀戚与悲伤,刘真儿心头一滞,眼睛发热,莫名觉得熟悉感油然而生。 “你到底是何人?”刘真儿捂着发疼的胸口,不确定地问向面前的神鸟,少女俏丽的脸庞上弥漫着愁云。 青鸟不答,用翅膀将刘真儿轻轻地挥向另一旁的法阵。地下插着12根小圆棍在地上,一点规律也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的斜的,仿佛随便乱插上去一样,正中间却关押着一团黑气,贴满了符文,它不断地冲撞四周,想要逃离出来,但棍子限定范围内,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拘着他。 刘真儿朝黑雾看去,它仿若有神智,见刘真儿注意,停下了冲撞的动作,发出 “桀桀桀”的笑声,然后不一会儿竟然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身姿挺拔,脸色平静,墨发如瀑,眉目温润柔和,袍服雪白,仿佛一尘不染,他微微一笑,那双极其漂亮,又如春日暖阳般的眼睛弯出月亮的形状,如煜煜白雪,又如世间皎月,赫然是刘真儿熟悉的陶弘景。 “真儿,你终于来寻我了。”陶弘景眼眸清润,声音压低,他微微伸出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真儿,我出不去,你且快来救救我。”陶弘景低低地恳切,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刘真儿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对视上他的眼睛时,瞳孔一下子失去焦距,定定地站在原地,陶弘景催促几句让她上前帮其解开符文,刘真儿如行尸走肉般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约莫走到半步距离,刘真儿停下脚步,伸手堪堪可以触碰到陶弘景的脸,陶弘景眼里溢满了温柔,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笑意。 突然,一道巨大的天雷劈开洞穴,闪电照亮了整个洞穴,它在树丛的黑影上婉蜒疾驰,并且像一柄使人害怕的弯刀似地把面前的陶弘景劈做两部。 惨叫声一阵,他又重新化作一团黑雾,在阵法里盘旋游荡。强光刺得刘真儿闭上眼睛,巨大的光波冲击,刘真儿晕倒在地。 *太虚幻境内,陶弘景此时正躺在一处低洼水潭里,以石头为撑,他的头头斜斜地靠着。 双眼紧闭,脸色发红,似乎全身的血液涌向头部,额头冒汗,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喉咙中发出轻细的呓语,仿佛是从牙里挤出来一样,异常艰难,已然他已经陷入了梦魇之中。 浑身晶莹如紫钻的小松跑到陶弘景面前,探鼻仔细嗅了嗅陶弘景身上的青龙气息。 比婴儿还澄澈的眼睛充满喜悦,它吱吱叫了两声,前脚跪倒在地,呈恭敬的姿态面向陶弘景。 “主人,小松终于找到你了。”小松话语激动,孩子气地向前两步,用湿润的鼻尖亲昵地拱了拱陶弘景的脸。 陶弘景仍不适闭着眼,并未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小松用肉乎乎的爪子拍了一下自己,主人的寄主刚被他使坏弄到幻境里,现在许是心魔缠身,还未走出来,小松用嘴巴叼着他衣袍的一角,把他甩在自己的后背上,驼着他离开荒原之境。 “嘀嗒嘀嗒—”水珠滴落在陶弘景的脸上,几滴滑落的水珠滋润着他干涸的嘴皮,陶弘景砸吧几下嘴,终于在梦境里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找到了出口,他看到了刘真儿和萧衍站在前方等他,催促他快些前进,比武大会没几天就要开始了。 陶弘景这才惊觉自己此行的目的,忙跟着他们往前走,然后身后的荒原景物坍塌成黑色的碎片湮没在脚下。 蓦然睁眼,悠悠的烛火光照耀着半个石室,陶弘景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身子骨此时神清气爽,充满了天灵地宝的力量,内心直犯疑惑。 “吱吱,主人,你终于醒了。”不远处小松盘着尾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主人,你为何叫我主人?”陶弘景观其面前的灵兽,见它面容无辜,放下心里的戒备问道。 “哼,你个呆头,我叫的是你身体里的青龙,你个凡人想当我的主人差着远呢。”小松撇嘴,不屑地施法探了一下陶弘景的功力,竟没比它高上多少,它小松一向以实力说话,此时自然是看不上陶弘景的。 陶弘景面露尴尬,不想它如此犀利直接,又惊奇它如何得知他身体里的青龙之事。 小松眼神闪烁,不愿多说,总不能说是它的一场恶作剧来捉弄三人吧。 “你别问太多,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把你从幻境里救了出来,你差点筋脉爆裂,是我在山里辛苦为你找寻的仙草治好的。”小松骄傲抬头,已然自己做成了一桩天大的事。 陶弘景自是作揖谢过,见他如此客气,小松面色微窘, “你且在这边好生养着身体,莫伤了体内我主人青龙元气,否则我就把你吃掉。”小松张嘴,露出自己的尖牙,故作凶相吓唬陶弘景。 陶弘景只觉面前灵兽可爱,直言道好,但面露担忧, “我可以留在这里,但得麻烦你帮我寻一下我的另外两名同伴,我估摸着他们也迷失在了幻境里。”事因小松而起,对他本就容易解决,小松自是满口应下。 陶弘景留在此地,小松神神秘秘地溜了出去。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方寸之间最多容两人居住。 石床上躺着一具骸骨,衣物已经快被风化破碎了,他双手交叉放置于肚子上,脑袋板正地放在石枕上。 陶弘景慢步走近,发现石床的地下刻有一串古老的文字,看笔法似是茅山上清宗遗迹,陶弘景曾跟随孙游岳一起整理过上清宗藏书阁先师们编撰的典籍。 略识得一二,陶弘景扫眼看过去,一字一顿地念出声, “凡事皆虚幻,唯有不悲不喜的平静。我乃上清宗第二代宗师杨曦,闭关数载,终有所悟,今气数已尽,也无所憾,若有缘人观之,还望遽惕。”蒲团上放着一柄断掉的木剑,陶弘景知这便是先师早年时的贴身佩剑,由魔域与人界交界处寒冰峭壁上的一株万年小桃树取材而成,施加星月光华和茅山符咒,除魔降妖,驱邪镇鬼具有奇效。 具记载,杨曦生得一副粉面书生样,凭借一把桃木剑的功法闻名遐迩,带领茅山上清宗在他那个时候一跃成为最大的宗门派首,但正是茅山上清宗蒸蒸日上之时,他却消失不见了,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身影。 陶弘景跪地恭敬地给杨曦磕了两个头,身为茅山后人,在此看见真身,陶弘景内心之情自是不胜言表。 半截断剑仿佛有所感应,竟然飞起浮现在陶弘景面前。这是仙人显灵,有重宝传承, “师祖,这是—谢谢师祖,弘景定不负众望。”陶弘景见此情景,双手接过木剑,感激谢过。 似是终于完成心里执着着的一件事,杨曦的骸骨逐渐涅槃幻化成粉末。 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经文,笔锋遒劲有力,来人刻的又急又快,仿若已是癫狂发疯时,用地下的石头或树枝随意刻下的,但丝毫不影响其观感,只觉大气磅礴,浩如烟海的文字中真气扑面而来。 陶弘景细细看过去,石室的石壁上共有两篇经文,一篇为上清宗失传已久的《黄庭内景玉经》,另一篇则是佛家无上真法《大般涅槃经》。 《黄庭经》是道教上清派的主要经典,也被内丹家奉为内丹修炼的主要经典,此乃无上宝典,可遇不可求,陶弘景含英咀华,举着烛火逐字逐句看,囫囵吞枣中,摸清个大概,盘腿坐下来打坐修炼。 ------------ 第十六章 洛神图赋 幻境里云蒸雾笼,仙树高草的枝蔓若隐若现,惟有脚步所及之处,萧衍才能视物。无论他施展任何法术,雾气都会适时幻化成形,或妖兽,或数尺高的人形,将其吞噬掉。仿若有一双眼睛在身后一直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萧衍不喜欢这种被窥伺的感觉,自他掉入峭壁下的浅滩,与那只松鼠打过照面,莫名奇妙的事情就一桩一桩发生,先是地狱鬼影尾随在他耳后低吟迷惑他的心智,后是进入这幻境。都说茅山汇聚天下至纯灵气,引得第一仙宗上清宗驻于此,想不到这后山竟然别有洞天,藏有如此诡谲之地。 “神剑十三,听令。”萧衍双手紧握剑柄,剑尖向前,气势如虹,把全身力量都汇聚在剑身上,然后猛地一挥,剑气犹如九天之上的雷霆,迅速而猛厉,生生斩开了前方十多米的浓雾,云层散开,他脚底踩的竟然是坚实的黄沙。 “萧兄你作甚耽搁这么久。”是陶弘景的声音,前方他的身影在云雾里时隐时现。 “就是就是,萧衍你还好意思嘲笑我,你才是拖后腿的人。”少女似撅着个嘴,冷哼说道,扎着个飞云双髻,在陶弘景面前抱胸负手而立。 萧衍早已在此地困顿漂泊数日有余,此时见到熟悉的人自然是激动不已。急忙上前两步,意欲接近二人。但奇怪的是,他上前一步,云雾里的两人就后退一步,引得他不断往前走。 萧衍停下脚步,内心有所警觉,提剑做好战斗的准备,皱紧眉头,“你们不是陶兄和刘真儿,究竟是何人?” “桀桀--不愧是萧家好郎儿,这么快就从幻影迷踪中清醒过来。”神秘的声音从头顶的天空传来。 萧衍肃穆,运转内力,声如洪钟,“你究竟是何人,有种出来见识两招。” “呵呵,尔等无知小儿。”等其话语落下,风沙顿起,云雾尽散,呼啸的龙卷风刮起,萧衍迷瞪地睁不开眼,被卷携着往天上飞去。不知过了多久,萧衍早已头发散乱,脸被细砾石挂出一条条血痕。风逐渐停歇,萧衍开始在荒漠里徒步,终于看到了一座古城。 一道人工河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成片的古建筑分布在佛塔与运河之间。细沙之下的官署、寺庙、僧舍、马棚、街市、瞭望塔、生活用具、纸本汉文文书、汉文木简、佉卢文文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古城如同中了魔法一般沉睡着,异样的沉静使得萧衍心潮涌动,惊诧莫名。 大秋月照长城,白雪衬祁连。白马玉鞍,羌笛声声,黄沙漫漫,使者望故里情意拳拳,将士斩苍龙的豪气云天。驼铃阵阵,大漠孤烟直上。 异域风情让他不禁驻足回眸,可当他想要上前询问时,还没等包裹着头巾的当地人咿咿呀呀回答他的问题,一阵狂风刮过,再次将他卷走。 一青年高高端坐在马上,他手上持着一把铁弓,端坐在马上微撇的唇角,睨斜着,就像睥睨他脚下匍匐求生的天下苍生。 背向落日,如丹夕阳光辉撒在他身上似镶上了一层红色金边,让人看了有着温温的暖意,只是他鹰隼般的双眸透出的寒厉让这暖意顷刻间消弥。 “杀—”将士们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天际,雄骏的战马上,年轻的将军昂然端坐,战袍肃穆,玄甲明光,手中的长枪一片清寒,在晨曦下,斜指向天。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一支支利箭从耳旁呼啸而过,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穿透战甲军衣,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士兵的头颅滚落在地,不散的英魂似乎还在阴霾密布的空中嘶吼。 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动着仇恨的光芒,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天空硝烟弥漫,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少年将军心上的女子,一袭红衣立于墙头,脖子被敌人用利刃相挟,威胁退兵,清泪划过女子的脸庞,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对他轻摇头。 她环顾着一片惨烈的城池,城头上布满被烧得焦黑的战争痕迹,来来往往的士兵十分紧张,鲜血和烧焦的气味弥漫在城头,然后毅然决然地推开身后的人,跳下城墙,护住身后黎明百姓。 他震惊地瞳孔放大,隔着护城河,伸手去抓女子的身影,却只看到血花四溅,他压下心头的悲怆,一声令下,战鼓忽然就如同暴风骤雨一样骤然响起,这是冲锋的号令,两个侧翼城墙上的鼓声呼应着同时响起,一时鼓声震天,灌响整个天地间。 刀光剑影的混战早已结束,身披甲胄的军士纷纷倒毙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 仍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残肢断臂间爬行,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出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恐惧之色,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被呼啸的劲风吹得消散,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遥遥飘去。 战场腥臭无比,唯他愿意寻找女子的踪迹。即便双手伤痕累累,即便在乱葬岗寻觅了三天三夜,那双凤眸依旧坚忍如初。别人劝他离开,可高高在上的他却跪倒在地,一身华服狼狈不堪地栖撒在地上,他叩首问天:“能不能帮帮我……能不能救她回来……” 烽烟散去,女子满身血污,被他满眼珍惜地抱在怀里,雷公电母发怒降下大雨洗刷生灵的罪恶,惟有他半身伤痕颔首看天,抱着陨落的她坐落于天地间。 萧衍泪光闪烁,他如战场上漂浮的一缕游魂,什么都不能做地看完了整件事情,命运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当黄昏逐渐落下帷幕,萧衍的灵魂被逐渐抽离,在噬骨的疼痛过后,他终于灵魂与肉身合二为一,在地上醒过来。 入目是石头砌成的墙壁,几支蜡烛安置于石缝,幽幽地闪着红色的暖光。萧衍直起身,扫视四周,石室中只有一个梳妆台和一张石床,梳妆台上有一面蒙尘已久的铜镜,石壁上挂有一幅古画,石室中隐隐有灵气流动,这似乎是一间女修士的住宅。 画上是一袭青衣的女子,她眉目清绝,月色朦胧般模糊,叫人看不真切,睫羽凝着水珠,映照烛火,像黎明初生的晨露。 她目中清愁,神情娴雅,眉眼清冷,面若含冰,眸若星河。散着的头发又黑又直,碎发贴在脸上,衬得皮肤愈加的白皙,眉心处有一红色朱砂痣,左手拈花,右手握有一株青莲,真真如九天仙女下凡,让人移不开眼。 古画上被保存的很完整,没有一点灰尘,也没有受到一丝磨损,萧衍上前几步,想要将其取下来查看。 可他刚洗伸手触碰到古画,就被弹开了身子,让他撞在石壁上,硬生生呕了一口血,古画符文金光流转,竟然是有人对这幅画下了禁制,无法触摸古画。 萧衍只觉这幅画乃为大宝,负手在背后,凑近仔细观看,却真让他在画旁发现两行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笔锋遒劲有力,大气磅礴,字体内容应该是形容女子惊为天人的容貌。 一旁还有一行娟秀字迹,“本是佛前一青莲,奈何红尘乱我心。”似乎是自己吐露其心神, “青莲?”萧衍记得自己之前查看典籍时,有翻阅过这方面的记载,似和蓬莱有关。但当他想要仔细回忆时,脑海里不断有一青衣女子身影闪过,呼喊他的名字。让他迷失了心智,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故老相传,上古仙人西王母高居于巍巍昆仑之巅,曾汇聚天地五形灵气,穷通阴阳变化之理,抽取东海蛟龙神魂,再以昆仑玉髓为骨肉,以瑶池琼浆为血液,于混沌天炉中炼化成五条祖龙封藏于天地山川之中,形成龙脉,这五条龙脉控制着天地五行的生克变化,主导着天下气运和国家兴亡的更替,而其中三条便居于中华神州大地,历代修仙求道之人为追求长生便渴望摄取龙魂为己用,以求与天地同存,可是龙脉有灵,时而潜于九幽地府,时而藏于山川草木,时而直冲入青冥之中不能见其行迹,于是,便有那些天资卓绝之人创出各种法术神通以求困锁真龙,其中,北巫族第三代大巫师骨都便创出这七星锁龙阵的雏形,后辈巫师前赴后继,终在第十代大巫师乌维手上成型,可当乌维欲以此阵囚取龙魂问鼎天道时,却发觉这世间竟然已经无龙可捕,不禁大失所望,细查究竟后才知道中原早有修真高人先他一步将这世间最后一条祖龙降服,想必早已炼化得道了,心灰意冷之际,他便将此屠龙法阵封印于巫族神坛之下,因而此阵从未在世间出现过,只留下只言片语的传说。 ------------ 第十七章 城西诡案 夜晚的建康城笼罩在一层阴云中,还未到宵禁时刻,家家户户却早已熄灯,紧闭门扉。 酒肆一角,掌柜家五岁有余的稚子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城西刘麻子家的糖葫芦。”眼泪鼻涕糊作一脸,大有父亲不给买就此耍赖的气势。 掌柜却吹胡子瞪眼,不做理会,手上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身着荆钗布裙的老板娘心疼稚子,嗔怒道:“城西离这也不远,你让小厮驾马车去也就三刻钟时间,怎的老来变得这般吝啬。” “你这婆娘懂甚,最近城西那边不安生,你数数光是你听到的失踪人有多少,更何况大理寺备案调查的。听说,那些被找到的人全身都溃烂不堪,四肢不全,小儿,你还敢去吗?” 最近城西发生了一桩桩诡案,闹的沸沸扬扬,百姓都有所耳闻,小儿被掌柜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得一激灵,老板娘站在一旁也不敢再多言相劝,掌柜悠悠叹一口气,如今人人自危不敢出门,他这酒肆经营的也是愈发惨淡。 * 一座昏暗的大殿内,几名道士模样的人围坐在一座丹炉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刘昱坐于软榻高座,心性浮躁阴鸷,不断高声催促。 “报皇上,这僵尸需借天地间婵娟至阴至柔的光华之力,残留一口气的将死人之身为原身最好,灵魂在这丹炉烈火中煅烤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百折不摧的阴兵。这才二十余日过去,还请皇上耐心等待,以验证老道所言真假。”老道鬓角花白,银须轻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但若细看,不难发现,他三角狭长,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刘昱眉头皱紧,极不满他的回答,近日王城内声音越来越大,说他出生时身负黑龙降召,带着不详出生,登基后怪事才一桩桩发生,谣言四起,抗议的折子递到他面前,纷纷劝他请退。 正当他为此发愁时,面前这老人带着弟子身骑黄鹤而来,自称茅山大师李沐白,说是掐指一算,天子有难,特地来此为他贡献锦囊妙计。仙气飘飘,让少年天子看直了眼。 朝廷上一群腐儒老东西,欺负他年少势微,这会得高人相助,他自有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打算。刘昱的眸子里满是阴翳,仇恨的火焰燃烧,“大师你必须在十五日后替我炼好阴兵,到时我挥师北魏少不得这番助力。且你答应我的皇后复活之事万万不可忘记,待事成之后寡人自有重赏。” 十五日未免还是太过心急,那李沐白却不是个痴傻的,他一早就望见了那安放于大殿内的女人骸骨,只略对宦侍一打点,方了解了始末。原来这女人是江氏女,建康之变时与陛下阴阳两隔,自此成了陛下的执念。在细细打量,这江氏女死得蹊跷,观其尸身,倒像是灵魂硬生生抽离一样,失去七魂六魄,想要复活谈何容易,想不到外传昏庸残暴的少帝还有这等儿女柔肠。老道面色不显情绪,心里却也因少帝刘昱催促而烦躁。“陛下,这样阴兵质量会大有所降,我们须得在数量上实现突破。”其实不然,最近失败爆炉时有发生,僵尸夜晚出走,他手头可控制的数量越来越少,为避免新帝起疑心,这才随便寻了个借口。 少帝刘昱大惊,“天牢里几百个重刑犯均已被炼化?”那可是几百条人命,这么快就被用完。 老道面色不改,“陛下,为变故突发,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刘昱面上阴云密布,不断在原地踱着步思考,他现在四处被阮佃夫掣肘,手头可运作的权力没多大,动作太大肯定会让他知晓事情,干涉自己的计划。 突然,他灵光一闪,“对了,待我写封密信给萧道成,他不是将军吗,最近正在带兵征战,我让他给我运些尸体过来。”萧道成与阮佃夫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两人分庭抗礼,若他与一方走近,阮佃夫自是不好妄加干涉。 刘昱轻拍自己的宇冠,恼恨自己忽视萧道成的力量已久,急忙作身就要命贴身公公去国库支其珍宝给萧道成送去,顺便拜托他帮这个忙。 阴兵之事本是大忌,不好让太多人知晓,李沐白本想劝说一二,但刘昱自有主见,他只得无奈作罢。 屋檐琉璃瓦松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李沐白惊觉有人偷听,甩出一把阴阳扇直击出去探知对方底细。灵力如风,虽暗者躲闪来及,布衣一角还是被割下一块,随风飘落,跌宕在夜色里。 李沐白运转内力,收回扇子,发现扇子上面似是沾染了其他人的真气,他凝眸不语,刘昱察觉到他面色不对劲,问他可有异样。 “无碍,陛下。”不过是黄毛小子的把戏,休想干涉他的大计,李沐白眼神晦暗下来。 * 王敬则一袭蒙面黑衣,脚尖不断在建康城内的屋檐勾角处点落,终于在萧道成的府邸处着地。 他捂着胸口,仍有些惊魂未定,那老道不知道行深浅,一把扇子带出的风竟能震得他胸口一颤,想来也是内力惊人。 招式诡谲,那扇子以黑色木雕为弯弓,扇面薄如蝉翼,黑气流转,王敬泽识得这物什,是来自幽冥地狱的阴阳扇,但那老道眉眼炯烁,看起来仙风道骨,不像是来自魔界的人,当真是个妖道! 王敬泽恭敬地单膝跪地,一一向萧道成禀报情况,“将军,陛下勾结妖道,竟在皇宫内大肆修炼阴兵。” 萧道成心中惊骇,刘氏小儿什么时候竟然这般胆大,会与阴兵这般阴秽东西打上交道。 “可有探明他所为何目的?”萧道成负手而立,如小山巍峨的浓眉皱起。 “回将军,他意欲想要半月后攻打北魏。”王敬泽仔细回忆了下两人的对话内容,拱手回答道。 北魏?他莫非真以为读过两页兵书,就能收复北境了?萧道成暗道真是自不量力。 “将军,还有一事,他们想要找你要些战场上将死之人的尸身去炼化僵尸。”王敬泽气得两眼通红,这真真是草菅人命的做法,根本不给其活路。 “将死之人,为何?”萧道成闻言手中的狼毫一顿,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团痕迹。 “那老道说,只有这样,活死人的灵魂炼化来的阴兵才最有威力。”语气愤懑,摆明了不相信那老道说的话。 将死之人也是一条人命,活下来,安置一方投入生产,然后自食其力,这对于在战场上为国厮杀,保家卫国的士兵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刘昱这样做法,无形中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若传出去,不知道得寒多少将士的心。 萧道成常年征战在外,最知边塞疾苦,人间霜露重,刘昱登基这些年来,新政令新法颁布不少,但行之有效的确是少之又少,劳民伤财,百姓的生活是一年不如一年,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萧道成知道少帝登基内心热切,迫切想要有一番作为,以证明朝中他早已可以独揽大权,不再需要他们这些老家伙指手画脚,但阴兵这步棋,萧道成认为他下得实在愚蠢至极,若是北境之人闻得风声,怕又会兴风作浪,社稷难以安稳。 他许久未开口,王敬泽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膝跪地叩头,“将军,臣等四十万弟兄在身后支持你,恳请您考虑新政,推翻暴政,还圣世一片清明。” 萧道成一道内力打出,箍住王敬泽的脖子,不让其再多言,“休得胡言,你可知天子脚下,说这等话是要被连诛九族的。” 王敬泽跟随他从军多年,两人情谊坚实,倒是第一次闹红脸。待萧道成松开劲,王敬泽憋着气,脸红脖子粗地继续连磕几个头,表明自己的意思。 待他退下,萧道成重重地跌倒在软椅,脑海里疾风骤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天下,他萧道成有何不可! * 慕容峥秘密潜回了南朝建康城,他这次前来带了不少慕容家的精英高手,搜集着陶弘景的消息,一等他落网,他身上的青龙之力必将被他收归所有。 但近日建康城内气息与他往日而来大有不同,熙熙攘攘中人们脚步急促,匆匆买完自己的东西后就回家,不复往日金陵闲游。 且时间段差异特别明显,晌午日头正盛之时人潮最为拥挤,傍晚和早晨一个人影都没有,慕容峥观察几日,特地挑了个大中午拐进茶楼去打听消息。 茶楼里说书人唾沫横飞,“那人且躺在街角,听凭那青面獠牙怪兽用尖牙刺破他的血管,你且细细观去,伤口周边冒着黑气,黑龙之影若隐若现,与上头那人身上的青龙八九成相似。”他摸了一把胡子,神神秘秘地往皇宫那个方向指着。 慕容峥中途才进来,听得事情只是个大概,此时掏出一块碎金放在桌上,又给了小厮一些两个银锭子,让他唤说书人上来重新给他说一遍。 说书先生上来看到金子,眼睛都快发直了,抬嘴就要唾沫星子直飞地输出,慕容峥伸手示意他打住。 “你说的上面是哪个上面?”慕容峥犀利问道。 说书先生闻言,凑近身子,压低声音,“回客官,那自然是天上住的人那边,这事现在在各大茶馆那都是沸沸扬扬,更有传闻有人见到了那横死之人,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得客官您来评断。”末了又是一阵福礼作揖。 慕容峥冷哼,这人倒是知道藏拙,民间说书多有夸大成分,此时他自然是心里不大相信的,但既已谣言四起,那便是无风不起浪,他不介意来添把火,让百姓之言更为流行,直至天听,建康城乱了,时机也便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品着茶,兀自想着。 ------------ 第十八章 仙帝之陵 “报,大人,弟兄们在京郊发现异样,还请你移步去定夺一二。”慕容家暗卫头领脸上尽是愁云,跪地请示,向慕容峥汇报情况。 他近段时间根据慕容峥描述的情况,带着手下在建康城四处游走去发觉异样,到真是被他们找到一处,京郊一座废弃的义庄,到晚上时每每发出阴风鹤唳的声音,再加上近段时间鬼怪吸人血挖人血的传闻,附近的居民惶恐不安,纷纷举家逃离此地。 他们北方修真世家慕容家,见惯灵异玄幻的事,自然是对这种吓人把戏嗤之以鼻。可当他带着手下夜晚深入调查时,发现每到月色如练时,血红色的光芒便会遍布整个天际,整座义庄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地下轰隆隆作响,似野兽般的嚎叫声不断传来。 暗卫头领用秘法驱使地龙不断深钻土地,探明情况,地下全是尸体,并且传来微乎其微的呼吸。 其中一具尸体竟然还阴恻恻转头看向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他的一缕灵魂附着在地龙上,经此青目一瞪,他仿若钉在原地。 密密麻麻的尸体让人头皮发麻,地下藏着如此声势浩大,惊人的怪物,暗卫头领不敢私自做定夺,这才急忙请示慕容峥亲自过去。 听闻陶弘景被公主带去宫内好生养伤,皇宫内高手林立,以他的身份,一旦暗闯被发现,那无疑将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慕容峥只得出此下策,忙于和京城权贵觥筹交错,凭此机会刺探宫中秘事,以讨个时常进宫的身份,正当他与丞相周旋时,被其所打的太极感到恼火时,听闻此事,自是内心满意的。 废弃的义庄附近,月光透过苍白的云层,投下诡异的阴影,将黑色的墓碑映得更加恐怖,风吹过,发出可怖的低沉呻吟,仿佛有无数幽灵在哭泣。 慕容峥静静地等待着下属所言的红色光柱出现,今日是个十五月夜,月亮格外圆,外圈甚至还带着一圈暗红色的光环。 乱葬岗似有所感应,此时竟然活过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仿若心跳声震耳欲聋。慕容峥脚尖轻点,稳稳立于一个大树的树颠观察四周环境变化。 月亮红得越发明显,大约半刻钟过后,红色光柱猛然从后山爆发,一具具尸体从棺材中爬出,横七八竖,尸蛆混着脓血滴落在地上,他们的眼睛空洞麻木,动作迟缓地起身,他们根本不注意脚下的阻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如此反复,无一丝神智,慕容峥皱眉,这怪物的表现和之前他在小巷所遇的那只竟是无半分不同。 尸群发出“桀桀—”的奇怪嘶吼声,跌跌撞撞地往建康城的方向赶去。 “你们跟随尸群前去探明情况,必要时刻,可用火诀伤他们。”慕容峥紧紧抓住刀柄,冷声吩咐道,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暗卫接了命令退下,渐渐隐身于夜色中,而慕容峥在原地踌躇半刻,决定去发出红色光柱的后山看看。 山野间寂静万分,一丝风都没有。树木静止,虫鸣消隐。一轮圆圆的月亮,透过云层,惨白而诡异。 坟地里的山狐和野猫,毛发沾染上枯骨粉化后的磷粉,跳跃奔跑间,发出幽幽鬼火,在远方悠悠飘荡,上下跃动。灯光和鬼火相互映衬,令人难以分辨,景象愈发诡异。 巨大的红色光柱柱身逐渐变得微弱,残影竟化作丝丝红线钻入虚空之中,红慕容峥见状脚步加快,约莫半刻终于在后山找寻到光柱的源地。 这是一座古朴的道观,整体造型平直舒展,脊端檐角微微上翘,屋脊装饰朴实无华,由青砖、青石和琉璃瓦件砌成,整个建筑无梁木,结构严谨。慕容峥观其建筑形式,认为面前道观似乎是汉代风格。 暮色四合,院内空无一人,殿宇檐下挂着血红色的灯笼,窗棂破烂,山风透过小洞,发出阴厉的叫声。慕容峥贴着墙角,紧觉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轻推半掩着的柴扉,发出“吱呀—”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黄幡轻飘,案几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灰,已然是长久未有人来打扫过,三支未燃尽的长短不一的香后,高立着几个灵位。 慕容峥走近,打开一个火折子,一口大气吹过去,灰尘四起,露出了灵位上鎏金的刻字名讳。 慕容峥举起火烛,凑过去仔细查看内容,灵位上的字从上到下依次扫视,无一错过。 “汉孝武仙帝。” “北极真人。” “先祖李少君。” …… 慕容峥低声念出来时,仿若有淡淡的灵气在丹他田处凝聚升起,慕容峥内心诧异,祭拜先祖或者神仙,能够获得地仙力量来反哺滋养家族的庙宇,一般要处于风水宝地处或者被高人设下大阵来吸食天地精华。 位于后山的这个破小道观并不似表面这么简单,他几个气息之间,移步换景,将不大不小的道观转了个遍。 道观内共供奉了三清,引人注意的是其中一座蒙灰的金身雕塑摊开的手掌处不时闪过金光,慕容峥仔细看过去,这是被经常擦拭或者抚摸留下的痕迹。 慕容峥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放于其手掌上,两人似是有所产生连接,雕像手指突然一下子蜷缩,慕容峥的手被紧紧握住,挣脱不得,他暗暗使上了几分灵力。 慕容峥也奇怪,自他使出灵力,这石像便松开了手,然后轰隆隆作响,石像身后两尺有余的墙壁从两侧分别退开。 面前是一条幽暗狭长的密室通道,慕容峥行走许久,发现这道观后竟然别有洞天,越走越开阔,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别有洞天,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慕容峥身后是黑暗,但面前洞口处却洒落出日光,一昏一暗在慕容峥脚下切割,洞口处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帝王之陵。 待慕容峥走进去,这个陵墓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巨大的金丝檀木棺椁被云层托举在半空,不知明的白色生物浮游在空中,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又神秘的美感。 慕容峥稍作试探,击落那白色生物后,它化作白气一下没了身影,他便知这是一个以道法衍化出来的另一方天地,能运行背景如此庞大的幻境秘术,慕容峥打心底认可其为高人。 正中是一座高有20丈有余的仙人承露台,以香柏作殿梁,香闻10里,慕容峥施展轻功登上台面,欲一览整个陵墓个大概。 李沐白身着白色道袍,正在闭眼养神打坐,慕容峥以为其为幻影,伸手在他鼻下一叹,发现有温热的呼吸,这才急忙比出架势。 李沐白或是进入了境界,心里恶魇骤生,额头上冒着一层薄薄的汗,慕容峥猜测幻境为他所织,并未趁其不注意时趁人之危。 而下方一座祭台之上,沉眠着一位年龄不大的女子,她眉目温婉清雅,双手垂放于身体两侧,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青衣群面在台面上舒展开来,整个人就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但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全无血色,慕容峥使出一缕灵力去搜魂,片刻后他大惊失色,面前女子真真是个死人,且没有魂魄留在体内,当真是个空壳子! * 刘昱端坐在朝廷龙椅上,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衣饰品华丽张扬,此时朝廷下大臣门讨论得叽叽喳喳,像一锅粥一样。 江简圭的事情逐渐陷入死局,那个自称举天之下,复活之术第一人的李沐白至今没给他确切消息,每次问他都说再等等,再等等,结果没等出来,自己国库里的奇珍异宝倒是送出去不少。 他心里烦躁,偏偏这段时间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纷纷递折子到他面前奏请立后。 吵得他头疼,他挥手示意太监让他们安静。“肃静—”小猴儿捏着嗓子,尖细的声音传到大殿每一个角落。 殿内安静下来,没人再言语,“陛下,立后之事耽误不得啊,皇室子嗣需要开枝散叶,后宫也不能缺一宫之主啊!”礼部尚书率先跪地请求,两眼通红,好像刘昱不答应,下一秒他就要抬袖抹泪。 猫哭耗子假慈悲,谁不知道他是想着法儿把自己身边的人送来监视他。 “哦,那爱卿们可有推荐的人选?”刘昱眼皮一掀,假意问到,这几人全当他是傻子好糊弄,等着他完全掌握大权那一日,就把这些讨厌的人全都解决掉以除心头之患。 “回禀陛下,郗烨之女郗微出生时天降紫薇,身负凤命,或可考虑一二。” 名叫郗微的这名女子乃前太子舍人郗烨之女,其母为宋文帝刘义隆之女寻阳公主,不仅出身名门世家,还知书达礼,温婉有礼,出落得亭亭玉立,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认为她是江南第一美人。 没人注意到郗烨听此消息,脸色冷硬下来,对他人的笑容都敷衍了几分。 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朝堂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刘昱本想的是无论何人,直言拒绝,表明自己对江简圭的海枯石烂之心。 但听到郗微的名字,他内心迟疑了一下,就连朝堂之下的阮佃夫都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冲动,谨言慎行。 ------------ 第十九章 上清宗坛(上) “皇上,我看郗家女儿做皇后是在适合不过。”阮佃夫出列进言,不顾身后郗烨的黑脸,朗声说道。 “这事且不急,待郗家女儿与我见过再说。”刘昱面色不显,话语留了几分余地,支持立后的朝臣见状不由松一口气,他们多次请奏都被驳回,严重者甚至被拉出去杖毙,被刘昱警告说休得胡言,他的皇后只能是长史之孙女江简圭。 但那江简圭已香消玉殒于建康之战,国不可一日无后,为了皇室开枝散叶稳固政治的需要,他们不得不多次冒死上奏。 早朝结束后,平日里和阮佃夫走得近的一位王姓大臣跟上阮佃夫的脚步,趁人不注意低声说道,“大人,近几年皇上亲政后,你已经很少为他定夺事情了,今日涉及皇后之位的大事,我却看得蹊跷,大人您可否说一说为何偏偏是那郗家女?” “不知朝堂几股势力你怎么看?”阮佃夫挑眉,不答反问道。 “大致分三股势力,大人主导的鹰派为皇上所用,另有郗家为首的清流派和其他中立不站队官员组成的犬派游离在外。”这人斟酌着言辞,小心回答。 “不错。”阮佃夫点头表示赞许。 “那你又如何看待郗家?”阮佃夫接着问道。 “郗家位高权重,不是能轻易撼动的。”他轻轻摇头表明自己的看法。 郗家不仅几乎垄断整个王朝的盐商交易,富可敌国,还是绵延几世的高门望族,当年宋明帝甚至还亲自邀请郗家家主共坐龙坐,指点江山。 “那是自然。但联姻在即,谁有说郗家的力量就不能借皇上一用呢?”阮佃夫神秘一笑,开口道。 被换作王兄的人明白过来其中曲折,想必皇上也是暗中默许这件事的,此时无比庆幸在朝堂上,自己没有在拎不清的状态下乱站队。 * 刘昱特地留了郗烨用午膳,“郗爱卿,你可得好好尝尝这雪花牛肉,来自于雪域高原的牦牛之身,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刘昱与郗父坐了挨着的距离很近,他特地夹牛了一块嫩牛肉在郗父碗里。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臣自己来就是。”郗烨压下眼里的暗芒,知寸守礼,君臣之间不曾僭越半分。 刘昱放下玉著,悠悠了一口气,“郗爱卿,今日朝堂上他人的建议,想必你也听到了,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气氛隐隐有些僵持,郗烨拱手做答,“陛下,吾家小女身负凤命之说不知传言是如何而来,臣近日也正在彻查这件事,誓必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他早已看好女婿人选为萧家公子萧衍,刘昱生性暴戾偏执,他怎舍得将爱女嫁入高墙凄冷半生,卷入朝堂明争暗斗的污浊中。 刘昱眼神阴翳,屏退了两旁的宫女和太监,轻轻转动杯子,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郗叔伯,自己人面前我们不用那般客气疏远,郗徽当真是一位南国佳人,交给我我定会好生对待她,你大可放心。” 接着又道,“六宫之主之位空虚这么久,叔伯,这可是我为郗家特地留的。”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郗烨生生咬碎一口牙,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竟不知,刘昱这愚钝小儿开智后竟变得这般厚颜无耻。 “陛下说的自然极是。”郗烨应道,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推脱掉郗徽身上的凤命之说。 * “父亲,你为何事犯愁至此,你要不说给女儿听听,说不定女儿能替你解决一二呢。”郗徽端放一杯热茗放在郗烨的书案上,一下朝回到家就将自己关进书房,年过百半的清流之首,郗大人此刻全然失了仪态,焦急的踱步声都快跑到她的院子里了,郗徽轻笑赶过来为其纾解忧愁。 “女儿啊,我想问问你,如果不嫁萧衍,嫁入那宫墙之中,应了你那凤命之身,你可否愿意?”他就这么一个爱女,思索半晌,郗烨还是决定问问郗徽的意见。 整个郗家几乎笼罩于阴云之中,这明显是幕后有推手,让郗家出于骑虎难下的地步。但是皇帝刘昱还是其他朝臣一时无人知晓,少年天子?郗徽凤眸流转,不消片刻,便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父亲,你应知晓,这凤命之说怎会凭空出现?想必天子也是心知肚明。”什么出生时长夜骤明,天降紫薇星,身负吉兆,一旦坐上皇后之位,必将拯救皇室于水深火热之中,传言愈发离谱。 这些年地位如日中天,包括皇室在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如今局势不稳,朝野动荡,凤命之说明显是有备而来。 她顿了顿,“父亲,此事万不能答应,女儿不愿被宫墙困锁一生,只愿入寻常清流人家,当个主母,自己做主,与夫君恩爱偕老。不过,倒是有一计可解此时之围。”郗徽美目微皱,思索一会儿,凑到郗烨面前低声耳语几句。郗烨听完,不由拍手叫好,直夸郗徽伶俐。 不几日,郗家向京里的各户达官贵人发出了帖子,要举办一场百花宴。朝中耳目通明者甚多,都知郗家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自是都携礼赏光,宾客满至。 就在这场百花宴中,虽是那些个贵女宗妇早已被家主叮嘱需谨言慎行,却还是当场爆出来一个惊天消息,郗家嫡女郗徽突然身染恶疾天花,昔日倾国容颜如今却疮流脓血,似是已完全不能见人。 事情起因是一位宾客内急寻找茅房迷了路,问路时不小心打翻婢女的掌盘,婢女哭哭啼啼间说药品打翻,自家小姐可怎么办?宾客好奇再三追问下,婢女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举众哗然,天花可是会传染的疾病,郗家竟然还敢举办宴会,纵使郗烨亲自出马再三向众人保证,已将郗徽隔离在其他偏房,不会传染其他人,宾客还是以各种理由离开宴席,虽折损了些清誉,但好歹保住了郗徽的婚事。 没多久,即将成为皇后的郗家女儿郗徽身患恶疾的消息便传遍整个京城,国母身体抱恙,容颜尽毁,这成何体统,又有传言硬起,说就是皇帝刘昱克的。 刘昱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批阅奏折,气得仪态尽失,一下子把手里有关提拔郗烨内容的奏折甩在地下。 “来人,给我去彻查这件事,我倒是要好生看看,这郗家女儿是不是真的病了。”刘昱脸色阴沉,眼里是常人读不懂的情绪。 刘昱的贴身太监奉命提着礼物上门去郗家拜访,见往日绝丽女子面蒙白纱,虚弱地缠绵病榻,屋内药味四溢,微风吹动白纱不经意掉落,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公公顿时内心了然,这郗家女儿是真的病了。 没多久,朝堂上便有朝臣递出折子说郗家女儿经此一遭,怎能担当国母之姿云云理由,郗烨也适时地站出来婉拒赐婚,歉意说道郗徽终究是福薄命浅,消耗不起如此浩荡皇恩。 刘昱衣袖一挥,也只得无奈收回旨意,他有自己的想法,有此理由,再僵持下去,郗烨一旦联合朝臣来逼迫他,那将更是一番难堪局面。 底下站着的阮佃夫心里确是和明镜一样明朗,刘昱不知,他却是知道的,最先站出来的那位大臣不就是郗烨手下的人吗。 散朝后,众人无不是面对郗烨,各抒一番惋惜之态,而暗地里也有那些个原本不忿的,此刻欢欣鼓舞的想着自家的女儿岂不是也有机会送入宫中,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也算是改换门楣了。 * 青色的山峦拥簇,白色的云朵在空中游走。上清宗议事殿,洁白萤石砌成的大殿内,十三根巨柱撑起高渺的殿穹,仅有鲛绡作饰,却有琉璃般的光华流转。 论道大会将近,重要修真门派的掌门几乎已经汇聚于此商谈细节。 上清宗掌门陆修静身躯挺拔如松,端坐在正中,扫视了周围一圈,淡然开口,“各位同仁,经过多年探查,终于寻得魔珠的踪迹。”声音不疾不徐,却是遍布大殿整个角落。 “在哪,在哪?陆修静,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最烦你这种说话的样子,每次都像吊着我的命一样。”胖胖的阁皂山灵宝派掌门多宝道人孙不二嚷嚷道,他身体重有三百斤有余,脸上的褶子堆积,把眼睛挤压成一条细缝,此时听到魔珠二字,早已两眼冒精光。 “死胖子,你就不能等我师父先说话,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就敢在我师父面前蹦哒。”孙游岳嘴里叼着根草,闲散抱剑站在一旁,眼神不屑,开口嘲笑孙不二,维护陆修静。 孙不二此人平生最讨厌别人叫他死胖子,听此话气得直跳脚,“孙游岳,你再叫我死胖子你就死定了,小心我把你前次和我出去幽冥地狱发生的事告诉你师父。”说话间身体上一串法器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地传来。 孙游岳见他提往事,面上脸色一绯,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示意孙不二别乱说,然后又暗骂了一句,老东西,吵死了。 孙不二爱好把收藏搜刮各种宝物,收藏得来后有个怪癖,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用储物的法宝来收纳,而是放在自己的身上,每每外出远门誓必要被其他人追杀一番。 但他虽然身体肥胖,却极其敏捷灵巧,再加上他时不时甩出一两个低阶法宝迷惑敌人,所以他常常躲避开他人的攻击,逍遥在外。 “够了,你们俩别贫嘴了,吵得我耳朵疼。”开口的人是蜀山仙剑门掌门剑圣独孤宇云。 独孤宇云长发胜雪,简单地束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周身弥漫着孤傲的气势。 他一开口,孙游岳与孙不二迅速噤声,独孤宇云剑术过人,为人和他的剑一样,一剑霜寒十四州,哪里说话不得他劲,纵使是朋友也难逃被他削一顿,孙游岳与孙不二平时不正经惯了,被对方针对过多次后属实是怕了他。 “魔珠被在迷雾沼泽发现。”大殿寂静了一会儿,陆修静说道。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迷雾沼泽?经此三十六年,是要重新开放了吗?”说话的人眉间凝结着寒霜,不苟言笑,是青城山正一道掌门韩映雪。 陆修静颔首,然后说道:“各位道友,如今中州西南之地的迷雾沼泽经过三十六年即将重新开启,其中的上古战场也将显露世间,到时,北冥世家、南疆巫族、西域伽蓝,犬戎氏族、东海仙岛都将派精英弟子前往试炼。” 陆修静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魔珠一物万万不可落入北方修真世家手中,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众人神情严肃,皆点头表示明白。 ------------ 第二十章 上清宗坛(下) 人员散尽,议事厅只留下孙游岳与陆修静师徒二人。 孙游岳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不无担忧地开口,“师父,弘景一个人前往秘境未免还是太过于冒险。听说那迷雾沼泽常年笼罩毒气,人畜绝迹。” “无妨,这是第三十六年,迷雾会散去数月,是修仙之人进入寻找上古修仙之人遗宝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这会是弘景的一次大造化,他为也该突破一下上清境界了。”陆修静品茗一口,轻捋长须,不疾不徐开口。 “那我陪着一起去,师父。”孙游岳闻此言急忙开口,陶弘景现在突破谈何容易,他身负青龙之力,每一次往大成境界走,将承受的天罚远超他人数倍。 陶弘景跟随他身边学习道法多年,孙游岳知晓他心性底细,从最初的相看两相厌,到如今早已把对方当孩自己的孩子看待,想到他一旦承受不住天劫,就将尸骨未寒地陨落在那暗沼之地,他又如何忍心。 “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可是迷雾沼泽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的,当年我跟随仙门历练,发现这迷雾沼泽开启以后,只有修为较低的修士才能进去。” 陆修静看穿他的心思,叹了一口气继续接着说道,“高阶修士一旦进入,其中的禁制会发出攻击,小到伤及皮毛,大到触动天劫受罚,且修为越高,承受的反噬力量就更加可怖,你我二人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原来如此,听此言,孙游岳只得无奈作罢,想到陶弘景一行人即将上山,他可得为他的宝贝徒儿好生置办一番行头。 孙游岳站立在一旁,看着陆修静云淡风轻的模样,脑海里突然想起建康之战时,他让其协助作法唤出陶弘景身体内的青龙击败北方慕容世家的事。 陆修静是上清宗最为神出鬼没的一个人,虽贵为掌门,但重要事务几乎都交由孙游岳打理,自己在门派后山处寻了个天灵宝地,潜心打坐修炼。 前次出关还是二十年前阿育王寺青龙的出现,他闻之动静出山寻找魔珠下落,此后每每重要事件出现在孙游岳身边时,也是大多与陶弘景体内的青龙有关。 “师父,门派里青俊才干也不在少数,你这次指明一定要弘景前去,莫不是和他体内的青龙之魂有关联。”孙游岳存了个疑心,下意识问道。 陆修静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顿了下他回答道,“你这徒弟作为青龙魂魄的容器,进入幻境后,凭借他与青龙的感应,可以更快找到魔珠。” 孙游岳了然点头,然后想到关键地方,恍然问道,“师父,附着于魔珠的青龙之魂,可有法子分离二者,让其为弘景所用?” 他思索着说到最后,眼里已是充满兴奋的光芒,将青龙破碎的魂魄集结炼化,让其认主,这样陶弘景与青龙合二为一,实力大涨那将不在话下次。 孙游岳想到的陆修静自然也是想到的,他颔首回答道,“那自然是有的。” * 从幻境出来后,陶弘景、萧衍、刘真儿以及滴溜滴溜转动眼珠的小松一行人来到了茅山上清宗。 “陶兄,为何偏带上这只臭松鼠?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良。”萧衍拿着神剑,抱手而立站在一旁,不满抱怨道。 从幻境出来时,萧衍已经从零散的信息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原来他们几人在洞穴内弄得那般狼狈,是这只松鼠捣的鬼。 本就心有怨言,此时看到小松眼神不断乱瞟,他难免怀疑这兽宠怕是又想在这仙家道门之地掀起风浪。 小松闻言吱吱叫了两声,跳到刘真儿身边,躲在她俏丽的身影后,探出个圆圆的脑袋说,“最后还不是我救你们出来的,你这人怎地这般记仇。” 刘真儿从幻境里出来后,受了瘴气一直处于受惊半清醒的状态,陶弘景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将她在环境中看到的记忆抹去大半。 痛苦减轻,刘真儿内心并没有像萧衍那般强烈的怨气,再加之小松外形实在生得灵巧可爱,说话又充满孩子气,一路上欢声笑语,她对小松是很喜欢的。 “就是就是,萧衍,你怎地这般小气,年纪一把还和小孩子计较。”刘真儿将小松护在身后,故意帮腔道。 “你,你们二人真真是刁蛮无理,刘真儿你真是糊涂,陶兄,你倒是说句话啊。”见两人自成一队,萧衍气不过下意识想拉陶弘景站队。 陶弘景无奈,之前三人行里萧衍和刘真儿孩子气地斗嘴,已经吵得他头大了,此时再加一个小松,他只觉以后的日子更难熬了。 边走边聊间,几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清宗大门处,大师兄沈约正立于柱子旁等待几人,陶弘景忙抛开萧衍递过来的问题,适时走过去和大师兄会晤,这才又一次拜托了尴尬的处境。 “大师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不知师父身体可还好?”在门派学习时,他与沈约关系本就熟稔,游历在外多年,此时再见故人,眼眶不由有些热意。 “好,好的很,师父他老人家就料到你会问,叫我先好生招待着你带来的几位贵客,天色稍晚时他会亲自出来迎接你们。”沈约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不甚明显地打量着几人,机巧忽若神光藏于他的黑眸之中。 陶弘景会意向沈约一一介绍着几人,他先看向眉眼弯弯的刘真儿,介绍道,“大师兄,这是当今皇上的姐姐,刘真儿。” 刘真儿福礼作了个揖,沈约急忙虚扶起她的身子,“公主来上清宗做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刘真儿此番跟着陶弘景上山,也算是摸爬滚打长了一番阅历,闻言自是摆手。 沈约看向一旁眉眼桀骜,负剑而立的的玄衣少年,眼里一抹惊艳划过,如此少年,气场竟有深不可测之势。 “我乃萧家儿郎萧衍,见过师兄,我与弘景是拜把子兄弟,师兄不妨直呼我的名字,倒显得亲切。”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等陶弘景主动介绍,萧衍便主动开口。 “萧家儿郎当真如传言剑气纵横万里之势,今日得见,沈某才知传言不虚。”沈约拱手回了个礼,对萧衍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小松爪子挠地的声音传来,委委屈屈众人忽视他,陶弘景见状好笑,急忙又向沈约介绍了他。 除陶弘景外,其他几人与陶弘景经此相见,天南地北聊了一番,与他颇有相见恨晚之势。 “天色尚早,不如我带几位游历一下咱们茅山的风光美景。”沈约提议道。 “那太好了,早就听闻茅山上清宗素有天下第一景之称,百闻不如一见。”刘真儿兴奋拍手叫好。 纵使萧衍跟随师父龙虎山张天师学武时,曾来茅山待过一段时间,但年华似水,他难免有些怀念,此时听此一说,自是默认赞同的。 几人御剑飞行于后山,远看青山连绵起伏,如同一条滔滔的江水一样,一阵凉风吹来,树林点缀的绿毯好似泛起了微波。 峻崖峭壁,兀突石骨,特别是满山郁郁葱葱的松柏和浓荫中常见的清涧流水,幽径曲桥。 石笋如擎天一柱,精妙绝伦;阳桥似天外飞虹,蔚为奇观;顽猴独坐崖头,如神似佛;古剑山孤峰突兀。直插云天。山腰盘旋着曲折险峻的实木栈道,如缕缕飘带缠绕在绿水青山之中,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 清凉山风迎面扑来,云蒸霞蔚,落日从晚霞的边沿和缝隙射出万道金色光芒,绚丽无比,极目远眺,远天远水远山,组成一幅又一幅展示不尽动人心弦的长长画卷。 几人好生一番醉溺于山水美景之中,听沈约和陶弘景二人大致介绍了茅山上清宗的发展历程,少年人同游,讲述中还穿插着一些旁人不知,关于仙门长老的有趣秘幸,逗得几人捧腹大笑。 几人回到上清宗大殿时,夜色逐渐沉凉如水,大殿上几乎站满了人,沈约领着几人前往大殿前孙游岳处。 “陆宗主,听闻前次北方慕容家攻打建康城时,魔珠与青龙之迹曾显现,不知此事真假。”此人手持佛珠,说话间不断轮动珠子。 这人乃庐山东林寺须弥天阁阁主,统领天下佛寺门派,拥有众多信教徒,信仰之力供养之下,须弥天阁的发展也是一路高歌猛进。 “的确有这回事,此次大会便与其有关,还请阁主放心。”陆修静双手合十,以对方之礼回敬说道。 “阿弥陀佛,但愿早日找得那魔物,还天下安宁。” “阁主仁心宅厚,佛祖定会显灵,我们还怕甚?”说话的人是丹鼎派罗浮山,他姗姗来迟,刚进大厅闻此言便大声回答道,不难听触他话语中的怨气。 众人转头望过去,发现他衣衫褴褛,头上插着几根野草,脸上挂彩,已然是打斗后的狼狈样。 ------------ 第二十一章 九天神章 “罗道长,可是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身为东道主,陆修静率先打破沉默,关切问道。 “前来的路上,不知谁泄露了我们的消息,半路遭到了袭击,真是晦气。”罗浮山啐了一口唾沫,语气里满是愤岔。 “那可有看清偷袭者的面容。”陆修静皱眉,发生于茅山举报论道大会的关键时刻,对方摆明了是和上清宗,和他陆修静不对付。 “不曾,他们虽身份不明,但这伙人法力高强,看不出路数,我硬生生吃了几个大闷亏,依我看来,若在坐的各位与之比较,能与之敌手的人少之又少。”罗浮山扫视了一圈,深沉开口。 “要不是我们掌门冲虚道长及时赶来救援,我们一行人恐怕得命陨于此。” 举众哗然,这罗浮山的实力在仙门里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也是中上游的水平,竟连他也奈何不了,没人注意到,听闻罗浮生此言,他身后的丹鼎派一名弟子露出不屑的笑意,你若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他眉间流转着一缕黑气。 陶弘景抬眼扫视一周,昆仑玉虚宫掌门竟然未参加此次论道大会。 玉虚宫乃道门巨擘,但在北渊血役那次战役中伤亡过于惨重,门派里仅留下稀少弟子,但每一位都是撼天动地的大能。极少出来走动,从那以后他们便一直留守在北渊。 玉虚宫一直以来都是最为神秘的一派,传言与魔王的身世有关,修真界关于玉虚宫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派曾挡百万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每一甲子,当由玉虚宫牵头主持举行镇魔大典,玉虚宫人少只出七人,其他门派出四十二人,一共四十九人,每七人一组。 今年玉虚宫掌门托辞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由陆修静安排妥当相关试炼事宜,众人齐聚九霄天宫举办出师宴。 席间,众人因常年修炼,对宴中凡间俗物所食甚少,但不透露着上清宗对此次聚集之师的重视,按各门喜好准备的素斋和果酒,一时间也是宾主尽欢。 庐山须弥天阁的一年轻弟子打扮清气,坐在陶弘景周围,与周边人攀谈私语着上古战场之事,陶弘景心念一动,倒是问起了沈约,上古战场的来历。 沈约说道,“我虽比你早些年入门,但其实也知之甚少。不如让各位前辈谈之一二?也让我等小辈,长长见识。” 陆静修不置可否,独孤宇云拂了拂袖,神色肃穆,“既众位同道不介意我学识浅薄,我便说上一说。这上古战场,由来已久。可追溯到上古神魔大战之时,传闻在绝地天通之前,人神两族共居,凡界灵气浓郁,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修炼机会,飞仙得道者不再少数。然好景不长,直到名为九黎的部落崛起,九黎君王乃是魔神蚩尤,他向轩辕黄帝发起了挑战,爆发了第一次神魔大战。神道、魔道、妖道以及人族大能修士陨落之数十有六七,惨象环生,人间哀嚎遍野,已是生灵涂炭。最终在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的合力下,轩辕黄帝险胜魔神,三方合力将其斩杀。再之后——黄帝重返天界,将帝位传给颛顼,而自古无论神魔,都难迷途知返。水神共工觊觎帝位,人间尚未恢复元气,水神便与颛顼在不周山展开第二次矿世之战,共工虽狡诈多疑,但终是修为棋差一招,一怒之下怒撞不周山,使得不周山倒,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银河倒灌,三界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山河灭,万骨枯。” 陶弘景听及此不由得握了握拳,他有一颗悲悯之心,能共情世间万物,然而他此刻还不知,这悲悯之心正是陆修静等人看好他的第二重缘故,什么是道?道是万物生发,道是天下的规律。多少人临门一脚,却是终其一生悟不出何为道,而有的人自带觉性,也就怨不得青龙之魂认主。 剑圣独孤宇云继续道,“好在生育女神女娲,不忍天下疾苦,以自身之能幻化补天石,修复万物。颛顼帝却由此战,心生神道过于强势之感,凡人在神道面前如同蝼蚁,难以自保。这不符合天道,于是就想断绝天人两界往来之路,下令让重、黎二人绝地天通,天地间连接的通道尽数被毁,从此,大能者再也无法寻得飞升之境,过天谴后也只能留在凡间继续修行。神仙下凡更是从此成为了传说。” 大殿中一片静默,有唏嘘的,也有沉浸在这讲述中的,天下修行之士,谁人不是以飞升登仙为终点?而这条路,却是永久被堵死了。那些年轻弟子脸上,不免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向往和失望之色。 刘真儿叹道,“原来世上真的再无神仙。” 崔明轩听闻此言,压低了声音,尽可能让人不注意到他们这边,“其实天地间的通道并未全部被毁。” 陶弘景就坐在刘真儿身侧,蹙眉盯着崔明轩,“何出此言?” 崔明轩神秘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昆仑。只不过那里有重、黎二神把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虽说绝地天通后成仙之路变得异常艰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人族中百年来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位惊才绝艳之辈,终将寻得一线天机。” 刘真儿沉默不语,她从陶弘景脸上早已看出心神震荡之色。陶兄竟是这般想法,那她又该如何自处呢,她心下极乱。陶弘景再也听不得其他,只有那两个字重重的打在心上,昆仑! * 独孤宇云说完后,眸光扫过殿中众人。在几个极为出挑的年轻修士前怔了一下,又匆匆举杯遮挡了眼底的暗色。 青城山掌门韩映雪对此中由来也是了若指掌的,想当年她的师父也曾悉心教导,直到将宗门传到她这一脉,许是为了给身旁的弟子们博个机会,也让青城山一展声明,她朗声开口,声音清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诸位道友,本尊不才,曾在上一次迷雾沼泽开启之时,获得了少许机缘。”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样式古朴,如玉生辉的玉简。看其光泽,质地无不上乘,也像是韩掌门珍惜之物,时常把玩。 “不知此为何物?”罗浮生看着眼前之物,总觉得青城山像是故弄玄虚。 韩映雪了然一笑,“既是机缘,自是有缘之物。奈何本尊愚笨,研究了几十年,并未有所收获。今日各仙门道友齐聚,自有高深莫测之辈,望有人能从中参悟一二,也算是了却本尊多年夙愿。” 只见她弹指一挥,玉简周身发生莹莹碧光,飞悬至大殿中央。那些个想见识的,都纷纷上前一观,众说纷纭。这玉简温润至极,上刻有古老的符类文字,陶弘景听着众人的说辞,竟无一人识得。崔明轩也缓缓上前,在陶弘景等人身边站定,长身玉立,摇着手中的折扇,略略扫过一眼,顿时惊诧不已。又上前几步,仔细查看起来。 他这番模样,倒是引起了几个少年人的好奇心。 “崔兄莫不是有所发现?”陶弘景试探一问。 崔明轩时不时的摇着手中折扇,作沉思状,“不好说……我也知之甚少,只是年幼时,曾有幸见过类似于此物的乐器。上面刻的文字不是符咒,而是乐谱,我曾听闻那吹奏之人说起,这是一卷上古乐谱。” 陶弘景与崔明轩正讨论着,刘真儿也觉得颇为稀奇,竟还有这般模样的乐谱?她也凑上前去仔细打量起来。而下一瞬,她更是呆在原地,陶弘景在她眼前晃了晃,“真儿?你怎的了?” 这才召回刘真儿的神思。 “陶兄……我…我似乎都认得。”她说的不确定,脸上却又浮现着肯定之色。 “你认得这文字?”陶弘景忙问。 “我不记得在哪儿听过,但我确实听过这首曲子。”刘真儿见陶弘景也深感惊诧,向周边的外门弟子处走了几步,“何人可带了竹萧?可否借我一用?” 修仙之路漫长枯燥,并不是人人都似陶弘景般只对功法修道痴迷。也有些个乐痴、画痴等精修深谙此道之人。 一瘦削的白衣弟子,脸庞清秀,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姑娘,脸上烧起了两朵火烧云,“我这有!”他将竹萧递过,留下刘真儿倾城一笑,那弟子将头埋的更低了。 刘真儿拿起竹萧,还未等众人反应,她且走上前,对照玉简上那晦涩难懂的文字乐谱,缓缓的轻音流淌进众人耳中,如似仙乐,正似我闻。 须弥天阁阁主率先变了脸色,韩映雪正如痴如醉,不想今日竟有这等收获! 陆静修却是瞧见了须弥天阁阁主的脸色,颇带关心的问询,“阁主,可有不妥之处?” “此曲……不是凡曲啊……竟有人会奏神曲!”他如此说着,更是将目光紧紧跟随着沉浸在吹奏中的刘真儿身上。 “这莫不是《九歌》?乃是昔日屈子所作。”韩映雪回过神来,问道。 “且听来,虽像九歌,但也有不同之处。”陆静修仔细分辨,一种庞然悲悌的心情伴随着乐曲油然而生。 这曲,似是娓娓道来着那上古时,神灵间的眷恋,无比的感伤,像是昔日恋人在怀中渐渐陨丧之痛,彻骨决绝,浓厚的思念一旦倾泻便再也收不住。 随着乐声不断响起,从耳入心,一个个金色大字竟像是无形中的曲词漂浮在大殿上空,众人看的目不转睛,有人细细品读,却是一篇经文: 凝飞玄之气以成灵文,得之者不死,奉之者长存。妙化之文出于自然,混之不浊,澄之不清,毁之不灭,灭而复生…… ------------ 第二十二章 真儿拜师 上清宗大殿内,众人皆震慑于这乐曲和经文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整个大殿此时散发出一种朦胧神秘之感。 人群中那些道行较低的弟子发出一阵惊呼,他们想要看清空中的金色文字,却受到了经文力量的冲击,双眼无法直视,疼痛感如同电流瞬间遍布双目。有的人甚至出现了幻觉,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呓语,而身旁修为较高的长老师兄则让他们立刻闭上双眼,默念清心诀。 殿中央的各宗掌门也不免有些猜测:“这九歌神曲非同凡响,暗藏灵力,未到结丹期的弟子,皆不能直视此曲之妙!而我们这些常年修炼的,则会从此曲中获得一种凝心静气之力,若此刻修炼一二,就是妙处所在了。”独孤宇云率先开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很快便又敛下。 韩映雪的脸上表情不断变幻着,“独孤掌门说的极是,当年偶然获得此物,今日才有幸解开其中的秘密。我青城山倒与这位小友颇有缘分。” “这经文,我等竟看不出其中之意?不知陆掌门可有见解?”罗浮山冲虚道长揶揄道。 陆静修自是听出了罗浮山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但他正色道,“老朽不才,也从未见识过此等神物,与其称为九歌神曲,不若就以九天神章命名此物,岂不更为恰当?” 韩映雪闻言,深有同感,“多谢陆掌门赐名。” 一曲终了,刘真儿身姿优雅地垂下双手,金色篇章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她双眸中闪烁着光彩,面对着众道友的赞叹和艳羡,她盈盈一福礼,优雅得体,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既华丽又坚韧。 韩映雪看着刘真儿,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她心中欣喜,几步走到刘真儿面前,温柔地拉起她的手,轻声问道:“孩子,你可有师承?师父是何人?” 刘真儿被韩映雪的热情弄得有些愣住,她害羞地笑了笑,小声回答道:“仙长,小女子一介凡人,还未入道门。” 韩映雪心下了然,微笑道,“我乃青城山掌门韩映雪,今日你我有缘,我有意收你为亲传弟子,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在青城山弟子中炸响。掌门亲传弟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那意味着将来的宗门传承,极有可能落在她的身上。青城山的内门弟子们瞪大了眼睛,他们望着刘真儿,心中充满了惊讶与羡慕。 “有此等荣幸,若韩掌门…不,若师父不嫌弃弟子愚笨,真儿自是愿意。”刘真儿的声音清脆,十分坚定。她的神态中充满了敬仰,清澈的眼眸里映出韩映雪高贵的身影。 韩映雪欣喜的点点头,她接过空中盘旋的玉简,朗声道:“这九天神章就作为你的拜师礼。从今以后,你需牢记宗门使命,匡扶天下正义。” 刘真儿对韩映雪遥遥一拜,礼数周全。她抬起头来,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那明媚的容颜如同春日的阳光,明媚而炫目。周围的人们都被她的笑颜所吸引,仿佛被那灿烂的光华所笼罩。 “恭喜真儿,得此机缘。”陶弘景微笑着祝贺道。 “多谢陶大哥,真儿以后也算是陶大哥的道友了。”刘真儿唇角微扬,娇俏动人。也许未来的她将会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整个宗门的道路。 而崔明轩则是沉默着低下了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的眼神落在刘真儿的脸上,看着她那如花的笑靥和自信的神态,想到方才刘真儿吹奏时,那神情和眉眼像极了自己的故人—多年前人间蒸发的发妻,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苦涩。 陶弘景抬头,正看见崔明轩正用那失神中透露出几分忧伤的眼神望着刘真儿,他的双眼幽深,神情古怪。 陶弘景心下一凛道:“崔兄?可是身子不适?” 崔明轩收回了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下意识挪开了双眼说道:“没事,只是这曲子太过玄妙,一时入了迷。” 陶弘景未再多言,但方才崔明轩对真儿的眼神,他却看得切切实实,那其中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爱恨交织。 * 临行前的夜晚,夜色微凉,寒风瑟瑟。陶弘景敲响了刘真儿休憩的院门。 “真儿,你休息了嘛?”他小心问道,临行前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刘真儿,想与她在说上一会话,或是静静看一会儿她,那他便感到满足了。 院内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还不曾睡,外面可是陶大哥?” “是我。” 话音刚落,院门便从内被轻轻打开,看见刘真儿的那一刻,顿觉百花失色,昳丽绝俗,漆黑的夜空仿佛也被照亮了。院门在黑夜中缓缓合上,两人在门前昏暗的灯光下对视,一时间,脸上都泛起红晕。 少女体香盈袖,一丝丝清新而幽香的气息在陶弘景鼻尖萦绕。他心乱如麻,双手环抱着刘真儿,却既不敢放开,又不敢唐突了佳人。刘真儿心中暗笑,贴着陶弘景的耳朵轻声道:“呆子。” 她踮起脚尖,凑到陶弘景耳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她能感受到少年郎心跳的节奏突然乱了,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凌乱。刘真儿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唐突了我?”陶弘景的脸从里到外红了个透,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还觉得耳边被少女的呼吸萦绕,有点酥麻的感觉。 “我…”他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少女将头轻轻靠在少年郎的肩上,他心头一震,心跳如同战鼓,在寂静的夜晚中砰砰作响。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堵在喉头无法言说。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刘真儿,将她揽入怀中。两人静静地相拥在月光下,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在夜晚中回荡。 “明日我就要走了,”陶弘景的声音有些沙哑,“陆掌门会派人先将你送回宫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试炼结束,就回建康看你。”陶弘景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女的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像是猫儿似的,全然是不舍的眷恋。 “我知道,你也得答应我,要尽快回来。”刘真儿依偎在他的怀中,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心中不舍眷恋如涓涓细流涌动。 正在风清月朗,情意相浓之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周围的树叶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召唤。陶弘景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他紧皱眉头,将刘真儿拉至身后。正当他要拉着刘真儿进屋之时,几个黑影自黑暗中迅速冲出,袭击了两人。 一队黑影敲晕了陶弘景,另一队黑影则迅速控制了刘真儿,捂住她的口鼻。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也陷入了昏迷。这些黑影来者不善,他们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后,用麻袋将两人身体套住,随后扛起两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夜,宗门上下都未察觉有何不对劲。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然而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澜正蓄势待发。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 此时,各宗门的弟子们已经陆续走下山路,来到了外门大堂中,准备离开这里前往试炼之地—迷雾沼泽。 孙游岳走在人群中,眼光四下扫视,却并没有看见陶弘景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于是他迅速指派几名弟子前去陶弘景所在的院落中去查看一下情况。 不多时,弟子们回来报告,称并未发现陶弘景的踪迹。孙游岳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开始四处寻找陶弘景的踪迹。 与此同时,韩映雪也发现刘真儿并不在女弟子所在的院落中。她不禁有些惊慌失措,担心刘真儿也发生了什么意外。罗浮山的人群中也沸沸扬扬起来,原来也是有几名弟子失踪。 陆修静作为上清宗的掌门,自是要负责追寻失踪弟子。他命上清宗弟子集结成两路,一路在山上寻找,寻找蛛丝马迹,另一路由孙游岳带着沈约、萧衍以及罗浮山大弟子韦睿下山,前往镇子寻找,其余人等先行前往迷雾沼泽提前布置,等待会和。 蜀山崔明轩出声道,“我也想留下帮助一同寻找。” 陆修静当即点头同意,东林寺看众门派都有人留下,也做出提议,“我派弟子丁令光也留下帮忙。” 阁皂山也跟着附议,“我派陈庆之留下帮忙。” 就在众人四散而去时,韩映雪对陆静修说道:“陆掌门,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静修不疑有他,跟着韩映雪来到了外堂的耳室中。韩映雪说道:“陆掌门,我曾在九天神章玉简中种下灵息,可借此追踪真儿她们的踪迹。”随后她掐诀默念灵息追踪之术,开心目捕捉到了一丝玉简灵息,却发现真儿正朝着建康城方向而去。 “陆掌门怎么看?” “想必是针对我们各大宗门来的,除了你我两派弟子不见,罗浮山也有几名弟子失踪。”陆修静思忖着。 “难道是有人要破坏此次试炼?”韩映雪忙问道。 “不见得,传闻建康城内最近有变故发生,只怕北庭也卷入了其中。我先派门下弟子前去调查,若发现真儿她们的踪迹,务必救回!” 孙游岳、萧衍等人得知有失踪的门人可能在前往建康的路上,心中虽充满疑惑,却也不再多耽搁,带着众人火速下山,救人为先。 ------------ 第二十三章 鬼城建康 山下的镇子素日里宁静和谐,人烟稀少,更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当他们行至驿站处,眼前这座破旧的驿站却充满了生机。许多外乡人聚集在那里,各种方言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人声鼎沸的嘈杂。 那些皮肤黝黑、满身肌肉的养马人,正忙碌地刷着马匹。他们精心地梳理着马匹的毛发,这些马匹是他们的亲人,也是他们的生计。看到萧衍上前,忙开口问道:“这位爷,可是要马?” 沈约展示了茅山上清宗的令牌,询问昨日夜里的异常之处。 为首的养马人谨慎地开了口。他们的镇子依茅山而建,经常受到茅山上清宗门的庇护和资助。对于这些修士,他们敬仰有加,视为仙人一般,因此不敢轻易开口妄言。 “今晨寅时,一群身穿黑甲的人叫醒了我,说需要给马儿喂食。我观察了他们,他们绝对不是普通人,每个人胯下都骑着能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离开之前,他们给了我一包银子,数量不少,出手很是大方。” 沈约听后眉头紧锁,“这样急急忙忙赶路,不像是道门中人的作风。” 萧衍点了点头,“也许是朝廷的人。既然陆掌门让我们前往建康,也许他们真的已经被宫里的侍卫接回去了。”丁令光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前往建康。”孙游岳道,自从得知自己这位宝贝徒弟和徒弟媳妇儿不见后,他就陷入了焦躁不安中。 “可你们不知,建康城里近日不甚太平。”陈庆之插言道,“我有收到消息,说是时常出现百姓夜半失踪事件,莫不是有什么妖物作祟?” “管他龙潭虎穴,总得一探方知!”萧衍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人也不再迟疑,御空向建康城赶去。 云雾缭绕之中,几人衣衫猎猎作响,如同谪仙临世一般,云霞升起,丁令光一袭白衣,圣洁若仙子,崔明轩脚下紫光萦绕,御剑飞行。只有孙游岳蓬乱着头发趴在那只硕大的酒壶上,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闷闷不乐地独自饮酒,与周围几位青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他们的距离逐渐接近目的地,那座昔日繁华的京都逐渐显露出它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一切令他们目瞪口呆。建康城昔日的热闹与繁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街道上空无一人,平日里人头攒动的情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旷寂静的城池。 “这…可是建康?”丁令光有些犹疑不定,她看向萧衍。 萧衍心里沉了两分,这景象是他在建康生活多年从未见过的。高大的城墙依然屹立不倒,但城门紧闭,仿佛已多年未曾开启。那些熟悉的商户和宅邸都紧闭着大门,从门缝中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每一扇门后面仿佛都是一方封闭的世界,将曾经的繁华与热闹隐藏在尘埃之中。 一行人缓缓降落在城池上空,他们屏住呼吸,这里已赫然已经变成一座鬼城!萧衍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丝生还的线索,但他始终无法找到一个活人。他们伫立于在城墙上,俯瞰整个城池,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沈约许久不曾下山,这时他也以萧衍的意见为重,“萧兄…这该如何是好?” 萧衍咬了咬牙,“先不要慌张,我记得城东那里驻扎这建康守卫军的兵营,指挥使正是我萧家族伯,我们先行过去,了解情况再议不迟!” 带着一些惶恐和警惕,众人向城东驻扎的兵营而去。 建康城东,守城军营。 “两位将士,可否通融一二?我等有急事要面见萧将军!”说着,萧衍将自己兰陵萧氏的令牌递了过去。 守门的两个护卫上下打量着这群人,“是萧家公子?那请稍留一会儿,我前去通传。” 一炷香后,他们在一位侍官的带领下进入军营。军营内秩序井然,将士们皆严阵以待,营帐间,巨大的“萧”字旗帜在风中飘扬,那是萧道成大将军的军旗,猩红的颜色霸气而又热烈。 指挥大帐内,萧道成正细致地审视着城防图,他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似乎能洞察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气氛很是寂静。 侍官带着他们匆匆而来,看到萧衍的身影,萧道成抬眸,“混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语气中虽是责备却也有垂爱之意,再看看他身后的这些人,一个个气宇轩昂,相貌不凡,心中暗自赞叹。 萧道成对在场诸人拱了拱手,丝毫没有摆出官家的官威,“我这侄儿,让诸位费心了!诸位快请坐。” “叔…大将军,城内这是怎的了?”萧衍本想直呼叔伯,又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军营,立马改口。 萧道成暗叹一声,“待到晚上,你便知晓了,今晚你们便随我一起巡防守城。” “莫不是北魏大军打来了?”萧衍又问。 “还不如是人呢!”萧道成的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有什么妖邪不成? “萧将军,佛道两家历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这城内若真有妖邪,我等定当身先士卒,尽一份绵薄之力!”孙游岳率先开口。 萧道成喜结交各路人士,对这些修士向来极为尊重。自从建康城被那些不明怪物包围,城内消息无法传递出去,援军无望,他只有率领守城将士日夜巡逻守卫,眼看越来越多的将士变成怪物,而手下正常的士兵却越来越少,饶是他久经沙场,身心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如今来了这些佛道高手坐镇,心中方才镇定下来,听到这一席话更是喜不自胜。 他恭敬地说道:“这位道长,不满您说,如今这建康城到了夜晚,外城便会出现大量僵尸,根据这些天的探查,这些僵尸皆是已经死去或濒死之人异变而来,若是咬了活人,不多时被咬之人也会变成僵尸!此尸变之毒闻所未闻!如今城中幸存下来的百姓皆已退入内城,家家闭户不出,因此也就有了你们今日看到的一切。” 陈庆之站起身,看向萧道成,“怎来的这尸毒?莫不是城中的水源有问题?” 萧道成苦笑,“水源是干净的,已经派人验过。这…说来话长。”他有些讳莫如深,众人也不好再问,但萧衍却知道,能让这叔伯露出这副表情的,想必其中隐情颇深。 这种情形,萧衍实在是不好开口说出长公主失踪之事给萧道成再添烦恼,但萧道成为人精明,早就打量过几人,让众人去休憩准备晚上应战后,独留下萧衍叙话。 “你说什么?长公主失踪了?!”萧道成呵了一声,萧衍单膝下跪,“是侄儿不察,没有照看好公主殿下。” “只有他们到建康的消息吗?” 萧衍点了点头,“正是。我与诸门弟子正是为此而来,侄儿并不知城中……” 萧道成打断了他的话,“长公主失踪这件事还需严密口风,万不可让朝中人得知。只要她们到了建康,这事我便能查个水落石出,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他还有话未说,但看萧道成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惫,于是主动请退,回到给他们准备好的营帐中,夜色逐渐降临...... ------------ 第二十四章 僵尸围城 夜色渐浓,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在外城的边缘,僵尸群开始渐渐聚集,形成恐怖的尸潮,他们全身的皮肤溃烂不堪,眼睛里有一抹诡异的血红之色,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月色中,只见他们一个个姿势各异,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嘶吼声,缓缓逼近建康内城,一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有些也已经沦为了行尸走肉。 眼看僵尸涌了过来,哨兵立即吹响警戒的号角,将士们手握长矛,神情紧张,连日来与这些怪物的激烈厮杀让每个人都心力交瘁,脸上满是风霜和疲惫之色,只是他们已退无可退,身后的城池中还有无数老弱妇孺,甚至包括他们的家人。 城墙上,弓箭手们调整着角度,点燃了箭顶部的火药,瞄准远处的僵尸。萧道成一声令下,众将士纷纷放箭,箭矢如火雨般射出,僵尸被箭矢贯穿身体,倒在了地上燃烧起来,也许只有这些熊熊烈火能将他们重新送回地狱。 城墙上的令旗不断变化着,北面城门打开,一位将军挥舞着长矛,率军冲入了僵尸群中,僵尸张开獠牙向一个又一个士兵扑去。 “点火!”将军大吼,只见他身后突然燃气熊熊烈火,一辆辆被熊熊烈火覆盖的战车冲出,那战车所过之处,血肉残肢横飞,靠近的僵尸皆被焚烧。同时,天空中竟有士兵利用滑翔翼投掷油罐,不一会儿,城楼前方便成为一片火海,空气中充满了尸体被烧焦的味道。 “咔、咔、咔……”像是骨架转动的声音,一道道黑影在月色下疾驰而过,随即那些滑翔翼上的士兵便已头颅落地变成一具具无头尸身,一架架滑翔翼失去控制落向了远方的尸群之中,不过几个呼吸,一具具残躯便已被啃噬殆尽。 乌云蔽月,杀人无形,萧衍几人借着火光才看清那天空中飞着的是一具具已经近乎骷髅的飞僵! 萧衍长身而起,跃至城墙之上,他的身形修长,在月光下更显俊逸。他一声清啸,如同晨曦破晓的惊雷,“剑来!”剑匣中的七把神剑一柄柄随他飞出,化作七道流光,在空中盘旋形成剑阵,一股凌厉的剑气弥漫开来,冲向那空中的飞僵。“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萧衍的话语在夜空中回荡,手中变幻法决,直抵剑气凌霄意。 夜空中的飞僵直接以森白的臂骨与剑相抗,碰撞间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那尖锐锋利的指甲上正不断滴落着战士们的鲜血! 崔明轩见到萧衍飞出的七柄神剑,不由眼前一亮,他也是用剑之人,佩剑正是上古神剑-绛霄,此时他体内剑意汹涌。“御剑诛魔!”他剑指微动,声音低沉威严,绛霄剑瞬间冲天而去,一道巨大的剑光从九霄斩下,剑刃两边一分为黑,一分为白,在如此强大的剑气威压下,天空中竟硬生生演化出太极两仪之异象,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劈成两半。 一剑出,诸魔灭! 大地被硬生生劈成两半,形成一道百丈沟壑,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众人大惊,孙游岳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之前从未见崔明轩出手过,没想到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修为竟已如此之高,恐怕还在自己之上,蜀山御剑术果真无愧为道门无上正法。 深渊之内,残存的剑气纵横流转,伴随着冰冷无情的剑道意志将落入其中的僵尸尽数粉身碎骨,阵阵绝望的嘶吼声响彻深渊,众将士听后竟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沈约不由分说,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捏诀,在城墙中施展上清真法,绘在空中一个个神秘的法阵,这些法阵如同活物,只见缥缈中一道道法阵环住南面层出不穷的僵尸群,拖延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丁令光气势不输儿郎,手持一株混沌青莲,为冲锋的部队支起了巨型的水滴护盾,在这护盾之下,那些疲惫不堪的将士得以喘息,得以休憩。僵尸无法靠近他们的身前。 韦睿默念太乙真经,从指尖流泻出霞光,将半个天空映成鱼肚白,“太观神法!今日可是瞧见了。”沈约如是想道。 陈庆之则一袭白袍,镇守城东门,眼神无畏,神来杀神,佛来杀佛,手持一对赵云的青釭剑、涯角枪,一时间那些怪物开始迟疑,不敢再前进,似乎有人在操控一般。 然而,萧衍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这僵尸群中似乎有僵尸王的存在!这些僵尸王似乎有灵智,看出他们这边的战斗力不敌,一声奇异的嘶吼声后,所有的僵尸竟然都止住了脚步,缓缓向后退去,不再向前进攻。 “擒贼先擒王!”萧衍手中剑气未减,反而更是凌厉,几人见此也跟随他的身影而去,冲入更远的僵尸群中,定要与那僵尸王大战一场! 那僵尸王却是个贼心灵窍的,一时竟也伪装了自己,让几人无法分辨出谁才是率兵之人。 几人细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萧衍屏息凝神,神经如同紧绷的琴弦。谁也不知道僵尸王会突然在哪个方向再度发现攻击,为防暗袭,众人背靠背形成圈,一边攻击着还在往上扑的僵尸,一边留心其他方向的动静。 月光惨白,先锋部队中还有一些士兵没有撤退,他们面色凝重,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和砍刀,砍杀着不断靠近的僵尸。 “小心!”萧衍大喊一声,随即朝着一个方向极速飞去,只见一个原本已经倒地埋入僵尸堆里的死僵突地从暗处袭来,用那已无法被称为手的锋利爪牙朝一个将士的后背拍去,那将士瞬间口吐鲜血,倒地不起,没了生息。 萧衍身影一闪,如疾风般掠过,他目眦欲裂,手中剑气瞬间爆发,那僵尸欲打算继续向前扑人,脑袋就被剑气削飞,徒留不甘心的无头尸体蠕动了几下也继而倒地。 “僵尸又来了一波,东南方向!”沈约急声提醒着,话音刚落,他和崔明轩同时朝着两个方向疾驰,手中法决变换不断,体能持续的消耗让二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丁令光紧随其后,用混沌青莲护住身前,口中默念法决,青莲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直扫面前的一排僵尸,僵尸似是受到重创,一个个纷然倒下。 但他们很快便发现了问题,倒下的僵尸若是不扭掉脑袋,还有可能再次站起来。如此一来,就会彻底变成消耗战。而他们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根本经不起消耗战! “你们守在这里,我去会会那僵尸王!”还没等沈约反应,萧衍朝着韦睿等人喊道,随即一个飞身就朝着更密集的僵尸群方向跃去。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更显修长飘逸,丁令光感觉心头一紧,有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腾空而生,她暗暗狠下心来出手更为果决。 几个腾跃流转,萧衍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萧兄剑法了得,不知内力可能撑得住?”崔明轩在打斗间隙,问向沈约。 沈约默不作声,虽相处不久,也不难看出萧衍是个能担大任的,只是毕竟年少,要说内力,他还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抿了抿唇,也朝着萧衍消失的方向腾跃而去。 崔明轩一看这情形,心中暗叹,果然不妙。他也立刻紧随其后,去追萧衍沈约二人。 萧衍手中的剑气吞吐,在黑夜中犹如一道道闪电将天际点亮,每出一剑,就会灭掉几只僵尸。一时间僵尸见他没有外援,将他团团围住,他脸上没有惧意,目光在每一个僵尸身上扫过,试图找出那隐藏的僵尸王。此刻,僵尸们似乎也有感召,不肯在给他休憩时间,咆哮声不断,一同围着扑了过来! 他心中一凛,正要再度凌空而起,“在你身后!”沈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萧衍脚尖点地而起,身形如风,腾空翻转,手中持剑自天而下,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僵尸身上,因它的咆哮能让周边僵尸有停顿和反应,僵尸王的身影在黑暗中朝着他也冲来。 沈约手中的飞剑已经飞出,划出一道弧线,扫平了想要跳起直扑萧衍的僵尸。临的近了,萧衍终于看清僵尸王的模样,那邪物身披一件银鳞甲,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污渍的粘液,身形魁梧,面目狰狞。邪物眼中闪烁着幽冷的眼白,仿佛在算计什么。 就在将要斩杀之时,那僵尸王突然身体一转,朝着旁边飞去,而在他的身下,几道黑影瞬间而出,几个小僵尸朝着沈约张开口扑去。沈约立刻施展身法闪避,与这几只灵活的小僵周旋起来。 此时萧衍自顾不暇,他需全力斩杀僵尸王,却见那僵尸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毫不畏惧地朝着萧衍扑来。剑与利爪的碰撞瞬间引起了大地震荡,爆发出强大的能量,让那些抱团的小僵不敢再靠近此处,疾速后退。 萧衍凭借敏捷的身法快速变换走位,身上气息猛然一变,周围的天地灵气汇聚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流旋涡。那僵尸王见状唇角阴恻恻的勾起,似是完全没把这种小招数放在眼里。 “神剑十三!”萧衍大喝,双手向前一转,几个剑花盘旋逼近僵尸王,那汇聚而来的灵气旋涡也立刻随着剑花朝邪物轰去!他暗自想着不可恋战,这一击便是用了他九成内力。 僵尸王倒没有预料到小小人类竟能有如此力量,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双手一扬,无数的飞僵再次朝着萧衍飞来。那些飞僵显然和地面上的僵尸群不是一个等级,带着破空声,速度极快的围住萧衍,尖锐的牙齿和血盆大口在天空里竟像一个个炸开的鬼烟花。 若是被咬伤两口,即便是萧衍的实力也难说会不会变僵。萧衍只觉得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浑身毛孔下意识地绷紧。 萧衍将剩余的体力全部用来闪躲,手中七把羽剑如同灵蛇般游动,化作一道道璀璨的剑光。 “疾!”他一声低呵,飞剑立刻如同流星般飞出,直斩那些飞僵。崔明轩等人赶到时,只听得一声爆响,飞僵一个个坠落入地,粉身碎骨。 那僵尸王丝毫不惧,一道黑色咒法如绳索般瞬间朝着萧衍袭来,似是想要将他网住其中,作为美餐。丁令光的混沌青莲直接将萧衍周身笼罩起来,将邪物的咒法击碎。 萧衍得了空隙,他反手在半空中一掌拍出,七把羽剑也有样学样的化作剑网般朝着僵尸王遮盖而来。那僵尸王怪叫一声,连忙用身边的两个小僵来格挡。 但他还是低估了萧衍的神剑十三,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僵尸王被七把羽剑瞬间洞穿了身体,摔倒在地。 然而这只是他一缕分身而已!僵尸王身影一闪,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那些小僵们看到王已不在,纷纷开始鸣金收兵,萧衍这才堪堪坠落在地,他已筋疲力竭,丁令光的青莲忙化为实物,接住了他浑身是伤口的身体,这僵尸王的实力不在他们之下!这是沈约当下的认知,但此刻他飞身而来,用怀里掏出静心符不断地贴入萧衍周身的伤口处,随着黄符贴上被僵尸咬过的皮肤,一缕缕白烟和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黑血正提醒着他们,刚刚死里逃生。 ------------ 第二十五章 南下荆州 待萧衍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他刚一睁开睡眼,就见丁令光正伏在茶案边,美目紧闭,眉宇微蹙。他魂不守舍地用手指点了点丁令光的眉间,睡梦中的女子才渐渐舒展,面容祥和。 他见此景,微微一笑。试图活动了下身体,尽量避免吵醒丁令光。虽肩上被咬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能捡回一条命,他已觉得是赢了。 萧衍缓慢下床,动作极为轻盈,又将锦被给丁令光搭在身上,这才走出了营帐。 萧大将军正在主帐内与沈约等人交谈,听闻小将前来回禀,随后萧衍径直而来。萧道成连忙起身,素日只知自己这侄儿有几分飞天遁地之能,今日一见才得知竟有如此身手,他心念一动,更为亲切热络,“三郎可需在将养些时日!我们正说呢,昨日斩杀了这么多僵尸,想来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在卷土重来。” 边说着,边连忙让萧衍入座,他小心着伤口,端坐后敛眸了一瞬,又开口,“原是不知这其中竟还有开了智的,若是如此,恐怕还需将军加强防备。必要找出那背后元凶!” 一时间,主帐内安静下来。萧衍看了看沈约,眼中似是不解。 萧道成一声叹息,看向主帐上悬挂的建康城舆图,这才开口道,“我手下原有一员虎将,王敬则,你应当也识得。前段时间为寻僵尸来源,带了一组暗卫前去追踪,至今无任何音讯。” 萧衍的脸色变了变,萧稻城继续道,“的确有人在背后训练这群僵尸,尤其是建康周围郡县的百姓,不比建康,时常发生被咬事件,被咬后也都会变成僵尸,所以我们要打的,不是一个小群体,而是源源不断的僵尸军队!”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萧将军,那天家可有圣意?” 萧道成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天家年少,本就未经历过这等事。原是没了法子,也要向诸位求援。” 众人自诩名门正派,皆承诺会帮助守城,护江南百姓安危,各自回去给师门传信,以求增援。 萧道成将萧衍单独留下,“叔伯,可是有什么难处?”萧衍早已察觉萧道成眼中的异色,此时方才一问。 萧道成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你且拿着我的令牌,前往荆州府。去寻荆州太守沈攸之手下的一员大将,陈显达。” “可是那江湖人称的独眼将军?” 萧道成微微颔首,“正是。京师历经浩劫,荆州山迢路远,你此去任务极重,一来调集援军,一旦京师有变,你可挥师直奔建康。二来沈攸之麾下不缺兵马,他们曾讨伐蛮族,征发民力,此时正是兵强马壮之师,你前往也需暗中监视沈攸之的言行,如若他拥兵自重,不肯出兵救援京师,你当即可先斩后奏!三来,我们不得不防北魏后手,听闻如今边境蠢蠢欲动,加强戍边也需得你从中斡旋。” 萧衍有些沉思道,“叔伯,如此重任愿托付我身,我必幸不辱命。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未寻得长公主和我那义兄陶氏儿郎……” 萧道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霾,“你可知战场战场,战的就是不战必胜的战争!若是为了这些个儿女情长延误了战机,岂不荒谬?” 萧衍还想再说什么,只见将军摆了摆手,“救朋友与救天下人孰轻孰重?若是因此耽误战机,三郎,当以军法治罪。” 他自知无法在辩解什么,因他是萧氏后人,既享有了祖先带来的荣光,自然也要以家族为重。 “我需得何日启程?” “入夜之时。” 丁令光醒来后自营帐而出,正看着诸位道中之辈,正与萧衍话别。萧衍看到她,一双桃花眼灿然的与她招呼,丁令光羞赧的回以一笑。崔明轩看到此景又不禁回想起刘真儿那日在大殿之中吹奏时的模样,心里没由来的一痛,转过脸去不肯再看。 “正巧你来了,萧某还有家中之事未托,姑且只能陪诸位到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萧衍与沈约、韦睿等人拱拱手,几人在这次僵尸之战中也培养了些许默契,众人心中都知之后也是恶战,不知经此一别,日后会否安然无恙。 丁令光的眸光潋滟,她心下很是不舍,“你伤还未好全,怎能日夜兼程?” “不妨事的!大丈夫四海为家,劳烦小妹费心了。”他像是怕丁令光不信,还用力的拍了拍自己,以示安慰。 丁令光见众人眼光有的躲闪,有的意味深长,也不敢在多言,可不能传出什么闲话毁了清誉,只得点点头,小声地说,“衍哥哥,一路顺风。” 萧衍侧身上马,动作轻巧,行云流水,犹如谪仙。坐在马鞍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又对沈约说道,“沈兄,寻找陶兄和公主的事儿,就拜托沈兄了。如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可到兰陵萧氏,我萧氏子弟却不是胆小怕事之流。” 沈约风清云朗,身影硕长,“你且安心的去,我定会寻到他们,也会传个信儿给萧氏的。” 萧衍虽未明说,但语气无奈,而且原本并没有出行计划,不必多言说,众人也是心思玲珑的,想必是萧道成安排了别的棘手任务,才需要他不顾自身的伤处,尽快前往周旋。 萧衍骑着一匹棕色毛发的骏马,奔驰入茫茫黑夜中。丁令光站了许久,直到陈庆之咳嗽两声,她才怅有所失的回到营帐小憩去了。 月光倾泻在树林中,点亮了前行的路。萧衍身披羽檄,骏马足蹄疾驰,毛发尽染上一层银霜,骑行之人的眼眸决然,面容坚毅。一路骑马狂奔,如同林间的幽灵,唯有马蹄的“哒—哒—”声不绝于耳。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路旁的树木、山川在月光下迅速倒退。马蹄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急切。 他看的并不真切,远方不远处的峡谷中似有两个黑影正在快速移动,他的第一反应是敌袭,右手悄然放在腰间悬挂的剑鞘上,其中一个黑影却跌倒在地,而他在向后看去,一群匍匐成各种形态的僵尸正准备对那两道黑影一拥而上。 萧衍当即“吁—”了一声,有几只僵尸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僵硬的在原地顿了顿,他们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木然的空洞,更多是靠嗅觉来感知方向,似是在查找声源的出处。 萧衍走的近了才看清竟是两个女子,一个姑娘正在用娇小的身躯试图拦住这群僵尸的脚步,只听她大喊道,“小姐快跑!” ------------ 第二十六章 离家出走 眼看僵尸就要扑上来,萧衍默念心法从马鞍上凌空而起,径直飞入那僵尸群中。最初注意到声源的几只飞僵也寻到了萧衍的气息,一股脑的扑了上来。但他终究还是出手慢了,那女子还是被僵尸咬了一口,疼痛感让她没有忍住哀嚎了一声。 “尔等邪祟还敢伤人!”他心念一动,手中旋即抽出腰间佩剑,一股清洌的剑气在空中回荡。他舞动着手中的剑,厉声道,“神剑十三!”七把利剑悬于空中,在月下划出银色的光弧,几个不长眼的飞僵扑来时自是被凌厉的剑气所伤,口中嘶吼着,身上冒着黑烟。但他们似是永不知疲惫的模样,仍旧悍不畏死地前赴后继!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方才那两名女子,两人已经站起,立于他身后六七米的树荫下。萧衍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决定速战速决,他发动全力将七把利剑向僵尸群中而去,几只僵尸瞬间被砍翻在地。 其他僵尸见到此景都有些踌躇,不敢在上前,萧衍打了个响指,那骏马似通灵性,踏在僵尸群中奔赴到萧衍身边,他借此机会,翻身上马几步站定于那两个女子面前,手中长剑还沾染着黑血,那小姐此刻面色虽白,尚有几分镇定之色。 “多谢侠士相救。我与丫鬟二人沦落至此,不知可否请您带我们到附近的城镇。” 萧衍微微颔首,觉得这小姐颇有胆色,应不是凡俗之辈。他下马后,让二人踩着他的肩上了马,他牵着骏马继续赶路,身后的僵尸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一行人,却碍于萧衍的功法剑气,难以靠近几人之身。 三人往前走了几里,天色破晓。萧衍才确定他们安全了。他又看向马背上脸上脏污,看不清面目的两个姑娘,她们衣着褴褛,满面灰尘。不知是谁人家的姑娘,经此一事怕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他心下一软,开口道,“天亮,那帮邪祟便不能行动。我去找找附近的水源,你们简单梳洗休息一下吧!” 坐在前面的女子脸色有些犹疑,“还是一起去找吧!” 萧衍也点了点头,还好不远处的深林里,顺着流水声,就见一汪清澈的山泉。 两个姑娘在萧衍的搀扶下,下了马,自顾自地带着马在树下休憩,又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咀嚼起来。 那名丫鬟的情况此时已不太妙,有些神志不清。她躺在林间,神情痛苦。另一个姑娘则采了一片巨大的树叶,以此为杯,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泉水与她之间,给伤者喂着清水。 “采莲,采莲。”那女子声音软糯微弱,小声地呼唤着,小姐痛苦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丫鬟,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地上的女子仍是没有清醒,只是眼中不断地冒着热泪,唇角也悬着晶莹的唾液,疼痛让她极为狼狈。 萧衍皱了皱眉,他快步走上前,仔细查看着采莲的伤势,只见她的胳膊和大腿上都有深深的咬痕,鲜血早已染红了衣裳,如此即便是不变僵尸也会流血而亡。 “那帮邪祟的牙齿有毒,她没救了。”萧衍说罢,将心法聚于掌心剑身,就要举起剑来向那丫鬟刺去。 却见那小姐立马意识到他的意图,整个身子扑在采莲身上,“你要斩,就先斩了我!她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肯定有办法能治好的!” 萧衍叹了口气,“你可知她最迟不过一个时辰,就会变成僵尸?她已经中了尸毒。” “她与我自幼便在一处,虽是主仆,实则更有金兰之谊!我不能视若无睹。”那女子极为坚持,她瞳孔明亮,此刻显得极为愤怒、委屈。 “你若斩了她,还能将她好生安葬。你应知道,此毒,就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什么解法?你若让她做个行尸走肉,她日后再去伤及无辜,你才是罪孽深重。” 萧衍的话虽然无情,却也理性。那姑娘神色黯然,一时似是被萧衍说动了,脑中正天人交战。 突然间,地上的采莲有了动静,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野兽的低沉咆哮,眼睛猛然睁开,眼白增多,双眼中充斥着一种原始的,充满嗜血的欲望。 “采莲!”小姐惊恐地尖叫起来,采莲旋即就要向她而来,她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这就是生命的终点。萧衍不由分说,挥起手中的剑,直入采莲的心脏。 一剑直入,采莲的身体发出阵阵黑雾,鲜血飞溅,染上了小姐的脸,她再次睁开眼时,只感到眼前一片血雾。 萧衍虽心中不忍,但他必须这般做。他走到小姐身边,低声道,“对不起,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小姐没有回应,她的身体无力地软在地上,脸上还挂着采莲的鲜血,一时失了魂。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从包袱中拿出打火石,要燃烧了采莲的尸身。火苗窜然而起,那小姐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两人站在火光旁,他不知这小姐心中在想些什么,可她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恐惧让他不能视而不见。不知坐了多久,她慢慢地站起来,虽然身体还在颤抖,她亦步亦趋地踉跄着到了泉水边,擦洗着脸上的血迹,整理着衣衫。 那泉水本就冰凉清澈,让她的心绪在这清泉中得到缓解,从水面上映照出一幅美人图,似乎生来就叫人怜惜,盈盈眼波流盼,还垂着些珍珠般的泪珠,娇艳姿媚,秀美无伦,当她站起身转向萧衍时,他看得失了神,虽衣裳已不能入目却无法忽视这小姐周身的华贵之气,犹如这林间衍化的神仙妃子,令人呼吸一窒。 女子微微蹙眉,似是对他这副神魂颠倒的姿态并不奇怪,她拢着如瀑般的长发,虽发髻早已散开,披散在肩,却别有一番婀娜之态,让人心醉其中。 萧衍喉中干涩,撇开眼去,“不知小姐是哪家的?我名萧衍,有要务要去荆州复命。” 那绝美女子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看向萧衍的眸光复杂,悠悠地说道,“我是高平郗氏之女,您若能将我送至荆州府,郗家必有重谢。” 萧衍因前往茅山,还未听说凤命之事。但清流郗氏的大名如雷贯耳,他自是挑了挑眉,果真是世家大族的女儿,才能生得如此国色天香。 既对方已自报家门,萧衍也不再藏着掖着,“原是郗家姑娘,让你受惊了。” 郗徽转而想到,“莫不是,兰陵萧氏的公子?” 萧衍苦笑,“正是,家父正是扬州刺史萧顺之,我行老三,你若愿意,可称呼我一声三哥哥。” 郗徽此刻已让萧衍看得不真切,她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福了福礼,“有劳三哥哥护小女一程。”言语中无甚情感,想必还在为那个丫鬟伤心不已。 ------------ 第二十七章 意动情起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亲,可此刻为了赶路,萧衍将自己的外袍裹在郗徽身上,女儿家的闺誉不可怠慢,两人同骑着马向荆州城方向奔去。 他们一路没有停留,很快天色就渐渐黄昏,郗徽许是因这一日的颠簸赶路,面色有些发白。 “时辰不早,在林中找个地方休息,明早天一亮,我们再继续赶路。”郗徽没有应声,常年闺阁里的生活让她的体质颇有些孱弱,这风吹日晒的着实有些吃不消。 郗徽伸出纤纤玉手,萧衍扶着她下了马。他正预备去捡拾柴火,让郗徽烤烤火,郗徽喊住了他,“三哥哥,不要去……”她眼神中的惊恐久未消散,拉住了萧衍的衣袖。 他闷闷地点了点头,在她身侧就地而坐。 “我们萍水相逢,本我不该多问,但以你的身份,怎会流落到此处呢?郗大人怕是不知情吧?”萧衍不动声色的看向郗徽。 明珠蒙尘,也自有一番娇态。郗徽喃喃地道,“三哥哥可听过凤命之说?” 他眉头一挑,“莫不是……” “我并不知是怎的,我们郗家也绝无攀龙附凤之意。”她看向萧衍,眸光澄澈,可见是个心有沟壑的女子,“前不久市井谣传我身负凤命,天子垂怜,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可我深知那是一座牢笼,要被宫墙锁上一生。” 萧衍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女子的倾诉。 “陛下召见家父,为了脱身,我只得使计患病,方让天家罢了休。谁能料到朝中的党派之争,仍是将我一个女子推到风口浪尖。陛下时不时的命人前来打探我的病况,日子久了实在是瞒不住,我亦惧怕家父因我之过被天家记恨,无奈下只好假死,和我那丫鬟从家中偷跑出来。随身带的金银细软早就在山路中被山匪截了去,本是想北上寻家父之师,求得庇护,却不成想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被山匪劫财后一路逃难,走错了方向至此,再后来…你都知道了。”她声音轻柔,将所有的苦难都轻描淡写,但萧衍还是读出了她眼中的古井无波。 生逢巨变,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变化而为,世道艰难,何况是个单薄女子,更是如浮萍一片,纵使是那贵女之身,也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 “至少,你还有甘愿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家人。为了他们,你也得好好活下去。”萧衍不由得在心中对南朝的清流砥柱—郗家,心生敬佩之意。 郗徽淡然一笑,聊着聊着,女子倚在树干旁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她真是累极了。萧衍深知到了夜晚才是最危险的,他无法确定会不会再度有僵尸群袭来,只能在视线所及之处拾了些柴木,点燃升腾起火花,零星的火点四溅,他看着身旁酣睡的绝美女子,对那少帝的无能愚昧又记上了一笔,心里思虑着,同样的血脉,怎的刘真儿就不似这般不通情理,也不知陶兄如今可安好,人在何方。 他半眯着桃花眼,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脱下上衣,拿出药粉洒在伤口处,灼烧感让他吃痛的闷哼一声。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郗徽睡的深了,似是被梦魇所扰,鬓额中渗出冷汗,口中念了两句梦话,“采薇…不…不要…我不嫁……”她的唇色快速发青,整个身体有些发抖的蜷缩起来,但人还未清醒。 萧衍晃了晃郗徽,她仍醒不过来。他心下一沉,难道是也中了尸毒? “郗姑娘,冒昧了。”他说罢就看向郗徽的四肢,探查伤口。少女的脖颈纤细如玉,目光所至右肩处,青色的齿印留下的齿洞已因尸毒发了黑,萧衍深道自己大意了,未料到这姑娘如此坚毅,不吭声的这么骑行了一日。 郗徽此时已没了声响,彻底昏迷。为今之计,他急需帮郗徽解毒,虽不知是否有用,但也只能放手一试。 萧衍快速灭了篝火,抱着郗徽柔弱无骨的娇躯,翻身上马在林中寻一处隐蔽的山洞。他们今夜须得避免碰到僵尸,若是明日一早能赶路,快的话天刚擦黑,他们就能到达荆州,若还有余毒,荆州城内也有名医,说不定还有救。 这山林是建康通往荆州府的快捷之径,本来无路,人走的多了,就形成了林间小路。可能也是缘此,当他们深入林间,很快就发现了一处被树荫树蔓层层遮蔽的山洞。 萧衍先是掏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幽暗的林间闪耀,猛地向山洞内投去。火光在黑暗中跳跃,照亮了山洞内部。洞中并没有发现野兽的踪迹,这才抱着郗徽在山洞中安置下来。 山洞里极为简陋,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石壁上的苔藓和偶尔滴落的水珠,这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是岁月在石壁上的痕迹。 郗徽的脸庞依然苍白如雪,毫无血色。他细心地安顿下郗徽,让她靠在山洞的一侧,自己也背靠着另一侧的石壁,尽可能地为她挡住外面的寒风。萧衍默默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用力咬紧下唇,仿佛在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波澜。然后,他轻声说道:“郗姑娘,我是为了救你,这世上没什么比性命还重的,若是醒来后你有意责难,萧某任其责罚!”他的声音低沉,犹如从心底涌出的情愫。 双手微微颤抖,却依然稳稳地捧住女子的腰身。说罢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的为女子褪去衣裳,眼前的美玉无瑕让他喉中干涩,眸中波涛汹涌,手指不经意地划过女子的肌肤,吹弹可破,肌肤胜雪。他敛了敛眸,再次看向郗徽,眸中映出女子沉鱼落雁的玉颜。他的心跳得更加剧烈,拿出行军用的水囊,用嘴靠近女子右肩的伤口,将那尸毒一口一口的吸了出来。每一次吸吮,都让他的心不断颤动,他不断提醒自己是在救人。眼神紧紧地盯着郗徽的眉宇,关注着她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看着伤口处渐渐由黑转青,吸完尸毒后,他又用清水清洗口腔,反复几次。即便如此,萧衍的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体力似乎被消耗殆尽。这是在野外他唯一能做的救治,但她能否完全康复,他也拿不准变化,只能守候在女子身侧,不敢掉以轻心。 疼痛感渐渐袭来,他知道那是身体对于长时间没休息和旧伤复发而产生的抗议。尽管他很累,但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还未醒来,萧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警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她脸庞上的微微抽搐和紧皱的眉宇开始舒展,这是她身体内部有了反应。郗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是她的手肘和膝盖。郗徽正在逐渐苏醒意识。 萧衍的心跳速度这才开始减缓下来,安下了心。他知道已经过了那个危险的关口。 他从未给女子穿过衣裳,见那繁复的穿法,一下子怔在原地,细细琢磨了许久,衣料间还蔓延着女子若有似无的体香,这让他更加心绪不宁。 好半天,也只学了个大概。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衣裳,一件件帮郗徽穿上。女子的身体娇弱如玉,他笨拙的双手轻轻扣上每一粒纽扣,动作细致入微,最后,他不放心地又将衣袍盖在女子的身体上,确保她不会受寒。两人虽是萍水相逢,却是萧衍第一次与女子有了如此亲近的时刻,一种难以自已的情愫在他心中炸开,久久不能平静。他握着郗徽柔软的纤纤玉指,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疲惫感也随之而来。 他半倚着石壁,那如玉的面庞让他心生欢喜。唇角荡起一抹浅笑,似是找到了内心深处的安宁。不知不觉中,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梦乡。 * 郗徽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她忍受着痛楚,缓缓地睁开美目。映入眼帘的是天光从树蔓的缝隙中映进洞中,晨光映在萧衍俊美无铸的侧颜,他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沉睡。他脸色苍白,显然是疲惫至极,但仍然不放心地握着她的手,守护着她。 下一秒她打量完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若有所思…… 她眸色复杂,萧衍刚一转身欲醒,就望见了女子幽幽的盯着他。他随即想起了夜间他的所作所为,所有的睡意顷刻殆尽,他想要解释,郗徽却率先开口,“我知你是为了救我。”她声音极小,羞赧不已。 萧衍见她信了自己,松了一口气“昨夜,是当下情非得已,但我…我尚未娶妻,若郗姑娘愿意,我自当三媒六聘,断不会枉了姑娘清白!” 郗徽见他郑重其事,心中颇有触动,俏脸泛红,将头轻轻靠在萧衍肩上,“缘分如此,徽娘以后,都依仗三哥哥了。” 萧衍闻言心下一暖,手臂环住了郗徽,深情的看着她,“徽娘,待我们赶到荆州,我就写信给家中长辈,向你家正式下聘提亲。”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任情意在心中疯了似的生长蔓延,难以自禁,萧衍终是吻上了郗徽的眉间,睫毛,缓缓下移到女子的樱唇,她气息如兰,让他的心跳更加猛烈。他喉头微动,用唇舌细细的描摹她的轮廓,而后撬开唇齿,吸吮、纠缠,他的舌尖每经过一处,都留下一份深深的烙印。 郗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双手攀上他的肩头,任由他予取予求。她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萧衍轻而易举抱起她,含糊地唤着她,情深至极。他吻得温柔,仿若是春风拂过湖面,又似是夏日的甜雨,落下既融入大地。 只有两人的情深意动,在山林中,久久回荡…… ------------ 第二十八章 火诀烧尸 萧衍走后不久,众人还未喘上几口气,又一波僵尸潮来袭,黑夜里,这些死物拖拽着身体行走于道路上的声音尤为清晰,萤萤绿光连缀成一片,颇具排山倒海之势。 泛着酸臭的尸臭味铺天盖地袭来,萧道成高站于城楼之上,眉目如小山拥簇。 身后城墙下是畏惧僵尸,早已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久经折磨,双目已失去了生活的光彩,只是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子,紧紧追随着萧道成的身影,仿佛这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视线过于灼热,如芒在背,民心所归,萧道成自是能感觉到这份沉重。他负手转身,扫视一圈四周,见其狼狈之景,心中自是无限酸楚。 梧桐树影斑驳中,巍峨的明黄王宫露出尖角,那刘家小儿此番弄得天下这般生灵涂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道成拳头不由握紧,心思流转,已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近身处有下属见僵尸围攻之势越发猛烈,此时内心已是万分焦急,顾不得平时的尊卑秩序,直言开口,“将军,我们下一步该作何准备?” 萧道成手一挥,让他按捺住性子,切莫轻举妄动,低声问道,“让你们准备的火种可准备就绪了?” “将军,弓箭手,投掷石块的兄弟皆已就位。”这名下属回答道。 萧道成满意点头,转身往下看去,僵尸已经循着人的气味过来,不断往前挤,一层一层的叠加,更有甚者脑袋灵光的,开始借力往城墙上爬。 时机已到,他在心里暗想,他运转内力,声如洪钟开口,“放火!” 一声令下,裹着麻油布的箭尖“簌簌”飞出,红光闪烁带出一条条残影,城墙上有秩序地排满一排投掷手,大石顺着城墙垂直落下。 孙游岳带着一众茅山弟子御剑飞行于城墙上空,萧道成隔空传音给其,“长老,不知可麻烦您带领门下施展一二火诀,我有一二猜想需要验证。”孙游岳对此很是诧异,火诀对修真之人的灵力损耗大,一般他们都不轻易施展,不知萧道成想要作甚。 但他还是依言照做,身后跟着的茅山弟子与其自发排成一个雁形方阵,众人齐施展功法,汇聚成一个大火球往城池下方抛去。 弓箭手投掷的火只烧焦了僵尸们的皮毛,修仙之人的火乃是炼丹之真精之火,与凡火差别甚大,沾染上那便是直达灵魂的灼烧,他们嗷嗷叫着,在地下翻滚着试图扑灭火苗,但根本不可能! 地下很快成了一片红色的火海,惨叫声连连,尸体烧焦的恶臭味传来,萧道成不慎吸入两口,便觉得脚步一个趔趄,眼前直冒金星,不好,气味有致幻效果。 “小心!气味有毒,所有人快用面巾蒙上鼻子。”萧道成大声提醒,但为时较晚,已经有离得近的,负责弓箭和投掷石块的人,昏迷跌下城墙,掉进僵尸堆,僵尸闻着味,兴奋地张开獠牙一拥而上,血腥气弥漫,那个不幸的士兵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萧道成近距离观战,已是毒气吸入过多,他收回心神,施展轻功退回于城墙之上。眼神朦胧时,一抹身影一下子掠过他眼前,呛鼻的臭味也扑面而来。 “将军!小心!”声线粗犷豪迈,极具个人特色,是范缜的声音。 是一只会飞的僵尸,想必是火诀之术逼急了对方大军,派出了一只高阶僵尸,范缜一个索命镖甩出,缠住他青白的脖子,硬生将其拖拽下来,这只僵尸被勒得白眼仁往上翻,猩红的舌头吐得老长,挣脱半天都未得逃脱。 范缜得意一笑,络腮胡笑得发颤,什么神神鬼鬼的,他才不信邪,遭了他索命镖的道还不是一样任他宰割。 萧道成扶住城墙,狠掐一把自己的臂膀,终于得以清醒过来,见此情景,刚刚这死物竟然是想单枪匹马直接生扑他。 若不是有范缜相助,他恐被咬失去神智变得与这死物一般。 “谢过左千卫。”萧道成略微颔首。 范缜一身腱子肉梆硬,用脚踩着这只会飞的僵尸的脸,不让他动弹半分,闻言也只是爽朗摆手。 对方不信任何神魔,以武入道,赤手空拳制服高阶僵尸,萧道成对此人极其欣赏。 五更已过,金乌越过地平线,朝霞的光芒逐渐铺满大地,僵尸一旦在日光下暴露,就将形神俱灭,伴着清晨的露气,尸群逐渐退去,但萧道成等人很清楚,随着夜晚降临,他们又将开始暗无天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战斗。 孙游岳等人降落于平台,持续不断地输出真气让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身后跟着的弟子无不气喘吁吁。 “将军,这是何意?”见几人情景,孙游岳奇怪问道。 “一只会飞的僵尸。”范缜答道,说话时脚下又用了两分力,那僵尸被内力挤压得目眦欲裂,绿色的尸液从瞳孔里流出来。 孙游岳后退两步,生怕汁液一爆浆喷溅到他雪白的道袍上。“会飞的?”孙游岳感到不可思议,行走这般僵硬的僵尸竟然还会飞行? “是,并且他们就像是本身有法术一样,可以像修仙之人一样来去自如。”萧道成接话道。 “御剑飞行其实也还好,就和火诀一样,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的就是这鬼玩意儿会些其他的法术招式,咱们就难搞喽。” 孙游岳捋了捋自己的青髯,意味深长地说。话音刚落,几人便是一阵叹气。 “你看,像不像—那个—” “我就说是吧—” …… 窃窃私语声从孙游岳身后传来,是他带的几位上清宗的弟子,孙游岳面色愠怒,呵斥道,“放肆,师长面前怎的失了分寸,这般无礼!” 几位白衣小道一下子白了脸,生怕孙游岳再训责了他们,萧道成在一旁劝说道,“道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我也就只是军营长大的一名粗人罢了。”此话说得几人感激地看了萧道成几眼。 你推我搡之下,推出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只见他上前一步,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开口。 “师尊,弟子并非有意打搅你们说话,是,是地下躺着的那人实在和我们仙门里认识的一位修士长得相像。” 孙游岳面露不虞,生怕萧道成上了心,去皇上面前多言,对上清宗不利。 他当下佯装气得吹胡子瞪眼,“无知小儿,休得胡言,咱们道家修仙之人自有道德天尊护体,怎会和邪祟之物沾染上联系!” 弟子自是委屈至极,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萧道成闻言颇有兴趣,“道长,你千万莫责怪了他们,说不定可为我们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完又转头看向刚刚站出来的那个上清宗弟子,“还请小道长你详细展,开说说一二。” 弟子偷瞥了孙游岳一眼,见他神色已恢复正常,这才大着胆子说,“师尊,他身上衣袍的样式和龙虎山天师府的门客装扮很像。” 众人这才仔细望去,面前僵尸衣袍上布满血污,已是难辨其本来模样,但不难看出衣诀处金线绣着的锦绣虎纹。 龙虎山天师府?萧道成想起萧衍便曾拜师于张天师门下学习剑法,这个门派的弟子耳后都有一个小小的王字。 日头已升,范缜脚下的僵尸嘴巴长得老大,双手直直竖起指着天,整具身体已呈风干状态。 萧道成用剑拨动干尸的脑袋,分别露出他的耳侧,赫然是一个黑色细符文的王字!孙游岳凑过来一看,见状也是瞪大了眼睛。 “道长,你作何打算?”萧道成凝眉,冷声问道。 沉默一瞬,孙游岳作揖开口,“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上清宗现在乃仙门之首,手下仙门出错,这件事我势必要查清楚。” “擒贼先擒王,我们要找找僵尸的源头。”萧道成思索片刻说道。 孙游岳点头赞同,萧衍去寻找陶弘景和刘真儿还未归,他内心也是一阵担忧,便主动开口揽下这个活儿。 “将军,不如我带着几名精锐弟子前去探探虚实,我们身负真火,遇到危难也可挣得逃脱。” 萧道成沉吟片刻,点头称是,同意了孙游岳的主张,“那就辛苦道长走一趟了。” “我也去!”是范缜,他手持灭神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仿若下一秒就要直捣对方老巢,手刃敌人。 范缜之名,孙游岳等修士早有耳闻,有此一名武将,他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经过往日尸群留下足迹的地方时,几人便步行去探究一二,孙游岳发现不少僵尸都是各大修真门派的修士,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他预备回去后立马禀告给陆修静。 前方碎石掉落,大山矗立,一座必经的小村庄坐落于黑暗,阴影中,风吹过来浓重的血腥味。 孙游岳隐隐听到不太对劲的声音,提议几人选择御剑飞行于上空。 “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直接走过去就是了,何必用法术,飞天这些虚把式。” 范缜满脸不屑,他才不愿和孙游岳这些成天说仙啊,神啊什么的人共乘一把剑,传出去,他双拳走遍天下的名声不就臭了吗? ------------ 第二十九章 长生极乐 孙游岳怎会不知他心中曲折回肠,闻言一个火诀法术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打过去,一个浑身长满毛的僵尸被瞬间点燃成一个火球。 其他黑暗处的僵尸闻着人味,“唰—”一下睁开双眼,眼泛绿光,露出獠牙,开始向村口处隆隆走动。 “我不强迫你,但在这里一味耗下去,我想,萧将军那里应该会等不及。”孙游岳眯起眼睛,静静地等着范缜的回答。 “走,我和你走,孙老头。”范缜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气得跺脚,但他也确实是没想到这座小村庄有这么多僵尸。 僵尸距离约莫数十米远,黑压压的让范缜头皮发麻,几人终于顺利地起程。 孙游岳几人飞行好一会儿时间,终于在最毒辣的正午太阳发生偏移时,赶到城西。昔日人来人往,繁华一片的夜市街坊,如今早已不复往日热闹,人去楼空,破败一片,蛛网勾结着铺子。 日光下,一片森森鬼气移步换影间,以一种罩子的形态将其笼罩,范围越来越大,几个眨眼之后,几人便被吞噬其中。 “咯咯咯——”像是使劲撕扯嘴角,来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奇怪的是,此诡异笑声一出,仿若石子投湖泛起涟漪,紧接着,周围仿佛被传染一样,笑声从周围无数个方向传出,并且放大数倍。 几人居于正中心,声浪更加集中猛烈,他们耳膜欲裂,几名道行较浅的弟子无不嗷嗷叫,捂着耳朵四处鼠窜,就连孙游岳此时也是脸色发白。 笑声许是借了什么仙门奇术,尤为针对修真之人,范缜一肉体凡胎倒是并未受多大影响,他见孙游岳几人的反应,自是明白已然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熟悉的恶臭味再次扑面袭来,缓慢移动的黑影在迷雾里移动,呈一个包围之势将几人围困住。 跟着前来的几名上清宗弟子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双眼迷离,开始胡言乱语。 “想不到这迷雾竟会如此扩散!”孙游岳此时内心已是无限懊恼,恨自己不早做二手准备。 一只僵尸已是从后面缓步接近,尸虫蠕动的虫身直捣范缜的后脑勺,范缜隐隐感到胯间抽出灭神刀,寒光一闪而过,对方头颅直接落地,绿色的尸液溅出,他闪身躲过。 身后的尸群接近,情况越发危急,之前上前指认僵尸为修士的那名清瘦弟子,此时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太上真人在此”,双眼迷瞪地就要往迷雾里走。 范缜正比着架子,站在孙游岳的前面,预备还击僵尸的攻击,余光瞟到斜后侧的不对劲,立马一把拉回他,“情况如此,你小子做甚?” 见他两眼翻白,范缜一凌厉掌风使出,击打在他脖颈处的清灵穴上,不做片刻,便恢复了神智。范缜同样如此对其他几名弟子。 孙游岳让大家围成一个圈,双手捏诀幻化出一个内层为火球,外层为火球的巨大圈将几人护住,僵尸走近触水后,开始融化成滴状,再触火,直接湮没成灰。 “孙老头,你这法子甚好,甚好啊。”范缜拍手直叫好,这威力比当时单单施展火诀厉害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样的法子明显灵力消耗更大,孙游岳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尸群如此被解决,范缜脸上沾着灰尘,整张脸已是灰扑扑的,他转头问一旁的孙游岳,“还往不往前走,我看你这几个小弟子情况不太好。” 孙游岳沉吟片刻,“你们几人先回萧将军那处,路上定要注意凶险,我和范千卫继续往前。”他最终决定一鼓作气,不枉白来这一趟。 几人自是一番推脱,都说誓死要跟在师尊身边,范缜实在看不得这般惺惺作态的儿女情长画面。 “你们暂且先听你们师尊的,路上我定好生与他作陪。”得范缜这般拍胸脯保证,几人才不舍地离开。 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 孙游岳与范缜二人憋着气,行走一会儿,逐渐适应昏暗的视野,两人终于摸清了街道的大概情况。 几乎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死城,黑暗里到处都躲藏着僵尸。 路遇僵尸,他们俩便借飞檐掩盖自己的身形,悄声观察着周围的幻境,见几只僵尸往前走都是朝一个方向,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便留了个心眼跟上。 一路多次躲避,行至半旬,渐渐深入,终于在一处高大酒楼面前停下。 范缜可百步穿杨,视野极好,此时虽隔着数百米远,但他眯眼定睛一看那巨大金字牌匾,缓缓念出,“暖,暖香—阁?” 孙游岳闻言一愣,暖香阁,他奇怪问道,“暖香阁?莫不是搞错了,这是京城最大的妓院。” “哈哈哈,孙老头,看来你选的这几只僵尸是个好色之徒啊。”气氛压抑,范缜一向性子沉闷,此时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孙游岳被逗乐,但是当低下头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脚下密密麻麻容不下脚,黑压压的几乎全是僵尸!这些僵尸全都静止不动,眼神呆呆地望向酒楼的方向。 范缜也注意到了,两人相顾无言,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止,只有心跳声越来越响。 突然间,天空中出现了漆黑的裂缝,从中传出低沉的咆哮声,让人不知所措,巨大的白色光圈闪现。 是沈约、丁令光、崔明轩、陈庆之、韦睿等五人,他们一出现,尸群闻到人味后便开始蠢蠢欲动。 孙游岳内心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隔空传音给沈约,“外面僵尸太多,对面前酒楼似有所忌惮,你们几人快憋气,隐藏自己的气息,咱们酒楼里见。” 沈约收到孙游岳的消息心中一惊,他们受了萧道成的命令,前来支援,他与师父先前喝下定位符,这才这般快速确定位置,直接撕裂时空传送过来。 孙游岳定是在这附近,丁令光几人便点头答应,同意先去酒楼会面。 突然,整条街和酒楼突然亮了起来,酒楼里传来悠悠的琴声,每每音色转折处,激起心底阵阵波澜。 水红色薄纱隔着,舞姬舞动如绸的腰肢,婀娜多姿,微风袭过,只见薄如蝉翼的衣衫下,如玉的轮廓若隐若现,飘逸如仙。 楼中充满了欢快的、魔性诱惑的女子娇俏如铃的“咯咯—”笑声,一曲舞毕,似乎有宾客鼓动雷鸣的掌声,但仔细看楼里竟然空无一人。 沈约他们身后带过来的许多将士此时已入了迷失去心智,将手中的兵器随意丢在地上,脚步迟缓麻木地望楼里走去,突然像牵丝傀儡一样向楼中走去。 抢先走进去的士兵发出一阵惨叫声,接着便化作一阵烟气消失不见。 “不好,这楼许是个幻境,万不能轻易进!”丁令光脸色严肃,俏声说。 但其他四人竟然也中了同样的招,已经朝着酒楼走去几步。 丁令光暗骂一声对方无耻,一袭青衣而立,“清心咒,给我破!” 她使出青莲净尘,淡淡的绿光笼罩其他几人,其他人就如吸入了清新的空气,脑海里迷雾散开,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崔明轩最先清醒过来,见状极其震惊。 丁令光美目寒凝,冷静开口,“沈约,你问问你师父那边的情况。” 孙游岳也被酒楼里的歌声迷惑,幸而范缜不信神佛,未修任何法术,这妖音对他并无多大影响。 范缜已是看到酒楼伤人的情景,此时他已困住孙游岳,不让他继续往前走一步。 丁令光他们几人打眼,范缜带着孙游岳潜伏着过去找他们汇合。 沈约传音联系不上孙游岳,自是心中万分焦急,见他与范缜前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孙游岳面色不对劲,双眼发直,这不和先前他们几人的表现一模一样吗?丁令光见状,又对孙游岳施了个清心咒,孙游岳这才清醒过来。 孙游岳终于清醒过来,他已是多次中幻境的招数,内心懊恼不已。 “这酒楼里定有什么秘密深藏其中,我们势必要进去看看。”孙游岳开口。 “对了,令光你的清心咒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时效最长可维持多久?” “至少半天,最多两天,因个人中幻术抵御的程度而不同,意志越坚定的人,清心咒维持的时间越长。”丁令光回答道。 孙游岳闻言点头,半天的时间,抓紧的话,是够的。对于他所言,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冒险一探,有丁令光和范缜在身边,他们自是不怕的。 “士兵留在门外,我们七人进去。”孙游岳下令。 他们几人从酒楼二楼的窗户前去,拨开红纱,面前之景皆是叫几人面色一臊。 ------------ 第三十章 醉生梦死 浓郁的美酒香味充满整个屋子,名贵的波斯地毯铺在正中间,几名西域舞姬蒙着面纱,玉足翩翩,伴着琵笆声起舞。 宾客们尽显达官显贵之态,皆身着质地上等的丝绸衣袍,小厮立在一旁侍奉,主人则或躺或坐地肆意喝着酒,时有几人怀里搂抱着几名面色娇憨羞红的女子。 “铮—”一声乐响,琵笆声如珠玉落盘,急转直下,舞女们竟然伸手直接解开本就几乎衣不蔽体的薄纱。 胸前玉兔呼之欲出,宾客见状不无两眼发直,起身直接拍掌叫好。 几人立于幕后,他们带着女眷丁令光,此时羞得都低下了头,不敢与身旁之人对视,只有韦睿悄悄抬起三白眼,多扫了几眼。 那舞女似有所察觉,媚眼如丝与之对视了一眼,韦睿不由向前迈了一小步,反应过来怕其他几人察觉,他吞了吞口水又站回原地。 孙游岳不去看舞池里扭动的人儿,只是仔细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 不对劲,他们眼神迷离,虽是看着舞女的方向,却又仿佛通过此看向更远的远方,神色呆呆的,不像是,不像是活人一般。 孙游岳惊觉自己的猜测,心神一动,嘴唇蠕动,念叨法术,将窗外的一颗小石子飞起捏在自己手中。 然后从衣袖丢出,像流星一样“嗖—”飞出,正正丢在一名女子脚下,下一个动作就要踩上去。 范缜神智时刻保持着清醒,他急忙扯了一下孙游岳的袖子,低声说道,“孙老头,你疯啦!” 丁令光闻言瞥了范缜一眼,心思流转,已然是明白了孙游岳的意思,她用气音问道,“师尊可是有所发现?” 孙游岳但笑不语,下巴轻抬,示意他们看舞池的方向。 缠绵流转的乐音还在继续,那舞女踩上三指粗的石头,竟未有丝毫晃动,动作继续,红色薄灯笼舞裤下,几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白皙如透的玉足如幻影一样穿过石头,实打实地踩在地面。 “这,这莫不是幻术?”沈约见状直呼不可思议,幻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这世间还有如此高人存在。 孙游岳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面色深沉如水,闻言点头,他丢石子时故意使上了两分自己的内力,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足够宾客听得见,但他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眼神无半分波动,像是丝毫未注意到一样。 陈庆之几人也皆是一愣,不敢相信面前如此真实的场景竟是泡沫一样的幻境。 几人站立半晌,荼靡之音声声入耳,陈庆之几人仙门道行不及孙游岳,此时脸上泛起红晕,竟然迈开脚步要走向舞池。 范缜在其身前,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往身后看,发现不对劲,内心惊讶,这莫不是又中了眼前的迷魂法。 他急忙用手肘拐了一下孙游岳,“孙老头,这幻术可有破解之法?” 他眉头紧皱,眼里不无担心,接着道,“我怕再继续待下去,实在难以逃脱此地,你看,陈庆之韦睿他们二人症状和早上你带来的那几位小道是不是一样。” 孙游岳一看,果真如此,他倒是有学习过幻术破解的法,但他擅长用法器主攻,只能解低阶的阵法,面前幻术实在高明,人人皆沉醉其中,难以找出法眼,他破不了。 一旁丁令光一袭青衣而立,神色紧绷,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仙子,可有破解之法?”孙游岳问道。 丁令光回神,微微颔首,眼神低垂,从一旁的鸳鸯荷包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株青莲。 淡淡的雾气流转,莲蓬上颗颗莲子饱满,叶子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这不是凡间之物,乃是西王母河池里的仙物! 她单手端持青莲,另一只手在胸前结印,芊芊玉指划出残影,她大呵一声,“净尘,破!” 巨大的青莲印记使出,面前的荒诞极乐之景像碎片一样崩落成荧光不见。 几人此时内心对丁令光自是一阵佩服。 酒楼真实的样子展现:客房灰尘四起,房梁欲断悬挂于顶,几只飞鼠倒挂酣眠,似是被声音惊动,“嗖—”地几声响起,径直飞过来攻击几人。 “啊!”韦睿最怕这等生物,此时吓得一个激灵,一下跳入了崔明轩的怀里。 平日在军营里,韦睿最爱耍小聪明逃脱各种试炼,花天酒地也常常不在话下,崔明轩恨极了这等人,内心对韦睿无甚多大的好感。 此时怀里一沉,看到是韦睿,他顿时一脸嫌恶,“得亏是个男人,不晓得嘞还以为是哪家小娘子。” 沈约一个法术使出,已经屏退了奇袭的怪物,崔明轩此话一出,众人都被逗笑,韦睿急忙松开手,脸色不悦地说道,“好你个崔明轩,是兄弟还见死不救!” 崔明轩面露不屑,嗤笑一声对他不做理会。 “好了好了,别起内讧,咱们几个人都是一体的。”孙游岳已经面露不悦,再这样这去恐耽误时间,沈约主动开口劝道。 韦睿冷哼一声偏过头,走向最远的一边,也不再理会崔明轩。 “这楼仍有古怪,我们小心为上。”丁令光神色淡淡,她并未注意到几人的争执,只是仔细观察着周围幻境。 当她看到楼梯转角处晃动开合的门,再三确认自己没眼花后,终于肯定了这座楼处处透露着诡异时,出声提醒几人。 只是她话音刚落,整座楼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然后房间布局开始改变,桌子,橱柜,木床,瞬移漂动。 就好像整座房子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几人被不同的物什围住,与彼此彻底分开,时间短暂地停留一瞬,万物静止,然后每个人脚下突然一个黑洞闪现,一直往下掉,最终落入不同的房间。 孙游岳睁眼,在黑暗中行走许久,终于找到一处光亮的地方,他走进去,是一个亮堂开阔的视野。 草地茵茵,酒香四溢,无数喷泉自从泉眼处喷出,一条清澈溪流自从中间流过,淡淡的酒香飘出,孙游岳凑近,忍不住掬起一捧,浅喝一口。 入口即是口味至纯上佳的清酒,孙游岳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口,他再转头去尝喷泉里的泉水。 同样如此,这里的水源竟全是琼汁玉露,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吗? 孙游岳得意地哈哈大笑,面色已是酡红,此时脱下自己身上的道袍,跳进河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怡然自得地陶醉在这里。 … 小轩窗,月亮高悬于黑沉幕布之上,崔明轩推开熟悉的木扉,檀香盈室,一名窈窕女子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梳妆。 听闻门响,女子转头,眉眼温婉,笑意盈盈地问道,“明轩,你回来了啊?” “妙音?”见是自己日夜所思念的妻子,崔明轩已是泪流满面,忍不住往前走几步,满腹怀疑地开口。 林妙音站起身,亲昵地点了点崔明轩的鼻尖,语气温温柔柔地开口,“怎的这才几日不见,就认不出我来啦?” 崔明轩眼眶湿热,把她按到梳妆台黄铜镜前,拿起梳子轻轻梳她的柔顺黑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他此时只愿时间永久地停留在这一瞬,佳人在侧,卿卿子衿。 镜子里女子笑得温柔,在崔明轩看不到的时候,眉毛处竟然隐隐有黑气流动,而崔明轩此时已经满心地沉溺在这一方温柔乡里了。 … 陈庆之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满脸血污,身着一身厚重盔甲躺在军营帐里。 他坐直起身,活动下手腕,观察四周陌生的环境,走近案几,上面摆着一副沙质地形图,密密麻麻在线路上插着小旗。 这不是一般放在将军的阵营里吗?他正满脸疑惑,帘子掀开,一名小卒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陈庆之,满脸欣喜地说:“谢天谢地,将军你总算醒了!” 原来是边境匈奴来犯,急需陈庆之做出定夺。陈庆之满心不解,他只是军营里手下掌管百名小卒的一名小小副尉,何时轮得到他来做这等重大决定? 但是当他站上点兵台,面前四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可震山林地喊出“杀”时,他内心的热血也被唤醒。 他拿起手中的红缨长枪,内心再无其他怀疑,不无威武地说,“将士们,为了我们的国家,随我战!” 一身金色流云铠甲犹如浑身淡淡金光萦绕,陈庆之勒马走在大军的面前,腰间配銮金错银绣春刀,目若朗星,眼里尽是对胜利的热切渴望。 万千名将士头顶盾牌,在血红的残阳下一拥而前,火焰炽炽的背景下,黑色人马的呐喊声令大地撼动。 天崩地裂间,城中四处腾起高大的烟柱,旋起滚滚尘土,将军驰骋于队伍最前方,凌厉如霹雳,扫掠如飓风。 血洗敌方,他们赢得了胜利!天子高坐于明堂之上,对结果极其满意,赏赐了大将军陈庆之无数价值连城的珍宝,百亩良田,宅第美人更是不在话下。 一瞬之间,陈庆之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所有,他美酒轻裘,终日飘飘然,好不得意地享受着自己拥有的一切。 ------------ 第三十一章 众生之象 韦睿睁眼,惊觉自己坐在雕花木椅上,面前端放着一杯热茗,热气腾腾间,父亲韦贤如刀雕斧凿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见到韦贤的脸,韦睿下意识小腿肚一抖,一个机灵,就要单膝跪地在地下向韦贤请安。 在韦睿印象里,父子二人数年未见,此时他竟然和父亲平起平坐,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事情。 他内心深处对父亲韦贤的恐惧不是一日能消除。他自小仗着自己是簪缨世家出身,身份显贵,在京城里斗鸡逛花楼样样不在话下,名声臭的厉害。 韦贤贵为丞相,平日任凭朝堂上波澜起伏,他都不轻易喜形于色。但在家每每面对韦睿时,他都几乎气得要呕血,拳头大的棍子打韦睿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 在韦睿束发这年,韦贤终于对儿子彻底失望,狠下心来送他去军营操练,边塞疾苦,更何况韦贤还特别交代那些将士好生关照他。 要不是韦睿命硬,他敢相信在那种炼狱他绝不会活过来,从未感受过父爱的温度,他内心对父亲的恨也是与日俱增。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外漂泊数年,他亲眼见证了百姓衣不蔽体,食不饱暖的生活,才明白自己之前过的生活是多么的奢侈无度。 他作战英勇,耕耘军功,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往上爬,从无名小卒变成能叫得上名字的小将。每当中秋月圆,他都会莫名想到,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韦贤听此是否会高看他两眼,朝夕对比下,他的儿子也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但韦贤从未给他寄过一字一句的家书,渐渐地,韦睿的心逐渐冷却了,父子二人从此形同陌路。 所以韦睿实属没能想到还有今天这样一幕。他单膝跪地,低垂着眼,出神地回溯着过往种种。 “你这孩子,是做甚?快起来。”韦贤笑得一脸慈祥,站起身亲自扶起韦睿,话语里是韦睿从未想过的亲昵语气。 “我,我—”韦睿张大嘴巴,想要问他是因何故来到这里。 韦贤一把揽过他的肩,“你这孩子,傻了吧,回来半月有余还不习惯家里的环境哩!快去净手准备吃饭了,免得你娘等得着急。” 娘?在韦睿的印象里,他远在战场时,便听闻娘亲偶感风寒病重的消息,他八百里加急,跋涉数十天行至中途却得知她已病逝。 韦睿内心恼恨,当即气得昏倒在地,醒过来后心脏疼得痉挛,以黄沙为祭,竖起三根魂香,他朝着家的方向给娘磕了数个头,磕得额头直流血。 这已成了韦睿内心的一个执念,未能见娘亲的最后一面。此时听闻娘亲二字,他也不管消息真假,大步上前,起身掀开隔帘。 只见一名女子端坐在饭桌前,下人正摆放筷著,筷子不小心碰到琉璃碗,发出叮当清脆声,少妇她也不恼。 她那淡淡的柳眉,弯曲成一抹远山的姿容和音韵。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与韦睿对视,笑意在眼底荡漾,使得她的整个容颜都显得那么温婉可人。 是他的娘亲,韦睿的脚步被钉在原地不再上前。戚容明目流转,嗔怪一声,“你们父子二人怎的都这般难唤?快来用膳了。”仔细听去,话里却全无责怪之意,一股暖流袭遍韦睿全身。 “娘—”韦睿低声唤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等戚容答应,他上前一把抱住,七尺男儿,硬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戚容平日最爱干净,此时嫌弃得紧,但也没立即推开儿子,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排道,“娘在呢,以后你在家,娘日日给你做膳食。” 韦贤轻咳一声,“成何体统,男儿有泪不轻弹,快坐下来吃饭吧。”说罢把戚容拉到自己这一侧来。 戚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面上端得稳重,实际较真起来连自己儿子的酸都吃。 几人落坐席间,韦贤戚容夫妇二人不断往韦睿的碗里夹肉,韦睿很久没吃到过家里熟悉的味道,此时已是狼吞虎咽。 韦家一副其乐融融之景,韦睿浪子回头,亲情和睦,内心在这一刻仿佛再无所求。 …… 茅山上清宗,清晨雾气朦胧,庭院里花树开得正盛,沈约扎着个马步,目视前方,专注地修身静气。 突然,花树摇动,粉色的花雨落下,氤氲了沈约的眼,他面色一愠,正色想问是谁。 小师妹沈曼她身穿鹅黄色纱裙,长及曳地,脚踏粉色绣花鞋,发间别着一根玉簪,头上斜插了支琉璃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是掌门的女儿,受尽万千宠爱,性子也是娇俏可爱,常年相处间,已经不知不觉在沈约的心里留下了影子。见是她,原来是她刚刚使出法术摇晃花树,故意逗弄他的。 沈约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展颜笑开。“师兄,师兄,去玩啊!”沈约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她眸子晶莹,明净清澈,璨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兴奋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 “去哪?”沈约满脸宠溺,自是满口应下。他负剑在身后,跟在一蹦一跳的女孩儿后往前走。 今日醒过来时,他仿若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在梦里经历了僵尸大战等混乱血腥的画面,直至睁眼看到熟悉的上清宗时,他才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内心也暗自欣喜,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师妹了。 沈曼约着沈约去了后山山头,鸟飞虫叫,空气清爽,这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平台。两人均是无言,但淡淡的温馨气氛在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太阳逐渐升起,万丈光芒四射,金色爬上了沈约的月牙道袍。 “师兄,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沈曼俏生生开口,满是期待。 沈约似有所感,“曼曼,我—” 沈曼凑近,睫毛扑闪,伸出一根玉指抵住了沈约的嘴唇,“师兄,我先说,我心悦你。” 沈约瞳孔一下子放大,深邃赤黑瞳孔里是沈曼的倩影,“我—” 他出身低下,自幼无父无母,掌门外出游历,发现他有过人天资,将之收入门下抚养长大,他与沈曼是云泥之别。 沈约眼神清明,大手覆上沈曼的手,想将其放下,开口婉拒,这份心意他更宁愿藏在心里一辈子。 两人相处多年,知根知底,沈曼似乎猜到他要有所拒绝,眼圈微红,“沈约,你的心意我也知,你切莫拒绝了我。” 有情人为何不能在一起,云海金光见证下,看她垂泪,沈约此时只想得此佳人,抛弃一切顾虑。 他张嘴还想要说什么,沈曼突然堵住他的唇瓣,柔软甜香的触感是多少次他的梦中所求。 内心深处传来个声音,“沈约,沈约,快醒醒,快回来。”沈约只觉烦人,抱紧了沈曼,喉头滑动,与她拥吻在这天地之间。 * 长生极乐,一旦落入此等幻术,将会激起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让人沉溺其中,幻术里十年乃现实一日,不知不觉中会让中招者在幻境中幻成枯骨骷髅,现实中则肉身直接湮灭,灵魂破散。 丁令光青莲仙气护体,落入房间并未受到幻术的影响,范缜精神力稳定,凡胎肉体并未修行任何法术,也并未受此幻境影响。 两人跌落时都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尤其范缜魁梧健壮有余,地板直接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咳咳—”丁令光被激荡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连忙使了个法术,幻化出一个水球围绕自己净身,步步生莲,所到处地板锃亮。 客栈整体是木质隼接结构,丁令光走近墙壁,手指微蜷,轻扣三下发出“咚咚咚”清脆声。 声音传递到另一方,范缜束起耳朵听到了,于是他回敲了三下,然后大声说,“嘿,对面的,是谁?” 听声音是范缜,丁令光放下戒备心,仙音传过去,“是我,范千卫。”指尖一缕青绿色仙气飞出,朝范缜的方向去。 是丁令光,范缜跟着这缕气息走,去找丁令光汇合。 “咯咯咯—这里还漏了一个呢,哥哥。”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如魔音回旋在范缜的耳边。 置身黑暗,范缜完全摸不清对方底细,他只觉一阵香风飘过,周围仿佛围绕着数个人影。 “啊—”突然凄厉的一声尖叫响起,是丁令光的声音! 丁令光面对着墙壁,凝神静气,却并未探寻到其他人的气息。目前处境下,看来只有她和范缜并未受太大影响,其他人应该是再次落入了更深的幻境。 这令人摸不透的幻术手法,和那放纵自由甚至说是放荡也恰如其分,倒是让人想起道上一个熟悉的教派——极乐教。其教功法自来擅蛊惑人心,更是有不少貌美的女子为其卖命,中了美人计,阴沟里翻船的江湖豪杰不计其数,也因此名声大噪起来。传言他的教主李沐白依靠吸食同类的精血和魂魄延续着生命,500年面容丝毫不显老。李沐白生性阴晴不定,毫无人类感情可言,血刃的同类不计其数。纵使实力高强,但各大教派纷纷对其敬而远之。 ------------ 第三十二章 破除幻境 除却极乐教臭名昭著的教主,丁令光能想到它与现在关联的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极乐教宣扬欲望之乐,万事随心所欲。与修士们奉行的涅槃之乐不同,极乐教教徒追求的是人欲满足的极致。 但现实往往不遂人愿,他们便创造幻境来沉溺麻痹他人,自己享受幻境的同时,让他人迷失心智,吸食精元为自己修炼所用。 丁令光美眸流转,仔细回想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关于长生极乐教的种种,以求破解之法,否则再拖下去,其他几人的生命安全誓必受到威胁。 她正想得入神,背后风声鹤唳,凌厉的攻击气势袭来。她急忙转身捏出青莲护盾护体,护盾呈莲状,由青色透明的水汽构成。 丁令光是个见惯过大世面的奇女子,但看清面前这人的面容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咯咯咯,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声音粗砺,仿佛在磨石里滚过几圈一样。 丁令光抬眼看去,说话的人面相生得极为丑陋,独眼一只,纵横交错的红色疤藓遍布在脸上。 嘴唇向外凸,鼻子像巨大的蒜一样挂在脸上,背驼得很严重,眼睛似乎还蒙着一层惨白的阴翳。 丁令光被吓了一跳,稳住身形后自觉失礼,厉声开口,“你是谁?” “我是,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今日你落在我手里,自是命不久矣,咯咯咯—” 好狂妄的语气,丁令光内心直叹。 对方身形瘦小,身高约莫仅有五尺有余,四肢纤细无力,但却手持着一柄巨大的血色镰刀。锋利的刀尖划在地上,勾出一道很深的痕迹。 镰刀上沾染着新鲜血液,滴滴滑落在地,浓重的血腥气几欲让人作呕。 丁令光皱眉,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扑面而来的恶臭味。 长相丑陋的男子露出个笑容,嘴角扯开一个别扭的弧度,然后提起镰刀,直接向丁令光的脖子挥过来。 丁令光倒吸一口凉气,进一步输出自己的灵力,护盾进一步扩大,堪堪挡住弯刀的致命一击。 僵持几秒过后,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镰刀上的血珠滴落,竟然开始腐蚀丁令光的盾牌。 黑气直冒,原本为阻挡的盾牌此时已经在侵入下逐渐幻化成碎片。 丁令光身前再无遮挡,这人又上前一步,把她逼得直往后退贴紧墙壁。 丁令光闭眼,细小汗珠在额头上浮现。寒气一凛,刮过她鼻尖上的绒毛。 她偏头,紧张的情况下,双手飞速做诀结印,厉声呵斥:“莲华冲天,破!” 丁令光催动莲花法阵,一朵巨大的莲花瞬间盛开,花瓣中蕴含强大的元素力量,向对方喷涌而出,形成炽热的莲华火焰,瞬间将点燃他的黑色衣袍。 这男子对火似乎极其恐惧,呆呆地看着火苗爬上自己的衣角,也不想着扑灭。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里流出泪水,混着脸上的脓血流下,他抱头尖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啊—啊啊—妹妹!”他失去神智般,朝天疯狂地大叫着,不断撕扯着自己胸膛处的衣服。 * 范缜正被数名发出阴恻恻笑声的女子围困住,他赤手空拳出击几回,都并未打到实影。 突然,一具温香软玉的身子贴近,发出银铃般的声音:“范郎怎地这般蠢笨,人家在这呢—” “妖女,还不速速现身!”范缜如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手伸出,就要抓住空气,然后被女子一个闪身,又躲了过去。 没待反应过来,脂粉香味又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如此戏耍几番,范缜已是明白这女子使的是幻影术。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清泪。”远处突然传来诡异的歌女声。 这温婉柔和,亦如风铃般动听的女音,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让人心驰神往。 又是迷幻人的音术,范缜内心又是一阵恼火,有完没完,得亏小爷我不上你们的道。 歌声出现,仿若白夜昼明,屋里一下亮堂了,范缜之前误以为的敌人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小兵开道,“砰—”一声,破门而入的是一架金銮软轿,范缜谨慎退后靠窗抵住自己的身子。 一双纤纤白嫩无暇的玉腿伸出,足弓处缠绕着一串铃铛,晃动间叮铃铃作响。 是一名女子,身着极乐教道袍,但却高开叉几乎到腿根部,极为妖娆,媚态横生。当她探出头的时候,范缜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无他,面前少女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生得妖异美艳,可谓是倾国倾城。 见范缜如此样,少女得意一笑,对范缜轻勾手指,示意他上前几步耳语。 范缜从未跌入过幻境,但此时却像被迷住心神一样,呆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 待走近,少女突然面色一凝,右手手里转着的花团扇突然收拢,直取范缜喉咙之处! 左手则握拳,径直捶向范缜的胸膛,范缜脑袋一偏躲过了封喉。面前女子虽看着骨架瘦小,但力气却极大,她一拳生生地把范缜打飞倒挂在墙壁上。 范缜感觉自己的一根肋骨几乎要断裂,血腥涌上喉头,他嘴角挂着血丝。 然后他两眼一翻白,已是晕过去。 女子呵呵笑,“竟敢凭借凡人之躯与她相抗衡。” 她靠美貌引诱无数人,吸食了大量精元,再加之主要辅修长生极乐教的合欢功法。 自己的修为已经大幅上涨,在教门里也是高手一样的存在,面前这人未免还是弱了些。 “真没意思,是直接杀了好呢,还是带回去享用一番再杀,咯咯咯—”女子蹲下,涂满红色丹蔻的手顺着范缜脖颈处的经脉滑动,仿若下一秒就要掐断他的脖子。 “住手!”孙游岳大喝一声,“嗖—”地一声飞出自己随身携带着的拂尘。 妖异女子手背上被拂尘的马尾抽打出一道深红血痕,“该死—”她转头怒目圆睁。 孙游岳满身酒气,崔明轩面露哀戚,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陈庆之神色也尽是怅惘。 三人站立,小松在一旁“吱吱”叫着。小松是寻着几人的气息过来的。 身为紫灵松鼠的他,尤为擅长解除幻境,这几人身上沾染着几丝青龙之气,尤其是那为首的,自称孙游岳的老道士。 不救白不救,主人现在魂魄分离,主要元神虽寄宿在陶弘景之身,但仍有残魂游离在外。不救的话,肉身一旦破灭,青龙难以聚神。 不加思索,小松便破了幻境,他们三人所在的房间连在一块,救下孙游岳后,在他的要求下,小松一并救了其他两个人。 但欲继续解救他人时,几人听到这边的打斗声,并且听到范缜的声音时,他们这才急忙赶到。 “何人,敢扰了我的雅兴?”面前女子整理衣裙,自矜起身。 不待孙游岳等人回应,丁令光出现,“砰—”一声,捆仙绳捆绑着的丑陋男子被她重重丢在地下。 众人皆愣,地上的男子衣衫呈布条状挂在身上,面上黑黢黢,头发被烧焦,脸上脓血直流,此时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着身体。 陈尽之一直是个粗人,见状几欲做呕,“这人,这人怎地这般…”他话欲未之,但其他几人懂他的意思。 这人当真生得和罗刹一样,让人心里直犯恶心,不想直视斯。 “哥哥,哥哥,你们这群人到底把我哥哥怎么样了。”刚刚面色倨傲的女子看清地下的人时,一下子滑倒在丑陋男子头前,眼神警惕地质问丁令光。 她不禁怜惜至极,眸中泪光闪动,她满脸怜惜地抱起男子的头放在胸前,轻轻摇头,“哥哥,我不能没有你,你别走,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在场的人凝视着二人,也都沉浸在方才的幻境中。崔明轩此时还未从对亡妻的思念中缓过来,他见状触景生情也是红了眼。 这兄妹俩似是有难言之隐,丁令光皱眉正要开口询问。 “你们,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女子站起,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变成了比血还鲜艳的红色,乌发直竖,像厉鬼一样向众人索命。 她只有,只有吸食下眼前这几人的精元修为,渡给哥哥,他才有可能活下去,女子此时就这一个想法,眼里满是淬毒一样的恨意。 武悼身骑通体赤红的朱龙马,左持双刀矛,右持钩戟,双目凛凛,出现时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乃李沐白手下最猛的一名大将,生前乃是武功高强,力能扛鼎的武悼天王—冉闵。死后被李沐白炼化为怪物为其所用。 “武悼,我茅山上清宗子弟在此,你们长生极乐教何以作对至此?”孙游岳见武悼与红衣女孩沆瀣一气,便知道都是李沐白搞的鬼了。 “区区茅山上清宗也敢在此叫嚣,别人恭维你们两句还就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宗了。”武悼不屑地看了几人几眼, 刘千落一袭红衣,漂浮在上空,猎猎作响,瞳孔一片赤红。 ------------ 第三十三章 白骨尸山 “掌十方万物,唤八方天地,敕令有灵,祥光速来。”武悼在胸前比划几式,大声念道,地下有孔处,皆钻出黑气,凝聚成极乐教的小兵模样,然后包围住丁令光几人。 范缜和陈庆之二人背靠背,做战斗状准备,丁令光同样默念法诀使出青莲光圈护住几人。 刘千落“咯咯”笑出声,“零飘入血,群生生发,凛冬花开,杀!”地下破土长出花芽,短暂几秒内,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花蔓便向几人的方向爬去,意欲缠绕几人。 孙游岳手中的白虹剑影翻飞,一道道白色的剑气随着舞动四散开来,周围的人稍稍靠近一点便是重伤。 而他的剑,果然不愧是一把名剑,森然的寒气一使出便将对面两人笼罩。剑气所到之处,花蔓断裂,竟喷涌出血液一样的汁液。 白色的微光与黑红色的光芒甫一接触,两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胜负,各自飞了回去。 武悼不屑轻笑,使出全部力气,左手举起,手中双刃矛开始吸收天地雷暴之力凝聚于尖端,然后一个巨大光球向孙游岳他们几人方向抛出。 青莲光壁破碎,丁令光丹田震荡,“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堪堪往后倒退几大步才稳住身形,护着的陈庆之和范缜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强力掀翻在地。 昏迷的刘狗蛋此时已清醒过来一会儿,待看清局势后,他发出“桀桀—”笑声,甩出血色鞭子,捆住两人的脖子,越勒越紧,两人脸色发白,手紧紧地扣着鞭子,脚在地下蹬出几道深浅痕迹。 “不好!”孙游岳见此情景,大呵一声,与崔明轩合力做法,对视一眼,划破手指,取其精血祭出剑灵。 “剑灵,破!”声如势竹,剑气逐渐凝聚成形,化作一把数十尺长的利刃向对方攻去,刘千落被刺中胸口,武悼被逼得往后退了几步,面色凝住,正色意欲继续使出招式。 他斜眼瞥到小兵已经将韦睿,沈约从其他房间搬过来,虽并未全部一网打尽,但此行能拿下四人,已是大有收获。 “你们俩,把其余三人带上,准备撤退!”武悼指示道。 几人施行遁空之术,白烟四起,刘狗蛋用绳子束缚着韦睿和沈约二人,两人仍然陷于昏迷之中,在地上拖行时,拉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丁令光浑身已是狼狈至极,被刘千落点穴后,段时间内再不能施展任何法术,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汗水已经濡湿了她的额发,再没有平日里那般仙气飘飘的样子。 小兵押解着陈庆之和范缜两人行走,武悼行走在最后面,得意地转头冲孙游岳冷笑,“孙游岳,茅山上清宗又如何?落入我的手里还不是一样任我宰割,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面颊上隐隐约约浮现出青绿色的毛鳞片,鼻子往前勾,双眼像鹰一样锐利。 李沐白炼化他,成的怪物形便是蛊雕。突然,他仰天长啸一声,发出似婴儿般哭泣的声音。巨大的翅膀在他的身后出现, 翅膀一扫,将一众人甩上宽阔后背,振翅就要高飞。孙游岳大惊失色,足尖一点,终于在蛊雕飞出屋子的那一刻,抓住他的翅尖一跃而上。 未等刘家兄妹反应过来,孙游岳便将离自己最近的陈庆之从高空丢下,下面的崔明轩一直在注意上方动静,此时见人形落下,飞过去稳稳接住对方。 孙游岳意欲技重施,但刘千落已经一个掌影打出,他一个闪身躲开,刘狗蛋已经扑过来,血色镰刀直勾他的脖子。 孙游岳躲闪间,转到了被小兵包围的范缜几人中,范缜皱眉,示意他快走,包围圈越缩越小,几人都被束缚住,他实在难以一一解救。 孙游岳解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贴近他身边,掩人耳目地避开了视线,塞到他的衣襟里。 此玉佩具有追影寻踪之效,如此孙游岳便能确定他们最终降落的目的地,以方便展开后期的救援。 雕已经飞出窗外,红缨长矛围成一个圈包围住他,孙游岳脸上青筋跳起,一脚踢开面前小兵,弄出一个豁口,然后脚踩长矛,飞下雕背,刚好降落至酒楼屋檐处。 陈庆之被丢下后,崔明轩为其诊断脉象,发现他内腑气息流转动力极其微弱,再仔细一摸骨,他竟然已肋骨断裂,甚至可能插进了胃里,他此时呕血不止,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崔明轩将他缓慢扶起靠墙坐正,面对面给他输了一些真气,他惨白的嘴唇上才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孙游岳又回到原地来寻找他们二人,见陈庆之的惨状,从自己的储物锦囊里掏出一颗九天回命丹给他渡下。 此丹有奇效,但吃下去需一刻钟左右才能彻底吸收,孙游岳与崔明轩便在一旁打坐,为其护法。 随着一众极乐教徒的离开,这座酒楼便失去了那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幻境逐渐消散,再没有歌台舞女的倩影,遍地都是狰狞白骨,这哪是一座酒楼,分明是一处乱葬岗上幻化出来的虚影。 群聚于此的僵尸将这里当做自己死亡的归宿,被极乐的禁制压迫,所以不敢上前一步。 黄泉埋忠骨,这里曾是一座古战场,这些僵尸大多是由将死的士兵炼化而成,报效国家的热血未熄,这是寻着气息来这里加冕呢。 约莫半旬过去,陈庆之睁眼,“嘎嘣嘎嘣—”活动了下身体,原本的碎裂骨头处,已经重新长好连接。 其他两人睁眼,检查了下陈庆之的伤势,确认他没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是,这是哪儿?”崔明轩见此情景,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们置身于白骨尸山之上,往下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僵尸。 陈庆之先是惊讶自己脚踩的地方是白骨,自己不是在一家酒楼吗? 当他顺着崔明轩的视线望过去时,不由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又是这杀不完的被称作僵尸的怪物! 孙游岳明显镇定许多,失去禁制后,已经有僵尸顺着白骨山往上爬,和那日城墙之景一样,甚至于天空上开始有飞来飞去的僵尸,比那日还多得多! 不好,飞天御剑之术便难以施展,地下不能飞的僵尸虽然数量多,但大多没什么功力,属于低阶僵尸,孙游岳再度使出火诀,给几人烧出一天血路。 但明显天上的僵尸比地上的聪明得多,火苗一起,他们便直扑过来攻击几人,有那么一两只高阶僵尸甚至于根本不怕火,生生给孙游岳的火球撕开缝隙,恶臭的尸臭味瞬间扑鼻而来。 身后的崔明轩和陈庆之并肩站在孙游岳身后,双手合十,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给孙游岳,火球范围还有厚度愈发大,三人一路杀神杀佛地闯出了尸群。 行至外围,几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再无僵尸跟上,终于满头大汗地撤回了火诀,内力消耗太大,他们三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尤其伤势刚好的陈庆之已是两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崔明轩扶他在一旁休息着,突然,草丛里传来“吱吱”的声音。 孙游岳觉得熟悉,很像陶弘景后山收的那只名叫“小松”的灵宠,于是试探性地唤了声,“小松,是你吗?” 一个紫色圆球身影一跃而出,“吱吱,是我,你们终于出来了,再不来我便要冲进去救你们了。”小松奶声奶气的回答道,话里隐含着担心。 几人故作轻松,全然忽略了自己此时满脸烟熏火燎的狼狈相。 孙游岳见他出现,问道,“之前你去哪了?怎么和我们走丢了。” 小松叹了一口气,“我在附近嗅到主人的气息了,人多口杂,未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便私自去寻找他了。” 孙游岳也是多日未听到陶弘景等人的消息,内心自然也是极其关心徒弟的,下意识问道,“那可知道弘景他们在哪里了?” 小松笃定点头,“你们且随我来。”然后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