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南邺,平康五十三年秋末,平康帝驾崩,东宫受外家牵连,被废黜守皇陵,顺位继承人变成二皇子,赵承北。 晟安元年,冬,新帝登基大典。 二皇子赵承北文韬武略,仁慈宽厚,荣登大宝乃众望所归,宫内庄严肃穆,恭贺不止,宫外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而一座华丽巍峨府邸的后宅,却是冷冷清清,尽显萧瑟凄凉。 此处院落无一处不精美,蜿蜒琼轩,青石铺路,名花奇树,只因冬日的缘故,小径花已稀,白雪盖枝头,唯有庭院一株梅树无与争辉,盛开正艳。 此院一瞧便知非邺京风饰,而是江南调,意味着这庭院的女主人,来自江南。 今年的初雪来的早,一下便是彻夜不止,屋檐窗边都已洒落着一层白,外间冰凉浸人,可寝房的窗棂却大开着。 越过窗户,一眼就能瞧见一张红木床,纱帐高束间,有美人斜卧。 美人生得一副好样貌,但此时此刻,精致却凄美。 她此时的面容如窗外的雪那般白,望着窗外的眼眸无光,唇上亦不见了颜色,但不难看出若她身体康健,必是明艳动人,就如那在雪中盛开的红梅一般,耀眼夺目,见之不忘。 素手轻抬间,露出的半截手腕格外纤瘦,亦白的不同寻常,仿若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她望着窗外,指尖微动,不知是想接一片雪花,还是想碰一碰红梅,但最终因为乏力,她的手缓缓落下。 青色裙摆荡漾,有人快步而来,半跪在床边接住了那只无力落下的手,急声唤道:“小姐。” 女子垂眸望去,勉强撑起一丝安抚的笑:“玉薇。” “奴婢在。”玉薇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冰凉的手放在刚刚换来的手炉上,语气轻柔:“小姐,奴婢去替你摘一支红梅。” 她自幼陪在小姐身侧,深知此时小姐要的是何物。 这是小姐的执念。 世人都道江南沈家云商小姐好气运,不过一面之缘,就叫邺京大族崔家长子崔九珩一见钟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羡煞旁人。 可只有她知,这几年小姐心里有多苦。 “玉薇。”沈云商艰难的伸手阻止了玉薇,玉薇便又矮下身,覆上那只手:“小姐,你吩咐。” 沈云商却许久未开口。 玉薇似是感知到什么,眼眶越来越红。 “是时候了。”一片寂静中,只听沈云商低低呢喃道。 玉薇再也没忍住,眼泪连串的滚落,哽咽道:“小姐。” 沈云商抬手想替她擦泪以示安抚,可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指尖颤了颤后,无奈作罢,道:“你将我枕下那枚玉佩取出来。” 玉薇抹了抹泪,伸手取出枕下的玉佩。 沈云商看着玉薇掌心的玉佩,耳边便又响起她出嫁时,母亲将她唤到祠堂,郑重的嘱咐。 ‘商商,你跪下,母亲要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此地交予你手’ ‘接下来母亲说的话,你务必要一字不忘,这枚玉佩你必须要好生保管,绝不可丢失,但也不能叫人瞧出它对你太过重要’ ‘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很大的危机,但还有挽救的余地,且不会牵连无辜时,你便将此玉佩用黑色手绢包裹,完好无缺的送到白鹤当铺求救,只需言,当二百两白银,两个时辰后赎回,在对方将白银给你后,你便请他给你一处歇脚的厢房,歇息两个时辰,记住,这些话差一字都不可,之后两个时辰内你在这间厢房中见到的人,不论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尽信’ ‘而若有朝一日,你察觉到有人对你另有企图,而你已受人掌控,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者...在你临死之际,而你又无后人在世时,你便要将它摔碎用白色手绢包裹送到白鹤当铺,并言,当半两黄金,死当,不赎,但在对方将黄金递给你时,你同样不能接,只说将它给需要它的人,从此以后,你便彻底忘记这枚玉佩,就当它从不曾存在过’ ‘商商,前者或引起轩然大波,或翻天覆地兵荒马乱,更有可能血流成河,所以你切记,务必要谨慎选择’ “若你今后一路顺遂,便将它交给你的亲生子女,并将母亲这番话一字不漏的转述。” “小姐?” 沈云商回神,羽睫轻轻颤了颤,指腹在玉佩上轻轻划过:“玉薇...” “小姐,你说。”玉薇声音哽咽。 “你拿着它去白鹤当铺...” 沈云商喉中轻咽,才缓慢而清晰的道:“你将它摔碎,用白色手绢包裹,送到白鹤当铺,对他们说,当半两黄金,死当,不赎,但在对方将黄金递给你时,你不能接,只说将它给需要它的人,你切记,一字不差。”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它完整的送去,为自己博一线生机,可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赵承北,普天之下,已没有人,没有哪股势力能与他抗衡。 更何况,她心中隐隐有预感,崔九珩的三番几次的试探或许与这枚玉佩有关,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枚玉佩背后藏什么秘密,但若因救她有可能会血流成河,她不愿,且她的处境已经符合送碎玉过去的条件。 有人对她另有企图,她亦受人所掌控,牵一发而动全身。 玉薇眉头微微蹙起,面露不解:“小姐,这是何意?” 沈云商并未回答,只是盯着玉薇,语气郑重道:“玉薇,你重复一遍。” 玉薇虽不明,但还是依言复述了一遍。 沈云商神色微松,侧首看向了窗外,良久后,徐徐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也已经没有时间查证了,但不论他们要什么,我总归都是给不起的...” 以她为饵,要的不外乎是她在乎的人或事。 她所在乎的,她一样也给不起。 沈云商停顿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快速回首微微倾身,用最后一点力气去握玉薇的手:“待我走后你立刻出府,务必将消息传的远些,尤其要快些叫...裴行昭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已经...” “已经死了。” 玉薇痛苦的闭了闭眼:“小姐...” “新帝登基,裴家有从龙之功,裴行昭又得公主爱重,余生自能锦衣玉食,平安顺遂,不能叫他为了我,毁了前程。”沈云商盯着玉薇:“玉薇,你答应我。” “可是姑娘...” 姑娘已经没有前程了,后头的话玉薇没能说得出来,咽下哽咽后,依言应下:“奴婢遵命。” 沈云商看着玉薇沉默了一会儿后,温声道:“你出去之后,就不要回来了,带着桌上的银票,或是回江南,或是去先前我为你寻的人家,认下义父义母,这些钱都够你一生衣食无忧。” 玉薇张口就想要拒绝,可看着沈云商有气无力的模样,她还是哽声应下:“是。” 沈云商这才卸了力道,往后靠了靠,再次望向窗外。 院中的红梅在雪中开的极艳,一如当年...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了梅树下那个容颜出尘,却笑的风流的浪荡子。 那是她自幼定下婚约的竹马,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俊朗阔绰,若是当年跟他服个软,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玉薇,去吧。” 玉薇随着沈云商的视线望去,默默起身:“是。” 玉薇走至门口,便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要带雪的那支。” 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叫玉薇身形一颤,她没敢回头,疾步走出长廊,像是生怕来不及似的,到了院中,已是提裙奔跑了起来。 离梅树越近,昔日的回忆便愈发清晰。 三年前,小姐与裴公子一别两宽,便也是这样的节气。 初雪覆上红梅枝头。 二人撑着油纸伞,道了别,擦肩而过,背对而行,她和绿杨远远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玉薇急急停在梅树下,带起一串雪,她垫起脚尖迅速的折下一支带雪的红梅,又飞快转身朝屋中跑去。 才越过屏风,玉薇便开口:“小姐,奴婢折回来了,这支梅带着...” 玉薇的话猛地止住。 青纱帐下,女子靠在枕上,双眼已合,面容平静,如瀑青丝散落在枕旁,那只放在手炉上的手,已不知何时坠落在床沿。 玉薇手中的红梅掉落,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有些落到了梅花上,伴随着低低呢喃:“雪的。” 良久后,玉薇颤抖着手弯腰捡起那支梅,挪步靠近床榻跪下,将红梅放入无甚温度的手中后,才将头埋下,哭的抽搐不止。 她没敢哭的太大声,只是细声呜咽,隐忍又绝望。 然即便如此,还是引了人来。 “玉薇姐姐,怎么了?” 玉薇猛地抬起头,忍着锥心之痛,快速将紧攥着的手放进被中,连带着红梅和那只手炉,而后,她努力平复了声音:“无事,少夫人睡着了。” 外间沉默了片刻,又道:“这天寒地冻的,少夫人还在病中,怎还开了窗,奴婢去关上。” 话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近,玉薇忙直起身,将沈云商放平在枕上,一边平静的替她捻被,一边回:“嗯,关上吧。” “少夫人喜爱初雪红梅,方才便开了会儿窗,现下睡着了,是要关着才是。” 与此同时,窗边出现了一个绿衣丫鬟,她朝里头望了眼,见玉薇正伺候着沈云商入睡,并无异样,这才收回目光,关上了窗。 窗户落下,玉薇眼中又落下了一行泪。 谈起小姐,谁不说一句命好。 商贾之女嫁入世家大族嫡长子为正室,得尊荣,得爱重,福气滔天,风光无限,可事实却是,小姐连死,都不能立即报丧。 玉薇落下纱帐,最后望了眼那张惨白的容颜后,擦干眼泪转身疾步出了门。 小姐离世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她得在府中发现之前出去,否则,怕就出不去了。 小姐这次的病来的太蹊跷,在这之前姑爷...崔大公子曾不止一次的试探小姐,虽然小姐并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总归于他们无利。 这枚玉佩是小姐出嫁前夕夫人给小姐的,如今这般处置,想来这背后另有深意。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人死如灯灭,小姐一走,不论新帝在利用小姐盘算什么,都无用了。 玉薇立在府门,回头望了眼那高高挂着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决绝。 - 诏狱 男子靠墙而坐,锦衣玉冠,俊美出尘。 狱卒走过时,忍不住偏头看上一眼,走得远了,就会小声议论。 “昨日还是尊贵的驸马爷,今儿竟已进了诏狱,真是世事难料啊。” “谁叫他不知好歹竟敢行刺公主,公主待他那般真心,他怕是被鬼迷了心窍。” “谁说不是呢,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竟去干了这种糊涂事。” “公主如今昏迷不醒,若是有个好歹,他裴家可就活不成了。” “便是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裴家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倒也是,不过新帝登基,该要大赦...” “大赦是今日,他的罪名都还没定来,不在大赦之内。” 声音彻底消失后,男子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狱卒离开的方向。 闭上眼时俊美矜贵,睁开眼时,那双桃花眼便破坏了那出尘的颜色。 他望了片刻后,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看向狱中唯一的一扇小窗。 今年的初雪是昨日来的,下了整整一夜,此时外头不知是怎样的盛景。 想来,她应该很是欢喜。 他曾有一位小青梅,他们是自幼定下的婚约,虽然小青梅是个狗脾气,一点就炸,但美貌善良,若是当年跟她服个软,不知如今又是何景象。 过往这般节气,她最爱拉着他去观雪,赏梅,再威胁他用初雪给她煮一壶茶,喝完了茶,她就会摆上棋盘,逼迫他下棋。 为何是逼迫呢... 因为她的棋艺很烂,下三子要悔两子,且哪怕他放水放成了汪洋大海,她还是赢不了,她赢不了,又会跟他置气,他又得去煮一锅辣锅,买江南美酒去哄,吃完辣锅,喝完酒,她又会怪他给她煮了太多肉,吃胖了,于是,便又要拽着他去放烟花,美名其曰,锻炼,瘦身,可每次回来的那段路,她都要找各种借口赖在他的背上。 所以呢,这下棋是他一切不幸的开端,他便不愿跟她下棋,可她总是会用尽各种手段逼他下。 ‘裴小行,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去给裴伯伯告状,说你又又又欺负我’ ‘裴行行,你不要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明日弹琴给你听啊’ ‘裴昭昭,我数到三!’ “嘁。”裴行昭低笑出声,眉眼带着几分璀璨的光,但随后又黯淡了下来。 崔九珩那般宠着她,想来不用她百般威胁,此时应该已经在陪着她下棋了吧。 他听闻她如今的棋艺甚好,该是崔九珩教的。 就是不知,崔九珩会不会煮她喜欢的辣锅,会不会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给她多放几片肉,不知道崔九珩腌制的肉片有没有他做的好吃。 而烟花,崔家过去几年放的都是她喜爱的。 如此,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至于弑主? 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他所料不错,过了子时,或是明日一早,公主就会醒来了,届时他的罪名定下来,刚好也过了大赦之日。 整个裴家,都得入狱。 裴家他已经护不住了,皇权之下,他无能为力。 他也曾为此努力过,拼命过,可直到今晨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从一开始,从三年前裴家被盯上起,就已经注定了今日这个结局。 唯所幸,没有牵连她。 她贵为崔家大少夫人,下半辈子定是幸福安康,儿孙满堂的。 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剩一件事了。 - 玉薇从白鹤当铺出来后,买了一篮子纸钱,缓缓行在街头,听着街头行人的惊诧讨论声。 “听说崔家大少夫人死了,真的假的?” “你往那边看,那是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买了那么多纸钱,又亲口承认大少夫人病逝了,如何还做得了假。” “啧啧,真是可惜了,崔大公子那般爱重夫人,也不知眼下该有多伤心啊。” “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到底只是商贾之女,没这个福气受这富贵荣华。” 玉薇唇角轻扯。 这样的福气,谁爱要谁要罢。 玉薇低头看着篮中纸钱,她从这里一路走到崔家,这个消息应该就已经传开了。 “最新消息,驸马爷今晨弑主,下了诏狱,现已畏罪自杀。” 玉薇脚步一滞,瞳孔微缩。 几乎没做什么迟疑,她猛地转身,急声问:“哪位驸马爷?” “还有哪位啊,自是这几年风头正盛的裴家那位。”有人回道。 玉薇手指颤动,篮子掉在地上,一阵风起,纸钱满天飞撒。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吧,这是今晨的消息了,据说是刺杀公主,那时我们还觉得不可思议呢,公主那般爱重驸马,驸马怎会做下这种事,没成想眼下竟畏罪自杀了...” “你怎知就是畏罪自杀了!”玉薇咬牙质问。 “这可是驸马爷贴身侍从绿杨亲口说的,前不久才提了一篮子纸钱从这里过去呢...” “你个棒槌,闭嘴,知道这姑娘是谁吗?” “谁啊。” “崔家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 “啊,就是与驸马爷青梅竹马的那个崔家大少夫人?” “憨货,崔家还有哪个大少夫人。” “啊这,我刚听说崔家大少人也病逝了,这怎么这么巧...” “噤声,走!” 一片嘈杂中,玉薇僵硬转身。 风刮过,有纸钱从她手臂边划过。 玉薇心中猛地一跳。 裴公子绝无可能弑主,如今就算不会牵连小姐,他也要顾及裴家。 看来,是小姐最担忧的事发生了。 这是新帝,卸磨杀驴。 ‘驸马爷贴身侍从绿杨亲口说的,前不久才提了一篮子纸钱从这里过去呢’ 玉薇嘴角掀起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 这两个人何其默契,哪怕这三年无任何交集,做的最后一件事却都一模一样。 可他们都不知,对方已经没了啊。 若是老天有眼... 不,若是老天有眼,小姐就不会死的不明不白了。 玉薇抬手抹了抹眼角,步伐坚定的走向崔家。 当夜,崔家大少夫人灵堂失火,崔家大公子毁了半边容颜,崔家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玉薇葬身火海。 ------------ 2 第 2 章 新帝登基大典结束便是宫宴,崔家的人这时才得以入宫。 崔九珩作为新帝的伴读和心腹,自是风光无两,席间的酒几乎未停过;小太监轻巧的绕过人群,在他耳畔轻语几句,崔九珩愣了愣后放下酒杯起身出了殿。 如无要紧事,他的贴身护卫不会入宫。 果然,一出殿门,崔九珩便见贴身护卫西烛面色极为难看,遂皱眉问:“何事?” “公子,少夫人去了。” 崔九珩起初似是没有明白此话何意,怔愣了好几息后,才缓缓抬眸:“你说,什么?” 西烛垂着头,声音沉重:“是府外先传的消息,管家听闻后便立刻去拂瑶院,吩咐丫鬟进去查探,这才得知...” “少夫人已去多时。” 崔九珩身形肉眼可见的僵住,待勉强从突如其来的噩耗中回神,那温润的眼底便浮起怒意,颤声责问:“怎会如此!” “拂瑶院的人都在做什么,少夫人出了事竟都不知!玉薇呢!” “公子...”西烛斟酌片刻,道:“是玉薇姑娘出去传的消息,想来,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崔九珩怒容凝滞,眼底闪过一丝异光,他听明白了西烛的意思。 玉薇是陪着她长大的丫鬟,玉薇的所言所行,皆代表着她,她的死和死后不报丧,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可这是为何.. “已请人瞧过,说是自夫人...病后,就一直未曾喝过药。”西烛沉声解释道。 “她为何不喝药!” 崔九珩眼底闪过一丝惊慌错愕,而后怒声道。 明明只要她喝药,便会无碍。 西烛垂首未答。 夫人的病是为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西烛的沉默让崔九珩心中一凉,他瞳孔微微一震,抬步飞快朝宫门而去。 莫非,她都知道。 若知道,她又知道多少? 她起初确实是病了,但不过寻常风寒,只是后来他在她的汤药里加了... 可此毒并不伤身,只要好好服药就可痊愈,她为何要这么做。 “公子,黄昏前,裴驸马自尽于诏狱。” 今日新帝登基大典,外头的消息都传不进来,西烛便猜测公子对此应也是不知晓的。 果然,崔九珩闻言脚步一滞,他猛地回头紧紧盯着西烛,眼底泛着的冷光让西烛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如实禀报:“今晨,公子刚进宫,公主府便传来了消息,裴驸马刺杀公主,当场就下了诏狱。” 西烛说完便低着头,没敢去看崔九珩的脸色,但他能清晰的听见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好半晌,才听一道冷冽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嘲讽和失望:“他还是没放过裴家。” 这么大的事,他今晨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足矣说明是他在有意瞒着他。 可他明明答应过,会给裴家一条生路。 崔九珩痛苦的闭了闭眼,赵承北,终究不是曾经的赵承北了。 此时,他也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了。 因为裴行昭。 她在用命保护他! 可是,他们要的根本不是裴行昭。 就如现在这般,想要裴行昭的命,一条弑主的罪名,就足够了。 “公子,据我们的人来报,公主从晨间起一直闹的厉害。” 崔九珩睁开眼,眼神复杂难言。 他和公主终究不是棋盘上无情无欲的棋子,可不忍也好,动情也罢,都没用,这一条条人命,他和公主都不清白。 “走吧。” 崔九珩声音低沉,脚步也沉重了很多。 崔九珩没回府,下人不敢动沈云商,崔夫人来看过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天寒地冻,就跪在廊下送少夫人最后一程吧,少夫人心善,必也是心疼你们的。” 拂瑶院的下人便纷纷从院中起身,跪到了寝房外的廊下,有不少人都在无声抹泪。 崔夫人说的不错,大少夫人最心善不过,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大少夫人恩惠。 崔九珩回到府中天已经黑透了,长廊下已经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崔九珩疾步穿过长廊,可走到门口他却伫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推门踏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里头传来动静,丫鬟便赶紧将准备好的衣物端了进去。 亥时,灵堂布置好,崔九珩着一身白立在灵堂前,久久未动。 下人深知大公子对大少夫人情意深厚,都不敢上前打扰,唯有玉薇跪在灵前无声地烧纸钱。 崔夫人过来见着这一幕,又是一叹后折身离开。 云商走得太急,不说珩儿,便是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恍惚。 不是说只是风寒,怎就会要了命。 “珩儿此时也无心顾及其他,你便亲自走一趟江南...报丧。”出了拂瑶院,崔夫人朝身旁的贴身嬷嬷道。 “是,老奴连夜便启程。”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主仆二人回头,却见拂瑶院内有火光冲天。 林嬷嬷惊道:“这是灵堂的方向。” “珩儿!”崔夫人惊呼一声,忙折身跑去。 “夫人小心。” 火来的太突然,下人都还没有缓过神,西烛便已冲了进去,一眼便见而玉薇立在灵前,立在火中,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崔九珩。 那样的眼神叫人后背发凉。 “公子!” 西烛强行挪开视线,飞快上前扶起崔九珩,而后神情大骇:“公子...” 崔九珩没应他,只神色复杂的望着灵前平静赴死的玉薇,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竟会武功! 火势太猛,西烛将崔九珩带出来,想再进去救人时,火光已经将整个灵堂吞没了,他握紧双拳,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崔九珩伤的不轻,自然惊动了宫中。 太医院首亲自赶来,命是保住了,但脸却毁了大半,无可逆转。 崔家大公子芝兰玉树,貌赛潘安,这样一个人毁了容颜,不提旁人多痛心疾首,他自己更是难以承受,是以太医院首便说的磕磕绊绊,极尽委婉。 然却没想到,崔九珩并未因此大怒,哪怕遭此横祸,昏睡多日醒来后,他好像仍旧是昔日温润如玉的君子:“无妨,是我欠她的。” 太医院首心头一震,不敢再听,恭敬告了退。 “公子,曾替少夫人诊脉的萧太医求见。”西烛在门外禀报。 “进来。” 太医立在屏风后,遥遥行了礼,面色复杂的开口:“禀公子,我之前极有可能是诊错了少夫人的脉,少夫人恐怕并非风寒,而是中毒。” 闻言,崔九珩与西烛都沉默着。 他们当然知道沈云商是中毒,因为那毒,是崔九珩亲手下的。 那时,崔九珩因不放心特意寻萧太医看过。 萧太医并未被赵承北收买。 “此毒与风寒之怔极像,世间无药可解。”萧太医因心有愧疚,始终都低着头,便也没有察觉一旁西烛的难堪之态,继续道。 而此时,无药可解几个字仿若一道天雷不由分说的炸在崔九珩与西烛心上,二人双双僵硬了半晌后,崔九珩声音微颤:“无药,可解?” 不可能! 赵承北说过,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之后毒就清了... 似是想到什么,崔九珩心头一凉,咬牙一字一句道:“这是何毒?” 太医恭敬回道:“此毒名唤碧泉,一旦中毒,便再无可解。” 这回没等崔九珩出声,西烛便急声道:“太医可确定?” 太医略作沉思后,道:“此毒与风寒之脉没有差别,若非听闻少夫人病逝,我必然不会想到此处,想要区别二者,只有两个办法,一乃身故前肤色过白,二则是身故后,腹部会现碗大的鲜红之色,即便只剩白骨,也会留下颜色。” 毕竟他那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崔家的大少夫人会中这种明令禁止的毒药。 西烛皱起眉,他的意思是要去惊扰少夫人! 少夫人走前只有玉薇见过,玉薇已经死了,前者便已无从查证,那就只剩验尸。 “萧太医可知,浮水一毒。”良久的沉默后,崔九珩突然低声问道。 太医忙回:“知道,此毒也与风寒之怔很像,但远没有碧泉烈,脉象也隐约有不同,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就可彻底解毒,对身子也并无伤害。” 西烛闻言抬眸担忧的看向里头,隐忍的眼中带着些不忍:“公子...” 陛下竟然这般欺骗公子! 他们只知道浮水与风寒之症极像,所以当时萧太医诊出少夫人是受了风寒时,公子才放下心,可谁知道,与风寒之症更像的还有碧泉! “带太医去查。”崔九珩声音沙哑道。 西烛咬牙应下:“是。” 所幸太医是今日来的,若明日过来,少夫人便已入土为安,想要再查还得开棺。 西烛与太医离开后,崔九珩仿若失力般重重靠落在软枕上,眼角缓缓落下一行泪。 碧泉,浮水... 他一边告诉自己,他认识的赵承北不会这么做,但已满门下狱的裴家,又让他有些心慌,若真是碧泉,那么她不喝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毒已无药可解。 等待的这一刻钟,是崔九珩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 终于,屏风外响起了西烛低沉的声音:“公子,已确认,少夫人所中之毒,是碧泉。” 果然是碧泉啊... 他已经猜到了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此时那把刀落在心上,崔九珩竟反而觉得踏实了。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崔九珩在房里关了一日,次日一早,他去了拂瑶院,沈云商的寝房。 崔九珩受伤昏迷不醒,下人也就不敢动里头的东西,一应摆设物件都原封不动。 西烛无声的跟着,见崔九珩停留在梳妆台前,他才突然想起一桩事,禀报道:“公子,还有一桩事,公子昏迷的第二日,负责监视少夫人的人来报,玉薇去过白鹤当铺,当了一根发簪,属下当即便觉有异,按下了此事。” 少夫人并不缺银两,玉薇自然也不缺,且她既然决意殉主,又怎会去当东西。 西烛能想到的,崔九珩自然也能想到,他沉默了许久后,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的锦盒,他拿起打开,里头果真空空如也。 “公子可是知道了什么?”西烛见此,忙问道。 崔九珩轻轻放下锦盒,道:“将少夫人常用的首饰都烧了,给少夫人陪葬。” 烧了? 西烛眉头微蹙,陪葬入棺便是,为何要烧了。 “记住,烧的陪葬里,有一块少夫人经常佩戴的半月玉佩。”崔九珩道。 西烛瞳孔紧缩。 那块玉佩有问题!所以...玉薇当的不是发簪,而是玉佩,那也就说明白鹤当铺也有问题! “立刻暗中给白鹤当铺送消息,让他们赶紧离开邺京。”以赵承北的性子,难保不会另派人监视。 西烛闻言,神色有些古怪:“公子,玉薇去过后,白鹤当铺次日就没开门了。” 崔九珩神色微松。 他们倒还算警惕。 “难道少夫人真的...” “西烛!”崔九珩厉声打断他:“她只能是我崔家的少夫人!” 西烛面色一肃,心头便明白了什么,几乎未做迟疑的恭敬应下:“是!” “调些影卫,暗中护下裴家人。” 裴家判了流放,但赵承北不会放过他们。 西烛正色拱手:“属下领命。” ------------ 3 第 3 章 初雪落下,红梅盛开。 一双人影撑着油纸伞停在梅树下,久久的沉寂后,女子神色冷然道:“就走到这里吧。” 男子负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面上却带着几丝风流笑意:“好啊,就到这里,今日婚已退,自此之后你我各自婚嫁,前尘尽忘。” 女子胸腔有轻微的起伏,但很快她便平静道:“好,愿你前程似锦,一路青云。” “那是自然,我娶了公主,就是麻雀变了凤凰,前途无量。”男子偏头笑看着女子,一缕发丝轻轻扫过脸颊,尽显多情浪荡:“倒是你,你可得收敛着些脾气,不然可就嫁不出去了。” 女子侧眸瞥了眼他,淡淡开口:“不劳未来驸马爷操心,我已答应崔家大公子的求婚,崔家乃邺京大族,我的前途可不输于驸马爷。” 男子闻言面色微变:“你答应了。” “我答不答应,与驸马爷有何干系?”女子下巴微抬,眉眼中带着几分傲气:“崔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如此良人,我为何不嫁?” “裴行昭,你记住了,自今日后你我再无关系,他日可别再来纠缠于我,免得叫九珩疑心,伤了我们夫妻和气。” 男子捏着伞柄的手泛起了青筋,他微微别开视线,声音低沉道:“好啊,那我们...” “就此别过。” 女子亦转过头,目视前方:“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女子便利落转身离开,与此同同时,男子也抬了脚。 两把伞轻轻擦过,两道身影也就此背对而行。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女子脸上的笑意尽消,泪潸然而下。 “不要,不要转身...” “不要分开,不要妥协。” “不要...” “小姐,小姐?” 沈云商猛地从床榻中坐起,额头渗着薄汗,神情惊疑不定。 “小姐,可是梦魇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沈云商快速转头,便对上一张娇丽动人的容颜。 “玉薇...” “奴婢在呢。”玉薇伸手碰了碰沈云商的额头,心神微松:“烧已经退了,小姐感觉如何?” 沈云商愣愣地盯着她,半晌后,她面色大变:“玉薇,不是让你好好活着吗!” 怎么也跟着她来了! 玉薇一愣:“奴婢,好好活着的呀。”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丫鬟的禀报声:“小姐,裴公子求见。” 沈云商脸色唰地一白:“裴行昭怎么也来了?” 他不是应该好好的做他的驸马吗,怎也到阴曹地府了。 那一瞬,她的心间涌起了万千怒火,几乎是无甚理智的厉声吼道:“滚!让他滚!” 滚回去好好活着。 门外的丫鬟听出沈云商的怒气,赶紧领命而去。 丫鬟离开后,玉薇看了沈云商片刻,扭身洗了条帕子,边给沈云商擦手,边道:“小姐,依奴婢看,裴公子对崔小姐并无那种心思,说不准昨日看见的是误会呢。” “你为什么不听话...”沈云商胸腔涌着滔天怒火,怒目盯着玉薇斥问,突然,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她话语猛地止住,她拧眉垂眸,怎么有温度,话本子上的鬼不都是冷的么? 就在这时,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沈云商的半边脸上,晃得她本能的闭眼伸手去挡。 阴曹地府还有太阳? “大夫说房里要透气,这会儿太阳大,奴婢便将窗户打开了。”玉薇说完,放软了声音道:“小姐可是责怪奴婢不该帮裴公子说话?小姐别气了,奴婢不说便是了。” 沈云商适应了阳光,也终于抓住了玉薇话里的重点,她勉强将怒气压下,紧紧皱着眉:“退烧?崔小姐?大夫?什么意思?” 玉薇一惊,神色复杂的看着沈云商:“小姐...” 这莫不是烧傻了! “小姐因误会了裴公子,昨日与裴公子大吵了一架后,回来就发了热...”玉薇试探的看着沈云商,简单说了个来龙去脉,见沈云商眼底满是疑惑迷茫,她心头一紧,急急扬声朝外头道:“清栀,快去请大夫!” 瞧小姐这样,极像是被烧坏了脑子! 沈云商被她这一嗓子震的浑身一激灵,混沌的脑海中也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她跟裴行昭退婚前么,玉薇此时说来作甚? 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玉薇头上,整个人随之一僵。 玉薇自及笄后一直戴有簪子,再没有单独戴过珠花,若她没记错这朵珠花是玉薇十四岁生辰时,她给她定做的,当是一起定做的还有一对白玉耳铛... 沈云商视线快速下移,落在那对白玉耳铛上,眼底的震惊愈甚。 她清楚的记得,这对白玉耳铛在她们离开江南那天,不慎弄丢了一只,且,玉薇的脸似乎稚嫩了些... 沈云商一把掀开软被,偏头打量着周围,淡紫色纱帐,梨木红豆缠枝珍宝架,红木雕梅桌椅...这是她在江南的闺房! 沈云商的目光一一扫过房内摆件。 珍宝架上有她离开江南时不慎摔坏的一只玉盏,梳妆台那根和裴行昭退婚还回去的簪子也还在,屏风处也没有她那日弄坏的缺口,纱帐...纱帐也是完好的! 沈云商又陷入了混沌迷茫。 她的认知还不足以叫她理解现在的处境。 过了许久,她才艰涩开口:“这是,何处,哪年?” 玉薇手一颤,亦艰难回答:“江南沈家,平康五十年,冬...” 大夫也没说退了烧会什么都不记得啊。 沈云商怔怔抬头望着玉薇。 江南,不是地狱?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会回到了这里。 玉薇直直盯着沈云商,小心翼翼的继续试探:“小姐是沈家独女,名唤...” “沈云商。”沈云商喃喃道。 玉薇眼眸一亮:“看来还没有忘的很彻底。” 沈云商:“.....” “小姐可还记得旁的?”玉薇又道。 沈云商脑子还有些麻木混乱,但以她对玉薇的了解,结合她的话语,她大约明白了什么:“...我没傻,也没失忆。” 甚至多了一段记忆。 这个念头一出,沈云商又是一怔。 多出来的记忆...总不能那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可这未免也太真实了。 这时,大夫已到了门外,玉薇闻声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大夫诊诊完脉,起身温和道:“沈小姐底子好,休养两日便无碍了。” 玉薇有些不放心,迟疑着问:“高热可会影响记忆?” 大夫闻言略带诧异的看向纱帐,问:“说不准,沈小姐有此症状?” 玉薇忙将沈云商方才的情况言明,大夫皱了皱眉,遂问:“沈小姐可还忘了什么?” 玉薇并不确定,便轻声问:“小姐...” “我没有忘,只是方才初醒有些有些混沌。”沈云商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 玉薇似信非信的皱着眉,沈云商便又道:“我今年十七岁,九月的生辰,你是我的贴身丫鬟玉薇,下个月及笄,还有...” “我给你定制的白玉簪子,这两日应该就到了。” 见玉薇没有反驳她后面这话,沈云商心中便大约有了底。 大夫这时也道:“有时高热刚退,人是会犯迷糊。” 玉薇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客气送大夫出府。 二人离开后,沈云商轻轻掀开纱帐,望着屋内熟悉的摆件,再次陷入沉思。 当年,她跟裴行昭大吵一架后,确实发了高热,醒来后,裴行昭也确实来见她,但那狗并不是来跟她道歉求和的,而是来还他们的定情信物,她当时也并没有见他,他便将东西给了清栀... “小姐,裴公子有东西给小姐。” 这念头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了清栀的声音,沈云商唇角一扯,片刻后,她带着某种期待,或者说求证唤了清栀进来。 清栀将盒子捧到沈云商跟前,她却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去碰,盯着它良久后才吩咐道:“打开。” “是。” 锦盒打开,一块圆月暖白玉玉佩出现在眼前。 沈云商深吸了口气,果然是她送给裴行昭的信物。 在那里发生的事,眼下也发生了。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清栀,略微斟酌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比如,你家里人近日是否找你了?” 清栀闻言一怔:“小姐如何知道...” 沈云商默默地盯着她,后者忙跪下道:“小姐,昨日家中来信,给奴婢说了门亲事,让奴婢后日去东城门的小茶摊见面,奴婢想跟小姐告个假。” 沈云商默了几息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还真是一样的走向,所以她这是重活了一次?还是那三年是一场噩梦?且是带着预知的噩梦? 对比重活,以她对这个世间的认知,后者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不过,不管是哪种,对她而言好像都不是坏事。 “小姐?” 清栀见沈云商迟迟不开口,便试探唤了声。 沈云商心中杂乱无章,轻轻摆手:“我知道了。” 这意思便是答应了,清栀忙要谢恩,却又听沈云商道:“后日,我与你同去。” 清栀一惊,忙道:“奴婢这点小事如何能劳烦小姐。” 沈云商抬眸看着她,眼里带着清栀看不懂的怜悯惋惜和悔意:“无妨,我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清栀签的是活契,三年一签,这个月正好到期。 这一次与其说是她家里人给她相看的人家,还不如说是将她卖了,卖给一个年过六旬的富商,她这段时日因诸事缠身未曾察觉,临走之际才接到消息,让人去找时,清栀已经被那富商转手卖进青楼,她因不肯接客受尽了折磨不治而亡,她的人只带回了清栀的尸身。 清栀忙磕头谢恩:“谢小姐。” “此事先不必同你家里人说。” 沈云商让她退下时又嘱咐了句,清栀自是应下。 清栀离开后,沈云商便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这面镜子是裴行昭送给她的,是从海外来的,比铜镜清晰了许多,镜中的人面色白里透红,眉眼明艳璀璨,朱唇不点而红。 沈云商抬手碰了碰耳垂,那里完好柔滑,还没有受过伤。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 玉薇回来,沈云商正坐在院中秋千架上,清栀伺候在一旁。 玉薇不赞同的看了眼清栀后,快步走至沈云商身侧,替她紧了紧披风带子,皱眉道:“小姐风寒还未好全,怎么出来了。” 风寒... 沈云商身子一僵。 前世也好,噩梦也罢,在那里她就是死于‘风寒’。 世间有一种毒,名唤碧泉,无药可解,其症状脉象与风寒一模一样,唯有身故前和死后,可区分二者;也因其特殊性,被列为几朝明令禁止的毒药。 这是她曾在母亲房中的医书上看到的。 起初她也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是风寒,直到... “小姐?” 沈云商回神,对上玉薇不满的视线,她无奈起身:“我就是出来透透气,这就进去。” 也不知道她死后,玉薇如何了。 她是回了江南,还是留在了邺京,她没有亲人在世,一个人在这世间孤苦伶仃,也不知道过的怎样。 走到阶梯前时,鬼使神差的,沈云商侧首问她:“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何去何从?” 玉薇眉头一皱,先是呸了三声,才认真答道:“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 这个回答让沈云商呼吸一滞,心跳似乎也停了一瞬。 这傻丫头该不会当真随着她走了! 沈云商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当年她在母亲院里选贴身丫鬟,恰好那时,素袖姑姑领着才三岁的玉薇回来,小丫头脏兮兮的,即便脸上带着伤,也能看出模样出挑,她安静乖巧的透过人群看了她一眼,于是,她便叫住了素袖姑姑。 “回小姐的话,这是奴婢在街上遇见的,没有来处,瞧见时正跟一群乞丐抢食,瞧着着实可怜,奴婢便将她带回来,如何处置由夫人做主。” 不论是什么去处,都好过流浪街头。 沈云商便看向自己母亲,眼里是明晃晃的祈求:“母亲,我想要她。” 母亲原本是不同意的,贴身丫鬟比她年纪大些才懂得照顾人,这么个小丫头怕是自己都管不明白,哪会照料人。 但见她坚持,母亲便退让一步说再给她选一个。 可她那时也不知怎么了,执拗的就只肯要玉薇,母亲拗不过只能答应,后来母亲也问过她,她想了想,便答:“因为玉薇长得好看。” 确实好看。 素袖姑姑将洗干净的玉薇带到她身边时,她眼睛都看直了。 小姑娘水灵的不得了,像一块水润润的美玉,又像一朵娇滴滴的带着水珠的蔷薇花苞。 玉薇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从那以后,她便与玉薇同吃同住,她学什么玉薇就学什么,甚至没舍得让玉薇入奴籍,母亲还曾打趣说,玉薇哪像是她的贴身丫鬟,倒像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妹妹。 她倒也没有否认。 可谁知随着时间渐增,这个小妹妹话越来越多,管她管的越来越严,比素袖姑姑都严。 只是亏在年纪小,就算沉着脸也难掩稚嫩水灵,她便时常忍不住逗她。 玉薇怕疼得很,若真跟着她走了,也不知是选了怎样的方式。 思绪回笼,沈云商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小姐怎么了?” 沈云商提裙走上阶梯,轻声道:“无事,风吹着眼睛了。” 玉薇也不知信没信,扶着她道:“太阳快落山了,风也渐大了,奴婢去把窗关上。” “好。” - 黄昏时分,沈家主与沈夫人来了拂瑶院用晚饭。 原本该是沈云商去前院饭厅,但因她生病,外间又天寒地冻的,二老不舍她来回折腾,早早传了命晚饭在拂瑶院用。 再见着父亲母亲,沈云商差点儿没忍住...也的确没忍住,她借着生病扑到沈母怀里撒娇。 去了邺京,沈云商就再没见过亲人。 沈父沈母对此见怪不怪,每次沈云商生病都是这样,要赖在他们身边嘤嘤嘤半天。 沈母柔声哄了一会儿,便牵着她坐到桌前:“大夫说休息两日便无碍了,商商感觉如何?” “都好了呢。” 沈云商攀着她的胳膊道。 然随后她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蹙起眉:“但现在不太好了呢。” 她喜辣,这一桌子全是清淡口味。 “不太好也不行了呢。”沈父哪看不出她的小九九,夹了一筷子青炒莴笋放到她碗中:“刚退了热,这两日你就要乖乖的呢。” 沈云商抬眸看着沈父:“...父亲,您好好说话。” 沈父放下筷子:“好的呢。” 沈云商沉默了一瞬,转头就拉着沈母的胳膊告状:“母亲,您管管父亲。” 沈母遂笑嗔了眼沈父:“吃饭。” “好的夫人。” 沈云商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沈母,然当她低头吃碗中莴笋时,眼眶却是越来越红。 “商商怎么了?” 沈父偏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问。 “没事,就是想父亲母亲了。” 沈云商强忍着情绪,跟父母撒娇卖痴蒙混了过去,待回了屋,才趴在枕上默默流泪。 所幸此时玉薇去吃饭了,不然定又是好一番问询。 发泄完情绪,沈云商怕玉薇看出什么,叫小丫鬟打了热水飞快洗漱完就上了床。 玉薇回来听小丫鬟说她已经睡下,不放心的进来看了眼,透过纱帐见沈云商果真闭上了眼,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玉薇一走,沈云商便睁开了眼。 她望着账顶,想到了那枚玉佩。 崔九珩每隔一段时日的试探,也清晰的浮现在脑海。 ‘商商可有自小随身携带之物?’ ‘商商可认识什么特别的人?’ ‘我听闻岳母大人曾经体弱多病,不知如今身子可好,我派人送些药材?’ ‘岳父大人与岳母是如何相识的?’ ‘......’ 母亲乃白家嫡次女白蕤,白家与沈家一样,以经商为生,但白家族中有子弟在京为官,只是江南白家这一脉并无官身。 母亲十八岁那年,出门看花灯遇见了父亲,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展开极其猛烈的追求,母亲与白家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便点了头。 婚后,父亲母亲恩爱如初,母亲生她时很有些凶险,将父亲吓得不轻,坚决不再要孩子,是以至今只有她一个女儿。 而她,自然是在父亲母亲万千宠爱下长大,这不论怎么看,母亲或者白家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寻常处。 可母亲给她的那枚玉佩,嘱咐她的那些话却又透着几分离奇,且崔九珩每一次的试探,几乎都是冲着母亲和白家去的,几厢结合,足以证明那玉佩背后藏着秘密。 亦或者说,是白鹤当铺和母亲有什么秘密,且是很大的秘密,大到令二皇子不惜费尽心思查探。 可这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头。 母亲对此同她交代的极少,也就说明有些事不愿意让她知道,所以,这件事可能充满了危机。 她在最后那段时间有过猜测,会不会从一开始,二皇子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公主看中裴行昭,非他不嫁,并拿裴家威胁,是不是也只是受她所累。 当然,也不排除公主是真的看中裴行昭,恰好他们又对她有图谋,所以一拍即合,用尽手段拆散她和裴行昭。 亦或者,他们对裴行昭也还有图谋? 沈云商想到这里,不由扯了扯唇。 她和裴行昭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世间之大,二皇子总不能就可着他们这一对薅。 不过,既然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那她或许有机会改变未来的走向。 可如今公主已经拿裴家要挟,裴行昭若不妥协,裴家便会陷入险境,毕竟在那里虽然她死了,但裴行昭还好好的活着啊,若她改变了走向,会不会牵连了他。 沈云商想来想去,始终没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二皇子如今虽还未登顶,可也是皇家人,他们一介商贾,如何能在他手上全身而退。 而明日,就是退婚的日子了。 不行! 明日的婚决不能退! 因为他们前脚一退婚,赐婚圣旨后脚就下来了,崔家的媒人也在同时上了门。 圣旨不能违抗,而她若是拒绝崔家求亲,说不准会牵连家中,所以眼下之计只有先尽量拖延时间,维持住婚约,再谋他计。 只要她和裴行昭的婚约还在,皇家再不要脸圣旨也拿不出来,且既然他们另有目的,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强来。 可同时也说明,赐婚圣旨或许早就在二皇子手上,他们对裴行昭,亦或者对她势在必得! 沈云商烦躁的扯过被子盖住自己。 这糟心的赵承北,到底在折腾什么! 算了,先不管了,先把明日混过去再说。 只是若裴行昭明日铁了心要退婚... 沈云商掀开被子咬咬牙。 不,只要她不愿,这婚就退不了! 裴昭昭要敢跟她犟,她就用针将他扎晕! - 次日 沈云商用完早饭,就盛装打扮好坐在秋千上等,快到午时,听闻裴家上门,她一头就钻进了内间。 玉薇疑惑的跟了进去,却见沈云商已经捧出一个匣子,正在里头挑挑拣拣。 “这根针会不会太小了,扎不晕啊。” “那这根?” “不行,这会把他扎死吧...” 玉薇唇角一抽,试探上前:“小姐,要扎裴公子?” “嗯啊。” 沈云商捏起一根比手指还长,约有三根绣花针粗的银针,眯着眼:“就这根了,要是裴小行今日非要退婚,我就扎晕他!” 玉薇一愣,昨日不还说这婚非退不可? 随后,玉薇看着那根针,吞了吞口水:“...这会不会太粗了点?” 沈云商皱眉:“粗吗?我觉得还挺合适的,裴行行皮糙肉厚,太细了扎不进去。” 玉薇:“.....” 沈云商将针藏好,又拿起另一根相对细些的,递给玉薇:“这根你拿着,要是我没得手,你就去扎绿杨,裴小昭很在乎绿杨,我们可以用绿杨作为人质,威胁裴昭昭。” 玉薇:“....” 绿杨做错了什么。 “拿着啊。” 玉薇深吸一口气,上前接过。 也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和小姐,如何才能扎晕武功非凡的裴公子和身手不错的绿杨。 - 一辆无比无比华丽,华丽到有些刺眼的马车缓缓行进在五福街,马车外一块玉牌招摇的晃动着。 在姑苏,几乎没人不识得这辆马车,就算不认识,那玉牌上招摇万分的‘裴’字也昭示着里头人的身份。 江南首富,裴家。 而如此珠光宝气华丽逼人到刺眼的马车,裴家没人比得过,只会属于裴家嫡长子,裴行昭。 说起裴行昭,那可比这辆马车要出名多了。 容颜出尘绝世,姑苏无与争锋,而性格...从他的马车就可以看出,招摇过世;从他那双桃花眼能看出,多情浪荡;从无数对他倾心的女子可以看出,桃花甚多。 总结起来就是,骚包,招人,风流。 此时,这位风流的裴大公子正在马车里往身上揣迷药。 迷药的种类甚多,有迷烟,有丸子,有粉末,有各种瓶瓶罐罐... 绿杨一言难尽的看着他神奇的往自己身上塞下了数十种。 公子一定是昨日吹风把脑子吹坏了! 不然疯了都不敢去对沈小姐下迷药。 这要是捅了出去,不说沈家如何,家主和夫人就非得先来一顿混合双打。 终于,裴行昭‘装备’妥当,将一包粉末状迷药递给绿杨:“好了,这个你装着。” 绿杨垂眸盯着,不接。 裴行昭眯起眼:“你就那么想我跟沈小云退婚?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玉薇了!” 被拿住死穴,绿杨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将迷药拽了过来。 裴行昭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沈云云今日要是非要退婚,我就迷晕她,要是我失了手,你就迷晕玉薇,拿她做人质,威胁沈小商!” 绿杨顿时觉得手中迷药有些烫手:“迷晕,玉薇?” “是的,沈商商很在乎玉薇,我若失手,你就一定要成功!”裴行昭郑重严肃道。 绿杨:“....” 玉薇做错了什么。 “公子武功高强,天赋异禀,天人之姿,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公子!嗯!” 裴行昭:“......” 天人之姿是这么用的? “多读些书吧你。” 绿杨点头:“好的公子。” 裴行昭瞪他一眼,偏过头不再理他。 ------------ 4 第 4 章 裴沈两家家主相识于一次生意上来的来往,大约是因志趣相投,脾气相似,很快就称兄道弟,只差没有结拜。 没有结拜成功的原因则是沈夫人与裴夫人先一步给儿女定下了婚约。 对此,裴沈两家家主倒也乐见其成。 但后来他们曾无数次的后悔过这个决定,因为这两个不省心的成日吵吵闹闹,他们几乎每日都要判官司。 一月中,有半月是沈云商找裴家告状,另外半月,则是裴行昭找沈家告状。 到如今,两家长辈可以说是听着他们的声音就开始头疼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两个人就是见不得的离不得。 他们原本以为,这官司他们得断一辈子,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二人吵得格外厉害,竟然闹到了要退婚的地步。 裴家起初只以为这又是闹了什么矛盾,裴夫人实在是怕了判这官司,当场就扬言要去寺庙礼佛,生怕走的慢了沈云商就找上门来了,可随后却听裴行昭说要退婚,裴家主与夫人才开始正视此事,于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后还将裴行昭罚跪在祠堂,都没能让他改变决定,第二日知道他将沈云商送给他的信物都还了回去后,二老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婚约是自幼就定下的,可若两个孩子真的如此抗拒,他们自然也不会强来,所以,裴家主与裴夫人今日便决定来沈家商议一番,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退婚是自家儿子提出来的,裴家主和裴夫人自觉心虚,遂带了不少的礼物上门。 而沈家这边... 前日,沈云商一回来就黑着脸红着眼咬牙切齿的说要退婚,若不答应她就绝食,要知道沈云商最好这一口,以绝食相逼那就肯定不是闹着玩的。 可还不等沈家主和沈夫人仔细盘问,沈云商放完狠话回去就发了热,第二日一醒看见父母,第一句话就是退婚,然后又昏睡了过去。 等晚饭时沈云商一见着他们又开始撒娇耍痴,半字不提退婚,二人便以为这事过去了,就没再询问。 今儿一听裴家主和裴夫人携长子上门,沈父沈母顿时大惊,赶紧迎了出去,他们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是以夫妻二人心中都难免有些心虚。 于是,就有了以下的场面。 “苏姐姐你来了,哎呀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怎还劳白姐姐出来相迎了,我们自己进来便是。” “苏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过来我自是要出来迎的。” “白姐姐客气了。” “裴老哥来了啊,许久不见,裴老哥又年轻了。” “沈老哥才是玉树临风,不敢比不敢比啊。” “苏姐姐你先请。” “不不不,白姐姐你先请。” “裴老哥来这边上座。” “不不不,沈老哥您上座你上座。” 裴行昭领着绿杨站在月亮门外,实在听不过去了,扬声道:“别装了行不行?” 正厅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几人扯着虚假的笑容互相对视了几眼。 沈家主脸都快要笑僵了:“那就,不装了?” 话音一落,几人笑容尽散,各自落座。 刚坐下,裴家主就一掌拍在桌子上:“给我把那个小兔崽子带上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犯什么浑,沈老哥别客气,该罚罚该打打,我绝无二话!” 沈家主:“......” 不是说好不装了吗? “啪!” 沈家主跟着一巴掌拍在桌上:“来人啊,给我把那个小兔...小姐请过来!女儿家家的脾气怎就那么大呢你说!” 裴行昭虽在月亮门外,但有内力在身,将里头的话听了个十成十,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难怪不得能成为至交好友。 都挺能装。 这时,冷风拂过,一阵熟悉的香气袭来。 裴行昭下意识偏头望去,只见青石砖上,少女一袭冰蓝色罗裙,配着同色大氅袅袅而来,身姿窈窕,面容娇美,眉眼是久违的傲气不羁。 裴行昭心尖止不住的颤了颤。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商商了。 骄傲,明媚,鲜活。 崔家的大少夫人,端庄温婉,和气贤淑。 人靠的近了,裴行昭才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 她今日打扮的固然好看,可他清楚,她盛装而来为的不过是和他一别两宽,不过,前世...暂且管他那离奇的经历叫前世吧,前世她好像穿的并不是这身。 他轻轻摸了摸衣袖,眼眸轻眯,她今日若坚持退婚,他该用什么迷药。 沈云商也看见了裴行昭。 少年一袭深蓝色华服,腰间几串金珠坠着,同色大氅更是富贵逼人,沈云商喉中微哽,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这么肆意,富贵,骚包的裴昭昭了。 裴驸马爷低调慎行,少言寡语。 她轻轻碰了碰袖中银针,若他坚持退婚,她该扎哪里没那么疼。 月亮门前,少女娇美无双,少年俊美风流,站在一起本就格外养眼,偏今日还都默契的穿了同色的衣裳,更显般配。 可二人心中却是各有盘算。 只是他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威胁和放狠话,素袖便已迎了出来,她看了眼二人,颔首道:“请小姐,裴公子进正厅。” 二人闻言目不斜视,抬着头扬着下巴走进正厅,活像两只即将要大战一场的大公鸡。 素袖看着二人一致的步伐,眼中有笑意闪过。 这架势,她怎么瞧也不像是来退婚,倒像又是找长辈判官司的。 玉薇和绿杨默默的跟在后头,亦各自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若自己主子失手,他们该怎么下手。 沈云商裴行昭到了厅内,还算规矩的一一给长辈见了礼。 这回,沈家主赶在裴家主前头开了口:“阿昭啊,来,告诉伯父,这丫头怎么欺负你了?” 裴家主紧随其后:“商商啊,你跟伯府说,这小子怎么欺负你了?” 沈夫人:“就是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们闹成这般,阿昭你别怕,尽管跟伯母说。” 裴夫人:“对对对,这小子简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乖囡囡,你别怕他,尽管给伯母说,伯母今日一定好好罚他!” 裴行昭:“.....” 沈云商:“.....” 到底谁才是谁亲父母。 旧事再次重演,接下来,便是他们冷着脸坚定的说要退婚,两家长辈见他们态度坚决,几番相劝和斥责都没让他们改变主意,终是松了口。 随后,两家将订婚信物和生辰贴各自归还。 三日后,圣旨到了裴家,崔家上沈家求亲。 “怎么不说话!裴行昭,你说,这个婚是不是非退不可!”二人久久不开口,裴家主没了耐心,皱着眉怒声斥问。 “云商,这婚事...” 沈云商偷偷瞥向身旁年轻俊美的少年,却恰好对上那双久违的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视线一触及分,沈云商摸向袖中银针,裴行昭摸向袖中迷药。 若是他/她敢说退婚.... “婚不退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云商一愣:“嗯?” 她出现幻觉了? 裴行昭一怔:“嗯?” 他听到了什么? 玉薇绿杨摸向银针和迷药的手亦是一顿,而后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天崩地裂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变成风平浪静的,但,他们乐见其成。 裴沈两家长辈准备了一肚子劝和的话,也因此哽住。 沈家主没憋住:“昨日不还说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嫁裴行昭?” 裴家主下意识出口:“昨日不还说宁打一辈子光棍都不娶沈云商?” 话音一落,沈夫人与裴夫人同时清咳了起来。 沈家主与裴家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两个小祖宗气到失言了,二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又挪开,默契的当做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沈云商悄然放下银针,试探的往旁边挪了两步,很有些诧异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少年,别别扭扭:“你什么意思...” 裴行昭不等她说完,便掷地有声:“我错了!” “嗯?”沈云商惊疑不定的望向裴行昭。 这走向怎么不一样了? 裴行昭眼神闪烁:“我们,再试试呗?” 虽然他不知道这一次她为何给了不一样的答案,但这对他而言,再好不过。 要真下手将她迷晕了,他少不了一顿毒打。 沈云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高傲的抬着下巴:“试试就试试呗。” 虽然她不知道这一次他为何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但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要真将他扎晕了,父亲母亲肯定要将她禁足。 “确定,不退了?” 几位长辈对视一眼后,沈家主迟疑开口问道。 “确定!” 再次异口同声。 沈云商唇角轻弯,飞快瞥了眼身边的人,这一次,那双望过来的桃花眼中也染了笑意。 沈云商清咳一声,目视前方。 笑什么笑,勾人得紧。 裴行昭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她。 想笑就笑,憋什么啊。 二人的眉眼传情被两家长辈看在眼里,空气安静了几息,眼看要电闪雷鸣,突闻爽朗的笑声起:“哈哈哈,今日阳光明媚,裴老哥来的正好,许久不见,不如我们在花园摆一桌酒席,好好喝上一回?” 裴家主努力压下一腔怒火,挤出笑脸:“今日我不就是因为馋沈老哥的酒才来的么?” 等回去再收拾这个狗东西! “小事小事,走,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苏姐姐,那我们也去喝上一杯?” 裴夫人上前挽住沈夫人的胳膊,亲热道:“好啊,许久不见,我可有好多话要跟白姐姐说呢。” 说话间,两家长辈欢欢喜喜离开,看都没看厅中的小辈。 望着恨不得飞快消失在厅内的几道背影,裴行昭身子往沈云商旁边一歪:“伯母和母亲三日前不还一起逛脂粉铺子么?” 买的太多还特意把他叫过去搬东西。 沈云商肩膀一偏,叫裴行昭身子落了空小幅度的踉跄了一下:“四日前,裴伯父和父亲才喝了两坛子陈酿。” 要不是她拦着,二人还打算拿卤牛肉去酒窖里喝。 玉薇绿杨在后头不由啧啧称奇。 昨日还闹得惊天动地,这会儿却能打情骂俏了,他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今日阳光明媚,不如我们出去走走?”裴行昭率先出声。 他得试探试探她这次是因何改变了主意。 沈云商干脆利落转身:“走呗。” 她得探探他今日为何做了不一样的选择。 玉薇绿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今日天沉的很。”绿杨。 “感觉风雨欲来。”玉薇。 总之,今日的天气,说死都不是阳光明媚。 二人轻叹一声,各自去取了伞跟上。 ------------ 5 第 5 章 沈府位于福禄巷,出了府门往东走,有一条红砖小路,路两旁种了花,栽种着垂柳,往前穿过一座假山,绕过两个转角,有一株梅树,再往前就是护城河。 这条路沈云商和裴行昭走了十几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可这一次二人立在府门前,遥遥望着这条路,眼底却浮现着些许陌生。 三年了,这条路和记忆中好似不一样,又好似并无差别。 沈云商清楚的记得,梦里...暂且就当那是一场预知的梦吧,梦里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走这条路,就是在今日。 那时,他们因坚持退婚,在府中纠缠了很久,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初雪便至。 裴行昭问她要不要出去看看,她点头说好。 他们便撑着伞一路无言的走到了那株梅树下。 ‘就走到这里吧’ ‘好啊,就到这里,今日婚已退,自此之后你我各自婚嫁,前尘尽忘’ ‘裴行昭,你记住了,自今日后你我再无关系’ ‘好啊,就此别过’ 自那以后,他们便真的再无任何瓜葛,即便在邺京无意中碰上面,最多也不过是遥遥颔首。 沈云商鼻尖泛酸,掩饰性的垂下眸,是以她便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少年也红了眼。 二人无言缓步向前走着,走到第一棵柳树旁时,裴行昭开口打破了寂静,用他一贯吊儿郎当的声音道:“今日分明没有太阳,沈伯伯是从哪里看出的阳光明媚。” 沈云商此时也已压下心中万千思绪,正想着如何开口,听得他这话便顺其自然的接了:“你方才不也这么说?” “我那是听沈伯伯这么说的。” “你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啊。” 裴行昭脚步一顿,偏头凑近沈云商:“那你看看,我长没长眼睛?” 少年俊美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惊的沈云商一颗心心怦怦直跳,以至于她半天没有反击回去。 若是以往她倒也不至于如此方寸大乱,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人是她隔了三年,得上苍厚爱,才又失而复得的。 叫她怎能心如止水。 而心绪紊乱,恍惚怔愣的不止她。 裴行昭起初本只是想缓和气氛逗一逗她,可离得近了,他却怎么也挪不开眼了。 昨夜从沈家回去,路上风大,他又在屋顶坐了几个时辰,回寝房时已有些头晕,绿杨便去给他熬了药来,可谁知,一碗药下去再醒来,他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 亦或者说,是他于诏狱自尽后,回到了昨夜。 而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叫他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他向来不信鬼神,可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又好像没有更好的解释。 他用了半夜的时间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直到今早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身处此地时,他才有了真实感,那一刻,他既兴奋又激动。 他用内力震断心脉时,有过不甘和恨,如今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怎能不让他欣喜。 他知道,今日是一切的关键节点。 若想避免前世悲剧,今日这婚便必不能退。 可他也想过,他是死在了诏狱,但她还好好的活着,他若改变了走向,不知会不会牵连她,不过很快他就有了决定。 那三年的时间,让他明白所谓的三公主看中他非他不嫁,不过只是赵承北收拢他的手段,也清楚赵承北想在他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既然他逆来顺受全意归顺最后也没能保护得了裴家,那么这一次,他想赌一把。 赌他对赵承北有用,不会轻易翻脸,且他现在只是二皇子,东宫还稳稳的压下他头上,就等着抓他的错漏,他定不敢冒然出手。 而他便可利用这点另搏一条出路,反正最坏也就和前世一样,再死一次。 所以,今日的婚就绝不能退。 一旦赐婚圣旨一到,那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只是这条路万分艰辛,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不能牵连沈商商,这婚,早晚还是得退。 但眼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这个念头就有所动摇了。 这是他念了三年,承蒙上天爱重,才失而复得的人,他舍不得再将她推开。 过往种种一一闪现,让少年的心里渐渐的种下了阴霾和执念。 他们是青梅竹马,未婚夫妻,两情相悦,本就该在一起,凭什么要分开?难道他就真的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身边么! “眼睛倒是长了,只是你这双桃花眼,不知勾了多少姑娘芳心,还不如不长得好。”沈云商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智,可等他回过神,人已经从他身旁走过,只留下一阵芳香。 裴行昭眼底阴鸷散去,他勾唇一笑,转身追了上去:“那勾着你了么?” 沈云商不理他,步伐越来越快,少年便步步紧逼:“沈商商你说话啊,是不是害羞了?是不是也被本公子的美色所迷?” “你要点脸!” 沈云商忍无可忍,抬手就揪住他的脸:“你这脸厚到都可以去糊城墙了。” “本公子的脸糊城墙,那姑苏的姑娘可不就有福了,日日夜夜都能看到本公子...嘶,沈小商你轻点,疼啊!” 沈云商重重一拧后才放了手,惹得裴行昭龇牙咧嘴的叫唤:“沈商商你谋杀亲夫啊,你信不信我这就进去跟伯母告状?” “你去啊。” 沈云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现在进去,看是能告成状,还是会挨一顿打。” 他们这次闹的太大,方才不过是暂时放过了他们,今日这顿罚是跑不了的,裴行昭若敢这时候进去告状,那就是就是撞在了枪口上,下场可想而知。 裴行昭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当然他也没真想进去告状,但还是不服气的瞪着沈云商:“你让我揪回来!” “想得美。”沈云商转头就走,高傲的不可一世。 “嘿我不就信了,你给我站住!” “谁站住谁是狗!” “沈云云你有本事别跑啊。” “你有本事来追啊。” 府门口,两个门房人手一把瓜子,靠在柱上看的津津有味,笑容有些变态。 玉薇绿杨取完伞跟上来,也看见了这一幕。 二人唇角一抽,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儿。 简直没眼看! 绿杨摇头重重一叹:“看来这官司,夫人还是得判一辈子。” 说罢,他便悠悠然跟了上去,然袖中却不慎落下了一个小纸包。 玉薇瞥见,顺手捡起:“你东西掉了。” 绿杨回头一看脸色大变,急急伸手过来,玉薇见他这般反应,动作迅速的收回手:“这是什么?你又要使什么坏?” “没,没什么。”绿杨着急道:“快给我。” 玉薇自然不会给他,正要凑近鼻尖分辨时,绿杨一急,脱口而出:“是迷药,别闻!” 玉薇动作一滞:“迷药?你带迷药作甚?” 绿杨正要解释,余光却瞥见一处银光,他眯起眼,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 “银针?你带银针作甚?” 玉薇眼神一闪,忙放下手,冷着脸:“与你何干。” 空气安静了一瞬,二人缓缓抬头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怀疑,于是... “你这迷药该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你这银针该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不是!” “不是!” 玉薇咬牙:“你看我信吗?” 绿杨哽着脖子反驳:“你你你你不也...啊,救命啊公子,玉薇姐姐打人啦。” 两个门房手中的瓜子也不香了,看着绿杨的背影咬牙切齿。 玉薇姑娘要被牛粪叼走了! - 梅树旁有一块大石头,天寒地冻的,石头两边却各靠着一人,气喘吁吁。 “沈商商,你怎么...这么能跑。” “是你练武偷...懒了吧,连我一个柔弱的姑娘都...都追不上。” 裴行昭哼了声,那是他追不上吗?那是他乐在其中! 此时,后头的叫唤声传来,沈云商挑眉:“不去救你的人?” 裴行昭抬起头,扬声道:“玉薇姐姐,拉到别处打,别打扰我跟你家小姐约会。” “公子你这就有点过...玉薇姐姐,您轻点,我要还手了啊...哎哎哎,还真去别处打啊,好吧公子那我们去别处约会,不打扰你...欸打不着吧嘿...”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很快就听不见了。 沈云商小声嘟囔了句:“谁跟你约会了。” 裴行昭侧眸,朝她靠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人真没用。”沈云商:“身手那么好却连一个弱女子都打不过。” 这话就是在指桑骂槐,但裴行昭只当听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后,突然俯身靠近沈云商,一手撑在她身侧石头上,将她半困在怀中。 沈云商下意识往后靠去:“你做什么?” 裴行昭勾唇一笑,弯起的桃花眼迷人却带着几丝危险:“商商,玉薇真的是弱女子吗?” 沈云商正被他这抹笑迷了眼,却不防听到这话,即便那三年她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还是忍不住身形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在裴行昭勾人的眼神中,平静道;“当然。” 他看出来了什么,梦里他没怀疑过的。 裴行昭又盯着沈云商看了半晌后,慢慢直起身子,漫不经心道:“是吗,那绿杨还真是没用,今日回去得好好练练他。” 沈云商微微松了口气。 然就在这时,裴行昭突然转身盯着她:“对了,你前日可是态度非常坚决的要退婚,今日怎么改变主意了?” 沈云商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但这一次她仗着裴行昭猜不到真实答案,要比方才平静的多,在裴行昭灼灼目光中,她反问道:“你又是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未来发生的事她暂时还不想告诉他,若他知道她会死在三年后,必然不会理智,半夜去捅了赵承北崔九珩都有可能。 裴行昭没有试探出来什么,惋惜的啧了声,道:“我先问的你。” 未来之事他不想告诉她,一则不愿她知道三年后他会死,数着日子的担惊受怕,二则,这一次并不一定会重蹈覆辙。 就算他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悲剧,起码她能无忧无虑过这段时日。 之后二人便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裴行昭先投降认输:“好吧,我先说。” “我今日过来时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赌今日我们会不会默契的穿一样颜色的衣裳,若是穿了,我就不退婚。” 沈云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其实梦里的今日她穿的并非是这件衣裳,今日玉薇将那件衣裳给她时,她觉得它不利于今日,所以她拒绝了,选了这套冰蓝色。 难不成,梦里裴行昭也打过这样的赌,但最终他们没有穿同色的衣裳,所以他就退婚了... 跟这儿骗三岁小孩呢! “裴昭昭,给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沈云商咬牙道。 裴行昭却眉眼微垂,安静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沈云商,声音低沉沙哑:“或许,就是不甘心吧。” 沈云商微微一怔。 “就因为他们是天潢贵胄,我们就得退让吗?”裴行昭边说,眼底边泛了红:“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前日根本就没相信你所看到的。” 沈云商眼神微闪:“谁说的,公主都贴到你身上去了,我能不信?” 裴行昭顿了顿,凑近她,似笑非笑:“真信了?” 对峙半晌,沈云商败下阵来:“没信。” “你过来跟我大闹,不过是给我们退婚递的一个台阶,因为他们拿沈家和我威胁于你,而你也知道他们必然拿你和裴家威胁过我,皇权之下,我们都不得不低头。” 沈云商没吭声,便是默认了。 “但我真的不甘心,与其说是跟自己打赌,还不如说是赌气般的给自己,给我们的最后一点机会,就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当看到你一身蓝色出现时,我心跳如雷,想着这会不会老天告诉我,不要放弃,所以,我便临时改了主意。” “商商,我想再搏一搏。” 沈云商见裴行昭眼底有了水光,眼眶也是一红,声音微哽道:“其实我今日本来穿的不是这件,但走出门时,有一只鸟儿飞过在衣裳上留了一坨鸟屎,我便又回去换了,至于为何改变主意...” “是因为我看到你时,发现我们竟然穿了同色的衣裳,于是我便想到了那坨鸟屎,想着这会不会是老天派它来告诉我,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尽,且跟你说的一样,我也不甘心,所以我便打算搏一搏,没想到你竟然也改变了主意。” “看来,这真的是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注定我们不会分开。” 一番话毕,二人交了心,神色间皆有动容。 “嗯,既然上天都不想要我们分开,那我们就搏一搏。”裴行昭说罢,伸手轻轻将沈云商搂进怀里,沈云商乖巧的依偎过去。 然在对方视线不可触及的地方,二人脸上的深情动容顷刻间消散。 裴昭昭说的她一个字也不信! 沈商商说的他一个字也不信! 裴骗子! 沈骗子! 但那又如何,自己也给不了实话,那就一起骗,先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 ------------ 6 第 6 章 ‘互诉衷肠’结束,空中便开始下起了雪。 那一次的这个时候,他们刚退了婚,撑着伞出来,好似每一片雪花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而这一次... 沈云商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唇角微微上扬。 这一次,每一片雪花都格外的美。 “红梅开了。” 头顶上方清朗如玉的声音响起,沈云商遂在他怀中转了个身望去。 “今年的雪来的早,红梅也开的早了些。” 梅树上大多都是才露花苞,只有零散几朵提前盛开了。 飘零的雪花落在上头,很快就消融不见,而那一次,他们走到这里时,雪已经开始覆盖枝头。 沈云商突然想起了临死之前的执念,只可惜到死,她也没有握住那支带着初雪的红梅,不过幸运的是,她回到了执念产生之时。 这时,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清晰的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枝头那支盛开的红梅,在她眼里便已非执念,而是成了绝世美景。 “是啊,今年开的是早了些。” 沈云商轻轻呢喃着,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身子往后靠去。 裴行昭在她靠过来的同时就已伸出了手,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拥着她,下巴搭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一双桃花眼中盛满了星光璀璨,愈发勾人夺目。 前世,二人在此分道扬镳,而这一次,他们在梅树下相依相偎。 命运在此开始转折,走向另一条未知的路。 见下了雪,玉薇绿杨便忙赶了过来,可见着这一幕后,二人都默契的驻足。 雪花飘散,红梅为衬,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绿杨将手中的伞放在一块石头上,拉着玉薇离开:“玉薇姐姐,我的伞留给公子和未来少夫人了,可否借你的伞躲一躲?” 玉薇没答他,走出好几步后,撑开了伞。 绿杨眼中一亮,忙追了上去,自然而然的接过来,笑弯了眉眼:“不敢劳玉薇姐姐,我来。” “为了答谢玉薇姐姐借伞之恩,我请玉薇姐姐去吃关东煮吧。” 玉薇正要开口,便又听他道:“不如我们打个赌,看公子和沈小姐等会儿会不会也去吃关东煮?” 玉薇抿唇不语。 这还用赌么? 这两日桌上都是清淡口味,小姐今日不去才是稀奇。 果然,如他们所料,他们才点好,裴行昭沈云商就出现在了巷子口。 裴行昭撑着伞,沈云商走在他身侧,步伐一致,默契非常,仿若他们周围自成一道屏障,任何人都融不进去。 绿杨手托着腮,摇头啧道:“我就说,公...崔小姐和崔公子拆不散他们吧。” 玉薇却没他那么乐观。 她略带忧色的看着渐近的二人,白身如何能与皇权相抗。 “都点好了?” 走入小摊,裴行昭边收伞边问,然转过身,却见绿杨刚用衣袖给沈云商擦完板凳,笑的一脸殷勤:“沈小姐,都按照您的口味点的,加了辣。” 裴行昭:“.....” “起开!本公子在此,岂容你来献殷勤。” 沈云商端端坐下,故作受宠若惊的配合:“呀,怎敢劳烦裴大公子。” “这怎算劳烦,沈小姐花容月貌,能为沈小姐效力,乃裴某荣幸。”裴行昭亲自去加好了作料,放在沈云商面前:“沈小姐尝尝,可合口味?” 沈云商尝了口,赞许道:“不错。” 裴行昭立刻坐在她身侧:“那裴某可否讨个赏?” “说来听听。” 裴行昭遂认真道:“雪势渐大,街边路滑,裴某不放心沈小姐独自回府,可否有幸送一送沈小姐?” 沈云商抬手:“准了。” “好的嘞。” 玉薇:“....” 她不是人么? 绿杨:“我也送玉薇姐姐回去。” “啧啧啧,要脸否?你多大,玉薇多大?”裴行昭嫌弃道。 绿杨嘚瑟的耸耸肩:“我喜欢这么叫,我乐意这么叫,玉薇姐姐都没反驳。” 裴行昭遂凑近沈云商,吹耳边风:“他配不上玉薇,玉薇值得更好的。” “公子你这就不厚道了!” “沈小姐您不知,昨夜我看到公子在屋顶上哭...” “闭嘴,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我偏不,公子昨日送还玉佩时也在偷偷哭...哎,打不着。” 沈云商和玉薇对视一眼,默默端着自己的碗挪到另一张桌上。 雪花漫天,天寒地冻,一个小小的小吃摊却热闹的不得了,空气中都弥漫着幸福欢乐的气息。 但俗话说,乐极生悲,有时候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云商在门口黏黏糊糊的与裴行昭告完别,回到拂瑶院,就被逮住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等在她院中的沈父沈母,咧开笑容就想去撒娇,但被沈母叫住:“站那儿。” 沈云商乖乖站住:“喔。” “你们平日小打小闹就算了,今日算是怎么回事,闹得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结果倒好,你们说和好就和好,倒显得我们多管闲事了。” 沈家主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吼:“以后这退婚二字,谁再敢提打断谁的腿,这婚姻大事是儿戏吗,怎能随口就挂在嘴边!” 沈云商拿出手绢抹了抹泪,砰地就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我知道错了。” 沈家主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一脸心疼的跑过去将沈云商拉起来:“哎哟你跪什么跪啊,知道错了就好啦,快起来,这么冷的天,冻坏了膝盖可怎么办。” 沈云商脸上挂着两行泪,抬眸看着沈家主,轻泣道:“爹爹,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爹爹知道了,爹爹刚刚是凶了点,吓着囡囡了吧。” 沈云商瘪着嘴点头:“嗯!” “好,那爹爹下次不这么凶了。” 沈夫人对这一幕早就自以为常,她轻叹了声,上前将沈家主拉开,看着沈云商:“别装了,自去领罚。” “玉薇同罚。” 沈云商垂首:“是。” 玉薇也恭声应下。 “怎么能是装呢,你没看女儿都吓哭了...哎夫人这怎么就走了呢,女儿还在哭呢,不哄了啊...” 沈家主强行被沈夫人拉走,还不忘回头:“乖囡囡别哭了啊,爹爹明日让人去给你买好吃的。” 沈云商委屈应声:“谢谢爹爹。” 看着沈家主和沈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沈云商才抬手擦干泪,面上的委屈也一扫而空:“唉,还是没躲过,玉薇,走吧,领罚去。” 玉薇面色平静:“是。” 另一边,裴行昭也一样没能躲过。 一进门就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然后就被关到了祠堂。 主仆二人一到祠堂,就熟练的找了个蒲团坐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方才多吃了一碗,嗝...”绿杨。 裴行昭:“.....”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玉薇又不在这里。” 裴行昭懒得理他,一个后仰就躺了下去,顺手将蒲团扯过来垫在头上。 这祠堂好亲切啊。 很是让人怀念呢。 “本公子要在这里睡到天亮。” 绿杨:“......” 公子又扯什么疯。 这个天气在这里睡到天亮,冻不死也得冻傻了。 “你就在这里好好的练练内功吧,别到头来还打不过玉薇。” “怎么可能,我平日都是让着她的,根本没用功夫好吧。”绿杨反驳道。 裴行昭嘁了声,翻了个身。 蠢东西。 “别打扰本公子,不然你就要挨打。” 绿杨立刻就安静了。 - 沈云商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抱着软被舒服的滚了几圈后,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忙坐起身,唤道:“清栀。” 清栀早已候在外间,闻声进来:“小姐醒了。” 听到清栀的声音,沈云商轻轻松了口气:“什么时辰了?” 清栀边唤小丫鬟端水进来,边答道:“回小姐,刚过辰时。” “你家中人与你约的何时?” 清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沈云商方才着急问时辰是何原因,遂动容回道:“回小姐,午时,不急的。” 然沈云商却道:“用完早饭我们便去。” 清栀不解:“小姐,时间还早...” “清栀,你若信我便听我的。”沈云商正色道。 清栀闻言忙道:“是,奴婢听小姐的。” 沈云商洗漱完,用完早饭,玉薇才出现:“小姐。” 沈云商看了眼她,朝一个小丫鬟道:“去玉薇房里拿一件大氅。” 小丫鬟恭敬领命而去。 “可用早饭了?”等待的间隙,沈云商道。 玉薇点头:“用了。” “可还好?”沈云商又问。 玉薇再次点头:“还好。” “那跟我去...” 打个架。 沈云商看了眼清栀,换了个说法:“去帮清栀过过眼。” 玉薇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看了眼清栀,道:“是。” 她昨日便听清栀说过今日要去相看,可看小姐这架势,这恐怕不是简单的相看。 清栀眼眶隐隐泛红,她何其有幸能遇见小姐。 小丫鬟送来大氅帮着玉薇穿上后,几人便撑着伞出了门。 马车早已准备好,里头放了好几个手炉。 沈云商坐下后,便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清栀,清栀受宠若惊不敢接,见玉薇已经自己拿了一个捧在手里,她这才接过手炉,恭敬谢恩:“谢小姐。” 她是二等丫鬟,平日里很少跟小姐出门,也很少同小姐同乘一辆马车,是以她很有些拘谨,一路都乖乖的坐在角落。 清栀生的秀丽,身形纤细,个子也不高,靠在角落小小的一只,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沈云商看着便愈发心疼自责。 若那一次她也陪着她去了,她就不会是那样悲惨的结局。 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落入那般惨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是何等的绝望。 “清栀,待会儿一切都听我的。” 清栀自无不应:“是。” - 雪下了一夜,早晨才停,此时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但屋檐树梢还都覆盖着白茫茫一片。 东城门的小茶摊上已咕噜噜冒着热气,老板正在清理着周遭积雪,也没注意到一辆马车从摊前路过,掉了头停在对面客栈旁的小巷口。 清栀不知道沈云商这是何意,也没敢问,只听话的乖乖的在马车上等着。 “清栀家中还有两个弟弟?”玉薇拿了叠点心出来,边准备茶具,边随口问道。 清栀忙靠过去:“奴婢来吧。” “不...”玉薇刚要拒绝,沈云商便道:“让清栀来吧。” 清栀太过拘谨,让她做些事她反倒自在些。 玉薇当即便领会了沈云商的意思,取了茶叶罐出来,便坐了回去。 果然,清栀手中做着事整个人都要放松了些,她一边煮茶一边回答玉薇方才的问题:“家中是还有两个弟弟,二弟今年十三,小弟才八岁。” “可上学堂了?”玉薇。 清栀点头:“嗯,都在上学,小弟是去岁才进的学堂。” 玉薇顿了顿,而后状似随意道:“夫子的束脩都是你出的?” 小姐待下人大方,二等丫鬟每月工钱是二两银子,且每月还有赏银,加起来少说有四五两,不止能养活一家人,还足够付两份束脩。 “是,奴婢在府中有吃有穿,也用不上钱。”清栀轻轻笑着,淡然道。 玉薇皱眉:“你每月月钱全部都给家里了?” 清栀应是。 玉薇看向沈云商,果然见沈云商面色不佳。 玉薇收回视线,又上下打量了眼清栀。 府中二等丫鬟的衣裳每季都有发放,料子也都不差,首饰则是允许在规制内自行佩戴,可清栀...耳铛已很是陈旧,头上只戴了一朵珠花,且一看便知是极其廉价的。 “我记得,小姐赏赐过你不少首饰。”玉薇沉声道。 清栀此时才听出不妥,惊慌的看了眼沈云商后,忙放下茶盏请罪:“小姐恕罪,我并非不珍惜小姐赏赐,只是那时家中困难,奴婢不得已才将小姐所赐之物给了母亲,让母亲去...当了。” 玉薇胸腔顿时涌起一股怒气。 这家子人真是将清栀往干了榨! 但她还没开口,便听沈云商道:“赏给你便是你的,如何处置都由你做主。” 清栀闻言轻轻松了口气,可当她小心翼翼的抬头却看见玉薇脸色格外难看,便一时摸不准小姐有没有因此生气,便跪在原地没敢动弹。 一般大户人家往上,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地位都是极高的,不必沾手活计,屋里还有一个小丫鬟使唤,吃穿用度也都与其他下人不同。 而玉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沈云商一手带大的,在她这里根本没有月钱这个说法,她随时可以支取银钱,衣裳首饰也多是沈云商亲手给她挑选,她甚至能与沈云商一起读书习字,同吃同睡,这全然是将她当成妹妹养着的,所以不止拂瑶院,府中所有下人对玉薇都很是恭敬,加上玉薇常常冷着脸,小丫鬟们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惧怕。 “这本就天寒地冻的,你再浑身冒着冷气,是要冻死谁不成。”沈云商偏头看着玉薇。 玉薇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火气,伸手将清栀拉了起来。 清栀小心翼翼直起了身子,没得到其他吩咐,便又默默地继续煮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马车中都无人再开口。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突有车轱辘声音靠近,玉薇才倾身拉开马车帘栊。 沈云商睁开眼,侧首望去。 那是一辆还算华丽的马车,周遭跟着好几个仆人。 马车稳稳停在客栈门口,便有仆人搬来了脚凳,很快,马车里的人便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膀大腰圆,约莫六旬,浑身透着金钱的味道。 沈云商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她收回视线,朝清栀道:“你看看,这人是否认识。” 清栀这才探头去望,然后摇摇头:“奴婢不认识。” 清栀毫无防备,但玉薇却从沈云商这话中听明白了什么,她放下帘栊眼带震惊似是求证般看向沈云商:“小姐,你的意思是...” 沈云商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玉薇浑身的冷意更骇人了,清栀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玉薇又冒了火,便又将身子缩了回去。 沈云商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朝她道:“清栀,去吧。” 说罢,她朝玉薇头上瞥了眼,玉薇立刻会意,道:“等等。” 清栀正要起身离开,闻言抬头看向她:“玉薇姑娘?” 玉薇从头上取出一朵镶着金丝的蔷薇珠花,倾身戴在清栀发髻上:“好了,去吧。” 清栀大惊:“玉薇姑娘这使不得...” “无妨。” 沈云商轻声开口:“你家里人快要到了,别叫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清栀惊疑不定的踌躇片刻,才恭声道了谢下了马车。 看着清栀走到了小茶摊上,玉薇才道:“小姐是如何知道她家里人今日别有用心的?” 沈云商一愣,端起茶盏掩饰性的抿了口,才道:“我也是听她说今日她家里人要给她相看,又见她身上无甚首饰,便起了些疑心。” “那客栈...” “我听过不少家中卖女儿供养儿子之事,清栀前日同我说后,我心中便有些不安,就想着跟她来一趟。”沈云商徐徐道:“清栀的契还有小半月,她家里人若真想将她卖了,现在定然是要瞒着她的,可她还有几日便是自由身,她家里人却如此着急,便说明买家给的钱极多,但若是这样一个有钱人,多半不会愿意在一个小茶摊上等。” “况且,清栀的家人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若我没猜错,明面上跟清栀相看的另有其人,而真正的买家自然也要见到人,才肯给钱,茶摊附近只有这一间客栈,靠街的房间可以清楚的看见小茶摊。” “当然,若我猜错了也不过是出来走了一趟,怕就怕万一。” 玉薇越听脸色越冷。 这时,小茶摊传来动静,玉薇掀开帘栊望去,只见有两个妇人带着一个青年坐到了清栀那张桌上。 其中一个妇人与清栀有几分相似,她挨着清栀坐下,眼神贪婪的看着清栀头上的金丝蔷薇珠花:“藤妞啊,这是你们小姐赏赐的?” 清栀谨记沈云商的嘱咐,没敢往马车旁看,只轻轻点头:“是。” “哎呀,你们小姐可真是大方,来,快给娘看看。” 妇人边说边伸手去摘她头上珠花。 清栀下意识躲了躲:“娘,不可以...” 玉薇姑娘方才将珠花给她时,脸色难看得很,要是她再将它给了... “怎么不可以!”妇人立刻就变了脸,一手按住清栀的手臂,强行将珠花摘下:“以前哪次不是这样!” 对面矮胖的妇人咳了两声,清栀的娘才反应自己态度有些过,看了眼清栀,放轻声音:“你也知道的,你两个弟弟都在读书,家里太难了,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在沈家吃好的穿好的,难道就不管管我们了?” “好了刘家嫂嫂,今日可不是来说这些的,还有正事呢。”对面的大婶这时开口道。 刘大婶瞥了眼对面的青年,顺理成章的将珠花塞进了自己怀里,拉着清栀的手,介绍道:“藤妞啊,这是你张家婶婶给你介绍的,你快瞧瞧,一表人才,家里有好个铺子,你嫁过去定是吃穿不愁。” 清栀此时心中还惦记着那枚珠花,闻言只随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青年,青年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 确实,如刘大婶所说,青年生的很有几分俊俏,这一笑就叫清栀红了脸。 刘大婶与对面的张大婶交换了个眼神,张大婶便抬头朝客栈望去,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她笑的愈发灿烂:“藤妞瞧着可还满意?我跟你爹娘已经看过八字了,很合的,你若是满意,等你在沈家的契约一到,你们就成婚。” 清栀一愣,顿时有些心慌:“这么快,我...” “不快的,不快的,好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娃啊,娃都有了。”张大婶继续诱哄道:“能遇着个这么好的可不容易,那定要好好把握的呀。” “而且人家可等不得,本来这两日都要走的了,这若是你愿意,便等你们成婚再带你回他老宅,那里我去过,大得很呢,你过去就是做少奶奶的命。” 清栀还有些迟疑,她今日只是来看看,并没有想就这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这么定了。” 刘大婶根本没等清栀说完,就打断她道。 听到这里,沈云商侧眸看了眼玉薇:“看来我的直觉还算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玉薇沉声应下:“是。” 玉薇下了马车,径直进了客栈。 没过多久客栈中就传来了一阵惨叫声,沈云商嘶了声,啧啧道:“真是越来越粗鲁了。” 又听了一会儿,沈云商才放下茶盏,悠悠的下马车走进客栈。 不间断的凄惨的叫声自然也传到了小茶摊上,可还不等刘大婶几人反应过来,就见客栈伙计走向他们,道:“老爷请几位进客栈喝杯茶。” 刘大婶一愣,故作不解:“哪位老爷?” 伙计道:“几位进去便知了。” 张大婶与刘大婶对视一眼,后者试探道:“女儿要去上工了,我们去就行...” “老爷说了,都进去。” 这回倒把几人难住了,今儿本就是给清栀做的局,要是她进去见了人,察觉到什么,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老爷还说,若几位不进去,之前谈的就不作数了。” 刘大婶一听就慌了,但还是转头很小声问张大婶:“这位老爷底细清楚不?” 张大婶看了眼青年,青年点头。 几人这才放下心,刘大婶转头朝伙计道:“进去,我们一起进去。” 清栀没有听见她娘跟张大婶说了什么,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当她瞥见停在巷口的那辆马车时,心中又定了定,便默不作声的随着几人进了客栈。 伙计将一行人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外,叩了叩门,门便从里头开了,伙计道:“几位请。” 刘大婶几人探头朝里头望了眼,却什么也没看见,只得小心翼翼踏了进去,当他们所有人进了房间后,门突然从外头关上。 几人一惊,刚要出声喊,就听里头传来一道清柔的声音:“过来。” 清栀立刻便听出是沈云商的声音,忙抬脚走了过去,门已关上,且青年没将门拉开,刘大婶几人也就只得跟上。 走进里间,地上的一幕让所有人神色一震。 地毯上,好几个人被捆在了一起,最中间的,便是那膀大腰肥的富商老爷,虽然都睁着眼,但似乎都无法开口说话,透过后头的屏风,隐约能瞧见有两位姑娘,一坐一立。 张大婶和青年当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想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门已经从外头锁上,他们出不去。 “小姐...” 清栀哪怕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她面带疑惑的唤道。 她这一唤出口,刘大婶几人便明白了屏风后人的身份,刘大婶从清栀口中听过沈云商,知道沈家小姐脾气很好,遂眉眼一展,殷勤开口:“原来是沈小姐啊...” “闭嘴!” 玉薇冷冷打断她:“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刘大婶神情一滞,不敢再吭声,她用肩膀碰了碰清栀,大约是觉得清栀能在沈云商面前说上话,可很快,她的希冀就被打破了。 “我今日丢了件首饰,小姐疼我,为我讨公道追来此地,却没想到撞上这么个色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冲撞于我。”玉薇斥完,又面色不佳道:“不知几位可瞧见过我的首饰。” 刘大婶几人一听,便认为是这富商老爷色迷心窍唐突了这位姑娘,才挨的这顿打,跟他们并无关系,遂安心了不少。 清栀则是身子一僵,玉薇姑娘说的莫非是... “不知这位姑娘丢了什么首饰,我等愿代劳为姑娘寻找。”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青年上前拱手道。 话落,只见屏风后人影晃动,立着的那位姑娘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身姿曼妙,亭亭玉立,淡紫色狐毛大氅一看就是上等货,连绣花鞋上的布料刺绣都不是凡品,腰间坠着一块蔷薇玉佩,耳铛是上好的白玉,头上的珠花... 除了清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头上那朵珠花,他们才见过。 玉薇冷眼扫去,众人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而后只听冷清的声音徐徐传来:“是一朵金丝蔷薇珠花,与我戴着的这朵一模一样,各位可见过?” 清栀猛地抬头看向玉薇,眼里难掩震惊,触及到她的视线,玉薇手轻轻往下压了压,清栀在拂瑶院中伺候了近六年,自然看得懂玉薇的手势。 这是叫她噤声。 清栀压下心头惊慌,垂首未发一言。 而刘大婶此时额头上却已经开始冒起了冷汗,因为那朵珠花此时就揣在她的怀里。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玉薇眼尖的瞧见,问:“这位大婶,可是看见了?” 刘大婶低着头一时没敢回声。 “偷盗之物价值十两内,返还盗窃之物,仗十,上五十两,仗三十,上百两...”玉薇踱步靠近刘大婶,冷声道:“仗百,这可是要死人的。” “若没人认,我就要搜身了,从谁身上搜出来,谁就是...” “姑娘明鉴啊,我对此并不知情。” 刘大婶再也忍不住,砰地跪在了地上,连声求情:“这朵珠花,珠花是...对,是藤妞,藤妞给我的。” 玉薇冷眼扫向地上的妇人:“藤妞?” “藤妞就是清栀,她在沈小姐身边做丫鬟,这朵珠花就是她给我的。”刘大婶忙将怀里的珠花取出来,双手捧给玉薇,急急解释道。 玉薇接过珠花,瞥向清栀:“喔,是清栀啊...” “你是清栀何人?” 刘大婶老实答道:“我是她娘。” 清栀眉头紧蹙,不解的盯着玉薇。 “所以便是你的女儿,偷了我的东西?”玉薇交叠在腹间的食指重重往下一压。 拂瑶院三等丫鬟以上都看得懂,这是噤声跪下的意思。 清栀转头看了眼屏风后,咬咬牙跪了下去。 虽然她不明白小姐这到底是何意,但她相信小姐,不会害她。 “果然是你,你胆子倒是大得很。”玉薇:“看来小姐这些年时常丢失的首饰,也都是被你拿走了?” 清栀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好了玉薇。” 这时,屏风后有声音传来:“不过一些身外之物...” “叫她还回来就是。” 玉薇转身朝屏风内恭敬颔首:“是。” 刘大婶身子颤抖的厉害,那些东西她都拿去当了,钱都用的干干净净,哪里还得回去啊。 都怪这死丫头,说什么是小姐赏赐,却竟然是她手脚不干净偷来的! 刘大婶眼珠子一转,抬手就开始扭打清栀,边打边骂:“你个死丫头,怎么能偷主家的东西,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清栀咬着唇一声不吭的任她打骂。 “住手!” 玉薇厉声喝道:“我的珠花在你身上,想必小姐的东西也在你处...” “小姐我冤枉啊!”玉薇话还未落,刘大婶就一嗓子嚎了出来:“除了这朵珠花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既如此,那便派人去查。” 沈云商语气缓慢道:“我的东西都是姑苏城独一无二的,是何去向,一查便知。” 刘大婶一张脸顿时万分精彩。 玉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偷主家东西,过百两,当杖毙。” 刘大婶瞳孔一震,杖毙? 她飞快看了眼口不能言的富商,暗道还是晚了,要是早将这死丫头卖出去,拿到钱后杖毙便杖毙了。 现在就死了,实在可惜! “你作为清栀的母亲,有教唆的嫌疑,这便同我们去一趟官府吧。”玉薇继续道:“若是东西还不回来,你作为受益者,亦是同罪。” 刘大婶听了这话,魂都快吓没了。 这时候她哪还顾得了什么钱,赶紧开口撇清责任:“姑娘我冤枉啊,我对此丝毫不知,都是藤妞...都是这小贱人手脚不干净,我将她交给小姐处置,绝无二话。” 小贱人... 清栀身形一僵,缓缓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母亲:“娘,你叫我什么...” “谁是你娘!”刘大婶厉声打断她:“手脚不干净,就活该被打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清栀抖动着唇,满脸泪水,却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娘偏心两个弟弟,但是这么多年,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她从来不知,娘竟然还有这幅...嘴脸。 玉薇紧紧攥着手,努力压着一掌将人拍飞的冲动。 “打死?” 沈云商轻轻一笑:“打死了,本小姐能得到什么?” “东西还不回来,人也死了,本小姐图什么?不过...我看你这妇人好像有几分气力,我院里正好缺个打杂的,不如你就签下奴契,给我抵债如何?” 刘大婶被清栀养着,在家里过着好生悠哉的日子,哪里会愿意跑去给人做苦力,当即便道:“小姐,我一老婆子没什么用的,不如这样,我将藤...清栀给您抵债,她伺候您也伺候习惯了的。” “本小姐又不缺丫鬟,一个小丫头又做不了苦力,我要来作甚。”沈云商淡声道。 刘大婶心念一转,低声道:“小姐,清栀模样好,你若是不喜欢将她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总比打死了划算。” “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诓我,这姑苏,我都不要的丫鬟,谁家还敢要?”沈云商轻嗤道。 刘大婶忙道:“我自然不敢诓小姐,正常人家不要,那...那总有地方会要的。” 沈云商轻轻眯起眼:“哦?何处?” “青楼瓦巷,富家老爷们,总能卖出去的。” 刘大婶边说,边看了眼被捆着的富商,富商虽无法开口但听得到,闻言怒目瞪着刘大婶,显然是气的不轻。 清栀整个人犹被雷击,青楼瓦巷,富家老爷... 她在娘心中,原来竟是这样的用处吗? 可她没想到,让她痛不欲生的还在后头。 话到了这里,沈云商就没再继续开口了,玉薇便冷笑了声,道:“你还在满口胡言,你分明已经将清栀卖给这位老爷做小妾了!” 刘大婶被她吼的一震,而后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张户籍递给玉薇:“没有,还没有卖,清栀的户籍还在我手上,原本是等清栀走后再签的,请小姐过目。” 玉薇上前接过户籍,确认之后,皱眉看向青年和张大婶:“所以,你们是在私下贩卖人口。” 事已至此,清栀也终于反应过来今日这出戏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娘今日哪是来让她相看的,而是要将她卖了,卖给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头! 小姐提前知道了此事,才设了此局救她。 不知是打击大甚,还是太过伤心,清栀身子颤抖的看着刘大婶,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而此时此刻,青年和张大婶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转头就欲跳窗。 可窗户打开,他们却看见客栈楼下早已围满了官兵,而就在同时,房间从往外被打开,一队官兵整齐进来,先是对着屏风后微微颔首,才看向欲逃跑的青年和张大婶:“衙门得到消息,有人在此贩卖人口?” 刘大婶已经被这阵仗吓的摸不着北了,只喃喃道:“没有,我没有,这是我女儿,我能卖...” 当今世道卖奴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过了文书,确认是自愿且是正规去处,律法是认的,但...青年和张大婶却极有可能是人贩子! 且此时他们意欲逃跑,便有畏罪潜逃的嫌疑,立刻就被官兵按住了。 清栀听着刘大婶的念念有词,痛苦的心如刀绞,嘶哑着声音哭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屏风后,沈云商眼神一紧。 亲生女儿?有哪个人家愿意这么糟践自己的女儿,就算家里养活不了,也会尽量给女儿找一个好去处,怎么可能舍得将女儿卖到青楼去。 沈云商朝玉薇耳语几句后,玉薇走出屏风,朝为首的官兵道:“大人,这妇人可否也一并带去衙门查一查?” 官兵为难的看了眼刘大婶:“这...” 卖自家女儿这种事他们根本管不过来,就算管得了今日,也管不了明日。 “她与人贩子来往密切,说不准也犯过事。”玉薇道。 官兵想了想,点头:“行,我一并带回去过堂。” 他抬了抬手,便有官兵上前将刘大婶带走,刘大婶吓的拼命大喊:“不,我没有犯法,藤妞,藤妞你救救娘啊...” 清栀闭上眼,看也没去看她一眼。 很快,房间内便只剩下三人。 喊叫声远了,就变得格外的寂静,寂静中带着浓浓的悲凉。 等清栀哭的差不多了,沈云商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蹲在清栀跟前,将户籍交到她手中,倾身轻轻拥着她:“别怕,已经没事了。” 清栀被她抱着,又是好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哭,到后头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直接哭昏厥了。 姑娘家重名节,沈云商也没唤车夫上来,和玉薇合力将清栀搀扶到了马车上。 马车渐渐远去。 而客栈旁边一间酒肆楼上,有一道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过多久,有一护卫打扮的人出现在他身旁,恭敬道:“公子,人没到手,下一步该如何?” 那人手中玉笛轻缓击打在手心:“无妨,不过一个二等丫鬟,想来知道的也不多,她身旁那个,倒是很得她看重。” “属下明白了。” “九珩在何处?”那人又问道。 “崔公子去了书舍。” 那人唇角轻弯:“你说,九珩跟裴行昭比,谁更得姑娘欢心?” 护卫恭敬答道:“崔公子出身世家大族,岂是一届商贾可以相提并论的。” “是啊,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怎么选。”那人冷笑了声:“这沈云商是个瞎子不成!” ------------ 7 第 7 章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合庆巷,停在一处精美的宅子前,先下来的是护卫打扮的青年,车夫将矮凳放好,窗门吱呀轻响,随后帘栊被几根白而修长的手指掀开,随后,露出一张惊艳众生的容颜,眉如墨画,面若冠玉,烟青色狐裘上散落着的乌长的发丝,随着他动作间轻轻摇曳。 矜贵温润,霞姿月韵,一见便叫人错不开眼。 护卫撑开伞,替他去挡鹅毛般的大雪,但还是有一片雪花被风吹了进来,落在他眉间,仿若是在眉心点了一片晶莹的雪花妆,宛若天人。 护卫瞧见了,忙递手帕过去,道:“昨日才停,今日却又下起了大雪,看这架势,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停,公子这两日还是先不要出门。” 眉间冰凉浸人,公子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点头:“嗯。” 二人拾阶而上,刚到门口,便有管家迎了上来,恭敬行了礼后将备好的手炉递给公子,并禀报道:“公子,殿下在公子房中。 邺律,嫡出皇子皇女才能被称呼为殿下,当朝嫡出共有三位,东宫太子赵承佑,二皇子赵承北,三公主赵承欢。 二皇子与三公主是同胞兄妹,但东宫并皇后亲子,现中宫是继后,而东宫乃元后之子。 虽然如今皇后受宠,但邺律继承人必为嫡长,是以即便元后早逝多年,赵承佑至今也稳坐东宫。 眼下被管家称为殿下之人,则是二皇子赵承北。 而他口中的公子,是邺京大族崔家嫡长子,崔九珩。 崔九珩三岁被选为赵承北伴读,二人一起长大,情谊之深厚自不必说;一月前,赵承北不知为何主动领了江南的闲差,拉着崔九珩一道下了江南。 崔九珩捧着手炉,顿觉浑身暖和了不好,温和道:“殿下等多久了?” 管家回道:“小半个时辰。” 一行人穿过长廊,往后院行去。 管家止步于廊下,护卫上前推开门,屋内烧了炭,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护卫接过崔九珩脱下的狐裘放好,无声朝里头拱手行了礼,便恭敬的退了出来。 崔九珩捧着手炉绕过屏风便看到坐在茶案后的人。 靠在椅背上的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身着宽袖华服但并未戴冠,头发半散着披在了身后,露出几分闲散慵懒之态。 “殿下。” 崔九珩微微颔首,也没等对方开口便自然而然坐到了他的对面。 炉中冒着热气,散发着茶香,但洗好的杯子却是空的,显然是在等人;崔九珩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道:“茶煮久了。” 赵承北这才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冷哼了声:“是你回来晚了。” 崔九珩笑了笑:“殿下恕罪。”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中并未有一丝惶恐。 “自从倒了姑苏,你和承欢便整日不见人影,一个扎在书舍茶楼,一个...不提也罢。”赵承北微微倾身,盯着崔九珩:“难不成,本殿下的书和茶,比不上那书舍茶楼?” 崔九珩太熟悉赵承北的脾气,一听便知这是心中有气,故意找茬,遂眉眼一抬,淡淡道:“别的我不做评判,但这姑苏的秦楼楚馆必然不比邺京。” 赵承北被他一刺,厌厌地靠了回去。 半晌后,他皱着眉:“你既然知道,也不管管?” 崔九珩端起茶杯,诧异道:“殿下都管不住,我作为臣子,如何敢管?” 再一次被怼了回来,赵承北瞪他一眼,似是泄愤般的端起茶杯,然才到嘴边,便听对面人惜字如金的提醒:“烫。” 赵承北低眉看了眼滚烫的茶水,又没好气的放了回去:“那你端什么?” “我暖手。” 赵承北:“.....” 屋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赵承北咬牙切齿的发难:“崔九珩,本殿下限你一日内将赵承欢给我弄回来!” 崔九珩闻言缓缓偏头看了眼窗外,声音徐缓道:“西烛说,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让我不要出门。” 崔九珩是文人,不像赵承北文武双全,有内力护体不惧寒冷,相反,他极其怕冷,每年下雪天,除非必要,他都不会出门,这点赵承北自是心中有数。 而很显然,去秦楼楚馆逮寻欢作乐的公主殿下,对于崔九珩来说,绝非必要之行。 “那你今日还出门?” 崔九珩认真解释:“今日我出门时,并没有下雪。” 从他进屋到现在,赵承北没一处占上风,气的脸色黑沉的盯着他。 崔九珩便放软声音,主动给了台阶:“殿下来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赵承北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但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地再次去端茶杯。 崔九珩心中便有了数,此时与公主无关,与公主有关的,赵承北都是风风火火闯进来,威胁他去处理。 但赵承北饮完了一杯茶,仍未开口,崔九珩也不催他,无声给他添上,如此反复三回后,崔九珩轻轻一叹,将赵承北的茶杯收走:“天色已晚,殿下睡眠不佳,不适合多饮。” 看来此事,并非小事。 “哦。” 赵承北快速瞥了眼他,眼里的心虚显而易见。 崔九珩:“...殿下直言便是。” 赵承北轻咳一声,端正了身子,看着崔九珩神色凝重道:“我确实有一事,非你不可。” 这些年,非他不可的事还少么? 光深夜去捞公主,都不知多少回了。 是以,崔九珩淡然道:“殿下请说。” “你...”赵承北神色不定,很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有主张?” 崔九珩倒茶的动作一顿,有几滴溅在了桌上。 赵承北看在眼里,虽有几分不忍,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很久后,崔九珩轻声道:“我的婚事,但凭殿下做主。” 从他被选为赵承北伴读开始,崔家就等于与二皇子一体,作为崔家嫡长子,他的婚事,自然不会只凭自己心意。 世家大族联姻,利益放在首位,这是世家子弟自记事起便清楚的。 哪怕贵为公主,不,应该说,贵为公主,在婚姻大事上,更加身不由己。 赵承北沉默了良久后,手指在茶水中轻蘸,在崔九珩目光可触及到的茶桌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就在这里。” 崔九珩瞳孔蓦地放大,随后难掩震惊的抬头看着赵承北:“属实?” “嗯。” 赵承北点头。 崔九珩从惊诧中缓过神后,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所以,殿下是冲此事来的江南。” “裴家和此事一半一半。”赵承北道:“我的人查到,有人看见她最后出现在金陵江一艘轮船上,而那艘船,属于金陵首富,白家。” 崔九珩再感震惊:“白家....” “是。” 赵承北:“我又查了白家所有女眷,只有一个人,身份有疑。” 崔九珩心中好似隐隐有了什么预感:“谁?” 总该不会这般巧合。 “白家有一个女儿,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养在闺阁,极少有人见过,而在她十五岁那年,她重病缠身,白家夫妇带她外出求医,一年后归来,她虽仍旧体弱,但病却已大好,自此之后也能如寻常人一样生活,在她十八岁那年嫁人,现在,膝下有一个独女。”赵承北徐徐道。 崔九珩眉头紧皱。 竟真的这般巧合! 白家长女自幼体弱多病,这在姑苏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她求医成功,嫁入沈家,至今只有一女,沈家小姐,沈云商。 也就是裴行昭的未婚妻。 “殿下可确定?” “九成把握。”赵承北看着他,郑重道:“九珩,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崔九珩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眉道:“所以,你是要我,娶沈小姐?” 赵承北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崔九珩的人,一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他们如今并未成婚,我也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可是...” 赵承北:“不论对于裴行昭还是沈云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你可知有多少人想一朝翻身,商贾之身和天潢贵胄,世家大族可谓是隔着云海,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怎知道,他们心中不愿呢?” 崔九珩一愣。 虽然此话不差,但他见过他二人几面,虽了解不深,但总觉得他们不像是这样的人。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看裴行昭最后会选择公主,还是沈云商,若他们最后退了婚,九珩,你便向沈家求亲。” 赵承北顿了顿,笑道:“若我输了,我愿赌服输,为他们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这两个人若不能为他所用,那便不能留。 见崔九珩还在犹豫,赵承北又继续道:“未婚夫抛弃她做了驸马,她心中又怎会没有怨念,你去求亲,她定是求之不得,且我也相信,你娶了她必会好生待她,所以这对她而言并没有坏处,只是,委屈了你。” 最后,赵承北看着崔九珩,声音低沉道:“九珩,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我并非想这样算计人,但这也只能算是阳谋,且你也清楚我的处境,若东宫赢了,崔家,母后,我,承欢,我们都活不了,我也只是想博一线生机。” 屋内长久的沉寂后,崔九珩终于松了口:“好。” “但得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退婚,而非受人逼迫。” 赵承北唇角一弯:“好。” 对不住了九珩,事成之后再向你致歉。 赵承北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后,唤来贴身护卫:“最近做事小心些,若被九珩发现什么,你自在他跟前自裁谢罪。” 护卫沉声应道:“是。” “可若崔公子私下与他们见了面...” “退婚之前,他不会主动去见他们,一则他足够相信我,二则他心中有愧。”赵承北说罢,目光一寒:“若真去了,立刻通知我。” 护卫忙道:“是。” 之后,护卫迟疑道:“殿下,公主殿下那边....” 赵承北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算了,婚事是我亏欠了她,由她去吧。” ------------ 8 第 8 章 今夜的雪越下越大,可姑苏城中许多处仍是灯火璀璨。 西烛替崔九珩撑着伞,不满道:“公子,您不是说不来么,怎还是过来了。” 崔九珩穿着厚重的大氅,藏在袖中的手中还抱了一个手炉,他抬眸望向眼前的阁楼,神色不明。 西烛见他不语,便也没再开口。 过了许久,崔九珩朝他道:“公主身份尊贵,整日混在此地像什么话,你去将公主请出来。” 西烛:“...公子知道的,属下请不动。” 崔九珩默了默,又道:“那你将我腰间的玉佩取下来,拿着玉佩去请。” 西烛面无表情:“属下一共拿过公子二十九块玉佩去这种地方请公主,但最后,别说公主,连玉佩都没能带的出来。” 那玉佩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一去不回。 崔九珩:“你只管去,我来请了,公主出不出来便与我无关了。” 西烛只得应下:“是。” 他欲将伞递给崔九珩,可见他手都揣在衣袖里,便转头看了眼周围,招手唤来最近的小摊贩,给了他一锭银子:“麻烦你替我家公子撑会儿伞。” 崔九珩本欲抽出的手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小摊贩震惊非常的接过银子:“好好好好的。” 这天下还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这该不是什么新出的骗局吧? 不过他怎么看,眼前这位公子都是位金贵人儿,就算要行骗,也骗不到他头上吧,小摊贩在心里反复计算后,咬咬牙,不管了,这么大一锭银子,他出几天的摊都不一定能挣到! 富贵险中求! 小摊贩打定主意后,就尽职尽责的给崔九珩撑着伞,这么大一锭银子,公子淋一片雪花都是他的错。 崔九珩自然不知道小摊贩心里在想着什么,只面色平静的盯着阁楼门口。 于是,小摊贩有了一个猜想。 这该不会是在这种地方来抓娘子的吧? 可哪家娘子会放着这么好看的郎君,来这种地方啊。 不过这话小摊贩是不敢问的。 如此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西烛便出了阁楼,面色难看的走到崔九珩跟前,接过小摊贩的伞。 小摊贩愣了愣,愧疚不已:“这,就这么会儿时间,这给的太多了吧?” “无妨。” 西烛黑着脸道。 小摊贩见他脸色如此难看,便赶紧道了谢跑开了。 小摊贩走远后,西烛才道:“玉佩没了。” 公主也没有请出来。 这个结果似乎在崔九珩意料之中,他淡淡嗯了声:“回吧。” 二人转身行了一段路,西烛终于忍不住,道:“公子,下次能不能不让属下进去了,属下总是被当做小倌,且这里头的女子,简直,简直太...” 崔九珩目光微斜,在西烛胸膛上看见了一抹脂粉红,他唇角微扬:“好的。” 西烛:“...公子上次也是这么答应属下的。” 崔九珩一本正经道:“你下次进去凶些,就像你方才出来时那样,肯定没人敢靠近你。” 西烛一愣,片刻后:“行,下次试试。” 崔九珩眉眼轻弯,没再言语。 阁楼上,一位明艳万分的女子倚在窗边,手指勾着一枚玉佩,盯着楼下的人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后,她才嗤笑了声,又一头扎进小倌堆堆里:“来,继续喝。” - 沈云商将清栀带回拂瑶院后,便给她放了假,让她在屋里修养;清栀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才来见了沈云商。 沈云商彼时正倚在软塌上修指甲,玉薇在一旁烤橘子,清栀一进来就砰地跪在了沈云商跟前。 沈云商直起身子:“起来说话。” 清栀却没起身,反而是重重磕了个头:“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 沈云商听她声音,便知这应该是缓过来了,遂放柔声音道:“你是我跟前的人,我自有保护你的责任,快起来。” 清栀仍旧没起身,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呈给沈云商:“奴婢愿将自己卖给小姐,不知小姐可能收留奴婢。” 沈云商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的户籍。 她皱了皱眉,道:“如此,你便是奴籍。” “奴婢甘愿为奴,只求能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清栀语气坚定,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 沈云商沉默了片刻后,接过她的户籍,将她扶起来:“地上凉,先起来。” 清栀却是固执的看着她:“小姐可是答应了?” 沈云商笑了笑:“嗯,我答应了,可以起来了?” 清栀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后,才站起身。 玉薇随手拿了个矮凳递过去,清栀一时没敢去接,听沈云商让她坐时,她才接过矮凳,又朝玉薇道了谢。 “你的户籍便先放在我这里。”沈云商这才朝她道:“放在你手上,你家里人...我也有些不放心,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明日我让人准备好你的工契。” 这意思便是不要她? 清栀吓的忙站起身:“小姐,奴婢...” 她话还未说完,玉薇就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了回去,清栀惊疑不定的来回看着二人,很是不知所措。 “你本不是奴籍,没必要如此。”沈云商示意玉薇松手后,温声道:“你也快要及笄了,不入奴籍将来能说个更好的人家,怎能将自己的一辈子蹉跎在我身上。” “可是我....” “没有可是。”沈云商打断她:“难不成你担心我也会将你卖了?”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清栀急忙解释,她下意识又想起身跪下,可看了眼身旁的玉薇后,她到底是忍住没有动,颤颤巍巍的坐在矮凳上。 “那就成了。” 沈云商:“你既愿意留在我身边,便安心呆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玉薇。” 不等清栀开口,沈云商便看向玉薇,玉薇轻轻颔首,转身就出了门。 “我,不用,我...” 清栀顿时如坐针毡。 “你若不自在,跟玉薇一起去吧。”沈云商道。 清栀连忙站起身:“是,奴婢告退。” 见二人都走了出去,沈云商将手伸向了炉上的橘子,只是手指才碰到,窗户边就传来玉薇的声音:“小姐昨日吃了太多关东煮,有些上火,橘子只能吃一个。” 沈云商咬咬牙。 她背后长眼睛了不成。 不过最终,沈云商还是听话的只吃了一个。 夜色渐深,安静地似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沈云商倚在软塌上,陷入了沉思。 虽然她跟裴行昭的意见已达成一致,可另搏一条出路,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几日前,公主见了她。 ‘你应该猜到我的身份了,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我看上裴行昭了,对他势在必得,你让也好,不让也罢,他都会是我的驸马’ ‘但我劝你乖些,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沈家是姑苏首富,四大家之一,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和皇家相比,那就是蚍蜉撼树,本公主得不到的,那就谁也别想得到,本公主的意思,你可明白?’ 她怎能不明白。 她若答应,她和裴行昭生离,若不答应,那就是死别,沈家白家也甚至裴家都没有好下场。。 且她也明白,公主既然威胁到她这里了,那么这样的话裴行昭应该也听到了,只不同的是,威胁裴行昭的变成了她和裴家。 所以,上辈子她别无选择。 但现在她知道那是条怎样的路了,自然不甘心再重蹈覆辙。 可是这般境地,想要全身而退,她该要如何做呢? 正如公主所说,她于皇家,不过是蚍蜉撼树,只唯有一点优势,那就是她多活了三年... 沈云商眼神一紧,猛地坐起身。 或许,她多活的这三年正是她破局的关键,因为,她等于预知了未来,可以在很多事上占先机。 那么有哪桩未来之事可以解她眼前困局呢? 首先,这桩事要发生在就近,且必须要能压得住赵承北... 突然,沈云商脑中灵光一闪。 她眼底逐渐浮起一抹喜色。 符合这个条件的还真有一桩! 今天的雪来的早,红梅也提前盛开,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长且冷,以至于边境并未及时得到足够的棉衣,冻死了不少将士,且很多地方受雪灾影响,饿死冻死无数。 她是十二月初嫁到崔家的,那半个月崔九珩格外的忙,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早出晚归,亲自带人去各世家募捐,且为了及时将足够的棉衣筹集并送往各个边境,平日不曾与人红过脸的人不惜在朝堂上与朝臣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及时将棉衣粮草送到了边境和灾区,解了边关之困,也救下无数百姓。 而二皇子赵承北捐出了二十万两白银,皇子府上下连吃了三个月的素,也因此,赵承北的名字被南邺无数百姓所记住。 不对... 沈云商微微眯起眼。 世家募捐这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二皇子和崔家却任由崔九珩去做,这会不会说明...朝中确实拿不出粮了! 沈云商眼神略惊,所以这个时候,国库空虚?! 那赵承北那二十万两是如何... 沈云商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她好像有些明白三公主为何看中裴行昭了,他们哪是看中裴行昭,而是看中了裴家的钱! 若真是如此,那她和裴行昭可真是两个大怨种!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蹭蹭往上冒的火气,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骂出了声:“赵承北,真够狗的!” 玉薇一进来就听见这话,她神情大骇:“小姐!” 辱骂皇子,这是重罪! “除了你,周围没人。” 沈云商气呼呼道,随后她道:“你现在去清点一下我有多少私房钱。” 玉薇一愣,前脚还在骂赵承北,后脚怎么开始清点私房钱了? 但她也没问,径自领命去了。 很快,她便回来:“共有三万两。” 沈家乃姑苏四大家之一,亦是姑苏首富,沈云商自降生以来,得到了足够的爱,也拥有足够的钱,后来嫁到崔家,别说崔九珩因为愧疚给她的许多钱,就光是沈白两家给她的陪嫁她几辈子都用不完,虽然在这场募捐中,她给出了大半嫁妆,但剩的钱也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对于银钱,她还真是没有多大的概念。 不过,她听崔九珩说过,今年冬天很多地方都遭了灾,光边关几城赈灾银就高达百万。 而今她没有嫁妆,私房钱才三万... 这远远不够。 “我名下的铺子呢?” 沈云商说完,也不等玉薇答,她便道:“你现在去一趟,将各个铺子能取的钱都取回来,不要惊扰任何人,也不许底下人声张。” 玉薇愣了愣,边折身去换衣裳,边道:“小姐要这么多钱作甚。” “我要干一件大事。” 沈云商眯起眼,咬着牙道。 那一百多万两赈灾银一半都出自她跟裴行昭,凭什么要便宜了赵承北! “玉薇,我名下所有铺子的信息放在何处?” 玉薇还没有从她‘干一件大事’里理出个头绪,听得这话,又去柜子里给她搬出一个箱子:“都在这里了。” “嗯。” 沈云商:“你快去快回,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姓赵的察觉,我们有可能被他盯上了。” 玉薇一愣,而后点头:“是。” 玉薇离开后,沈云商就开始翻箱子里的册子。 她名下的铺子有母亲和外祖母平日给她的,还有及笄时收到的及笄礼,加起来有整整一箱子。 凑百万两银子事小,实在不够,她明天去母亲那里撒个娇,后天去外祖母那里耍个赖,把嫁妆提前骗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避开赵承北的耳目将银子送到几处边境。 边境驻扎的都是朝中大将军,有了这几位的庇护,赵承北要再想动他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但很显然,她一个大家闺秀,是没有什么人手可用的。 所以,她想到了镖局。 她隐约记得,外祖母给她的铺子里,有一个镖局来着,叫什么来着?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裴家。 绿杨将裴行昭所有家当都搬出来放在他眼前:“您的私房钱和铺子盈利加起来,总共就这么多了。” 裴行昭不敢置信:“我身为江南首富之家的嫡长子,只有不到二十万两银子?” 绿杨冷哼了声,伸手对着他从上到下比划了下,又朝屋内比划了下:“您看看您这身,一月八套,再看看您这间屋子,一季度一换,像您这样的嫡长子,江南首富也就养得起您这一个了。” 绿杨越说越不平,只恨不得将败家两个字写来贴在裴行昭脸上了。 裴行昭看了看珠光宝气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华丽耀眼的寝房。 就在绿杨觉得他应该为自己所行所为感到羞愧时,却听他咬牙切齿道:“老子原来过的是这样的富丽堂皇的生活啊!真特么爽!” 鬼知道他在公主府受了多少委屈! 别说腰间挂几串金珠珠了,连床上都一串没得挂! 绿杨:“....” “公子您教教我怎么投胎吧?” “简单,我弄死你,送你去投胎,来做我弟弟。” “夫人大概会先弄死您。” 裴行昭:“有什么办法一下子可以得到很多很多钱?不然,我很快就会先被弄死了。” “那您到时候把遗产留给您下一世的弟弟也就是我?”绿杨:“多少钱?” “一百万两。” 绿杨想也没想道:“打劫。” 裴行昭:“劫谁?” “您的父亲,裴家家主。” 裴行昭:“...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那除了您的父亲,您说,您还有什么办法能一下子得到这么多钱?”绿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行昭眉头紧锁,思考片刻后:“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你知道父亲把库房钥匙放在哪里吗?” 绿杨倒吸一口凉气:“告辞!” 裴行昭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回来!这不是你出的主意?” 绿杨瞪着他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了几个字:“您疯了?!” 听不出来他在胡言乱语吗?打劫自己父亲这种事,这全天下怕也就眼前这个浪荡子敢干了。 ------------ 9 第 9 章 玉薇是在子时回来的,她见寝房烛火亮着,便知沈云商还在等她,遂提着包裹快速进了屋,看见沈云商还在翻看那一箱子铺子信息,她便将包裹放在了桌上。 “小姐。” 沈云商抬眼:“如何?” 玉薇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正色道:“奴婢走的府中暗门,没人跟踪。” “嗯。” 沈云商又看向那包裹:“有多少?” 玉薇答道:“都那的银票,不到十万。” 才不到十万啊,沈云商皱眉哀叹了声。 “小姐需要多少钱?”玉薇见此便问道。 沈云商放下册子,伸出食指:“一百万。” 玉薇一惊:“小姐要这么多钱作甚。” “干那件大事。” 沈云商看向玉薇:“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凑到这么多钱?” 玉薇想了想:“去找裴公子?” “不行!”沈云商果断拒绝:“他一定会剖根问底,但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算了,先睡吧,等我明日去找母亲和外祖母。” 玉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 - 次日一早,沈云商打扮的跟一朵娇花似的,软声软语的求到了沈夫人白蕤跟前,她几乎用尽所有手段后,得到了...十万两,这相比于她平日的零花钱来说已经算是很多了,但还是差的太远了,可当她拿着钱垂头丧气的回到拂瑶院时,沈家主沈枫却神神秘秘的给她送来了十五万两银票:“看这小模样,十万不够吧,我就知道,来,拿着,家里生意上的账都是你母亲管着的,这是父亲存的私房钱,若还是不够,给父亲说还差多少,父亲再给你想办法。” 沈云商盯着那厚厚一包银票,眼眶立即就红了:“爹爹不问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平日爱好收集奇珍异宝,父亲无有不应,但她从来没一下子要过这么多钱,没成想父亲竟是问都不问一句。 沈家主抄着手,好整以暇道:“行,那爹爹问你,拿这么多钱去做什么呀?” 沈云商一顿,随后抿着唇垂下了脑袋。 ‘裴沈白三家在江南一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位家主在这里说话也有些分量,可是在邺京,那便不够看了,皇家威严不容亵渎,我们小辈之间的恩怨情仇没必要惊动长辈,若大人插手,亦或者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这事怕就很难善了了’ ‘本公主看沈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本公主的意思’ 她当然明白。 她和裴行昭有婚约在身,公主却强抢了裴行昭做驸马,这等违背道义之事是要被诟病的,公主不仅要裴行昭,还得要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甚至是一段佳话 不然,就是损了皇家威仪。 她是沈家独女,受白家宠爱的表小姐,裴行昭又是裴伯伯独子,几家长辈若知道真相是这样,必然会想尽办法护他们。 可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不用想便知必会撞的头破血流。 所以,她和裴行昭哪怕千不愿万不肯,也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即便他们没有任何商议,也默契的演了一场决裂的戏码,不仅是演给公主和赵承北看,也是演给几家长辈和外人看的。 她和裴行昭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儿女情长在这些面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那场噩梦中她虽没了,但她的亲人却是平平安安,她临死前虽有不甘,却也不曾后悔。 这一次,若非是多了那三年的经历,知道了未来许多事的走向,有了些与他们抗衡的底气,不然,她还是不敢赌。 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她受万千宠爱长大,曾经但凡受丁点儿委屈她都要在父亲母亲跟前撒半天娇,遇到这么大的事,她自然很害怕,很迷茫,也很委屈,若非这条路上还有裴行昭陪着她,她怕是撑不住。 可此时面对至亲的询问,她却无法将那些情绪宣泄于口,邺京的步步惊心,艰难斡旋此时此刻全都涌了上来,使得她顿时泪如雨下,但为了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边抽泣,边找个了很荒唐但乍一听又好像没有问题的借口: “我,我给裴行昭打,金珠珠。” 沈枫只有沈云商这么一个独女,一直以来那都是捧在手心疼爱的,用裴家主的话来说,他是恨不得将女儿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这些年但凡沈云商要的,沈枫无有不应,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沈云商的眼泪。 沈云商一哭,沈枫就方寸大乱。 “哎哟,打金珠珠就打金珠珠嘛,打打打,女儿想给他打多少就打多少,我们有的是钱,不哭了啊。” 沈枫脱口而出的哄完,又觉不对,疑惑道:“花二十几万打金珠珠,他挂得下吗?” 沈云商又是一声哭了出来。 “好好好,挂的下,挂不下他也得给我挂!一天挂十根,天天换着挂!” 沈枫又赶紧哄道:“二十万够不够啊,不够爹爹再去你娘那里给你偷点。” 沈云商抬着泪眼看着沈枫,哭笑不得:“爹爹会被打的。” “没事,爹爹习惯了。”沈枫不以为意道。 沈云商忙摇头:“不用的爹爹,已经够了。” 到时候被发现了,娘才不会信她这些鬼话。 其实爹爹也并非是全信,只不过是疼她,不会拆穿她。 “够了就好,那不哭了啊。” “嗯,对了爹爹,这是我想给他打的,他不知道,爹爹不要告诉他。” 沈云商似乎是怕沈枫去找裴行昭麻烦,特意强调道。 “好,爹爹知道。” 沈枫脸上笑着,心里却已将裴行昭狠狠骂了好几遍。 狗东西,凭什么值得女儿这般掏心掏肺! 送走了沈枫,玉薇默默地打来水,让沈云商洗了把脸。 “小姐,还要去白家吗?” “去啊。”沈云商刚哭完,声音还有些哑:“等我缓缓,眼睛消了肿再去。” 玉薇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她当然是不会信沈云商刚刚那套说辞的。 不过真正的原因小姐早晚会告诉她,不急一时。 黄昏,沈云商从白家回来,带回来了二十万,总共加起来有五十五万。 她将所有银票放在桌上,苦恼道:“还差一半。” 她到底是还没有出嫁,嫁妆骗不来。 玉薇盯着银票看了许久后,道:“奴婢倒是有一个办法。” 沈云商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 “母亲,十万两怎么够,您知道的,沈商商挑剔得很,她那面海外来的镜子都是好几万两,她珍宝架上哪样东西不是价值不菲,我这次惹她生这么大的气,要不送个贵重点的,怎么拿得出手啊。”裴行昭拉着裴夫人的衣袖皱着眉头道。 “你先别晃,头都给你晃晕了。” 裴夫人去扯自己的衣袖,但没扯出来,转眼对上儿子可怜兮兮的表情,没好气的叹了声:“再拿十万两,多的没有了。” “母亲...” “闭嘴,再说一句十万两也没有了!” 裴行昭见确实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飞快放开裴夫人的衣袖:“多谢母亲大人。” 裴夫人瞪了他一眼,吩咐菱兰去给他取银票。 她到时候倒要去看看,他给商商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二十万都不够! 菱兰将银票取来递给裴行昭时,看了眼他身后的绿杨,皱了皱眉:“绿杨怎么了?” 裴行昭将银票揣进怀里,头也没抬道:“哦,绿杨啊,他昨夜跟人切磋,输了。” 菱兰似信非信,还要问时,裴行昭便拉着绿杨飞快走了:“走了菱兰姑姑。” 绿杨一脸怨念的看着裴行昭的背影。 昨夜,子时。 裴行昭拉着绿杨去偷库房,但库房有高手坐镇,于是... “你去试试他的武功,就说深夜睡不着,想找人切磋。” 绿杨:“...公子怎么不去?” “嗐,你都叫我公子了,你觉得他敢对他公子也就是我动真格吗?” 绿杨被逼去切磋,然后被毒打了一顿。 等他回来时,裴行昭已经走出了老远,他追上去:“公子把我一个人丢那儿?!” “他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不会打死的。”裴行昭。 绿杨疼的龇牙咧嘴:“是呢,没死!!” “库房不偷了?” 随后,他又气呼呼道。 裴行昭:“不偷了,我打不过他。” 绿杨:“.....” 您倒是很会审时度势,他这顿打就白挨了? 绿杨气的从昨夜到现在都没跟他家公子说话。 “现在一共有四十万两了,只可惜,外祖母离这里太远了,唉!” 裴行昭边走边叹气,仿若感觉不到身后怨气十足的目光:“还有什么办法呢?” 绿杨心念一转,咬牙道:“小的倒是知道一个财路。” 裴行昭忙道:“什么?” - 当夜,裴行昭和绿杨就换上夜行衣蒙着脸出了门。 他们径直去了衙门,然后在衙门的悬赏告示上,挑挑拣拣选了两张走。 如此反复,五日后,衙门悬赏凶犯全部被抓,赏银一共十一万两。 裴家作为江南首富,在很多地方都有酒楼客栈,眼线比衙门还要多,他想找人,也自然比衙门快,只要对方得吃喝拉撒,那就跑不了。 裴行昭将新得来的十一万两放进箱子,咧嘴一笑:“嗯不错,嘶,这些人下手真狠,明日我们出发去逮下一个城的,很快就能凑够了。” 绿杨看着他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虽然他自己被揍的更惨,但心里也舒畅了:“好的嘞!” 然等他们去了最近的城池后,却发现衙门悬赏告示空空如也。 “欸?谁,谁挡老子财路!” 裴行昭气急败坏下,去问了衙门,衙门说,是一对江湖侠侣。 裴行昭:“....” 一对就了不起,他们不也是两个人! “走!下一个!” - 这场雪下了停,停了下,持续了小半月。 阁楼上,赵承北神色已很有几分不耐:“沈云商的风寒还没好?裴行昭还不能下床?” 他最多还能在这里待半月,半月内,必须想办法让他们退婚,而就在半月前,沈云商去见裴行昭的路上淋了雪染了风寒,至今未好,裴行昭在去见沈云商的路上,雪地太滑马车翻了摔断了腿,现在还在府中养着。 以至于半个月了,他一个都没见着! “属下今晨翻墙去看了,沈小姐在喝药,裴公子下床还需要人搀扶。”护卫回道。 赵承北皱眉看了眼天色,这天气竟也成了他的绊脚石。 原以为上一次他们闹的那般凶,这婚也该退了,可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如今又遇上大雪,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那个贴身丫鬟,也没出过府?” 虽说有九成把握,但那一成也是变数,他还是得确定她的身份,免得白忙活一场。 “回殿下,没有。” 护卫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沈家几处门口守着,一旦她出来,便动手。” 赵承北嗯了声,良久后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看来他们是想跟本殿下拖延时间,既然如此,那么明日我们便登门拜访。” ------------ 10 第 10 章 寝房内,沈云商与玉薇凑在一起清点银票,加上她先前那两万私房钱,一共一百万零三千一百两。 沈云商心满意足的长呼一口气:“总算是凑齐了。” “不过,若没那对黑白大侠抢生意,我们会更快。” 玉薇并不关心那什么黑白双侠,她现在只想知道小姐要用这一百万两干什么大事。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问,沈云商朝她挪了挪,凑近她耳语了几句。 玉薇听万震惊不已。 “小姐要把这些送到边关去?” 沈云商点头:“公主在裴行昭那里找不到突破口,已经开始威胁我了,我岂能坐以待毙,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胳膊拧不动大腿,所以就得找个能拧得过的。” 玉薇皱着眉,不解道:“可小姐怎知边境会需要这笔钱,边境的粮草棉衣朝廷自会供给,且就算边境需要,将军,如何能拧得过皇子皇女。” 放在以前,沈云商也会这么认为。 过往这些年他们除了知府大人外,就再没有见过什么权贵,所以在他们心里,世家大族那是立在云端的,他们一辈子都够不到,而皇权那更无需提了,皇权之下,只有服从,没有说不的权利。 但她在邺京做了三年世家大族少夫人,见识自然比十七岁的沈云商要多的多。 邺京遍地是贵人,自然规矩繁琐,且大族之间也分个高低,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气度学识绝却非常人可比,她刚去那会儿,许多人看不上她商贾之女的身份,明里暗里的轻视忽略,好在崔九珩待她好,常带她参加名门宴会,崔夫人也因崔九珩的请求,耐心的手把手教她如何管家,如何融入与贵夫人小姐们。 各族见崔家如此重视她,态度也就慢慢地不一样了,她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圈子。 虽然嫁给崔九珩不是心中所愿,那些年她过的也并不欢愉,甚至是战战兢兢,但不可否认,她确实在崔家学了很多东西,也看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世家大族并非表面那般光鲜华丽,再比如,皇子皇女其实并不是不可撼动的,他们头上有东宫,有陛下,而且,他们离不开世家大族和朝臣的拥护。 东宫是已故元后之子,当今皇后膝下又有嫡子,所以太子殿下与赵承北便注定是对立,更准确的来说,是你死我活。 不论谁登顶,都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前世,赵承北因赈灾银名声大噪,后来三年,在崔九珩和裴行昭的鼎力协助下,声望逐渐高过太子,再后来,太子受母族牵连被废黜,赵承北笑到了最后。 再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但她很清楚现在的赵承北还得夹着尾巴,屈居东宫之下,并不能为所欲为,不过想要对他们这些商贾动手倒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需要找一个可以让赵承北忌惮的存在,哪怕只是忌惮一时,也够解眼前危机了。 而现在的她不认识什么名门大族,她有的只是钱,而刚好,几位大将军需要钱。 再恰好,这几位大将军在朝中都很有威望,其中一位更是在年后打了一个大胜仗,名震四方,只是那位将军身份有些特殊,在她死前的一个月,他解甲归田了。 “今年的天冷的太快了,所以我猜想边境可能会需要粮草棉衣,我们便提前备好,在他们需要时给他们送去,雪中送炭,再怎么样也能求一个庇护。”沈云商轻声向玉薇解释道:“赵承北如今只是皇子,太子压在他头上,他正是需要威望和拥护的时候,边境几位大将军,他暂时是不会得罪的。” 玉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沈云商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不由轻轻一笑。 那三年她在学习,玉薇也在学,玉薇很聪明一点就通,崔夫人身边的嬷嬷便乐意多教她几句,虽然现在她们又回到一切未开始的时候,但她相信,以玉薇的聪敏,这些事很快就能得心应手。 “趁着天黑,你去将镖局管事的请过来,这趟镖太过紧要,我们得好生商议,确保万无一失,不过...” 玉薇:“不过什么?” “沿路有山匪,光凭镖局中人的身手,恐怕不一定能安全将东西送过去。”沈云商微微眯起眼:“我还得去请一些人,随行保护才行。” 玉薇疑惑:“请谁?” 小姐认识的人她都认识,但并不觉得有谁适合干这件事。 “此事我心中有数,但是...” 沈云商挎着脸看着玉薇:“需要钱。” 玉薇:“...现在江湖黑榜都已经开始通缉我们了,况且,附近几城已经没有凶犯可以抓了。” 沈云商重重一叹。 “或许,可以先用这里的?”玉薇道。 沈云商看了眼箱子里的银票,半晌后摇摇头:“请这些人很贵,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一百万两或许还不够。” 崔九珩说过,光是边境几城的赈灾银就高达百万,若再加上城灾区,那是全然不够的,不过到时候雪灾,她可以去求父亲母亲,对于灾民,父亲母亲必然会出手相助。 现在,她只需想办法再去弄十万两。 那里头的人一个人两万,她要请五个! 沈云商往后一趟,十万两啊,怎么弄。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堂堂姑苏首富家的独女,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钱而苦恼。 - 同时,另一边,裴行昭也在与绿杨商议该如何将银钱瞒着赵承北的耳目送出去,并屯好棉衣粮草,及时的送到各处边境。 可二人想来想去都没个万全的法子。 “公子你以往若努力些,此时定然不会为此发愁了。”作为江南首富家的独子,早便该培养自己的人脉势力,但裴行昭过往十几年是个只会花钱的浪荡子。 他身边会武功且完全可信任之人,只有绿杨。 裴行昭冷哼:“要你说。” 他自己也都快悔死了。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镖局能解燃眉之急。” 裴行昭:“至于屯粮草,只能你去一趟,我得留在这里应付赵承北。” 绿杨:“可公子不是说,镖局也并不能万无一失吗?” 这世间还一种存在,叫做山匪。 “时间不等人,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办成这桩事。”裴行昭面色郑重道:“赵承北不会放过我,所以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至于镖局...确实不够,但若是能请高手随行,便要稳得多。” 现在的他不认识邺京贵族,也没有公主放权给他,他没有势力,没有影卫侍卫可用,做事便很是束手束脚。 待此事了,他便得开始培养人手了。 “高手?那至少也得像守库房那位那么高。”绿杨:“不然也只是去送人头的,而且还得绝对的安全,确保不会中途反水。” 江湖中多的是见财起意,杀人越货的。 裴行昭敛眉嗯了声。 随行的高手,他心中倒是有人选。 但是,他还要十万两! “你说这钱,怎么这么不经用呢?” 绿杨:“....” “照这么个用法,就是一座金山,也迟早得让您搬空。” 然还没等二人找到新的财路,麻烦就已经找上门了。 沈云商这日刚用完早饭,素袖姑姑就过来禀报,她的友人来探病了。 沈云商那几日为了出门,装了场病。 但她一时想不到谁会冒着这么大雪来看她,若是那几个家伙,素袖姑姑会直接报名字,哦不对,哪用素袖姑姑特意来通报,他们自己就闯进来了。 欸,她好像想到那十万两怎么弄了! “素袖姑姑,是何人?”沈云商心头有了打算,便急着想出门。 素袖回道:“是两位姓崔的公子,一位崔姓小姐” 崔姓可是大族,且几位公子小姐一瞧便是气度不凡,所以夫人才赶紧让她过来通报,却不知小姐是如何认识这些大族家的公子小姐。 沈云商脸色一白。 赵承北打上门来了! “我知道了,我换件衣裳就去。” 沈云商怕素袖看出什么,语气平静道。 “是。”素袖颔首离开去复命了。 素袖一走,沈云商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玉薇皱眉道:“小姐,怎么办?” 沈云商压下心慌,思索着对策。 赵承北既然不愿闹大了损了他皇家脸面,今日怎么会上门,是因为他们多日不出门,他沉不住... 不对! 沈云商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两位崔姓公子,也就是说崔九珩也来了! 前世,赵承北在江南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崔九珩的,她嫁过去后崔九珩才知道真相,因此跟赵承北大吵了一架。 所以今日,赵承北既然带着崔九珩一起上门,那就不会做什么,他此行,怕只是来警告她的。 想通其中关节后,沈云商心神微松,勾唇道:“换衣裳,去会会他。” “对了,我‘病了’这么多天,裴昭昭竟然没来看过我?” 玉薇:“...奴婢方才正想禀报此事,裴公子半月前在来看姑娘的路上,马车翻了,腿摔断了。” 沈云商砰地站起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以他的身手?翻个马车就能把他腿摔断?!” 玉薇沉默着没吭声,她也很好奇裴公子这腿是怎么断的。 沈云商也跟着沉默下来,很快她心里便有了答案:“他该不会是借此在躲赵承北吧?” 玉薇一愣:“倒是,有可能。” 沈云商不由嗤笑了声:“出息。” “等见完赵承北,我们去看他笑话。” ------------ 11 第 11 章 沈云商妆扮好,捏着手帕走几步咳几声,装作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往正厅走去。 昨夜雪已经停了,早晨下人已经将路上积雪清理干净,一路倒也算平坦。 虽然她猜测赵承北今日不会为难父亲母亲,但此人太过危险,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前院。 然她才踏入廊下,便听里头愉快的交谈声传来,她微微一怔后,不由放轻了脚步。 “原来你们是来游玩迷了路才与小女认识的啊,哈哈,小女心善,又是个热心肠,带个路而已,她肯定不会拒绝。”沈枫笑着道。 “正是,沈小姐人美心善,确实帮助我们良多,原我还感叹沈小姐这般的花容月貌,世间难得一见,今儿一见沈老爷沈夫人,可算是明白了。” 这是三公主赵承欢的声音:“沈小姐这模样,全然是遗传了沈老爷与沈夫人的。” “崔小姐谬赞了。”白蕤柔声道。 “小妹说的确是事实,在下见二位感情深厚,默契非常,想必沈老爷与沈夫人当年定也是一段佳话。”赵承北道。 沈云商神情一滞。 类似的话崔九珩也曾问过她。 “哈哈,崔公子好眼力,我和夫人当年那自是好一段佳话。”沈枫一脸陶醉:“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花灯节,人群涌动,而我一眼就看见了夫人,夫人提着花灯仿若仙子临凡,我们一见钟情...” 白蕤忍不住打断他:“是你对我一见钟情。” 沈枫笑着道:“嗯对对,是我对夫人一见钟情,开始猛烈的追求,送花,送首饰,送钱,送铺子,送房产,送衣裳,送糕点,送...” 白蕤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还送了一对石狮子,你们说这人是不是有病,谁追姑娘送石狮子!” “总之呢,就是在我不懈努力下终于打动夫人芳心,抱得美人归。”沈枫得意的端起茶杯饮了口。 白蕤:“分明就是你不要脸天天往我家凑,父亲母亲嫌你烦才答应。” 沈枫一愣,放下茶杯::“夫人嫌我烦?为什么,夫人不爱我了吗,夫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夫人你看看我,夫人是不是我人老珠黄,你嫌弃我了...” 沈枫喋喋不休,一个人就能叫厅内热闹不已。 崔九珩,赵承欢面无表情的看向赵承北,好端端的起这个话头作甚。 赵承北默默垂首。 他好像就问了一个问题。 沈云商听到这里,勾了勾唇,踏进厅内:“父亲,母亲。” 她柔柔弱弱的请了安,并轻轻咳了几声。 “哎哟,商商来啦,怎么样啦,身子好些没有啊?”沈枫一见沈云商过来,便想起身过去,被白蕤用眼神制止了,遂只得身体微微前倾,关切道。 沈云商轻柔道:“回父亲,女儿已经无碍了,咳,咳咳。” “啧,这还咳着呢怎么无碍,冰天雪地的就该好好在屋里养着,你出来作甚...” “咳咳咳!” 沈枫的话还没说话,被白蕤几声清咳打断,沈枫似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神色有些尴尬的飞快扫过赵承北几人。 沈云商今日出门,正是因为他们的到访。 “那什么,商商啊,这几位崔公子崔小姐是专程来探病的,你说说这大冷天的还特意来一趟,真是有心了。” 沈枫话锋一转,哈哈笑着道。 赵承北自然不会去计较他方才因担忧女儿的失言,只轻轻一笑,看向沈云商:“沈小姐与小妹一见如故,又与我们有恩,自然该来的。” “沈小姐,你说是吧?” 沈云商的手帕还掩在唇边,闻言轻轻抬眸,就对上赵承北温和的笑容,她本能的捏紧了手中绣帕。 世人都道二皇子殿下和善大义,仁慈宽厚,可她却清楚,这人笑容底下掩藏着多么深的心思,笑面虎都不足以形容赵承北。 即便她多活了那三年,但心中对于这个人的忌惮和惧意,仍旧还在。 “咳,咳咳咳...” 沈云商垂眸,又是几声清咳,待缓过来些,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崔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我病了这许多日,精神不济,怠慢了各位。” “沈小姐哪里话,今日是我们冒然上门,失礼打扰小姐修养。”赵承欢看着沈云商,好似带了几分内疚道:“是我的不是,先给小姐赔罪了。” 沈云商不由再次抬眸望去,对方轻轻朝她笑了笑。 赵承欢五官明艳,饶是她浑身透着贵气,可不知是不是容貌的原因,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妩媚,普普通通一句话都像是带着勾子似的,但又偏偏叫人生不出半点旖旎和轻视,甚至她那无形的气势能压得人瞬间弯下脊梁,对她俯首臣称。 这就是皇女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底气。 沈云商早已见识过。 初见那次她盛装打扮赴约,却在见到赵承欢的那一刻,气势全无。 但这一回,不一样了。 她毕竟做了三年崔家妇,几乎日日被架着在贵夫人小姐堆里周旋,成长迅速,即便今日来的是皇后娘娘,她也能应对自如。 与生俱来的皇家气质她压不过,自然也不用去压。 对方若气势凌人,她便可和煦如风,轻柔如水,只需镇定自若,如此,即便身份远不如对方,也能不落下乘。 这是崔夫人教她的。 沈云商用绣帕轻轻压了压唇,而后眉眼一弯,浅浅一笑,声音细柔但却吐字清晰:“崔姐姐来,我自是万分开心,岂有打扰之说。” “上一次与崔姐姐在茶楼相谈甚欢,还讨了崔姐姐几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一直惦记着得再请回来,正好今儿崔姐姐与两位公子来了,我自是要好生招待。” 说罢,她也没给赵承欢开口的时间,转头朝沈枫白蕤屈膝,恭敬请示:“父亲,母亲,今日女儿好友来访,不知可否自作主张,设宴宴请好友。” 沈云商一番话落,不说赵承欢几人愣了愣,便是沈枫白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瞬,他们好像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几分本不该属于她的威压。 白蕤最先回神,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沈云商,才道:“自是可以。” “你们难得相聚,我们长辈在这里反倒碍事,我将素袖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你吩咐她就是。” 沈云商含笑道谢:“多谢父亲,母亲。” 白蕤拉着沈枫离开时,避着人朝素袖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 二人走到厅外,才传来沈枫的声音:“哎呀,我怎么觉得我们女儿懂事了好多啊,夫人你说是不是啊,啧啧,我这心啊,可真是倍感熨帖...” 声音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 赵承欢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沈云商。 在茶楼时,她抬着下巴强撑着气势,却是一只纸老虎,周身没有半点棱角,如今不过半月余,她却好似变了个人。 还是说,那日不过是她的伪装,她绝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若非知道她的身份,便是告诉她这是邺京哪家贵女,她都是信的。 赵承北同样神色难辨的看着她,只有崔九珩虽先是略显惊讶,但很快就垂下了视线。 沈云商只当不知他们的打量,在玉薇的搀扶下坐到崔九珩旁边的椅子上,正好,与赵承欢面对面。 “素袖姑姑,劳烦你帮忙去厨房说一声,今日中午要府中最高规格的宴席,看看厨房有没有善邺京菜系的厨子,若是没有,便去姑苏酒楼请一位过来。” 姑苏酒楼是姑苏城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 里头日日爆满,规矩是提前三日预约,但并不一定排的上号,要是当日去,那就更不可能有位了。 崔九珩让人排了好几天队才得以进去,此时听沈云商要请人家厨子过来,便疑惑道:“沈小姐如何能请动他们家的厨子?” 西烛当时花大价钱都没能在当日买一个位子,这厨子是如何能说请就请的。 沈云商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没往崔九珩处看过。 因为对于这个人,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知他本性善良,许多事情都是受赵承北所欺瞒,而赵承北对他也算是真意,诸多事都不愿脏他的手,只除了一桩。 ‘此毒乃浮水,脉象症状与风寒相似,但对身体无碍,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即可解毒’ ‘可我见她今日身体每况愈下,当真没有问题?” ‘崔公子放心,我定不会看错’ 那是她得‘风寒’后的第十日,她无意中听见崔九珩与一位民间颇具盛名的大夫对话。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知道,她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但毒却并非是浮水,而是碧泉。 很多人不知,只当碧泉与风寒症状一模一样,几乎在生前无法分辨,但她知道一个分辨的办法,中了碧泉之毒,血液进入水中,会立即消失不见 她也很快就明白,这是赵承北的手笔。 崔九珩去民间找大夫来看,就是已经不相信太医院的人,在怀疑赵承北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大夫也被赵承北收买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真相告诉崔九珩,可那时太子式微,赵承北如日中天,她若得罪了他,沈白两家,包括裴行昭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既然要她的命,她给就是了。 只要她的家人能平平安安。 所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药,就让崔九珩以为她是因为没有服用解药而死的。 但要说恨,她对崔九珩着实是恨不大起来。 她在崔家受恩颇多,他也确实没有害她之心。 但他们终究立场不同,崔家与赵承北一体,他与赵承北情谊又太过深厚,甚至可以说是坚不可摧,所以他们,注定是站在对立面。 “崔公子不知,我对姑苏酒楼的东家,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他承诺,姑苏酒楼永远为我开特例。”沈云商淡声回道。 她对赵承北示弱没有用,那三年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一次,她得要他知道她有利用价值,不能轻易动,如此她才有时间筹谋,而她对于赵承北的利用价值并不多,所以她要把能摆的都摆到他跟前。 姑苏酒楼虽然或许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却并非毫无价值。 “呀,什么贵客竟劳沈大小姐去请姑苏酒楼的大厨?” 突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叮叮当当,像是环佩玉石相撞。 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朝外望去,很快便见一位...打扮华丽的灼眼的公子瘸着腿大摇大摆踏进厅内。 他腰间挂着的金珠珠和玉石串随着他走动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活像个行走的小金山。 但他那张脸太能抗,这般招摇竟也不显俗气,反而像极了世家大族宠爱出来的金贵小公子。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会这么打扮。 赵承北几人一时都看的愣了神。 赵承欢实在没忍住:“你...不嫌重吗?” 裴行昭大大咧咧走进来,手一招让人将几个金灿灿的金箱子抬到沈云商面前,才拱手给他们道礼:“原来是崔公子,崔小姐啊。” “我有深厚的内力傍身,一点儿也不觉得重,且,习惯就好。” 说完,他便坐到沈云商旁边的椅子上,侧身朝她道:“沈商商,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啧啧,看这样子好像瘦了不少呢。” “这不,我今儿就去请了尊金菩萨来,保佑你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裴行昭边说,边让人将金箱子打开:“还有一些是我这些日子让人给你搜寻来的奇珍异宝,你挑挑有喜欢的就摆在房里,不喜欢的就放在院子里。” 厅内其他人:“.....” 奇珍异宝摆院子里?邺京几大世家也没这么奢侈吧! “崔公子崔小姐也是来探病的吗,真巧啊,看来今日我能托各位的福,吃一顿好的了。”等金箱子开完了,裴行昭才抬头看向赵承北,弯起一双桃花眼道。 然不等赵承北回答,他目光一转,状似随意道:”欸,你们来探病没送礼吗?” 赵承北:“....。” 崔九珩:“.....” 赵承欢:“.....” 三人不约而同侧眸瞥了眼一旁他们带来的礼物,本来不算轻的,但跟裴行昭的比起来,怕是还没他半个金箱子盖贵重。 崔九珩赵承欢再次同时看向赵承北。 今日就不该听他的来这一趟! 丢死人了! ------------ 12 第 12 章 沈家后院,一处廊下。 “夫人啊,你说这崔家几位公子小姐真是来探病的?我怎么觉得来者不善呢?”从前厅出来,绕过长廊,沈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皱着眉转头往正厅的方向望了眼,道。 白蕤正在思索着什么,闻言愣了愣,问他:“为何这么认为?” 沈枫一脸正色道:“因为我了解咱们女儿,这可不是她对好友的态度,我觉得女儿并不想见到他们,那假笑都要赶上她老爹了啊。” 白蕤:“.......” 她心神微松,还道他真看出了什么。 “不管他们目的何在,女儿吃不了亏就行。” 沈枫还是有些担心:“可毕竟是姓崔。” 在身份上能压人一大截。 “这是我们的地盘,便是崔家人,也不能在这里欺负了商商去,况且女儿有自保的能力,无需担忧,再者,我也第一时间让人去请阿昭过来了。”白蕤不甚在意道:“老爷若实在不放心,就去查一查,女儿是否给他们指过路。” 沈枫眼神一亮:“夫人说的对,我这就让人去查。” 沈枫转身离开,白蕤在原地立了好半晌,直到素袖过来。 “夫人,小姐让奴婢去请姑苏酒楼善邺京菜系的厨子。”素袖带着几分优思道:“看来是来自邺京崔家...” 白蕤面色一紧。 邺京崔家,只有嫡系那一脉。 他们接近商商目的何在! “夫人,可要让人盯着这几位?” “不必。”白蕤神色微冷:“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先不要打草惊蛇。” “你去吧。” 素袖恭敬颔首:“是。” - 茶室中,沈云商与赵承欢相对而坐,玉薇在一旁默默地的煮着茶。 赵承欢瞥了眼茶叶,微微勾唇:“让沈小姐破费了,这可比本公主那几杯雨前龙井值钱多了。” 沈云商浅笑颔首:“招呼殿下,自然该拿出最好的。” “也是,你们不缺钱。”赵承欢:“光裴公子送的那几个大金箱子,就够买上许多了,不过...” 沈云商安静地等着她后头的话。 “财不外露这个道理,你与裴公子好像都不大懂?” 沈云商默了默,而后略有些不解的抬眸:“同邺京四大世家之一崔家比起来,这些便不入眼了,在公主眼里,更是些微不足道小东西,我们何必藏着掖着?” 赵承欢眼底当即浮现出几丝冷光。 她是真不知道的无心之言,还是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现在,皇家最缺的就是钱! “裴昭昭三天两头就往我这儿抬几箱子,我一时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妥,今日得公主殿下提醒,我日后便注意些。”沈云商正色道:“让他从后门送。” 赵承欢:“......” 怪不得皇兄非要裴行昭。 “不过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解,不知能否请公主解惑?” 沈云商笑意盈盈的看着赵承欢。 赵承欢似笑非笑:“沈小姐说来听听。” 沈云商偏头望向院中八角亭中,目光在崔九珩身上停留了几息,才转而看向赵承欢:“崔公子芝兰玉树,温润矜贵,公主身边有这样出尘绝世之人,怎还瞧得上我一届商家女的未婚夫?” 话落,亭中有人重重放下茶杯,沈云商没去看,只垂眸轻笑了笑。 而后她好似没有察觉到赵承欢骤冷的气息,继续道:“便是公主不喜崔公子这样的,邺京世家公子如云,公主怎偏偏会看上裴行昭?” 赵承欢细细瞧着沈云商,见她似乎并非另有深意,才偏头望了眼亭中:“情之一字,如何说的清啊?” 说这话时,她脸上带着笑,但眼中却无笑意。 茶室内安静了几息后,赵承欢才缓缓转头,脸色已全然沉下来,带着几分凌人之气:“本公主就喜欢这样的,不行吗?” “还是说...你想跟本公主争?” 沈云商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莞尔一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赵承欢听出她后头还有话,便也没出声,只目光凌厉的看着她,果然,只见沈云商轻轻抬头,语气温婉柔和:“因为,裴小昭本来就是我的。” “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想要他,就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赵承欢凌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光。 许久后,她道:“上次见沈小姐,沈小姐可没现在这般气势。” “公主都要抢我未婚夫了,我还有什么可示弱的,作为姑苏首富家独女,公主觉得,我该是怎样的?”沈云商一番话滴水不漏,又将问题抛给了赵承欢。 赵承欢看她半晌,轻轻一笑:“若不是你的未婚夫入了本公主的眼,我们或许还能做朋友。” 不待沈云商开口,她便敛了笑容,冷冷道:“沈云商,你可知道,忤逆本公主的下场。” “公主这话我可担不起,我不过是不同意将未婚夫让给公主罢了,何谈忤逆?”沈云商眨眨眼,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轻缓道:“我知道公主殿下权势滔天,但若沈白裴三家倾力抵抗,怎么也会在民间溅起几朵水浪,若是消息传到邺京,恐怕会有损公主殿下清名。” 赵承欢脸色微变。 若沈白裴三家全力抵抗,那可不止几朵水浪。 “你在威胁本公主?” “不敢。”沈云商:“我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公主也知道,我是沈家独女,自小吃惯了独食,决不允许有人从我手里抢东西。”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我给公主殿下的答案。” 赵承欢神色难辨的看着沈云商,半晌后,她道:“即便你不顾及沈家几百条人命,可你怎么认为,裴家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沈云商淡笑道:“裴家不只是为我,更是为了裴家独子,公主还不知道吧,虽然裴昭昭是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但裴伯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谁敢打他的主意,那可不得拼尽全部?” “还有...” 沈云商笑容淡去,直直盯着赵承欢:“沈裴两家上千条人命,公主殿下确定您能背负得起?” “还是说,二皇子殿下背负得起?” 赵承欢终于确定,沈云商果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的眼底盛着几分怒气,一字一句道:“沈云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这个人吃惯了独食,谁要想从我手里抢东西,我就是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沈云商分毫不让,眼神毫不闪躲的迎上赵承欢,咬牙道。 二人对峙,气势一时竟难分输赢。 玉薇神色平静跪坐在一旁,心中却早是激动澎湃。 小姐霸气! 这时,外头传来素袖的声音:“小姐,午宴已备妥当。” 沈云商没出声,玉薇便起身出了门。 茶室内,紧张的气势也随之减弱,赵承欢笑意不达眼底:“是本公主小看你了。” 沈云商瞬间收敛气场,拿着绣帕轻轻压着唇角,又成了那个大病初愈的沈小姐,她似是嘲讽的一笑:“大约,我只是太自私,且太不要命了。” 可偏偏就是自私又不要命的,最不好打交道。 赵承欢瞥了眼亭中已起身的几道身影,意味深长道:“那就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赵承北崔九珩并不知晓茶室内的这番看似平静却紧张的交锋,只有内力深厚的裴行昭听了几成,趁着入席的空隙,他碰了碰沈云商的胳膊,轻声道:“厉害啊,沈商商。” “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啊。” 沈云商早知他听得见,对此半点不意外,只是...她瞥了眼他腰间:“怎么多了这么多串玉石?” 他不是只挂金珠珠么。 “哦,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慕淮衣,我跟他说我来见情敌,他就把自己腰间的玉石串都扯给我了,说给我充门面。”裴行昭道。 不要白不要,能换不少钱呢。 沈云商:“......” 姑苏的人都知道,姑苏城有两大行走的山,一乃裴行昭,金光灿灿的金山,二是慕淮衣,晶莹剔透的玉山。 这两个人上辈子大约是兄弟,爱好简直是出奇的一致。 “哦对了,他本也是来探病的,只是中途将行头都给我了,他觉得没法见人就转头回去了,将礼物给我让我给你带来。”裴行昭继续道。 沈云商眼睛一亮:“礼物呢?” “我都装进金箱子里了。” 沈云商:“...可我觉得按照他的作风,应该会给我抬个镶满玉石的箱子来,箱子呢?” 扣下来能值不少钱呢。 “那一看就是慕家的东西,怎么忽悠他们啊。” 裴行昭朝前方赵承北几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 败家子! 算了,等会她自己上门去要。 今日算是把赵承欢得罪狠了,她得赶紧凑够钱去寻求庇护。 方才那些话只是唬赵承欢的,她怕死得很,更不会真的蠢到只拿沈家去跟赵承北拼。 ------------ 13 第 13 章 大约是因为有崔九珩在,有些戏就还得演下去,今日的午宴算是宾主尽欢。 午宴过后,赵承北几人没有再留,起身告辞。 沈云商与裴行昭将人客气送到府门,马车离去,二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下去。 沈云商目不斜视:“要进去坐会儿吗?” 最好不要,她还得赶时间去见慕淮衣。 裴行昭拢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心赵承北塞给他的纸条,面色平静:“不了,我还得回去养伤。” 赵承北约他一个时辰后在醉雨楼见面。 沈云商垂眸看了眼他的腿。 她还是不信他腿上有伤。 “行,不送。” 沈云商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府中走。 裴行昭不满的转头看她:“喂沈商商你也太没良心了,我腿上有伤啊,你都不扶我下去...” “啊!” 裴行昭话还未完,便见沈云商跨门槛时不慎踩到裙角,整个人朝前扑去,他眼神一变,如一道风一般迅速的掠到她身旁,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揽在了怀里。 “没事吧?” 身形稳定下来,裴行昭皱眉道:“沈小商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连路都走不稳....” 裴行昭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沈云商唇边带着笑,眼神往下,落在他的腿上。 裴行昭:“...你怀疑我就直说,何必弄这出?” 沈云商抬眸看他片刻,猛地靠近他,手搭在他肩上,柔声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比直接问有意思多了,你觉得呢?” 她靠的很近,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裴行昭心尖不由一颤,搂着她腰身的手也蓦地一紧。 这一刻,他再一次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他们现在还是属于彼此的。 她是他的沈商商,不是崔家少夫人。 不,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永远都不会是! 她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他眼底的阴鸷又逐渐的浮了起来,毫不掩饰,亦或者说是已不受他控制,那不知是何时开始压在他心头的执念,已经越来越深。 到如今,已经开始疯狂的往外滋生,逐渐超出了他可控的范围。 沈云商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笑容微敛:“裴昭昭,你怎么了?” 一声熟悉的裴昭昭,让他猛然清醒。 裴行昭慢慢地垂眸,视线落在那柔软的樱唇上。 沈云商似是察觉到什么,慌忙想要抽身,可他搂的太紧,她竟一时退不得半步,顿时便有些急了:“裴小昭,这是在门口,你想干什么!” 门外,两个门房已经悄咪咪的伸头来望。 府中的下人也都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 玉薇绿杨倒是垂着头的,只是那眼神时不时就往上瞥一眼。 二人青梅竹马,又有婚约,且两情相悦,自沈云商及笄后,裴行昭时不时就要按着她亲一会儿,像是等了多年,格外迫不及待似的。 但也就仅限于亲吻,没有再出格的行为,且那都是在屋里,或是自己院里,在门口...沈云商还没有尝试过。 “你疯了,吃错药了?快放开!” 周遭人多,沈云商又急又羞,低声骂道。 然裴行昭却好似没听见似的,突然就弯腰靠了过来,沈云商吓得双眼紧闭,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裴行昭的唇落在了她的耳畔:“沈商商,我也一样。” 沈云商睁开眼,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家中独子,吃惯了独食,绝不会叫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除非,我死了。”裴行昭声音轻缓,却异常的坚定。 沈云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轻轻勾起唇。 可就在她心中的动容达到最高峰时,却又听他道:“你的病也是装的吧?还有,你方才怎么那么大反应,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回,他的语气又换回了平日的吊儿郎当。 沈云商哪能听不出他是故意的,胸腔中的情意顿时消散无踪,气的一脚踩在他脚上:“你给我放开!” “我不放。” 裴行昭:“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装病?” “你先放开。” “不行啊,我们现在是在耳语,放开了听到的人就多了,万一赵承北的人还没走,听到了怎么办。” 沈云商:“.....” 她了解这人的脸皮,她要不说,他就能不要脸的一直这么抱着她,但她得要脸。 半晌后,她咬牙道:“他是皇子,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想装病拖延时间。” “呀,我们真实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云商:“现在可以放开了?” 裴行昭:“可以啊。” 他嘴上说可以,却并无动作,沈云商不由抬头看他,却见裴行昭也抬起了头。 但裴行昭看的是周围。 随着他目光扫去,周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就在这一刹那,裴行昭突然低头在沈云商唇上印下一吻,然后放开了她。 沈云商:“......” 这偷袭般的一吻让她指尖隐隐发麻,甚至忘了要第一时间骂人。 “那我就走了,别太想我哦。” 直到人走出府门,沈云商才反应过来,她握着拳:“裴,昭,昭!你给我站住!” 裴行昭自然不会站住,他溜得飞快。 但他一出门,正好撞上刚回来的沈枫。 因为跑的快,腰间的金珠珠飞快摇摆着,发出叮当脆响,格外引人注目。 “沈伯伯,您回来啦。” 沈枫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金珠珠上,似笑非笑:“这金珠珠还不错嘛。” 裴行昭并没有听不什么不对,眼睛一亮:“是吧,沈伯伯也这么觉得,沈伯伯要是喜欢,我摘几串给您?” 沈云商追出来就听得他这话,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在父亲眼里那些金珠珠就是她花二十万两给他打的,裴昭昭这话落在父亲耳中,无异于挑衅! 果然,沈枫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沈云商赶紧提裙跑下去,一把将裴行昭扯过来:“你不是急着回去吗?还不走愣着作甚?” 裴行昭万分不解:“你别推我啊,我不急这一时,你让我给沈伯伯扯几串...” “你给我闭嘴!走!” 沈云商连推带拉将人送上马车,还顺手一银针扎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就窜了出去,车夫吓得赶紧拉稳马绳。 可怜裴行昭才被推进马车,还没来得及坐好就被甩的一个踉跄装在车壁上,待他稳好身形后,捂着额头气急败坏的拉开侧边帘栊:“沈商商你干什么啊,谋杀亲夫啊,沈伯伯您要给我做主啊。” “哎哎哎,我还没上去呢!” 绿杨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直到马车窜出老远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赶紧追了上去:“公子您等等我啊。” 沈云商只当看不见身后的兵荒马乱,笑着去扶沈枫:“爹爹去哪里了啊,可有用饭了?” 沈枫气的不行,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吼道:“你说他什么意思,啊?跟我炫耀还是跟我示威呢,你叫他回来给我说清楚!” “爹爹放心,回头我肯定好好揍他一顿,好好教训他。” 沈云商一边拉着沈枫往府中走,一边认真道。 “还给他做主,我还嫌你那银针扎少了呢,要我说你就该多扎几根!”沈枫边被扯着上台阶,还边对着巷子口骂。 “爹爹咱也不能把气撒给马儿是不,等下次,下次我见着他往他身上扎。” “你说的啊,扎十根!” “好的,都听爹爹的。” 沈枫的气这才勉强消了些,可进了门还是觉得气不过便吩咐门房:“一个月以内,不准姓裴的进来。” 门房恭敬应下:“是。” 沈云商轻轻呼出一口气,差一点就露馅了。 “对,爹爹说的对,一个月,不,两个月都不准他来。” 只要裴小行不跟爹爹单独见上面,这事就暴露不了。 见女儿从头到尾都偏向自己,沈枫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还是女儿乖,对了崔家几位公子小姐可走了?你身子怎么样啊,怎么还在外头晃呢,快回屋养着去。” 沈云商挽着沈枫的胳膊,听他久违的絮絮叨叨,他问一句她就回一句,父女二人就这样一路到了拂瑶院。 场面无比的温馨幸福。 将沈云商送到后,沈枫再三叮嘱她好好养病才离开。 而沈枫前脚一走,沈云商就让玉薇去约慕淮衣见面,半个时辰后,玉薇回来,说慕淮衣在醉雨楼。 沈云商便换了衣裳,悄悄出府,前往醉雨楼。 ------------ 14 第 14 章 醉雨楼是姑苏城最有名气的茶楼,出入的或达官贵人,或家财万贯,一楼座位十两银子,二楼包厢二十两,若要换更好的茶,或者更换楼中排好的戏曲,亦或者另点人煮茶,价钱则另算。 如此昂贵,却每日座无虚席。 “慕公子这经商的头脑,不愧是姑苏几家小辈中的头一名。”这话,沈云商每次在这里见到慕淮衣,都要感慨一次。 慕淮衣如以往一般谦虚而得意的回她:“谬赞谬赞。” 沈云商看了眼茶,茶是好茶,但煮茶的人... “清溪公子呢?” 慕淮衣手一抖,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沈云商瞥了眼洒在桌上的茶水:“怎么了?” 慕淮衣沉默了片刻,放下茶壶坐直身子,双袖一挥:“有我这个老板在,难道还比不过清溪?” 沈云商如实道:“你煮的茶没有他煮的香。” 以往但凡是她一个人来,给她煮茶的人都是清溪。 再者... 沈云商刚见完一个金灿灿的人,现在又看着面前浑身冒着玉石光芒的慕淮衣,眼睛着实有些疼。 不过她今日是特意来找他的,倒也能忍忍。 慕淮衣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我收回刚才的话。”沈云商唇角一弯,笑的万分灿烂:“我今日是来找你的,不是找清溪的。” 慕淮衣眉头一皱。 这笑容好生熟悉,他好像今日上午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过。 “量你今日也不敢找清溪。” 慕淮衣压下心中的怪异,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云商自动忽略了他前头那句话,道:“我听裴昭昭说,你来探病了?” 慕淮衣不明所以:“对啊。” 沈云商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复杂:“你堂堂慕大公子,来探病竟然不送礼?” 慕淮衣一愣,下意识道:“我不是让裴行昭带来了?” “啊?我没看见啊。”沈云商:“按照你慕大公子的行为作风,你给我送礼不是得有个镶满玉石的箱子?可他只带来了几个金箱子啊。” 慕淮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可能啊,我看着他将我的箱子抬上他的马车的。” 沈云商:“.......” 原来那只箱子在他马车上! 裴小行竟然昧她的东西! “我没有看见。” 沈云商咬牙道。 慕淮衣一张脸顿时精彩纷呈,好半天才想明白什么,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齿:“这狗太过分了!” 随后,他似是又想到什么,眯起眼,试探道:“沈云商,裴家最近是不是缺钱?” 沈云商一愣:“为何这么问?” “因为他...”慕淮衣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因为他,昧我给你的箱子!” 沈云商眨眨眼,如实道:“裴家若缺钱,那应该不是一只箱子能解决问题的。” 但是她也想不通,裴行昭为什么要昧给她的箱子。 “好了,不管怎样,你的礼我没有收到,你是不是应该补上?”沈云商心中记挂着更重要的事,便没再去细想。 慕淮衣:“....虽是他昧了,但我已经给了。” “可是没到我手上。” “你们是未婚夫妻。” “但还没成亲。” 慕淮衣面无表情的看着沈云商。 他沉默了许久后,防备的看着沈云商:“说吧,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沈云商朝他灿烂一笑:“我来,找你借点钱。” 慕淮衣:“......” “借多少?” 该不会也是十万? 沈云商眨眨眼:“十万两白银。” 慕淮衣神色顿时无比的怪异:“你们是来消遣我的吗?” 裴行昭前脚才找他借走十万两,后脚沈云商又来,除了这个,他一时想不到别的理由。 裴家江南首富,沈家姑苏首富。 他慕家在姑苏四大家里排名最末,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同时向他借钱。 “我有些急用,但前段时间惹了母亲生气,不敢去要。”沈云商忽略了慕淮衣的‘你们’,解释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还你的。” 慕淮衣还是不信。 “我可以写借据,利息按钱庄算。” 沈云商态度十分诚恳。 “那你怎么不去钱庄借?”慕淮衣。 “因为我不想让家里知道。”沈云商认真道:“我找你借钱这件事你得帮我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裴昭昭。” 慕淮衣唇角一抽。 裴行昭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见慕淮衣仍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沈云商皱了皱眉,一拍桌子:“慕淮衣行不行,给个准话。” 慕淮衣沉思半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行。”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沈云商眼睛一亮:“你真是好人。” “利息按你沈家钱庄两倍算。” 沈云商:“....奸商!” 慕淮衣哼了声:“你刚才还说我是好人。” “借不借?”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借!” 慕淮衣又盯了她片刻,才叫人拿来纸笔,当场立下借据。 “都要银票?” 沈云商:“你怎么知道?” 慕淮衣:“哼!” 因为这是裴行昭的要求。 求人办事矮一截,沈云商被他这么哼了,也忍住脾气笑着道:“对,要银票。” 慕淮衣是慕家长公子,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又有叔伯日日盯着,他没有裴行昭那么有恃无恐,成日作天作地,也不怕被顶替。 所以他自十六岁就开始接手家中生意,不过两年,手中就已捏着不少家族产业,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也正因此,二十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慕淮衣让人将银票取来,看着沈云商收好后,眼眸一转,用一副搞事的语气道:“要不要叫清溪来给你煮茶?” 沈云商正沉浸于钱凑够的兴奋中,并没察觉到什么,随口应下:“好啊。” “得嘞,我这就给您请去。” 慕淮衣飞快起身,边朝外走边道:“今日沈小姐的茶不收费。” 沈云商一愣。 这奸商平日恨不得从她身上多扣点银子走,今儿怎么这么大方? 她转头看了眼背后站着的玉薇。 玉薇眨眨眼,表示她也不懂。 沈云商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示意玉薇坐去对面:“晚些时候,你去将镖局管事的请到院中,我出门一趟。” 玉薇应下后,在她对面坐下。 很快,清溪便推门而入:“沈小姐。” 沈云商与他算是相熟,轻轻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 醉雨楼有很多位茶师,公子姑娘都有,煮的一手好茶不说,样貌也都是个顶个的好。 不仅如此,他们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此地只图风雅,而不低俗,但凡有一丝出格都要被打出去,是以很多文学大家,达官贵人都慕名而来。 这也就是醉雨楼长盛不衰的缘由。 沈云商受沈枫影响很爱喝茶,而这楼中,最得她心的茶师就是清溪,从清溪之后,她就再没换过人。 “沈小姐,可还是照旧?” 清溪将一应茶具准备妥当,便抬头看向沈云商,问道。 沈云商点头:“嗯。” “沈小姐今日,一个人来的?” 清溪的话不多,但今日,却意外的如此问道。 沈云商又点头:“是。” 清溪眸光复杂的嗯了声,便没再吭声。 半个时辰前 裴家那辆招摇的马车停在了醉雨楼下。 裴行昭挂着叮叮当当的金珠珠玉串串走上二楼,即便是瘸着腿,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流气质。 那双弯起的桃花眼看向谁都似在抛媚眼,惹得楼中的女客人女茶师满面红光。 ------------ 15 第 15 章 包间内 赵承北将方才底下的轰动收入眼底,笑看着裴行昭:“裴公子在这里很受欢迎。” 裴行昭替他续上茶,笑着回道:“只可惜,我这个人长情又专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倒是要让姑娘们伤心了。”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 赵承北眼中冷光闪过,开门见山:“上次同裴公子说的,裴公子考虑的如何?” 裴行昭笑容微敛,他偏头朝下方台上看去,此时,正在弹唱的是一位客人点的姑苏小曲。 “这首曲子描绘了姑苏之美,我虽没去过邺京,但我觉得,这里才更适合我。” 赵承北面色一沉。 裴行昭转头眼带笑意的看着赵承北:“二皇子殿下不会强人所难吧?” 赵承北与他对视一瞬,冷声笑了笑,端起茶盏浅饮了口,才淡淡道:“本殿下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何谈强人所难?” 裴行昭知道他还有后话,一时便没有出声。 果然,片刻后,赵承北继续道:“看来在裴公子心里,沈小姐比裴家重要。” 威胁之意已显而易见。 裴行昭眼神略沉,半晌后,他看向赵承北,正色道:“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 赵承北放茶盏的动作一滞,面上隐现森寒杀气,但很快就被他掩下,淡然道:“哦?那你说说,本殿下想要什么。” “去岁打了几场大仗,洪灾之后灾区又闹了疫病,加上军饷,这是很大一笔数目。”裴行昭声音徐缓道。 他的话落,赵承北的脸色就变了。 “你胆敢妄议朝政。” “不敢,这只是我的猜测。”裴行昭看向赵承北,语气轻缓:“其实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这里,我只是很好奇,公主殿下为何会看上我。” 赵承北目光凌厉的盯着他。 “我问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称看上了我这张脸,可我又问公主殿下,邺京之中,如崔公子这般的儿郎有多少,公主答,邺京公子各有千秋,崔公子不过寻常。” 裴行昭说到这里便径自笑了笑:“我便再问公主殿下,我比起崔公子如何,公主殿下没答,只目光淡淡的上下扫了眼我,意思很明了,士农工商,我不过是商户出身的浪荡子,身无长处,与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崔公子相提并论,那就是自找其辱。” “那我就感到万分奇怪了,崔公子矜贵温润,才貌双绝,我却是空有其貌,这萤火如何能与日月争辉,可若连如明月般的崔公子在公主殿下眼中都是寻常,那么我又如何会入得了公主的眼。” “所以,我便开始思索,这其中会不会还有我不知道的曲折。” 话到这里,赵承北眼中的杀意退却了不少,淡笑一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裴行昭轻轻挑眉:“我与崔公子乃云泥之别,怎会不自知。” 赵承北没有出声,显然是很认同他这句话。 “半月前,我不慎伤了腿,卧床这些日子我便细细琢磨,可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我能胜过崔公子的地方,我全身上仅有两个优点,一是好看,但这在见惯美色的公主殿下眼里并不是优点,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裴行昭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眸看向赵承北,缓缓道:“我有钱。” 赵承北眼神微紧,却仍未开口。 “于是我便想到了去岁几桩事,因此猜测,可能并非公主殿下看上了我,真正看上我的人,是二皇子您。”裴行昭便继续道。 赵承北面色一黑。 裴行昭连忙道:“啊是我说错话了,二皇子殿下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二皇子殿下看上了我的钱。” 赵承北的脸色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堂堂皇子,好男风和觊觎别人钱财比起来,半斤八两。 “我好像又说错话了,二皇子殿下您消消气,我嘴笨,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裴行昭倾身给他续上茶,赔罪道。 “我的意思是我为民,您为君,您看上我,不是,看上我的钱,那是我的福气,我是千不愿万不愿与殿下您为敌的,所以我斗胆想与殿下交个朋友,何须委屈公主殿下,殿下,您看如何?” 赵承北此时也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端起茶盏缓缓饮了口,许久后,才道:“你的提议不错。” 裴行昭笑容渐深,然他还没开口,却又听赵承北道:“但本殿下不信你。” 裴行昭的笑容顿时僵住。 赵承北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也是世家大族联手多以婚姻为纽带的缘由。” “裴行昭,难道在你眼里,公主还比不得一个沈云商?” 裴行昭神色微沉的慢慢直起身子:“公主金尊玉贵,但对裴行昭而言,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一个沈云商。” 赵承北冷笑道:“所以,你为了她,宁肯得罪本殿下。” 裴行昭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殿下,非要我做这样的选择?” 赵承北眯起眼:“是,你待如何?” “钱财乃身外之物,可谈,但沈云商只有一个,若殿下非要以拆散我和她为代价...”裴行昭话音微顿,再抬眸已是仿若换了个人,暗沉阴鸷,浑身上下透着要和人殊死一搏的狠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我给殿下的答案。” 若裴行昭还是当年十八岁的裴行昭,他在天潢贵胄面前,自然不会如此放肆。 可现在的裴行昭,做了三年的驸马爷。 虽驸马不得入朝,但因公主放权给他,他的手中握着赵承欢的全部势力。 自从进了邺京,裴行昭就从吊儿郎当的浪荡子变得沉默寡言,杀伐果断,在那三年里他为给裴家搏一条生路,也为保护沈云商,他成了赵承北手中的一把利刃。 崔九珩不能做的,亦或者说,赵承北不让崔九珩沾手的脏活都是他去做,因此即便他无官身,但在那很长一段时间内,邺京许多朝官对他都生着几分畏惧。 他们在背后骂裴行昭是赵承北的一条狗,但在明面上他们绝不敢对裴驸马不敬,因为干净的官着实不多,谁都不敢去赌,第二天的朝堂上,会不会突然就摆上他们的罪证。 而今即便他回到十八岁,他也试着去做十八岁的裴行昭,可是因带着那三年的记忆,那仿若已刻在骨子里的阴鸷冷血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就像现在,他气场全开,就连赵承北都会有一瞬的退惧。 毕竟,赵承北是现在的赵承北,而他,是三年后的裴行昭。 赵承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不可控生出的退意,脸色愈加的难看,捏着茶杯的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也得有跟本殿下抗衡的本事,就凭你,也配为玉。” 裴行昭淡声道:“我自知裴家在殿下心中如蝼蚁,但也要自不量力的跟殿下拼上一拼,即便撼动不了殿下,也要闹的人尽皆知,毕竟...” “人言可畏。” “砰!” 赵承北猛地将茶盏砸向地上,怒目斥道:“你在威胁本殿下。” ------------ 16 第 16 章 裴行昭侧眸瞥了眼地上的碎渣,静默半晌后,他不疾不徐的起身半跪在地,一片一片的捡起碎的茶盏,期间,手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慢慢地染红了他手中残渣:“殿下您看,这茶盏与我何等相似,是盛茶添香还是破碎成渣,都在您一念之间,可是...” “我却并非死物,若是殿下将我这般摔了,我就将我的每一寸骨肉染的鲜血淋漓,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将它们抛洒向大江南北,当然,或许在当下也溅不起什么浪花,可当有朝一日,在殿下最紧要的关头,说不定就会有人想起我抛洒在各处的血肉,然后就会有人一片一片的将它们捡起来,摆在殿下跟前。” 裴行昭站起身,捏着鲜红的碎片走到赵承北跟前:“到那个时候,我的每一片骨肉,都会让殿下功败垂成,万劫不复。” 被碎片割破的手还在滴血,染红了整只手,裴行昭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痛似的,他轻轻将鲜血淋漓的碎片放在茶案上,抬眸看着赵承北:“殿下,我这不是威胁。” “我是在求和。” 这一幕对赵承北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小,在他的心里,区区一个商贾出身的浪荡子,该很好拿捏才是。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裴行昭竟还有这样一面。 阴鸷,狠愎,不要命。 求和? 真是好一个求和! 赵承北突地低笑了一声,而后似是不可控般发出一长串笑声。 笑声突止住,赵承北突然抬手,按住裴行昭放下碎片却还没有收回的手掌,逐渐用力:“你这场表演很不错,本殿下看的很尽兴。” “所以,本殿下给你一个求和的机会。” 掌下的碎片扎进了肉中,鲜血顺着茶案流向了地上。 裴行昭的额间渐渐地渗出一层薄汗,但他面色却仍旧淡淡:“那就,多谢殿下。” 如此动作持续了好半晌,赵承北才松手。 他抬手将方才楼中人煮好的茶尽数倒了出去,看向裴行昭还在滴血的手,问:“裴公子可会煮茶?” 裴行昭收回的手不可控的打着颤:“会,只要殿下不嫌弃。” 赵承北没出声,只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行昭面不改色的拔出扎在手掌中稍微大些的碎片,取出帕子随意缠了缠后,就着桌上的茶具,重新煮了一壶茶。 他知道赵承北想看什么,倒茶时便也没有换手。 而就在这时,赵承北突然出手用力抓住他的手,再次按住。 裴行昭眼神微沉,抬眸看向他。 赵承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裴行昭手上的血渗出手帕,滴在茶盏中,他才放手。 裴行昭便看着他面色自若的端起茶盏,抿了口带血的茶,而后似笑非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坐上那个位子,我从不怕手上沾血。” “今日本殿下看你有几分胆魄,便给你一个机会,但若你他日胆敢背叛本殿下...” 赵承北重重放下茶杯,手中带了几分内力,茶盏应声而碎:“你将你的血肉洒在大江南北,我就能将它们一片一片踩入地底,让它们埋入尘土之中,永不出世!” 说完,赵承北便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待他一出包房,裴行昭周身的气势立刻就消散无踪,他闭上眼往后靠了靠,唇色隐隐有些发白。 不知是失血太多,还是痛过了头。 但这伤,还算值得。 至少,赵承北暂时打消了让他尚主的主意,也暂时不会对裴家和沈云商动手。 绿杨在赵承北离开后就赶紧进了包房,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面色一变,急急跑到裴行昭跟前:“公子!” 裴行昭闭上眼没出声,绿杨便小心翼翼抓起他的手仔细检查。 手掌鲜血淋漓,看不真切,只隐约知道伤口多且极深。 绿杨倒吸一口凉气后,浑身散发着怒气:“公子稍等,我去取伤药。” 绿杨黑着脸裹着一身火气和愤怒去取伤药打热水,慕淮衣就是在这时慢悠悠的踏进来:“裴行昭,我有个消息你要不要...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多血,杀人啦?!” 裴行昭被他吼的脑袋一阵轰轰作响,皱着眉低声回了句:“没死,活着!” “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啊,啊?” 慕淮衣满面惊恐走近他,在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后吓得脸色一片煞白:“我的天嘞,你是在这里跟那位公子打架了还是遇刺了,裴阿昭我告诉你啊,你回去可千万别说你是在我这里受的伤,不然你家老爷子肯定要打上门去...” “慕淮衣。”裴行昭睁眼看向他:“你还是不是兄弟,我血都要流干了,你关心的点是不是偏了?” “是兄弟啊。”慕淮衣认真道:“但是你不知道跟江南首富之子做兄弟有多难。” 裴行昭:“......” “滚。” “好嘞。” 慕淮衣毫不留恋的飞快转身,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偏头看他:“血真的要流干了?” 裴行昭抬头,眼神凶狠。 “行行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有力气瞪人,那就是没大碍。”慕淮衣走到他对面坐下:“我不会医术,也不会包扎,那就在这里陪你等你家绿杨吧,够兄弟吧。” 裴行昭闭上眼,不再想搭理他。 没过多久,绿杨去而复返,半跪在裴行昭跟前手脚麻利的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裴行昭时,裴行昭淡淡开口:“掌心有碎片嵌入。” 赵承北压住他手时用了内力,有一些被震碎的碎片直接嵌进了肉中。 绿杨脸色一白,身子不由颤了颤。 他咬着牙,问候了赵承北的十八代祖宗,才拿起桌上的杯子舀热水淋在裴行昭的手上。 掌心有碎片,他不敢用帕子擦,只能先将血迹冲洗,才能看见碎片扎在何处。 慕淮衣此时脸上已再半点玩笑,他目光凌厉的盯着裴行昭的手,咬牙问:“他是谁。” 裴行昭眼也不抬:“你就当被狗咬的。” 慕淮衣没回他。 屋内安静了半晌后,裴行昭睁开眼,正色看着慕淮衣:“此事与你无关,别招惹他。” 慕淮衣愣了愣后,隐约明白了什么:“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裴行昭没应声,便是默认了。 慕淮衣深吸一口气:“这种人你是怎么惹上的?” 就在慕淮衣以为他不会答时,却见他重重一叹,骚包道:“都是本公子这张脸闯的祸,长得好看有时候也是一种祸事。” 慕淮衣:“.....” 他就多余问!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人开口。 绿杨小心翼翼的将碎渣全部取出,上完药,用细布缠住整只手掌。 “你方才,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待绿杨端着水盆离开,裴行昭便随口问道。 慕淮衣动了动唇,他此时已经不大想挑事了。 “这点小伤又没伤筋动骨,别挂着张哭丧的脸,晦气。”裴行昭笑嗤了声道。 慕淮衣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对上他那双弯起的桃花眼,没好气道:“你说的对,容貌太甚有时候确实不是好事,比如我们家的清溪,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许多人都慕名而来,还有些起了歪心思,麻烦得不得了。” 裴行昭皱眉:“就是那只勾的沈商商在你这儿眼里容不下别人的狐狸?” 慕淮衣瞪他:“什么狐狸不狐狸的,你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人家规矩清雅得很,是你们这些心脏的看什么都脏。” “我刚刚才见到一位熟客,这位小姐非点他不可呢。” 熟客和小姐几个字慕淮衣咬的格外重。 裴行昭心中一咯噔。 “我走时见他们相谈甚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啊?”慕淮衣意味深长的看着裴行昭,只差没将那位小姐的名字贴到裴行昭眼前了。 裴行昭死死盯着慕淮衣:“她来了!” 旁人爱点谁点谁跟他有屁的关系,除了沈云商,还有谁值得让他特意过去看看! 慕淮衣偏头看台下,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喔。” 绿杨回来,脚才踏入门槛,就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他家公子就不见了踪影。 “公子你去...” 话还没说完,慕淮衣就从他身边经过,伸手拽他:“走去看热闹。” 绿杨:“?” 公子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急着去看热闹? ------------ 17 第 17 章 屋内茶香四溢,台下小曲婉转,叫人万分惬意。 沈云商抿了口茶,满足道:“这样的日子要是能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和裴行昭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赵承北赵承欢,也没有崔九珩,就好了。 他们就可以日复一日的过着这般安宁又不失趣味的日子。 清溪闻言但笑不语。 “砰!” 门突然被重力踹开。 沈云商刚皱起眉欲发作,便听见了那熟悉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用想便可知道踹门的人是谁。 沈云商短暂的错愕后,看了眼一旁的清溪后,本能的起身朝台下望了眼。 清溪忙阻止:“沈小姐跳不得!” 沈云商转头欲哭无泪的看着他,低声问:“他怎么来了?” 虽然她真的只是喜欢喝清溪煮的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也不应该为此感到心虚,但裴昭昭心眼儿太小了,每次她来都要偷偷过来,若是被他知晓,必定要杀上门来大闹一场。 清溪默了默,回道:“裴公子比沈小姐先来。” 沈云商一愣。 他先来? 她脑中灵光一闪,急急问:“给他煮茶的是谁?” 清溪:“楼中安排的羽书姑娘。” 沈云商眼睛一亮,心头有了主意。 “沈商商!” “你还想在这里过一辈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人未至声先到的怒吼声打断了清溪的欲言又止,他默默起身垂首,退到一侧。 门大开着,随着叮当脆响声,还有一阵冷风拂来,沈云商鼻尖微动,皱了皱眉。 怎会有血腥味? 眨眼间,裴行昭就穿过屏风,裹着一身冷气气势汹汹而来,一双桃花眼里盛着几分凶气。 中气十足,不像受伤的样子。 沈云商心神微松,这才哽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的吼回去:“你还有脸说我,你不是说回去养伤吗?怎么也在这里,听说,还是羽书姑娘给你煮的茶呢。” 然她吼完,却见裴行昭脸上没有半点心虚,反倒怒气更甚。 沈云商下意识觉得不对,偏头看了眼清溪,清溪感受到她的视线,轻声道:“裴公子是与人有约,裴公子到时,羽书姑娘已经煮好茶退下了。” 沈云商:“......” 沈云商瞬间气势全无。 哦豁,吼早了,完蛋了。 “怎么不继续吼了,继续啊。” 裴行昭逼近她:“在我跟前还跟人眉来眼去呢?沈小商你要上天啊。” 沈云商小声反驳:“没有眉来眼去,我就是来喝杯茶。” “沈家的茶不够你喝?你要跑来这里喝?” 裴行昭上前一步,沈云商后退一步,将她逼的又坐回椅子上,他俯身咬牙道:“他的茶香些是吗?” 对啊。 但沈云商自然不敢这么回。 “没,没有,一般,很一般。” “那你还来!” “我,我听曲呢。”耳边传来乐声,沈云商忙解释道。 “你听曲还非要点他?”裴行昭。 那不正是因为他煮的茶香... “不是我非要点,是慕淮衣安排的。” 裴行昭咬牙切齿:“但慕淮衣说,是你非要他不可!” 沈云商:“.....” 这个不安好心的奸商! “就只是煮杯茶,离得那么远,还有玉薇在呢,且清溪也没说话...” “哦,你嫌我话多?”裴行昭打断她。 沈云商颇感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吃起醋来的男人他这么不讲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云商低下头不答。 她现在说什么他好像都能给她堵回来。 且这么多人在,外头还有几个看热闹的... 沈云商想了想,悄悄朝清溪看了眼,示意他先走。 “你还看他!” 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沈云商感觉耳朵都要给他震聋了:“...我。” “这么护着,怕我怎么着他了?” 沈云商无奈抬眸看了眼火气滔天的裴行昭。 她今天出门该先看看黄历。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你还想有什么?” 裴行昭不敢置信道。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不吭声了。 但垂下的眸光却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那只裴行昭从进来就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 清溪悄然离开,玉薇也默默地溜走了。 很快,屋里就只剩二人。 沈云商这才伸手去拉裴行昭的手,意料之中,他躲开并以左侧对着她,沈云商心中便愈发确定了。 从他靠近她,那股血腥味就越来越浓。 她没吭声,而是顺势抓住他左手,轻声哄他:“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来不见他了。” “哼!你上次也是这么说...欸你干什么?” 沈云商趁裴行昭不备突然使力将他拉向自己,裴行昭倒是能挣脱,但他因怕伤着沈云商而卸了力,因二人姿势使然,裴行昭就顺其自然的跌坐在了她的腿上,她似是怕他跑了,一把就抱住他的腰身。 裴行昭惊的瞪大眼:“你...我告诉你你别想使美人计,没用的我跟你说,不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从哪儿学...” “裴昭昭,你手怎么了?”沈云商冷着脸打断他。 裴行昭愣了愣后,眼神闪烁:“没有啊,我手没有怎么...欸你干什么呢,女孩子家家的,动手动脚作甚。” “裴行昭,你再躲试试!” 沈云商很少叫裴行昭全名,但凡叫了,那就是真生气了。 裴行昭本能的停下反抗的动作,任由她拉开自己的右手衣袖。 沈云商见到那裹着厚厚的细布的手掌后,面色一变:“怎么伤的?” 以他的身手,很难有人能伤得了他。 裴行昭自然不愿说实话让她担心,遂不甚在意道:“嗐,这就是方才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茶盏,绿杨小题大做,无碍的。” 沈云商静静的盯着他。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的唇色隐隐发白,额上的碎发被汗浸湿还未干,痛成这样,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口子。 沈云商沉着脸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间。 她跟母亲学过医术,虽然她在此道上毫无天赋,学的也乱七八糟,但简单的脉象还是能摸出来。 “你刚才见的谁?” 裴行昭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那只狐狸...” “清溪是这里的茶师,他泡茶,我喝茶,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我们之间也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沈云商边摸着脉,边快速道:“现在可以告诉我,谁伤的你?” “没有谁伤我,谁能伤得了我啊。”裴行昭哼了声,吊儿郎当道。 沈云商眼神微暗。 他说的不错,在姑苏城,确实没人敢伤裴家嫡公子,便是知府衙门遇着裴行昭也是客客气气的,但现在这姑苏城中有人过于最贵,对裴家无需有任何忌惮。 “是二...姓赵的?” 最后两个子,沈云商怕被外头的人听见,说的极小声。 裴行昭不妨她竟就这么猜着了,眼神一闪便想找个理由混过去,却听沈云商道:“你敢骗我试试。” 裴行昭轻叹一声,低头看着她:“好吧就是他。” “但我是主动受的伤,并不是他动的...” “裴行昭!” 沈云商松开他的手腕,咬牙怒目盯着他:“失血过多你还有精力在这儿闹,你不要命了!” “绿杨,进来!” 裴行昭被她吼的没来由的心虚,赶忙轻声安抚:“我没事你别急啊,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绿杨闻声走进来:“公子,沈小姐。” “他的伤如何?” 沈云商盯着他,问。 裴行昭欲给绿杨使眼色,沈云商一手按住他的腰身,一手高高抬起将他的头摁下来搭在自己肩上,冷眼看着绿杨:“如实说,若有半字欺瞒,你以后都别想再见玉薇。” 绿杨看了眼背对着他,但还奋力伸出那只裹着细布的手警告他的裴行昭,欲哭无泪。 这...沈小姐拿玉薇威胁,那他就没辙了啊。 于是,绿杨只能如实将方才所看到的说了一遍。 话落,屋内一片沉寂。 绿杨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沈云商松开按着裴行昭脑袋的手,眼中落下一行泪,紧紧攥起拳头。 赵承北! 她现在只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裴行昭受的千倍万倍还给他! 裴行昭察觉出不对劲,赶紧从她怀里下来,半蹲在她腿边去看她,果真见她眼泪一串串落下,滴在裙上,他的心也跟着一揪,连忙哄道:“商商别哭,我真的没事。” 他就不该一气之下跑过来,就让清溪在这里给她煮茶又怎么了呢? “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裴行昭趴在她膝上,仰头逗她:“等会儿叫沈伯伯知道我把你弄哭了,肯定得拿着扫把撵我,不让我进门了,商商乖,别气了好不好。” “再说,我已经跟他谈好条件了,他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就流这点血,很值得的。” 沈云商瞪他,带着哭腔道:“一点都不值得!” “好好好不值得,我跟你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别哭了啊,妆都哭花了。”裴行昭替她抹着泪,轻声哄着。 好说歹说总算让沈云商止住了眼泪,他不由哀怨道:“本是我来找你要说法的,怎反倒成我哄你了。” 沈云商抬眸看他,眼中含着水雾,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作泪珠儿落下来。 “好好好别哭别哭,我哄我哄我哄就是了。”裴行昭赶紧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道。 金珠珠和玉串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沈云商看着看着便破涕为笑,但下一刻她又沉下脸:“没有下次了!” 裴行昭见她终于笑了,忙举起两根手指头,认真道:“没有下次了。” “是三根指头!” 裴行昭顿了顿,加了两根。 “裴行行你不识数吗,这是四根。” “不识数,你教教我?” 沈云商:“......” “快教我快教我。”裴行昭边说边往沈云商跟前凑,沈云商边躲边推他,却又被逗的忍俊不禁:“裴昭昭你要不要脸。” “我只要商商,要脸作甚?” “嘶,裴小昭你好肉麻。” “有吗,还有更肉麻的要不要听。” “不要,你走开啊。” “不,我不走,一辈子都不走。” 屋外,一阵干呕声传来。 ------------ 18 第 18 章 ------------ 19 第 19 章 ------------ 20 第 20 章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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