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穹痕渊,寻常修士退避三舍之地。深渊地势复杂多变,气候反复,常年大雾弥漫。暗河伏流纵横交错,黑水潺潺。除嗜血的凶兽阴怪,鲜少有生灵逗留。 殷晴乐站在冰冷的岩石上,手提凯蒂猫睡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她拿腔拿调地练习台词:“知知你好,我是阿乐,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换了好几个开场白,最终痛苦地抱住脑袋,无助地蹲在地上:“一个奇装异服的凡人女孩,突然朝坠落深渊的剑修表白,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殷晴乐摁亮屏幕,看到其上的白板出现新的提示:【如果实在难办,直接杀死晏不知,我也能送你回家。】 殷晴乐火速回复:【我目前觉得,还是方案二好一点。】 应付完手机里类似系统的存在,殷晴乐双手拖住面颊,表情不停地变化着。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喜上眉梢。虽然马上要见到书里最喜欢的角色令人激动,可早知道给钟情的男角色写读后感就会穿越,她看文的时候就应该自觉反绑双手。 事情还要从穿书前,殷晴乐熬夜看的一本名为《问天道》的小说,深深迷上其中配角晏不知说起。 晏不知是玄赤剑宗的少宗主,修真世家晏家独子,亦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天才。剑心剑骨,天资出众,举世无双。甫一登场,就把殷晴乐的心给勾了过去。 没曾想,小说中期晏不知身份反转。原来他是玄赤宗寻来暂代少宗主,用以消耗的替代品。他从小被洗去记忆,被当成纯粹的工具,夜以继日地损耗心力。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待晏家主寻回真正的独生子后,立刻将晏不知压入冰牢,判欺上瞒下,残害同门之罪。不仅要处以极刑,还要在活着的时候挖去身上灵骨、内丹,渡让给那位亲生子。 判决下达,一千三百名剑宗修士,皆俯首称善。幸亏移植灵骨动静太大,引来进阶天雷,劈落半个山头,晏不知才捡回一条命。他心中有愧,情愿离开玄赤宗,双方就此扯平,晏家却对他追杀不止。 最终,晏不知被逼上绝路,最终心魔大发,失控屠尽玄赤宗。自此声名尽毁,成了恩将仇报、屠戮宗门的邪魔,正道君子皆对他刀剑相向,修真界再无他容身之处。 直到他被男主诛杀的一刻,或许是作者终于良心发现,送了他一声叹息:“造化弄人。” 造化你个大头鬼!殷晴乐深深为晏不知感到不值,于是深更半夜,她蹲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出篇万字长评,抒发她对晏不知的喜爱和惋惜。 要是时光能倒流,她死也不会写一个字。殷晴乐哪里猜得到,她刚发完长评,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裂缝。而后空间撕裂,天地倒转,她直接被扔进《问天道》这本小说里。 更要命的是,她还是身穿。殷晴乐和她身上的睡衣、衣兜里的零食、脚上的毛绒拖鞋,嗖地出现在人人皆可上天入地的仙侠世界。 绝望中,她病急乱投医,试图打电话报警,却惊恐地发现手机开机后,不曾像以往那样浮现商标,而是一面白板聊天框自动打开。 提示弹出。 【恭喜你,和男二晏不知成功绑定,现已为您传送至其坠崖点。】 殷晴乐当场表演一个大型崩溃,她眼见能和白板打字交流,使出浑身解数,尽最大努力与之交涉。 殷晴乐:【你好,我就是随手发了条长评,没有任何穿书的欲望,能不能放我回家?】 白板:【亲手杀死晏不知,让他脱离苦海,任务完成,送你回家。】 殷晴乐做不到,她连鸡都没杀过,更遑论大活人:【我只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守法公民,不会杀人。】 白板:【……】 殷晴乐:【无论你们是什么目的,你们都找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的纸片人爱好者,求你们去选别的穿书积极分子吧!】 白板:【……】 殷晴乐:【放我回家放我回家放我回家……】 白板似乎被殷晴乐惊人的手速震惊:【……还有一个办法,上了晏不知。】 殷晴乐:【?】 【首先,第一步……】 【其次,第二步……】 【最后,第三步……】 白板像是怕她听不懂,用通俗幽默、妙趣横生的话语,描绘了该过程的起因、经过、结果。其内容之生动,把殷晴乐撩得脸红心跳,险些没承受住晕过去。 末了,白板补充:【等你彻底占有他,把他的存在据为己有,亦能独立于世界之外。这样,也可以成功回家。】 殷晴乐拿着手机,满脸通红。她沉默很久,扭扭捏捏,但嘴角疯狂上扬地打字:【也不是不行。】 晏不知实力强劲,她要是直接扑上去,显然是自寻死路,答应白板的条件,相当于绑定了任务:攻略晏不知,就能回家。 如果换了别人,殷晴乐肯定极度不情愿。但一旦对方是晏不知,她又有些愿意。作为晏不知的铁杆迷妹,殷晴乐的电脑里全是奇奇怪怪的同人作品,桌面还摆有各种立牌。一旦对穿书的现状妥协后,她反而对自己的任务感到幸运。 和美强惨男神生米煮成熟饭,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根据白板给出的定位,殷晴乐来到晏不知坠崖的地点附近,老早开始练习见面时的开场白。头顶是万仞山崖,一道道天雷正接二连三,劈头盖脸地砸向玄赤剑宗,现已经劈到四十二下,等劈到第四十八下,万仞山将塌陷一半,晏不知就会从山顶坠落,掉到她面前。 殷晴乐实在想不出见面时的场景,干脆坐在岩石上,一边琢磨手机里的其余内容,一边顺其自然地等待晏不知。 最后一道天雷响起的同时,殷晴乐终于明白什么叫“存在发生纠缠”。她的手机像被刷机了一样,原有的程序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图标。而图标的解锁条件,通通与晏不知有关。 她愤愤关掉手机,生无可恋地抬眼看天。双目瞪大,一眨不眨,誓要蹲守到从天而降的晏不知。 头顶的天空泛起电光,隆隆闷雷声中,黑紫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无光的天空黑云浓稠,仿佛棉絮翻滚过砚台。七七四十九道晋阶雷原本应劈在新的少宗主身上,却因为晏家主的瞒天过海,渡了宝贝儿子的气息给晏不知,尽数劈在晏不知身上。 第四十八道天雷,伴随飞溅火星,与无法言述的浓墨重彩,炸响于天地间。一道人影出现在飞扬尘土中,如折翅仙鹤般自九天坠落。玄赤宗同时飞出几人,结阵想捉住他。那人振臂挥袖,流光夹杂雷霆弧过,将他们逼到几步开外。紧接着炸雷声再响,雷霆有万钧之力,将其余人掀回山头。 晏不知陨落的身姿,倒映在少女眼眸中,由远及近。他似乎偏了偏脑袋,明明距离很远,不可能看清,但殷晴乐就是觉得,自己对上了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 满目绝望,夹杂不断滋生的魔障。 令人心悸的巨响后,世界陷入死寂。 殷晴乐从掩身处钻出,朝晏不知落地点赶去。刚出角落,残余的雷霆仿佛寻到目标般,疯狂刺向她。 于修士而言如同挠痒痒般的余雷,对殷晴乐来说,擦着即伤,碰上就死,余雷仿佛生出神智,追着她不放。很快,殷晴乐再也跑不动,干脆地闭上眼睛,祈祷痛苦的时间越短越好。 祈祷词还没念完,面颊处仿佛有轻风拂过,紧接着,身后噼里啪啦的电火花陷入安静。 殷晴乐转头,她的身后风静树止,空无一物。再回头,身前出现了一个人。 墨发披散垂落,混着血污紧贴两靥,掩盖病态的苍白。肤色冷白,睫羽长翘,狭长的凤眸中流光幽暗,漂亮得如月下银溪。 男人倚在嶙峋乱石上,身上尚有几分雷霆的余波。双指呈剑状并起,显然是他将殷晴乐从雷击下救出。 他的脖颈爬满蓝色的蛛丝图案,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腹部,神色抑制不住地流露痛苦。是玄赤宗为了避免他反抗,提前哄骗他喝下的毒酒在起效。 晏家准备生擒晏不知,因此寒毒并不致命,却能融入下丹田,伴随灵力流转传遍全身,一遍遍,循环往复地折磨他。 殷晴乐半跪在地上,胸脯急剧起伏。仿佛被余雷吓傻了,什么表白,什么开场白,彻底忘了个感觉。 “知——”她喊道一半,紧急收声,又想着要拉进和晏不知的距离,下意识起身。 剑气在脚边划过,于地面撕开长长豁口。灵光点点残留,划出亮暗分明的界限。晏不知周身灵力流转,肆无忌惮地展露杀意,他指尖轻颤,真气散乱又迅速凝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别动。” 殷晴乐又跪了回去,她双手高举:“我不动。” 晏不知虚弱至极,他浑身紧绷,神情如同做困兽之斗。但殷晴乐心里明白,瘦死骆驼比马大,晏不知的真气能压住余雷,要是施加在她身上,她能死个几百次。 “谢谢你救了我。”良久,殷晴乐小声说。 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晏不知的神色:“我只是在深渊迷路,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我弱得连雷霆余威都躲不开,根本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晏不知依旧没有开口。 殷晴乐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试探:“你伤得很重,需要帮忙吗?” 她自觉已经掏心掏肺表达诚意,尝试起身,晏不知剑气一抖,殷晴乐又跪了回去。 “走开。”晏不知长睫轻颤,眸中没有悲喜,未对殷晴乐一番话起反应。 殷晴乐不肯走:“我腿吓软了,走不动。”只要她不往后退,就是前进。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心想帮忙,绝对不会伤害你。”她已经想明白了,回家根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为了生命安全和人格完善,她得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晏不知垂下眼睫,淡漠的眸光落在殷晴乐身上,似是在考虑她话里的真实性。 玄赤宗一千三百修士,他记得每个人的样貌,殷晴乐不在其中。她来路不明,他完全无法察觉她身上的灵力。 身上灵力无法被感知的人,要么是刚入练气,修为低至尘埃,要么就是法力深不可测,能人为掩去气息。从她躲闪雷电的姿态看,显然属于前者,一时伤害不了他。 晏不知指尖真气散开,他收回手,不再看殷晴乐,起身,径自准备离去。 没走几步,体内寒毒就如蛛丝般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吸取身上的体温,搅动他的血肉。晏不知灵体支离破碎,先前又硬撑出手,早就是强弩之末。他才走了两步,眉心紫府处一阵嗡鸣,五感仿佛离体。 他再也支撑不住,倏地坠地昏死过去。 殷晴乐又跪了会儿,发现晏不知没动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打开手机。 布满大小程序的光屏,【地图】图标牢牢攥住殷晴乐的目光。 她和晏不知现在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扑上去表白绝对会吓到他。她需要像一个冷漠无情的任务执行人,拿出足够的筹码,让晏不知同意与她同行。解开地图,带他离开穹痕渊,就是个很不错的筹码。 只是……殷晴乐撇了撇嘴。抱有侥幸心态,再度伸手点上图标。和最开始无二,手机上弹出提示框,昭示她下一步的动作。 【检测存在纠缠,亲吻纠缠对象晏不知后,开启该模块。】 ------------ 2 第 2 章 穹痕渊上方,万仞山,玄赤宗。 玄赤宗由三大家并统,三家之首为晏家,家主晏寻同时兼任剑宗的宗主。 此时此刻的玄赤宗,半个山头被天雷劈落,土石崩裂。所有弟子脸上却无惶恐不安之意。他们聚集在太辰正殿门口,神色庄重,视身后狼藉惨象为无物。 “父君,经弟子们探查,晏不知确已逃入穹痕渊。”晏寻的独女跪在地上,伏低身子向她身前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禀报。 晏寻听到禀报,面色不善,目光幽暗地看向万仞山底的深渊:“真是头白眼狼。我养了他三百年,眼看就能让他履行应尽职责,没想到居然被他在最后时刻跑了。”言语间,周身气息骤然下沉,如山石般压在殿外弟子身上。 略一沉吟,晏寻命令跪在地上的少女:“你带人去穹痕渊捉拿晏不知,同时颁布联名通缉,向修真界诉诸晏不知的罪状,若有人能带回他的尸体,无论所修何门何派,皆可获赠我玄赤宗修炼秘法。” “他身受重伤,又激发了寒毒,没什么好怕的。” 布置完对晏不知的围堵,晏寻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他忽地想起什么,喊住他的女儿,问:“我儿可还好?” “阿弟说,融剑骨时有些疼,但灵根用得还算顺手。” 得到回复,晏寻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反身步入正殿。走至殿内大厅,他双掌虔诚合十,拜倒在蒲团上。 “神明勿急。”他抬起头,眼底泛起幽蓝,“我很快就能将祭品带到,请神明继续庇佑我宗。” 大厅中,盛放一座巨大巍峨的神像,容貌庄严,俯身垂首,睥睨地上的众生。祂的神情分明慈爱如菩萨低眉,在晏寻话音落下时,灵动的眼中赫然浮现垂涎之意。 殿外,雨水落下,整座玄赤宗陷入一片阴雨蒙蒙。雨珠从高天坠落,砸在殷晴乐的眼睑。 少女蓦然抬头,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丝。头顶迷雾似乎淡了些,隐隐透出薄光,仿佛有只眼睛透过浓雾,密切监视深渊的动向。 殷晴乐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把徒增恐惧的想法甩出脑袋。她攥紧手机,跨过身前真气划出的界限,朝倒在地上的晏不知走去。 她在心里定下计划,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莽上去,要是晏不知对她流露敌意,她立刻下跪磕头求饶三步走,力求表现自己的人畜无害。 走到晏不知身前蹲下,殷晴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把他翻过来。忽然又将手抽回,紧张地看向晏不知后背。 书上说,晏不知的灵体被剖开,强行挖出剑骨。殷晴乐不知道灵体是什么,她看到晏不知身上鲜血淋漓,下意识地在心里想,他的身体,会不会已经空了一块? 殷晴乐鼓起勇气,颤巍巍探手,按住晏不知染血的衣服,摸上皮下三寸的骨节。指尖触及背部紧实的线条,于其上缓缓描摹,游走时,能想象出层叠法衣下,那副高大精瘦的身姿。 好身材! 殷晴乐咽了口唾沫,在心里给晏不知打了最高分。 她将脊骨完整摸了一遍,又撑起晏不知的身体,检查前胸几处,总算彻底放心。还好还好,是完整的。 殷晴乐松了口气,架住晏不知,思量哪里干净些,可以下嘴。目光从下方上移,顺着脖颈爬至下颚,再往上,对上双漆黑的眸子。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尾飞起抹惹眼的残红。其中没有情绪,尽是冷意。 “你醒了?”殷晴乐惊呼一声,慌忙松手,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 正准备求饶,肩头忽然一沉。余光中有墨发垂下,堆积在颈侧,痒意勾得殷晴乐控制不住弯起唇角。她怔住半晌,明白发生什么。 哪怕只有一瞬间,她成了脱力的修士唯一的倚靠。 耳畔响起压抑的吸气声,沾染湿气的大手抵住殷晴乐肩头,用力将她推开。 晏不知轻倚石壁,眉头紧皱。他低低喘息,攥住腹部衣物的手愈发用力。蓝色蛛丝逆滑落的雨丝,慢慢爬过苍白脖颈,漫上脸颊。 嘴唇泛白,仿佛凝结一层冰晶。 书里曾提及,晏不知自离开玄赤宗,长期受寒毒折磨。寒毒会在阴雨时分加剧侵蚀扩散,更难抑制。哪怕到小说后期,晏不知已经能压制毒性发作,每当天阴欲雨时,依然会有明显的不适。 “既然你醒了,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殷晴乐大脑快速转动。她往前挪动几步,拉近与晏不知的距离,“你知道离开这儿的办法吗?” 她保持得体的笑容,往晏不知身旁一凑,偷偷往他脸上瞄了好几眼。不愧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存在,模样一等一的好看,比她脑补的同人图还要美上三分。 晏不知没有作答,他审视眼前的少女,缓缓开口:“言而无信,跨过剑气,又在我身上反复搜寻,你有什么目的?” “我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殷晴乐硬着头皮,“但需要晏公子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你看。”殷晴乐举起手机,在晏不知面前点击【地图】图标,“它看起来很诡异,但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们现在或许被无形的力量绑在一起,所以……” 边说,小脸边腾地一红。殷晴乐心怀期待,却听见晏不知略带干涩沙哑的声音。 “所以,你想让我看什么?” “就是……你看不见吗?” 殷晴乐取回手机,看了又看,确认【亲吻纠缠对象晏不知】这几个字,正大咧咧地显示在屏幕上。她将手机举至晏不知面前,这次凑得更近。 晏不知黑如漆墨的眼底,仅映射出茫茫白光。 完了,他看不见。要是他看不见,殷晴乐就没办法和他解释她刚才做的事,没办法把她即将要做的那些如登徒浪子般的行为合理化。 殷晴乐在风中凌乱片刻。心绪一点点平复,她扯出一个笑:“总而言之,晏公子,得罪了。”她用力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朝晏不知的面颊探去。 晏不知眸光震动,手中真气凝聚,在殷晴乐靠近之际,他做出最后警告:“别碰我。”话语的尾音,不可抑制地颤动。 殷晴乐权当没听见他的反对。少女倾身而上,捧起那张并不算干净的脸,嘴唇凑上冷白色前额,如蜻蜓点水般摩挲而过。 柔软的触感似落花飘至,严丝合缝地接触,而后倏地离开,如虚无幻梦。 吧唧。 唯有声音响亮。 亲完,殷晴乐立即松开晏不知,连蹦带跳地往外疾退,生怕走慢一步被剑气劈中。回身看去,晏不知没有发作。他半靠石壁,凤眸半闭,掌心成型的气剑亦消失无踪,像是再度昏迷。 殷晴乐站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用手背用力抹了把嘴唇。 “我也是第一次亲别人,我们彼此都忍忍,算是扯平。”她努力挡住上扬的嘴角,心头一片狂喜。要不是她不停地提醒自己,现在是初次见面,不能操之过急,她恨不得一路亲下去,从额头到嘴,嘴到脖子。 那是晏不知,她最喜欢的纸片人。每晚蹲守最新剧情,对着电脑抹眼泪,努力产出同人写长评,把“知知”、“崽崽”等昵称喊了个遍的纸片人。 收拾完心情,殷晴乐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打开屏幕,点进【地图】界面。 画卷展开,先是浩瀚的修真界全图,接下来根据定位,一层层地扩大。穹痕渊如一滴浓稠的墨汁,出现在迟露眼底,往外晕散。殷晴乐曾绕了十数圈也没能搞懂的地势,清晰地呈现在手机里。 她心头一喜,连忙在地上寻到跟笔直的树枝,写写画画,将地图誊录下来。不知道这个信息分量是否足够,能不能和晏不知做交易,换取同行的机会。 殷晴乐抿了抿唇角,专注画图,手机无端震动。 【必需品已派发。】 【神品灵药·玉清浆】 【效果:服用后,可治愈经脉,净化灵体。】 【地点:距离纠缠对象以北三步,位于小土堆下。】 她依照地图的指引行动,果然从土堆里翻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金色液体滚动。 ——不愧是对于纠缠对象的必需品,知知超需要这个。 殷晴乐眼前一亮,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笃定灵药是给晏不知的,即刻转过身,喜气洋洋地看向昏迷的修士。 往南三步,回到晏不知身边,殷晴乐慢慢蹲下身。他似乎仍在昏迷。散落的长发披在肩头,容颜精致疏离,如同跌落凡尘,陷入长眠的谪仙。血迹遍布全身,越是仔细打量,就越是触目惊心。 细雨迷蒙中,寒毒蛛丝的攀附被阻,长久停留在下颚。但强行压制毒素扩散,只会让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难受。 殷晴乐捏紧小瓶子,想起书中曾提及,哪怕是身份还未揭晓前,晏不知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众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剑修,却无法长期持剑。常年手足冰凉,不知何故。 晏家主也以此为借口,对他下禁令,禁止他无端在修士间抛头露面,展出风头。 殷晴乐一直不明白,晏家乃至玄赤宗对晏不知的态度。晏不知对玄赤宗可谓尽心尽力,他们只需要谎称当年认错人,不仅能让晏不知拱手让出少主之位,还能继续留着这个完美的工具。 哪怕只是随手找来的替身,相伴整整三百年,也不会没有一点感情,说杀就杀,活生生将人逼疯。 她磨磨蹭蹭,来到晏不知身边,心里暗下决心,准备把所谓神药给他灌下去。晏不知眼睛闭合,长长睫羽划过姣好的弧度,仿佛陷入昏沉的睡眠中。殷晴乐拔出瓶塞,伸出手抬起眼前人的下颚,努力撑开一条缝,想将药水倒入。 药瓶忽然脱手飞去,打着滚儿翻倒在地。殷晴乐眼前世界倒转,后脑触及坚实土壤,钝钝生疼。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把自己摁在地上的晏不知。 “晏——”下意识张嘴,被晏不知冷漠地打断。 “我再问你一次。”俊美无双、重伤垂死的天神抓住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扼住她的喉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使得她无法喘息。 “你是谁?”晏不知问,面上无悲无喜,亦无对掌下人苦苦挣扎的怜悯。 “你有什么意图?” 他的手可真凉。 比嘴唇曾触及的前额肌肤,比突然加快速度,噼啪打在枯叶上的雨珠还要凉。 ------------ 3 第 3 章 殷晴乐奋力挣扎,使出浑身解数,锤敲抓挠,对那条手臂全来一遍。她像只刚长乳牙的幼兽,拼劲全力一番折腾,连猎人的表皮都没弄破。 “放,放开,我……”两只小手回护细嫩的脖颈,十指使劲儿钻入指缝,扣住晏不知大手指节,一点点往外拉。 不应该啊,就算是把她当成敌人,也不应该立刻就下死手。他高风亮节的温柔仙君吗?好歹、好歹得给她解释的机会。 “那个不是毒药,那个是——”她无济于事地挣扎,吃力地想解释。能吸入的空气愈发稀少,脸部滚烫,周身鲜血不要钱地往脑袋上涌。 血衣染尘的清冷男子与她四目相对。他对殷晴乐的挣扎无动于衷,似乎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他抬起另一只手,层叠素色袖袍垂落,露出骨节分明,如月凝白的皓腕。皓腕下是一双堪称完美的大手,仿佛近在咫尺的死神。 手指抚上自己的喉结,食指轻点,目光冷冷地落在殷晴乐的脸上。晏不知苍白的颈部,赫然浮现出一道红痕,晏不知呼吸略重,面上亦有绯色浮现。 “原来是缚心咒。” 殷晴乐脸上表情僵住,瞳孔陡然缩小。她身上为什么会出现缚心咒?是存在混乱的副产物吗? 缚心咒,是《问天道》里的邪咒。咒术分为主、从两方。 主方通过精神体与从方连接,主方遭受伤害时,若主观认为疼痛过于剧烈,可强制要求从方分担大部分感知。主方死去,从方则会长期处于濒死的痛苦中,直至无法忍受自我了断,可谓生不如死。 现在的情况,完美地符合咒术中主从的状态。莫非晏不知以为,她费尽心思接近他,是为了给他下咒? “被我说中了?”明明正翻倍遭受殷晴乐的痛苦,晏不知却表现得无知无觉。他语气平缓,神色不变。雨水打在纤长睫羽上,过了许久才颤动掉落。 “不必装模作样,我只用了两分力。”他低下头,对殷晴乐说,“回答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殷晴乐说不出话。她松开双手,胡乱地在湿泥中抓取。她终于明白了,晏不知压根没下杀手,对他而已,这不过是衰弱之下的威慑。殷晴乐之所以宛如濒死,是因为太弱了。她实在是太弱了。 晏不知用了一只手,二分力,与他而言,甚至只是心衰力竭时的威慑,殷晴乐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装,我……”她张嘴吸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眼泪不停地往下滚,恐惧和绝望在心头交织,慢慢浮现在脸上。 晏不知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女,不自觉蹙起眉头。他五指张开,稍稍放松对殷晴乐的控制。 奇怪。若真是来对他动手的人,不应当这么弱。晏不知的眉头越皱越紧,面上表情逐渐变化,到最后,他的手整个松开,不再钳制少女脆弱不堪的喉管。 也就在此时,殷晴乐冰凉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件物体,她用力握在手心,感知到那是个四方薄片。 手机。 听说高质量的手机功能众多,不仅能作为手机使用,还能用来当板砖。殷晴乐趁着眼前大亮,新鲜空气灌入肺部,使出全身力气攥紧手机,狠狠往前砸。 砰—— 中了! 来不及想为什么手机能砸中晏不知,殷晴乐一骨碌从地面爬起,半点不敢往身后看,什么都不顾,撒腿逃命。 殷晴乐捂着脖子,不停把泪水往下咽。喉咙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吞咽,都在提醒她,她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她的拖鞋不知何时跑丢了,脚上不停地增添伤口。最终,尖石刺入脚底,殷晴乐摔在枯叶堆里,她趴在地上,哭了半天没起来。满脑子都是:纸片人成精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让她去强逼晏不知,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头顶传来响声,窸窸窣窣,黏腻地穿过阴翳树林。有什么东西从密林钻出,来到殷晴乐头顶上方。 “哪里来的小修士,修为跟看不见似的,穿着打扮如此奇怪,很特别嘛。” “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有不同。” 殷晴乐抬头,循声望去。穹痕渊灵气稀薄,生灵多为嗜血残酷之辈,靠吞噬死去修士的内丹修炼。两名姿态妖娆的美人轻盈地伏在枯黑的枝杈上,伸出殷红的长舌,悠哉地从下巴舔上嘴唇。 “找不到晏不知,拿你打打牙祭也行。”口水从舌尖滴下,一滴,一滴,混在雨水溅落。 树叶摇动声大作,殷晴乐努力瞪大眼睛,却连二妖纵身扑来的踪迹都观察不到。 恐惧达到巅峰,反而只剩平静。她想在手机上骂白板几句,往睡裙兜里摸了摸,悲伤地发现,她砸完晏不知后跑得太急,手机早被她随手扔在地上,不知落在哪里。 连遗言都留不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女妖秀美的素手伸来,尖锐的指甲瞬间变长,在视野中不断接近、扩大。忽然被强大的真气掀离。两只妖怪凌空飞起,尖叫声中,其中一只重重落地,另一只被扔进茂密的叶层,四肢朝下挂上树枝。 高瘦颀长的男子,信步从殷晴乐身后走出。路过她身旁时,晏不知微微俯下身,左手前伸,递到殷晴乐面前。 “这是你的?” 她的毛绒拖鞋,狂奔逃难的路上,不知被蹬到什么地方。殷晴乐大睁双眼,眸子不自觉泛起水汽,她不停往后缩,仰头看晏不知。 晏不知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摆到殷晴乐面前。 “这个呢?” 他的眸光沉静,声音轻柔。曾掐住她脖子的修长手指,正点在手机漆黑的屏幕上。 殷晴乐嘴唇发颤,还没从惊恐中回神,她哆哆嗦嗦地避开晏不知的目光,发出细微的轻咛。 她记起来了,在晏不知眼里,她是缚心咒的主方。她要是死了,晏不知也会长久受到折磨。不管是什么,总之他救了她,他确实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总之先道歉,快说对不起…… “抱歉。” “嗯嗯,嗯?” 殷晴乐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和晏不知对视。下一秒,又霍地低头,复又紧紧闭上双眼。终究晚了一步,女妖被一剑捅穿心脏的景象结结实实印入眼中。 谁能想到,晏不知能边和她和颜悦色地说话,边反手架住女妖的反扑,一剑毙命。 无处可逃的恐惧,和绝处逢生的感激,在看到穿心喷射而出的鲜血时,全部化作无声的尖叫。殷晴乐双手捂住脸,耳畔传来女妖垂死的哀嚎,坠地的闷声,以及树林间疯狂的“沙沙”响动。 再然后,是长久到令人心惊的安静。 “别怕,慢慢睁眼。”清润之声入耳,殷晴乐也不再战栗,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从脸上撤下。 遍地的鲜血不见了,那具从空中坠落的尸体也不见了。清隽颀长的男子站在原地,见殷晴乐看过来,努力温和了眉眼。 “晏公子……” “你……” 晏不知:“你先说。” “救命之恩,多谢。”殷晴乐干巴巴地说。 目光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晏不知的衣袍后,露出死去女妖的一截身子。见殷晴乐眼神发直,晏不知轻抖袍袖,衣袂如云起伏,遮住她的视线。 “没关系。”殷晴乐摇头,“我总归要适应的,不用替我遮挡。” “晏公子,为什么要道歉?”咽了口唾沫,殷晴乐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看见晏不知皱起眉头,面上犹疑闪过,良久,才淡声开口:“我恐怕对姑娘,有些误会。” 殷晴乐如见天光,疯狂点头:“对对对,误会大了。” “我可以发毒誓,我真的不想伤害你。”要不是最终的目的实在难以启齿,殷晴乐真想把她的经历和盘托出。 晏不知垂下眼,长指轻点手中武器:“是我太过武断,先入为主。”说完,他偏过头,以手捂唇咳嗽几声。 殷晴乐这才发现,杀死女妖的并不是雪色长剑,而是根细长的树枝。树枝有些眼熟,和她画地图的那根有点像。树枝并不长,被晏不知拿在手中,无端有种剑修拿了魔法棒的滑稽。 晏不知缓过气息,朝殷晴乐道:“恕我冒昧,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殷晴乐立刻坐正姿势:“知无不言。” “姑娘年龄几许?来自何门何派?修为如何?”晏不知温声询问。 殷晴乐虽然不明白他发问的缘由,但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她乐呵呵地自我介绍:“我今年十八岁,是个凡人。”想了想,把“来自异世界”咽了下去。 “凡人?”晏不知重复,语调掺杂怀疑。 殷晴乐干脆伸出手,大方将命门展露:“你要是不信,你来试一试便知,这样总能放心了?” 晏不知沉默片刻,竟真的悬三指于她的腕脉上。道了声:“得罪了。”真气进入殷晴乐的体内,转瞬间运转一个大周天。 殷晴乐还在傻乐:“你看,我没说谎吧?” 话还没说完,一件大衣兜头罩下。殷晴乐手忙脚乱地扒拉,正打算掀开,晏不知制止她的动作。 他的神色紧张,身上只余一件圆领内衬,用料不算好,隔着丝布,能看出身形的大致轮廓。殷晴乐的目光落在上面,差点儿黏住撕不下来。 “别脱。”晏不知不知道殷晴乐在想什么,他轻声提醒。待把殷晴乐裹得只露一张脸,晏不知细致地将袍上血污除去。看到殷晴乐目光闪躲,不敢看他,他沉吟片刻,曲直勾起,一并抹去里衣的血渍,周身化为玉白。 “竟真的是凡人……”两条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晏不知喃喃自语。 殷晴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惊奇:“你早猜到了?” “嗯。” 晏不知看向她:“你砸我的那一下,当是用尽全力。”动作、神态,以及砸完就跑的慌乱行径,皆做不得伪。 “可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全然不似一个仙门弟子,和妖邪魔物亦对不上。”他元气大伤,又没下死手,但凡对方是个修士,顶多只能起到禁锢作用。但少女倒下他身下时,无助哭喊的模样,倒像是真的要被他掐死似的。 太弱了。弱到他犹豫许久,最终选择追上去问个清楚。 他先前提气搜寻殷晴乐的踪迹,又出手斩妖,耗损太多真气,紫府和下丹田一阵生疼。他忍下喉头鲜血,屈膝坐在地上。 按住胸口,缓缓将堵塞的浊气呼出。探手,掌心处不知何时多出个小瓶子。被他打翻在地的玉清浆,还残余半瓶:“部分药水混入土中无法提取,只取回了这些,现在还你。” 殷晴乐愣住:“不用还我,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晏不知眸光深邃:“给我?” 殷晴乐连连点头:“这是我偶然捡到的,闻起来像是什么灵药,我就想着对你有没有效。我一个人在穹痕渊,自身难保,如果能和修士同路就太好了。” 她在使劲儿编造合理的解释。对他一见钟情,想要赠药这种理由肯定不行,殷晴乐揪住披肩的长发,绞尽脑汁梳理其间逻辑。 “你救了我两次,伤了我一次,我把这个药送你,咱们就扯平了。这个药对我没什么用,拿在手里也是鸡肋,你伤得那么重,要是它对你有用,我也可以沾光受到保护,不是吗?” 她搬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和真挚,见对方还在犹豫,殷晴乐从外衣里探出小手,将晏不知的手往回推。 甫一从袍底钻出,晏不知便沉声开口:“手收回去。你是哪家的弟子,先生没教过你,未洗得引气入体前,绝对不能来修真界吗?” 殷晴乐红口白牙开始扯谎:“我不是修仙世家出来的,自然不知道。如果凡人误入修真界,会怎样?” 晏不知轻叹:“没有法器护体,承受不住修真界天地间的灵力,不是被吸干,就是灵力进入伤口,爆体而亡。” 殷晴乐:“?!” 《问天道》的剧情里,有这个设定吗?仔细想想,原文里的男女角色不是修仙奇才,就是一方大能,根本没有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 4 第 4 章 自穿书起,殷晴乐就知道,自己时刻有小命不保的可能。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除了无处不在的强大修士,就连她身处的环境都成了致命威胁。 她是会先被吸干,还是爆炸?殷晴乐下意识攥紧身上外套,小脸刷地变得惨白。 “吓着你了?”耳边传来晏不知的声音,“无需担心,你暂且无碍。我方才仔细探查你的经脉,尚未有被灵气摧残的痕迹。应是穹痕渊灵气稀薄,进入你身体的灵力不多的缘故。” 晏不知手指描画,用真气在半空绘制图案。语调缓慢,尽可能让殷晴乐听懂:“法衣可隔绝灵气,使你不再被侵蚀。但已进入体内的灵气无法分离,如果不能即刻修炼,快速进入练气期,只能通过化洗灵草来调和。”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方才事急从权,来不及提前告知,冒犯了。” “不不不,不冒犯,您太客气了。”殷晴乐吓出敬语,连连摇头。她左右手并用,把自己裹成粽子,“您把外套给了我,那您怎么办?” “凡是学会引气入体的修士,体内真气充裕,可平衡天地循环,无需借助外力调和。修真界灵气分布均匀,鲜有超出练气修士承受之地。因此,法衣的隔绝作用,是针对未修炼的凡人设计的。”晏不知耐心解释,“我不需要。” 殷晴乐花了点时间,试图科学地解释修真界的神奇设定:“也就是说,普通人身体里的真气太少,所以自然环境中的灵气就会渗透进来。要是超出承受范围,就会让人重伤乃至死亡?” “慎……偷?”晏不知脸上浮现茫然,仿佛亘古不变的神情出现一瞬松动,奇怪的反差叫人忍不住觉得可爱,控制不住翘起嘴角。 “是我们家乡的习惯用语。”殷晴乐狠狠掐大腿,努力憋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花了些时间,仔细地和晏不知解释什么叫“渗透”。 “可以这么说。”晏不知点头。 玉清浆被他两指捻住,悬在殷晴乐眼前。“此物多用于疗伤,亦可作为化洗的灵药,你吸收的灵气不多,半瓶想来就足够了。” “虽然是从地里重新提取,但请放心,不会有污秽杂质。”说了一连串的话,晏不知有似乎些脱力。他闭口休息片刻,终是没忍住,手虚握成拳放在唇旁,轻咳几声。 尽管采取放松的跪坐姿态,晏不知的腰背挺得很直,说话时语调平和无波,和殷晴乐想象中的清冷温和的形象完全无二。 殷晴乐受他的感染,情不自禁摆正姿势,正容拒绝:“我不会喝的。” “我还没有出现不适症状,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它。”殷晴乐抬头挺胸,郑重说,“此前你说过,我们中了缚心咒。在解除咒术前,我想我们会同行很久,这是我的路费。” “不成。”晏不知皱眉,他的眼眸暗沉沉,说话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我自身难保,你不能与我同行。我会把你送出穹痕渊,寻到你的家人保护你,缚心咒我来想办法。” “你这话不对。”殷晴乐假装从晏不知手中接过药瓶,顺势拽住他的皓腕。或许是怕掌控不好力道,反倒弄伤她,晏不知指尖轻动,任殷晴乐扒开他的五指。 “我的家人在很远的地方,根本联系不上。”殷晴乐把药瓶塞进晏不知掌心,“你现在被晏家追杀,只要他们知道我与你的联系,必然会对我出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殷晴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力求缠上晏不知。 至于生命安全……黑化后砍翻全场,成为修真界公敌的仙君身边的位置,分明是最安全的地方,殷晴乐完全不担心。 她努力地说着,完全没意识到多说多错,自己的信息已经漏成了个筛子。 一番话说完,殷晴乐殷切地两手合十,双眼闪闪发光。可晏不知听完她一番肺腑之言后,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他薄唇轻启,准备再度驳回:“不可……” 空中响起尖锐的啼鸣,打断他未出口的话。乳白色迷雾上空,出现一点火红的飞鸟身影,远远看去,巨大的鹏鸟展开双翅,绕穹痕渊密林上空盘旋。 啼鸣传来的同时,天空中坠下火球,灵火不与空中雨丝反应,也不曾点燃周围枯木,却让人感觉皮下血肉发烫。 在殷晴乐感到疼之前,晏不知翻手寄出屏障,稳稳挡住下落火焰。他一直都是勉励强撑,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下,指尖终是开始颤抖。 殷晴乐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幸亏穹痕渊雾气弥漫,展翅巨鸟并未看见林中二人,它炮弹连珠地吐出数枚火球,见没有反应,振翅朝其他地方飞去。与此同时,屏障亦支撑不住,消散无踪。 “那是火鸿,玄赤宗的灵兽。”晏不知垂下眼睑,声音染上疲惫,“它是冲我来的。你既说你知道离开穹痕渊的方法,快带上玉清浆离去,免得被我牵连。” “但它一直在狂轰乱炸,根本不看下面的人是谁。”殷晴乐小声说,“这次是你保护了我,可我下次再遇到它呢?” 悄悄伸手,借着外袍的遮挡,用力咬牙,拔下刺进脚底的尖石。殷晴乐心中默念: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别把主观感受传出去祸害别人。面上眼圈泛红,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雨势渐急,穹痕渊的空气更加朦胧,白色水雾自下而上蒸腾。少女乌发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她裹紧不合身形的外袍,在大雨中无助地发抖。 “求你了,收下药,带上我吧。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家。”模样可怜至极,情真意切。只可惜到了后面,光打雷不下雨,在修为高深的修士眼中,显得有些滑稽。 殷晴乐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头顶的雨水无影无踪。结界凭空架起,像是无形的伞,撑在殷晴乐头顶。 晏不知拾起树枝,站起身,他攥紧手中药瓶,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我收下了。”他说着,脸色微正,“我受你恩惠,铭记在心。从现在起,直到你顺利回家,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殷晴乐还在卖力演戏,使劲儿揉眼睛:“那如果我们产生分歧了呢?” 晏不知正色道:“以你为先。” 一瞬间,殷晴乐不装了。她放下手,脸上的神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堆着满溢而出的笑意。她咧开嘴,不小心露出一侧的虎牙。 意识到自己笑得过于放肆,殷晴乐轻咳两声,故作正经地发表言论:“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伴了。” 她伸出手,想和晏不知握一握:“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殷晴乐。”可以喊我阿乐……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掌被握住,对方掌心冰凉,里侧有层薄薄的内茧。一股向上的力道传来,将她从地面拉起。待她站稳后,才慢慢松开。 晏不知长身玉立,右手握住树枝,背在身后,左手横在身前,微微欠身行礼。 “晏不知。” 殷晴乐张开手,看了手心好一会儿,忽地哑然失笑。 晏不知以为,她伸手是想他拉自己起来?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想法截然不同。 “能不能帮我去掉雨水?”殷晴乐抹了把脸,“湿漉漉,怪难受的。” “稍等。” 话音刚落,就享受了一番仙侠世界的洗吹服务。暖和的灵力将她包裹,如缥缈清风,带走身上的水汽。反应过来时,只见晏不知正放下轻抬的右手。 “这,真是比吹风机还厉害。”殷晴乐撩起外袍往里看,喃喃自语。 殷晴乐还在惊叹自己瞬间干爽的衣料,晏不知背过身去,拔开药瓶塞子。 他将药瓶举至嘴边,贴上薄唇。犹豫片刻后,倒入掌心聚起的真气,将药液缓缓吸入体内。席地而坐,开始打坐修炼,意图尽快吸收灵药。 殷晴乐不敢打扰他,悄悄拾起手机,穿上毛绒拖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不知身旁。 路过时,不小心看到横尸在地,已经半熟的女妖。脑海中闪过女妖说过的话,殷晴乐轻轻抽了口气,正打算低头和晏不知说话。 突然听到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晏不知以手捂唇,前额沁出薄汗,胸脯剧烈地起伏。手掌移开时,惨白的嘴唇上赫然有抹刺眼的红色。 殷晴乐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去扶他。 “那个药……”求饶的话已经到嘴边。 晏不知摇摇头,拭净唇边和手上的血渍,回首看到时,少女弯腰立在他身旁,两颗黑葡萄般的圆眼大睁着,脸色惨白,两条腿正准备往下弯,五体投地求饶。 他轻声安抚:“药没问题,我已无大碍。” “多谢。”声音再度恢复沉静。晏不知以雨水净手,随意将乌发拢至脑后。他白衣单薄,寻不到束发缎带,仍是披散头发,却不显狼狈。 殷晴乐见晏不知无事,总算松了口气。她重新站定,伸手一指:“我突然想起件事,当时我遇到女妖时,她说的是‘再杀你之前,先拿我打牙祭’。她也是玄赤宗派来的吗?” 晏不知气息顿了一瞬,回身仔细打量女妖的尸体。 “玄赤宗位列名门正派,绝不会饲养幻魇妖。”凤眼微垂,眸中浮出几分恹色,“幻魇妖多活跃在人群聚集之所,如今出现在穹痕渊,应该是打算趁我身受重伤时挖走内丹,提升妖力。” 殷晴乐不悦皱眉,她主动提及女妖的事,可不是为了让晏不知自责:“你才刚掉下山崖,受伤的消息哪会那么快传出。唯一的可能,就是晏家故意传播消息。”殷晴乐严肃道,“为了更便捷地除掉你,大肆给你泼脏水,让你孤立无援。”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晏不知的袖子:“他们不仁不义,你……别难过。” 殷晴乐别别扭扭,试图安慰晏不知时,穹痕渊别处则是另一番光景。 从晏不知手下离开的幻魇妖仓皇逃窜,她在迷雾中挣扎,没头没脑地撞上玄赤宗的修士。晏寻的独女晏娇娇站在密林之外,冷眼看幻魇妖被带到自己面前。 “没想到父君的动作如此之快,连城里的幻魇妖都知道了。”晏娇娇眼睛亮晶晶的,“如何,是杀了还是活捉?” 幻魇妖是由于玄赤宗的告示,才来到寸毛不生的深渊,自认和玄赤宗是合作关系,于是据实已告。 把事情详细说完后,她挑起眉眼建议:“晏不知实力强劲,你我皆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们双方合作,一起拿下他。” “他还真是厉害,哪怕伤成那样,你们居然连半点好处都讨不到。”晏娇娇苦恼地皱眉,思衬半天,俏脸上露出笑意。 “来人。”她娇滴滴的,随手招来部下,“给我把她剖开来,挖出内丹,四肢躯干烧成灰,扔进穹痕渊。” “你们既然是幻魇妖,就物尽其用吧。” ------------ 5 第 5 章 殷晴乐是真的心疼晏不知,一想到晏不知最后入魔身死的结局,她就忍不住心酸难受。安慰的话出口时,她傻乎乎地伸手拽住他的袖摆。 下一刻,晏不知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掌心树枝蓦地竖直。 殷晴乐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松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就是随口乱说,你别往心里去……等等,那个妖怪有问题。”目光一瞟,真被她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穹痕渊的密林笼罩在漫天的大雨中,晏不知有真气护体,殷晴乐被晏不知的屏障保护,没淋到一星半点。但范围之外的东西没那么好运,纷纷被瓢泼雨水浇得抬不起头。 死去多时的女妖,自手足尖融化,周围空气不停颤抖,渐渐染上浑色。妖气蒸腾向上,显得诡异又古怪。 殷晴乐原本离女妖尸身很近,眼尖瞅到她的变化后,连往前蹿好几步,躲到晏不知身后:“她是不是要复活了?” 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原作内容,除了晏不知登场的情节,她看书全一目十行,哪有心思细看小怪的设定。什么幻魇妖,记忆里压根没这号角色。 “幻魇妖,由世俗妄念化成。”晏不知瞥见她苦恼的神色,为她解释,“死后尸身消散,化作妖气,此身最后的记忆会在消散时映出。” 殷晴乐眼睛一亮:“我们岂不是能通过它,知道玄赤宗究竟做了什么?”说着就想往前凑,仔细看浊气中倒映的景象,被晏不知挡下。 “别过去,尽管她是死去后才消散,吸入过多妖气,也可能对凡人的心境造成影响。”晏不知收起眼底的神色。先前的变化,仿佛是殷晴乐的错觉。 “死后?”殷晴乐捕捉到晏不知奇怪的用词。 “若是有人活捉幻魇妖,掏出妖丹、斩断四肢分尸,妖物的怨气会加重妖气,散布开来,可引修士心魔。” 心魔。殷晴乐听见了熟悉的词,拧眉低头。 《问天道》的设定中,修士和魔修本是同源。当修士魔气入体,滋生心魔后,灵体将逐渐变化。若无法破除消解,心魔日复一复沉积,直到超过灵界点,经脉逆行,再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便会转变为魔修。 一旦修士入魔,会渐渐丧失心智。其子嗣的灵体亦有魔气环绕,入正道修行难上加难。 成魔是个缓慢的过程,中间有无数机会供修士迷途知返。因此,修真界对入魔的修士态度坚决,认为其早已无可救药,明确划清界限。 晏不知在二度出场前,就已由仙堕魔。他那样的遭遇,滋生心魔无可厚非。殷晴乐读到该剧情时,光顾着满床打滚,压根没往深处想。 可万一有外力推动呢? 殷晴乐抓住晏不知的手臂,急切道:“另外一个幻魇妖跑了,要是被玄赤宗抓住,他们会不会把它做成心魔引?” 不想在迷雾里白白浪费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晏不知主动现身。要是晏不知遁入魔道,入魔雷劈落时动静极大,很快就能确定他的位置。 晏不知长眉微蹙,他轻轻摇头,似乎想否定殷晴乐的猜测。摇到一半,动作忽然停住。他挣脱殷晴乐的手,温和地回答:“那两只幻魇妖的修为不过元婴,奈何我不得。” 殷晴乐仍有些担心,她说不出所以然,只得按下情绪,专注地等候妖气中显露影像。 很快,大如绿豆、首尾衔接的粗重雨线中,浮现出一张金色的告示。 “贼徒晏不知,欺上瞒下,假装少宗主,隐实三百年。今真少宗主得还,罪人负隅顽抗,叛逃穹痕渊。幸其修为大跌,重伤垂死,再不负当年。诚请诸修士英杰往捕之,无论死活。得归玄赤宗,我宗必重谢之,亦愿赠予修炼秘法。” “玄赤宗宗主,晏寻。”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粗略一看,像是无数修士的联名签字。 “别看了,都是在胡言乱语,说你坏话。”殷晴乐读到一半,就意识到事情不妙。她踮起脚尖,试图挥手挡住晏不知的视线。 小手被无形的力量压着,软绵绵抬不起来。俊美如谪仙的男子神色平静,唯眼底的光彩黯淡几分。 殷晴乐心头有些焦躁,她急切地想找到别的话题,转移晏不知的注意。 所幸这只幻魇妖是个急性子,看到告示后已心痒难耐,再看到晏不知实力大减,立时不再犹豫,约了同样想从玄赤宗捞一笔的好友,飞身去往穹痕渊。 影像中的景物飞速变换,最终视线上扬,城门的名字定格。 “泽玉城。”殷晴乐念出声。 接下去的场景,便是二妖来到穹痕渊,进入密林中。殷晴乐不再观看,她神采奕奕对晏不知说:“我们从穹痕渊出去后,前往泽玉城如何?” “你的家在泽玉城?”晏不知目光未转,问道。 殷晴乐噎了一下:“不是,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去。但潜意识告诉我,去泽玉城可以减少我回家的困难。” “当真?” 殷晴乐:“……”她总不能和晏不知说,前往泽玉城,有概率遇到两名气运之子,对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 泽玉城,是《问天道》种男女主经历的第一个剧情,二人携手击退邪修,守护一城百姓,同时互生好感。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男女主的身份和背景。男主是剑修第一大宗长老的亲传弟子,女主是药仙谷的大师姐。如果能顺利和他们交好,不仅她和晏不知的身体有机会恢复健康,说不定还能借助二人宗门的威信,驳斥玄赤宗的信口雌黄。 殷晴乐不希望晏不知走上堕魔的道路,她想改变晏不知的命运,决定找个借口,把眼前人忽悠去泽玉城,先和男女主见上面。既然是主角,搞好关系肯定有好处。 “其实……”殷晴乐眼珠咕噜噜地转,试图现编借口。 “无碍,先前就说过,一切以你为先。”晏不知看着妖气散去,景象消失,收回目光淡声道。 这么快就答应了?殷晴乐还没想到如何说服晏不知,就听见他不加犹豫的应允。她疑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男子的眼底如暗涛翻涌,和刚刚她拉他袖子时,转瞬即逝情绪的无二。目光如浮冰落水,点在她身上。她不明白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说不出得怪异。 “只不过,若在路上遇到玄赤宗的人,我会耽误些时间。告示上的内容,我要向他们讨一个答案。”晏不知又道。 “我支持你。”殷晴乐不再细想,挥舞拳头,往虚空中打了好几下,“那群人欺人太甚,真是可恶。” 她也很想向玄赤宗、晏家讨个答案,问问他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不作死会死吗? 晏不知点头:“如此便好。” 殷晴乐按亮手机屏幕:“我们先从穹痕渊出去。” 周围泥浆流淌,哪怕在其上用力描画,也会在眨眼间被冲刷干净。殷晴乐只得拿出手机,走在最前面领路。 “密林中一共有二十四条水路,纵横交错。其中二十二条水路尽头是死路,另外两条分别通往万仞山脚的登临口,和距离玄赤宗数十里外的雪原。”她依照手机显示的地形,边走边和晏不知解释。 “我们肯定不能去万仞山,沿这条水道一路走过去,不出几日就能到达雪原。”殷晴乐回过头,“你觉得如何?” 晏不知正巧又赶走一批精怪,收回树枝:“好。” 一路上,殷晴乐遇到不少看了玄赤宗告示,以为自己能打过晏不知的人。无一例外,都付出惨重的代价。具体情形大概是: “晏公子,用你的人头帮我个小忙。” ——噗嗤。 “呔,判宗者速速束手就擒。” ——砰。 “哇呀呀呀呀呀拿命来!” ——咖嚓。 “为什么有些人你是打飞,有些是斩首呢?”殷晴乐忍不住问道。 “他们身上未染业障,平地里所造杀业甚少,当是被宗门蒙蔽了,不应被杀。”晏不知回答。 不愧是她的知知,秉持正道,道心坚定。殷晴乐心里疯狂挑起大拇指,面上没再说话,继续走在前方带路。 穹痕渊的路并不好走,纵使上身有晏不知的法衣相护,她的拖鞋和双脚就没那么好运。拖鞋转瞬便灌满泥浆,脚上的伤口被凉水不停刺激,又疼又痒。 不仅如此,饥饿感也一并袭来。殷晴乐深吸口气,伸手兜里摸了摸,取出块穿书时一并带来的巧克力。撕开包装,把甜食塞入口中,咬牙继续撑下去。 异世界的材质没有存在纠缠,取出巧克力后,包装袋很快消散在空中。殷晴乐看它一点点于指尖处不见,忍不住有些羡慕。 很快,劳累、疼痛和饥饿都不再是问题。殷晴乐困了。 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每天七点前醒来赶早八,晚上十二点后打着哈欠上床,像昨晚那样追更到凌晨,又敲了几个小时的键盘,已经是极少数的情况。更别提穿书后遭遇一连串的事,又强打精神在滂沱大雨中走了不知多久。 她逐渐连眼睛都睁不开,如没头苍蝇四处乱撞。雨水落地的声音,和催眠无异,她甚至连头顶赤鸟的鸣叫都听不见。 终于,在她昏昏沉沉往前迈一大步时,后领被大手拽住,轻柔的力道将她拉回原地。 “出什么事了?”晏不知低头看她。 殷晴乐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岸边,只差一步就会跌进汹涌咆哮的暗河。 还没回答,一个哈欠冲口而出:“抱歉,我只是困了。” “困了……?” 殷晴乐揉眼睛,努力维持清醒:“嗯。”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得亏晏不知两指捻过真气,捏成极细小的一缕传入她眉心,含糊不清的“嗷呜嗷呜”才逐渐成型,变作清晰的话语。 “普通人和你们修士不一样,要吃饭,要睡觉,我已经连续十几个时辰没睡了,困得不行。” “我现在好多了。”殷晴乐轻敲额头,朝晏不知道谢,“继续走吧。” 她还想往前走,被晏不知抬手拦下,他指尖往殷晴乐的肩头一点,少女立时摇摇晃晃,站不稳当。 晏不知轻叹:“先找一处地方避雨,其余事情,等你睡醒后再说。” 殷晴乐还想挣扎:“我能坚持的,我不会拖后腿。” 晏不知沉默片刻,收缴殷晴乐的手机。 “那边有个山洞,先前那儿歇息。”他握住那块黑乎乎,被殷晴乐用来当板砖的方块。 “没关系的,我还撑得下去。”殷晴乐固执地申明,跳起来想去抢。 晏不知让手机始终悬于不高不低的位置,一路把她钓到山洞内。他背手掐指捏诀,驱散洞内水汽和脏污,又顺手燃起团温暖灵火。 并指一点,盘旋在殷晴乐眉心的真气淡去,困意再度笼上。看到干燥洁净的环境,她欢呼一声,神志不清钻进洞内,上下摸索。很快找到合适的角落。殷晴乐把身上的外袍裹紧,蜷缩成团,无知无觉地闭上眼。 晏不知缓步走到她身旁,将手机放在她身侧。他顺势低头,认真打量殷晴乐,眸中映照攒动的火苗,再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 忽然看见殷晴乐嘴唇嚅动,晏不知低俯下身,面容陷入暗色阴翳中,细细辨认少女的梦呓。 “肚子饿……” “要是有枕头……热水,就好了。” ------------ 6 第 6 章 密林中雨势不停增大,连串雨丝落下,在洞外形成条透明的雨帘。水珠敲击在土壤、水坑中,发出或高或低,或急或徐的声响,如琴弦急急缓缓的跃动。 山洞内,晏不知的动作骤然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他茫然注视眼前的少女。 自称是普通的凡人,却对修真界的信息了如指掌,家里还有只叫“吹风鸡”的灵兽。靠近他,对他种下缚心咒,又主动和他同行,把自己交到他手上。经过无数次的试探,晏不知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目标是他。 但太奇怪了。 不应该是这样。 她似乎不打算伤害他。 脑海中的诸多猜想糅杂成一团,野草般疯长的怀疑宛如撞上死胡同,无处可去。晏不知的目光长久落于殷晴乐身上,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熟睡中的少女无知无觉,她胡乱地翻身,无意识抖开裹住全身的外袍,将整个身子袒露在外。 样式奇怪的短袖连衣裙,胸前画有大大的白色猫头,袖子花边鲜艳复杂,和寻常衣服相比,长度短到不可思议。过短的裙身只到大腿,姿势一旦狂野,就容易漏出娇艳春光。 双腿沾染泥巴,被碎石划得伤痕累累,满是血迹。殷晴乐入梦飞快,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脱掉,那双毛绒拖鞋和湿泥一同套在脚上,早就烂得没法再穿。 晏不知移开目光,拉过长袍,重新给殷晴乐盖好,无意间看到她颈部的淤青。 少女的墨发被绑在后脑,脖颈细嫩白皙,其上有圈青黑印记,依稀能隐隐看到五指痕迹。于凡人而已,并不是小伤,可她除了玉清浆,自始至终没有拿出别的伤药。甚至玉清浆,她都没有自己服用。 晏不知并指探出,点在殷晴乐颈部的淤青上。他很小心地动用真气,慢慢化开她体内淤血。青黑渐消,睡梦中的少女迷迷糊糊发出嘟哝,晏不知面上的神色稍显缓和,正准备收手。 嗖—— 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从外袍下探出,牢牢抓住晏不知细白的皓腕。 在晏不知惊异的目光下,把他的手拽回脸颊侧畔,使劲儿蹭了蹭手背。 “知知……” 殷晴乐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穿书后,获得超大超粗的金手指,成为修真界最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把玄赤宗那伙人吊起来打,罩住晏不知,替他洗脱污名。 之后小弟在侧,美人在怀,殷晴乐挑起晏不知的下巴:“小知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美人儿神色清冷中夹带娇羞,扭扭捏捏地伸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殷晴乐狂喜,登时觉得这场穿越也太值了,回家的方式也太爽了。她一把抓住晏不知的手,放在脸侧蹭了蹭,还觉不够,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用缱绻且不失油腻的语调婉转道: “知知,我最喜欢你了。” 放肆的亲吻,让晏不知僵在原地,如被五雷轰顶。手背火辣辣得烫,一如雷劫过后,少女捧起他的脸,在前额印下似深若浅的一吻,烫得他全然无法忽视。 他顷刻抽回手,回过神时,竟已不自觉抚上额头。眼底茫然之色尽显,甚至泛起几分怒意。 他想到了藏身凡间界,修行阴毒邪/淫/术之流。靠诱惑修士,吸食阴阳精气修炼的妖物幻灵,化形竟已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么? 他反抓过殷晴乐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再度检查她体内的经脉。可不论他探查多少遍,结果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之身。连点灵气都无法承载,像是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晏不知还想再试,可他支离破碎的灵体再无法操纵真气。 周身灵力流转忽然停滞,刹那间如堕冰窟。本就苍白的面容,褪去所有的血色。晏不知急急转头,无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向不能长期持剑,哪怕在身体康健时,连续调动真气几个时辰,就会陷入虚弱不堪的境地。如今身上处处是伤,又强撑不敢松懈,许久未曾调息,早就到了极限。 寒毒更是一路从未缓解,不停地搅动血肉,像是要将他身上流动的每一滴血化作碎冰。 喉头涌上甜腥,晏不知咽不下去,连忙用手接住。 转眸看去,少女依然甜睡,他用树枝撑起身子,放轻脚步离开山洞,走入雨帘中。 和以往一样,只需调息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殷晴乐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尽管她困倦到极点,但周围环境并不适合睡觉,在最初的浓睡后,她的睡眠逐渐变浅。 再之后,灵火无征兆的熄灭,寒意顺衣物的缝隙钻入,刺激殷晴乐一个哆嗦,从时断时续的梦中醒来。 晏不知不在山洞里,仅余她独自一人。手机安静地躺在殷晴乐身旁,一闪一闪散发荧光。 【检测到与纠缠对象亲密接触,解锁查询功能。】 殷晴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她究竟如何与晏不知亲密接触,她打开手机,看见最顶端新出现一个搜索框,而原本界面上【查询】的图标消失不见。 白板忽地弹出。 白板:【你有个回家的机会。】 殷晴乐:【大佬有何吩咐?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白板:【出山洞。】 殷晴乐神色微滞,她没有直接回答,关闭手机起身。 拖鞋里全是干掉的泥块,没法再穿,她放轻脚步,赤足摸到洞口,探手试了试雨势。 一觉睡醒,原先的大雨小了不少,只余断断续续的丝线,落到殷晴乐的手上,软绵绵没有冲击性。 外面的环境有些奇怪,像蒙上层着色的雾气,比之入睡前更显黏稠。殷晴乐四下张望一圈,看到缩在洞口石壁旁,浑身几近湿透的男子。 像一朵被扔犄角旮旯,破败不堪的残花。 墨发散乱,唇角挂着血丝,幽兰的蛛网于交领口若隐若现,内衬被雨水浸湿,紧贴在勾勒而出的曲线上。 晏不知死死按住下腹的丹田处,仰头吃力地喘息,断断续续无声咳着,神色是殷晴乐从未见过的痛苦。他倚在石壁上,虚弱得仿佛触之即碎。 掌中手机猛地一震,殷晴乐连忙缩回身子,她退到洞穴深处,才去看手机的内容。 白板:【杀了他。】 白板:【他现在无法反抗,这是距离你最近的机会。】 白板:【杀了晏不知,送你回家。】 殷晴乐眼神发直,拿手机的手轻轻颤抖。她依稀记得,从最开始,手机里的东西就在不断劝诱她,让她杀死晏不知。似乎这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它明显是找错人了。 略一思索,殷晴乐没和白板摊牌:【我还是不太敢,下次你再通知我吧。】 她飞速打完这段话,将白板划到屏幕一角,缩到最小,强行不去看它的消息。手指划到搜索栏,快速点开搜索栏,准备问问手机,晏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没来得及打字,洞外传来响动。晏不知轻提树枝,从洞口走入,他站得很直,身姿挺拔,如一只昂首的白羽仙鹤。 仙鹤垂下长颈,声音清润如佩环相撞。 “醒了?”他神色如常,身上衣物洁净如新,全无方才狼狈的模样。 殷晴乐攥紧手机,小声应道:“火灭了,我是被冻醒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抿唇,小声问。 晏不知乍一看与先前无异,深入观察,很容易发现他神态不对劲。他的唇色更淡,握拳的手背青筋显露,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听到殷晴乐的声音,他垂眸思索片刻,缓声答道:“方才,修炼出了些岔子,咒法失效,接下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麻,麻烦?”殷晴乐问得磕磕绊绊。 一路上,她像只小鹌鹑,跌跌撞撞地跟在白仙鹤身后,从没听晏不知说过“麻烦”两个字。 仔细一想,漂浮在洞外的气体,和幻魇妖死后的妖气很像。该不会真被她说准了,有人把逃跑的幻魇妖活捉,制成类似心魔引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细问,洞外砸下一团火球,晏不知起手画出一道白线,结界拔地而起,挡住卷进洞内的灵火。 殷晴乐吓了一跳:“之前它寻不到我们,不是因为雾气吗?” “不止。”晏不知掐指成诀,“我遮蔽气息,它才寻不到我们。它与我相熟许久,哪怕是短暂泄露一瞬,也会被它捕捉到踪迹。” 说话间,山洞猛地一震,火鸿鸟收翅落地,它身形巨大,挤不进洞口,只能把头伸进去。 大脑袋似锦鸡,双目幽兰,头顶盛放一朵晃晃悠悠的小蓝花。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组合会让殷晴乐大呼可爱,现在她只想逃跑。 她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爬到洞穴最深处。随手找了块石头,颤巍巍地捏在手心做武器,胡乱准备一番,这才意识到身前还站着个人。 晏不知轻点白线处,转眸看向殷晴乐:“别越过结界,我暂且失陪。” 殷晴乐连连点头,她又不是唐三藏,绝对听话。晏不知得到许诺,右手握紧树枝,深深看了撞击洞口的巨鸟一眼,抬脚走出结界。 下个瞬间,哪怕是龟缩在最角落的殷晴乐,都感受到周围空气剧烈的震颤,昏沉的迷雾变作煮沸开水,上下翻滚,卷至纤细易折的树枝尖前端。 她再也寻不到晏不知的身影,笨拙的眼珠子慢腾腾转动,只能看到寒光乍现,巨鸟的脑袋突然消失,而后耳畔被强灌凄厉的惨叫。 殷晴乐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知觉。她的眼前空无一物,耳中声音逐渐被乱七八糟的动静取代。 不会有事吧?她握住手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几乎是贴在结界上,换各种角度向外张望。 她看到晏不知白衣胜雪,站在奄奄一息的火鸿鸟赤冠之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红羽,神情既无悲喜,也无怨恨。 火鸿鸟抬起脑袋,用力摇晃,它甩不下晏不知,狠狠地转过头,撞向山洞。小山洞可禁不起它这一撞,只消磕碰一下,殷晴乐就会被活埋在洞内。 最后一刻,晏不知轻阖上双眸。他猛地抬手,树枝没入赤鸟头顶,斩落那朵可爱的,摇曳的小蓝花,火鸿哀鸣一声,轰然倒下。 树枝并未随灵兽的死亡停止移动,一路向下,划出道长且狰狞的口子,露出泛红光的内府。 殷晴乐目光上移,一眨不眨,于隐蔽处窥探晏不知。 男子神情一如初见,他睁开眼睛,眼底寒光阵阵,翻腾着难以忽视的戾气与杀意。 ------------ 7 第 7 章 现在的晏不知,全不像前期的玄赤宗少宗主。反倒贴合入魔屠宗后,再度出场时,作者对他的描写。 他剖开巨鸟前额时,殷晴乐移开目光,又缩了回角落。 这不能怪她,她在现实世界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那么大的巨兽,就连杀鸡都不敢看。她知道晏不知在保护她,但心脏跳得厉害,控制不住地手脚发软。 又过了许久,雪白的身影才走入洞内,他轻挥袍袖,解除结界。 殷晴乐没敢迎上去。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晏不知的模样,想从那双黝黑深邃的瞳孔中,找出晏不知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你又救了我一次。”她小声说,“我已经休息完了,可以继续带路。” 晏不知偏过头,低低咳了几声,没有回答。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处躺着颗赤色圆珠,红得发烫,宛如团火焰,几乎要点燃殷晴乐的双目。 晏不知翻手成诀,红珠的光泽慢慢黯淡。 “它不会再出现了。”叹气声很轻,仿佛随时会碎在风中,“火鸿的生命力很强,除非内丹离体,不然,它不管伤势多重,都会恢复。” 殷晴乐干巴巴地迎合:“好,好神奇,如果内丹重新放入体内,它会苏生吗?” 要不是火鸿鸟最后的冲击,晏不知绝不会杀它。他说火鸿与自己相熟,“相熟”这两个字,不知包含了多少层意思。 “天道循环,生死皆非小事。逝者再生,难比登天。”晏不知回答。 殷晴乐陷入缄默,不再吱声,生怕多说多错。 反倒是晏不知开口:“你先前曾说过,凡人需要吃饭?” 殷晴乐顿时捂住嘴:“我不吃那只鸟!”那可是灵兽,据说有些灵兽已经产生神智,除去外形,几乎与人无异。 晏不知瞥了她一眼:“火鸿守护玄赤宗二百载,哪怕不得不诛杀它,我也不会拿它当食物。” “不过是在打斗期间,连累了天边飞过的几只禽鸟。”他想到殷晴乐的梦呓,小姑娘鹌鹑似地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喊饿。 殷晴乐摇摇头:“谢谢,但当务之急,是离开穹痕渊。” 迎上晏不知疑惑的眼神,她摆摆手,目光坚决。她从兜里掏出块拇指大小的零嘴:“凡人比你想得要强韧,一顿不吃死不了,还是尽早赶路为上。” 遗憾地看了眼皱巴巴脏兮兮的拖鞋,确定彻底变形,无法再穿,殷晴乐长叹一声,把它留在原地。 “你可以消失了。”她没好气地说。而后转身,赤脚朝晏不知走去,“我们出发吧?” 好凉,好硬,好疼。赤脚走在石地上,滋味那叫一个酸爽。殷晴乐努力催眠自己,说服自己并无不适,在晏不知面前维持脸上笑容。 从她说完那句话后,拖鞋就开始消失,再无可能穿上,她只能硬着头皮赤足上路。 晏不知垂眸,目光于少女的笑容上掠过,他轻握手中火珠,感受其内源源不断传出的热量。起手在半空横划,将洞内碎石聚成快平滑的石板,看向一脸惊疑的少女。 “这样的宽度,合适吗?”晏不知示意殷晴乐上前。 殷晴乐指了指石板,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 晏不知隔绝灵气,掀开外袍,殷晴乐血淋淋、沾了泥巴的双腿再度映入眼帘。 即使再可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脆弱,娇嫩,毫无修为,随时会被漫溢的灵气抽干生机,成为一具枉死的尸体。即便如此还会在睡觉时,无意识地散开救命的衣物。 应该会比他曾遇到过的,所有修士,所有灵兽,更难照顾,更难在修真界存活。 “到暗河时,我会为你净化流水,你把伤口清洗一番。”晏不知冥思苦想,费力地琢磨他偶尔瞟过的医经。 殷晴乐神色迷茫:“不用……” “若不重视,如果伤势加重,或是长期不处理,恐怕会感染致死。”晏不知严肃道,不容殷晴乐拒绝。 听晏不知提及死亡,殷晴乐脑海中也闪过各种感染症状和后遗症,她浑身一哆嗦,开始认真上手,检查石板各处。不一会儿,她提出建议:“可以在两边增高栏板,防止我半路滑落。” “要是太过猝不及防,我来不及洗脑自己,会把疼痛传给你。”顺势贴心地补上理由。 “底下可以加一个足垫吗?老是悬空会很累。没法和你们修士一样,踩着剑‘嗖’地上天,真是抱歉。” 晏不知:“……”一言不发,照做。 几番折腾后,殷晴乐拥有自己的小石椅,她努力拍走脚上的泥土,坐在椅面上,不知好歹地继续:“要是有软垫就好了。” 接触到晏不知微凉的目光,殷晴乐立刻闭嘴。她双掌合十,朝晏不知虔诚行礼,“我没有别的要求了,非常感谢。” 石椅悬在半空,无形的灵力一头托举石椅,一头与晏不知的真气相接,平稳地牵动沉重的石块。殷晴乐爬了上去,露出惊喜的微笑。 晏不知移开目光,低头操纵真气流转:“该走了。” 言毕,从洞内走出,祭出树枝,纵身脚尖轻点其上,背手飞身而出。 身后传来连串尖叫:“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行。”殷晴乐两手死死把住扶手,小脸煞白毫无血色,她蜷缩在石椅上,剧烈地喘粗气,“太快了!!” 这简直就是过山车,甚至连安全带都没有。还只是天才剑修的轻轻一跃,要是晏不知全力赶路,她恐怕瞬时就会被风压给压成肉饼。 殷晴乐胆战心惊,朝晏不知道:“你能不能再建一个结界,让我能不被吹跑。” 晏不知轻声咳嗽,摇了摇头:“要是建立结界,会损耗过多真气,得不偿失。” 思索片刻,晏不知向下降落,操纵石椅尽可能平稳落地。在少女惊惧的注视下,晏不知略带无奈地发出叹息。 “是我考虑不周。”他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凌空疾行。” 殷晴乐趴在石椅上,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接下去的路,晏不知果然没有再寄出树枝。他步履平缓,不徐不疾,一路将殷晴乐带往暗河边。趁着没事做,殷晴乐特地把手伸到外面,就着雨水好好地洗了个干净。 距离水源还有一段路,殷晴乐百无聊赖,眼瞅晏不知专心赶路,偷偷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栏,殷晴乐决定从简单的问题开始查。 【晏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黑化?】 搜索结果:【请解锁【原剧情】模块查看,解锁条件:深度接触纠缠对象后,自动解锁。】 【当前深度:1%。】 殷晴乐:? 搜索栏,怎么那么像推销业务的中介?还有这个1%,她和晏不知之间,原来那么疏远吗? 抱住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知知别难过,知知妈妈疼你”的真情实感,全都错付了。 她不甘心,又选了个问题。 【为什么晏不知的真气会突然消散?】 搜索结果:【晏不知感受到周围存在心魔诱引,试图运功驱散。因其缺失灵骨,经脉不畅,灵府混乱,真气不稳,又受寒毒影响,调息受阻。多重原因,导致无法吸收灵气进行修炼,强行运转,反遭反噬。】 殷晴乐差点儿没拿稳手机。她记起来了,晏不知当前的状态,原著中有迹可循。 《问天道》一书,跟随男主的视角,记录他的打怪升级之路,其中有许多关于晏不知的侧面描写。 其中有一点,被殷晴乐长期忽视。 男主角和晏不知不同,虽然天赋异禀,但好行侠义事,金丹大圆满后就呆不惯宗门,数次下山游历,行侠仗义,修为精进缓慢。 直到玄赤宗三家灭门之事传遍修真界,男女主揭穿晏不知是屠宗凶手,被人狠话少的剑修砍翻,死里逃生后,男主才开始踏实修炼。 他确实是不输晏不知的天才,仅用三年时间,就从金丹大圆满到达化神境,可与晏不知一战。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殷晴乐很清楚地记得,男主金丹时,晏不知就已入化神,男主化神时,他还是化神。 是因为魔修飞升机会微乎其微,所以自暴自弃不入大乘吗? 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东西堵住了他修炼的道路,让他的修为停留在寒毒爆发的时刻,无法再提升半步。强行运功,就是噬心蚀骨的疼痛。 “怎么了?” 前方修士脊背直挺,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看她:“我走得应当还算平稳。” 乌发随风轻动,面容沉静,指尖灵力平稳。晃眼看去,谁能想到他体内剧毒反复,真气紊乱。 哪怕在看书的时候,殷晴乐为晏不知捶胸顿足千百次,等真的面对面时,她依然鼻子一酸,心里发麻。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殷晴乐现在恨不得穿回去,揪住那个写书的作者:“你要多少钱,才能把知知写活!” 面对晏不知,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笑:“是我的问题,刚刚走神了,一下子没坐稳。” 笑盈盈地目送晏不知转身,石椅重新动起来,殷晴乐低下头,噼啪在搜索栏打字。她的嘴绷得紧紧的,指尖在屏幕上跳跃,险些蹦出火星。 她总得做些什么,不能让晏不知一直难受下去。一想到自己可能有帮到他的能力,殷晴乐就根本坐不住。 【如何解晏不知体内的寒毒?】 ------------ 8 第 8 章 搜索栏运转片刻,给出答案: 【需玉兰枝、九阴木、昆行草、繁栾果四物,此四物极为难得,寻常秘境难见。】 殷晴乐:【这四种草药都在哪儿呢?】 【后续内容,需解锁【大世界】查看,解锁条件:和纠缠对象密切触碰六十秒,已有记录:四十五秒,请重新来过。】 殷晴乐边看手机,边往嘴里塞甜食裹腹。看着看着,她脸色一变,双手伸进兜里摸索半天,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块牛奶巧克力。 俏丽小脸皱成一团,殷晴乐纠结半晌,把最后的巧克力一掰为二,上身前倾,伸手戳了戳走在前方的晏不知。 “这块给你。”她递出最后的半块,挣扎着咽口水。 晏不知脚步未停:“不用。” 殷晴乐无端被拒,很是不乐意:“它的味道可好了,世界上只有这半块,你要是不吃,就再也没机会吃了。” 手指温度热,棕色很快染上指尖,殷晴乐不想放弃,撑住扶手起身,再度扒拉晏不知:“尝尝嘛,我出门前特地用雨水洗过手,不脏的。再说,它又没毒。”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晏不知骤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时,眼中滚滚雷云乍现,连带周围环境一滞。殷晴乐顿时失语,跌回石椅上。却见雷云转瞬即逝,手中物被轻巧接过,转眼不见踪影。 “多谢。”除去此言,再无多余的话。 巧克力呢?被他吃了,还是扔了?殷晴乐到处张望,连点影子都没看到。她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晏不知没开口,也不曾回头,二人间陷入诡异的死寂。 殷晴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掏出手机。 【晏不知对我是什么看法?】 搜索栏:【不可说。】 殷晴乐嘴角一抽,只能换个问题。 【我在未来能变强吗?】 搜索栏:【不可说。】 哪来的人工智障! 殷晴乐差点儿怒砸手机,她坐在石椅上无能狂怒,直到石椅停下移动,才倏地规规矩矩坐好。 晏不知回头,少女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姿态坐如钟,一副乖巧恬静的模样。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她,石椅悬浮于半空,晏不知正好能与殷晴乐平视,二人四目相对,殷晴乐率先移开目光,闪躲着不敢与他对视。 晏不知的嗓子有些堵,他张了张嘴:“抱歉,我失态了。” 他设立结界,驱走周围的灵气。屈指一弯,暗河黑水凌空而起,褪去脏污灵气,落于他掌心。 手中一捧清水,在结界中轻轻荡漾,四处晃悠,却无法顺指缝溜走。结界成型后,变作木盆模样,一分为二。晏不知将之放在地上,退远一些,示意殷晴乐洗漱。 殷晴乐用食指沾了沾,指尖传来一瞬寒凉,令她忍不住龇牙咧嘴。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以手舀水时,一颗红珠飞来,稳稳落在结界上方。 再伸手,盆中水已然变得温暖。殷晴乐露出惊喜的神色:“火鸿的内丹,还有这种功效吗?” 晏不知背过身去,闻言睫羽轻颤,垂下好看的圆扇弧度:“它还是幼禽时,浑身滚烫有烈焰,除了我,很少有人能接近。我时常带些尚未筑基的弟子陪它玩乐,他们会趁机煮些肉圆热汤解馋。” “那它还无情地攻击你。”殷晴乐皱眉。 她听见晏不知低低“嗯”了一声,像是想到些什么:“它认不得我了。” 声音夹杂几分失意。 殷晴乐不再说话,安静地洗了脸,撩开外袍,努力洗净脚上的土泥。 晏不知侧耳听身后动静,过了许久,仍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心下微有异样:“出了什么事?” “再等我会儿。”殷晴乐的话语染上焦急,“伤口处的泥沙洗不干净。” 她努力加快速度,为此不惜弄疼自己,可每次她试图刮下泥沙时,都会有股莫名的阻力,拦住她的手指。 “我可以过来吗?” “嗯。”殷晴乐全身心和泥污抗争,也没那么讲礼法,当即答应。 晏不知走上前,观察片刻:“是修真界的灵气尝到血肉味道,不愿离去。尽管我先前驱散大部分,但哪怕仅存半缕贴在上面,凡人也无法与之抗衡。” 殷晴乐毫无感情地叹息:“普通人真惨。” 颇为遗憾地看向脚底,其余划伤还好,脚底心扎破的那处犹深,要是不清理干净,等伤口愈合后,皮下黑秋秋一块,想想就难受。 她兀自伤悲,没发现晏不知来到近前,露出沉吟的神色。片刻后,他念了句:“得罪了。”探手捉住殷晴乐的脚踝。 殷晴乐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踏起大片的水花。几颗晶莹液体朝晏不知飞去,迅速被真气拦下。 “这这这,这不方便吧?”殷晴乐小脸通红,奋力想把脚抽回来。 “要是没处理好的话,说不定会落下病根。”晏不知大手大手裹住殷晴乐的左足,五根修长手指,装若无物地轻点皮肤上。 原本还隔着层结界,再发现费时费力,且效果不佳后,晏不知干脆散了真气,肌肤相触。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颤动睫羽往下看,强装镇定,“但你们修行之人,不是都很注重礼法吗?” 晏不知双眸微垂,神情专注,起手于指尖凝起清水,覆上她脚上的伤痕。处理完左脚的伤口,再度托起右脚:“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墨守成规。姑娘还请放心,我心中自有方圆,不会起歪思邪念。” “那可真是太可……太好了。”殷晴乐僵硬地说,内心一片公鸡打鸣,恨不得掏出手机拍下来,拍一百张集成图册。标题就写:剑宗大美人为我弯腰洗脚,今日走上人生巅峰。 殷晴乐用力搓了搓自己的面颊,等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亲密接触五十九秒,未到规定时间,请重新来过。】 【计时进行中:三十九秒,四十秒,四十一秒……】 殷晴乐倏然一惊,顿时想起手机中正在进行【大世界】解锁。想解锁【大世界】,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她努努力,就能撑下剩余的二十秒。 晏不知细细除尽少女脚上脏污,轻道了声:“好了。”正欲松手,霍地被抓住玉白的手腕。 “等一下。”殷晴乐的语调僵硬,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计时进行中:四十五秒,四十六秒,四十七秒……】 “还有何事?”晏不知问。他抬起双眸,疑惑地看向殷晴乐,示意她有话便讲,无需犹豫。 殷晴乐心里打不出腹稿,她拼命祈求时间快些过去。 最终,晏不知拉开殷晴乐的手:“有什么话,边走边说,亦非不可。” 殷晴乐再用力抗衡,对晏不知而言,不过蜉蝣撼树。 【计时进行中:五十四秒,五十五秒,五十六秒……】 解锁大地图,为晏不知消解寒毒的第一步,不可言说的交易的第一步,回家的第一步。 还有四秒钟。 殷晴乐用力咬牙,闭上双眼,语调冰冷无情:“啊,椅子好滑,我要摔倒了。” 移开座椅,飞身向前,视死如归地扑到晏不知身上,双手向前,勾住晏不知的脖子,与其额头相抵。 “小心……你做什么?” 眼前是男子凝固的表情,在陷入漆黑的前一刻,殷晴乐看见晏不知沉下眉眼。 “我的紫府,不是什么清幽之所。”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殷晴乐还没明白晏不知在说什么,疼痛席卷而来。她的识海卷入一团赤焰,像无穷无尽的森林大火,几乎要将她的知觉烧净。火焰又转瞬成冰,像致命的寒潮,一寸寸将她的全身冻结。 殷晴乐几乎在瞬间失去意识,她松开晏不知,向后倒下,满心、满眼都是破碎的寒冰、烈火,千百根针样,扎得她难以喘息。 在彻底从晏不知怀里摔落,丧失全部知觉前,殷晴乐身体一沉,被稳稳接住。 “殷姑娘,回神。” 旋即,凉爽的真气如清风朗月,抚平她识海的冰火两重天。 殷晴乐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弹出信息。 【成功与和纠缠对象密切触碰六十秒,解锁【大地图】图标,请于【地图】中查看详情。】 密林之外,穹痕渊边界,雪原。攒动篝火前。 晏娇娇腰间玉简亮起,传达父亲晏寻的命令。 “火鸿已死。速领弟子进入密林,争取在晏不知元气恢复前杀之。” 晏娇娇周围灵火烧得正旺,她坐在盛开的蓝花丛中,露出恼火的神色,百无聊赖地耍动仙剑,翻检灵火中枯焦的残骸:“幻魇妖已然烧透,妖气浓成这样,连我方弟子都死了不少,居然还没逼得他丧失心智。”她抱怨,“他看着长大的赤鸟,晏不知说杀就杀,他的变化可真大。” 他竟然能杀死灵兽,想来伤势有所好转。想要杀他,岂不是更难了。晏娇娇苦恼地思索片刻,抬手招呼围在她身前的数十名弟子。 “诸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带好激发寒毒的祝香,随我进穹痕渊。” ------------ 9 第 9 章 剧痛过后,殷晴乐眼前忽明忽暗,仿佛有幽幽萤火。一点,一点,慢慢亮起。 殷晴乐站在浩瀚无垠的暗色海面前,脚边开满幽蓝色的盛开的花朵,百朵千朵,大片大片的。隔花深处,翻起深浅不一的海潮。 忽然大浪打来,将娇小可爱的花儿尽数淹没,刹那间泯灭为齑粉。 视野恢复清明,耳鸣和眩晕接踵而至。在泪色朦胧后,隐约能看到晏不知脸上的淡漠。 “殷姑娘,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纤薄内衬。晏不知一动不动,甚至散了真气,任她使劲儿掐。 殷晴乐仰躺在铺开的结界上,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回应夹带哭腔。 她的身体被真气托举,无力地悬空半挂。殷晴乐抱头侧滚,老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没那么难受了,殷晴乐转回身,擦去从眼角溢出的泪花,疑惑抬眸。 “你不疼吗?”方才的冲击过于剧烈,她没来得及控制思绪。按理来讲,晏不知受到的灼烧感应该比她更厉害才对,为何他毫无反应? 没有回应。殷晴乐努力撑在结界上,按住前额缓了很久,忽地像是想到什么,起身上前,去碰晏不知的额头。 被无形的结界拦下,轻柔地挡了回去。 “再来一次,你的神识定会受损。到那时,将变得与痴傻孩童无异。”晏不知道。 真气祭出,将半敞的外袍拉紧,卷住殷晴乐的细腰,把她送回石椅上。 殷晴乐甫一坐定,大片阴影移来,将她笼罩其中。眼前乌黑墨发垂落,晏不知按住扶手,目光幽暗地倾身俯上。 “窥视我的紫府,你想做什么?” “窥,窥视?”殷晴乐话语轻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晏不知垂首看她,清隽的面容再不似先前那般平和,眼中情绪翻涌,愠怒与怀疑简直快要溢出。 他冷声道:“你是主位,又知晓缚心咒,怎会不明白它的用法。你很了解我,也很了解玄赤宗,但一直在努力伪装。如今哪怕暴露,也要以凡人的神识进入修士紫府,你想做什么?” 连串的质问,把殷晴乐砸得晕晕乎乎,稍缓过来点,立刻闭紧嘴巴,不肯吐露半个字。 她捂住额头,努力回神,想重新回到进入晏不知紫府前的状态。可无论她如何深呼吸,总觉得思维模模糊糊,有些许不对劲。 “别装傻。”寒凉的声音响在脑海中,她的小脸被强行掰正,强迫与那双眸子对视,“指使你的那人道行尚浅,未曾想过凡人的识海太过迟钝,无法自由进退。我本想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是你自寻死路。” 死路? 殷晴乐双目陡然睁大,她想求饶,却发现自己脑内完全被晏不知的声音占据,她的意识大半残留在晏不知的紫府内,完全被他牵着走。 他在逼她说真话。 晏不知问:“为何刻意接近我。” 殷晴乐想扯谎,却无法控制自己,双唇慢慢张开。 ——为了上你。 不行!绝对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至少别让说出的话那么劲爆。 声音从嘴里钻出时,殷晴乐心如死灰:“我喜欢你很久了。” 晏不知:“?”怎么可能。可殷晴乐的意识在晏不知的识海中,被无形巨网牢牢框死,绝无逃脱的可能,其人也无撒谎的机会。 “胡说。”晏不知蹙眉,掩藏内心的惊愕,“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又怎么会,心悦我?” “很抱歉,就是这样。”殷晴乐一张嘴叭叭叭,唇瓣上下翻飞,“殷晴乐,十八岁,凡人,自从听说了你的事迹,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又是如何来到穹痕渊?” “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到这儿了。” 晏不知:“……”他问不下去。难道说,此人身上被下了连他也看不出都咒法,哪怕神识被框住,也无法比她吐露真话。 殷晴乐强忍笑意,朝他无奈一摊手:“全是真话,童叟无欺。”倒不如说,她已经很努力隐藏信息,不让眼前光风霁月的修士三观尽碎。 破罐子破摔后,殷晴乐反而轻松下来。她挣开晏不知的手,站在石椅的脚垫上,大大方方和他四目相对。还颇有闲情雅致,两手叉腰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踮脚凑近,反倒使晏不知后退一步,他抬手扶住额头,闭上双眼,解开紫府的束缚。 殷晴乐最后几缕思绪回笼,脑海中一片清明。她长舒一口气,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晏不知侧过脸,不去与她对视。 脸上宛如滚起霞云,纵使一闪而过,在没有血色的苍白中,却显得尤为清晰。还在不停地摸额头、看手背。 殷晴乐重新坐下,轻轻咳了几声。“我要申明一下,被你吓了几次后,我就彻底没心思了。” 她双手环抱胸前,轻哼一声,“我现在只想解开缚心咒,找到回家的办法,然后咱们一拍两散。” 才怪。 在殷晴乐心里,晏不知是晏不知,知知是知知,她会永远喜欢那位如清风朗月,却堕魔惨死的仙君。 至于这个晏不知,虽然本质上相同,却非常鸡肋。既没办法放肆上手,也无法酱酱酿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晏不知右手握拳,攥紧手中的树枝,转眸回身,坦然看她:“如此,甚好。” 殷晴乐晃荡双腿:“还需要我补充什么吗?”觉察自己占据上风后,她开始得理不饶人,暗搓搓挤兑晏不知。 “……再无其他。” “那以后,你不许对我动粗。”殷晴乐提出申请,“尤其是卡我脖子,掐我下巴,太欺负人了。” 石椅又开始移动,殷晴乐靠在椅子上,在晏不知身后双目忽闪:“你保证!” 好半天后,殷晴乐等累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看手机。她听见晏不知如风的叹息,以及低声的回应:“好,我保证。” 殷晴乐捧住手机,遮住嘴角,柳眉杏眼弯弯,盈盈笑了起来。目光落回手机漆黑的屏幕,开机。 点开【地图】。 【是否载入大世界。】 殷晴乐毫不犹豫,选择【是】。 星星点点的标记,在地图上一暗一亮地闪烁,晃得殷晴乐目不暇接。她连点开几项,弹出不同的灵物介绍,都不是她想要的草药。 殷晴乐:【标记太乱、太杂了,能不能精确定位?】 搜索栏:【可通过解锁【标识】、【定位】,获得目标的精准位置。】 【注:检测短时间内解锁三项功能,暂时取消余下解锁权限,将在加深与角色的接触程度后,开启剩余图标。】 【【标识】、【定位】功能,暂时无法解锁。】 殷晴乐生不起气,甚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短短两日,她摸透了手机的套路。无非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最后眼看她一路乘风破浪,把前路堵死,要求她氪金继续。 不过,就算搜索栏不锁死权限,有紫府的教训,她也不敢继续和晏不知亲近。但……那些火焰和寒冰,全都存在于晏不知的紫府吗? 殷晴乐:【修士和凡人,对紫府内的感觉一样吗?】 【完全相同。】 殷晴乐:【晏不知的紫府,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灵根尽数被拔,紫府内灵台松动,无力阻止真气的暴动,从而发生崩坏。】 殷晴乐读完内容,轻蹙眉头,她并起双指,轻点眉间。 方才她不过接触紫府数息,犹记得那种如天崩地裂般的疼痛。除了头疼,耳边还有嘈杂得蜂鸣,扰得人无法静心。 她不明白,晏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像没事人一样行走在深渊时。在解除寒毒前,紫府内的天翻地覆,恐怕会先一步将他逼疯。 殷晴乐翻开地图,用力划动、放大,重新找到穹痕渊的位置。对着周围的道路,一点点看过去。 穹痕渊灵气稀薄,有价值的灵物更是稀少。直到天色渐晚,寻到歇脚的山洞后,殷晴乐终于在附近看到一点标记。黄色的草药标记,意味其稀有度很高。 点开之后,标签弹出。 【檀清草:有清心凝神功效,抚慰紫府灵台的良药,常用以缓解灵根受损的修士的痛楚。药性温和,周围没有灵兽镇守,普通人也可轻易采集。】 简直是对症下药。更巧的是,采摘檀清草道路通顺,光靠殷晴乐一人也能到达。殷晴乐霍地站起,三步两步来到洞口,朝还未设立结界的晏不知露出笑容。 “周围有危险吗?”她问。 晏不知指尖真气环绕,答道:“尚不曾有。” 他听见殷晴乐语调微扬,话语种夹杂藏不住的窃喜:“我出去一会儿。” 她蹲下身,在干燥的砂土上画了张小地图:“我有点事,去这个地方一趟,要是察觉附近有危险,记得来救我。” 她指的位置,离山洞不过几里远,完全在晏不知真气范围之内。 晏不知去拾树枝,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了。”殷晴乐摇头,“你好好休息,我不给你添麻烦。” 她特地把“好好休息”加了重音,朝晏不知眨了眨眼,如轻盈的粉蝶,转身朝地图上的位置跑去。 晚风吹拂她的发丝,殷晴乐跑得很快。足底被晏不知覆上真气,奔跑时不觉疼痛,穹痕渊的灵气围绕着她,密密麻麻想钻入肌肤,她干脆把脑袋缩进外袍,活像头顶大斗篷。 跨过水沟,绕过黑石,来到地图所指的位置。殷晴乐蹲下身,细致地刨开土,把檀清草整个儿挖出,藏在怀里。 殷晴乐满意地笑了笑,正打算离去。身后传来声娇啼。“这件衣服,怎么有些眼熟?” 下一瞬,眼前出现一名红衣少女,梳着双云髻。身上、发间没多少首饰,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傲气。身后,跟有百余名弟子。 “好丑,原来是个卑贱的凡人。” 她居高临下,轻慢地勾起唇角:“居然穿着他的衣服,难不成,你杀了晏不知?” ------------ 10 第 10 章 万仞山下,天地苍茫,深渊灰暗。穹痕渊深处,四下怪石嶙峋,老树枯草,众多剑修踩剑悬空而立,似分割昏晓的残刃。衬得站在黑土乱石上的少女,渺小如蚊蝇。 殷晴乐抖了抖身上的长袍,费劲抬头,仰视脚踩仙剑,飞在半空的红衣少女。玄赤宗多男修,唯一一名身居高位的女修,是晏寻之女,名唤娇娇。应当便是此人。 玄赤宗有晏不知的魂灯,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晏不知还活着。她问的问题,和随口开的玩笑一样滑稽。 “您是?”手心捏出把汗,殷晴乐选择最保险的开头。 晏娇娇不悦皱眉:“谁准你发问的?回答我的问题。” 无法顾左右而言他,马虎眼儿也没法打,殷晴乐心里发怵,表面低头,做出乖顺状:“我不曾杀过什么修士。这件衣服是一位修士送我的,他见我是凡人,一时心软送我外袍抵御灵气,不知是不是仙子口中之人。” 殷晴乐攥紧手中灵草,内心飞快思量。她得回去通知晏不知,告诉他晏家追上来了,他们得赶紧跑路。可她被近百名修士目光灼灼地盯着,光是威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更遑论拔足狂奔。 “然后呢?你知道他往哪里走了吗?”晏娇娇又问。 殷晴乐撒谎不打草稿:“一概不知。” “哦。”晏娇娇慢声道,似乎是信了。 殷晴乐细声细语,垂首恭敬地询问:“既如此,我可以离开么?我已在此地迷路多日,不知仙子能否为我指条出路。” “不急,我留你还有用。”晏娇娇美目微张,看殷晴乐的眼神满是轻视,仿佛已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既是晏不知帮过的人,就切掉手足,吊起来,活活剐了。凡人懦弱怕死,定会凄声惨叫。到那时,不怕晏不知不出来。” 晏娇娇随手点了三名弟子:“动手。” 殷晴乐瞠目结舌,她消化许久,才明白晏娇娇话里的意思。神经病啊!难怪你们的结局那么惨,原来是自找的。 被点名的三修士面面相觑,低头看向瑟瑟发抖,毫无修为法力的少女,纷纷露出犹豫的神情。 其中一人艰涩开口:“大小姐,此人身无法力,伤她是否有些不妥?” “那你当如何?”晏娇娇转眸,“现在的晏不知,一受重伤,二无本命剑,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晏不知掩藏气息,遁形无踪,如不能快速逼他出来,等他伤势渐好,还怎么杀?” “还是说,你想主动找父君领罚?”她露出冷笑,“动手。” 那人无法再抗议,只得缓缓出剑。虽如此,却在背后打手势,不停示意殷晴乐,叫她能跑多远跑多远。 殷晴乐心领神会,心里默默感谢这位无名小哥,撒丫子扭头便跑。边跑,边疯狂抬高声音:“救命啊,剑修杀人啦!!”离开前,她告诉了晏不知自己的位置,拜托他保护自己,他千万要在她被杀之前出现。 身后传来晏娇娇的怒喝:“混账东西,放跑了人,我就杀你们。” 话音落下,周围气浪翻滚,无形威压再度增大。修士们被晏娇娇威胁,当下不再犹豫,剑鸣骤起。伴随清冽的嗡鸣声,三道剑气窜出,朝殷晴乐身后袭来。 身后的剑意恍若成形,往她身上刮。很慢,但足以切断她的手脚。 霍然,“叮叮叮”三声,鸣响清脆,如金石撞击。她猛地扎进一个清瘦的怀抱中。鼻尖传来难言的清香,眼前纯白骤现,她陷入单薄的白色绢布中。 “没事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晏不知虚揽住她。 殷晴乐松了口气,不再颤抖。她用力拽住晏不知的窄袖,脸上表情喜不自胜:“晏公子,我就知道你回来救我。” 趁机不停地往他怀里钻,被拦下后,方才睫羽轻颤,回身看去。只见一根笔直修长的树枝,挡在身前,横向拦住三道剑气。长臂环过脖颈,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晏不知单手挡下三人,伸手按住殷晴乐肩头,扶她站稳。口中念诀,转瞬真气汇成结界。手腕翻转,将剑气尽数反拨,朝半空众人掠去。 天地间,明亮如掣电降临。 “来人!”晏娇娇尖叫,躲入剑修身后,“你们十个,给我挡住他。” 立刻有数名剑修上前,御剑飞至各个方位,仗剑结阵。一面金光大阵凝洁于半空,挡住飞来的剑气。 伴随灵力的不断叠加,大阵逐渐变得五光十色。 殷晴乐费力抬头,看两方真气对撞。赤红、青蓝、黑紫,各种颜色于空中爆发。剑势余威不断向外扩散,高耸粗树与巨石应声而断。殷晴乐待在晏不知设下的结界内,安然如端坐无人之境。 安全感节节攀升时,殷晴乐忍不住疑惑。为何对面像炸烟花一样,五颜六色到处乱飞,晏不知的剑气却是朴实无华苍白一片,半点颜色也没有? 正想着,一抹艳红落在结界边缘,窜出星星点点的火苗。 它转瞬泯灭,却像烧进殷晴乐眼底般,在她心中轰然炸裂。殷晴乐甚至不用问晏不知,也不用查手机,就能知道头顶绚丽的色彩是什么。 修道之人,以紫府之灵根,引天地灵气,与几身同行。可晏不知没有,他的紫府崩溃得不行,灵根更是毫末不剩,被拔了个干净。 头顶光芒愈演愈烈,伴随晏不知手臂一振,金光大阵中心骤然裂开缝隙。剑气飞来,斩碎阵法的同时,掀飞列阵的修士,逼得众人散开,露出簇拥在正中的红衣少女。 晏不知轻移树枝,剑端对准预备后退的晏娇娇。晏娇娇无处可躲,不得不从修士群里走出,和晏不知对峙。 “晏不知,你不愿伏法,叛变宗门,现在连最基本的长幼尊卑都想违背吗?”晏娇娇冷冷开口,随便选了个剑修,躲在他身后。 晏娇娇回身打了个手势,示意剑修将现状通报宗门,同时把激发寒毒的祝烟点上。她猜到晏不知实力不差,可没想到短短几日,他恢复得如此快,竟有了曾经的大半实力。她和她身边的几十人,可远远不是对手。 晏娇娇嘴上说话,心里开始盘算如何逃跑。 “若无剑修身份,你与凡人无异。”晏不知并未收剑,“更何况,修道者应守仁德之心,绝不该凭自己的身份恃强凌弱。” 说完剑尖轻挑:“更不该滥杀无辜。” 晏娇娇见势不妙,准备继续后退,脚下飞剑骤然破碎,幸亏身旁有人扶住她,才没一头栽进土里。她慌忙施咒,双足踏上虚空,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再没有当初趾高气昂,要把殷晴乐吊起来扒皮的架势。 殷晴乐狐假虎威,一并挺直身板。嚣张半晌,她才恍然大悟,仰头询问:“你该不会是听到她嘲笑我,才把她的仙剑击碎吧?” 晏不知单手持树枝,另一只手依然维持保护的姿势,听到殷晴乐的声音,略沉吟片刻:“我对玄赤宗尚有亏欠,还不想大动干戈。你且宽心,凡人同样是天地造化之物,不过是未踏足修仙路,谈何高低贵贱。” 他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仿佛怕殷晴乐被打击到。殷晴乐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惊讶地挑起双眉:“你全都听见了?为何不早点来救我?” 晏不知无奈解释:“我察觉有危险后,一面祭出真气监视他们,一面迅速前来。在你出声时,才成功赶到。” 殷晴乐忍不住弯起嘴角,她抱住晏不知的手臂,压低声音道:“谢谢。” 心里惦记挖出的灵草,想赶紧交给晏不知。更害怕玄赤宗欺人太甚,晏不知下手没轻没重,把他们都杀光,从而造下杀业。她拽了拽晏不知搭在肩上的手:“我们要不,赶紧离开这儿?” 说完,打开手机,点开【地图】,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最快离开穹痕渊的方法。牢记在心后,关闭界面,又在手机屏上翻找,搜索能帮到晏不知的功能。 晏不知感觉到殷晴乐的拉扯,他任殷晴乐拽着手,没有低头,依旧冷冷注视玄赤宗的修士:“抱歉,但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还请再等我会儿。” 柔而苍白的光辉,懒懒地照在他身上,宛如镀上层银釉。晏不知半抬着头,手腕轻斗舞出剑花,直视半空众人。 “我需要一个答案。”他的声音像无尘白雪,“玄赤宗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方能抵鸠占鹊巢的无心之罪。” 殷晴乐忍不住皱眉,她握紧拳头,轻啧一声。 到现在,晏不知还认为,是他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强占少宗主的职位。她苦于没有任何证据,无法告知晏不知:晏家早就知道此事,只把他当成助他们扶摇直上,跻身大宗的工具。 只能低下头,发泄般地开始刷手机。 “想要什么?”晏娇娇双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歪了歪脑袋,“我以为,你应当早就知道了。” “我们要你的内丹,供少宗主修行。我们要你的灵体,炼制灵药法器。晏不知,你要是还对我宗怀有敬意,怀有愧疚之情,就该当即自刎,把这条命还予我们。” 殷晴乐感到晏不知的手猛然收紧,几乎把她的手攥住。她平举手机,向上抬头。仙剑的银光、朦胧的月光,落在晏不知的发丝、眉间,稀碎雪片般,徘徊于双唇间,伴随无声的开合,倏地坠落于地。 像尖锐的刻刀,砸进完美无缺的羊脂玉像里,砍下一地的白碎屑。他于光华之中低下头,睫羽一并颤抖着垂落。 “三百年的情分,亦就此化为乌有么?” 晏娇娇冷笑:“三百年,我宗供养了你整整三百年,这偌大的恩情没齿难忘。如今要你一命相抵,你安敢有怨言?” “难不成,你还要再听一遍父君的判决?”她双手交叠,一脸的戏弄嘲讽。 此情此景,与晏不知被压下冰狱那日无二。为首之人痛斥他的罪业,字字诛心,哪怕那皆非他所愿。身后诸人虽神色各异,却一言不发,默认晏家的判决。 欺上瞒下,十恶不赦,万死难辞其咎。晏不知不知道,他未来的人生,还要遭遇几次这般场景。 他的手忽然被抓住,暖意自指尖时,传遍整个手掌。殷晴乐握住他的手,冲到他面前,指着高空密密麻麻的修士,喊出平生最大的音量。 “胡说八道!” ------------ 11 第 11 章 “放肆!”晏娇娇自从在玄赤宗站稳脚跟后,一向只有她耀武扬威的份,从未有弟子反抗,更没想过自己会被区区凡人指着鼻子骂,“你敢再说一遍?” “说几遍都行。”殷晴乐早就听不下去,放大嗓门,“晏公子虽冒领了少宗主的位置,却无半点对不起你们。是你们这群人忘恩负义,挟着芝麻大点的恩惠,想要他割肉剔骨报答你们。” “混账东西。”晏娇娇怒火中烧,想也不想便挥起袍袖,祭出一道水色雷霆,狠狠朝下打去。 真气半路便被拦截。晏不知背手捏决,笼罩二人的结界银光一绽。真气撞上结界,登时泯灭无踪。 “殷姑娘,这是我的私事。”他持枝而立,挡在殷晴乐神情,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晏不知转过头,认真对殷晴乐说,“你无需为我出头,惹上玄赤宗。” 尾音还未落地,忽地顿住。殷晴乐握住他的手,轻拍晏不知手背,露出如慈母般的笑容:“没事的,我在这里,绝不让他们逞口舌之快。”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视线,令晏不知鲜有的不知所措起来。晏不知张了张嘴,无端说不出话来。他像是被烫到手背,忽地将手从殷晴乐掌心收回。 “保护我,我去替你和他们掰扯。”殷晴乐扬眉道。她像是有些不放心,又强调,“我可是主位,受伤会喊疼,把痛感共享给你的。你要好好保护我。” 晏不知皱眉看向她:“为何?”殷晴乐并不回应,只管亮着一双眸子,看着晏不知索要答案。 终于听到一声“好”,殷晴乐弯下腰,如泥鳅般从他的庇护下钻出。她单手叉腰,朝晏娇娇做个了鬼脸。 “想打我吗?嘿,打不着。”微笑里全是挑衅。 晏娇娇胸膛剧烈起伏,俏脸尽是怒意,她上下打量殷晴乐,竟扯出一个笑容。开口高呼:“给我打!”身后修士得令,细细密密的剑气倾泻而下,晏不知早有准备,横过树枝拦下攻势,顺手拨了过去。 他的脸上仍有茫然之色,他一言不发,脑海中不住地回想殷晴乐先前的眼神。 “你们玄赤宗,何曾善待过晏公子?”殷晴乐站在晏不知身前,把《问天道》里的所有信息全部整合,一口气爆了出来。 “从小给他灌输为宗门、家族鞠躬尽瘁的观念。整整三百年,他把玄赤宗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山上的灵气,没动用过库府里的灵物。你们靠他的实力,从寂寂无名的小山头跻身有名有姓的大宗,却给他下禁令,不允许他出席宗派聚会,只能由传音使送达消息” 殷晴乐缓了口气,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灵气乃是修真界天生之物,也不是你们的东西。” 她表面在骂玄赤宗,实际上只想说给身后的人听。她希望身后人能不再被这种腌臜事纠缠,痛痛快快地断个干净,免得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被人叹一句:“造化弄人。” “你们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丢了少宗主,寻回了个假的,不去找自己的问题,反而怪当时完全无辜的小孩子。” 她一直都很好奇,玄赤宗是不是被作者集体降智,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破理由追杀晏不知,最后害人害己。 殷晴乐骂到高兴处,甚至从手机里找到一个【拍摄】的图标,发现它不需要解锁的条件,当即点开,放大对准晏娇娇:“你想要说什么?我全给你录下来,免得你们颠倒黑白污蔑晏公子。” 她仰起脸,不卑不亢地看向高高在上的修士,质问晏娇娇:“我说的,有半句错误吗?” 没有错。可就是没有错,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晏娇娇不再做骄矜的姿态,慢慢将眉头皱紧。她并指成剑,朝殷晴乐一指:“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 腰间玉简亮起,晏娇娇招手扬袖,喊了声“围住他们”,示意身旁修士上前。自己则迅速拉开距离,与玉简建立联系。 “父君。”她神情恬静,恭敬地对玉简道,“晏不知实力极强,光靠我等无法击杀,请您定夺。” 晏寻的声音从玉简传出:“祝烟和幻魇妖的粉末,可有布下?” “确实布下了……”晏娇娇目光扫去,看到神气活现的少女身后,护法般侍立在旁的剑修,“可对他似乎不起作用。” “穹痕渊地势复杂,不宜请神出手。把他逼到空旷雪原,建立诛魔灵阵困住他,不得有误。” 晏娇娇撩起眼皮,不再专注晏不知与殷晴乐。她神色冰冷看向周围,看那群修士的眼神,和死人无异。她又朝玉简道:“晏不知原先的本命灵剑,望父君速从阿弟那儿取来,加强封印……” “此事我自有定夺,你完成命令即可。” “晏不知的心性或许不同往日,他身边——”晏娇娇还想说什么,玉简的通讯毫无征兆地断开。她轻皱眉头,回身,略带思索地看向殷晴乐。 眼见晏娇娇退离剑修的簇拥,殷晴乐裹紧外袍回身,看向晏不知:“你还要继续问吗?” 晏不知抿唇,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垂下眸子,纤长睫羽轻颤,似是想说些什么:“殷姑娘……”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逃跑。”殷晴乐打断晏不知的话,拉过他的手,趁修士的包围圈还未闭合,熟练地跑向早已瞄好的暗河,“只要顺水路走,很快就能离开穹痕渊。”她可不想听晏不知对此的评价,怪尴尬的。 晏不知的手冰得厉害,殷晴乐想着,等互相熟悉之后,她铁定要为他好好捂一捂。 晏不知收起眼底情绪,他怔怔地望向与殷晴乐相握的双手。她的动作很自然,反倒是自诩心无杂念的晏不知,觉得殷晴乐的手心烫得叫人吃不消。他移开目光,朝四周看了一圈:“稍等,我为你开路。” 二人身后的修士按部就班散开,逐渐形成包围圈。晃眼之际,有两名剑修已飞身而上,拦在前方。晏不知平举树枝,“咔嚓”折为两段,朝半空扔去。 树枝破空而出,刺向其中两人。伴随击中的金铁声响,那群分散各处的修士们仿佛遭受到反噬,于半空摇摇欲坠。仿佛有极细的蜂鸣,从中心不断外扩,殷晴乐通过手机的屏幕看去,有未成的银色阵法慢慢碎裂,破碎的灵力洋洋洒洒,没入穹痕渊的雾气。 “那是什么东西?”殷晴乐眉毛抽了抽。 “诛魔灵阵。”晏不知淡声回答,“不过是烧了点心魔引,还以为真能让我堕为邪魔。我方才暂时拦住他们结阵,但也只是争取时间,灵阵还会再度结成。光靠徒步,速度远远不够。” 殷晴乐听到这儿,心里凉了半截,意识到自己又成了拖后腿的存在。她绞尽脑汁想办法,结结巴巴道:“那你拽着我飞,石椅,我抱着石椅跟在你身后,尽量不松手。” “不用这么麻烦。”晏不知说。他像是终于想到石椅的存在,反手将沉重石块掷去。巨响过后又是嗡鸣,一名剑修弟子摔落在地。 晏不知低下头,虚扶住殷晴乐的肩膀,真气从指尖祭出,在她腰身处描摹,朝她示意:“你且宽心,我不会碰到你。事态紧急,我带你走,应当不算动粗。” 殷晴乐想说:“当然不算。” 话还未出口,身体先一步悬空。失重感来袭,她双臂胡乱挥舞,搂上白如美玉的脖颈,就这么靠在晏不知身上。 “失礼了。”致歉迟了半晌,在耳畔响起。 ------------ 12 第 12 章 “你没有失礼,为什么要道歉?”殷晴乐笑盈盈地反驳,随性地活跃彼此间的氛围。 晏不知托住殷晴乐被外袍包裹的双腿,以真气相隔。他并没有切实冒犯到殷晴乐,二人看似紧紧贴着,实则毫无暧昧之意。 他轻身一跃,携殷晴乐飞至半空,转瞬脱离包围圈。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密林的树木渐渐变为稀疏,和煦微风发出咆哮。盘旋在身旁的真气挡住疾风,殷晴乐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而分外地安心。 她甚至有闲心发出惊奇呼声:“好厉害,照这个速度,没几个时辰就能进入雪原。” 她低下头,男子清隽的侧颜映入眼帘。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微微亮起,仿佛落下颗星子,莹莹地散发光芒。 “多谢。”晏不知启唇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感谢姑娘仗义执言。”他半仰着脸,殷晴乐被他抱着,第一次从上至下俯视晏不知。 她第一次从这个视角观察晏不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像是精雕细琢出的美玉,漂亮得摄人心魄。言语间,他眼尾上扬,眸光点点,稀薄的月光下,蒙上层柔和又朦胧的光晕。 “不要紧,路见不平,唇枪舌剑相助罢了。”殷晴乐呆滞地回应,一时失神,连身后纵剑长驱而来的修士都忘了。 “你扔了武器,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思量现在该说什么,才能多刷点好感,“对了,上面的宗门,是不是抢了你的本命剑?” 在原剧情中,晏不知有把本命仙剑,名为和光。他于秘境中将其驯服、带出,长久收在身边。摔入穹痕渊时,那柄剑被晏家一并夺去,但在《问天道》的剧情后期,又重新出现在他身边。为这名浑身煞气的魔头,衬出几缕仙姿。 殷晴乐喜欢晏不知,爱屋及乌,自然也喜欢那柄仙剑。 “你有没有想过。”殷晴乐凑到他耳边,“等你痊愈之后,把和光从玄赤宗里偷出来。” “你连它也认识?”殷晴乐动不动的语出惊人,晏不知已经逐渐习惯。 他长睫微垂,空荡荡的手倏地虚握:兀自沉吟半刻:“我终究坐了三百年的少主之位,再怎么说,对玄赤宗有亏欠。给他们,亦无妨。”数百年的光阴,无论如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接过的。 殷晴乐趴在他身上,拉长语调:“才不是这样的。” “用我们家乡的话来讲,你这叫当牛做马,免费帮他们打工,被压榨而不自知。虽然成绩优异,但离开的时候,不仅被倒扣工钱,还被凭空污蔑清白,进入修真界黑名单。怎么想,都是晏家倒欠你。” 晏不知一双好看的凤眸睁大,眼尾愈发上挑,似乎在思索什么:“倒欠?” “对,倒欠。所以,去要回你的工钱没有任何问题。”殷晴乐道,“无论是本命剑,还是剑骨、灵根,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他们没理由抢走。” “更何况,你还得送我回家。一路艰险未可知,要是你没有武器,碰到更厉害的对手怎么办?”殷晴乐故技重施,捂住脸开始假哭,“明明说好一切以我为先,怎么第二天就开始自说自话。” “你希望我把和光拿回来?”晏不知沉吟许久,终于明白殷晴乐软磨硬泡的目的。 “当然。”殷晴乐开口即答,“虽然现在比较麻烦,但等你养好伤后,掩藏气息进入玄赤宗,一定能把本命剑找回来。” “可你与它素不相识,为何非它不可?” “我不管。”殷晴乐总算明白,和晏不知不能好好讲道理是行不通,她必须作天作地,必须无理取闹,才能让晏不知半推半就地应允,“我就要和光,我喜欢它,我要你带着本命剑和我一起找回家的路。” 她又装模作样哭了半天,听到晏不知无奈的声音:“好,我说到做到。” 殷晴乐喜上眉梢,开始在心里盘算溜进玄赤宗偷窃的计划。刚想出个开头,蓦地听到一声清冽的撞击。她定睛看去,正是先前受命击杀她的三人,追上了她和晏不知。 修士单人的速度,终究没有载具快,更何况怀里还抱个殷晴乐。三人本就在最前方,又是百里挑一的内门弟子,列阵时没被晏不知击落,御剑飞驰后,很快拉近距离。 人未至,先出剑。晏不知骈指回身,真气凝为剑刃,刚好拦下如风行电击的三道剑气。 “元清、元宁、元虚。”晏不知淡然开口,喊出三人的名字。 他身旁真气环绕,仿佛要与穹痕渊浓厚的白雾融为一体:“我曾引火鸿灵火,与汝等谈剑论道,亦曾远驰千里,送汝等前往无相剑宗,参与问剑比试。” “如今,你们也要对我刀剑相向么?”他大半张脸陷入阴影,显得晦暗无比,真气浓淡转换时,方才被映亮些许。 “少宗主。”其中一人艰涩开口,无意识延用旧称,“这是宗主的命令,如不遵从,死的就是我们。” 晏不知也默了片刻。“也好。”他回应道。他抬头叹息,似是割舍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们执意拦我,我也再无他法。正巧,我答应了一个姑娘,要送她回家,且一切以她为先。” 殷晴乐突然被点名,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他,听见晏不知压低声音,平静地叙述:“那柄剑已经生出神智,是个好孩子,想要它过来,根本不用行鸡鸣狗盗之事。你要是担心我护不住你,我把它取来便是。” 都说剑修爱剑如命,会把本命剑当老婆看待吗,“好孩子”是怎么回事?殷晴乐听到这个称谓,当即有些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晏不知抬指捏诀,于黑夜中划出一道银白,手诀方成,环绕二人的真气一震。头顶上方,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它的光芒极盛,并非来自穹痕渊,而是来自万仞之上,巍然矗立的玄赤宗。 他像是在谈论件很轻松的事情:“和光是一柄好剑,你们一定舍不得消灭,而是将其封印,待日后重新启用,可你们猜,它究竟认灵骨,还是人。” 与此同时,晏娇娇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你们三个在做什么!居然让他强行取剑?!” 晏娇娇没来得及说出别的话,一块青岩从高空砸下,落地掀出飞扬尘土。被天雷劈碎大半的玄赤宗发出隆隆闷响,更多的碎石坠落,噼里啪啦。 高空之上,数圈封印荡开,无数铭文缠绕其上。此时此刻,原本坚固的封印正剧烈颤抖,真气翻腾喷涌,聚拢后复又散开。宛如条被缚的蛟龙,在碧海惊涛中不停翻滚、挣扎。 绚丽夺目的光华中,崩裂破碎声频响,层层叠叠的声浪里,晏不知的声音平稳传入殷晴乐耳中:“剑气冷冽,把头低下,免得被它误伤。” 伴随最后一个音阶落下,清脆的爆裂声响起。所有的封印、铭文,皆黯然失色。似有流星从天而降,牵着长长的尾巴,破风而来。 “和光,来。”一声安宁平和的喝令,星辰落入晏不知手中。 那是杆三尺长细剑,乍一看并不出彩,轻盈得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它藏锋于拙,一旦出鞘,薄如蝉翼的剑身削铁如泥,有一剑斩九州之势。剑气爆发,恍若有琴音铮铮作响。 剑光如雪,如圆扇飞扫。殷晴乐身形随晏不知移动,亲眼看见前方树林中十多棵巨木被拦腰斩断,静止段时间后,齐刷刷轰然栽倒。 几名身负修为的修士同时拔剑,攻向二人。有些人自知不是晏不知的对手,挺剑朝他怀里的少女刺去。 亮绰绰的剑刃刺向殷晴乐的面门,寒剑在月下反射的凄光直入眼底。纵使有真气护体,殷晴乐依然被强大的威压震得浑身发抖。 “没事,你不会受伤。”晏不知出声安抚,他还记得殷晴乐看到尸体时,瑟瑟发抖的模样,于是补充道,“也不用害怕出现死人,我不会杀他们。” 晏不知脚步未移,横寄剑鞘,当空结出屏障,“叮”一声,把来犯诸人挡在身前几尺位置。殷晴乐压低身子,浑身颤栗,磕磕绊绊地解释:“并没有不适,就是心理上压力比较大。” 就算是十几对一个,能和晏不知打上一回合的修士,说什么也得是元婴往上。作为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光是气势就快把她压死了。 殷晴乐环抱住晏不知脖颈,小脸苍白如纸,她尽力把头往冷白肩颈埋,几乎要贴在晏不知身上。 身体往下一沉,往男子怀中深陷半分,清冽好闻的味道灌入口鼻,晏不知松开和光,安抚地拍了拍殷晴乐的后背:“别怕,我速战速决。” 听到这话,殷晴乐总算长出一口气,重新直起身子,观看修士间的打斗。 晏不知抱紧殷晴乐,上身维持不动,翩然向后退去。并指背手一点、反掌一勾,仙剑合鞘飞起,羽毛般飘向身前数人。晏不知手指微动,拍蚊子似的,将拦截的人从半空刺落。 弧光宛如新月长尾,横扫而过,殷晴乐眼前空旷一片,再不见来袭之人。 一剑扫去,胜负已分。十几人围在晏不知身旁,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势,他们捂住小腹,神色痛苦非常,竟不敢再上前一步。而为首的晏娇娇,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晏不知持剑而立,和光甚至未曾出鞘,他眸光平静,扬声喝道:“退。”剑势威压一起铺开,那声音仿佛有魔力,传入众人耳中,十余名剑修控制不住移动位置,往后倒退几步。 晏不知不置可否,冷声道:“再退。”他感到有些好笑,没想到当他不再顾忌情谊,直截了当动手时,那群人反而能认真听他的吩咐。 可笑,实在是可笑。 呼啦一下,修士们退得比第一次更远。 直到身边空住大片的清净,他才满意颔首,嘴角漫起一起苦涩:“这是最后一次,若要再拦,我不会留情。” “这番话,也回去告诉你们的宗主。我有要事在身,我或许对玄赤宗有亏欠,可她没有,你们再来进犯,我不会留手。”言毕,晏不知足尖点地,向远处飞去。 “结束了。”他眼见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用真气拍了拍她的脑袋,开口道。 晏不知安静等候片刻,没听到意料之内的回复。他眉心一跳,心里不由得发紧,蓦地驻足,放下殷晴乐,小心地上下打量。 “怎么停下来了?”殷晴乐没反应过来,讷讷地问。 “怎么还把我放下了?”她站在地面上,下意识还想往晏不知身上蹬,“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免得被追上。” 殷晴乐语调飞扬,面上不见怯色,一张脸红扑扑的。她趴在晏不知身上,瞪大眼睛看修士斗法,虽未见血,仍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如今双鬓被汗水浸染,过肩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锁骨上,更衬得那双圆圆杏眼又大又亮,塞满藏不住的激动。 晏不知无端松了口气:“我见你不说话,担心你出事。” 殷晴乐展颜笑道:“我被你保护得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她红着张脸,偏过脑袋,不敢去看晏不知。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再晚一秒移开视线,就会控制不住发出尖叫。 好帅!好帅!好帅!不愧是她看上的纸片人,无论是召唤仙剑,自如驾驭和光,还是以全胜的姿态威慑众人,都帅呆了。 殷晴乐被虚抱在高处,靠在晏不知肩头,享受独一档的风景线。在最初的惊骇过后,整个人被兴奋和新奇占领。 没错,她很没骨气地,在晏不知大显神威时,上头了。若不是还记得他们在逃难,殷晴乐恐怕会当场变身夸夸群群主,把手机当荧光棒,给晏不知来上一段从头到脚的吹捧。 她原地转了一圈,朝晏不知展示自己分毫未损:“你太厉害了,我光顾着看你耍剑,不小心看傻了。” 晏不知抽了抽眼角,轻咳一声,缓声道:“既如此,便不要再耽搁。”他朝殷晴乐伸手,真气凝成结界,示意她像先前一样,由他带着。 殷晴乐垂下眸子,手伸到一半,忽然停在半空不动。晏不知眸光平和,右手握剑,左手伸向她。本是很自然的动作,殷晴乐准备伸手时,却感受到那只大手在幅度极小地颤抖。 晏不知伪装得很好,若不是她长时间被真气包裹,浮在晏不知的气息里,习惯平稳的气流,殷晴乐连这份颤抖都察觉不到。 伤势未愈,以一敌十,哪怕是压倒性的胜利,以晏不知目前的身体状况,他当是累坏了。还是身心俱疲。 殷晴乐开口,想说些什么。霍然间,密林深处人影闪过,有东西凌空飞出,劈头盖脸朝二人砸来。 晏不知反应得极快,可他尚未出剑,深处之人一道剑气祭出,将扔出的东西击成碎片,而后抽身立刻就走。 砰。噼里啪啦。碎片落地,青烟飘起,古怪的气息散开。殷晴乐定睛看去,那形状拼凑起来隐约是个炉鼎。除此之外,还有团黑漆漆的,烧得不成型的粉末。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该不会是幻魇妖吧? 这炉鼎又是—— “糟糕!”殷晴乐连忙去捂晏不知的口鼻,已经晚了一步。晏不知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掩住口鼻,神色起了变化。寒毒和戾气像野草般,顺着灵脉疯长,他极力忍耐,依然无法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我,失陪一下……”他连道歉都来不及说,松开仙剑推给殷晴乐,权当作保护,匆忙向后退去。身形再不复先前那般行云流水,离开密林的同时,亦消失在殷晴乐的视野中。 殷晴乐留在原地,呆愣片刻,随手掰下根树枝,开始用力挖土。修真界的仙剑有灵,和光又是听话的剑灵,不多时,和光飞至殷晴乐身旁,殷晴乐一把抓住它,试图用它铲土。没拿住,连人带剑栽在地上。 “你看上去又轻又小,怎么那么重呢。”她的表情充满嫌弃,“你到底有多少斤?为什么我根本拿不动……” 和光:“……”明明是这人自己没有灵力,搬不起仙剑,为什么要怪在它头上。 殷晴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两团东西埋得严严实实。她拼命压抑自己厌恶的情绪,炉鼎还在接受范围,掩埋幻魇妖时,殷晴乐几乎是闭着眼睛,干用剑扒拉,好容易全部扒进坑里。 她立即填土踩实,确认没有青烟飘出后,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身旁悬浮的仙剑:“走,找你的主人去。” 仙剑脱离封印,恰巧是恨不得出鞘大杀四方的时候,剑身轻轻摇动几下,幻影般朝远处飞去。 殷晴乐裹紧外袍,追了过去。追至半路,护在她脚底的真气毫无征兆地散去,殷晴乐失去平衡,身体前倾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针扎刀划的感觉再度传来,殷晴乐顾不得那么多,从地上爬起,继续追逐仙剑。她担心晏不知的状态,他突然不辞而别,又半途散了真气,状态明显好不到哪儿去。她打开手机,心急如焚地搜索。 【檀清草该如何使用?】 晏不知离她并不远,若是寻常修士,不多时就能寻到。可殷晴乐只有两条腿能用,移动速度极慢,待寻到踪迹时,已经气喘吁吁。 顾及到晏不知可能心魔和寒毒一起发作,殷晴乐没敢直接上前,离他还有段距离时,拿出手机打开拍摄界面,划拉着放大晏不知的位置。 晏不知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下腹,一手按在前额上,显然在遭受极重的痛苦。腰背如被雪压低枝干的苍竹,一寸寸弯折。 他所在的地方,是穹痕渊与雪原的交界处,晏不知身体朝外倒下,落入纯白的雪堆里,他的口中溢出鲜血,宛如在白色宣纸上泼红墨画梅。 密林深处。晏娇娇踩着一地的枯叶,气定神闲地信步走着。 她边走,边往外扔报废的法器。连扔了数十件,才翻出件半好的。晏娇娇将之提起,放在眼前观察片刻,扬手扔在地上,用脚踩碎。 她神情轻慢,毫不在乎。不停地拍打衣上尘土,虽然离开好长一段距离,总觉得衣角萦绕尸体灼烧的恶臭,和祝烟诡异的香味。 “没用的废物们,要不是我跑得快,如何与父君交代?” 晏娇娇轻盈跳过倒地的巨木,走至阵眼中心,俯身并指点地,道了声:“起。” 脚下灵光大盛,诛魔灵阵的耀眼金光穿透浓雾,照亮灰暗的密林。金光所及之处,是一名名各司其位的剑修,他们的脚扎了根,挺立在结阵的各个方位,维持阵法的运行。 ------------ 13 第 13 章 雪原,黑土,交接之地,宛如道亮眼的分割线。轻描淡写地一划,将世界化为黑白两色。殷晴乐跑得眼冒金星,看到晏不知后一个急刹,踉跄着停住脚步。 她气喘吁吁地拿出手机,揉着眼睛,又把【檀清草使用指南】看了一遍。 【取一瓣草叶,碾碎捣烂,以汁水涂于修士印堂、太阳两处穴位,涂抹在任意一处,须臾后可安抚紫府,静心定神。】 殷晴乐抿了抿嘴,躲在暗处,偷眼瞧倒在浮冰碎玉的堆雪中,费力压制魔息的晏不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闭眼冷静许久,没立刻上前。 殷晴乐:【檀清草能压制心魔吗?如果不能,该如何压制。】 搜索栏:【不能。若想要压制,需进入紫府,精神交互,以神识驱散识海魔气。】 以更通俗的说法讲,殷晴乐需要进入晏不知的紫府,找到他识海内的精神体,身体力行把他哄好。她虽是凡人,和晏不知之间有缚心咒相连,进入紫府并非难事。 今日清晨,还靠额头相抵,进去过一次。滔天的火焰,冰冻三尺的寒意,殷晴乐只消回忆起来,仍记忆犹新。想到还要再进去一次,她就忍不住打哆嗦。 伸手抓住披散的黑发,手指用力,当场揪下几根青丝。殷晴乐抱头纠结,想问问搜索栏,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在不进入识海的情况下,依然能消减晏不知的心魔。 刚按下一个键,耳边传来一声咳嗽。殷晴乐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看见晏不知捂住额头从雪地里起身。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翻涌的寒毒,脖颈处的蛛丝逐渐褪去。 一边咳嗽,一边强撑起身体,哪怕站在好几步开外,殷晴乐都能看到他身上的黑气。黑色的魔气缥缈不定,逐渐充盈晏不知的身体,飞出一点,又被压下一点,如是反复。 直到这一刻,殷晴乐终于确定,晏不知并不想放任自己遁入魔道。他想以剑修之身活下去,让自己重新再修真界挣得一席之地。 “晏不知。”殷晴乐下意识喊了一声。 晏不知浑身一僵,姿势僵硬地回过头。以往黝黑无波的眸子,此时通红一片,满是恶意。他看到殷晴乐,瞳孔倏地缩紧,挣扎着往外爬了几步,身体一软,重新栽在地上。 殷晴乐心里发急,当下什么也不顾了,来不及搞什么碾碎、搅烂,撕下瓣檀清草,匆匆朝晏不知跑去。 刚迈出一步,身后仙剑和光发出嗡鸣,晃动着阻在殷晴乐身前。晏不知双指并拢,颤抖着往前点去,操纵和光拦住殷晴乐的去路。 “别过来,我……”他费尽力气,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眼。 那团灰烬里的东西,绝不止幻魇妖的尸身,还有不知多少激发心魔的邪药。头疼伴随剧烈的耳鸣,把他的神智切成一段一段,呼唤声落入耳中,只余几个破碎的音阶。他不敢让殷晴乐靠近,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反伤害唯一对他好的人。 殷晴乐哪里肯听他的,见和光左摇右移,拦着她不让她上前,当机立断向下弯腰,呲溜一下,从剑底钻了过去。 又往前蹿了几步,扑到晏不知身前,伸手去扶他。 手方伸到一半,被直接捉住。晏不知握住那只如月皓腕,掌中施力,用力往旁扯去。殷晴乐没能站稳,反射性地去拉晏不知的手。她拉着晏不知,两人都没稳住身形,摔在深黑色的浓墨黑土中。 先前还身姿飘然如鹤的男子,此刻早已神志不清。混乱的紫府刺激心魔,眸中是满眼魔障。他看着她,抓着她的手腕,眼底再无温和。 “疼。”殷晴乐抽了口气,忍不住龇牙咧嘴。 殷晴乐握住潭清草的手攥紧,她感到一阵慌乱,自己真的能成功把灵草按在晏不知脑袋上吗?现在的晏不知可不会在乎她弱不弱小,他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手腕上,似是起了折断的念头,令人胆战心惊。 这般模样,哪怕是面对最喜欢的纸片人,殷晴乐也怂了。 ……要不,就这样吧。殷晴乐躺倒在地上,闷闷地想。等晏不知入魔后,铁定会变得六亲不认,她留在这儿死路一条,不如现在拼死一搏,把饭煮了。希望大活人在怀里消失的场面,不会给晏不知留下阴影。 她伸出手,凭着脑海中对古装衣料的了解,去摸晏不知的裤腰带。他的腰可真是细,男人的腰都这么细吗?她平日里怎么不觉得。 男欢女爱,殷晴乐只会纸上谈兵,心里想着先这样,再那样,食指还没勾上裤带,她听到一声压抑的呻/吟。晏不知的左腕上,赫然多出圈红印。他按住额头,吃力地喘息,试图拉回残存的理智。 “我,弄疼你了?我把你弄疼了……”他反复地说,五指松开。眉头紧锁,青筋直跳。 殷晴乐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鼻尖一酸,没忍心继续下去。她使劲给自己鼓了鼓劲。要不,再努力一把吧。 晏不知吸了口气,推开殷晴乐,勉力从地面站起。手指微动,想祭出真气,又怕误伤殷晴乐,二度散去。心里兀自纠结,怀中猛地一重。殷晴乐拦腰抱住他,像颗肉弹似的,和晏不知一起摔回地上。 只是这一次,双方的位置却互换了。殷晴乐由下转上,短暂地按住了晏不知。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映入晏不知的瞳孔深处,看得他心头无端一颤。 殷晴乐掰断草叶,两臂前伸,拇指抵住草叶,按在搜索栏给出的穴位处,用指甲掐出汁液。 “别怕。”她捧起晏不知的脸,轻声安慰,“我在这里。” 殷晴乐不确定印堂在哪,太阳穴却分外熟悉。哪个学生没做过眼保健操,第四节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早就倒背如流。 伴随潭清草起效,晏不知垂下眼睑,纤长的睫羽动了动,眉宇间稍有舒缓的迹象。 殷晴乐紧张地问:“好点了吗?” 晏不知的目光偏转到一旁,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许久,低低地回了声:“嗯。” “殷姑娘,你快点离开,我现在这副模样,并非因紫府的状况而起。”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些许,试图把殷晴乐推开。以手背捂唇,偏过头,低低咳了几声,没让殷晴乐看到他的脸色。 “我知道。”殷晴乐作答。看到晏不知面色逐渐缓和,她深吸一口气,捧脸双手实力,猛地闭上眼睛,将额头与他相抵。 “可没有你,我寸步难行。”为了知知,为了回家,她殷晴乐今天拼了! 她几乎是视死如归,撞在晏不知的额头上。神识由缚心咒牵引,倏地钻入修士的紫府,漫游入浩瀚无边的识海中。 多亏潭清草的效果,殷晴乐没再受火烧冰镇,回过神来,她站在空荡荡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哪儿有什么心魔?殷晴乐环顾四周,愣了半晌,忽然抽了抽嘴角。 等一下。该不会……可怜的晏不知,连自己的心魔是什么都来不及悟,就被玄赤宗强行逼生魔气吧? 殷晴乐学晏不知的模样,痛苦地扶住额头,真心实意地觉得,晏不知可真是太惨了。而她怀抱进龙潭虎穴的想法,钻入晏不知的识海,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是惨上加惨。 晏不知眼中的魔气是实打实的,殷晴乐不敢耽搁,她鼓足勇气向前走,伸手想去抓身上外袍,以此借点儿勇气。 没抓到。晏不知的外袍,没和她一起进入识海,手机也不见踪影,殷晴乐身上只剩那件猫头睡裙。殷晴乐只能攥住裙摆,继续往前走,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双耳捕捉到稀碎的声响。 飘动的灵力碎片,像是块悬浮的玻璃,其上却倒映着她从未见过的影像。殷晴乐犹豫片刻,果断伸手。来都来了,要是什么都不碰,恐怕只会白来一趟。 抓住灵力碎片的刹那,眼前光芒乍现,漆黑的识海亮如白昼。殷晴乐还没反应过来,头晕目眩的恍惚之后,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浮现。 耳畔传来话语声,宛如身临其境。 “听说了吗,无相剑宗那位青崖长老,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 无相宗是原男主所在的剑宗,他的师父也正是青崖长老。殷晴乐听到熟悉的人名,下意识转头看去。 视野偏转,眼前豁然开朗,场景从碎片整合,砖石土木清晰无比。一条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有仙气飘飘的修士,亦有普通至极的贩夫走卒,周围建筑节次比鳞,看上去像是仙凡混杂的城市。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哪里? 殷晴乐四下走动,想找到有用的信息。终于,她看到了抹熟悉的身影,红衣少女双手捧木盒画册,垂首跟在高大的男子身后,踩着仙剑飞在半空。 殷晴乐不想再做没头苍蝇,她边搜寻晏不知的身影,边追上晏娇娇。 晏娇娇御剑的速度很慢,足以她牢牢跟住,街上的人看上去摩肩接踵,撞上殷晴乐时,都会无知无觉地穿过她的身体,殷晴乐一路跟随,没受到什么阻碍。 原男主拜师是在三百年之前的事,在这个时间点,晏家应当刚把晏不知带回玄赤宗,宣布他是玄赤宗少宗主,对他态度当算缓和。 可殷晴乐跟到最后,也没发现晏不知的身影。正疑惑间,头顶二人凌空捏了个剑诀,挥袍按下剑端,翩翩然落在地上。 “就是这里,父君。”晏娇娇走下仙剑,收起,毕恭毕敬地朝前人道。 二人下落时,来到一处人头攒动的广场。其中男女老幼皆有,头顶插着稻草,由铁链锁着,关在笼子里。 晏娇娇称呼父君之人,是玄赤宗的宗主,晏家主晏寻。 他从晏娇娇手里去过画册,打开扫视一眼,合上,指尖沁出幽幽灵力,抛向前方无数笼子。 那些笼子,有的是普通的铁笼、木笼,有的却刻有铭文,里面关押的皆为幼童,笼顶挂有木牌,标明他们的灵根、天赋,甚至是修为。 殷晴乐忽然想起,晏不知曾问过她是否是哪个家族走丢的孩子。看来,哪怕是存在术法的修真界,拐卖孩童的事依然存在。 灵力散发银光,落在位黄衣修士身上。晏娇娇得晏寻示意,拿起画册走近修士,翻开其中一页,给修士展示。 “这个人,在你们这儿吗?” 修士一看,顿时乐了:“在的,在的,我现在就给您拿过来。”他领命而去,不多时,拽了个脏不溜秋的、约摸四五岁、被铭文锁链捆住双手的娃娃来到二人面前。 伸指卡住小孩双颊,逼迫他张口,掰开嘴展示:“瞧瞧,多好的牙,别看他现在没精打采,这小子咬人可凶了。” “别自作聪明地谄媚。”晏娇娇皱起眉头,骂道,“谁要看他的牙,让我看看他的长相。” 修士得令,拽起小孩的头发。他随手扒拉两下,施以真气,粗暴地将脏污除去。 殷晴乐屏住呼吸,看着修士的一举一动。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在小少年的眉宇落入眼中时,殷晴乐捂住嘴。 她看到晏娇娇和先前见到的模样无二,一时忘了,现在是三百多年前,晏不知比晏娇娇小上许多,绝不可能是她熟悉的模样。 猝不及防的相遇,让她的心脏狂跳。晏娇娇的赞许,和殷晴乐的惊呼声一同发出。 “不错,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知知?” ------------ 14 第 14 章 书中有说,晏不知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晏家带到玄赤宗,反复说教、洗脑,让他对自己的宗门死心塌地,却从没提及晏不知如何来到晏家。 谁又能想到,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曾像牲口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戴上镣铐供人挑选。 殷晴乐捂着嘴,喉咙像被烫到一般,又疼又麻。她知道自己身处过去的幻境,什么都做不到,强行稳住情绪,半蹲在晏不知身旁。 小少年被拉拽头发,脑袋被强行抬起,背脊倒是挺得很直。他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看上去童稚青涩,双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 一双漆黑的眸子半睁,目光迷离,面色泛着病态的红。 他烧得迷迷糊糊,神色困倦。明明是可爱得能被喊“崽崽”的年纪,却成了关在笼子里的砧板鱼肉。 “这家伙怎么满身是伤?”晏娇娇似笑非笑,问黄衣修士。 修士忙道:“先前他想带笼子里的人逃跑,被打了一顿。仙子放心,别看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可是练气的修为,很快就能恢复的。” “既然您要,我给您捆起来?” “不必了。”晏娇娇露出厌烦的神色,“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说完,她转身朝晏寻走去。 殷晴乐蹲在地上,伸出手去,在手无数次穿过晏不知的身体后,她明白自己帮不到他。用力一咬牙,从地面起身,跟在晏娇娇身后。 晏娇娇来到晏寻身旁,行礼道:“父君,查看过了,确实是画像里的人。” 晏寻颔首:“既如此,带回去吧。” “是。”晏娇娇垂首,“既然如此,少宗主之位,我便让与他。” 殷晴乐继续靠近,想知道更多细节,却只听到晏寻的冷喝:“跪下。” “谁说少宗主之位是你的了?”晏寻听出晏娇娇的弦外之音,抬脚踢了过去,一脚就将少女踹翻在地。 “少宗主之位,这三百年是他的,未来是我儿的,你不过是名女修,休要白日做梦。” 殷晴乐对这个世界的三观,短时间内又被刷新一次。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都已经是仙侠背景,竟然还有重男轻女。 晏娇娇匍匐在地,早就习惯打骂,她咳嗽几声,请示道:“父君可要给那人赐名?” 晏寻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女儿不知……” “那就叫不知吧。”晏寻道,他往旁边瞟了一眼,“这地方可真是龌龊,领到人后就快些离去。” 说话间,那修士已经等不及,拽住锁链朝二人走去。 “诸位还要他吗?五百上品灵石,练气的好苗子带回家。” 小少年被扯得跌跌撞撞,他蹒跚地跟在身后,眼睛似睁非睁,黄衣修士用力一扯,晏不知一个没站稳,摔下台阶。 殷晴乐就站在几步开外,当下也忘了自己什么也碰不到,上前几步,张开双臂欲接住他。 自然什么也没碰到,二人交错而过时,殷晴乐赶到一股大力起来,她向后仰倒,翻转身体滚下台阶。 她突然有了痛感。再睁眼,她撑地的手不是自己的,而是只尚还有些肉乎的小短手。 眼前是散碎的沙石,脚步声传来,视野中迈入双漂亮的红靴。 晏娇娇来到她面前,含笑伸手。她端着杯酒,杯中水色荡漾幽幽泛蓝,眉宇间透出诡异的温和。 “我找到你了,好阿弟,叫你受苦了。来,喝下这杯祝酒,与我回家。” 殷晴乐愣怔地直起脖子,蓦然反应过来。相互交错的瞬间,她进入了晏不知的视角。她当下看到的画面,是晏家寻到晏不知,带他离开囚笼时的景象。 如果她是晏不知,现在应该伸手接过酒杯,满怀感激的一饮而尽,与晏娇娇和晏寻回宗门。 一旦意识到这点,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起各种各样的杂音。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无以为报,无以偿还。” “混账东西,你身居高位三百年,没想到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其中还混了她自己的声音,清清脆脆:“玄赤宗这是压榨!是他们对不起你们。” 无数人的声音,无数的观念纷至沓来,快将殷晴乐的意识淹没。她用着晏不知的身体,艰难地抬起眸光,看到晏娇娇笑语盈盈,将酒杯递上。 “来,喝下它,我们回家。” 殷晴乐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晏不知是记忆里,事情的发展是这副模样吗? 他被关在囚笼之中,随那些堪比人牙子的修士一同辗转,经历折磨伤重昏沉时,被晏家以找到亲生子的理由接回玄赤宗。 于他而言,是晏家救了他,是他们救错了人,放那亲生的孩子继续颠沛流离让他得到喘息的机会。 因此,在晏家转变态度,对他施以极刑时,晏不知虽不想交出性命,却又不知该如何赎罪。 他不知道晏娇娇和晏寻是特地来寻他,他不知道冥冥之中有人早早盯上了他,他不知道所有人皆把他当做物品,就连名字,也是在闲谈中随意丢给他的。 殷晴乐的指尖缠上深色魔气,激烈的情绪在心内起伏,她仿佛变成了晏不知本人,像个茫然的孩子,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殷晴乐对他说的那些话,更加重他内心的迷茫。 殷晴乐闭上眼,双手抬起,搂住双肩,也算间接抱了抱那个可怜的孩子。 晏娇娇的劝诱仍在继续,殷晴乐霍然睁眼,扬手打翻酒杯。她被修士按在地上,昂头瞪着晏娇娇,质问道:“是谁让你们过来的?” “是谁给你们的画册,让你们来找他的?”她挣脱小少年躯壳的束缚,顶着漫天杂音碎语,一步步往前走,抓向晏娇娇的衣襟。 探手如水中捞月般,甫一触及晏娇娇,眼前的少女人像登时破碎,化为光点散去。 殷晴乐一步踏出,脚刚落地,幻境震动几下,从她的脚底开始裂开、崩落,她的身边再度化为黑漆漆一片乌有。 殷晴乐茫然地四处摸索,陡然被无形的力量拉住神识,强行把她拽离晏不知的识海。 此次和先前不同,离开识海后,殷晴乐没有感到被束缚的眩晕,清新的空气刺激她的五感,令她恢复神智。 眼前是婆娑水汽,她维持俯卧的姿势,半天缓不下情绪。 耳畔响起清冽的男声:“好些了吗?” 殷晴乐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猛然回神,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或是枕着雪堆。 她趴在男子的胸膛之上,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掌中一片温热,尽是湿漉漉的晶莹水珠。 法衣里衬防水防尘,她的眼泪自然也没渗透进去,尽数被阻隔在外。 “你自进入我紫府后,一直在哭,看到了什么?”那声音继续道。 殷晴乐抬起脸,对上晏不知深邃的黑眸。她又想起了识海幻境内的小少年,三百年过后,他脸上的稚嫩尽数褪去,眉眼间愈发深沉,再无法看出内心的想法。 他右手平举,祭出灵力挡住翩然落下的雪花。眼底眸光恢复沉静,先前翻腾的魔气消失无踪,当是被他暂时压制住。 乌黑的影子随月光映下,一整个拢住殷晴乐,虽然晏不知恢复正常,但给人的压迫感并非完全消停。 “我看到你了。”殷晴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晏不知,一个没忍住,又想哭。 晏不知轻轻抿唇:“我想也是。” 殷晴乐进入识海时,他亦一同陷入昏迷。晏不知重新梦见了少时的日子,梦到那段被晏家从囚笼中救出,带回玄赤宗的日子,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他明白,这是殷晴乐在他的识海中,翻出那段压在深处的记忆。 “被你看到了啊……”他的目光飘向远方。 想起先前少女的言语,想起殷晴乐口口声声为他辩护,身上的热血,一寸寸冰冷下去。 “既如此,你当如何想我。”他垂下睫羽,和殷晴乐对视,“一个来路不明,承蒙晏家搭救之人,也配恩将仇报,对他们要债么?” 她不了解他,他不过是个借天雷躲过死劫,苟且偷生的小人。 紫府崩溃的程度稍稍缓解,杀意和恶念亦慢慢淡去,在漫天大雪中,心头苦闷和体内的寒毒一起,像几百把雪亮匕首,疯狂地搅动晏不知的五脏六腑。 殷晴乐眼角带泪,从晏不知的腰间起身,低头看着地面。听到晏不知的话,当即抬头,用力摇头,察觉自己的意思有误,又点点头。 心里很多话想说,但全都堵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晏不知和她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他们所处穹痕渊,也没机会与晏不知慢慢说清。 她听见晏不知低、发出声如风破碎的叹息:“殷姑娘……” 殷晴乐擦去眼泪,直起身板,抬头看他。 晏不知又道:“你且宽心,从位死去,缚心咒的主位不会受影响。更何况,有和光跟着你,前路会轻松许多。” 他将和光推给殷晴乐,本意便是保护她,没想到殷晴乐另辟蹊径,和仙剑一同追来。 殷晴乐没有回应,晏不知无声苦笑,他收起为殷晴乐挡雪的手,用力按住小腹,意图消解寒毒带来的疼痛。 刚准备继续说话,身上猛地被施加重力,晏不知猝不及防,好容易撑起来的身子一歪,又摔回雪堆里。 “殷姑娘?”他尾音发颤。 殷晴乐依然没理他。 少女缩在他怀里,牙关紧咬,俏脸发红。被揉皱的外袍胡乱瘫在身上,她搂着晏不知的脖子,打雷下雨一起来,当场放声大哭。 ------------ 15 第 15 章 她的知知,真的,太惨了,太惨了! 看书时,殷晴乐就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从头惨到脚,甚至不得善终的人设。 可文字的力量终究薄弱,远没有亲生经历的冲击大。亲眼见到那时的情景后,殷晴乐想都不敢想,晏家把小少年带回玄赤宗后,会如何对待他。 想起自己为了回家,在最后时刻也得欺负晏不知,殷晴乐就更难受了。 这让她怎么下得去手! 殷晴乐顾不上兜里手机振动,抱住晏不知一顿狂哭。哭得连晏不知的声音,都在风雪里摇摇晃晃。 “殷姑娘?” 晏不知茫然偏头,看向靠在颈肩,用力搂住自己脖子的少女。 她竟然真的在哭。 晏不知能清晰地感觉到,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出,断线珠子般落下,落入他交叠的领口,从脖颈滚至肩胛。 滚烫的。 她为什么要难过?是因为那些困在囚笼,无法逃脱的人,还是因为那个不知在何处,与逃出生天的机遇擦肩而过的孩子。 殷晴乐的行为远出乎他预料,晏不知来不及反应。他甚至没来得及用真气隔绝,结结实实被抱了个满怀。 晏不知静待片刻,没有感到被攻击的疼痛。他终是没忍住,淡声开口:“你在做什么?”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总不会还像先前那般荒谬。 殷晴乐泪眼迷蒙地抬头,目光相触,晏不知不禁微怔。 殷晴乐的眼神,有些熟悉,和她为他出头时的目光很像,又像是他曾经救下的一对母子。 与获救后,母亲搂住自己的孩子,流露出的珍重又爱惜的目光相较,简直一模一样。只差温声道:“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想法甫一冒头,当即被晏不知压下。这女孩年方十八,要按凡间排辈,他可以当她的十代先祖,如何会被她用几近慈母的目光看待。 晏不知指尖轻动,无端有些烦躁,玉白手臂轻抬犹豫片刻,触及殷晴乐逐渐下移的外袍,勾手提了上去。 “没什么好难过的。”他移开目光,“只不过是阴差阳错,被他们救出了牢笼。” 他的嘴忽然被捂住,殷晴乐的眼中水光潋滟,笃定地与晏不知说:“你被骗了。” “我看到的东西,和你以为的不太一样。”她握住晏不知的手,间连不断地说,“我在你的识海里看到了全过程,我可以确定,晏家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你来的。他们有你的画像,也是专程向那个修士讨要你的。” “一开始,我?”晏不知闭了闭眼。 她在安慰他。 晏不知曾为玄赤宗的弟子镇压过心魔,亦曾进入过他的紫府,观看心魔滋生的场景。他以那名弟子的视角,走过他的悲喜,而后破开虚无黑暗。 进入紫府之人,所见之物应和修士相同,绝不会看到别的内容。 殷晴乐不知道晏不知在想什么,她只是连连点头:“对。” 冲上头顶的情绪缓和下来,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脸。卷起外袍裹住身体,从晏不知怀里起身。 冷静下来后,殷晴乐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心头一凛,嘴角扯出抹笑容,转动眸子,偷偷看向晏不知。 男子半躺在雪地里,神色阴郁,墨发、手背上点缀雪花,侧颈涂满水渍,有的地方被她长时间抵住,蹭得微微发红。 他真是好脾气,被她哭着抱了那么久,都没把殷晴乐摔下去。 “你……我……”殷晴乐的气势瞬间低了下去,嚅嗫半天,低声道,“对不起。” 又怕晏不知光听到她道歉,再次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晏家就是为了你去的那儿。” “你要不信,再像之前那样,逼我说一次真话也成。” 晏不知没有回答她,他长眉轻蹙,缓缓吐出来浊气。抹去身上的水痕,站起身来。 他低眸看殷晴乐:“为什么要哭?” 殷晴乐伸出手,牵住晏不知的窄袖:“我的家乡,已经没有奴隶市场了。那些拐人孩子的混蛋被抓住后,都会被重罚。” 她想着如何安慰他,却听晏不知没征兆地开口:“你哭得那么伤心,总不会是因为我。” “就是因为你。”殷晴乐两手一起,抓紧他的袖口,“为什么不行?我们是同行者,在乎同伴有什么问题。”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为何晏不知是个身量颀长的大高个,要是他是奶包子的形象,殷晴乐早就把他塞进怀里,一叠声不停地安慰。 晏不知张了张口,竟一时无话可答。 他略俯下身,气息顷刻笼罩殷晴乐。寒毒的侵蚀下,他的脸上仿佛结出蹭薄冰,神色有些冰冷,相较以往,多了点侵略性。 殷晴乐不怕这种被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寒凉,虽然没有深入了解眼前的人,但她确信,晏不知值得她相信。 她扬起下颚,眉语目笑,朝晏不知弯了弯唇角。 晏不知瞳孔微缩,骤然直起身子。掌心下意识抚上手背,不知在想什么。 “该走了。”最终,他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早些离开穹痕渊,把你送到泽玉城。” “趁我还能动。”晏不知凝视自己的掌心,张开手,复又握拳,如是数次,意图缓解因寒凉变得僵硬的手指。 他已经控制不住体内的寒毒,或许再过不久,他的身体就会被寒气彻底侵蚀。若是那时被玄赤宗追杀,他不一定还能保护殷晴乐。 抬手揽过殷晴乐的外袍,正预寄出真气,想到晏家半天没有新动静,不知在做什么。晏不知轻轻皱眉,动作停顿一瞬。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他必须要节省力气,免得再遭遇意料之外的情况。 “你要是不介意,把我背在身上。”殷晴乐也想到这点,“或者把我绑腰上,总之你怎么轻松怎么来,我皮糙肉厚,不死就行。” 皮糙肉厚?晏不知的目光落在少女白嫩的脸蛋上,欲言又止。 “不成,若把你放于身后,可能来不及挡住冲你来的攻击。”他斟酌片刻,低头问殷晴乐,“进入雪原后,还需多久离开穹痕渊。” 殷晴乐打开手机,先把刚才强制弹出的白板、提示强制移到角落,再调出地图。 “有了。”眼前一亮。 “雪原内灵气紊乱,看似无边无际,只能从万仞山直上直下。但此去二十里,有面天地灵气形成的结界,有移形换影之能。”她放大雪原,寻找各个细节,“默念要去的地方穿过结界,既能前方目的地。” 她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写写画画。脑内迅速做着换算,二十里极为十千米,如果加快脚步,只要中途没遇上玄赤宗人,哪怕靠走,一个时辰也能走到。 “实在不行,我们躲开玄赤宗,偷摸走过去。”殷晴乐提议,“说不定反而能隐藏踪迹,不被发现。” 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殷晴乐率先往雪地里走了一步。刺骨寒意自脚底心往上窜,让她情不自禁浑身战栗。 寻到晏不知时,他正倒在穹痕渊与雪原的交界处,殷晴乐上前时没感到多少寒意,还以为修真界的雪原不过如此,和她印象里的雪地没什么区别。 她放松警惕,自信迈过边界。殊不知修真界处处都有灵力化作的结界,几步之遥,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气候温度天差地别。 彻底进入雪原后,咆哮的风雪糊了满脸,身体里流淌的热血几乎刹那成冰。 殷晴乐见势不妙,立刻回转身子,“蹭蹭”往回赶。 晏不知看着殷晴乐鼻尖通红,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自觉摇了摇头。长剑悬浮在晏不知身侧,他上前几步,箍住殷晴乐的肩膀,只以浅淡的真气相隔。轻身一跃,点地而起。 “抱紧我。”他说,手腕轻抖,赤色红珠滚入掌心,“拿好它。” 殷晴乐刚打算说她臂力不够,一股真气围在她腰间,让她身体一轻。在晏不知的帮助下,殷晴乐不仅能稳定身形,甚至能腾出一只手,随心所欲地做事。 这效率,可比抱成一团高多了。 殷晴乐想道谢,刚张开口,冷风铺面而至。她赶忙闭上嘴,沉默地接过火红的内丹。 红珠落入掌心,一股暖流将殷晴乐包裹,驱散体内的寒冷。 “要是觉得太冷或太热,记得与我说。” 晏不知调节真气,让内丹散发的热量部分透出结界。殷晴乐把红珠捧在手里,像捧了个热腾腾的手炉。 她翘起嘴角,打算好好谢谢晏不知。正准备开口,忽地想到这颗红珠来自于被晏不知击杀的火鸿鸟。 晏娇娇曾说过,火鸿是晏不知亲眼看着长大。但在穹痕渊中,那只巨鸟却像不认识晏不知一般,无情而猛烈地进行攻击,最终被晏不知当场击杀,挖出内丹以防止它复活。 殷晴乐握紧拳头,陷入缄默。她把内丹放进口袋里红珠像个暖宝宝,源源不断地传出热量。殷晴乐趴在晏不知的肩头,掏出手机,重新查看此前震动的原因。 白板和提示,都出现了新的字迹。 白板:【你又错过了一次机会,方才是不错的契机,无论你选择哪种,都有机会。】 白板:【难道你不想回家了吗?】 殷晴乐:【我当然想,我是被晏不知的状态吓到了,满脑子只想救人,忘记能趁机上下其手,下次一定珍惜机会。】 上面还有无数消息,大多是催促殷晴乐动手,看得她直皱眉头。她再度以狡辩应付过去,心里明白,晏不知的状态越来越差,迟早会有寒毒爆发的时候。到那时候,白板一定会疯狂地催促她做决定。 晏不知对她仁至义尽,殷晴乐怎么可能趁人之危。到那时,她必然会触怒这个“系统”,等双方决裂后,殷晴乐不敢想自己会遭遇什么。 手机的提示,稍稍缓解殷晴乐心底的不安。 【恭喜,与纠缠对象接触深度上涨,当前深度5%。】 【新增可解锁模块:定位。】 【首次解锁条件:以平日的惯用语,称呼纠缠对象,定位模块在规定时间内解锁。】 殷晴乐顿时展颜,“平日的惯用语”,应该指的是穿越前,她喊过无数次的“知知”。之前解锁【大世界】模块时,莫名其妙有过一次亲密接触的记录,她先前喊过的次数,也一定会被记在手机里,凭她穿越前对纸片人的一腔爱意,怎么着也能完成解锁。 殷晴乐划掉提示,立刻去点【定位】图标。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屏幕上忽然弹出温馨提示。 【从现在开始检测,当前次数:0。】 殷晴乐:……完全开心不起来。 且不说晏不知是晏不知,不是可爱的纸片人知知。如今情势紧迫,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偏过头,晏不知正专注赶路,乌发落有碎散的雪花,他把有余的真气尽数施加在殷晴乐身上,早就自顾不暇。 殷晴乐把脑袋枕在手背上,另辟蹊径学老鼠叫:“吱吱。” 【无效。】 条件也太苛刻了吧!殷晴乐苦恼地敲了敲额头。 她需要这个模块,只有先解锁【定位】,才能找到解除寒毒的四味药材。虽说可以先离开穹痕渊,可万一雪原里就有需要的灵草,他们反而错过了呢? 兀自苦恼间,晏不知脚步一顿。他迟疑半晌,看了殷晴乐一眼,温声问道: “你,在喊我?” 【成功建立联系,当前次数:1,已在地图中植入【定位】功能。】 ------------ 16 第 16 章 苍茫大雪中,晏不知神色沉稳,身轻如燕,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抬,抚去落在肩膀、发丝上的碎雪。一旁仙剑迎风震动,密切关注周围灵力动向。 听到耳畔传来奇怪的声音,晏不知低头看向殷晴乐:“你在喊我?” 殷晴乐回以震惊的目光:“你怎么知道?” 她方才发出的声音,与老鼠叫声无异,就算晏不知心不在焉,平翘舌音应该还是能分清的。殷晴乐一直以为“知知”是她的专属。难不成在玄赤宗的三百年,也有人这么喊过晏不知? 殷晴乐耷拉下脑袋,眼中掠过抹失望。 “你如此喊过我。”晏不知答道,“知知。” 两个被殷晴乐叫得百转千回,在舌尖弹跳无数遍的叠字,被晏不知以无比平静的口吻道出。 殷晴乐梗起脖子,僵硬地转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直对晏公子尊重有加,除了危急情况会失口唤你全名,皆称以敬称,怎么可能会说出这般大不敬的话。” “方才是意外,我在心里默念你全名,不小心把最后那个字念了两遍。”她不忘给自己的言行找补,免得晏不知以为自己是登徒浪子。 “所以,我是什么时候,这么喊的你?”殷晴乐枕在手背上,小心翼翼地试探。 晏不知无意识摸了摸手背:“梦中呓语。” “梦——”殷晴乐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梦里?” 她想起自己初到修真界那晚,在山洞里做的梦。她挑起梦中美人儿的下巴,肆无忌惮地进行调戏。苏醒之后,她先是一阵失望,看到晏不知独自忍痛后,又对自己梦中所作所为感到窘迫。不管是何情感,她都很快将之抛在脑后。 反正是个梦。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我除了‘知知’,还有说别的词吗?”殷晴乐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在晏不知心里的印象彻底崩盘。 晏不知薄唇轻启,打算如实道来,看到殷晴乐一脸的胆战心惊,出口的话蓦地拐弯,变了内容:“不曾有。” “那就好,那就好……”殷晴乐把通红的脸埋进手心,缓了好一会儿,她撑起身子,正色与晏不知道,“你误会了,我那晚并没有梦见你,我梦见我在念书。” 晏不知眸光轻动,并未对殷晴乐的话做出反应。殷晴乐在心里编好借口,咳嗽几声,在晏不知耳边念。 “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其实是再说这一句,不想被晏公子听岔,险些造成误会。” 殷晴乐神色庄严地做出申明:“我可是正人君子,哪怕对你神往已久,也绝对不会给你起这种招猫逗狗的外号。” 一番诚恳地表白后,晏不知深邃的瞳孔仍倒映她的身影。殷晴乐紧张地和他对视,只见晏不知挑了挑长眉,移开目光。 “我相信你。”晏不知说,他神态自若,在心里又把殷晴乐的话回忆一遍。 殷晴乐彻底松了口气,她笑盈盈地朝晏不知眨了眨眼,点开【地图】,把【定位】的功能打开。她的呼吸骤然顿住。 【定位】功能涉及的范围,不止有她心心念念的灵药。此前大地图上只有静物,化作一个个星罗棋布的亮点,开启【定位】后,周围立时出现无数移动的小红点。 雪原正中心,离灵气结界很近的位置,有一红、一绿两点,凭殷晴乐多年的游戏经验,很快猜出绿点是她自己,红点则是晏不知。 在他们几里之外,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点,其中一个红点正飞速朝二人接近,身后还跟着三人。他们谨慎地掩去气息,又刻意维持距离,即使有和光警戒周围,仍未能发现他们。 “停下。”她按住晏不知的肩膀,“身后有人在跟踪我们。” “既然如此,更不能停步。”晏不知轻声道,“他们不敢直接上前,若是中途停下,反而容易中圈套。” 殷晴乐仔细盯着屏幕,犹犹豫豫地回答:“是吗?” 她比不上晏不知了解玄赤宗,既然他认为无妨,殷晴乐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干净利落地闭上嘴巴,继续观察屏幕红点的动向。 忽然间,单个的红点与后三个红点交换前后位置,那三个点,不,那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和晏不知的方向冲来。 须臾时光,就到了她可以看到的距离。 殷晴乐连忙抬头,正看见三名修士被真气裹挟,直冲冲朝她和晏不知飞来。 依然是受晏娇娇命令,围追她和晏不知的三人。此刻他们身边再无半点真气,脸上神情痛苦,表情几乎绝望。三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不似修士,反倒像被掷出的暗器。 “晏公子,你身后……”殷晴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晏不知的话语里亦有些茫然,“我只暂时封住了他们的灵脉,并未重伤他们。” “连你也觉得他们不对劲吗?”殷晴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还打算说些什么,被扔来的三人已经到了眼前。 晏不知召回仙剑,握在手中,回身祭出道真气,稳稳拖住三人的上身。 “为何还敢来——”他长眉轻蹙,面带不悦。话说到一半,骤然被殷晴乐的尖叫打断。 晏不知的反应亦是极快,扬手捂住殷晴乐的眼睛。 “殷姑娘,别看!” 殷晴乐眼前一片漆黑,但双耳灵敏。她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钩在晏不知的脖子上,完全无法隔绝血肉落地的声音。 “他们,他们是断开了吗?”殷晴乐只看到最开始的景象,便被晏不知捂住眼睛。 晏不知捂得还算及时,但殷晴乐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浑身战栗,缩在晏不知怀里,控制不住地胡乱开口。 “现在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们的上半身是不是还被你托着?为什么?怎么会?我……”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自穿越而来,殷晴乐看到许多杀人的场面,但那些死者大多被一击毙命,晏不知亦知道她没见过血,出手时干净利落,甚至会特意挡住她的视线。 殷晴乐哪里见过,三个大活人拦腰齐齐断裂,五脏六腑“噼里啪啦”掉一地的场面。 黏腻,湿漉,接连不断。她听到苟延残喘的呼吸,和垂死的呻/吟:“少宗主……救我。” 她感到捂住自己眼睛的手陡然一紧,无法抑制地颤抖。殷晴乐鼻尖萦绕浓郁的血腥气,她慢慢抬手,拉开晏不知骨节分明的大手,反过来把那只手包住。 “往后,我不知道还会经历多少次这种事。”她喃喃道,“我得适应,我是凡人,已经很弱了,不能让你一直为我操心。” 伴随殷晴乐的自言自语,血腥无比的景象狠狠摔入她眼底,殷晴乐干呕一声,险些吐出酸水。 她用力握住晏不知的手:“你别难过,是那群人想要抓你,把他们当成了活饵,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和她不一样,晏不知认识他们,他记得玄赤宗的所有人,哪怕之后反目成仇,熟悉的人齐刷刷断在自己面前,也能造成巨大的冲击。 她握住晏不知的手,试图传递些许温度。可完全没有用,那只手像是极地的冰块,永远有着透骨的寒凉,怎么也捂不热。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晏公子。”殷晴乐的语调满是急切。她看到那张满是惊愕的脸终于神色稍缓,晏不知开口,艰涩地回应她。 “我在这里。”他像是终于寻回了神智。 ------------ 17 第 17 章 “我没事。”晏不知抽了口气,停下脚步,惨白的脸上逐渐恢复血色,“我只是没料到,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念诵,缥缈无垠的咒语自少女口中传出,晏娇娇手指快速变化,御剑疾步上前,当空成诀。她并指呈剑诀,立于飞剑之上。 “晏不知,留步。”她说,“不然,死的人会更多。” 殷晴乐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晏不知的手极快地动了一下。一抬一放间,和光出鞘,惨白的剑气飞出,以雷霆万钧之势朝晏娇娇砍去。 “叮”,一声。 剑气撞在金色防御罩上,一路劈开数道防护,直逼晏娇娇面门。晏娇娇早有预料,剑光袭来,浑身亮闪闪的首饰叮叮当当作响,全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法器。 一道屏障,两道…… 晏娇娇不知有多少防御的法器,伴随她身上的法器一件件崩落,剑气亦慢慢淡去。 晏不知翻手又是一击,破开她身上的最后一道防护。伴随轰然一声响,晏娇娇的身体狠狠摔在雪地上,又被拉扯着,强行拽回,扔在晏不知脚边。晏娇娇被威压按在地上,咬牙切齿,动弹不得。 “我说过,若你们再来进犯,我不会留手。”殷晴乐第一次从晏不知的话里,听出毫不掩饰的怒音。哪怕他被魔气冲昏头脑,几近失控时,他的语调仍像玉石银溪那般,清润温和。 他握剑的手骨节泛紫,一条条青筋于其上凸显。晏不知双目微红,和光出鞘时,已然沾染汹涌的杀意。 晏不知向殷晴乐说了声:“等我会儿。” 提着雪亮的和光,走向被他放在地上,早就不完整的三人。哪怕是修士,伤成这幅模样,也只有死路一条。握紧剑柄,低下头,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中,眼神有些发直。 “三位。”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出来,牙关紧咬,声音沙哑,“我会尽可能快些。” 抬手扬起和光,往下倏地直刺。 殷晴乐没忍心继续看,连忙转头,忽地看见晏娇娇直起身子。她不停地咳血,手中长剑已然变了形状,从锋利剑刃变得细长绵软,由她握着,没入地面。 手中的屏幕显示,不远处的圆形范围,出现无数灰黑色的小点。 绿点是她自己,红点是其余人,黑点又是什么? “你要做什么?”殷晴乐看向晏娇娇,疾声道。 晏娇娇迎上她的目光,笑了起啦。 “我以为,他就算不疯魔,至少会失去理智。”她扬唇答道。她身上流血不止,嘴角却诡异地翘起,“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安然无恙。小丫头,是你在救他吗?”晏娇娇笑盈盈地看向殷晴乐。 “他是君子,要是你下定决心依附他,做一朵柔柔弱弱的菟丝花,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可惜我命途多舛,只能做恶人。” 她朝晏不知的方向看去,翻手按在地面,灵力迸发。那一刻,殷晴乐明白黑点是什么了。晏不知手起剑落之时,标志被腰斩的三人的红点,刹那间暗淡变黑。 “诛魔灵阵,起。”晏娇娇念了一声。伴随红衣少女振臂上扬,倒地三人身下浮出阵法图案,转眼朝外不停扩大。 “刷啦啦”锁链声响动,天地间仿佛透明圆碗倒扣,赤金锁链拔地而起,交织汇聚在高空之上。 诛魔灵阵。 殷晴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来自晏不知之口。他说,玄赤宗试图引他入魔,再以诛魔灵阵困住他。 原剧情中,晏家应当也是以这种办法,打算把晏不知杀死在万仞山底。结果适得其反,反而上上下下被屠了个干净。 可现在晏不知并未入魔,他们布置诛魔灵阵没有意义,即使阵成,也会削减阵法的威力。 阵法金光四射,刺得殷晴乐眼睛生疼,她伸出手挡在头顶,勉强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赤金锁链交织,自下而上,毫无规律地搅动在一起。灵力锁链的撞击声,空气嗡嗡的振动声,若有若无的咒术念白声,交织在一起。 铁链之上,是数百条反复出现的金文,有纯净无比的灵力组成隐约透出点点幽蓝。 又是蓝色。殷晴乐心头一惊。 自穿越以来,她不知看了多少次这种色彩。她不明白这点幽兰的意义,但光是猜也猜得到,那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念微动间,殷晴乐终于受不了大阵耀眼的光芒,忍不住目光下移。她想起晏不知还在阵眼中心,担心他的状态,匆匆回首去看他。 一朵朵小蓝花,盛放在殷晴乐眼底。 可爱的,娇嫩的,从死去修士体内钻出来的,热烈绽放的蓝色小花。 争先恐后,鲸吞蚕食,将死者的半截身体吸干。把修士吸成干尸后,又扭动花下的藤蔓,朝同样惊愕的晏不知攀去。 若非殷晴乐一直在有意锻炼自己,现在的这番超出她认知的景象,足以把她活活吓疯。 “诛魔灵阵?”她自言自语,“什么样的灵阵,会是这般模样?” 《问天道》中的功法术式,大部分都是儒释道俗家的杂绒,凡是正道功法,绝不会出现吸食血肉的环节。 她被吓得神志不清,耳边再度传来晏娇娇的密语传音。 “此阵乃是我宗独门秘法,一旦启动,倾尽几百名弟子之力,魔物插翅难飞。虽然主要的对象是魔物,但维持住本心的修士,也未尝不可在此击杀。” 晏娇娇早就撑起身子,操纵真气飞离原先的位置,雪地里只留下一滩血水。她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殷晴乐。 “你呢?还打算和他在一起吗?现在向我下跪求饶,我说不定能带你离开穹痕渊。” “滚开。”殷晴乐难得骂脏话,“我绝不会与你们这群人同流合污,我嫌脏。” 话还没说完,晏娇娇捏碎传送符,周身被点点萤光包裹。她自诩进入安全领域,笑嘻嘻抬手回招。 殷晴乐脚下雪地一松,软剑自雪中拔地而起,飞上她的肩膀,圈在细嫩脖颈处。速度之快,殷晴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废物凡人罢了,谁要听你的回应。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晏不知似乎很重视你,要是你死了,他当会很难过。修士入魔,灵阵自然能发挥更强的威力。” 软剑骤然收缩—— ——铛。 真气护住殷晴乐的脖子,挡住晏娇娇削铁如泥的软剑,而后朝外铺开,化作气剑,将剑身斩为碎散雪片。 “没事的。”殷晴乐听到晏不知的声音,头顶一张结界罩下,把她安然地护在其中,“我在你身上留了真气,没有人能伤到你。” “是我的不好,慢下脚步,害你困在这里。”他垂下睫羽看她,“别怕,我定护你无恙。” 殷晴乐还没来得及回答,晏不知背手一剑,剑气仿佛新月弧光,劈在转身想逃的晏娇娇身上。 “你是想伤她?”晏不知冷声问,“那我便将你的话原话奉还,不过是个骨龄五百的元婴,有何资格叫嚣。” 纤薄的长剑迎着月光,映着雪光,于寒风中振动嗡鸣。剑身银白,反射出晏不知的半张侧脸。他神情冰冷,信步走出阵眼,那些在他脚底束缚文,甫一与之接触,立刻四散崩溃。 晏不知翻手刺出一剑,剑气直冲还没开启传送的少女而去。 晏娇娇自从领了命令,一路精打细算,为捆住晏不知无所不用其极。她想着阵眼处设有结界,而她捏碎符纸,还差须臾便能离开穹痕渊,晏不知就算是修为高深,也能困上他数息,哪里想到无暇剑光会扑面而来。 她召出真气,却如何挡得住。她从没见过晏不知使出全力的模样,如今眼睁睁地看着防御被层层削开,额前冷汗密布。被砍伤的前一秒,晏娇娇走投无路,凄声喊了句:“父君救我。” 无人应她,唯有大阵作响。伴随凄厉的惨叫,晏娇娇的脸上赫然多出抹血痕,一路蜿蜒朝下,险些将整个人开膛破肚,她重重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殷晴乐哪怕没有修为,也能感觉到晏娇娇周身的威压一降再降,气息迅速变得微弱。 晏不知没再手下留情,出手便直接砍碎了她的元婴。他倒提长剑,于雪面上划出长长拖痕,像勾魂的恶鬼,面无表情地朝晏娇娇走来。 晏娇娇顾不得疼痛,调动浑身真气捏决,想让自己尽快离开穹痕渊底。 眼见晏不知一步步走近,她当即趴在地上,泪眼朦胧地倾诉:“好阿弟,你当是明白的,父君视我为工具,我若不听他的话,便是死路一条。都是父君逼我做的。” 晏不知没有回答,脚步未停,剑端杀意更盛。 晏娇娇一边求饶,一边往后爬,力求和晏不知拉开距离。终于,和光剑锋到来时,捏碎的传送符终于起效,晏娇娇侧身一滚,从诛魔灵阵中逃离。 她消失时,当空响起晏寻的厉声断喝:“叛宗者晏不知,束手就擒,免得在法阵下受皮肉之苦。” 晏不知没有理睬空中传来的声音,眼见挥出的剑刃落空,沉默半晌,缓缓抬手,反身劈向大阵凝成的结界。 他的神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空空洞洞,情绪仿佛冻结在冰天雪地中。 轰隆一声响,灵力对撞好似山崩地裂,殷晴乐只觉地动山摇,甚至稳住脚跟,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诛魔灵阵的各个角落,影影绰绰似有人站立,和光剑气狠狠撞在大阵结界,震得四周空气翻腾。那几个站立的人影不约而同地晃了晃,却没有移开脚步。 晏不知的动作顿了顿,金光太盛,他看不清结界外的动向,但以他方才的剑气,那几人铁定已然重伤。 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叠起,晏不知面上血色尽褪,嘴唇隐隐泛白。心头情绪起伏,加之体内不断滋生的寒毒,晏不知撇过头去,咳嗽几声,以手背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他用长剑撑住身体,忍着浑身血液冻结般的疼痛,先前被抚平的头疼和耳鸣再度出现,耳畔杂音连续不断,晏不知的眼神愈发茫然。 他不明白。先天的卓越天赋,日复一日刻苦的修炼,难不成是怀璧其罪。曾与他朝夕相伴的修士、弟子,不惜以性命逼停他,他的内丹、被挖去灵骨的身体,当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我有职责在身,需带人离开此地,不可能束手就擒。你们在此丧命,绝不值得……”他叹息一声,闭上双眼,重新挺直背脊,缓缓抬剑,剑端真气四溢。 正欲进行下一步时,他的袖口被人拽住。晏不知睁开眼睛,看到随风飘扬的白色衣袍,以及从袍下探出脑袋的少女。 “你怎么出来了?”晏不知设下结界时,考虑到可能会有突发状况,没有限制殷晴乐离开。但如今情势尚不曾有变化,她不应当离开。 殷晴乐拉着晏不知,小脸半仰,担忧地看着他:“我担心你。” 晏不知抿唇,明白自己的脸色很差,刚打算解释几句,又听见殷晴乐的声音。 “他们不是你杀的。”殷晴乐对晏不知说,“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晏娇娇的软剑圈住脖子时,可把殷晴乐吓得不轻,她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兀自挣扎许久,殷晴乐终于从无底深渊般的战栗中回神。屏幕上属于晏娇娇的红点已经不见了,除去她和晏不知,其余散布在诛魔灵阵外的小点,都代表死去的修士。 她听见晏不知在说话,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看去。他撑着剑,像棵被雪压弯的枯竹,苍白的脸因咳嗽带上病态红润,裸露在外的细腕显露青色的血管。 他直直地站在雪地里,眼神仿佛失去焦点,大阵当空罩下,隔绝纷纷扬扬下落的飘雪。晏不知近乎机械地拔剑,真气卷起地面碎玉,似要把他吞噬。 殷晴乐顺着晏不知的目光,看到立在阵法之外的人影。她确认了无数遍,明白那些人无论被伪装得多么鲜活,全部皆为死者。 地图之上,金色的大阵摆在雪原中。不远处的万仞山再度浮现红点,应是其余的玄赤宗弟子受命下山。 她不再犹豫,快速向搜索栏问了几个问题,一步踏出晏不知设下的结界,踏雪朝他走来,探手拉住他。 晏不知垂眸看向殷晴乐,没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别担心,我当初保证过,一切以你为先,绝不食言。” “我才不是担心这个。”殷晴乐挑起眉头,明明是很沉重的气氛,晏不知的话却让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朝晏不知抬手,上下摇了摇:“晏公子,低头。” 晏不知目光透着疑惑,现在事态如此紧急,应当尽快破阵,他不明白为何殷晴乐会突然这么说。 殷晴乐仰着脑袋,和晏不知大眼瞪小眼半天,无奈地努嘴。 “算了。”她踮起脚尖,把一瓣被她捏碎的檀清草叶贴上晏不知额头,“还是我主动吧。” 托搜索栏的福,她终于知道印堂在哪儿了。 “好,现在听我说。”殷晴乐快速组织语言,“外面站着的那些,都是已死的修士。应该是用某些方法固定在那儿,除去维持阵法运行,更是为了拖延你的动作。” “这个阵法也有问题,它和寻常诛魔灵阵不太一样,它在里面掺了邪物,才会形成这样的结界。” “下一批修士正从万仞山出发,赶往雪原,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些人身上应该早就被施加咒术,送过来就是为了动摇你的心智。” 她理解晏不知的心情,作为曾经的少主,他绝不想让自己认识的弟子死在他的剑下。 晏不知是个好人,他不应该被不属于他的罪恶感缠上。她和晏不知是同行人,平日里全是晏不知在帮她,哪怕是被嘲笑的凡人之身,殷晴乐也该尽自己的努力,出一份力。 “你要是不信,就祭出真气,去那儿仔细看看。” 她不要晏不知依照原剧情,变成那种不堪的模样。 殷晴乐把檀清草的叶瓣一扔,双手捧起晏不知的脸。脚尖在积雪上用力地踮起,坚持得有些酸麻。 晏不知像是被她的话砸懵了,一双漂亮的凤眸睁得老大,眼眶浮出若有若无的桃红色。 “我说完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表情,笑一个啊,给点反应啊!”殷晴乐第一次,想强烈谴责美强惨型人物的哑巴属性。 “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她露出沮丧的表情,终于坚持不住,失去平衡朝后仰倒。 腰身被用力一箍,殷晴乐身体一沉,稳稳地站回雪堆里。脚底踩在无暇纯白之上,口袋里的红色内丹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她并未感到寒意。 晏不知略俯下身,和殷晴乐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仿佛静谧夜空,内有星子无数,微渺又耀眼地闪闪发光。 “我有在认真听。”他反驳殷晴乐。 晏不知的嘴角轻轻扬起,眉宇似有舒展,泛红的眼尾上挑,如一片艳丽的桃花,神色缓和,仿佛山间常年的冰雪消融。 “我只是认为,我或许还有什么话没有听完,因此一直不曾回应。让你误会,真是抱歉。” ------------ 18 第 18 章 殷晴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晏不知。就在刚才,他的嘴角,好像确实向上弯了一下。笑。笑了? 从初见起,殷晴乐就对晏不知的颜值大加赞赏,白衣剑修如芝兰玉树,哪怕仅穿着单薄内衬,也不输锦缎华服。 可她没见过晏不知笑起来的模样,该怎么形容?像是银月蹿出云层,海棠垂低枝丫,游鱼交汇成群。一眼晃去,她的眼珠子险些就这么黏在上面,撕不下来。 醒醒啊殷晴乐,现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你怎么猜到的?”殷晴乐收回双手,托住自己的面颊,“对,我确实还有话没说完。” 话音落下,晏不知的笑容便敛去了:“我洗耳恭听。”他笑容绽开的时间极短,像是为了殷晴乐,专门牵动嘴角一样。 “好。”殷晴乐来不及计较。晏不知愿意认真听她说话便好,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座诛魔灵阵非常奇怪,像是生拉硬凑临时乱编的,因此纰漏有不少。它共有三十六个锁眼,均匀分布,你仔细看看,应该能发现每一处灵力浓淡程度不一。我虽不懂破阵之法,也知可以从灵力薄脆处入手,一点点拆阵。” “当真?” “我说的都是实话。” 晏不知拉过殷晴乐,并指聚起真气,在她双眸上轻轻一点,为她开启灵视:“这就奇怪了。” “殷姑娘,你目之所见,似乎与我等截然不同。”他的语气里没有怀疑,“我看不出这座灵阵的灵气区别。” 反而是殷晴乐的语调略带疑惑:“可能是,科技的力量?” 与晏不知共享灵视时,殷晴乐能清晰看见铺天盖地的锁链,阵眼出外溢的灵力,和圆形结界边界处所谓的锁眼。 确实有三十六个,但哪有什么次第衰弱的灵力,每一处锁眼金光大盛,外有死去的修士维持运转,内有阵眼补充灵力,根本分不出先后。这和她从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走向晏不知前,殷晴乐担心自己帮不上忙,擅自上前安慰,反倒拖了晏不知的后退。 她抓起手机,以平生最快的手速,噼里啪啦一顿按,把能想到的问题全输入搜索栏。 殷晴乐:【怎么破解诛魔灵阵?】 手机贴心地给她贴上诛魔灵阵词条,文字密密麻麻的,如百某百科。殷晴乐一目十行,发现其中提到的大阵,尤其是阵法上的铭文金印,和她与晏不知所处的诛魔灵阵截然不同。 玄赤宗的诛魔灵阵,更像是自己独创了一个阵法,然后套了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名字上去。 殷晴乐:【对不起,我想问的是,怎么破解玄赤宗专属,刚刚晏娇娇激发的,号称诛魔灵阵的大阵。】 【此阵虽有悖天道规则,但与寻常灵阵无异,可通过灵力的区别,由暗至明,依次破开锁眼,解除阵法生成的锁链,待锁链尽数消减后,可轻易破之。】 等殷晴乐再问,如何才能辨别灵力时,搜索栏只回答:【不可说。】她得自己去找答案。 殷晴乐在原地转了一圈,使劲儿揉眼,都没看出阵法各个角落的灵力有何区别。她估摸着可能是自己实力太次,没往心里去,思量半天后,鬼使神差地点开【摄像】图标,平举手机往锁眼看去。 在屏幕上的锁眼有了明显的不同,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殷晴乐暗自把他们全部记下,心底有了粗略的估计,立刻收起手机,朝晏不知走去。 灵视开启后,殷晴乐眨巴着眼睛,一时亦陷入茫然。搜索栏几番指引,都又快又准,绝不会骗人,可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晏不知没理由相信她。 “第一个锁眼,是哪一个?”耳边传来询问声。 殷晴乐从冥思苦想中抬头:“你相信我?” “我信任殷姑娘。”晏不知道,“但现在事态紧急,若是持续耽搁,就来不及了。” 他低头,一拳抵唇咳嗽一声,再无法遮掩从口中溢出的鲜血:“我恐怕很快就不能动了,所以要尽快。” “那你还笑得出来。”一股热浪从脚底蹿至头顶,从咽喉处回落。殷晴乐握住手机,皱眉咬紧牙关,“没必要硬撑,我又不怕你的冷脸。” 晏不知微微愣怔,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殷晴乐要他笑,他便笑与她看,没什么不妥。 他来不及细问,殷晴乐已不再耽搁,与晏不知指了一个方位:“晏公子看好了,我们将这个位置设为零位点,将该圆顶结界分为三十六块。我会根据我手指的顺、逆两方向报数,你只管砍过去。” 晏不知轻合双眸,听着殷晴乐的话,一面圆环在脑海中成型。再度睁眼,见殷晴乐朝他张开双臂:“抱我,你大可撤去真气,没必要顾及我的感受。” 殷晴乐早就下定决心,尽量不给晏不知添麻烦,这种俗礼上的小事,被她毫不犹豫地抛到脑后。她神色坚毅,反倒让晏不知有些局促。 晏不知最终没听殷晴乐的话,他在二人中间施了道浅淡的真气,隔开两人的肌肤。而后再不迟疑,左手圈住殷晴乐的腰身。 和先前的几次相比,晏不知这次的动作甚至算不得拥抱,他的大手箍在殷晴乐的腰上,掌心攀上几缕真气,稳稳扶住她的身形。殷晴乐几乎没有受到束缚,她的两只手全部空了出来,能随心地操纵屏幕。 “顺三。”殷晴乐目光落在屏幕上。 和光剑气翩然,卷起千堆雪。 “逆十七。”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然后是顺十八,逆五,顺七……” 叮叮当当大片响,金石撞击声不断。殷晴乐一口气报出好几个坐标,又记起从万仞山飞向穹痕渊的那批修士。不知他们都有什么人,现在到了哪里。 殷晴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一桩桩列出需要做的事情,在脑海中梳理完毕,她重新睁眼,缩小屏幕,把地图模块掉到正前方。 密密麻麻的红点已行至半空,再过不久就会来到大阵上空。哪怕晏不知的速度再快,也来不及在此之前把三十六个锁眼全部拔除。这批红点主、从位置分明,为首两点飞速移动,大部队退在几步开外跟随。 殷晴乐想到她能点开灵药的标签,于是朝那两个主位点去。 【武成疏,玄赤宗三家之武家的家主。】 殷晴乐在书中没见过这号人物,想来是还没来得及在男女主面前出场,就成了晏不知的剑下亡魂。 【晏宿元,玄赤宗现任少宗主。】 谁?晏家把正牌少宗主送过来,是又打算玩诛心的伎俩么? 殷晴乐浑身发麻,忍不住低头去看晏不知。俊美的剑修神情专注,浑然不受外界异动干扰。 “新的那批剑修速度很快,我们应当是避不过去。”她仰头对晏不知说,“晏家的少宗主在里面,你做好心理准备。” 再喊:“逆四。” 晏不知颔首点头,挥剑劈出,又是一声明亮的结界破碎声,遮天蔽日的极盛金光再不似先前耀眼,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收剑时,晏不知反手祭出剑气,剑气飞向结界。轰然巨响,地动山摇。殷晴乐稳稳地靠在晏不知的臂腕里,回头看去,只见流光四溢的大阵裂开一条缝隙。 失去几近一半的锁眼后,哪怕阵眼源源不断地补充灵力,诛魔灵阵依然逐渐衰弱,变得摇摇欲坠。 晏不知仗剑斩去的方向,刚好是殷晴乐此前指出的,有传送功能的结界所在的位置。殷晴乐从地图上确认方位,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干得漂亮!顺十二。”她专注指挥晏不知砍开锁眼,都忘了去试是否能以力破巧。 在“呼呼”风声中,殷晴乐听到晏不知轻声吐出一句呢喃。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听,便随风碎散地失去。 什么君?什么国?殷晴乐没来得及去问晏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和光忽地发出声尖锐的剑鸣,剑身在嗡声中不停震动,竟有脱手的迹象。 恰在此时,大阵上方数片阴影落下,显然是那批剑修尽数到场。和光的剑尖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仙剑有灵,发出激烈高亢的嗡鸣声。 嗡鸣声时高时低,剑身不停地颤抖,宛如无声呜咽。殷晴乐离和光尚有段距离,都能感到仙剑极大的不悦和挣扎。 诛魔灵阵的光泽已然黯淡,从低处仰望头顶,能清晰看见半空中修士的身影。为首的两人,一人面容严肃,从服饰和模样上看,应是那位头领二号。 另一人锦衣彩袍,头顶束发玉冠,腰间系有玛瑙玉串,满身的珠光宝气。他身形飘然,面带黑金面具,嘴角噙有若有若无的盈盈笑意。 好一个翩翩公子,好一个俊美郎君。他甚至有闲情雅致,伸手勾勾指,模仿晏不知的语气:“和光,来。” “武师叔,你可要好好保护我。”晏宿元压制住和光的剑意,嘴角微笑荡漾,朝武成疏道。 “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武成疏答道,“少宗主只需牵制住晏不知的武器,其余诸事,皆不用你烦心。” “不过,那晏娇娇居然没说错。”晏宿元低下头,看向殷晴乐,“这儿有个很有趣的小丫头,要不是她,事情会轻松许多。” 少女似躺似坐地倚在剑修的手臂上,明明绷着张脸,双目圆瞪,神情肃穆,可就是让人觉得鲜活无比。黑发白袍,迎风猎猎,像个临危不乱的小将军。 殷晴乐和晏宿元对视片刻,猛然直起身子。她一直觉得哪里很奇怪,在这位少宗主晏宿元出现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异样点在何处。 晏不知成为少宗主,是晏寻的命令。挖去晏不知的剑骨、拔光他的灵根,收益的是晏宿元。从始至终,晏娇娇作为不被喜欢的女弟子,没享受到半分好处,晏不知是否身居高位,是生是死,和她没有半分的关系。 但最终来穹痕渊,机关算尽,力求杀死晏不知的,却是晏娇娇这个局外人。晏寻、晏宿元这对父子,从头至尾,犹如隐身。 晏宿元朗声问:“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殷晴乐暗暗咬牙,没回答晏宿元。 “看来是知道的,别瞪我。没想到你那么喜欢晏不知,他都快死了,你居然还寸步不离。”晏宿元扶稳脸上的面具,“别当晏不知的菟丝花了,来我玄赤宗如何?我可不是晏娇娇,绝不言而无信。你要是来我这儿,我保证赠你化洗灵草,好好疼爱你。” 殷晴乐感到晏不知放在她腰上的手施了力道,不过只此一瞬,下一刻,他便把手松开,沉默地抬眸向上。 殷晴乐佩服晏不知镇定的模样,可她做不到,被晏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相激后,她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脾气。 她伸手指向高空,再无法忍受心里的忿恨:“你们玄赤宗,会不会尊重人?你们也不过是肉身修行,有何资格嘲讽我等普通人。” “菟丝花,很好。”殷晴乐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现在,这朵柔柔弱弱的菟丝花,你们口中丑陋卑贱、软弱无力的凡人,要指挥你们用了三百年的兵器,破了你们的诛魔灵阵。” “逆十六,顺一,接下来是逆一。”殷晴乐抬起头,在晏不知耳畔轻声说。 晏不知偏转眸光,看向殷晴乐:“你很讨厌他。” 他的语气很温和,眸中神色平静如湖泊,和殷晴乐火冒三丈的模样截然相反。仿佛他才是无端进入穹痕渊,对玄赤宗内部一无所知的人。 “嗯。”殷晴乐没有否认,情绪彻底外泄,“我们赶时间,没必要和他废话。” 晏不知低眉抿唇,不作回答。手中和光尖声嗡鸣,哪怕它认晏不知为主,头顶的那位少宗主身上有主人的剑骨,他持续散发灵力,和光就算待在晏不知身旁,也是勉励为之,遑论随晏不知的心意行动。 晏不知青白手腕转动,于半空中捂出个漂亮的剑花。他安抚地拍了拍和光剑身,眉眼处漫过温和。像哄一个未出世的孩童:“你且回去休息,待我们穿过结界后,替我保护那位姑娘。” 翻手,收剑入鞘。 “抱歉了殷姑娘,事急从权,你要抓稳我。” 晏不知的指尖蓦地溢出真气,紫府处的灵台好容易安静下来,又被他强行调动,不断逼出灵力。汇聚于剑鞘之上,他身形一晃,转眼来到殷晴乐所指的锁眼前,合鞘斩了过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殷晴乐抱紧晏不知的脖颈,把整张脸埋进他的纤薄白衣中。晏不知的速度快得她无法想象,她张口意图惊呼,还没出声,就被灌了满嘴的寒风,强行把她的声音塞回喉咙里。 继石椅后,她又坐了回过山车。这次更快,更急,要不是有个人形安全带,殷晴乐早被甩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还有,最后三个,嗷呜呜呜——”殷晴乐被刮得头昏脑涨,发出奇怪的胡言乱语。 而在上方居高临下的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给我拿下。”武成疏沉下脸,对后方的剑修命令道。 殷晴乐帮不到晏不知,屏幕上的定位又不再有用,干脆抬头观看上方的动静。眼见那批剑修施展剑技,她刚准备提醒晏不知,瞳孔骤然一缩。 又是熟悉的小蓝花,这次长在修士的头顶,一颤一颤,摇曳生姿,与当初的火鸿鸟一样。原来,那只大赤鸟头顶的蓝花,也是被种下去的。 殷晴乐的鼻子莫名一酸,她只来得及喊声:“小心。”铺天盖地的剑气灌入阵中,大有将诛魔灵阵中的二人千刀万剐之势。 “还是欠些火候,若是让他们再练一段时间,或许能弥补缺陷。”她听见晏不知喃喃道。 身体忽然一轻,殷晴乐被人揽入怀中,恰巧与坠地的剑光擦过,毫发无损。明明是刀山火海般的场面,她却像被人牵着手跳舞般,悠闲地踩上一个个安全的鼓点,心底满是惬意和安心。 “这算是,节省体力?”她终于能发出正常人的声音。 “嗯。”晏不知抚上她的后脑,轻轻一按,让她远离四溢的真气。 “不过放心,我熟悉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的剑阵,还是我仔细教导过的。” 他的声音仿佛叹息,而后掷开和光,扬手向上,做了个抓取的动作。真气穿透结界,寻到和自己的主人灵力相似之人,悄无声息融入骨血。 “他刚才,是冒犯了你,没错吧?”五指蓦地收拢,向下一拉。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拽离仙剑,狠狠砸在阵法的外侧结界上。 ------------ 19 第 19 章 缚心咒有主位和从位,但灵脉骨血却不曾有。少宗主晏宿元能以灵力压制晏不知的本命剑,晏不知亦能之间把他强拉下剑端。 他出手极快,但玄赤宗对此似乎早有准备,晏宿元被灵力牵拉时,笑嘻嘻地“哎呀”一声,踉跄摔落。 晏宿元神态自若,不忘朝武成疏道:“师叔,下面的这位剑修,似乎想对我动手呢。” 武成疏回道:“少宗主勿急。”他的掌心出现一枚方印,向下扣去,登时把晏宿元严严实实包进护罩内。方天印乃是极品护罩,护在其中的修士不仅不会被攻击所伤,还能将所受的攻击尽数反弹。 晏宿元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位不知道友,你别是恼羞成怒,想与我同归于尽吧?”他没有拔剑,当空一招手,指尖缠绕雷电、霜雪,翻手下压,真气牵引天地之力,朝阵中二人打去。 殷晴乐忽地感受到极为熟悉的气息,忍不住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漫天的冰霜和雷霆。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为何会感到熟悉。夹杂在攻势中的那缕气息,和晏不知紫府处崩碎的灵台几乎无二。 “晏家,一个个都是不要脸的货色。”她忍不住骂道。 晏不知翻掌挡住灵力,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他五指如鹰爪弯曲,向下重压。轰隆一声响,连着方印护罩一起,将晏宿元连人带印扔在大阵上空的结界之上。 晏宿元还在那儿嘚瑟:“可惜你费尽心思,根本伤不到我分毫——怎么回事?” 他的声调陡然一变,伴随上方武成疏的一句:“少宗主小心。”晏宿元狼狈地从护罩里逃脱,踩在大阵结界上,心有余悸地看着结界的薄壁破碎,阵内满溢的灵力寻到外泄的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那处结界,原先就被晏不知砍出到裂缝,又与极品的护罩狠狠对撞,当下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落出一道豁口。 站在阵中的修士神色未变,看到晏宿元离开方天印后,抬起一根手指往旁摆:“去。” 晏不知自如地操纵属于他的灵力,把晏宿元随性地往旁一扔。亏得上空急叫:“快去保护少宗主。”数名头生蓝花的弟子降下云端,赶在晏宿元落地前把他接住。晏不知扔的很远,那群人紧赶慢赶,生怕追不上。 待好不容易追上了,忽然灵力回拉,那半空中的少宗主惊叫着凌空后移,而后真气消失,灵骨振动,拖拽着他砸向地面。 这次,是实打实的摔在了地上。一声惨叫传来,如若是个普通凡人,此刻恐怕早已摔成肉酱。 殷晴乐趴在晏不知肩头,狠狠啐了一口:“呸,真是痛快,怎么没摔死他?”她甚至在疑惑,依照晏不知对晏娇娇的狠劲儿,他不该这么心慈手软才对。 身体忽然一轻,她被晏不知放在地上。殷晴乐疑惑地抬头,刚想问发生什么事,看见晏不知以剑撑地,剧烈地咳嗽起来。颈间的冰蓝蛛丝一闪而过,晏不知身形一晃,刺眼的殷红从指缝间溢出。 “寒毒……”殷晴乐吓了一跳,慌忙去扶他。晏不知很少主动在殷晴乐面前失态,他总是想办法避开,或者把自己藏到无人的角落。这次或许是实在支撑不住,他扶住殷晴乐的肩膀,倚靠着喘息片刻。 “檀清草还有用吗?”殷晴乐心里明白,晏不知是寒毒发作,而檀清草根本对寒毒没有效果。但她仍抱有一丝侥幸,试探着问道。 趁着外面的人都去查看晏宿元的身体状况,晏不知闭上眼,力求积攒些力气。他没法通过调息抚平体内紊乱的真气,一旦脱力,回复的效率比身无修为的普通人还要困难。 听到殷晴乐的声音,他摇了摇头,仍阖着眼:“大阵已经被破开了。” 殷晴乐猜到他要说什么,抬手把他的嘴巴捂牢:“我们是伙伴,当然要同进同退。”转而扬了扬眉毛,活跃气氛,“要是你独留下我一个,我铁定要被那个少宗主抓走。我对你那么好,你不会想让我被他欺负吧?” 晏不知勉强睁开眼睛,抬眸看向大阵破开的位置,伸手去拉殷晴乐:“那些人去救他们的少宗主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带你离开这。” 殷晴乐也知道,现在不是表达关心的时候,她很干脆地张开双臂,跳起来勾住晏不知的脖子。嘴里还说着俏皮话:“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晏不知低头看她,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杏眼像两颗明亮的星子,印在他的瞳孔中。莫名的,那句“知知,我最喜欢你了”再度浮上心头。 晏不知想,殷晴乐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大概来不及知道了。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伸手揽过殷晴乐,“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你且忍耐片刻。”他彻去阻隔的真气,手臂使力,把殷晴乐抱了个满怀。 “你先别说话了。”殷晴乐心疼得要命。她只有一部手机,做做侦查,当当指挥还行,需要武力的地方,她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次没有真气拖住她,殷晴乐两臂使劲,才挂在晏不知身上。 “你别忘了,你答应过要送我回家,在此之前不能出事。”她说。 哪怕同行了数日,她第一次如此近地观察他。他的身体凉得厉害,青紫色的血管在脖颈处清晰可见。他身上的旧伤虽然被玉清浆治愈,但毒素未除,仍在一遍遍地肆虐他的身体。 伴随晏不知起身,血珠从他冷白的皮肤上沁出,几颗落在睫羽处,他凤眸轻颤时,血水一并落下。晏不知双手抱住殷晴乐,缓缓吐出口浊气,道了声:“好。”抬眼定定地看向那块破碎的结界,抽身欲走。 忽听一声怒喝:“竟敢伤我儿。” 那声音从万仞山遥遥传来,落入雪原时,依然浑厚有力,清晰可闻。晏不知咳出两口血,根本不予理睬。 殷晴乐忽然听到一声响。像是寒寺的暮鼓晨钟,像是俗世贵族敲打编钟,又像是千人诵经的浑厚朗朗声。 她第一反应去看手机,发现惊变之后,从晏不知的肩胛处抬头,骇然地看向被九天雷劫对半劈开的万仞山。 伴随晏寻的怒喝,玄赤宗内霞光大盛,似有什么东西从大殿内走出,不停变大,露出庄严的法相。 “逆贼休走,快快引颈受戮,免受粉身碎骨之邢。”晏寻的声音传来,透露赤裸裸的威胁。而那庄严的法相仍在不停扩大,从山间立起,巍峨高耸,恍若神明。 “那是什么?”殷晴乐的声音在发颤。 “是玄赤宗的独门秘数。”晏不知亦眯起眼睛,“他们从不让我参与,我也不知。只是他们在正殿供奉神像,此物或许与祂有关。” “这,这实在是……”殷晴乐不顾脖子酸痛,仰望过去。只见那尊法相形容慈悲。祂似有千只手,百只头,身披赤金琉璃挂,手带紫檀念串。 乍一看,像是糅杂了儒释道三教秘法的神明。但仔细看去,唯见祂的头、身、脸上流光划动,灵力真气于其中翻腾,细细密密宛如蠕动的触须。 不可直视,不可亵渎,不可妄语,不可名状。 “别再看了。”晏不知低声提醒,“晏寻曾与门下弟子提过,若是长时间直视正殿内的神像,便会遭受魔障。” 殷晴乐的脑子嗡嗡作响,《问天道》里,绝没有出现这种怪物。被晏不知屠尽的玄赤宗,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不对,玄赤宗有这么大的杀招,为什么还会被晏不知一人灭门? 晏不知松开殷晴乐,低声道:“过会儿大阵会破开,到那时你只管往前跑,冲进传送结界。” “那你呢?”殷晴乐听出不对味来了。 “若是不敌祂,我会强行逆转体内灵脉,恐入魔道。”晏不知挺直腰背,迎上高高在上的法相,“我怕我那时,便认不得你了。”他发出一声轻叹,似乎有些失意。 “我要向你道歉,我恐怕,无法完成许诺。” “别胡说。”殷晴乐几乎失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就算你变得不认识我,我也会像初次见面那样,一步步走到你身边。” “况且,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神明?”她想起《问天道》里的设定,强装镇定地说。 《问天道》中,修真大陆的人皆为肉体凡胎,若是有人修炼飞升,则会去往更高的位面。古往今来,修真大陆的仙人都寥寥无几,更遑论那些只在传说中存在的诸神。 当下的情势却由不得她嘴硬,随着晏寻大喝一声:“孽畜受死。”那尊法相完成化形。祂略略一动,高举手臂,向下俯身。数不清的大手捏成各式各样的手势,朝雪原压来。 祂的动作舒缓轻柔,却叫人毫无抵抗之力。向下压时,手底之物宛如发抖的蝼蚁。天地浩大,光华无尽,停留在雪原中的人,无论是敌是友,皆无处遁形。 晏不知轻声提醒:“走。”祭出真气,猛地推开殷晴乐。单手握住剑柄,左手成诀,强行调动体内真气。 他耳畔边一片嗡鸣,双目所视逐渐模糊,除了铺天盖地的金色大掌,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晏不知没看到殷晴乐甫一落地,便毫不犹豫地奔向他。他依稀听到殷晴乐在喊他,晏不知犹豫片刻,没有给出回应,他抽出不再受压制的仙剑和光。当空划出一片白光,准备硬接铺天盖地的掌印。 但那喊声却一阵接一阵,最终化作一只白玉小手,抓住他的腕骨。殷晴乐跑得很快,最后飞身一跃,几乎要扑到晏不知身上。 “躲开。”晏不知的声音,第一次染上焦急。 “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殷晴乐神情急切,“左边第三个,只有左边第三个是真的!” 她就说,晏家的秘法,怎么可能是真实的神佛。想到之前手机能看到破阵之法,眼见晏不知把她推开,殷晴乐当即重新打开【摄像】,把那尊法相纳入镜框中。 除去一枚炽烈的,如闪电般的灵力,其余皆为虚影。 但殷晴乐喊晏不知时,他却毫无反应,甚至抬剑准备把虚实大掌全部拦下。急得她拉起外袍,“蹭蹭”跑回晏不知身边。 晏不知指了指耳朵,朝殷晴乐摆了摆手,他低下头,费力地辨别殷晴乐的口型。 殷晴乐来不及仔细解释。她拉过晏不知持剑的手,引着和光,笔直地对准左起第三个,手呈拈花,食指往下轻点的巨掌。 “晏公子,这边。” 晏不知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做任何怀疑,将全部的真气凝于和光剑端。他扬起和光,森森然白光爆起。他全心全意信任殷晴乐,半点没想过,她可能会欺骗他。 仙剑如一根纤细易折的绣花针,挽出漂亮的剑花,迎上令人战栗,几乎弹指就能碾死他们的神明法相。 极轻、极细的破空声。 万籁俱寂。 ------------ 20 第 20 章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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