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001 《瑶台之下》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勿阅读盗版,感谢支持正版的读者们~ 第1章 早春多雨,淅淅沥沥似席卷天幕的一方轻纱。 琉璃街公主府内一片忙碌,来往的侍从婢女快步踏过被雨洗过的青砖地,溅起点点水渍也无暇顾及。 寝宫内一室香薰氤氲,味香却淡,沁心怡人。 缓缓幽幽自放置门侧的镶金镂空玉器向悬挂一排晶莹珠帘遮挡的内里飘荡而去。 营造馨香悠然的舒适氛围,准备迎接沉木雕花拔步床上的尊贵之人从睡梦中苏醒。 幔帐外两排开来垂头等候的婢女却仍是屏住呼吸静心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等了片刻,直到幔帐内有如玉般葱白的指尖不紧不慢探出,撩开薄纱,露出一截白皙无暇的细腕。 候在床边的云袖熟练地上前递出自己的手背接住那柔嫩的指尖。 床幔的纱影上显出一道曼妙身姿。 一头乌发如云铺散,一双长腿屈膝交叠,胸脯丰腴饱满,腰身紧致纤细,入眼皆是令人艳羡的绝色。 “什么时辰了。” 云袖从用晨间刚绽放的新鲜花瓣浸泡过的水盆中拿起棉帕,将水分拧到干湿适中,一边递给温莹一边回答道:“回公主殿下,刚过卯时,时辰刚刚好。” 温莹软着身子起了身,冰凉沁润的棉帕覆盖在脸上,待手法熟练的婢女为其按摩提拉后,除了晶莹水嫩的肌肤更加紧致光泽,一双迷蒙的眼仍旧睁不开。 碧玉盏里盛着漱口用的凝香花露,有婢女伺候着她含入口中,云袖在一旁请示道:“今日皇后娘娘开办春宴,之前定下的衣着和饰品都已整理备好,公主可有要更改之处?” 温莹吐出嘴里的花露才总算是清醒了些,侧眸瞥了一眼窗外还灰蒙蒙的天色,烦闷地摆了摆手:“不必改了,就按之前定下的弄吧。” 天气阴沉加之早起,温莹的心情自是不好。 寝宫内数十名婢女各司其职来回忙碌,却也无一人弄出太大动静扰她心烦。 雨后湿泞的地面自是不可让娇贵的公主踏湿了精致的绣花鞋。 一众侍从抬着卷起的厚重的软垫从寝宫门前一路铺开延伸至仪门。 温莹收拾妥当抬腿跨出寝宫,抬眸看了眼似要放晴的天色,嘴里轻哼一声:“还算识相。” 也不知说的是脚下铺好的软垫,还是为公主出行而放晴的老天爷。 待马车入宫,天边已露出耀眼的暖光。 照在温莹腰身下金丝刺绣的娟纱长裙上,映出盈盈光泽,夺目亮眼。 但这其实并不算温莹衣橱里隆重华丽的服饰。 为应付今日的春宴,她也已是低调着装了。 皇后每年都会在此时举办春宴,美其名曰迎春庆贺,实则不过是各家官宦子弟王侯世子间的选亲大会罢了。 皇家子弟需要选妻纳妃,官宦朝臣自然也想攀附关系。 温莹对此宴会毫无兴趣,却碍于身份不得不每年准时出席。 她的皇兄皇嫂宠爱她,她倒是不用担心自己可能会在春宴上摊上不喜欢的联姻婚事。 真正让她不喜的,是女眷聚集,嬉笑娇羞中,无一例外指向的那个她最讨厌的人。 “不知今日裴大人的坐席安排在何处,若是能离女眷席近一些便好了。” “裴大人已是适婚之龄,身侧一直未有女子相伴,皇上器重他,应是会让皇后娘娘给他安排更为合适的坐席吧。” “别想了,去年裴大人仅在宴席上待了半柱香不到,如今他繁忙更甚,只怕今日还不知能否远远看上一眼呢。” “实难想象裴大人那般谪仙天资,究竟得怎样的天仙下凡才能与之相配。” “说不定裴大人并非如此高不可攀,会不会正是因为大家都这般想,所以他才迟迟未能成婚?” 温莹就坐在女眷之中,听着这些对裴玄寂仰望恋慕之辞,心底却是止不住地冷嗤。 京都权贵裴玄寂,身份高贵,霁月风光。 外人眼中,他深得上天偏宠,生来就处瑶台之上。 家世背景雄厚,自身政绩辉煌,身姿卓越俊美无俦,好似一个没有瑕疵的天神。 但这些都只是外人所看见的假象。 只有温莹深知裴玄寂根本就是个不近人情冷漠毒舌的讨厌鬼。 他傲慢无礼,表里不一,淡漠的眼神看谁都像在看垃圾一样,根本就不值得任何女子对他崇拜倾慕。 因着年纪相仿,她打小就与他相识。 虽是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少有的交集里,全是裴玄寂对她这个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的冒犯和不敬。 八岁那年,她因宫宴无趣独自一人偷跑到了御花园,瞧见树枝上一只被绊住脚的小鸟,四下寻不到人便自己攀爬上树。 小鸟解救了,她却不知要如何下来了。 正巧遇见裴玄寂路过,她见他也同样年纪不大,便唤他去寻别的人来救她下去。 那一日,温莹生生在树上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交接的太监发现她卡在树上。 她被救下来时,连腿都站不直了,小脸也早已哭花。 待到她再见裴玄寂,质问他为何没帮她寻人来救。 裴玄寂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声丢下一句:“我没答应帮你喊人。” 十二岁那年,皇上御驾亲征凯旋。 她精心打扮,欣喜前往御书房,正遇从御书房出来的裴玄寂。 脚下步子太急,繁琐裙摆在她快步之下忽的绊住了她的脚。 她重心不稳,直接就要扑倒下去,而前方正是迎面走来的裴玄寂。 裴玄寂直挺地在原地顿住脚步,冷眼看着她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跪拜在他面前。 至今温莹都还记得他那时淡漠的神情,就着她跪在他面前的姿态,还道貌岸然地道了声:“见过公主殿下。” 再到后来,温莹不知明里暗里遭裴玄寂多少次冷待和漠视。 不是她多想搭理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他至少得有对她这个公主殿下有起码的尊敬和礼数吧。 至此,裴玄寂成了她无忧生活中唯一的眼中钉。 讨厌他,更讨厌在人前装得一副矜贵稳重毫无瑕疵的他。 温莹也不是没想过揭穿他虚伪的假面,可裴玄寂伪装得滴水不漏,大多数时候她在人前都无法直接挑出他的毛病来。 人后向旁人道出真相,却又无一人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反倒叫自己落得一副娇纵蛮横咄咄逼人的姿态。 温莹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对裴玄寂的讨厌日益渐增,却无一人与她同仇敌忾。 这种怨念在各种宴席上尤为强烈。 听着周围女子翻来覆去都把裴玄寂夸上天了,她满脸不屑地在心底把他又骂了个遍。 实在待不下去了,借故起身打算暂且去僻静之处缓缓心绪。 宫中举办宫宴时僻静之处倒是不少,但温莹此时也不便走得太远,浅思片刻便朝着金玲池的方向走了去。 直到刚要绕过通往金玲池的转角,刚才已是好一段路上未再见到旁人,此处却突兀地传来一道男子的低沉声,叫她霎时顿住了脚步。 “皇叔,慎言,此话可乱说不得啊。” 温莹呼吸一窒,听出此声是她除去裴玄寂,第二不想接触之人,她的四皇兄,如今的恒王。 恒王阴鸷,性情更是古怪难测,温莹和他没什么交集,只是单纯的觉得他这人有些瘆得慌。 心绪未定,又闻那头另一人开口道:“此事虽还未有定夺,但若是本王没有把握之事,自也不会贸然找上你,不是吗?” 温莹这下是真不敢动了,竟这般倒霉撞上恒王和皇叔定远王的谈话。 而这谈话内容仅是只言片语就让她觉得不是能够随意旁听去的。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此时正身处转角处的一簇灌木丛后。 即使几步之外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她,她也连忙躬身将自己完全隐匿在了灌木丛中,唯恐发出半点动静来。 温莹将身形藏好后,那头似乎又沉寂了下来。 她想探头查看自己何时能够脱身,视线忽的一转,猝不及防看见斜对角的方向,隐秘的墙角后一道高挺的身姿坦然立在那里。 温莹惊愣地瞪大眼,视线从那双干净的缎面黑靴缓缓向上,一眼就撞进了裴玄寂沉黑如潭的冷眸中。 她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嘴里的惊呼,耳边传来两道步调不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两人隔空对视片刻,待确定那两人已是离去,裴玄寂才迈开长腿从墙角后彻底显露出身形来。 他一身云纹黑衫勾勒出修长身形的完美线条,那张棱角分明冷白俊美的脸矜贵无暇。 在撞上如此尴尬诡异的时刻也仍旧波澜不惊,还淡声向她微微颔首:“见过公主殿下。” 裴玄寂的问安总能勾起温莹记忆里羞愤至极的片段。 她赫然回神,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霁月风光裴公子,高风亮节裴大人,原来喜欢做这种偷鸡摸狗听人墙角之事啊。” 遭她嘲讽裴玄寂仍是神色未变,只那双冷淡疏离的眼眸上下将其打量一番。 温莹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不适,下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此时一副别扭的姿势躬在灌木丛后,而裴玄寂却是从头到尾都站得笔直,一点没有作为偷听者的心虚姿态。 两相对比,显然她这副模样才更像是偷鸡摸狗听人墙角的样子。 温莹顿时眸中冒火,提着裙摆手忙脚乱地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大步朝着裴玄寂走去,涨红脸的模样颇有些气急败坏:“本宫是无意走到这的,根本没想偷听!” 裴玄寂只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温莹什么时候走来的,从他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他自知她什么都没听到,便也没太在意。 可偏偏他这副模样看得温莹更是怒火中烧。 这可是被她逮着现行了,他不好言讨好乞求她不要传出去,竟还给她摆出这副死鱼脸。 温莹俏丽的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拔高声音道:“本宫真没偷听,偷听的人分明是你!” 她话音刚落,刚才的脚步声竟又去而复返。 裴玄寂脸上的淡色终是出现裂痕。 他神色骤然一变,当即一把攥住温莹,闪身躲进墙后堆放杂物的暗门中。 温莹眼前天旋地转,一股夹杂着异味的灰尘气息扑鼻而来。 娇贵如她,顿时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张嘴就要惊呼之际,一只微凉宽厚的大掌毫不留情地掐住她娇嫩的脸蛋,捂死了她的嘴。 身处污泞之地的排斥瞬间变为脸上从未遭过粗鲁对待的耻辱。 温莹整个人羞恼得快要爆炸,身后紧贴上来的胸膛带着不同于她柔软的坚硬,吓得她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杂物间外脚步声渐响,不止一人,好似是成群路过的下人,浩浩荡荡一片,已是越发靠近。 可温莹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耳后那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传来阵阵不容忽视的热息。 热息流窜颈后的一瞬间,温莹霎时挣扎起来,腰间被大掌扣住压制的同时,脚下不受控制地抬腿踢了出去。 砰—— 骤然一声响,伴随着从外传来的数道参差不齐的惊呼声。 倒塌的暗门炸开浓重的灰尘,内里隐约浮现出两道紧密相贴的身影。 温莹一怔,吓僵的身体忽的感觉身后寒光乍现。 还来不及反应,一小太监又惊又慌高喊出声:“公主殿下,裴、裴大人!” ------------ 2 002 第2章 “啊!本宫要杀了他!” 红木雕花梳妆台前,温莹看见铜镜里的面容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 云袖站在一旁等待她喊完,才冷静地用带了指套的手指抹上一团紫氤凝膏涂抹到她的面颊上。 “呜……”不疼,但温莹还是撇着嘴呜咽了一声。 被裴玄寂毫不怜香惜玉掐过的地方留下几道红痕,没有淤青没有发肿便是伤得不重。 她本就肌肤娇嫩,平日里那般娇养着,一点磕碰也易留下痕迹,虽很快就会消散。 但温莹已是气急败坏:“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待两边脸颊都涂抹好凝膏后,云袖收回手来左右查看了一下没有遗漏,这才终是开口应了她的愤怒:“公主,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温莹想也不想就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将此事状告皇兄,裴玄寂这般折辱本宫,本宫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他偷听恒王和定远王谈话之事,绝对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 云袖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别过脸去,似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才出声道:“可是公主,今日您和裴大人……路过的宫女太监数十人,再到宫宴上聚集的王公贵族,大家应是都知晓了。” 温莹只觉自己胜券在握,傲慢地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知晓便知晓,你支支吾吾的干什么,本宫讨厌裴玄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旁人难不成还能错以为成什么吗?” 说到这,温莹一双黛眉又忍不住蹙了起来。 别人虽是不会说什么,但当时的情形当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玄寂能那么迅速攥住她闪身躲进杂物房中,怎就会在被人撞破之时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她。 他从身后捂着她的嘴,另一只大掌将她的腰肢一手掌控。 那种引人遐想的姿态,还好所有人都知她一直都瞧不上他,不然还真得被人给误会了去。 云袖看着温莹多变的神色不禁有些担忧。 今日她虽不得跟着温莹一同入宫出席春宴,但方才在接到温莹前便已是有关于她和裴玄寂的消息传了出来。 传出内容虽不细致也离谱得叫人难以信了去,但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最好只是她多虑了,否则温莹还不知得炸成什么样。 与此同时。 裴府内宅书房中。 展刃垂眸立在裴玄寂跟前,面色凝重,几欲开口又被裴玄寂冰封的神情给止了回去。 片刻后,裴玄寂落笔拿纸,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迹生于笔下。 信纸递给展刃,他吩咐道:“计划有变,你且连夜跑一趟淮安,把消息传过去。” 听得恒王和定远王的谈话本是计划一大进展,但裴玄寂因温莹被数名宫人看见了行踪。 消息自是藏不住的,定远王谨慎,自是会有所提防,只得转而改变计划。 展刃接过信纸没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后,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大人,今日和公主殿下一事,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理?” 裴玄寂闻声抬了眼眸,眸底淡冷一片,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处理什么?” 展刃额前渗出一层冷汗,硬着头皮道:“今日数名宫人撞见您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又正值宫宴人群聚集,消息传得太快,大人若是不澄清事实,只怕传言扩散下去会越发难以控制。” 所谓传言,便是他和温莹在宫中私会的传言。 数双眼睛亲眼所见,消息传播的速度甚比空气流散。 裴玄寂本就是万众瞩目之人,一直低调冷然的他,竟被爆出和女子在宫中私会的消息,更遑论那女子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琼安公主,温莹。 无人不为此事震惊,就连路过的狗听闻些许只言片语,也得到处吠上两声。 再到他们得知消息时,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真假难辨,众人各抒己见,若是真要放任传言流传下去,让人根本不敢想会演变到什么离谱至极的地步。 可裴玄寂一记冷眼射来,只沉声道:“你很闲吗?” 展刃背脊一凉,还欲再说些什么的话霎时冻结在了喉头。 得,显然是他多虑了。 他家主子哪会管外面的风言风语。 在裴玄寂看来,此事外面再怎么传,都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的荒谬之事。 他就像没有七情六欲一般,这种事不会激起他心头半分波澜,更不会花费心思,唯有朝政之事才能令他专注投入。 展刃难掩忧心,却也不敢再多言。 作揖应下声来,带着密信匆忙出发了。 * 翌日醒来,温莹脸上的红痕已完全消散了。 精雕玉琢的脸庞再看不出半分瑕疵,更有将成大事的兴头在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喜色。 马车驶到皇宫,通报后,温莹迈着步子入了养心殿。 皇上和皇后笑脸相迎,气氛融洽和谐,却又好像隐隐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温莹没有察觉更多,问安后径直告起状来:“皇兄,他那是蔑视王法,欺辱皇室,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那么多人都瞧着了,你可不能再说是我胡编乱造了。” 温莹话音落下,皇上和皇后同时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那模样就好似在说:“你看,她果真这么说了。” 但温莹没看明白的两人的眼神,见皇上不搭理她,又转而向皇后道:“皇嫂,你最疼莹莹了,这事你可得给妹妹做主,定不能就此作罢的!” 两人闻言,又是对视一眼。 皇后略有些尴尬地拿起茶盏浅抿一口,道:“那莹莹是想如何惩治裴大人?” 温莹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将他五花大绑押到我公主府,让他下跪向我道歉忏悔!” “咳咳!”皇后一口茶未咽下险些呛着自己,嘴里嘀咕着,“现在的小两口玩得这么花吗?” 温莹没听见皇后的低声,见她未有表态,皇上又一副猜不透看不清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情绪就上来了。 她不敢置信地来回看了两人片刻,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当真委屈:“皇兄,皇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莹莹遭此折辱,那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你们仍要站在裴玄寂那边吗!” 皇后刚缓和一瞬,又顿时慌了神,忙摆手安抚着:“本宫何时说不为你做主了,这事本宫知道,主要是叫那么多人瞧见了,且消息流传开来,若是坐视不理,似乎也说不通啊。” 温莹浓长的眼睫沾上几分湿濡,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所以您万万不可坐视不理啊!” 皇上神色别扭地抬手抚额,在衣袖遮挡下轻扯了一下皇后的衣角,摇了摇头低声与她耳语:“她这嘴硬改不了。” 意思是让皇后莫要再接下这话头了。 皇上落下手来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而开口道:“此事先暂且不谈,昨日皇后举办春宴,你不在宴席上待着私自跑到金玲池,不管出于怎样的缘由,闹出这样的事来也仍是不应该,你可知错?” 温莹刚咽下去些许的泪意似又要涌上,微鼓了脸颊怒目圆睁。 可一对上皇上威严的神色,到底还是有些畏惧的。 温莹低下头来委屈地撇了撇嘴,极为不愿地开口道:“莹莹知错了,可昨日我只是觉得有些烦闷才想着去透透气,本也打算很快就回宴席上,没想惹事的……” 温莹话语一顿,忽的想起自己手上裴玄寂的另一个把柄,当即抬了头激动道:“皇兄,事情闹得这般大动静,我虽有错,但裴玄寂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没能及时回到宴席上,就是因为撞见他……” 话未道完,殿外太监一声尖利的通报声打断了温莹:“恒王到!” 温莹顿时背脊一麻,僵着脖子转回头去,便见恒王一身扎眼的宝蓝色衣袍,面带意味不明的笑意阔步走入大殿中。 “皇上,皇后娘娘。”恒王目光最后落在温莹身上,轻笑道:“皇妹也在,真是巧了。” 心虚使得温莹顿时垂下目光,手落腰侧低声问候道:“见过皇兄。” 皇上看了眼刚刚还跟小老虎似的张牙舞爪的温莹,一见恒王就跟兔子似的没了胆儿,也忍不住朗笑出声:“从朔,瞧你来了把莹妹吓得都不吱声了,今日何事来找朕啊?” 恒王若有似无地扫过温莹,转而作揖道:“是有些要事,不过臣不是来找皇上,是来找皇妹的,昨日臣在宴席开始前在金玲池小坐了一阵,而后发现贴身的玉佩丢了,听闻皇妹昨日也去了金玲池,便想问问皇妹可有瞧见过那块玉佩吗?” 温莹一怔,颤着眸子抬起眼来惊呼道:“你不去公主府找我,怎会到皇兄这儿找我!” 他哪是丢了什么玉佩,根本就是在和定远王商讨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恒万温顺无害地莞尔一笑,看向温莹的眸子却越发沉暗:“皇妹怎知我未去公主府寻过你呢,正是见你不在府上,便猜测你应当是入宫来见皇上了,所以我便找来了。” 温莹心里咯噔一声,只觉恒王明显是话里有话,即使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戾色,可威胁警告的意味都快满溢出来了。 “你你你,你还去公主府找我了!” 恒王挑了挑眉,温莹顿时脸都白了。 皇后看温莹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温笑着替她解围道:“好了,恒王你也别吓她了,你知她向来有些怕你的。” 恒王不以为意地收回眼神来,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说得是,不过未做亏心之事,也不知皇妹在害怕什么。” 他他他!自己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怎还这般明目张胆威胁她! 温莹颤声回道:“我哪有害怕,我也没见过你的玉佩,我什么都没看到!” 皇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也出声制止道:“好了从朔,不过一块玉佩,既是入宫了,就带人再去金玲池附近找找,莹莹昨日忙着,估计是没工夫瞧见你的玉佩了。” 皇上后半句话压低了嗓音,却还是叫在场几人都听了去。 温莹瞪大眼看向皇上,也不知他这话是在帮她还是戏弄她,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含义。 她没忙着偷听,她是被迫的! 但恒王显然一副目的达成的模样,微微颔首,作揖道:“既是如此,臣便再去寻找一下,不过若是皇妹有想起什么来,也可差人来告知一二。” 恒王转身离开了殿内,温莹绷紧的神经才松缓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皇上又开口问道:“莹莹方才不是还有话未说完,你说你还撞见裴大人怎么了?” 温莹顿时又紧绷起来,紧张之色溢于言表,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撞见他在那儿鬼鬼祟祟的,然后他便折辱了我,还叫那么多人瞧见了,皇兄别忘了要替我做主,我想起府上还有些事,莹莹也先告退了。” 直到温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皇后才侧头询问道:“皇上,莹莹今日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要咱们惩治裴大人还是放过裴大人啊。” 皇上回过神来,轻笑着握住了皇后一双柔荑:“你瞧她那副紧张的模样还不明白吗,莹莹向来是护短的,一大早来宫中以告状为由,自己又揽了过错,不就是担心裴大人因和她私会之事遭了责罚吗。” 皇上和温莹一母同胞,虽是年纪相差甚远,但皇上一直是最为疼爱温莹这个妹妹的,也自是十分了解她的性子。 皇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低喃着:“他们既是两情相悦,莹莹怎还要这般藏着掖着,那我们仍是要继续装作不明了的样子吗?” “她打小就心高气傲,朕以往还担心她往后瞧不上世间任何一名男子,不过天上琼花也有坠入凡尘之时,若对方是裴玄寂,莹莹瞧上他似乎也不足为奇,她眼下不愿承认,便先由着她吧,一下给她戳穿了,只怕裴大人还要来责备朕坏了事呢。” 皇后闻言回想起方才温莹在殿上的言行举止终是有些了然了,但很快又忽的压低了声音问:“那……莹莹说的五花大绑可要派人去办?” 皇上脸色顿时一变,严肃地皱起眉像个老父亲一样斥道:“还未成婚玩什么五花大绑,她都上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罢,似是越想越气,低沉补上一句:“成了婚也不可如此,简直胡来!” ------------ 3 003 第3章 温莹本是士气高昂前去宫中揭发裴玄寂的恶行,却没曾想叫恒王吓了个心绪不定。 眼下她没有证据证明裴玄寂偷听,甚连恒王和定远王究竟谈论何事也不知晓。 若贸然揭露此事,她担心会给自己引来祸端,毕竟恒王也太让人瘆得慌了。 温莹心里憋着一口气,正巧得安阳郡主虞晚乔相约,便转而去到了善水坊与她小坐。 雅间内茶香宜人,温莹推门而入,便见虞晚乔坐于桌案前已泡好了热茶。 虞晚乔起身迎她,笑得温婉可人:“出了这么大事,还以为你不会来赴约呢,来尝尝我的新茶。” 温莹落座在桌案另一侧,接过茶盏垂眸看了一眼便就此放下,转而道:“出什么大事?” 虞晚乔一愣,又往茶壶中添上热水摇了摇头道:“你和裴大人的事啊,藏得这般深,竟是连我都瞒着。” 温莹越眉头一皱,提及这个男人喉间就似要发干:“哪是瞒着,本宫讨厌裴玄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出了这种事,难不成本宫还要扯着嗓子昭告天下吗?” 虞晚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向她告知:“可是,现在已是人尽皆知了呀。” “知什么知,都知他是个毫无礼数蔑视王法的登徒浪子了?” 虞晚乔噎了一下,目光怪异地上下将温莹打量一番,似有些不满了:“公主,若非旁人告知于我,我还全然不知你与裴大人竟早有了交集,事到如今你竟还这般藏着掖着。” 温莹意识到不对,眉心越发紧蹙道:“什么有交集,旁人告知你什么了?” 虞晚乔别过脸去,对温莹仍有所隐瞒的模样很是落寞:“你我为表亲,一直也来往密切,你与裴大人暗生情愫之事此前若是未曾告知过任何人,我自也不会怪你,可如今人尽皆知,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可是太不够意思了。” “什么?!” 温莹不知此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是她平日里对裴玄寂嫌恶还不够明显,还是那日被人撞破窘境后羞愤交加的模样不够真实。 她阴沉着脸色坐在寝宫内的绒毛软垫上,云袖淡然立在身侧,面不改色向她一一陈述道。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为,公主与裴大人相识于年少,少年英姿引得金枝玉叶青睐,可还未长开的公主没能入得了裴大人的眼,至此公主心生记恨却耐不住仍是不断被举世无双的裴大人吸引,少女初长成后,公主终是得裴大人正视,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又碍于此前人前早已塑造争锋相对的形象,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公开机会,只得将私情藏于暗里,每每私会在各大宴席中,不料此次□□激烈遭人撞破……” “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公主从小就天姿容色,更眼比天高,怎可能看得上那个登徒浪子,是哪个不长眼的传出这样的谣言,什么叫□□激烈,我和他哪有什么□□!” 云袖清了清嗓,转而道:“公主息怒,还有别的版本。” “裴大人自小被皇上赏识,皇上早在暗中为公主和裴大人定下婚事,只为让裴大人这等旷世能才和皇室联姻巩固关系,可裴大人不愿屈就,也不堪忍受公主的娇纵跋扈,所以一直对公主冷眼相待,公主气不过,表面对裴大人厌弃嫌恶,但背地里却对裴公子展开强制爱,每每各大宴席中,就会强掳裴大人前往暗处私会,对其进行身心上的折磨和□□,以至于……” “啊!这些人都疯了吗!凭什么他就是受皇兄赏识的旷世能才,本宫便是娇纵跋扈的恶人!这还不如上一个版本!” “公主莫急,还有别的版本。” “够了!”温莹怒不可遏,更听不下去任何一个胡编乱造的版本了,“把造谣的人都抓起来,本宫定要让这些人知晓胡乱编排公主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莹气势汹汹,娇俏的脸上满是愤怒。 云袖却是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公主这是要屠城吗?” 温莹一愣,惊愕地看向云袖:“你什么意思,全城一个有脑子的人都没有吗,该不会真全都以为本宫和裴玄寂有什么吧!” 云袖默认,此事的确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且风向不论版本如何,皆是温莹和裴玄寂藏有私情。 温莹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怒火中烧,当即决定把愤怒发泄到罪魁祸首身上,并誓要让他尽快想办法将此荒谬之事打住。 温莹火急火燎一路赶到裴府。 午后的裴府门前两名偷懒的侍卫正在窃窃私语什么,忽见陌生的华贵马车忙正色分开。 婢女恭敬撩开马车帘,内里一身紫云流纹华服的温莹精致夺目,让两名侍卫顿时看呆了去。 直到温莹满脸挑剔地被婢女扶下马车,两名侍卫才骤然回神,忙不迭下跪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温莹并未注意到周围似有注视的目光投来,迁怒似的对裴府的侍卫也没有好脸色,只道:“裴玄寂呢,怎未出来恭迎本公主?” 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一瞬,似是迷茫何时有听闻公主要明目张胆来府上见裴玄寂的消息。 其中一人回过神来道:“公主恕罪,大人此时在外办事不在府上,小的这就派人前去告知大人。” 温莹眉头一皱,当即不满出声:“他不在府上怎不派人回传个信儿,竟敢让本公主等他,备茶!” 侍卫顿时呼吸一窒,还不待缓过神来,温莹已迈步径直朝裴府中走去。 云袖上前蹲身平静地向侍卫交代道:“公主在外只喝上等龙井,需用清露煮沸泡上,茶盏请备一份全新的,劳烦两位了。” 温莹倒是没在裴府等上多久,待到龙井呈上时,裴玄寂正好回来了。 可他竟毫无怠慢之意,更面无表情问:“公主殿下怎会在此?” 展刃背脊一僵,忙上前低声提醒裴玄寂:“大人,出府前公主殿下便派人前来告知将来府上与您商谈要事了。” 展刃肯定,当时急于外出的裴玄寂定是没将这事听进去。 方才府上下人又来报公主已在府上候着了,他见他们事情快办完了,便也没敢多叨扰裴玄寂。 这下好了,看温莹那副架势一点就要着,他压根不敢再多说什么。 裴玄寂神色一顿,微微颔首表示了然,转而道:“公主殿下何事来找,臣还有事要忙,请长话短说。” 说是长话短说,但裴玄寂那一副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这的模样,像是巴不得她现在说“那便不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去。 温莹被他气得肝疼,但自是不可能离去,抬手挥退下人道:“你们都出去,本宫要单独和他谈。” 云袖连同屋中其余下人都退出了屋中。 温莹眉眼一抬,视线扫过还立在一旁的展刃:“还有你,也出去。” 展刃一愣,心下本是打算在一旁能帮着公主殿下说话,毕竟他家主子向来不给人留面子。 见温莹执意不要屋中留人,他抿了抿唇还是转身出了屋中。 屋内终是只剩他们二人。 温莹根本不想和他多待,开门见山道:“裴玄寂,你看你干的好事,现在满城都在造谣你我二人之事,今日你务必给本宫一个交代,并且想出办法解决此事!” 裴玄寂神色始终淡然,了解温莹来意后,很快应了声:“恕难从命,臣要事缠身无空搭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事?!你知不知道外面把事情都扭曲成什么样了!” 裴玄寂得的消息比温莹快得多,并非他好奇想知晓,只是近两日走到何处消息自然而然就会传入耳中。 但他仍是道:“无中生有之事臣实在无空搭理,公主平日清闲,若是在意,请自行处理。” 听听,这是人话吗! 温莹气得头脑发热,更是想不明白裴玄寂的恶劣无时无刻都写在脑门上,旁人怎就被蒙蔽了双眼,还觉得他霁月风光高风亮节的。 温莹怒斥他:“此事本就因你而起,你怎可如此推卸责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这事关本公主清誉,你可是要被革职扔进刑部大牢了才知晓厉害!” “若臣记得不错,是公主自行走到灌木丛后偷听,臣好心帮公主规避此事藏入杂物房,却被公主自行踢开暗门叫路过的宫人瞧见,那臣是否可以认为,是公主故意要栽赃陷害,借此给臣扣上一顶折损公主清誉之事的帽子?” 温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白皙的脸蛋在裴玄寂平稳淡漠的陈述中逐渐涨红,直至整张脸完全布上羞恼的红热。 这个男人,他究竟是哪来的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 可温莹几欲张嘴,却找不到能够反驳之处。 甚被他的逻辑带偏,只觉如果这个方式真能整到裴玄寂这的确就是她能做得出来之事。 但眼下情况是,她压根没这打算。 若当众揭露裴玄寂的恶行,只怕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屋内气氛僵持不下,屋外却是奴仆成群,退至无法偷听的远处,却也迟迟不愿散去。 展刃这头忧心着自家主子向来不给人留情面的性子会惹得温莹气急暴跳收不了场。 可其余下人却是一脸欣喜,时不时就往紧闭的房门方向投去好奇的目光。 “公主殿下这是见事情暴露了便直接摊牌不装了,大白日就大张旗鼓来咱们府上和大人谈情说爱了吗?” “可咱们大人方才也太冷淡了些,叫公主等了好些时候才归来也不见哄哄公主,大家都知晓他们的事了,大人怎还这般端着啊?” “你懂什么,公主殿下不也还在装不熟吗,大人和公主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哪好意思叫人知晓他们的如胶似漆,你忘了那日亲眼瞧见的宫女说,公主殿下被人撞破后当场就红着脸逃跑了,大人一张脸也冷得可怕,指定是还不想公开的。” “说得也是,难怪公主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连展侍卫也不让留在里面。” 被点名的展刃一愣,终是从奴仆们的你一言我一句中缓过神来。 不确定地低声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公主和大人的事,是真的?” ------------ 4 004 第4章 温莹回公主府的情绪可想而知。 脸色阴沉了一路,更是气得连饭都没吃。 待到沐浴之后,云袖安静地在她身后用精油为她护理一头乌黑秀发。 温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仙姿玉色,却不断想起外人竟把她和裴玄寂那样的人编排在一起。 他怎么配! 温莹越想越气,精致的五官也逐渐蹙起,压不住怒意愤然道:“不行,明日本宫还得去找他一次!这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云袖顺好她的发丝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公主最好莫要再去了。” “为何?” “今日公主前去裴府已被不少过路人瞧见,外面的版本又更新了不少,裴府的下人也都更加认定您将成为裴府的女主人,连着裴大人身侧的展侍卫也已确信了此事,公主若是再去,怕是更难解释清楚了。” “什么?!本宫今日分明是去找裴玄寂理论此事,他们怎可……” 温莹怒得气息不顺,可回过头来也的确觉得自己这般容易叫人误会。 喉间噎了片刻,温莹痛苦低喃道:“那怎么办,也不能把裴玄寂传唤到公主府来。” 来了便是同样的效果,连带着她府上的下人也得被带偏了去。 云袖净手后,为温莹递上护肤的香膏,顺便建议道:“若公主当真想再和裴大人谈论此事,可在半月后的烟花宴上寻一四下无人之处见面,夜色遮掩,火花嘈杂,自是无人会注意到你们的。” 温莹白净的小脸抹上香膏润出晶莹光泽来,一双眼瞪得老大:“这和外面传的宴席私会有什么不同!本宫才不要!” 即使无人发现,她也不要顺着那些谣言做出这种事来。 如此岂不是更加做实了谣言,她往后还要如何做人啊。 云袖就此沉默了,连多劝几句的意思也没有,默默收拾着温莹的梳妆台,只待做完这些伺候她上榻入睡。 温莹急了,左思右想,似乎真的没有别的方式了。 贝齿来回轻咬软唇,好生挣扎后闷声吩咐道:“那你提前给他带个口信,隐蔽些,绝不可让其余任何人知晓!” 云袖点头应下:“是,公主。” 温莹仍是不放心,又愤然补充:“他那个展侍卫也绝对不可以知晓!” “是,公主。” 几日过去,别说将裴玄寂五花大绑押来向她下跪认错,就连半点他因此事遭责备的消息也没有。 温莹便知晓,自己这是又被皇上忽悠了,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她,更不会因此责罚裴玄寂。 她自是气不过的,却又别无他法。 她在状告裴玄寂这事上,向来就没讨到过甜头。 但思及这回的情况,温莹心底突然生出些慌乱来。 莫不是连皇上和皇后也信了那荒谬的谣言吧! 接连半月,温莹几乎是足不出户。 生怕走到何处又听见了恼人的谣言,更怕无意间碰上裴玄寂这个不长眼的叫谣言又更新什么新的版本。 烟花宴这日,温莹临行前再三询问云袖,皆得到近来没有新的谣言传出的回答,这才微松了口气。 今日,她定要逼得裴玄寂答应出面澄清此事,让所有谣言彻底打住。 申时,温莹赶着时辰正巧在宴席开始时抵达了琉璎台。 原本宽敞的空地已设宴摆桌,大部分受邀参加之人也都已入座。 温莹四下张望一瞬,还没找到裴玄寂的身影,倒是虞晚乔先看见了她。 “公主,你的座席与我相邻,在这边。” 温莹骤然心虚地收回目光,迈着步子朝虞晚乔走了去。 女眷席依旧是锦衣琳琅,娇声笑语,不同于春宴上的拘谨娇羞,夜宴自是能更随性肆意一些。 温莹一现身,众人齐齐看向她。 并非是因她尊贵身份的吸引,更像是谈论的话题中的主人公出现在眼前言论照进现实。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温莹背脊一麻,像是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到什么令人恼怒的东西一般。 抽了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居高临下道:“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本宫了?” 众人霎时回神,忙在脸上堆起笑脸向她问安。 温莹性子傲,以往不耐烦地往宴席上一坐,旁人问安后便难向她攀谈搭话。 今日这些人却是接连上前殷勤地嘘寒问暖。 温莹察觉怪异,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还没开口,一旁的虞晚乔笑着挽上了她的胳膊:“上回我差人去公主府邀约你也没个回信,小半月未见,也不知你是在忙碌些什么。” 虞晚乔算是这一堆人中与她来往最为密切之人了。 可也仅此而已,温莹并不喜旁人无故触碰她。 温莹毫不掩饰地抽回手来,还没见虞晚乔脸色尴尬,一旁便有人轻笑低声道:“安阳郡主还真会说笑,公主殿下忙活什么,外头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你这是故意在此引公主羞涩呢。” 温莹一怔,霎时反应过来,连忙否认:“正巧今日人多,你们且听好了,本宫与裴玄寂并无半分关系,外头谣言皆不属实,你们不可再胡言乱语!” 为让自己的澄清更郑重严肃,温莹难得没摆出高架子来,说得极为诚恳。 正因如此,周围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抿唇笑而不语。 虞晚乔略过了尴尬笑着收回手来,柔声道:“因着公主至今也未承认这桩事,我自不好妄加猜测,不过公主一边频繁登门与裴大人相会,又一边道自己与裴大人无半分关系,这叫姐妹们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 “什么频繁登门!本宫就去了一次!” 急切的声音落下,周围女子们脸色瞬变。 有的目光暧昧地看向温莹,有的惋惜地垂眸摇了摇头。 温莹身娇貌美,女子们艳羡嫉妒,但在外貌上的确挑不出半分瑕疵来。 可温莹也娇纵跋扈,除貌美外无一所长,更是高高在上不与她们任何一人亲近。 叫人怎么想都觉得裴玄寂与她相结合,当真是暴殄天物。 有人眼红有人愁,但无一人不觉得,如此荒谬之事是真发生了。 温莹气得胸闷,但也不想在人前失了仪态。 总归过了今夜就得让裴玄寂澄清此事,到时便再无人会乱嚼舌根了。 周围女子本还想再多说什么,但见温莹一脸冷色,都不敢再过多造次。 在她身边围了一会便纷纷散了去,但她们仍旧交头接耳,显然还在议论着什么。 温莹想眼不见为净,可天色未暗,贸然离场不知又得被人编排成什么样。 她烦闷地在坐席上忍受许久,忽的听见身侧一道呼声:“裴大人来了!” 话音落下,数道目光朝不远处那道玄黑身影投去。 他鹤立鸡群穿过人群,淡冷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只留有一片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不知是否为皇上刻意为之,裴玄寂的坐席正巧在温莹的正对面。 男女席位中间相隔一道铺着华贵地毯的大道,似远似近,一抬眼便会对上目光。 温莹毫不犹豫就朝他瞪了去,却见裴玄寂落座后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冷然到了极致,也不怎搭理周围殷勤的问候。 拽什么拽。 温莹咬了咬牙,迫使自己别过视线,远远与候在宴席场外的云袖对上视线。 云袖隔着人群向她点了点头。 那便是将消息带给裴玄寂了。 温莹势在必得,此时也不再思虑别的,静待天色暗沉烟花绽放。 等待的时间难熬,周围对裴玄寂的夸赞倾慕之辞更是刺耳。 温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摆件,玩得无趣了,下意识抬头,冷不丁就撞上了对座的方向。 视线触及裴玄寂的一瞬,她忙烦躁地移开。 可脑袋本就习惯摆正的方向,时不时总容易看到对面。 一来二去弄得温莹好生烦躁,忍不住抬头看向天,也不知这天还得多久才能暗下来。 与此同时,裴玄寂不知是否有察觉什么,但立于他身后的展刃却是从头到尾将对座几次三番投来的视线看得一清二楚。 在温莹抬头之时,像是因得不到回应,难掩面上的恼意。 展刃犹豫了许久,在周围前来问候的人终是散去后,还是忍不住微微俯身,向裴玄寂提醒道:“大人,琼安公主就坐在您对面。” 裴玄寂闻言,回头赏了他一记冷眼。 他的本意是:“这有什么值得提的?” 可看在展刃眼里,却是:“我瞎吗,我媳妇我能看不见?” 展刃顿时噤声,暗道自己多嘴。 裴玄寂收回眼来,摆正头也正巧将视线朝对面看了去。 温莹一低头,猝不及防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怔愣一瞬,转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是能将自己的怒气传达过去了。 见他不为所动,又挤眉弄眼试图警告他等会天黑可别想跑路,她不会放过他的。 裴玄寂不解,挑了挑眉,似是觉得她可能眼睛不太舒服。 但总归与他无关,他很快收回了视线,思及要事,侧头沉声道:“都安排好了吗?” 展刃微微颔首,此事自不敢怠慢:“已与恒王约在天黑后会面。” 裴玄寂“嗯”了一声,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展刃垂眸瞥了一眼,只觉自家主子还真是能一心二用。 一边忙着和琼安公主眉目传情,一边还能分心惦记朝政要事。 天色终是在众人谈笑声中逐渐暗沉了下去。 日照落下最后一缕余晖,不少人起身离席朝着视野更宽广之处而去。 待琉璎台四处燃起灯火后,大片坐席已落空,人潮攒动,只留有熙熙攘攘几人还在坐席上谈天说地。 此时便是暂离的最佳时机,在烟花表演结束前,都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宴席上少了谁。 温莹连忙抬头去看还未离席的裴玄寂。 还未来得及给他使眼色,裴玄寂已先一步起身,虽未看她,但显然是朝着人群的反方向离去。 温莹心下冷哼一声,算他识相。 待他走远一段距离,连忙起身提着裙摆快步跟了过去。 ------------ 5 005 第5章 夜色遮掩视线,温莹刚离开宴席就发现裴玄寂已没了踪影。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路途撞上无意间路过的宫人。 温莹一路朝着约定的地点而去,到了地方却仍旧没见裴玄寂。 她站着等了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顿时怒火中烧。 他竟敢爽约! 不,或许不是爽约。 温莹思绪一转,鬼鬼祟祟猫着步在夜色中行走起来。 若说皇宫深幽道路繁杂,但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贪玩又坐不住,宫里每条小道她都一清二楚。 更莫说这几年她专在宴席上跑路,此时能够供人密会之处,唯她最清楚。 接连去了两处地方温莹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越是无人之处,就越是伸手不见五指。 温莹脚下忽的踩到一根树枝在静谧的小道中发出突兀的吱呀一声响。 吓得她心尖一颤,顿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温莹鲜少在夜宴中跑路,便是因着黑夜总是会让人有些害怕的。 她没找着人,心有不甘,还是打算先回亮堂之处。 绕过小道走了没多久眼前便逐渐适应了黑暗。 路过百花园时,不远处的花丛忽的一动吓了她一跳。 可她霎时抬眼便见不远处两道身高不一的黑影立在暗处。 温莹一怔,轻车熟路地躬身躲了起来。 在听见轻微低沉的嗓音后,唇角终是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来。 可算被她找着了。 温莹从灌木丛的缝隙朝那头看去,分辨了好一会才看出,那是裴玄寂和恒王。 她屏住呼吸侧耳偷听,可奈何那两人声音本就低微,又隔了段距离,压根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温莹已不敢再往前靠近了,若是被发现就得不偿失了。 她只得集中注意力在暗色中观察那两人的动向。 直到她看见恒王从怀中拿出了什么递给裴玄寂,裴玄寂微微颔首,将东西收入怀中。 温莹直觉那是十分重要之物,若是能拿到那个东西,说不定就能借此威胁裴玄寂了。 那两人交付东西之后,很快便各自离去。 温莹心中打定主意,等了片刻后悄无声息跟上了裴玄寂。 就在快要回到琉璎台时,温莹终于逮着机会,在一处转角现身叫住了裴玄寂:“站住,裴玄寂!” 裴玄寂脚下步子一顿,回头便见温莹气势汹汹走来:“本宫让云袖给你带了口信,你怎未来赴约!” 这话说出口,温莹就已是猜到裴玄寂会如何回答了。 果然,他薄唇微动,面无表情道:“我没答应赴约。” 就跟他小时候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模一样,从小到大都讨人厌! 但已有办法的温莹此时懒得和他计较这么多,微昂了头指责他:“本宫唤你,便是命令,你岂敢不听。” “臣只听令于皇上,且臣有要事在身。” 温莹本是打着拖延时间的想法在此和他周旋,但仍是被他这毫不客气的话语给激怒了:“裴玄寂!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乃琼安公主,位你之上!” 这话倒是难评。 温莹虽是得宠,到底只是一介女流。 而裴玄寂却是朝中重臣,表面上自是该对她尊敬相待,但真要论起来,地位兴许不比温莹低。 裴玄寂敛目片刻,倒也未与她争论此事,只淡声道:“若公主殿下仍是为上次之事,臣建议你,不若现在回到宴席上,也好过自行坐实谣言与臣一同出现在宴席外的无人之处。” 温莹快被他这副万事不变的冷淡模样给气死了。 这人莫不是都没有情绪的。 但思及自己的计划,温莹又耐下性子,扬了扬下巴不悦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当真以为对那些谣言不闻不问最终就会随时间消散吧,消息已是传到皇兄和皇嫂那了,若是连他们也当真,顺着谣言给你赐婚本宫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温莹的话语藏不住嫌弃,好似若要与裴玄寂成婚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裴玄寂却仍是不恼,很快应声:“公主放心,若真有此情况,臣自会拒绝。” “你!” 他拒绝?! 他还敢拒绝! 温莹没把裴玄寂惹怒,反倒让自己怒不可遏了。 高贵如她,何人娶她不是上天恩赐,祖上烧高香。 更何况她根本就瞧不上他! 裴玄寂已无心再和温莹多言,见她生气也无动于衷,只作揖道:“那臣先告退了,公主请自便。” 裴玄寂说罢就要走,温莹顿时从愤怒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把拽住他:“你等等!” 温莹太急,力道失控,本只是想拽住他的袖口,却一下将他微敞的锦袍扯下,露出内里的中衣,带起一片不妥当的褶皱。 裴玄寂脸上终有神色,眉头一皱,眸底冷意显露他的不悦。 温莹忙收回手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的听见不远处的嬉笑声和脚步声传来。 温莹脸色一变,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身前裴玄寂烦闷地叹息一声,如上次一样地迅速拉拽着她闪身躲了起来。 这回并非是封闭的屋内,仅是一旁阴暗窄巷中。 两栋房屋之间的距离正好让两人能够相对站立。 但当身形彻底沉入黑暗中后,才发现如此距离已是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无法避免地交缠了起来。 温莹呼吸一窒,不知费了多大劲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她是想要一个能够近裴玄寂身机会,但没想要这么近啊! 温莹只觉自己的身体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胸膛了。 衣料间隔着一片近似于无的距离,毫无阻碍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清晰的温度。 温莹实在难忍与他如此靠近,不安地扭动一瞬,背脊却已是贴上了冰冷的墙。 她顿时更想叫了,甚不知这墙都多久无人清理过了。 又想动弹远离墙壁时,忽的一只有力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头,头顶传来沉声:“别动。” 裴玄寂嗓音本就偏冷,他似呵斥似警告的沉声让人心口一紧。 温莹没敢抬头看她,却觉裴玄寂此时正微垂着头凝视她。 他好大的胆子! 他在看什么! 外面脚步声渐近,温莹不敢吱声,慌乱无措的视线只能扫视在裴玄寂微微起伏的胸膛处。 刚才拉扯开他的外衣,因匆忙躲起来,他还未来得及整理妥当。 突然,温莹神色一凛,似在他胸膛扯开的交领处瞧见了什么。 她的手垂落在腿侧,若是此时抬手实在明显,更何况裴玄寂似乎仍还在看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温莹忍无可忍之际,终是抬头怒瞪他。 张嘴就要呵斥他时,外头传来谈话声,裴玄寂顿时加重按在她肩头的力道,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又来! 他是想掐死她吗! 温莹被他急促大力的力道掐得脸蛋生疼,娇气得眼角顿时泛起了泪花,水盈盈地瞪着他,已无了半点威慑力。 “你说,琼安公主和裴大人那事是真的吗?” “应当不假吧,想来琼安公主的确常在宴席上不见踪影许久,裴大人也少有露面各大宴席,那些传言似乎也能说得通了。” 胡扯! 温莹从疼痛中腾出思绪来,心里无声大喊着。 她分明是不喜欢听旁人夸赞裴玄寂才离开宴席的,裴玄寂更是经常不给皇上面子,邀请他他也直言拒绝。 她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这些人是失心疯了瞧见一次就胡编乱造。 “不知这样的两人谈情说爱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难道也和寻常人一样缠绵黏腻你侬我侬吗?” “裴大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私底下说不定也会柔着嗓音讨琼安公主欢心吧。” “那琼安公主那么傲气的性子,可是也会拽着裴大人的胳膊娇声撒娇吗?” 温莹简直快听不下去了。 别说裴玄寂会不会柔着嗓音讨她欢心,就是把她杀了她也绝对不可能对裴玄寂撒娇! 可外头那两人越说越起劲,简直快直接编造出一段跌宕起伏的绝美爱情故事了。 温莹身心痛苦地阖眼一瞬,被捂住口鼻又气得气息气促,胸前不自觉地上下起伏着。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大口热气引得脸上的大掌微微一颤,忽觉头顶传来的目光似乎更沉更暗了几分。 温莹抬眸去看裴玄寂,竟发现他果真还在看她。 他究竟在看什么啊! 裴玄寂的目光带着专注,不似平日那般淡漠冷然,像是在审视观察什么。 但温莹很快回过神来,心虚地来回看了他几眼,落在腿侧的手臂缓缓抬起,发现他并没有察觉。 温莹胆子大了些,像是憋得不舒服闹出的动静,引得裴玄寂手上力道重了些,却并未移开视线查看更多。 好机会。 温莹纤细修长的指尖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探出,暗影为她掩护,就要触及那处时。 头顶冷不丁传来气声:“臣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 温莹咻的一下收回手,要不是被裴玄寂捂着嘴,当场就要惊叫出声了。 他不是没有看到吗! 温莹颤颤巍巍地抬眸,裴玄寂却已移开视线,侧头看向宅巷外的方向。 刚才路过的两人已逐渐远去。 偷东西被抓包,温莹心虚得厉害。 没等多会,外面已无动静,她率先挣脱裴玄寂,快速从宅巷里脱了身。 温莹缓了一瞬呼吸,见裴玄寂冷着一张脸走出来,气急败坏地警告他:“你必须尽快向所有人澄清谣言,本宫这不是在与你商量,你若再敢不从,本宫便向皇兄状告你偷听恒王和定远王谈话的事!” 裴玄寂抬眼看她,像是有所预料一般,道:“那公主上次入宫状告,为何没向皇上直言臣的罪行?” 温莹忽的又想起了恒王那阴阳怪气的模样,身子一颤,顿时反应过来:“你、你和恒王是一伙的!是你让恒王来威胁本宫的!” 砰—— 一声花火炸裂的巨响,沉暗的天空爆开绚烂的烟花,五彩斑斓,光辉盈盈。 短暂的骤亮映照出裴玄寂冷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甚比恒王还要可怖。 他薄唇微动,严肃得令人畏惧:“臣需得提醒公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烟花散尽,天空陷入烟雾迷蒙的晦暗。 眼前只能看见裴玄寂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他的嗓音却更加瘆人:“莫要引火烧身,给人徒增麻烦,臣先告辞了。” 直到下一波烟花绽放,温莹才缓缓回过神来。 眼前早已不见裴玄寂的身影,他梦魇般的低声仍回荡在耳边。 他他他! 居然敢威胁她! ------------ 6 006 第6章 “气死本宫了!他当真是目中无人目无王法!” 撇去当时被吓傻了的情况,回到寝宫后温莹怒极斥骂裴玄寂。 她就说为何那日恒王会那般巧合找到皇宫来,他果然还是怕事情败露。 但温莹很快又泄下气来。 裴玄寂实在太敏锐了,她没能得手偷到他的把柄,反倒被他威胁了一番。 这下岂不是没有能威胁裴玄寂的筹码了。 温莹歪着头想了想,不禁道:“云袖,你说裴玄寂为何不愿澄清谣言,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胡编乱造吗,还是说……” 温莹自问自答似的,脑海中思绪一转,瞳孔骤然紧缩浑身寒毛竖立,惊恐地看向云袖:“他他他,该不会是暗慕本宫吧!” 云袖默不作声地戴上指套,沾了一团紫氤凝膏后,才一边为她涂抹一边答:“奴婢觉得,当真喜欢一人,应是舍不得伤她分毫的。” “嘶……”冰凉的触感令温莹敏.感地吸了口气,而后便愤怒地皱了眉:“说得也是,他竟又将本宫掐伤,真是罪该万死!他可千万别喜欢本宫,本宫瘆得慌!” 云袖没有说,这倒也不算掐伤,不过是温莹肌肤太嫩,只是留下了些许红印,否则擦的便不是紫氤凝膏,而是消肿化瘀的伤药了。 温莹怒后,又再一次泄下气来:“那现在怎么办,本宫解释旁人根本不信,裴玄寂又默不作声,难不成就真让外面的人一直诋毁本宫的名声吗!” “倒也不会一直,眼下既是没有别的法子,公主殿下不若就先忍耐下来,流言虽烈,但也会逐渐消散,毕竟不是真实之事,若公主之后和裴大人没有新的交集,时间久了,流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那得多久啊!” 云袖直言道:“本是不需太久,此前公主半个月未出府,外面的流言蜚语便少了许多,也再未有新的版本,但今夜公主还未从宴席出来,奴婢便听见了公主和裴大人眉目传情之事。” “什么?!传这么快!”温莹惊呼出声,很快又发现不对劲,忙改口道,“本宫那不是和他眉目传情,本宫恨意都快满溢出来了,那些人是瞎了吗!” 温莹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但的确已没有别的法子了,除了对裴玄寂的讨厌日益渐增,如今她也只能先当个缩头乌龟等流言散去了。 这段时日,温莹待在府上避风头,却接连发生邪门诡异之事。 她刚走过花台边的瓷盆,一排开来接连碎裂。 刚关上窗的偏殿,便有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吹来。 还有莫名熄灭的烛火,毫无征兆的妖风。 在又一次险些被莫名断掉的树枝砸中后,温莹气冲冲地回到寝殿:“诸事不顺!莫不是撞邪了!” 云袖安静地候在一旁,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温莹侧头看去,不悦地问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公主让奴婢去打探近来外面流言的情况得回的消息。” 温莹登时瞪大眼:“这么多?!本宫都未曾出府,何来这么多新的流言,三言两语说不完,还得写在册子上?” 云袖难得也生出几分尴尬来,扯了扯嘴角道:“倒也不是新的流言,公主近来足不出户,外面已有不少人在传此事或许非真。” 温莹眼眸一亮,这几日来总算露出些笑颜来了。 可还不待她高兴完,云袖别过眼去递出手中的册子:“但也有人因着无事可传,便自己产粮,写了这些同人话本。” 温莹不明白何为同人话本,疑惑地伸手接过册子,打开翻看起来。 整齐的字迹一目了然,开篇便道明了两位与温莹和裴玄寂同名的主人公,一人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一人是乡野山村中的农妇。 温莹因家中苦败,被卖到裴玄寂家中做童养媳。 温莹仅是看了这几句,整个人都快从美人榻上跳起来了。 话本的字里行间表达着作者对裴玄寂的偏爱和对她的随便,凭什么裴玄寂仍是霁月风光的富贵公子,她就得是个村妇,还是童养媳! 温莹看得咬牙切齿,草草翻过几页一把将册子扔至一旁。 册子受力道撞击,哗哗翻开至后面的内容。 温莹无意间撇去一眼,瞧见一句对话。 “莹莹,今日可不许再晕过去了。” 温莹眼睛一瞪,惊呼着就要去再去把册子拿起细看情节:“裴玄寂在话本里也对本宫动粗,他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就要抓住的册子被云袖眼疾手快拿走。 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提醒道:“公主若是不想气郁,还是莫要继续看了。” 温莹不愿,摊开手来命令道:“拿过来,本宫受得住,本宫偏要看看这些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浆糊!” 云袖思索一瞬,把面上这本册子叠到了最下面,转而道:“还是莫要污了公主的眼,奴婢择几本念给您听吧。” 温莹闻言想了想,这才收回手来,身子一软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念。” 云袖难得维持不了面上的冷静,缓缓翻开第一本,目光所及之处瞳孔地震,而后竭力维持面上神色多翻了几页,这才念了起来。 经云袖口中念出的内容大抵是能入得了耳,但免不了主人公皆是温莹和裴玄寂。 温莹听得眉心突突直跳。 直到云袖晃眼忘了先一步查看接下来的内容,顺着字眼径直念了下去:“裴玄寂俯身向温莹凑去,修长的手指轻捏她娇柔的小脸蛋,灼热又隐忍道‘莹莹,躲了这么久,何时才愿意让我亲你,你不想吗?’。” “够了!”温莹顿时涨红了脸,连气息都不顺了,“本宫不想!本宫怎么可能想!” 云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忙合上了册子,不论是温莹还要听或是要看,她也绝对不拿出来了。 温莹当然不想听也不想看了,听了一大堆离谱荒谬的同人话本,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 当夜,邪门之事未能扰她,听过的话本内容和近来的遭遇夹杂在一起,铺天盖地袭入梦中。 裴玄寂掐着她的脸蛋,扣着她的腰身,缓缓逼近她。 视线中,他的指骨修长分明,她的脸上并非疼痛而是灼得发麻的热烫。 裴玄寂那张人神共愤的俊容近在咫尺。 近到能细数他浓长的眼睫,能看见他沉黑瞳眸中倒映的少女娇羞的影子。 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动,唇上泛着水润显得异常柔软,与他平日的冷硬生出割裂又违和的吸引力。 让人忍不住想尝试,想感受,想知道这样一双漂亮的唇,当真会有温度会软得令人沉浸吗。 灼热的呼吸越发靠近,低磁的嗓音蛊人心魄地在耳畔响起:“莹莹不想我亲你吗?” “不想!” 温莹猛然从梦中惊醒,惊起后背冷汗涔涔。 值守的婢女顿时被惊醒,慌乱赶到床幔外就见内里大口喘息的身影。 温莹惊吓过度地低喃着:“太邪门,这太邪门了……” “公主……” 多日的情绪积压让温莹几乎要承不住梦醒时分的惊吓,双目失神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当真在梦中的场景里。 温莹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云袖已闻声进了屋中:“公主,您没事吧?” 温莹探出手来,被云袖搀扶着起了身。 屋外天色朦胧,还未完全天明,但她已没了睡意。 屋内沉寂片刻,婢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并未起风,窗户却重重开合发出碰撞声。 屋内婢女皆是一惊,温莹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天亮后,公主府驶出一辆马车,直直朝着远宁寺而去。 接连发生的邪门之事和昨夜噩梦惊醒让温莹心绪难定。 也不知自己近来是触了什么霉头,只得去远宁寺驱邪祈福求个心安。 见温莹一路上脸色不佳,到了远宁寺云袖忍不住出声安抚:“公主莫要太过忧心,以免伤了身子。” 温莹无声地摇了摇头,摊上裴玄寂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大概是天生犯冲吧。 远宁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庙,已有百多年历史。 听闻当年皇上御驾亲征,战事僵持不下,皇后便来远宁寺吃斋数日,为皇上祈福。 最后皇上大获全胜,远宁寺也因此盛名远扬香火旺盛。 云袖在外安排吩咐着跟守的侍卫,温莹已先一步入了寺庙,一路朝着禅堂而去。 远宁寺的禅堂内供有一尊巨大佛像。 佛像身高近房梁,前方的烛台供香久燃不熄灭,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有和尚前来续上香火。 因着温莹的到来,寺庙内提前空出了禅堂供她一人打坐。 值守的小和尚替她打开禅堂门,温莹摆了摆手,轻声道:“在门前候着吧。” 温莹独自在坐垫上盘腿而坐,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面容仍旧精致秀丽。 嫣红的唇微微张合,无声地念经,很快便沉静下心绪来,虔诚地接受佛光的洗礼。 周围静谧无声,神圣的佛祖面前令人心安放松。 黑影在身后闪过,温莹闭着眼却并未察觉分毫。 来人悄然无声,步步逼近。 直到温莹猛然睁开眼,一把匕首尖刃已抵住了她的喉咙。 ------------ 7 007 第7章 “来人……”失控惊慌的喊声还没来得及放大声音,一只带着皮黑手套的大掌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温莹眼眶顿时涌出难抑的泪,剧痛袭来才知此前裴玄寂两次捂住她的嘴几乎算得上是温和克制了。 “唔唔唔!”温莹含着泪想要挣扎,可抵住的尖刃让她不敢乱动。 她无法思绪为何禅堂里会有刺客闯入。 门前的小和尚呢,远宁寺的其余和尚住持方丈呢,难道无一人瞧见有可疑人物闯入吗! 身后之人压低嗓音危险地警告仍不安分的温莹:“不想死就老实点。” 温莹被吓得身子一颤,泪水决堤,哭花了视线,根本控制不了地挣扎起来。 那人一愣,比温莹还慌乱地连忙将匕首拿远了些许,像是不敢伤着她。 温莹没来得及思绪更多,一见威胁远去,极力压下厌恶猛地咬上那人松动的大掌。 “啊!”那人猝不及防失痛吼了一声。 可如此声量,竟仍然没有引来任何人。 温莹一把推开他,想大叫想逃跑。 可力道太小根本不足以让那人退后。 恐慌抬眼之际,她才看清袭击之人全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眸,左眼下一颗猩红的泪痣像是鲜血一般,吓得她险些就要晕过去。 下一瞬,怒极的黑衣人一把攥住温莹的头发,失控咬牙切齿道:“还真是不想活了?” “不、不……本宫是琼安公主,你、你放开!放开我!来人啊,来人!来……” 头发撕扯的剧痛令温莹险些没喊出声来,可当她强忍着疼痛终是大喊呼救起来,黑衣人神色一变,想也不想提着她的脑袋就往禅堂的立柱上撞去。 砰—— 一声闷响,温莹连痛呼都卡在了喉间,身子颤动得厉害,眼前却已是昏花一片。 黑衣人匆忙下的举动没留有力道,仅一下便撞破了她的额头, 鲜血顺着温莹额前流下,覆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黑衣人遮掩下的眉似是皱了起来,嘴里低骂一声:“该死的。” 他一把甩开温莹的头,试图将她扔到地上。 温莹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条件反射一般猛然抓住了黑衣人腰间的皮腰带,抵着他猛地冲撞,嘴里大喊出声:“救命!救命!有刺客!来人护驾!” 黑衣人本以为她已失去意识,毫无防备被她抓着腰身推动着连连后退。 砰—— 又是一声响,黑衣人骤然大叫:“啊!” 黑衣人后背抵上香火台,燃得正旺的火焰灼在他的后背。 他脚下重重一踹,踢中了温莹的腹部,也一脚重重绊过香火台的桌腿。 香火台上向上排放的香烛摇摇欲坠,火苗在晃动下摇曳出诡异的身姿。 黑衣人未曾察觉,已是被温莹的反抗激怒:“不老实就给老子躺着!” 看得出他已极想动手杀人泄愤,但仍是竭力忍了下来。 再次抓着温莹的头发,比刚刚更为用力地砸向立柱。 “唔!” 一声闷响后,黑衣人看着已倒地不起再无反应的温莹,这才冷笑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禅堂。 与此同时。 寺庙外。 云袖微蹙着眉头,似有怒色:“公主殿下出行,自是要有侍卫随行,我们的人已是未入寺庙中,住持还想让侍卫们退至何处?” 住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为难又惶恐道:“女施主见谅,并非老衲刻意刁难,只是公主殿下随行侍卫众多,全都围在寺庙前,前来上香的百姓们不明所以,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云袖抿了抿唇,不悦道:“那便留十人留守,其余人退至百步外。” 住持擦了把额头的汗,欲言又止显然还是觉得不妥。 但谁人不知琼安公主向来我行我素,恭恭敬敬供着她自是无妨,若是有意阻拦忤逆,只怕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思及此,住持还是咽下了话头不再多言。 寺庙内快步跑来一个和尚,低声向住持道:“住持,都准备好了。” 住持脸色微变,忙转了态度,恭敬道:“多谢女施主体谅,老衲还要带弟子们念经,先告辞了。” 云袖微微颔首,淡着神色指挥侍卫们向更远处退去。 正这时,上山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不一的马蹄声。 来势汹汹,像是比琼安公主还要大张旗鼓。 住持脚下步子一顿,云袖也闻声看去。 很快瞧见丛林后逐渐显露出的人马。 为首的黑色骏马上,裴玄寂身姿笔挺,面目冷厉,一如既往地带着漠视一切的目光俯视着挡在眼前的几人。 而他身后竟带了大批精锐士兵,明显不是特来此处祈福上香的。 住持身子一颤,控制不住地抽出了一下嘴角,忙回过神来上前迎去:“见过裴大人,不知裴大人今日来,这是要……” 裴玄寂跨坐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住持,态度似是并不强硬,嗓音却不带半分温度:“查案,还请住持行个方便。” 说是行个方便,可裴玄寂身后这一众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摆明了不方便也得方便。 话音落下,裴玄寂压根就不等住持回答,冷眼扫过远宁寺殿门,□□夹紧马腹,已是朝着里面而去。 云袖在一旁看得惊愣,回过神来质问住持:“不是说寺庙不允刀枪入内吗?” 住持抿唇不应声,垂着头一副答不上来的样子。 云袖收回眼神来也没了话语。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理解自家公主为何如此讨厌裴玄寂了。 别说温莹本就心高气傲,连她这般平日自认冷静之人,为了侍卫能否在门前守卫之事就和住持谈论了半晌。 岂知裴玄寂一来,一个眼神看去,住持连拦都不会拦,就这么放人进去了。 实在叫人气恼。 烦闷之际,跟在裴玄寂身后的展刃一眼认出云袖。 他看着她愣了一下,嘴里低声嘀咕着:“公主今日也来远宁寺了吗?” 裴玄寂临时改了主意不去恒王提供的可疑据点,偏来了几乎没可能有问题的远宁寺。 正巧温莹也在今日来此,实在有些巧合。 正想着,寺庙内突然爆出大喊声:“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 所有人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朝着寺庙里去。 在外看不见的禅堂此时浓烟四起,熊熊火焰肆意燃烧,因着禅堂中的帘子坐垫居多,火势蔓延速度极快,待有人发现时已是难以靠近。 云袖再难冷静大喊起来:“公主在何处!公主可是还在禅堂内!” 一簇火苗突然在禅堂屋顶上方蹿出,激起大片浓烟,整个屋顶完全被火焰包裹,撑不了多会就会倒塌。 “快!找公主!” 禅堂周围混乱一片,救火的和尚们分外焦急,甚比寻找公主的侍卫们。 裴玄寂站定在禅房前,眸光沉冷地看着眼前烈火。 展刃开口道:“大人可是察觉何处异样?” 且不说禅堂为何会突然着火。 裴玄寂侧头朝一旁看去,几个提着水桶匆忙灭火的和尚在如此高热的火焰下,仍是吓得脸色惨白,实在可疑。 展刃顺着裴玄寂的视线看去,蹙眉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云袖情绪失控和围堵她的和尚争执了起来:“公主在禅堂内,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赔!都给我让开!” 展刃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地看向裴玄寂,还没询问,只见裴玄寂眸光一沉,径直迈步朝着烈火燃烧的禅堂而去。 展刃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大喊:“大人,火势太大了,直接进去救公主太危险了!” 裴玄寂却充耳不闻,逮着一个拿水桶的和尚,便一把抢过他的水桶给自己浇了个透。 他冷漠的面色看不出对温莹身处火海的担忧,可脚下步子却没有半点犹豫。 阻拦云袖的和尚们一见裴玄寂走来,皆是吓了一跳,但这种害怕的反应实在怪异。 裴玄寂冷眼看着他们,沉声道:“让开。” “裴、裴大人,火势太大了,您不可进去啊,若是伤着您了,您叫我们怎么交代啊。” 云袖闻言更来气了:“可是公主还在禅堂内,伤着公主了你们便能交代了?!让开!” 云袖自是呵不住这些和尚,但裴玄寂却并未打算与他们多做口舌之争。 他伸手推开面前一人,另一侧再有人挡上来,他重重一脚踹去:“滚。” 裴玄寂身手敏捷地处理掉来挡的和尚,一个闪身,已快速冒着火势冲了进去。 还欲阻拦的和尚们惧怕烈火不敢在上前,慌张地看着裴玄寂的身影淹没在火海中。 一稍微年长些的和尚整个人吓傻了,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嘴里喃喃着:“完了,都完了……” 云袖侧眸看了和尚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方才还在阻拦她的住持一路朝着禅堂的反方向跑去,鬼鬼祟祟的模样俨然像是在逃跑。 云袖神色一凛,当即出声喊道:“展侍卫!拦住那个住持!” 整个远宁寺陷入了一片混乱,却又被公主府的侍卫和朝廷的士兵严密无漏地围堵了起来。 禅堂内。 裴玄寂抬眼便看见了被房梁砸破的佛像,掉落在地的头颅虽是断裂,但并不受大火侵蚀,仍旧屹立的佛身也同样完好无损。 但内里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助涨火势,愈燃愈烈。 “原来如此。” 裴玄寂嘴里低喃一声。 视线一转,坍塌的废墟中温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裴玄寂动身上前,刚一有动作,身前重重落下一块带火的沉木发出巨大声响。 他躲避极快,冷静地观察周围,寻得能够跨过去的路线,迅速朝着温莹而去。 裴玄寂赶到温莹身前将她趴倒的身体翻过来,露出她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连带着沾了黑污的脸颊能明显看出被人重掐过的痕迹,显得分外狼狈。 裴玄寂伸出手指在她鼻下探得鼻息,转而出声唤她:“公主殿下,醒醒,能听见吗?” 温莹只觉自己身体犹如火烤一般,灼热,难受,疼痛。 她眼睫痛苦地颤了颤,喉间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半点声来,耳边似是听到有人在唤她。 有人发现她了,她是否能得救了。 是谁。 是谁救她? 脑海中混沌一片,嘴里却含糊不清道出无意识的字眼。 “裴……裴……救我……” 干哑的低喃让人听不清,裴玄寂又喊了两声,试图让她恢复意识。 “公主,可还能走?” 温莹艰难地掀起眼皮,火光映照的视线中,有人在托起她的身体。 她感到呼吸困难,更头疼欲裂。 心中忽的浮现出一个想要见到的身影。 意识中清楚知晓,危难时刻,他会救她。 温莹眼眸睁开,俊冷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像是幻觉一般。 直到裴玄寂见她醒了,拉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颈后,将她拦腰抱起,视野中的面容终是清晰。 耳畔传来他沉稳的嗓音:“公主,保持清醒。” 温莹身子微不可闻地颤动了一下,被他结实抱住后,另一只手也抬起环住他。 热烫的脸颊贴上了还带着湿气的胸膛,有他清晰的心跳声,平稳有力。 在他果断敏捷的步伐中,安心地又阖上了眼。 那句无意识的低声终是化作了唇边清晰的低喃:“裴哥哥,你来救莹莹了。” ------------ 8 008 第8章 裴玄寂抱着温莹从火海中走出。 两人身上皆是一片狼藉。 烧破的衣衫,沾染的血迹,就连裴玄寂那张常年矜贵无暇的脸上也满是黑污,发丝凌乱糊开,却仍旧挡不住他盛气凌人的气场。 云袖心里咯噔一声,一见裴玄寂怀中的温莹情况惨烈更甚,急促吩咐道:“快!带公主殿下回公主府,备马车,传唤御医!” 裴玄寂脚下步子一顿,沉声道:“裴府更近,去裴府。” 他显然不是在和云袖商量,说完这话,抱着人就往外走。 云袖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忙追赶上道:“多谢裴大人救出公主,公主府并未远多少,御医从宫中前往公主府也更近,便不劳烦裴大人了。” 但裴玄寂仍旧步伐未停,不容置否道:“裴府的大夫,不比御医差。” 云袖张了张嘴还想阻拦:“可是……” 话未说完就被跟上来的展刃打断:“公主殿下伤重,如此严重的情况,大人怎能放心得下,你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便更不该阻拦他们,公主殿下醒来,看见大人定是会心安一些的。” 云袖嘴角抽了抽,一边追赶裴玄寂,一边朝展刃翻了个白眼。 公主若是醒来看见裴玄寂只会更加难安。 英雄救美,带回府邸,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呢。 话语间,裴玄寂已匆匆抱着温莹赶到寺庙外等候的马车前。 那匆忙的模样,好似当真极为紧张温莹。 联想他方才不顾危险毫不犹豫闯入火海救人,云袖忽的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难不成他真的…… 思绪未清,裴玄寂一边上马车一边冷静吩咐展刃:“让人快马回府让府上大夫候命,继续封锁整个远宁寺,待公主醒后我问清事情始末再做行动。” 好的,多虑了。 云袖皱了皱眉,公主遭遇如此大劫,裴玄寂竟还只想着查案,当真冷情。 但眼下她自是没法从裴玄寂这把温莹带走,再看两人这副引人遐想的亲密姿态。 除了当真知其假象的她以外,一旁的展刃眼睛都快看直了,一副自家主子铁树终开花的欣慰藏都藏不住。 云袖只觉待温莹醒后根本承受不住这打击。 但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玄寂冷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算不上怜惜地把温莹放进了马车里。 马车一路驶回裴府,接到命令的大夫早已在府上候命。 一炷香后。 大夫执笔在纸上书写药方,嘴里禀报着:“浓烟入鼻导致公主昏迷不醒,服下这帖药剂想来应是能有好转,公主额头伤势不轻,老夫方才已为公主缝制伤口,外伤无碍,只是因撞击而导致内里存在淤血,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化散,公主腹部遭袭击,好在并未伤其内脏,需得精心疗养,近日不可剧烈运动,也尽量饮食清淡,公主身上或许还有些许轻伤,老夫不便替公主查看,劳烦云袖姑娘多加留意,一般的外伤药物擦拭即可痊愈。” 听起来像是遭遇大难一场,却是有惊无险。 可温莹额头缠绕一圈纱布,双唇无色,静默无声地躺在榻上。 擦拭过的脸颊显得异常憔悴,脸颊上的掐痕和此前裴玄寂弄红的样子根本不同。 怎么看都不像是并无大碍的样子。 云袖皱了皱眉,追问道:“大夫,公主脑内淤血会有何影响,未能化散可会有何后遗症?” 大夫落笔写好了药方,摇了摇头将药方递给下人:“因淤血存于脑部,无法直接化散,单看脉象,淤血堵塞或许会造成公主头疼气虚,加以药理调和应当是无碍的,别的症状便是因人而异了。” 裴玄寂出声道:“可会影响记忆?” “这也说不好,且先待公主服药醒来后才能再做诊断。” 屋内顿时沉寂一片,众人面色皆有凝重,唯裴玄寂最为明显。 云袖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自明白他这不是在担心温莹的身子。 今日事出怪异,远宁寺的住持和和尚皆有古怪。 裴玄寂查案至此,公主只怕是无意间牵扯进去了。 大夫熬药之时,屋内人退至外等候。 云袖为温莹更换平日出行皆会带上备用的干净衣物。 她褪下温莹的衣衫,仔细检查着她周身的其余伤势。 身上倒是伤得不重,但她肌肤娇嫩,些许淤青擦伤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便分外明显,看得人触目惊心。 云袖戴上指套细心帮她每处伤痕擦好药,穿衣服时温莹指尖忽的有了微动。 她还没能完全恢复意识,只痛苦地皱起眉来,嘴里低低呢喃着什么。 云袖闻声,凑过去呼唤道:“公主,公主,奴婢是云袖,您可能听见奴婢说话?” “裴……裴……” 云袖听清一二不由蹙了蹙眉头,不知裴玄寂在进入火场救她时发生了什么,叫她痛苦至此还在呼唤他的名字。 可下一瞬,温莹干哑的嗓音终是完整地低呼出声:“裴哥哥,救……救莹莹……” 裴……什么? 云袖动作顿在原地,错愣地看着眼前仍旧紧闭双眼的温莹。 像是怕人听不清似的,温莹又喊道:“裴哥哥,救莹莹……” 云袖:? 云袖眉心突突跳了两下。 还来不及反应,温莹眼睫开始颤动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极为牵挂之事迫使着她将要转醒。 云袖见状忙支起身子,凑近她再次低唤着:“公主,公主,您感觉如何,可能听见奴婢说话?” 温莹隐忍着皱眉,好生艰难地掀动了眼皮。 直到眼眸完全睁开,眸底视线迷茫朦胧地闪烁了一阵,她才赫然清明过来,惊呼道:“裴哥哥!裴哥哥你没事吧!” 云袖被她突然惊醒的呼声吓了一跳,见她当真醒来,忙开口道:“公主,是奴婢,是云袖,您醒了!” 温莹胸口上下起伏着,气息不稳思绪不清,眼眸怔了好一会才发现此处陌生,唯有身边的云袖再无旁人。 混沌的思绪在脑海中挣扎一瞬,引得她头痛欲裂脸色煞白一片。 她痛苦地低吟一声后,才终是回了神,脸上却难掩担忧,急切地拉过云袖询问道:“云袖,裴……裴玄寂呢,他有无受伤,他在何处?” 云袖一时不知方才听见的模糊的呼声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怔愣地看着温莹,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温莹见她不答话,心下忽的咯噔一声,眼圈顿时泛红,颤着唇问:“云袖,是不是他……他怎么了?这是何处!我要去找他!” 云袖猛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忙起身按住温莹,急促道:“公主,此处乃裴府客房,裴大人并无大碍,您也已是脱离险境。” 听见裴玄寂无碍温莹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猛然惊呼道:“他把我带回府上了?!那不是叫旁人都瞧见了!” 温莹熟悉的排斥和抗拒让云袖恢复了平静,抿了抿唇向她陈述道:“奴婢之前试图阻拦裴大人,但裴大人执意要将公主带回裴府,奴婢也别无他法。” 云袖道完这话已准备好迎接她的愤怒。 岂知温莹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原本发白的面色竟诡异地泛起了意味不明的红晕。 像是……羞涩? 不待云袖看清,温莹又敛去了异样,微昂着头嗔怪道:“他是不是疯了,他这般将我带回府上,我要如何在旁人面前解释啊。” 云袖表情有些僵硬。 温莹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却又好像不太对劲。 云袖不得闲细想,扶着温莹重新在榻上躺好,手脚利落地替她换好衣服,大夫这头已煎好了药在门前候着了。 云袖打开房门让大夫和伺候的下人们入了屋。 温莹微探着在四处张望了一瞬。 展刃眼尖地注意到温莹的举动,忙出声解释道:“公主方才未醒之时,大人便先去将远宁寺涉险重案的人抓捕拘留,不过大人临走前吩咐属下了,待公主一醒来立即向他禀告,方才属下派人前去传信了,大人已是快马加鞭在往回赶了。” 云袖嘴角一僵,只觉裴玄寂一心只想查案的冷漠都快溢出来了,展刃还在此处冒着粉红泡泡。 也不知裴玄寂那般睿智之人怎有这种一根筋的下属。 榻上的温莹听闻此话,只轻哼了一声嘴里傲慢道:“谁问他了,爱回不回。” 话虽是这般说,但云袖伺候着温莹喝药时,却见温莹眼神时不时便朝着门前的方向看去。 云袖忍不住道:“公主可是还有何不舒服,可要唤大夫来看看?” 温莹一愣,连忙收回眼神,有种心事险些被戳破的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待在裴府,本宫能舒服到哪去,裴玄寂还有多久回来,他到底有何话要和本宫说,再不回来,本宫可要回公主府了!” 话音刚落,门前赫然跨入一道高挺的身影,吓得温莹心口一紧,抬眸便撞上了裴玄寂沉冷的目光。 ------------ 9 009 第9章 云袖倒是面不改色,毕竟自家公主对裴玄寂不客气的态度向来也不藏着掖着,就是被撞了个正着,温莹也不会有半点心虚。 正这般想着,云袖一回头,却见自家公主浑身都僵硬了,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表情。 不待云袖惊讶完,温莹却忽的眼尖地注意到裴玄寂手上方才简单处理过的烧伤处缠着纱布,忍不住惊呼道:“你受伤了!” 裴玄寂步子一顿,很快又恢复步伐面色如常地走到榻边。 时间紧迫,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一抬眸看向温莹,便见她不知怎的红了眼眶,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裴玄寂直觉有些怪异,张了张嘴,还是径直询问道:“公主对于在今日在远宁寺发生的事可还记得清楚吗?” 温莹却像是不在意他的疏离一般,视线直直落在他的手背上。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转而道:“你们都出去,本宫单独和裴大人谈便是。” 温莹说这话的模样,俨然像是没出任何问题的样子,和上次到裴府驱赶众人时的态度一模一样。 众多下人顿时齐齐露出了然的神色,忙应了声转身就走,不敢耽搁分毫。 直到房门关上,屋内有一瞬沉寂。 裴玄寂侧眸再看温莹,只见她向外探着头,似在等待外面动静远去,像是很配合他询问的样子,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奇怪。 待到屋外脚步声渐远,裴玄寂暂且按捺下心中的异样,张了张嘴正要再次发问,温莹却忽的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来。 裴玄寂躲避不及,下意识抬起双臂,怀中骤然扑入了柔软的身躯,腰身被环紧,腹部更是明显贴上了热烫的温度,激起一阵陌生的触感令他浑身僵硬。 还未回过神来,温莹闷在他怀里的嗓音便起了哭腔:“裴哥哥,你没事吧,莹莹吓坏了,方才醒来没见到你,莹莹好生担忧。” 裴玄寂冷静自持的面色在瞬间有了裂痕,收缩的瞳孔震颤得厉害,紧盯着怀中黑乎乎的头顶,就着自己手臂抬起的动作,当即就要一把将她退开。 可手掌还未接触到她的肩头,温莹已先一步退了开来。 裴玄寂紧绷的身形还未放松,悬在空中的手掌被温莹一双娇嫩的小手紧张地捧住了。 “你受伤了,伤得可严重,身上还有别处伤势吗,为了救莹莹你受苦了。” 裴玄寂眉心突突直跳,掌心下异样的触感令他顿时收回手来,脸色骤冷,也僵硬更甚:“公主,臣有要事询问。” 温莹愣了一下,仰着头疑惑地看向裴玄寂。 澄澈的眼眸泛着水润的光,面色虽是憔悴,却已泛起了淡淡红润,忍不住嗔怪道:“你这般拘谨干什么,你也吓坏了吧,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我没事的,就是头有些疼,身上一些小伤云袖也帮我擦过药了。” 裴玄寂刚要张嘴,到嘴边的问话又再一次堵住,双唇转而紧抿成一条线。 他沉黑的眼眸紧盯温莹,身形略带防备。 温莹看着裴玄寂越发难看的脸色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双唇迷茫地张了张,有些顶不住他这般冷漠疏离的眼神。 方才的气势渐弱,嗓音也低了下去,开口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口轻晃了两下:“裴哥哥,你生气了吗,莹莹不是故意的,可我近来见不到你心绪难安,这才想去远宁寺凝心静神,也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别生莹莹的气了。” 裴玄寂衣袖下一股轻柔又软糯的力道微不可闻,他的眉眼却又诡异地跳了一下。 而后那娇软嗓音再度传来:“裴哥哥……” 裴玄寂烫到似的,骤然退后一步,脸色阴沉,危险地眯起眼来审视着温莹。 不知她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脑子撞坏了,语气已然不悦:“你喊我什么?” 手上失了力道垂下掉落,温莹失神一瞬,撇着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低喃着:“当真生气了吗……” 裴玄寂喉间一噎,看不明白温莹会对他露出这副神情。 软得没了半分气势,声音又娇得酥骨麻神。 还有那令人脑门发胀的称呼,似有火场的记忆回炉,又被他迅速按了下去,沉声道:“公主殿下,臣当真有要事询问。” 温莹沾湿的眼睫眨了眨,从未有过的乖顺不知从何来而,只点点头道:“那你问吧。” 裴玄寂清了清嗓,顿了一下才终是开口道:“今日在禅堂是何人袭击你可有看清,事发经过你可还记得清楚?” 听裴玄寂问起这事,刚还有些失落的温莹蓦地又亮了眼眸。 他生气也在关心她呢。 温莹眉眼欣喜弯下,乖巧回答他:“那人是在我禅堂打坐时突然从身后出现的,他拿了一把匕首抵在我喉间,我在挣扎间倒是看到了他的身影,但他全身黑衣且蒙着面,根本看不到脸,唯有一点,我瞧见他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嗯……是左眼,对,是左眼。” 温莹说完,肯定地点了点头。 裴玄寂本以为温莹是受了惊吓才会突然行为举止怪异。 可眼下她这副思路清晰的模样,甚连刺客眼角的泪痣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又不像脑子出了问题的样子。 裴玄寂默了一瞬,继续问道:“那禅堂是何人纵火,你可有看见?” 温莹闻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玄寂,似怕他责备,也似怕他担忧,小声道:“是我弄的。” “你?” “那人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砸在柱子上,见我昏过去后就离开了,我头疼得厉害又转醒过来,禅堂里仍是空无一人,我嗓子喊不出声来,不知那人目的是什么,我担心他再回来侵害于我,我便瞧见头顶挂着布帘的横木似能顺着布帘落下,我拽着布帘拉动横木,想借此发出声响引人注意,岂知横木掉落,砸在佛像脑袋上,竟直接把佛像的脑袋给砸坏了,里面落下白花花一片片纸张,我也没瞧清是什么,纸张便在香火台上燃起来,很快屋子也因此燃起了大火。” 起火的原因和裴玄寂猜的大差不差,但他却没想到是温莹引发的大火。 不过眼下因温莹的意外之举掌握了重要证据,此案很快便能了结了。 裴玄寂微微颔首,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正欲要走,竟忽然被温莹毫无征兆地攥住了手指。 他霎时垂眸,眸中所见白皙嫩手勾缠住自己的手指,带起一阵微凉的柔软,让他浑身都在发僵。 温莹却像是完全没察觉他的反应似的,拽着他的手用了些力道不让他退开:“裴哥哥是要去帮莹莹捉拿刺客吗,你今日从火海中救我出来,我当真好感动,可我现在出现在裴府的事怎么办,应当不少人都看见了吧。” 裴玄寂眸光一沉,目光紧盯着两人手指交握的地方,终是反应过来温莹突然反常的原因了。 他重重阖眼一瞬,一睁眼又对上了她那双亮闪闪的杏眸,看得他浑身不适,好半晌才沉声开口道:“此事本因公主而起,公主暴露了臣的行踪,所以臣不便出面澄清,如今案件得以破获,公主既然仍是如此在意此事,待臣将案子彻底了结,便出面将谣言彻底澄清,这样公主可满意了,能否放手?” 温莹被他后半句骤冷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不满地皱起眉头,手上却仍未放松,嘴里嘀咕着:“的确是该澄清的,但最初不是你说先以事业为重,暂且隐瞒吗,怎还怪在我头上了……” 裴玄寂没听清温莹后半句越发轻微的低声,只当她目的达到了却仍有不满似的,抬起臂膀毫不留情地从她指尖抽回了自己的手,曲臂理了理袖口,被攥过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温莹指尖再一次落空,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裴玄寂,积得心中委屈都快冒泡了。 撇着嘴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前忽的传来展刃硬着头皮的低声:“大人,远宁寺有重要发现,属下不敢妄自做决定,还请您亲自前去查看一番。” 裴玄寂未曾注意到自己竟是松了口气,当即开口应声:“备马。” 迈开步子的一瞬,他有所察觉地冷眼回头,霎时扼住了温莹欲要伸手拉他的动作,这才毫无留念地径直迈步出了房门。 温莹显然被裴玄寂的冷然吓到了,微红着眼眶撇着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裴玄寂怎么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只留她独坐在床榻上,嘴里低声嘟囔着:“他怎么这么凶啊……” ------------ 10 010 第10章 离了裴府,裴玄寂再次折返回了远宁寺。 此时远宁寺禅堂的大火已经熄灭,烧毁了大半房屋,房顶坍塌,周围狼藉一片。 唯有那尊屹立不倒的佛像,没了头颅,却露出内里纸张被烧毁后残留的灰烬。 寺庙里的和尚主持已全部抓入刑部大牢收押,寺庙里已是沉寂一片。 裴玄寂走近还散着热气的废墟,视线落向之前发现温莹的位置。 按温莹所说,她拉扯了挂在房梁上的布帘,将松动的横木拽了下来。 佛像既是藏匿赃物之处,佛头自是没有焊死,一砸便掉落了下来。 本该细思案件细节的思绪忽的飘向了奄奄一息的少女竭力自救的画面。 在他看来,温莹向来娇生惯养,遇上这种事没被敲晕,也该被吓晕了,竟没想到她还能冷静下来想出办法自救。 自救的方式虽是蠢了点,她那般大喊大叫都无人察觉,横木掉落之声又怎来引来人,但却歪打正着帮他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思绪一瞬,他抬手招来展刃。 “派人将城中有关我和公主的谣言全部澄清,以裴府的名义,若有人再乱嚼舌根,严惩不贷。” 展刃一惊:“大人此前不是说不必理会吗?” 裴玄寂冷眼看去:“你有何异议?” 展刃脖子一缩:“没、没有。” 近日,京华爆出两大重磅消息。 琼安公主在远宁寺遇险,裴大人查案至此英雄救美。 裴府声明此前宫人撞破的现场仅是因为办案所需,裴大人与琼安公主并无私情。 云袖得了消息当即就报告给了温莹。 想来侵扰她多日的烦闷终是可以彻底解除了。 岂知温莹只是怔怔地靠坐在榻上呆愣了片刻,而后敛下眉目掩藏情绪,嗓音却是闷闷的:“是该澄清的,他动作可真快。” 云袖疑惑道:“公主为此事已是忧心数日,裴大人终是愿意出面澄清,动作快些不好吗,公主怎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温莹抿了抿唇,顿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似是想扯出一抹笑意,却仍旧没能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云袖看了她一眼,很快又道:“还有另一个消息,听闻当日袭击公主的黑衣人已被锁定在几名嫌疑人中,裴大人今日将去刑部大牢提审几名嫌疑人,想来应是很快就能有结果了,公主放心,那人自会遭严重惩处的。” 温莹这回是当真有了欣喜之色,背脊瞬间挺直,亮着眼眸急切道:“云袖,伺候本宫更衣,摆驾刑部大牢,本宫要亲自提审那个可恶的黑衣人!” 云袖不明她兴奋的点,只皱眉道:“公主,您身上伤势还未痊愈,身子也还虚着,还是在府上休养身子吧。” “那怎能行!”温莹说着,已是从榻上起身站了起来,“云袖,动作快些,那人当日如此大胆袭击本宫,本宫自要亲自提审。” 云袖仍是犹豫:“可是刑部大牢乃血腥污秽之地,公主怕是遭不住那地方的。” 温莹却不以为意,眸子里亮光闪烁,镇定地道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当日仅有本宫见过那名黑衣人,让裴玄寂提审能审出什么来,还得本宫亲自出马,快点云袖,别磨磨蹭蹭的了。” 云袖:…… 她总觉得,温莹似乎很是急切,但她迫不及待的点,又好像不太对劲。 阴雨天,天色灰蒙蒙地笼罩着薄纱。 温莹平日最不喜这样的天气,若非必要更不会在这般天气下出行。 可今日她却是兴致勃勃,连带着梳妆时婢女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她也只是轻嗤一声,转而摆摆手没发半点脾气,只叫大家动作快些。 裴玄寂抵达刑部时,一眼便见到了门前明晃晃停着的华贵马车。 马车装扮艳丽,饰品繁琐,马车沿悬挂的银铃在夹着雨的微风中发出清灵的叮当响。 一旁有侍卫战战兢兢上前来报:“裴大人,琼安公主一早便抵达了刑部大牢,公主手中有御赐令牌,属下不敢阻拦。” 裴玄寂剑眉微蹙,沉声问:“她来此做什么?” “公主称要亲自提审当日袭击她的黑衣人嫌犯。” 裴玄寂脸色微变,近来碰上温莹之事皆让他难以保持冷静:“她去大牢了?” “大牢乃刑事重地,属下不敢妄自放公主进去,眼下正将公主留在正厅内,但公主似是急切,只怕是要拦不住了。” 裴玄寂阴沉着脸快步朝正厅走去。 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温莹不满的抱怨声:“裴玄寂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本宫等了这么久了。” 虽是抱怨,但似乎又并无什么气势,更像是急切的念叨。 裴玄寂迈步跨入正厅中。 刚一现身,经旁人提醒,温莹霎时转回身来,脸上难掩喜出望外的欣喜,亮灿着眼眸一眼对上了裴玄寂不悦的沉色,下意识呼出声:“你来啦!” 周围人疑惑地看向她,连带着裴玄寂神色也更冷了几分。 温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收起喜色,转而傲慢地微抬了下巴:“你来了,动作如此之慢,竟敢叫本宫等你这么久。” 说完,温莹傲慢语气下,却又微翘了眼尾朝他眨了眨眼。 裴玄寂:? 再看温莹,她已神色自然,理所当然地走上前趾高气昂道:“走吧,你不急,嫌犯都等急了。” 裴玄寂站立未动,终是冷声开口道:“公主殿下,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温莹脚下步子一顿,正巧走到裴玄寂跟前。 两人距离较近,裴玄寂清晰地看见她闻言下意识撇下了嘴唇,贝齿轻咬下唇一瞬,像是好一番忍耐后,才重新换上了她傲慢公主的气势,不悦道:“本宫有皇兄御赐令牌,什么地方都能去,何来不该来的地方,今日本宫来此就是为了提审嫌犯,你既然正好来了,本宫就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审讯,还不快走,带路啊,裴大人。” 温莹说完这番话,敛下眉目不着痕迹地轻舒了一口气,完成任务似的,行径有些怪异。 裴玄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她。 却见她抬眸之时,又向他靠近半步,脸上翻书似的又霎时变了一副神色。 圆圆的杏眼泛着盈光,眼巴巴地朝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柔柔道:“你还在生气呢?” 裴玄寂:??? 温莹的小动作未叫周围人瞧见,众人只知两人一见面便剑拔弩张。 眼看裴玄寂脸色越发阴沉难看,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知这位向来娇纵跋扈的琼安公主要如何处理才好。 温莹见裴玄寂不说话,又一次道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当日仅有本宫一人见过黑衣人,裴大人抓了几个嫌犯不是还不得线索,还得本宫亲自出马,不然你如何破得了案。” 裴玄寂冷漠地看着她,这戏是一出接着一出,叫人完全不知她究竟想干什么。 但大抵是和折腾他有关,温莹向来是这样的,只是这次都闹到刑部大牢来了,实在是不可理喻。 裴玄寂冷哼一声:“公主殿下倒是能耐,大牢血腥,别怪臣未提醒你。” 说罢,裴玄寂转身便走,竟是朝着大牢的方向去了。 展刃惊愣地追上:“大人,那等地方公主若是去了……” 裴玄寂侧头时,余光瞥见温莹提着裙摆一脸欣喜地跟了上来,早已不见方才等得不耐烦的傲慢之色。 他再次蹙起眉头,只沉声道:“入了大牢,她自会受不了离去,不必管她。” 展刃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起初传出谣言之时,他是当真信了去,还以为自家主子铁树要开花了。 可一朝谣言澄清,再瞧两人这副互相不对付的样子,看来谣言终究是谣言,这两位皆是眼比天高之人,除了争锋相对的火花,怕是再难有别的火花了。 裴玄寂步子很快,温莹一路跟来还得提着裙摆小跑才能跟上。 直到进入大牢守门处,里面阴森可怖,昏暗的光线下摇曳的烛火反倒增添了恐怖的氛围,周围潮湿污泞,叫温莹几乎都不知从何处落脚。 温莹提着裙摆左右不知如何下脚,仅是犹豫了一瞬,一抬眼裴玄寂连停都未停一下,绕过第一个转角已是没了声音。 温莹一慌,咬着牙顾不得脚下的脏污令她头皮发麻,嘴里低低念叨着,忙又跟了上去:“裴哥哥……也不等等莹莹……”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时,裴玄寂神色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温莹竟一路跟到了这里来。 脚下步子放慢,她便很快赶了上来,微喘着气嗓音却很紧,显然仍是浑身不适:“裴……裴大人,嫌犯关押的牢房还有多远?” 裴玄寂继续向前,沉冷的嗓音蒙在昏暗的牢房窄道上格外冰冷:“公主殿下若是害怕,还是尽早返回吧。” 温莹眼眶发酸,眸子里攒着泪花,是以裴玄寂的冷漠让她觉得委屈,但仍是不舍离去,咬着牙强忍道:“本宫才不害怕,没有本宫帮你辨别嫌犯,你如何能破案。” 裴玄寂抿唇不再多言,倒是展刃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后退两步向温莹道:“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回吧,大人并非是去嫌犯牢房,几名嫌犯已押至刑审室,刑审过程血腥污秽,绝非是闹着玩的。” 温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本宫像是在闹着玩吗,本宫是来助裴大人破案的。” 说罢又快步跟上裴玄寂,在一个转角后猛然刹住脚。 一抬眼便看到了刑审室内各种张牙舞爪的刑具,即使不知如何使用也叫人霎时心口一紧,好似已然瞧见了那血腥可怖的画面。 温莹脸色一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裴玄寂却无暇搭理她,抬手示意狱卒将几名嫌犯押了上来。 只见狱卒陆续押上来三人,皆是没有头发的光头,囚服上血迹斑斑,像是已经受过刑了的样子。 裴玄寂面无异色,冷淡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三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般,视线扫了一周,道:“还是无人招认吗?” “是,大人,这几人嘴硬得很,一口咬死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用刑逼供过,仍是无人松口。” 温莹这头终是强忍着不适抬眸仔细看了三人一遍,额头渗出些冷汗来,开口时嗓音不自觉带起了颤:“本宫记得那人左眼下有颗血红泪痣,可这三人都无此特征,是不是抓错人了?” 裴玄寂这才回头看向她,只见目光中原本妆容精致的少女脸色很是难看,明显怕得都快发抖了,还强忍着绷紧身体不让自己露怯。 他淡声告诉她:“远宁寺无一人有公主所说的特征,要么是公主当时瞧错了,要么,那便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造出的假象。” 温莹眉头一拧,坚定道:“本宫不会瞧错的,那人眼下确实有一颗红痣。” 审讯室内沉寂了片刻,裴玄寂忽的抬手吩咐道:“备热水,抬上来。” 温莹闻言这才发现自己汗湿了额头,但还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宫这会不用擦汗。” 裴玄寂看也没看她,冷哼一声:“不是给公主用的。” 话落,几名狱卒抬着刚在火炉上烧至沸腾的热水出现在审讯室里。 热气升腾,充斥在狭窄的审讯室里引得温莹刚才的冷汗又逐渐转为湿热的潮气。 她看着那几盆端上的热水惊愕地瞪大眼,心里下意识猜到了裴玄寂的意图,却根本不敢想若是碰到如此热烫的沸水身体会是多么疼痛难耐。 他该不会真的要…… 在温莹惊愕的眼神和被塞着嘴逐渐开始恐慌挣扎起来的三个嫌犯的呜咽声下,裴玄寂面无表情地动了唇:“倒。” 哗啦—— 比温莹能够想象出的最残忍的方式还要直接地,几盆沸水直接朝着那几人的身体倒下,发出激烈的水流声,冒出大片升腾的热气,眼前顿时一片迷蒙。 裴玄寂高挺的身姿笼罩在水雾中,蒙住了他锋利的下颌角,他眼前却仍是冷然一片。 突然,其中一名嫌犯不知如何挣脱了口塞,凄惨痛苦地大叫挣扎起来:“啊!啊!” 他死命拉扯着铁索,一边惨叫一边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裴玄寂正要继续下令,在刺耳的碰撞声中忽的一道惊慌失措的惊叫声。 侧方朦胧的视线中,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向他身侧扑来。 不及闪躲,臂膀上赫然贴上一片软肉弹性的充盈,带着瑟缩的颤抖,一股夹杂其中的清甜馨香扑鼻而来。 裴玄寂身子一僵,随着身边水汽逐渐消散,眼前出现温莹大力抓着他臂膀的模样。 一双白皙的小手将他绷紧的臂膀肌肉环住,而他所感受到的柔软充盈,俯视下去便一目了然了。 裴玄寂到嘴边的指令骤然卡住,散去了水汽却散不去着不断萦绕周身的馨香。 他眉心突突直跳,脸色阴沉得就要抽手,抱着他臂膀的少女却忽的抬了脸。 一张被水汽晕染出绯红的脸颊映入眼眸。 她浓长的眼睫沾着湿濡,可怜瑟缩着,眸子里满是盈光,嫣唇颤动着,身体更加向他贴紧。 臂膀上柔软触感揉动着传来令他浑身僵硬的陌生感官,耳边竟又传来她柔弱至娇软的低声。 “裴哥哥,莹莹害怕……” ------------ 11 011 第11章 温莹压低的柔声很快淹没在几名嫌犯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 让人不禁觉得刚才似是出现了幻觉。 可臂膀上的触感仍旧明显,让人难以忽视。 裴玄寂眉心逐渐蹙起,心头涌上一股躁意,在有人将视线投来之前,迅速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 臂膀从她指尖滑出,有比方才静止相贴时更为明显的触感,弹动着隔着衣衫摩擦过他的臂膀。 裴玄寂抽出手来赫然转头看向她。 软成这样,她是没长骨头吗? 温莹被他厉眸一瞪吓了一跳,两只白嫩的小手还悬在空中,眸子里的水润打转似的,勾得人喉间越发干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放了我,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挣脱口塞的嫌犯口中胡言乱语起来,水汽散去显露出几人湿淋崩溃的模样。 有血水渗透囚服一路在他们身下晕开血污混杂的水迹。 温莹仅是瞥了一眼,腹中就一阵翻江倒海,猛然转过身去干呕了两下,像是已经承受不住了。 裴玄寂余光看见她的模样,神色更加凛然,大掌一抬,再次道:“备热水,把他们的口塞都取了。” 狱卒刚领命,温莹赫然回过神来,忙上前气息不稳道:“裴……玄寂,本宫刚刚看见了,本宫认出来,水汽蔓起时遮挡住他们大半张脸,本宫看见那人的眼睛,就是他,绝对不会错的!” 温莹微颤着手指向最先挣脱口塞那人。 那人瞳孔猛然一缩,情绪更加激动起来:“真的不是我!我那日就在屋中睡觉,根本没去过禅堂!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玄寂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臂膀忽的又被抓住。 他身形一紧,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步,一转头才见温莹仅是抓住了他的袖口,并无要贴上来的心思。 心下烦躁,他冷厉地看着温莹,她却小声道:“我又看了一次,不仅是眼睛,还有他掐我的那只手,就长那样,我不会记错的。” 像是怕裴玄寂不相信她似的,她又眨了眨眼,低声道:“裴哥哥,你信我,真的。” 裴玄寂:…… 他张了张嘴想纠正她的称呼,话到嘴边,还是转而朝向了几名狱卒:“留下这个,另外两个押回牢房。” “不……不!” “上夹板。” 温莹怔愣地看着几名狱卒带走另外两人后,从刑具架上取下了两块夹板。 看着夹板被强行嵌入那人的指缝间,她呼吸一窒,霎时攥紧了手中的衣袖。 可还不待她极力稳下心绪,手中衣袖骤然一动,毫不留情地又一次从她指尖中抽了出去。 温莹赫然瞪大眼:“裴哥哥……” 裴玄寂刚抽走的手却并未落下,转而抬起直立,一只宽厚的大掌隔空挡在了温莹眼前,沉冷下令:“拉。” “啊!啊!” 温莹身子抖了抖,但眼前并无凄惨可怖的画面,仅有裴玄寂的大掌,纹路清晰近在咫尺。 她心安地眨了眨眼,忍不住侧头去看他下颌锋利的侧颜,心里更是不断泛起绵密的泡泡。 他好护着她呀。 直到那人呼喊声越发微弱,再难承受更多地低声求饶:“我招……我都招了,大人……放过我……” 从大牢出来已是过了午时。 天色阴沉依旧,甚由绵绵细雨转为了瓢泼大雨。 如此天气,温莹脸上却没有半分烦闷,步伐紧跟在裴玄寂身后。 即使她神色仍旧维持着高贵傲慢,却难掩浑身像是被蜜水浸泡过一般,连眉眼间都透着喜色。 云袖不明所以,一手替她撑着伞,另一手提着的竹篮里是她提前为公主备好的各种舒心缓神的药物香薰等。 可这会瞧来,这些东西好像一个都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相继走到刑部门前,裴府低奢的马车已是候在门前,却不见公主府的马车。 云袖探着头四下张望着,温莹却满双眼追随着裴玄寂的背影。 一想到今日短短相处时间就此结束,方才蔓上的喜色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他应该,也很舍不得她吧。 正想着,一旁忽有侍从匆匆跑来,满脸慌乱道:“公主殿下恕罪,方才雨势过大,奴才一时间没注意马车顶棚的帘子浸了水,不慎将车内坐垫全都浸湿了,底下的人已快马加鞭赶去寻新的坐垫,还请公主再等候片刻。” 这话一出,云袖先是皱了眉头,如此错误实在不该,下着这般大的雨,怎可叫温莹在雨中多等。 岂知,温莹闻言却是眼前一亮,嘴角都快扬上去了,又硬生生被她压下来,转而侧头向裴玄寂投去目光。 裴玄寂面色淡然,在温莹开口前就先道:“臣的马车,可没有公主需要的软垫。” 拒绝之意已是明显,温莹却开心地昂起头来,迈开步子就朝裴玄寂的马车走去:“那本宫便勉为其难委屈一下吧,云袖,扶本宫上马车。” 云袖:? 裴玄寂:? 裴玄寂心中古怪的异样更甚,微沉了脸色,好半晌才有了动作。 躬身进入马车,一抬眼就见温莹一副乖巧的模样坐在侧方,另一方是她留出来给他坐的位置。 鼻尖微动,裴玄寂落座时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馨香,在他色调沉冷的马车里渲染出一抹跳动的色彩。 他刚一坐下,温莹压低的轻声便在耳旁传来:“裴哥哥,你这会是打算要去何处,送莹莹可是顺路的?” 裴玄寂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何时想起要用如此肉麻的称呼来唤自己,更不知这种软绵的语调为何会让他觉得心绪烦躁。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冷硬道:“不顺路。” 温莹一听,霎时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小脸,欣喜又雀跃道:“裴哥哥是专程绕路送莹莹的吗,马车坏了是意外,莹莹不是想耽误你正事的。” 裴玄寂:? 他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她自己凑上来的吗? 没得裴玄寂回应温莹也丝毫不恼,似是很珍惜此时两人意外获得的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开口嗓音不自觉又染上了软绵的柔意:“今日莹莹是否也算帮上你的忙了,那你应该不生气了吧?” 娇柔的声音引得裴玄寂忽的侧头朝她看了去,视线却并未和她对上,而是落在了那双翕动后微微闭上的唇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唇,上一次在昏暗的宅巷里,他同样目不转睛盯着这双唇看了半晌。 上回他看的是夜色里这双唇仍旧艳丽的色泽,比血色明艳,比娇花鲜活。 这回他却是审视着这张嘴如何发出这般绵软的嗓音的,沾着她刚轻抿过的水润,像一汪温泉,却灼得他心口躁闷。 裴玄寂看了半晌,才缓声开口道:“臣何曾生气,公主做这一切是想干什么不妨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温莹闻言,垂眸搅动着手指,嘴里低声嘀咕着:“我倒是想说,但说了你也不愿意,事业上升期嘛,我理解的……”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换了副笑脸,弯着眉眼笑嘻嘻道:“我哪有想干什么,只要你不和莹莹生气便好了。” 裴玄寂视线缓移,对上了她盈盈的眼眸,看了一眼便又移开了。 她有所图的意味太过明显,但裴玄寂已没了耐心和她周旋。 马车内逐渐安静了下来,街边一晃而过的嘈杂声隔绝在外,唯有两道轻微交错的呼吸声,萦绕在这静谧相处的时刻。 温莹静坐了一会忍不住又抬眸去偷看他。 目光一点一点描绘过他的眉眼,他在她眼中当真是好看极了。 可惜他不怎么爱笑,即使是这会四下无人之时,也总板着一张脸。 温莹一边看着他,一边好似在回想着曾经他对自己笑时的模样。 她分明记得该是有这样一幕的,却在脑海里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太阳穴开始隐隐发胀,温莹难耐地皱了皱眉,一道沉声将她唤回神来:“还要看多久?” 温莹一愣,疼痛散去,脸上蔓上窘迫的热意。 他方才不也盯着她看了半晌,怎到她看时便不乐意了。 果然,温莹移开视线没多久,裴玄寂又朝她看了来。 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但存在感极强,叫她没有转头也明显感觉到了。 温莹脸上越发羞红,却也乖巧地坐着任由他看。 待到等会到了地方,他想看便没得看了,她也想叫他的目光能多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她知道,这男人平日里嘴上不说,偷摸着每日都在想她呢。 至于她怎么知道他在想她。 温莹抿了抿唇,却突然找不到原因。 是他曾亲口说过吗? 她想不起来。 是他无意间表露出了思念吗? 好像也没有。 太阳穴又开始胀痛了,温莹蜷缩了一下指骨,下意识抬手想揉一揉。 刚一有动作,身下马车却忽的碾过一块凸石,一阵晃动的颠簸,叫她身体霎时失衡,不受控制地就朝前扑了过去。 温莹下意识惊呼一声,眼前一晃,毫无征兆地扑到了裴玄寂身前。 “唔……” 那股馨香比方才若有似无萦绕在身侧更为浓烈地蹿入鼻腔,从她飘散的发丝一直延绕至颈后。 裴玄寂坐立着身形连抬手接住她的动作也没有,脸色却已是阴沉了大半。 温莹一愣,恍恍惚惚从他身前抬起头来,一眼撞上他沉冷的目光,这才终是看清他在盯着她哪里看。 不看她的脸蛋,盯着她的嘴巴看干什么。 裴玄寂的目光中,受了惊慌的少女唇红齿白,一脸无措地仰望着他,混杂在这片香气中,萦绕出意味不明的氛围来。 温莹被他看得羞赧,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试图要撑起身来,手下却无意识撑到了他腰间的碧玉腰带上。 手指拉扯一瞬,她很快便收回手来,转而换了个位置有了着力点。 正要起身时,裴玄寂却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大力一提,提起了身子也抬起了她下意识蜷缩起来的右手。 温莹一脸迷茫,难耐地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却被有力的大掌攥得更紧,只得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裴玄寂面如冷霜,抬手一把掰开她的右手,却是怔了一下,掌心空无一物。 右手一松动,温莹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倒是攥得不疼,却还是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留了一圈红痕。 温莹茫然转头看去,正想数落裴玄寂的粗鲁,他却忽然又朝她逼近,随着马车的晃动,整个人几乎是压倒而来。 温莹一怔,脑子冲上热流,骤然反应过来他或许是想干什么。 慌乱羞涩使得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闪躲,颤着眼眸脸已是完全羞红了脸。 这副模样看在裴玄寂眼里,却是更加阴冷了他的目光,贴近她的同时,一把攥住了她的左手。 温莹手腕一烫,挣扎不开只得连忙抬起右手捂住了嘴,发出又羞又慌的闷声:“不可以,裴哥哥,外面还有人……” 下一瞬,裴玄寂掰开了她左手的手指,摊开掌心,仍是空无一物。 裴玄寂再次怔住,黑眸盯着手中摊开的白皙掌心,神色晦暗不明。 上回她便是这样趁着贴近,想从他怀中偷走重要证物。 这回他走了神,反应过来的一时间就朝着这个方向想了去,以为她接连的反常是想要故技重施。 至于为何走神? 这不重要。 裴玄寂松了手,转而将手指移到了腰后刚被温莹拽过的地方。 证物仍在,连被拉扯松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时,马车缓缓停驻,外面传来云袖的低声:“公主,咱们到了。” 温莹仍在羞得冒泡,身子一颤,娇嗔着数落他:“下回你可不许这般胡来了,太羞人了!” 说罢,她连看也没好意思看裴玄寂一眼,起身就匆匆离开了马车。 裴玄寂掌心似还残留她手腕带着温度的软意,耳边是她小猫挠人似的不痛但痒的绵软嗓音。 他微怔着看着她慌乱无措逃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眼中,也仍旧没有参透。 她到底,什么意思? ------------ 12 012 第12章 翌日一早,温莹被传召入宫。 同样是阴雨天,这番出行便没了昨日那般好心情。 温莹嫌弃地看着地面的水渍,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这鬼天气还有多久才能转晴啊,整日下雨,本宫的裙子都快生灰了。” 云袖道:“快了公主,待到天气放晴雨季也就过去了,应是就要举办赏花宴了。” 宫中每年各大宴席不断,四月的赏花宴是温莹为数不多乐意参加的宴席。 赏花宴顾名思义是在春暖花开之际赏花游乐,当日会在皇宫外的翠云河畔停驻画舫,以最佳的中心位置观赏河畔两岸百花齐放。 宴席散去后,皇上便会带着一众亲臣乘船顺着河流方向一路南下,是以视察民情,也是游山玩水,因此赏花宴不会邀请太多无关紧要之人,和忙于公事不便远行之人。 裴玄寂便是后者。 故而温莹喜欢没有裴玄寂又可放松游乐的赏花宴。 但这回,她闻云袖提起赏花宴眉心微蹙了一下,而后舒展开来面上神色很淡,漫不经心道:“这些年跟着皇兄南下,路上几棵树几根草本宫都快背下来了,已是不得趣了,今年便不跟着皇兄奔波了。” 云袖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温莹。 大晋国土辽阔,真是要走遍大晋,光是南下这条路也得走个一年半载。 皇上日理万机,每年也就得以腾出一两月时间,每年去往的方向和地方皆不相同,何来不得趣一说。 温莹掩饰异样,到了宫门前便将一众下人留在了外面。 入了坤宁宫,太监一路领着她到了长乐殿。 院中的凉亭内,皇后一身雍容华贵,颇有闲情地正就着雨声赏景饮茶。 “见过皇嫂。” 皇后笑了笑:“莹莹过来陪本宫坐坐,给公主上茶,莹莹在外只喝上等的龙井对吧?” 温莹提着裙摆跨上台阶,亲昵地在皇后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皇嫂还记得莹莹的喜好。” “你都说本宫最是疼你了,又怎会不记得。” 温莹歪了歪头:“不知皇嫂今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皇后眸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掩了下去,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听闻你昨日去了刑部大牢,你皇兄听闻此事倒是气恼,但他今日不得闲,便让本宫唤你来与你聊一聊。” 温莹噘着嘴不满道:“皇兄怎何事都知晓,我昨日是去了刑部,但又未闯出什么祸事,还协助裴玄寂破获了案件,那人如此大胆袭击我,若不是我去大牢中认出了他的真面目,裴玄寂还破不了案呢。” 皇后闻言侧目盯着温莹看了几眼,似是在观察什么,而后才轻笑出声:“你当裴大人这些年在朝堂中没有你的帮助,是如何破获这么多案件解决这么多棘手之事的,你身为公主,未经请示擅自去刑部重地你还有理了不成。” 温莹伸手拉住皇后的胳膊小弧度地晃了晃,嗓音柔软道:“可这回这事莹莹吃了大苦头,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早些将案子破了,找到袭击我的真凶,这不是好事一件吗,皇兄和皇嫂不会还要因着莹莹立了功责罚莹莹吧。” 皇后被她这副软糯娇俏小模样弄得没了半点脾气,抬起另一只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道:“你这丫头,这么会撒娇,莫说是男儿,就是本宫都招架不住。” 温莹脸上一热,一提及男儿,她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心中的那位男儿。 回想起自己对裴玄寂撒娇时,他面色太冷,也不知心中到底是招架住了没。 温莹垂眸搅了搅手指,小声嘟囔着:“莹莹哪有撒娇,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和皇嫂实话实说,去大牢,真是为了找出真凶?” 温莹一慌,脸上心虚藏不住,连带着嗓音都拔高了些:“那是自然!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皇后多看了她几眼,了然地收回眼神来,转而道:“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今日唤你来,也是本宫和皇上担忧你的身子,皇上的御用太医已经在路上了,待会让他再给你瞧瞧。” “都是些皮外伤罢了,我每日都有好好养着,大多都好全了。” 话虽是这么说,皇后还是让御医来给温莹诊了脉。 御医仔细检查过后,面色有些许古怪。 温莹本未有察觉,却瞧见御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询问道:“怎么了,可是何处伤势会留疤?我已是用上等的雪玉膏养护了,莫不是不管用?” “公主莫急,雪玉膏乃养护极品,自是管用的。”御医顿了一下,目光朝向皇后,见皇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转而道,“公主身上伤势大多已经无碍,皇上和皇后娘娘自是可以放心了。” 温莹没做多想,笑了笑拉住皇后道:“我就说没什么事了吧。” 皇后微微颔首:“没事那便再好不过了,你打小被保护得极好,皇上和本宫担心你也是自然的,往后若是成了婚,那便还有夫君为你牵挂担忧,往后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温莹脸颊霎时蔓上红热,略带慌乱道:“什、什么夫君,莹莹何时说过要有夫君了,皇嫂怎拿这种事取笑莹莹。” 对于温莹的婚事,皇上和皇后向来是没有催促和强迫的。 但不催促不强迫并不代表不着急。 温莹已是适婚之龄,却眼比天高像是瞧不上任何男儿。 前段时日和裴玄寂传出谣言,让两人以为皇室将有喜事到来,不曾想没多时日又澄清了。 再听闻温莹大闹刑部大牢一事。 裴玄寂办公时是个怎样铁面无私果决狠厉之人皇上再清楚不过了。 温莹前去一搅和,即使破了案,两人也定是闹得极为不愉快,谣言是再没可能有半点真了。 皇后此时提及婚嫁一事,也是因此而担忧,但也没觉得自己能劝动她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道:“莹莹早晚是要嫁人的,本宫不过随口一提,哪是在取笑你,不过莹莹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莫要忘记告诉皇嫂。” 温莹只觉皇后突然提及她的婚事甚是奇怪,以往可是从不会这般明着说道此事的。 正想着,一旁有宫女赶来禀报道:“皇后娘娘,为裴夫人准备的郁金枝送到了,您可要亲自过目一下?” 温莹一怔,问道:“裴夫人?裴玄寂的母亲吗,她不是不在京华吗?” 裴玄寂的母亲曾获先皇封一品诰命夫人,他的父亲也同样是翻云覆雨的朝中重臣。 不过在几年前膝下二子一人入仕为官一人镇守西江为将,他们又喜得幼子便退隐朝堂鲜少回到京华了。 皇后笑着替她解答道:“前些日子裴夫人向本宫来信禀报此番为了件重要的大事不日将抵达京华,算着日子大抵也就是这几日了,听说一家三口都来了,这回或许是要在京华小住上一段时日了。” 皇后的解答清晰中又透着些许不明所以的含糊。 据温莹所知,裴家裴老爷和裴夫人带着幼子可是远在通南定居,通南赶往京华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近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他们又是为何千里迢迢要赶回。 温莹心跳扑通扑通加快了速度,怔愣地看着皇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何重要的大事让他们这般奔波?” 皇后想了想道:“裴夫人信中仅说是为家事,倒没再多说别的,莹莹怎突然对裴家的家事感兴趣了?” 温莹眸光一颤,心下已不可控制地朝着某个方向想了去,惊呼道:“莹莹才不感兴趣呢,他、他也太自作主张了。” 皇后:“谁自作主张?” 温莹连连摇头:“没谁,莹莹叨扰皇嫂许久了,皇嫂既是要去看为裴夫人准备的郁金枝,莹莹便先告退了。” 温莹一路快步离开了坤宁宫,一张小脸却仍是羞红得褪不去热烫。 他当真是自作主张,都还未曾问过她的心思,怎就将他父母大老远唤了来,这是要向她提亲了。 可温莹也知,自己的心思一向明了,满心满眼都是他,更为了不叫旁人编排他是靠攀附公主身份从而忽视了他的能力,她也一直毫无怨言地答应了他暂且对外隐瞒两人关系。 裴玄寂应该也很有把握,若是他向她提亲,她自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温莹红着脸愤愤地想,真不想叫他这么轻易就得逞了。 可是,她想嫁给他已经很久了,他开口,她又怎舍得不应。 温莹心里的甜蜜翻涌冒泡难掩脸上喜色。 她又想到昨日马车中令人羞赧的贴近,这下是更加确信那时他应是想亲她的吧。 他怎突然这般直白,叫她都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 此时四下无人,温莹也仍是羞得一下捂住了脸,小声低喃着:“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突然,一道突兀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而后传来熟悉的沉声:“这不是琼安公主吗,听闻此前你在远宁寺遇了难,眼下瞧来倒是恢复得不错。” 温莹一愣,转头看去,竟见定远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转角处。 他们之间并不熟悉,她只得微微颔首,福身问候道:“见过皇叔,多谢皇叔关心,我身子已无大碍了。” 话到这里,两人客套完也该相继离去了。 可温莹还没来得及迈步,定远王却又开了口:“远宁寺本是百年寺庙,多年来受万人信仰,倒是没曾想其中暗藏如此大的脏污之事,此番还多亏琼安公主,才得以撞破远宁寺的阴谋啊。” 温莹皱了皱眉,她对此事并不太了解,只知裴玄寂近来一直在忙碌于此案,但定远王没由来地提及此事,让她觉得很是古怪。 这些话,同她说有什么用。 温莹抿着唇没有答话,看着下过雨后湿泞的地面,心思已然飘向了别处,只待定远王赶紧说完,她便可赶紧离去。 可温莹的沉默却并未叫定远王止住话头,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还没有完全结束,皇上下令彻查此案倒是让本好生头疼,那日琼安公主就在现场,不知可还记得请些许细节,不若到本王府上小坐一下,和本王聊聊当日的细节,说不定能够参透什么遗漏之处。” 温莹这下是当真觉得不对劲了,她微蹙着眉头低声道:“此案不是裴玄寂在查吗,皇叔需要知晓什么细节?” 定远王朗笑一声,目光却阴沉晦暗地紧盯着温莹,好似笑里藏刀:“裴大人着手调查此事也有半余年时间了,到底是年纪尚浅,多有莽撞,此番如此大费周章查办远宁寺,不仅让你落入险境,还打草惊蛇没能找出真正的幕后之人,本王既是皇上的皇叔也同为臣子,身得此身份,怎能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呢,你说是吧,琼安公主?” 温莹心口一紧,被定远王的目光看得背脊发凉。 听着定远王这般诋毁裴玄寂心里便不舒坦,再看他的眼神,就更觉得他像是不安好心。 但她想不出定远王为何会盯上自己。 温莹面露拒色,抗拒之意很是明显。 定远王却视而不见,只勾着唇角道:“走吧,琼安公主,只是简单聊聊,要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皇叔吧。” 温莹张嘴想说自己不想去,可定远王话都已是说到这个份上了。 再怎么他也身为她的皇叔,连皇上也要敬他三分薄面。 温莹犹豫不决,脑子里想不出能够很好拒绝定远王的理由,张了张嘴,正要无奈应下时,突然一道加快几分的脚步声从远处靠近而来。 定远王脸色微变,显然不悦此时有旁人出现打断他带走温莹的意图。 一转眼,只见不远处绕过宫墙穿过院门,正步步走来一道高挺的身影。 裴玄寂面容清隽神色冷然,在逐渐靠近后,一抬眼,一双锐利的眼直直看了过来。 ------------ 13 013 第13章 裴玄寂走至两人跟前,微微颔首作揖。 定远王僵着脸色,不冷不淡应了声:“好巧,裴大人。” 温莹紧张地转头去看裴玄寂,想向他传递求助的信号。 可裴玄寂目不斜视,仅淡淡地看着定远王,像是压根就没注意到她似的。 裴玄寂分明只是他口中年纪尚浅多有莽撞之人,定远王却被他冷然的目光盯着脸色越发难看。 半晌才从嘴角扯出一句:“裴大人怎会突然来此?” 至此,裴玄寂的目光终是移开,转而落到了温莹身上:“皇上命我来坤宁宫接琼安公主前去正殿,倒是定远王,后宫之地,怎还闲逛到了坤宁宫附近?” 温莹闻言眼前顿时一亮。 方才皇后便说了,今日皇上不得闲见她,这会怎会要传唤她去正殿,还是派她平日里表面上最不待见之人来唤。 裴玄寂这话虽然一听就是骗人的,但她总算有了正当理由得以远离定远王。 定远王语塞之时,温莹忙接过了话头,像是有了靠山似的,傲慢地昂着头再不复方才的犹豫之色:“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去正殿见皇兄了,皇叔请回吧,下回可莫要四处闲逛,皇嫂可不喜欢旁人随意出没坤宁宫附近。” 定远王喉间一哽,后槽牙咬紧鼓出了腮帮,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怎也没想到竟叫裴玄寂突然出现坏了事。 定远王吃瘪,裴玄寂却仍是沉着眸光似有不悦,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警告冷声道:“定远王,告辞。” 温莹满心庆幸,脚下步子轻快地一路紧跟着裴玄寂,他却仅有一道沉默的背影,一路走了许久也未开口说话。 直到彻底远离了坤宁宫,温莹趁着四下无人终是耐不住地开口道:“裴哥哥方才是专程来帮莹莹解围的吗?” 虽是明知故问,但她就想听他亲口承认。 没曾想今日入宫还能有机会和他见面,温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岂知裴玄寂脚下步子一停,温莹险些一头撞上他的后背,好在她及时刹住了脚,却是吓了一跳。 裴玄寂默不作声,温莹探着头去看,见他冷着一张脸,不禁有些疑惑,只得转而道:“裴哥哥怎知我在坤宁宫的,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皇叔还想将我带到他府上去,也不知他是想干什么。” 裴玄寂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动:“往后见了定远王离他远点,你可以不必跟着我了。” 说完,他再度迈开步子继续前行,并没打算再和温莹多说什么。 温莹却是全然忽略了后面那句话。 方才她就觉得定远王不太对劲,一听裴玄寂这般说,自是无条件相信他的。 连忙快步追他身后又问:“皇叔近来可是有何不对劲,是与你在查的案子有关吗,方才我听他说远宁寺一案还未完全结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都抓住了那些人,袭击我的黑衣人也找出来了,那幕后真凶不在远宁寺的住持和和尚中吗?” 裴玄寂只觉耳边像有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她一连串的问题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思绪却不由再次飘向她绵软的嗓音中。 她到底是何时开始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软得似蜜,未尝却有甜腻。 温莹不得他回应便自己思考了起来,想了一会又开口道:“裴哥哥如今可有头绪了,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我还以为近来你能得闲一段时日,你仍要忙碌那岂不是……” 温莹霎时又止了话,险些将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脸上一热,连忙抿住了唇。 即使她的确很想嫁给他,但提亲这样的事,自是要裴玄寂亲口说出来才算数的。 可脑子里不断联想出他向她提前的画面,只觉周身热烫更甚了。 沉浸思绪中,温莹没留意脚下,不知裴玄寂何时又停了下来,这回当真来不及刹住脚,一头撞上了他挺直的背脊。 “唔……” 裴玄寂的后背可比温莹娇嫩的额头硬多了,她毫无防备地撞上,力道不小,却是把她疼得痛呼出声。 额头鼻尖发出难忍的刺痛,温莹小脸皱成一团眼尾都激出了泪花。 连带着裴玄寂的身形也被撞得往前倾斜了一下,只觉背上贴来一片绵软的弹润。 转瞬即逝,触感却又似曾相识。 裴玄寂下意识回头看了去,见她疼得厉害也没有半分怜惜之意。 直到视线落到某处,他才完全确认是什么撞上了他,脸上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温莹从疼痛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裴玄寂一路走到了藏书阁。 她捂着额头暂且忍下疼痛仰着头便问:“裴哥哥,你来藏书阁干什么,这儿没有皇兄的手谕不让随便进的,你……” 裴玄寂的目光仅在这张红着脸眼眶还含着泪花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听她把话说完便已是转身朝着藏书阁门前侍卫大步走去。 一抬手露出皇上手谕,两名侍卫连忙恭敬让开身来。 侍卫垂下余光瞥见紧跟其后的温莹,还没出声询问,裴玄寂已冷声道:“我一人,未带旁人随行。” 侍卫了然,在温莹赶到的同时,正要上前拦她,温莹从袖口里顺势掏出御赐令牌,金晃晃地一闪而过。 两名侍卫倒吸一口凉气,哪还敢拦分毫,连道都不敢挡,退至一旁令她畅通无阻。 温莹搂着繁琐的裙摆吃力地快步追上台阶,嘴里还念叨着:“我是想说,你若没有皇兄手谕,我可以带你进来的,不过好像用不着了,是皇兄让你来的吗,他让你来这干什么呀?” 身后的娇声越发靠近,已是再次跟了上来。 裴玄寂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大跨一步才赫然转过身来,没给温莹再次撞上他的机会,道:“公主,臣奉命办公,你也已经解围,没事就别跟着了。” 温莹嘟了嘟嘴,没把他的冷漠放心上,视线瞥见台阶两旁排开站立的侍卫,微昂了下巴正色道:“谁说本宫没事的,本宫今日正巧想在藏书阁寻几本册子解解闷,各干各的,互不干扰,谁跟着你了。” 裴玄寂深吸一口气,眸光冷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藏书阁内。 身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听得他脑仁阵阵发疼,一时间有些后悔刚才为了不让定远王有机可乘,选择了带走温莹而不是带走定远王。 入了藏书阁内周围便没了旁人。 温莹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而后仰起脸来凑到裴玄寂跟前笑盈盈道:“裴哥哥,莹莹方才演得不错吧,没想到今日还能有机会和你独处呢。” 温莹的欣喜却没得裴玄寂热情的回应,仅有一道冷漠的背影径直转入了两排书架中的窄道里。 温莹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裴玄寂似乎真不太想搭理她,并非方才在人前的掩饰。 她疑惑不解,却也不敢再跟得太紧了,站在窄道口小声地问他:“裴哥哥,你在生气吗?” 裴玄寂在一排书架前停下,视线扫过书架上的册子卷宗,敛紧的下颌线勾勒出锋利的棱角,不悦之色也甚为明显。 “你在找什么书,叫什么名字,莹莹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搜寻无果,裴玄寂收回视线来,转而看向挡在窄道口的温莹:“公主,臣没空陪你唱戏。” 温莹一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上了书架,感觉身后一排书卷咯得背脊不适。 眼看裴玄寂已是走到跟前,他脸上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双唇却是紧抿成一条线,叫温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裴哥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裴玄寂神色一凛,视线注意到温莹站立的位置后面一本不显眼的书封。 他迈步上前,直直朝温莹逼近。 温莹挡住了那本书,裴玄寂目光看向她,沉声反问:“你觉得呢?” 周围太过安静,静到温莹已清晰地听到了裴玄寂沉稳的呼吸声,和自己不知何时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他的靠近令她忽的想起昨日马车内的亲昵,脑海中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话语:“莹莹不想我亲你吗?” 不想!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温莹猛然抬手抵上裴玄寂的胸膛,用力就要推开他。 裴玄寂胸膛坚硬结实,推开的力道令他微蹙了下眉,而后满脸不悦地强硬掰开了她的手。 温莹心里一颤,下意识别过头去,裴玄寂已略过她的身形,探手在她身后取走了书册,而后没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温莹怔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紧张羞涩的心跳声逐渐平息,她却满脸茫然地看着已是空无一人的藏书阁门前。 她与裴玄寂互生情愫已久,他都要向她提亲了,想亲她也是正常的。 可方才心底里那一声不想是谁喊出声的? 像是她的声音,可她分明也同样在心里期盼着与他的亲密,怎会不想。 温莹葱白的指尖怔怔地轻抚上自己的嘴唇,他果然是在为此而生气。 方才她又躲开了,他的脸色好难看,连话都没同她说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任谁被这般拒绝两次心里都不会舒服的,这下是当真将他惹恼了呀。 良久,温莹才泄了气似的落下手来,双唇微动,不解地低喃着:“我没有不想的呀,刚才为什么要躲呀?” ------------ 14 014 第14章 取得书册裴玄寂便迅速回了裴府。 远宁寺能够得以查办,实属意外。 他的确被定远王摆了一道,那日仅是突然察觉异样才转而去到了远宁寺。 若没有温莹遇袭纵火,大抵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眼下他虽是查获了定远王的重要据点,但他已提前将自己的罪证撤离,根本查不到他头上去。 裴玄寂手中的证据不足,暂且还无法直接将定远王定罪。 裴玄寂神色凝重,一目十行翻看过手中书册后,展刃在一旁开口道:“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裴玄寂合上书册,面如冷霜:“定远王老谋深算,王府的收支账目处理得很干净,查不出什么线索来,淮安那边有什么消息?” 展刃摇了摇头:“暂未查到更多线索,想来远宁寺遭查办对定远王损耗极大,他也更加谨慎小心了,近来应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那倒不见得。”裴玄寂指尖轻点着桌面,面上神色看不出情绪,只陈述道,“今日我在宫中碰见他找上了琼安公主。” 展刃一愣,讶异道:“定远王找上琼安公主是为何意,莫不是他派人在远宁寺袭击公主却坏了大计借此记恨上要加以报复吧,但若真是这样,他但凡有所行动,岂不立即会露出狐狸尾巴,就是担忧琼安公主会因此落入险境。” 裴玄寂冷笑一声:“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琼安公主遇袭后,除却额头撞击之处最为严重,身上其余地方大多仅是轻微的擦伤,倒不像是袭击之人所致,反倒是她自己挣扎时弄伤的,连派人袭击都不敢过多伤她,定远王又怎敢对她报复什么。” “大人说得在理,牢中那人也全都招供了,他仅是受上头指示在琼安公主抵达远宁寺后对其进行袭击恐吓,伤了公主实属自己情绪失控,否则公主应该是毫发无伤的,想来定远王是想借公主在远宁寺遇袭一事引来朝廷严查远宁寺,但若非那场大火,远宁寺内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半点异样,从而就可被排除嫌疑之外,定远王这招走得还真是阴险。” “所以他找上琼安公主不是为了报复。” “那是……”展刃顿了一下,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不成禅堂内还有别的重要线索,可我们能够进去时,里面已是全都烧毁了,禅堂内完好的景象仅有公主瞧见过,不知公主那时是否有注意到什么。” 裴玄寂微眯了眼眸,片刻后才道:“无论她是否注意到什么,只能说明远宁寺还有我们遗漏了的重要线索,准备一下再去一趟远宁寺,禅堂废墟里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展刃闻言应了声,正要转身离去,又突然顿住脚步,踌躇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向大人禀报一下,今日大人入宫没多久后,皇后娘娘派人来府上传唤了府上的大夫,那位大夫正是当日给琼安公主诊治伤势那位,不知皇后娘娘是何用意,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裴玄寂默了片刻,沉声道:“让他来见我。” “是,大人。” 裴玄寂倒是有猜测皇后传唤他府上的大夫入宫是为何事,但也没太过在意。 却没曾想大夫被带到他面前,竟道出一件近来一直叫他觉得困惑的缘由。 “记忆混乱?” 大夫微微颔首应道:“老夫此前为公主诊脉便提及过公主脑内存有淤血,当时公主醒后瞧上去倒是并无什么异样,老夫也开了不少活血化瘀之药,只待公主疗养数日后淤血逐渐消散,但今日皇后娘娘传召老夫入宫,见了宫中御医才知,这些日子过去公主脑部淤血却久未散,更有越发在脑部堆积以至于压迫神经之害,脑部神经遭到压迫严重者会长眠不醒亦或是心智倒退,轻则便是记忆混乱,公主并无前者症状,所以老夫和御医推断公主如今或许存在记忆混乱之症。” “我的确看她行径怪异,但又不像是失忆的样子,可否能知晓她混乱的是哪一部分记忆?” 大夫又摇了摇头:“公主的记忆老夫自不敢妄自揣摩,且大人也说公主表面上也不像失去记忆的样子,究竟是哪一部分记忆混乱了,恐怕只有公主自己知晓了。” 大夫退下后,裴玄寂坐在书案前沉思了片刻。 若说温莹记忆混乱,表现得最为怪异之处就是突然对他的态度生变,每次见了他都跟唱戏似的,戏一出接着一出。 但他想不出这种情况是和她的哪一部分记忆混淆了。 思绪似又飘向少女红润着面颊一双眼水灵灵看着他的模样。 不知怎的,本该顾虑温莹错乱的记忆是否和远宁寺的线索有关,却又没由来的顾虑到了另一个离谱又诡异的方向。 裴玄寂思绪无果,暂且收了心思带着人出发前往远宁寺。 再探远宁寺这一趟果然有所发现,在远宁寺探查许久,案件调查有了新的方向。 坍塌的废墟下被挖掘出一间密室,密室方正宽敞,里面已是空无一物。 “大人,难不成除了那尊佛像,还有更多赃物原本藏在这间密室内。” 裴玄寂视线在密室中扫了一周,道:“这么大的空间,要趁乱转移出去可非易事,即使转移走了,又岂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更好的藏污之地。” “大人的意思是?” “定远王最大的据点已是暴露,此时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急需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存放这些东西,京华已是不安全。” “所以他想将赃物运出京华?” “半个月后的赏花宴城中会因皇上出宫将大量人力投放在翠云河畔,届时城门防守松懈,便是大量运货的最佳时间,定远王嚣张如此之久,是时候该收网了,去给恒王带个口信,我入宫将此事禀报皇上。” “是,大人。” 裴玄寂出宫返回裴府时已临近黄昏,还未下马,便先一步注意到此时府上的异样:“谁来府上了?” 府邸门前守门的侍卫忙上前禀报道:“回大人,老爷和夫人还有小少爷申时刚抵达,已在府上安顿好等候大人许久了。” 裴玄寂眉心一蹙,眸底生出几分疲惫的抗拒,到底是没多说什么,翻身下马径直朝着已亮起烛灯的前厅而去。 前厅内传出有人谈话的声音,直到裴玄寂走至门前,谈话声才戛然而止。 裴玄寂跨入门槛,抬眸便见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一脸阴沉之色,母亲则满脸尴尬与他对上目光,唯有年幼的小弟一见兄长顿时欣喜大喊着迎来:“大哥回来了!” 裴玄寂敛目一撇,沉声朝裴令之呵道:“站那别动。” 裴令之小小的身子一抖,顿时止住步子眼巴巴地看着裴玄寂不敢再上前半步。 裴夫人缓过神来,一见自己儿子这副淡漠模样不由叹息一瞬,开口道:“知道我们的来意还臭着一张脸,闹出这般乌龙,你想气死你爹娘吗?” 裴夫人和裴老爷突返京华的原因的确乌龙。 起先他们远在通南,在裴玄寂和温莹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时得知了一二。 两老讶异不已,几次三番询问都得旁人肯定的答复后,才不得不相信,自己家这个不近女色,冷淡到让他们愁得只能眼不见为净的嫡子,终是铁树开花了。 虽然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大跌眼镜,两老还在京华时也不是不知温莹对裴玄寂多有排斥,却没曾想他们离开这几年自家儿子竟当真摘得了这朵琼花。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两老迅速收拾行李,生怕此事出了什么变故让他们错失儿媳,仅是往京华寄了封告知信后便匆匆出发了。 岂知,路途遥远,事态瞬息万变,事情还是出了变故。 他们刚要抵达京华时,竟得知裴玄寂和温莹的谣言已是被彻底澄清了。 裴老爷后半段路程一直沉着脸色,这会再见裴玄寂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玄寂眸中瞧见父亲愤怒之余,还隐隐带着些不该有的期待。 他淡声打破父亲的期待:“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么回事,父亲还想知道什么?” 裴老爷气得不行,厉声怒斥道:“你说我还想知道什么!你已及弱冠之年,却迟迟不愿成婚,你再看看你这府上,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清一色的男人,我看你是想让我裴家绝后来气死我这把老骨头!” 裴玄寂面不改色,沉声答道:“二弟前段时间不是来信告知已有心仪的女子,父亲生我的气,何故迁怒二弟。” “你!” “父亲若是需要丫鬟,明日我让展刃去市集,您要几个就买几个。” 裴夫人险些快被两父子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忙在此时打断二人,上前拉住裴玄寂道:“你少说两句,莹莹那丫头小时候可水灵了,娘还曾抱过她呢,想必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或许皇上和皇后早已为她的婚事做了打算,爹娘不过是觉得惋惜而已,若真无此事也就只有作罢了。” 裴玄寂闻言终是有反应地掀起眼皮看向裴夫人,道:“她并无婚配。” 裴夫人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玄寂已转了话头:“你们打算何时回通南?” 刚咽下些许气焰的裴老爷顿时又有火气蹿上:“你老子刚到你就开始盼着我们走,家人几年不见你就这态度?” 裴夫人眉头一皱,忙出声道:“老爷,你胡说什么,玄寂哪是那个意思。”说罢,转而对裴玄寂道,“倒是不急着回通南,正巧今年皇上的赏花宴后是往西江方向去,皇后娘娘邀我们同行作伴,正好我们也顺路前去西江看看你二弟,所以大抵是待过赏花宴后再离开。” 裴玄寂似是并未被裴老爷的无理斥责所影响,微微颔首道:“那我让下面的人安排下去,母亲若还有什么需要便和底下的人说。”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裴老爷:“还有父亲需要的丫鬟,我让展刃尽快去办,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裴老爷本是错怪裴玄寂,却见他口头不饶人,心里仍是气恼。 裴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转而朝裴老爷抱怨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么多年了,还拿你这老一套对待玄寂,他能有什么好脸色对你。” “我对他怎么了,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栽培还少了?他如今能有现在的成就……” 裴夫人已是听不下去裴老爷的自说自话,沉下脸来打断他:“他现在有多少成就,就吃了多少苦,本想着若他能寻得一心仪的女子相伴,往后余生倒也会少些孤寂,可他现在这样……是我对不住他,如今更是不知如何弥补他才好……” 裴夫人越说心底便越是蔓上愧疚的忧伤,眼眶逐渐泛红,看得裴老爷顿时慌了神,再没法横眉竖眼,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事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那些年……” 说起往事,裴老爷也有些难以启齿,一张老脸尴尬又复杂,一时间也只能揽着妻子的肩膀轻抚着识趣地住了嘴。 可裴夫人似是没打算放过他,转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散去忧伤又升起些许气势道:“一路上都是道听途说,如今到了京华,还是且先将事情弄得清楚些。” 裴老爷自是不敢多言,忙应声道:“是,这事我明日便派人将来龙去脉查探清楚,若是此事真无由头,我也再托人挑选些合适的姑娘让玄寂相看一番,总归不能让他在这般独来独往了,定让他择一姑娘尽快完婚,这样你我也能安心一些,夫人觉得可好?” 裴夫人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好什么好,你除了会逼迫人还会干什么,谁让你硬让他相看姑娘了。” 刚面对裴玄寂还气势汹汹的裴老爷,被裴夫人一瞪更是没了气势,温声询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裴夫人心中思索着,回想起方才裴玄寂冷不丁接的一句话,神色逐渐缓和了下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么多年也不见何人能和玄寂那般冷淡性子之人传出什么谣言,有些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这趟京华自不能白来。” ------------ 15 015 第15章 那日从藏书阁回来,温莹接连几日都提不起精神来。 她满脑子想着自己躲闪了裴玄寂的亲吻而惹恼了他,根本不知要如何挽救。 第一次还可说成是因紧张羞涩,可第二次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她都不知自己突然从哪冒出的抗拒之意,竟还大力推开了他。 温莹后悔莫及,心思全写在脸上,更是憋得难受,几次三番都想寻个人倾诉。 唯一能够倾诉且还保守秘密的大抵只有自己的贴身婢女云袖。 可云袖就像是没有求知欲似的,分明见她烦恼好几日,也没见多嘴询问她一句。 这日云袖一早便被召入了宫中,直到过了午时才回来。 温莹闷闷不乐地看着她,憋了许久才道:“你入宫去干什么了?” 云袖抬眸看向温莹。 自她从宫中回来,已是悄无声息地看了温莹好几次了。 但温莹似是沉浸在自己的烦闷中,压根没有发现云袖的目光。 见没得到回应,温莹才转头看了去:“问你话呢,你看着本宫干什么?” 云袖有些难以启齿,她向来不是这样多嘴的人。 但思及今日进宫皇后告知她的那些事以及安排给她的任务,咽了口唾沫终是开口道:“奴婢今日进宫帮皇后娘娘筹备了一些赏花宴的事宜,倒是公主,近来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莹一愣,眸底顿时泛起些许光亮,装模作样道:“的确是遇上些烦心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袖看着温莹这副模样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后担忧温莹的病情,一时间也不知她究竟是混淆了哪部分的记忆。 贸然询问自是不得解答,所以才将这个任务交给她。 只是自温莹遇袭之后,云袖每日贴身伺候她,并未发现她有何异样。 若要说唯一的异样…… “云袖,本宫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向外告诉任何人。” 顿了一下,温莹又补充道:“至少现在不能。” 待到裴玄寂向她提亲后,他们的关系也终是能拨开云雾见天明了。 云袖面无异色镇定道:“奴婢自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公主的秘密。” 温莹相信云袖,心跳轻微地漏跳了一拍,压低了声音道:“本宫表面上和裴玄寂争锋相对,但其实再过不久他便要向本宫提亲了,我们……我们已经相恋许久了。” 终是将心中的秘密说出口,温莹的心跳已是乱了节奏,羞得脸上发热,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脸。 可一抬头,却见云袖表情僵硬,看不出是何情绪,她不禁皱眉道:“你怎这副表情,你、你不惊讶吗?” 云袖总算知晓自己方才心中不祥的预感来源于何处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却没曾想遗漏的竟是那时以为温莹在火场中吓慌了神胡乱喊出口的称呼。 云袖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道:“奴婢就是惊讶到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温莹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埋藏心中的秘密得以说出口也不再憋得慌了,转而轻松道:“的确是该惊讶的,这事说来话长,往后有机会了本宫再慢慢与你细说。” 云袖不禁回想起那时温莹脱口而出的称呼,如今再想竟是觉得有些熟悉,不知像是在何处也同样听过似的。 没能多想,云袖动了动唇问:“既是如此,公主这是又在为何事而忧心呢?” 她想,或许该忧心的是她才对。 温莹此前有多讨厌裴玄寂除温莹本人外就属她最清楚了,如今温莹竟是和自己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弄混淆了。 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她得了答案禀报上去,眼下答案倒是得知了,可她哪敢将这种事禀报上去。 温莹还不知需要多久能够痊愈,本是好不容易才澄清的谣言,若是她贸然上报,待温莹痊愈后可就更难收场了。 温莹哪知云袖心中纠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欲言又止后才措辞道:“本宫因得一事惹得裴哥哥不悦了,这几日不得他消息,也不知他消气了没有,云袖,不若你寻个机会去裴府帮本宫打探一下吧。” 将心中秘密告知了云袖,温莹也得以有了能够掩人耳目的帮手。 云袖为难地皱了皱眉,并非她不愿跑这一趟,而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她大抵能猜到裴玄寂因何而不悦,温莹突然一反常态,自认与裴玄寂藏有私情,裴玄寂不明所以,那般倨傲的性子,能愉悦才怪了。 可是温莹为何偏偏混淆了这段记忆呢,难道是有什么依据? 正想着,温莹已是急不可耐又催促了起来:“听见了吗云袖,不若你现在就去吧,本宫实在等不了了。” 云袖无法推拒,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退出寝宫刚要去后院准备马车时,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转而去了库房。 库房门前三三两两的婢女正从里面搬运整理杂物,见了云袖忙行礼问候道:“云袖姐。” 云袖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几人手中的杂物,而后问道:“前段时日我放在杂物房的那些书册还留着吗?” 其中一名婢女歪头想了想,道:“好像方才被凝花放到角落去了,本是打算处理掉的,不过见云袖姐当时包得那么严实,也不知里面内容是什么,就暂且还未处理掉呢。” 云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那些书册自是不能让旁人瞧见内容,公主府的下人懂规矩,包得严实便不会有随意翻看。 入了杂物房,云袖很快找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书册。 多日未再打开,上面蒙了一层薄灰。 厚厚一摞书,大抵有十几本之多,当时每一本云袖都择其片段念给温莹听过。 云袖一目十行翻看着书册,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更不知究竟是哪本话本里提及过的剧情会有可能影响温莹的记忆。 再一次翻看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本内容,云袖脸上也难以维持镇定。 越看脸色越难看,根本不敢想象若温莹当真因这些话本混淆了记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翻看片刻,云袖忍无可忍地阖上了书页。 只当是自己猜错了,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的想起了其中一本话本。 她连忙在一堆书册中翻找出那一本话本,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当日她念给温莹听的片段。 公主府突发大火,裴玄寂英雄救美。 “裴哥哥,你来救莹莹了……” 云袖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继续往下看了去。 果真看见话本里描写出当时她在裴府客房中听见温莹无意识唤出的呓语。 所有的猜想似乎都得到了印证,这本话本便是温莹记忆混乱的依据。 当时大多话本皆以吹捧赞美裴玄寂为主,他的设定不是富家公子便是王公贵族,而温莹却总落得一个乡野村妇亦或是贫瘠落魄的身份。 温莹自是怒不可遏,听了没几句便吵吵嚷嚷地说要换下一本。 唯有这本,里面的内容虽是也好不到哪去,但似乎并未改变两人的身份设定。 公主府遭遇大火这一情节正是云袖当时择选出相对能够入耳的片段。 温莹听得倒是认真,时不时还点评两句,话本中不少情节都在云袖删减后念给温莹知晓了。 最后是云袖念得太快,不小心念出了两人亲密片段的描写,温莹才惊叫着打断了她。 云袖回想起,自己那时候念的情节是:“裴玄寂俯身向温莹凑去,修长的手指轻捏她娇柔的小脸蛋,灼热又隐忍道‘莹莹,躲了这么久,何时才愿意让我亲你,你不想吗?’。” 她心里一紧,忙将话本翻到这一情节,果真瞧见话本中事后的描写和此时一模一样。 “莹莹惹裴哥哥不悦了,要如何才能哄他开心些呢?” 这时,库房外传来一名婢女的呼唤声:“云袖姐,你还在库房里吗,公主殿下方才见马车还未出府,唤我来问问你,公主吩咐的事情可要快些去办了。” 云袖默了一瞬,连忙将书册放进怀中,整理好其他散乱的书册才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了。” 已是想明白所有事情来龙去脉的云袖,自是没可能就这么去找裴玄寂打探消息的,真实的裴玄寂可不是与温莹藏有私情的情郎。 云袖出了公主府,行了一段路程后转而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后这头喜得云袖这么快便完成了任务,可听完云袖的禀报后又凝重地蹙起眉来。 “是怎样的话本,莹莹怎会将惦记着话本中的内容而错乱了记忆?” 云袖不敢对皇后撒谎,但也不敢将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本内容说出来,只得隐瞒了话本内容。 皇后召来御医了解了情况,御医沉思后开口道:“如此情况是何缘由大抵只有公主自己知晓了,若公主的记忆真是错乱了话本中的内容,切莫不可强行修整公主的记忆,一般患此症者,大多因心有郁结,再加之神经压迫,导致记忆错乱,并在心中坚定认为自己所想便是现实,若强行扭转她的认知,只会让她陷入自我怀疑的迷茫中,大脑供血不足,自是会头疼欲裂,更会加重病情,让原本已是最轻微的病症逐渐变成无法挽回的地步。” 云袖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皇后急切追问道:“此症如何可解?” “恢复此症关键仍是在于公主脑中的淤血,淤血化散自然一切都能恢复正常,但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短则几月长则数年,皆需通过服药和缓慢调整气血来进行恢复,过程中更是要注意莫要刺激她的认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公主恢复之前顺着公主的认知便无大碍了。” 大夫顿了一下,又问:“不知公主混乱的记忆可还严重,若已完全颠倒是非,要让她有交集的所有人都配合只怕是相当困难的。” 云袖背脊一僵,一时间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提紧心弦。 那本话本中的设定和眼下现实的情况相差不大。 温莹和裴玄寂人前掩人耳目,用不着旁人刻意配合,自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可真正该配合的,却是那个该与她有私情,却满脑子都是冰冷案情的裴玄寂。 若是按照话本内容的剧情进展,眼下这个桥段,就该是…… 当夜,夜黑风高,阴沉的乌云遮挡了月光。 云袖战战兢兢地趴在裴府高耸围墙上,一脸为难地回头望向底下站着的人:“公主,当真要这么做吗,不若我们还是回去吧,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温莹仰着头却是满脸坚定,压低嗓音道:“已是天黑,此处哪有别人,你动作快些便不会被人发现了。” 云袖如临大敌般转回头去,目光朝向院中亮着烛灯的主屋窗户,深吸一口气,实在是没办法,抬手扔出几颗石子。 砰砰几声微弱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尤为明显。 云袖心里一慌,脚下踩滑了一瞬,直直朝围墙下落了下来。 温莹连忙上前接住她,两人狼狈跌在一起。 云袖还来不及向温莹认错,温莹已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搂起自己的裙子忍痛道:“算了,本宫自己来。” “公主!”云袖惊呼出声,霎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已见温莹扶着长梯毫不犹豫地攀上了裴府的围墙。 ------------ 16 016 第16章 话本中,裴玄寂以事业还未稳固之由,希望和温莹将感情先暂且藏于暗处。 两人表面不显分毫,私底下这般翻墙相会却早已不是头一次。 云袖记得那段描述。 温莹身手矫健攀上长梯,多次翻墙的经验让她早就轻车熟路。 而此时,云袖胆战心惊抬眼看去。 长梯被温莹凌乱生疏的动作踩得摇摇晃晃,她刚上两步,颤着嗓音就朝下面喊着:“云袖,你快帮本宫扶一下,这怎这么高,以前也没觉得啊。” 云袖满脸愁容,想说,她哪有以前觉得过,她以前压根就没爬过裴府的围墙。 遥想温莹年幼时唯一一次爬树下不来了,自那之后温莹压根就不会去这种高的地方。 云袖心中苦闷,但想起御医的话,不敢多说什么,忙上前替她扶稳了长梯。 脚下稳固后,温莹深吸一口气,屏去心中怪异的生疏感,抓稳长梯步步向上。 直到她终是伸手能够够到围墙顶部,手上用力一撑,原本搂起的裙摆却松动落了下来。 抬脚之时,温莹压根顾及不了脚下,一脚踩上自己的裙摆,还来不及看清眼前,整个人重心失衡,直冲冲朝着围墙下栽了下去。 “公主!” 围墙后一声闷响,叫云袖脸都吓白了,抓着扶梯就要攀上。 温莹吓慌了神的颤声悄然传来:“裴哥哥,还好有你接住莹莹了。” 云袖:? 话本里没这段啊。 围墙下,裴玄寂阴沉的面色在晦暗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沉暗。 听闻院中动静,他出门查看。 袖中匕首已是出鞘,围墙上却从天而降一道慌乱无措的身形。 他并未伸手去接,抬手的动作不过是想将匕首架上来人的脖子,却不料自己的脖子先被人搂了个严实。 身体僵住的一瞬,他才看清,夜闯裴府的竟是温莹。 “公主还要抱多久,站稳了就放手。” 身前的冷声让温莹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脚下已是落地,身侧贴紧的胸膛结实又热烫,让人实在舍不得松开。 但温莹思及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是放开了手,退后半步抬眸看向裴玄寂:“裴哥哥是知道莹莹要来,才在此来接住莹莹的吗?” 裴玄寂眉心抽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来,露出了刚才藏于袖口出了鞘却还没来得及出刃的匕首:“你觉得呢?” 温莹一惊,尴尬地笑了笑却一点没被吓着,反倒伸手按下裴玄寂的手臂道:“裴府戒备森严,夜里除了我哪还有别人会来,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这般警惕,不会当真还在生气吧?” 裴玄寂微眯着眼古怪地看着温莹。 她夜闯裴府还理直气壮上了,这不是第一次能是第几次。 眼看裴玄寂面色不悦,温莹缩了缩脖子,自知自己理亏在先惹他不悦了,又软下态度道:“上次是我不好,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就坏了气氛,你明知我心意的,就别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绵软的嗓音尾调千回百转。 夜色下那双灵动的眼生出了蛊人的媚意,夹杂在光与暗的交接中,令人只能看见眸中的那一抹灿若星辰的光点。 裴玄寂一直紧绷的身体没能放松分毫,紧盯着她,审视着她,一时间竟找不到词语形容她此刻的行为。 诡异又陌生,是他以往都未曾接触过的感觉。 下意识蜷缩了指骨,刀柄在手中握紧,冷然问她:“什么心意,公主又想来偷什么东西?” 温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下又捂住脸羞得不行:“你说这话,也不知害臊的,我哪有想偷什么东西,想见你也不行吗?” 裴玄寂冷眼看着温莹表情丰富的模样,眸中升起一丝不耐,唇角绷直转身就走。 温莹回过神来连忙追在他身后跟上。 他怎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就这么生气,哄也哄不好的样子。 温莹一路紧跟,甚至非常注意他的步伐,留心着他若是停下步子,可不能撞上去撞疼了他。 果然,裴玄寂忽的步子一顿,温莹连忙刹住脚,在他回头之时露出乖巧的笑来,弯着眉眼看向他。 裴玄寂脸色却更难看了:“公主今日又是要唱什么戏,整日把心思用在这种无用之事上,就去找个和你同样清闲的搭子,不要来叨扰我,公主请回吧。” “不是的,我不是来唱戏的,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温莹认真解释着。 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的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低微靠近的话语声。 “这么晚玄寂或许都睡了吧。” “没有,方才让人来看过了,他屋子里还亮着灯。” 温莹脸色一变,瞧见裴玄寂也闻声转头看向了院门,虽是没什么反应,但她可镇定不下来:“是你爹娘吗,他们已是到京华了?你怎未提前告诉我,这会叫他们瞧见我在这可不行,快,你快托我翻出去。” 裴玄寂被臂膀上突然大力拉拽的力道拉回了目光。 只见温莹刚才还一副要在他这待一晚上的架势,这会已是慌乱无措,扯着他的胳膊就到了围墙边。 温莹提前搂好裙子,一回头,却见裴玄寂面无表情地站着也没有动作,连忙催促道:“快点呀,裴哥哥。” 低转的音调在尾音又翘起一抹娇柔的弧度,把人耳尖轻挠了一下,让人有些不适。 裴玄寂沉着脸看着她:“刚才不是还挺能耐,不想让人瞧见下次就不要做这种事了。” 他想,温莹大抵又是想出什么招数来找他麻烦了。 他整日公务缠身都忙不过来,实在没心思应付她的这些小把戏。 温莹眼睫微颤:“不是的,我……” 话未说完,院外的脚步声已是越发接近,她慌乱一瞬,手下意识抓住裴玄寂臂膀时,他一声沉重叹息下,一个弯身一把将温莹娇小的身子扛上肩。 “唔!”温莹条件反射想惊叫,又霎时捂住自己的嘴,嗔怪似的在他肩上回头瞪向他的后脑勺。 他也太粗鲁了,就不能用个温和的方式吗。 裴玄寂身手矫健,一个翻身跃上围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到了焦急候在围墙下的云袖。 云袖吓了一跳,连脸上表情都来不及整理,就见裴玄寂算不得轻柔地把肩上的温莹扔上长梯。 温莹身体一晃,好在云袖反应快及时稳住了长梯,她才得以在长梯上站稳。 站在高处便清晰透过院中的树枝缝隙看到了院门前走入的两道身影。 没时间了。 温莹腾出一只手率先拉住正要转身跳下围墙的裴玄寂。 力道拉扯使得裴玄寂停下动作,但眸底神色显然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还不走?” 温莹一手拽着他,一手探入怀中,没因他的冷漠而退缩,反倒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一把塞入他手中。 柔嫩的指尖在他垂落的掌心里轻挠了一下。 使得裴玄寂掌心酥麻一瞬,下意识攥住了被塞进来的东西。 他像是僵在了原地,还来不及反应,温莹已踉踉跄跄爬下了长梯。 温莹站在围墙下仰着头看他,眉眼间笑得甜蜜,声音压得很轻很低,却仍挡不住那抹娇柔:“裴哥哥,别和莹莹生气了,下次再见,祝你今夜好梦。” 娇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带着她的丫鬟一路远离了裴府。 直到完全消失在裴玄寂的视线中,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裴玄寂垂眸抬起手掌,摊开来看,才见掌心被她塞来的是一张绣工算不得精致明显不是从外买回的一张丝绸绣帕,还带着不知是谁掌心的温热温度。 围墙高处吹来温柔的晚风,带来一抹他曾多次闻到的馨香,将轻柔的绣帕在他掌心吹得飘动。 最终,被他蜷住的指骨攥紧,绣帕收入掌心,面无表情地翻下了围墙。 ------------ 17 017 第17章 裴老爷和裴夫人走到主屋门前正要敲门时,却见裴玄寂从院中角落的暗影中走出来。 “玄寂这么晚了你在屋子外面干什么?” “父亲母亲这么晚来干什么?” 裴夫人嘴角抽了一下,裴老爷顿时就沉了脸:“问你一句也不行了,自是有事才来找你。” 这话自是算不得好听,裴夫人眸光一颤,却见裴玄寂面无表情似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淡声道:“自是在忙,父亲母亲有事进屋说吧。” 裴玄寂率先迈步进了屋,随手将手中绣帕放到桌案上,没注意身后裴夫人恼怒地用手肘戳了下裴老爷。 入屋后裴夫人一眼便瞧见了书案上明显与这间装潢冷调的寝屋格格不入的鸳鸯绣帕,眸间一亮,小心翼翼问道:“玄寂,你何时也用这种秀气的绣帕了,瞧着材质不错,不知在何处买的,上面鸳鸯绣纹也……” 裴夫人本是想借着夸赞绣纹打听绣帕的来路,可当目光聚焦在绣纹上后,夸赞的话语又硬生生噎在了嘴边,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出口。 裴玄寂没注意裴夫人怪异的表情,只视线移不开被自己随意仍开的绣帕,半晌才不确定道:“那是鸳鸯?” 他以为是鸭子。 裴夫人心跳漏跳了一拍,总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苗头,忙整理好表情追问道:“对啊,是鸳鸯,像女孩子的东西,你在何处买的?” 裴玄寂走神片刻的思绪被骤然拉回,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夫人话中有话,再不多看那张绣帕一眼,淡声道:“犯人身上搜出的证物,母亲喜欢我让人问问他在哪买的?” 裴夫人面色一僵,失望地收回眼来摆了摆手:“那倒不必了。” “时辰不早了,父亲母亲是为何事而来?” 裴夫人这才想起正事敛去脸上异色,开口道:“玄寂,你二弟可有在信中与你细说过他心仪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姑娘?” “说过。” 裴夫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是不知从何问起。 裴玄寂已是直接开口道:“年长他六岁,丧夫,育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裴夫人猛地倒吸一口气,眼前一黑,险些要站不稳就此晕过去,裴老爷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脸色比裴玄寂出言和他争锋相对时还要难看。 裴玄寂一脸平静地看向父母:“怎么了?” 裴夫人缓过一口气来,脸色仍是难看:“不行,晏景怎可这种女子在一起,他本就涉世未深,岂是被那女子使手段迷惑了心神,玄寂,此番你同我们一起去一趟西江吧,晏景自小就听你的话,你劝劝他,门不当户不对的,可不能叫他当真着了这女子的道。” 裴玄寂闻言皱了皱眉:“母亲还未见过那女子,如此评判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可是不妥?” “什么不妥!”裴老爷怒斥道,“以晏景的条件,就是找个年龄相的寻常人家姑娘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可那女子结过亲,还有孩子,你就想让你弟弟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吗!” “那父亲希望我劝二弟什么,让二弟和那女子分开,而后像我一样,岂不是真应了父亲的话,要让裴家绝后。”裴玄寂顿了一瞬,又道,“或许父亲母亲也可盼着三弟长大成人,再给他包办婚事。” “你!” 裴念之才十岁,哪轮得到谈论他的婚事。 裴玄寂目光渐冷,看向裴老爷的神色带着即使年轻却好似已然压过一头的强迫感,不怒自威:“父亲掌管束缚完我的人生还不够,现在还想再把手伸到西江去?” 裴夫人一见话头不对,连忙打住两人一触即发的争执,开口道:“你们都一人少说两句,这不在说晏景的事吗,玄寂,那姑娘是何模样品性我们的确都还不清楚,可单单就她的年纪和这样的情况,我听着实难安心,也不是定要插手阻拦晏京什么,至少我们也得去西江亲眼瞧瞧才是,你可得闲与我们同去?” 裴玄寂也没想要劝阻裴晏景什么,男女之情在他眼中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况且裴晏景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这种无关紧要之事他又何需过多干涉,去西江就更是没必要了。 “近来抽不开身,西江就不便去了,二弟那边我自会写信告诉他,夜深了,父亲母亲若没有别的事,就早些回房休息吧。” 裴老爷和裴夫人似是仍旧欲言又止,但最终到底是没能再多说什么,相继离开了屋中。 屋内在关门声落下后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如同以往的数个夜晚一样,裴玄寂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一盏烛灯燃至深夜,分明亮着温暖的黄光,却好似没有半分温度。 可空气中不时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甜腻却清淡,违和却又熟悉。 裴玄寂落在卷宗上的目光再次移向了书案一角随手揉出褶皱放置的绣帕,神色微顿,过了一会却是放下手中卷宗伸手拿起了绣帕。 方形绣帕展开铺平,绣帕一角的绣纹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这是鸳鸯? 裴玄寂审视地看着绣帕,指腹轻抚过那对怎么看都像鸭子的绣纹,眸光深邃不知在涌动着什么。 良久,才终是将视线移开,为拉远这片引他分神的香气,转而将绣帕放进了一旁的矮柜抽屉里,再不见那抹白净,也藏下了那抹幽香。 * 这几日的公主府寝宫内,时不时会传出温莹焦躁的恼怒声。 倒不是她在斥责哪个下人,而是在冲着自己发火。 “公主,您自小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一来做不顺手也是正常的,您所需要的,府上的婢女外面的工匠女红都能做,实在犯不着您亲自动手做这些的。” “什么犯不着亲自做,别人做的和本宫做的能一样吗,况且这样的东西,本宫怎可让裴哥哥收别的女子做的!” 云袖:“……” 那日她翻看话本匆忙,没来得及细看其中内容,只知话本中写到温莹夜翻裴府围墙见情郎,却不知温莹何时还动手亲自绣了一张绣帕作为礼物送给裴玄寂。 温莹曾经哪是做过这些事的人,偏偏因着话本内容错乱了记忆,自认自己技艺娴熟,在想着哄裴玄寂开心时,便绣了一张鸳鸯绣帕送了去。 起初温莹也觉得自己绣出的鸳鸯左右不太像样,接连又绣了几张才有最终送出的那一张勉强能看的样子。 岂料之前绣废的绣帕忘了收拾,叫府上婢女瞧见了,不知是何人所绣,忍不住笑话起这四不像的绣纹。 温莹一听,顿时就怒了,不敢承认那是自己的作品,只得逮着云袖一个劲问:“本宫绣的当真不像样吗,那裴哥哥收到那样的绣帕,岂不是会觉得本宫没上心刻意敷衍他。” 云袖不知如何作答,温莹又自顾自给自己找到了解释的缘由:“定是许久未绣生疏了,上回本宫绣给裴哥哥的牡丹花还栩栩如生呢,本宫得重新绣一张送给裴哥哥。” 说完,温莹忽的脸色一变,转头朝向云袖:“你刚刚说什么?本宫自小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云袖,你是不是记错了?” 云袖心里一惊,霎时改口道:“不是的公主,是奴婢记错了,您……应该就是生疏了,这回您想绣什么,奴婢给您找图纸来。” 温莹闻言歪着头疑惑地想了想,想回想自己曾经刺绣的画面,却又好想怎么都找不到这些画面。 太阳穴开始隐隐胀痛,近来她似乎时常都会这样,越想脑袋越疼。 承不住这般疼痛,她连忙止了思绪,云袖也正巧拿来了图纸。 “这回,绣什么好呢?” ------------ 18 018 第18章 转眼间到了赏花宴这日。 温莹早早入了宫,随着皇家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一路从宫门大道行至翠云河畔。 马车外围观的百姓传来嘈杂的欢呼声,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正是大晋国泰民安盛世繁荣。 温莹早便听闻今日裴玄寂会随父母一同参加赏花宴。 云袖疑惑向来不会参加这般宴席的裴玄寂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一看自家公主兴致勃勃的样子,又将疑惑的情绪收了下去。 “云袖,给裴哥哥传过口信了吗?” 云袖回神,抿了抿唇道:“传过了,公主,只是……” 不待云袖说完,温莹满意地点了点头:“待入夜便可在画舫和裴哥哥相见了,届时无人会打扰,本宫将这次绣的香囊赠予裴哥哥,他应是会喜欢的。” 说着,温莹垂眸看向手中的香囊,深蓝丝绸,比翼双飞,不枉她练习多次,这次的绣工她甚是满意。 云袖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接不上话也只得咽了下去。 思及上次烟花宴时,裴玄寂也是这般在接到她的传信后淡淡看来一眼,而后没有任何回应地转身就走了。 最后自然是没有去赴约,温莹回府后还待着这茬怒骂了他好几句。 这回也是同样的情况,那裴玄寂多半也…… “云袖,把那个浅蓝色的香囊也拿过来,不知裴哥哥喜欢深色还是浅色,到时候一并给他瞧瞧吧。” 云袖:“……” 到了翠云河畔,已是有不少赴宴之人陆续从码头登上设宴的画舫。 温莹被云袖扶着下了马车后忍不住朝着画舫的方向探头看去,也不知裴玄寂这会到了没有。 但裴玄寂的身影没瞧见,倒是瞧见了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虞晚乔。 虞晚乔和周围几名女子聊得正欢,几人言笑晏晏,不知在谈论什么让人欣喜之事。 温莹本没打算去她们中间聚集,奈何路过之时,虞晚乔拔高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自然是真的,裴夫人和裴老爷多年不曾回京华,此番回来,正是为了裴大人的婚事。” 温莹脚下步子一顿,停在了转角处。 云袖愣了愣,也朝那边侧耳听了去。 另一女子犹豫道:“可此前裴老爷和裴夫人不是已知晓裴大人和琼安公主的事了,这才匆匆赶往京华的,听闻裴家接连生三子,家中未得一女,裴夫人自小就对琼安公主颇有喜爱,此番会不会是为了撮合裴大人和琼安公主而来啊。” 有人不屑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况且现在琼安公主和裴大人什么样大家不都看见了吗,之前那番谣言传得似真似假,可没曾想裴大人如此坚决澄清了谣言,不过是为了查案罢了,他们这些年都争锋相对成这样了,哪能真有什么私情,就是撮合,也撮合不到一堆的。” “说得也是,那这么说来,裴大人以往从不参加这般宴席,今日却破天荒出席,真是为了择选良妻了,那大家岂不是都有机会了。” “不知嫁给裴大人这般的男子,该是多么幸福,也不知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早知今日我便穿颜色艳丽一些的衣衫了,这身白衣藏在人群中,岂不是都叫人看不见了。” “看见了裴大人也瞧不到你这儿来,再怎么也得选门当户对的女子啊。” 温莹脸色越发沉郁,听着这些夹杂着嬉笑的谈话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还未有别的动作,转角后有正巧有一名女子起身说着要去瞧瞧裴大人来了没有。 她脸上带着羞涩的娇笑,正一走到转角险些撞上温莹,一张羞红的脸顿时吓白了:“哎呀!吓我一跳!” 一抬头,她才惊愣发现身前站立之人竟是温莹。 “琼、琼安公主……我们……您……见过公主!”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也皆是一愣,连忙跟随过来纷纷向温莹行礼。 方才她们的谈论中不乏谈及到有关温莹的事,自是略有心慌,但大多数话题还是围绕着裴玄寂在谈论。 女子间倾慕裴玄寂本也是正常之事,整个京华大抵也只有温莹一人看他不顺眼,但她也早已在宴席上听到各种对裴玄寂的夸赞和恋慕之话,应该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不会责怪大家太多。 岂知,温莹背脊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一众女子,眸光越发冷然,轻蔑地笑了一声,开口道:“今日游河赏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个个在这都做上白日梦了,裴玄寂能瞧得上谁,早的时候便瞧了,轮得到你们这会在这遐想连篇,大家若是无心赏景不若趁着船未离岸就早些下去打道回府算了。” 众人微躬的背脊一个激灵,顿时噤了声僵了动作,而后又垂着头面面相觑起来。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 若是以温莹的口吻,大抵是该说:“裴玄寂这样的男人你们也瞧得上,真是丢人。” 可眼下这话,当真是越想越不对劲,好像温莹不是在瞧不起裴玄寂,而是在瞧不起……她们? 温莹冷哼一声,倒也不像是不悦的样子,视线扫视一周,傲慢地昂着下巴转身离去了。 直到入了她的房间后,才坐上美人榻愤然道:“他也太招人惦记了,本宫还不能在人前宣示主权,真够憋屈的。” 温莹自是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可她听着旁人那般说起她和裴玄寂的关系心里仍是不舒服的。 何时人们才能谈及他们时,用的不是争锋相对,而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温莹在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守在门前的云袖匆匆打开房门禀报道:“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温莹闻言连忙起了身,一转头,皇后已是带着一脸温笑入了屋中。 “皇嫂怎么来了,也没让人通传一声,莹莹还没来得及让人泡茶呢。” 皇后入屋在软凳上坐了下来,摆摆手道:“待会宴席就要开始了,本宫来看看你便要去忙了,茶就不必了。“ 温莹眨了眨眼,乖顺道:“莹莹不是一早便乖乖入宫和皇兄皇嫂一起出发来到翠云河畔,皇嫂这会又来看我什么?” 皇后轻笑一声,似是听出温莹话里的小心思,但还是毫不留情戳穿她:“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此前没来得及细问你,这会你且告诉本宫,今年怎不愿同皇上南下了,以往不是最期待了吗。” 温莹眸光闪躲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理直气壮道:“皇兄每年都南下,莹莹不也跟着去了好些年了,今年累觉疲乏,便不想同行了,前段时日遇袭,身子还没好全呢,正巧就留在京华养养伤不是挺好吗?” “此前还说自己早就痊愈了,这会问到你便是没好全了。” 温莹脑中淤血的确没好全,也正是因为没好全,皇上和皇后心里放心不下,暂且不知她究竟是错乱了什么记忆,便想将她带在身边,也好观察了解一番。 温莹语塞,皇后如此追问下,她也总不能说自己是因着裴玄寂不去,她也不想去了吧。 若是跟着皇上一同南下,来回她起码得有两月见不着情郎,身子是好全了,那会就该得相思病了。 况且,裴玄寂这么招人,底下还有一群白日做梦的女子成日惦记着他,她哪能放心离开这么久。 温莹娇嗔着轻哼了一声:“舟车劳顿的,也太累人了,莹莹当真不想去嘛,皇嫂就让我自个儿在京华待着不成吗?” 皇后侧头打量着温莹的神色,似想从中找寻些线索。 但温莹向来是性子娇的,倒是不知她以往怎乐得舟车劳顿一两月远离京华,但这会这般模样却是非常合理。 探寻无果,皇后收回眼神来缓缓起了身:“皇上和本宫还是不舍留你一人在京华,盼着你与我们同行呢,这事你且再好好思量一下,赏花宴快开始了,你别在屋子里躺乏了,时辰差不多了就到楼下来吧,本宫得先去准备一下了。” 温莹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总归她不管怎么思量,这回定是不会南下了。 她站起身来朝皇后福身,嘴上应道:“莹莹知晓了,恭送皇嫂。” 温莹并未在屋子里接着休憩,赏花宴将要开始,各路宾客定是陆续到来,裴玄寂应是也快到了。 皇后离去没多久,温莹让云袖再次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这便出了房间,一路下楼到了船舱一楼的宴会厅。 刚一踏入宴会厅,温莹一抬眼就瞧见了人群中那道鹤立鸡群的身影。 裴玄寂眉目清冷,船舱吹过的缕缕河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好似温柔的抚摸,却丝毫柔和不了他冷硬的面容。 谁惹他不开心了? 温莹视线扫过裴玄寂身边,只见他身边围着几个大臣,面带谄媚不知在同他说什么,但明显让裴玄寂越发不耐。 真讨厌,没见他都不乐意了吗。 温莹微微蹙眉,迈步直直朝着裴玄寂的坐席走去。 直到走到被几人围堵住的小道前,冷不丁傲慢开口道:“裴大人,一人座还挡所有人的道,莫不是要本宫今日站着参加宴席?” 此话一出,裴玄寂没什么反应,倒是围着裴玄寂的那几名大臣脸色一变,一转头见温莹盛气凌人地站在身后顿时都变了脸。 躬着身子唯唯诺诺一边行礼一边退开:“参见公主殿下,老臣无意挡路,还望公主恕罪。” 温莹轻哼一声,不屑道:“也不知是裴大人身边的位置比较香,还是皇上没给各位大人安排位置,都围在这像什么样子。” 那几人敢怒不敢言,裴玄寂却终是扭头看向了温莹。 他这位置倒是没有比较香,但那几人退开后,站至身侧的那道身影却明显散发着自己曾闻过数次的香气。 裴玄寂不可否认,这个气味很好闻。 和他收到的绣帕上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在此时更真实贴近了几分。 缓过神来时,他的目光聚焦在温莹满脸挑剔不满神色的脸上。 注意到终是向她投来的目光,那张脸又突然如翻书一样顿时收起了傲慢之色。 温莹眉眼一弯,在无旁人注意时,俏皮地朝他眨了下右眼,唇角微翘,双唇翕动,无声地做出言语清晰的口型:“裴哥哥,莹莹又帮了你一次哦。” 裴玄寂心头一跳,回过神来时,温莹已绕过他的坐席转而去到对面,在离他较远的侧方坐席落座。 刚才那抹娇俏像是错觉一般,又见她正和旁人抱怨着:“不知道都围着裴玄寂干什么,还挡了本宫的路,真够讨厌的。” 人前裴玄寂,人后裴哥哥。 裴玄寂不禁思索,到底是谁教她这么喊的,难道她撞坏脑子记忆错乱的就是这事? ------------ 19 019 第19章 裴玄寂想了片刻,似乎回忆起某些久远的记忆来。 还当真有人这么教过温莹。 他年长温莹三岁,在他们年幼时,身边很多人都是这样教温莹的。 那时候的温莹白白软软一小团,就如他母亲所说,长得很是水灵可爱。 初见温莹时,他六岁,温莹才三岁。 温莹远远瞧见坐席上陌生的面孔,就奶声奶气地问皇后他是谁,皇后宠溺地笑了笑,就向她介绍了他的身份。 或许是他的名字拗口,温莹仍有些喊不明白,皇上便笑道:“莹莹若是记不住,唤他一声裴哥哥也不错,裴家这长子甚是聪颖,往后定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能才。” 岂知,温莹小脸蛋一皱,不满道:“我是公主,他又不是皇子,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我为什么唤他哥哥!” 童言无忌,温莹叉着腰气鼓鼓的样子又甚是可爱。 无人将她的玩笑话当真,反倒乐得借此逗弄她,每每两人出现在同一处地方时,身边都有大人笑着和温莹说:“公主,你那长得好看的裴哥哥在那儿。” 因着逗弄的人多了,连带着皇上和皇后以及裴家的裴夫人也时常这样开玩笑。 温莹虽是说着不愿意,偶尔被大家逗弄得多了,也会不情不愿地喊上一声裴哥哥。 不过这玩笑话也就到温莹八岁的时候。 旁人不知她因何事突然对裴玄寂厌恶至极,谁人提及一句裴哥哥,她能生气大半日。 以至于后来这个称呼渐渐就被大家落下了,再无人这般逗弄温莹,温莹自己自是更不可能再这样喊他了。 为何会错乱这一段记忆? 裴玄寂思绪无果,展刃已来到身后。 他收起思绪侧头吩咐了几句,这才在坐席上静默坐好。 赏花宴很快开始。 参加宴席的人并不算多,但聚集在画舫中,仍是热闹非凡。 用过下午的茶点后,画舫也终于载满宾客驶离河岸。 画舫顺着河流一路向南行驶一段距离便会停驻在河道最宽最静的水域上,周围两岸百花盛开风景美不胜收。 画舫驶动后,不少宾客离席前往甲板和画舫船舱两侧观景。 温莹身边人散开后,瞥见裴玄寂竟也起身向外,忙提起裙摆跟了去。 船舱外河风拂面,带着春日的暖意,令人发丝飞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景。 但温莹眼中只盛得下那张绝世无双的俊容,占据目光吸引视线,跟随他一路走到船舱外的围栏前。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中间正巧两名大臣闲谈赏景将他们隔开,显得不那么刻意,也不那么遥远。 温莹手扶围栏朝外探出头去,略过那两人,正好看见裴玄寂侧着头看向河对岸。 她撇了撇嘴,试图发出些动静引他与她对视。 可裴玄寂似乎很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灼热的目光。 河岸边聚集了大量百姓,在官兵的管辖下远远观望当今天子的尊容。 画舫驶到目的地停驻了下来,河岸边的美景一览无遗,裴玄寂的目光好似更专注了些。 温莹不禁皱了皱眉,他到底在看什么啊。 顺着裴玄寂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无非就是盛开的娇花五彩斑斓,而那一处的岸上还聚集大量女子,一见裴玄寂的目光看去,欣喜地发出不小的惊呼声。 温莹有些恼了,愤然瞪向岸边的女子们,可压根无人注意到她。 正这时,隔在他们中间的两名大臣离开围栏,路经温莹向她微微颔首行礼后转而去了另一个方向。 中间没了旁人,温莹再次看回他,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响呼唤他。 裴玄寂的目光却定格在了岸上某处,眸光微动,面上像是并无什么变化,眸间却又好似在传递着什么消息。 温莹真是有些忍无可忍了,四下看了一眼无人,转回头张嘴就要喊:“裴……” 哥哥二字还未喊出口,裴玄寂蓦地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眸中带着警告意味,仅一眼又转回头去了。 温莹愣了一下,嗓音顿时就憋了回去,眸间的期待逐渐转为委屈。 他怎么那么凶,他刚刚是瞪她了? 温莹抓住围栏的手指收紧到指骨泛白,眼眶泛起酸意,几欲翻腾后还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等晚上将绣好的香囊送给他,他定是能消气了。 如果还是不能,那她就……就…… 温莹本是委屈的心思又忽的蔓上羞赧,脸颊一红,飘忽了视线都没注意到裴玄寂已经不再看向河岸,终是转回头向她看了过来。 入目一张绯红俏丽的脸蛋,刚才明明还不似这般,这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整个人都快熟透了。 裴玄寂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眉心抽动了一下,隔着一段距离沉声开口道:“公主,有何事吗?” 低磁的嗓音勾起温莹心中那抹更加慌乱的心跳声,身子一颤,忙捂住脸道:“现在这么多人,晚、晚上再说,我先走了!” 温莹话语声太仓促,淹没在一阵忽的吹来的河风中,断断续续叫人没能听清楚。 裴玄寂:?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已见温莹红着脸羞答答地跑开了。 裴玄寂看着走廊转角处那道身影快速消失,展刃正这时从另一侧赶了过来。 “大人,都安排好了。” 裴玄寂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动作顿了一下,转而问道:“公主脑疾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展刃愣了一下,一脸狐疑看向自家大人。 自上次府上大夫被传召入宫得知温莹脑中积有淤血后,裴玄寂就下令让展刃去查探温莹脑疾的具体情况,只担心她错乱的记忆会和此番案件有关。 可眼下他们已是掌握了重要线索,就算温莹错乱了什么和案件相关的记忆,收网已是在今日了,实在不需担心别的情况。 但默了一瞬,展刃还是开口道:“属下此前打探到些许消息,就是听着不太靠谱,所以未曾想大人禀报。” 裴玄寂挑了挑眉:“说。” 展刃咽了口唾沫,这种事说起来就有些让人难以启齿,看着裴玄寂不容置否的神色,还是硬着头皮道:“就是听人说,公主的记忆好像是错乱到了某个话本中,将自己当成了话本的主人公。” “什么话本?” 展刃摇了摇头:“这个属下暂且还不得而知,似乎宫里也还未弄清楚是哪一个话本,大人可是发现公主有何异常了?” 裴玄寂眉心又是抽跳一瞬。 他发现的异常可多了去了,此时一听是因某个话本,就直觉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裴玄寂不答反问:“皇上和皇后未寻办法医治公主吗?” 展刃不解。 自家大人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莫说是公主患疾这样的事,就连当初公主在远宁寺被困火海中,他都以为裴玄寂冲进火海是担心公主的安危。 直到后来获取重要线索后才知,裴玄寂根本就是满脑子想着收集证据,生怕大火掩盖了证据才那么急切冲进了禅堂,至于公主不过是收获证据后顺手救出来的。 这会怎的还关心起与案件并无太大关系的公主的脑疾。 “御医诊断后称公主是因心有郁结,且脑部堆积淤血所致,需得花时间休养,别无它法只能静待痊愈,且不可强行扭转公主的记忆认知,否则会使公主病情加重,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属下了解到的就是这么多了。” 展刃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裴玄寂的神色,心里捉摸不透他突然问起这些是何原因。 但裴玄寂就此又沉默下来,一张俊容沉冷淡漠,让人看不出喜怒。 “大人,可是公主的记忆仍和案件有什么关联?” 裴玄寂薄唇微动,淡声道:“按计划行事,不得出任何差错。” 果然,他想问的时候就问,不想答的时候,根本不管别人的好奇心。 展刃只得咽下一肚子好奇应下声来,作揖退了下去。 黄昏之后,河岸两边的景色逐渐黯淡下去,岸上各家各户亮起灯火,画舫上也同样燃灯庆贺,开始了夜里的载歌载舞。 欢腾的氛围好似仅是寻常的一日,把酒言欢的宾客们似乎并未察觉周围的什么异样。 温莹亦然,一心惦记着待会河畔两边烟火燃放,已是与裴玄寂相约在他的房间见面,也未曾注意过别的什么动向。 待到歌舞落下帷幕,也就到了温莹和裴玄寂相约见面的时候。 可温莹朝裴玄寂的坐席投去目光,他仍旧冷淡着一张脸,根本没有所谓的心有灵犀的对视。 温莹试图提醒裴玄寂,却突然瞧见裴老爷和裴夫人相继来到他身边。 三人嘴唇翕动说着什么,但在嘈杂的宴会厅中隔着一段距离并不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因着裴老爷和裴夫人的出现,裴玄寂不得闲离席,温莹也只好坐在坐席上等着,目光时不时地朝那边看去。 遥见裴玄寂微蹙了眉心,似是很抗拒的样子,裴老爷气不打一处来,在人前还得硬生生憋着怒火,裴夫人则苦口婆心嘴上就没停过。 正这时,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华衣的小男孩从一旁快步跑了来。 他个子不算小,甚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跑起步来动作有些滑稽,圆滚滚的像个熊猫似的,直冲冲地奔到了裴玄寂身边。 而后,几人神色微变,温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见裴老爷和裴夫人齐齐转头就要朝她的方向看来。 裴玄寂却率先站起身来,高挺的身形径直挡住了裴老爷和裴夫人的目光,温莹也仅是瞧见了他的背影,再看不见几人的表情。 就在她迷茫之际,裴老爷和裴夫人带着那个小男孩转身朝着别的方向离去。 裴玄寂侧头一瞬,余光与温莹投去的目光交汇。 温莹眼前一亮,欣喜地朝他眨了眨眼,还不待她张嘴用口型和他说什么,裴玄寂已先一步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宴会厅的侧门去了。 温莹见状,连忙侧头吩咐云袖:“云袖,你且去甲板上守着,可别叫旁人跟过来了,本宫去见裴哥哥了。” 云袖一愣,张了张嘴,想说裴玄寂刚才好像不是那个意思啊。 温莹却已压根没耐心听她再说,搂着裙摆跨出自己的坐席,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去。 他也太心急了,搞得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 20 020 第20章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在水面洒落,波光粼粼映出斑斓色彩。 温莹怀着紧张雀跃的心情一路朝着裴玄寂的房间而去。 上至二楼,河岸即将燃放烟花,这一层的其余宾客似乎都不在房间内,整个楼层显得静悄悄的。 黄昏的河风吹动裙摆,温莹侧目看见了河岸边的火光。 随后,砰的一声火花冲上天空,在落日散尽最后一抹光辉之际,在沉暗的天空炸开了绚烂的花火。 温莹驻足观望一瞬,转头便见裴玄寂的房间亮起了烛光。 他到房间里了。 温莹自不会叫裴玄寂久等,忙收回视线快步朝着角落的房间去。 刚走至裴玄寂房门前,里面就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正巧打开了房门。 四目相对,温莹眼前一亮,欣喜道:“裴哥哥,你听见我来了?” 裴玄寂愣了一下,看了温莹片刻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显然最初他是把这事给忘了的,亦或是说,他本也没有答应。 思及自己原本的安排,裴玄寂微蹙了一下眉,道:“公主何事来找?” 温莹自顾自地往房门里走去半步,可裴玄寂似乎没有要让身的意思,她又只得站在门前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潋滟的双眸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酝酿了一瞬才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囊,视线却不好意思再和他对视了:“上次的绣帕绣得有些太草率了,莹莹不是没上心,只是久未施展技艺有些生疏了,我重新绣制了一个香囊,这次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温莹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香囊,上面一对比翼鸟双宿双飞,晃眼一眼倒是显得栩栩如生,但细看仍能看出一些技艺不精湛的痕迹。 但这对于以为从未干过刺绣这等事的温莹来说,已是做得非常不错了。 裴玄寂垂眸看向她手中的香囊,默不作声,一时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温莹想了想,又拿出另一个浅蓝色的香囊:“其实我做了两个颜色,都是莹莹亲手做的,不知你更喜欢哪个,浅蓝色和深蓝色,裴哥哥想要哪一个?” 再一次的发问仍是没有得到回应,温莹终是抬头,看见裴玄寂沉默地看着香囊脸上并无喜色,红唇不禁嘟囔起来:“你怎么不说话呀,是都不喜欢吗?” 温莹想起自己连夜连晚绣制香囊的辛苦,娇糯的嗓音带起一点被冷待的委屈,拿着香囊的小手也有些失落地微微垂下了些许。 裴玄寂将目光从她手上移开,抬眸落在温莹脸上,便见那双杏眸又一次出现了泛着水光又饱含情绪的神色。 她本就艳丽的脸庞似乎很适合做出各种生动的表情,笑的哭的撇嘴的委屈的。 裴玄寂鲜少有这么多丰富的情绪,但近来接连在温莹脸上看到多样的色彩。 很陌生,也很怪异。 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 即使他从未有过这些情绪,也能每次都在看向她的眼眸时,在心尖划过她泛起的情绪。 他的房间一直清冷素淡,那张带有香气的绣帕也并未带在身上。 但此时,那抹熟悉的香气又悄然蹿入了鼻腔,像是她手中的香囊散发出的,却更像是她出现在眼前,本就带来了那一抹香。 裴玄寂的目光难免带起审视的意味。 不为别的,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古怪的话本错乱了她的记忆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正想着,裴玄寂垂落在腿侧的袖口突然拂动了一下,微凉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回过神来时,一根柔软纤细的手指已然勾缠住了他放松的小指。 裴玄寂身形一僵,指尖的软意还未传播散开,小指就被缠着拉动臂膀在空中轻晃了两下,耳边传来温莹带着鼻音,婉转娇柔的嗓音:“裴哥哥,你到底还要同莹莹置气到什么时候?” 裴玄寂愕然抬眸,沉黑的眼眸瞬间染上冷冽危险的目光。 他下意识要把手指抽开,温莹却像是已有经验似的,先一步攥紧了手,整个柔嫩的小手不由分说蹿进了他僵硬的掌心。 温莹察觉到裴玄寂的抗拒,咬了咬牙有些气恼,但脸上却又忽的羞红大片。 她垂眸不好意思看他,只得满脸通红大着胆子又羞又恼道:“你要真那么想亲我,我让你亲,不躲了还不行吗。” 裴玄寂唇角绷直,目光中的冰封瞬间生出震颤的裂痕。 他难得生出的一点好奇也在此刻终是有了答案。 他应该知道温莹究竟错乱的是哪一部分记忆了。 这个认知让他没由来慌乱了一瞬。 从未遇上过这样的事情,让人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理论上,他该立刻推开她,眸中却映着那一抹艳丽的红晕,身体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怔然看着她。 周围死一样的沉寂。 越是沉寂,温莹心里就越是心慌。 这样还不行吗? 她怎觉得他有些小气呀,她都软着性子哄了他这么久了,都愿意让他亲了,他怎还不消气。 不对,不是有些小气,当真是非常小气了。 这种忍不住想要在心里暗暗数落他的感觉让温莹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裴玄寂仍在沉默,连她手中的香囊也没有接。 温莹很快撇开这些情绪,抬眸再次与他对视。 一双秋水剪瞳里盛着光,绽放在天空的绚烂烟花映入瞳眸,将她眸底的光亮染上斑斓的色彩。 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又像一汪引人深陷的漩涡。 裴玄寂的目光被紧锁在原地,感官失控的这一瞬间让他感到一丝危机感。 他向来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各方面情绪,唯此刻,震惊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让他觉得自己在失控,探入了从未知晓过的领域。 他静静地看着温莹,脸上仍旧保持着没有情绪般的冷漠。 袖口却再次随着温莹拉拽着手的小幅度晃动有了动摇,只闻她又道:“别生气了裴哥哥,不然莹莹就……就……” 裴玄寂觉得可笑,但也知道温莹这是因着记忆混乱而觉得自己亲不到她正生着气。 可是,他为何要亲她,他并没有这种想法,所以也不存在生气。 但他又抿着唇不说话,似是在等待着眼前的少女“不然就”的下文。 她能“不然就”怎样? 这时,甲板旁的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但脚下声响控制得极好。 温莹通红着脸并未察觉别处的异样,耳边回响的全然是自己早已乱了分寸的心跳声。 裴玄寂知晓脚步声的来源是什么,脸色微变,虽是想听她的下文,却不得不开口道:“臣没有生气,臣还有事,公主可以先……” 话音未落,温莹却忽的深吸一口气,已然屏蔽别的干扰,拉拽着他的手向自己倾身,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用一双软唇吻上了裴玄寂的唇角。 柔软,温热,湿濡。 那抹一直若有似无萦绕在周身的馨香在此刻骤然绽放开来。 天空中爆炸着火花,映照出少女紧张到颤抖的睫毛。 所有的感官全部汇聚到相贴的地方,生涩到毫无诱惑力,却已足以让胸腔积蕴的情绪冲破压抑的牢笼。 裴玄寂浑身都僵住了,生平第一次做不出任何反应来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应是什么也听不到,却有如雷轰鸣般的心跳声在不断撞击耳膜。 是谁的心跳声如此剧烈。 以裴玄寂对自己的了解,不会觉得是自己的。 那便只能是温莹的。 至此他才反应过来,他让温莹突进了前所未有的近距离。 近到他的思绪都被腾空,近到他连她的心跳频率都听得一清二楚。 唇间的柔软触感仍在,温莹生涩地紧贴着他,她又何尝不是被腾空了思绪,根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在她的认知里,这便算是亲吻了,仅是如此就已是让她羞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可是他的唇好软,本是带着微微的凉意,却被她的唇沾染上温度,让人舍不得离开,心底有声音在叫嚣着想感受更多。 有种将瑶台之上的冰雕融化的成就感,令温莹心中激起陌生的悸动。 源于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从何冒出来的,冲刷着全身的血液,感受着他冷硬外表下唯一的柔软。 温莹嫣唇微动,本能似的想要轻启双唇。 唇间发出一声黏腻的水声,带着少女轻微的呼气声,口若幽兰,扰人心弦。 以至于那道早就在不断逼近的脚步声终在走廊转角处显出身形时,裴玄寂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来人脚下步子一顿,甚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眼看了看,才轻哼了一声,不可思议道:“抱歉,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打扰裴大人了。” “啊!”突然发出的熟悉声音让温莹顿时惊叫一声,连人都没看清就虚软了双腿慌乱无措地就想躲起来。 唇上温软不再,裴玄寂瞬间收回了思绪。 除了眸底翻涌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暗涌,脸上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波澜不惊地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温莹大半身形。 “你来晚了。” 恒王扬着唇角笑得意味不明,狭长的眼眸饶有趣味地看向裴玄寂身后羞恼得快冒泡的身影:“本王若是准时来,就真坏了裴大人的好事了,那怎么好意思。”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是展刃带着一众下属匆匆赶来。 展刃一路赶来,却被恒王站定的身形挡在走廊口,视线往走廊深处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温莹快站不住脚了,怎么也想不到本是寂静无人的楼层,此时竟突然涌出了这么多人来,竟连自己一向最怵的恒王也出现在此。 裴玄寂没有搭理恒王,一道视线朝展刃看去。 展刃身形一颤,忙回过神来,心底千回百转,却也只能连忙出声禀报道:“大人,城门已拦截下数辆运货的马车,可以收网了。” 展刃话语一顿,又不确定道:“我们是现在出发?” 裴玄寂眸光一冷:“那不然呢?” 温莹一听裴玄寂要走,顿时有种自己身形的遮挡物就要离去的慌乱。 一抬眸,却猝不及防和裴玄寂侧头转来的目光对上。 那张俏丽的脸蛋在夜色中也仍红润显眼,无辜又迷茫地看着他,已然不知自己是该快些跑开,还是硬着头皮面对这被撞破的羞人一幕。 裴玄寂却忽的朝她伸出手来。 温莹:? 走廊口聚集的众人纷纷探着脑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里面一男一女站立的身形,不愿错过任何一幕细节。 恒王站在最前面,可谓观景最佳地点,幽深的眸光看得甚是专注,唇角意味不明的笑容简直快扬到颧骨去了。 这事,可比抓捕定远王有趣多了。 温莹无暇关注走廊前众人探寻的目光,裴玄寂却是明显感觉到这群人凑热闹不嫌事大。 他是该赶紧离去的,不论是本该尽快前往城门口将案件做最终的了结,还是阻断外面这一群看热闹的旁观人群。 但他眸光微沉,敛目将视线落到了温莹手中攥紧的一深一浅两个蓝色的香囊上,再次沉声开口:“拿来。” 温莹:??? 温莹脑子都已经没法运转了,根本不知裴玄寂在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还不待她说什么,无意识攥紧的手心里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一拽。 温莹掌心一空,站立身前的高挺身影只留下一抹冷然到了极点的背影转身就走。 唯有他绕出转角时,掌心露出了那两个小巧精香囊的一角,一深一浅,被他迅速收进了袖口。 ------------ 21 021 ------------ 22 022 ------------ 23 023 ------------ 24 024 ------------ 25 025 ------------ 26 026 ------------ 27 027 ------------ 28 028 ------------ 29 029 ------------ 30 030 ------------ 31 031 ------------ 32 032 ------------ 33 033 ------------ 34 034 ------------ 35 035 ------------ 36 036 ------------ 37 037 ------------ 38 038 ------------ 39 039 ------------ 40 040 ------------ 41 041 ------------ 42 042 ------------ 43 043 ------------ 44 044 ------------ 45 045 ------------ 46 046 ------------ 47 047 ------------ 48 048 ------------ 49 049 ------------ 50 050 ------------ 51 051 ------------ 52 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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