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滴答——” 水珠从上方破裂的灯具滑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南灯躲在角落,蜷缩着双腿不敢动。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小型游乐场,断裂的半截围墙正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断墙的另一边有几个人,南灯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 “抓住多少了?” “加上今晚的六只……三十七。” 说话的人手里捧着一个陶罐,内里不断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罐而出。 他动作麻利,将两张符纸贴在陶罐的盖子上。 符纸亮起微弱的光芒,随后暗了下去,陶罐也随之平静。 “从塔里逃出来的,总共二百六十一只。” 另一人拖起手中的木质罗盘,警惕打量四周:“只算二级怨魂,至少也有上百,这还没过半。” 他们一行一共四人,身着样式相同的灰衣,肩侧有简单的金丝花纹,心口处都佩戴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徽章。 徽章上刻有简易的图案,是天师的标志。 南灯望向断墙上方,思考着脱身的可能性。 原本住在废弃游乐场里的鬼被抓了很多,他躲得快才没被发现,现在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了。 那些天师有个罗盘,能捕捉鬼的方向,他们还用会隐身的罩子把整个游乐场都围了起来。 南灯亲眼看见好几只企图逃走的鬼被罩子拦下,惨叫着逃不出去。 他听着几人的动静,慢慢朝另一侧挪动,努力藏好自己。 坠落的水珠穿过他半透明的魂体,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只有等他们走了,罩子才会消失。 “这里煞气很重,再往里找找。” 四人继续前进,一边仔细排查,脚步缓慢,时不时传来交谈声。 “那一座业障塔建了千年,还是头一回塌陷吧……” “偏偏在这种时候……” “快天亮了,抓紧时间。” 趁这短暂的空隙,南灯挪到了断墙的右面。 木质罗盘的指针来回晃动,没有指向明确的位置。 四名天师当真没有发现他,背对着断墙的方向来到稍远处。 南灯勉强松了口气,在膝盖上蹭了蹭冰凉的手心。 “那边!” “砰——” 突然一声巨响,南灯被吓得一颤。 他往动静传出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瘦长的黑影怒吼着,在崩塌的废墟间攀爬窜动。 那是另一只鬼,他四肢着地,比例极不正常,不断从口中喷出蓝色的火焰,攻击围堵过来的四人。 “是三级怨魂!”队伍中的高个子侧身闪躲,挥手撒出一把符咒,在空中旋转成圈,却被黑影灵活躲开。 “竟然是三级……”他身旁的同伴明显有些畏惧,握紧手中的木剑,“要请求支援吗?” 近期这一带煞气重,许多鬼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些天已经有更高级别的天师来清理过一轮。 三级怨魂实力中等,他们虽然有四个人,但其中有两人才刚从学徒升入初级,这次跟着师兄师姐出来帮忙,抓捕一些遗漏的低级鬼就行。 就凭他们小队,要想抓住三级怨魂有些吃力。 黑影似乎不想与天师对上,他喷出一大团蓝火,转身跳上废墟的最顶端一跃而起。 拿着木剑的初级天师躲避不及,脸侧被烧出黑印。 “砰——” 又是一声巨响,黑影撞上一面无形的墙,伴随着吼声,半空中亮起一小片网状光线。 他从地上爬起来,撕碎粘在身上的符咒,冲向外侧继续撞击。 “砰——砰——”黑影力气非常大,光罩蹦出细碎的火花,仿佛真能被他冲破。 南灯也随之紧张起来,要是这只鬼能把罩子破坏掉,那他就能顺利逃走了。 队伍中为首的天师还算冷静,驱使着沾了符水的木剑刺向黑影。 黑影一心想逃,背后被木剑刺中,他仰头惨叫,晃动身体将木剑甩开。 他转过身,猛然扑向距离最近的人。 夜色昏暗,南灯不敢大意,没有一直抬头张望,只是盯着身侧的围栏,期盼罩子能坏掉。 黑影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伤口处喷洒出来的血液竟也有灼烧效果,几个天师都受了伤。 “符咒快用完了!” “小心!” 泛着蓝光的血液飞溅,一人捂着手臂的烧伤慌忙后退:“这只怨魂……恐怕快到四级了。” 一些小伤对黑影而言不痛不痒,流血反而牵制住队伍的行动。 光罩倒是能把他困住,但也仅仅只是困住而已。 他们已向内庭发送信号,在附近的天师会赶来协助,要是没人来…… 实在不行,只能将这只鬼放走,以后再追捕。 队伍为首的天师收起通讯器,他短暂走神,黑影举起一截铁柱狠狠砸来。 身旁的同伴赶紧将他拉开,自己手腕却被蓝火灼烧。 同伴一声痛呼,黑影找到机会,枯瘦的手臂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过去,张口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 变故来得太快,情况危急,另一人立即想撤掉光罩,放黑影离开。 “噗——” 就在此时,一道光柱从远处袭来,砸在黑影身前,直接将他刺了个对穿。 黑影朝前栽倒,按住胸膛的伤口摇摇晃晃站起来。 光柱消失,那是一个银制的八卦环,悬在空中不断旋转。 一旁的初级天师看见,面上一喜:“支援到了!” 同伴盯着八卦环惊疑不定:“这是……” 南灯察觉到异样,悄悄抬头看。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游乐场大门的方向,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来人同样是天师,畅通无阻地踏入光罩的范围内。 黑影受了重伤,依然气势不减,嘶叫着后退。 他发觉情况不妙,小心审视着逐步靠近的人。 此刻其余四名天师同样往后撤,仿佛与黑影有着相同的畏惧感。 “是连……首席。”有人低声道。 内庭的首席天师一共也就七位,本以为来的会是与他们一样,在附近执行任务的小队,没想到会是连译。 四人中,为首的队长才见过连译,但没见过本人的天师,也都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知何时,周围的煞气变得更加浓厚,云层将蒙蒙亮的天空遮挡住。 阵阵无形的压力与阴冷之气逼近,空气仿佛凝固。 若不是半空中的八卦环,在场的天师简直要怀疑来者是不是活人。 几息间,踏入光罩的人来到前方,终于露出一张俊美冷漠的侧颜。 他身量十分高挑,一袭黑衣与其余天师样式大致相同,右手微抬。 八卦环被操纵着再次攻向黑影,黑影闪身躲了一次。 黑影胸口被洞穿的伤口流血不止,他粗喘的捧了一把血,俯扒着冲向前方的男人。 然而不等他迈出两步,八卦环急速回转,拍向黑影的后背。 黑影狼狈倒地,小小的银制品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无法动弹,变形的脊骨咯吱作响。 先前的小队退到侧方,神色皆有心惊。 首席天师的实力果然恐怖,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的鬼,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制服。 见三级怨魂彻底没了还手之力,队长上前一步:“多谢首席出手解救,我们接了紧急任务,来抓捕从业障塔出逃的怨魂……” 向更高一级的天师汇报情况是惯例,队长低着头,继续说道:“这一带的区域地灵在昨天确认死亡,有不少怨魂逃了过来,我们连续三天抓了三十七只,这是第三十八只。” 这里的区域地灵原本是一棵古树,地灵的存在能削弱煞气,现在地灵死亡,鬼当然更加放肆。 “除此之外,附近十余人受到怨魂所害,精气有不同程度的损耗,都已领了药回去,各处房屋也贴了符咒……” 地上的黑影还在挣扎,八卦环纹丝不动,他愤怒抓着地面,口中不断吐出含糊的字句:“杀了你们……” 站在前方的连译双眼低垂,周身透着居高临下的冷意。 他眉间轻皱,似乎不耐烦,想让黑影闭嘴。 八卦环持续下坠,压断黑影的脊骨,同时有白色的火焰从地表升起,将他牢牢围住。 黑影被火焰灼烧,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不知首席……” 队长听着这动静,心底阵阵发颤,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您到这边来,是……” 寻常天师抓住怨魂,都是装进陶罐之类的法器中,统一关入业障之塔。 塔中有炼化怨气与煞气的阵法,等怨魂的力量逐渐被削弱,会回归最普通的死魂,去往该去的地方。 而像这样就地炼化,用怨魂生前的死亡方式,再让他们“死”一遍,不仅要耗费大量灵术,即使是实力强悍的高级天师,也不会轻易这么做。 怨魂曾经是人类,身为天师再一次将他们杀死,会增加自身的业障。 白色火焰还在燃烧,火光照亮周围的草地,耳边除了风声,只有黑影濒临消散前的悲鸣。 站在最后方的初级天师没见过这种场面,忍不住侧目。 连译就站在前方,神色依然冷漠。 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的左眼呈现出不自然的光泽,瞳孔泛灰。 他没有佩戴徽章,完全漆黑的制服并不能一眼辨认出身份,配上黑灰异瞳,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邪气。 初级天师回忆起一些关于连译的传闻,慌忙低下头不再看,在犹如实质的压迫感下大气不敢出。 终于,地上的怨魂彻底死亡,凝聚成一团小小的光晕,被风吹着飘向远方。 八卦环“嗡”一声,回到连译手中。 他收起八卦环,启唇道:“碰巧路过而已。” 言下之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任务,更不需要他人的协助。 队长悄悄松了口气:“好……” 另一边,躲在角落的南灯瑟瑟发抖。 他听了全程,新出现的人好像特别厉害,那只鬼还是没能逃脱。 要是他被抓住,恐怕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与此同时,南灯瞥见另一个半透明的魂体朝自己爬来。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鬼魂,她慢吞吞来到断墙前,抬头望向南灯,露出满是烧伤的脸颊。 南灯眼睫颤动,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轻轻挥手。 小女孩没懂他的意思,歪头一动不动。 南灯鼓起勇气,将声音压得极低:“这里……位置不够。” 断墙容纳不下他们两个,这只小鬼得去找别的地方躲。 远处,队长准备送连译离开,其他人留下善后。 他始终与连译保持着距离,低着头恭恭敬敬。 连译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准确望向侧方的一截断墙。 队长小心翼翼:“怎么了,首席?” ------------ 2 第 2 章 天快亮了。 南灯话音刚落,小女孩猛然往前抓紧他的手腕。 她身上也满是灼烧的痕迹,衣物破破烂烂,胳膊上有一块形状奇怪的印记。 南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忐忑又慌乱,小女孩的力气也不小,他一时没能挣脱。 小女孩冲他笑了一下,露出蓝黑色的牙齿,胳膊上的印记发出微弱的光芒。 下一瞬,南灯眼前天旋地转,与小女孩一起消失在原地。 夜晚彻底结束,白昼从云层中显现。 先前似乎感应到微弱的气息,现在却捕捉不到了。 队长手里还拿着罗盘,指针微微晃动。 连译收回视线:“不必跟着我。” 他独自离开,背影消失在游乐场外。 队长回到队伍中,帮忙处理同伴身上的伤。 “今晚暂停任务,先好好养伤,”队长说道,“我会向内庭说明情况,让他们再增加人手过来。” 区域地灵死亡,盘踞的怨魂比他们预计中的要强。 同伴弱弱地出声:“不是有……连首席在这里吗?” 队长低头答非所问:“走吧。” — 地底某处,南灯背靠着石壁,小心翼翼环顾四周。 就在刚才,他和小女孩差点要被发现了,紧接着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而在他前方较为空旷的位置,至少有十几只鬼。 这些鬼形态各异,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时不时吐出含糊的字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渗人。 这情形,南灯几乎要以为回到了塔中。 他慢慢蹲下来,小声问:“这是哪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鬼居住的地方,但许多鬼都不喜欢和同类待在一起,南灯住在游乐场的那两天,也只与两三只鬼打过照面。 “你这是什么反应?”小女孩站在他身边,说话时的声音稚嫩,语调却像个成年人,“我救了你。” 她盯着南灯打量,似乎有些疑惑和不解。 南灯的外表,不像是鬼。 他大约刚成年,白皙的脸庞干干净净,身上找不到半点曾经死亡的痕迹。 鬼没有审美,若用人类的视角,他长得十分好看。 这种鬼很少见,小女孩摸了摸自己被烧伤的侧脸若有所思,漆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你是新来的,是从塔里逃出来的吧?” 她追问:“听说还有一只鬼王也逃了出来,你见过吗?” 南灯张了张口,神色茫然。 小女孩见状,顿时变得兴致缺缺:“好吧……看走眼了。” 当时游乐场里的鬼都被抓了,只剩下她与南灯,现在看来,南灯并不是懂得藏匿,而是太弱了,弱到几乎没有气息。 南灯不知所措,但小女孩的确算是救了他。 他抱着膝盖:“谢谢你。” 小女孩盯着南灯面色古怪,又看见南灯怀里有东西在动。 南灯穿着宽大的上衣,领口与袖子早已磨损过度,下摆处有个衣兜。 衣兜鼓鼓的,里面的东西又动了动,探出一对白色的耳朵,随后是一双眼睛。 小女孩歪头:“这是什么东西?” 一只……没有身体的兔子头玩偶?白色的,也就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大。 她正说着,兔子头的眼睛寻声望过去。 ……是活的? 南灯很紧张,抱紧兔子头:“它叫小兔……是我的宠物。” 宠物?小女孩差点笑出声。 鬼还会养宠物?这种事她第一次见。 小女孩伸手,想抓住兔子头的毛绒耳朵。 南灯侧身躲避,将兔子头护在怀里,没有看到它隐约转红的瞳孔。 不等小女孩的手碰到兔子耳朵,地下空间的中央轰鸣一声。 小女孩脸色微变,收回了手。 “啪……” 南灯也转头望去,处于中心的众鬼惶恐散开,一个浑身包裹着浓稠雾气的鬼凭空出现。 他面容也被雾气遮挡住,看不清容貌,低语道:“交上来吧。” 他一边抬起双手,狭窄的地洞内陆续亮起数道光芒。 小女孩的身上也在发光,是她胳膊上的那块印记。 她身体向上漂浮,像被隔空抓起来,脸上显现出痛苦之色。 其余鬼也是如此,一时间各种哀嚎与痛呼充斥着整个地洞。 南灯心生惶恐,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悬在空中。 雾鬼再次抬手,连同小女孩在内的所有鬼被迫张口,吐出几团黑色的烟雾,全都汇聚到中心。 吐完后,小女孩“砰”一声栽倒在地,状态比先前虚弱不少。 雾鬼吸走了所有烟雾,还算满意:“乖孩子们。” 他周身的雾气涌动,突然飞出无数黑色的纸片,击中地洞里的众鬼。 小女孩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纸片贴在她手臂上,立即深入皮肤,留下一个熟悉的黑色印记。 而她胳膊上原先的那个,已经消失不见了。 也有一张纸片冲着南灯飞来,兔子头的反应最快,向上一蹦,张口将纸片吃了。 南灯赶紧查看,兔子头的左耳果然浮现相同的印记。 他摸着兔子头的耳朵,担忧道:“这是什么?” 雾鬼在释放出纸片后就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地洞里的鬼也有几只陆续穿过石壁离开。 那些黑色纸片,南灯莫名觉得很像天师使用的符纸,只不过模样看着不同。 小女孩坐在地上,冲他咧嘴一笑:“我不知道,不过你的宠物要小心了。” 变成鬼后,许多认知与思维都与生前不同,小女孩说了很多,南灯终于勉强听懂。 黑色纸片是将他们传送到地洞的工具,也会夺走鬼吞下的“食物”。 鬼的食物,无非是活人的生魂、精气之类的,吃饱消化了才能增长实力。 雾鬼利用纸片,将这些鬼变成了自己的奴仆。 “下次回来,肚子里要是空的,”小女孩阴恻恻地笑,“他会生气,会把不听话的都吃掉。” 纸片间隔一段时间生效,具体是几天,她也不记得了。 鬼魂之间同类啃食,只能果腹,且味道极差。 南灯第一次听闻鬼吃鬼,明显被吓到,紧紧抱着兔子头一言不发。 所以小女孩带他来到这里,是依靠纸片的能力。 “我要去找猎物了,”小女孩穿过石壁离开,最后留下一句,“你也快去吧,小鬼。” 没过多久,地洞里的鬼所剩无几。 南灯摸着兔子头的耳朵,轻声问:“饿不饿?” 兔子头不会说话,表情蔫蔫的,倒不是受到纸片的影响,在游乐场的两天南灯都没喂过它,早就饿得不行了。 可现在是白天,得等到晚上才行。 好在雾鬼离开后,地洞是安全的,南灯蜷缩在角落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天黑。 兔子头耳朵上的印记还在,看不出别的异样。 南灯把它塞回衣兜,在地洞内摸索,找到一条离开的路。 地洞是某个废弃的地下建筑遗留,连接着一条地道,通往附近的广场。 当南灯用力掀开头顶的井盖,四周正好没人。 他快速出来,闪身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最暗处,沿着街道边缘行走。 近期不少鬼魂到处肆虐,已有不少居民直接搬走,剩余的人夜晚不敢外出,街道上空荡荡的。 南灯跟随灯光最强烈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隐约听见人声。 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 身为一只鬼,当然是该去“吃人”的,并且兔子头被纸片标记,也得喂饱才行。 只是他没“吃过”人,没有经验。 在塔里的时候,他倒是偶尔听里面的鬼提起自己的光荣事迹,大概知道要怎么做。 南灯下定了决心,继续往前走。 他接近人声,那边的独栋小楼灯火通明。 然而等南灯来到拐角处,赫然看见楼下站着五六个身着天师制服的人。 他们聚集在一起,正朝地面刻下白色的痕迹。南灯赶紧藏好,准备悄悄离开。 几名天师面孔陌生,不是昨晚见过的四人,都佩戴着徽章,领口的金线图案更加精致显眼。 有一人手握罗盘:“指针在动!” 但指针只是微微晃动,并没有转向明确的位置,不像是有魂体靠近。 同伴闻声看了一眼:“估计快到时间了,里面的人阳寿将尽,魂体会脱离一部分。” 他们这一行人分工明确,还带着一个学徒,正在一旁努力记笔记。 各处情况都不太好,出任务的天师人手不足,等级低的天师更要尽快累积经验。 几人准备好一切,开始耐心等待。 “这几年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为首的天师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般,“山神与混沌神销声匿迹,连地府都沦落到需要协助……” 他身旁的同伴年纪稍长,轻喝:“好了,专心。” 与此同时,罗盘飞速转动,直直指向楼内。 隐约几声异样从里面传出,几名天师十分默契,同时将灵术注入地面的阵法中。 “嗡——” 一声极低的轻响,周遭的一切仿佛变得模糊且遥远,视线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门。 门的造型古朴,犹如千年前的遗迹,红木质地的门身早已斑驳,上方的瓦片摇摇欲坠,匾额上印着两个字。 ——地府。 月亮与风莫名消失,一阵难以形容的空洞与恍惚爬上脊背。 人群中的学徒第一次直观地见到地府亲临,额上的汗水滑落,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吱呀——” 门缓缓开启,一只三级怨魂刚从躯壳中脱离,奋力抵御住地府的吸引试图逃离。 然而四周早已布下阵法,怨魂逃不出去,在绝望的叫声中被吸入门内。 “砰!” 不知是不是错觉,学徒仿佛还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好在任务是成功了,若让这只诞生即有三级的怨魂逃离,地府便再也抓不住他,后果更是危险。 地府吃下魂体后消失,四周恢复如常。 学徒松了口气,抚平手里被捏皱的笔记本。 此时,南灯早已绕路离开。 他到了住宅多的地方才发现,附近的正常居民闭门不出,房屋上贴着符咒,还有许多天师在各处巡逻。 南灯小心躲避,好不容易找到稍微安全的地方,结果已经被别的鬼占据了,凶狠地赶他离开。 南灯只好另寻去处,路上摘了几颗灌木的果子喂给兔子头。 这些植物他可以碰到,兔子头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大约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南灯发现周围安静不少。 没有巡逻的天师,也没有争夺地盘的鬼,沿途的单层矮楼漆黑一片,唯有仅剩的一栋还亮着灯。 南灯谨慎靠近,兔子头从衣兜里蹦出来,跳上他的头顶,时不时转动。 他一路来到亮着灯的房屋外面,果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住。 南灯绕着房屋转了一圈,确认安全。 但即使找到合适的目标,他依然进不去,门口贴着符咒,看上去是崭新的。 侧面有一面窗户没有关紧,南灯试图将窗户拉开,符咒的作用让他一碰上去就疼。 兔子头同样是魂体,也进不去。 南灯尝试未果,坐在树下休息。 他摘了片树叶喂给兔子头,忧心忡忡:“今晚可能没办法了……别怕,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地洞。” 兔子头不知道听懂没有,“咔嚓咔嚓”几口吃下树叶。 夜晚安静,南灯靠着树干,用指尖梳理着兔子头的毛发。 突然,兔子头的耳朵立直,转身看向漆黑的角落。 “喵呜……”一只小黑猫缓缓走出来,朝着树下抽动鼻尖。 不少动物拥有灵性,的确能感受到魂体的存在。 小黑猫几步跑过来,围着树干转了一圈,试探着蹲在南灯脚下。 南灯以前没见过这种生物,好奇伸出手。 小黑猫竟然当真感应到他的存在,鼻尖凑近嗅了嗅,随后直接躺倒,向南灯露出柔软的肚皮。 看着黑猫小小的身体与灵活的动作,南灯双眼骤亮。 他进不去房子,但小黑猫是活物,符咒不会对活物起效。 他只要附身于小黑猫,就可以从窗口挤进去,还能带上兔子头。 南灯半透明的指尖穿过小黑猫的身体,问道:“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黑猫仰头望着他,甩了甩尾巴没有逃走。 南灯闭上眼尝试附身,再睁开眼时,已在小黑猫体内。 小黑猫并不排斥他,南灯活动了一下新的“四肢”,感觉自己好像当真变成了猫。 兔子头在他眼前变大了不少,他抬起爪子碰了碰,触感奇特。 于是不久后,一只小黑猫灵活跳上窗台,从缝隙挤了进去。 房屋的面积不小,客厅与内侧的卧室亮着灯,其余位置光线昏暗,到处都空荡荡的。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 “啪——” 连译打开卧室外走廊的壁灯,垂眸看向异状的来源。 一只小黑猫出现在他身前,浑身散发着微弱的煞气。 它双眼呆滞,嘴里还叼着一只半透明的兔子头。 “吧嗒”一声,兔子头掉落在地,发出寻常人无法捕捉的轻微声响。 南灯感觉到小黑猫的心跳加速,可能是自己在紧张的原因。 他努力回想进来之前,小黑猫在他面前的举动,别别扭扭地仰面栽倒,并摇了摇尾巴。 这个人类的装束和天师不一样,安全。 等他把自己抱起来,就可以“咬”他一口了。 ------------ 3 第 3 章 就在刚才,南灯把亮着灯的客厅巡视了一遍。 客厅很干净,没有什么八卦罗盘之类的,也没有摆放任何驱鬼的用具。 游乐场被一窝端之前,南灯偶然听别的鬼提过,现在家家户户都防得很严,进了屋也容易被赶出来。 而这栋房子里的人,像是新搬来的,只在门外贴了符咒。 南灯心想,自己运气还挺好的。 要不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着急寻找目标。 也不知道兔子头能不能吃生魂,如果吃不了,等回到地洞,就让雾鬼吸走他吃下的食物。 兔子头虽然不会说话,但在塔里陪了他很久,南灯不想让它被吃掉。 小黑猫还躺在地上,“喵呜”了一声。 南灯与它融为一体,动作无比自然,换了普通人一定看不出异样。 然而,小黑猫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黑色煞气,即使难以捕捉,在连译眼中,也绝对无法视而不见。 连译垂眸站立,黑灰异瞳注视着脚下的小黑猫。 像这样来找死的鬼,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至于那个像玩具一样的兔子头,连译没有在意。 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怨魂层出不穷,长出八条腿的也有。 这时,南灯意识到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没看见小黑猫吗?他还叫了一声呢。 小黑猫也就两个巴掌大,南灯躺在地上,眼前人的面容大半隐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 南灯干脆翻身起来,想主动蹭一蹭这人的裤腿。 他刚迈出一步,身体突然腾空。 这一下措不及防,南灯慌乱之下没稳住附身,魂体从小黑猫身上脱离出来。 门上的符咒还在,整栋房子排斥魂体,南灯直接被弹了出去,带进来的兔子头也无法继续停留,被迫和他一起离开。 小黑猫恢复自由,它反应极快,后腿蹬墙稳稳落地,朝着连译炸毛哈气,随后迅速跳上南灯来时的窗口,也走了。 连译始终表情冷淡,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他无声走到窗边,夜色下,先前的小黑猫在空地打转,似乎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隔着一段距离,连译无法看清这只鬼的外貌。 从气息来看,多半是连二级都不到的魂体,弱到不需要特意抓捕,再过段时间,或许就会消亡在某个角落。 他收回视线,将窗户关紧。 外面的南灯听到关窗的动静,赶紧抱着兔子头躲远。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忐忑等待了许久,直到房屋的灯光熄灭。 要是发现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冷静吧? 先前他突然无法附身,也许是小黑猫产生排斥,或者他实力不够,维持不了多久。 南灯默默叹息,靠着墙角:“明天再试试吧。” 小黑猫不知何时离开了,附近依然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或是鬼到来。 南灯找到一个废弃的铁桶,里面还挺干净,他把铁桶费力挪到阴凉的角落,钻了进去。 头顶有遮挡,白天的阳光不会照到,虽然不如游乐场,也能勉强暂住。 黑暗中,南灯从衣兜摸出几片树叶,喂给兔子头。 兔子头耷拉着耳朵,比今晚刚出来之前精神好了一些。 它就一个脑袋,嘴巴却好似连着一个无底洞,吃下的树叶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喂完兔子头,南灯等到天亮,蜷缩在铁桶中睡觉。 — 白天,街道与广场终于热闹起来。 居民渐多,偶尔看见几个身穿天师制服的人走动,是负责白天巡逻的一批。 近来这片区域的鬼祸实在太严重,天师内庭在城中心开了两家符店,免费分发驱鬼的工具或药物。 符店二楼后侧的休息间,林玖正向通讯器的另一头汇报这几天的状况。 木质通讯器巴掌大小,内里安装着特殊的材质,用于天师之间的通讯,安全度比寻常设备更高。 屏幕的另一头,有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他问道:“你说,连译也来了?” 林玖回答:“是的,目前应该还未离开。” 他的等级不够,除非连译主动寻找,他不能随意探知对方的行踪与来这里的意图。 老者又问:“他一个人?” “是的。” “卓清长老与他一同去相南,到现在音讯全无,他却自己回来了?” 老者眉头紧皱:“你派人盯一下,但不要打草惊蛇。” 卓清是连译的老师,这几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如果卓清遭遇意外,魂体应该自动回到内庭接受炼化,除非他的魂体……也有不测。 林玖恭敬应下:“好。” “你那边的区域地灵死亡,得更加小心才是,有情况立即上报。” “好。” “从业障塔逃脱的鬼王,有踪迹了吗?” “没有,还在搜寻,可能去了别地。” “……除了鬼神,是否还有其他两神出现的征兆?” “没有。” 符店一楼,负责接待的学徒送走了客人,继续复习笔记。 他翻开一页,用笔在下方的空白处画下几笔,看着像一扇门。 那一页的上方,还有几行字。 鬼神:地府,门形态。 山神:众说纷纭,很神秘。 混沌神:名为秽首,形似野兽奇丑无比,长有三只红眼,常被误认为鬼魂。 三神互相吸引,可能会一起出现。 学徒画好记忆中的门,看了几眼又觉得莫名发怵,将半页纸撕了扔掉。 一直到晚上,负责夜间的天师开始换班。 各处的居民匆匆回家,街道开始空旷。 几个小队沿着城中心朝外的路线,用罗盘搜寻异常,尤其是较为阴暗的废弃角落。 临近郊外时,一支小队巡逻完毕,准备返程。 队伍里有人望着远处,迟疑道:“那边不去了吗?” “早就没人住了,”队长回答,话音顿了顿,“不过连首席好像搬了过去,要暂住几天。” 他们都不知道连译来此地的缘由,没有特殊指定的任务,首席天师的行动很自由。 先前询问的人不说话了,经过这条街才低声道:“来的要是其他首席天师……那就好了。” 有个首席天师在,就犹如一颗定心丸,遇上任何情况都能向其求助。 然而连译此人,与其他天师不同。 或者说,与正常人类不同。 天生煞体,即使一生安稳寿终正寝,死后也会变成煞气极强的厉鬼,人魂不敢近身。 同时生魂带煞,也是鬼最喜欢的食物,一般都活不过十岁,连译是个例外。 只是他自身受到煞气的温养,脾性也会被影响。 这样不可控的极端存在,竟然成了一名天师。 — 郊外,一栋单层房屋亮着灯,在漆黑的夜晚尤为显眼。 连译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挽起右手衣袖,露出染血的纱布。 他解开纱布,右手手臂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有血迹渗出,无法正常愈合。 连译从茶几上拿起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新的纱布包扎。 他面容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痛感。 “你怎么还没死?” 茶几上还有一个方形玻璃瓶,上方用符纸封住,里面关着一团看不出形状的黑色物体。 “你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能隐瞒多久?”玻璃瓶内的黑色物体在说话,“我劝你早点自杀,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声音听着是个四五十岁的男性,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咒骂的话。 连译仿佛没听到,待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再抬眼时,黑色物体立即惨叫起来。 声音透过密封的玻璃瓶,显得更加凄惨与绝望。 几分钟后,玻璃瓶内安静下来。 连译淡声道:“放心,你还死不了。” 鬼魂的死亡,是彻彻底底的消散,没有任何遗留。 黑色物体早已没了开口的力气,缩到一起时不时颤抖。 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异响。 连译收起玻璃瓶,打开房门。 与此同时,南灯垫着脚朝厨房内张望,兔子头蹲在他头顶。 他今晚又来了,可惜没找到小黑猫,随后他发现厨房这边的窗户没关,阵阵烟雾从里面飘出来。 南灯望了半天,听见里面有锅碗和火焰的声音,却没看见人影。 他正奇怪时,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拖着一个比自己大了两倍的茄子路过。 南灯睁大双眼,“咦”了一声。 小纸人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歪头望过来。 过了几秒,小纸人放下茄子,跑近仔细打量。 小纸人的脸上没有眼睛,南灯却隐约感受到了它的目光。 一纸一鬼四目相对,待小纸人发现南灯是鬼,惊恐地尖叫起来。 它的声音不大,却着实把南灯下了一跳。 正好吹来一阵风,窗边的小纸人摇晃了几下。 兔子头蹦起来,张口咬住小纸人,“咔擦咔擦”吃了。 厨房内一阵骚动,南灯赶紧带着兔子头逃走。 他一边捧起兔子头,担忧道:“小兔,你吃进去了吗?” 兔子头耳朵上的印记还在,这又不知道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它被南灯拿在手里,舔了舔嘴唇。 这反应应该是……好吃。 ------------ 4 第 4 章 南灯一路逃回睡觉的铁桶,躲进去安静屏息。 兔子头一直在他手里乱动,还想回去吃两口,它都看到了,厨房里还有不少小纸人。 南灯按住它:“先等等!” 他小心翼翼从铁桶里探头,确认后面没人追上来。 那些小纸人会动,还会发出声音,南灯以前没见过。 他在塔里待的时间也不算长,经历与认知少得可怜。 但他的警惕心还在,担心小纸人是天师的东西。 南灯翻来覆去地检查兔子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兔子头眨了下圆滚滚的眼睛,状态一切正常。 南灯这下更迷茫了,兔子头和他一样也是魂体,如果吃了天师的东西,肯定会有反应的。 他犹豫纠结,最终还是没胆量折返,准备今晚去别的地方看看。 漆黑的夜色下,角落的铁桶边缘冒出一只玩偶般的兔子头,随后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南灯慢慢爬出铁桶,把头顶的兔子头塞回衣兜,朝远处走去。 另一边,连译站在厨房。 一堆小纸人围在灶台边,咿咿呀呀地向他控诉,一边指着窗台的方向。 随后一面水镜从它们头顶亮起,投放出它们刚才所见到的一切。 水镜中,连译又见到了那晚的兔子头,还有南灯。 画面里的魂体年纪较小,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柔顺的黑发长至肩膀上方,发梢微卷,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 以小纸人的角度,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伤痕或死亡的痕迹,只是身上衣服十分破旧。 他在窗户外朝里张望,看见小纸人拖着用来炒菜的茄子路过,露出迷茫又好奇的神色,竟然显得十分单纯。 这也证明他的确很弱,等级越高的鬼,身上的怨气与煞气越是浓厚,就越是凶残暴戾,脑子里只剩下吃人这一个念头。 画面的最后,小纸人被兔子头吃了一只,留下南灯惊慌逃走的背影。 小纸人们还在伤心失去了一个同伴,连译挥手驱赶,它们立即恢复如常,回到灶台继续做饭。 这些纸人由他的灵术操控,并没有真正的意识,本身就是消耗品,损失了一只也无所谓。 至于那只鬼…… 顺着残留的气息找过去,应该能抓住,但这种等级的鬼,根本不需要首席天师出手。 弱成这样,胆子还不小,敢跑来附近觅食。 外面都是巡逻的天师,他应该活不过三天。 连译看向窗外的夜色,片刻后转身离开厨房。 — 离开郊外,南灯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居民多的地方依然有天师巡逻,他连郊外的那栋房子都搞不定,又怎么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猎物。 为了避开天师,南灯沿着植物密集的街边走,顺便给兔子头摘树叶吃。 兔子头昨晚还乖乖啃叶子,这会儿吃过小纸人,就不怎么对植物感兴趣了,只勉强吃了一片。 南灯无奈之下,找到广场外的花园,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路灯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绿化带被阴影覆盖。 南灯蹲在灌木丛内侧,思考着要不然今晚就睡在花园。 他听到花园里面有其他鬼的动静,灌木丛这边还是空白的地盘,可以暂住。 正想着,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熟悉的鬼钻出来,露出半张有烧伤痕迹的脸。 是前两天的小女孩。 她见到南灯,表情十分地意外,走近仔细端详他:“是你啊,你竟然还活着?” 对鬼用活着这两个字有点奇怪,不过南灯明白她的意思。 南灯一眼看见小女孩身上有伤,不同于原本的烧灼痕迹,只有可能是被天师打伤的。 他很快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试图表达友善:“好巧。” 从塔里出来的这些天,小女孩是唯一一个和他正经说过话的鬼。 虽是同类,绝大多数鬼却更喜欢独来独往,南灯自知不可能和小女孩做朋友,但她变成鬼的时间应该不短,一定懂得许多东西。 小女孩沉着脸,将手上残留的血迹随意甩掉。 蓝血溅在灌木丛中,被沾到的叶片发出“滋滋”的响声。 南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小女孩转头盯着他:“你找到猎物了吗?” “还没有,”他摇头,鼓起勇气:“对了,你知道……有一种会动的小纸人,大概这么大……是什么东西吗?” 小女孩的伤口又渗出许多血,她很不耐烦:“不知道……这么废物,你想和你的宠物一起死吗?” 南灯默不作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隐约察觉到小女孩话里真正的意思,要是他说找到了,她就会逼问自己,猎物在哪里。 当下的情形,众鬼都吃不饱,而同样被雾鬼打上印记的,是更直观的竞争对象。 从头到尾,小女孩对南灯都没有过真正的好心。 作为一只鬼,倒也算正常。 南灯抱着兔子头,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匆忙转身,小女孩喝道:“站住!”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小女孩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抓住南灯的衣袖,将自己的血迹抹在他衣服上。 随后她将南灯用力往后一推,让他暴露在路灯照耀的范围内,独自逃进反方向的阴影中。 小女孩的力气大,南灯被她推倒在地。 他护着怀里的兔子头,慌忙爬起来朝后看去。 来的是几名天师,躲在花园的鬼惶恐逃窜,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花园,而是直直朝着南灯这边来。 南灯低头看见袖口的血迹,大概明白了原因,他们追的是小女孩。 眼看几人逼近,南灯慌忙逃走。 兔子头从他的衣兜里探出一双泛红的瞳孔,紧盯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 血迹一定会影响天师的判断,南灯一路撕扯袖子,最后是兔子头帮忙咬了一口,才顺利将沾了蓝血的那一块撕下来。 破布扔在地上,脱离魂体变成一团模糊的水渍。 南灯继续逃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成功甩掉身后的天师。 待他冷静和放心下来,发现自己竟回到了郊外。 也许在他潜意识里,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也确实是。 他蹲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慢慢朝远处的灯光走去。 靠近熟悉的房屋,南灯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蹲在路边。 是小黑猫,它也发现了南灯,快步奔过来,围着南灯转圈。 南灯俯身摸了摸它:“是你呀。” 小黑猫嘴里还叼着一块物品,丢在南灯脚下。 南灯仔细一看,是一只特别小的兔子玩偶,应该是挂在钥匙上的那种。 玩偶身上有点脏,像是捡来的,勉强能看出原本是白色。 小黑猫殷勤地望着南灯:“喵呜。” “是送给我的吗?”南灯感到意外又惊喜:“谢谢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黑猫好像比昨晚大了一圈。 一天……就能长这么快吗? 南灯不明所以,捡起地上的兔子玩偶。 兔子头盯着玩偶,轻轻甩了甩耷拉下来的耳朵。 小黑猫见南灯收下礼物,蹭了蹭他的裤腿向他道别,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玩偶是别人遗弃了许久的东西,南灯能轻松拿起来。 若是有常人路过,就会看见一只兔子玩偶悬在空中,还会移动。 南灯准备回铁桶,路上突然停住脚步。 他回想起另一个方法,能让鬼顺利接触到生魂。 那就是将沾染了自己气息的物品放在某处,要是有活人捡到,就等于被标记了。 被标记的次数越多,鬼甚至都不需要接近活人,就能吸食对方的精气。 虽然实用性不好说,但南灯有自知之明,这样的方法对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他还有些舍不得玩偶,这是小黑猫才送给他的。 南灯在亮着灯的房屋外徘徊许久,直到里面的灯熄灭了,才走到大门口。 他将玩偶放在门前的台阶上,依依不舍地离去。 回到铁桶,南灯找好熟悉的姿势蜷缩起来。 折腾到现在,天也快亮了。 南灯默默整理好自己断了一截的袖子,歪头闭上眼。 兔子头也在看他的袖子,双眼的红光忽明忽暗,过了许久才躺倒。 — “吱呀——” 大门被拉开,连译站在门内,垂眸看向前方的台阶。 天刚蒙蒙亮,夜里的凉风还在,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地上的兔子玩偶脏兮兮的,浑身包裹着一层极淡的气息,仿佛要被风立即吹散。 拙劣的手段。 自从内庭开始向民众大量普及关于鬼魂的知识,已经很少有人会在路边随意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看来那只小鬼,依然不死心。 风越来越大,兔子玩偶太小,被吹得挪动了一点位置。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将玩偶捡了起来。 大门中央贴的符咒也被撕下,揉成一团随意扔进垃圾桶。 ------------ 5 第 5 章 夜晚的寒气彻底消散,煞气与怨气也难以在白天被捕捉到。 虽然不能彻底放松警惕,但鬼魂喜夜,也不敢轻易行动,白天基本是安全的。 符店照常开业,一大早门口又排满了人,来领免费的驱鬼用具。 二楼,林玖正向通讯屏幕那头汇报情况。 他是高级天师,仅次于首席天师的等级,目前这片区域的行动都由他负责。 “截至今日,共抓捕二百六十一只二级以上怨魂,已送去最近的业障塔。” 林玖话音顿了顿:“这二百六十一只里,有七十八只确定是从岐北业障塔中逃脱的,还未找到鬼王。” 那一座业障塔莫名从内部坍塌,里面还未被完全炼化的怨魂逃走了大半,各地的天师都在尽力追踪。 “也许因为区域地灵死亡,地府在附近出现的次数才明显增多。” 但出现的次数增多,并不代表有所增强,地府每次出现向内庭发出预兆,仍旧需要天师的协助,才能顺利进食。 他们人手并不宽裕,这样看下来,还不如由他们直接出手抓捕。 总而言之,地府的频繁出现,并没有带来任何帮助。 林玖说得很委婉,询问通讯另一头,下次地府现身,是否还需要派人前往。 “协助三神,是天师内庭的首要职责,”翁平然语气严厉道,“你难道第一天当上天师吗?” 林玖垂头:“学生知错。” 从内庭建立至今,这条职责一直都有,是要无条件遵守的。 然而今日不比往昔,从前三神时常响应召唤,地灵数量充沛,鬼神地府也不像现在这样虚弱。 自从十多年前起,山神与混沌神莫名销声匿迹,失去山神的庇佑,地灵逐渐衰弱,煞气增生,怨魂数量与实力成倍增长。 逃脱的怨魂越来越多,地府的食物开始减少。 即便是神,也得填饱肚子,更何况食物是地府力量增长的唯一来源。 直到现在,状况依然得不到好转。 但目前这唯一一个还愿意出现的鬼神,是该加以重视和珍惜。 翁平然无声叹息,面色转而缓和下来:“连译还在你们那边,有什么情况可向他求助,其他方面照常就好,也不要太过劳累。” 林玖犹豫出声:“我前天向连首席发了传讯,他没有回复。” 连译一直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来的这几天,也就出手过一次,林玖的等级比他低,不愿意回复也正常。 “你不用管,”翁平然摇摇头,“谷虚长老已经联系他了。” 有长老出面,连译应该不会拒绝。 林玖眼底的忧虑不减:“好。” — 内庭,议事厅。 谷虚身前的通讯投屏亮着,却只有漆黑的画面。 “我的传讯,你都收到了?” 投屏中有电流时不时闪过,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我的通讯器损坏,今早才修好。” 那就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还没来得及回复。 至于是真是假,谷虚懒得深究,连译向来这样,多的话一句都不肯说。 “你有没有卓清长老的消息?”谷虚开门见山问道,“在相南的学生说,见过你们同行。” “没有。” “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没有。” 谷虚脸色沉下来,语气也不大好:“你这是什么态度?卓清长老是你的老师,他如今杳无音讯,你怎的一点都不担忧?” 投屏安静了片刻,才听见连译依然冷漠的声线:“老师灵术高强,吉人自有天相。” 谷虚的表情更加难看,有些阴沉地盯着漆黑的画面。 他很快恢复如常:“还有一事,你所在的区域鬼祸严重,卓清长老回来之前,你就待在那里,协助清理怨魂。” 同时一条指派任务发布,传送到连译的通讯中。 首席天师的实力强悍,可以不与其他人一同出任务,但接收到附近的求助信号时,连译必须前往查看。 哪怕他不愿意出手帮忙,这段时间也不能离开。 谷虚话音刚落,通讯内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他逐渐没了耐心,思索着下一步应对,连译终于回答:“好。” 通讯切断,谷虚将通讯器随手扔在桌上。 侧方有人说道:“我看卓清长老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 “他若有异心,内庭得提前做打算。” 其余人陆续附和,谷虚沉吟道:“是拖不得了,我会尽快想办法。” 连译这个人太强,也太危险,必须在可控的前提下,将他囚禁杀死。 否则他变成了怨魂,还是个曾经会灵术的天师,等他找到解开魂体禁制的方法,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本卓清还在,能勉强控制住他,现在卓清失踪了。 哪怕现在不处理连译,也得逼问出卓清的下落,要是卓清真的死亡,魂体应该立即接受炼化。 身为天师,相比寻常人更要谨慎对待。 — 很快,夜晚再次到来。 抓捕任务持续了几天,一些低级怨魂被处理了许多,但依然剩下不少。 各小队照常巡逻,不放过任何异常。 凌晨三点,西北方向发出求助信号。 一栋公寓楼后方,三名天师与一只怨魂在角落僵持。 怨魂的实力有三级到四级之间,刚被发现时故意露怯,等追捕的天师判断失误,时机成熟了再全力反击,十分地狡猾。 小队发现中计,反被这只怨魂压制,三人都受了伤。 而且怨魂目的明确,就是冲着天师来的,不着急逃脱。 三人试图撤退,有个同伴被怨魂堵在了角落。 “撑住!”小队队长说道,“支援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怨魂突然丢下角落的天师,扭头看向另一侧。 紧接着,一道银光飞来。 “砰!” 怨魂反应极快,闪身躲避,小巧的八卦环砸在他的脚下,地面出现裂缝与凹陷。 其余三人看清八卦环的模样,都神色一松。 隔着两条街道,正在赶路的林玖停下脚步。 他查看最新的信号,抬手拦下身后的其他人:“连首席去了。” 他还以为……不过这样也好,有连译在,他们的任务怎么都会轻松些。 林玖继续给小队发传讯,询问那边的情况。 大约过了十分钟,小队队长回复:“怨魂已经处理了,确实是连首席。” “不过他没有露面……很快离开了。” 他们只见到了那块标志性的银制八卦环,他人在附近,却不出现。 首席天师的数量太少,多数人对其实力没有具体的概念。 连译仅凭操纵八卦环,就将那只三级怨魂重伤,他们才顺利抓住他。 队长言语间满是敬畏,还带着点复杂的向往。 就算传闻中的连译,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冷血怪物,他的实力也担得上首席天师的职称。 — 与此同时,南灯在熟悉的房屋前徘徊。 兔子玩偶被捡走了?还是扔掉了?他特意去街边的垃圾桶看过,没找到玩偶。 按理来说,鬼的气息沾到活人身上,鬼是会有感觉的。 南灯什么也没感觉到,仅凭一只兔子玩偶,肯定还不够。 而且他还发现,门外贴的符咒竟然不见了。 “咦?” 南灯对此感到奇怪,仔细且谨慎地围着房屋转了两圈。 真的没有符咒?肯定不可能是房主自己撕的,多半是没贴牢,被风吹走了吧。 今晚的房子里没有开灯,不知是不在家,还是早早睡了。 南灯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一旦房主发现符咒没了,肯定会补上新的。 于是他来到侧方的一面窗户,扒着缝隙用力推开。 窗户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兔子头也跳上去帮忙推,等南灯终于翻窗进屋,已经累得不行了。 屋内漆黑冷清,似乎是没人住的空房间。 南灯打起精神,带着兔子头悄悄推门出去。 他把房子各处都看了一遍,发现当真没人在。 也就是说,今晚又失败了。 不过能顺利进屋,也算是极大的进展。 南灯不肯就此放弃,继续在房子里查看,想找点能吃的。 兔子头鼻间抽动,好像闻到了什么,跳下南灯的头顶,自顾自地蹦过去。 “别乱跑!”南灯追过去,见它停在角落一个盖着布的不知名物品前。 兔子头咬住布滑动扯开,就着窗外的月光,南灯看见那是一个纸篓,里面躺着两只小纸人,正依偎在一起睡觉。 小纸人被动静惊醒,看见巨大的兔子头出现在上面,正要张口尖叫。 兔子头的动作快准狠,一口把两只都吃了。 南灯呆了几秒,沉默拿起地上的布,将纸篓重新盖好。 兔子头舔舔嘴唇,跳进南灯怀里。 “完了……”南灯纠结道:“你不会把别人养的宠物给吃了吧?” 小女孩上次说,不知道小纸人是什么,兔子头吃下去也没什么异常,可能不是天师的东西。 南灯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房主还给小纸人准备了睡觉的窝,虽然看起来十分简陋。 他先前想着,吃几口房主的生魂就行,既不会害死对方,又能给雾鬼带去食物。 南灯虽是鬼,却没有过什么凶残极端的念头。 小纸人却不一样,被吃了就没了。 现在也没办法了,希望房主发现后,不要太伤心。 南灯小声说了句“抱歉”,抱着填饱肚子的兔子头起身离开。 他本想干脆睡在房子里,又怕房主回来后发现符咒不见,重新补上时没来得及逃走。 离开前,南灯将一片树叶放在门前,并用一块石子压住。 这附近没什么人住,他翻遍了垃圾桶也没找到合适的物品,只好精心挑选了一片最好看的树叶。 做完这一切,南灯回到铁桶,蜷缩进去。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今晚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南灯连着打了两个哈欠,靠着铁桶壁慢慢熟睡。 后半夜,连译从外面返回。 他走到门前,一眼注意到被石子压住的树叶。 有点敷衍。 连译捡起树叶,开门进屋。 他将树叶放在门口矮柜的抽屉里,还有一个陶制小瓶子。 里面装着十几只三级怨魂,足以应付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开灯,无声进入客厅,目光巡视一圈。 果然有陌生气息来过的痕迹,淡到几乎捕捉不到。 客厅角落放的两只小纸人也没了,连译并不意外。 他站在空荡荡的纸篓前,抬手唤出水镜。 小纸人被吃了,注入的灵术还残留了一小会儿,水镜亮着微弱的光芒,投放出所发生的一切。 “你不会把别人养的宠物给吃了吧?” 南灯没有藏匿,魂体的声音被灵术记录下。 他神色有些不知所措,捧着手里的兔子头,皱起秀气的眉,好像在思考怎么办。 最后他再次整理纸篓,垂下的眼睫轻颤。 “抱歉……” 水镜骤然消散,连译站在原地,盯着纸篓看了片刻,转身回卧室。 — 大约凌晨四五点,铁桶里的南灯依然熟睡,躺在他臂弯里的兔子头睁开眼。 它竖起两只耳朵,独自从铁桶中跳出,悄悄朝着一个方向去。 这个时间点,街道上没有居民,鬼魂正在找藏身的地方,躲过白天的光照。 巡逻的天师有大半也回去休整了,兔子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某处偏僻的位置。 它停在漆黑的角落前,轻轻抽动鼻尖。 “谁?” 一个声音响起,从阴影中探出半张脸。 “是你?”小女孩挑眉,左右环顾,“你的废物主人呢?” 兔子头安静注视着她,往前跳着靠近。 天快亮了,没见到南灯,小女孩对这只奇怪的兔子头没兴趣,挥手驱赶:“别来烦我,赶紧滚。” 兔子头被她击中,“咕噜咕噜”滚倒在墙边。 “咔嚓——” 兔子头双眼转红,头颅中间裂了一条缝,飘散出一抹黑烟。 小女孩敏锐察觉到不对,皱眉紧盯着它:“你……” 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恐,开始瑟瑟发抖。 月光下,小小的影子不断膨胀变大,集满狭窄的通道,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头顶一对软软的兔子耳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只猩红的巨眼。 小女孩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被一口吞下。 距离此处最近的街道上,林玖带领的小队正准备折返。 突然,他手中的罗盘极速跳转,捕捉到极为强劲的煞气,代表怨魂等级的数值不断攀升。 林玖握紧罗盘,沉声道:“是鬼王!” 这种程度的煞气,只有可能是鬼王,也许还是从业障塔里逃走的那只。 藏了这么久,它终于按捺不住了。 林玖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出,领着队伍朝罗盘所指的方向赶去。 不止他们,附近其余的鬼,也同样感受到这道强势的气息。 “是鬼王……” “嘻嘻,那些天师死定了……” 当林玖带人抵达位置,却没有见到任何怨魂。 小巷子里残存着丝丝煞气,那只鬼停留过,又逃走了。 数名天师仔细搜寻,寻着煞气的痕迹追踪,直到天亮也一无所获。 线索少得可怜,鬼王仿佛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 郊外,兔子头无声跳进铁桶。 它好像很累,躺倒在熟睡的南灯怀里,闭眼睡觉。 ------------ 6 第 6 章 南灯一觉醒来,发现兔子头的状态和临睡前不太一样。 它昨晚明明吃了两只小纸人,开心得不行,肚子也勉强填饱了。 然而现在兔子头精神萎靡,一晚上没睡似的,又变成了之前饥饿的状态。 南灯心生担忧:“吃坏肚子了?” 兔子头不会说话,南灯和它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基本都能感觉出它的情绪波动,比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将兔子头捧在手心,兔子头半闭着眼歪倒,好像不愿意承认。 南灯叹了口气:“又饿了?” 听到“饿”这个字,兔子头的耳朵立即竖起来,眼睛也睁圆了。 “好吧……”南灯小声嘀咕,慢吞吞从铁桶冒头出来。 哪怕兔子头不饿,他也得去找吃的,已经好几天了,兔子头耳朵的印记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生效。 回想起那只看不清模样的雾鬼,南灯有些害怕。 “喵喵……” 南灯刚离开铁桶,猫叫声由远及近,他扭过头,看见一只黑猫奔跑过来。 他着实愣了一下,才认出是先前的小黑猫。 它又长大了一圈,算得上是一只成年猫了。 黑猫这回没叼东西来,只围着南灯打转,像是专门过来与他叙旧,想和他亲近亲近。 南灯蹲下来抚摸它的背毛:“你长得好快啊……” 兔子头就从来不长身体,吃再多也是这么大。 黑猫熟练躺倒,轻轻甩动着尾巴。 这时南灯发现,它有一只后腿受了伤,看着像被锋利的东西划的,好在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 南灯心疼道:“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一点。” 黑猫仿佛听懂了这句话,它并不在意,抬腿舔了舔伤口,起身蹭了蹭南灯的手,随后匆忙离开。 南灯望着它的背影,转念想了想,小黑猫长得这么快,一点小伤而已,说不定比他这样的鬼厉害多了,不愁找不到吃的。 兔子头始终安静蹲在南灯头顶,直到黑猫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他站起身,打算再去那栋熟悉的房子看看。 为了安全起见,铁桶的位置远离几栋房屋的居住区,南灯远远望着亮起的灯光,加快脚步。 路过街道边的垃圾桶,他停了下来。 垃圾桶旁边丢着一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南灯走近一看,是一支钢笔。 他不知道钢笔的用途和名字,只觉得还挺好看的。 郊外的住户少得可怜,并且大部分都选择离城边最近的位置,这垃圾不知道什么时候扔的,还没来得及收走。 南灯捡起钢笔拍了拍灰,放进衣兜。 正好,今晚能送的东西也有了。 他正要离开,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喂……小鬼。” 南灯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警惕望过去。 “沙沙……” 几个大垃圾桶摆在路边,一只男鬼从后方慢慢爬了出来。 他竟然没有下半身,整个腰部从中截断,南灯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 男鬼对他的反应很奇怪:“我又不吃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他这副样子实在吓人,但身为鬼,不可能会对同类的外貌感到害怕。 南灯没说话,男鬼问道:“你住在这里?” “不是,”南灯撒了谎,“我过来找吃的,马上就走。” “哦,”男鬼打量他几眼,又问:“那你有没有在附近见过鬼王?” 南灯不明所以:“……鬼王?” “是啊,你昨晚没感应到吗?”男鬼说着语气激动起来,“那么强的煞气,直接穿透了半座城!大家都在找它……” 他似乎没有恶意,南灯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为什么要找它?” “当然是为了追随鬼王!”男鬼双眼泛光,狠狠握拳捶地:“那群天师整晚捕杀我们,我早就受够了!” 鬼魂不喜与同类相处,鬼王却不一样,这个等级的怨魂代表着绝对强悍的实力,令众鬼甘愿臣服。 天师有队伍、同伴、上下级,众鬼却如一盘散沙,要是能有鬼王的带领与帮助,还怕弄不死他们? 男鬼陆陆续续说着,面容逐渐狰狞,已经开始想象抓住天师后要怎么折磨他们。 南灯听得心惊胆战,默默往后退半步。 实际上男鬼的等级很低,最多也就二级冒头,靠躲躲藏藏才存活到今天。 像他这样较弱的鬼,也更期盼着鬼王的庇护。 他告诉南灯,自己白天也没歇着,冒着风险一路找过来,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算了,我再去别处看看,”男鬼离开前,环顾四周:“是不是还有别的鬼住在这里?” 南灯迟疑着摇头:“我不太清楚。” 应该没有吧?他在铁桶里住了几天,附近一只鬼都没看见过。 男鬼看着某个方向,青黑的脸上露出丝丝畏惧表情:“像煞气……又不像,你没有感觉到吗?那边肯定不安全。” 他不再搭理南灯,转身慢慢爬走。 兔子头始终安静蹲在南灯头顶,眼睛都不眨一下。 南灯站在原地迷茫不已,既不明白男鬼的意思,又因为他的话,神经紧绷起来。 他顺着男鬼刚才的视线望去,是那栋亮着灯的房子。 南灯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钢笔,小心翼翼走过去。 — 鬼王突然现身的消息,林玖也发给了连译。 内庭准备加派人手过来,但找不到鬼王的任何踪迹,他们无法进行下一步行动。 林玖看向依然没有回复的通讯器,正要收起来。 此时一条新的传讯发了进来,是今晚出任务的天师小队。 “东南方向疑似出现新的区域地灵,在协助抓捕怨魂。” 林玖立即追问:“确定?看清楚了吗?” 这里的区域地灵死亡,他们确认了好几遍。 没有地灵,煞气天然加重,怨魂横行,这种状况下更不可能催生出新的地灵。 “确定,是一只黑猫。” “不过它不愿意与我们接触,很快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在哪。” 地灵属于半灵半神的范畴,向来不喜欢人类,天师虽能修习灵术,死后依然会变成鬼,所以地灵同样不喜欢天师,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林玖捏紧通讯器:“发个坐标,我马上来看看。” 他不明白新地灵诞生的真正缘由,总觉得很不寻常,这件事或许与昨晚现身的鬼王一样重要。 他立即上报内庭,犹豫片刻后,也给连译发了条传讯。 毕竟是等级比他更高的首席天师,如果连译想接手这片区域,只需要说一声就行。 “叮——” 放在抽屉里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连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仿佛没听到。 他面前的茶几上,装着黑色物体的玻璃瓶被再次拿了出来,正在断断续续地说话,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你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黑色物体语气里包含恨意,“没有人会帮你,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你就是个天生的怪物,你也配当天师?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掐死你。” 鬼魂饱含怨气,生前所有的恶意都被无限放大,几乎看不出活着时候的模样。 黑色物体咒骂了一阵,直到疼得说不出话。 透过小小的玻璃瓶,他这才发现,连译好像在走神,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书房只亮着一盏壁灯,光线昏黄暗淡,窗户打开一半,夜风从外面吹进来。 连译坐在沙发边缘,大半身体隐于黑暗中,冷漠的侧颜看不清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指尖微抬,茶几上的玻璃瓶悬空飞起,自动回到抽屉里,被封锁起来。 他站起身,独自走到客厅。 与此同时,南灯正在爬窗。 他一开始还不太敢靠近,生怕如男鬼所言,当真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潜伏在这里。 门口还没有补上新的符咒,放的叶子却不见了。 南灯小心翼翼确认安全,把钢笔放在了门口,望着亮灯的客厅,依然很心动。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兔子头,决定进去看看。 客厅侧面有一面窗户没关,窗帘也没拉好,南灯爬上窗台,正好看见有人走进客厅。 他翻窗翻到一半的动作戛然而止,扒住窗边一动不动。 房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拿起扶手上的一本书翻看。 窗帘被风吹得不断摆动,他全程没有朝窗口的方向看过一眼,南灯却莫名有种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没有修习灵术的普通人类,当然是看不见鬼的。 南灯平复情绪,悄悄放松一口气,继续翻了进来。 他慢慢往屋内走,同时警惕注意着四周。 他这还是第一次在正常情况下,接近一个人类。 那次在游乐场,天太黑,他又很害怕,几个天师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整栋房子都很安静,似乎只有一个人在住,离得越近,南灯加快脚步,躲在客厅和走廊之前的拐角处继续观察。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坐在沙发上的房主,他缓慢翻着书页,动作间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很高,气质冷淡又出众,大约在二十五岁的年纪。 南灯悄悄看他,心里想着,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兔子头从衣兜里冒出半截,又被南灯按了进去。 他怕兔子头乱跑,又去吃了什么东西,今晚房子里有人,被发现动静就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南灯离开客厅,到各个房间查看,果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卧室的门没有关紧,南灯轻轻推开更宽的缝隙,挤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房间布置简单整洁,门口的衣架上挂了两件衣服,是最普通常见的款式。 南灯仔细确认了一遍,好像没有在房子里发现任何驱鬼的东西。 这个人的胆子可真大。 南灯来到床边,也大着胆子坐了上去,伸手抚摸着柔软的布料。 好像是比冰凉的铁桶要舒适一些,南灯想着改天去找点破布回来,也铺在铁桶里。 兔子头再次探出来,漆黑的眼睛环视一圈,没发现能吃的东西,又缩了回去。 南灯一直待在卧室,耐心地等待。 他准备等房主睡着之后,再想办法咬他一口,这样他在睡梦中一定没有防备,真发现了异样,也来不及应对。 南灯做好了打算,却等了许久,也不见房主回卧室。 难道这个人不睡觉吗…… 南灯左等右等,开始按捺不住。 他离开卧室,再次来到客厅的拐角。 连译还在看书,姿势都没有变过,看不出困了的样子。 南灯抬头看了看明亮的灯光,鼓起勇气无声走过去。 他一步一挪,来到连译身前不远处慢慢蹲下,再顺势坐在地毯上。 离得更近了,南灯注意到连译两只瞳孔的颜色不一样。 他好奇打量着,又挪近了一点点,视线逐渐移到连译的手腕。 这里没有被衣物包裹,可以直接咬一口。 南灯回忆着鬼魂吃人的各种方式,试着伸手碰了碰连译的手背。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一触即离。 连译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南灯没有发现。 活人的身体碰上去是温热的,很奇特的触感。 应该没有被发现,最多会感觉那一小块皮肤突然有点凉凉的,或者有点痒。 现在就可以咬上一口,吃掉一小团生魂,同样不会感觉到。 但南灯犹豫着看了看,感觉姿势不太方便。 于是他把兔子头捞出来,捧着送到连译手边。 兔子头安安静静,眼睛一眨不眨,像个不会动的玩偶。 南灯小声催促:“小兔,你先吃一点吧。” ------------ 7 第 7 章(修) 南灯满心期待,让兔子头先吃。 其实他没有见过兔子头吃生魂,他们以前待在不见天日的高塔里,身边只有同样被关起来的鬼。 兔子头几乎什么都吃,从石块到泥土,塔顶飘进来的枯叶。 还有一次半夜,它悄悄咬伤了塔里的另一只鬼,似乎想吃掉他。 被发现后,那只鬼惨叫的声音特别大,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南灯大概能猜到兔子头为什么想吃鬼,因为就在前一天,那只鬼扔出肚子里的肠子,故意吓唬他。 他当时很害怕,带着闯祸的兔子头躲了起来,奇怪的是自从那天后,所有鬼都躲着他们。 客厅内安静,兔子头目不斜视,嘴唇边的绒毛将要碰到连译的皮肤。 它不动声色地往后仰,绒毛也变得服服帖帖。 “怎么了?”南灯正疑惑,兔子头突然一个翻滚,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地面,跳着离开。 “你别乱跑!”南灯压低声音,赶紧起身去追它。 兔子头在客厅里到处乱跳,耳朵甩来甩去,很快找到上次放纸篓的地方。 角落空荡荡的,没有纸篓,也没有小纸人。 南灯抱住它,叹了口气:“被你吃完了吧。” 连译抬起眼,一双黑灰异瞳望向南灯。 南灯背对着沙发,正和兔子头说话,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这只鬼,果然和寻常的怨魂不太一样。 前两次的水镜,连译没有见到他的真正的全貌。 南灯穿着破旧宽大的衣物,右手袖子短一截,露出来的皮肤光洁白皙,行动正常。 若不是半透明的魂体状态,他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少年,一个活人。 鬼不是这个模样的,鬼是死魂,死魂的死因会显现在外表上,即使没有外伤,也会骨瘦如柴、形同枯槁。 更何况南灯年纪小,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他这样状态的魂体,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存活超过半天,应该早已自动引向地府。 难道是这片区域煞气加重,才造成如此异状。 “嗡……” 一声极轻的声响,小巧的八卦环悬空出现,在他手边缓缓转动。 只要连译心念一动,南灯会立即重伤,或是直接灰飞烟灭。 驱鬼是天师的职责,收下门口的物品,装作普通人,都是为了引南灯来,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除此之外,连译还有一点私心。 他想解决掉一只鬼,何必这么麻烦,但从他修习灵术有不小的进展开始,不再有任何鬼会主动接近他,活人更没有。 这只小鬼也许是一种消遣,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连译短暂走神,八卦环依然安静悬浮。 角落的兔子头眨了下眼,仿佛感受到未知的危险,突然扭头就往窗口的方向跳,想立刻逃走。 南灯毫无察觉,双手紧紧抱住它:“小兔别乱跑!” 兔子头的力气还挺大,一兔一鬼在墙边拉扯。 连译回过神,收起八卦环。 两秒钟后,兔子头安静下来,用耳朵蹭蹭南灯的手心。 南灯板着脸:“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 难不成兔子头怕活人?它可是连鬼都没怕过,差点被几个天师抓住的时候,更没感觉到它的害怕。 南灯也不觉得这里危险,整栋房子里连半张符纸都找不到,虽然有些奇怪,但总比外面安全。 兔子头终于变得乖巧,跳上南灯的头顶安静蹲着。 这下南灯知道了,它不想吃生魂。 小女孩说过,雾鬼需要生魂,兔子头不肯吃,那就只有让他自己来了。 南灯折返回沙发,重新坐在地毯上。 连译还在看书,目光注视着书页。 南灯伸出指尖,再次碰了碰他的手背。 小黑猫摸起来也是暖暖的,但和这触感又完全不一样。 南灯很好奇,发现连译没有任何反应,又碰了好几下。 从手背到手腕,还有指尖。 兔子头从他头顶滑下来,转而蹲在他肩膀一侧,漆黑的眼珠紧盯着连译。 南灯的目光渐渐移到了连译脸上,认真地想,这个人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几个活人。 进入房子到现在一切顺利,南灯胆子也更大。 沙发是软的,就这么坐上去也许会有痕迹,他干脆就这么凑的更近,身体几乎要靠在连译腿上。 南灯目不转睛,左手小心绕开书本,指腹碰到连译的下巴。 连译垂下的眼睫突然颤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 南灯赶紧缩回手,不敢再乱动。 连译放下书,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 南灯松了口气,又挪近过去,准备咬上一口。 连译拿着书的另一只手就搭在腿上,南灯看准位置,咬住手掌边缘。 兔子头突然扭头就跑,跳到沙发另一头。 南灯现在没空管它,他轻轻皱眉,牙齿再次用力。 ……怎么咬不动? 和触碰起来的温暖和隐约柔软的感觉不一样,手掌的皮肤咬起来硬得像一块铁板。 南灯慢慢松口,心想难道是位置不对。 他再次尝试,这回咬的是食指指背。 结果南灯咬得牙齿发麻,也没顺利咬下来一点。 是方法的问题吗?他明明记得鬼就是这么吃人的。 南灯既迷茫又不解,抬头望着连译。 连译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左手撑着额角没有动。 可能……是要等他睡着了才能吃? 南灯十分挫败,还不肯就此放弃。 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边缘的地毯上,耐心地等待。 不知多了多久,翻书声时不时响起,南灯渐渐萌生出困意。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歪头靠着膝盖睡了一会儿。 兔子头跳过来,守在南灯身边,双眼依然盯着连译不放。 连译突然侧目,与它对视了片刻。 兔子头没有动,连译也没有。 随后,他收回冷淡的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南灯惦记着食物,只睡了半小时。 他打了个哈欠,发现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而连译还坐在沙发上,当真不打算去睡觉。 再熬下去,天都亮了。 南灯想了很久,在留下来和回铁桶之间纠结,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里他还不够熟悉,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回到铁桶比较好。 南灯站起身,捞起兔子头放进衣兜,悄悄去了窗边。 他还是用了来时的方式,从打开的窗口翻了出去。 窗帘被风浮动,很快恢复平静。 连译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到窗边。 南灯的身影隐于夜色,不知去了哪个方向,屋内留下几不可察的淡淡气息。 连译低头看向被“咬”过的右手,关上了窗。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南灯匆匆往回赶。 等他回到熟悉的角落,却发现放在那里的铁桶不见了。 南灯愣了神,在附近找了找,果真没有。 是谁,还是有新来的鬼,把他睡觉的桶搬走了? 南灯抿唇站在角落,怀里抱着兔子头。 生魂没吃到,铁桶也没了。 再回房子里可能来不及,南灯在铁桶原本的位置坐下,背靠着粗糙的墙壁。 “喵……” 天色将亮,熟悉的猫叫声响起,南灯睁开眼。 黑猫快步跑来,准确找到蜷缩在角落的南灯。 它似乎很疲惫,后背又添了道划伤,好在不严重,躺在南灯身边自己舔舔。 南灯摸了摸它,担忧道:“疼不疼?” 黑猫轻轻“喵呜”一声,像在回应他,紧接着站起来,跳进了南灯怀里,竟然成功碰到了他。 怀里多了一只猫,兔子头被挤到一边,它不悦地用耳朵抽了抽黑猫的头,勉强一起睡下。 南灯抱着一猫一兔,打了个哈欠也闭上眼。 — 一夜过去,不少天师都见到了疑似新生地灵的黑猫。 林玖跟了它一段路,想协助它捕杀怨魂,却在被发现后甩开。 他早早回到符店,向内庭禀明情况。 通讯投屏内,翁平然不太相信:“地灵才刚死亡,不可能这么快催生。” “老师,我亲眼所见,”林玖十分肯定,“是地灵没错。” 而且还是一只凶悍的动物地灵,相比之前的古树,至少强两倍。 每一片区域只有一只地灵,地灵的存在压制煞气,有些地灵会主动捕杀怨魂。 它们不与天师一同行动,传闻只有山神才能驯养和驱使。 林玖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可是除了地府,的确没有其余两神的任何踪迹。 翁平然的神色渐渐严肃,思索道:“那……你先盯着点,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会过来一趟。” 林玖应下:“好。” 通讯结束,林玖翻出连译的通讯号码。 他恭敬询问:“连首席,您近来是否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异状?” 此时,连译正打开房门,捡起地上的钢笔。 他打开笔盖,发现里面的笔尖弯曲,已经损坏了。 新的传讯发来,连译打开听了一遍。 他一边将钢笔放进抽屉,回复:没有。 — 夜晚,郊外开始下起小雨。 风越来越大,窗帘被吹得不断起伏,伴随着细碎的雨水。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一只兔子头突然从窗外蹦进来。 然后是南灯,他熟练翻窗进屋,落地后小心环顾四周。 客厅亮着灯,却没有人,南灯来到走廊,听见哗啦的水声从尽头的浴室响起。 他悄悄靠近,伸手摸了摸玻璃门。 这个材质,他好像直接穿过去。 浴室内雾气萦绕,磨砂玻璃分割成两块,一只半透明的手从下方探入。 下一秒,南灯整个人都钻进了浴室。 他往前一望,看见有个人半躺在浴缸里,转身又钻了出去。 兔子头无法穿过玻璃,南灯叮嘱它:“你在外面不要乱跑,我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他不放心,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兔子头待在圈里。 兔子头抖了抖耳朵,见南灯重新穿进浴室,转头朝着一个方向嗅了嗅。 水声不间断,连译睁开眼,眉间皱起痕迹。 他猜到南灯会来,客厅的窗户也没有关。 南灯来得比昨晚更早一些,轻车熟路地翻窗,直奔他的方位。 相比他前几次的胆怯与笨拙,现在的举动让他更符合身份,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闯进浴室。 果然外表再具迷惑性,本质也是一只鬼。 门边的衣架挂着一件外套,八卦环缓缓从中露出半截。 南灯不知危险,慢慢靠近连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水雾中蔓延,南灯仔细闻了闻,低头看见连译搭在浴缸边缘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南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见到这么严重的伤,微微一愣神,蹲下来自言自语般:“怎么受伤了……” 是今天刚弄的吗?撕裂状的伤口正往外渗血,一点一点流入浴缸中,与热水混在一起,又溢出来洒在地上。 南灯回想起这几天以来,连译好像一直一个人居住,疑似宠物的小纸人还被兔子头给吃了。 现在他受了伤,依然孤零零地待在房子里。 南灯无声叹气,学着昨晚小黑猫舔伤口的样子,对着连译的手臂轻轻吹了吹:“快点好起来吧。” 这可是他的……暂存口粮,虽然还没办法吃到。 要是连译不在,他就当真找不到别的食物了。 伴随着水声,连译准确听见了这句话。 他闭上眼,八卦环落回衣服里。 随后他就感觉到,南灯在咬他。 南灯特意避开了伤口的位置,咬在肌肉结实的胳膊上。 他皱起鼻子努力,牙齿下的皮肤好像比昨晚还硬。 半分钟后,南灯捂着嘴唇呆坐在地上,小声嘀咕着:“怎么办……” 浴缸边的雾气太浓,南灯没有发现连译微微抬眼,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在为食物发愁,神色失落委屈。 片刻后,南灯又被溢出浴缸的水吸引注意力,用手来回摸着玩。 热水穿过半透明的魂体,南灯感觉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表情惊讶好奇,一脸单纯。 连译收回视线。 算了。 “啪——” 浴室外的远处突然响起物体掉落的声音,南灯抬起头。 连译好像没有听到,南灯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赶紧扭头离开。 他钻出浴室一看,兔子头果然不在门口。 “小兔!”南灯喊了一声,匆忙来到客厅,看见兔子头追逐着几只小纸人,双眼泛着饿狼般的寒光。 小纸人尖叫着躲避逃走,它们的声音太小,根本无法从空旷的客厅传入浴室。 一转眼的工夫,兔子头已经吃了两只。 南灯如临大敌,一边张望浴室的方向,一边阻止:“别吃了别吃了!会被发现的!” 兔子头根本不听,眼里只有小纸人,南灯追不上它,眼睁睁看见它张口咬住最后一只小纸人,“咔嚓咔嚓”转眼吞进肚子里。 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连译穿好衣服走出来。 南灯抱着兔子头站在角落,看着连译脚步顿住,低头捡起地上的半只小纸人。 小纸人没了一半,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南灯心虚不已,伸手捂住兔子头的嘴巴。 但连译却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反应,他走到沙发坐下,随手将半只小纸人丢进垃圾桶。 咦?所以不是宠物吗? 要是发现自己的宠物只剩下半只,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 南灯低头看了看吃饱的兔子头,总觉得有点解释不上来的奇怪。 他很快放松下来,悄无声息来到连译身边,像昨晚那样坐在地毯上。 连译的头发是湿的,发梢往下滴着水,南灯伸手去接,是凉的。 他调整姿势,背靠着沙发边缘,抓起兔子头警告:“下次不许再这样!” 兔子头舔舔嘴唇,漆黑的眼珠里只剩下满足。 后半夜,南灯没再尝试咬连译。 连译打开了电视机,他安静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电视开了一晚,连译也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 快到天亮,南灯准备回去。 临走前,他摸了摸连译的左手,看着被衣物覆盖住的伤口。 就算不吃他,南灯也希望连译快点痊愈,他还想过来看电视。 南灯磨磨蹭蹭抱起兔子头:“我们明天再来。” 他在和兔子头说话,也仿佛在对连译说这句话。 — 然而第二天夜里,南灯却没有如约出现。 今晚不再下雨,风却更大,连译站在窗边。 他背对着灯光,异常冷漠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从晚上十二点到现在,他等了快两个小时。 “叮——” 是传讯,城中心有天师发出求救信号。 连译眼眸低垂,右手微抬,八卦环在掌心飞速旋转。 ------------ 8 第 8 章 南灯原本是要去找连译的。 他实在没有别的去处,身为一只鬼,总不能不去寻找食物。 说不定他多去几次,让连译身上牢牢沾染自己的气息,就能吃到他了。 黑猫天亮时依然找过来,要和南灯一起休息,临近天黑才匆匆离开。 南灯独自前往熟悉的方向,一边在沿途寻找合适的物品。 虽然他不知道每次放在门口的东西,有没有被连译拿走,总之能用的方法都得试一下。 郊外空无一人,兔子头昨晚吃饱了,今天心情很不错,主动在路边的草丛里蹦跶,帮助南灯寻找目标。 很快它叼着一根黑色的羽毛钻出来,献宝似的交给南灯。 羽毛有巴掌长,不知来自哪种鸟类,南灯翻看了一阵,觉得也不错,于是装进衣兜里。 他弯腰抱起兔子头,严肃道:“今天不许再乱跑,也不许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 兔子头无声眨眼,表示记住了。 突然间,它一侧耳朵上的黑色印记发出亮光。 南灯一愣神,他手里正捧着兔子头,与它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他再睁开眼,看清身边的景象,心里沉了下去。 印记生效了,将兔子头和南灯传送到熟悉的地洞。 狭窄阴暗的空间里,陆陆续续挤满各种鬼魂,数量竟然比南灯上一次见到的还更多。 糟了…… 自己这几天一无所获,兔子头吃下的树叶和小纸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食物…… 南灯把兔子头塞进衣兜,努力挤到地洞边缘,寻找上次的出口。 “谁踩我?” “你好臭,滚远点!” 南灯不敢抬头,悄悄挪动位置。 “噼啪——” 地洞中央上方的空间裂开一道缝隙,浓稠的雾气向下倾倒。 众鬼惶恐,纷纷向后退。 雾气凝聚成模糊的人形,低沉的声音响起:“都吃饱了?” 他一抬手,众鬼身上的印记发亮,和上次一样被迫张口吐出大团黑烟。 兔子头也从衣兜里飘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平稳落地,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它耳朵上的印记也随之消失,代表已经失效。 南灯的声音压得极低:“疼不疼?” 兔子头摇摇耳朵,看起来状态如常,并未受到影响。 南灯稍稍放心,假装倒地,并带着兔子头往出口的方向挪。 黑烟尽数被雾鬼吸收,他仰头享受,周身的雾气突然凝固了一瞬。 “怎么……有不听话的?” 雾鬼转过头,他视线所及之处,倒在地上的鬼慌忙让开。 最角落的南灯感到背后一凉,试图逃走的动作也停住。 他趴在地上装作爬不起来,身体却骤然腾空,朝雾鬼的方向飞去。 兔子头咬住他的衣摆,也被一同带到地洞中央。 “你不知道……”雾鬼低沉的声音在地洞内显得十分可怖,“不带食物回来的下场吗?” 南灯动弹不得,身体在半空中翻转。 雾鬼就在他面前隔空抓着他,被雾气包裹的面容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南灯很害怕,张口几乎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雾鬼似乎发现南灯身上没有印记残留的痕迹,转而看向挂在他衣摆上的兔子头。 他沉默了几秒:“这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另一只手,隔空抓住兔子头。 兔子头死死咬住南灯的衣摆,但敌不过雾鬼的力气,衣摆一角的布料硬生生被撕下。 雾鬼将它送到眼前,仔仔细细端详:“活的?” 兔子头漆黑的瞳孔注视着雾鬼,“噗”一声把嘴里的布条吐在雾鬼脸上。 布条缓缓飘落,周围一片死寂。 雾气逐渐沸腾,南灯眼睁睁看着兔子头身上出现明显的指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抓紧。 他刚才已有发怒的征兆,底下的众鬼都在害怕。 南灯担忧不已,挥动双手挣扎:“别……” “呵……”雾鬼冷哼一声,随即张大嘴巴,将兔子头扔进去。 紧接着,他还要吃掉南灯。 “太弱了,”他喃喃道:“不必留着。” 正当身边的雾气裹上来,南灯感受到雾鬼的嘴长得更大,眼看要将他一口吞掉。 南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雾鬼的动作停住了,低头往下看。 短短几秒,他的腹部急速增大,撑得像皮球一样,里面还在动。 雾鬼整个身躯不成人形,当即痛呼出声,随手将南灯丢出去。 南灯重重摔在地上,来不及深究为什么一点都不疼,迅速爬起来。 他再抬头看去,此时的雾鬼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轮廓,只剩下一大团雾气不断升高膨胀,最上方隐约有红光闪烁。 “砰——” 巨大的轰塌声响起,地洞上方直接被雾气撑裂,砸下来几块石头。 狭窄的空间内乱作一团,雾气挤压过来,有一部分鬼早已趁机逃走。 还有一些特意留下来伺机而动,想看看雾鬼到底怎么了,能不能把他抢走的食物再夺回来。 南灯在混乱中被挤到地洞边缘,他用力推开身边的鬼:“小兔……” 他不信兔子头就这么没了,它现在一定还在雾鬼肚子里,没有被消化。 这时候南灯反而一点都不害怕了,他在地上摸索到一截边缘锋利的石块。 雾气已经膨胀到数倍,填满大半个地洞,雾鬼疼得时不时发出闷响。 南灯靠近雾气,伸手碰到冰凉的触感。 他抬起右手,握紧石块狠狠刺下去。 下一瞬,膨胀成团的雾鬼“砰”地炸开,南灯也被强劲的气流弹开。 他再次摔倒,起身看见雾气飘散,正中央好像有另一个庞然大物。 但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庞然大物又不见了。 片刻后,兔子头从雾气中出现,跳着奔向南灯。 南灯紧绷的神经一松,一把抱住它:“你没事就好……” “刚才什么味道……我闻到了!”地洞里有鬼说话的声音。 “我也闻到了,可是不对啊……” 地洞里剩余的鬼察觉到一瞬间喷涌的煞气,正要激动的时候,煞气就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雾鬼肯定不是鬼王,他虽然也很强,但身上的煞气不够。 与此同时,周围散开的雾气竟然开始重新聚拢。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带着兔子头赶紧逃离。 地洞的中央,雾鬼重新出现,挥手撒出大量黑色纸片。 众鬼逃走了一半,还剩下部分都被黑色纸片标记。 雾鬼弓着脊背,抬手指向南灯,声音压抑着怒火:“抓住他们。” 他应该受了伤,不知是不愿再以身犯险,还是不能离开地洞中央,只要求剩余的鬼魂去抓南灯和兔子头。 还有两张黑色纸片飞向南灯和兔子头,兔子头从南灯怀里挣脱,它动作灵活,跳起来同时咬住两张纸片,甩头撕碎。 “呸。”兔子头冲着雾鬼的方向,吐掉半张纸,挑衅意味十足。 南灯一把捞过它,钻进通往井盖的地道。 身后陆续有鬼魂追过来,好在他们不久前都被印记吸走食物,正处于虚弱状态还未恢复。 有一只速度最快的,穿过地道的石壁想拦下南灯。 他探出一只手,兔子头在南灯臂弯里,小巧的三瓣嘴猛然张到不可思议的大小,一口咬掉鬼魂的半只手臂。 鬼魂举起断掉的手臂,呆呆看着站了一会儿,发出惊恐的惨叫。 地道里很暗,南灯一心逃离,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后方的惨叫,慌忙加快速度。 地道的另一边是广场外,南灯推开井盖钻出来。 各种鬼魂的吼声已经逼近,他匆忙环顾四周,继续逃向无人的街道。 — 就在地洞发生坍塌时,城中各方位的罗盘同时检测到极强的煞气。 林玖面色凝重:“它又出现了。” 今夜的城中尤为不平静。 鬼王现身的消息,不止天师知道,怨魂们也知道。 得知鬼王在此地,大量藏匿的各级怨魂按捺不住,疯狂弄出动静,想引起鬼王的注意。 甚至还有部分从其他区域悄悄潜过来,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这两晚出没的怨魂成倍增加,鬼王果真如他们所愿,再次出现。 林玖立即召集人手,前往罗盘所指的方向,一边询问连译的动向。 通讯那头是另一支小队,队长低声回复:“连首席……离开了,往东南方向去的。” 东南方向是郊外,连译也许回了住处。 今晚有好几处求助信号,都是连译解决的,并且由他独自出手,不需要在场天师的协助。 林玖听出队长话里的迟疑,追问发生了什么。 “连首席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 队长用了比较含糊的词,实际上今晚的连译,简直犹如一尊煞神。 他们小队原本执行的任务,是协助地府困住一只即将诞生的怨魂,中途有另一只四级怨魂向他们发起攻击,想破坏他们的行动。 小队敌不过,发出了求助信号,连译很快赶来。 四级怨魂仅次于鬼王,却也无法在连译手下撑过二十分钟。 连译甚至没有使用八卦环,徒手将四级怨魂的手臂撕扯下来,最后将其就地炼化。 四级怨魂曾经的死状很惨,就地炼化让他将一切重新遭受了一遍。 小队成员不忍心看,又不敢上前阻止。 唯独连译始终神色冰冷,好像听不到怨魂的惨叫。 之后,小队的目标人物死亡,新的怨魂诞生,地府却还没有出现。 连译不管不顾,又当场将新诞生的怨魂炼化。 已炼化的魂体,对地府而言不够“新鲜”,能补充的力量大打折扣。 这相当于变相抢了地府的食物,按理说是不可以的,但从前没有人这么干过,也就并未有额外的规定。 临走前,连译只丢下一句话:“我赶时间。” 队长看着他离开,根本不敢吭声。 天师修习灵术,本就对怨气与煞气的感应更加敏锐,连译光是站在那里,周身无形的压迫感已经极强。 若与他近距离接触,还会莫名心生畏惧,唯恐他突然化身另一只厉鬼,同样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 这就是天生煞体带来的负面影响,难怪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他就地炼化怨魂的做法,也与其余天师不同,他既不担心灵术的过量消耗,也不在意怨魂重新惨死眼前。 要是认同他,也许会觉得没什么,但亲自炼化怨魂,是所有天师都不愿意做的。 队长长话短说,将发生的一切告诉林玖。 地府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感受到魂体被炼化,不白跑一趟了。 林玖对着通讯器沉默了片刻:“好。” 他收起通讯器,已带领队伍来到地洞的位置。 地面有一大片凹陷,是从里面塌下去的,残留的煞气已经快要捕捉不到,罗盘指针来回摇晃。 又逃走了。 这只鬼王就好像在耍他们玩,故意暴露一点踪迹,却又不真正出现。 林玖眉头紧皱,让其他人再仔细探查。 很快,塌陷附近还发现了好几只怨魂停留过的气息,他们聚在一起,沿着一条地道移动。 林玖带人继续追踪,来到城中心的广场。 到这里,残留的气息已经不多,隐约继续朝着郊外的方向去。 林玖只犹豫了几秒,朝着郊外的方向去。 越接近郊外,气息就越淡,那些怨魂似乎是散开了,罗盘摇摆不定,指了好几处。 林玖拿着罗盘耐心等待,指针再次停留在一个新的位置。 他抬头看去,那里应该是连译的住处。 既然还有踪迹,当然不可能放弃,队伍分散开来,去往不同的方向。 林玖带领的小队选择了连译住处的方向,正当他要继续往前,一只黑猫从夜色中出现,拦在他们面前。 几日不见,黑猫的体型越发健壮。 它脊背微弓,蓬松的尾巴炸了毛,一边发出恐吓的呜呜声,阻止一行人去郊外。 林玖后退一步,尝试与这只地灵沟通:“我们追踪怨魂到此,希望允许通行。” 黑猫置若罔闻,一双金瞳紧盯着众人,仿佛只要他们再上前一步,就会立即发动攻击。 林玖以为他们闯进了黑猫的地盘,想绕路却也不行。 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其他方向继续追踪。 有地灵在这里,应该也不需要过多担忧。 临走前,林玖拿出通讯器,犹豫着拨通连译的讯号。 他以为连译不会搭理,没想到几秒钟后,传讯竟然接通了。 “连首席,”林玖恭敬道:“您在郊外吗?” “在。” 林玖赶紧询问:“鬼王今晚再次现身,又逃走了,可能还有其他怨魂逃向了郊外,您那边是否有遇到任何异常?” 连译站在门前,打开门锁。 他走进屋内,嗅到熟悉的气息,就藏在他房间里。 “没有。” 连译吐出两个字,切断了通讯。 房子各处都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走廊地面上躺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连译捡起羽毛,朝卧室走去。 卧室内,衣柜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连译停在衣柜前,雕塑般伫立。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敲了敲:“出来。” ------------ 9 第 9 章 从地洞离开后,南灯一路逃到了这里。 那些追着他的鬼似乎也顾忌着外面有天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没能抓住南灯。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南灯思考不了太多,全凭着本能。 幸运的是等他进入郊外没多久,身后的几只鬼就没再继续追上来。 南灯脚步不停,爬窗翻进熟悉的房子,发现里面没有人。 最后他躲进了卧室角落的衣柜,蜷缩在里面惊魂未定。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雾鬼这样的鬼魂,明明身体已经炸开,散成了一堆烟雾,却还能重新凝聚。 这不像是寻常鬼魂能做到的,可是他这么强,为什么不自己去找猎物呢。 南灯想不明白,至于雾鬼身体突然膨胀的原因,他猜测是因为吃下了兔子头。 兔子头很特别,南灯一直知道,它是魂体却又不像鬼,既不是真正的兔子,也不是玩偶。 会不会它其实很厉害,也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力? 南灯直起腰,兔子头躺在他怀里,耳朵蔫哒哒地垂着,仿佛在地洞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它又饿了,连眼睛都半闭着睁不开。 “算了……”南灯重新抱紧它:“你没事就好。” 兔子头轻轻动了动耳朵,回应他的话。 房子外面很安静,南灯才刚刚放松了一点,就听到客厅的方向有声音。 有人回来了,打开了房门,并径直朝卧室走来。 脚步声是实的,并且只有一个人,肯定是房主回来了。 那些鬼这么久没找过来,也没有天师发现他,南灯现在依然是安全的,但他却莫名紧张,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了衣柜前。 南灯心想,就算衣柜被打开,也看不见他,他是一只鬼。 然而外面的人敲了敲柜门,说道:“出来。” 南灯一瞬间大脑空白,紧张到了极点,僵着身体没动。 半晌,连译再次出声:“出来。” 第二次的语气更加冷硬和低沉,他并非怀疑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而是知道南灯就在衣柜里。 衣柜里只挂着几件衣服,空间很大,南灯慢慢起身,伸手碰到柜门。 房主独自居住,他还没听过对方说话,不确定外面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天师……应该早就动手了吧。 南灯鼓起勇气,将柜门推开一条缝隙。 他可能是被发现了,但只要来的不是天师就行,真有什么情况,等打开柜子他就立刻逃走…… 外面的人见到柜门动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缝隙越来越大,南灯小心翼翼探出小半张侧脸。 卧室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着,月光照亮大半间屋子,站在衣柜前的人面容熟悉,正是房主。 南灯眼神怯怯的,还带着点警惕,与连译对上了视线。 意识到对方在看自己,他一紧张,又立即缩了回去,重新关闭的柜门发出“砰”的轻响。 连译的耐心已耗尽,直接拉开衣柜。 见南灯半透明的魂体蹲在里面,他也俯身蹲下,朝南灯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没有碰到南灯,南灯却感觉到一股吸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他从衣柜里出来,慢慢靠近连译,下巴也被无形的力道掐住,被迫抬头露出整张脸。 连译动了动嘴唇,看见南灯惊慌失措的表情,快被吓哭了似的,又松了手。 没了束缚,南灯慌忙后退,抱着兔子头又回到了衣柜角落。 在地洞里的时候,雾鬼也是这样隔空抓住他的,南灯心有余悸,连指尖都在颤抖。 卧室内安静,南灯能听见连译起伏的呼吸声,他还蹲在衣柜前没有动,黑灰异瞳注视着黑暗中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连译启唇道:“为什么躲在这里。” 他连续放过了南灯好几次,对他的接近视而不见,却并不代表会一直当他不存在。 外面发生的一切,林玖事无巨细几乎全都告诉连译,他不想知道都难。 今晚南灯没有按时过来,城中又有各种异常出现,加上林玖的传讯,南灯一定知道什么。 他应该正是传讯中逃向郊外的怨魂,很可能见到了鬼王。 追随鬼王几乎是所有怨魂的天性,南灯或许也不例外。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当然是直接抓住他问清楚。 哪怕他没有见到鬼王,也得说出今晚没有按时出现的理由。 南灯蜷缩在衣柜一角,答非所问:“……你能看见我?” “能。” 不仅能看见,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南灯眼睫颤动,紧张到了极点:“你……你是天师?” 连译蹙眉,一时没有回答。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一只鬼手下留情,遇上南灯后时时刻刻都在破例,南灯现在怕成这样,他心底升起莫名的烦躁之意。 他沉默片刻:“不是。” 连译极少佩戴徽章,今晚外出也没有特意穿上天师的制服。 南灯看着他,不知信没信,又小心翼翼问:“那你会让天师来抓我吗?” 连译继续道:“不会。” 得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南灯似乎就没那么怕他了。 他这才主动出来,一点一点龟速挪出衣柜,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真的?” 连译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几秒才说:“真的。” 他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躲在这里?” 南灯还没彻底缓过神,迟钝又语无伦次地回答:“我……我碰到了一只很厉害的鬼,他想吃我。” “小兔也被他吃了,后来我逃走了……还有好几只鬼想抓我……” 连译视线下移,看见兔子头在南灯怀里蒙头睡觉。 他又问道:“是鬼王?” 南灯抬起迷茫的双眼:“我不知道……” 雾鬼就是鬼王吗?他好像听到地洞里别的鬼说不是。 南灯的反应被连译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 所以他的确是逃回来的,在外面遇到危险被吓坏了,没有见过鬼王,可能连鬼王是什么都不知道。 鬼与鬼之间,是会为了争夺地盘等情况同类相残。 不过既然南灯选择躲在他身边,那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基本问出想知道的问题,连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卧室。 南灯被留在原地,神色更加无措和茫然。 ……然后呢?连译不赶他走吗?就只是问他躲在这里的原因? 而且南灯还想知道,连译不是天师,又为什么能看见他。 连译离开房间,好像去了隔壁的浴室,有水流声不断响起。 南灯环顾四周,确认好像真的只是虚惊一场。 他“噌”地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想从窗口离开,犹豫着又折返回去。 浴室门紧闭,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突然从下方的磨砂玻璃钻了进来。 连译闭着眼:“出去。” “……哦。” 南灯又默默穿过玻璃离开。 热水浸泡着连译全身,稍稍冲淡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冷意。等他换上衣服出来,南灯果然还在门口等待。 连译往前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又不肯直接逃走。 他在走廊停住,发梢往下滴着水,声音又低又轻:“怕我?” 南灯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天师?” “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连译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假话来谎哄骗一只鬼。 “你放在门口的东西,”他回答着,迈步朝南灯靠近,“我都收下了。”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神色间有明显的惊讶,也不再那么警惕和害怕。 连译用了“都”这个字,证明他不止捡了一次。 收下他的东西,就能看见他了吗? 这是南灯的认知盲区,仔细琢磨好像也能解释。 而且连译如果是天师,肯定会立刻把他抓起来。 南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在衣兜里摸索。 “在找这个?”连译再次往前半步,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羽毛。 南灯看见羽毛,点头“嗯”了声。 他是打算放在门口的,可能翻窗进来时太匆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被连译捡到了。 这下他更加放松了些,信了连译的话。 “我……我不会吃你的,”南灯这话说的有点心虚,毕竟他确实想咬一口连译,还尝试过不止一次,“你不要让天师来抓我……” 连译没有拆穿,说了声“不会”,侧身回卧室。 南灯紧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连译在床边坐下,南灯捞出衣兜里的兔子头:“这是我的宠物,它叫小兔,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前几天,它在这里不小心吃掉了几只纸做的小人,那是你养的吗?” 连译答应不让天师抓他,也不害怕或是厌恶他这只鬼,南灯顿时对他生出极大的好感。 于是他对小纸人被兔子头吃掉的事更加惭愧,想主动道个歉什么的。 连译头也不抬:“无妨。” 这两个字单听着冷冰冰的,南灯看不见他的表情,干脆蹲在他身边,小声道:“你千万不要生气。” 他手里捧着兔子头,忐忑地望着连译。 兔子头呼呼大睡,闭着眼一动不动。 连译微抬起眼看向南灯,突然问:“想留下来?” 南灯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可以吗?” 他是有这个念头,眼神露出期盼之意。 连译弯下腰,俯身凑近:“为什么?” “我不敢出去,”南灯眼巴巴看他,“我就住一晚,一定不会打扰你的。” 不知道追他的那几只鬼还在不在外面,要是被发现,他没有把握能第二次顺利逃走,最好先藏一藏。 南灯努力想了想,又说:“你晚上不想睡觉的话,我还可以陪着你,陪你……看电视。” 连译似乎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淡到几乎无法捕捉。 他低声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灯,意思是南方的灯。” 南灯察觉到连译的态度有所松动,又主动亲近了他几分,指尖蹭到他的衣袖边。 他看起来十分乖巧,长得也漂亮,单纯又无害的模样。 连译答应了:“好。” 南灯顿时开心,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眼神亮亮的。 “对了,”他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第一次送出兔子玩偶后,他才能进入这栋房子,前几次连译明明都没有反应。 “今晚。” 南灯“哦”了声,眼底丝毫没有怀疑。 不仅单纯,还挺好骗。 这不是连译的本意,不过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 比如现在,他让一只鬼留在身边,是天师的大忌。 连译垂眸,看见南灯衣摆侧边有一道新添的破损。 他视线上移,落在南灯白皙的脸庞:“那只想吃你的鬼,长什么样子?” ------------ 10 第 10 章 提起雾鬼,南灯心有余悸,不自觉地抱紧兔子头。 “我只见过他两次,看不清他的脸……” 他大致形容了一下雾鬼看起来的样子,还有两次见到他发生的前后经过。 “黑色的纸片?” 连译立刻从南灯的话中听出不寻常之处,利用某种方法控制同类,这不该是鬼能做得到的事情。 他前几次从未仔细注意过兔子头,没见到它耳朵上的什么印记。 又或许是南灯的理解有限,描述与事实有所偏差。 连译没有追问,安静听着。 “本来我是住在一个游乐场里的,”南灯想起更早之前的经历,语气越发低落和胆怯,“后面来了几个天师,抓走了好多鬼,我记得还有一个好像很厉害的天师,他直接把一只鬼……烧死了。” 那晚南灯躲在角落,不敢看也不敢听,那只鬼被焚烧时的惨叫依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游乐场?被当场烧死的鬼? 这描述十分熟悉,正是连译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神色微变,垂下的眼眸显得有几分温和:“别怕。” 南灯心里一暖,又往连译身边蹭:“我现在不怕了……” 加上被关在塔里的那些日子,今晚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害怕那些长相吓人又凶残的同类,害怕到处抓鬼的天师,没遇见到几个能正常接近的活人。 连译是个例外,也许……他们能做朋友。 而且活人的身体暖洋洋的,前几次过来,南灯就总喜欢接近连译,现在能被他看见了也一样。 连译的头发还是湿润的,发梢即将掉下来一滴水珠,南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水珠感受到魂体极其微弱的触碰,轻轻晃了晃跌落下来,砸在连译的袖子上。 南灯伸手的时候,发现连译一点都不躲。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连译的膝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连译。” 他没有说是哪个字,南灯点头默默记下,又乖巧询问:“你要睡觉了吗?” 已经很晚了,约莫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不,”连译反过来问他,“想看电视?” 南灯双眼微亮,点点头。 “去吧。” 南灯开心去了客厅,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 “我打不开……”他抓着卧室门边,小声求助。 不会开电视? 连译站起身,和南灯一起去客厅。 电视机被顺利打开,连译没有走,坐在了沙发上。 南灯认真看他使用电视遥控器的方法,很快就学会了,自己拿着切换频道。 连译坐在沙发侧边,抬起一只手撑着额角,双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不擦干头发,就这么晾着,南灯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却又不去睡觉。 南灯坐在一旁,悄悄把电视的音量调低。 兔子头睡醒了一觉,睁眼发现在熟悉的客厅里,又倒头继续睡。 大半个小时后,连译终于回了卧室,应该准备去睡觉了。 他径直离开,没有管客厅里的南灯,南灯也不跟过去打扰他。 天快亮的时候,南灯来到卧室,见房门没有关。 连译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然而南灯走路没有声音,刚刚从门边探头,他就睁开了眼。 南灯不知所措,小声道:“我吵醒你了吗?” 连译坐起来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色已亮,按照鬼魂的作息,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度过白天。 南灯自然也不例外,他是正在这栋房子里寻找,还是想离开? 连译只迟疑了两秒,朝门口的南灯道:“进来。” 南灯乖乖进屋,在床边蹲下。 连译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指尖穿透南灯半透明的发尾。 如果不使用灵术,活人是无法主动碰到鬼的,他从衣柜里把南灯抓出来的时候,南灯多半太过紧张和害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想睡觉?”连译问道。 见南灯点头,他下巴微抬:“在这里睡。” 他的意思是南灯不准离开,白天也留在房子里。 南灯却会错了意,以为连译是让他睡床的意思。 在前几次连译不知情的时候,南灯早就偷偷在这张床上躺过了,还惦记着软软的床铺。 “真的?”他欣喜不已,直接爬上床来,往被子里钻。 魂体不会沾染灰尘与污渍,睡了床最多留下一些自己的气息,并且南灯不懂什么应不应该,连译在浴室泡澡他都会直接闯进去,现在更没有半点顾忌。 被子里很暖和,更别提还有个活人在,他差点直接撞进连译怀里。 连译眉间微蹙,动了动唇。 而南灯既开心又感动:“你人真好……” 他话里有自己都不易察觉的依赖,已经是全然信任连译的模样。 这也不能怪南灯,他才从塔里出来半个月,没见过多少世面,更是想不到会有天师隐瞒身份,留宿一只鬼。 连译最终还是没有阻止,独自下床:“睡吧。” 整张床很大,只有一个枕头,南灯没有用,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 从外面看,被子中央隆起一个蜷缩起来的身影。 连译慢慢换好衣服,抬手用灵术将窗户关紧。 — 白天,符店照常开业。 林玖连续忙了几天,回到休息室准备睡几个小时,突然收到手下天师的传讯。 “连首席来了。” 林玖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下楼出发。 连译直接去了昨晚发现煞气残留的地洞,那里已经被隔离起来,禁止任何居民靠近。 地洞外有数名天师负责留守和清理现场,连译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纷纷退到一旁。 白天轮班的天师一般实力较弱,几乎不参与夜间抓捕,他们之中都没有人见过连译,只知道他住在这片区域。 他们听说过连译,不敢接近他,小心投去的目光也飞快收回。 不知为何,连译没有佩戴徽章,身上的制服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漆黑的布料上没有任何印花或刺绣,十分朴素。 即使如此,他依然气质出众,凭外貌条件,一定是人群中最惹眼的一个。 沿途有不少居民侧目打量他,也不自觉地避开,与他保持着距离。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感觉不到煞气的存在,然而连译身上的煞气太重,已经到了影响无意识行为的地步。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也会产生这个人十分危险,需要尽快远离的念头。 连译停在隔离带前,林玖此时赶到。 “连首席!”他低头语气恭敬,“我来迟了,您有什么吩咐?” 这段时间,连译只在夜间出现,偶尔回应几个求助信号,从不询问别的事情。 他今天来到这里,让林玖十分意外。 连译扫他一眼,视线再次投向地洞的位置:“昨晚的煞气,是在这里发现的?” 林玖应了声“是”,在前方引路,带着连译从地道进入地洞。 昨晚地洞发生部分塌陷,地道也被影响,堵路的石块已经被清理出来。 地道漆黑安静,尽头的地洞空间较大,被放置了两盏灯用来照明。 现在是白天,又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原先残留的任何气息都已消失不见,无法再被捕捉。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些怨魂居住的地方,”林玖说道,“鬼王一定也藏匿在此处,昨晚也许发生过什么状况,才让它把这里丢弃。” 怨魂偶尔会一同行动,也会互相打斗,林玖猜测鬼王昨晚在情急之下才显露真身,后来一路逃走,身后仍有怨魂想追随,才留下了部分踪迹。 可惜是他们昨天晚了一步,顺着罗盘的几个方向,只抓住了一只二级怨魂,什么都没问出来。 至于最后被地灵拦住的那条路,那个方向有地灵盘踞,还有连译居住,林玖不曾怀疑过会有漏网之鱼从那边逃离。 连译站在地洞中央,环顾四周:“只抓住了一只二级怨魂?” 地洞里光线较暗,阴冷又潮湿,连译背对着林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林玖却莫名脊背发凉,低下头:“……是的。” 他这里的信息,还不如南灯知道的多。 附近也没有找出不寻常的东西,包括南灯说的黑色小纸片。 随后,连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没有与林玖信息共享的打算,被其他人知道更多,反而会对他造成阻碍。 待连译走后,林玖缓缓松了口气。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回符店继续休息。 — 夜晚来临,众鬼蠢蠢欲动。 鬼王连续现身,得知这个消息的鬼魂都激动不已,妄想能第一个寻找到鬼王。 大约晚上十一点钟,某处后院的水龙头自动打开,流淌着黑红的水液。 水液渐渐汇聚成一条团,一只水鬼从中现身。 她操纵着水流继续往前移动,想从门缝下钻进去吃人,半路突然听见异响。 水鬼仔细一听,是一只鬼的惨叫。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隔壁另一栋房屋内,一只三级怨魂倒在地上,身上压着一个银制八卦环,极大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 在他身侧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个人。 怨魂疼得咬牙,克制住求饶的冲动,阴狠道:“什么破雾鬼,老子没见过!” 他才刚出来没多久,就不小心被抓住,这个天师竟然没有直接抓捕他,而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三级怨魂不想回答,又抵不住刺骨的疼痛。 他不像是在说假话,连译右手微抬,八卦环悬空升起。 怨魂失去束缚,心里一喜,赶紧扭头逃走。 然而下一瞬,磅礴的灵术将他周身包围起来,魂体遭受更大的痛楚,他被极速炼化,惨叫声戛然而止。 连译站起身,黑暗中的神色冰冷。 他正要离开,敏锐察觉到别的异动,偏头看向另一侧。 隔壁院子里,水鬼哆哆嗦嗦,赶紧把自己塞回水龙头里。 她把身体缩成一小块,努力往生锈的管道里钻,钻到一半突然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一小团黑红的污水砸在地上,慢慢变成一个成年人的身形。 水鬼想逃,被灵术拉了回来,八卦环悬至她的后颈,强劲的压迫力让她无法变成水液形态。 有脚步声走来,停在她的前方。 一个冷淡的声音问道:“可曾见过一只由雾气凝聚而成的鬼?” 水鬼战战兢兢:“见、见过……” 头顶安静了片刻,八卦环离开水鬼的后颈,她被灵术抓住脖颈提起来。 连译也在这时看见她的侧脸上,有一道小小的黑色印记。 终于找到了。 连译拿出一个陶罐,将水鬼关进去。 — 南灯一觉睡到晚上,发现连译不在家。 兔子头也醒了,它精神还不太好,耷拉着耳朵蹭蹭南灯的手边。 南灯抱起它,起床整理好被子,去客厅等连译回来。 虽然他说过,只在这里住一晚,之后就离开。 但经过昨晚与连译的交流与熟悉,连译还让自己睡了他的床,在南灯看来,他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就算要走,南灯也想等到连译回来,向他道别。 客厅的时钟指向十二点,门外终于响起开锁声。 连译推门走近,打开了灯。 “你回来了……”南灯抱着兔子头就站在不远处,脸上原本雀跃的表情突然凝固,往后退了半步。 他迟疑道:“你的衣服……和那些天师的好像。” 大致是一样的款式,只是没有任何花纹,纯色的上衣与短边立领,衣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方。 南灯昨晚积蓄起来的信任,稍稍往下掉了一点点。 连译沉默,当着南灯的面抬手解开衣扣。 他脱下外套,只剩里面的一件单薄短袖,并随手把衣服扔到门边的矮柜上。 南灯这才肯靠近他,冰凉凉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臂:“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 11 第 11 章 连译言简意赅:“有事。” 他脱下外套,露出手臂上的伤,血迹将缠绕的纱布染红一大块,明显没有好转。 南灯低头看见,担忧道:“你没有去看医生吗?” 医生这个词,他还是从电视里学来的。 连译毫不在意,他这两天药都懒得用,只随意更换了纱布,伤口不是寻常器物所伤,也就一直没有愈合。 他抬眸看见南灯担忧的目光,好像还带着点心疼。 前一次南灯见到他手上的伤,也是这样的神情。 他明明是一只鬼,却拥有同情心。 从被带回天师内庭,连译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卓清,而要是卓清还在,怕是会巴不得他早点死,丝毫不顾近二十年的师徒之情。 连译低声道:“不需要。” 他离开客厅,一路去了书房,南灯在原地犹豫片刻,扭头看了眼矮柜上的外套,随后跟过去。 书房门没有关,像是特意给南灯留的,连译坐在里面,拿出一小瓶白色的药粉和新的纱布。 南灯走进去,蹲在一旁好奇看着他的动作。 连译解开纱布,最里面的一层与部分血痂粘在一起,撕下来时伤口顿时渗出更多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南灯眼睫一颤,下意识护住自己的手臂,抬头看见连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轻声问:“不疼吗?” 连译没有回答,用纱布擦了擦血,撒上药粉,再重新包扎。 他右手微握,手背有道道青筋显露,想来这么深的伤口,当然不可能丝毫没有感觉。 南灯看得更心疼,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攀住连译的手掌,试图以此来安慰他。 他没有停留多久,很快收回手。 连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南灯的视线又被别处吸引。 他还没仔细打量过这间书房,之前来的时候,只在门口草草扫过一眼。 书房的布置和房屋整体一样,没多少装饰品,墙边的书架上摆着寥寥几本书。 南灯拿起一本最厚的,魂体吃力地抱起来,翻开一页。 连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识字吗?” 南灯的好奇心很重,不像寻常鬼魂,倒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 他缺少部分常人的认知,不会开电视,但悟性还不错,也挺机灵,这么弱的实力,在外面一直没被天师抓住。 南灯摇摇头,看着排列整齐的方块字,又觉得好像认识。 他凑近端详,迟疑地念出来:“驱……驱鬼十二大……法……” 意识到这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南灯飞快合上书页,往书架上一丢。 他动作太急,书没能放稳,眼看要掉下来。 连译伸手接住,直接把书扔进了垃圾桶,接着把其他几本与驱鬼有关的书也扔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退开好几步的南灯:“这些书不是我的。” 连译说的是实话,他临时路过这里,房子是租下来的,书也是房东贴心准备的,现在人人都知道鬼魂的存在,家里常备驱鬼用具很正常。 况且身为天师,不需要这种最初级的东西。 南灯背着手,迟钝地“哦”了一声。 连着外套和书两件事,让南灯情绪有些沉闷。 他心想,自己会不会相信得太快了?其实他和连译也没见过几次。 可是连译有欺骗他的必要吗?如果连译抗拒他的接近,他早就再次流落街头了。 在塔里听了不少鬼魂自述的被抓事迹,南灯更是从没听说过会对鬼手下留情的天师。 矛盾和怀疑让南灯短暂纠结了一会儿,他是偏向信任连译的,可身为一只鬼,和活人做朋友,最好还是时常保持合适的距离吧。 他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连译往前一步,正要再解释几句。 南灯突然说:“对了,我等你回来……是想向你道别的。” 能够留宿一整天,南灯已经很满足了。 加上昨晚连译才睡了一个多小时,他身上还有伤,得早点休息。 “道别?”连译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微沉,“想去哪里?” 这就吓到了?几本破书而已,他可以立刻烧掉,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栋房子里。 “我去外面看看,”南灯似乎敏锐察觉出什么,忐忑道:“我……我还认识了一只小黑猫,它肯定来找我了。” 他又补充道:“我明晚再来看你。” 南灯上次说过同样的话,结果遇上意外,没有来。 连译不出声,他比南灯高一大截,半垂的双眼看着他,暖黄的灯光就在他头顶,房间里的温度却莫名低了几分。 兔子头早就醒了,此时悄悄钻出衣兜,露出一双眼睛和耳朵,警惕注视着前方。 屋内安静了片刻,连译启唇:“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南灯好奇:“是什么?” 他跟着连译去客厅,见他拿起矮柜上的外套,在其中寻找,最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盒子。 连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小纸人,从盒子里排着队出来。 兔子头听见动静瞬间睁眼,兴奋地从南灯怀里弹跳而出。 客厅里立即乱作一团,受到惊吓的小纸人失去队形,四处躲避张着血盆大口的兔子头。 盒子看着小巧,足足装了二十只小纸人,兔子头一路猛吃,半点不停歇。 南灯也呆住了,回过神来追上兔子头,把它不小心撞到的花瓶扶正:“小兔慢一点!” 兔子头完全听不见,又跳到茶几上,追逐小纸人的时候弄掉了上面的纸巾。 南灯赶紧去捡,连译比他快一步,捡起纸巾放好。 “这些……”南灯看向他:“就是要给我的东西吗?” 连译随口道:“在外面抓的。”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在哪里抓的?” 连译话音顿了顿:“很远。” 南灯信了,既开心又感激道:“小兔好喜欢吃这个,下次我也想去抓……” 他终于不像在书房时那样防备了,连译轻声问:“饿不饿?” 他没见过南灯吃小纸人,兔子头的口味比较特别,鬼喜欢的应该是活人的生魂。 连译弯腰凑近一点,微微偏过头,指着颈侧的位置:“咬这里。” 抓鬼是天师的职责,私自放过任何一只鬼都是重罪,更何况是用自己的生魂和精血来养鬼。 但连译不在乎,只要南灯说饿,他可以喂饱他。 南灯呆了呆,认真摇头:“我不饿。” 他其实一直都感受不到饥饿,最多会疲惫或是困倦,睡一觉就好了。 而且他昨晚才说过的,不会吃连译。 确认南灯真的没有咬他一口的想法,连译眼底漆黑,直起腰缓缓出声:“好。” 这会儿工夫,兔子头已经把所有小纸人都吃光了,精力十足地跳过来,在南灯脚下打了个嗝。 南灯抱起它,再次对连译表达感谢:“谢谢你……那我要走了。” 他还是想离开,也不愿意咬连译一口。 南灯也有些依依不舍,他一只手抱着兔子头,一边牵住连译受伤的右手:“你早点休息,要好好养伤。” 连译低低地“嗯”了声,南灯离他很近,像轻轻抱住了他:“我明天晚上来看你好不好?你在家吗?” “在。” 得到肯定的答复,南灯松开连译,他一步三回头,从客厅的窗户翻出去。 走远一段路,南灯看见连译还站在窗边,似乎朝他望过来。 南灯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中的路口拐角。 他很谨慎,小心沿着最暗的小路走,好在附近空荡荡的,没有出现昨晚想抓住他的鬼魂。 等靠近平时休息的地方,南灯听见一声猫叫。 黑猫果然来找他了,一边喵喵叫着,从远处奔来。 它似乎很担心南灯,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不停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确认他一切安全。 南灯伸手摸它:“你在等我吗?” 黑猫蹭蹭南灯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随后咬住南灯的袖子,想把他往前拉。 南灯意识到黑猫想把自己带去哪里,起身跟着它往前走。 他原先睡觉的铁桶还是没能找到,角落空荡荡的,黑猫灵活跳上墙壁翻去内侧,不一会儿翻了回来,口中叼着一团物体。 黑猫将物体放在地上,南灯蹲下来:“这是什么……” 这东西巴掌大,狮头人身,穿着厚厚的铠甲,背后还有一对小翅膀,手里握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剑。 它双眼紧闭躺在地上,浑身泛着淡淡的微光,看着像是由玉石雕成的摆件,又像是一只奇特的小精灵。 兔子头也凑近打量,甩动耳朵拍了它一下。 黑猫“喵呜”一声,再次叼起地上的“小精灵”,直接丢进南灯怀里。 南灯慌忙接住,“小精灵”动了动,蜷缩起身体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活的…… 南灯僵了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抱着“小精灵”坐在墙角。 这时他发现,“小精灵”的身上有好几处明显的划痕,像伤口一样,但没有流血。 南灯轻轻碰了碰,它眉间紧皱的痕迹松开了一点。 黑猫还没走,待在不远处的路口来回巡视。 直到快天亮,“小精灵”身上的划痕消失不见。 它终于苏醒,睁开眼见到南灯,神情怔愣了好久。 紧接着它激动不已,抱紧南灯的手臂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竟然还呜呜哭了起来。 南灯不知所措,关切询问:“你怎么了?” “小精灵”不像鬼魂,也不是南灯认知里的动物,他只能猜测它也许是黑猫的朋友,因为什么原因到这里来躲一躲。 “呜呜!” “小精灵”抹掉眼泪,继续抱紧南灯的手不放,直到黑猫走过来。 它翅膀扇动飞到空中,捧起南灯的发丝亲了亲,十分不舍地与黑猫一同离开。 南灯望着它们的背影逐渐离去,回到角落准备休息。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生物,可惜它们和兔子头一样,都不会说话,无法让他了解到更多。 兔子头跳进南灯怀里,舔了一下他的手背。 南灯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 即将天亮,两名天师在路口远远看见黑猫,它身边还有个会飞的发光生物。 两人立即传讯发出这个消息:“黑猫和人狮出现了,人狮已经苏醒,看起来没有大碍。” 林玖很快回复:“好。” 人狮是隔壁区域的地灵,前几天听说受了伤,一直没有痊愈,无法正常追捕怨魂。 昨晚天刚黑时,林玖接到消息,说有一只黑猫去了隔壁区域,把人狮带走了。 黑猫正是近期新诞生的地灵,两边的天师都很紧张,想知道黑猫要做什么。 林玖带人前去追踪,可惜半路被黑猫发现,差点将它激怒。 最后所有天师都不再跟着它们,黑猫也不知去了哪里,天亮才出现。 并且人狮状似恢复如初,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林玖按捺住激动,接通了翁平然的传讯。 “这一定是山神现身的预兆!” 翁平然异常激动,他抓着通讯器来回走动,喃喃自语般:“难怪会有新地灵诞生……是那只黑猫与山神接触甚密,才能拥有成为地灵的资格……” 他停住脚步,对着投屏里的林玖说道:“我和谷虚长老近来都走不开,最快也要下周才到……你亲自去把黑猫看紧了,务必第一个找到山神的踪迹!” 林玖语气迟疑:“可是……地灵不愿意让我们接近。” 翁平然话音停顿片刻:“那也得想办法。” “那些地灵需要山神,我们也一样,”翁平然沉声道:“你要时刻牢记天师的首要职责。” 严格来说,天师其实也属于半灵,又与地灵有着本质的不同。 山神是三位神明之首,侍奉和追随山神,比捕杀怨魂更加重要。 林玖低头应声:“是。” — 夜晚的郊外,有一栋房子还亮着灯。 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垃圾桶里丢弃着刚扯下来不久的染血纱布。 连译半躺在浴缸里,安静闭着眼。 他上好药的伤口浸了水,药粉融化失效,又开始流血。 热水流淌了一夜,连译也在浴室待了一夜。 天亮后他才出来,走进卧室,从设下封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玻璃瓶。 窗帘没有关,玻璃瓶中的魂体接触到阳光,立刻发出痛呼。 卓清愤恨道:“你这两天在忙些什么?终于想起来折磨我了?” 连译并未正眼看他,卓清忍受着热气的灼烧,又开始嗤嗤冷笑:“不过,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别的动静。” “你还真是个怪胎啊,”他包含恶意地感叹,“当然,你这种不择手段的冷血货色,做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 卓清的魂体等级不低,即使被关起来,也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气息。 他知道有其他鬼魂屡次接近连译,还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却也能基本脑补出来一点。 连译眼底沉沉,抬手释放出灵术,玻璃瓶被灵术包裹,里面的魂体遭受炼化之痛,又没有彻底死亡,如此反反复复。 卓清从满口咒骂到气若游丝,连译才终于停下来。 他依然冷着脸,盯着桌上装过小纸人的空盒子看了很久。 ------------ 12 第 12 章 这一天夜晚的来临似乎格外漫长,南灯也没有睡好。 黑猫和人狮离开后,他感到十分疲惫,困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可是他一闭上眼,又总觉得睡不好,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南灯中途醒了两次,望着外面明亮的天色,翻身对着墙壁。 角落里晒不到太阳,粗糙的水泥地面又凉又硬。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睡过更舒服的床,所以今天就不习惯了。 南灯闭上眼,依旧睡得不安稳。 兔子头担心他,守在他的脸颊边,毛茸茸的触感蹭过来。 等到夜晚来临,南灯惦记着想去找连译,早早地出发。 他途经街边的垃圾桶,停下来在里面翻出一截断裂的壁虎尾巴。 南灯没见过这东西,拿起来端详了很久,决定就是它了。 连译说,收下了他送去的东西,就能看见他了,可能是那些东西上沾了他的气息的缘故。 如果气息淡掉,那会不会就看不见了。 南灯不希望连译看不见自己,他还想和他继续交朋友,多说说话。 他带着壁虎尾巴,来到熟悉的房子敲门,既然有过约定,南灯觉得再爬窗可能不太好。 房门很快被打开,南灯站在门口,冲连译展颜一笑,并把手里的壁虎尾巴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连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壁虎尾巴,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微顿。 他伸手接过来,去厨房清洗干净,再擦干密封起来放好。 南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 他还看见矮柜的抽屉里放着别的东西,有兔子玩偶,干枯的树叶,同样擦拭清理过的钢笔,还有上一次的黑色羽毛。 连译果然每一次都捡了起来,并且好好存放。 南灯非常开心,还有点点愧疚,毕竟他第一次送东西的时候,是想咬连译一口。 他继续跟着连译去客厅沙发,坐在他身边,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挑选自己喜欢的频道。 看了一会儿,南灯打着哈欠,身体不自觉地靠向连译。 活人的体温实在太舒适,像贴着温暖软和的被子。 电视机的声音成了催眠,南灯一晚上没睡好,此时扛不住困意,渐渐睡着了。 兔子头跳下沙发,转身看了眼连译,自顾自地在房子里巡视,查看每个角落,试图找到能吃的东西。 南灯一觉睡醒,发现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他睡了三个多小时。 而他还靠在连译身上,甚至是半躺着的,一只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 连译单手撑着额角,安静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 南灯没有叫醒他,眷恋般地往他怀里蹭蹭。 他睡了这一会儿,感觉先前的疲惫消失了很多,整只鬼都有精神了。 南灯再次默默惭愧,身为一只鬼,竟然睡不惯墙角。 不过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不再疲惫的原因,也许还与连译有关。 一个活人收了鬼魂送的东西,还时常与鬼魂共处一室,应该……多多少少会有影响吧? 不然别的鬼魂为什么总是想寻找猎物,可能他们也遇到过咬不动的活人,就整天贴着对方,以此来恢复精神。 南灯当鬼的经验少得可怜,一切都要靠他仅有的认知来推测。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莫名移到了连译的颈侧。 昨晚连译问他饿不饿,还让他咬自己的脖子。 所以……这里才能咬得动吗? 南灯短暂走神,连译突然睁开了眼,与他对上视线。 从他的角度,南灯几乎是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侧下方,漂亮的眼睛目光专注又隐含蠢蠢欲动。 连译垂着眼,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饿了?” 南灯还是摇头,心虚又嘴硬:“……我不饿。”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一点,歪着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他可是一只鬼。 连译盯着南灯白皙的脸庞看了片刻,朝他伸手过来,碰了碰他脸颊的位置:“你照过镜子吗?” 南灯有些茫然道:“没有……” 连译顿了顿,慢慢收回手。 鬼魂存在太久,有可能会遗忘生前的事,只记得曾经的死状与恨意。 他不说话了,南灯蹭过去,继续贴着他的胳膊:“你不睡觉吗?” “不困。”连译回答。 南灯却想着,连译晚上不睡觉的话,那白天可能就要在家休息,他就不好再留下来睡他的床了。 “哦……”南灯应了一声,等天亮了,他还是得离开。 连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太高兴,神色也有些低落。 他忍不住抬手,像从背后抱住南灯,掌心轻轻抚过他的脊背。 连译说了不困,当真一晚上不睡,后半夜南灯陪着他看电视,或者说是他陪着南灯看电视。 天亮前,南灯牵住连译的手:“我要走了……” 他身形偏瘦弱,魂体苍白纤细的指尖贴过来,连译垂眸看着,有片刻的失神:“好。” 南灯继续道:“你要好好养伤,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好。” 南灯依然是从窗口离开的,因为他发现连译站在客厅,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找到在花盆里啃叶子的兔子头,带着它翻窗离开。 直到南灯的身影消失在外面,连译才关紧窗户,回到书房。 他坐在茶几前,挽起袖子,解开右手的纱布。 昨晚南灯走后,他一直待在浴室,伤口药粉失效,早上才草草重新包扎。 而仅过去一晚,伤口并没有得到细心治疗,却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迹象。 — 白天正午时分,内廷安排前来支援的一批天师终于到达。 林玖依然是区域主要负责人,他一边清点人数:“怎么来得这么慢?” 支援早就申请了,当时还没有发现新诞生的地灵,到处的情况都不乐观。 而后来有地灵在,煞气得以压制,却又撞上鬼王疑似现身。 现在既要抓捕怨魂,协助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神地府,继续寻找鬼王的踪迹,还要盯着黑猫地灵,希望能从它那里获得有关山神的讯息。 除此之外,还有连译这个定时炸弹。 林玖实在分身乏术,连日紧绷的神经快要到达极限。 下方的天师摇头:“不清楚,我们接到命令,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有几名天师上前,放下几个大箱子,里面是一些特制的驱鬼用具和符水。 “这是由谢长老研制的最新符水,效果比之前的更好。” 他们到这边来支援,正好一并带上所需的用品。 符水不仅能驱散鬼气,填补损失的精血,还能有预防的作用,在符店一直是最受欢迎的。 林玖让人送回符店登记数量,随口问道:“谢长老近来是否安好?” 内廷一共四位长老,卓清下落不明,翁平然与谷虚两个人负责内外的各项事务。 剩下的一位谢运长老,因病修养好几年,早就不在人前露面了,而他极为擅长研制符咒阵法等,偶尔也会出手协助。 “不知,”天师回答,“谢长老依然不见客,听说状况不太好。” 林玖沉默,挥手让他跟着队伍离开。 支援抵达,各处的人手都能充足不少,林玖还不能松懈,立即开始重新部署和规划。 下午,翁平然发来一条传讯,里面只有几个字。 “以山神为重。” 言下之意,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全力探寻山神的动向。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延误怨魂的抓捕,还有那只疑似从塔中出逃的鬼王。 在林玖看来,鬼王才是最该重视的。 他拿着通讯器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先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行动。 — 太阳即将落山之前,林玖尝试联系连译,接通他的传讯。 通讯器内,连译的声音低沉冷淡:“有事?” “连首席,”林玖解释道:“今晚将要进行一次清扫,郊外是否也要安排人手?” 清扫是大规模的,大量天师都将在夜间统一行动,寻找各处藏匿的怨魂。 这是为了继续搜寻鬼王的踪迹,前两次无功而返,让林玖耿耿于怀。 现在他有了充足的部署,就不信还找不到任何线索。 等尽快解决了鬼王,再按照内庭的意思,接近地灵黑猫也不迟。 清扫需要彻底排查每一寸土地,而郊外这片区域一直很特殊。 连译住在那边,寻常的低级鬼魂根本不敢靠近,一些胆敢对他出手的,更是找死。 但要是放弃郊外,清扫会有遗漏,去了又怕打扰到连译,惹他不高兴。 连译住了这么久,还算安安稳稳,林玖依然忌惮他,先同他说一声。 通讯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玖心生忐忑,连译才终于回答:“需要。” — 从连译家里离开后,南灯没去别的地方,回到小角落等待天亮。 黑猫也提前赶来,和他一起睡觉。 南灯怀里抱着黑猫和兔子头,黑猫又长大了一圈,它明明是活的动物,体温却远远比不上连译。 南灯打着哈欠,不再像前一天那样一直睡不好,却还怀念着连译的床铺。 不知过了多久,南灯被身侧的动静吵醒。 他睁眼发现天还没黑,怀里空荡荡的,兔子头蹲在一旁向外看。 黑猫则挡在南灯和兔子头前方,弓着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背部和尾巴的毛发炸开,一双金瞳紧盯着来人。 “南灯。” 熟悉的声音响起,南灯愣了一下,赶紧撑着地面爬起来,看见连译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不已,“是……路过吗?” 这里距离连译的房子不算太远,南灯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是碰巧见到自己的。 “不,”连译一边往前迈步,“我来找你。” 他仔细搜寻了附近,果然找到了南灯。 这个角落还算隐蔽,但只要有心,还是能被发现。 “找我?”南灯神色迷茫。 连译的接近让黑猫更加愤怒,眼看就要朝他扑过去,南灯赶紧拦住它。 “别怕别怕……”南灯安抚道:“这是我的朋友。” 黑猫立即收起攻击的姿态,只是还有些警惕,紧紧守在南灯身边。 连译视线从黑猫身上扫过,来到阴冷的墙角前。 听林玖说,新诞生的地灵,也是一只黑猫。 连译没有见过新地灵,并且在非战斗状态下,不少地灵从外表都看不出什么来。 地灵不可能会接近、守护一只怨魂,这也许是巧合。 墙角低矮狭窄,连译俯身蹲下,对南灯说道:“这里不安全。” 南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为什么?” 连译从身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南灯知道,这叫手机。 他打开手机,翻出一条短信,递给南灯看。 “是天师内庭发的,所有居民都有收到,”以防短信里有南灯不认识的字,连译解释道:“他们增派了支援,今晚要进行地毯式清扫,抓捕所有鬼魂。” 短信告知居民,是让居民做好准备,到时可能还会进入家中搜查。 南灯不知所措,求助般攥住连译的衣袖:“那……那怎么办?” 他好像没别的地方可以躲藏,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不安全。 “跟我回去。” 连译语调低柔,既像安抚,也像诱哄:“藏在我的衣柜里,他们不会知道。” 南灯几乎是立即点头,随后又迟疑:“可是天还没黑。” 他不能出现在阳光下,魂体会被灼烧。 这一点连译也早有预计:“我带了伞。” 兔子头在一旁打量他们,悄悄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南灯再次点点头,非常感动。 所以连译得到消息,特意过来寻找他,还要帮他藏起来。 短信上写着行动在下午六点开始,各处的天师刚好赶在天黑之际抵达目的地。 算算时候也不早了,南灯马上就要跟着连译走。 黑猫堵在他脚下喵喵叫,南灯一边抚摸它背部的毛发:“我去躲一躲,没事的……你想和我一起吗?” 要是连译不同意黑猫进屋,让它在屋外待一会儿也行。 黑猫看了看连译,又看向南灯怀里的兔子头。 它没有选择一同去,像是确认南灯不会有事,转身快步离开。 连译盯着黑猫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撑开准备好的遮阳伞。 南灯在他身侧,伞具朝他这边倾斜,正好牢牢遮挡住阳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南灯抓紧连译的手,小心翼翼注意着四周。 一人一鬼回到房子,南灯直奔卧室而去,躲进衣柜最深的角落,还扯下连译的几件衣服盖住自己。 他大约藏了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衣柜摆在窗户那一侧的墙边,能清晰地听见一串脚步声。 来的人停在门口的方向,并敲了敲门。 一瞬间,南灯害怕到了极点。 要是连译后悔了怎么办,他躲在这里,可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南灯抱紧兔子头,蜷缩在一堆衣物下方一动不动。 他还能听见连译去开了门,在和对方说话,可惜什么也听不清。 再之后,南灯都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卧室,推门进来,停在衣柜前。 “南灯。” 是连译的声音:“他们走了。” 连译拉开衣柜,耐心等待南灯自己出来。 角落的一堆衣服动了动,同时滑落下来。 南灯慢吞吞挪出衣柜,小声问:“都走了吗?” 见到连译应声,他稍稍放松下来。 这时他发现,连译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衣服,与之前时常穿的黑灰色调不一样。 浅色将连译的气质衬托得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南灯说不上来,只觉得更想要亲近他。 连译俯身蹲下,朝他伸手:“别怕。” 南灯牵住他的手,顺势挤进他怀里,抱着温暖的躯体长长松了一口气。 ------------ 13 第 13 章 南灯把脸埋在连译颈窝,一时间不想动。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他们没有发现你门口的符咒……” “我重新贴了一份,已经撕了。” 连译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团撕碎又揉皱的黄纸。 南灯放心了,再次把脸埋过去。 连译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衣物散发出来的,还是来自他本身。 南灯仔细嗅了嗅,嘴唇蹭到连译颈侧的皮肤,生出想用力咬下去的冲动。 连译似乎没有发现,他虚虚搂着南灯,像抱住一团染了凉意的水雾,比浸在热水中还要舒适。 他眼眸垂得很低,神色淡淡的,情绪尽数被敛藏起来。 南灯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的咬下去,慢慢从连译身上起来。 他还没彻底缓过神,苍□□致的脸上残留着一丝不安。 “你很害怕天师?”连译低声问。 寻常的鬼魂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除非撞见了发现打不过,才会心生畏惧,选择逃跑。 不像南灯这样,因为一件相似的衣服,都会下意识地远离。 南灯闷闷地“嗯”了声:“会被他们抓住的……我不想再被关起来。” “再?”连译捕捉到这个字眼,“你以前被关过?” 南灯点头,他信任连译,于是没有隐瞒:“在一座塔里,里面还有好多好多鬼。” 连译的语气不明:“业障塔?” 南灯迟疑道:“好像是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吗?” “前段时间听说过,”连译缓缓道,“天师的业障塔倒了一座,逃出来一只鬼王。” 见南灯神色茫然,他问:“你没有见过?” 南灯摇摇头:“好像没有。” 他从来没在塔里见过什么鬼王,业障塔倒塌的时候是白天,他正在睡觉,突然听见巨大的响声。 被关在塔里的鬼魂激动万分,蜂拥向外逃窜。 当时非常混乱,兔子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南灯焦急寻找,在墙边的角落找到它。 他捞起兔子头,也赶紧跟着那些鬼魂逃离,幸运的是那天天气不怎么样,太阳被乌云紧紧遮住,不会对魂体造成太大的伤害。 南灯简短讲述经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他是从业障塔逃脱的鬼魂,这让连译有些意外。 因为他太弱了,第一次闯进这里时,连译甚至懒得对他出手。 他在外界游荡,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住魂体,要是被关进业障塔,七天内就会被彻底炼化。 连译又问:“你被关了多久?” 南灯还是摇头:“我忘记了……” 他告诉连译,自己的记忆是从塔里开始有的,之前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南灯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因为塔里很黑,唯一的光线从塔顶南侧的一个小缺口照进来,像一盏灯。 他总是喜欢待在那个方向,于是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有小兔一直陪着我,”南灯不愿再回忆更多,眼底委屈又无助,“我不想再回塔里了……” “不会,”连译轻声安抚道,“我护着你。”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刚从塔里出来没多久。 难怪他在一些认知上,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南灯对连译的话深信不疑,今晚那群天师找上门来,连译都没有把他交出去。 他感动道:“你真好……” 一人一鬼还坐在地上,兔子头早溜去外面了。 连译起身带着南灯去客厅,打开电视让他看,转移注意力不再那么害怕。 南灯看了会儿电视,连译从书房取出药粉和纱布,挽起衣袖重新上药。 他凑过去看,发现和上次比起来,连译手上的伤明显有所好转。 “你去看过医生了?”南灯替他高兴,魂体又不自觉地贴过去,下巴靠在连译肩侧。 连译沉默打开药瓶,将药粉倒在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上。 他孤独太久,其实不怎么习惯和谁过于亲近。 南灯从一开始就喜欢凑到他身边,装作看不见他的那几次也是。 按照鬼魂的习性,他这就是饿了。 缠好纱布,连译放下衣袖,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南灯:“你在别人家里,也这样?” 南灯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退开一点点,无辜道:“我没进过别人家里。” 现在家家户户门前都贴着符咒,唯独这里与众不同。 连译没有回应,注视南灯片刻,抬手解开衣领的一颗扣子。 他扯开领口:“过来。” 南灯隐约猜到连译的用意,听话地凑过去,还试图抵抗:“我……我不是很饿……” 连译也不拆穿他,只说:“你伤不了我。” 他冷静又笃定,根本无所谓被咬一口。 南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鼻尖在连译颈侧蹭动,张口咬住。 他很不熟练,像只小狗似的拱来拱去,咬了三次才成功,牙齿嵌入魂体最薄弱的位置。 魂体的味道很特别,南灯感受到一股热气涌进身体,又甜又暖,几乎是瞬间被填饱。 他只吞了一口就已经满足了,恍惚抬起头来:“你疼吗?” 连译唇角轻轻勾起:“不疼。” 他的生魂是大补,南灯吃了这一口,至少能保魂体一年不灭。 “真的不疼?”南灯舔舔嘴唇,护食似的搂紧连译,“你好香啊……” 他吃下生魂,皮肤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明明是一只鬼,身体却呈现出莹白娇嫩的光泽,十分鲜活。 “还饿不饿?”连译盯着他看,半哄着:“再咬一次。” 南灯仰头打了个哈欠:“吃不下了……” 或许是吃饱了的缘故,他这就困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去卧室睡,”连译在他耳边说道:“这几天不能离开,外面不安全。” 南灯乖巧点头,被连译带着去卧室,熟练钻进被子里。 连译在床边站了许久,直到南灯睡熟。 他退到角落的小沙发坐下,抬手用灵术关掉所有灯具,拉紧窗帘。 — 即将天亮,小黑猫回到南灯时常待的角落。 那里空荡荡的,南灯被带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它恼怒不已,在原地来回踱步,又等待了许久才匆忙离开。 一整夜的清扫结束,鬼王的踪迹半点没有,怨魂倒是抓到了不少。 这并不是林玖想要的,他翻看所有行动报告,眉头紧皱。 找不到线索,鬼王可能早已逃去了其他区域。 可一味逃亡和藏匿,并不是高级怨魂喜欢做的事,更何况是鬼王。 又或许……它受了极重的伤,从业障塔逃脱后没能第一时间补充力量,也就一直无法恢复巅峰时期的实力。 但不管怎样,排查过了一遍,林玖心中更有底。 他拿出通讯器,正想联系隔壁几个区域的人,让他们多注意是否有异常出现,紧接着收到翁平然的传讯。 林玖接通讯号,翁平然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我不是让你以山神为重,你在干什么?”他已经知道昨晚林玖自作主张的部署,“那只逃脱的鬼王,自己憋不住了总会出现,不用太在意。” 林玖动了动唇,低头欲言又止。 翁平然摇着头,“我知道你着急,但任何事情都要分清主次。” 林玖应了声“是”:“学生知错,不会再执着于鬼王。” 翁平然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长叹一口气:“你知错就好,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 林玖继续应声,主动向他汇报昨晚的具体情况。 翁平然没兴趣听,摆摆手打断他,转而问起连译:“他还老老实实待着?” “是的,”林玖回答,“连首席近来一切正常。”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私下里,他没有权力过问。 翁平然想了想:“你也不必再盯着他了,就当他不存在,除非他主动惹出事端。” “可是谷虚长老说……” 连译来这里的第二天,是谷虚长老再三嘱咐他,要盯紧连译,注意他的所有动向。 “不用管,”翁平然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才知道,卓清原来在连译身上动过手脚。” 休息室内没有别人,两人的通讯是私密的,林玖又是他最器重的一个学生,翁平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 连译体质特殊,死后的魂体将是鬼王等级,还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鬼王。 他虽修习灵术成为天师,魂体被做了标记,一旦死亡会直接传送回专属的业障塔炼化,但他的天赋实在太高,强到不可思议,很难保证其中不出什么意外。 为了确保能控制住连译,卓清在他身上额外加了第二道禁制,防止他死后魂体逃脱。 不仅如此,一旦连译活着的时候有任何反常,卓清动用禁制,能立即让他心脏爆裂而亡。 这禁制是连译的一道枷锁,他的性命与魂魄都被卓清捏在手里。 林玖越听越心惊:“那卓清长老的失踪……” 几乎可以确定是连译干的了,只是还未找到证据。 他极有可能提前杀死卓清,并反过来囚禁他的魂体,逼问解除禁制的方法。 翁平然无声叹息:“没错。” 不过,卓清身为连译的老师,教导他多年,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若他当真死亡,魂体也被囚禁,只要能拖上两个月。 两个月后,禁制自动触发,连译依然会死。 ------------ 14 第 14 章 南灯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是白天。 他慢慢钻出被子,看见兔子头倒在床边熟睡。 房间里很暗,窗帘遮挡住大半光线,阳光从缝隙里投进来。 南灯下了床,想去找找连译在哪里。 他来到门前伸手打算开门,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缺了一截的袖子恢复如初。 “咦?” 他再低头一看,那次在地洞兔子头咬破他的衣摆,缺口也不见了,并且他衣物的布料似乎也不再那么陈旧。 南灯惊奇不已,摸着袖子打量了好一阵。 这是他吃了生魂的缘故吗?魂体的衣服都自动复原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南灯似有所觉,指尖从木质的门板穿了过去。 他能直接穿过木板了! 南灯睁大双眼,往前迈了两步,果然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走廊。 整栋房子里的光线都很暗,所有窗帘拉得死紧,完全不像白天。 饭厅里,几只小纸人把做好的饭菜摆好,匆忙逃回橱柜最上层的夹缝,生怕被兔子头发现。 南灯也在这时候恰好过来,找到饭厅外的连译。 他兴奋不已,献宝似地告诉连译:“我变厉害了!” 南灯演示给他看,魂体穿过厨房的墙壁,又穿了回来。 以前他只能勉强穿过一些粗糙的玻璃,想去衣柜都得先打开柜门,现在就不用了。 南灯很兴奋,又从饭厅直接穿去了书房,来来回回好几遍。 连译安静看着,唇角微抬:“好。” 窗帘是为了南灯拉上的,这样他的行动几乎不会受限。 南灯自己玩了一会儿,过来和连译一起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饭。 他很快觉得无聊,又跑去客厅看电视,正好没有看见小纸人悄悄出来帮忙洗碗。 被注入灵术的小纸人是防水的,它们收拾好餐桌和厨房,顺便在池子里洗澡,跑回橱柜时在台子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下午时分,南灯又跑去卧室睡觉。 — 城中心的广场,一只黑猫跃过灌木丛,停下来轻轻抽动鼻尖。 林玖带人远远跟在后面,想知道它究竟要去哪里。 黑猫已经在区域内巡视了好几圈,它平时基本只在夜间出现,这有些反常。 并且它似乎特意来到有天师出现的地方,但只是远远扫一眼就离开。 林玖认为这或许代表着什么,连忙带人追上去。 黑猫的速度时不时加快,一行人几次差点被甩开。 临近天黑,他们又被甩开了一次。 林玖正失望,准备折返回去,听见身边的天师惊喜出声:“您快看!” 林玖抬起头,跟丢了的黑猫就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它踩着树枝轻盈跃下,朝这边走来。 其余天师还以为这只地灵终于肯和他们接触,然而黑猫停在前方,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这声音处于恼怒当中,它知道这群天师跟着自己,一直甩不掉,才终于失去耐心。 它知道南灯被一个天师带走,发现南灯许久没回来,它便第一时间去城内寻找,然而半点气息都没嗅到,这些天师都没有与南灯接触过。 于是黑猫打算再回去看看,南灯身边有兔子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最烦的是身后这群跟上来的天师,简直阴魂不散。 林玖试着上前一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需要协助?” 黑猫眼神未变,竖着蓬松的尾巴在原地踱步。 见林玖还不离开,它不再忍耐,前爪扣紧地面,对着众人哈气。 与此同时,一道气流猛然袭来。 突然的攻击让在场的天师没有防备,只有林玖后退几步稳住身体,其余人皆被气流震倒,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等他们再抬起头,黑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玖震惊又不解:“它竟然如此强?” 才诞生不到半个月的地灵,几乎能比得上两名高级天师。 黑猫很少与天师接触,这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实力,它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难道山神真的在这里,黑猫是由山神亲自选中培养的地灵,所以它才这么与众不同。 怨魂增生的情况持续了快二十年,天师内庭不少人都认为山神已经彻底消亡,不然不可能这么久不出现。 林玖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哪怕发现了一些征兆,他依然选择先搜寻鬼王。 但异常的状况接连出现,好像都在证明同一件事。 与虚弱古旧的鬼神地府、传说中可善可恶的混沌神相比,山神或许才能真正被称为神,是万物生灵之首。 神还存在,终于肯重新现世。 可是,神现在又会在哪里? 林玖手心出了汗,按捺住复杂的情绪。 看着同样惊疑不定的众人,他说道:“先回去吧,准备夜间的轮班。” — 郊外,黑猫来到南灯时常休息的角落,在附近打转。 人狮也悄悄来了,飞到半空中眺望,不一会儿飞下来停在黑猫跟前,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栋亮着灯的房子,在漆黑一片的郊外十分显眼。 黑猫抬头望过去,明亮的金瞳露出一丝迷茫。 它只记得南灯与一个拥有天师气息的人离开,但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于是大半时间都在城中转悠,去天师平时聚集的地方寻找。 人狮当地灵的时间长很多,也更加聪慧,黑猫决定和它一起过去看看。 它们结伴同行,沿途仔细搜寻踪迹。 越靠近亮着灯的房子,黑猫从记忆里翻出一点模糊的印象。 这里是它第一次遇到南灯的地方,那时它还不是地灵。 房子各处的门窗紧闭,黑猫沿着外侧的墙边仔细一闻,终于隐约嗅到淡淡的气息。 客厅内,南灯正在看电视。 他聚精会神,看完今天最后的半集,接下来的要明天才能看了。 重复的广告再次播出,南灯更换了好几次频道,又开始觉得无聊,起身去找连译。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南灯穿墙出现。 连译半躺在浴缸中,听见动静睁开眼。 南灯来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探进水中:“你这里好暖和……” 他大概知道连译在洗澡,浴缸里的热水不间断地流淌,一直不会变凉。 南灯什么都没见过,对什么都好奇,他也想躺进去试试,只不过不好意思提。 他伸手捧水,想靠着浴缸边缘,结果直接穿了过去,魂体不小心倒进水里,趴在连译身上。 南灯赶紧出来,好奇摸了摸被热水浸透过的脸颊。 “哗啦——” 水花四溅,连译坐直,身上的水珠纷纷往下滑落。 他垂眸看向南灯,声音冷淡道:“出去。” 浴室里水雾太重,南灯看不清连译脸上的表情,觉得他好像也没有因此生气。 “为什么?”南灯蹭过去抱住连译的手臂,“我今天不饿,不会咬你的。” 他很认真地解释,简直像一只过于粘人的小猫,也不懂连译为什么突然赶自己。 这时,南灯隐约看见连译的耳根微红。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安静注视着南灯,片刻后语气低沉温和了不少:“先出去。” “好吧……” 南灯松开他,乖巧离开。 他刚回到客厅,听见外面有两声猫叫。 这声音很熟悉,南灯来到窗边,小心翼翼拉开窗帘。 漆黑的街道没有开路灯,外面应该是安全的。 南灯扭头看了看,浴室的水声还在响。 他干脆直接穿墙而出,站在房子侧面的墙外环顾四周。 “喵喵……”黑猫第一时间发现南灯,一边叫一边跑过来。 与它一起的还有人狮,南灯记得它,是那个会发光会飞的小精灵。 “真的是你,”南灯蹲下来,摸着黑猫的头顶,“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在担心我?” 他解释道:“我来这里躲一躲,不会有事的。” 见到南灯一切如常,精神也不错,先前破损的袖子也复原了。 黑猫放下心来,跳进南灯怀里咕噜咕噜,舔了舔自己的尾巴。 南灯这时发现它尾巴上有道小伤口,不知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心疼地碰了碰:“你饿不饿?” 黑猫蹭着他的手指,似乎没有讨食的意思。 人狮也想和南灯亲近,毫不客气地一起挤过去,抱紧他的胳膊。 它的身上也有几道新添的划痕,把脸埋在南灯的衣物里“呜呜”地轻哼。 南灯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黑猫和人狮,思考着把它们带进房子里的可能。 连译会拒绝吗?他还专门给兔子头抓过小纸人,应该不会讨厌一只猫和一只奇特的小精灵吧。 “我去把窗户打开,”南灯说道,“带你们进去好不好?” 然而当他问了出来,却明显感受到怀里两只生物的抗拒。 黑猫的尾巴重重甩了甩,人狮抱着南灯的胳膊拼命摇头。 它们只喜欢南灯,不想进陌生的房屋,或许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黑猫也不是整天都和南灯待在一起。 “那好吧,”南灯自言自语般,“我也养不起……” 一只兔子头就已经吃得够多了,它今天睡醒把客厅盆栽的叶子全啃光了,还好连译没有生气。 与此同时,兔子头正在厨房里搜寻。 它跳上料理台,在边缘发现一小串水渍干掉后留下的痕迹,顺着痕迹来到橱柜。 兔子头鼻尖抽动,跳进橱柜巡视。 橱柜上方的夹缝,几只小纸人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还好兔子头并没有发现它们,很快转身离开了。 没找到想吃的,兔子头继续去别处翻找,又来到门口的矮柜。 它咬住矮柜抽屉把手上下弹动,就这么把抽屉给打开了。 抽屉里面有一个小陶罐,盖子上贴着黄色的符纸。 这是天师用来装鬼魂的东西,兔子头见了很是兴奋,张口咬住盖子。 它看着小,力气却挺大,陶罐的盖子被咬破一个小口,符咒也被损坏。 里面的几只怨魂大喜过望,刚想逃出去,狭窄的出口却再次被堵住。 两颗洁白的门牙挤进来,几只怨魂被吸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 “我动不了了!啊!好痛!” 陶罐隔绝了大部分的惨叫声,兔子头“吧唧吧唧”把里面的怨魂全吃了。 它丢掉空荡荡的陶罐,满足地舔着嘴唇。 而且陶罐的大小正合适,兔子头不用变身,维持着当下的形态也能吃饱。 它满足地舔着嘴唇,丢掉空荡荡的陶罐跳下矮柜。 “你干了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连译出现在客厅。 他扫了一眼被打开的抽屉和残留的陶罐,蹙眉盯着地上的兔子头。 八卦环在卧室的衣物里震动,准备随时飞过来。 陶罐里的怨魂,是连译初到的前两天抓的,原本想之后交给林玖,用来应付一段时间。 后来林玖极少过问这方面,便一直存放在了这里。 陶罐上贴着符咒,魂体触碰会被灼伤,兔子头却毫发无损。 还有里面的那几只怨魂……被它吃了? 屋外的南灯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黑猫和人狮没有待多久,准备离开这里。 人狮攥着南灯的袖子,拉着他似乎想带他一起走。 这时候它们两个身上的伤都好了,南灯没有注意到。 他有些迟疑,看了看身后的窗户:“你们要去哪里?我……” 人狮看出他的为难,于是松开他,飞近捧起他的发丝亲吻。 黑猫也依依不舍,在南灯脚下转了两圈,才与人狮一起结伴离开。 南灯目送它们的背影,想重新穿墙回去,魂体却被拦住了。 他呆了呆,再次尝试,还是无法穿过。 南灯抚摸着粗糙的墙壁,不明白为什么,更不敢继续在外逗留。 窗户的玻璃材质和浴室的也不一样,他伸手轻轻敲了敲。 动静立刻惊动了连译,他走近窗边,听见南灯的声音响起:“我进不去了……” 连译打开窗户,南灯这才翻了进来。 “你怎么在外面?” 连译不动声色,一边启用灵术。 在南灯看不见的角度,门前矮柜的抽屉缓缓关上,破损的陶罐也被藏住。 “我又不能穿墙了,”南灯有点失落,抱住连译:“而且好累……” 闻到连译身上的气息,他突然有点饿。 是因为他今天穿墙太多次了?他的袖子还是完整的,衣服没有再破掉。 兔子头若无其事地靠近,凑到南灯脚下。 “没关系。” 连译低声安抚着南灯,又与兔子头的黑瞳对上了视线。 他双眼极轻地眯了一下,最终还是忍耐下来。 ------------ 15 第 15 章 客厅内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南灯没有注意到。 陶罐里的鬼来不及冒头就被吃光,气息的残留转瞬即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确定连译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兔子头也收回目光,围着南灯脚下闻了闻,发现地灵刚刚来过。 它又若无其事地跳开,去客厅另一边啃盆栽叶子。 “下次不要乱跑,”连译还在安抚南灯,“外面不安全。” 南灯也有些后怕,他的穿墙能力突然失效,门窗也关了,万一外面恰好有天师经过…… 他抱紧连译,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抬起头。 “我……”南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饿了。” 不久前他才说过今晚不饿,这就反悔了。 他想努力克制,然而连译的颈侧近在咫尺,正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连译没有立刻答应:“饿了还乱跑?” 南灯小声反驳:“是你不让我待在浴室的……” 这话说出来的意思,仿佛是因为连译要赶他走,所以他才跑去别的地方。 连译提不起半点脾气来,低声道:“以后不可以随意进浴室。” 南灯喜欢亲近他,又不懂分寸。 前几次就算了,要想长久留他在身边,即使是只鬼,也得教一教。 南灯应声:“哦……”他没有问为什么,看了那么多电视,隐隐约约猜得出来原因。 “好了,”连译示意南灯松开他,“先去卧室等我。” 这多半是答应给他咬一口的意思了,南灯双眼发亮,乖巧点头。 等南灯一走,客厅里又只剩下连译和兔子头。 连译关好门窗,同时用灵术在房子外侧设下一道阵法。 阵法的出现悄无声息,肉眼无法看见。 他走到沙发旁,兔子头在那边的角落啃盆栽,大半的绿叶都被它摧残过。 连译抬手,灵术隔空拽住兔子头的耳朵,把它带到自己眼前。 兔子头悬在空中,嘴边还残留着叶片。 连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兔子头身上的气息比南灯还淡,也是最弱的一类魂体,像鬼又不像鬼,爱吃小纸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他先前不怎么在意兔子头,也懒得管,特意准备的小纸人,实际也是为了南灯。 结果这样一只奇特又弱小的生物,把几只三级冤魂全吃了。 鬼吃鬼的情况虽然少见,但也是有的,最不寻常的是兔子头能咬开贴了符咒的陶罐而不受伤。 南灯曾说过,兔子头一直在塔里陪着他。 其实南灯身上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他与寻常的鬼魂完全不一样。 突然倒塌的业障塔,两只很特别的魂体。 又或许是他想多了,陶罐是个意外,兔子头只不过是什么都吃而已。 兔子头被抓起来的时间越来越久,它有点不高兴,漆黑的瞳孔开始泛红。 这时,连译松开禁锢住它的灵术。 兔子头在空中灵活翻身,稳稳落在沙发扶手上。 连译居高临下看着它,片刻后转身回卧室。 他猜测南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兔子头是个只会乱吃的宠物。 换作别的天师,一定会将兔子头和南灯抓住,仔细追查来历。 不过连译并不想管,几只怨魂而已,吃了就吃了。 再过段时间,他也许就不再是天师这个身份。 连译回到卧室,南灯听见他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门。 他看着是要比白天虚弱些,脸色也苍白几分,眼神期盼地望过来,显得更加可怜兮兮的。 连译伸出手,南灯顿时扑进他怀中。 “可以让我咬一口吗?”南灯额前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带来丝丝凉意,“就一口。” 连译关了房门,将灯具拧到最暗的一格:“好。” 他坐在床边,南灯几乎迫不及待地咬上去。 熟悉的香甜味道涌入身体,南灯终于不再感到饥饿。 说好一口就一口,他眷恋地舔唇,也舔了舔连译颈侧的一小块皮肤,把不小心溢出来的都舔掉。 连译似有所觉般,那一侧的耳根慢慢泛红。 南灯吃饱了精神恢复不少,半透明的魂体好像都变实了一点,柔顺的发丝更加乌黑。 他在温暖的怀里还不想起来,抱着连译:“谢谢你……” 南灯记起电视里的台词,认真地说:“以后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忙。” “不用帮忙,”连译微垂着眼,“陪着我就好。”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 南灯却呆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望着他。 连译偏头与他对视:“怎么?” 南灯将他抱紧:“没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连译独自居住在偏僻的郊外,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来拜访过。 还有他手上的伤那么严重,也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哪怕是南灯被关在塔里的那段时间,也有兔子头一直陪着他。 他有些心疼,歪头靠在连译肩侧:“那你困不困,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连译顿了顿:“好。” 卧室的房门不知何时上了锁,兔子头来到门前,听见里面有整理被子的声音。 它撞了一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于是转身又走了。 屋内的光线昏黄,连译已经睡下。 南灯就趴在他身旁的被子上,枕着手背看着他的睡颜。 魂体没有什么重量,不会压到被子,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又能一睁眼就看见。 从这方面来看,南灯的确是很适合的陪伴。 等到连译呼吸平缓,南灯悄悄去客厅看了一眼,叮嘱兔子头老实待着别乱来,再回到卧室时关了灯。 他摸黑爬上床,躺在连译身边。 第二天一早,连译醒来时,南灯还在熟睡。 他侧身靠过来,手臂搭在连译身上,姿态十分亲昵。 连译没有叫醒他,用灵术撩开南灯脸颊边的碎发。 一夜过去,南灯吃下的生魂再次吸收,身上的衣物又比之前新了一点,原本毛躁的衣领平平整整。 他皮肤白皙,微张的嘴唇红润,眼睫纤长根根分明。 窗帘遮挡住阳光,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恍惚间竟觉得他不再是魂体状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连译盯着看了许久,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南灯脸侧的位置。 南灯仿佛感觉到他的体温,轻轻动了动,随即醒过来。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你醒了……” 南灯昨晚不想睡觉,可是他咬过连译,到了后半夜越来越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连译“嗯”了声,掀开被子起床。 南灯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紧跟在他身后,除了他进浴室洗漱换衣服没有跟去,蹲在门口等待。 “叮——” 有声音从书房里响起,南灯歪头仔细辨认,好像是手机提示音。 浴室门立即被打开,连译看向蹲在门口的南灯:“再去睡一会儿。” 南灯确实还在困,他去客厅找到在沙发上睡觉的兔子头,一起带回了卧室。 连译独自进了书房,打开密封的抽屉。 天师之间所用的通讯器被放在里面,刚才收到了一条传讯。 “连首席,谷虚长老刚刚抵达。” 是林玖发来的,连译没有回复,正要将通讯器重新放好,有一条传讯被接收。 “连首席,谷虚长老问起您的近况。” 林玖的等级比连译低,不太敢直说,传讯的内容十分委婉。 什么询问近况,分明是要叫连译过去见他。 连译面无表情,眼底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点开回复界面,发送了一行字。 “正忙,待我问好。” 连译的回复速度很快,林玖正惊讶,看见传讯的内容脸色一僵。 一旁的谷虚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用问也猜出了原因。 他半点都不意外,冷哼道:“我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到时可别求着我们……” 谷虚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题一转:“听说山神当真在此地出现?” 林玖回答道:“那只新生的区域地灵,它接触过山神的概率极大,只是……我们还没能与它顺利沟通……” “那就是没有确定的证据了,”谷虚打断他的话,“鬼王呢?” 翁平然还没有赶过来,先前林玖向他汇报的情况,谷虚不一定知道。 几位长老的脾性与处事风格又有所不同,林玖恭恭敬敬,把鬼王两次现身与逃走说了出来。 谷虚眉头紧皱:“怎么什么事都办不好?” 地灵的沟通没有进展,鬼王和山神也找不到踪迹。 林玖低头不语,谷虚挥手让他离开:“算了,你先去忙吧。” 待林玖下楼离开符店,谷虚从身上拿出一个罗盘。 罗盘通体全黑,材质特殊,指针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方向。 谷虚握紧罗盘,沉着脸:“卓清的魂体果然在这里。” 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失踪了这么久,卓清不可能还活着。 身后有一名天师走近,压低声音:“长老,那是否要对连译出手?” “不能贸然行动,”谷虚思索道,“这个方向,是连译的住处?” 身后的天师应了声“是”。 “他要么将卓清的魂体带在身上,要么藏在了住处。” 谷虚收起罗盘,眼底浮现狠厉之色:“先找个理由,引他出来。” 就算找不到,也能借机在他的住处塞点东西,定个罪。 ------------ 16 第 16 章 连译回完传讯,将通讯器的讯号灭掉,目光落在另一侧的抽屉。 卓清的魂体在里面,上了三层密封灵术。 谷虚前来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卓清,他曾是卓清的师弟,两人关系情同手足。 不过连译很清楚,卓清的死亡不可能瞒得住,并且任谁都会想到是他做的。 连译冷漠收回视线,转身去卧室。 南灯还没睡着,兔子头睡到一半被他弄醒了,正咬着他的衣袖,控诉昨晚为什么不出来陪它。 “我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南灯摸着它的头顶,“你昨晚有没有乖乖的?” 昨晚一口气吃下好几只三级怨魂的兔子头,此时乖得像玩偶,晃着耳朵在南灯的掌心猛蹭。 它学着南灯张口打哈欠,随后把脸一埋继续睡觉。 连译走进来,坐在床边。 南灯抬起头,立刻开心道:“我又能穿墙了!” 他刚才试了一下,墙壁和木板都能随意穿透,一定是昨晚咬的那一口,让他再次恢复了力量。 但南灯不敢尝试太多次,担心这个能力又会突然消失。 连译“嗯”了声:“以后不许乱跑。” 他的话里有些强硬的意味,只是语气较为轻柔,南灯一无所觉,蹭过去牵住连译的手:“我没有乱跑……昨晚是小黑猫来找我了,我听到它在外面叫。” “小黑猫?” 应该是那天找到南灯时,护在他身边的那只黑猫。 南灯点头:“还有一只……一只会发光的小精灵。”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大概比画了一下,还说小精灵长着翅膀会飞。 连译没有多问,南灯忘了以前的事,认知里的事物少得可怜,“小精灵”也可能是什么鸟类或者虫子。 南灯说着说着困得不行,渐渐闭上眼。 连译用灵术松开他的手,将他移到床铺中央。 作为一只鬼,南灯睡觉的时间实在有点多。 不过他吃下生魂,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连译坐在床边,看着南灯安静的睡颜。 兔子头脸朝下趴在另一边,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正要离开,突然感到一阵心绞痛。 突如其来的痛感十分强烈,连译弯腰撑着床边,眉头紧皱脸色极为难看。 疼痛没有持续多久,他强忍下来,直起腰发现兔子头醒了,双眼紧盯着他。 这眼神,仿佛确认了他虚弱不堪,就会立马把他吃掉。 连译神色冰冷,没有搭理兔子头,离开卧室回到书房。 灵术隔绝了书房内的声音,他打开抽屉,取出卓清的魂体。 窗帘被拉开,玻璃瓶中的魂体接触到阳光,却放声大笑。 “你感觉到了?”卓清的语气包含恶意,“禁制开始生效了,这是在警告你,早点认罪受罚,或许还有新的机会。” “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连译丝毫不理会他的所言,略带嘲讽道:“禁制的生效再久一点,我现在已经死了。” 让他遭受痛感又不完全致命,的确只是个警告,但还有必要吗? 他已经犯下弑师之罪,卓清变成怨魂,对他更加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点死,再关进业障塔受尽折磨。 在阳光的灼烧下,黑色的魂体在瓶中扭动。 疼痛让卓清的笑声听起来怪异难听:“那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你把你的生魂给我,四分之三就够了,”卓清蛊惑道,“我就告诉你解除禁制的方法,包括内庭的那一道。” 两道禁制一解,连译的魂体再也不受限,甚至可以自由脱离天师这个身份。 “你的天赋那么高,生魂没了自然可以再修补回来。” 卓清的声音低哑:“你还不想死吧?还是说,你想被关起来不见天日?” 连译站在桌前,安静看着窗外的阳光,像没听见一样。 卓清等得不耐烦,又忍不住开始骂他,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话,没有半点新意。 过了许久,连译终于出声:“这就是你的目的?” 八卦环从后方腾空飞来,“啪”一声压在玻璃瓶上。 里面的卓清立刻惨叫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书房。 直到他奄奄一息,连译收起八卦环,将他重新锁进抽屉。 — 南灯睡到中午就醒了,他抱起趴在身上的兔子头,轻轻放在枕头上,起床寻找连译。 整栋房子里都很安静,到处的窗帘都紧紧拉上,犹如蒙上一层漆黑的阴影。 连译坐在沙发一角,靠着椅背休息。 南灯走近,连译睁开眼看过来,朝他伸手。 “你困了吗?”南灯坐在他身边,习惯性蹭进他怀里,“去卧室睡吧?我陪着你。” 连译抱住半透明的魂体,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不用。” 南灯几乎坐在他腿上,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侧,迟疑着说:“你好像不开心……” 连译的脸色不太好,体温也比之前低,尤其在遮住所有阳光的环境中,整个人更加阴郁晦暗。 “是没休息好吗?”南灯担忧道:“还是伤口在疼?” 连译不说话,他低头自顾自地摸索,想挽起袖子看一看伤口有没有渗血。 “没有。” 连译制止住他:“伤已经好了。” 左手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这两日都不用再上药。 说来也奇怪,他的伤是卓清的法器所致,上面沾了特质的符水,没有卓清亲自给的药物极难愈合。 前段时间伤口一直渗血,连译基本懒得管,原以为至少要等两三个月,没想到最近几天竟然就好了。 “真的?”南灯抱着他的手臂,“那你是不是饿了呀?” “不饿。” 连译说完沉默下来,抬手似乎想触碰南灯的黑发,中途又停住,转而解开一颗衣扣。 他将颈侧完全暴露出来,说道:“咬一口。” 南灯赶紧摇头:“我不饿……” 连译反问:“你是鬼,怎么不喜欢吃生魂?” “我喜欢的,”南灯犹豫着说:“可是昨天才咬过你,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不然为什么活人都怕鬼? 被鬼咬过,还得去找天师索要符水,喝下去恢复损耗的精气。 “不会,”连译继续哄道:“我说过,你伤不了我。” 南灯每次吃掉的那点生魂太少,他几乎感觉不到。 南灯却还是不肯,一边往连译的颈侧看,眼里透出一丝渴望,磨磨蹭蹭:“那……等晚上再说吧。” 连译妥协:“好。” 南灯松了口气,心想哪有人非要让鬼咬自己的。 还好他是只有原则的鬼,绝对不多咬。 此时卧室里响起轻微的动静,应该是兔子头醒了,南灯想过去看看。 “别动,”连译低声道:“留在这里。” 有南灯陪在身边,他心脏隐约的疼痛似乎不再出现,冰凉如水雾般的魂体贴近,比浸在热水中还要舒适。 南灯乖乖不动,搂着连译的腰靠在他肩侧。 兔子头果然是醒了,它跳到客厅,看见南灯又和连译在一起有点不爽。 它来到沙发,硬挤进南灯怀里继续睡觉。 — 夜晚,追捕怨魂的行动照常进行。 近来鬼王不再出现,因为前几日的清扫抓了大量怨魂,区域内的状况好了不少。 加上有谷虚在,他也带了一批自己的人,林玖的压力一下子大大减少。 他干脆把负责权先交了一半出去,组了一只小队正常参与巡逻。 晚上十一点,各处的怨魂伺机而动,林玖收到了一名队长的传讯。 “有一户居民家里四口人同时生病,我们去看过之后,确认不是鬼魂,可能是某种传染病,已经安排送去医院了。” 天师只管抓鬼,正常的病症还是得去医院。 林玖回复:“好,路上小心。” 医院也是怨魂出没的高危场所,平时留守的天师更多。 林玖收起通讯器,突然又收到消息提示,这次是求助信号。 他打开查看,发现是东南方向,距离这边不远,于是立刻带人赶过去。 当林玖的小队抵达时,看见一只三级怨魂已经被抓住,而求助信号还没有关。 队长看见林玖,眼底隐隐有些失望:“危机已经解除了。” 这支小队是谷虚带来的人,林玖没有多言,不动声色地离开。 郊外,有几名天师在暗处等待,时不时用望远设备查看远处亮着灯的房屋。 “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其中一人说道,“他不是会回应求助信号吗?” 这一点不少天师都证明过,而且连译也的确会出手帮助抓捕怨魂,一个人能抵得上四五支队伍。 后来内庭的支援抵达,又有新的地灵出现,求助信号便少了很多。 想引连译离开那栋房子,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刚好还能试探试探他当下的可控程度。 求助信号一连发了两个,房子里外都安安静静,连译丝毫没有动身前去查看的打算。 一名天师冷哼道:“刚好,给他记上这一笔。” 没有谷虚的命令,他们还不能离开,干脆打算再靠近一点,最好能探知到连译待在房子里做什么。 一行人暗中靠近,漆黑的街道没有开路灯,沿途的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人居住。 突然,附近响起一声猫叫。 夜色下,一双金色的瞳孔缓缓靠近,逐渐显露出身型。 这是一只体型健壮的黑猫,脚掌宽厚,覆盖着肌肉的背毛油亮,简直像一只小豹子。 为首的天师停住脚步,不确定道:“地灵?” 他们知道新生的区域地灵是黑猫,还没有机会见到。 而眼前的这只猫看着很不寻常,极大概率就是地灵。 黑猫也停了下来,一一审视着众人。 它是来找南灯的,想看看他还在不在那栋房子里,中途闻到生人的气息,过来一看果然是几个天师。 “这里有高级怨魂?”天师猜测着地灵出现的原因,“我们愿意协助。” 怨魂?哪来的怨魂。 黑猫只觉得他们很烦,天天试图跟踪自己,还偷偷跑到这里来。 它低声吼叫,做出驱赶的姿势。 眼前的天师还不走,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方向:“那就请让我们通行,我们是奉长老之命,来此地巡逻。” 黑猫更加不耐烦,这里有它在,还巡什么逻?上次就是因为这些天师来了一趟郊外,南灯才会害怕,跑去别的地方躲了起来。 见这几人依然坚持,要去的方向还刚好是南灯所在的那栋房子,黑猫认定他们另有所图。 它突然炸毛爆起,扑过来抬起前爪狠狠一拍,差点将站在最前方的天师直接拍倒在地。 地灵同样身负灵术,黑猫的爪子没有真正碰到他,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几人立即护着受伤的同伴后退,惊疑不定:“这只地灵如此凶悍?” 地灵向来不喜欢天师,不屑与他们共事,这只地灵又是新诞生的,也许反应才更加激烈。 “看来还野性未改,”一名天师低声道,“难怪无法沟通。” 地灵的存活时间越久,怎么也会与人类打交道,不可能完全避开。 “先回去吧,”另一人再次看向远方的灯光,“看来今晚是不行了。” 几人迅速折返,不再与黑猫对峙。 途中他们将情况告知谷虚,谷虚在通讯器里的语气不太好:“地灵生来厌恶煞气,为什么会出现在郊外?” 郊外是连译居住的地方,他身上煞气过重,没有怨魂敢靠近,地灵更不可能与他共处。 谷虚的手下解释不上来,又提起连译不回应求助信号的事。 “鬼知道他躲在里面干什么,”谷虚冷哼,“莫不是知道我在,心虚了。” 另一边,连译与南灯正在卧室里。 连译背靠着床头的软垫,微微偏头,半闭着眼。 他露出颈侧,任由南灯啃咬。 南灯不愿意伤到他,就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尝尝味道,再象征性地舔舔。 连译半抱着他:“够了?” 南灯点头,红润的嘴唇近在咫尺。 连译忍不住盯着他看,比起初见的时候,南灯更加漂亮,一点都不像鬼。 寻常的鬼魂随着力量增长,各种怨念与欲望更不易消减,大部分会催生出利于捕猎的异肢,或是幻化成诡异的外表。 不过应该从未有人会主动饲养一只鬼,连译不确定南灯这样是否是正常的。 “现在可以休息了吧?”南灯埋在他怀里哼哼,“我真的饱了。” 连译淡淡“嗯”了声,要去把门关了,不想让兔子头进来。 这时,南灯清楚听见一声猫叫。 他猛然抬头:“是小黑猫!” 连译也听到了,他眉头轻皱,跟着南灯来到窗边。 南灯把窗户打开,果然见到黑猫在外面。 他朝黑猫挥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黑猫“喵喵”叫着迈步跑来,一跃跳上窗台。 它看见连译这个天师也在,背部的毛发瞬间炸开:“呜呜!” 南灯赶紧抱住它:“没事没事,这是我的朋友呀,你见过的。” 黑猫勉强接受,盯着连译看了几眼,蹭蹭南灯的手心。 “你刚刚好凶,”南灯叹着气,又说:“不过凶一点也好,不然在外面会被欺负的。” 连译也在打量着黑猫,视线从它过于健壮的体型扫过。 欺负?谁欺负谁还不一定。 而且这只猫,似乎比上一次见时长大了一圈。 普通的猫不会长这么快,更不会长这么大。 是地灵? 可是地灵又怎么会守护一只鬼魂。 连译转头,看向跳进卧室的兔子头。 兔子头似乎也认识黑猫,跳上窗台嗅了嗅它的爪子,还悄悄咬了一小口。 黑猫一无所知,仰头接受南灯的抚摸。 它照例没有待太久,大概十分钟后,黑猫跳下窗台匆匆离开。 南灯抱起兔子头,重新关上窗户,转过身发现连译正安静看着自己。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忐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猫吗?” “不是,”连译问,“昨晚和它一起来的小精灵,长什么样子?” 于是南灯又仔细描述了一遍,小小的会发光,脑袋毛茸茸的,身穿铠甲手持长剑,有一对翅膀。 是人狮,另一只地灵。 连译再不想去在意这些,也该猜到南灯的不寻常之处。 可是……南灯怎么会被关进业障塔。 他是魂体,身上的气息虽然极淡,却也的确是鬼魂才有的煞气。 连译一时沉默,南灯渐渐不知所措,靠近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你不是说过,不会让天师来抓我吗?” 他不知道连译为什么要问这些,只是本能般莫名害怕他要丢下自己。 他也什么都不懂,并不知道黑猫是地灵。 “不会,”连译伸手要抱他,“当然不会。” 南灯这下放心了一点,搂紧连译的腰,下巴抵在他身前,委委屈屈地说:“反正我要陪着你……” 连译喉结微动,应声:“好。” 兔子头早被挤掉了,它在地上转了两圈,愤愤地去了客厅。 — 白天,谷虚看完昨晚所有的行动报告。 他心不在焉,随意翻了一遍就扔到桌上:“知道了,你出去吧。” 林玖应声离开,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他出去后,几个谷虚的手下走进去。 “长老,”手下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三天了,连译只出过一次房门,是签收送上门的一些食材等物资,短暂露了一面。 还有昨天下午,他向内庭索要那座已倒塌业障塔的鬼魂记录卷宗,没说明原因。 他的通讯器无法接通,也不回应任何求助信号,违背当初让他留在这里的指令。 “不能再等了,”谷虚做了决定,“今晚就带人过去。” 他担心连译已经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而且再这样放任下去,连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没人能控制得住他。 而且,他要亲自前去,势必让他交出卓清。 为了方便保护卓清的魂体,时间则选在晚上。 下午,翁平然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谷虚发来传讯。 “你管他干什么?都是个要死的人了。” 谷虚懒得回复,直接删掉了传讯。 到了夜间,谷虚先让人尝试接通连译的通讯,确认联系不上人,亲自动身带人前去郊外。 与此同时,连译走进书房,打开抽屉。 通讯器旁边还有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一只水鬼。 这是他之前抓住的,为了追踪雾鬼的信息,没想到今晚才终于有动静。 他拿起陶罐,感应到水鬼身上正有传送之类的阵法正在生效,立即用灵术暂时阻止。 片刻后,连译来到客厅。 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南灯看见愣了一下,又听见他说:“我出去一会儿。” “要去哪里?”南灯丢下电视遥控器,来到他身边,“都这么晚了……” “有点事,”连译没有过多解释,“我很快回来。” 他那时追踪雾鬼,原本没有想太多,雾鬼现在已经伤不到南灯,他实际上也可以不管。 但既然发现南灯不是寻常的鬼魂,连译更不能忽视他先前的经历。 雾鬼的存在与行为也十分反常,若他没记错,南灯还说兔子头被雾鬼吃掉过一次。 抓住雾鬼,或许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好吧……”南灯抿了抿唇:“我在家等你。” 连译应声道:“好。” 临走前,他看向沙发上的兔子头。 房子外侧设下好几层阵法,有人想闯进来,他会立刻知道。 还有兔子头,它最近吃了几只怨魂,还有那么多小纸人,连译相信它会比阵法更能保护南灯。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待关好大门,连译拿出陶罐,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跟随水鬼一起传送至未知的地点。 客厅里的南灯回到沙发继续看电视,没过多久,身旁的兔子头突然看向窗外。 外面,谷虚已带人抵达,被提前设下的阵法拦住。 距离房子还有上百米,阵法一定不止一道。 谷虚早有准备,命人将阵法外侧全部包围,并直接破阵硬闯。 最里面的一层阵法隔绝了声音,南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捏着一个小抱枕,扭头突然发现兔子头不见了。 “小兔?”南灯担心它又到处乱啃东西,起身去其他房间找它。 “砰——” 阵法被破了一道,房子里的灯光持续亮着,连译还没有出现。 谷虚抬手,示意继续。 这时,在场的天师手中罗盘极速跳转,猝不及防捕捉到强劲的煞气。 谷虚手中的罗盘也在动,原本指的是卓清魂体所在的位置,现在却指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他身后。 谷虚沉声道:“是鬼王!” 如此强劲的煞气,所有天师的第一反应都是鬼王。 然而当谷虚转过身,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前方。 它长得极丑,形如野兽,身上覆盖着鳞片与杂乱的毛发,夜色下只能看得出大概的模样,三只猩红的巨眼却尤为清晰。 冲天的煞气正是来源于眼前的巨兽,它低下头颅,审视着眼前的天师。 谷虚震惊不已,不由得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是您……”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喊道:“秽……” 是混沌神,秽首。 ------------ 17 第 17 章 “小兔?”南灯推开厨房门,里面空荡安静。 他关上门,自言自语:“跑哪儿去了……” 屋外,地面的圆形阵法散发着亮光,将整栋房子笼罩其中,也将所有声音隔绝。 原本正在攻破符阵的天师都停了下来,朝后方看去。 那里煞气冲天,罗盘的指针到达极限,表明有什么极为凶悍的生物突然现身。 “是鬼王?”有人出声问。 但很快,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那不是鬼王,而是一只巨兽。 它足足有四层楼高,身体各处的部位皆有不同,像是由数十种动物拼凑而成的,长着三只巨大的红眼。 巨兽体型虽庞大,行动却非常快,它粗壮的尾巴挥向周围众人,转眼间来到谷虚面前。 紧接着,在场的天师都看见,谷虚向着巨兽直直跪了下去,丝毫没有要对它出手的意思。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了巨兽的身份,颤声道:“是……是混沌神。” 体型庞大丑陋、形似野兽,有三只红瞳,现身时常伴随强烈的煞气。 混沌神,秽首。 谷虚激动万分,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巨兽:“终于……您终于肯出现……” 秽首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哪里都找不到它的行踪,若非亲眼所见,仅凭浓烈的煞气判断,只会以为是有着相似气息的鬼王。 而在三神中,混沌神是实力最强的一位,同时脾性暴躁凶残,如兽类一般没有多少智慧,却十分听山神的话。 在各种传闻里,它也被描述为山神的坐骑。 或者说,宠物。 此时此刻,什么卓清什么连译,都被谷虚抛在了脑后。 直面混沌神让他欣喜若狂,幻想着山神一定也在这里,自己是这么久以来,被选中能与神明近距离接触的人。 然而下一瞬,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狠狠扑来。 谷虚没有防备,但他能当上长老这么多年,实力也不容小觑,他反应极快地躲过一击,背后被尖齿划开深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咬着牙:“快撤退!” 周遭的天师还沉浸在混沌神出现的震惊与激动中,变故突如其来,身旁几个手下如梦初醒般,赶紧护着谷虚后退。 巨兽不依不饶,再次发动袭击,不少天师不敢对混沌神出手,转眼间有几人直接被巨兽吃进了肚子里。 丝丝血腥味开始蔓延,有一部分较年长的天师,终于回忆起曾经对混沌神的恐惧。 混沌之意,可善可恶,平衡阴阳。 同样是被山神驯化驱使的低智慧兽类,地灵不喜欢人类但从不会主动攻击,秽首却完全不同。 除了山神以外,它不受任何约束,甚至随心所欲。 简而言之,什么都吃,包括鬼魂与活人。 当初还有传闻称,秽首每次现身爆发的煞气,实际上是诱饵,它会吞下被煞气吸引来的一切生物。 若不巧遇到没有山神陪同的秽首,赶紧逃才是唯一要做的事。 谷虚一路退到远处,掏出几颗药服下。 现场混乱不堪,他受了伤无暇顾及,召唤出的法器也只能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 “长老!”手下欣喜道,“有支援来了!” 秽首现身时的煞气浓重,在其他地方巡逻的天师探知到,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 不远处的街道边缘,林玖带领着小队抵达。 谷虚的脸色却依然不好看:“别高兴得太早。” 被煞气吸引而来的,不止天师,还有大量激动疯狂的怨魂。 另一边,圆形阵法依然守护着正中央的房屋,里面的灯光安静亮着,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南灯站在走廊里,提高音量:“小兔,我要生气了!” 他把整栋房子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兔子头。 南灯一开始以为,是不是最近几天冷落了它,所以它生气了,故意藏起来。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有些担心。 南灯走到窗前,捏着窗帘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拉开。 连译还没回来,他不太敢轻举妄动,只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往外看。 屋外漆黑一片,被宁静的夜色包裹。 在阵法的作用下,南灯什么也没看见。 而在阵法之外,状况混乱不堪。 巨兽无差别攻击,既吃人又吃鬼,赶来的怨魂发现它不是鬼王,一部分逃窜,剩下的趁乱也开始攻击在场的天师。 林玖先让人护送谷虚离开,并往郊外更加偏僻的地方撤退,以免误伤无辜居民。 直到退离两条街区之外,他挥剑砍伤一只怨魂,突然发现巨兽不见了。 它如同来时一般,又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林玖将受伤的怨魂收入陶罐,沉声道:“你们先回去。” 剩余的怨魂他们不再管,将受伤的同伴送回符店治疗,再安排人手清理现场。 巨兽吃人多半都是活吞,空旷的草地与街道地面没有留下多少血迹,林玖只受了点轻伤,也留下来帮忙清理。 “秽首……”他低低念着混沌神的名字,眉头紧皱。 林玖的小队来得最早,几乎目睹了一切,无须多问也大概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看来,先前两次出现的煞气,应该都来源于混沌神,而非鬼王。 粗略估计折损的天师有十余名,基本都是谷虚的手下。 谷虚半夜带人来这里的原因,他也能猜到。 而混沌神的现身,也证明了一件事,山神大概率就在这里。 林玖站在原地,默默望向远处亮着灯的房屋。 “你们在干什么?” 熟悉的冷淡音色响起,林玖惊讶转身。 是连译,他竟是从外面回来的,似乎刚刚并不在住处。 “连首席,”林玖上前几步,“您去了哪里?” 连译一袭黑衣,手里拿着一个陶罐。 他把陶罐扔给林玖,说道:“去抓了几只鬼。” 连译跟随水鬼传送至目的地,却并没有见到雾鬼。 他身处某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那里聚集了大量怨魂,都是和水鬼一样,被雾鬼打过标记的。 而地下室从外面被封锁,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连译也被地下室中的怨魂包围。 “咦?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快逃,快逃……” “他是……他是连……” 众鬼闻出连译身上的气息不对劲,想逃走却也发现出不去。 漆黑的地下室内,缓缓升起微光,是一枚银制八卦环。 光芒照亮连译冷漠英俊的侧颜,伴随着怨魂接连的惨叫。 为了节约时间,他便没有将这些鬼就地炼化,而是装进了陶罐。 最后连译破开地下室,第一时间赶回来。 林玖撕开陶罐上的符纸一角,不由得轻微抽气。 这哪里是几只鬼,至少有近三十只。 他赶紧将陶罐收好,向连译说明先前发生的所有情况。 当提起谷虚最先带人到这里来,林玖低着头,含糊地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待他说完,连译没有任何表示,声音冷漠:“好。” 随后他转身离开,朝着住处走去。 — 卧室,南灯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衣柜也找过了,哪里都没有兔子头的影子,各处的门窗也关得好好的。 南灯拉下床单整理好,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这时,他听见书房的方向传来“啪”一声轻响,像是窗户关上的声音。 南灯赶紧开门一看,兔子头正从书房里跳出来。 “你跑哪里去了!”南灯板着脸,抓着兔子头的耳朵把它提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兔子头舔舔嘴唇,在南灯手里晃了晃。 它今晚可吃了不少,虽然变身也耗费了大量精力,合计起来勉勉强强还算满意。 南灯抱它进怀里,按住头顶揉了揉:“以后再不听话,就……饿你一整天!” 他话音刚落,大门响起开锁的声音。 是连译回来了。 南灯把兔子头塞进衣兜,欣喜跑过去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 连译低低应了一声,看见兔子头从南灯的衣兜里挤出来。 它落在地面,仰头望向连译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自顾自跳去沙发。 “你都不知道,刚刚小兔还不见了,”南灯委屈地向连译控诉,“家里就我自己,我又不敢出去。” 他实际也没有因为兔子头乱跑而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它,还有对连译撒娇似的依赖。 连译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发,安抚道:“别怕。” 他身上还穿着离开前的黑色外套,南灯越看越不喜欢,解着衣扣想给他脱下来。 连译安静垂眸,任由南灯动作。 回来之前,他心脏再次隐隐作痛,见到南灯才有所缓解。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靠近。 有人在外面敲响房门,喊道:“连首……” 是林玖,他剩下的一个“席”字还没能说出口,强劲的灵术从门内猛然迸发,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连译侧身,对着房门冷冷道:“滚。” 这声音极为不耐,林玖赶紧后退,走出一段距离才感觉自己能说话了。 他看见房子里的灯还亮着,本来是有些问题想再问问连译。 这下他不敢逗留,带着剩下的小队迅速离开。 当连译重新转过身,见南灯攥紧他的衣袖,不安地望着他。 “那是谁?”南灯好像被吓到了,小声道:“你刚刚好凶……” ------------ 18 第 18 章 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南灯心里还有些忐忑。 这好像是第一个来这里找连译,并且明显认识他的人。 可是连译直接叫他滚,而且还真就这么听话…… 连译沉默片刻:“无关紧要的人。” 南灯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点敷衍,他盯着连译看了一会儿,松开他的衣袖:“他刚刚为什么叫你连……” 连什么来着?那道声音戛然而止,南灯正因为有陌生人过来而紧张,没怎么听清,但肯定不是连译这两个字。 “是工作时的称呼,”连译解释,“他是我的下属。” 南灯微微睁大眼睛:“原来你还有工作……” 连译很少外出,白天有时南灯在睡觉,也不知道他在家里做什么。 连译“嗯”了声,抬手解掉外套剩余的扣子,露出内里白色的短袖。 南灯追问:“那你今晚是去工作了吗?” “去处理一点事,”连译往前半步,弯下腰离南灯更近,“吓到了?” 他这个时候,又与刚刚叫人滚的模样完全不同,说话声又低又轻。 南灯微微嗅到他身上生魂的香气,忍不住伸手抱他:“没有。” 冰凉的水雾再次贴近,连译闭了闭眼,问道:“我回来之前,有没有别人来过?” 南灯搂着他的脖颈,在一瞬间仿佛有细腻柔软的触感擦过皮肤。 只是这触感转瞬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南灯摇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家。” 内里的阵法安然无恙,谷虚的人只破了最外面的一道。 也幸好南灯没有离开房子或是拉开窗帘,否则可能会被外面的天师看见。 他今晚的外出还是太匆忙了些,要是早知道谷虚这么着急,他根本不会离开半步。 连译抬眼,看向沙发上的兔子头。 秽首的出现很及时,帮了一个大忙。 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混沌神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年,却在今晚突然出现。 连译没有看见当时的场面,但从林玖的话中听得出来,谷虚的人损伤惨重。 兔子头在看电视,半透明的身躯歪倒在沙发中央,双眼呆滞,像个不会动的玩偶娃娃。 连译心中有个猜测,只是还没有更确切的依据。 “那今晚不用再忙工作了吧?”南灯松开连译,牵着他的手,“你快去休息,早点睡觉。” 连译低低应了声,独自去浴室洗澡。 等他从浴室出来,先去了书房。 卓清的魂体依然被封锁在抽屉里,连译拿起玻璃瓶,内里的黑色物体缓缓涌动。 “你想通了?”他不知今晚发生的一切,迫不及待道:“快,把你的生魂喂给我!” 连译答非所问:“谷虚知道你在这里。” 他原以为杀了卓清,再将他的魂体关起来,即使猜到是他做的,找不到证据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然而连译还是低估了谷虚,他一定有特殊的法器,能在一定范围内探知到卓清魂体的所在位置,今晚才会直接冲着他的住处而来。 卓清的话音顿了顿,冷笑:“知道又怎么样,这么久了,他都不曾来找我。” 若是他还活着,必定还有理智,但他死了,早已被怨气侵蚀失去人性,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连译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卓清开始心生不好的预感。 “你在想什么?”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和谷虚做了别的交易?还是谢运?” 卓清的学生并不多,连译七八岁时就被他带回了内庭,关系再不好,也作为师徒相处了这么久。 他大概了解连译的脾性,从他冷漠的眼底察觉到隐约的杀意。 “你身上的禁制是我下的,这世上只有我才能解开,”卓清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把生魂的二分之一给我就行……不,三分之一!” “真的?”连译面无表情,“你会遵守承诺?” “当然,”卓清以为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向他保证,“我教导了你这么多年,再怎么样也是你的老师……” “教导?”连译垂眸,声音冷漠:“你的教导,指的是数次将我丢进厉鬼堆中,自生自灭?” 他留着卓清的魂体,是想问出解除禁制的方法,但这么久了卓清都不肯说,还意图骗取他的生魂。 什么交易,连译一个字都不信。 如今还被谷虚找到卓清的下落,留着他只会是个累赘。 “你要做什么?” 从被关起来到现在,卓清头一回显露出恐惧与慌乱:“你不想活了?你这个疯子……” 连译转身,对着门口喊道:“小兔。”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兔子头的名字,没过多久,兔子头撞开了书房的门。 它漆黑的双眼微亮,仿佛知道连译叫它来的原因。 连译的声音刻意压低,它在客厅也准确地听到了。 兔子头跳过来,连译俯身蹲下。 他将手中的玻璃瓶放在它面前:“想吃吗?” 兔子头非常激动,一点也不客气,立马张口咬开玻璃瓶一角,啃食里面的魂体。 卓清惨叫着,断断续续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否则最多再过……” 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兔子头舔舔嘴唇,轻轻打了个嗝。 它往前一蹭,把空掉的玻璃瓶推给连译,表示接受他的投喂,随后扭头跳走。 书房有隔音术,里面的动静丝毫没有传出来。 南灯还在外面的客厅,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 连译站起身,将玻璃瓶随手扔进垃圾桶。 城中某处,谷虚的手下正在为他疗伤。 秽首的尖齿划伤他的背部,从后肩到腰侧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大量鲜血染红了衣物,用了三次止血术都止不住。 “啪——” 看着眼前的罗盘失去目标,指针恢复平静,谷虚手中的瓷杯被捏得粉碎。 罗盘不再指向卓清所在的位置,要么他的魂体被瞬间转移,在距离更远的地方,要么是连译杀了他,魂体消散,所以查探不到。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陶罐,是林玖连夜送来的。 他说这是连译今晚亲自抓捕的怨魂,因为数量较多,所以先交了上来,由谷虚处理。 不止林玖,最后留下来清理善后的天师也见到了连译,都能证明他是从外面回来的,秽首出现之前并不在住处。 而且他抓了这么多怨魂,是会登记入册的,正好抵掉前几次不回应求助信号的过错。 “他怎么就刚好不在?”谷虚语气压抑着愤怒与不甘,“刚好抓到这么多怨魂?” 他受了重伤,还折损了那么多手下亲信,卓清的魂体也不知去向,根本拿连译没办法。 “叮——” 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谷虚拿起来接通。 投屏的另一头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你都知道了?”谷虚看向人影,“卓清的魂体也不见了,一定是被连译给炼化……” “秽首,”人影出声打断谷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夹杂着类似电流的声音,“当真在那边?” “我亲眼所见,还差点被它吃了,”谷虚有些不悦,“确实是混沌神,错不了,你赶紧再派些人过来。” 今晚是他见到秽首太过激动,鲁莽大意又没有防备,才被秽首所伤。 不过总算有了混沌神与山神的线索,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至于被吃掉的那些天师,只能当做是献祭给混沌神的食物了。 谢运缓慢叹了口气:“终于……” “所以先前捕捉到的煞气,是秽首,”谷虚继续说道,“压根不是什么鬼王。” “鬼王?”谢运轻笑:“他们怎么还在找……找不到的。” 谷虚抬眼:“什么意思?” “陈年旧事罢了,不要紧,”谢运随口带过,“你好好养伤。” 他切断通讯,投屏熄灭。 — 早晨,连译醒来睁开眼,看见南灯趴在枕边。 “你醒了?”南灯轻轻抚摸着连译的发丝,“今天要工作吗?” 连译看着他白皙透明的指尖:“不用。” 不过他要开始考虑,什么时候悄悄离开这里。 南灯打了个哈欠,他半夜没睡觉,早就困了。 连译坐起来,准备把床让给南灯。 被子里还残留着连译的体温,南灯开心蹭过去,突然看见连译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南灯慌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连译的脸色很难看,额角青筋显现,仿佛正遭受着剧烈的疼痛。 他没有回答,在南灯面前晕了过去。 兔子头闻声赶来,轻轻抽动鼻尖。 ------------ 19 第 19 章 南灯眼睁睁看着连译倒下,焦急又不知所措。 几息之间,连译唇色发紫,体温极速攀升。 兔子头跳上床,仔细打量着他,再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南灯赶紧推开它:“小兔不能吃!” 手指完好无损,兔子头没能咬破皮肤,抖抖耳朵退到床角。 南灯一开始以为是连译手上的伤还没好,小心卷起他的衣袖却发现纱布没有渗血。 他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反应会不会是他吃了连译太多的生魂,才导致他昏迷。 他没有时间多想,去浴室用毛巾浸湿冷水,回来为连译擦脸降温。 即使在昏迷之中,连译的眉头也紧锁着,呼吸不太顺畅。 南灯的手在发抖,又为他解开领口的衣扣,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他坐在连译身边,迷茫又无措地抱着膝盖。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刚刚连译还好好的,应该说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他昨晚回来,也没见哪里受伤或是不舒服,早早地去休息了。 兔子头仿佛感受到南灯的情绪,来到他身边。 南灯抱起兔子头,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怎么办……” 相处了这么久,他不希望连译出事。 南灯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看过的电视,连译肯定是生病了,得吃药才行。 他立刻起身,开始在各处翻找。 卧室、书房、客厅,甚至连厨房和浴室南灯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长得像药的东西。 还有些抽屉上了锁,南灯无法打开。 唯一有点用的是连译的手机,南灯解不了锁,试着打了一个急救电话。 但他是魂体,尤其现在还是白天,电话那头听不见他的声音,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喂了几声挂断。 南灯别无它法,回到连译身边,见他丝毫没有好转的模样,心里越发难受。 如果是因为生魂损耗……那是不是得喝符水? 他走到窗前,将窗帘轻轻拉开一点。 现在是早晨,阳光还不够浓烈,南灯鼓起勇气伸出手,半透明的指尖暴露在光线下。 有点烫,好像不怎么疼,比想象中的更能接受。 南灯不想这么干等下去,他得再想想办法。 他下定决心,捧起兔子头放在床边,严肃说道:“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兔子头猜到南灯要做什么,咬紧他的衣袖要和他一起去。 “现在是白天,”南灯不愿意让兔子头受伤,“被晒到会疼的。” 兔子头却不依不饶,它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怎么也掰不开嘴巴。 南灯只好妥协:“好吧……那你要藏好了,千万不能出来。” 他将兔子头塞进衣兜,最后看了一眼依然昏迷的连译,穿墙离开。 等真正来到外面,南灯止不住心底的怯意。 他默念着“没事的没事的”,尽量挑选有阴影覆盖的地方,朝着城中的方向赶去。 城中心有好几家药店,平时也会从天师的符店领取少量符水等驱鬼药物备着。 南灯只需要小心一点,避开日间巡逻的天师,悄悄潜入药店偷一点药。 离开郊外,街道上的居民开始增多。 南灯忐忑不已,忍耐着灼热的光线,好在他运气不错,很快顺利找到一家药店。 药店里有两名店员,有客人正在询问,南灯无声穿墙进来。 普通人看不见魂体,白天巡逻的天师数量也少,更不会想到会有一只鬼真不怕死,敢在白天出来。 药店前台就放着几瓶特制符水,南灯趁店员不注意,悄悄拿走一瓶放进衣兜。 待他来到密密麻麻的货架前,着实呆住了。 这么多药……他该拿哪一种? 兔子头突然从衣兜里冒出来,不顾南灯的阻止跳到地上。 它张口吐出一瓶符水,看了看南灯,又把符水重新吞进肚子里。 “咦?”南灯微微睁大眼睛。 看着兔子头无底洞般的喉咙,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两名店员送走了客人,又来了几位。 药店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后方货架上的一盒药动了动,随后凭空消失。 南灯把所有种类的药都拿了一遍,兔子头只管张口吞下,全塞进肚子里。 当一名店员终于发现符水莫名少了一瓶,疑惑询问同事:“你刚刚拿过吗?” 同事也很疑惑:“没有啊,我以为是你拿了。” 两人随即发现货架上有好几处明显的缺口,而此时南灯已经带着兔子头火速离开。 阳光逐渐变强,南灯一刻也不敢松懈,顺利回到连译的住处时,竟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他回到卧室,连译依然躺在床上,不见半点好转。 兔子头从衣兜里跳出来,南灯抱起它:“先……先用符水吧,就是那个小瓶子装的。” 兔子头张口,吐出一瓶符水。 别的药不能乱吃,而符水是没有撞鬼也能喝的东西,南灯去厨房拿了杯子,将瓶子里的符水倒进去。 连译没有醒,南灯努力把他扶起来靠着床头的软垫,用勺子一点一点喂进去。 兔子头跳上床,不小心打了个嗝,吐出一堆药盒。 喂完符水,南灯又找到一盒退烧药,拧开胶囊混着水也给连译喝下去。 做完这一切,南灯呆坐了一会儿。 他希望连译能尽快醒来,否则还剩下那么多药,他也不知道该用哪一种。 如果…… 南灯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 如果还是不行,他又该怎么办,去求助天师? 毕竟只有天师才能看得见他,听见他说的话。 他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半点经验都没有,也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好在喂下退烧药后,连译的体温明显开始降低。 南灯挪到他身边,紧挨着他躺下。 他闭着眼,默默祈祷。 兔子头又打了个嗝,吐出几盒遗漏的药。 它献宝似的想让南灯再看看,转头瞥见南灯双眼紧闭,浑身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南灯对此一无所知,他握着连译的手掌,感受他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从昏迷中苏醒。 他立刻感觉到身旁躺着一个人,不是以往半透明的魂体,而是一个真正的、拥有实体的活人。 紧接着,连译看见了南灯。 他闭着眼呼吸轻缓,黑发散落颈侧,一只手攥紧被角,另一只手正牵着他。 连译几乎以为在做梦,伸手触碰南灯的脸侧。 “南灯?” 南灯骤然睁开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很快发觉自己不太对劲,也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 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南灯无法适应,他呼吸凌乱,捂着心口惶恐道:“我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他被太阳晒过,快要死掉了? 连译想安抚他,南灯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慌忙跑向衣柜想躲进去。 “砰——” 南灯不小心撞到了柜门上,才发现他现在穿不了木板。 他拉开衣柜,迅速钻进去,又是“砰”一声关上柜门。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有脚步声来到衣柜前。 连译打开衣柜,看见南灯蜷缩在漆黑的角落。 “南灯,”他俯身蹲下,朝角落伸出手,“别怕,让我看看。” 过了许久,衣柜里终于响起轻微的动静,半截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探出来,轻轻触碰到连译的手掌。 ------------ 20 第 20 章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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