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前往养心殿的这条路阿熙并不熟,毕竟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从冷宫走向养心殿。 绿影斑驳,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渗入,如同细碎的金石,洋洋洒洒铺满前路。而层层叠叠的宫墙,又像是把无数的夏和冬牢牢锁在了这里,从此,再也分不清有多少个春秋。 自从进了冷宫,便再也没有了以前衣食无忧的生活。每三年开春才能领一次新衣裳,吃食也不如从前那般奢靡,大多是些清淡的素食。至于首饰,更是一件新的也没有添过。好在,阿熙也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但这一次,她还是特意换上了最近一年才新领的碧水青芝流仙裙,佩戴十二年前生辰宴上母妃赠予的白玉吊坠,细心梳妆了一番才踏出房门。 临出大殿时却又突然折返,从后院折了一枝粉玉兰簪于发间。院内的池塘映照出她清秀的脸庞,看起来也算有了几分公主该有的精气神,这才堪堪满意。 阿熙有些没由来的紧张。 或许是太久没有相见,脑海中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经有些陌生的缘故。或许,是对没有感受过的亲情的一种...期待? 亦或许,是她对人间有太多的未知。 自苏醒以来,阿熙就知道,自己是这世间所存的唯一一个神明。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神的存在呢?既然有,那为什么只有自己呢? 阿熙不明白,所以她在天上观望着,对苍生充满好奇。 总听世人常说,神,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她明明连任何一个攻击术法都不会。 世人常说,神爱世人。 可是,爱是什么? 世人常说,神的使命就是守护天地,庇佑苍生。 可是,为什么神生来就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呢? 阿熙不懂。 不过她这神啊,做得实在窝囊。从沉睡中苏醒已有九百余年,却全然不知自己因何而在,不知名字从何而来,不知使命为何而生。 可惜,这世间唯留她最后一个神,没有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所以阿熙决定去人间看一看,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一开始,似乎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身边簇拥着许许多多的人,有的忙忙碌碌来回穿梭,有的跪伏在地不发一语,还有门外一抹来回踱步的明黄色背影。 耳边声音嘈杂,似乎有人在竭力叫喊着:“娘娘生了!娘娘生了!是一位小公主!” 这便是阿熙来到人间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 后来才知道,这里,叫做皇宫。 最开始的那三年,父皇还算常来。 母妃每天总是打扮的华丽精致,不停念叨着那个敏贵人,仗着自己诞下皇子才升了妃位,不过只是运气好。还有那个慧答应,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父皇连宿在她宫里五日,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至于那个张太医,得拿住他的把柄,得到他手里的偏方,想办法给父皇生个小皇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偶尔还会使使小性子,惩罚几个长得好看的宫女,砸坏几个名贵精美的花瓶。 但父皇很宠着她,从来不生气。 可好景不长,母妃虽如愿又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却生下一个发育不全的孩儿,被父皇当场下令秘密处死了。 那日,眼见着太医和母妃身边的所有人从晌午一直忙活到半夜,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换了一趟又一趟,清幽的香气掩盖着血腥气,秋夜的桂花和月光洒落了一地。 可那个孩子,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这人间一眼。 她不是没有阻拦过。 母妃刚怀孕的时候,阿熙尝试着劝说过她无数次不要再服用那些所谓的偏方了,那些药并不会改变胎儿的性别,只会影响健康。 但母妃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出言警告:“本宫怀的可是皇子,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咒你弟弟,晚饭就不必吃了,回房面壁思过吧。” 那个时候,她已经预见了这个孩子的结局。可人各有命,即使是神,也不能轻易干涉凡人命数。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就有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因此而发生变化,她不能这么做。 所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劝诫,一次又一次的面壁。 而这一次,她也不是没有尝试阻拦。 她跪在父皇面前,稚嫩的行礼磕头,虔诚的替这个可怜的孩子祈求一条生路。 可回应她的只有的一句:“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格杀勿论!” 父皇离开的时候很生气,没有去见刚生产完的母妃一眼。听那些宫人小声议论着,说这胎儿是不祥之兆,诞下胎儿的母妃,是不祥之人。而公主,也是母妃所生,亦是被诅咒的煞星。 阿熙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她可是神女,怎么可能是煞星呢。 心下虽感到惋惜,但一想到天地法则,阴阳均衡,不能随意干涉生死命数,阿熙又止住了几欲施法的手,默默地退到角落。 世人说的不对,神并不是万能的。 从那晚之后,母妃就被勒令带着两三个贴身宫女和阿熙一起搬到了冷宫长住,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母妃,也再也没有笑过了。 书里写,最是无情帝王家,大概就是如此吧。这过去三年,如梦幻泡影,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冷宫位置十分偏僻,此事一出,之前与母妃状似交好的妃嫔们再也没有来过,曾经夸她漂亮可爱的皇兄们连句话也不曾捎来,更别提当初那些笑脸逢迎的宫人,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没想到,在天上的时候是一个人,到了人间,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想和殿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女聊聊天,对方却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模样。想跟兄长们说说话,托人捎去口信,他们总是满口答应,却从未踏足过这片宫殿的土地。而母后,只是个失了宠久居冷宫的嫔妃,每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至于苍生... 阿熙一阵摇头。 可叹她长到十五岁,连这宫墙都没有出去过,哪儿能见得到苍生啊。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用法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看看。可是转念又开始好奇,若是对自己的命运不加干涉,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过完这一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遂便打消了施法的念头。 这条路比想象中的还要长上许多,以至于走到殿中时额头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掌权者端坐殿上,开口便是庄严疏离的语气:“忆安,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忆安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阿熙端正的行了一礼,做足了公主应有的礼仪。 “好孩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倒是有了几分你母妃的神韵。”皇上顿了顿,又开口道:“听说冷宫缺衣少食,日子难捱,忆安心里可有怨朕啊?” “儿臣不敢。”阿熙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礼,“幸得父皇挂念,儿臣过得尚好。” “忆安可知,朕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十二年未曾召见,突然传召,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好事儿也不会想到我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也不敢这样说,话到嘴边还是毕恭毕敬道:“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指点。” 未等父皇说话,左相便率先开口道:“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啊,近一年多来,妖族持续进犯我人族边境,咱们已经接连苦战了数月,将士和百姓们都死伤惨重,国库也急剧消耗,各地增收赋税增招男兵,举国上下怨声载道,可谓是苦不堪言啊。” “是啊是啊。”右相把话接了过去:“我们云朝历代本就重文轻武,经此一役更是元气大伤,恐怕是无法再继续对抗下去了。不是没有向邻国求援,可只有咱们国家与妖族的领土接壤,其他国家根本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啊,陛下冥思苦想了数日,又跟咱们几个老臣彻夜商量对策,最终,还是迫于无奈递上了议和文书。” 言罢,朝堂之上都议论纷纷,无不唉声叹气。 “暂时议和确实可以为我们争取来一些喘息的时间,百姓和将士们可以休养生息,习武从军之人也可以有时间慢慢培养,于我们来说倒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父皇英明。”虽然不解他们特地告知此事的动机,但阿熙还是懂事的没有发问,顺从他们的意思附和着。 “唉……可是……”左相垂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阿熙见状发问:“左相为何仍是愁眉不展?难道对方不肯接受休战?” “倒也不是不答应……”右相再次将话接了过去,“只是那北境妖王实在可恶,要了我们不少良田城池不说,竟然还……” “还是让我来说吧。”父皇出声打断了他,抬手示意阿熙走近些。 “忆安啊,你长大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但又很快掩盖,“这些年你与你母妃久居那偏僻之处,朕疏于对你们母女俩的照顾,是朕有愧于你。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朝正经高贵的忆安公主,自然也该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你说,朕说的对吗?” “忆安明白。”阿熙微微颔首,“还请父皇明言。” “那妖王的胃口实在太大,竟要我们派一位适龄公主前往,缔结姻亲,才肯签下议和书。父皇自是不忍心牺牲朕的任何一位孩儿的,可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存亡,为了更多百姓的生死,朕也是无奈之举啊!”见阿熙乖顺,他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忆安啊,你上头的几位姐姐都已婚配,之后的几位妹妹又还未到年纪,与你同龄的永乐公主近日又不甚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朕实在是左右为难啊。这才只能唤你前来,一同商量对策,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忆安,你可能理解父皇啊?” 言尽于此,心下已了然。 上月还未定亲的姐姐福玉公主,一直属意吏部尚书家的嫡子,曾放话要等着他考取功名后风风光光来做她的驸马,却在这月初毫无征兆的就匆匆与荣亲王家的小王爷定了亲,还是父皇亲自下旨一切从简,三日后就举行了大婚。而那永乐公主也是月初之时突然就一病不起,对外宣称头晕乏力,吐血不止,其实每天都在自己殿内蹴鞠踢毽,半点没有病态的模样。 这些消息,不过是阿熙为了打发时间才让小鸟们出去探知的。当时并未曾在意,现在想来,事事有迹可循。 那些女儿们,都是在父皇膝下看顾着长大的,他自然是舍不得。可阿熙不一样,与其送过去一个备受宠爱的女儿,不如将冷宫里毫无感情的那个送过去。毕竟再不受宠,那也是血统纯正的公主,晾着也是晾着,此举至少能发挥她最大的利用价值。 她可以理解的。 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能有这出宫的大好机会,出去见一见这辽阔天地,她还求之不得呢。 阿熙俯身跪地:“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自请和亲。” “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女儿!”父皇果然心花怒放,当即拍案而起,“传令下去!即日起,忆安公主和她的母妃移居流云殿,再赐锦衣华服,珍馐美玉,且恢复其母贵妃之位,并由镇北大将军亲自护送和亲队伍,三日后启程!” “忆安谢父皇恩典!”阿熙做足了礼仪,得了允许,才起身退出殿外。 人族真是奇怪又矛盾,明明已经做好了选择,才会命人将她带来养心殿面圣,却还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痛心不舍的模样,说一番大道理,非要她自己亲口提出和亲才算罢。 阿熙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看来她要了解学习的事情还有很多。 ------------ 第二章 回到冷宫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映入眼帘的便是忙碌的宫人们正大包小包的搬运着一些生活用品,而母妃则欢喜的端坐于轿辇之上,见她来了似乎格外高兴:“儿啊,你父皇派人来接我们了!本宫终于熬出头了!哈哈哈哈!” 本来此事于阿熙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这还是这些年来头一回看母妃如此开怀。见她高兴,阿熙也觉着高兴,遂附和着:“是啊母妃,咱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您讨厌的地方了。” “主动和亲一事你做的很好,也不枉本宫费力生你一场。”她一笑起来,脸上多年来堆积的皱纹也深了几分,“本宫的孩子果然不是无用之人!” 有用的。有价值的。 原来父母与子女之间是这样的利益关系吗?可是,书本里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呀。 真费解。 晚风温柔地吹拂着书页翻动,沙沙作响。 一直到子时,阿熙的殿中仍然点着灯,像是在等什么人。 “忆安,你可知和亲之事事关重大!” 一只小白猫手脚利落的从窗台翻了进来,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少年般澄澈干净。 “你这新地方还真是难找。” 嗯,终于到了。就知道得知和亲的消息,他定是要找过来的。 这小猫是她在冷宫的地窖里救出来的,地窖旁有棵粉色的玉兰树生得极好,阿熙闲暇时候便很喜欢在树下饮茶。这小猫想必应是贪玩不慎跌落掉了进去,看起来浑身伤痕累累,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奄奄一息。她是感应到了微弱的妖气才发现的,便将他带出来救治,放任他在这冷宫来去自如。 起初小猫妖很防备她,瑟缩着不敢靠近。世人都惧怕妖物,有很多捉妖师以斩妖除魔为毕生己任,也有的捉妖师专门拿妖物的内丹炼药以此提升功力。这也导致即使阿熙救了他,他也不敢完全信任。 可在神的眼中,众生平等,又怎会对他另有所图呢。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待他伤好的时候,玉兰已经开到了花期,阿熙已同他熟络了不少,他也不似初见般畏畏缩缩。 “你叫什么名字?” 小猫妖没有开口,眼底墨色氤氲,小小的脸上透露着警惕的神色。 “我既救了你,便不会伤害你的。没关系,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回答我吧。”阿熙伸手想要摸他的头,看他退了半步的动作,调侃的笑着拍了拍他的爪子,“你这小白眼儿猫。” 那时候阿熙在想,她救他,也许的确是有私心的。 毕竟这漫长时光的同一片风景,多一个陪伴,总归是要多一些色彩的。 小猫妖见她不搭话,语气急促,急得跳上床榻,“忆安,别犯傻!你不能去!” “急什么,慢慢说。”阿熙轻笑着勾唇,玉白纤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毛发,“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又怎容得你我置喙?” “你可知那北境边陲终日白雪皑皑,冰冷刺骨。北境妖王暴虐凶残,恶名在外。那里岂是人待的地方!你一个和亲的凡人公主,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战利品罢了,哪有人会把你当成金枝玉叶来对待,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到底明不明白!”小猫妖没好气的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爪子不停的拍打着她的掌心,“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冷宫里待久了,给自己憋傻了!你要想清楚,那边可不比我们这儿,在妖族眼里人族就是最卑贱的种族,不过是个玩物,你去了便是无所依仗,任人宰割!” “我在这儿的处境难道就不是无所依仗,任人宰割了吗?”阿熙笑得更加肆意,如同一弯春水里荡漾的桃花,起身坐到桌边,斟了满满一杯桂花酿递到他跟前,“说了这么多话,且歇一歇,润润嗓子吧。” “你!你!”小猫妖气的炸毛,“真是油盐不进!”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且宽宽心。”阿熙耐着性子安抚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你看呀,我多幸运呀,能在这个永远四季如春的地方出生,温暖的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不受一点风吹雨淋。” 她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这自然很好,可你口中的白雪皑皑,是我不曾见过的另一个冬天。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或许另一片山河,也没你说得这么糟呢?” “可妖族凶残!人族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可你不也是妖族吗?你就很好呀。” “你!” 小猫妖一时语噎,烦躁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好半晌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我陪你一起去。” “你呀,还是好好留在这里修炼吧。”阿熙不舍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几日会有很多宫人进进出出,你就别来流云殿了,回冷宫去吧。”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他声音沉沉,低着头,看不清此时的表情。 “宫里灵气充足,更适合你修炼。”妖族的寿命比人族更长,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见面。想到这里,阿熙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可以化为人形了。” “此一别,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小猫妖的声音闷闷的,听得出来情绪很低落。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熙取下发髻间的玉兰置于掌心,趁他不注意悄悄在上面施了一个法,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兰佩,花蕊间缀着一抹轻飘飘的粉色,小心翼翼的挂在了他的颈间,“我和你约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小猫妖看着脖子上的玉兰佩,低垂着眉眼沉默转身离去,却又在走到门口时顿住。 “记住我们的约定。” 本来以为他会就这么离开,可他刻意隐藏着情绪的声音却还是在她的耳边回荡。 “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随后,晚风吹散了余音,身形隐于了夜色。 启程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阿熙穿戴着沉重的首饰华服端坐在马车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肢体,这才把怀里揣着的食盒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是母妃临别时亲手做的桂花糕。 她说,北境无花,你从小便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虽无甚作用,但你既要走了,此后再难相见,便也带些你喜欢的物件一并前往吧。 阿熙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模糊记得两岁时,父皇给自己办的最后一次生日宴,众星捧月,满目琳琅。母妃一时兴起想要亲自下厨,那年的她还不是如今这般憔悴衰老的模样,态度也不似现在这般冷淡漠然。而父皇也会牵起母妃不小心烫伤的纤手温柔的呼气,轻轻的拂去她脸上落下的面粉。 那时候,秋日正盛,金黄满地,一如那个未睁眼的孩子降生那晚的桂花一样美。 思及于此,阿熙垂下眼眸,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唉,母妃的厨艺实在算不上好。 可那日的桂花糕,确实格外香甜。 “公主可知,此一去,结局如何?” 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帘外便传来镇北大将军年轻爽朗的声音,将阿熙拉回现实。 “此去山高水远,背井离乡,公主可是真的准备好了?” 话里话外听起来,倒像是同小猫妖那般的担忧之意。 “将军此话何意?”阿熙抿了一口糕点。嗯,酥软可口,“这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前路未知又如何?莫非将军认为,本宫还有得选?” 帘外是长久的沉默。蓦地又响起他的声音:“公主心怀天下,臣楚望定会一路以性命相护!北境之行,万望珍重!”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此刻的语气却能听出些许敬佩与同情之意,与父皇言语间的冷淡试探和不容置疑完全不同。人族的感情啊,真是奇怪。 这一路并不算太平,但楚望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一路拼杀,将她完好无损的护送到了北境妖王的宫门前。 “这妖族实在是无礼至极!竟连接亲的队伍都不曾派来!”楚望看着空空荡荡的宫门,气得挥动起手中的长枪,连行礼都忘了,“公主殿下,他们简直就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您如此尊贵,却遭受如此冷待!实在是欺人太甚!” “楚将军莫急。”掀开帘,刺骨的冷风一下窜入衣领缝隙,阿熙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事已至此,已无退路,还请将军再送本宫一程吧。” “是!”楚望无奈叹气,抱拳垂首,再次率领队伍向前。 北境与中原大不相同,这里是妖族为尊,人族反而地位很低,与中原之地可谓完全相反。听说这妖王是威风凛凛的白狼妖,是尸山血海里打拼出来的皇位,也不知是不是如书里写的那般长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 接下来的一切还算顺利,繁琐的流程走完差不多过了七日,楚望他们已经准备返程,而那妖王至今还未见到人影。 唉,小猫妖不在,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 ------------ 第三章 院子里几株老树相互依偎,盘根错节,光秃秃的枝丫无力的向上延伸着,每一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如同梨花在枝头绽放。时不时吹来的寒风不小心拂落雪片,便如破碎的花瓣洒满了人间。 月亮隐于云层,如同被窗帘遮挡的烛火,光亮若隐若现。 “听说这一次送来的战利品有一个最特别的。”一道充满磁性的嗓音冷不丁的响起,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舒朗,眸中的光彩流转如同珠玉莹光。一身绀色长袍,金边刺绣,腰间环着红玉腰带,悬挂一枚流光皎洁的鲛珠腰佩,长身玉立,衬得他不沾凡尘的优雅。 “确实很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自顾自地评价。 这气息。阿熙蹙眉道:“鲛人?” 寒光乍现间,脖颈处多了一柄细薄的刀锋,紧贴着肌肤传来冰冷的触感,似乎下一秒就会割破隐约可见的血管。 “你是什么人?”少年身形一闪,举剑定格在阿熙一步之间,语气里充斥着危险的试探。 “好奇怪。鲛人不是妖族里最低微的种族吗?怎么会出现在王宫里?”阿熙没有在意对方的敌意,认真的不解道:“而且,你还能自由出入我的院子,想必身份应当很尊贵才是。” “你如何能知道我是鲛人?”少年的刀贴的更近了些,“自从到了北境便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没有机会接触他人,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修仙者的气息,怎会仅凭一眼便能识别出我的真身?” 这对神而言也没有很难啊。 阿熙歪头看着他,想了想,只能回答:“直觉。”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少年毫不客气的回怼,“说!” “是你先闯入了我的领地,怎么还质问起我来了?”阿熙闻言反倒浅浅一笑,“都说了,直觉。女人的第六感,不可以吗?” “伶牙俐齿。”少年这话说的咬牙切齿,见她对自己并无敌意,实在是个不像会法术武功的人,遂缓缓将剑放了下来,“忆安公主。有点意思。” 少年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显得意味深长,让人有些忍不住眼神回避。 “听说鲛人不善近战,生性也不好斗,离开水源超过十二时辰就会危及生命,很难长期在陆地存活,所以在骁勇善战的妖族里是最被瞧不起的,人尽可欺。”阿熙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越来越感兴趣的神情,“但你却能自由出入王宫,还能随意进入和亲公主的寝殿。那你,应该就是我未曾谋面的夫君咯?” 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神里还带有些许欣赏。 “听说宫里以前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王妃,以天籁之声闻名妖族,却不知是何原因入宫三年便离世了。这位王妃的身世来历和去世之因皆无从查证,但我猜,保密的原因,应该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卑微的鲛人吧。” “而你也是鲛人,所以只能是这鲛人王妃的孩子,而这位王妃生平所出只有一位王子,行六。我说的对吧?六王子殿下?” 啪啪啪。少年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 “我还以为人族都是些蠢笨之徒。”他挑眉勾唇,“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夸人的方式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阿熙撇撇嘴,视线落在他的腰间:“你佩戴的这枚鲛珠,看起来,很特别。” “你还认识这个?”少年讶异地怔愣了一瞬,很快又笑了起来,“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好奇了。” 当然认识。这东西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九百年前,阿熙刚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连接着人界和神界的遥海边上,浑身都是血,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可检查了一番却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不知道这些血是从何而来,自己又为何昏睡在此处。她一脸茫然,而鲛人族的首领就守在她旁边,看起来像是照料了不少时日。阿熙刚打算出言询问,可一见她安然醒来,对方便行了大礼准备要离开。见他刻意回避问题,阿熙不再多言,为表感激,将自己的一滴泪炼化为了一颗鲛珠赠与他。这颗珠子,可保鲛族在陆地上长期生存,不用受水源限制。 现在珠子既然到了他手里,想必定是那首领的后人吧。毕竟神的恩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受的。 “六殿下夜半三更不请自来,总不能是来与我闲聊的吧?” 听到她的话,少年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往院子深处迈进了些,侧头对她道:“我本意是来放你走的。”话语一顿,笑意更深了些,“但你既识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便不能让你离开了。” “放我离开?”闻言,阿熙眉头微微皱起,“你为何要放我走?” “你不想走吗?”他反过来质问她,倒让阿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便该清楚,我本就自顾不暇,更没有能力护着你。留下来,你只会生不如死。这本是因我而起,我并不想牵连于你。”见她欲言又止,少年回过头,自顾自地往她寝殿内走去,“你应该清楚,妖族根本不需要人族公主和亲,所以你可知妖族为何会逼迫你前来吗?” 三言两语间,少年已经走到殿内寻了一处梨木椅坐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你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羞辱我。” 是了。 妖族王子的王妃,居然是卑微如草芥的人族,传出去,便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北境是狼族称王,王子们要么与其他地界的妖王公主联姻,要么也会娶能力出众的妖族女子锦上添花。而身份低微的鲛人配卑贱无用的人类,这桩婚事于他无半分益处,只会造成他的阻碍,断送他的前程。 阿熙好像有一丝明白了,为什么在点破身份时,他会如此戒备。 大概是早以习惯如履薄冰的生活了吧。 不受宠的王子。不受宠的公主。 倒是挺搭的。 想到此处,阿熙眼底隐隐闪过一抹笑意,迎上他的目光:“我倒是觉得,他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哦?”二人视线相对,云雾散去,月光撒在她的身上,映进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愿闻其详。” “妖族和人族互相敌对,可我却认为,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最好的未来。同样都是芸芸众生,谁说种族不同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故意不派人接亲给她难堪,故意冷落她不肯见面,表现出对婚事的不满。种种行迹,都是在劝她止步。 “也许在妖的眼里,人族平凡而又弱小,可不是也有修仙之人成为了妖族惧怕的捉妖师吗?他们又凭何觉得人族公主就是等闲之辈呢?” 他知道是自己连累她背井离乡,跳入水深火热。若他表现出半分心疼不忍,都会有见不得他好的人跳出来制造更多的困难和痛苦来为难她,所以在用自己的方式不着痕迹地保护她。 别扭,却又真诚的善意。 他一定是个像小猫妖一样的好妖怪。 “有一点六殿下说的不对。” 阿熙走向他,亲自替他煮了一壶茶,还放了一些她偷偷藏起来的桂花花瓣。 “我不愿意离开。” 茶水泛起花香,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少年的视线。 “来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 阿熙抬眸而望,发现他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眼里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一丝阿熙看不懂的异样情绪。 那一刻,胸腔里的心跳莫名乱了节拍,阿熙有些不安分的挪动身体调整了一下坐姿。 “这,这是我家乡带来的茶,你尝一尝。”她平复了一下语气,压下了心里奇异的感觉,“我放了些桂花,很特别的。” 少年听话的接过茶盏,仰头喝下,又示意她再倒一杯。 他眼神直直地看着她,毫不避讳,倏而粲然一笑:“确实很特别。” 一时倒不知是在评价茶,还是在夸赞她。 阿熙觉得脸颊似乎有些炙热,大概是炉子烧的太烫了。 “我上头有三个哥哥,两位姐姐,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视线并未移开,看得阿熙脸上热度不减,“大殿下体弱寡言,从未与我有多过交流,也不参与任何斗争。二殿下很注重血统,与我最是不和,向来是刻意刁难,想必对你也会多有言语刻薄。三公主喜舞刀弄剑,刚正不阿,不会伤害你。四公主刁蛮任性,喜欢欺负人,但蠢笨,你注意点应当不会有大事。五殿下是个草包,算是二殿下的小跟班,大概也不会对你有好脸色。七殿下生母是现在的王妃,骄矜自傲,溺爱惯了,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八公主年纪尚小,与七殿下一母同胞,可一概而论。” 他娓娓道来,听得阿熙愣了神。 “明日你我拜堂,少不了要见到他们,提前熟悉熟悉性子也好。一开始小瞧你是我之过,便只能帮你至此,倒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应对明天的场面。”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忆安公主,别叫我失望。” 阿熙一下子来了兴致。 她被冷落惯了,极少和外人打交道,本以为这辈子会草草过去,没想到还能有这样复杂的形势可以体验,倒是能对众生有更多的了解。 “那我现在可以知道殿下的名字了吗?” “明日你自然会知道。”少年起身理了理衣衫,总算是收回了那灼人的目光,“明天要随我去见父王,是场硬仗,须得养足精神。” “会有很多人吗?” “当然。”他有些诧异,随即恢复笑容,“怕了?” “不是。”阿熙摇了摇头,“我其实很少有机会和人打交道,我怕我做的不好,会给你带来麻烦。” 毕竟来了这么多天,他是唯一一个向她展露出善意的,这位六殿下本就是在十分艰难的处境生存下来的,阿熙并不想成为给他添堵的工具。 “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你来操心的地步。”他笑意更甚,冲阿熙挥了挥手,“早点休息,明日晨起我来接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无边月色里,一如他来时在黑暗里突然出现。 ------------ 第四章 凛冽的寒风吹动着衣摆,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却也不敢多做停留,像是生怕在枝头多待一秒,都有变成冰雕的风险。 北境确实很冷呀。 阿熙规规矩矩地站在殿内,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的打量着四周。 狼妖一族的宫殿与人族的宫殿大不相同,没什么色彩,大多是偏白灰色的石头建筑起来的,堆放着各种皮毛类的装饰品。座上的妖王生得与普通人别无二致,气势威压却比旁人强出许多倍,给人不怒自威之感,倒也没有世人口中那般青面獠牙。 “小六,这便是你的新妇吗?”身着黄裙的女子端坐一侧,瞧着二人打量了一番,“生得倒是极美,与你极为相配。” “多谢三公主。”六殿下施施然冲她的方向拱手行礼,阿熙连忙也跟着有样学样:“多谢三公主。” “鲛人鲛人,当然是要鲛跟人配咯,怎会不般配,哈哈哈。”三公主左侧的男子丝毫不顾形象的大声嗤笑道:“两个下等种族,绝配,绝配啊!哈哈哈!” “星元,休得放肆。”对面的黑衣男子轻声呵斥,手作握拳状掩面掩饰自己的咳嗽,脸上病态的没有一丝血色。看来,这位应当是大殿下。 “大哥,五弟也是心直口快,说的也是实话啊,算不得错。”大殿下右侧的男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今日六弟收下了人族送来的战利品,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我看也不必搞什么成亲仪式,把这顿饭吃了就算成了。” “二殿下,成婚之事岂能如此草率!”三公主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他,“小六成亲本是皆大欢喜的大事,怎能省去礼仪流程,像什么话!” “三姐这话可说得不对。”她右侧的粉衣女子撇了撇嘴,“这哪是皆大欢喜的事,怕是丢人现眼的事才对吧。” “四姐姐说得对,这种事儿有什么脸拿出来宣扬的,自己偷偷摸摸办了就行了。”另一位看起来年纪稍小的男孩附和道:“六哥可真行啊,果然是下等马配下等鞍,啧啧。” 一时间,殿中议论纷纷。 阿熙偷偷地将他们打量了个遍,又将昨日六殿下对他们的评价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大概给每个人对上了号。 他对自己家人的形容倒是一点也没错。 “星衡。你对这桩婚事可有异议啊?” 殿上的妖王终于开了口,虽是问句,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 “回父王,儿臣不敢,儿臣没有异议。”被叫到名字的六殿下恭恭敬敬的行礼,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就是那个忆……忆……” “忆安。”阿熙出言打断,“回妖王,我是人族公主,忆安。回忆的忆,平安的安。” “忆安公主。”妖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有几分胆识。不过这里可不比你们中原,四季严寒,还望你早日适应。能嫁给我狼妖一族的王子,是你的福气。既来了妖族地盘,以后便安分守己,好好照顾老六,定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妖王。”阿熙遵循着妖族的礼仪回礼,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六殿下。 原来他叫星衡。 “今日我们一家便一起吃一顿团圆饭,成亲之事,就算礼成。”妖王环视一圈,台下众人神态各异,“星衡没有异议吧?” “回父王,儿臣没……” “回妖王,忆安觉得不妥。” 星衡没有说完的话被阿熙打断吞进了肚子里,惊讶的侧过头来看着她。阿熙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往下说道:“此事乃人族与妖族的首次联姻,是两族缔结友好的象征,怎能草草行事?没有仪式那便不算礼成,不算成亲。没有拜过堂,都是不算数的。” 此话一出,台下的人多少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妖族大殿之上,岂容你在这里质疑吾王的决定!”二殿下第一个站了出来,刚说完,五殿下又把话接了过去:“就是!你一个人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野!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我看啊,跟老六是一路货色。”四公主嗤之以鼻,补充道:“不识好歹。” “我瞧着这忆安公主所言也并无不妥”。三公主不紧不慢的品了口茶,嘲讽道:“倒是你们一个二个的,别人的亲事,你们比他们自己还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成亲的是你们呢。” “三姐姐,你怎能说这种话!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七殿下气得直跺脚,“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新人,有什么举办仪式的必要!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三姐姐可别拎不清啊!” “就是就是!星砚说的对!三姐姐不当回事儿,我们可不想跟着丢人。”四公主点头应和。 七嘴八舌的,好生热闹。 “好了!”大殿下沉声开口,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哄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给我少说两句。” 妖王见大殿下又咳嗽了,面上显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开口询问道:“星驰,你的看法呢?” 阿熙觉得有些好笑。 六殿下成亲,问的却不是六殿下的意见。我成亲,也没有一个人考虑我的想法。这家人还真是,比我那家人还难搞懂。 “回父王,儿臣认为,此乃六弟与忆安公主的终身大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大殿下淡淡地瞥向阿熙和星衡的方向,并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连语气也是淡淡的,“不过成亲若不穿喜服,也无拜堂仪式,确实不合礼法。” “好。”妖王点头,又蹙眉示意旁边的侍女赶紧去给大殿下端药,“那便依你的意思。不过本王也乏了,老六,今晚你们两人便简单拜个堂走个流程吧,此事你自己处理就好,开席吧。” 众人不再议论,阿熙随同星衡一起行礼,在最边上的角落落座。 得,拜堂成亲,父母亲朋都不出席,让他俩自己解决,真行。 阿熙愤愤地夹着桌上的菜,牙齿咬着筷子,十分不解气。 她还是第一次成亲呢。看话本里描述,全都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新郎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拜堂时高堂满座,龙凤花烛,对饮交杯。对了,书里还说女子的嫁衣火红如天边晚霞,用金线绣着吉祥的图案,凤冠霞帔,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可期待了。 阿熙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摇头叹气。 裙尾的荷叶边层层叠叠,像水流一般流淌着淡淡的蓝色,上衣绣着洁白的玉兰花样,是她从家带来的自己喜欢的款式。毕竟不了解妖族的风物,怕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异域的打扮。 可惜了。再喜欢,这也不是成亲该穿的衣服。 “你是想把这些菜都杀了吗?”星衡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又夹了一块新的鸡肉放进她的碗里,“不用再杀一次了,上桌之前,这只鸡已经死过一次了。” 看着自己碗里原本那块已经被她用筷子搅碎的鸡肉,阿熙一下子有些窘迫道:“我不是……” “不开心了?”星衡微微一笑,又给她盛了一碗汤,“喝点热的。” “他们这么说你,你不会不开心吗?”阿熙接过汤,暖乎乎的,心里的郁结一下子疏解了不少,还是没忍住发问:“我看书里都说亲人之间是世界上最深的羁绊,是最浓的感情。可我看他们对你恶语相向,一点也不像亲人呀?” “书里?”星衡挑眉看她,“什么意思?” 自觉失言,阿熙懊恼的闭上了嘴。 见她不言,星衡笑了笑说道:“那你的亲人呢?对你好吗?” 好吗?阿熙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星衡闻言,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忆安公主,你真的,很让人好奇。” 阿熙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这里是我的寝殿,以后你便住在这里了。”星衡带着她走到孤月殿,指了指客房的方向。殿内挂着红绸,大堂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对龙凤花烛。 “嫁衣来不及准备了,但我备好了交杯酒。”他歉意的向阿熙垂头,又试探着问她:“日后定给你补上,可好?” “也只能如此了。”阿熙大度的点了点头,心里有几分失望,还是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多谢你准备这些了。” 看今日大殿内那些人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怕是这些简单的花烛红绸都是星衡自己私底下备好的。有这份心,已经是对她的尊重了,又有什么理由嫌弃呢。 “以后你睡客房,我都叫妖仆收拾好了,放心,我不会越界。”两人交杯对饮,星衡看着她微红的脸庞,眼神中有些隐隐的神采流转,“我们这儿的酒烈,你少喝一些。” 确实很烈,第一口就感觉喉咙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我们不睡一起吗?”阿熙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书里说,夫妻要同床共枕而眠,我们不一起吗?” “咳咳咳。”星衡喝了一半的酒一下子呛得他喘不过气,阿熙见状连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关切地询问:“你没事吧六殿下?” “你……你这……”星衡被她的话问得说不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是什么奇妙的人啊?” “啊?”阿熙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不是这样的吗?可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啊……怎么会不对呢……” “不是不对。”星衡无奈地摇头,拿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个名堂,索性便再不多问,转而和她讲起道理:“夫妻,自然是要同枕而眠的。但你我未经拜堂之礼,自然不能算是夫妻的,你说对吗?” 阿熙懵懵懂懂地点头,眼里还是一片茫然。 “而且夫妻,是两个两情相悦的人走到一起,共同决定签订契约,永不背叛,携手一生。你我也不是,对吗?”星衡见她又点头,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所以,我们不能睡在一起。” “嗯,六殿下说得有道理。”阿熙重重的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星衡更加忍俊不禁道:“好了好了,快去休息吧,别想了。” “对了。”停顿了半晌,星衡又开口。 “嗯?” “以后唤我名字就好,不必这么客气。” 阿熙思量了片刻,随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好,星衡。” ------------ 第五章 这几日星衡总是早出晚归,面也见不到几次。 他这院子和其他几位王子公主的宫殿相比,并不算大,唯一特别之处是后院中央的小湖泊。那湖水清澈见底,这样的天气也没有结冰,应是特意用了法器维持。 想来他本是鲛人,定是极喜欢水的。 晚霞在天空开出绚烂的花,像是太阳融化了被揉碎进每一处云层里。 湖泊旁有棵极为壮观的紫丁香树,枝条肆意地向着天边舒展着,阴影笼罩着大半湖泊,庞大的身躯在这寒冷的天气却连一朵像样的花也开不出。阿熙不禁感到有些惋惜,挥了挥手掐了个简单的法诀,霎时间,紫色的小花成群结队地爬满了整个枝丫,如同迷雾一般围绕着整棵树,美丽的梦幻而又神秘。 这才像样。 院里没几个仆从,倒是有几分从前在冷宫生活的感觉。阿熙垂眸想了想,打了个响指,便在树下幻化出一个藤条秋千。 早就在书里看到秋千是女孩子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如今亲身一试,果然很是快乐呀,嘿嘿。 正在兴头上,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了助力,阿熙略有惊讶地回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竟不知,我不在的时候,夫人在这里做了不少事啊。”星衡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一下一下地推着秋千,力道温柔。 “你……你不介意吧?”听到他的称呼,阿熙略微有些呆愣,低头绞弄着衣摆,突然想起来这里并不是冷宫,有些不知所措道:“对不起啊,我……我没经过同意就……改造了你的院子……” “北境是长不出花的。”星衡并没有生气,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拉停了秋千,蹲在了阿熙面前,认真地注视着她,缓缓开口道:“这棵紫丁香树,是我用妖力维持着它的生命,能存活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今天,它开花了。” 他的眼神充斥着探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道:“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阿熙被他看得手足无措,眼神慌乱地想要逃离。 “不能告诉我吗?”见她迟疑,星衡没有追究,“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还好他没有追问,实在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回答。 “谢谢你呀星衡。”阿熙感激地回望他,心里对他的好感加深了几分。 “你若是喜欢,这院子随你折腾。”他拍了拍阿熙的头顶,无奈地笑了笑,“这儿也是你家。” 这儿也是你家。 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竟觉出一丝甜味。看着他的笑容,阿熙心里像是被小鹿悄悄地撞了一下。 一个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欺负着长大的孩子,还能时刻脸上带着笑容,又有礼貌,又很尊重别人,内心一定很强大很坚毅。 阿熙暗暗地佩服着。 看来,妖族也有很多值得自己了解学习的地方。 “这几日总不见你,你在忙什么?”见星衡准备进屋,阿熙也跟着他后头。接过他的大氅,又去将刚煮好的桂花茶给他斟了一杯。 “最近遥海的海底龙窟有动静,怕是有宝贝要出世了。那里是上古龙族的地盘,千年前的大战中龙族几乎陨灭,大家都觊觎着龙窟里的宝贝。”蒸腾的热气带着温润的茶香溢满整间屋子,星衡点头赞许了她的茶,又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但你既嫁了我,平白无故我定不会怀疑你的身份和目的,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顿了顿,他抬眸注视着她,语气里的真诚不似作假:“若你也有感兴趣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去取。” 遥海?龙族的地盘?那为何我醒来之时,身边出现的是鲛人族的首领? 阿熙一时间有些恍惚,脑子里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鲛人好像世代都居住在寂月海,与遥海隔着整整五座山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遥海呢? 千年前的战争几乎导致龙族全没,可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么大的事儿,不应该完全不记得啊。难道那个时候自己还在沉睡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啊? 越想越头疼,阿熙的手心渗出密密麻麻的一层薄汗。 “忆安。忆安?你怎么了?”见她神色异常,星衡尝试着唤她。见她没反应,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阿熙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我没有想要的,只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地方,有些好奇罢了。对了,你会去吗?龙窟会有危险吗?” 说起来,龙族还是神族御用的坐骑,善战骁勇,本是统领全妖的神兽,这一点阿熙还是记得的。看来正是因为龙族没落,各个妖族才分散而居,自立为王。 “父王召了我们所有成年王子公主同去,除了大殿下。”星衡倒是对她毫不隐瞒,“他身体不好,你见过的。” 回想起入宫开宴当日大殿下不断的咳嗽声,阿熙点了点头。 龙族应该有不少神器法宝,毕竟曾经是那么辉煌的种族。而至于那龙窟,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没那么简单。 阿熙思虑片刻后问道:“你们想进去是为了得到什么?” “父王未曾透露分毫,我也不知。大概是什么神兵利器一类吧。”星衡挑眉看她,“你感兴趣?” 阿熙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总觉得龙窟没那么简单,皱着眉头小心询问:“那,那我可以同你一道吗?” 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可没几个善茬,真要在那地方遇到什么危险,他怕是第一个被牺牲。 不妥不妥。 “既没有想要之物,为何与我同行?你一个凡人去那种地方,怕是自身难保。”星衡看起来并不赞同她的提议。 阿熙有些着急,思量着如何解释,磕磕巴巴的开口:“其实,其实我会点小……小法术。我,我就是对法术感兴趣,自己学了点儿入……入门的。我也不是冲修仙去的,就,就只是……感兴趣。那个,我,我能保护好自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会攻击法术……”阿熙难为情地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多丢脸啊,堂堂一个神,连个简单的攻击法术都不会。 “那你还想去?” “我……我……我这不是……”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 心里这么想着,阿熙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星衡侧目看着院子里盛放的紫丁香,又将目光望向她那颗快要埋进自己胸膛的头,笑得意味深长。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世界就是一片雪白没有颜色的。直到后来母妃去世,他的世界添了一抹鲜艳的血红。 母亲在时,偶有温暖的风可以吹拂他的内心。 旁人的冷眼,生活的折磨,都能靠这点温情来抵御,让他熬过这些痛苦。 母亲去了,他才真正感受到北境的冰冷。 再也没有任何的苦难能超过这份痛苦,所以那些磨难也无法再伤到他了。 作为一个鲛人,他却连在海里生活都不曾有过。他只有这方小湖泊,还有这棵从不开花的树。 北境开不出鲜艳的花,他也试过用妖力让丁香树开花。可是不行,用妖力滋养的花开出来没有任何颜色,这蚀骨的雪很快会将花朵打落枝头,又恢复到一片衰败。 他从未见过春天。 可是她来了。这个灰白的小院,突然有了色彩。 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留她在身边,或许不是上策。 可是,谁不向往春天呢。 星衡看着她,眼里是阿熙读不懂的情绪。他的语气温柔,像是故乡的温暖风,他笑意不变,妥协道:“若你想去,便与我同行。有什么事儿就躲到我身后,保护好自己。” “真的吗?”阿熙倏地绽放出笑颜,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开心地蹦了起来。 能去到龙窟,说不定还能唤回一些过去的记忆。正好,也能保护星衡。一举两得。 “所以,你真的担心我?”星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等待着她的答复。 阿熙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我,我没有!”下意识地反驳,阿熙紧张在脑袋里搜罗着说辞,说不清心里异样的情绪,连语调也变得急促:“我,我是看到书里说,若是丈夫死了,女人就会变成寡妇!” 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阿熙一下子有了底气:“我就是不想当寡妇!嗯,对!不当寡妇!” 闻言,星衡哭笑不得,低低地笑道:“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又继续说道:“少看点那些书吧。” 什么叫那些书啊。 阿熙不服气地噘嘴赌气。这学习人间的知识,不看书哪行,真是肤浅的男人。 哦不,男妖精。 “这几天你自己准备准备,大概三日后出发。”星衡把大氅拿起来披上,又准备出门,“我还得去和三公主商议一些具体事宜,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不必等我。” “好的,你去吧。”阿熙已经习惯了他这几日的早出晚归,自然地点了点头。 “对了。”星衡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道:“我看这几日你都穿那几套衣服,就命人给你去做了几件,尺寸是比对着你的旧衣服做的,大小应该合适,待会儿给你送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你有想要的款式花样,也可以告诉待会儿送衣服的人,下次再给你做了送来。” 没想到他会关注到这些,阿熙觉得心底有些雀跃,笑着应和了他好几声,看着他走远才进了屋。 星衡。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在她的心里抓挠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 第六章 趁着一个人在房间里,阿熙将所有关于龙窟的信息都借助神力调阅了一遍。 这龙窟是龙族囤积宝物的地方,龙族乃万妖统领,神族坐骑,所拥有的宝物多半有神力加持,或者本就来自神界。普通的凡人、修仙师、妖族不一定能够拿到里面的宝贝,拿到了也有可能无法使用。 毕竟是跟神有关的东西嘛,多少沾点机遇。 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就是说,龙窟里的任何宝贝,阿熙都可以调用。 看着眼前摆放着几套颜色各异,却又尽量按照她常穿的花样款式设计的妖族服饰,阿熙心里乐开了花。 既然收了别人的礼,那便趁这次机会挑个适合星衡的兵器回礼吧。 不过,还不知道他擅长的武器是什么呢。进龙窟之前得找机会想办法套套话。 转眼到了出发当日,阿熙特意穿了一身星衡送来的淡紫色衫裙。领口裙边都点缀着零星莹白珍珠,精致的紫丁香绣花一路自上往下蜿蜒至袖口处,窄口窄袖,比平时宽松的水袖款式多了几分干练,十分利于行动。腰间挂着一串狼牙和银铃,走起路来相互碰撞叮咚作响,悦耳又灵动,深得阿熙喜欢,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行装出门。 星衡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紫丁香的簪花,轻轻戴在她的头上,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道:“很衬你的衣服。” 阿熙有些不好意思地半垂着头,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大部队的方向集合,刚想道谢,却被另一道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哟,六弟这出趟远门还拖家带口的?怎么?刚刚新婚,就这般离不得?”老远就听见二殿下的嘲讽声,身边的五殿下还狗腿般的附和着:“是啊,二哥你看看他,这好歹是咱们狼妖一族的王子,跟一个人族天天黏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感情多深呢。也不知道带女人去那种地方有什么用,只会拖后腿。” “你说什么?”三公主一身白衣劲装,手里的长枪如同银龙出海似的一挥,瞬间就杀到了五殿下跟前,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怎么?就许你这残兵弱将去,女人不能去?”那威压强大的让五殿下瞬间没了气焰,连连后退了几步,语气弱弱地反驳:“我错了三姐姐……我不是说你不能去……我是说那个人类……” 三公主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可真帅啊。 阿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每年妖族王室比武,三公主都是第一。”星衡见她望着三公主一脸钦佩之色,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轻语,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女人?”三公主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又把长枪往前顶了顶,气势凌冽,丝毫不退让。 “三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五殿下像是霜打的茄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嚣张跋扈的样子,“错了错了,三姐姐,是我说错话了……” “三妹,五弟说话没有分寸,你别放心上。”二殿下站到了五殿下身前为他解围,赔笑着伸手推开她的长枪,讪笑道:“这不是想着龙窟危险,关心一下六弟妹嘛。她一个人族,又是娇生惯养,自小拘在深宫里长大的,连世面都不曾见,怎会如三妹这般骁勇无畏。似她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怕是不适合随同前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不是。” 三公主顺势收了枪,但那充满杀气的眼神还是让五殿下吓得躲在二殿下身后不敢露头。 “就是就是,三姐姐是能上战场杀敌的,一杆长枪斩敌无数,是咱们狼妖族的骄傲!那人族女子算个什么东西!怎配和三姐姐相提并论!”四公主尖细的声音尤为刺耳,这时阿熙才注意到她。站在一群男人里,个子小小的,穿得却与旁人不同,花枝招展,不像是要去龙窟这种未知之地,倒像是要去灯会集市闲逛。 “多谢二殿下和五殿下关心。忆安自有我保护,星衡的家事,就不劳两位殿下费心了。”星衡适时的站了出来,冷眼看着他们,表面上却仍是做足了礼仪,即使是护短的话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你这人真是还不识好歹呢!”四殿下叉着腰指着他们,“二哥五哥还不是为你们着想,真是不识好人心!” “切,还有你保护。啧啧,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还保护别人。”五殿下不屑地反驳,却又在触及到三公主的目光时瑟缩着往二殿下身后退,小声地嘀咕着:“你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逞什么英雄...” “几位殿下无须再为忆安争执了。”见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阿熙还是决定出言缓和:“多谢各位殿下好意,忆安自有自保之力,我们起程吧。” 走在队伍末尾,阿熙没忍住扯了扯星衡的衣袖,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八卦道:“那比武大会你得第几啊?” 星衡觉得有些好笑,宠溺地看着她说道:“最后一名。” “啊?最后啊?”阿熙有点诧异,随即又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什么。”星衡笑着去拍她的后脑勺,半分不似之前面对其他人时冷脸的模样。 倒也是,鲛人本就不是善战的种族,最后一名也不奇怪。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拖你后腿。”思及此处,阿熙冲他肯定地拍拍胸脯,又不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倒是你,若有危险,不要冲在前头。” “好。”星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惯用的武器吗?”看着三公主威风凛凛的长枪,阿熙这才想起礼物的事儿,便借此机会顺势试探着问一问:“你既然武艺不高,总该有一趁手之物傍身吧。” “你不是说自己不会任何攻击搏斗之术吗?怎么也对武器感兴趣?”星衡侧目看她,眼底隐隐有探究之意。 正想着该寻个什么借口,眼珠一转,阿熙眨眨眼,冲他狡黠一笑:“初次见面时见你便是用剑指着我,难道是用剑?” “这是记上仇了?”星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很快又收敛,唇角不自觉地勾起,“那日我便承诺于你,若有想要的,我会替你拿取。一会儿有看上的武器,告诉我便是。你我已然成亲,有何不好意思开口的。” 哪里是这个意思……唉,这人的联想力真是太丰富了。 “我只是好奇罢了……”阿熙语塞,沉默半晌,又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只好作罢。 越是靠近遥海,越是阴冷。海边安静得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方圆百里未曾见过任何生灵生活的痕迹,连一只飞鸟也不曾在天空出现。 海浪拍击着岩石,永无休止地喧嚣着,随后又化为雪白的泡沫,消失在大海中,化为涟漪。 倒是和当年苏醒之时所见之景别无二致。 “别害怕。”一只手出现在阿熙的视野里,掌心向上,视线随之上移,眼里映出星衡温柔的脸庞。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似乎有一道电流穿透全身。掌心温热,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星衡握紧了她的手,莫名让人有种安心之感。 阿熙忙不迭冲他摇头。 她不是怕,只是故地重游,却没有故时记忆,有些伤感罢了。 “停!”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二殿下高声下令,“所有人原地停步!”几十名将士整齐划一,听命止步。 “海下便是龙窟,大家准备一下,下海吧。”二殿下放下行囊,拿出自己的佩剑随身,五殿下紧随其后。 “底下这么危险,我们什么也不清楚,就这么下去,我可不敢。”四公主撇了撇嘴,就地坐了下来,“我就不去了,就这儿等你们。” “也好,你去了也是累赘。”三公主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拿着长枪便要第一个往前冲。 “三姐姐等等!”五殿下看到二殿下递过来的眼神,立刻会意,拦在三公主身前道:“前方尚不知是何情况,不如,我们让六弟先去探探路吧。” “六弟素来武不出众,无须他,我来即可。”三公主皱着眉头拒绝了提议。 “话不能这么说。三妹,你的本领星迩自然知道,可下面说不准是什么龙潭虎穴,贸然前去,只怕凶多吉少啊。”二殿下刚说完,五殿下又接着开口:“对啊三姐姐,六弟本来就是个鲛人,水性自然不会差,不如就让他先行一步。他若伤着,自有他的新妇照料,三姐姐若伤着,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啊。” “你们什么意思?”阿熙有些听不下去了,忿忿不平道:“难道伤着星衡就可以,伤着你们就不行?他虽为鲛人,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入海。而且你们身份地位相同,又都是一家人,言语间却急于推他去送死,这是哪来的道理?” “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的家事!”二殿下的眼神带着杀气,握紧了手中佩剑,阿熙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 见状,星衡上前一步,拦在了阿熙身前道:“忆安乃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自然是有资格!” “你!”二殿下气到失语。这六弟极少当面与人驳斥,多年来也不曾反抗,今日却为了一个人族女子与他顶撞,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再说了,长幼有序,二殿下身为哥哥,不应该以身作则,先行探查吗?”阿熙有了底气,笑意渐渐染上眉梢,歪头调皮道:“星衡常在忆安面前提起二殿下是一位好哥哥,好哥哥自然不会让弟弟妹妹们涉险的,对吗?” “你这女人!”二殿下气得差点拔剑,却被三公主眼疾手快阻拦,厉声道:“够了!” 三公主没好气地盯着二殿下,转身对所有人下令:“由我开路,一半将士随二殿下断后,一半将士随四公主留守,出发!” 三公主在外行军打仗惯了,那统率三军的气势无人不服,霎时便没了争议,迅速整理好了队形。 好厉害。看来会打架真的很了不起。 阿熙这样想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好好一个神,连个打架都学不会。唉。 ------------ 第七章 斑斓多彩的珊瑚在海下摇曳生长,最鲜艳的火红珊瑚在前端堆砌出长长的走道,彩色的鱼群在其间不断穿梭环绕着整个龙窟。 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黑石刻门,门上的纹路隐隐有蓝色光华流转。推开门,里面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 狼妖一族世代都是陆地生物,到了水下,对能力会有所影响,实力大打折扣。特别是在这样的深海区域,需要一直用灵力法术来维持呼吸和行动,无法长时间久处于此。 可对鲛人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一行人艰难的举着夜明珠照明,警戒的向内缓慢移动。到了后面,能坚持在前方开路的只有六殿下和忆安了。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五殿下第一个耐不住性子开口:“这龙窟深不见底的,我们还要继续往下吗?” “那不然呢?”三公主也感到了些许吃力,但脚步一刻未停,“难道此刻还有退路?” 一句话说的五殿下哑口无言。开弓没有回头路,已经在这里面弯弯绕绕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就重新返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更何况,妖王交代的任务,还一点着落都没有。 “六弟,你在前面到底找到出路没有!”二殿下本就是断后的位置,声音远远的从后方传来。 星衡没有理会后面嘈杂的议论声,只用眼神示意阿熙跟紧一些。 “你们这次,到底是来找什么?”阿熙小声的在星衡耳边嘀咕,“这龙窟怎么说也是别人的地盘,贸然来此处寻找他族至宝,不太好吧。”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星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牵着她往前走,小心地清扫着前路障碍。 “什么?” “传说上古时期,龙族是神族的坐骑。他们喜欢囤积宝贝,所以专门建造了海底龙窟,而遥海,便是他们世代所居之地。世人都对这龙窟里的神物垂涎,但极少有人知道,龙族最大的宝贝并不是龙窟那些宝物。” “不是宝物?那是什么?” “是龙族内丹。” “龙族的内丹?”阿熙惊呼出声,又马上捂住嘴减小了声音,“妖族的内丹可以提升修炼者的修为,这我知道,可龙族的内丹有什么特别的?” “可以提升修为不假,特别之处在于……”星衡的眼睛在这漆黑的环境里,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闪烁,“可龙丹,能让妖,修成妖神。” 妖神? “可是通过这种掠夺他人修为,增长自己灵力所修成的神,只会走向邪魔外道,最终行差踏错,万劫不复!”阿熙扯了扯他的袖子,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星衡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放心,我对那龙丹没有丝毫觊觎之心。此番不过是不得不来,并非我本意。况且,我也只是猜测。” 那就好那就好。阿熙的心放下一半,又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是了,堂堂一方妖王,居然出动所有成年王子公主前往龙窟寻宝,必定不会只是为了一些难以得见的奇珍异宝。须得是更有价值的东西,才值得王室成员亲征。 这狼妖族的王想要借由龙丹之力修炼成为妖神,野心倒是不小,可这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好当的。 天地灵气滋养万年,且须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才能诞生神明。若纯靠后天修炼,需得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比他人更加强大的心性,善良坚毅的为人,造福黎民苍生的功德,和强大的机缘运气,缺一不可。 若是神真的那么好修成,这世界上早就神明遍地了。怎么可能到如今,连天生地养的神明都只剩她独自一人了。 “忆安小心!”星衡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阿熙刚想回应,却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往后一推。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突然便有一阵翻天巨浪由内而外毫无预兆的向众人袭来。 霎时间众人四散,手中夜明珠也在翻滚中不知下落。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无法识物,只听得见众人四面八方传来的挣扎呻吟。 “星衡?星衡?”这浪把众人冲散了,阿熙和星衡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平定下来,阿熙试着呼唤了几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看来是被浪推到其他地方去了。 倒也好,她一个人行动起来更为方便。 这里与刚才的景象截然不同。一扫之前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此处像是一个椭圆形的杏核,四壁上有莹莹微弱蓝光,如同暗夜星辰。偶尔还有银白色的小鱼自身边游过,像是一条条流星闪过,倒有几分别样的美意。 环视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阿熙不再有顾虑,施展法术将龙窟探究了一番。 嗯……左边有逐日弓,斩月枪,朔雪剑。右边有……敛星杖,覆霜剑,赤焰刀。再往下……好像是些金银财宝和一些暗器什么的,旁边还有些许灵草生长。至于正前方的位置…… 正前方,隐约有神之灵气。看来,这里真的有龙丹。 阿熙没有多加耽搁,立刻向前方穿行,不过瞬息便至龙丹所在位置。 眼前,一条龙骨鞭正环绕在龙丹周围,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辉。 龙骨。龙丹。难道龙族灭亡之前,有人将整条神龙抽骨刨丹?杀害神龙可不是容易之事,更何况还将龙骨制成武器,且龙丹藏于此处,必不可能是龙族自己所为。 能做到这般,难道是其他的神所为? 可是就算如此,为何要这么做啊?难道和千年前那场大战也有关吗? 想到这里,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急于冲破束缚,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 对了,星衡! 顾不得继续深思,星衡还不知所踪,得先确定他的安全。阿熙挥袖将两样宝物收走,即刻施法搜寻星衡的下落。 而另一边。 星衡站稳身躯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绿色的藤蔓层层叠叠交错缠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四周的崖壁上也都挂满了同样的藤蔓,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茧中不知包裹了何物,从内部透出星星点点的莹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有青色、红色、白色、黑色四棵遮天蔽日的珊瑚树,将这颗茧紧紧包围,呈守护之姿。 稍一靠近,便有无数珊瑚枝从四面八方袭来,势如闪电。星衡虽早有警觉,仍是躲闪不及,一番躲避下来,身上已然划了十几道伤口。 伤口处,时而如烈火灼烧,时而又如寒冰刮骨,疼痛难忍,让人再不敢迈出一步。 “小六!”三公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跌跌撞撞地疾步走来将星衡扶起,看起来也是经历过一场战斗的模样,肩膀处还淌着血。 “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星衡连忙反手将她扶住,三公主却摆摆手道:“我不知被浪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周遭全是石壁,一触碰就有机关箭矢飞出。空间逼仄狭小,不小心挂彩了。无碍,不妨事。” “那你如何过来的?”星衡扯断自己的衣袖,小心细致的将她的伤口包扎了一番。三公主任由他处理着,叹了口气道:“我中箭之后倒地,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地方,直直的往下坠去,摔了个结实。失了照明之物,方向难辨,我看到这个方向隐约有光闪烁,便往这边来了。谁知一来,便看到你也受伤了。” “还好我们汇合了。”星衡眼神示意她安心下来,可自己内心却止不住的担忧。忆安现在还下落不明,万一她那边也有危险怎么办?她该如何应付?没有自己在她身边,她一个人类,在水下又能待多久? 不敢再往下想,星衡当机立断:“三公主,这茧中物也许会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你先留在此处修养,二殿下和五殿下想必也会想尽办法脱险,万一他们过来汇合,你在此处也有个照应。我实在放心不下,先行一步去找忆安。” 说着正欲转身离去,一道清冷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你要找的,是他们吗?” 话音刚落,两个男子的身躯从天而降,像是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正是二殿下和五殿下! 星衡连忙过去查看,还好,呼吸尚稳。只是他们双目紧闭,浑身浴血,想是也经历过一场恶战,陷入了昏迷。 循声抬头望去,说话的男子像是凭空出现,倚靠在漫天藤蔓上,墨色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殷红的衣袍如同盛放在藤蔓上嗜血的花朵,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慵懒而又惬意。 “你是何人!”三公主眼疾手快的将两位殿下揽至自己身后安置,又将长枪一横拦在星衡身前,呈防御姿态。 “真没礼貌。”藤蔓上的男子摇着折扇,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们一眼,“问别人姓名之前,不是应该自报家门吗?” 三公主和星衡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和防备,并未立刻答话。 男子嗤笑一声,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玩味戏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道:“你们一声招呼不打就闯入别人地盘,怎么一副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们的样子。” “忆安在何处!”看着伤痕累累的二殿下和五殿下,星衡的眸色暗了暗,心下已是焦急万分。 “哦?还有第五个人闯进来了?”那男子眉毛一挑,笑意更深,“我竟不知,还有漏网之鱼?倒是我的疏忽了。” 眼见男子似乎要去寻人之意,星衡顾不得多想,双足一顿,腾空跃起,赤手空拳向男子劈砍而去。出拳之快,竟打出一道道残影。 三公主也没愣着,持枪爆起,侧面配合攻势,只见银光闪现,枪出如龙。 一时间,三人的身影在空中纠缠着难舍难分。 ------------ 第八章 阿熙身至此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打斗之景。 那男子见她来了,先是一愣,随即掌心陡然发力,将星衡和三公主一掌拍出几丈远。二人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鲜血,晕厥在地。 “星衡!”阿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迅速闪至星衡身边,探查他的伤势,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拜见神熙殿下。”男子飞身而下,翩然落至阿熙身前,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阿熙有些愕然的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您身上有高于万物的神之灵气,而如今人世唯留神女阿熙尚在。”他微微颔首,十分虔诚,“属下乃是龙族守墓人,腾蛇涧雾。已经在此等候您很多年了。” “守墓人?”闻言,阿熙略微皱眉。 在此……等候我? 龙族覆灭,独留下这个不知作何的龙窟。原来,竟是龙族之墓。 “腾蛇族为何会来守龙族之墓?”阿熙不解。 “您不记得了吗?是风神殿下派属下守护这里的。龙族与腾蛇族素来交好,向来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牺牲良多,无人生还,总要有人替他们守着这些遗留之物吧。”涧雾无奈的垂着头,语气里充满了遗憾,“总要有人记得他们。” 风神?我应该记得吗? 心下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那些被遗忘的过去正在冲击着脑海里的束缚,挣扎着想要记起,却又无能为力。 阿熙将他扶了起来,安抚道:“先起来吧。你在此处多久了?你的族人呢?” “回神女的话,大战之时涧雾就已经在此了,距今已守了近千年了。”他仍是一副恭敬的模样,面上却浮现出沉痛的神色,“腾蛇一族,也只剩属下一人了。” 再次怔愣在了原地,阿熙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沉睡前的那场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闭上眼,无力地叹气,脑子里的疼痛感让阿熙额头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这神做得实在失职,过往大事,她竟一概不知。 “那边安放的龙丹和龙骨鞭又是怎么回事儿?”突然想起这茬,阿熙连忙拿出两件宝物递到涧雾眼前,“这可不是寻常之物,抽骨剖丹,也不是寻常之人可以办到。你可知缘由?” “这......”涧雾愁眉不展,踌躇着开口道:“属下也不是特别清楚,自我来时,便从未离开过这阵法之外,附近的情况都毫不清楚。” “那这茧内存放的,是何物?”看这四周如此精密的阵法,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物件。 “属下从未打开过。”涧雾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此阵法也非属下所布置。” 阿熙挠了挠头,打量着这颗茧,一脸的疑惑。 她试着靠近了几步。 “殿下小心!” 涧雾紧张的准备伸手拦住她,却见这阵法丝毫不排斥阿熙的进入,反而在她接近时,茧中的透出的光似乎更亮了几分。 “这……”涧雾也疑惑起来。这阵法之所以不伤他,是因为风神殿下教过他守阵之法,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忐忑,还不小心被伤到过。可神女殿下既不是设阵之人,也未施法破阵,为何不会被伤到? 随着她的靠近,茧内的光芒闪烁起来,明明暗暗,像是会呼吸一般。 阿熙伸手抚上茧外的藤蔓,顷刻间,光芒大盛。 就像是…… 就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这里面……”阿熙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逐渐转化为欣喜,“这里面,是一颗龙蛋!” 绝不会错的! 这里面的气息,是微不可闻且还没有成熟的龙气! “真的吗?”涧雾折扇一收,激动的把手放在茧上,眼里像是盛着一团光,“这么说龙族还有后人!” “可是……”阿熙睁开眼,神色浮现出一丝低落和疑惑,“这龙蛋上沾染了魔气,这股魔气经年累月地吸收着龙蛋内的生命力,这龙怕是……怕是孵不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神魔大战……”涧雾叹着气喃喃自语,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神魔大战? “涧雾。”阿熙抚摸着茧上的藤蔓,心里从未对未知的过去如此渴求,“你可以告诉我,神魔大战的所有事情吗?” “遵命。”涧雾抱拳行礼,仔细讲述起来。 “千年前,魔族是当时唯一能和神族分庭抗礼的种族,然而他们的信念却和神族完全背道而驰。神族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既得苍生信仰供奉,就该庇护天下苍生。众生平等,山河无恙,便是众神心之所愿。而魔族却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魔族才配享有这个世界,想要拥有对众生绝对的统治权,若有不从,便不留活口。” “当时人间正逢百年不遇的大旱,整片大地就如同一个熔炉,民不聊生,饿殍遍地。魔族趁机想要一举占领人间,所以,才会爆发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 涧雾说到此处,已然握紧拳头,双目赤红。 “那一战,十分惨烈。战神、雷神和火神兵分三路,领着龙族冲锋在前与之交战;水神以身化雨,解了人间干旱死局;日神和月神带着我们腾蛇族前往魔族后方偷袭;而神女殿下是众神之中唯一一个精通治愈之术的,则和风神一起留在人间守护人类和妖族,确保不会伤及无辜。” “属下当时尚且年幼,本来是跟随风神殿下一起守护人间的。可战斗进行白热化之时,属下被风神指派到龙窟去取宝物御敌。我当时到了这里,除了这颗茧,什么也没有找到。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被一道专门用来困住腾蛇族的阵法锁住,再也出不去了。” 他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烁着,又极力地隐忍。 “风神殿下告诉我,要我好好守在这里。属下身处龙窟,外面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只知道风神一趟一趟地搬运着龙族战士的尸体来到这里,浑身都被血浸透了,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死去战士的。最后一次见面时,风神嘱咐我,他说神女殿下您一定会来,要我守着这里,等着您。他还告诉我,战神、火神、雷神与龙族,全军覆没。雨神神魂俱灭,日神、月神和腾蛇族一起,全都战死在了魔族地界。他说他没用,带不回他们的尸骨。而其实风神自己,亦只剩最后一口气。他强撑着告诉我,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一定要去做,要我好好活着。” “那时候我很痛苦,我不懂,为何独留我在世间苟延残喘,战士就应该战死沙场,我也想和我的同伴们身归一处。” “后来我才明白,总要有人活着,才能继续传承。” 总要有人活着。 她也曾疑惑过,为何自己会成为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一个神明。 现在,好像有了答案。 或许,我的存在,便是他口中那件未完成的事。 “那后来怎么样了?”阿熙的头仍然作痛,那股冲击力似乎更强了些。 “神魔两族,所有上战场者,无一生还。人间,重归和平。” 无一生还。 阿熙觉得脚步有些虚浮,甚至有些站不稳,涧雾连忙扶了她一把。阿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你为何唤我神女殿下?我没有封号吗?” “神族一千岁时才会获得封号,而神魔大战之时,您还不到一千岁。所以,大家都只知道神女阿熙。” 原来如此。 头痛越发剧烈,可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阿熙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这么多的信息,揉了揉眉心,忽又想起涧雾所说阵法,遂发问道:“所以你是被阵法困在这里了?” 见涧雾点头,阿熙又接着开口道:“那我给你解了阵法,还你自由。” 说着便要施法,却被涧雾打断。 “神女殿下,我不想离开。”他笑了笑,却带着几分苦涩,“如今人间太平,用不着属下。属下早已无家可归,在这里待了近千年,已经习惯了。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他们。” 阿熙施法的动作滞留在了半空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好。若有一日,你想离开了,便施法唤我。”知他心意,她不再多劝,走向星衡所在的位置,背对着涧雾开口:“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也不是神女的身份,而是人族公主,忆安。你便也如此唤我吧。” “属下遵命。”涧雾再次抱拳行礼,阿熙却摇头说道:“不必行礼。涧雾,如今北境妖族对龙窟已有探究之心,此次无功而返,想必会卷土重来。龙丹和龙骨鞭我会保管,至于这茧中龙蛋,就交给你了。虽不知这龙蛋内的魔气如何而来,但我会去寻找驱除魔气的法子,定会找到办法让龙蛋顺利破壳孵化的。” “属下……涧雾遵命。殿下放心,龙窟内设有阵法,凡闯入者,都会掉入此处。涧雾会在这里,尽心护之,等待您的好消息。”涧雾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后慢摇折扇,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阿熙简单的治疗了一下几位殿下的伤势,又捡起地上的珊瑚枝划破了自己的手臂,留下了三五道伤痕。 若是唯独自己毫发无伤,怕是没法交待清楚。 她又在自己腿上划了几下,看着衣裙内渗出鲜血,这才满意地将星衡护在怀里,施法一挥,带着几位昏迷的伤员瞬间回到了陆地上。 看着不远处的四公主带着士兵们匆匆向他们的方向赶来,阿熙想了想,悄悄对自己施了个法,瞬时晕了过去。 嗯,很好,这样就不用解释,也不会被追问了。 真是个好办法。 ------------ 第九章 “忆安!” 白石为壁,轻纱帷幔。 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抹绀色的身影,少年神色紧张焦急,好看的眉眼聚在一起皱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他抚平。 “你终于醒了!” 两人紧握的手掌传来炙热的温度,随着少年的动作转移到额头。 “没事就好。”星衡见她缓缓睁开眼恢复了意识,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睡了多久?”仍是觉得晕晕沉沉,阿熙强撑着坐起,星衡连忙扶着她回答道:“三日。” 睡了这么久? 看来施法力度有点大了,倒害他担心一场。 见他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憔悴,想必定是几日无眠,阿熙有些难为情地冲他轻微颔首道:“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你无恙便好。”他摇头轻笑,转头走向火炉斟茶相递,“渴了吧?虽不如你泡的茶香甜,但解一时之渴想必还是没有问题的。” “二殿下和五殿下他们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那就好,应是四公主将大家都带了回来。 不过…… “你们此次无功而返,妖王有没有责怪你们?”想起身上的龙丹,阿熙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这次去龙窟真的是去找龙丹的吗?” “父王确实大发雷霆,不过并未责罚我们。”星衡接过她的茶盏,又命人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是不是去找龙丹,我并不能确定。但想来,应是不会有其他可能。” “没有责罚?”不对啊,若是真冲着龙丹而去,那便是冲着修炼妖神而去的。既动了要走邪魔外道的心思,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条路子。 “嗯。”星衡只当她是在担心自己,笑意更浓,“喝点粥。” 不可能。此法虽有违天道,但确实是一条捷径,妖王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那接下来妖王作何打算?”阿熙小心试探着,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略微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星衡。 她喜甜食,喜欢甜甜的桂花糕,喜欢在品茶时加入花蜜或者花瓣。 可甜味的药粥,她还是第一次喝到。 “七日后,加派一倍人马,再去一次龙窟。”星衡见她像个小仓鼠似的一点一点喝着粥,心底涌起不知名的悸动,眼底温柔更甚,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一次,大殿下会同去。” “大殿下?”阿熙有些愕然。大殿下不是常年病弱吗?上次大殿之上,连几声咳嗽妖王都心疼得不得了,如今怎舍得让他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星衡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略带凝重。阿熙没有再多问,乖乖地喝完粥向他道谢:“多谢。” “好好休息。”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既醒了我便放心了,再睡会儿吧,我尚还有事情要处理,今晚便宿在议事厅偏殿,明早再来看你。” 阿熙笑着答好,见他离去,才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龙蛋四周环绕的魔气十分严重,似乎不仅仅是表面沾染这么简单。根据涧雾的说法,神魔大战之时,龙蛋便已经封存在此处,再加之如此多的阵法保护,应该是为了给龙族留后特意为之。可既然是为了留后,又怎会让龙蛋沾染魔气。 她抚摸龙蛋茧时,曾想着要将龙丹放入,给予龙蛋新生,可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挠,未能成功。想来这龙蛋千年不曾孵化,除魔气阻挡之外,应该还有一层封印。 可又是谁给龙蛋加的封印呢?风神吗?可又为何要下封印呢? 阿熙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不纠结,换个方向想另一个问题。 关于大殿下,星衡只评价沉默寡言,未曾有过多描述,说明平常定是个不惹人注意的。从不参加比武,缠绵病榻,按理说,以这几位殿下恃强凌弱的性子,他和星衡的处境应该差不了多少才对。可就这几日观察下来,并无人对大殿下不尊,甚至连二殿下五殿下如此张扬跋扈之人都对他尊敬有加。 仔细想来,妖王对大殿下的态度也确实比对待其他孩子更为上心。 起初只当是因为身体原因,对大殿下更加偏爱几分。现今看来,只怕大殿下身上有更多的秘密,定不仅仅只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再说回星衡。 他说自己每次比武都是最后一名,可观他和三公主与涧雾交战之时,虽未持一刀一剑,可身法招式却都毫不逊色于三公主。更何况,他还没有动用鲛人在水下得天独厚的法术灵力。 是,水下交战对三公主却有压制之效。但就当时打斗场面看来,若是不拼灵力,单打独斗,星衡和涧雾至少平分秋色。 而三公主,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是有意藏拙。 阿熙看了看手中的空碗,又想起其他几位殿下,还有妖王对星衡的态度。 倒也是。若是事事出头,他怕是也活不到如今年岁。 看来这龙骨鞭暂时不能送予他了。 阿熙重新睡下,给自己掖好被角。 还不是时候。 另一边,星衡来到议事厅大殿,其他几位殿下早已等候在了这里。 “哟,倒是舍得来了啊?”五殿下嘲讽之声先至,“我们还以为六弟舍不得女人,不肯来了。” 妖王听到并未有任何反应,遥坐于王座之上,冷冷的看着星衡。 这三日他一步也未曾离开忆安的床榻边,未曾参与议事。期间只有三公主前来探望过,告知了要再探龙窟的消息,还送来了些补药。 临走时还不忘告诉他,其他几位殿下在妖王面前没少添油加醋控诉他的无用,嘱咐他自己当心些。 呵。不过是挨个几十鞭,或者跪地面壁个几日罢了,早已习惯了。 无妨。 “儿臣来迟,请父王赎罪。”星衡轻车熟路地认错下跪,端得一副挑不出错来的卑微模样。 妖王丝毫没有任何要他起来的意思,星衡便也就这么端端正正地跪着,任由他们投以嘲弄的目光。 “父王,这六弟本是鲛人,水下当是他大展身手之地,却从头至尾没有展现任何作用,导致我们空手而归。”二殿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对妖王说道:“想必六弟怕是对父王早有不满,并未尽全力完成父王的嘱托。” “胡说!六弟与我携手御敌,若无他在,我一个人可没法将敌人击退。”三公主立刻反唇相讥,“倒是二哥五弟,可是一点忙也没帮上啊。”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被打晕了!”五殿下像是炸毛般面红耳赤地反驳,“又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我们被偷袭了!” “废物。”三公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你!”五殿下气得握紧拳头,拍桌而起。 “咳咳。”大殿下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嘈杂的氛围,凌冽的眼神瞬间制止了五殿下的动作。见他一脸不服气地坐回原位,又转而看向妖王,开口的话却是对星衡而说,“三妹说你们在龙窟内遭到了神秘人阻拦,六弟也与之交过手,不如详细说来,你对此人的来历还有武功路数有什么看法。” 妖王接收到大殿下的眼神,环视了一圈众人,沉了沉声道:“起来回话吧。” 星衡听命而起,拱手回话:“此人身上没有妖气,也不是人类,武功路数也不属于任何修仙门派,实在是很奇怪。而且在水中,他似乎更为得心应手。” 这一点他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没有在这个神秘男子身上找到任何鲛族的气息,甚至连对方的真身都难以觉察。可他确实在水中来去自如,十分灵活,比自己更甚。 回来之后他也认真查阅了许多资料,仍是一筹莫展,没有办法判断对方的身份。 “而且对方武力值很高,我和六弟联手都没能伤他分毫。”三公主接过话补充道:“看他应付自如的模样,怕是连五成功力都没有使出,深不可测。” “如此强敌?”大殿下垂眸思索了片刻,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点,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品尝,“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与龙族齐名的种族。” “与龙族齐名?”四公主好奇地询问道:“还有种族能和龙族齐名?是什么?” 妖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想必是猜到了。 “腾蛇族。”大殿下缓缓开口:“腾蛇族与龙族同为神兽,只是职责不同。龙族是坐骑,也是向前冲锋的战士,更是妖族的领袖。而腾蛇族善谋略和用毒,是最运筹帷幄的军师和毒蛊制作者,来去无踪。两族通力合作,均为神族不可或缺的最强战力。” 大概是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大一段话,大殿下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面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见状,妖王立刻吩咐身旁的妖仆去端药上来,又示意二殿下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大殿下披上,关切地询问道:“星驰,没事吧?用不用回你殿中去休息一会儿?” 大殿下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又继续往下说:“腾蛇族后人出现在龙窟,想来应是守护什么重要的物品。也许,会是我们想找的东西。” “难道是那颗茧?”三公主疑惑道:“龙窟内我们并未见到其他物品,只有一颗藤蔓缠绕的茧置于阵法之中,茧的内部隐约还有些光亮,无法接近,探查不出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妖王的神色变得有些可怕,甚至添了些肃杀之气。 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都不敢再继续开口。 “父王。” 最终还是大殿下打破了这般寂静。 “此次再探龙窟,星驰会亲自带队,请您放心。” 妖王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依旧严肃道:“好。希望这一次,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顿了顿,他又再度开口道:“就算是半截藤蔓,也得给我带回来!” 众人齐声:“遵命!” ------------ 第十章 很快便到了再探龙窟的日子。 因为上次受伤的缘故,这次说什么星衡也不同意阿熙随行,让她留在寝殿乖乖等他回来。 阿熙表面顺从的应下,实则却在他离开后,先一步施法瞬移去了龙窟。 一是不想龙蛋出任何状况。 二是…… 不希望星衡又一身伤的回来。 她到的时候,涧雾正在躺在藤蔓上打盹儿。听到动静立刻翻身而起,举起折扇作防御姿态。见来人是她,立刻收了攻势,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参见神女殿下!” “起来吧。”阿熙抬手在空中虚扶一下,示意他起身,“上次就说过了,不用行礼。” “是。”涧雾一时半会儿并不能马上改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神女怎么又来了?”说到一半,又坏笑着吐了吐舌头,“难道是想我了?” 阿熙无语的翻了他一个白眼,寻了个似作秋千的藤蔓坐上去,幽幽地荡了起来。 “难道是妖族的人又来了?”涧雾也在她身边做了一个类似的秋千,学着她的样子荡起来,“他们还真是不死心啊。” “我听他们说,妖族一开始准备来此寻宝,是因为龙窟近日有动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突然想起之前星衡无意间提到来龙窟的起因,阿熙打算问个清楚,“这里埋的神兵利器虽是上品,可我探查过,这些宝物里都没有器灵寄居,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海上的人都能发现?” “说来也奇怪。”涧雾仔细回忆着,“千百余年一直相安无事,这月初三茧内却突然出现光亮,还引发了几次海啸,之前从未有过。我也正觉着不对劲,日日守着,倒是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本月初三? 那不是我初到北境的日子吗? 阿熙觉着有些巧合,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两人言谈间,阿熙忽然察觉到一丝妖气,立刻谨慎起来,认真道:“来了。涧雾,他们应是来寻找龙丹的,可此物日后能帮助龙蛋孵化,万不可落入其他有心人之手,所以我便代为保管了。但现在他们都以为茧内龙蛋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因此,此番算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涧雾毫不在意地挑眉一笑,“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倒是我无聊了这么多年,总算来了点乐子,嘿嘿。神女殿下呀,本殿下可是好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见他没个正形的样子,阿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嘱咐道:“吃一堑长一智,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我不能露面,你自己小心些。还有......” 她停顿了一会儿,面上飞速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绯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眼神飘忽着开口:“那个鲛人......你......你别伤他。” 说完,无视涧雾揶揄八卦的眼神,一团模糊的光将阿熙笼罩起来。她就地隐了身形,一切恢复如初,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涧雾忍不住偷笑,就这会儿功夫,妖族的队伍便已经被海底气浪带到了此处。 “哟,这次来新人了?”涧雾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扫视众人一番,拿着他那个玉骨折扇摇个不停。 “腾蛇族后人。”大殿下的声音低哑,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不请自来,打扰了。” “你们也知道自己是不请自来啊。”涧雾见他识得自己的身份,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兴趣,“你倒是比他们几个聪明些。既然知道打扰,那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吧。本殿下不喜欢被打扰。” “我们只是想来借一样东西。”大殿下掩面轻咳了几声。 “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涧雾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还有这种借法?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动手吧!”五殿下是个耐不住的急性子,正准备动手,却又被大殿下眼神喝止,默默后退了几步。 “不知腾蛇大人在此处守护的是什么?”大殿下继续将目光放在涧雾身上,“可否也借我们看看?” “我们很熟吗?”涧雾耸了耸肩,“我在这儿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给你几分面子,你倒是顺杆爬的挺高兴啊!找你借已经是很看得起你了,别不识抬举啊!”二殿下无视大殿下警告的眼神,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什么时候了!少说两句!” 三公主刚把话说完,只见涧雾仍是脸上挂着笑,却突然眼神一凛,手里的折扇瞬间脱手而出飞向二殿下的方向。只见一缕白光闪过,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折扇又回到了涧雾手里,扇面上还连带着一缕发丝。 二殿下看着自己电光火石间被割断的那缕发丝,气急败坏地准备动手教训对方,却被三公主拦了下来。 “打不过,就别丢人现眼。”三公主的话更加激怒了二殿下,可碍于大殿下的威严,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悻悻地待在原地。 “要打就快打,本殿下还要回去睡觉,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涧雾并不想和他们过多拉扯,毕竟神女殿下还在,还不如早点打完早点结束,留点时间和神女殿下唠唠嗑。 “我们并无意与腾蛇殿下起冲突。”大殿下仍是处变不惊的模样,抬手指向涧雾身后的茧,“腾蛇殿下就不想打开看看吗?” “不想。”涧雾表情未变,但眼神里却透露出危险的光芒。 “四方守护阵,这四棵珊瑚树分别代表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镇四方,腾蛇之灵守中央。这其中,想来,是和腾蛇族后人同等分量之物,才值得使用这个上古阵法。”大殿下的语气不紧不慢,涧雾眼里的凶光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显露。 “这里面,是龙蛋吗?”大殿下话音未落,涧雾的折扇已经先一步飞了过来。 三公主立刻挥动银枪拦在了前面挡下折扇攻击,涧雾见状立刻飞身过去出拳相迎,星衡紧接着抬臂为盾,随后一掌打向涧雾腰间,被对方一个侧身灵活躲过。二殿下和五殿下对视一眼也加入了战斗,四对一打的有来有回,涧雾却应付的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 大殿下还未出手。 阿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战局,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带着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几十个回合已过,几人仍未分出胜负,大殿下终于起手结印,一股白光在他之间萦绕。 这,这是...... 阿熙惊讶的睁大眼睛,脑袋一下子短路了。 这结印手势,这阵法符印,正是四方守护阵的破解之法! 怎么可能!这阵法连涧雾都不会,早在龙族灭亡之时就失传了,怎么会…… 此时的涧雾已经察觉到了阵法的变化,心下一惊,不自觉的往大殿下的方向看去。星衡抓住机会,趁他分神,一掌击中涧雾的胸口,后者踉跄着后退两步,单膝跪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藤蔓已经有了松动迹象,四棵珊瑚树也呈现摇摇欲坠之态。 “你怎么会!”涧雾神色焦急,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诧异,“你如何会!” 大殿下没有回答,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淡淡咳嗽了几声。 不是冲龙丹来的吗?既然已经知道这里面包裹的是龙蛋,为何还要出手?没有孵化的龙蛋,里面是没有龙丹的,于他们无半分用处,为何还要争夺? 涧雾起身,没有犹豫,直直冲向大殿下,想要打断他施法。其他几位殿下纷纷围了上来,并没有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涧雾也没有退缩,出手更加凌厉了些,一扫之前不正经的模样,眼神里充斥着杀气。 不行,阵法正在瓦解,涧雾已负伤,照这样下去,若不能组织大殿下继续施法,龙蛋定会落入妖族之手。 阿熙紧锁着眉头,没办法了,现在情况焦灼,她必须出手干预。 她在暗处施法,霎时间,浪流涌动,一股极大的浪流席卷而来,直冲大殿下而去。 星衡来不及多想,闪身至大殿下身前,双手结出屏障,将气浪结结实实的挡在屏障外。 糟了,忘了星衡是个鲛人,御水之术,手到擒来。 唉,没办法,只能最后一招了。 “啊啊啊啊啊!”阿熙在远处显出身形,让自己的身体随着浪流翻滚着冲向他们的方向。星衡眼疾手快,伸手拦腰将她抱住,稳稳的落在地面。 “忆安,没事吧!”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担心,阿熙也端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回答道:“我……我没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星衡止住了气浪,立刻又加入了阻拦涧雾的战斗,过程中仍不忘关心她。阿熙余光盯着大殿下的法术,遭了遭了,他的阵法快成了。 “我,我担心你,便想偷偷跟来。”阿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动手,又觉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不好不好,心里紧张的想着计策,“刚下来没多久就遇到了一股浪流,直接就把我卷到这个地方来了。” 有了。 阿熙递了一个眼神过去,涧雾立刻心领神会。打斗间,几个闪身动作,涧雾钻空顺势来到距离阿熙不远的地方,立刻抓下旁边的一截藤蔓,施法缠住阿熙的脖子,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 第十一章 “都不许过来!” 阵法已解,四方之树粉碎,涧雾勒着阿熙的脖子守在茧前,她则配合地挤出几滴眼泪,做出一副害怕可怜的模样。 “你放开她!”众人一时停了动作,星衡上前一步,语气里满是焦急。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涧雾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手里的折扇抵在阿熙颈间,脸上挂着坏笑。 “让他杀!不过是个人类,有什么了不起。”二殿下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注意到星衡越来越黑的脸,“左右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我可不会受你威胁!” “对啊,你杀吧,我们才不在乎她的死活。”五殿下叉腰附和着,“反正只是个战利品罢了,要怪就怪她自己非要多管闲事跟过来,死了就死了。” “闭嘴!” 一道蓝色的光芒掠过周身,二殿下和五殿下瞬间感觉到了窒息之感,双手胡乱的挥舞着,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只觉身边的空气逐渐被抽离,有冰凉的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竟有了溺水之感。 尝试着使用灵力解决,却发现自己被一条无形的水链缠绕全身,竟是被困其中,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他们眼神惊恐地对视一眼,又挣扎着看向始作俑者——星衡。 “我不想再听到你们说一句话。”星衡的眼底翻涌着怒气,极力压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否则,这就是后果。” 语毕,那股窒息之感才消失不见。 两位殿下立刻用灵力给自己补充着空气,脸色涨得通红,剧烈地咳嗽着,震惊的看着这个平日里处处垫底的弟弟,说不出话来。 “放开她!”星衡语气发了狠,一直死死地盯着涧雾,若是眼神能杀人,涧雾怕是已经死了千次百次了。 他果然是隐藏了实力啊。 这是阿熙第一次见他小小的爆发了真实的能力,在心里忍不住感叹。 “你们离开,我便送她上岸。”涧雾挑起阿熙的一缕发丝在手里缠绕把玩,“若你们还要硬抢,那我说不准,会误伤到她哦。” 阿熙手心炙热,捏了一把汗。 她在赌,赌大殿下会不会保下她的性命,赌他不是会见死不救的凉薄之人。 星衡回过头去看向大殿下,不发一言,拳头却攥得指节发白,甚至因为太过用力微微有些发抖。 大殿下眸色暗暗的,看不清埋藏起来的情绪。 “好。” 半晌,大殿下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放人,我们走。” 他的声音本就淡漠,在这般静谧的空间里,如同玉珠落盘,更显得清冷。 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阿熙怔愣在了原地。 就这么走了? 两次!这已经是第二次空手而归!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答应?! 阿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却见大殿下从地上捡起一段折损的藤蔓放入衣袖中,再次重复道:“放人,我们即刻离去。” 涧雾看向阿熙,她也没有料到这般情况,懵懵的眨了眨眼。 涧雾思虑片刻,将她放开,轻轻一推,跌入了星衡的怀抱。 “那便不送了。” 玉骨折扇一展,涧雾逐渐收敛了笑意,目光落在大殿下身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道:“这位公子毁了我的阵法,他日若有机会,本殿下定向公子讨回来。” “星驰静候腾蛇殿下大驾。”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大殿下有任何波澜。他的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好像惹上麻烦的不是他一样。 回程路上,阿熙仍是觉得回不过神来。 妖王如此势在必得,二探龙窟,居然再次无功而返,妖王如何能甘心?大殿下如何会答应?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路上,大家都出奇的沉默,直到快至王宫大殿之时,大殿下才停了步伐。 “二弟和五弟去先去和父王复命吧。”他懒懒地抬眸看了二人一眼,两位殿下点头领命先行,大殿下又看向一旁的三公主道:“三妹妹此行辛苦了,若待会儿父王发火,你便说,是因为我病发昏迷,你们怕我出事,不敢久留,所以才提前折返,他不会怪罪你们。” 说完,又将怀里的半截藤蔓递过去。 “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三公主也未多言,点头跟上。 “六弟。”大殿下这才将眼神落在星衡身上,不过片刻,又看向了阿熙道:“忆安公主今日想必受了惊吓,我殿中有些安定心神的草药,还请公主同我一起回殿内去取。” 只叫我? 阿熙还没来得及说话,星衡便先一步开口道:“我可代劳,让忆安先回去休息吧。” 大殿下没有说话,脚步未动半分。 阿熙有些局促。 当时自己被擒时,他们距离很近,这大殿下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大殿下这是何意?”星衡眼神一暗,但面上却不显任何情绪。 星衡已经在水下暴露了略有藏拙之事,本就是不妥。更何况现在是在王宫门前,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能力,之前许多年的忍气吞声扮猪吃虎便都白费了。 看大殿下这意思,不答应怕是难善了。 也罢,正好也趁这机会探探此人虚实。 “忆安愿随大殿下同去。”阿熙扯了扯星衡的衣袖,安抚道:“不必担心,大殿下是你的哥哥,那便也是我的哥哥,自然是不会害我的。你先回去煮一壶热茶,桂花我放在左边柜子第三个抽屉里面了,茶好了,我便回了。” 星衡的眼神晦暗不明,抬手想要拉住她。 手在空中停了半刻,又缓缓放了下来。 最终,垂首默认。 大殿下的宫殿与别处的装潢大不相同。 宫殿的外墙布满了荆棘和藤蔓,像是披上了一件幽绿的外衫。里衣是淡黄色的墙面,墙内镶嵌着一些彩色的透明水晶石头。 这般风格的宫殿,阿熙还是第一次见,在这雪白的北境,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喜欢喝茶?”大殿下冷不丁的一句话,将阿熙的思绪拉了回来。如此问,想是因为听到刚才自己让星衡回去煮茶的说辞,那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让他安心回去等候罢了。 “尝尝我这儿的茶。”大殿下似乎并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也不是真的关心她喜不喜欢,自顾自的将茶斟好递给她,连个眼神也未曾给她。 好苦啊。 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她不敢吐,硬逼着自己吞咽下去。 嗯?竟有回甘? 阿熙眨了眨眼,又小尝了一口。 入口微涩,略苦。可吞咽之后,竟有一味微甜顺着喉咙蔓延至整个口腔内,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之气。 “这是什么茶?”阿熙顿时来了兴趣,也不似刚才那般紧张了。 “这是我种出来的茶叶泡的,还未取名。”大殿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忆安公主若是喜欢,待会儿可随草药一并取走些。”说着,便吩咐妖仆下去准备。 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大殿下不会只是请我过来品茶取药吧。”不让星衡陪同,又特意支走下人,总不会这么简单就让自己离开。 他这才抬眸看她,那双眼睛就像是幽暗的寒潭,深不见底,让人不寒而栗。 “腾蛇族人。”他慢吞吞地吐字,声音有些喑哑,“你认识。” 不是疑问句。 “怎么可能呢?”忆安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还是连忙否认,“忆安一介凡夫俗子,连深宫都不曾出去过,怎么会认识那等的人物,大殿下高看我了。” 她自认为说得言辞恳切,可大殿下却似乎并未在意她的话,掩面轻轻咳嗽了两声道:“那茧内的东西,是什么?” “忆安怎么会知道。”阿熙只觉得额头似有冷汗滑过。 大殿下将糕点摆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尝一尝。 “是龙蛋吗?” 他语出惊人,阿熙刚入口的糕点差点喷出来。才发现刚才一直默默地攥着衣角,小小的一块布料已是布满了皱褶。 “忆安不知。” 见她呛咳不止,他又把茶水递了过来,就像大哥哥关心自家小妹那般,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在用眼神询问她可有好些。 “所以,龙丹,在腾蛇身上?” 再次因为他的话而被茶水呛到,阿熙不敢再吃喝任何东西,撩拨着耳边的碎发掩饰内心的不安。 “忆安......不知。” “难道说,在你这儿?” 大殿下丝毫没有将她的回答放在心上,自问自答般说着,却听得阿熙心惊胆战。 他......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阿熙第一次油然而生了一种背后做了小动作被人看穿的窘迫和慌张感,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办法吐露半个字。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没经验啊。 “忆安公主。你有很多秘密啊。”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有些不适地压低声音咳嗽着,回身拿出一副棋盘,摆在她面前。 “我身上也有许多秘密。如此这般,我们算是有缘吗?” 大殿下将白棋推至她面前,执黑先行。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阿熙手握白子,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迟迟不敢落子。 “你我对弈三局。”他仿佛看穿了阿熙的心思,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输者,告诉胜者一个秘密。你我二人无论谁输谁赢,皆为对方守口如瓶,如何?” 他能猜到涧雾守护的是龙族最后的血脉,而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所以没有动手参与战斗。 能猜到龙丹在自己身上,所以果断接受涧雾的胁迫,顺理成章地救下自己离开。 又在复命时将铩羽而归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不会牵扯到她,才有机会特意单独将她叫来,没有让第三个人有机会获知这些信息。 星驰,着实是个不简单而又看不透的人物。 若是拒绝,便没有比这更好的探查大殿下秘密的机会了。 可若是输了...... 阿熙心一横,允诺道:“那便请大殿下落子吧。” ------------ 第十二章 “忆安以为,殿下这一手,会尖。” 大殿下不置可否,没有片刻犹豫,继续落子。 “可殿下却选择了挡。” 大殿下仍是落子明断,丝毫没有停顿。 “宁受一刺,也不愿让对方过得太安宁。”他的棋风倒比想象中凌厉许多,端的是杀伐果断。本就是一局试探,阿熙摆出两颗棋子置于棋盘之上,“这一局,忆安认输了。” “承让。”大殿下回之一笑,清理棋盘将棋子归位,“那便请忆安公主兑现诺言吧。” 阿熙抿了抿唇,眼珠滴溜溜的转,就像两颗黑亮的葡萄,头一歪,便有了主意道:“我并非普通凡人,非修仙之人,也非妖族。” 闻言,大殿下竟是笑了出来。 阿熙也附和着笑。也是,他猜得到自己身上藏有龙丹,那能取得龙丹者,必定不是普通人。她的身上又无妖气,也无修仙之人的气息,身份定不是表面如此。 虽然他已有猜测,但也没说不能把他猜到的秘密说出来不是。 算是耍了一个小聪明吧。 第二局,阿熙仍是中盘认输。 “龙丹的确在我身上。” 反正他猜到了,承认也无妨。 既然第一个秘密他没有提出异议,那同一个方法再用一次,他会不会介意? 他的容忍底线在哪里呢? 大殿下再次清理着棋盘上的棋子,没有生气,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人即使笑起来,还是让人感觉冰冰冷冷的。不似星衡那般,像温暖和煦的春风。 “最后一局。”见他处变不惊,阿熙执黑落子,开门见山道:“大殿下想好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了吗?” “哦?”大殿下抬眸,“忆安公主如此自信吗?” “自然。”前两局不过是试探他的棋风路数,最后一局,便是冲着他的秘密而来。 黑子像是漫无目的一般四处布子,毫无章法,让白子防无可防,只得专心布置自己的杀局。 “大殿下可别说些没用的来敷衍我。”阿熙狡黠一笑,“我所知道的秘密,大殿下不能再重复告知了哦。” “你知道什么?”大殿下也不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比如说,虽然不知道大殿下身上为何全是狼妖的气息,几乎察觉不出半点异样,但你的真身,定然不是狼妖。大殿下能猜到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认得腾蛇,识得龙蛋,必定不是普通妖类。”前两局对弈时,阿熙偷偷用神术探查过,他的妖气确实是狼妖,可真身竟然被一团白雾笼罩着,完全看不见,“忆安倒是对大殿下的真实身份,十分感兴趣。” “忆安公主总算不拐弯抹角的试探了?”见她认真起来,大殿下反而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你还知道什么?” 黑子收拢,逐渐对白子呈现围杀之势,困局已显。 “再比如,大殿下的病虽缠绵病榻多年,但并非完全治不了。” 想要旁敲侧击地试探他,必然要从他感兴趣的地方下手。想来久病之人最在乎的便是治病之法了,以此来刺激他,应该可以奏效。 “哦?”大殿下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愿闻其详。” 果不其然,看他这反应,应是并不知治疗之法,且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治愈之法。 那便是有了谈判的筹码。 “那殿下便用等价的秘密来交换吧。”阿熙勾唇,最后一子落,胜负已定。 啪。啪。啪。 大殿下含笑鼓掌,阿熙回礼道:“承让了。” “所以,大殿下的秘密是什么呢?”阿熙眼中含笑,手指拨弄着棋子。 “龙丹,不是妖王想要。”他停顿了几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我想要。” 他想成为妖神? “三局已过。”大殿下的指尖停留在阿熙手指间的棋子上,迫使她停止拨弄棋子的动作,“我该用什么来和公主交换治愈我的方法呢?” 他墨色的眼眸里像是有一层薄薄的冰,化不开,看不破。 阿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袖中。 “恕忆安冒昧。”阿熙把棋子端端正正的摆回原位,“不知,我能否将灵力注入大殿下体内,以便准确地探知这病的来由。” 这病既然能缠住他这么多年,必定病灶极深,不容易根除,须得正儿八经查看一番。 “好。” 他答应得爽快,倒让阿熙有些拿捏不准,略有疑虑地开口道:“大殿下不怕我动手脚?” 放任其他人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若是趁他不备伤其几寸经脉,到时候怕是连防御都来不及。 “在龙窟的时候,你现身,是为了阻止我破坏阵法吧。”大殿下将掌心向上置于她面前,“你本可直接对我动手以达目的,可你却选择了用自己作为要挟。” 那是因为我不会攻击法术......没办法打断你施法,所以才会选择暴露自己这等下下之策。 “你不会动手的。我说的对吗?” 嗯......我确实不会做这等趁人之危之事,也从未想过要你性命。 阿熙叹了口气。 行吧,既然得对方信任,那便认真查查缘由。 她将手覆上他的掌心,缓缓闭上眼,两人交互的双手霎时间绽放出淡淡的光华环绕。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病不像病,毒不像毒的,倒像是...... 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气息缠绕住了他的命脉,如同一条绸带将他紧紧勒住,解不开,砍不断。 这气息好熟悉...... 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龙蛋上萦绕的那股魔气一般! 只是这股气息比龙蛋上残留的更为微弱,且与大殿下自身的灵力早已有互相交融之象,不用神力探查,靠其他方法几乎是没有办法发觉。 若是龙蛋魔气不除就破壳孵出,怕是比大殿下如今这般光景还要严重。 可大殿下为何会被魔气缠身多年?他如何有机会接触到魔气? “大殿下,你可知自己这病从何而来?”阿熙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魔气一事,仔细斟酌着措辞。 “自然知道。”大殿下微微点了点头,“只是不知,该如何解。” 他知道? “你知道自己......”阿熙说到一半又把“魔气”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她没把握对方是否真的知道是魔气导致的。 “知道。”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殿下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脸上的表情似乎带了那么一点兴奋的模样,再次对她点头肯定道:“魔气。我知道。” “你为何会沾染到魔气?”阿熙诧异,他这身体必然是已经感染多年了,“魔族千年前便和龙族在战争中一同消亡了,你怎么会!” 这狼妖之王不过也才八百多岁,大殿下作为妖王之子,怎么会感染到千年前的魔气! 不,等等,不对。 大殿下的真身并没有得出结论,万一...... 万一,他真的不是狼妖呢? 此前并未听说过妖王娶过其他族类的女子,除了星衡母亲是一位鲛人这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妃子? 甚至......他有可能...... 见他不回答,阿熙又接着发问:“你又为何想要龙丹?” “成为妖神,区区魔气,不就成小事一桩了吗?”他倒是也坦诚,似乎更加对她感兴趣了些,“至于如何沾染到了魔气,忆安公主,请恕我不能回答。” “为何我探查不出你的真身?”他不愿回答变罢了,但既然他愿意回答的问题都能实话实说,那不妨多问几个,“你身上就像是有一个封印,将你的真身笼罩在一团白雾之下,我竟丝毫无法看清。”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阿熙虽知自己是个没什么用的神,但好歹是个真神诶!怎么会连妖族区区一个真身都看不破。 “我身上的确有一个封印。是因为我的真身,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收回手,直直地对上阿熙的目光,“就好像,我现在也看不破你的身份,而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不是吗?” 一句话,倒把阿熙给问住了。 他说得没错,自己又何尝不是特意经历投胎入凡这一遭,避免任何被看穿身份的可能呢。 “此事妖王可知道?”想起妖王平日里对大殿下关心备至,这事儿总知道一二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什么? 她本怀疑大殿下可能不是妖王之子,如此看来,倒真有可能了。 可妖王怎会允许来路不明的人占据大王子的位置,还对他关爱有加? 阿熙已经数不清这一天之中被大殿下震惊了多少次,脑子里乱哄哄的,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就要喝,却发现茶水已经凉透了。 大殿下见状哑然失笑,从她手里拿过茶杯,走向煮茶的炉子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所以,公主可知治疗之法?” 这魔气于他而言已是根深蒂固,几乎与他合二为一。想要祛除,即使是神力,也是难上加难。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你感染的时间太久,魔气与你的灵力已经相融,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将魔气净化,彻底成为你的力量,否则没有办法将其完全祛除。”阿熙深思熟虑了一番,给出了她的结论。 “所以我不是在寻找龙丹吗?”大殿下低低咳嗽了几声,含笑看她,“那忆安公主可是愿意将龙丹拱手相让?” 自然不行。给了你,那龙蛋怎么办。 阿熙摇了摇头,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道:“我知道别的办法,不是旁门左道,不会遭受反噬,比修成妖神风险更小。” 书上说,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大殿下。”阿熙迎上他的目光,“想好拿什么和我交换了吗?” ------------ 第十三章 那日与大殿下对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与他再见过面。 他没有追问她的身份,她亦没有急于要求他给出交换条件。 关于他身上的魔气,阿熙暂时还没有想到对策。他的身上有太多秘密,这北境妖族,远比她来时所想要复杂得多。 这几日阿熙也没闲着,将大殿下的生平过往都调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他的母妃,是妖王明媒正娶的狼妖女子。两人青梅竹马,有深厚情谊,对大殿下多有照拂合情合理。那姑娘本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诞下一个病秧子也说得过去。且生下王子后,姑娘就因为生产伤了根本,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了,更是死无对证。 这些年,大殿下因病常年不外出,寡言少语,非重要场合极少在人前出现,他的性子,连亲朋手足都摸不清楚,外人更是无从了解。 真真是没有一点纰漏之处。 总不能直接去问妖王,大殿下是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关系吧。 阿熙只觉头疼。 话说一晃多日过去,倒有些想念小猫妖了。 若是他在,也有个伴能说说心里困惑。 也不知道他修得人形了没有,过得好不好。 这日一大早,星衡便来院子里寻她,彼时她正在紫丁香树下摇晃着秋千荡漾。 “见你不在房中,便猜你肯定在此处。”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含笑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人族那边送来了些书信,这封信指名是要给你的。” 给我写信? 阿熙蹙眉接过没有打开,歪着头想了半天。 星衡见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上手拍了拍她的头道:“打开看看吧,想来你离家数月,定是关心你近况的一封家书。” 家书吗? 父皇给我写的?还是母妃写给我的?都不对吧,他们……和我关系有这么好吗? 要写家书,怕是也只有小猫妖会关心我了。不过既然是以皇家名义送到妖族来的,也不可能是小猫妖写的了。 阿熙决定亲打开看看,展信一阅,只有寥寥数语。 “怎么了?”见她脸色微变,星衡走到她身后,主动为她推起秋千,“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阿熙淡然地将信折好,装回信封,然后递给星衡道:“替我烧掉吧。” 星衡微微有些懵,看她心情不好,也没再多问。腾出一只手,依她所言在掌心燃起一团小火焰,将信烧的一干二净。 信是父皇写的。无非是交待她千万不要得罪妖族,千万要竭尽所能维持住和亲这段关系,以及尽快诞下孩子以稳固地位。 没有一句问候她过得好不好。 即使知道她一个人在异族他乡,也许过得不尽人意。 本来从前她并不在意的。 可是亲眼见过妖王对大殿下的嘘寒问暖,送药端汤,总是会对自己的父母燃起一丝希冀的。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信中所提孩子一事儿,阿熙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书上好像看到过,男女成婚之后的头等大事便是传宗接代。可是,这书上也没说孩子是怎么来的呀?为啥已经成婚好几个月了,还是没有怀孕呢? 要不,问问星衡?他或许会知道也说不定。 思及于此,阿熙踌躇了半晌,下定决心开口道:“星衡。”她拍了拍星衡推秋千的手,示意他停下来,“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星衡停止推动秋千,正准备走到她身前与她面对面,闻言差点一步没站稳。 “我们都成婚这么久了。”阿熙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为何我腹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星衡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耳根似有火燎,瞬间发烫。 “你……你……”他吞吞吐吐半天,抖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了?”阿熙不解,扯上了他的衣袖轻轻摇晃,“你不想要孩子吗?” “不……不是。”星衡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根棍子,把里面的一切都搅成了浆糊,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怎么,怎么突然……突然想到这些了?” “书上说,成婚是为了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已经成婚数月,下一步当然是生孩子啦。”阿熙言之凿凿,回想着书里所写的内容分析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拜堂,所以生不了孩子吗?” 要是现在有杯水,星衡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全喷出来。 “不是这样的。”他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感觉那团火从耳根蔓延到了脸上,“你……你想要个……想要个……孩子吗?” 阿熙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祈求道:“是啊。你教教我吧,星衡。” 说完,又怕自己还不够真诚,再次晃了晃星衡的袖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陪我生个孩子吧,好不好。” 你教教我吧,星衡。 陪我生个孩子吧,好不好。 像是有只蚂蚁,来来回回地爬动,啃咬着每一寸血肉,痒痒的,麻麻的。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比上一次更快,更有力。 简单的几个字,却在耳边反复回荡,来回撩拨着心弦。 星衡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快要嵌进肉里,背过身去深呼吸了好几次,语气克制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熙不明白,她可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神明,她的后代定是万中无一的,难道星衡还看不上她吗? 哦,也对,他现在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不想要她的后代也很正常。 星衡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阿熙有些失落的表情。 唉,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叹了口气,报复般地捏住她的小脸道:“你看的书上没有写孩子是相爱的结晶吗?” “啊?”阿熙被捏得有些吃痛的吸了口气,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若两个人不是真心相爱,就不会有孩子,明白了吗?”看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星衡笑着松开手,顺势又拍了拍她的头,“所以,忆安喜欢我吗?” 喜欢? “什么是喜欢?”阿熙无辜的表情看得星衡一愣。他收敛了微笑,正了正神色道:“喜欢,就是每天晚上你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这个人的身影。在你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时候,亦或是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你想要和别人分享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此人。若是一天没见到这个人,就会觉得相思难耐。若是这个人受伤了,或者有性命危险,你会比自己受伤更痛苦,甚至愿意为其牺牲生命。” 好复杂啊。 阿熙眉头紧皱,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星衡守在旁边抱胸倚靠在树下,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 “那我好像不喜欢你。”阿熙思虑了半晌,又摇头喃喃自语道:“嗯……大概一半喜欢吧。” 仔细想想,她睡眠较浅,不常有梦,很少临睡时会特意去想哪个人。高兴的事以前经常和小猫妖分享,暂时也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但是呢,自己确实是不愿意看到他受伤的。他要是有性命之危,自己肯定也会很难过。不过要说愿意为他放弃生命,那倒也不至于吧。 “一半喜欢?”星衡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唉。”阿熙叹着气,看来这孩子是要不到了,以后还得努力培养一下感情。 诶,不过…… “那你喜欢我吗?”既然相爱是前提,那总要确定一下星衡的想法才行。 “我?”星衡被她问住,刚刚消退的那抹红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我……我不知道……” 看来孩子的事暂时是没辙了。唉。 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星衡失笑道:“信里写的就是这个?” 这人族的王真是半分能耐没有。沉迷饮酒作乐,国家治理无能,只想着让远嫁和亲的女儿给自己国家带来利益,等着坐享其成。真是废物。 星衡仰头看着这棵日日不凋零的紫丁香,思绪有些飘远。 听说忆安是冷宫里长大的,那里偏僻避人,应是她在冷宫遇到了什么机缘,受过高人点拨。虽没有正经修过法术,但有些灵力在身,倒也说得通。毕竟她每次提到一些特别的话题都说是书中所得,看来是从小被圈养在冷宫长大的,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也是,那个废物怎么可能教养出如此心思单纯的姑娘。 见阿熙垂着头没有回答,他随手接住一朵飘落的紫丁香,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 这一刻,两人距离极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星衡温柔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忆安,这件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将花枝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的发间,又帮她把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在耳后,“凡事讲究水到渠成,若往后真有一日,你我两心相悦,自然会有。可倘若有一日,你发现你心悦之人并非是我。”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欣赏她戴着丁香花的模样,眼眸中有一团柔和的光。 “若你心悦之人非我,只管与我直说,我会即刻与你和离,放你安然无恙地离开。” 他说得真挚诚恳,倒让阿熙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没想过和离。”两人离得太近,阿熙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不自觉往后仰了些,“是我太急了,不提了不提了,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吧。” “好。”星衡觉得好笑,看出她的不自在,起身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忆安,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吧。” ------------ 第十四章 自从聊过生孩子的话题后,阿熙看到星衡总有几分害羞。 想和他增进一下感情,又不知道方法,每天就换着法地给他泡桂花茶、杏花茶、玫瑰花茶来讨好他。 没办法,她也不会做饭,除了平日里喜欢研究花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那几日星衡天天一壶一壶地被她灌着茶,实在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只能一趟一趟地往厕所跑。 到后来,只要看到她举起茶壶,下意识地就找借口往外躲。 看来这个办法不奏效啊。唉。得再找些书来翻翻。 今日风晴日朗,虽未落雪,可枝头堆积的雪花却没有半分融化的意思。 其实阿熙有一事没有告诉他。 那封信里,并不止交代了要她生孩子这件事。父皇真正的目的,是要她想办法,死在星衡手里。 人族的其他国家都不与北境妖族接壤,没有必要得罪妖族,可与云朝接壤的国家却有三个。若云朝被灭,化为妖族地盘,这是其他三个国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如今云朝势弱,不堪一击,又不愿意一直被北境妖族所压迫。而邻国都有危机感,怕哪一天云朝突然没了,担惊受怕的就是他们了。 所以,他们商量了一个法子。 只要和亲公主死于妖族地界,那么便可指责提出索要和亲公主的北境妖王草菅人命,残暴无道,其余三国便均有了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而若是星衡动手,便是以夫君弑妻为噱头,传出去定然会民心激愤,更加顺理成章地促使四国达成合作,共同讨伐北境,还会落得一个保护百姓,爱民如子,为民出头,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好名声。 她的父皇,想用她的命,换得他想要的权势和太平。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是书上说,父母之命不可违,既然以人类的身份生活,那也应该遵循人族的规矩。 要她的命倒是无妨,她若愿意,左右不过是重新投胎转世一次罢了。可是,星衡怎么办......总不能白白被她扣上一个杀人弑妻的名声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殿下托人捎来口信,请他去修竹殿一叙。 修竹殿,是大殿下的寝殿。约在此处,那想必,是想好了交换的条件。 “忆安公主大驾光临。”见她来,大殿下咳嗽着起身相迎,“星驰,不胜荣幸。” “如此客气,我反倒不习惯了。”阿熙反手相扶,将他带回椅子上坐好,“大殿下有话直说吧。” “那在下就直言了。”大殿下将茶推至她面前,“听闻云朝送了些金银珠宝过来,顺带还给公主捎了封信。” 他这茶还是如上次一般,先苦后甜,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已经第二次了,还是没喝习惯。 “不瞒公主,在下对公主的身世背景也做过一番调查。”见她苦得皱眉,又因为回甘而展颜,大殿下浅浅勾起唇角,“这信中所述,当不只是家书而已吧。” 他倒是敏锐。 大殿下是妖族的大王子,云朝欲联合周边三国反之,他若是知道,怕是计划无法顺利进行了。但此计划,阿熙本就不愿执行。既不想随随便便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愿将星衡拉下水。 可若是不照办,父皇定不会死心,还会找其他方法促成此事,到时候还不知道会牵扯出怎样的风波。 现在这种时候唤她来,大殿下怕是已经猜到一二。 若大殿下掺和进此事…… 说不定有别的转机呢? 阿熙计上心来,坏笑着看向他道:“那大殿下可能猜到信中内容?” 见她这副表情,大殿下挑眉,眼神里充满了兴趣,开口道:“公主觉得呢?” “那大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吗?”阿熙心下已明白,他定是知道信中所交代之事,也知她难办,所以才以此为条件与她交换融合魔气的方法。 “在下虽怪病缠身,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殿下,也不是一点能力都没有。若是我出面做这个恶人,再护下公主性命悄然送出王宫,也不是不行。”大殿下摩挲着茶杯边沿,“公主以为如何?” 他的意思是……假死脱身? 若死于大殿下之手,由他做这个被天下之人口诛笔伐的靶子,确实可以撇清与星衡的关系,不至于拖累他的名声。且一旦事成,父皇那边依旧可以按照计划起兵出战,不会为难自己。而有大殿下的掩护,不管是她自己使用法术死里逃生,还是用大殿下的法子脱身,都不用担心会被旁人发现。 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 “大殿下自是神机妙算,万无一失。”权衡利弊,阿熙很快给出答复,“融合魔气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得慢慢来。忆安有一神药,服下之后会化为一丝温和灵力注入殿下的命门,与魔气相互缠绕压制,虽不能起到融合之用,但殿下日后无须再受这日夜不歇的咳嗽之苦。” 所谓神药,其实便是将她的一丝神力注入药丸之中。 她的神力若贸然全力倾注帮助他融合魔气,以普通生灵之躯是无法承受如此神恩的,定会身陨魂销。所以只得借出一丝神力,暂时帮他起压制之用。 后续,还得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过若我假死遁出,之后还如何帮你解决这魔气?”想到这儿,阿熙又皱起了眉头。 为他融合魔气一事并不容易,免不得需要经常见面接触,可能每次所需的时间还不会短。他是王子,没了和亲公主的身份,她还怎么名正言顺地接近他为他治疗。 而且…… 而且星衡……怕是也难见一面了…… “这简单。”大殿下似乎早知她会有此疑虑,“在下会以大王子妃的身份,把你接回宫来。” “什么?!” 大王子妃?! “是。大王子妃。”见她惊得茶杯都未拿稳,就差从座位上跳起来了,大殿下忍不住半咳半笑道:“如此,我亲自迎回来的王妃,没有任何人敢有半句非议,敢阻拦半分。公主殿下金尊玉贵,以王妃身份回来之后也依旧也可以享受从前此般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如此你我二人便有许多时间独处,也不怕被旁的人察觉了你我之间的秘密。” 不得不承认,他思虑周全,确实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可……可这也太荒谬了! 她,她已经嫁给星衡了。书上写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人,她作为人族公主忆安的身份,本就寿数不长,怎可还在这短暂的岁月中更换夫君! 那她岂不是就成了书中所描述的那些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地女子了吗! “姻亲有的时候,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和亲是如此,成为我的夫人亦是如此,无须如此在意。”见她实在被吓得不清,大殿下出言缓和,“公主无需当真,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待事情了结,在下允诺,定还公主自由之身。” 不用认真吗?什么意思? 书上没写什么样的姻亲是不认真的,我不知道呀。 阿熙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猛地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怎么每次和大殿下聊天都这么费脑子。 头疼。头疼。 “可是……可是……”虽然知道他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提出的办法也是最佳选择,可阿熙仍是觉得昏头昏脑的,“你把我带回来,妖王那里怎么解释?星衡那里怎么解释?还有其他王子公主,他们……” “无妨。”大殿下打断了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眼底却看不出一丝情绪,“我只须说是心悦于你,用些手段将你从六弟身边抢来,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六弟本就不受重视,你也不过是个人族女子,父王不会插手。” “谁会相信大殿下心悦于我?”阿熙托着脸蛋,双手撑在桌面上,“而且若我重新出现在妖族,父皇起兵的计划便不能顺利开展了,不妥不妥。” “那如果说,我与六弟公开竞争公主,二人不和,互相争斗呢?”大殿下直直望进她的眼眸,笑里带着一丝冷意,“两位王子内斗,传出去,便是妖族内部动荡,他们自然也会多几分信心。世人皆知妖王偏心于我这个多病的王子,为了我,而选择杀你以绝后患,合情合理。因为妖族自身的关系,而无端弑杀人族公主,此时趁妖族内部混乱,起兵为公主讨公道,为天下谋安定,并无不妥。” 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啊。 阿熙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又总觉得心里有一处声音在说,不愿意。 “公主不必急于答复。” 大殿下转身回内殿,取了一个锦盒出来,交到她手中。 “这其中利弊,公主可以慢慢想。”他的纤长的手指在锦盒上轻轻敲了敲,“什么时候公主想好了,再给我药丸也不迟。如此,可足够彰显在下的诚意了吗?” 够是够了…… 可她真的要答应吗…… 阿熙觉得有点想哭。做人怎么这么累啊,不能随心所欲,还得顾全大局,考虑多方因素,身不由己,连脑子都不由己。 呜呜呜,想回神界了。 “这……这是什么?”注意力被这精美的锦盒吸引了一半,倒觉得没这么头疼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洁白无瑕的玉佩。水灵通透,一看便是极佳上品。 大殿下笑着看她,这一次连眼神里都带了些笑意,举起腰间佩戴的玉佩冲她扬了扬。 一模一样的一对玉佩。 阿熙吓得差点拿不稳。 “无风不起浪,兄弟阋墙这样的丑闻,总不是突然一日便出现的。”大殿下少有这样温柔的表情,看得阿熙一愣一愣的。 “这便算是……” 他挥手示意候在殿外的妖仆上些水果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抚上了她的发丝。 “定情信物了。” 霎时间,阿熙便感觉到旁边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灼热的视线,连后背都觉得滚烫。 好好好。这下更头疼了。 ------------ 第十五章 回寝殿的路上,阿熙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昏昏乎乎的。 “回来了?”星衡已经先她一步回了殿中,见她来了,迈步迎出门来。 见他来,阿熙丝毫没有犹豫,闪身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怎么了?”星衡的手定在半空,失神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放下了手,关切地询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阿熙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逃也似的往房内钻,“那个……我,我困了,先,先睡了。” 拔腿就跑,头也不敢回。 回到房中,阿熙才深深呼了一口气。唉......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星衡...... 前几日还主动提出想和他生个孩子,这再过几日,怕是和大殿下的绯闻就要传遍王宫了。 拿出玉佩打量,阿熙叹了口气,还是佩戴在了腰间。 这做人怎么这么难啊。 为了避免和星衡周旋,还是速战速决,尽快推进计划早日结束吧。 于是翌日清晨,阿熙就马不停蹄的把做好的药丸给大殿下送了过去。接下来一连数日,都风雨不改的往修竹殿跑。 对于星衡,则是能避就避。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能躲一时算一时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与他解释。 很快,宫里便有了些关于他们二人的流言。不过碍于大殿下平日里的冷面威严和妖王明目张胆的偏心袒护,大家也不敢传得太猖狂。 “忆安公主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 修竹殿有一方竹林,大殿下平日便喜欢在此处赏景。他本不喜欢热闹,但为了做戏,硬是将院子里的妖仆数量提了一倍。 想来,他是最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的。 “在下可等的茶都凉了。” 他坐在竹编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抬手指了指日近黄昏,又指向茶杯,脸上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若每日都准时掐点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上课的。”和他相熟了些,阿熙也不似之前那般怕他,甚至都敢与他调侃了。 连这茶也喝习惯了。 “公主说笑了。”他闻言展颜,起身夺了阿熙手中的茶杯,拉着她的手臂迫使她站起身来。 一口茶还没喝完呢,阿熙瞪了他一眼,意犹未尽地想将茶杯夺回来。 见状,大殿下反而将茶杯高高举起,含笑看着她够不到的急切模样。 “大殿下这是做什么?”阿熙有些气恼,“如此小气,连杯茶都舍不得给我喝?” “倒不是这个意思。”他把茶杯放在旁边,转而执起阿熙的手往殿外走去。 “你!你你你!”阿熙大惊失色,想要挣脱却未能成功,指着自己被牵住的右手惊讶的看着他,“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整日待在这修竹殿,无甚意思。”不等阿熙同意,他执意牵着她往外走,阿熙执拗不过,只得顺从,“落日余晖极美,不如我们一同出去看看。” 外面人多眼杂,阿熙自是不好再挣扎,免叫旁人看出异样。 “殿内不能看吗?非得出来?”阿熙嘟嘟囔囔地走着,他步子大,步伐快,她跟不上,只得小碎步在后面急急跟着。 “外面的更好看。” 他说什么? 阿熙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在他身后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人怎么跟涧雾一个德行?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还有这般无赖性子。 这一路上,都有妖仆小声窃窃私语。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受不了周围人的目光,阿熙被他拉住的那只手狠狠用了些力,将他拽停在原地,“人太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这样不好吗?”他回过身来看他,反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我们不该这样吗?” 阿熙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不过是在执行他们的计划,倒是她大惊小怪了。 可……可这也太招摇了。 又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大殿下一直在往人多的地方前行。 她觉得脸上似乎有火在烧,这太阳余晖,像是落到了她的脸庞上。 “我……我……”她支支吾吾的还未将话说完,没注意到前面的大殿下突然放慢了脚步,走得太快,差点撞上去。 “跟不上,可以早点告诉我。”他没有责怪她的莽撞,可以放缓了步子,让她走得轻松些,“我习惯了独自一人,没有注意到你,实在抱歉。” “没……没事儿。”这倒没什么,只是这众人的七嘴八舌,都快把她淹没了。 她现在毕竟还是星衡的夫人,堂而皇之地与大殿下在王宫中四处闲逛,终归是不太好吧…… 等等,星衡?! 看着长路尽头站着的长身玉立的男子,阿熙猛地睁大了双眼。 星,星衡! 不会这么巧吧…… 阿熙认命般地垂下头。 这头疼是好不了一点了。 “忆安。”大殿下轻声将她的思绪唤回,“忆安。” “忆……忆安?”他叫得如此亲昵,阿熙瞬间抬头,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忆安,今天的落日,好看吗?”他指着天边温暖的太阳,渐渐地隐于云层,只剩下散落的天光。 “好……好看……”余光瞥见星衡越来越走近的身影,阿熙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 “忆安。”他突然凑近她的脸庞,那距离近得连眼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差点触碰到鼻尖。几秒后又错开来,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做戏,就要做全套。公主,装也装得像些。” 也……也对…… 他与她分开保持了些距离,看她脸烧得通红,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那下次,我再来接你赏月吧。月华,也是极美的。”他笑得就如同这黄昏落日,表面温暖,内里却没有任何情绪,眼里一片冰冷,“去吧忆安,六弟来接你了。” “哦……”她的手被大殿下交到星衡手中,还没搞清楚状况。 星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却透出森冷的寒意,阿熙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快逃快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忆安。”刚准备拔腿离开,又被星衡用力拽住手停下,“我们该回家了,给大殿下见礼。” 嘶,今日星衡怎么如此大的手劲,抓得手生疼。 “忆安拜别大殿下。”阿熙急急行礼,只想快点逃离这三个人诡异的气场。 “以后对我不必行礼。”大殿下仍是笑着,却未看她,而是冷冷地盯着星衡。两人对视,面前却似有一块无形的屏障,四周都生了寒气。 怎么感觉他们像是要打起来…… “我们快走吧。”顾不上这么多,阿熙拽起星衡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大殿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忆安,以后不必与我如此生疏。” 他的声音里难得带着明显的笑意,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以后,唤我星驰即可。” 阿熙明显感觉到牵着她的星衡浑身一僵。 不敢回头。根本不敢回头。 阿熙硬着头皮加快了步子,星衡也配合着她往回去的路上走着,气压极低。 一路无言。 回到寝殿,星衡还是什么也没说,像往常一样做着寻常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这样,阿熙心里反而觉得不安。 直到她回房睡下,他也未发一言,让人心里更不踏实了。 “怎么还不睡?”阿熙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不过是半夜睡不着起来寻水喝,却见星衡好整以暇地坐在大殿内仍在看书,便走过去坐在他身侧,忍不住询问道:“你……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星衡没有看她,仍是盯着手里的书本道:“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问她,阿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四下张望。 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边有几个空着的酒瓶。 “你喝酒了?”阿熙凑近他,在他身上闻了闻,却感觉到他的身子又是一僵,便抬起头来问道:“你冷吗?要不要披件大氅?” 二人视线相对,相距不过微毫,阿熙被他失落的神情刺痛得怔愣一瞬。 好像……离得有些近了…… 阿熙微微退了退身子,与他眼神错开,不敢再看。 他的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愫。 转身准备逃回房中,身后却响起星衡的声音。 “忆安,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的声线里,竟能听出几分伤感之意。 不是没话说,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总不能说,我的父皇要联合其他国家来攻打你们妖族,尚缺一个出师之名,你配合一下? “忆安,你忘了吗?”星衡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向她消瘦的背影,“若哪天你有了心仪之人,只管与我直说,我会与你和离。” “我不想和离!”阿熙转过头来脱口而出,又觉不妥,懊恼地转过头去,“我是说……我是说我暂时还不想和离……” 若是和离,那不就没有兄弟争抢的戏码了吗?那妖族还如何动乱,他国还如何放心起兵? “什么意思?”他不解,“暂时?” “你……你别问我了……”阿熙眼一闭心一横,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大殿下。谁对我好,我就跟谁在一起。” 这还是大殿下教她的应付之语,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个和亲公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若我的夫君位高权重,我便金尊玉贵。若我的夫君势单力薄,我便生不如死。”回忆着大殿下教给自己的话术,阿熙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忆安只想与一个有能力,肯待我好的人共度一生,不想再过凄苦日子,有错吗?” “我确实势微,没有能力,给不了他能给你的。”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对你很好吗?”像是很失落,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低沉,“比我……还要对你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角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有愧于星衡,所以觉得难受吧。 大殿下所教她的,她已经如数说完。 阿熙不再回答,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房间。 ------------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日子,大殿下倒是没有再来找过她。 而星衡……好像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熙躲在房里,哪也不敢去,刻意地躲避着和星衡见面的机会。 可即使闭门不出,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应该整个王宫的人,都觉得她和大殿下不清不楚了吧。 流言愈演愈烈,戏唱至此,差不多要到收场的时候了。 可...... 要怎样才能让星衡和大殿下发生冲突,继而制造自己的死亡,又不会连累到其他人呢? 她不想星衡因为自己而留下任何污名。 也不想大殿下真的伤到星衡。 没想到阿熙这边还没想出个头绪来,那边却出事儿了。 大殿下遇刺。 事发突然,据说是昨天夜里的事儿。一只冷箭从窗户射进,正好擦着大殿下的肩膀飞过。虽只伤及皮肉,但毕竟是在王宫里明目张胆地行刺,总是让大家人心惶惶的。 “驰儿没事儿吧?”一听闻此事,最着急的就是妖王了,“最近可有面生的在你跟前走动?可发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可有怀疑的人选了?” “回父王,儿臣并无大碍。”大殿下不紧不慢地回答,看似什么也不知道,却将眼神望向了别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儿臣也不知,是谁要害我。” 阿熙心下一惊。 他看向的正是星衡。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怕这场刺杀,便是大殿下自导自演准备的谢幕。 可这般拙劣的招数,大家真的不会觉得有问题吗? 妖王并没立刻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嘱咐了几声好生休息,便没了后续。 可没过多久,王宫里便有了六殿下行刺大殿下的传言。 有说是妄图害死病弱的大殿下,以便将来撺掇妖王之位的。有说是大殿下看上了六王子妃,六殿下怀恨在心,打算将其除之而后快。 大多是从二殿下和五殿下殿里的宫人那儿传出去的。 倒是忘了,还有这俩人。 那不如再添把火吧。 至此,阿熙每日天不亮便以探病为由往修竹殿跑,以至于和星衡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可毕竟一个屋檐下,即使不住在同一个房间,星衡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起居行踪。 “你要去哪儿?” 阿熙刚穿戴好衣服走出房门,远远看去,星衡就在那棵紫丁香花树下的秋千旁定定地站着,就像是特意在等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唉,被抓了个现行。 “我......我......”阿熙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要去见大殿下吗?” 紫丁香花瓣随着清晨的微风缓缓飘落,浮在湖面上。他的声音沉沉的,就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在阿熙心里溅起浪花。 他的声音轻轻的,好似轻易就能被风吹散。 “你很担心他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阿熙心虚不已,不敢回答,心里挣扎着,慢慢握紧了拳头。 “若受伤的是我,你也会每日来看望我吗?” 他每说一句,便往阿熙的方向逼近一步,声音由远及近,一字一句打在阿熙心上。 朦胧的雾气勾画着他的轮廓,随着距离渐近,逐渐清晰。 他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常服,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紫丁香,随着花香,缓缓向她靠近。 “忆安。”见她迟迟不回答,星衡加快了几步,走到她的身前,将她纤弱的身躯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眼底倒映出她的模样,“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这是这段时日里,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没想到是这般情形。 阿熙不敢看他,垂着头,手指将衣角攥了又攥,皱成了一团。 “还是说。”他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他哪里做得比我好?” 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动作,阿熙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头埋得更深了。 “你喜欢他吗?” 阿熙身体一僵。 她曾说过,不喜欢星衡,也不喜欢大殿下,只想寻个倚靠。可现在看来,这个理由还不够让星衡彻底死心。 想起大殿下教她的应对方法,阿熙心一横,闭着眼点了点头。 “你曾说,对我有一半喜欢。”星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里藏着淡淡的失落,“那你对他呢?” “对了,我忘了,你也说过不喜欢我的。” 他自嘲的笑声落入阿熙的耳朵,显得格外刺耳。 “可你也说过,不喜欢他的。” “你说过,你只是想有个人可以依靠。” “其实位高权重的庇护,我也可以的。”星衡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力度温柔,“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的手停在她的发顶。 “可不可以,等等我。” 阿熙再也听不下去,闷着头,顾不上留意星衡的反应,逃也似的跑走了。 直到跑到修竹殿门前,阿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即使已经很用力地在呼吸了,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她垂着头走进殿内,熟练地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压制魔气的药丸,碾碎了加入大殿下原本喝的药里,坐在他的床边。 “你倒是来得殷勤。”大殿下接过她递来的药碗,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便一饮而尽。 “我若不配合,大殿下的戏台子不就白搭了。”听出他的调侃之意,阿熙撇了撇嘴,“今日的药里我加了些分量,应该能保你康健无碍月余,如此应该足够我假死脱身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大殿下眼里有些看不懂的深意,“忆安公主,对在下当真没有半分心动吗?” 闻言,阿熙奇怪地看着他。本想摇头,见他稍有戏谑之意的浅笑,心念一转,转而反问道:“那大殿下对我是否心动?” 想是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反问,大殿下怔愣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如常,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所有的事我都处理好了,按计划进行,不会有问题。” 这几日父皇那边又来了书信,询问进展,阿熙愁得焦头烂额,深感做人不易。可每每见到星衡,又总是不忍。 如今大殿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已然是没有退路了。 “你想好了吗?”见她眉头深锁,大殿下询问道:“再次回来,你和六弟,便不能相认,亦不能有半分纠葛。忆安公主想好了吗?” “大殿下如何确定,我一定可以帮到你,从而找上我,与我合作呢?”这个人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不管是在龙窟,还是后来主动找上自己,都让人捉摸不透。 “公主殿下身上也有很多秘密不是吗?”大殿下从床榻上坐起,轻轻倚靠在床栏上,“我以为,互相不触摸对方的底牌,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替她撩开眼前飘散的碎发。 “此处无外人,大殿下不必如此敬业。”阿熙身子往后一仰,躲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秒,转而替自己掖了掖被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习惯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是在下唐突了。” 阿熙调动灵力探查了一番他的身体情况,确认药力已经开始在他体内溢散,不见他有任何排斥反应,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她的方法对魔气是奏效的,既没有影响他的身体,又能起到压制作用。 “公主殿下对六弟,当真没有情意吗?” 没由来的发问,问得阿熙心里一怔。 你喜欢他吗? 你曾说,对我有一半喜欢。那你对他呢? 可不可以,等等我。 想起早上星衡一连串的询问,那失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环绕,阿熙猛得摇头想要把这一幕从脑袋里甩出去。 见她这般反应,大殿下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如今我们已经在众人眼中塑造出了情投意合之象,又自伤将嫌疑引向六弟,如此铺垫已足,只差最后一步。”大殿下饶有兴味的牵扯她衣角的飘带,在指间来回缠绕,“此事一成,你便再也不是六王妃了,以后便能光明正大与我一处,再也不能靠近六弟。公主殿下,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清楚了。”纵万般不愿,那又能怎么办。 “那便好。”大殿下躺在床榻上,半倚着,“那今夜,我便将此事做个了结。” “你要如何做?” “妖族大殿下遇刺,经查明,是六殿下所为。为了女人,也为了自己,在下不得不亲自提剑与六殿下当面对质。六殿下不认,大殿下恼羞成怒,一剑刺之。”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忆安公主不忍两兄弟因为自己反目成仇,遂以身挡剑,死于大殿下剑下。” 大殿下挑眉看她道:“忆安公主以为如何?” 短暂的沉默。 阿熙垂着头,半晌,传出她闷闷的声音。 “甚好。” ------------ 第十七章 回去的时候,再次被星衡堵在了大殿门口。 阿熙有些错愕。 今夜便要执行假死计划的最后一步,可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早上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他的眸子亮亮的,澄澈清明,让人说不出欺骗的谎言。 早上的问题。 早上那一幕再一次在阿熙脑海中浮现。 可不可以,等等我。 想到这儿,阿熙把头垂得更低,不敢与他对视。 “你和他有计划?”他像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神中却难掩失落,“我能帮到你吗?” 阿熙拧着眉,踌躇着无法开口。 “你不敢回答。”星衡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阿熙连忙后退。察觉她的退缩,星衡停在原地,“所以,你们的计划,和我有关,是吗?” “星衡。”不能再让他继续猜测下去,阿熙出言打断,“晚上,一起用膳吧。” “好。” 阿熙只想着转移话题,出乎意料的,星衡没有追问,一口便应了下来。阿熙更觉愧疚,朝他走去,低着头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星衡,若是……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定定地杵在原地。 “怎么了?”阿熙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忙抬起头查看,直直地撞进他潭水一般的眸子。 “你为什么会死!”他猛然用力抓紧了阿熙的手腕,不自觉地加深了力道,“你为什么会死!” 阿熙被他吓住了,下意识地往后躲。 “你不许死!” 星衡的眼中满是遮挡不住的慌乱。 他从小过的便是无依无靠的日子,如水中浮萍,沉浮不定,久处寒冬,永无花期。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会这样暗无天日的过去。 如果他不曾见过春天。 就算不能留在身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春日消亡。 他做不到。 “你……你弄疼我了星衡……”阿熙畏缩着想要收回手,回过神的星衡这才发现自己失了分寸,连忙松手向她道歉:“对不起啊……我……我失礼了。” “没……没事……”阿熙揉搓着发红的手腕,连连摇头。 星衡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重新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殿内走,淡淡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阿熙不明白他的意思,忐忑地将话重复了一遍:“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星衡淡淡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会和你一起死。” “什么?!”阿熙惊得差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多亏星衡反应够快,及时拉住了她。 “你,你刚说什么?”阿熙站稳身形,又拉住他确认一遍。 他失笑道:“我说,我会和你一起死。” “啊?你你你……” 见她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星衡没再给她提问的机会,拉着她继续走,带她到紫丁香树下秋千坐下来,轻轻帮她推着秋千,慢慢地说道:“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若是可以,我早就不想活着了。”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可是我不能死,我的母亲一直想回家,她的家在大海,不应该被困在这种地方,我得带她回去。所以,我一直努力的活着。”他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鲛珠,另一只手也没停下推秋千的动作,“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要带她一起回去。” 风吹动着花瓣,空气中弥漫着紫丁香特有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那你就更不应该为了我去死!”阿熙找准机会打断他,“你若是死了,还怎么完成你母亲的遗愿?” “忆安,你很不一样。你虽是个没有任何修仙迹象的人类,可这树却因你而开花,连大殿下也对你刮目相看。你有很多秘密。”他的声音带笑,阿熙却听出了一丝忧伤的情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是除了我母亲之外的唯一一个亲人,我不在意你身上的谜团,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我不能看着你像我母亲那般,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停下动作,绕到阿熙身前蹲下,一如从前那般拍了拍她的头顶。 “我不能看着我的亲人,再一次死在我的面前。如果一定要走到那一步,我将带着你的尸骨回到大海,将母亲的遗物留在那里,随后立刻,与你共赴黄泉。” 阿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愣了半晌没有反应。 他的眼眸中,倒映出阿熙错愕的表情,不禁笑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他揉了揉她的脸,站起身来,“抱歉啊,忆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是。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他要带着她的尸骨离开,那她还怎么完成假死计划。 她没办法脱身,大殿下的人就没办法按计划接应,为她替换新的身份,她也就没办法继续为大殿下治疗。 而这个星衡,竟然…… 竟然还想着与她共同赴死。 那她假死成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得焦头烂额忙前忙后的把他复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麻烦! 阿熙觉得头疼又犯了,来回按揉着太阳穴,脑子里像是在炸烟花。 “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夫妻。”星衡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容,“夫妻就应该同生共死。书上写的。” 这下阿熙更说不出话了。 好好好,现在跟星衡沟通,十次有九次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差把哑口无言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了。 “晚上想吃什么?”回答不了,索性换个话题。 “什么都行。”他像是松了口气,笑意畅快了不少,“只要你在。” 阿熙脸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再也待不住了,一溜儿烟地跑回自己房间躲了起来。 今晚就要执行计划,现在通知大殿下星衡这边的情况肯定是来不及了,得想个别的方法阻止星衡赴死。 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阿熙扭过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胸口处似乎隐隐有些发烫。 这……糟了! 阿熙惊慌失措,顾不得许多,施法将门上了锁,随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这是当初离开之时,赠予小猫妖的玉兰佩留下的反应。若是小猫妖遇到性命之危,玉兰佩会立刻向千里之外的阿熙发出警告,以此作为警示。 能有这般反应,小猫妖定是遇到了自己处理不了的危险,且伤得不轻。 脑海中意念闪动,阿熙瞬间便传送到了小猫妖所处的地界。 四周草木丛生,鸦叫不绝,附近全是残垣断壁,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 这里不是冷宫。 阿熙有些不安,焦急地呼唤着小猫妖,四处寻找,目光忽然被远处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所吸引。 那少年身着白衣,浑身浴血,身上有深浅不一的鞭伤,腿似乎还断了,只剩一口气,艰难的在地上喘息着。 “你还好吗?”阿熙飞身上前,运转灵力施法为他治伤,“你怎么了?醒醒!你还好吗?” 她的治疗术一向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少年很快悠悠醒转。 见他恢复了意识,阿熙起身便要再去寻找小猫妖。 “忆……忆安……” 地上的少年艰难地发出声音,微不可闻。 这声音…… “小猫妖?”阿熙惊喜地回头将他扶起来半抱在怀里,“你,你化成人形了?” 身形俊朗,面容清秀,他的人形倒是个不错的模样呢,就是看着稚嫩了些。 小猫妖在她怀里咳嗽着,身上的伤在阿熙的灵力运转下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我,我还以为……你把我,把我忘了……”他说得吃力,却难掩语气里的欣喜,“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在北境吗?” “别说了,先跟我走吧。”阿熙摸了摸他的头,施法瞬移到了一间茅草屋内,将他安置了下来。 环顾四周,阿熙又变出一口盛满清水的锅,燃起火焰,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采到了蘑菇,一一丢入锅中炖煮。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腾出空,阿熙这才开始询问,“怎么没待在冷宫里?这儿荒郊野外的,看着不像什么修炼的好去处,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在此处?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小猫妖调动自身灵力在身体内运转了一周,身上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倚靠在墙壁上虚弱地说道:“你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回答哪一个。” 阿熙好笑地看着他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这么久不见,你都能化形了,不错不错,只得表扬。” 而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没有保护好自己,应该批评。” 小猫妖撇了撇嘴,侧过头不去看她。 “哟,还傲娇上了。”阿熙没好气地过去一把拧着他的耳朵。 “哎哎疼疼疼……嘶……” “让你不说话。”阿熙顺手打了他一下,“快点从头到尾,给我如实交代。” “喂,忆安,我可是伤患!”小猫妖拍开她的手,“你就这么对待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吗!没礼貌!” 看着他露出自己记忆中熟悉的炸毛姿态,阿熙欣慰地露出笑容,后怕的松了口气。 还好给他留了玉兰佩。 害我这么担心,莫名其妙就跑来了这个荒山野岭,看我不好好审问这个小猫妖。 嘿嘿。 阿熙露出玩味的笑容,小猫妖一愣,紧了紧衣领,往后缩了一步。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啊!” ------------ 第十八章 “说吧。” 蘑菇汤终于煮好了,飘出阵阵香味。阿熙盛了一碗,吹了吹热气,递给小猫妖,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 小猫妖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她。 “不说是吧?”阿熙漫不经心地朝他靠近,勾起他的一缕青丝,“那我就把你的毛全部打结,让你怎么梳都梳不开!跟我斗?哼!” 她还不了解他?他那么宝贝自己那身皮毛,就不信他会不乖乖招供。 “你这女人真是恶毒!”小猫妖一掌拍掉了她的手,不自然地撇撇嘴,“忆安,你真是越来越没人情味儿了。” “我这么关心你,一感觉到你出事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找你,还给你煲了汤,这还不够有人情味儿吗?”阿熙说着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毫不留情,“还不快说,我偷溜出来的,一会儿还得赶在被发现之前回去呢!” 小猫妖捋了捋头发,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你走之后,冷宫倒是清净了一段时间,我也趁此机会没日没夜地潜心修炼,一刻不得松懈。就是想要早点修成人形,好来北境寻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又被烫得龇牙咧嘴道:“啊烫烫烫......忆安,你都不知道,我刚修成了人形没两天,冷宫就来了个女人。听那些宫人说,这是在祭天大典上犯了错的大祭司,身份尊贵入不得大牢,所以才被罚到冷宫来思过。不过啊,这女人邪门得很,来了之后就把殿内所有的植物都砍伐了。” 说到此处,他有些激动道:“她把咱们那棵玉兰树也给砍了!疯女人!疯女人!”他顿了顿,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又继续说道:“这女人每日什么事儿也不干,就在大殿中央打坐冥思,周身涌动着我看不懂的巫术灵力。那些被砍掉的植物,原来全都是被她吸走了生命力,一瞬间全部枯萎了,也难怪她会砍掉它们。我不敢待在那里,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只好逃出皇宫了。” 小猫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往下说道:“可是好巧不巧,我的玉兰佩掉在冷宫地窖了,便打算就折返回去取。哪知道那个疯女人正好结束冥思,在院子里转悠,感受到了我的存在,立刻便施法要来抓我。我哪儿敢恋战啊,我这一身法术修为怕是连她十分之一都不及,根本不敢多待,抓起玉兰佩就想跑。虽然还是受了重伤,不过还好,我们猫妖一族最擅长的便是瞬移之法,以我的妖力,只能使出一次,便瞅准了时机拼命逃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不过你知道的,我也是第一次使用瞬移之法嘛,不太熟练。这不,就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荒山野岭了......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嘿嘿......” 大祭司?宫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以吸收植物的生命力作为修炼之法,还是第一次听说。 阿熙抬手又给了他一个爆栗道:“叫你平时不好好修炼,我一走,没了人护着你,你就大难临头了吧。”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多谢忆安相救之恩。” 小猫妖坐在那儿乖乖让她打,笑得一脸讨好。 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祭天仪式,她才刚走,便发生这么多变故,怕是意图起兵攻打妖族一事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看来皇宫里并不简单。 “算了,逃出来了就好。”见他一身狼狈模样,阿熙不再与他多做计较,随手变幻出了一套新衣服放在他身边,“看你那破破烂烂的衣裳,像什么样,换下来吧。” 小猫妖美滋滋地冲她连连点头,拿起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赞叹道:“忆安好眼光,这衣服真好看!我甚为满意!” “别贫嘴。” 阿熙笑道:“不是说下次见面告诉我名字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三言两语间,小猫妖已经换好了衣衫。 白色衣袂翩翩,银边镶嵌玉珠,绣有玉兰图样的飘带随意地将头发高高束起,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云起。” 小猫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又理了理衣领,一脸自信骄傲。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云起。” 好名字。 阿熙微微点头,打量了他一番,略微抬手,他的衣领袖口处便多出了一排天蓝色的云纹。 “这样与你更适合,就当做是久别重逢的礼物了。” “就知道忆安最好了!”小猫妖撒娇般地攀上她的胳膊摇晃起来,“我保证会乖乖修炼,绝对不会再偷懒了!” “你最好是。”阿熙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他,倏而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遭了,天色渐晚,再不回去就迟了! “你先自己找地方安置,等我的事情处理好了会过来找你的。”阿熙塞了些钱到他怀里,“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玉兰佩贴身戴好,别弄丢了,我会再来寻你的!” 话音刚落,阿熙便化为一阵轻烟,瞬时消失不见。 小猫妖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 唉,还是这么说走就走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 第十九章 龙骨鞭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晕,在黑夜显得尤为明显。 看着周围众人好奇又惊艳的目光,阿熙突然有些后悔这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唉,太冲动了,这下可怎么解释。 两人的身影快如流光闪过,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大殿下的手臂不知何时也落下了一道鞭痕,鲜血滴落下来,像是绽开了一朵红色的玫瑰。 纵使大殿下的妖力在星衡之上,但在神器龙骨鞭的加持下,仍然逐渐吃力。 很快,两人都各自负伤。血痕如同红色的荆棘,扭曲着在他们身上盘旋。 大殿下不经意间再次往阿熙的方向幽幽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她,难道要临时改变计划吗? 这种情况下,明显是大殿下不敌,替星衡挡剑已然失去了意义,假死一计,便不成立了。而如今局面,恰恰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眼看星衡一鞭已跃空中,这一击,便要分出胜负。再不行动,下一次要再动手,便失了最好的时机,再做任何事都是刻意了。 千钧一发之际,阿熙来不及多想,飞身挡在了大殿下面前。 她用身体生生接住了那一鞭。 完了。 阿熙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差点没痛晕过去。 她忘了,星衡手里的武器,是她给的龙骨鞭。 人类之躯硬抗神器一击。 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失,即使运起灵力周转全身,身体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时,阿熙脑子里只剩这一句话来回响起。 完了,死定了。 “忆安!!!” 随后耳边便是星衡的声音炸起,身体好像被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托起,缓缓放平,躺进一个墨香环绕的怀抱里。 强撑着抬眸一看,竟是大殿下错愕的神情。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衣袖,慌乱地去握她的手。转过头来,对上的是星衡溢满水汽赤红的眼眸。 “忆安!忆安!”他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唤着,似是在渴求着她的回应。 好痛啊。浑身像是散架一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忆安,我不是故意的!”星衡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她面前,颤抖着扔掉了龙骨鞭,“我没想过要伤你,忆安。我不知道你会出现在他面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忆安,我不是故意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泪水氤氲了眼眶,顺着眼角往外跑。 唉,若是换做以前,就算是连挨上七七四十九鞭,她也最多只需睡一觉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难怪这世上多的是追求修行登天之人,连妖也不例外。 这人类的身躯,真是脆弱不堪。 “忆安。”头顶突然响起大殿下的声音。似是喃喃低语的询问,又像是轻声的责问。 阿熙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两位殿下都在源源不断地向她输入妖力,试图将她救回来。 “你不该冲过来的。” 大殿下的声音带了几分数落和叹息。 他是在责怪她扰乱了计划吗? 或者是怪她不该一时心软给星衡龙骨鞭吗? 还是在担心以后没有人给他调理身上的怪病了? 浑身的经脉好像寸寸断裂一般,她想尝试着开口说话,却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忆安!忆安!”星衡好像更慌了,手足无措地用手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迹,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会一遍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忆安,忆安......” 阿熙想扯出个笑容安慰他,可身体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抽搐皱眉。喉咙里好像有一块石头,疼得她说不出一个字。 “你会好起来的!会好的忆安!你醒醒!别睡!别睡!”星衡加大了施法的力度,眼里流出滚烫的液体,一滴滴似乎在灼烫着阿熙的心。 怎么办,她好像搞砸了。 妖族六殿下杀了自己的人族妻子,人族举兵讨伐,合情合理。 可如果她死在这里,那星衡,不就成了亲手杀死她的人了吗...... 他该如何面对啊...... 头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画面也渐渐模糊起来。阿熙打起精神,挣扎着,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 “阿......阿衡......” “我在!我在!忆安,你别睡,你慢慢说,你想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见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星衡激动地抓紧她的手,轻轻地来回抚摸她的头顶,一如往常那般,“忆安,你看着我,你不要睡,你不要睡!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我求求你......” 话到最后,尽是哽咽。 “阿衡......” 她费劲地扯动嗓子,调动所有灵力支撑着自己开口,一字一顿。 “不要......不要死......” 千万千万,不要放弃生命啊。 她可以再进入轮回,重新以新的身份再入人间。只不过比起假死,需要的时间更长了些。下一世的身份,不确定了些。 但是没关系,她有记忆的,她可以去找他。 他们会再相见的。 阿熙微微侧头看了看大殿下,尽力地引他去看自己腰间的锦囊。 大殿下似乎能读懂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从她腰间取下锦囊,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那里面有她提前准备的半年份的药。 本来是为了假死计划准备的。她这人喜欢未雨绸缪,喜欢多做准备。本来只需要预备三个月的量,能应付整个假死流程结束就行了,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多备了一倍的量。 本来想着日后可以偷偷懒。 没想到却在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只可惜,半年她是回不来了。还不知下一次会是何种身份,她要重新长大,少则七八年,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省着点吃,总比没有好吧。 一旦开始治疗,若是中途停止,她余留在大殿下体内的灵力就会在他体内与那股魔气纠缠不休。平时倒还好,每月月圆之时,只怕两股力量相撞,会使得他疼痛难忍。 虽然这些注意事项在治疗开始之前,都一一告知了大殿下,不过如今场面,确实是难以预料,实在是浪费了他的一番布置,还要委屈他受这苦了。 真是抱歉了,等转生回来,定会带着治愈之法前来寻他好好弥补的。 阿熙吃力地将灵力涌入手心,在心里默念传音。 你的事,我不会食言。请你千万替我,保住星衡。 大殿下收下瓷瓶,在她的掌心轻点,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的体内还留着她的灵力,自然是能读懂她想要传递给他的意思,能够轻松收到她的内心传音。 阿熙欣慰地微微点头,又把目光投向星衡。 “我......我会回......回来的......” 她很认真地想要把话说完整,却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活着......等我......” 星衡的泪水如雨落,似是懊悔,又似不舍,直愣愣地点头,深怕慢一步,阿熙会看不见。 “不是......你的错......” 好像快到极限了。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回到了天界,回到了云端。 “我们......会再相见......” “忆安!!!” 紫丁香树一朝枯萎,刹那花落,一如过往数年那般枯枝灰败,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眼看着她的手轻轻垂下,星衡一瞬间爆发,嘶吼之声响彻天际,周围的妖仆刹那间便被这股妖力撕碎化作齑粉。 唯留他们两个留在原地,守着一具渐渐冰凉的尸体。 “把她还给我。” 星衡不容分说的从大殿下手中接过忆安公主的尸体,怜惜地搂紧。 “滚出去。” 见他这般反应,大殿下没有多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便决绝离去。 人死魂灭,一切都会消失。可是...... 大殿下停下脚步,举起手里的小瓷瓶仔细端详着,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感受着体内微弱的灵力正在他的经脉中流淌。 她留下的灵力并没有消失。 “既然说过会治好我,那便早些回来,在下可不想白白承受那月圆之痛。” 他抬起头看着黑云沉沉的天气,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合作者,可别叫在下失望。” 他再次迈步,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而另一边的星衡,运用起鲛人族特有的控水之法,将湖里的水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圆形保护罩,再将忆安公主的尸体轻轻地放入湖水中央,缓缓合上保护罩。 湖水荡漾,又慢慢恢复了往日平静。 “忆安,我答应你。” 泪痕被风吹干,风中却再也没有飞舞的花瓣和熟悉的花香。 “我会好好活着。” 星衡挥手将殿门紧闭,施法将整座宫殿笼罩起来,不让人进出一步。 他把龙骨鞭收进怀里。这是忆安最后留给他的,须得好好珍藏。即使,他正是拿着这东西,伤害了忆安...... 再一挥手,小湖泊周围多出了一张石床。星衡坐上去,手指轻轻搅动着湖水。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会好好修炼,好好守着他们的紫丁香树,守着安放她身体的小湖泊。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没关系,妖族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会好好地等着,等她回来。 “我相信你。” 感受着眼眶再度温热,星衡闭上了眼。 “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 第二十章 青山云雾缭绕,钟声不绝,惊起林中飞鸟。 一群修仙门派弟子模样的人着装整齐,正整齐划一地训练着剑术身法,唯独有一少女跟不上众人的步伐,姿势笨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小师妹,这剑招你都学了一年了,怎么还是半点长进没有啊。”青衣束冠的男子挥动手中剑柄,一把拍到了面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后背上,“被师傅知道了,你又得被罚不能吃晚饭了。” “大师兄,好师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不好?”少女羊脂白玉般的脸庞写满了稚嫩,谄媚地笑着去拉男子的手臂,来回摇晃,“我也不想的嘛,可我就是学不会啊......也不能全怪我嘛……” “唉,你呀,不学点剑术防身怎么行?以后下了山,那不得给别人欺负了去。”大师兄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那能怎么办,我就是天生不会任何攻击之法啊。 阿熙撇了撇嘴。 是的,眼前的少女,霜回剑派的小师妹,云裳,就是转世而来的阿熙。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她当神都做不到的事,难道做了人就能做到了吗...... 这剑就是要她再练十年,她也学不会...... “大师兄,你听,钟声响了,是师傅召我们聆训了。”阿熙把手中的剑收回鞘中,迫不及待地拉着大师兄往大殿方向前去,“咱们快走吧,别去迟了,师傅会不高兴的。” 反正这剑她是一分钟都不想练了。 “说不过你。”大师兄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任由她拉着往前而去。 深山中矗立着一座十分别致的门派建筑,四周绿树环绕,殿中所有的装饰都是梨花木和楠木所制,上面细致的纹路花样,看得出是匠人精心雕刻。木香与风融为一体,将整个大殿层层包裹,即使只是匆匆而过,也会因为这香味心旷神怡。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气质如同仙人一般的掌门端坐于中心高台之上,左右是两大长老在侧,台下规规矩矩地站着所有内门弟子。 霜回剑派是如今最大的修仙门派,分为三座山头,分别由两位长老和掌门各自管理。 东边的湛方山是由霜湛长老掌管的所有外门弟子居住修炼之地,主要负责在外收集神器灵草一类,所有弟子均以湛为姓。 西边的雁祁山是由霜祁长老管理的所有内门弟子居住修炼之所,主要负责在外收妖平乱,安定山下百姓生活,所有弟子均以祁为姓。 而大殿所在的中心山头——澄云峰,灵气最为充沛,正是由霜云掌门带领九名亲传弟子所在的地方,主要负责炼丹制药,以及往成仙之路专心修炼,九名弟子均以云为姓。 而阿熙便是掌门亲传弟子中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修习了十六年,仍然不会剑术的弟子。 “拜见掌门!” “拜见霜湛长老,霜祁长老!” 众人皆青衣着身,齐齐躬身行礼,整齐划一,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内堂。 掌门右手虚抬,示意大家起身。 “诸位弟子,今日召大家前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弟子试炼。”掌门的声音响起,大家瞬时安静下来,“年满十六岁的弟子,无论内门外门,皆可参与试炼。这是难得五年一次的试炼之机,想要报名的,可以在两位长老处登记。”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均是兴奋和激动之情。 在霜回剑派,有一条很重要的门规,无论内门外门还是亲传弟子,未满十六岁都不能下山。虽然的确是为弟子们的安危考虑,可也实实在在限制了少年们的自由和好奇心。 所以这样的机会,大家总是不愿意错过的。 “平时都不被允许下山,只有通过了试炼了弟子才能自由出入山门,想必好多之前年纪还没到的孩子都憋坏了吧。”霜祁长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明明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添了几分慈祥,“山外可不比这山里,外面危险重重,出去了,一切都得靠自己。所以啊,这报名的弟子,也不是全都可以参加试炼的。” “啊?那要怎样才能参加呀?” “别啊,我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是啊是啊,我都快二十了,好不容易等到试炼了,不让我去我会疯掉的!” 长老的话引发了台下一阵骚乱。 “比赛。”霜湛长老言简意赅,台下的弟子却是一头雾水。 “蠢。”看他们这反应,霜湛长老翻了一个白眼。 “臭脸小道,你对孩子们态度好点!”霜祁长老瞪了他一眼,又转脸笑眯眯地冲弟子们解释,“我们会将报名的孩子们分为不同的小组,每组固定人数,最终决出每个小组的前三名,即为可以参加试炼的人选。” “别这样叫我!”霜湛长老没好气地瞪回去,“就你是好人!” 可霜祁长老完全不搭理他,还又挑衅般地唤了一声臭脸小道,把他气得扭过头不再讲话。 也是,听说霜祁长老原本是霜湛长老的师兄,两人以前就是一见面就掐架的性子,就算是当上了长老,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是改不了这毛病,谁也不待见谁。 “好了,你们俩少说几句吧,也不嫌在孩子们面前丢脸。”掌门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比两位长老更为年长,说话也更有分量。他一开口,两位长老都规规矩矩地点头,“大家可以先去两位长老处报名登记了,稍后待我们整理好了名册,便来我这儿抽签分组吧。” “是!掌门!” 众人齐齐应下,立刻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山下尝尝师兄们说的桃花酿和白玉糕!” “我要去上次师姐推荐我一定要去听听的茶楼听戏!” “诶,我听说山下有很多卖胭脂水粉和珠宝玉器的,我攒了很久的钱,就等着这一天呢!我一定要去狠狠采购一番!” “杂耍!灯会!话本里写的可热闹了!我要去看!” 听着大家的议论,阿熙迫不及待地就要冲过去报名,却半路被大师兄拎着后脖颈子的衣领给拉了回来。 “你干嘛?”大师兄一把把她扯到面前,像拎着一个小鸡崽似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去报名啊,我也要下山。”阿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看着大师兄,一脸迷惑。 “算了吧。”大师兄放开她,双手抱胸,“你连最基本的剑招都不会,别说下山了,光是试炼的名额你都拿不到,还是别去冒险了小师妹。” “大师兄看不起我?”阿熙叉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肯定可以的!” “你大师兄也是担心你。”七师兄发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走过来语重心长道,“别说外面都是未知的,你看看,就说在咱们自己地盘,你能打得过谁?平时师兄们都让着你,去了外面,可没人会让着你了。你说,你要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师兄们,还有掌门,怎么能放心呢?” “师兄就是不相信我!”阿熙一扭头,嘴翘得老高。 她可是神诶,哪会这么轻易被别人撂倒! 再说了,不能下山,怎么去找星衡。她答应过他的,一定会去找他。碍于门规,已经等了十六年,错过了这一次,又要再等五年。机会难得,不能再等了。 “小师妹,别耍小性子。”大师兄板着脸,故作严肃,“平时都可以由着你,但此事事关你自身的安危,师兄不能答应。” “师兄们也是为你好。”七师兄也附和道。 “我说你们几个,都把云裳围着做什么?” 嗯,这中气十足的,一听就是二师姐来了。 “二师姐!你可来了,师兄他们欺负我!”阿熙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了救星。 “我们哪里欺负你了?”七师兄无辜地看了一眼二师姐,又冲着阿熙无奈叹气道:“我们这是关心你呀。” “人家小师妹不过是想出去见见世面,这你们也要拦着?”二师姐冲阿熙点了点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小师妹好不容易到了年纪,在山里待久了,想出去溜达溜达也是人之常情,有何不成全之理。去报名,二师姐支持你!” “多谢二师姐!”阿熙得了命令,高兴地拍手,对着师兄们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就去找长老登记了。 “云烟,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大师兄不解地递过去疑惑的目光,二师姐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师兄,我也是云裳这年纪过来的,想出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没有错,咱们不能关着她一辈子吧?大不了陪在她身边,有我们几个在,还怕保护不了小师妹吗?” 见他有所动摇,二师姐趁热打铁道:“师兄,难道你当年不也是这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吗?小师妹长大了,也该出去闯一闯。” 听了这番话,大师兄仍是愁眉不展,倒是七师兄被说服,也帮着说了句:“二师姐言之有理,我这就去报名。” “你看,还是云扬师弟善解人意。”二师姐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就惯着她吧。”大师兄眼见说不过她,只得叹气,乖乖地往往报名处的方向去了。 ------------ 第二十一章 “本次参与报名的共有一百零六位弟子,其中第一次报名的人数为四十二人。” 随着掌门的声音如洪钟般在大殿响起,只见他大手一挥,殿中便凭空出现两个巨大的签筒。 “已经出过山门的弟子在左边进行抽签,未出过山门的弟子在右边抽签。两边的弟子,抽到一样的签的人为一组。已经出过山门的弟子,若是抽到写了空字的签,则直接通过。”霜祁长老补充了一下规则,“两两抽签配对,一名出过山门的弟子和一名未出过山门的弟子互为对手。胜者,即可参与本次出山试炼。” 话落,见大家迟迟无人上前抽签,霜湛长老清了清嗓子道:“可有异议?” “没有!” 众人齐齐答道,连忙开始了抽签。 阿熙也跟着去抽签,高高兴兴地回到原位,却在看到七师兄手里一模一样的签时,笑容在脸上逐渐凝固。 不会这么倒霉吧...... 七师兄可是他们九个亲传弟子里,剑术仅次于大师兄的人,这...... “七师兄啊......”阿熙欲哭无泪。 “诶诶诶,我可不会放水啊。”见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七师兄笑着连连摆手,“可别,我可不吃这一套啊。” “七师兄~”阿熙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七师兄步步后退,“别别别,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说完,捂着耳朵就跑开了。 阿熙留在原地,心拔凉拔凉的。 “小师妹不怕!”二师姐神秘兮兮地把阿熙拉到一边,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云扬那小子,其实很好拿捏的,你别怕。” “详细说说。”阿熙一听,立刻眼放精光。 “想要拿捏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二师姐故作高深,一脸志得意满,“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美食,尤其是油焖笋尖。如今春日正盛,正是春笋好时节。” 她一副“你懂我意思了吧”的表情,阿熙连连点头。 “懂了懂了。”阿熙受教,谢过二师姐,一溜烟便跑出了大殿。 “这丫头干什么去?风风火火的。”大师兄抽完签走过来,留给他的只有阿熙匆忙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啊。”二师姐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迈步往前,“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急,当然急了。三天后就是正式比武选拔名额了,阿熙连菜谱都还没来得及翻翻,怎么不急。 火急火燎地回到自己住处,阿熙连忙拔出头上的玉兰簪子,轻轻敲击了三下。只见一阵轻烟薄雾,一只小白猫的身影便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眼前。 “坏女人,你可是很久没有召唤我了。”小白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准不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什么话。”阿熙嗔怪道:“这里到处都是修仙之人,我如何能常常与你见面。我又不能离开此地,你也不方便常来,我这不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嘛,哪里就是坏女人了。” “哦。”小白猫丝毫没有买账的意思,傲娇地舔弄着自己的爪子,“说吧,这次找我何事啊?” “你知道油焖笋尖这道菜吗?”阿熙嬉皮笑脸地替他顺毛,一脸谄媚,“能不能帮我弄个菜谱来呀云起~你在凡间游荡多年,定是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哪个地方能把这道菜做得无可挑剔呀~” 小白猫不说话,将自己的爪子拿到自己眼前,漫不经心地反复欣赏。 “云起呀,你看你这皮毛是越来越漂亮了。”阿熙继续轻抚着他的毛发,谄媚地笑着,“你看看我,被困在山门十六年了,一次也没出去过。不像你,可以四处游山玩水,遨游天地。” 说到此处,阿熙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语气。 “上辈子匆匆结束,都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重生之后又被山门规矩束缚,见你的次数屈指可数。唉,若是你不帮我,那我又能去找谁呢......” 见小猫妖有所动容,阿熙继续趁热打铁道:“你看,我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才有出山门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万一我哪天又不幸暴毙了,那岂不是这辈子连外面的大千世界都还没有见到过就结束了吗?” “呸呸呸!”小白猫忍不住跳了起来,一爪子拍到她的手上,“什么暴毙什么结束的!你这次才重生多久,就想着结束了!呸呸呸!” “那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嘛!”阿熙撒娇般地扯着他的耳朵,“云起见多识广,定是知道哪儿的菜做得最好!” “那是!天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美食。”小白猫得意扬扬地扬起脑袋,“不是我吹啊,临沧镇上的那家如意楼做菜真是一绝!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尝尝!” “那你能帮我把油焖笋尖这道菜的菜谱给我弄来吗?”阿熙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拜托拜托,神通广大的云起大人。” “包在我身上!” 三两句给小白猫哄得心花怒放,一口答应了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再召唤我,定让你满意!” 说完,他便化成如来时一般的轻烟,消失不见了。 阿熙心内大喜,看来这第一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趁着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空余,阿熙又四处找同门打听了所需要的食材,以防万一,尽量每一种都多备了些,也算是准备了个七七八八了。 正好,时辰已到。阿熙寻了自己殿中后院一处僻静地,变幻出一套厨具灶台,又反复确认已经将殿门锁得死死的,这才又将小白猫召唤了出来。 “如何了?”阿熙投过去期待的眼神,小白猫也不负期待地拍了拍胸脯道:“小爷我亲自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菜谱扔给她。 “你好好学,这可是人家大厨的秘方。既能锁住笋尖原本的鲜味,又能保持它的清新和自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他指了指菜谱上他勾画下来的地方,“先说好,等你做成功了,我要第一个吃哈。” “没问题没问题。”阿熙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下来,接着便开始沉浸在学习中了。 见她开始动手实践,唯恐一会儿厨房炸了误伤自己,小猫妖默默地溜走了。 ------------ 第二十二章 在接连炸了三天厨房后,阿熙总算做出了还算满意的成品。 白玉如琢,青葱点缀,嗯,甚好,甚好。 小猫妖如愿以偿地成功成为了第一个试吃官,只是不知为何,说什么也不肯再吃第二口。 定是猫妖品尝不来神之美味,啧啧,没品。 又在即使对方万般拒绝,仍然坚持接连给七师兄送了七天油焖笋尖后。终于,对方招架不住,举起双手,缴械投降了。 “七师兄平日里不是最爱吃这道菜了吗?” “那也架不住一天三顿,顿顿都吃啊呜呜呜......而且吃一次就得拉一天,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小师妹呜呜呜......” 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呜呜呜......小师妹,你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呀呜呜呜......” 于是正式比武当天,七师兄拉了一整天的肚子,连人影都没看到一个。 “云扬缺席比武,云裳胜。” 掌门言笑晏晏,抚了抚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师兄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边摇还边叹气。二师姐那宽大的衣袖,都遮不住她偷笑的表情。 嗯,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这次出门,定要找机会去寻星衡。 可这里是中原,离着北境有十万八千里......得想个办法了...... “这一次出门历练,第一次出山门的同门可得跟紧了,别掉队!”大师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着众人下山。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老头子,比师傅还能念叨。 “师兄,我们这次去哪儿呀!”人群里有师弟发问,大师兄回头解释道:“山下的临海村最近有妖邪出没作祟,此一去第一要务,便是替村民们排忧解难,除去妖孽。” 说罢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诸位第一次出山门的同门一定要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若遇棘手之事定先拉响信号,通知我们。” 众人连连应是,看得出来,大家的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路上都按捺不住的好奇。左看看,右逛逛,一刻也闲不住。 唉,去北境寻人之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既然有任务,那便先解决眼下问题,再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阿熙一路上都很警惕,可是很奇怪,直到进了临海村内部,也没有嗅到一丝妖气。 难道不是妖?那还能是什么?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啊。真是奇怪。 老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对大家的到来千恩万谢,就差跪着求诸位赶紧驱邪除妖了。 “村长,咱们不是叫临海村吗?可这附近没看到有海啊?”阿熙不解。她特意用神识调查了周围环境,可以是方圆百里都是高山,甚至连一处溪流都没有,何来的临海呢? “有啊!”老村长还是一脸的热情洋溢,“咱们村子旁边就是海!” 众人纷纷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大师兄一个眼神过来,示意大家不要再问了,又对着老村长道:“村长,今日我们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村中地形。你且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向我们道来,诸位师兄弟们也好做安排。等歇过今晚,明日一早我们便行动。” “好好好。”村长接过话茬,开始娓娓道来。 “本来我们村一直都好好的,因为靠着海,所以就做点海产生意,过得不算富足,但至少不算清贫。可是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何,接连发生了几次海啸,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计,再加上海啸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海了。” 海啸? 阿熙还是一头雾水,这到底哪里有海啊? “那海一年四季从来都是风平浪静的,连大风大雨都不曾有过,怎么会突发海啸?还接连三日不停!定是有妖魔作祟!道长们可得帮帮大家啊!咱们村民可都指着这海生存呢!” “村长放心,一切交给我们吧!”大师兄拱手作揖,又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让他放宽心。 这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第一次下山不知道。”祁越师兄见阿熙一脸疑惑不解,把她拉到一旁角落里小声地说道:“我已经是第二次下山了,知道的事儿比你多些。这村子后面啊有座山,山顶上有个巨大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就是千里之外的遥海。” “什么?!遥海?!” 阿熙大吃一惊。遥海距这里少说三千里,一个隧道就能抵达?还有这等事? “是啊,可神奇了。那隧道就像个传送门似的,进去一眨眼就到了,村民们都是通过那条隧道去遥海打渔为生的。也不知这隧道是何时有的,又是何人修建的。如此神奇,只怕是......” 祁越师兄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 “只怕是天上的神明建造的,凡人哪有这般能力啊。” 阿熙皱着眉挠了挠头。 这么一描述吧,确实像是神才能建造的传送隧道。可是自己完全没有这个印象啊...... 难道是神魔大战之前,其他神明建造的? 无缘无故的,神明应该不会插手人间之事。 看来这村子过去,怕是与神有点渊源。 可是遥海是鲛人族的世代居住之所,整片海域都在鲛人的管辖范围,四周甚至连飞鸟都没有,普通村民怎么会在这里打到鱼呢? 而且海底龙窟苏醒,海底生物受惊大多都不会离开深海,鲛人族更不可能主动出海接近人类。 这村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阿熙暗暗想着,决定晚上偷摸溜去山顶先探探虚实。 很快入夜,阿熙神识出窍,又唤来了小猫妖随行,便急匆匆地往山顶上去了。 小猫妖变回了人形,陪着阿熙一步一步向上去。 “我说忆安啊,非得要大半夜的来吗?”他似是有点害怕,瑟缩着走在阿熙身后。 “我现在叫云裳!云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阿熙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你躲这么后面做什么?猫还怕黑吗?” “那不是叫习惯了嘛......凶什么凶......”小猫妖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跟在后面,“再说了,谁规定猫就不能怕黑了......” 阿熙无语,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摆往前行。 行至山顶,巨大的隧道便映入眼帘。前面是层层叠叠的绿叶交错遮挡着,但也能看出经常有人行走经过的痕迹。 “这便是能通往遥海的隧道?”云起好奇地用手抚摸着石壁边沿,“这么神奇的吗?你建的?” “我没有印象。”阿熙摇了摇头,把手覆上石壁,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这上面没有我的神力痕迹,想必不是我所为。” “那你能感受得出是谁的神力吗?”云起见那些树叶垂吊着,猫妖本性,忍不住用手反复去拨弄。 “不知道。”阿熙如实回答,“我不记得了。” 小猫妖无语。 “走过去看看吧?”云起说完又回到她身后,阿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他又往里走去。 前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已到出口。 海域辽阔,不见任何生物的痕迹,四周安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果然是遥海。 ------------ 第二十三章 “这也太妙了!”云起兴奋地左顾右盼,“早就听说遥海的大名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阿熙皱眉审视着四周,这也不像是发生海啸的样子啊。 “走。”阿熙思虑片刻,拉着云起,施法向海底深处而去。 一扇巨大的黑石刻门映入眼帘,门上的纹路隐隐有蓝色光华流转。 龙窟,到了。 绿色藤蔓缠绕,有一人倚在其中,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涧雾。”阿熙一只手扯着忍不住想四处摸寻探索的云起,缓缓开口。藤蔓间的人影一颤,立刻闪身下来。 “问神女殿下安。”涧雾恭恭敬敬地执礼。 “不必多礼。”阿熙虚虚一抬手,示意他起身,直入主题,“这遥海附近有一隧道可直通千里外的村落,此事你可知情?” “知道的。”涧雾略略点头。 “那你可知这隧道是何人所为?”阿熙继续追问。 “这便不知了。”涧雾摇头,“我只知道,此事和鲛人一族有些关联。但具体其中细枝末节,倒是无处得知。” 鲛人一族? 这么说来,村子里的人能够在这里打渔为生,想必也是得了鲛人族的默许,不然如何能在此处轻易获得海中生物。 “那海啸一事你可知情?”想到村里人的诉求,阿熙又发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涧雾叹了口气,“自您离开后没多久,这藤蔓覆盖下的龙蛋似乎有异动,时常引发此处海啸。我也尝试着用灵力探查过,但并未发现任何变化以及不妥之处。实在是毫无头绪。” 他用手抚过细细密密的藤蔓,又接着说道:“这海啸发生的频率不定,程度也不定,毫无征兆,难以预测。我已竭力控制风浪,避免过多波及岸上渔民。” 涧雾说到此处无奈地将手中折扇一摊道:“但好像还是把他们吓得不轻。” “那如此大的动静,鲛人族一点反应也没有吗?”小猫妖冷不丁地插话道。 这时涧雾才注意到这么个人,瞬时起了戒备之心,做出攻击姿态。 “涧雾别急。”阿熙伸手将他拦住,安抚道:“这是云起,乃我人间至交。信得过,自己人,无需防备于他。” 听她此话,小猫妖心里乐开了花,忘记自己还是人形态,忍不住就要往阿熙身上贴贴,被对方一巴掌推开了老远。 “真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女人!”云起不满地冲她呲牙,只换来了阿熙的一个大白眼。 见他俩如此互动,涧雾也放下心来,回答道:“鲛人族在此隐居数年,与龙窟从未有过正面接触,我也并未离开过这里,所以并没有见过任何鲛族之人。不过海啸频发,除我之外,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外力干预过。所以我认为,鲛人族并没有任何动作,一直任由事态自由发展。” “他们连海啸原因都不出来调查一番吗?”小猫妖再次发出疑问,“这说不通啊。在自己老家诶,自己的地盘诶,屡屡出现变故动荡,竟没有一人出面调查缘由吗?” “确实没有道理。”涧雾适时赞同他的观点,“这么说来,我来遥海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鲛人族有任何动作。要不是我知道他们隐居于此,只怕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真是奇怪。”阿熙也想不明白。 看来这事儿得亲自去鲛人族看看才能得知了。 不过这龙蛋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开始不定期地异动频发? 鲛人族与此事会有关联吗? 藤蔓下覆盖着的龙蛋隐隐有光华流转,如星辰粉末,熠熠生辉。 “我们不能离开太久,得趁众人苏醒前赶回去。”突然想起来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快要天明了,阿熙略有些着急,“你既没有头绪,便多加留意此事。若之后再见我,我旁边有外人在时,便装作从未曾与我见过。” 临走,阿熙又回过头不放心地嘱咐道:“此事我只会调查,不过避免伤及无辜,我又不便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你多费心留言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切莫让这海啸伤及周边之人。” “是。”涧雾再次行礼,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阿熙这才领着小猫妖往回赶。 回到海平面,天空果然已有天光乍现。 “你也先找个地方待着吧,别被发现了。”阿熙拍了拍小猫妖的肩膀,示意他离开,“我先回去了,若有需要我只会唤你,你若有事,也只管用玉兰佩唤我便是。” 云起点点头,变回小白猫的形态,一会儿便跑没了影儿。 等她回到临海村,已经天光大亮,村民们和师兄师姐们也逐渐转醒。阿熙也装作刚睡醒起来溜达的模样,打着哈欠混入了人群之中。 “今日咱们要一起去调查村民口中的海啸,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大师兄在前头喊话,老村长走在最前面带路,将大家送到了隧道口。 “此事便拜托各位师傅了。”老村长向大家深深一鞠躬,大师兄连忙将其扶起道:“我们常年在山上修炼,理应照拂山下村民,此乃分内之事,村长不必行此大礼。我们定将此事办妥,您回去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老村长又是连连道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接下来便是对大家的历练了。”大师兄正了神色,站在隧道前最后一次叮嘱道:“大家跟紧队伍,不要走散,遇到突发事件第一时间照顾好自己的安全。” 随后,扫视众人道:“出发!” “是!” 众人齐齐回应,声音洪亮,听得出,都带着兴奋和激动的情绪。 来到遥海,不时有同门发出感叹之声。 “这里好安静啊......安静得可怕......” “是啊是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看到......死气沉沉的......好吓人......” “这隧道真厉害,一步跨千里诶!”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里连浪花都没有,村民们居然还能在这里打渔,好神奇!” “诶,我听说传说中的鲛人一族就住在这深海里面!” “是吗?听说鲛人无论男女,长得都可美了!书里写他们都是闪闪发光的鱼尾,惊为天人的面容,真想亲眼见见!” “对对对!我还听说鲛人唱歌如同天宫仙乐,无与伦比!真想亲耳一听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阿熙的脑海中却浮现出星衡的样貌来。 嗯......的确是惊为天人的面容...... 不过嘛...... 阿熙陷入了沉思。 她好像真的没有见过星衡鱼尾的样子,搞得她也想亲眼见见了。 “我们就在此处画阵吧。”大师兄选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引领着大家,“你们进入山门之时学过最基础的投石问路之术,如今便可用上了。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学习成果吧,谁愿意来啊?” 投石问路之术,便是符文画阵,向在此处生活的仙族或者妖族守门人请求指引,能与对方在不见面的情况下进行一炷香时间的隔空对话。 很快,便有同门自告奋勇一试。可惜,连画三次,都未能成功召唤守门人。 大师兄也不着急,抱臂在一旁耐心的指导。 “还是我来吧!”祁越师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自信满满地开始画符文。 “咦?怎么没有反应?” 祁越疑惑地歪着头,大海之中,却有声音自海底传来。 “何人?” 这声音空灵而又深邃,难分性别,却如同天籁。 ------------ 第二十四章 大家伙儿吓了一跳,又很快沉溺于这美妙的声音之中,忍不住反复回味。 “晚辈霜回剑派门下弟子祁越,冒昧打扰前辈,万分抱歉!”祁越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对着大海深深一拜。 “何事?” 那声音继续询问,听不出任何感情。 “此次晚辈及同门是代表临海村村民而来。”祁越直起身,“近日遥海连连海啸,致使村民们不敢再踏足,特向前辈请教,不知前辈可知晓海啸频繁发生的缘由?” 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这什么情况啊?”人群中有人小声地交谈。 “不知道诶。” “看来海里的前辈不想回答我们。” 祁越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动静,略微蹙眉,还是冲着大海的方向交手一拜道:“冒犯了前辈,实在是晚辈失礼。可此事关系到临海村村民赖以生存的环境,晚辈不得不问。还请前辈不吝赐教,晚辈代表全体村民,在此谢过。” 长久的沉默。久到大家都以为不会再有回音了。 “唉。” 海底深处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声。 “并非不肯与你们详说。” 那声音添了几分无奈。 “实在是此事说来话长,且涉及我鲛人族族内之事,不便与外人道也。”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过了几分钟又继续道:“过几日便是上弦月,三更时分,遥海会打开前往海底的通道。届时,我在海底入口等你们,想知道原委,便自己来了解吧。” 话落,海面上荡起了一层薄薄的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阵法结束。 得了对方的允许,大家明显都松了口气。这是大部分师兄弟们第一次下山做任务,若是一来就无功而返,想必士气会大受打击。如今这结果,显然已经是最好的了。 阿熙兀自琢磨着,听着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与当年守在她身侧侯着她醒来的鲛人族老族长有几分相似。可若老族长尚在,鲛珠怎么会落在星衡手里? 神是不会轻易福泽世人的,所以若得了神的恩赐,不说焚香供养,至少得是日日夜夜不离身,怎么可能轻易交于他人呢? 而且星衡乃是鲛人族与狼族所生之子,按理说,连纯血的鲛人都算不上,有什么机会能从老族长那里得到鲛珠呢? 真是一头雾水。 “在想什么?” 一道清丽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随即一只白嫩的手拍上了阿熙的肩膀。 “云裳师姐!” 阿熙吓了一跳,寻声回头,见来人是湛青,方松了口气。 “想得这么出神呢。” “没什么。”调整了一下状态,阿熙无奈地看着她,“明明是湛青师妹走路没声儿。” 湛青笑眼盈盈地挽过她的手,一脸亲昵道:“云师姐又在打趣我。” 湛清是霜湛长老一脉女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比起如今这一世的阿熙还要小上半月,只可惜从娘胎里带了病,一直体弱,平时在山门也是千娇万宠的,跟谁都能撒上两句娇。 她天赋不算出色,此次也是第一次下山,大师兄本想让她在村里待着等大家返回,没想到她也偷偷溜出来了。 “湛青师妹!” 糟了,好像被大师兄发现了…… 身旁的湛青身体僵硬了一瞬,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 “大……大师兄……” 她瑟缩着躲到阿熙背后,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怯生生地看着大师兄。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村长家等我们吗!”大师兄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不是告诉你这里很危险吗!” “我……我也想来出来看看嘛……”湛青搅弄着自己的手指,“我好奇嘛……” “好奇害死猫你没听说过吗?” “啊切!”正在某处吃果子的小猫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大师兄没好气地看着她,“你现在只学会了最基础的阵法剑术,自保都是问题,还跟来添什么乱!” “云皓!你凶什么凶!”湛青鼓着腮帮子,从阿熙身后伸出半个头来,“云裳师姐还连最基础的剑术都不会呢!她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一句话把大师兄和阿熙都说愣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阿熙有些尴尬地扯开话题道:“湛青啊……不能直呼大师兄名讳呀……” 看着云皓铁青着一张脸,湛青气馁地低下了头道:“我错了大师兄……” “没大没小的丫头。你跟云裳能比吗?你身子骨这么弱,答应让你出山门已经是开了特例了,还得寸进尺呢!”大师兄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对着阿熙叹气:“小师妹你也是,两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唉。” “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阿熙低着头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但也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乖乖地点头应是。 “走吧,三日之后我们再来。”大师兄大手一挥,便招呼着众人往回走。 “云......云裳师姐。” 阿熙被湛青挽着手臂,正欲往前走,身后忽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遂回头望去,只见刚才意气风发施展阵法的祁越正快步向她们走来,试图追赶她们的步伐。 阿熙驻足停下,等了片刻,待他走近问道:“何事?” “我......我刚才......表现得还......还可以吧。”少年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一副不自信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番自告奋勇的气势。 “很好啊。”阿熙点了点头,“为何如此问?” “那就好那就好。”少年长舒了一口气,绽放出笑容。 “祁越哥哥自然是表现得最好的!”湛青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祁越哥哥本就是霜祁长老最看重的弟子,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说完还觉得不够,视线都快黏到祁越身上去了,嘴上也还不停道:“祁越哥哥,听说临海村的特色就是海鲜大餐,一会儿我们去吃好不好?你喜欢吃螃蟹还是青虾呀?我还没吃过螃蟹呢。诶,听说海葵也很好吃,一会儿我们也去尝尝吧,好不好?” 祁越没有回答,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阿熙道:“师姐也觉得我样样都好吗?” 阿熙被他问得一愣,旁边的湛青悄悄推搡着她的手臂,使劲冲她眼色,暗示她顺着往下答。阿熙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自然是好的。” 祁越像是得到了糖的孩子,一抹红晕不自觉地染上脸庞,声如蚊蝇地嗯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了。 阿熙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身边的湛青却一边喊着祁越哥哥,一边连忙追了出去。 “你跑慢些。”阿熙不放心地在后面叮嘱,湛青只是摆了摆手,连头也没来得及回。 好了,这下更莫名其妙了。 ------------ 第二十五章 上弦月之日很快就到了,大师兄如约再次带着师兄弟们来了遥海。 月如弦,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海面,如同一块巨大的镜子,映射出柔和的光芒。 不过须臾,海面忽然无风起浪,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随后自中心向岸边扩散,逐渐出现一条前往海底的水路。 此次前往未知的海底,可能会发生一些无法预估的危险,所以大部分人都留守在村庄安抚村民情绪,帮助村民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来的只有大师兄云皓,祁越师兄,阿熙,以及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逼着大师兄把她给带过来的湛青。 “跟紧些。”大师兄不放心地叮嘱着湛青,后者贴在祁越身后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嗦嗦的。” “不得对大师兄无理。”祁越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湛青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大师兄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不做计较。 四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前方的路仿佛一个极大的黑洞,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瞥见一缕微光。 “应该快到了。”大师兄走在最前面开路,回头嘱咐,“你们千万小心,遇到危险只管躲在我身后,大师兄会护住你们的,千万不要逞能啊。” “是!”众人齐声应道。 “诶,云裳师姐。”湛青拉了拉阿熙的衣袖,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你看大师兄,像不像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子。” “怎么能这么说呢湛青师妹……”阿熙一阵语塞,“大师兄也是为我们好。” “我知道呀。”湛青不服气地撅起嘴,“但他就是太婆婆妈妈了嘛……大男人,哪有他这么操心的……” 说来也是,平日里长老们和师傅都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很少能见到人影,大师兄便充当起了照顾大家的职责。他入山门的最早,是所有人的大哥哥,各个山头的师兄弟遇到麻烦都喜欢来找他解决。而云皓也是个性子极好的,有求必应,有忙必帮,把弟弟妹妹们都照顾得面面俱到。连师傅都说,云皓是他最不用操心的弟子。 倒确实像个老妈子。 思及此处,阿熙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很快,越是接近光亮处,越是能感受到水流的波动,偶尔还能见到几条小鱼在身边游动。光亮的尽头,有一蓝袍男子伫立于此。 “请问是鲛人族的使者吗?”大师兄率先代表四人行了一礼,语气恭敬,“我们是霜回剑派的弟子,前几日约定了今夜前来,特来赴约,叨扰了。” “恭候多时了。”蓝袍男子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只是微微服了服身,引领着他们往更深处而去。 “这人好美啊。”湛青走在祁越的身后,又忍不住想和阿熙说悄悄话,“听说鲛人族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绝美的皮囊,歌喉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惊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接引使者都生得如此标致。” “你小声些。”阿熙轻声提醒道,“乖乖跟好,稳重些,海底不比陆地,用心维持你的避水术,别一不小心呛水了。” 湛青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不再议论。 确实长得不错。 鎏金蓝袍,像是有淡淡的流水在衣袖间浮动。乌发缠绕着珊瑚簪,缀着莹白的珍珠。长身玉立,眉眼俊朗。 阿熙上下打量了片刻前方的鲛人族使者。 嗯,不及星衡万分之一。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引入眼帘的是高大恢宏的一座水晶宫殿。如同冰雕玉砌,晶莹透亮,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在海底熠熠生辉。无数的鱼群在四周围绕,色彩交相辉映。 宫殿前是一颗巨大的白色贝壳,里面矗立着一尊人身鱼尾的女鲛人像,刻画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随着水流一起游动。 四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无一不为之赞叹。 “我们继续往前吧,殿下还在等着诸位。”见他们怔愣在原地,蓝袍使者出声提醒,四人这才如梦初醒。 进入大殿内,里面和外面是一样的风格,只是多了许多珊瑚珍珠之类的装饰,倒是比起陆地上的建筑别有一番风格。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鲛人,手拿三叉戟,身着绀色华服,浑身散发着威严。 “参见鲛王殿下。”蓝袍使者跪拜行礼,四人连忙跟随着他的动作重复道:“参见鲛王殿下。” “起来吧。”鲛王略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鲛王殿下……” “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 大师兄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鲛王打断。 “这本是我鲛人族族内之事,无意影响凡界平民。”鲛王的语气透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但既然已经造成了影响,也不怪你们贸然来访。” 鲛王向蓝袍使者使了一个颜色,使者会意,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临海村本是受我族庇护的村落,他们的先人与我族中老人有些渊源,所以我们才借由隧道向他们提供了物资所需,保障他们的生活。” “那最近海啸频发是发生了何事?”祁越师兄忍不住发问,使者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们虽然常住于海底,但有一个神明禁地是我们先辈定下来的规矩,不允许任何族内子民踏入半步。但先辈曾与创建禁地的神明约定,我们每一代会诞生一位圣灵之子,这位圣灵之子出生便会带有浪花印记,拥有镇守禁地之力。” 使者顿了顿继续说道:“虽不知禁地里到底有什么,但在圣灵之子的守护下,海底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可是到了如今这一代……” 说到此处,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可是这一代圣灵之子出了什么事?”大师兄疑惑。 “唉……”鲛王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我们这一代的圣灵之子是位女子,已经八百年未归了,现在并不在海域内。她离开之前剥离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存于殿门前的雕像之内,怕是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才导致禁地开始异动。可我们至今还未诞生下一位圣灵之子,上一任圣灵之子又至今音讯全无,而我们并不被允许进入禁地,所以根本无法解决海啸异动,我们也已困扰多日了。” 看来他们口中的禁地,应该就是龙窟了。 阿熙暗暗思忖,看来风神当初给龙窟设下了封印,安排了涧雾在内守护龙蛋,又怕有朝一日龙蛋内的魔气溢出会牵连海底的鲛人族,于是和鲛人族的先辈达成了某种约定,给予了一条可以拥有风神印记的血脉之力,可以守护龙窟封印。 这样一来,从内而外,可谓是安排的妥妥贴贴。 可惜上一次大殿下破坏了龙窟内的四方守护阵,少了一重封印,导致龙蛋内的魔气蠢蠢欲动。再加上这一任圣女留下的法力确实已经稀薄,才导致了海底连日异动。 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熙又皱紧了眉头。 她送给鲛人族先辈的鲛珠在星衡手里,可他又从未在遥海生活过,那么大概率,这颗鲛珠是他母亲的。而他的母亲去了陆地,还能得到老族长鲛珠相赠,那么他的母亲十有八九就是消失的这一任圣灵之子了。 看鲛人族的反应,怕是并不知道圣灵之子已经在外生下了孩子。 ------------ 第二十六章 鲛王十分客气地命人奉上了许多海底的特产供他们享用,招待得十分周到。 “这次允许你们前来探访,也是希望寻求你们的帮助。”鲛王举起酒杯,与四人遥遥相对,“我们也不希望临海村村民的生活被扰乱,更不希望海底出现任何异常。可碍于族规,我们不得进入禁地。而鲛人一族在陆地上难以生存,也无法上岸寻找圣灵之子,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了。” “既然鲛人族无法在陆地长时间正常生活,那那位圣灵之子如何做到八百年不回归遥海,还能安然无恙呢?”湛青看着这么多见都没见过的美食,吃得开心,仍不忘疑问道:“会不会她早就遭遇了什么不测?” “湛青!谨言慎行!”大师兄出言喝止。 鲛王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小姑娘有所不知,我鲛人族有一宝物,名唤鲛珠,可护佑鲛人在陆地自由行走生活。可惜此珠只有一颗,正是在圣灵之子手里。” “原来如此。”大师兄拱了拱手,“刚才我师妹失礼了,还请鲛王见谅。” 鲛王大笑了几声道:“无妨,无妨。”再次举杯与大师兄共饮。 “那不知鲛王是否可以为我们提供寻找圣灵之子的线索?”祁越师兄开口询问道:“我们自当会竭尽全力帮助寻找圣灵之子的下落,以解决海底和临海村的异动情况。” “可。”鲛王一挥手,将刚才那位蓝袍使者叫了过来,“你跟他们详细说说。” “是。” 蓝袍使者得令,向几人缓缓道来:“这一任的圣灵之子其实你们已经见过她的样貌了。” 他指了指殿外的方向,继续说道:“如同那尊雕像模样,别无二致。” “她的名字叫涟漪,生来便是带有浪花印记的圣灵之子,模样也是所有女鲛人中最出众的。她从小就被教导着守护禁地的责任,从未离开过海底,渐渐地,就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好奇。” 使者平静地描述着,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涟漪殿下素来天真烂漫,是个单纯执拗的性子,也是我们鲛王殿下唯一的孩子,故此从未有过心不满意不足之事,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却唯独在想要上岸看看这件事上,屡屡碰壁。” 听到此处,王座上的鲛王暗暗叹了口气。 “日子枯燥,涟漪殿下也闹过几次,但并未出什么大乱子,关过几次禁闭,也就消停了。可有一日,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那笛声能听得出,必定是勤学苦练了数年的,悦耳动听,余音绕梁,不仅传入了海底,更是传入了涟漪殿下的心里。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笛声,情不自禁地跟着合唱起来。一唱一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可谓是天作之合。” “从那之后,这便在涟漪殿下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她萌生出强烈的想要见到此人的想法。她渴望着能够上岸一睹真容,幻想着对方的容貌气度,盼望着那个笛声能再一次响起。于是又一日,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笛声时,她不管不顾地偷偷溜了出去,躲在岸边的礁石,默默地聆听。” “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个男人。那是一个和海底的鲛人男子都不同的人,也是涟漪殿下第一次见到除了鲛人族以外的种族。她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她开始不满足于只是偷偷地聆听,想要进一步地接近。” “于是在那之后,涟漪殿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化作人的形态偷偷上岸,制造偶遇。与此人相识,相交。一个人吹笛,一个人吟唱,配合得越发默契。而涟漪殿下心里那颗种子也就此发芽,从此再也按捺不住,两人互生了情愫,心里的芽开出了绚丽的花。” “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祁越有些惊讶。 “不。”鲛王接过话茬,叹气道:“若她爱上的是凡人倒也罢了,左右不过百年光阴,这人也就命数尽了。到时大不了再将涟漪接回来,时间可以抹平一切,要不了百年,她也就能释怀了。” 鲛王垂下了眼眸,显得苍老而又无助。 “可偏偏她爱上的,是一只妖,一只白狼妖。” 阿熙默默攥紧了拳头。 是了,她猜的果然没有错。圣灵之子,就是星衡的母亲。 “鲛人在妖族里的地位一向是最低的,那白狼妖还是下一任的狼妖王,注定是要妻妾成群的,怎么可能给涟漪殿下幸福呢?”使者也垂着头叹气,“殿下去了那极北之境,没有族人护着她,也没有妖怪看得起她的身份,殿下过的该是怎样的苦日子?孤立无援,冰冷刺骨,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对啊,作为被看不起的种族去往狼妖的地盘,人生地不熟的,可以被任何人拿捏,可以被任何人驱使。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自己苦熬。那么远的地方,甚至后悔了都没有淘回来的机会。 更何况,只是依靠男人的爱而存活着,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心啊,是最易变。 在那些阿熙看过的话本里,同一个种族的感情里都会出现叛徒,更何况是身份等级如此巨大差距,跨越种族的感情呢? 阿熙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当初的忆安公主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呢? 被自己的家人流放到极北之境,她所面临的,与涟漪殿下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倘若不是她,不是阿熙这般的神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真正的凡人公主,是不是早就死在极北之境了呢? 若她是普通人,她会有涟漪这般抛弃一切,远走他乡的勇气吗? 她没有。 思及于此,阿熙暗暗地叹息,心里对这位圣灵之子的结局已经有了预想。 “我们劝也劝了,什么办法都用了,可涟漪殿下还是铁了心要跟他走。”使者的脸上写满了痛心与无奈,“没有办法,鲛王殿下不得不狠下心来威胁涟漪殿下断绝关系。” “她同意了?”湛青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涟漪殿下对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憧憬了。她没有见过爱情,见到了,就不想放手。” 使者还欲继续说,鲛王抬手打断了他。 “是我太娇纵了她。”鲛王眼神空洞地看向雕像的方向,面容上是浓浓的悲痛,“她自愿剥去作为圣灵之子的力量,存储于雕像内,便满心欢喜的和那只狼妖离开了。虽然与她断绝了关系,但好歹父女一场,我怎么舍得她在外面受苦。再加上她失去了力量,连最低等的鲛人都算不上,更别提在陆地上生活,我只得将先祖传下来的鲛珠赠予她,也算全了我们这段父女之情。” 一番话,说得是痛心疾首,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同情这位悲伤的老父亲。 想想之前星衡在极北之境的处境,想必狼妖族的人定是也没有善待过他的母亲。阿熙在那边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却连星衡母亲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甚至在生下星衡一年后就猝然离世,定是受尽了欺负。 她排除万难,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把这一生所有的期望都寄托于那个男人。 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不免让人唏嘘。 阿熙松了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涟漪的死讯。 ------------ 第二十七章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四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临别之时,鲛王还送了不少鱼糕虾饼给他们,可把湛青这个小吃货高兴坏了。 “此事便交给我们吧。”大师兄拱手行礼,“我们即刻便回山门,将此事告知师傅,倾山门之力去寻找涟漪殿下的下落,还请鲛王放心。” “那就多谢诸位小友了。”鲛王伸手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十分欣慰,“虽然海啸动乱无法确保,但我们可以向村民保证,每月满月之日,尽可来遥海继续捕鱼。满月之日是我们海底灵力最充沛之时,大可放心,我们会保障他们的安全。” “云皓替诸位村民百姓,多谢鲛王照拂!”大师兄恭敬回礼,这才带着大家回去。 回去的道路依旧是漆黑无比,大师兄当仁不让地在前方开路,三人紧随其后。 “大师兄,我们为何不去禁地看看?”略显拥挤的空间里,湛青还是紧紧跟在祁越身后,“我还没见过鲛人族的禁地是何模样呢。” “人家的禁地,外人怎好去叨扰。”祁越抢在大师兄之前回答,湛青这才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也是,想来鲛人族也不会允许他们去龙窟探看的。不过有涧雾守在那里,想来近期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当务之急是要重返极北之境,告知圣灵之子遥海这边的情况,只要找到圣灵之子带回来,联合涧雾一起重新布阵,控制龙蛋里的魔气还是轻而易举的,海底也能重归平静。 不过现今涟漪殿下早已身陨,这新一代的圣灵之子,应该就是星衡了。 星衡还从来没有见过遥海,没有见过自己的族人,他一定也很想回来吧。 星衡...... 阿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隐隐有些雀跃。 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星衡。 这一行也算有不少收获,与临海村的师兄弟们汇合后大家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山门回禀。 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日不解决,海底就多一日的动荡。如今四方守护阵法已毁,再等到圣灵之子的力量完全消失殆尽,只怕海底要出大乱子了。 “竟有此事。”听了弟子们的回禀,掌门皱眉沉思,“八百年光阴荏苒,只怕横生变数,圣灵之子若是早已不在,此局如何解?” 此话一出,众人便没了声音。 是啊,鲛人孤身在极北苦寒之地生存本就如履薄冰,男人的爱更是如梦幻泡影,随时可破,谁又能保证这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是否能挺过八百年的雨雪风霜呢? “师傅,云裳以为,此事既无定论,当去一探究竟。”见众人不语,阿熙站出来发言,“涟漪殿下是圣灵之子,肩上有与生俱来的责任,哪怕是身处险境,一定也会留下后路。云裳认为,我们应该前往那狼妖的驻地探查究竟,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对临海村的村民,还有鲛人族有个交代。”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是最完美的可以名正言顺前往寻找星衡的机会,阿熙肯定不能错过。 掌门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下来。 “既如此,云皓,你便点人前往极北之境,寻找破局之法吧。” “是。” 大师兄领了命,便开始着手人员名单,阿熙第一个冲了上去。 “大师兄~”阿熙谄媚地冲他撒娇,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大师兄,你看啊,这门派之内,治愈之术,无人能及我。你把我带上,万一有个什么危急险情,我还能帮上忙不是?” 大师兄有些犹豫,斟酌着开口:“可你剑术平平,难以自保,叫师兄如何能放心?” “这次我不就什么事也没有嘛!”阿熙拉着他的胳膊摇来摇去,“我很乖的大师兄~” 见大师兄还是犹豫不决,阿熙又劝说道:“这不是还有大师兄你保护我嘛!”话落,阿熙眼尖地瞧见人群中的云扬师兄,把他一把拉了过来,“七师兄也会保护我的!对吧?” “对......对......”接受到阿熙威胁的眼神,再想到之前那些油焖笋尖......七师兄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顺从地连连点头附和。 “我也愿意去!”祁越大步跨了过来,语气里有几分心急,话虽是对着大师兄说的,眼神却落在阿熙身上不肯移开,“我......我也可以保护云裳师妹!” “祁越哥哥要去,那我也要去!”湛青像是黏在祁越身上的小尾巴,出其不意地从他背后窜了出来,“我也去!” “别闹。”大师兄板起脸,将湛青拉到自己身前来,“你身体不好,且不说此去长途跋涉,危险重重,再加之那边气候恶劣,不比我们这里温暖,你不许去,留下看家。” “我就要去!”湛青不服气地嘟起嘴,又退到祁越身边站定,“祁越哥哥要去,我就要去!” 大师兄很清楚,极北之境那样的地方对于体弱的湛青来说一定是灾难性的,对她身体极其有损,必不可能同意她的请求。 见她执着不肯听话,大师兄也有了几分怒意,坚决道:“那祁越也不必去了,留下守家吧。” “大师兄,我......”祁越还想说些什么争取机会,却被大师兄打断道:“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你带着湛青下去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时间,几个人愣在原地都有些懵。阿熙想追出去,却被祁越拉住了衣角。 “对不起......我......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他言辞恳切,眼神闪躲着不敢直视。阿熙挠了挠头,却只觉莫名其妙。 “没关系啊,反正湛青也需要你的照顾,你留下来照顾她就好。” 自己也没说要人陪啊?奇奇怪怪的,道什么歉啊。 “不是的,你误会了,其实我......”祁越没说完的话再次被湛青焦急地打断道:“祁越哥哥!我......我突然觉得头疼,你能不能扶我回去休息一下?” 说着,还踉跄了几步,似乎下一秒就要倒进他的怀里。 祁越无奈,只得止住话头,带着湛青先离开了。 好奇怪。 阿熙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这湛青师妹,身体不好是真,可明显就是装晕,想要阻止祁越继续说下去。可是祁越想说什么呢?她怎么这么着急?好奇怪。 唉,看来是最近话本子看得比较少了,得恶补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