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南星赶到峰会展览馆的时候场地灯光已经暗了下去,主持人站在台上说着开场词。 她矮着身子穿过一排排桌凳和背脊挺直的参会人员,在桃子告知的第七排停下,一边谦卑地道歉一边弯腰小跑到摆有自己名牌的位置。 坐下来的时候狠狠喘了口气,桃子帮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凑近她耳边:“怎么才来?” 南星本身就走得迟,路上又遇到堵车,是狂奔八百米进来的,说话间带着气短地喘,猛灌了口矿泉水才摆摆手,无奈道:“柚柚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肯去幼儿园,我哄了好久,幸亏没迟到。” 她好不容易能在这种级别的科技峰会上有十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光老板要掐死她,她自己都不能放过自己。 好在她不算什么出名的大人物,出场也只能排在中后位置。 桃子拨了拨长发,极其利落地甩在肩后,带动一阵香风:“跟你说个八卦,我刚听说的。” 南星已经翻开笔记本电脑,准备最后看一遍发言稿,没摆多少心思在她话上:“放。” 桃子嗤一声:“听说今天这个峰会开场来了个大人物。” “能上场发言的都是大人物。”南星转头看她,颇为做作地歪了歪头,纤细的指尖指向自己:“比如我。” “真没开玩笑,黎明集团听说过吧?” 南星愣了一下,当然听说过,享誉世界的投资公司,目前手机上用得上趟的软件或者系统都有黎明集团的注资,算得上投资界的龙头老大,慧眼如炬。 桃子继续道:“听说黎明集团的董事会重组了,新任领导层想将工作重心放到国内,这第一站就是咱们江城。”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桃子敢得出这种结论是在她看过今天演讲名单后得出的。 南星还想说什么,场馆内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她茫然地转头,朝台上看去。 背景板已经换上了新的ppt封面,主持人面带微笑看向一侧,灯光笼聚下,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高挑笔挺,阔步平稳,一阶一阶抬脚上梯,质地硬挺的西裤随他动作不断收紧松弛,显出一双腿又长又直,隐隐能看到腿部流畅的肌肉。 他手下意识扣上西服纽扣,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又很懒散随意,仿佛出席的不是一场行业顶尖峰会,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晚宴。 南星愣住,原本翻飞在键盘上的手指没了动静。 桃子并未察觉到她的失态,和现场众多女性一样开始对同伴窃窃私语:“我靠,只知道是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没想到这么帅!” 南星没回,整片背脊变得僵直,连肩胛骨都因为过度用力收紧而疼痛。 她眼睛不自然的瞪圆,原先摆在电脑键盘上的手也开始不正常的出汗。 “你来之前我看过演讲名单表,原先星瀚老总的开场演讲被临时换掉了。”桃子努了努嘴,朝台上示意:“喏,换成了他,黎明中国的新任执行董事,时序。” 时序已经站到台中央,微微躬身,礼貌又疏离地接过话筒和激光笔,举起话筒时,眼神若有似无地看过来,又在和南星的眸光一触后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平等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位听众。 南星一凛,下意识低头,将自己的脸掩饰在电脑后。 时序这时候开口:“你好,我叫时序,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见面。” 南星一直以来保持稳定的心率在这一刻飙到180,脸也瞬间红了个彻底,桃子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杵了杵她的手臂。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啊?” 南星眼神不自然,不敢看台上,也不敢直起身子,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肚子不舒服,去个洗手间。” 桃子有些担忧:“行,你去,快到你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南星慌乱地点了点头,猫着腰从另一边侧门出去。 合上门,将那道清润的嗓音隔绝住,南星才觉得喘过气来,她背倚靠在欧式高门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五年前的记忆又突然清晰起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在洗手间的水龙头下一遍又一遍的洗手,才堪堪压下那持续飙升的心率。 此时才有劲想一想自己的演讲,内心只能祈祷他只开个场就离开,毕竟像黎明中国那样的公司,事务繁忙,总不至于有空听他们这些小喽啰讲一些没滋没味的技术上的东西。 可她的希望彻底落空了,等她回到会场的时候,时序已经在第一排正中间坐下了,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却是专注盯着台上的,似乎很认真地在听每一家公司汇报自己的开发理念。 她的一颗心又提起来。 桃子问她:“怎么样?” 她摇摇头,但嘴唇已经失了颜色,显出一点病态的苍白。 桃子拍了拍她肩膀:“坚持住,天南星同志,一定要好好表现,看到没有,财神爷已经在下面坐着了,你讲得好,说不准下季度的项目资金就有来源了。” “下季度的项目资金本来就谈妥了好不好?” 桃子:“但是还没签合同。” 的确,没落到白纸黑字上的口头承诺,狗屁都不是,在这方面,跑业务的桃子比她看得更清醒。 她提醒南星:“星瀚不一定只有我们一家选择,现在他是觉得我们的东西更有开发前景,说不准哪天就会变卦,你也要有planb才对,否则就过于被动了。” “你想想,时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谁有那闲工夫特地来参加一个不痛不痒的行业峰会,黎明进入中国肯定得有个首发项目吧?” 桃子自我肯定一般点了点头:“他就是来物色项目的。” 如果南星主导的癌症筛查技术能被他看上,至少在钱上面是肯定没问题了,相关的人脉资源上下游关卡也有了保障,对于她来说,换这个投资人会轻松很多。 但南星暗自叹了口气,他不弄死她,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眼看着到她演讲的顺序,她握着拳深呼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暗示。 南星,把他当萝卜,把他当萝卜,不就是一颗大萝卜吗?有什么可怕的。 最终灵机一现脑子被劈了一样,问礼仪小姐要了一个口罩。 上台的时候就更加的显眼瞩目,她腿软的不行,好在她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职场上沁淫几年,长得漂亮是加分项,更加关键的是她情商智商都在线,时不时又娇憨可爱,难免能得到更多的宽容。 她咳咳嗓子,嗓音柔和带笑:“大家好,越是这样的场合我的免疫系统反倒越不争气,在这种时候感冒真是太抱歉,希望大家容许我遮住我的盛世美颜为大家进行一场只有声音的演讲。” 台下给面子的响起一些稀松的笑,氛围霎时融和不少。 “今天我想说的是科技将带给人类的……” 讲到拿手的领域,她投入得很快,甚至因为自己的研究而自豪,对将来的发展也很有信心。 她很专注,目光时常望向台下,眸子晶亮亮的,但都没聚焦到哪个人身上,哪怕没有亲眼见证,她也能感觉到那道灼灼的目光正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她,带着审视和探究。 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感到压迫和凝视,好像丛林中被狼王盯上的羔羊,很缺氧的感觉。 好在一切进行的顺利,在她翻过最后一页ppt,屏幕上出现“感谢聆听”四个大字的时候,她浑身松懈下来,台下响起不容忽视的掌声。 主持人适时出现,扬着声音问:“感谢您的演讲,那么大家还有想要提问的吗?” 这是峰会的固定项目,有点走流程的意思,每位演讲人发言完毕后可以接受提问,如果对这个项目或者课题感兴趣,可以提出来共同探究。 但这是一个大家都会忽视的环节,演讲大多数还是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来参会的人也不会真的傻到去提一些没意思的问题。 至少在她之前的演讲者都没被提问过。 主持人环顾一圈,微笑着点头:“好,那我们……” “等一下。”寂静人群中,时序的低沉嗓音格外悦耳,似乎还带着寡淡的笑意,很随和,但南星听起来就是不怀好意。 时序抬高的右手在空气中顿了片刻,优越修长的指骨微微弯曲,“我有问题。” 南星的心一瞬间捏紧,也是,曾经那样朝夕相处的人怎么能仅凭一个口罩就认不出了呢?她有些颓然,不知所措,迫不得已抬眼去看他。 四目相接时,隐隐看出他眼眸里的一丝不屑和嘲讽。 工作人员将话筒递到他手上,他淡然地开口:“演讲很精彩,但,你刚刚还没讲你的名字和所属公司。” 南星捏话筒的手收紧血液不畅导致指尖泛白,有些茫然地看他,眼中水雾氤氲,最终妥协。 “南星,创领科技。” ------------ 第二章 不熟还生了我的孩子 走出展会厅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峰会租借的场馆临江,一条马路之隔就是江水潺潺,带着湿漉潮气的冷风吹过来,让人打颤。 桃子在刚刚已经与她分别,她还要回公司处理一点紧急事务,只能放她自己回家。 她用打车软件邀车,看着十几分钟的等待时间,有些无奈的裹了裹身上的西装外套。 柚柚在姥姥家,不必担心,可今天见到时序后,她总有种脚不落地的惶恐感,总觉得不踏实,只想尽快回家见到柚柚。 场馆内陆续有人出来,她让了几步退到墙边,又被人叫住:“南总监。” 南星回头,星瀚的王旭和,也就是不日前刚刚谈妥的投资人朝她招手。 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谄媚也不冷漠地回应:“你好,王总。” 王旭和四十岁的年纪,地中海造型,去掉头部看还算凑合,没有中年人的油腻和臃肿,除了喜欢动手动脚,倒也不算太垃圾。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的人南星是看一眼都会嫌恶心的,但现在,她被现实打败过无数回,已经学会怎么和职场潜规则共处,知道怎么在好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不得罪人。 王旭和对她也还算尊重,那双咸猪手没敢用在她身上。 “南总监结束后有局吗?一起吃个饭。” 他身后站了另外几位投资人,看来准备饭局上接着谈事情。 南星婉拒:“王总谈事情,我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王旭和摆摆手:“唉,正好谈谈你项目上的事情,也给我们来朵花调剂调剂,不然一桌子男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混出点名堂的男人都容易有这样的毛病,说话毛躁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仿佛将每一位漂亮的女人当做交际花似的。 南星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里想的却是,呸,狗男人,有两个钱了不起,等我项目开发完成了,了都不了你。 餐席就定在隔壁,一家古色古香的新中式餐厅,格调很高,明明还只是早春时节,院中花香遍布,一提步间就是一种别样的味道。 包厢视野极好,透明玻璃外就是很好的假山流水景观,人造鱼池里几尾锦鲤甩着尾巴而过,颇具风情。 进来的时候南星特地看了眼包厢名,花港观鱼。 可惜了,和这么一群倒胃口的男人吃,太扫兴了。 王旭和几人脱了西装递给服务生,让她等会儿再上菜,还有位客人没到。 南星瞬间警觉起来,眼神扫过正中间的主位,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右眼皮都开始不受控的跳动。 啧,有灾。 她迅速想出对策,捂着嘴假意咳嗽两声,佯装虚弱:“王总,我今天实在身体不舒服,等我改天痊愈了,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王旭和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看似为她好的样子:“今天有位大人物,我不带你,你都没机会和他同桌吃饭,怎么还不领情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礼貌了,桃子说的对,合同还没签呢,可得哄着他,不然一个不高兴切了合作,她都没处哭去。 加上旁边几位有点交情的副总附和,她只能忐忑地坐着,手搅着衣服一角。 不到五分钟,包厢门被助理推开,身边几位都站起来,一脸谄笑的称呼来人。 “时总。” 南星闭了闭眼,这该死的命运。 她随大流站起来,但身子没转,仍旧背对着门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时序客套地同王旭和握手,极淡然的解释:“遇到老朋友,耽误了几分钟,别见怪。” 王旭和商场里混出来的人精,谦和地打哈哈:“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也刚到而已,您一点也没迟。” 又转身吩咐服务员:“上菜。” 时序的外套被身后的助理接过,露出里面合身挺括的衬衫,领口用银色的领针束着,服帖地垂着。 他走到主位坐下,一抬头就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的南星。 他扯起一边唇角嘲讽一笑,又偏要故意提起她:“这位是?” 王旭和也刚刚收整完毕坐下,抬眼一看,笑开:“时总是贵人多忘事,刚才会上您不是问了人姑娘的名字。” 时序了然一点头,拖长了音调装模作样:“哦~南星。” 南星浑身一震,上次听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已经是五年前,中间没隔血海深仇,但有情伤,所以听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见她愣着,王旭和打圆场:“南总监,还不和时总打个招呼?” 在他看来,自己对南星算是好得没边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她怎么不知道利用呢?以前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就傻了? 菜是专门吩咐过的,在这会儿闲聊的工夫已经上齐,服务生端着醒酒器站在一边,她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站起来,接过醒酒器来他身边,弯了点身子。 “时总,给您倒杯酒。” 她瓶口还没歪下去,就见时序分明的指骨捏住酒杯,灵活地翻转盖在楠木餐桌上。 嗓音冷下来:“抱歉,我不喝酒。” 南星愣住,席间一时冷下来,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王旭和的副总常山打了个圆场:“时总刚从国外回来,咱们还不知道习惯,既然不喝酒,那就上点茶水。” 服务生已经眼明手快的替他斟了一杯茶。 南星才得以坐下,脸上火辣辣的全是难堪,照南星的性子,恨不得冲上去把酒全倒他头上。 还摆谱,真是狗男人,一点也不大度绅士,长得人模狗样,这么没风度。 一顿饭吃得火冒三丈,南星一直压着脾气,也没兴趣听他们谈事,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面前的菜。 偶尔抬头,也不看时序,将他当空气,免得生气。 席间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躲去卫生间接。 视频电话一接通,柚柚可爱充满胶原蛋白的脸蛋挤进屏幕,大眼睛圆溜溜地看她,声音软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奶香味儿。 “妈咪!妈咪!妈咪!” 南星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意:“宝贝怎么啦?怎么还没有睡觉?” 柚柚嘟起小嘴,小脸圆鼓鼓的,像一只胖乎乎的河豚:“外公说你今天不能陪我睡觉了,是真的吗?” 南星抬手腕看了眼表,已经快九点了,九点半是柚柚惯常的睡觉时间。 她叹了口气:“是啊,妈妈还在忙工作。” 柚柚沮丧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睛:“好吧,那妈咪可以给我买一个新的玩具吗?” 南星笑开,小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她隔着屏幕捏捏他的小脸蛋:“好,你乖乖听阿公阿婆的话,妈咪就给你买最想买的玩具。” 柚柚:“耶,妈咪答应喽,睡觉去喽。” 挂了电话,南星没来由的放松下来,柚柚就是她的补给,很及时忒有效。 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被一道清隽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抬头一看,她的笑僵在脸上。 时序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狎一根细烟,斜靠在洗手台上,面向她这边,懒散地抬眸看她。 南星在原地站了片刻,理智地点头示意,洗了手就要走。 身后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怎么?不认识了?” 南星突然就来火了,看他的时候神色很难看:“的确不熟。” “不熟还生了我的孩子?” 南星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整个人手脚冰凉。 她被钉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时序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将烟抿进唇角,轻轻一吐,烟圈散开,云雾一般浮在两人之间。 带着沉香气的烟草味道盈盈绕绕,让人觉得危险。 南星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咽了咽才开口:“什么?” 时序将烟按在洗手池里,猩红明了一瞬就暗掉,他浅笑:“耳朵什么时候不好了?” “怎么?需要我把南柚柚的资料给你背一遍?” 南星陡然一颤。 果然,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想查什么都很轻易,但她还想挣扎,她是孩子的母亲,不想让他当孩子的父亲,他自然就不能是。 “你不是。”她开口时喉咙哑得不成样子,稳定情绪咳了咳才继续开口:“孩子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他是我一个人的。” 时序轻笑:“话说成这样,就没意思了。”好像不欲和她在这里多谈,时序站直身子,眼神毫无情绪地看向她:“明天上午10点,黎明大楼53层。” 他提步,嗓音散漫却不容置喙:“你不来,就等着律师找你吧。” 话落,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南星浑身泄劲,颓丧地退了一步,胸膛大幅度起伏。 这个疯子! 那晚酒局在南星心不在焉中结束,她甚至恍惚到忘了怎么提前离得席,怎么回到家。 柚柚已经被哄睡了,堆满玩具和童话书的小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柚柚埋在被子里熟睡。 南星无声地在毯子上坐下,抱着腿静静看柚柚小而嫩的脸。 倏尔想起五年前刚查出有了他的惶恐和无助,所有人都劝她放弃,连她自己都沉浸在反复横跳的动摇之中。 单亲妈妈要遭受多少非议?她都知道,可犹豫着犹豫着,她在小小的B超照片中看到了他,蜷缩在她的身体里安稳地吃手手,像一颗还没成熟的豌豆。 突然,潜藏在她身体里的母性被唤醒了,她郑重地告知了父母,自己要生下来,然后才有了这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小生命。 她弯唇一笑,轻轻在柚柚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摸摸他毛茸茸的短发,坚定而有力道:“柚柚,妈咪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一定会的。” ------------ 第三章 真要告你 第二天她特地请了一天假,九点四十准时赶到位于CBD中心的黎明大厦楼下。 南星抬眼看高耸入云霄的楼尖,满屏的玻璃幕墙顶端悬着“黎明集团”的楼标。 早在一个月之前这栋大楼就进行了搬迁,租借在这里的数家小公司被尽数移到了旁边那栋大楼里,原来就是给黎明集团腾地方。 黎明以这种强势的态度进驻江城,让所有江城企业不由侧目。同类型的公司惶恐,依附于投资公司的上下游公司暗自窃喜,又有了个新的选择,一时风云搅动不休。 南星深吸一口气,提步迈进去,跟前台简单说明了来意,前台工作人员冲她礼貌一笑:“南小姐,这边电梯直上53楼,我为您刷卡。” 她客气点头,迈进专属于董事使用的电梯。 电梯高速上行,带着微微失重的悬空感,正如南星的一颗心被捏紧抓牢,哪怕她的背挺得再直,也终究是底气不足。 和时序斗,她没有一点胜算。 “叮”一声,电梯到楼层,徐徐展开的金属门中涌进来一阵清爽的凉风,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副巨大的字,摆在玻璃婊字框里,笔锋一如字义“银鞍飒踏,玄甲怒马。”狂傲厚重,杀气腾腾。 南星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53层被隔成了两块,左面是巨大的会客处,几张深灰色的皮质沙发和会议桌,右面应该就是时序的办公室,透明玻璃里隐约看见背对整块玻璃的办公桌前坐了个人。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照进来,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影,正好照亮了照片墙上几幅时序的商务照片,他比大学时期成熟很多,原先青春英气的脸庞更加棱骨分明,嘴角时常挂着的懒散笑意也被庄严肃穆取代,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疏懒和严肃。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整层楼弥漫着好闻的咖啡香气和熏香喷雾的味道,地砖纤尘不染,绿萝郁郁葱葱。 楼层采光极好,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城市最高的楼群和远方的地平线,以及楼盘盘根错杂的道路和来来往往的车流。 她站在原地,穿黑色西装笔挺的男人已经迎了过来,轻唤她:“南小姐。” 南星回神,才听见他继续不急不徐道:“时总会议延迟,请您稍作等待。” 在沙发上坐了不过五分钟,她脑子还在快速运转思考怎么和他谈判就被请进了时序的办公室。 南星环顾一圈,他的办公室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极简极淡,几乎没有能看出喜好的个人物品。 时序还带着开视频会议时的蓝牙耳机,眼神肃然,抬眸一瞬看见南星跟在助理身后进来,极轻地挑了挑眉。 昨日场面很混乱,无论是峰会演讲还是会后用餐,人都太多,他甚至没仔细看过她一眼,此时在他办公室内,他淡淡地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不自觉暗暗呼了口气,她比五年前成熟很多,以前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披散下来,长及腰部,发尾卷翘,随她走动扫拂肩背,轻易勾勒出一种轻熟的性感。 脸几乎没有差别,但更会妆扮,少了些娇憨多了丝妩媚。 “时总。” 助理将合同递给时序,轻声提醒。 时序淡然接过,眼神自然过渡,丝毫没有局促,话是对南星说的:“坐。” 南星一副跟他不熟的姿态,从容坐到他对面,口气很硬:“说吧,有什么可谈的。” 助理已经识相地带上了门。 时序合上文件夹:“我要孩子的抚养权。” “你休想。”南星忍住掀桌而起的冲动,冷声道。 时序挑了挑眉,料定她不会同意:“那我们就做另外一笔交易。” 他将手里的合同推过去,眼神自始至终盯住南星的眼睛。 南星快气死了,耐着性子扫了一眼合同,瞬间愣住了,抬眸看他:“什么意思?” 时序摊了摊手,指着这份婚前协议:“你看到的意思,我要你和我结婚。” 南星跳脚,一气之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序,你有病吧,我们已经分手了,五年没见,你一会儿要孩子,一会儿又要结婚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时序好整以暇抱手后倚,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渗出笑意,但那不是什么和善的笑意,微微带着挑衅和暗讽。 “交出抚养权和结婚,你必须选一个。” “我一个不选!”南星脸红脖子粗:“你有病就去看病,别在我这儿发疯。” 时序也不恼,俊逸的脸严肃几分,坦然地摊了摊手:“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不是,你凭什么啊?孩子是我生的,我养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要他的抚养权?” “我的知情权。”时序很冷静,直切要害:“你侵犯了我作为孩子父亲的知情权。” 他淡然地从她的严防死守里撕开缺口。 南星哽住,又强装镇定道:“可我如果当时跟你说了,你是不会要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要。”他淡淡反问。 南星一口气堵住,没话可说,愤怒和恐惧交织,竟然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她偃旗息鼓,时序前倾了点身子,手指点在办公桌上,声线放缓:“黎明集团董事会面临重组,我需要这个孩子为我谋得更多的机会。” 南星乍舌:“你没事吧?什么年代了还想着父凭子贵这一说?你家是有皇位继承吗?你想让他当皇太孙?” 时序毫不理会她的嘲讽:“我的爷爷,也就是黎明集团现任董事长对于家族传承看得比较重,如果有了家庭对我的身份是一种加分项。” 南星已经快气晕过去了。 时序:“家庭稳定对于我的外在形象也是一种加分,另外”他手点一点桌面:“我绝不能留下这个私生子的隐患。” 南星“噌”一下站起来,将合同重重拍在桌子上,声音提高数倍:“原先我以为你要孩子的抚养权是想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我还稍许有点感动,没想到你这么市侩,我的儿子难道是你的工具吗?还加分项,你做梦吧,不是想起诉我吗?好啊,你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鱼死网破,你就想想你怎么在丑闻缠身的情况下坐稳这个位置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听见时序淡然的讨人厌的嗓音继续道:“就当是为了孩子,你也不应该拒绝的这么快,做我的儿子总比当一个普通人强上数倍。” 南星脚步停都没停,将那道玻璃门关的震天响,走去按电梯的这段路都难忍胸膛起伏,她觉得自己差点气炸了。 一路走一路骂,站在电梯里狠狠跺了一下脚。 利己主义就算了,还说什么为了柚柚好,有钱了不起啊,她的柚柚怎么会是这么肤浅的孩子。 …… “柚柚喜欢钱啊,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玩具,还可以坐商场里面的小火车,还可以请幼儿园的朋友们去游乐园玩。” 南星:“……” 看着柚柚纯真无邪的脸,想起刚才她义正言辞问南柚柚喜不喜欢钱时候的那种愤慨,她突然有种被狠狠打脸的感觉。 …… 癌症早筛项目进入研发关键时期,只剩临门一脚就可以投入合作医院进行实体测试,为此A组全部组员不眠不休熬了几个大通宵测试数据。 周五早上桃子来上班的时候路过研发部,看着里面黑眼圈厚重,鬼魅一般游走的员工“啧啧”两声拐到了南星的办公桌前。 她正昏沉着搅一杯咖啡,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几次就要合上,桃子敲了敲桌子,南星目无焦距地抬头看她。 桃子:“不至于吧?拿命工作?” 南星打了个哈欠,眼睛酸涩到流泪:“没办法,关键时期了。” 桃子不理解但大为震惊,突然她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四周看了一圈:“唉,告诉你个好消息给你提提神。” 南星连眼皮都懒得抬:“恩?” “你要升职了!” 南星挑挑眉,情理之中,癌症早筛项目进入攻坚期,突破后将投入市场,到时候她的身价水涨船高,为了笼络她,公司也是一定会给她升职的。 虽然早就猜到,但内心还是难掩激动,被人南总监南总监的叫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期盼从这个A组组长的位置升上去,才算名副其实。 桃子比她还兴奋:“等官宣的那天,要记得请我吃饭呦。” 南星摆摆手:“吃,吃十顿。” 两人笑成一片,同组的小姑娘递过来一份邮件:“南姐,看前台有你的快递,我就顺便带上来了。” 南星接过:“谢谢。” 她老神在在地拆开,因为神思倦怠,连寄信人都没注意看,一边拆一边和桃子闲话:“柚柚说可想你了,什么时候去看他?” “这周末?明天或后天都行,你把我儿子带出来吃饭。” “行,你请就……”南星话戛然而止,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桃子有些疑惑地探上去看:“怎么了?” 被她抽出来的合同封面上几个大字醒目“变更抚养权起诉状”。 ------------ 第四章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时序办公室内,初春还不算热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男人清隽硬朗的侧脸上,他下颚抿得紧紧的,神色认真地阅读手上的工作汇报。 刚刚接手黎明中国,事务繁杂,高层之间也是人心惶惶,生怕摸不透新领导的脾气而被发配边疆,大家都如履薄冰,导致工作推进极度缓慢低效。 时序看得太认真,等着审判的副总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看着他皱起的眉目,内心惴惴。 突然内线电话响,唐州请示道:“时总,南小姐拨了电话过来。” 时序难得分神,从材料中抽身出来,挑了挑眉,思索片刻后,两指弯曲对副总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待那道门关上才从容道:“接进来。” “你想干什么?”南星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时序扯了扯唇,无声一笑:“你看到的意思,我给了你选择的。” 那边传来厚重的一喘息,压低了声音:“时序,别纠缠我们了好吗?我可以跟你签保证书,只要你当做没这个儿子,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继续潇洒不好吗?” 时序顿了片刻,嗓音沉下来:“不好。” 一腔耐心也好像被她消磨殆尽,有点冷淡:“按程序走。” 挂断电话,时序从53层楼高望出去,人群如蝼蚁一般穿过马路,浮云半生,庸庸碌碌,他没来由的烦躁。 因为那份起诉书,南星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晚上接到柚柚班主任的电话,语气很急:“柚柚妈妈,快来学校一趟,柚柚把同学给打了。” 南星简直如同油锅上的蚂蚱,又匆匆了结手上工作赶去学校。 园长办公室里氛围很焦灼,对方家长不依不饶,坚持让柚柚给她的儿子道歉。 南星赶到的时候南柚柚站在老师身边,面对着墙,小小的身躯很固执,一语不发。 “老师,出什么事了?” 听见她的声音,柚柚回过头来,大眼睛瞬间就红了,扑簌簌往下掉眼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妈咪。”小跑着扑上来抱住南星的腿。 南星蹲下身搂住柚柚,眼睛看向老师:“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 园长一句话还没说,对方家长先吆喝开了:“你到底怎么教孩子的?怎么能让他随便打人呢?” 南星看她一眼,没言语。 园长温声道:“柚柚妈妈,今天课间操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想玩汽车玩具,老师们一个没注意,就闹起来了,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在所难免,两位家长也别生气。” “什么打打闹闹?明明是他先动手挠了我们佳佳。” 南星抿了抿唇,蹲下身来直视柚柚的眼睛,声音很温和但又很有力量:“柚柚,告诉妈咪,是不是你先打了别的小朋友?” 柚柚粉嘟嘟的脸颊上挂着泪,眼角掀起一块小小的伤口,还在缓慢的流着血,他顿了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可是是他先说我没有爸爸,还说妈咪是坏女人,说柚柚是野孩子,没人要的孩子。” 小孩子并不明白这些话里暗含的诋毁和恶俗,却也分得清好赖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自己的母亲。 南星点了点头,替他擦干眼泪:“他骂妈咪是不对的,但柚柚不应该打人,如果觉得这个小朋友不好,不和他玩就行了,不应该用拳头解决问题是不是。” 对方家长顿时不乐意了,声音尖利起来:“你说谁家孩子不好呢?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明明是你家孩子动手打人,还责怪起别人来了。” 南星神色微敛,下颚收紧,舒了一口气站起来,将柚柚拉到身后,一双眼睛水灵灵地注视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佳佳妈妈。” 南星一米六八的身高,气势不弱。 “南柚柚打人确实不对,但佳佳应该先向柚柚道歉,那些毫无依据的话是会伤害孩子心的。” 佳佳妈妈嗤一声:“佳佳说得也都是实话,他确实没有爸爸啊,还不让人说了。” 南星扭头看向园长:“园长,如果要我们赔偿,佳佳必须先向柚柚道歉,否则,您就让她报警好了,如果可以随意纵容孩子言语伤人,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天道王法了。” 说完,也没等大家反应,抱起柚柚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背挺得直直的,身后是对方家长的指责和吼叫,都被她通通甩在脑后。 回家的车上,南柚柚坐在儿童座椅上闷闷不乐,一点也不像以前的小话痨。 南星看了眼后视镜,叫他:“柚柚。” 柚柚耷拉着嘴角:“唉。” 南星笑笑:“不高兴了?” 柚柚先摇摇头,又点点头,头垂下去,无精打采地扭着手里的变形金刚。 “妈咪不是和你说过吗?很多厉害的人物都是没有爸爸的呀,你看齐天大圣,那么厉害,他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连妈妈都没有,柚柚有妈咪,以后会变成比他还厉害的人物。” 柚柚眼睛亮了一瞬,抬头看她:“真的吗?” 南星笑着点头:“当然。” 可他很快又失落下去,小小声道:“可柚柚也想有爸爸,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还陪他们玩游戏,去游乐园,柚柚也想爸爸陪。” 童言无忌,却最真实,柚柚是早慧的孩子,兴许是为了照顾南星的感受,这是他第一次提起爸爸,也是第一次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南星叹了口气,窗外寒风凛冽,江城还没从冬日里抽身出来,天黑得格外早,万家灯火中,他们母子如同一叶孤帆载着的孤独灵魂,飘零无依。 晚上哄了柚柚睡觉,南星第一次正视自己以往逃避的问题。 柚柚已经到了极度缺乏安全感,羞耻心强盛的年纪,有没有父亲于他来说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倒了杯牛奶,将妈妈之前推荐给她的微信翻出来,还没来得及加上,公司研发部的老总电话追了过来。 她理了理情绪,看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点,心提起来,这个点被顶头上司找,难道是项目上出了什么问题? 她有些惴惴地接起来:“葛总。” 葛长林声音不见焦急,反倒有种放松之态:“南星啊,我们这边约了几位合作伙伴聊起你那个项目,有些专业上的事想问一问你,现在方不方便出来?” 南星愣了一瞬,但只一瞬,脑中过了几遍权衡利弊,从项目到升职,最终得体地应下了:“好,您发位置给我。” 去之前她特意留了个心眼,将饭店位置发给了桃子,留言道:【葛长林约我吃饭,大概一个小时后给我打个电话,脱身。】 葛长林约的地方位于江城近郊一处私房菜,菜色特别,小有名气,只是位置有些偏僻。 南星推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桌上菜已经动得七七八八,人已经散了,只剩下葛长林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小歇,面色红得很不正常,看来醉得不清。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走进来,没关门。 “葛总?”南星试探着喊。 葛长林被惊动,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猩红怔忪:“来啦,过来坐。”他依旧和颜悦色,冲南星招了招手。 南星坐到他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放水壶的小几。 葛长林拍拍身旁的位置:“坐到这边来。” 南星心里警铃大响,但没办法,来不及深想,又坐去他旁边。 靠背上,一只手松散地搭在南星那边,两腿叉开,坐姿很闲适。 “南星啊,你来创领几年了?” 南星心提到嗓子眼,看出来今天是场鸿门宴,她解嘲一笑:“三年多了。” 葛长林:“三年,小组组长的位置已经很厉害了,算是年少有为。” 南星不敢接茬:“还是您教导有方。” 葛长林手指搭在她背后的靠背上,指尖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沙发皮面,半晌没说话。 “跟了我?” 南星眼睛瞪大,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葛长林在她心中一直是儒雅的形象,妻子在大学里教书,儿子在国外读书,每每看他朋友圈的动态,不是在读书就是陪着妻子做烘培。 南星不止一次说过,葛总才是他们的榜样,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没想到,只要是没挂在墙上的男人都有着骨子里的劣根性。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口气变得严肃:“葛总,您喝多了,我给您助理打个电话。” 手机还没翻出来,听见他说:“养孩子不容易,你升个总监,工资高点,总归舒坦点。” 突然,他像是笃定南星只是欲情故纵,将横在她身后的那只手揽上她肩膀,暗示性地抚了两下。 南星受惊,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声音大了点:“葛总,您喝多了。” 葛长林沉静片刻,突然卸掉脸上温润的假面,狰狞起来,脸色阴沉得吓人,随她的动作一起站起来,有些激动地上前来把住她肩膀,颇为强势的往自己胸膛上拉。 “装什么清高,连王旭和那种人你都肯将就,我不比他好?” 南星拼命挣扎:“你胡说什么?王旭和的投资是我正经谈来的,你怎么敢血口喷人。” 她情急之下往门口退,又想去摸包里的手机,整个人因为用力而通红。 还没到门口,葛长林却像突然失去全部耐心,将她胳膊上的背包整个甩出去,暴戾地就想去扒她的衣服,南星尖叫出声。 “救命啊。” 一墙之隔,时序松散地坐在楠木椅子上,手指懒洋洋地转了转自己的表带子。 封莹想倒酒,他漫不经心的抬手,眼皮抬得很懒散:“酒就不喝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封莹脸上挂不住,难堪地放下醒酒器,她长得很美,也很善于发挥自己的女性优势,一双桃花眼水汽氤氲,看起来十足惹人怜。 “阿序,听说你回来了,我特地来给你赔罪的,你肯来,就说明心里还是……” 话还没说完,隔壁似乎传来呼救声,就见时序舒朗的眉眼紧紧皱起来,格外专注的分辨了几秒后,突然站起来,步履急促地开门出去了。 ------------ 第五章 柚柚被爸爸接走了 南星下一句还没喊出来,就被葛长林死死捂住嘴,他还想去关门,南星眼睁睁看着那道门渐渐闭合,走廊上的灯光被拦在屋外,光束逐渐变暗淡,她的双眸里盛满水汽朦胧的惊恐。 挣扎也没用,呼救也没用。 她马上就要被拖进去了! 突然,一双手挡在门缝中,修长白皙的指骨用力一推,日式的推拉门就被拉开,男人坚实有力的拳头挥出,精准地砸在葛长林的右脸颊上,那双禁锢南星身体的手吃痛松开。 葛长林被这一拳头砸翻在地,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过来。 屋外灯光更盛,他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但他清隽的身影瘦削却笃定,气势凛然。 葛长林的助理匆匆而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惊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序拉住南星的胳膊,带她离开。 南星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懵着,眼神顺着他的手一路上移,他的背影坚实挺拔,步履丝毫不见凌乱,身后传来葛长林的怒吼:“你他妈是谁,坏老子好事!” 助理怕事情闹大,压低了嗓音劝:“葛总您先起来。” 恍惚间已经被拉出了大门,十月的晚风带着寒意,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南星的腕骨被紧紧锁着,疼痛迫使她回神,她使了点力气挣脱开。 两人都顿在原地。 时序转身过来看她,南星一张透白的小脸上通红,似有泪痕滑过的斑驳。 好半晌的安静后,她突然小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啊。” 时序突然就怔住了。 回来这些天,他们统共没见过几面,没有哪次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序都快忘了她从来都是个温柔性子,这些年似乎变了许多,尤其是提到孩子,她会像猫一样瞬间炸毛,变得无法靠近。 他缓缓舒了口气,转身就走:“送你回去。”声音在风里一过,萃了冷气一样的寒。 助理已经开了车等在路口。 南星看了眼手机,马上十一点,荒郊野外打车很难,她垂着头,沉默着上了车。 车厢隔绝开外面凛冽的北风,不到一会儿,果真如天气预报所说,开始下雨。 雨点一滴滴打在侧面窗户上,车厢内却更静了,只剩雨刮器的循环往复和空调吹风口的呼呼声。 南星微侧点头去看时序,他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上,西装外套下露出来的一小截白色衬衫上别着一枚银色的袖扣,在微弱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南星咳咳嗓子:“今天的事多谢你。日后……有机会我会还的。” 时序没回这茬:“回公司你打算怎么办?” 南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刚刚那个是你老板?” “嗯。”想起刚才她还有些后怕,实在不是她自我保护意识差,而是从来没想过葛长林也是这种人。 突然,时序含了点嘲讽的声音砸过来,将她本就脆弱的自尊击得溃不成军。 “这些年,你就是靠这种手段赚钱养孩子的?半夜出来陪老板喝酒,或者说,靠不正当关系获得投资?” 南星扭过头来看他,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声音都变得艰涩。 “停车。” 助理一脚刹停,南星什么也没辩驳,想拉开车门下车,车锁没开。 “锁。” 助理没动静,请示性的看向时序,时序静了片刻,开口吩咐:“你下车抽根烟。” “是。” 驾驶座的车门一开,车自动解锁,南星看准时机就要跳下去,被时序有力的手拉住,轻轻一带,她就落回原地。 “啪”一声,车锁回位。 南星挣开:“你想干什么?”声音很冰凉,毫无情绪。 时序哼笑一声:“这么多年没见,脾气涨不少。” 南星深呼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关你屁事。” “按理来说,是不关我事,但如果你是我孩子的妈,这事就得另当别论。” 南星冷漠:“孩子跟你也没关系。” 时序又淡然一笑,扭过头去看见唐州站在不远处,一把黑伞笼罩全身,不仔细看,跟幽灵似的。 “南星,一个月后是老爷子八十大寿,是让孩子被时家人接受最好的时机。”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合同,手指点了点上面透明的文件夹:“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期限。” “让孩子名正言顺,我可以承诺我死后他可以继承我的全部家产。” …… 出了这档子事,南星请了几天假,直到三天后人事通知部门有重大变动,她才去了趟公司。 会议室里头一次座无虚席。 以南星为首的研发A组坐左手一溜,对面就是研发B组。 B组组长徐政从进公司起就和南星不对付,那双眯缝小眼里布满了对女性的歧视和不认同,他打心眼里就觉得南星做不来程序,坐到这个位置也全靠那张脸。 葛长林还没来,众人懒懒散散地刷手机,就听他阴阳怪气道:“这年头,漂亮女人的确比男人好办事哈,啥人都能当总监,能力不重要,长得漂亮就行。” 南星手上翻着项目的进展文件,嗤笑一声,装模做样地扇了扇鼻子,问:“保洁阿姨用的什么拖地,怎么一股酸味。” 安娜人精一样接:“呦,那恐怕是某些人酸的吧,自己能力不够,又看不惯别人。” A组顿时笑成一团,徐政脸都气绿了。 伴着两声暗示性的咳嗽,葛长林推门进来,依旧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身后跟了一位眼生的陌生人,个子不高,带一副金丝边眼镜。 南星笑意僵在脸上,再见到葛长林她是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坦,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再看不顺眼也要忍着,大家都是披着假面的笑面虎罢了,不撕破脸才是明智的。 众人站起身接。 葛长林先走到顶头老板椅上坐下,笑容和煦地挥挥手:“大家都坐吧。” 一番客套结束,葛长林看向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林诚,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林诚落落大方站起来:“大家好,我叫林诚,之前就职于北江分公司。” 葛长林笑一笑,声音洪亮:“林诚,总部抽调过来的研发人才,今日起就是研发部总监。” 一时间大家都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空气中似乎多了此起彼伏压抑的抽气声。 气氛难言的诡异。 南星背变得僵直,手上的笔“啪”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不小的动静。 葛长林仿若看不懂她的情绪一般看向南星:“怎么?南总有什么异议吗?” 现在这声“南总”叫起来就颇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全公司都默认她即将是新任总监,甚至总公司都按照总监职务来调整她的工资,一朝竟然被个空降兵给抢走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瞪大眼睛等着看好戏的时候。 突然听见南星淡然一笑,率先伸手和林诚招呼:“林总监,我叫南星,目前是A组组长。” 林诚很绅士客气,回以斯文一笑:“久仰大名。” 有了南星的松口,场面一度松弛下来,没那么紧张尴尬了,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葛长林和林诚一走,安娜垮下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板上钉钉的事了吗?” 南星担心隔墙有耳,挥了挥手:“回去再说。” 回工位的路上就接到桃子的电话,语气很急:“听说你们今天开人事大会了?宣布你升职了吗?” 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桃子又火急火燎:“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星瀚的那笔投资出问题了。” 南星赶到星瀚大厦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门口穿梭着去吃饭的白领,桃子就站在花坛边打电话,眉目着急。 看见南星,匆忙挂断电话冲她挥了挥手。 南星跑过去微喘着气:“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法务要走合同,我就给王旭和的秘书拨了个电话,你猜他怎么说?” 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南星心里大致猜到了:“说投资作废了?” “是啊!什么原因都没有,我再追问他就挂了。”桃子抓了抓头发,一脸愤慨:“这王旭和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都到临门一脚了,还搞反悔。” 连番打击之下,南星的情绪反倒相当稳定,连人看起来都比平时还要靠谱一点,她声音淡淡的,不喜不怒:“你不也说了,没到白纸黑字那一步,一切都是悬而未决的,他就算反悔,也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道德水平稍微低一点的人都不需要对我们感到抱歉。” 风一阵强过一阵,吹起南星的长发撩到脸上,她拨开,叹了口气:“走吧,上去问问。” 两人却连楼都没上得去,前台仔细查看了她们的名字,最终歉意一笑:“南小姐不好意思,王总今天上午飞北江,您有急事找他的话可以通过电话。” 南星一颗心彻底凉下来,不接她电话,不肯见她,看来是心意已决,确定要腰斩她的项目。 从星瀚大厦走出来的时候,乌云压得更近,不出几分钟,大雨倾盆,不到片刻,她湿了个透,跟只落汤鸡似的。 但她不甘心,赶回公司,连门都没敲就步履急促地闯进了葛长林的办公室。 秘书追上来想拦,被葛长林轻轻一挥手赶了出去。 等门关上,葛长林才和颜悦色道:“怎么了南星,有急事?” 南星稍显狼狈,外套半湿,裤脚上也是溅射状的水污,不难看出刚才的行色匆匆,她抹了把脸,声线平直,仔细听能听出淡淡的哽咽:“葛总,星瀚谈好的合作突然中止了,希望您出面找王总周旋一下。” 她直白的说明来意,连客套寒暄都没有,倒是让葛长林有点没想到,他极轻地挑了挑眉。 斟酌半刻,措辞严谨,力争让所有人都抓不到错处,他表情闲适地喝了口茶水,语速很慢:“南星,这笔投资从头到尾由你负责,具体情况我都不太了解,况且,我和王旭和并不熟悉,恐怕人微言轻。” 南星怎么会听不出他语调里的凉薄和幸灾乐祸,顿时一颗心坠到谷底。 至此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连招呼都没打就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位置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日之间,她的工作被全盘否定,总监位置没了,谈好的投资黄了,没了这笔投资,癌症早筛项目面临停摆,她和整个A组将近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一切都完了。 “南星姐,我们先下班啦。”直到安娜来跟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月上梢头,已经快八点了。 她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无力地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等人走空,她站到玻璃窗前往下看,整个CBD被高楼填满,灯光鳞次栉比,对面的巨大LED屏上投印了广告,此刻正在循环播放,五彩斑斓的灯光不断投进南星眼底,却没法让她眸子里重现光彩。 她突然觉得累极了,只想站着发呆。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她被惊动,蹒跚着步子去接。 “李老师,您好。” 每周三南柚柚有一节书法课和跆拳道课一直上到九点,南星接起来的时候特地瞄了眼时间,才八点二十。 “柚柚妈妈,今天柚柚被爸爸接走到现在还没送回来,我特地打电话和您确认一下,柚柚是回家了吗?今天还继续上课吗?” 南星浑身一凛,瞬间从脚底腾起一股寒气,游蛇一般窜了上来,连说话都有些颤抖:“柚柚爸爸?” 李老师也有点紧张起来,直觉这种反应不太对:“对啊,今天开课的时候有位穿西装的男人来接走了柚柚,我们和南柚柚确认过,他说确实是他爸爸。” 南星后背浸出了冷汗,声音冰凉:“我马上过来。” ------------ 第六章 那叫干爸爸! 唐州一脸严肃地站在办公桌前汇报工作,将手上的平板调到相应的文件界面,和时序汇报。 “这是近几年江城最具开发前景的几家公司和项目。” 时序曲起指骨淡淡地翻过几页,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直到翻阅到其中一页,他顿了一下。 唐州瞄一眼:“这是南小姐的癌症早筛项目,前阵子在找投资,后来谈拢的是星瀚。” 时序略思考一瞬:“多少钱?” “三个亿。” 时序点头,钱不算多,但脑中火光一瞬,反应过来:“星瀚最近不是陷入财务纠纷?还能拨出余钱投资?” 唐州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没关注。” 时序放下平板:“有空查查。” 唐州应下,还想继续汇报什么,手机突兀地响,他不动声色看了眼,突然皱眉:“时总,南小姐。”他举起手机示意。 时序眸光从电脑上移开,金丝眼镜边框折射出电脑光线,在他眸底投射出晦暗不明的色彩。 他略想了想,勾了勾手指:“我来接。” 刚刚划过接听键,南星带着哭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让时序把儿子还给我。” 时序蹙眉:“什么?” 听出他的声音,南星哭得更加凄惨:“时序,你把柚柚带到哪儿去了?你这是犯法的知道吗?你怎么敢……怎么敢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柚柚接走。” 南星句句严词,但因为带了哭腔,少了力度,听起来十分可怜无助。 短短几句话,时序已经猜出了大概,他单手取下眼镜,高大挺拔的身形已经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蹙着眉疾步往外走:“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南星彻底没了主意,刚才时序说他没接走孩子,那孩子在哪儿? 她站在补课班明亮的教室里坐立难安,整个人疲惫不清醒,她脑子里像糊了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直到时序一身冰冷的赶来,就看到她穿一件单薄的针织衫,抱着手臂蹲坐在台阶上,整个人埋在手肘间,从时序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跟颗固执的小蘑菇似的。 时序一时之间没说话,直到李老师过来询问,他才开口,嗓音淡淡的,带着秋天的寒,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 “您好,我是南柚柚的爸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老师有些吃惊,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南星,有些拿不准到底什么情况,只能斟酌着语气回:“柚柚爸爸,真是抱歉,但我们真的跟柚柚确认过那个人的身份,两个人看起来也很亲昵,没想到……” 时序点点头,抬头环顾了教室一圈,在角落看到了摄像头,冷静道:“监控看了吗?” 李老师点点头:“看过了,但有死角,没拍到。” 时序扭头吩咐唐州:“报警。顺便去找人把附近店家和道路监控都找出来。” 唐州领了任务就麻溜地去打电话。 时序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南星才抬起头来,素净的小脸更显苍白,眼睛红红的,氤氲着朦胧的水汽。 良久,他们就这样一蹲一站的对望着,灯光照射,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无处遁形,浮在两人之间。 南星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和疲累在这一刻爆发,她再度低头将脸埋进膝盖里,低低的哀弱的哭泣声传出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没照顾好柚柚,如果孩子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看着她哭到轻微抖动的双肩,时序突然想起了五年前,他们恋爱时她为数不多哭泣的时候,因为什么事已经很难记起,只记得她也跟现在一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阴影里,跟只受了伤的小猫似的。 时序没来由的心软了。 他脱了西装外套盖在南星瘦弱的肩头,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轻轻抚了抚她的头:“会没事的。” 时序的外套带着他温热的体温,拢住了南星全身,给足了她安全感,她突然没那么怕了,有种被抚慰的错觉。 两人隔了点距离坐着等消息,夜色渐深,空气中湿漉漉的,呼吸间都是冰冷的水汽。 南星的手机突然响。 她拿出来看了眼,周嘉树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南星吸了吸鼻子接起来。 “喂?” “妈咪。”柚柚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轻快地像只小兔子。 南星面色一凛,“唰”一下站起来,声音急切且颤抖:“柚柚?” 闻言,时序也站起身来,南星声音陡然提高数倍:“南柚柚!你跑哪儿去啦?知不知道妈咪一直在找你,担心死妈咪了!” 小孩子不明所以,依旧快乐道:“干爸爸带我出来吃饭了呀,还给我买了好多玩具。” 南星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冲刷过早已干涸的泪痕,她不受控制的颤抖,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抬手按住了额头。 那头周嘉树察觉出不对劲,接过电话:“南星?” 南星说不出话来。 时序见状接过电话:“你们现在在哪儿?” 周嘉树显然也被吓到了,根本没空细究这个男人是谁,准确地报了地址:“国贸。” 一直到坐上车,南星还没缓过神来,眼泪一波接一波地流,跟水龙头开了闸似的。 时序看了她一眼,宽慰道:“孩子找到就好。” 南星倔强地擦了擦眼泪,没说话侧着头看窗外,她的心如同在烈火上煎烤过的一样,平静下来只剩灰烬,那股劫后余生的疲累感瞬间涌了上来。 浑身都往外冒着酸乏。 到国贸三十分钟的路程,驶过高架桥,算是进入江城最繁华的地界,高楼大厦拥簇着本市最大最豪华的购物胜地,十点多依旧人声鼎沸。 车缓缓刹停,南星一眼就看见正坐在喷泉池边吃冰激淋的南柚柚,身边站着周嘉树。 她开了车门,脚步匆匆,高跟鞋也阻碍不了她飞快的步伐。 柚柚最先看见她,从阶梯上跳下来,扬了扬胖嘟嘟的小手,小卷毛在风中一颠一颠的,笑得咧出一口小白牙:“妈咪。” 南星看他笑得没心没肺,原本一腔的恐惧全部转变成了愤怒。 她揪住南柚柚肥嘟嘟的小胳膊,狠狠抽了他的屁股:“妈咪有没有说过不准乱跑?出来玩怎么不告诉妈咪呢?” 南柚柚懵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周嘉树也大概猜到状况,护过柚柚,将他抱起来,声音温润柔和:“别怪他,是我没通知到位。” “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以为你在忙,就发了个消息,估计你也没看见。” 南星这才去翻自己的手机,周嘉树的消息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群消息湮灭,盖到了最底下。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今天真是太忙了,没注意看。” 周嘉树笑得很温柔,真如桃子说得那样,跟冬日里的烤红薯似的,甜滋滋暖洋洋的。 他身姿挺拔有力,单手抱着柚柚,还能游刃有余的脱下外套递给南星:“天冷,披上点。” 南星接过,揽在手肘上,一颗心都在柚柚身上,警告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以后不管怎样都不准随便跟别人走,干爸爸也不行。”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瞪了周嘉树一眼。 周嘉树无奈一笑:“好好好,这次都是我的问题,下次再也不敢了。” 南星“哼”一声。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去找时序的身影,路旁空无一人,连车的影子都没了。 就在她转身的前一秒,时序收回落在路边三人身上的目光,声线压得很低,淡漠一笑,吩咐司机:“走吧。” 车慢行一阵,拐进更为宽敞的快速路,车速逐渐提起来,融进了夜色。 车头的的探照灯和路边的霓虹闪耀,昏黄路灯一齐拉出一道道光带。光线明明灭灭,水流般一段一段将他安静的侧脸刷上色彩。 极度的静谧和黑暗中,他突然自嘲一笑。 笑自己居然怕,看到刚刚那一幕的时候,好像触及了很多他不愿意去想的东西,譬如南星身边有条件不差的追求者,譬如孩子已经有了能带给他父爱的爸爸。 他翻出手机,找到之前存下的几张南柚柚的照片。 可爱娇憨的柚柚笑得一脸灿烂,对着镜头比“耶”,卷卷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泽,眉眼很像南星。 不可否认,刚刚那一刻,他怕了。 五年的缺席,孩子会否愿意自己成为他的爸爸,他尝试将自己带入柚柚的角色,却发现自己根本感知不了这份感情。 那一刻,他甚至不敢上前。 该怎么跟柚柚解释他的身份呢? 叫叔叔他会难过,叫爸爸又怕柚柚接受不了。 时序的三十年都过得井然有序,殷实的家庭条件让他面对任何境地都很游刃有余,这算是他为数不多感知到这种类似于无助的情绪,他很不知所措。 时序仔仔细细看了那张照片,最终熄灭屏幕,面色很淡地将手机砸到一边,手机落到皮质椅垫上发出闷响。 …… 昨日惊惧太过,南星夜里就起了高烧,一早上连坐起来都难。 周嘉树拨电话过来的时候柚柚正在给南星喂水,双手握着比他脸还大的杯子,乖乖巧巧地等南星吞了药片。 声音软糯糯的:“妈咪喝水。” 南星瞪他一眼,他讨巧地趴到南星腿上,眼睛湿漉漉地看她:“妈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被他委委屈屈地一撒娇,南星再也气不起来了,真像桃子说的,南柚柚这个小孩子长大不得了,多会讨女孩子欢心哪。 她咬牙捏了捏柚柚的小胖脸,伸手去够电话。 “嘉树。” 电话那边隐隐有风声鼓动,周嘉树的声音听起来很远,空旷悠远:“你们吃早餐了吗?我晨跑正好路过你们小区,要不要给你们带点?” 南星看了眼时间:“不用了,我送柚柚去幼儿园的路上买点就行。” “那晚上我帮你去接柚柚?” 南星:“你忙你的,我让我妈去接。” 一时氛围就凝固住了。 周嘉树是南星妈妈好友的儿子,两人通过父母介绍认识,也短暂的处过一段时间,奈何爱不是强求就能有的。 南星多次尝试接纳他无果,最终选择跟他坦白。 那天南星生日,他安排了氛围很好的塔顶餐厅,上千朵玫瑰铺满,空气中都弥散着玫瑰花的香气。 氛围如此浓厚,南星说出的话却很冰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办法欺骗自己。” 她埋着头不知所措,周嘉树反倒宽慰一笑,暧昧的烛光摇曳在他脸上,温柔缱绻,他依旧绅士无双:“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南星拒绝过,也抵抗过,他却像是非南星不可,心甘情愿地等她。 柚柚从小缺乏的父爱也在他这儿得到点弥补,南星妈妈就做主让柚柚认周嘉树做干爹,估计也是意在促成他们。 可感情怎么好强求呢? 三年时间,周嘉树也好像适应了她淡淡的抵抗,向来不会反驳她:“好,那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告诉我。” 南星感激道:“好。”又把电话递到柚柚耳边:“跟干爹说再见。” 清朗的童音通过话筒传递:“爸爸再见。” 挂了电话南星再次提醒柚柚:“宝宝,那是干爸爸,不是爸爸,你下次叫人的时候不可以省略前一个字。” 柚柚不明白,歪着脑袋嘟着粉艳艳的小嘴巴:“可是姥姥说干爸爸也是爸爸啊。” 南星一掌拍在额头上,无奈地躺倒在枕头上。 “妈咪再睡十分钟,就送你去上幼儿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