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祖宗 “祖宗,这天就跟扇了风火炉似的,往下喷火。” 泛白官道上,有辆马车正飞速行驶,驾车是个年纪不大,身材健硕的年轻女孩,挥手抽打马背的时候,脸上还有一丝稚嫩与狠劲。 “驾!”随后她笑呵呵地有些讨好地与车厢里的人说话。 “祖宗啊,你热不?要不要停下来找个地方歇一歇?” 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与赶车人撸袖持鞭,掖裙摆腿不同。 隔着半透明的绢帘,能看出里面坐着的,是个极其精致讲究的人。 一身整齐的白绫衣衫,纹样质地考究,规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乌压压的长发披肩而下,只在头上绑了根发带,整齐的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散乱。 此人身上所有的衣物、鞋子,束发珠带与腰间的羊脂佩玉,无一凡品。 虽然车子摇晃的厉害,但她仍姿势端正坐在桌前,手拿茶杯在晃动的马车里,若无其事地饮茶。看着身影,骨架精致,身姿迷人,轻轻挥袖间有几分清傲之感。 她低头抿了口茶,一双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看都美得出奇的狭长丹凤目,微微一动,扫了帘外人一眼“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好好赶你的车。” 马车外的人擦了擦汗,小声委屈地询问道:“我就想不明白,祖宗,你这次为什么要一个人上路啊?” “阙氏老太爷明明传信过来,请了十大镇守史之首,鼎鼎大名的东方青枫将军,全程护送我们回太阙门。 东方青枫将军手下可足足有八百精兵呢,再加上周太守凑的二百人,有千人随我们一起北上,那不比祖宗你一人安全多了?为什么呀?” 俗话说的好,乱拳打死老师傅,回程路再危险,有这么多人在,不说万无一失,保命总够了,可现在倒好…… 驾马车的人嘀咕:“你倒是潇洒地留下信给周太守,可北上数千里,就只有你我二人……” 马车里的人轻哼:“你懂什么?此行人多才危险。 ”她将茶杯放回到桌上。 哄她道:“何况,你天生神力,徒手能捏断铁器,一人可抵十人百人,有你在我身边,安全无虞。” 这话,从祖宗口中说出来,夸得驾马车的人浑身舒爽,格外受用。 “那是,我元樱练得可是霸王拳,如果有人敢伤你,我捏爆他的脑袋!祖宗放心,这一路我定片刻不离你身边。” 车内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嘴角微动,笑而不语。 “其实啊。”阙清月伸手取过茶壶,缓慢倒入茶怀里,“本来我连你也不想带。” 她取过丝帕,在额处按了按,“……路途凶险,你跟着我,太危险了,可谁知走的时候被你发现了,你说你半夜不睡觉,盯着我干嘛?我是怕你告诉周太守,到时我们俩个谁都走不了,才带上你的。” “那是天意,祖宗,老天都说你得带上我,何况您就是北上去了太阙门,我追也要追去的。” “啧,真是个傻子……” 阙清月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太守说好,过两年府里就会给你一笔银子,放你出去嫁人,当年我来到这座城池时,身边曾有四个侍女,个个如花似玉,如今都已婚配生子,丰衣足食,日子美满。你今年才十六岁,又是罗刹城本地人,正是婚配的时候,大老远的,背井离乡,非要跟着我。” 元樱道:“小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个瞎子老头,他曾给我摸过骨,说我天生神力,他说我这辈子投胎下来,与旁的人都不同,我是有使命在身的!所以才有这身力气。” “哦?”阙清月热得提不起劲,在车里喝了口茶,“那你有什么使命啊?”说来听听。 “那当然是,用我的神力,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啊,我此生,定要护她一世周全,只有做完了这件事,我才能功德圆满。” 阙清月懒洋洋地抬手,将杯子放到唇边:“这么说来,你此生要保护的人,难道是我?你怎么确定啊?” 风吹起了绢帘,赶马车的人后颈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白色月牙胎记,在蜜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凭感觉啊,从我第一眼见到祖宗你时,我就知道我终于等到这个人了。” “我元樱这辈子就要待在祖宗身边,跟着祖宗到天涯海角!”赶车人在外面对着风大声喊。 阙清月放下手中茶杯,看向了别处,她虽不见得信,但人,是否真的会带着使命投胎而来呢? 她在车内轻叹一声,随后望着桌面,又笑了下。 不知这一路,是否顺利,但她这清汤寡水的日子,终于起了波澜。 外面赶车的人,是她在罗刹城时收的侍女,名叫元樱。 元樱对着她左一句祖宗,右一句祖宗,叫得很夸张。 但事实,其实更夸张。 她本出生玄门鼎鼎大名的阙氏一族,阙氏走玄师一道,演天地之数,测天下命运,探天脉气运,断天人因果。 门内曾出过两位国师。 阙清月之所以被称作祖宗。 是因她出生时天降异象,当夜明月高悬,映如白昼,光茫盘旋屋顶,刚一出生,头顶百会处发出耀目光茫。 接生婆哪见过这种神妙,吓得当场跪倒在地,手都是抖的。 当时大聂国师,正是出身大悟阙门的阙天佑,他掐指一算,算到后面,手指也不利索了。 一群玄门阙氐长老痛哭流涕,对着一个婴儿高呼祖宗,说她是阙氐老祖阙朝歌转世投胎,是大悟阙门的老祖宗。 自此,阙清月祖宗之名,就焊在了她身上,就连其它玄门的人皆有所耳闻。 大概祖宗喊久了,大家看她总觉得与旁人不同,并且,任何一位数得上名号的天师来阙氏族里拜见,见到她时,都会双目放光,称她根骨清奇,要么就是根骨俱清,乃不可多见的仙品,说她有天人之姿。 她却不觉得。 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 天人之姿太过虚幻,驾鹤西游的风采,她倒是有那么几分。 因她自小体弱,易生病,皮肤虽白如羊脂般细腻,但不耐粗糙,一切衣物皆需细绢软绸,布料稍微粗一点,就会磨出红印,甚至阳光下稍微晒久一些,就会留下红色的伤斑,皮肉嗑一下就紫,食物差一些就生病。 娇贵又难养,难道这样,就是所谓的天人之姿?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她十岁那年,突然吐血晕倒,大病一场,族长请来了隐仙谷燕荔阳,看过伤势后,阙氏一族商量,为保下祖宗来之不易的转世之身,一咬牙将她送至千里之外七大海城,罗刹城。 试图以周边七大天水之气,来镇压老祖转世灾劫,镇压七年,以此避祸。 罗刹边境,正好是阙氏门下长老,周太守当值之地。 如今,七年过去,她已然十七岁,到了该回归阙氏的时候。 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是这群人口中的那位有通天神通的转世老祖。 直到她学会内观时,第一次见到了识海里,那片海上明月之景…… 它高悬识海,如月光一样的光辉,散在她识海之中,周边点点闪烁的星光。 阙清月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其中神妙,无法言说。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 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细碎树叶被晒得微微翻卷。 哪怕车窗车门用了薄如蝉翼的绢纱制艺,可是阙清月还是热得直叹气,伸手支着额头。 “元樱,还有多久到云城?” “快了,这次真快了。”赶车的元樱道:“再有小半时辰吧。” “嗯。”阙清月闭着眼睛,轻嗯了一声。 “我早上路过千山镇还打听过,今天下午云城正好有支大商队前往醉龙滩,只要交些钱,就可以跟随商队一起走,现在时间充裕,还有两个时辰,到了云城,我就找家最有名的酒楼,吃点东西,和祖宗等着就是了。”说着,元樱掀开帘子,向车里望了望。 “祖宗,没事吧?” 她看到一向娇气的祖宗,正热得手臂支着桌子,手指撑着额角,长发柔顺发亮地披在身后,闭目不语,神情蔫蔫的。 元樱心里嘀咕了声,“反正车里也没人,穿着薄衫又如何?” 她家这小祖宗,平日可重视衣着了,出门需得文雅得体才行,而且最看重头发,养了一头又滑又亮又柔顺的长发,不能凌乱一点点,需要她时常帮忙梳理才行。 就算现在天气这么热,祖宗身上里外仍穿了四层,这看着是挺好看呢,棱角分明,板板正正,可它能不热吗? “要不祖宗,你出来跟我一起坐着,外面有风,能凉快些。” 阙清月:凉快些?她这身皮子,坐在外面,用不着半个时辰,只晒一小会,这么毒的太阳,就能花了她的脸,况且天干物燥,元樱那车技又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皆是尘土,黄茫茫的,还以为起了沙尘暴呢。 “行了,别说话了,快赶你的车,怎么这么慢。” “我本来很快的,要不是祖宗你嫌车颠簸,以原来的速度,我们现在早入城了……” 阙清月有气无力:“闭嘴。” “哦。”元樱放下了帘子,闭嘴就闭嘴。 阙清月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她身体调养得不错,但这次北上之行,她随手算了一卦,以为不过虚弱两天,结果直接吐了口血,造孽啊。 旁人占卜,只是演算一番可能性。 她算一下,直接定结局,所以她轻易不算,她觉得不算就还有转机,除非大事。 这次,她又直接看到了画面。 的确,她最终,到达了她要去的地方。 画面里自己身披雪裘,站在天元城外,天空下着大雪,前面有很多人迎接她。 这一行竟然走了几个月?已经入冬? 她看到自己回头。 城外有一匹枣红战马,马上遥遥坐着一个人,对方一直在城外看着她入城,身上已经落了许多雪花。 什么八百亲兵,二百随从,统统都没有。 只有人和马三两只。 那一次吐血后,她全身气亏血虚,连喝七日参汤,养了半个月才补回来。 最重要的是,她功德海被扣了一大笔,数以千计。 …… 云城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此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风景极佳,往客人甚多。向内望去,一楼高朋满座,名流云集,穿着打扮,皆是有钱有身份的人。 若坐在二楼,则能看到一片碧水蓝天的江景,生意自然兴隆,乃是云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阙清月戴上帷帽,走下马车,抱臂站在酒楼门口,看着元樱和店小二在找地方停车,酒楼两侧停的马车太多了,棚子里全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位置,还挤不进去。 元樱急脾气上来,一把将堵着的两辆马车掀到一边,惊得店小二当场目瞪口呆。 将自己家马车牵进去后,元樱拍拍手上的灰,背着箱子小跑过来,一脸讨赏的样子,阙清月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元樱这名字,还是她入府后,阙清月取的,本来想用樱字调和一下她身上的阴阳之气,让其平衡些。 不过看样子…… 应该少加了一个樱。 但毕竟年纪小,才十六岁,第一次出门闯荡,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兴奋一点,也属正常,她看着元樱背着箱子一路跳着跑到自己身边。 阙清月的身高在女子中本就不算矮,元樱比她还要高半头,骨架也更大,肩宽背阔,倒显得个子不矮的阙清月,看不出实际身高。 “马车安顿好了,走吧祖宗,去吃饭!我在府里就听别人说过望江楼,还没见识过呢。” 阙清月微眯丹凤眼,看了眼马车,问她道:“你想好吃完饭,马车要怎么赶出来吗?这里的马车只会越堵越多。”难道要一辆辆搬? “这有何难?回头我吃饱了,把它给扛出来!” 阙清月无话可说,转身:“行,走吧。” 元樱身后背的木箱,里面放的都是阙清月日常衣物和吃用银钱之类,她天生神力,举千金轻而易举,百来斤的箱子,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家酒,背在身上没什么存在感。 “我们随便找个饭馆就行了,怎么非要进望江楼?”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关键是要银子。 阙清月不缺钱,阙氏每年送来大量银票,这些年在边境,她顶着阙家的名头,很多天师前来拜访交流,阙清月靠忽悠,不,靠交流经验,也赚了不少,但是,得来的钱物几乎都捐了出去,喂了她的功德海,积下了不菲的一笔。 手里现在是真没银子了,只留了百余两路费钱,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够用,可现在两个人,元樱又太能吃。 之后进商队还需要一笔过路费,还没上路,她就开始头疼银子的事了。 “既然来了云城,当然要来这望江楼了,以后离开这里,可就没有机会了,而且,祖宗你不是常与我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该舍则舍,现在吃进肚子里,我们又不亏。” 阙清月叹气,回头看她,“你傻啊,那是有钱时才说的话,现在岂能算数?我们现在没钱。” 随后她双臂环抱,斜目看她:“……你这嘴皮子,现在挺溜啊?都会顶撞我了?” “欸嘿嘿,不是跟你学的吗?近朱者赤,快走吧。”说着,她伸手半拖着阙清月胳膊进了楼里。 阙清月扯回袖子:“别老扯着我,衣服都皱了……” …… 阙清月在太守府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太守府上上下下乱了套。 周良安急得如热锅蚂蚁,当年老太爷亲手将太悟阙门十岁的祖宗交到他手里,结果,眼看要回去了,他给弄丢了,这出了什么事,他如何跟老爷子交待? 人是半夜走的,待他发现时,天已大亮,二人早已经离开了罗刹城。 他是一城太守,不能离城,只能飞鸽传书,求助刚从广源府那边赶到边境,屁股还没坐稳的东方青枫将军了。 毕竟在大聂,要论寻人最快,还得是朝廷的天察卫,他这小小太守,没有这个权限,但东方将军不同,他乃十大镇守史之一,有调派天察卫的权力。 朝廷的天察卫那是一颗颗钉在各城的暗卫,每一颗都是隐蔽的,平时不轻易动用,因为每动用一次,都有暴露的风险,只有排名前十的镇守史,在自己管辖范围之内可以调派任命。 幸好,东方青枫与罗刹边境的镇守史关系不错。 他身边的副将刘司晨,很快拿到了天察卫那边送来的情报,看完画像,他递给将军。 “殿下,这个阙家的千金祖宗,可真有意思。” “她放着几百保护她的护卫不用,自己跑出来,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我还听说,这位祖宗,体弱多病,十分不好伺候呢,月余前刚吐了血,啧啧,真是任性,这趟活,我看是难了……” 边境不似内陆,鱼龙混杂,还渗有六大敌国奸细,再加上各处煞气凝聚之地,若一不小心踏入其中,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从此人间蒸发,骨头渣都不剩。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司晨口里的将军,虽年轻,但实力深不可测,只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身的压迫感,好似有种无形的气,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身段高而修长,俊脸冷厉,眼射寒星,颇有威势,身上套着件金色麒麟甲,更显得此人剑眉冷目,一身肃杀之气。 他扫了眼那张画像,随手一扔,不耐侧目:“现在她人在哪儿?” “天察卫查到,她与侍女元樱半个时辰前去了云城第一楼,望江楼,现在还没出来,估计在吃饭呢,将军,我们现在过去?” 在接到周太守传书时,东方青枫身上的麒麟甲都没来得及脱下来,本就不爽,此时找到了人,他神情愈加不耐烦了。 不过,这位年轻的将军,一想到阙氏那三千两黄金,勉强还能忍耐三分。 “进城吧,先找到人。”真是麻烦,他手握缰绳,当即踢了下身下枣红色战马,先行一步。 刘司晨策马跟上:“殿下,你说,阙氏一族对这个祖宗,是不是太看重了些?竟然让国师请了道圣旨下来,真是好大的面子,还要殿下亲自护送,那阙清月要知道殿下的身份,不知会不会感到三生有幸……” 阙氏老太爷倒是会做人,知道将军所需,还托人辗转送来黄金三千两,真是好大的手笔,一千两黄金可换白银一万三千两左右,真不知道那位阙门老祖宗是何模样,值得这么大的面子,这么大的排场,这样一大笔银子…… 圣旨,将军或许未必放在眼里,但银子,它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将军手底下还养着兵,不得不走上这么一遭。 东方青枫一张俊脸,回头看向他:“你少废话,管好自己的嘴,跟上。” …… 望江楼二楼,阙清月坐在临窗一张红木桌前,她将帷帽掀开一角,手握筷子,耐心地将一碗清汤面上面的香菜一点点挑出去。 旁边元樱,已经吃了三碗米饭,八个馒头,桌上还有清蒸鱼、炒蟹、烧鸭、龙井虾仁、梅菜扣肉,肘子等菜肴,只不过量太少,但也都吃得差不多。 “别挑了!”元樱一口酱肉下肚,见祖宗还在不紧不慢地挑菜叶,“祖宗啊,我都快吃完了,你还在挑葱花,玄门不吃肉不食腥味,这我能理解,可是香菜葱花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阙清月头也不抬:“这种香菜乃是外域传进来的,食多身上会有异味,生浊气,葱花亦是如此,玄门养得是一口清气,上可通天,下勾地府,若沾一身浑浊之气,神鬼嫌恶,还能干什么事?” “那也没见你上可通天,下勾地府……” “你说什么?” 元樱改口:“我我是说,生在玄门,可真没意思。”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人生乐趣立即少了一半。 阙清月这才收回目光,将最后一颗香菜用筷了拣出去,用布巾擦了擦筷子:“玄门养清气,儒家存正气,佛门修神通,都脱不了一个字。” “什么字?” “戒。” 元樱小声:“嘁……” 阙清月手里的筷子一顿:“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吃你的吧,我们一共只有百余两银子,若是这顿吃没了,你就自己留下来,给酒楼打杂还债吧。” 元樱立即埋首碗里,不作声了。 留下是肯定不能留下一点的,吃,当然还要吃的,不吃饱,路上怎么保护祖宗呢? 阙清月刚用筷子挑起面条,一人撩开楼内植物树叶遮挡,走进来,将一柄镶着金纹的长刀,放在了桌上,不知力道大,还是刀比较沉,震得一桌碗筷响了一下。 连带着阙清月也跟着惊了下。 来者不善! 元樱扔下手中碗筷就站了起来,伸出手挡在坐着的阙清月面前,盯着来人,凶道:“你们是谁?” “你就是阙清月?”对方说完,在对面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他还敢坐,元樱握着桌边,刚要掀桌子。 阙清月抬手拦住她,压低声音:“不要冲动。”先看看来者何意再说。 为了看清对方,她抬手撩开面纱,只见对面坐着的人,身姿肃肃如松,丰神俊朗,只是面色微沉,见到她时,眼晴微眯了一下。 阙清月看着人,有些眼熟。 突然想到半月前那卦象。 “是他?” 那个天元城外,漫天大雪,雪中,骑在枣红马上的人…… …… 绑好马赶过来的刘司晨,见到殿下已经坐下了。 殿下对面,坐着两个女子,估计就是那阙氏老祖了,他暗道,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价值三千两黄金的阙氏祖宗,是个什么金贵样儿,于是几步跨过去,一照面,就见到端坐在桌前,带着帷帽绢纱的人,一伸手,轻轻撩开了薄纱。 他看个正着。 见到脸的那一刹那,刘司晨震惊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呜呼!我的天啊,这是,这是什么神仙出山了……” ------------ 2 三千两黄金 外面炽阳如火,这位镇守史大人微冷的俊脸上,似乎还能挂上三两寒霜。 他盯着这位阙氏金贵的祖宗,一时没说话。 刘司晨则一动不动地站在桌边。 他愣住了。 眼看着对面女子一双形状美得惊人的狭长丹凤眼,随意看了他们一眼,低头从容地将头上的帷帽绢纱摘下来,微荡了下衣袖,先放到一边。 然后眼一抬,刘司晨感觉眼前刷地一亮,他竟然有一种目眩神迷之感,脑子浑噩。 直到小腿被东方青枫自桌下狠狠踹了一脚。 他才回过神来。 “嘶……”好疼! 乖乖!这就是,阙氏传说中的老祖宗?刘司晨望着对面,不敢相信,这……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美出了一种境界的神仙人物! 他看向自家殿下,只见一脸冷俊的殿下,正剑眉冷目地瞪着他。 “呵呵。”刘司晨赶紧脚一勾红木凳,滑到将军旁边坐下,“殿下,要不要我也点些饭菜,一起吃点?” 说完又看了看对面,凑到将军边上,用腹语小声低语:“殿下,怪不得那阙氏舍得三千两黄金的保护费,他家这老祖,不,这姑娘,简直生错了地方,这要是生在宫里……和亲估计能保边境老百姓八百年安居乐业太平盛世……” “滚!”东方青枫嫌弃的眼神上下觑他两眼。 不过目光倒是又在对面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主仆二人的画像,其实之前东方青枫已经从天察卫那边拿到了。 只能说,天察卫的画师,能力有限,除了衣物的一些特征符合外,容貌画得半点不像,若说阙家祖宗阙清月确有几分姿容,画师最多画出了半分,倒是祖宗旁边那个待女,画师画得惟妙惟肖,估计天察卫的画技师并未见到这位祖宗的真容,只透过细帽绢纱的轮廓大致勾勒。 这位阙氏老祖,真容要比画里,更出色,这还只是安静时,一旦她动起来,举手投足,低眉敛目,只细微表情微微一动,就让人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东方青枫打量一番后,才终于开口:“在下东方青枫。”然后他伸手入怀,从衣襟取出了一块金色令牌,向对面亮出来,上面刻印着五个字,北刹大都护。 背面是一个字,镇。 牌子沉甸甸的被他放在桌子上。 “祖宗,那是什么东西?”元樱凑近阙清月,小声问。 “镇守史纯金令牌。”阙清月随口回她。 “纯金的牌?”元樱惊道。 阙清月这才转头看她:“你就听到纯金两字是吧?小声点!” 然后她转回正脸,客气地笑了下:“原来是镇守史大人,在下的确是阙氏阙清月。” “好!”东方青枫不喜不怒地挑了一下眉毛:“阙氏族长,阙老爷子以及国师,向当今圣皇请了一道圣旨,命我带八百精骑,护送阙氏族孙阙清月返回天元城。” 说着,他从袖中直接取出圣旨,“啪”地一声扔到了桌上。 “既然我已接旨,阙小姐若在回天元的路上出了什么事,虽不是枫某的过错,但在下,也不太好跟圣上与阙氏交待!阙小姐你说呢?” 周太守的百里加急信,东方青枫自接到信件便快马加鞭赶至罗刹城,铠甲都没来得及脱下,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当时他觉得此事麻烦至极,如今找到了人,更觉自己这次恐怕接了个烫手山芋。 阙清月还没开口,旁边的元樱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你怎么说话呢?” 坐在另一边的刘司晨,看到桌子面突地一陷,留下个掌印,倒吸一口气,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我们孤身上路是有原因的!我们祖宗出发前,掐指一算,此行最忌人多,人多凶险,她可是阙氏的人,言必行占必准,你们有何不满?就算有不满,也得憋着!” 阙清月震惊地抬头望向元樱:“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不是,你出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他就是那个千人斩……”东方青枫,这傻妞,估计连人家名号都没听明白。 千人斩,鼎鼎有名的十大镇守使之一,东方青枫的杀人技。 伏魔镇守史!北刹大将军! 她看了眼对面,对方正攒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呢,刚才圣旨都用扔的,可见端倪,现在不过在强自忍耐罢了。 激怒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还有他身上穿的那件铠甲,呈黄金色,乃宫廷御匠制甲,宫里最贵重的麒麟甲,甲身鳞片轻薄细密极其合身,每一片打磨栩栩如生,价值不菲,只有皇宫皇子以及立过功勋的重臣,才有穿上御赐麒麟甲的机会。 普通人敢穿,那是找死。 不过细看,他腰侧麟片上还沾着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杀人溅的血,麒麟甲冰冷的光泽,更衬得此人眉眼未散的凌利杀意。 这可不是唱戏练一练身段,就能照葫芦画瓢比划出来的,只有经过血海刀山的浸染,死人堆里纵横杀戮才能有的气势。 惹他?疯了吗? 阙清月低头,伸手拉了下元樱,“你逞什么能?坐下。” 元樱还是个初见世面的雏儿,凭得是一腔热血。 所以祖宗一开口让她坐下,她就赶紧坐下了,“千,千人斩?” 罗刹城时,大街小巷大家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些传说中的人物,尤其十大镇守史一人一骑一刀怒斩千人的风姿壮举,元樱印象深刻。 “嗯,就是他。”阙清月旁若无人地拿起茶杯,低头喝了口茶。 “是啊将军,这位姑娘说的也有道理,阙姑娘出身阙氏,阙氏一族又是京城天师名府,她本人肯定……毕竟……”是阙家的转世祖宗,肯定有点本事的。 旁边的刘司晨,本来都回过神了,再看去时,眼睛又黏上了,这祖宗长得真是,美中带娇,娇自从容,从容含嗔,嗔又本真,本真不屑,不屑沾媚,再回首,媚已去,神情流转间,皆是一派正清之气。 简直是用美貌在炫技,看得人目眩神迷,迷人至极。 仙品,这绝对是仙品。 殿下一向清冷惯了的脸,此时看来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他目光看向刘司晨。 刘司晨立即住嘴,不敢再说了。 殿下怎么骂他倒是没什么,就怕突然安静。 他心里嘀咕,殿下他是因为练了锁龙煞,一身煞气凝练,一刀可战千人,那锁龙煞功法霸道,不好女色,可自己还是个黄花大男人呢。 窈窕淑女,君子,也爱看的嘛…… 阙清月起身取过桌上的圣旨,展开后,一扫而过。 “国师有心了。” 她伸手将取圣旨时滑到前面的长发,放回身后,才正色说道:“既然将军已经知道我的想法,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唉,她已经预算过此行结果,八百精兵带上,路上恐怕要死绝,倒不如就像元樱所言那样,原因在她,不带也罢。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东方青枫移开视线,思虑片刻:“若没有这道圣旨,阙小姐本要如何?” 阙清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面:“下午有云城到醉龙滩的商队,我们打算跟着商队走。” 东方青枫手指轻点了一下桌子,语调平平道:“可以,那就一起,八百精兵我可以不带,但阙姑娘你,最好不要再做出突然走人的事,否则,我可能会将你绑回天元城。” 阙清月低头笑了:“好,那此行就麻烦东方将军了。” 二人这样一问一答,声音不大,看着似乎在随意聊天。 但坐在旁边的刘司晨和元樱都没作声,两人一会看看东方青枫,一会看看祖宗。 一个觉得将军今日是否过于好说话了,还真退了一步和对方有商有量? 另一个觉得自家祖宗什么条件也没提,答应的是不是太爽快了,这就……一起了? 东方青枫:圣旨算什么,主要是那三千两黄金,若是这个人死了,阙家要他返还黄金,已经充军的东西,他可拿不出来。何况八百精兵,真金白银喂出来,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值得,如此甚好。 阙清月:虽然那个天上雪,城外人的画面,看着有些奇怪,但是能护送她成功返回天元的人,应该就是眼前人,罢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就这样吧。 两人一个收了圣旨和腰牌,一个抚袖拿起了筷子,刘司晨和元樱各松了口气。 “……离商队动身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上午我和将军赶路还没吃饭,正好在这儿吃点东西。”刘司晨见东方青枫没反对,他立即叫来伙计,又上了一桌。 吃饭的时候,刘司晨试图与阙家这个千金祖宗搭话。 “对了阙姑娘,你可能罗刹城待久了不清楚,现在北上这条路,近十年不太好走,多了很多物煞,邪得很,民间术士给这些煞气分了等级,称其什么五黄,三煞,黄泉…… 五黄还好,只是五个小煞,三煞,是三个大煞气汇聚在一起,黄泉级别的煞气,就更可怕了,严重点甚至危及一座城池,前段时间江宁县一个太平镇突然爆发煞气,整个镇的人,说没就没了……” 元樱道:“这件事我们在太守府时就知道了,所以这次出来,我带了罗刹城到京城记录详细的地图,上面标记着路上所有的危险地点,我们只要小心些,绕着走就行了。” “呵。” 刘司晨看向这个太守府家的傻孩子,到底没说什么,没什么闯荡经验的人,总将事情看得太简单,实际上,有些麻烦,你哪怕手拿地图,做好万全准备,请十个天师避难,该出事,还是会出事…… 望江楼结帐,一共要付四十六银。 大家初识,各付各的,阙清月只吃了一碗玉汤面,剩下全是元樱的费用。 阙清月揣着手,撇了元樱一眼,“看我干什么?付钱。” 钱都放在元樱背的箱子里。 元樱拿出钱袋时还在震惊,“掌柜,你们这一张桌子,要五两银子?这么贵?”她不过就是打了一掌,桌上多了个手印而已,碎了那么点地方,就要五两? “还有,我们就算吃的多点,也不可能一顿饭吃了几十两啊,你们干脆去抢算了!” 掌柜为难地说道:“我们望江楼是大酒楼,店里一应用具都是最好的,客官您拍坏的桌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枝木,纹理漂亮,木质细密,遇水下沉,一根红枝木,只能做一张桌子,原料就贵,还有工匠的工费,五两还是我们拿去修理的费用,本来就不便宜啊。 而且二楼你们坐的位置是最好的风雅之座,景色秀丽,可观江景,也是要收取一定景观费的,还是你们运气好,刚空出来那么一处,平时抢都抢不到,至于帐目,客官,你可以自己看看,您这……确实比旁人能吃了点……” “得得得,给你。” 元樱肉痛的数了银子扔给掌柜。 阙清月走近,在旁边给她算帐:“这一顿饭你吃了四十六两,除去交给商队的路费,一百两估计剩不了多少,如果没钱了,你就去码头搬麻袋,多少能赚一些。” 她上下看了眼元樱的体格:“你天生神力,一天也能多赚个百来文,够我们吃用了。”说完还心情不错地笑了下,转身走出了望江楼。 元樱背上箱子,追了上去。 “祖宗,祖宗你还真要我搬麻袋啊,搬就搬……” 阙清月右手提着衣摆,走上马凳的时候,扶着她的元樱问:“祖宗,你不是说此行人多凶险,现在我们又多两个人,不要紧吧?” 元樱知道阙清月一年半载不占卜一次,一占卜肯定吐血,上个月刚吐完,养病半个月,肯定算出什么了,所以那段时间她晚上不睡,天天盯着人,还真让她盯着了。 这次出行,两个人不能算多,那四个人,是不是就有点多了? 阙清月捏着雪白衣摆的手一顿,侧目看向前面骑在马上,一红一黑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两个人。 二人的马匹一黑一枣红,并驾齐驱,东方青枫身着一身黑压红衣的玄服,外箍一件麒麟甲背心,与那匹阳光下血红的枣红战马一样,霸气肆意。 阙清月目光下移,看到了对方的功德量,血红的刺目。 她一只手掀开绢纱车帘,走进车厢。 “放心,不会有事……”这两人其中一个,可比那凶兽还凶呢。 …… 一进车厢,闷热依旧。 她盘腿坐在车厢里,热得闭上眼睛。 这并不是睡觉,而是玄门的养神小技,观想识海。 凡人观想发困,心思奸邪之辈心魔繁出,若有天赋,识海会产生异象,观想出与本性相合的事物,俗称本我,不过因人而异,有人观太阳,有观人,观鸟,甚至观云,玄门还有人观想观出一方砚台,他的确以著书笔墨闻名于世。 阙清月就与旁人不同,她观出了……实物。 一轮形似明月的月盘,内嵌九道圆环,高悬在她的识海当中。 月盘下方是一片海,那不是普通的海,俗称功德海,这功德海竟然显化了出来,真的像海一样。 功德多少,决定着海的大小。 月轮就像活的一样,会定时吞噬她功德海里的善功。 初时阙清月是震惊的,不是震惊海上明月奇景,而是那道月轮,它会动,内嵌九道圆环能够转动。 她甚至不能将自己观想的东西说出来。 当别人问起,她也只说观想之物是月亮,皆大欢喜。 可谁家的月亮,可以转圈的? 之后研究数载。 以数次吐血的代价,才摸透此物一两分。 她第一次好奇转动月盘时,是她九岁那年。当时所有人都说她是阙氏老祖投胎转世,说阙氏老祖当年有上晓天命,下达鬼神,改天换命,逆死回生的神通。 阙清月觉得阙门的人是不是疯了?这种传说的东西……也信? 直到她忍不住,观想时,试着转了月盘里面最小的轮,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会离开京城到一个苦寒之地。 远离京城的画面映入脑中,当晚阙清月发烧了,病了三天三夜。 从此,她再也没有动过那轮月盘。 就让它老死在她的识海里吧。 直到她在罗刹城,遇到了饿死路边的元樱,元樱死前躺在她马车下,手还紧紧抓着马车的车轮,阙清月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她转动了月盘第二层,转动的那一刻,功德海被月轮疯狂抽取,坐在马车里的她,直接低头吐出了血,血慢慢垂落到了她雪白的袍子上,鲜艳耀目。 回府后昏迷了七日,吊着参汤养了半月才好转。 没想到半年后,她再次遇到了元樱,她竟然真的活了过来,因身具天生神力,自卖已身,进了太守府。 阙清月当时身边的四个丫环有两个已嫁人,她看来看去,挑了元樱做侍女,元樱原名元二,家里排行第二,阙清月为她取一樱字,从此她有了名字,九岁的元樱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阙清月不知道阙氏那位老祖,是不是跟她一样,有这样一个奇怪的月轮在识海中。 转动月盘,就能起死回生? 但听阙氏族人描述其神通,有几分相似…… 难道,她真的是那位阙氏老祖转世之身? 之后再有人说她是阙氏的祖宗,甚至元樱天天围着她祖宗长祖宗短地问这问那儿,阙清月也无话可说,对自己的身份也无法辩驳。 或许,她真的拥有逆死回生的能力,但她比谁都明白,每次用这个能力,必有代价。 大家可以戏称她是那位老祖的转世,但她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否则后患无穷。 不知道是不是这轮月盘在她的识海里待久了,很是如鱼得水的样子,每次她进来,必然光耀一闪一闪,亮上三分。 似与她亲昵,颇有灵气。 并不讨人厌。 但它吞噬功德海的速度是恐怖的,如同山贼闯进村,恶狼入羊群,让阙清月颇为头疼。 阙清月不再转动它。 可它垂涎功德海,为了吃到功德,有一天竟然开始往外吐东西。 月轮第一次吐出的,是一瓶叫做大梦轮回的果酒,只需要一个功德就可以拥有,因为介绍太神奇,可梦到轮回转世,年少无知的她,极为好奇地用一个功德换了出来。 她想的是只看不喝,见识一番罢了。 岂知那酒根本不是喝的,取出直接化气入腹,她昏睡了一天一夜,做了一场怪梦,她没有梦到阙门老祖前世,反倒梦到一个奇怪的世界。 九岁练琴,十三岁展露头角,十五岁弹古筝红遍网络,琴声太美,弹琴的人更美,十六岁被娱乐公司签约,每日挥散汗水在几个老师指导下,练歌,练形体,练仪态,练演技,之后就是不断的登台献技,灯光下所有人为她欢呼疯狂,直到十九岁那年,意外去世…… 多姿多采又戛然而止一生,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 阙清月醒来的时候,大夫正给她手指扎针,为了让她醒过来,是真疼啊。 可梦里的世界,真是一个有趣的地方。 回味无穷。 大梦轮回果真名不虚传。 也因此,她清楚知道了一件事。 人是有前世的,人生是有轮回的。 因为梦醒后,她有了一种能力,看见别人功德值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在贫贱之家,有人生来便是豪门贵族,无数人怨天不公,却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些。 直到功德值明明白白显示在那儿,且只有她一人看见。 她观察过许多婴儿。 功德值达不到五,甚至成为不了一个人,只能做牲畜。 达到五十,生下来也容易早夭,达到一百以上,只能出生在穷苦人家。 达到五百尚可衣食无忧。 八百之下,皆是普通人,一千左右,才入小康之家,衣食丰足。 积累功德一千以上的人,才会形成功德湖,可入地主富人之流,三千功德海,才可入名门。 五千以上,可排进贵族之列,八千之上,乃皇子龙孙。过了万数,乃真龙天子,大能下凡。 虽然她没见过真龙,但通过功德数量可以大概预测一番,实际上,在普通人里面,功德能超过一千的人,都少之又少。 而且很少人会去积累这些,都在慢慢消耗。 罗刹城这些年,周太守对她为照顾,钱财不缺,阙氏每年会送大量珍贵药材玉器金银,似乎离开数年,也没有忘记她这个“转世”的祖宗。 当然也有她自己赚取的,都被她捐个精光,如今功德海已攒有八千值。 若是不消耗,下一世投胎,她至少能是个长公主之位。 可这月轮天天引诱着她,每日都会刷出一物,引她用功德海购买,件件贵得离谱。 什么金梨膏、玉枣钱、仙芝、瑶草,每一样都要耗掉她所有的功德值才能买到,在她观想里,它们闪闪发光,不似凡品。 可惜啊,遇到了一毛不拔的阙清月。 通常月轮怎么吐出来又怎么吞进去,无功而返。 不过,有时它也会吐出性价比高,十分有趣的东西,这些年她换过三次。 一件是元樱背的那只箱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通体黑色,十分紧固,看似箱子只有正常大小,里面的空间却足有五倍大,元樱只知道是阙氏送来的玄门宝贝,其它一无所知,她深信不疑,天天箱子不离身。 加之她天生神力,背箱子百斤无忧,东西一直她在用。 另一个是件精致的暗器,只有一只手的长度,名字叫做定魂,旋转时可喷射出一种定魂水的东西,让人无处可躲,人若沾到了,会浑浑噩噩,魂魄碰到则魂飞魄散。 可惜有使用限制,只能用三次,阙清月一直放在衣袖里,防身之需,一次也没用过。 剩下的一物是一罐茶叶,名叫培元茶,据说是某种培元果树的叶子,至于培元果树是什么东西,她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茶叶有固本培元的作用,虚脱的时候喝上一杯,能快速恢复精力,是她累的时候会饮用的东西。 但只是这三样,也用去了她一千功德。 阙清月看了眼今日月轮吐出的东西,灭神钉三枚,她看都不必看,就知道又是倾家荡产才能买得起的东西。 灭神?这月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今日灭神钉,昨日驱魔杵,前几日还有个荡平人间的铲子,三界通杀,好大的胃口。 一挥手,阙清月退出了观想状态,她想静静。 刚一动,就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声音,马车停了下来,车身一晃,阙清月用手撑住了车箱。 “元樱,怎么了?” “祖宗,到了,哇,真的好多人啊,我们来早了,鱼龙商队正在装货物,一百多匹骡子,你快下来看啊……” “知道了,大惊小怪,那骡子有什么好看的。” 阙清月将刚才马车猛晃时,她身体前倾落下来的头发,扔到肩后,整理好自己,才在元樱放好车凳后,走下马车。 “祖宗!” “快点啊,祖宗。” “行了,天天祖宗祖宗地叫,烦死了……” ------------ 3 千人斩 城西大门外,龙鱼商队与其它同行商队的人,正往车上装货。 装完一车,拉走一车。放眼望去,浩浩荡荡二百多匹运货的骡马。 像元樱她们这样,打算跟商队一起走的人并不少。 如今世道不好。 原本有天灾,后又有人祸,如今又有凶煞,死过人的战场,荒芜的郊外,无人住的村镇都很危险,一旦不小心误入其中,小命都没了,所以出门在外,宁可花点钱跟着商队里那些走南闯北有经验的武师走,也比自己一人安全。 “什么?”元樱低头望着这位个子瘦小的管事。 “一人三十两?”你们不如去抢算了。 瘦小管事,长着一脸精明相,手里拿着金算盘,小手飞快地扒拉旁边帐本核对着帐目,扒拉完一页,才拿小眼晴往上撇了撇元樱。 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嘁,又是个穷鬼。” 不过他看到站在元樱旁边,两手揣在衣袖里的一个人。 倒是一愣。 虽戴了帷帽,可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虽不发一言,却让人眼前一亮。 有一种人,你虽看不到脸,但只要人往那一站,就知不凡。 眼前这一位就是了,通身有股说不出的韵味,无法忽视,如果硬要往一个词上靠,那这位精明世俗爱金银的掌柜,就只能说上一句,贵人味儿。 既然有贵人味儿,那就肯定不是普通人了。 掌柜放下手里的黄金小算盘,站了起来。 只不过,他站起来也没有高出来多少。 他知道自己矮了点,但这两位姑娘是真的高,他面前人高马大的这个,快高他一个半头了。 他得抬头才能见到人家的鼻孔。 旁边那位身形骨架小而精致的人,看着似乎不太显个头。 实际上,也高了他至少一个头,两人这身高,在女子里也算是修长拔尖的。 掌柜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是什么人?他眼晴一扫就差不多了。 背着箱子嫌贵的这位,且不提。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那位,自来了之后,就只是不慌不忙地手揣衣袖站在那儿,似乎看热闹。 但背箱子的,眼晴却一个劲儿地往她那儿瞅。 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才是能做主的人。 什么人家能养这种手一揣,背一挺,习惯站在那气定神闲的人? 那肯定是大家族子弟。 普通小家碧玉往这位身边一站,都不够看的。 气度在那儿了。 他从翻白眼到一脸和善,不过瞬间而已。 粗心的元樱压根就没察觉。 “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鱼龙商队走商几年了,一向明码标价,若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找人打听,童叟无欺。 你们二人是要去醉龙摊?两天一夜的路程,一人三十两,不但能得到商队庇护,我们还供应各位一日三餐。买个平安,很划算的……” 元樱背着箱子,手里捏着钱袋子,扭头看阙清月。 “……祖宗,咱们现在就只剩六十三两了,再交六十两路费,就只有,三两……” “好家伙,一顿饭吃了四十五两。”阙清月侧目看了眼脑袋上还扎着两个发髻揪揪的元樱。 倒是泰然自若地冲掌柜方向点了点:“行,你先把路费付了。” “那付完呢?” “掌柜不是说了?路上会供应食物,等到了醉龙摊……” 说着她丹凤眼一掀,看了看她的体格子,露出丝意味深长的笑,“……你就去码头多扛些麻袋,把银子赚回来就是了。 ” 说完转身走了。 “……不是吧!” “我就说说,你还真让我扛麻袋啊?” 元樱冲祖宗背影喊了一声,祖宗也不等她。 没办法,她将银子扔给了掌柜,抢过两块通行牌子往怀里一塞,背着木箱连跑带跳地追祖宗去了。 城西门口闹哄哄。 除去商队自己的武师马师伙计外,后面陆续来了男男女女三十多人,都是这次一起出行的人。 有三五凑在一起说话,也有单枪匹马赶路的,都在等待商队开拔。 元樱早将马车赶到一棵大树下占位置。 东方青枫则双臂抱刀,一动不动倚在树干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商队来来往往的人里扫了一圈。 虽然穿着一身玄衣鳞甲,但他长相清俊,闲散的时候,看着颇有几分王侯家贵公子的气度。 说起来,这位少年将军,今年才二十一岁,那一刀千人斩,竟然只是他十九岁时的成名技,也是十大镇守史中,最年轻的一位。 “祖宗,你说,我要是去跟那个东方将军说,想学他的千人斩,他会不会教我啊?”元樱绑好马车,从车上跳下来,忍不住问。 阙清月正站在马车外。 等着元樱拿垫子,看着元樱将干净的垫子铺在树下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 她这才掀了衣摆坐下来,随意道:“行啊,你去试试吧。” 这么痛快? 元樱眼前一亮,祖宗说行的事,那基本能行,不过…… “你真觉得他会教我啊?” 阙清月这才抬眼看她:“我什么时候说他会教你?”她漫不经心抚开长袖,“我只是说让你去试试,反正丢脸的也不是我。” 元樱高兴的脸,立即垮下来。 “我渴了,你去拿点水过来。” “哦。” 元樱跑回马车。 刘司晨喂好了马,带了些给马准备的粮食走过来。 一抬头,就见到那棵二人环抱的大树下,将军侧身倚着树干,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一腿伸直,一脚反踩树干,双臂环胸倚着树,一言不发看向远处。 树下石头上,阙家的千金祖宗摘了帷帽,坐在树下乘凉,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摆,二人既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说话,甚至各自将身体朝向另一边。 但刘司晨觉得吧,这两个人,安静的这么一站一坐,这画面…… 赏心悦目不必说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过去。 他没过去,元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带着水壶冲过去。 拿平时祖宗用的碧色的茶杯,倒了杯水递给阙清月解渴,还用帕子给这位祖宗擦汗,跑到身后用梳子给她梳理长发,忙前忙后。 刘司晨立即活动下眼珠子,感觉有点辣眼晴。 尤其与坐在石头上的阙氏祖宗对比,妥妥就是美人和野兽。 主要是这元樱姑娘吧,长得虽说不算丑,但个头跟他一样高。 他可是堂堂八尺身高的男人,女人长这么高,吓不吓人? 他过去时,见到元樱姑娘在整理阙清月腰间的一块木色腰牌。 仔细看,正面玄色鹿鹤,背面是个阙字。 鹿鹤象征着六合,乃是玄门吉祥之物,暗示六合天地四方。 现在煞物横行,玄门天师极为抢手,但天师能力参差不齐,所以才有了天师府一说。 一般商队或各大家族出行都会请些有名气有牌子的天师,天师想要挂牌行走江湖,就要到天师府考试才能拿到对应能力的天师牌。 咦,不对啊! 他怎么记得,天师府考核会发五种牌子,木、青、黄、紫、玄。 木色?那不是能力最低的天师才挂的吗?基本只能坐个摊,给人占卜测字什么的,赚点生活费。 可眼前这位,她不是太悟阙门的祖宗吗? 太悟阙门乃是皇族供奉的玄师府,说句不夸张的话,京城太悟阙门里,紫牌遍地走,黄牌散外头,青牌刚入世,木牌…… 估计太悟阙门的门人自己也带不出门。 难道是有何深意? 阙清月之所以让元樱把牌子找出来挂上,主要是因为在城内还好,若在外面行走,还是要有点倚仗。 比如刘司晨手拿着剑,江湖人就知道他是位剑客。 东方将军佩弧刀,说明他擅刀。 元樱的拳法是太守府里的一位成名已久老武官教导,属于霸王拳一脉,虽然她练得不勤,但她天生神力,随便练练就可抵别人十年苦功,拳头一握,任谁都知道她不好惹。 阙清月挂这个牌子,只因阙氏一族在大聂还是有些名声,别人见她是太悟阙门的人,动手之前也要想一想,毕竟阙门人是出了名的护短,哪怕只是一个木牌族人子弟。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刘司晨百思不得其解。 他走过去:“阙姑娘,这是喂马的粮食,我看你们没带多少,就分你们一些,当然我帮你们喂也行……” 元樱见他这么说,一把将袋子抢了过来:“不用,我能喂。” 阙清月侧头看了元樱一眼,教导道:“刘副官这一路要护送我们,你对人家客气点,说谢谢。” 元樱提着袋子:“……多谢。” 若能离她家祖宗远一点,让她谢此人八辈祖宗也行。 阙清月见这刘司晨,生得一表人才,难怪年纪轻轻就已是副将,再进一步可就是将军了,既然东方青枫将他带在身边,应该是其心腹。 见刘司晨没有走,她低头喝了口水,随意道:“刘将军是属鸡的?” 刘司晨望着坐在那慢悠悠喝茶的美人,简直百看不腻啊,见她跟自己说话了,立即紧张地回:“对,我是鸡……阙姑娘怎么知道的?” 阙清月拿杯子的手一顿,忍不住笑了,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行了,我们知道你是鸡,你还有什么事儿?”元樱提着粮袋,站在祖宗旁边挡着刘司晨问。 刘司晨望着美人笑了,他也忍不住跟着笑。 “哦,我就是想问阙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鱼龙商队里有几个武师,正好我认识,路上如果你们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提,都不是问题……” 倚在树下的东方青枫,眼看着自己麾下的人,一脸没出息的样子,他倚着树上下打量他半天,最后嗤了一声,别开了脸。 好歹也是副将,如今见到个长得稍微周正点的,笑得可真恶心。 随着一道嘹亮的敲锣声突然响起,商队终于开始缓缓移动。 ------------ 4 商队 下午的天气愈发闷热,商队一直没有停下来,一眼望去,队伍浩浩荡荡,因货物较多,前行速度并不快。 连走三个时辰后,才在临近仙女庙,荒郊野外溪边的一片空地停了下来。 夜已深。 一行人皆累得人仰马翻,饿的饥肠辘辘。 队伍一停下,许多人在溪边各自占一块地方,商队的伙计、武师、赶车师傅,以及拖家带口跟在商队后面的路人百姓,或三五人聚在一起,或两三人围在车边。 甚至有人在溪边升起火堆煮粥吃饭。 点火可以驱赶林中野兽。 不知是否夏末入秋的缘故,虽然白天闷热,夜晚倒是有些凉爽。 元樱找到一处夜里避风的好地方,放马儿在水草丰沛的地方吃食。 她顺便拾了木柴生了一堆火。 林间不缺木头,枯木或劈或砍随意取用。 东方青枫坐在火堆一侧,将她拣来的几个木块,扔进火里,篝火上正挂着一只铜锅,里面烧着热水,水开后元樱舀了热水倒进碗里。 “祖宗,商队那个管事收了我们一人三十两!说是会供应一日三餐。” “……结果,我去领食物的时候,你都猜不到,他们供应我们的什么,太抠门了!” 阙清月坐离东方青枫较远的另一边,元樱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给她做矮凳,铺上了柔软的丝垫,她在上面安稳地坐着。 她正望着燃烧的火,闻言抬眼望她,“还有你嫌弃的东西?”元樱是不挑食的。 “说吧,给了什么?” “是一人两块邦邦硬的糙饼,咬一口牙都能崩碎掉那种,我牙口好,还能咬一咬,祖宗你要吃一口,都得吐,馊了吧唧的,我扔给马吃了,幸亏我怕路上东西不够吃,买了些馒头。” 说着她将箱子取下,从里面拿出干净柔软的白色棉布包,取出一个白白胖胖一捏松软,带着香喷喷麦香味的馒头出来。 “祖宗你等着,我用火烤一下,这样吃着更香。” “嗯。”阙清月颌首,低头见到膝上有落叶,她随手抚开。 “怎么刚入秋,就有落叶了?”还未到深秋呢。 她随意看了眼周围,这一处,背靠山坡,离她不远还有棵野柳。 柳生河边,也属正常。 她收回视线,取过旁边的碗,喝了口水。 很快,元樱就用拨了皮雪白的柳枝,将烤得焦香的馒头条夹着递给阙清月。 阙清月将宽衣袖向上掂了掂,露出手,接了过来。 她自己就不必烤了,直接取了一个炫嘴里,还问对面的东方青枫,要不要吃。 坐在篝火边添柴的东方青枫,正看着这主仆二人一举一动。 这位阙家祖宗,一身不染尘世的白衣。 若非在荒郊行走,恐怕鞋底都想要远离地面,保证纤尘不染。 凡是她要坐的地方,不是用垫子就是用竹席,还要侍女铺好了才肯坐。 若没铺好,她就在旁边等着,直到铺好为止。 此时这一身衣服,上身紧,下宽松,外面还有层丝质罩衫,罩衫在火光下可观出上面精美的白色刺绣,绣的东西不俗,并不是常见的海棠牡丹,而是松林白鹤图。 十分的讲究。 肩腋处是两片装饰丝带,银丝交织,火光一映熠熠生辉,既庄重又飘逸。 且全是丝绢制品。 馒头需要别人烤了才能入口,头发需要侍女梳好才满意,喝水要人倒,马车要人扶,就连头上落了两片树叶,恐怕也要待女帮她取下来。 宫里的九妹带人微服出行,也不过如此。 东方青枫余光上下端看了她一番,才看向另一边。 队伍的后方,大多与他们一起,交过买路钱,男女老少各占一边,包袱各放各的。 他们斜后方一家四口,男人刚过来借火,虽然神色局促,多看了几眼旁边这位吃个馒头都别人烤的人。 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对面的人。 衣袍短打,拿扇磨刀什么行头的都有,一侬五人。 显然只是临时搭伙的队伍。 这也是为什么,元樱捡柴火,刘司晨拿晚饭,他却一直坐在这里没动过的原因。 皆是因坐在石头的这个阙氏祖宗。 真是麻烦。 可他若一走,她那侍女的麻烦就要来了。 不过,就算他坐在这儿,频频看过来的五人,其中一个,竟然真有胆走过来。 他微眯了下眼睛。 来人倒是生得高大,面白无须,穿着也算体面,但一双眼睛,已经要掉下来了。 一脸惊为天人的蠢样。 “在下云城苏家人,听闻各位也去醉龙摊,不知是否一起同行,路上交个朋友,也好互相照料一番?” 未等东方青枫开口,元樱刚咬着馒头站了起来。 她刚为祖宗整理好头发,连绑发的银色发带珠穗子,都整齐地垂在祖宗身后。 银色丝,羊脂玉,串在一起,隐在黑发中甚是好看。 刚将梳子掖回腰间,这个贼眉鼠目的小子就过来了。 火堆旁正好有一块石头,她随手就是一拳。 石头顿时飞溅,碎成了渣。 周围不少人看过来,顿时几道吸气声隐隐。 “滚!” 那个人大概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这么暴力。 他飞快扫过右面火堆旁倚刀而坐的清俊男子,双臂环胸正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而坐在另一侧的人,低头整理袖子,甚至都没有向他看过来。 “呵呵,既然如此。”他勉强挤出丝笑容:“那在下告辞。” 围坐在那儿的五人见同伴铩羽而归,或憋笑或嘲笑,还有不屑的。 “赵兄,你平时虽有风流之名,但那都是些花馆寡妇之流,你好好看看人家,这你也敢肖想?”他拍了拍赵的肩膀,“做人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再说了,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看过你,我瞧那举止气度,肯定是名门望族出身,别想了,来来,还是喝酒吃肉实在!” “可我李玉城,从未见过如此绝色……” “罢了,玉城兄,美人水中月,不似人间人啊。” “呵呵,刚才我就说过,赵兄你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其中一身紫衣拿着扇子的男子道:“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眼力,你们都看见了,那女子刚才一脚,至少有五百斤重力,堪称神力,仰青兄,你比较有见识,你觉得呢。” 五人里有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一直未开口,直到紫衣男子如此说,他才点头,目光看向对面被火光映射的一个人,那身麒麟甲熠熠生辉,“确实如此。” 紫衣道:“而且你们看,右边那位一直没有动的男子,他身上穿的,可是世代功勋之家才能传承的麒麟甲!” “什么?那是麒麟甲?” “宫里的甲?” “看起来这么年轻,他是世家子弟?” “惹不起。” “云城没听说这样的人物啊?算了,我们一介布衣,就不要找那麻烦了。” “你们听说没有,商队今晚打算连夜赶路,难道仙女庙此地有什么不妥吗?” “我在仙女庙夜宿过,没什么问题啊。” “听说这仙女庙,以前是个村子。后来,来了群山贼,把人全杀了,还放了把火,最后只剩下仙女庙。” “为何唤其仙女庙?” “据说此地有人差一步登仙,可惜失败,死后百姓称其陆地神仙,供奉起来,不过都是传说而已……” …… 刘司晨手里提着东西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东方青枫的刀直接插在土里,他一直倚着自己的刀,见到刘司晨,才坐直身体。 虽然一路未说什么,但大家都饿了。 刘司晨打开自己带的包裹:“我跟商队里的几个武师是旧识,从他们那里弄到点吃的,啃馒头多没意思,我看他们刚才逮到了一头白羊,就从那儿弄了点羊肉和调料,一会熬点羊汤渴渴。 入秋了,咱们今晚恐怕还要赶夜路,吃点羊肉驱驱寒气……” “赶夜路?为何?” 东方青枫看着他手里提着用草绳绑着的肉,块头还不小。 “据武师说,荒郊野外歇脚太危险,不如趁着体力充裕连夜赶路更安全些,待走出前面那片仙女庙的范围,到了四方镇,在那里歇脚也不迟。” 说着他又从袋子里找出一包东西,打开了上面的油纸,露出松软雪白又带着点点红的糕点。 东方青枫见状,刚将手从左臂抬了下,就见到他这属下身子一转,将糕点朝向另一边。 “这是云城特产,玫瑰米糕,用最上好的米浆做的,选云城最大颗的野玫瑰花片制成,馥郁清香,阙姑娘,你们来云城时间匆忙,肯定没吃上,我是从武师那儿抢过来的,你们尝尝……” 糕点一拿出来,确实有股玫瑰花香。 元樱嘴馋,刘司晨再三给,盛情难却,见只是份点心,她就替祖宗接着了。 “还有些蜜饯果仁,我知道女孩子都爱吃这些……”刘司晨一股脑都给了元樱。 旁边东方青枫默默收回手,抱臂斜目看着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要知道这人是这么个玩意儿,早就让他卸甲归田,回家吃自己吧。 他剑眉微挑,不悦地倚回刀上。 待铜锅里的水滚开,刘司晨取了刀,将炮制好的羊肉切成薄片扔进锅里,加入调料。 他还从熟人那里搞来了一小坛酒。 四人围火而坐,中间那锅肉,香气四溢,馋得河边不少人咽着口水,多吃了两个馒头。 “好了好了,这回肉熟了,快吃吧!”刘司晨招呼几人。 “真香。” 东方青枫挟了一筷子熟透的羊肉,一抬眼,就看到阙家那位千金祖宗,坐在那块石头上。 她那个侍女则靠着她席地而坐,这侍女本就长得人高马大,腿又长。 大概是挤到她了,她从端坐变成微俯身,手臂撑在膝盖上,雪白的鞋子微露,两只脚微微内八, 支撑着自己。 侍女元樱正一口大半个馒头,卷肉吃得香。 她却没动过筷子,只是低头慢慢悠悠地撕着馒头。 旁边刘司晨也注意到了,“阙姑娘怎么不吃呢,这个羊是现杀的,肉质很新鲜。” 说着他拿过碗,“别不好意思嘛,我给你挑几块熟的,羊汤也多喝些,驱寒……”说完连肉带汤舀了一碗。 “是,这肉是挺新鲜的。” 他碗递过去一半,元樱伸手就拦住了,她接了过去,解释说:“可惜,我家祖宗不能吃荤,你这碗肉给我好了,我能吃……” “玄门子弟,不能吃荤吗?”刘司晨有些惊讶。 “我见有些玄门中人,也是喝酒吃肉的。” “那是他们,我们祖宗不一样,她?”元樱扭头往后看了阙清月一眼:“……跟一般人都不同。” 说着,她放下碗,掰着手指:“一不能吃葱,二不吃蒜,三不吃香菜,四不吃一切有异味的东西,包括肉,海鲜,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树上叫的,荤的腥的,全都不吃,连羊奶都不喝,何况是膻腥的羊肉,她毛病多着呢……” 阙清月刚将一块馒头皮咬在嘴里,就听到坐在她脚边的元樱在大放厥词。 她习惯性地冲她扬起手:“你皮痒是吧?” 元樱立马缩起脖子。 阙清月见对面的人正看着,最后装作甩了下衣袖,将手收了回来。 给她留点面子。 这傻妞,嚣张了现在,竟然还敢编排她? 刘司晨看得肉都忘了吃,我的个乖乖!这阙氏家的祖宗,生起气来,脸都红了,更生动了。 看着比肉都香,真要命。 原来秀色可餐是这么来的。 东方青枫将肉放到了碗里,似笑未笑道:“哦,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树上叫的,水里游的,她都不吃,那你祖宗平时都吃什么?难不成,天天喝风饮露就饱了?” 他一本正经地嘲讽道:“天天这不吃那不喝,难道,你还能成仙不成?” 阙清月刚才打元樱,袖子不板正了,她正捏着袖口,听闻此言看向他。 明白了,这位东方将军,看样子对自己有诸多不满啊。 她看着他,一边嘴角冲他微微一笑。 将烤馒头放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取了她没使用过的筷子,挽起袖,从锅里亲自捞出了一块羊肉。 顿了下,体贴地放进了东方青枫的碗里。 “东方将军,不必客气,我又怎么能和您比呢,你看,你是将军,这一身麒麟甲穿着多威风,上面还带着血迹,一身的血腥气,方圆十里都无人敢靠近你,我吃不吃无所谓,将军你多吃点羊肉,膻腥之物大补,你可要好生补补。” 旁边的刘司晨低头“噗”地一声,一口酒呛到了。 东方青枫回头瞪了他一眼。 忍着没闻自己身上鳞甲的味道。 很好,这阙氏的人,是真的记仇。 再看锅里,那确实膻腥味重了点的羊肉。 他犹豫了下,将肉碗放下了,端起旁边酒碗饮了一口。 “这酒哪儿来的?是什么酒?”一股古怪的味直冲脑门。 “啊,这个……”刘司晨欲言又止,最后望了眼对面,凑近将军,低声道:“将军,这是壮阳酒。” “壮,什么?” “补元气的!主要补元气!” “晚上要赶夜路,武师说这酒贼有用,能让人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们武师经常夜里跋涉,体力跟不上时,就爱喝这个……” “我体力跟不上?刘司晨,你!” “不不不,将军,是我,我体力跟不上!是我!” 说着刘司晨一动,手里的酒碗没拿住,脱手了落在地上。 “哎呀这酒……”刘司晨赶紧起身,“没事没事,我再去取一只碗来。”说完就要将碗碎片踢到一边。 “等等。” 阙清月刚好看到碎碗,立即抬手阻止。 这碗…… 碎得很巧妙。 不均匀的原地裂开了六瓣,却全部反扣在地。 “怎么了?阙姑娘?”刘司晨见她盯着那几块碎片在看。 “这是什么酒?”阙清月问。 “额,这……”怎么都在问这个?刘司晨摸了下鼻子,不太好说,结果下一刻,盯着碗的阙清月就替他说了。 “赶镖的人喜欢喝壮阳酒,这是阳酒……” 阙清月自言自语道:“酒是阳酒,碗是全阴卦,阴盛阳衰啊……” 这时前方有人喊了一声:“后面的,要下雨了,领队让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赶路,到前面仙女庙避雨。” 下雨? 阙清月抬头看向上空。 此时无星无月,若雨再下来,岂不就是天地全阴卦? “仙女庙离这近,只半里路程,运气好应该赶不上这雨,将军,阙姑娘,元樱姑娘,我们也快些收拾走吧。”刘司晨对几人道。 东方青枫将长刀一拔,站起身,可阙清月仍坐在石头上没动,她开始打量身边的这棵野柳。 元樱见祖宗没动,她也没动,继续埋头吃。 野柳全阴,刚入秋,其它野植正是茂盛时,它开始掉叶子。 这时正好一阵风吹过,吹得她额前的头发轻轻飘动,挡着她视线了,她立即用手指夹住一侧乱动的头发,这时树上又被吹掉叶子。 向她这边落下。 数一数刚好六片。 阙清月对着那几片叶子,袖子一挥,叶子落地。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糟了,不妙,元樱快走,此地乃全阴之地,今晚阳消阴长,这雨若真落下,天时地利,必出邪祟。” 说完提起衣摆,见元樱还在吃,伸手就拍了下她的肩,急道:“别吃了,收拾收拾,我们不跟着商队,赶快离开这里!” 又见周围的人都朝商队处赶去,她从袖子取出一只纯白丝帕,一捏袖子,从火中抽出支炭枝,在白帕上面匆忙写了几个字,递给旁边的人:“刘将军,让你认识的武师,将它交给这个商队的天师,希望他能看明白。” 她这样一个木牌天师,是不太好在人家商队请来的天师面前大放厥词,只能如此。 说完转身,她就要上马车。 周围的人都在收拾东西,跟着商队的方向移动,很快队伍就会重新出发。 所有人都跟着商队走,阙家这个千金祖宗却突然要离开商队,刘司晨拿着手帕,看向东方青枫:“将军,你看这……” “你不是说,她出身阙氏,天师名府吗?” 东方青枫长身而立,看着她提着衣摆上了马车,他反问刘司晨。 “是,可她。”刘司晨低声提醒道:“腰上挂的是木牌……” “我们此行的任务,是要将她护送到京城,不是护送商队。”东方青机锐利的眼神射向刘司晨。 “明白了。”刘司晨转身离开。 东方青枫单手拿刀,在后面双臂环胸,淡淡地看着马车二人身影。 “元樱!快点!” 元樱舍不得那锅肉,直接将锅端了起来,“来了,来了。” 阙清月提着衣摆上马车的时候,回头就见元樱端着锅跟在她后面:“你怎么?把锅拿过来了,你个吃货。” “拿远一点,别撒在我身上,撒我身上,我给你这锅扔地上!” ------------ 5 仙女庙 商队请的天师,是一对师兄弟,一位擅星象,一位精通避邪镇煞。 天要降雨,商队马上开拔,马夫在吆喝驱赶骡马。 一位穿着天师服的人,正检查马车上刻记的镇煞四小天阵。 另一位年纪颇大,同样穿着天师服的人走了过来。 “师弟,商队里武师的好友,托他交给我们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白帕?”被叫师弟的人,展开帕子,上面用木炭写了几个字。 拿至光线充足之地细看。 “仙女庙有变,快跑?” 师弟他抖了抖帕子,“什么人?开什么玩笑?” 年长师兄细心,见帕子后面还有个字,“师弟,你看这里,这是……阙?” 师兄弟对视:“阙门的人?” “商队里有阙门天师?师兄,这次不是只请了我们两个?没听商会的人说过。” “或许是路过的天师。”师兄想了下,叫来送帕子的那位武师,“你那位送东西过来的好友,他人呢?” 武师道:“他本是跟着商队走的,现在已经离开了。” “离开多久了?” “将东西交给我就走了。” 武师有些忐忑道:“两位天师,仙女庙不会,真的有事吧?”毕竟他那位朋友,也不是一般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帕子的内容,他已看过了,毕竟不看里面写了什么,怎么敢交给天师,他也不会那么蠢。 师兄弟两个没理他,挥手让他离开了。 “师兄,你觉得?” 年长的抬头看了看天:“师弟,你也知我擅观天象,今夜本来无雨……这雨不请自来,偏在星辰晦暗的时候……” 他捻须问师弟:“那你可看出什么来?此前你说需连夜赶路,离开仙女庙,是否看出端倪?” 师弟也为难道:“仙女庙我带人走过几遭,并没有什么邪煞,只是今夜心里隐隐不安罢了,你知我对煞气有所感应,可用避煞烛照了照,并未发现煞气。” 年长师兄“嗯”了一声:“阙门天师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们传递这样的讯息,他们行走江湖,一般都是黄牌天师,至少比我们高明些……” “还是跟商队的人说一声,绕过仙女庙吧……” …… 阙清月坐进马车。 后面很快传来马蹄声,东方将军与刘副将已跃身上马,握着僵绳自后面追了上来,随马车而行。 她坐好后,掀帘从轩窗向外看了看,雨已经开始下了,有雨点打在路旁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元樱挥了几鞭,掉转车头,开始向着来时路,一路狂奔。 有人远远见到有辆马车,突然离队往相反的方向行驶,还觉得有些奇怪。 元樱边赶车,边道:“祖宗,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六十两银子怎么办?” 阙清月望着天雨,低语了一声:“这次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六十两,买命的钱。” “什么?”元樱没听清,掀开车帘探头问。 阙清月伸手便拍了她脑门一下,将她拍回去,催道:“别说话了,快点赶车!” 元樱的“车技”开始狂飙。 一开始,阙清月坐在马车里,手扶着车厢一侧,还能保持平衡。 马车也很快行驶起来,虽颠簸但也能忍,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形象了,因为她已经听到,外面的雨滴开始时疏时密地啪打在车顶木板上。 倾盆大雨似乎马上就要落下。 “元樱,你再快点!” “已经够快了!祖宗!再快车轮都就要飞起来了。”元樱在外面喊。 话音刚落。 后方远远传来惊呼嘈杂声,似乎商队那边出了什么事。 “外面怎么了?”阙清月在车里,什么也看不到。 “额的天呐!祖宗!”元樱一探头,向车后望去,看到此景,一脸震惊。 “发生什么了?” “完了完了。”她低喃,“我元樱第一次出门,竟然能遇到这样要命的东西!”往日只听别人说起过,跟听故事似的,如今她亲眼见到…… 祖宗这次可说对了,我得快点!快点逃。 “没什么……”她坐直身体。 “外面雨大,祖宗,你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探头看,别被雨水迷了眼晴,你要坐好,坐稳了!” 说完,她咬牙抬手就是一鞭。 “驾!” 这次再不用阙清月诸多催促,马蹄疾飞,车轮滚动,如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阙清月猝不及防,被突然再次加速的马车晃了一下。 “唔!”她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到了车厢壁上。 她的手立即抓住轩窗,试图稳住自己。 外面肯定出了什么事,否则元樱不会如此疯癫,虽然她平日也很疯癫。 说起来,她还真有些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再从轩窗向外看。 只安静地待在车厢里。 马车前行的速度更快了,拐了好几个弯的样子。 阙清月感觉到马在慌不择路地奔跑,已经不管东南西北往哪跑,只要有路就冲出去的样子。 因速度快,车轮更加颠簸,她在车里几次想稳住身体,但还是撞到了车厢上数次,有一次她差点连人带车掀过去,又被元樱几鞭子拐回正路上来。 阙清月在车里狼狈地气喘嘘嘘,头发早就乱了,披散在了双肩上,此时的她根本顾不得了。 每撞一下她都忍不住痛哼,是真疼啊。 却只能咬牙忍着,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明,她高低骂元樱一句,真不知是马疯了还是人疯了。 她只能双手抓紧车窗,可摇晃之下,一个拐弯,额头竟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了上去,阙清月被撞得头昏眼花。 额头火辣辣。 她的一张脸,毁了啊!脸上说不上几分又急又气又忍。 因为低头捂着额头,身后的头发都散了开来,覆在脸上,倒颇有几分乱世凌虐的美感。 可就算这样,马车速度再快,又能有多快呢? 大雨倾盆而下的那一刻。 一切都晚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耳朵突然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有一道诡异的歌声。 这样的雨夜,这么黑的夜晚,在这样荒郊野岭,杳无人烟的地方。 耳边突兀响起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吟唱。 谁能不怕? 那是一道阴森料峭、煞魅飘飘的声调,仿佛唱戏一般。 它似乎一直在追着马车低吟…… 声音绮丽浓艳,百转千回,却又冷气森森,寒凉彻骨。 只让人听了之后,觉得自己自外凉到了心里,从身凉到了魂。 “上邪,又是一朝寒雨夜,好冷啊……” “怨血千年化碧玉,难消恨,雨夜萧瑟冷秋风,吊尔魂……” …… 低吟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敲在了人的心头上,慢悠悠念到吊尔魂时,好似真的有魂就要跟着声音吊起来了。 就在魂字刚落下。 无边寂静的雨夜,突然传来一声:“龙斩!” 接着一道拔刀声。 “铮!”响彻天地。 谁也没有看到,有一道白光弧形闪过,如同闪电,落在了马车后方的上空,划破了雨幕,化为了烟。 刚才还毛骨悚然的一切,从新归于平静。 …… ------------ 6 来人 一行四人,在大雨中狂奔百余里。 雨中无法辨认方向,越走越荒凉,又前行十余里后,四周仍不见人烟。 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了。 只好在一座年久失修,破败萧条的庙宇前停了下来。 从外面看,庙宇外墙破旧不堪,瓦片剥落,青苔蔓延,又经长时间风雨吹打,门楣全烂掉了。 好在,里面尚是一处能够遮挡风雨的地方。 几人翻身下马,在门口栓好马车马匹。 外面雨水多,路滑泥泞,元樱让祖宗先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待她们找了不少干柴,在庙里生起了火,元樱暴力直接拆了一扇破旧木板门,铺在了火堆旁边,上面放了张暖席。 东方青枫二人换了衣服,已坐到火堆旁烤火。 待到阙清月从马车下来的时候。 有了庙里火光,几人才清楚地看清了她现在的样子。 当场把元樱吓得不轻,愣在原地,烤火的刘司晨也吓了一跳。 “阙姑娘,你没事吧?” 东方青枫身上的麒麟甲已卸,换了身玄色单衣正倚墙而坐。 漫不经心看过去的时候,也注目看了她一会儿,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她受伤了? 按理说,四人中,阙清月一直在马车里,其它人都在车外面,一人驾着马车,二人雨中骑行,大雨直接落下,几人衣服全湿透了,应该是他们难堪些。 可偏偏坐在车里,穿着最整齐的,保护的最周全的这个,是四个人里情况最严重的。 额头因为撞到了车厢上,竟然撞破了,伤口青红还有些血迹。 尤其这伤,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看起来更触目惊心。 “谁干的?”元樱震惊道。 心情不太好的阙清月,侧头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她伸手捋了下伤口旁边的发丝,没办法地低声解释了句:“……不小心撞到的。”真的是不小心。 这伤口位置实在有些尴尬,知道的是她在马车里不小心碰到了车厢壁。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寻短见了。 让人难以启齿。 庙里的三人,一言不发地都在看着她。 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外,后面也是鸦雀无声。 阙清月看了眼这几人,见他们眼神奇怪。 “怎么了?” 接着她又看向身边的元樱问:“我破相了?很严重?” 元樱:“……” “呵呵,就,嗯有那么一点儿。” 不知道为什么,祖宗这样头发也不整齐,脸又受了伤,额角还有丝血迹,看着好似大大折损了容貌,不似原来秋光乍现,波光粼粼的美。 可是,很奇怪。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破庙里,在柴火摇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看着被一番折腾后的祖宗,尤其那伤,竟然显得这张脸,多出几分艳丽来。 好似在她脸上随手添上一笔浓墨重彩,头发一乱,颜色一浓,反倒更凸显出她的美。 这种美是经得起折腾的,越折腾越出色。 看着都与往日不同了,甚至更夺目。 难怪三人不出声,这哪是受伤?这是增光添彩来了。 越伤越美,越虐越昳丽。 实在让人沉默,无话可说。 …… 雨夜庙寒,本就有些阴冷,生火后,很快温暖起来。 外面的雨没有停,只是小了些,淅淅沥沥地下着,透过没有门的庙门,几人还能看见外面沙沙的雨点溅落在地面上。 如果不是之前几人被追得像落汤鸡一样狼狈。 此时此景,古庙夜雨,倒是有几分意境在。 尤其门口墙壁上还挂着蜘蛛网,上面还有只蜘蛛,随着外面的风雨飘摇着。 阙清月坐在火旁,喝了口热茶,整个人才总算缓和过来。 元樱已经将她的头发整理好,银丝发带也顺着头发摆放正位,又小心冀冀地将她额头两边额发向后梳了梳,以免碰到额角的伤口。 条件窘迫。 没办法,如今也没有伤药。 刘司晨坐在火边,见着阙家这位千金祖宗,低头用帕子慢慢避过额头的伤,按了按额头其它地方,擦去下车时淋的雨水。 那伤其实并不严重,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稍微蹭破了点皮。 甚至都不会留疤。 可在她脸上,怎么就显得很严重,才一会的工夫,看着更加青紫了。 元樱一旁看着也着急:“怎么会伤这么重?”撞一下,也能撞出血?那这得多大的力道? “都怪我,马车赶太快了……” 阙清月按着额边吐槽道:“你那不是太快,你那就是疯了。”疯了似的赶车,百余里,她在车里就像罐头里的鱼,至今想起,都不堪回首。 “殿下。”刘司晨想到什么,低声与东方青枫商量道:“你那儿不是还有御……” 东方青枫目光移向这位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副将。 不过这次,倒没有像往常那样恨铁不成钢的冷嗤他一声。 只是了觑他一眼,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只碧色的药瓶,看也不看地扔给刘司晨。 刘司晨立即接住。 赶紧向对面递了过去。 “阙姑娘,这是药,擦在伤口上两日内便能好,保证不留一点疤痕。” 要知道,人的脸面可是很重要的,无论男女,脸上最好不要有疤,女子不必说,男子亦是如此。 王侯将相,豪门贵族,脸若有疤那可是大事,是有损颜面又不体面的事。 “太好了,谢了。”元樱赶紧接过来,飞快地将瓶子打开。 阙清月看了眼,见其瓶身好似用一块碧玉所制,玉质温润,色浓。 她随意伸出手指,夹住药瓶,掀开瓶底一扫,御药? 是宫里的东西? 宫内等级森严,使用的御制品皆讲究位份等级,一只药瓶都用整块碧玉雕刻,这样的御制药,难道是…… 碧髓膏?那是皇室的东西。 里面的用药无一不珍奇名贵,是止血生肌的圣品。 皇上用的。 她将药瓶又放回元樱手中,看向东方青枫二人,颌首,“多谢了。” 元樱打开瓶子,果然,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膏体也不是平时药房买的那种浑浊刺鼻的黄色药膏,而是清澈的碧色膏体,隐有异香,透明细腻。 待元樱净手将药膏抹在祖宗伤口上的时候,阙清月“嘶”了一声。 躲开了她的手。 “你手上什么东西划到我了?”阙清月抬头问她。 “啊?好像是……哦,茧子?”她练拳的,手上全是茧。 “那我小心点。”说着又要将手伸过来。 见她还要再来抹,阙清月直接反手挡住脸,躲开她:“好了好了,可以了。” “再涂一点。” “行了!” “祖宗,我手上还有呢。” “你不要过来!” 两人一个要涂,一个左右躲开地挡她。 阙清月甚至用宽衣袖挡脸,实在挡不过元樱的大力气,她伸手一把抓住元樱的手腕,不让她将手指再碰自己额头上。 主仆两人在闹。 刘司晨坐在火堆旁边,一直看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一颦一笑,哪怕生气的时候…… 真的美,他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他的余光移向旁边。 殿下竟然也坐在火堆边,面色平静地看着对面。 夜晚,火光照映下,殿下那张帅得掉渣的俊脸,此时此刻难得放松闲适云淡风轻。 大概察觉到视线,他突然转头看向刘司晨。 淡淡问他:“看什么呢?” 刘司晨:“哦,呵呵,殿下今日大方了许多。” 碧髓膏虽然对殿下来说不算什么,可毕竟是御赐,也不是什么人都给用的。 东方青枫面无表情地轻哼了一声:“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后你最好管好你自己,少管闲事。” “是,属下知道了。” 好不容易擦过药膏后,就着茶水,几人围在火堆旁吃了些点心果腹。 阙清月也在元樱的喂投下,吃了一块玫瑰米糕,确实满口留香。 她恢复了些体力,加上身上的衣服折腾半宿,有些皱,于是返回车上换了身蓝衣配白色无袖外搭的宽袖服。 一身清蓝色显得她整个人如玉般通透。 刘司晨正与东方青枫说仙女庙的事。 “没想到,仙女庙那里也沦陷了。”刘司晨道:“看范围,很可能是三煞级别的怨煞,幸好将军果断,一刀将其斩灭,否则,日后要成长起来,恐怕又将是一个黄泉级……” 到时,云城危矣…… 现在他想起来,还觉得那怨煞的可怕,只凭着一句诗,就能把人魂魄吊起来,这种怨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记得那煞物的诗,她念的什么……化成灰?” 阙清月抚开衣摆坐下来,自若整理好衣物,拿起茶杯低头喝了口茶,听他问起,便纠正道。 “不是化成灰,是怨血千年化碧玉,难消恨,雨夜萧瑟冷秋风,吊尔魂……” 随即她又轻声道:“怨血千年化碧玉?” “难道其中的碧玉?指得是她的骸骨?或是仙女庙供奉之物?千年怨血化玉?她会不会就是仙女庙当年传说的那位,未登仙便身陨的人?” “若真如此,没成仙,倒成了怨煞,是何等悲凄的人物啊。” 旁边元樱听到吊尔魂,立即搓了搓肩膀,“一听这诗,我魂又要飞了,赶马车时,我都恨不得我是马呢,感觉比马还累。”是心累。 阙清月嫌弃地撇她一眼,“你还真想做牛做马啊,这傻妞……” “现在云城,不是我管辖之地,它归七海盟。”东方青枫麒麟甲不在,一身黑色单袍更显他腰窄腿长。 他想了想道:“司晨,你明日就将消息传回天察卫,七海盟会接手此事。”说着,他看了眼念完诗,边喝茶边和侍女拌嘴的阙氏娇气的祖宗。 倒也没避讳,道:“把刚才怨煞念的东西,也一起带过去,仙女庙这边事已了,那边的东西他们会看着办。” “是,属下领命。” 元樱小声问阙清月:“祖宗,我们今晚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阙清月茶杯拿在唇边:“嗯。” “原来那就是怨煞?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没事,商队的人应该也逃走了吧?” 阙清月看着自己的功德海又涨了一些,随口道:“大概是吧。” “那祖宗你说,邪崇消失,斩杀邪崇的人是不是就是……”元樱看向一边的东方青枫和他的那把刀。 “啧,这还用问我?你不是习武的吗?长没长脑子?” 阙清月低头喝着热茶,任元樱在她耳边聒噪。 就在几人围坐火堆,放松闲聊时,靠近庙门的刘司晨耳朵一动。 “有人来了?” …… “咦,赵哥,前面竟然有个庙,咱们进去躲躲雨吧,这该死的雨,老子小命差点交待在那儿……” ------------ 7 同行 外面传来淅沥的雨声,以及马隐隐的嘶鸣声。 有三人走进荒庙。 庙本就不大,除去三尊石像,宽敞些的东边,已被刘司晨四人占据。 只有破败的石像处,似乎还可以挤一挤。 这三人,一人身材魁梧,腰间插着一柄短刀。 一人瘦削,看着有些肾虚的样子,手拿紫皮葫芦。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他腰间拴了一个破旧的拨浪鼓,左臂衣袖空荡,竟少了一只手臂,看着颇为落魄。 因双方都不认识,进来后,庙里四人谁也没说话。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可与庙里的人不同。 来人却是另一番感受。 原本一夜惊魂逃命,风里来雨里去,这一晚晦气至极。 如今,饥肠辘辘只能在一间破庙里落脚。 可以说,憋屈。 但是,他们三人一踏进来。 看到了什么? 虽然这里坐了四个人。 可那一抹白与清蓝色,只一眼,就牢牢抓住所有人的心神,视线再移不开分毫。 就仿佛压抑的阴雨天,突然云散雨停,露出一片鲜色晴空,蓝得像天,白得似云。 阴霾即去,清爽无边。 身心舒畅地只想深吸一口气。 怎会如此之美! 刘司晨几人在观察他们,他们则眼愣愣地看着庙中人。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气氛有点僵持。 东方青枫面无表情,身倚墙侧,刘司晨脚边放着剑。 元樱盯着他们,直接手里握紧了一根臂粗木柴。 只有阙清月坐在那儿,手握茶杯,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喝罢,才透过额角处柔软的发丝,随意看了他们一眼。 见到戴着斗笠的刀疤男时。 她拿茶怀的手微顿了下。 此人,倒还不错。 普通人里面,功德量超过三千的少之又少,前两个人,不过区区五百功德,普通人罢了。 反而这个看起来最凶,脸上有疤,又少了条手臂的男子,竟然有两千九百的功德量。 这在普通人里,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看起来,以他的落魄样子,并不像前世累积所得,而是后天积蓄。 这很难得,一个普通人,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能积累这么多功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哪怕他现在又不体面又残。 阙清月反而高看他一眼。 不过只是多看一眼罢了,她收回视线。 这三个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马贼土匪之流,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这三人却看直了眼。 尤其刚才她懒洋洋看过来。 生得魁梧那汉子,对上她的视线,本来脚要往石像那边走,因为没看地面差点拌了一跤,幸亏他下盘稳,没出大丑。 也因此,正好看到那一抹清蓝色的正脸。 侧看时精致朦胧,正面看惊艳破碎,额头虽有伤,可在火光下,凭添三分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世间,怎会有如此漂亮的人啊? 尤其她低头,若无其事喝茶的时候,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更迷人。 “咳咳!”刘司晨立即咳了一声。 他率先开口。 “三位兄台,你们打哪儿来?” 被三个男人直勾勾看着,他一个男的都受不了。 看起来肾虚,拿着葫芦的男子,回过神道,“哦,这位小兄弟,我们是从仙女庙过来的,不知几位,你们是哪里人?” 为何大半夜带着女子,躲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中? 这半夜三更,火光照着,女子美得好似不真实,虽然看着并无邪气,反而一身清气,让人神清气爽,还有丝凛然正气,但说实话,他怕啊,肾虚,正补着虎骨酒呢,心里还真有点忐忑,怕又遇到了什么妖孽之物。 这才出狼窝,岂能再进蛇窟? “仙女庙?”这么巧?刘司晨暗道。 “咦?我看你们四位,怎么有些眼熟啊?”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回过神,越见几人越眼熟。 刘司晨看向身后并未阻止他的殿下。 又瞧了眼对面阙家的千金祖宗,她正喝茶,也没有说话。 于是想了想,才对几人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也是仙女庙过来的,想必大家都是鱼龙商队的人吧?” “啊!我说你们看着眼熟,你们换了身衣服!我没认出来,原来大家都是鱼龙商队的!” “原来是认识的人啊。” 一时间,庙里紧张的气氛缓和许多。 “仙女庙出事后,我们一路跑,就跑到这里来了,周围荒无人烟,进来避下雨。” 刘司晨道:“客气,我们只是早来一步,庙里原本有些柴火,是以前路过歇脚的人备下的,在石像那边。” 将人请过来烤火,是不可能请过来的。 几人连忙拱手致谢。 元樱拿棍子的手这才松开了。 她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这时候,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自家这祖宗,真是太招人了。 有时候她一个人,确实感觉力不从心。 毕竟猛虎,也怕群狼啊。 “哎兄弟,仙女庙出了怨煞,你们商队后来怎么样了?” 刘司晨出声问道,毕竟他还有几个武师朋友在里面,并不希望他们出事。 魁梧大汉道:“我们这次命大,遇到了高手,只见其一刀龙鸣斩魂煞,当时天上就像闪电一样,亮起了一道光……我们这些人才逃脱一命,商队应该没事,只是当时大家逃的逃,跑的跑,冲散了,我们三人才迷路至此。 看样子与各位,也是有缘,呵呵。” 旁边肾虚瘦子应声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刘司晨看向殿下,东方青枫半阖目倚着墙,似乎在休息。 “那就好,今夜总算有惊无险,大难不死,各位日后必定否极泰来。”刘司晨朝几位拱手。 “刘兄弟这话说的不错,我们几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于是双方又是一番客套。 “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路。”东方青枫压低声音道。 他们几人都不是本地的,对这里的路况不熟悉,就算有地图,地图上标示的都是核心区域,像这种荒凉之地,周围连个村子都没有,如果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迷路。 毕竟一不小心误入林中,沼泽,湿地,那就麻烦了。 刘司晨听罢点点头,向几人开口询问,“三位兄弟,你们知道我们现在这个古庙,在地图什么位置?若到醉龙摊应该怎么走?” “醉龙摊?”肾虚的瘦子开口道:“我们也去那边,不过去那里得经过四方镇,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就得问仰青兄了,仰青兄对这边比较熟。” 说着,他看向那位自从坐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的刀疤男,“张兄,醒醒,别睡了,问你话呢,这是哪儿?” “哦,这是以前的苦道庙,全是苦修和尚,现在庙都荒了,你们若信得过我,明天给你们带路就是了,绕过庙后那座山,就能到四方镇。”刀疤男仍戴着斗笠,低着头哑声道。 “那各位,明日我们一起吧,路上还能互相照应一番。”魁梧大汉邀请道。 刘司晨呵呵一笑,“好说好说。” 他回头道:“殿下,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 东方青枫睁开眼睛,扫了眼一侧火堆旁阙家的那位娇气的祖宗,看她怎么说。 只是阙清月不知何时,衣摆整齐地坐在那儿,手撑着一边额头,睡着了。 刘司晨见殿下倚着墙,嗯了一声。 他转身:“行,那就麻烦三位了。” “客气。” 三人在火旁烤着身上的湿衣时,悄悄望向那边,压低声音聊道。 “这几人,看着不凡,莫不是世家子弟吧?其中还有人带了把……刀?” “不会就是他吧?一刀怒斩怨煞魂的那位……” “不知道,但我看那女子腰上的天师牌,她是阙门的人。” “阙门天师吗?怎会在这里?” “嘿,长得可真漂亮。” “嘘,别乱说,这次死里逃生,真够凶险的……” 刀疤男子此时终于从斗笠下露出眼睛,他看向对面四人,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清蓝色腰间挂着的一只天师木牌,上面的确,是个阙字。 …… 昨日一夜凉雨,早上,虽雨停,但仍湿雾弥漫。 庙里火堆早已没有火,只有丝丝缕缕的烟,飘摇直上,留有余烬。 折腾大半宿,几人后半夜都困得睡死过去。 或躺或坐,或倚或趴,东倒西歪直到天色大亮。 庙外的马儿,正在树下进食一丛新鲜带着水珠的嫩草。 嘴里一嚼一动。 有人翻了个身,踢到了东西,传出声响,所有人才陆续醒过来。 阙清月后半夜睡得不舒服,醒来伸手习惯摸额角。 元樱见了,立即提醒:“哎,别碰!” “咦?祖宗,你的伤好了!”昨天看起来还触目惊心的伤处,今天青紫已散去,只余一点红印,若是头发遮挡下,就看不到了。 “这个药,还真好用啊!”她拿着那个碧玉瓶子,东方青枫也没往回要,只让她们拿着了。 阙清月看了一圈,庙里的人不知何时出去了,元樱也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将手伸过去,让祖宗借她的力起身。 山野无甚可吃。 众人匆匆塞了些馒头点心裹腹。 待到出发时。 阙清月盯着门口那辆马车,她手伸进衣袖里揣着,止步不前,不太想坐,容易让她想起昨日那一路的经历…… 就像条罐头里的鱼。 刘司晨眼色不错,看出来了,于是上前道:“阙姑娘,你可会骑马?” 阙清月闻言,立即转身面对刘司晨,看向他:“那自然会。” 罗刹城闲暇时,骑马是她唯一的户外消遣。 “我这马儿还算听话,你要不要试试,马车我来赶。” 阙清月望着眼前这匹马。 虽然骑马赶路也辛苦,但想到元樱的车技…… 也不是不能忍。 她走了过去,望了望马身,她本人脸小,不显高罢了,实际上,她将袖子荡开些,伸手抓住缰绳与一撮马鬃毛,左脚踩马镫,一个用力,便跃上马背,动作轻盈利落。 待她端坐在马上,向下望的时候,那双丹凤眼,形状狭长而漂亮,居高临下,眼晴微眯注视着刘司晨,那种迷人的感觉,刘司晨无法去形容。 只有心动的感觉。 肾虚的男子此时在破庙前,冲着山野突然仰声高喝: “哈哈,一场大梦,几度生死,纵马高歌,人生几何!仰青兄,我们走吧。” 说完,他翻身上马,跟在疤脸男身后,疾驰离去。 东方青枫一人一马行在前,途中他回头,看向身后。 见阙家千金祖宗手握着缰绳,一身蓝白色的衣摆在风中飞舞,身后翩然的蓝色发带也可入画中,没有半分狼狈,极致清雅之风。 他轻哼了一声,回过头。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这片荒郊山野之中。 ------------ 8 铁匠铺 快马急驰,一日能到四方镇,再从四方镇出发,大半日便可去醉龙摊。 可现在避开了仙女庙,绕路而行,加上走得大多是些荒郊的野路,还跟了辆马车。 “日头快落山了,今日肯定到不了镇上,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吧。”带路的张仰青,沙哑着声音冲后面的人道。 “走了一天,别说村庄之类,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哪里有歇脚的地方?” 因如今煞物影响,荒野之地已经很少有人出没了,百姓大多待在人烟繁华的城镇,连采药人都不轻易过来。 猎人打猎,也只在自己熟悉的山头。 除非那种不要命的。 张仰青道:“前行半里,有一铜庐村,十年前遭了山贼,现在是个无人居住的村子,我以前打猎的时候 ,就在这片向阳山,所以对这里的路比较熟,只是后来手臂打猎的时候没了,也很久没过来了……”他哑声道。 “既如此,那还等什么,就劳烦仰青兄带路了。”魁梧汉子穆年勇急忙道。 既然有熟人带路,其它人没有异议。 果然,一行七人穿过一片长了些杂草的野路,前方一下子开阔起来。 “竟真有个村子?”众人望着下方。 铜庐村坐落在两条小溪夹着的狭长台地上,依山傍水。 刘司晨将地图从袖里取出来:“这里有个村子?地图居然没有标出来……”只标明这一片是向阳山地脉。 “超过十年废弃的村庄,不会记录其中。”东方青枫道。 刘司晨策马靠近,望着前面三人道:“将军,看样子今天到不了四方镇,你看……”毕竟这地方,这些人他们并不熟悉,不知根底,但目前还需要他们带路。 东方青枫的马原地踢哒着马蹄,他勒了下僵绳,让它老实点,“路况不明,且听他们的,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行。” 东方青枫在那三人间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张仰青那只空荡袖子上。 “后面的兄弟,仰青兄说了,那村子有地方可以落脚,今天晚上我们就先在那里休息一下,明天再走。” 穆年勇觉得后面这四个人里肯定有个高手。 他直觉应该是那位骑枣红马的,于是看向东方青枫和他的刀。 东方青枫见他看过来,也客气地寒喧一笑,颌首。 随后一行人策马靠近了向阳村。 虽处于偏僻之地,但村子建得不错,三面环山,两条溪流夹村,周围青山碧水,景色很美。 “铜庐村大多房子无人居住,时间久破败了,不过这里有处铁匠铺,用得是结实的青石,挺牢固,现在仍能住人,是我以前打猎时的落脚点。” “就在前面。” 张仰青所说的铁匠铺,坐落在村庄的十字路口处。 大家以为会是一处土胚房,谁也不计较,凑合一宿罢了。 却没想到,竟然还是颇为体面精致的一处青石宅院。 二进宅,不但有宽敞的前院,后院还有三间住房可以住人。 门口地面都是青石铺路,在村庄里也是大户人家。 一行人下了马。 抬头看,门上挂了块掉了色的匾额,上有铁匠铺三个字。 青石彻的前院是打铁的地方,敞口大炉灶,四方烟囱直通房顶,周围零碎生锈铁器。 “这地方不错啊!”有点肾虚的瘦子李贵开始观景念道:“闲时小憩,钟爱此地,人间美景,四季流连。” “得了吧,少拽你那酸掉牙的诗文了。” 几人说说笑笑,将马车安顿好。 阙清月提着衣摆,走上了青石台阶时,她注意地看了眼地面,台阶意外的很干净。 元樱急着拴好马,气喘嘘嘘一步三台阶地跑过来:“祖宗,你觉得这地方,行吗?” 阙清月她手揣在袖里,站在院落台阶上,扫了眼里面的院子,可能因为是铁铺,所以院子房间格局与普通人家不同。 一条走廊,直通里面的三间屋子。 门窗、屋檐,青石铺地,都挺干净的。 她微挑了下眉稍:“嗯,还行啊。” “那就好,只要没有仙女庙那种邪崇就好。”元樱松了口气。 阙清月回头看她,“你刚才问的是这个意思?” “对啊!” “我说的是,这里临时落脚还可以。” “啊?” “想什么呢?”说着阙清月揣着手,低头看路往台阶下走。 “不是,祖宗。”元樱一路跟着她下了台阶:“你就没感觉出什么别的东西?只要你一声令下,觉得不妙,我肯定头也不回地带你跑……” 阙清月听着话,一边嘴角笑了下,“你以为邪崇是地里的番薯,一步三个,三步一堆?” “你知不知道,产生邪崇的地方,要经历多少岁月洗礼,阴气孕育?需要多少机缘巧合,天时地利?还要有一定的机缘,更重要的是,要有怨的不能再怨的怨魂,其难度,几乎等于让一个人,成仙得道,或死而复生,懂了吗?” 若是三步一邪崇,五步一黄泉,大聂早亡了。 “哦。”元樱听到祖宗这话,虽骂但放心。 “我看到院里有井,你打些水来把房间收拾一下,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歇脚。”阙清月回头吩咐道。 “行,祖宗!我这就去。” “叫什么祖宗?”你是我祖宗! 如果不是元樱跑得快,她一脚踢过去。 …… 张仰青虽断了一臂,但打猎的经验在,出去转一圈,就与穆年勇二人自后山掏了三窝野兔,两只野鸡,兔子野鸡肥嘟嘟,每只都有四五斤重。 刘司晨在溪边用石子打晕了几条肥鱼,穿了草绳绑了回来。 铁匠铺有现成的铁锅大火炉,将火点上,开箱拉风,蒸煮煎炒,爆炒兔肉,竹笋炖鸡,肥鱼清蒸,再留一条熬汤。 张仰青拿出以往捕猎在这落脚时,带的一坛驱寒烈酒。 几人就在铁匠铺宽敞的打铁房里,摆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饭食。 铁炉里的火,还在呼呼地燃着,既能照明,又驱走了山中夜里雨后的湿气与寒意。 厨房这样的地方,阙清月平时是不进的。 元樱也是如此,力气活尚可,劈个柴还行,厨艺完全不通,虽说侍女,但日常除了照顾祖宗,气祖宗,再挨祖宗打之外,她自由得很,练练拳脚,踩踩梅花桩,日常爱玩罢了。 别说让祖宗下厨做饭这种事,那根本不可能! 祖宗宁可不吃,都不会下厨房的。 更不可能让祖宗跟这些酒鬼坐一桌。 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让阙清月动手,想都没有想过。 一应饭菜都是张仰青三人挽着袖子自己做的。 元樱另搬了张桌子在窗口处,她捧着碗吃肉,阙清月在喝茶。 那是一壶培元茶,阙清月整理好袖子,在桌前坐下,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 培元茶是她识海月盘吐出来的东西。 不似人间之物,金灿灿油润的叶片,入水宛如活鱼,上下翻腾。 泡出来的茶汤呈金黄色,带着可以补充元气和体力的醇厚香气,入口柔美,化开后,有股清香之气绵绵不绝。 她平日之所以吃得那么少,也是因为有培元茶,每日一片,足够补充她一日所需的元气。 刘司晨动作迅速,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已经用银针将每道菜与酒试过毒了。 东方青枫睨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二人这才与众人一起坐了下来。 嘉肴美馔,气味熏然,使人垂涎欲滴。 几人吃得酒酣耳热。 一抬头,见到窗边元樱吃得油嘴鼓鼓,对面的阙天师坐在窗处,举杯喝茶,望着窗外。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今夜没有月色。 这边桌子对饮一碗酒后,有人突然出声壮胆地问了句:“阙天师,是不是玄门中人,都像你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阙清月懒洋洋回头望去,开口问话的人,竟然是平日不爱言语,独缺一臂的张仰青。 看他累积起来的功德值。 阙清月难得和颜悦色地对他微微一笑,看着他,回道:“也不是,偶尔还是要食些烟火气的。” 桌子那边所有人,都看着她。 无论一本正经,还是一颦一笑,和颜悦色,还是清冷不理人,都好看。 是真好看。 看着这样清冷的美人。 越夜越美丽。 只有东方青枫收回了视线,神态仍跟平时一样,又倒了碗酒。 张仰青却慢慢放下了酒碗。 他脸上的刀疤因为喝了烈酒,越发红得骇人,面相丑陋是小孩子见了都会吓哭的程度,此刻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他问道:“那我可以再问阙天师一个问题吗?” 阙清月倒不在意他的容貌,低头看着茶杯,随意道:“你问吧。” “我听闻,阙氏第一代老祖,有起死回骸的神通,不知是不是真的?” 话音一落,倒酒的东方青枫看向他,刘司晨也回头看他。 其它几人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有窖头火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很显然这种事情,都是世人谣传夸张的说法,大家可以这么说,但却不能真相信。 起死回骸这种事,怎可能是真的? 仰青兄定是喝酒喝醉了。 阙清月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手指轻点了下茶杯。 许久叹了一声,放下茶杯看向他道:“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到师门,你可以向他们请教。” “就是,仰青兄,你这不是为难人家阙姑娘吗?那是人家师门的祖宗,你让人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尊师重道,如此陷人于不仁不义之事……” 怎好说出口? “喝糊涂了这个人。” “阙姑娘,你别听他瞎胡咧,他喝醉了。” “这酒还真有劲儿啊,连仰青兄都醉成这样了。” “还是少喝点吧,酒太烈,多吃点肉,来来挟菜……” “抱歉各位,我是喝多了,我去如厕,出恭,你们吃呵呵……”张仰青摇晃站了起来。 “你小心点!” 阙清月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元樱在对面嘟囔一句:“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这种事问出来,他也敢信?” 阙清月低头喝了口茶,轻声附和:“你说的对,这种事,他竟然也信。” 酒足饭饱,夜已深。 大家各回房间,元樱跑去洗漱。 阙清月自临时铺的床边起身,她理了理衣袖,伸手正要摘下自己的腰带。 突然一把刀无声地架在了她肩膀处。 阙清月手停住,她微侧脸看向身后。 余光里,有一个人无声无息站在那里。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了一只袖子。 “你是何人?” “别动。” ------------ 9 命运 阙清月余光看了一下身后。 又移回前方。 手从腰上慢慢收了回来,像往常一样,双手揣在衣袖里。 她前面正对着窗户,这里无人居住,晚上元樱通风后,窗是栓上的。 屋里空荡荡,只有床和几把椅子,元樱原本取了凉席,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宿。 那么,这个人刚才躲在哪里? 她自嘲一笑。 没想到啊,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她算到了结果。 过程如何,她却一无所知。 以现在这个趋势来看,她才刚离开罗煞城,不过一日工夫,就在仙女庙遭遇了吊魂怨煞。 离开仙女庙,又不过一日工夫,一把刀,出乎意料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叹了口气。 归京之路漫漫,其凶险程度,不得不令人叹服。 哪怕她知道这刀。 要不了她的命,但也有可能拿走她半条命。 “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出声,转身,往前走。” 锋利的刀刃,抵在她衣领处。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桌子上一盏豆大烛光在摇曳。 阙清月笑了笑,答应他:“好。” …… 铜庐村的建造者,应该略懂些风水技艺,用心,且深谋远虑。 不但选址地点山青水秀,水源充足,前堂明亮开阔,背依群山,左青龙,右白虎,四势俱全,只是位置下陷,阴气有些旺。 不过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风水,此处住久了也是一处滋养人的地方。 尤其是女人,若这里还有人烟,必出俊男美女。 阙清月初踏进这家铁匠铺,不太了解铁匠这一行业,见到院子布局时,没有多想,她以为铁匠炉无处可放,才占用了前院,挤得后院房间全在一侧。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里面竟然另有乾坤。 铜庐村的人,是有几分未雨绸缪在身上的。 只可惜,这里的人夜里遭遇了山贼,据说一夜空村。 命运多桀之处就在于,即便你呕心沥血,有万全准备,也不够。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因它总在意外的时候降临。 阙清月顺着台阶向下走。 身后的人跟着她,刀很稳,一直未离开她肩膀分毫。 她脚下踩的是一种略硬似沉岩质地的红土,这铜庐村的地下,竟然是积沉岩? 难怪可以挖掘出这样一处暗道。 洞壁陡峭,呈矩形,墙上有一道道挖掘的痕迹,年代恐怕久远了。 阙清月挺着肩背,揣着手迈步,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后面的人一言不发。 暗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话,阙清月也猜到了。 在岩壁两侧油脂灯的照明下,她用眼尾扫了眼地上影子。 边走边开口问了一句:“你是有个妹妹吧?张仰青。” 后面的人走了两步后,才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到了拨浪鼓的声音。”她道。 身后的人沙哑地笑了两声。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妹妹?” “拨浪鼓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腰上那一个,我小时候也玩过一样的。”她说道。 “那一年,京城很流行这样的花鼓,男娃娃是光头笑脸,女娃娃则是花朵笑脸。” “我记得你鼓坠上有个泥捏的花朵,虽然你脸上有伤,但其实你年纪不大,鼓面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你还挂在腰上,说明是你心心念念的之物,心心念念之人,若不是你的女儿,就只能是你的妹妹了。” 后面的人大概没想到,她会只凭一只玩鼓猜出他有妹妹。 好久都没作声。 阙清月笑了一下,道:“你还真是沉默寡言啊。” 她在甬道里拐了个弯,“真好奇。”她道:“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性格吗?” 走出暗道,眼前一亮,里面果然有个房间。 除了没有门窗外,与普通房间没什么不同,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看样子张仰青应该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好了,你就站在这里……” 对方话未落,阙清月伸手,将颈后的刀柄推离自己:“已经走到这里,你就不要再拿刀抵着我了。” 她走向房间桌子处,敷衍他道:“你是高手,可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而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想拿捏我,岂不是很轻松?” 说着,她在那张手工木色凳子上,坐了下来看向他:“杀鸡焉用牛刀?” 然后看了眼他的刀。 桌面收拾的很干净,只有茶壶,以及喝水的碗,她抬袖将碗轻扫至一边。 张仰青愣在了那,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明明长着一张狰狞带着刀疤的脸,手里还握着利刃,她竟然不怕? 一咬牙,他提刀走了过去。 “你姓阙?你是阙氏的人?你有起死回骸的能力?今日你若帮我救活一个人,我可以不杀你,放你离开,否则……”他用唯的一只手,握紧刀在空中一挥,那柄刀如影随形,带起了烈烈风声。 “我手里的无影刀,可是专门砍人脑袋的。” 此时阙清坐着,张仰青站着。 她将手臂放在桌上,再度看了眼他的三千功德值。 很好。 “阙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你难道想每个人都抓到这里来,让他们复活你妹妹?” 阙清月进来时,就见到门口西侧有个很小的木色棺材。 张仰青不擅言辞,一时被阙清月问住。 他胸口起伏,急得握紧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阙门传言的那位转世的祖宗。” 阙清月看着他,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知道她身份的。 如果是旁人,她或许还会虚与委蛇地与其周转一些时间,等着元樱她们来救自己。 但眼前这个人…… 望着那口一看便知,是张仰青自己用木板做的小棺材。 阙清月将手臂从桌上放下来,理了理衣摆,叹了口气,带着三分真诚地对他说道:“实不相瞒,你妹妹如今只剩一副骸骨,想要她起死回生,不要说阙门的人,就是神仙……恐怕也办不到。” 张仰青眼睛开始发红,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你是传承数百年太悟阙门老祖转世,别人不可能,你一定有办法,你不是以起死回骸的神通闻名玄门吗?不要跟我说废话,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没用的,我今天就没打算从这里活着出去,你今日若救不了我妹妹,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的刀刷地一下,又抵在了阙清月脖颈处。 而这一次,他显然用了力道,刀锋划过,雪白衣领上柔软的丝线,瞬间被斩断,只要他再稍微用力,就会划破她的皮肤。 阙清月坐在那儿,低头看向刀。 雪亮如电,削铁如泥,刀柄上还刻有官印,乃一把朝廷赐下的军中战刀。 是一把好刀。 阙清月视线从刀刃移到他脸上,看着那道同样被利刀划过的伤疤,几乎横过他半张脸。 “你会吗?” 她望着他的功德值,问道:“你会杀我吗?” “你的这把刀,曾杀过凶名赫赫的敌军将领,也曾用它殄灭狂徒,扫荡妖魔,护国佑民。” “它之所以锋利,削铁如泥,你用来有如臂使,是因为,它不仅是一把刀,更是你心中之道。” 她淡然道:“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为了拯救别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哪怕面对不如你的弱小,也会伸出援手,你可能曾经拼死保护过一群,一庄,甚至一城的人,积累了许多功德,面虽凶些,但心存善意。” “像你这样的人,会用这样一把守护天下人的武器,来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你若想杀我,那就动手吧。” 说着,阙清月看向他。 张仰青已是双目赤红。 嘶哑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可手中的刀刃,已经开始微颤。 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击中他的心。 目光落在肩膀的刀刃上,阙清月叹了口气,不再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 话已说尽,只看他如何决择。 果然,这个人最后还是将刀拿开了。 他举着手中的刀,无影,这确实是他曾经纵马杀敌的伙伴,陪他经历无数生死。 “是,你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 他道:“我十五岁参军,十年间,多少次死里逃生,我曾立过赫赫战功,曾为守一城百姓,经历守城之战,活下来不过百人,脸上的刀疤,就是那场守城战留下的。” “可我在前线浴血奋战,我唯一的妹妹,却被区区一群马贼杀死,她才七岁,就死在我参军那年,我本就为了守护她,守护这个村子,带着满腔热血投入军中,我拼了命立功,想在乱世建功立业,更好的守护他们,可他们却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同胞手里……” 他赤红的眼晴,热泪滚落下来。 “我回来,杀了那群山贼,也永远失去了左臂。” “我已是废人,你说对了,我本就不打算杀你,既然救不了小紫,你走吧……” 他转身看向那具棺材,伸出手,将腰间的小鼓取了出来,放到棺材里骸骨的手边:“我不该参军的,这天下兴亡,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小紫,哥哥错了,哥哥这就去陪你……” 说完,他将那把跟随他纵马十年的伙伴,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阙清月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急忙伸手:“等等,张仰青!” “不要!” 不要冲动! 可出声时,已经晚了。 他狰狞的脸迸发出笑,亲手割断了自己的颈脉,整个人坐倒在那副小小棺材旁边。 血从他脖子上流了下来。 直到他慢慢低下头。 彻底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阙清月面露震惊。 她坐在那,看着这一幕。 何等的悲凉。 她缓缓起身,站在失去一臂,头低垂的张仰青面前。 连死,他都仿佛是个罪人一样,垂着头,似乎在忏悔。 他不该如此。 她将手揣在袖里。 他的命运,绝不应该如此! 阙清月闭上眼睛,识海里的月轮欢快地闪烁,开始吞噬她的功德海,第一圈月盘缓缓转动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张仰青的未来,那是一幅晦暗的画面。 他没有如她所想,以三千功德开局,出生名门,为官为将,一路青云直上,享受人间荣华富贵。 她看到的,是他带着不甘的怨气,一直徘徊在铜庐村不肯离去,无数人会因他死去,最终化为一片怨煞…… 被三位镇守史围攻斩杀,其中一位,正是东方青枫。 以那一刀闻名天下的玄龙斩,送了这道无尽凄恨的怨魂最后一程,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他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阙清月面色苍白地走回桌前,回头看着他。 他原本,前半生命运诡谲,亲人死绝,但他积下累累功德,功德即在,祸已远离,他会在日后遇到一个不错的女子,后半生有妻陪伴,有子有孙,成家立业,寿七十三,后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这才是他该有的命运。 怎会如此? 阙清月目光闪游,想到什么,是自己! 呵! 她不由苦笑一声,看向那个断了气的人,“张仰青啊张仰青,不知今日的我,是否也是你命运中的一环?” “刚才你苦苦问我,是否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有。” “可我救不了你妹妹,它只对刚死的人有用。” “就像,现在的你。” “你为什么要死在我面前?” 她慢慢坐回到了凳子上。 闭上眼睛,第二次,转动了月轮中,第二轮月盘。 功德海疯狂地被抽取。 她全身的感受也是一样,腹中一口血,当即涌了上来。 …… 元樱就去前院炉子烧了点热水,装进桶里,拎回房间的工夫,祖宗就不见了! 她找遍了房间,甚至前后院,都不见人影,急得她将所有人的门都擂破了。 东方青枫与刘司晨跨进房间的时候,快过去半个时辰了。 房里东西一览无遗。 “你们也知道,她那个人,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她累了一天了,脚都不想挪一下,她不可能走出房间,我肯定,她就在这间房间里不见的!” “可这里没有藏人的地方……”刘司晨在墙壁上,用剑柄四处敲,可传来的都是夯实声。 东方青枫蹙眉走到床前,看了一眼,然后手撑地蹲下身。 伸手在床底摸了一下,手上没有一点灰尘。 他剑眉一挑,抬头问元樱:“你进来时,没有察觉到床下有人?” “床下?不可能,如果有人,呼吸声我一定能听见!”元樱是习武中人,耳聪目明,房间藏了一个人,她怎么可能听不到。 “因为,他是个高手。” 说完,他一用力,单手将床掀了起来。 石板下,露出了通道。 …… 几人找到阙清月时。 阙清月坐在那儿,她低着头,嘴里慢慢流出血,马上就要滴在衣服上,她看着,硬用手接住。 可人已经坐不住了,手一动,身体软下来,就要跪在地上。 先一步的东方青枫,伸出手托扶了一下,元樱则飞快冲过来抱住她。 “祖宗!你……” 阙清月看到她,才放心了,眼睛合上,昏过去前还不忘虚声道:“别,弄脏了衣服……” “很贵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衣服脏不脏,真服了你了!” ------------ 10 拨浪鼓 元樱急忙弯腰将自家祖宗背了出去,刘司晨在后面接应。 甬道内,重新归于平静。 张仰青仍倚在那口小棺材旁,头低到胸口,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咽气。 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 仿佛还有满腔的恨意。 东方青枫迈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他身后的那口棺材里,是具骸骨,看着身形不足十岁。 看了一会儿,他半蹲下身,伸出两指放至他鼻下。 果真没有气息。 刚要收回手,低着头的张仰青突然像被什么呛到了一样,全身一动,咳出了血。 东方青枫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滞,但仅仅一瞬就恢复正常。 他打量着他,缓缓站起身,将手反握住刀柄。 坐在地上的人,似乎将口中堵着的一口血吐出来后,整个人活了过来。 睁开眼,就见到有个人影,正站在他面前。 他满脸污血地仰起头。 看清来人,张仰青狼狈地笑了笑,从地上挣扎了下,坐靠在棺材边,右面的肩膀已经被血浸湿了。 他喘着气,死亡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恐惧。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他伸出手摸了摸颈处。 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呵呵,太悟阙门,果然有点东西。 东方青枫观察过后,将手背至身后道:“可你刚才已经没气了。” 他目光再次上下打量着他。 张仰青放下了摸着脖子的手,拿起那只鼓,没有说话。 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东方青枫目光虽不算犀利,却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看着张仰青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本名并不是张仰青,你曾是我麾下百人将之一,张青吧?” 张仰青拿着鼓的手一顿。 “你化名张仰青,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 张仰青声音嘶哑,沉默片刻才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你手下将领无数,我张青当时不过是你麾下一个小小的百人将罢了,何德何能。” “何况现在我毁了容,又断了一臂,与以前大不一样,你怎么认出我的?”他问。 东方青枫淡淡道:“我虽没有认出你的脸,但我认得你的刀。” 他看向那柄躺在血泊中的战刀:“百人将无影刀,当年在军中赫赫有名,若你没有提早受伤退役,我会升你为副将。” “呵呵。”张仰青听罢仰头笑了,如果说以前他还有诸多雄心豪志,可如今随着他面容被毁,家破人亡,身体残缺,内心早已不为所动。 “张青,你又是怎么知晓,她的身份?”张仰青在饭桌上询问过阙氏老祖起死回生之事,之后种种,皆有所预谋。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从一开始仙女庙,刀疤脸张仰青坐在离他们不远处时起,他就已经知道了阙清月的真实身份。 现在见到这口棺材,以及张青籍贯铜庐村,不难猜出他想要干什么。 张青抬头,望着面前这位仅用三年,就已名扬天下的玄龙斩东方青枫。 年少有为,天选之人。 他仍记得初见时,这位将军才十九岁,三年过去,他如今身长九尺,比自己还要高半头,宽肩腿长,当年英隽俊俏的青涩感已褪去,初具肃肃如松,龙章凤姿之风采。 还真是风华正茂年少时,以及他这日暮残年的狼狈。 他移开视线,望着窑洞道:“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我刚入军中时,做的乃是斥候,只因我胆大心细,屡立奇功,才升了伍长,否则百人将又怎么会轮到我这等平民呢?”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谁让守在她身边的人,是大聂鼎鼎有名的镇守史将军你,你不但是镇守史,还是大聂的九皇子殿下……试问这天下,谁能请得动殿下你呢?谁能请动皇帝的圣旨,她又姓阙,这种事,不难猜想。” 张青伸手抹去嘴边的血。 东方青枫心知张青是个人才,他早就在自己培养心腹精兵的名单里,若当年不出事,现在恐怕又是另一番境遇。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今日的事,不可说出去。”东方青枫道。 “还有,若你没有地方可去,就去朝歌城加入天察卫,那边需要一名暗哨潜伏。” 张青呵地了一声,自嘲道:“我都断了一臂,还不放过我。”他看向这位曾经的上峰:“你要我去做什么暗哨?” “朝歌城还需要一名铁匠,我会送你一间铁匠铺,不需要打打杀杀,做些后勤事务,安稳地在朝歌城待下来,再找个不错的女人,早些成家立业吧,你的年纪也不小,须知自刎割颈此等懦夫之举,不是大丈夫所为,如今铜庐张家,可只剩你一人了。” 说完东方青枫转身。 “言已尽,你好自为之。” 张青捂着右臂,面白如纸,他在将军身后问:“……你为何要帮我?” 东方青枫没有回头。 只在窖室里留下一句:“你是我的部下,我的人,我关照你,有何不可?” …… 阙清月醒来的时候。 忍不住咳了一声。 转头看向旁边,她正躺在床上。 身下是一块深色的罩单,身上盖着蓝色薄被。 她的手正放在被子上。 另一只手…… 有人在给她把脉?她看向坐在床边的郎中。 只见他摇头晃脑地道:“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这位小姐,盖血气虚啊!需要荣养,我且开个方子……” “醒了!她醒了。” 元樱一个窜动,窜到床边来,挤开了郎中:“祖宗,你总算醒了!都睡两天了,三个大夫开了三副药,都在炉子上煮着呢……” 阙清月被她声音震得脑袋疼:“小点声,大呼小叫。”她看向周围,“这是哪儿?” “我们在客栈,四方镇的归巢客栈。” “客栈?”阙清月记得她在铜庐。 “你吐血之后,昏迷不醒,把我们急坏了,天一亮我们就直奔四方镇,找到这家归巢客栈,你都睡两日了……” “好了,别重复了,知道了。”阙清月动了下就要起来,元樱赶紧弯腰上前扶她坐起来,将软枕垫在她身后。 吐血之后,那是真虚啊! 阙清月明显感觉到全身无力,手有千金重。 识海里她近九千功德海,几乎被抢掠一空,上空那轮明月,哪里是明月?那简直是只吞金兽。 说它是吞金兽,它还在识海里闪耀了两下,似乎以为她在夸它,阙清月嫌弃的要死。 黄金易攒,功德难存。 看不见的东西,永远比能看见的更难获取。 但令阙清月没想到的是,虽然她失去了八千八功德,可救回张仰青后,两日内竟然又反哺回来九千三功德。 不但没有失去,还多了五百。 这口血吐的,算起来,一时不知是赚了还是亏了,竟成了平局。 只是,现在任谁见到她,都能看出她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是真的虚啊! 坐起来后,她有气无力地看了眼房间摆置,的确是间客栈。 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有茶果盘,床边有张椅子,四盏木制灯架立在四方位。 他们几个人都在,包括那位老郎中,也在捻着胡子看着她。 本是虚弱美人,一醒来偏多了几分倔强, 她道:“我好多了,元樱,你送郎中回去吧。” 阙清月说话的声音都是气音,但说出的话,一锤定音。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每次转动月盘都会这样,月轮内有九个轮,她现在只能转动前两轮。 第一轮先知,第二轮再生,转第一轮月盘,她只会难受两三天,转动第二轮就会吐血,就算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都是开些补气虚血弱的药。 “我来吧。”站在床边的刘司晨伸出手:“朗中,这边请。”他先跟着郎中拿了药方,周到地将这位年纪大的郎中送下楼。 “祖宗,人参汤我一直备着呢,还是热的。”元樱知道阙清月气血这回亏大了,每一个来看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就是因为她气血虚,才会天天坐着不爱动,有地方能坐,她绝不站着。 出门到现在,元樱箱子里一直备了一棵人参,专门给她熬汤用,百年的,很补。 元樱从八仙桌上取过碗,碗里是人参红枣花生枸杞,皆是滋补之物。 汤汁透着金黄色,闻起来虽然有股药味,但喝起来是甜的。 她两步迈到阙清月床边坐下,试了试汤的温度,然后舀了一勺人参汤喂阙清月。 东方青枫就倚在床东处的高脚柜上,看着元樱喂她。 喝个汤还要被人喂…… 这让阙清月不舒服,好像不能自理似的。 “给我吧。”一勺勺喂,太慢了,她伸手要接碗。 结果手碰到碗,别说拿碗了,勺子都拿不稳。 “你就别逞强了。”元樱道。 “躺了两天,又吐了血,现在两天没吃东西了,哪有力气?没饿晕就不错了。” 阙清月叹气,罢了,只能将手放回到被子上。 元樱将勺子伸过来,她低头喝了一口。 刚喂了两勺,楼下的伙计抻着脖子喊道:“地号六号房的,你炉子上熬的药快糊了!再不看着,药炉就要炸了啊。” “六号房!”元樱唬地一下站了起来,吓了阙清月一跳。 “坏了!药!对啊,煮的药我给忘了。”说完将碗放到床边四脚柜上。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她一溜烟冲到了楼下。 阙清月看着她背影,忍不住骂道:“这傻妞,天天丢三落地。” 她低头,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正着了一件深蓝色单衣。 都没说给她披一件外衣…… 她抬头,就见倚在柜前的东方青枫迈着长腿走过来。 看了看她现在的样子,他顿了下,在六尺宽的木床边坐了下来。 大概她躺了两天,这张客栈的床沾到了她些许体温,床间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闻起来柔美如花,清新回甘。 “你为什么会吐血?”他坐床边回头看向她,不动声色地问。 阙清月见他问起,目光移至别处,“这我怎么知道?你问郎中啊。” 转眼她又看向他道:“或许是被那个长得要银子不要命的张仰青吓着了吧。” 东方青枫不露声色地看着她,“行。” 他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只拨浪鼓,递给阙清月。 “这是张仰青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大恩不言谢,日后你若有事,他愿性命相付,为你千里赴死。” 阙清月见着他手里那只破旧小鼓,鼓下吊坠上有一只花形笑脸,都掉色了。 她泛白的嘴唇微微一笑,伸手接了过来:“这个人,真有意思,把妹妹的遗物交给我,还动不动性命相付,呵,他到底有几条命,够他这么用啊?” 见她低头把玩那只鼓。 东方青枫随手取过元樱放在柜边的碗,拿在手里。 无比自然地拿着勺子,在人参汤里舀了一勺,“喝汤吧。” 然后像元樱一样,将勺送到她嘴边。 阙清月望着面前的勺子。 “你这是……” “再不喝就凉了。” 阙清月看了一眼他,既然已经递到她面前。 她犹豫了下,唇轻碰勺子,喝了一口。 瘦削的肩膀,长发披在身后,低头喝汤的时候,那一背的发丝与肩形成一道柔美的弧度。 柔软的额前发更是掩住她上半边脸,只余精致的下侧脸。 可即便这样,巴掌大精致的鹅蛋脸,无论正视,俯视,侧脸,还是仰视,经得住任何角度的观摩,哪怕现在看起来脸上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可当五官轮廓足够出色时。 就连憔悴,也是另一种美。 “咳!”阙清月呛了一下。 东方青枫将勺子放回碗中,望着面前这位面色苍白的阙家娇气老祖宗。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受伤不轻,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一脸大病初愈,十分孱弱的模样。 没有了之前半分清傲,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难得耐心地放低声音问:“怎么了?” 阙清月有气无力地低头看被子。 见他问起来,才抬眼用气音道:“你和元樱……汤都滴到被子上了,你们就不会,找个东西垫一下?” 东方青枫:…… 他听罢,看着她,冷着俊脸从旁边柜子上扯过来一块布巾。 收回刚才的话算了,这阙氏祖宗真是不可理喻。 ------------ 11 天人之姿 客栈床周围挂着几片白色隔断风帘。 薄薄的一层,半透半遮,也不知是营造什么氛围感?根本不挡风。 元樱早上将窗户打开没有关上。 此时风吹帘动。 阙清月薄被上面铺了干净的布巾,她身着蓝色单衣,倚着枕头坐在那儿。 头发披在身后,额角两侧的刘海,呈弧度一边掖在耳后,一边散落着,倚在那儿微曲颈,半遮半露地露出一张小且精致异常的鹅蛋脸。 因为吐过血,身体虚,此时看来有些憔悴,嘴唇泛白。 东方青枫一坐下,二人的体型差有些大。 他几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他的角度,这位阙氏千金祖宗,只需要微微一低头,原本的鹅蛋脸,立即变成了线条流畅的瓜子脸。 低头的她五官分布,三庭位置恰到好处,几乎可说惊艳。 东方青枫看了一会,才移开视线。 她抬起头的时候,又是巴掌大的鹅蛋脸,精致到,光是看着这样脸型,都能看半天,有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几乎没死角,且每个角度都不同。 难怪刘司晨将初次见她,眼珠子拔不出来。 他将勺子放入汤碗里,舀了一勺手顿了下,放到她唇边,勺子不小心碰到了,通过勺子感受到像雪花一样柔软…… 阙清月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的汤勺,她垂眸慢慢喝了一口,觉得哪里怪怪的。 犹豫一下,目光一动,看向对面。 东方青枫目光正停留在她那双细长,弧度完美的丹凤眼上。 低头的时候,这双丹凤眼,内收外扬,形状美极,正眼时,又是狭长内双的扇形。 如同真正的凤羽。 他无声打量着她。 察觉她看过来时,目光收回,将勺子放回碗中。 勺子轻撞碗底,发出清脆声。 …… 元樱手忙脚乱将糊了的药倒掉,又煎了一副。 三两步跑上楼,就看到祖宗坐在床上,柜子上放着空碗。 她惊讶道:“呀,你自己把汤喝了?行啊你。” 阙清月虽无力,但还没到让元樱欺上来的地步,她斜瞥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 元樱表情立即怂下来冲她笑:“呵呵,我这不也没说什么吗。” 她走到床塌前,弯腰给祖宗整理床铺。 阙清月视线一转,见元樱肩膀处有些灰和污渍。 随口问道:“刚才去做什么了?” “煎药啊。”元樱扯着被子。 “煎药之前呢?”阙清月看了她衣服,又看向她脸,满头大汗:“你肩膀衣服怎么破了?” 元樱听罢,“哦。”她站直了身体。 然后伸手摸了下肩,就知道瞒不过祖宗:“我这不是看你两日没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去码头扛了两日麻袋……” 讲到这个元樱兴奋了,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子,在阙清月巴掌大的脸面前摇了摇:“祖宗,你说的真对,码头扛麻袋还真的赚钱,而且日结,我两天就赚了五百文呢!” “五百文?两天?”阙清月望着她手里的钱袋,里面的铜板被她摇的哗啦啦响。 再看她兴奋的样子。 她不由地低头叹了口气。 “明天早上去退房吧,我们去醉龙城。” 元樱高兴的表情愣住:“为什么啊?”她道:“大夫说你要静养,至少要躺在床上休息七日才行。” 阙清月虚着声音道:“我在马车里休息也一样。” 见元樱还要说,她不得不跟她算:“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吃点补药就行了,这家客栈就算价钱再便宜。” “这样的地字号房,一天也要一百五十文,你手里的钱,还能撑几日?” “我们先去醉龙城,到那边再做打算。”她倚在床头道。 “哦。”元樱看着祖宗苍白的脸,将钱袋默默又放回袖子里。 其实她去码头,除了想赚点吃饭钱之外,权当作练功了,对她来说,扛米袋可比练功轻松多了,她一人可抵十人,她其实还想多做两天,毕竟干一天二百五十文,交了房租还剩一百文呢…… 买馒头能买五十个,是赚了的。 如果阙清月知道她的心声,大概只能送她三个字。 这二百五…… 见元樱拿着碗出去。 阙清月才闭目进入识海中。 海上明月图,依然挂在她的识海上空。 那轮“明月”似乎又银亮了许多。 这吞金兽,功德吞的越多,越如一轮皎洁玉盘,再这样亮下去,倒真像一轮明月了。 旁边还有些闪烁的星星,数量不多,阙清月以前无聊的时候数过,一共一百二十颗。 现在看着,好似少了几颗,不过也许她记错了。 进入识海后,月轮就开始一闪一闪的。 十分热情,就像一个见到亲人的婴儿,虽然她没有腿,但莫名给阙清月一种,它在冲自己蹬腿的感觉。 她估且认为,这是它看到了冤大头的表现。 虽然,这东西吞功德吞得实在太凶了,但她并不讨厌它。 反而见到它会有些愉悦放松。 “行了,别打招呼,每次进来,眼睛都要被你闪瞎了。”她随意一想。 月轮立即不再闪,安静地挂在上空,照亮她的识海。 不吞功德的时候,还真听话呢。 阙清月随手朝天一挥袖,看向月轮今日吐出的东西。 她知道,这盘子需要功德。 可是再需要,也不能这么坑人呢! 今天它竟然吐出一堆元宝。 金灿灿的黄金,个个十两重。 它好会啊! 竟然知道她缺钱?还知道吐出钱来引诱她! 十两黄金可换百两银。 但现在要换这些黄金,则需要五千功德。 疯了。 真是疯了! 这泼天的富贵,可惜她要不起,阙清月一挥袖,离开了识海。 …… 天地一大窖,阳炭烹人间。 前几日山中还阴天夜雨,湿冷寒凉,今日又恢复了盛夏的炎热。 不说背汗湿如泼,阙清月在马车里,也热得手撑着额头,第三次叹气。 “祖宗,怎么样,我这赶车技艺还可以吧?”元樱车夫当得有些上瘾,刘司晨过来说他来赶车,让元樱在车里陪她主子,她还不干,非要自己赶。 好,她爱赶就赶吧。 不过出乎意料,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原来赶马车也有诀窍,我可是跟马夫请教过,你就放心吧,绝对不会再让你嗑着了。”她这回小心翼翼地轻甩马鞭,控制力道。 自从上次祖宗嗑破额头后,她还真找了马夫请教,用心学了两日。 主要是现在的祖宗,经不起任何冲撞了。 前两日吐血后。 这身体,更脆了。 才几日工夫,眼看着脸又小了一圈,本来鹅蛋脸,都快瘦成瓜子脸了。 真巴掌大…… 元樱看看自己的手,就快像她手这么大了。 之前祖宗动不动就爱说自己是风一吹就倒,手一碾就碎的人,但那时候,只是半开玩笑说的。 现在一语成谶。 好了,这下真成风一吹就倒,手一碾就碎的样子。 憔悴的老太太见了都要扶一把。 阙清月在车里坐了会,又侧身躺下,热得只好闭目养神。 元樱却精力充沛,一直在车外说话。 阙清月睡不着,也就听着罢。 “……醉龙城我还是第一次去,不知道什么样子,祖宗,你去过没有?” 阙清月倒也理她。 “没去过,但听说过。” 她在晃悠悠的车里道:“据说醉龙城是座海城,繁华程度仅次于丰阳,驿道四通,海商辐辏,夷夏杂处,权豪比居……” “……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元樱用马鞭挠头。 “总结就是四个字:人多,有钱。” “哦,那倒是要去见识一下。”元樱高兴地说:“我打听过,有人说醉龙城原来是一处海峡,后来建了城,取名醉龙,是因为那边的地脉形状远远看去,弯弯绕绕就像条卧龙。” “是吗?那它为何不叫卧龙城?”阙清月随口逗她道。 “额,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城里有一种酒,特别好喝,就叫卧龙酒,还有种酒名唤凤雏,这两种酒都是醉龙城的特产,当地人叫它们卧龙凤雏……” 阙清月轻笑一声,“卧龙凤雏?” “是啊,祖宗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你明明笑了。” “呵,得卧龙凤雏其一,可得天下,看来醉龙城这酒,很烈啊。”胆子也很大,只是不知道此城身后的靠山又是哪一位。 “是吧,我觉得也不错,名字霸气,那到时候我一定买来尝尝。” 阙清月摇了摇,轻声道:“真是傻子……” 刘司晨与东方青枫坐于马上,为了照顾后面车里那位,两人皆放慢了速度。 今日早上本来卯时出发,午时应该就能到达醉龙城。 结果现在下午申时还没到,眼看着午后过半。 估计这么走下去,要天黑之后才能入城了。 要换作以前,殿下的脾气,早就忍不了了,天之骄子当惯了,骨子里自有傲气,怎么可能顶着太阳白白走一天? 但今日殿下倒是挺平静。 后面赶车的元樱嘴巴说个不停,见到什么,都要问问她家祖宗。 马车里的人不常搭理她,偶尔才会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应付她一二。 刘司晨有时听到二人对话,听得也是一乐,这主仆两个,一个是真傻,一个真的精,反而是绝配,像元樱那么傻愣的人,经常被她祖宗耍得团团转,到头来也不知道真相,但她还挺高兴的,她祖宗拿她解闷,也挺放松的。 一个字,绝。 他转而看向自家殿下,他自小是东方青枫的伴读,殿下出事后,又随他纵马战场,如今是副将,他们可以说,既是年少玩伴,又是最好的朋友,是能为之生死的朋友,他可以说是最了解东方青枫的人。 花中看美人,马上看将军。 东方青枫本就有几分凌人气势,如今骑在马上,宽肩窄腰,个子又高,大长腿随性地踩着马镫,说不出的恣意潇洒,现在却只牵着马僵,慢吞吞前行。 刘司晨跟在后面看着,随后策马靠近道:“殿下,天都要黑了,我们要不要加快些速度?” “马上到醉龙城,不急。”东方青枫漫不经心地道。 刘司晨笑:“将军,你现在不烦她了?” “烦谁?”东方青枫侧目乜了他一眼。 刘司晨望了眼后面的马车。 不言而喻。 东方青枫也回头看去,然后抬起眸扫了眼他,上下打量:“你今日话挺多啊,刘副将?很闲?那不如你先行一步,去醉龙城打探下最近三个月的情报。” “呵呵……”刘司晨装作没听到,立即指着前方道:“我看到有家茶棚,殿下,咱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口干舌燥,不如去喝碗凉茶,休息一下再赶路?我看阙姑娘也累了。” “哼,随你。” …… 下午天气炎热。 官道旁的茶棚可以停靠马车,路过的人大多会在这里休整一番,喝点凉茶消解暑气,还可以食些茶点果腹。 阙清月自马车走下来,正好有风吹过,她用手遮了下额头。 脸颊发丝随风飘动,覆在脸上的时候,看起来,莫名的有种破碎的脆弱感。 元樱扶着她的手,都有些小心翼翼。 阙清月用手拨开脸上的发丝,整了整袖子:“走吧。” 她身着草绿色素纹衣,肩上叠两层精致的云纹刺绣,别人穿或许有些素了,但她穿。 极尽风雅,天质自然。 衣抬人,人抬衣,她自然是后者。 草绿色穿在她身上,都变得清新脱俗了。 元樱对于同样的衣服,祖宗怎么穿都好看这件事,早已经麻木, 毕竟,虽然人都长得一个脑袋两胳膊两条腿,看着像哪也不少,差不多。 可是,细看差别太大了。 试问一个人,从头到脚,每一处的骨骼是否漂亮,是否精致,是否完美?皮肉是否漂亮,是否精致,是否完美?气质是否漂亮,是否精致,是否完美? 三者搭配在一起,是否和谐,是否对称,是否完美? 差一点,差一寸,都不是那个味道。 或许有人能达到这三者和谐,极近完美! 但没用的。 她的祖宗,那是仙品。 天人之姿。 比不了。 东方青枫四人栓好马,在茶棚左面空着的位置坐下。 棚子里摆了五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坐了人。 露天茶棚简陋,只搭了个草棚遮阳,不过在这里吹着风,看着风景倒是舒畅。 东方青枫坐在了阙清月左边,坐下后,随手取了桌上空碗,放到阙清月面前,元樱也想要拿碗给祖宗,见状愣了下。 不过,一旁的刘司晨,见机也取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元樱这才看向伙计,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伙计见有贵客上门,立即拎着壶过来了,糙米茶价格便宜,清凉解暑。 一碗只要一个铜板。 茶早就凉好了。 只是给阙清月倒茶的时候,手脚利落的伙计差点没把茶给抖洒了,幸好东方青枫伸手,将茶壶嘴反手一抬,没有洒出来。 元樱在旁边嘀咕:“这伙计可真有趣,倒茶不看着茶,看哪儿呢?”说着瞧了瞧祖宗衣服,幸好没沾到茶水。 阙清月拿起茶碗。 此时微风徐徐,风景独好,鼻间全是草木香和米香味。 她见其它三人都端碗喝了,她也低头喝了一口。 一入口,就停住了。 她目光往桌上三人间看了看。 元樱不挑食,一口气喝了半碗,东方青枫与刘司晨喝起来也泰然自若,仿佛已经习惯了。 只有她,实在难以下咽。 可能平时喝多了培元茶,习惯培元茶滑爽柔美的口感。 这糙米茶,太涩口,她含了一下后,才咽了。 刘司晨见她神色不对,问道:“这茶阙姑娘可喝过?是不是有点难以下咽?” 阙清月客套地笑了下:“……还行。” 这时,官道一群年轻人路过,进入茶棚,在刘司晨四人相邻的桌子坐下。 几人腰间挂着牌子,上面都有一阙字。 阙清月原本背对着他们。 五人坐下后,边喝茶边聊天,有人眼尖,见到旁边那桌坐着一人。 长发披至身后,阳光下,头发丝根根泛着光泽。 不过,她腰间竟然也挂着阙氏天师牌。 “咦,有人挂了木牌?” 因为离得近,那人直接开口问道:“你是阙门哪一脉的弟子?我怎没见过你?” 元樱侧头看了那人一眼,估计是哪个世家子弟,穿得还挺体面。 见祖宗没回答,她凑近道:“……是阙门的人,我看他好像在跟你说话。”祖宗。 阙清月手里还拿着茶碗,连头都没有回。 她瞥了元樱一眼,“我耳朵不聋,一边去。” “他跟我说话,我就要回他吗?”阙清月漫不经心地将茶碗放回桌上,淡淡道。 后面那人听到了。 好嚣张! 他当即站起来,“不懂规矩挂着木牌就敢出师?你是哪个天师院的?” “难不成,你是在假扮阙门弟子?” 他两步走到对面桌子,他倒要看看,是谁敢…… 阙清月一只手臂放在桌上,一只手臂放在身侧,那人走过来时被刘司晨拦在桌前。 她随意看了眼,直接无视地略过。 懒洋洋地又看向面前的茶碗,研究起碗上的花纹。 而刚才还要理论的人,在见到挂木牌的人后,竟愣在了那儿…… 刘司晨只觉似曾相识。 好像当初的自己。 得,又傻了一个! ------------ 12 当铺 邻桌坐着的二人,见同伴走过去,以为他会兴师问罪,怎么也没想到。 人是站在那里了,鸦雀无声。 只知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 刚才的气焰呢?声埶呢?无所畏惧呢? 刘司晨将剑横在来人身前:“小子,你想干什么?” 本来元樱也想拍案而起,她刚抬起手,就见自家祖宗突然扭头看向她。 “五两。” 简单两个字,她就,将手尴尬地放下来。 “嘿嘿”一声,在桌子上蹭蹭,五两让她一下子想起望江楼,上次在望江楼拍案而起,还是上一次的事,她将桌面拍出个手印,爽是爽了,可气怒一时爽,赔钱火葬场。 足足赔了掌柜五两银子。 眼前的桌子虽看着简陋,不值什么钱,但她现在是真没钱。 当然,一文钱一碗的茶水,她还是喝得起的。 邻桌几个同伴眼神频频望去。 就见到替师门兴师问罪的伙伴,回过神来,竟一本正经地对那桌人弯下腰,行了个正宗儒生书生礼。 “在下天师府,阙门韩舒言,乃正四品府丞之子,如今在醉龙城天师府就读。”说完,他站起身,望着桌前坐着的人,道:“不知这位天师,出身哪里?我见姑娘腰间挂了阙门天师牌,在下还未在醉龙城天师府见到过姑娘……” 那几个同伴听罢,口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刚还如火般冲过去,现在却如风般温柔,前后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萍水相逢,阙清月本没兴趣回答他人任何问题。 她想回便回,不想回就不回,一向如此。 不过听闻他在醉龙城天师府就读,倒是有了一丝兴趣,正眼看向他:“哦?那你对醉龙城很熟悉了?城里可有什么游玩之处?说来听听。” “当然有,醉龙城据说建在龙骨之上,峰多水旺。” 韩舒言娓娓而谈。 “城中有一处风月湖,夜里张灯结彩,坊船夜游,风景极好。还有一棵千年情人树,每到十五月圆,无数有情男女,会在树上绑上同心结,现在正是情人树开花时节,红丝飘如云海,实为奇景。若要喝茶听戏,还得去白鹇茶楼,百年茶楼,说书戏法,应有尽有。若姑娘想买些胭脂水粉,可以去天香街的雨花斋……” 阙清月瞧着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府丞之子,在那里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眼睛发亮,还真有一股莫名的中二之气。 他对醉龙城玩乐之所,了如指掌,介绍的声色并茂,意气风发。 她双臂交叠,放至桌前,看着他笑了笑。 东方青枫放下茶碗,目光看向那个天师府的人,看了会,目光一转,望向旁边,只见阙清月坐在那儿,嘴角上弯。 他颇有几分嫌弃,这阙氏的祖宗,竟青睐傻子。 东方青枫收回视线,低头拿起桌边的刀:“茶喝过了,时间不早,该出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拦着人的刘司晨见状,便收回了剑,他站起身,对那府丞之子道:“小子,你小日子过得挺雅致啊?连风月湖都知道,呵呵。” 说完,跟在殿下身后离开。 阙清月也展了下衣袖,就要站起来,元樱在旁边掏出了四枚铜板放到桌上,对着走在前面的刘司晨喊道:“喂,茶钱!我先替你们付了,你欠我两枚铜板。”记得还! 阙清月看了眼元樱,脸扭到一旁摇了摇头。 “走吧。”她率先离开茶棚。 韩舒言见人要走,急忙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是否要去醉龙城?在下对那边熟,可以带路。” 阙清月回过身余光上下看他,一侧嘴角微勾,收回了视线:“有机会再说吧。”转身离去。 后面的元樱嫌他碍事。 这厮凑到祖宗身边干什么,没见过女人啊?伸手就隔开了他,“醉龙城我们自己逛,用不着公子,走开一点。”说完跟在阙清月身后,上了马车。 韩舒言远远地望着,见那美人胚一只手在下面握着衣摆,慢步走上马车,另一手却抓着弯腰时肩上滑落而下的柔亮长发,低头进入车厢内。 无意间的风景,便美出天际。 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直到同行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喂,韩舒言,你怎么了?发怔呢?” 他们的桌子在刘司言几人身后,自然一直没看清前面人的长相,此时见韩舒言神魂颠倒的样子,大概也知道,对方应是容貌出色之人。 看身形便知,与普通人有壁,几人倒是想围过去观上一观。 奈何那桌的人看起来都不好惹,一人带刀,一人拨剑,还有一个长得比他们还高,拳头比他们还硬的女子。 文弱书生伤不起啊。 “到底长什么样子,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这阙门弟子,鬼上身了……” “就是,以你的身份,四品府丞之子,又是独子,什么美人没见过?” 韩舒言这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 “你们不懂,若不懂她的美,是真不懂美……” “那是种美中含娇,从容含嗔,嗔还本真,真存不屑,周身又飘有正清之气的美貌,极品……” “目眩神迷,迷人至极啊!” “我看他是又疯了……” …… 刘司晨二人上了马,东方青枫前行时,回头问他:“你说他雅致?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这不看他年纪不大,也就跟殿下相仿,年轻人嘛,多少会有些烟花风月之雅事,在醉龙城,实属常见,常见……”刘司晨解释道。 东方青枫淡淡的瞥了刘司晨一眼:“雅事?你倒是会粉饰,那分明是风流事。”说完上上下下将刘司晨看了一遍,然后收回视线,策马先行。 落在后面的刘司晨:…… …… 几人酉时才到达醉龙城。 醉龙城,城如其名。 整座城池,有如一条游龙,远远看去,气势磅礴,色彩斑斓。 随着人群一同进入城内。 入目便是青白红相间的色彩,青砖黑瓦马头墙,砖雕门楼小天井。 房屋上高高翘起的红蓝燕尾脊,整齐有序的街道,尤其夜晚,人潮涌动,满城灯笼的映射下,充满了欢快热情的韵律气氛。 “哇,这就是海城!真是阔气啊!”元樱驾着马车,眼睛都不够用。 “呦!这儿还有个夜市呢,周桥夜市,旁边真的有河道啊!河上有船,还是双层阁楼画舫!” “你小声点。”阙清月在车里提醒元樱:“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元樱闭上嘴,心里嘀咕:“那我本来也没见过……” 醉龙城乃海上贸易之地,极为繁华,街边酒坊饭铺一字儿排开,各种好酒佳酿,香味扑鼻。 车马路过夜市,街边货物之齐全,各种摊位比店铺还要多。 最重要的是,现在正值夏季炎热时,街边有许多挑担卖吃的商贩,元樱就见到有叫卖砂糖冰雪冷元子,荔枝膏和生淹水木瓜。 她口水都快下来了。 忍不住回头:“祖宗,你渴不渴?有卖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看着就解渴,要不要喝点?” 阙清月手撑着额头,抬眼问她:“你有钱吗?” 元樱:“……没。” “那还不快走。” “哦。” 很快一行人找到落脚客栈,停放马车时,阙清月手揣在袖子里,站在一旁等元樱,她四处看了看,瞥见对面街道有家当铺。 元樱栓好马哒哒跑过来,一路跑到她身边站定。 阙清月问她:“箱子里不是有块羊脂玉?你拿出来。”然后她冲街对面的当铺点点下巴。 元樱一看不得了:“你要当了它啊?那不行!” “巴掌大的一块羊脂玉,值老鼻子钱了,当了就亏大了。”那玉就算元樱不懂,但也会看啊,白如截肪,上手如摸一手油,脂白脂白的,让人爱不释手,她怀疑那是个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一看就很贵重,她家这位祖宗,用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衣服玉佩皆是上品,非名家定制不穿 ,就连头上随便绑的一根发带,都是请人用天蚕丝织成的。 阙清月斜了她一眼:“那你有钱吗?” “我可以去码头赚钱,这边码头挺多的……” “嘁!”阙清月白了她一眼:“你是外来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把码头的活儿全抢了,等于抢人家本地人的饭碗,早晚被人打出去。” 武功再高,也怕流氓啊。 否则她也不至于第二天就离开归巢客栈,这傻妞再干下去就要出事了,别看现在站在她面前,长得人高马大,但她脑子不好使,就是个傻子。 “赶紧拿去当了。” 被阙清月催促,元樱只好将背后的箱子取下来,“这上面还有个阙字呢?真要当啊?”元樱蹲在地上问。 “财是养命之源,也是身外之物,无需看得太重,快去。”阙清月直接踢了她一脚。 元樱拗不过阙清月,她一个眼神,元樱就灰溜溜地背着箱子跑进当铺里去了。 阙清月在客栈门口,亲眼看着元樱走进去。 不一会儿,元樱跳着跑出来,因为个子高,远远看着,就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 她一路冲到祖宗身边,还知道看看周围的人,小声说:“当了二百两银子,我放到箱子里了。”这下不用饿肚子,干啃馒头了。 虽然一路上住宿请大夫的钱,刘司晨一起付了,可总不能连平日吃饭买东西都要跟人家要钱吧? 祖宗虽然平时吃的少,可架不住她吃得多啊,没有钱,饿肚子可真难受。 阙清月听罢,颌首点头:“行,走吧。”说着转身进了客栈。 元樱在后面跟着时,心里还嘀咕:“二百两?”那玉佩原来得值多少钱啊?一毛不拔的当铺,竟然舍得出二百两的价钱,她还以为最多只有二十两呢。 东方青枫坐在前堂,几人走了一天,如今既打尖又住店,刘司晨在掌柜那算帐,小二在忙活酒菜,他坐前堂喝着茶。 这时一个留着八字胡手拿幢幡的人走到桌边。 “咦,这位公子,我见你天庭丰满,鼻若悬胆,头生九龙骨,乃大贵之相!日后必登高处,可喜可贺!如今逢你红鸾星动,桃花旺盛,此桃花不沾世俗之气,品自高洁,乃姻缘上上品,很可能是你此生挚爱,命定之人,要不要老朽为你算上一卦?” 东方青枫听到头生九龙骨时,他抬眼看向对方,见此人倒是一脸仙风道骨之相,但眼神躲闪,四处游看,腰间又未佩戴天师牌,乃是神棍之流,他嘴边的话顿住,瞥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呀,将军!这人算你红鸾星动啊?你这红鸾星也该动一动了。”刘司晨付完房钱走过来,坐到堂凳上,笑看那位拿幡的人:“那你就给算算,他何时会遇到这个人?” 算卦之人闻言,立即捻着胡子,望着面前天生一副骄子模样的人。 “嗯。”故作玄虚道:“这个人嘛,不凡,不似凡品啊……” 东方青枫瞪着刘司晨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那自然是,心动时,便能遇到,要再细说,就需要给老朽些润口金……” 话还未说完,伙计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一把拽住这个拿幡的:“你这厮,又跑进来招摇撞骗,连个天师牌都没有,也敢称天师,给我出去!” 胡子男一路被伙计抓着衣领丢出门口。 伙计冲他呸了一声,“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说完回身进了店里。 刘司晨看着笑道:“原来是个神棍。” 阙清月和元樱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被丢。 “真是有辱斯文!岂有此理!”胡子男子捡起幡,拍了拍衣服,一抬头,见到一人迎面走来,一时间惊为天人。 不凡,不似凡品啊…… 阙清月见有人站在门口,她余光扫了他一眼,目光还未落下,便与元樱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胡子男在门口愣了半天,直到一男子要进客栈中,他清醒过来,立即拿着幡追上去。 “咦,这位公子,等等,我见你天庭丰满,鼻若悬胆,乃大富大贵之相,且近日红鸾星动,桃花旺极,很可能遇到了你此生挚爱,命定之人,要不要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那人犹豫道:“家中倒是有人介绍,那你看我应该何时遇到命定之人?” 胡子男立即捻须忽悠道:“那自然是你心动之时,来来,我们去那边细说……” “那何为心动?” “心动自然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什么意思?” “风未动,幡亦未动,是你的心,在动……若再细说下去,就需要给老朽些润口金了……” ------------ 13 阙白衣 客栈门前红灯挂彩。 一缕炊烟过灶膛,满腹皆是饭菜香。 客栈上菜速度很快。 阙清月元樱二人刚在前堂坐下来,就有伙计端来了饭菜。 客栈外的路人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小孩子你追我跑的欢闹声。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景色,让远行历经风霜的人,身心放松。 四个人走了一下午,只喝了碗糙米茶,吃了两片瓜果,如今早就饥肠辘辘。 客栈不似酒楼,无法点想吃的肉菜名酒。 如果想点菜,就只能从客栈当日的家常菜中挑选。 伙计过来时,顺手拿肩上的布巾将桌子掇弄了下,放上了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盘麻辣熝豆腐,还有一道红白鱼汤。 因醉龙城离海近,正是海鲜当令季节,今日多了一道鲜香味美的炒海鲜。 这一桌饭菜便齐全了。 伙计放筷箸的时候,偷偷瞧了眼桌子左面坐着的人。 扎眼得咧! 现在进客栈的客人,哪一个不先望向这一桌?只远远地瞧,便像收不回眼睛似的一看再看,形貌昳丽,活色生香,刚才有个客人都看傻了。 出门时一头撞到了门框上,摔了个屁股蹲,惹笑了客栈不少人。 “菜齐了,客官慢用!” 刘司晨招呼道:“好了,咱们也吃吧。” 元樱先将筷箸递给祖宗,自己则端碗飞快地扒了口饭:“刚才有个人,走路不看路,一头撞到了门柱上,摔得四脚朝天,可真逗……唔,还是米饭好吃。”干硬的馒头这一路她都啃腻了,用火烤都救不了那噎人的口感。 阙清月接过筷子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自面前盘子里挟了一片青菜,放入元樱碗里:“好吃吗?” 元樱嘴里炫着米饭:“好吃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憋说话了。 刘司晨吃着饭,还不忘看桌前几人的反应,菜是他点的,也不知合不合他们胃口。 殿下自不必说,刘司晨了解,荤素搭配即可,吃饭时一举一动还带着些许宫里规矩,哪怕在营帐里忙的要与兵士一起吃,也只是速度加快,丝毫不见狼吞虎咽的举止,举手投足间有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至于对面那位阙家祖宗阙姑娘,更不必提,吃起饭来比殿下还要优雅三分,米饭从不会大口往嘴里炫,都只是筷尖挟起一小撮米粒,轻放进嘴里,放进嘴里的时候,牙齿会轻碰筷箸,露出一抹如羊脂玉一般的玉齿,当真秀色可餐。 大概他视线看久了些,阙清月吃了一口,察觉到了,抬头,目光瞥向他。 似乎在问他,看什么呢? 刘司晨立即低头,筷子装作随便挟个什么东西。 没好意思再看,虽然还想再看看。 至于他旁边的元樱。 他不知道阙家祖宗怎么会将元樱带在身边,实在太能吃了。 刘司晨觉得她一人能吃下一头牛。 虽然夸张,但如果吃饭的空碗能叠在一起,估计现在已经摞很高了。 这主仆二人,一人不食人间烟火,就算吃,也只吃天生地养的食物,可身边这侍女,则来者不拒,米饭都已经吃八碗了。 脸那么大的一个碗,八碗米饭,说句不好听的,比他都能吃。 阙家祖宗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她在旁边吃喝,亦或吃相怎样,只要别溅到她身上就好。 饭后伙计又送来一盘甜瓜,入口如蜜香甜。 阙清月多挟了两块。 其它三人见她爱吃,都没有跟她抢,因为她吃得实在太少了。 就连元樱都能忍住嘴馋,跟没看见那盘瓜似的,等祖宗放下筷箸,不吃了她才吃。 四人一起吃饭,还是比较和谐。 一餐毕,刘司晨喝了口水商量道:“将军,我看阙姑娘的身体,现在也不太适合赶路,不如听郎中的,先在醉龙城调养半月,待身体好了之后,再出发?” 东方青枫目光看向阙清月,打量她道:“你要休息几日?” 元樱旁边抢着说道:“怎么也要半月吧?郎中补药都是按月算的。” “半个月?”东方青枫手在桌子上点了点,如果停留半月,那待赶到京城时,那个时间恐怕已冰封雪飘了。 天越冷,路越不好走。 不过想到她在铜庐时,低头吐血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就半月吧。” 待到四人商量罢,起身时。 客栈匆匆进来一人。 “小白衣!你站住。” 来人布衣宽袍,腰间挂了一只天师紫牌,另一面刻着阙字。 迈步气势汹汹地向几人走来。 “殿下,他是……”刘司晨本想阻止此人靠近,但见到他腰间的天师牌,犹豫了下。 东方青枫也看到了,他手拿剑抱臂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是阙门的李长老,多年前见过一面。” 阙清月回头见到来人时,颇有些意外。 她转过身。 待对方走近,她将双手交叠,轻轻行了一礼,“见过李师叔。” “李师叔?”元樱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美须男子。 没错,他就是阙门长老之一,六长老,李洵逸。 “你。”李洵逸上下看了一番,“都长这么大了” 他摸着美须仔细端祥半天,道:“嗯,不错,当真骨骼清奇,身俱天人之姿,好。” 阙清月将手放在袖中,听罢,忍不住脸扭向一边,看看旁边门柱。 这话,听得她耳朵都磨出茧了,不忍直视。 “当年初见时,你不过才十岁,我记得你还在我府里养病三个月,后来才去了罗煞城,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我来一封信,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师叔给忘了。” 阙清月回过头笑了下:“白衣绝不敢忘记李师叔当年一路护送的恩情。” 李洵逸也是当年护送她到罗煞城的几人之一,当年他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却已四十了,胡须都已经留出来了。 李洵逸见到阙清月,一时放下心,目光望向刘司晨等人,最后在东方青枫身上停留了一瞬,刚要说什么。 阙清月开口道:“李师叔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她才不过入城半日都不到。 本来还和颜悦色地李洵逸,听到她如此问,终于想起他此行为了什么,当即怒道。 “你还来问我?要不是我门下弟子发现有人拿着阙氏玉佩去当铺,他冒充伙计半路截去了这块玉佩,你这……还真要将老祖宗的玉佩给当了?” …… 客栈二楼房间内,方桌前坐着二人。 东方青枫倚在门外的栅栏处,刘司晨则在门口站着。 元樱留在屋子里,有点紧张地泡了壶茶,放桌子上。 阙清月见这傻妞没给两人倒茶,她自己一抚袖子,拿起茶壶,似乎要亲手为对面的布衣紫牌长老,斟上一杯。 “欸。”李洵逸伸手阻止她,没好气道:“我可不敢,祖宗斟的茶,我一小小长老怎么敢喝?毕竟,祖宗主意大到,连阙氏老祖的身份玉牌都敢拿去当了……” 这要传出去,太悟阙门所有长老的牙非要被人笑掉不可!族长也不能幸免。 阙清月手一顿,只好将茶壶拿回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祖宗这两字,真是走哪儿也甩脱不掉,罢了。 她手拿茶壶,抬头看向旁边的元樱,示意了一下。 元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过茶壶,给长老李洵逸倒茶。 客栈的门没关。 门外站着的刘司晨,忽然听到里面那位长老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十分生气的样子。 刘司晨有点担心,在门口左右走了走:“殿下,这李长老,不会对阙姑娘动手吧?” 手拿刀倚着隔栏抱臂的东方青枫嗤地一笑:“动手,你看对面那个,怕他吗?” “阙氏一向重规矩,门内多年才出这么一位祖宗,长老护都着嫌来不及,与她动手?”可能吗? 东方青枫提醒道:“你想想,那三千两黄金……” 刘司晨恍然,“也是。”当今圣上还有十几位皇子呢,这阙氏一门,可只有这么一个祖宗,三千两黄金都舍得拿出来请人护送的主儿。 说着,二人又看向房内。 “阙白衣!你这胆子太大了!都是族长把你宠坏了!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六长老李洵逸拍着桌子,急眼骂道,看样子还想找个什么东西教训一下。 只不过,坐在他对面挨骂的人,却还在低头喝茶,杯子都没抖一下。 元樱还是第一次见到阙门的紫牌长老,正缩在阙清月身后站着,听到这话,她连忙伸手:“别别别,我们祖宗……身子弱着呢,可经不得打……” 别说长老打了,就是她平时都小心冀冀,就怕把祖宗挤坏了。 “这是你新收的侍女?”李洵逸生完气,终于注意到元樱,凝目观她一眼,摸着美须问道。 阙清月也奇怪地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今日有些畏首畏尾的元樱,她放下茶杯,为李洵逸介绍。 “她叫元樱,罗煞城人。”两人虽是主仆,亦是朋友。 元樱知道自己长得不是普通侍女的样子,和阙清月原来带到罗刹城那四大丫鬟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她……粗手粗脚,人高马大的,于是缩着脖子,等着李洵逸指责一通,类似什么那么多会照顾人你挨个挑,怎么会收这样的侍女云云。 没想到,李洵逸看过她后,竟然久久不语,最后道了句:“不错。” 元樱听罢,立即肩膀伸展开,站直了点。 阙清月也跟着扭头上下看她一会儿,夸道:“是很不错。” “呵呵……”元樱傻笑。 “但是你也不能将祖宗令牌给当了!”李洵逸继续吹胡子瞪眼。 阙清月知道这事不承认是过不去了,她道:“主要是当时没钱……” 这确实是事实,没钱,元樱吃饭都成问题,不当了它,难道要抱着美玉饿死吗? “没钱?”李洵逸更不理解:“每年阙氏都要往罗煞城送一批金银物资,这些东西经各地天师府阙门弟子之手周转,后又经我的手,送到罗煞城太守府上,你现在跟我说,你没钱?” 知不知道阙门一年要送过来多少钱? 阙清月左右看了看,无人能帮,最后只能展了下衣袖:“不就是花了嘛。” 李洵逸恨铁不成钢,这要不是老祖转世,金身娇贵,他非拿着尺板,像打学生手板一样,先给她二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没钱,哼!”李洵逸将怀里那块羊脂玉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枚年代久远的椭圆随形状玉佩,整颗随着玉石原形打磨而成,未多做加工,色白呈凝脂状光泽,表面油润沉稳,白如截脂,上面只龙飞凤舞刻有一字,阙。 乃是当年阙门老祖宗留下的贴身之物。 整颗玉石,手感一流,有着岁月流转的痕迹,古朴大气,一见便知这绝不是凡品之流。 “这次可别再当了,再当可没人替你赎,白衣!这可是阙门五百年传下来的东西!” 又拍了一顿桌子,苦口婆心一番,李洵逸最终罢了。 天色不早,他起身,想到什么嘱咐她:“我在醉龙城有间小宅院,这客栈里人多眼杂,闹闹哄哄的,不是荣养之地,你既身子不好,就搬去那边住些日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的。” 说完看着坐在那儿,哪怕不开口,也是一身清雅高洁的祖宗,虽然是转世之身,可见到她,便可以想象,当年的老祖宗是何等的风采。 李洵逸心里有了几分安慰,应该就是这等气质与模样。 “我走了。” 阙清月起身:“那就多谢六长老……” “哼。”话未说完,李洵逸挥了挥衣袖,走人了。 出门后,见到门外二人。 李洵逸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握刀倚着栅栏的东方青枫身上。 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以金丝滚边的玄色腰带,紧紧箍在他精瘦有力的腰间。 原本身高就要高出李洵逸半头,腰一束,更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气势非凡。 哪怕倚在那里,哪怕赶路风尘仆仆,哪怕不动分毫,也掩不了那张俊颜下,曾经历过千百次战场洗礼过的肃杀之气。 李洵逸观其面相暗叹一声,走上前,郑重向他行了一礼,“太悟阙门李洵逸,多谢殿下一路护送吾祖,还请殿心费心,务必将她安全带回太悟阙门,李洵逸及阙氏上下感激不尽。” 东方青枫本不欲动,不过是阙氏的长老罢了,但见他行了大礼,这才站起身,一手将他虚托而起。 “那是自然。” …… 李洵逸走后,元樱吓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了杯茶一口喝了。 “你怕他?”阙清月喝着茶,看着她。 “呵呵,我这不是怕他不让我跟着你吗……”否则像李洵逸那样的,元樱一拳一个,怎会怕他? “对了,祖宗,他为什么叫你阙白衣啊?你本名不是阙清月吗?” 阙清月放下茶杯,低眸看向杯子把手,“小时多灾,取个贱名好养。” “哦?”阙门的人竟然也讲究这个? “哦对了,我刚才看李长老出去时,他好像对着东方将军行弯腰礼!这可是大礼啊,为什么啊?” 就算东方青枫是将军,可李长老是阙氏紫牌天师,见到将军也不必这般郑重客气啊。 阙清月手里把玩着茶杯,一顿:“是身份,也是请求。”有求于人,礼下于人罢了。 “身份?”元樱不解:“除了将军和镇守史,他还有什么身份?” 阙清月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的身份,其实就在他名字当中。” “名字?”元樱疑惑念了下:“东方青枫……” 她凑近:“这个名字,能看出什么来?” 阙清月仰头笑了笑,“谁又能在阙门天师眼里藏有秘密呢?” “你看。”阙清月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东方青枫四个字。 “估且不看他的长相,只测这字,这四字,你看出什么?” “东方青枫……祖宗,我看不出来……” 阙清月点着桌子上的东方二字,道:“东方乃龙位,而青色掌管春季,又主东方,前三个字就是东方青龙位,青龙位,乃是真龙之位,位列东方,你明白了吗?” 元樱趴在桌子上看着。 “嗯,然后呢?” “最后一个字,是枫。” “枫?枫怎么了?” 阙清月收回了手,拿起茶壶斜目看她,真想敲她脑壳,恨铁不成钢:“难道真龙之位这四字,还不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聪明人早就猜到了。 她边斟茶边开口:“我记得,当朝圣帝众皇子中,有一皇子,十二岁出宫,多年未在朝中出现,既未亡故,也无后续,甚是神秘,他的名字中,就有一枫字。” “哪个皇子?” “当朝九皇子,聂裴枫。” 这次元樱听明白了,她从桌上坐了起来,震惊道:“祖宗,你是说。”她一脸不敢置信地指着门外道:“那个东方青枫,就是当朝九皇子?” 阙清月拿着茶杯看她:“你小声点,那么惊讶干什么?” “怎么能不惊讶!九皇子啊!他是皇子!天呐,我还得罪过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差点打起来。 “看你那怂样,你怕什么?皇子又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阙清月瞥了她一眼,看向茶汤,拿在手里晃了晃,真没出息。 “若他真怪罪我们,要杀我们……”他是皇子,他若杀人,估计也没人敢抓他吧?难道还能诛他九族? 阙清月低头喝了一口,胸有成足道:“放心吧,不会的,至少到京城这一路不会,你想,若我死了,他去哪找三千两黄金赔给阙氏呢?他虽不是皇帝,也需一诺千金,对吧。” 这一番话。 门外习武,耳清目明的刘司晨二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殿下的老底都被人家掀个精光。 而且还只凭一个名字。 阙氏的天师,果然可怕啊! 刘司晨不由看向殿下,他记得,东方青枫是殿下出宫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名字。 真的是随口一说,刘司晨当时就在身边。 这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机? 东方青枫低头“咳”了一声,黑着脸转身下楼去了。 刘司晨望着烛光下,阙家祖宗那迷人的侧颜。 不好惹。 连殿下都败下阵来。 真惹不起啊! ------------ 14 聂裴枫 第二日,暖阳覆盖大地,晴空万里。 客栈上房已退。 因李洵逸在天师府任职,所以一早便让他府里的管家到客栈接人。 醉龙城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东城权贵西城黄白,南城茶叶北城的水。 李洵逸的宅子在西城。 小厮殷勤地打开宅子大门,元樱先一步跳上台阶,几步来到院子里。 阙清月双手放在袖子里,低头看向台阶,慢悠悠跟随其后,迈步时,腰背曲线曼妙柔美,但又有几分风致风度,闲雅超逸的气质。 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最后是东方青枫与刘司晨,将马交给小厮后,进入宅院中。 李长老虽口里说这是间小宅院。 其实并不小,院子很大,中间有棵青色柚子树,树冠浓密舒展,树下放着一套乘凉的木石桌椅。 宅院墙角、门墙、瓦上,都有刻意的栽植一些绿植花草,打理的花团锦簇,右侧院角建有一处鱼池,养了一群青鱼,正在水池里游来游去。 让人一进来,心情舒畅。 有一种可以想象的,白日迷蒙春晓,黄昏倦鸟归巢,入夏满天星空,深秋清浑洒地,冬日白雪皑皑之美。 看样子,李洵逸是个有品位的人。 可以说,阙氏的天师,皆品位不俗,容貌不凡,李洵逸年轻时,生得也是仪表堂堂,智者之相。 宅院平日由两个小厮打理。 带路的管家面白无须,态度和煦,因为早知道这几位是主子口里的“贵人”,所以恭敬异常,尤其对这四人中的一男一女,那是处处小心对待,察颜观色,人精翘楚。 宅子一大早他就让人打扫过,里外该换的都换了一遍,又找了两个手艺不错的做饭厨子,专门在厨房里置办贵人的一日三餐。 管官进来后,就让小厮取来两只匣子,放到石桌上,笑着对那个进来后,就没怎么动,直奔树下桌椅,在凳子上捏袖子的那一位。 “这是李天师交给您的,让您收好了,李天师还说,以后莫要再为些黄白之物进出当铺了……”后面的话,管家说不出口,什么丢人丢祖宗脸之类的,他也不好说,意思带到即可。 他不说,阙清月也猜到了,她将袖子一放,手点了点桌子,看了会桌子上的匣子。 这必然就是李长老说的黄白之物。 如今日子艰难,李长老此举,可谓雪中送炭,罢了。 “行,我知道了。”她对管家道:“辛苦你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声音可真好听啊,管家带来的小厮忍不住瞧上一眼,额的乖乖,只一眼就再不敢多看了。 “那小人退下了,若有什么需要,阙小姐差小厮传个话。” 阙清月坐在那儿,望着他“嗯”了一声。 管家匆匆离去,两个小厮各去忙碌,宅子里还有个打扫的婆子,泡了壶桂花茶送过来。 人一走,只剩下几人在院中。 元樱在鱼池那边逗完了鱼,背着箱子跑过来,站在桌前。 “祖宗,匣子里面是什么?” 桂花茶香味浓郁,阙清月倒了一杯。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一头长发微蓬,但发丝打理的根根弧度完美顺滑,清透白肤,配上精心打理根根精致的黑发,每一根阳光下都泛着自然的光泽,一身白领蓝衣,坐在那儿。 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还来问我? 阙清月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那两只匣子。 “应该是盘缠吧。”刘司晨坐下道。 元樱把盖子一掀。 里面果然摆了几锭银子,还有一叠数额不小的银票,方便她们取用。 “这李天师,出手好阔气。”刘司晨侧头对殿下道。 东方青枫看了眼那些银两:“李天师是阙门紫牌天师,身价不菲,若想请他出山一次,恐怕这些银子还不够。” 待另一只匣子打开。 竟然是各式天师的发冠,金银冠,五色玉冠,珠宝镶嵌的各种黄红白蓝绿发髻簪。 其中五色玉中,还有一只羊脂玉簪,价值不菲。 估计是见阙清月只系发带,太过寒酸了,毕竟是一门老祖,怎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配饰,这才送了这么一匣适合天师佩戴,贵重且不张扬的头饰。 李长老真是有心了。 阙清月拿着茶杯,她并不是没有这些物件,只不过为了功德海,值钱的卖掉了,毕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刘司晨见了都摇头,低声道:“亲爹也不过如此。” 东方青枫抬头看院落:“这阙氏,连三千两黄金都肯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三千两黄金换成白银,那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也是。”天师这门职业,不差钱。 两只匣子很快被元樱收了起来,阙清月的钱财一向是她看管,全部收进了她背的那个箱子里。 然后几人坐在树下,吹着风,品着桂花饮,小厮又拿来些瓜果点心。 可能桂花糕太香甜,又或者阙清月身上看着香,一只蜂虫飞了过来,直奔她而来,阙清月吓了一跳,她来回躲了两下,可蜂虫似乎极喜欢她,不断绕着她,竟然要停在她头发上? 她抓着袖子,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元樱!” 正在往嘴里塞糕点的元樱,一听喊她,立马站了起来,“啊?”然后见有虫子追着祖宗落脚,她急忙伸手驱赶,她手这么一挥,就抓住了。 “啊,祖宗,不是蜂儿,是花姐!”元樱徒手抓住后,还仔细看,壳上的花纹还挺好看。 “什么?”花姐? “祖宗,你看,它背后的花纹,像不像一个个眼睛。”元樱觉得稀罕,说着就要拿给她祖宗看一看。 阙清月紧盯着她,一见她手要伸过来,二话没说,捏着袖子转身就跑。 “哎别跑啊,祖宗,你别跑,我不骗你,你看看,它真的好看。”元樱捏着花大姐,张牙舞爪地就追上去了。 “你滚开!别拿过来!”阙清月挥舞着长袖,头也不回跑得飞快,身上的衣服跑得翩飞。 “你看看啊,我没骗你!真的……”元樱将虫子举过头顶,边跑边喊。 “……” 树下东方青枫与刘司晨眼见着两人从宅东跑到了宅西,跑出了大门。 刘司晨不由摇了摇头:“郎中说了,阙姑娘需要多活动活动身体,能这般活络气血也是好的。” 东方青枫闻言将目光收回来,刀放桌上,拿起怀子喝了口水:“醉龙城背后是朝中哪一方势力?” 刘司晨道:“之前查过,但自三年前换了一任城主后,一直不清楚背后是谁,对方隐藏如此用心,很可能就是朝中几位皇子之一。” 东方青枫嗤笑一声:“如今皇帝年迈,太子今年身体抱恙又近花甲之年,我那几位好兄弟,看样子又要蠢蠢欲动了。” “殿下,那我们……” “你打听下,半月后,醉龙城这边有没有去风都城的船只,尽早离开醉龙城。” “是,殿下。”刘司晨道:“从地图上看,确实走水路要近一些,有些船开拔时间不定,我马上去。” 阙清月被追得一身汗,从大门台阶上走下来。 “这傻妞,非要让我看虫子,不看还不行,真是越来越傻了。”为了只虫子,追了她快半条街,幸好马车轮子坏了,遇到可以修理的店铺,找个借口让她修去了。 否则那虫子,自己若不看,她是准备捏一下午不成?真是个傻子。 阙清月甩了下衣袖,走进院子里。 见院子其它人都不在,只有东方青枫坐在树下。 她走过去,整理了下头发,坐下来:“其它人呢?” 东方青枫见她发丝微乱,脸颊绯红,颇有几分被欺负之后的氛围感,偏偏她此时举止不急迫,不急促,不慌不忙。 看起来矛盾又和谐,凌乱又正经。 “出去了。”他抬眼打量她。 “哦。”阙清月坐下,伸手拿起茶壶,从容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平复了呼吸。 可这院子里,草木太多,太茂盛,头顶还有棵树。 加上她的体质,偏招虫鸟喜欢。 竟然又一只东西朝她飞过来,吓得她立即用袖子挡住脸。 虫子落到了桌子上。 是一只绿色的小螳螂,长得十分纯净可爱。 但它再可爱,也是只虫子,阙清月最怕这个,否则也不会被元樱拿只花姐,吓得满院子跑。 她如临大敌,一下子又站起来。 东方清枫看向桌面的小东西。 不过虫子罢了,竟能吓得她一惊一乍。 他想到什么,突然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伸手,将那只小螳螂拿在手里。 “你怕它?” 他起身,竟学了元樱一样,拿着它问阙清月,“它有什么可怕?你说来听听。”说着走向她。 阙清月刚被元樱追过,跑的已经没力气了,她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下,难道还要再被追一次不成? “东方青枫,你把它拿走。”她看了一眼,立即用袖子挡住。 可对方不退,反而作势要将其递到她手上,似乎要放在她手背上。 吓得她赶紧转身一躲,结果她转身,这个人也跟着她转身。 她想隔开他的手,但他手臂微拢,这厮本就长得高,又肩宽腿长,臂长更不必说,她根本走不脱。 “你!” “你走开!” 她用袖子挡不住他,最后只能用手抓住他手腕,不让他将虫子凑近自己,她则一个劲儿地侧过脸远离他的手。 东方青枫根本就没用力,虚拢而已,不过是一时兴起逗她罢了。 但是看着面前一向清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也会怕,也会气到面红,尤其生气的时候,眼睛特别的亮,气得莹亮,又惊又怒又亮,惊人的好看。 他虽拿着虫子逗她,可视线都一直盯着她,从表情到反应,从脸颊到眉眼,看得他嘴角不知何时微翘。 直到阙清月实在拉不开他的手,忍无可忍。 “聂裴枫!” 东方青枫这才回神来,不知何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扶在她肩膀上,瞬间,他松开了手,放开她,退了一步,将手里的小螳螂随手扔进草丛,放它一命去。 刚过来收拾房间的婆子,拿着扫灰的掸子扫窗户的时候,正好从开着窗户,看到树下因为虫子,两人一揽一挡追着给人看虫子的那一幕。 这二人男俊女美,皆是风流人物,又是空无一人的院子,一举一动让人心惊胆颤,知道的是在躲虫子,不知道的,远看着好似男子将女子搂怀里了。 那婆子看得直拍了拍胸口,赶紧关上了窗,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作孽啊…… 真俊啊! 这时,大门突然传来声音。 李洵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修完马车的元樱,及一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进入院子,就见到站在树下的阙清月。 愣住后,不由大喜过望。 阙清月脸上怒后的红意还未彻底消退,面红眼睛亮,五官生动不已,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茶棚吃茶时,那位叫韩舒言的阙门弟子。 “怎么样,我这宅子你们住着如何?”李洵逸走近二人问道。 东方青枫见到来人,规整一番正色笑道:“风景极佳,还不错。” “呵呵,我来介绍一下。”李洵逸指向身后的韩舒言道:“这一位,韩舒言韩公子,是我学院的学生,在天师府就读。” “这位是东方公子,舒言你可以叫东方兄,来自朝歌城。” 李洵逸看向阙清月,阙清月正低头整理袖子,根本就没看过来。 而且她身份,不太好介绍,李洵逸想了想便道:“这是我远房……侄女,白衣。” 韩舒言一听到阙清月是老师李洵逸的侄女,并不是名门之后。 更是面露喜色,立即激动地与其行了一礼。 行罢礼,便忍不住问:“老师,白衣姑娘她,婚配否?”下一句话差点写在了他脸上,你觉得配我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东方青枫侧目看他。 跟在后面的元樱,也在翻白眼。 她瞅了瞅自家还在那儿整理衣服的祖宗,从头到脚,那是天人之姿,天仙之貌,连头发丝都有氛围感。 再看看韩舒言的样子…… 心道:“我祖宗和你,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配吗? ------------ 15 情人树 李洵逸也大为震惊,看向韩舒言。 这位学生平日倒也乖巧,今日怎会如此失礼…… 不过,他又看向容貌出众的阙清月。 这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年轻人啊…… 阙清月刚才被气红的脸色已消褪,衣服也已整理好,但却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了个身,背对某人,仰头欣赏起院中那棵树去了。 仿佛说的不是她。 此时一阵风吹过,树叶响动,微风吹着她的刘海,发丝在她脸颊旁随风而动。 仿佛是一幅画一般。 所有人目光看向她,绝美的侧颜,颊旁微散开的发丝,朦胧遮掩着眉眼,发丝一动,若隐若现,仿佛有人在头上为她吹风,有人在地面为她打光。 一眼望去,就是直击心脏般的惊人貌美。 清纯,又世故。懵懂,又智慧。淡然,又不屑。脆弱,又有一点平等地瞧不上任何人的清傲气质,复杂地糅合在一起,动人的让人心发颤。 难道韩舒言会在她面前失礼,年轻人见了,谁也遭不住啊。 阙清月听到院子里只剩下风声了,她一回头,看向李洵逸。 侧脸就够惊艳了,一转过来。 众人沉默。 李洵逸咳了一声。 “外面风大,我们去堂厅说吧。” 至于韩家独子韩舒言失言所说婚配一事,李洵逸毕竟是长辈,怎么能揪着这种小事不放呢,耳朵不好使也是常有之事。 再说,他听到也得装没听到,阙氏的老祖怎么可能嫁给这小子? 若老祖日后成为阙氏族长,婚配一事,更是无稽之谈。 小厮很快将茶水奉上,几人在中堂随意坐下。 元樱顺手拿起一只雪梨,椅子一拉,坐在了阙清月旁边,然后大口地咬了一口梨子,因为秋梨汁水颇多,一口下去,居然飞溅出了梨汁。 梨汁竟然还溅到了阙清月袖子上。 阙清月望了望袖子,目光不敢置信看向她。 元樱也看到了,当即被看怂了,将梨子从嘴里拿出来,老实坐着,没敢再吃。 阙清月看着她,手没好气地弹了弹袖子。 李洵逸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开口道:“你们几个来得正好,醉龙城每年会有一次百茶会,在城郊大乐山举行,那边风景不错,果子也好吃,我手里正好有四个名额,今年我就不去了,给你们四个吧。” “李长老,何为百茶会?可有什么讲究?怎么还有名额一说?”刘司晨问道。 旁边的韩舒言接过话头。 “这就要从大乐山说起……” 坐在他对面的东方青枫,抬手拿起茶碗,上下打量他片刻,不屑地掀开茶碗,看向里面的茶汤。 韩舒言起身侃侃而谈道: “……大乐山有棵情人树,这棵情人树据说已有千年树龄,几十年没开花了,这两天竟然开出了满树的红花,堪称奇景。” 说罢看向阙清月,对着她儒雅一礼,道:“我之前在茶铺时,也跟白衣姑娘说起过……” 东方青枫睨他一眼,喝着茶忍不住“嗤”了一声。 众人也不忍直视。 阙清月手臂放在扶手上,手撑着脸颊,无聊地望向门口。 “那情人树,每年都有无数有情男女前去系同心红绳,据说只要系了同心结,两人就会彼此相爱,这也是醉龙城有名的求姻缘之地,不但风景好,满树的红绳红花飘起来,更是一大盛景,颇为壮观,是前来醉龙城的客人,必游玩的名景之一。” 东方青枫将茶碗放到桌上,目光盯着他,不喜不怒地挑了一下眉毛:“别废话了,说重点,百茶会。” 这话不甚客气,韩舒言很是不悦,刚要开口,但是奈何对方气势太强,虽然年纪不大,但只是一个简单的面部挑眉动作,就让韩舒言脊背有点发凉。 加上李师也在这里,又是李师的客人,他也不敢造次。 “说起百茶会,其实也叫茶果会,有人也叫它三亩果会,品茶是其次,主要是醉龙城大乐山有一处三亩田的果树,很有名。” “有人传言,那里同情人树一样,都是大乐山灵气汇聚之地。 因为三亩之地,产出的果子与旁的果子不同,入品绵甜,滋味无穷,据说那三亩田下有地脉灵气滋养,果子吸收了灵脉,又受日月精华洗礼,食之能够延年益寿,祛病强身……” “只不过大会一年只有一次,果子数量有限,所以各门各派只有一到两个名额,大门派会有三到四个……” 李洵逸道:“宴席上会有一道美人汤,是以五种果再以大乐山泉水熬制,确实对身体虚弱者有奇效,白衣,你到时可以多饮一些。” 阙清月听罢,坐在那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又道:“舒言他也有一名额,到时我让他带你们去大乐山,趁机游玩一番,放松一下。那边风景,嗯,往年去看,确实不错,今年应该更胜一筹。” “好哎,千年古树,我还没见过。”元樱在旁边说了一句,然后看向自家祖宗,小心冀冀拿着梨子想往嘴里咬。 “一边吃去。”阙清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元樱只得拉开了椅子,躲到旁边吃梨去了。 “好了,今天的事就到这儿。”李洵逸站了起来,对一旁喝茶的东方青枫,点头和煦一笑。 然后板着脸对着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袖子里,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阙清月道:“白衣,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阙清月倚在椅子上看了眼他,垂下眼睑。 院外的树冠上,满是郁郁葱葱的叶子,遮挡着天上烈阳。 李洵逸与阙清月二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小厮换了新的茶饮与点心。 “……我知道你虽然不说,但哪怕现在,对自己是不是阙氏祖宗转世这件事,心中存疑,所以当掉玉佩,你是故意的。”李洵逸道。 阙清月双手插在衣袖里,见李洵逸问起。 她想了想叹气,“我也不是不信。”她下一句没说出来。 李洵逸替她说了:“你是觉得,你就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只是阙清月?” 他道:“其实,你这么想,也可以。” 李洵逸说完,低头抿了口茶。 树下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阙清月迟疑了一下,看向李洵逸,最终问出口:“我真是阙朝歌的转世?如何证明?就只凭出生时的一道月光吗?” 阙朝歌正是太悟阙门第一任老祖,太悟阙门的开创者,她的出生地,就在朝歌城,那时的朝歌城还不叫朝歌,五百年前还只是个村庄罢了,因阙朝歌而闻名,之后改成了朝歌村,以及后来的朝歌镇,直至现在闻名大聂的朝歌城。 李洵逸呵呵道:“你以为,随便什么人,出生时显化一下,便能做太悟阙门的老祖?”他哼了一声,“那你未免把太悟阙门的人,想得过于愚钝了。” “若是其它玄门中人投胎到我太悟阙门,我们个个认他做老祖,你看我们脑子是不是有病?” 阙清月看向他,她其实知道阙氏有些秘法,但她十岁离开阙门,算一算,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李洵逸道:“当年门内留有祖宗一块随身玉佩,与一缕头发,至今保存完好,你出生时,也剪下过胎发,门内人早就以秘法追溯本源。” 他对阙清月道:“追溯本源之法,本是禁术,不得随意施展,因施法者会折损十年寿元,但也就此确定,你,就是老祖的转世,这一点,阙门上下毋庸置疑。” 又一阵风吹过。 李洵逸望着面前这个懒洋洋不说话的人。 哪怕她没什么精神,但他还是能够从阙清月身上窥探出老祖当年之风采一二。 试想了下老祖宗当年是否也是这样,坐在椅子上,这般懒洋洋地看风景。 当然,阙朝歌是阙氏的开山鼻祖,整个人意气风发,锐利奋进,并不似眼前这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模样。 但哪怕只是这般,也能初见一丝丝天人风姿,气质这一块,阙清月她其实是能将人拿捏的死死的。 拿捏,且出色至极。 不辱先祖。 …… 刘司晨与东方青枫出来的时候,看到阙清月远远在树下站着。 刘司晨打了声招呼,“阙姑娘,李老长走了?” 阙清月顿了下,回头,见到二人,目光移至刘司晨旁边东方青枫身上,后又转至正脸,上下看了东方青枫一眼,然后手插在袖里“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刘司晨望着她的背影,有点疑惑道:“阙姑娘她,这是怎么了?殿下你惹她了?” 东方青枫一滞,“我惹她?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 说完握着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刘司晨:……不对劲。 随后他摇了摇头,两王打架,小鬼遭殃,惹不起。 很快他追了上去。 …… 李府确实比客栈住着方便多了。 不但有人收拾房间,还有专门的厨子,想吃什么跟厨房说一声即可,元樱一天跑八遍厨房,晚上光鸡腿就啃了三个。 不过虽然有人伺候,但祖宗洗漱的时候,还得她亲手来,不能假手小厮,她轻松提了几桶温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 看水差不多了,转身来到屏风外。 就见祖宗只着里面一层白色绸缎单衣,坐在书案前,李长老下午让人搬了一些书籍过来,说是作为天师,需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各类玄门典籍都要懂,元樱好奇翻了下,都是些天师府教导天师的书,只瞧一眼,她脑仁儿都疼那种。 阙清月正撑着额头在看,一晚上可谓是闻之颦蹙,卒无一言。 元樱走过去:“白衣,该洗漱了,再不洗水就凉了。” 阙清月眼睛没离开书面,声音倒是轻扬了下,应道:“嗯。” 随即看向她:“你叫什么呢?”没大没小。 元樱:“嘿嘿……” 待到从书上移开视线,她撑着桌子起身。 元樱以前在太守府,并不贴身伺候这些,只是外出时跟在阙清月身边打打杂,她属于夜里看门侍女。 不过祖宗平日洗漱之类,也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都是她自己来。 但她现在身子虚。 元樱怕她洗澡摔到,就上前学其他府里的丫鬟那样,准备帮她更衣,手刚伸到祖宗叠得整齐的衣领处。 刚一翻开,就被祖宗将衣领从她手里拽了回去。 “干什么?” 元樱道:“不是要更衣吗?” 阙清月白了她一眼:“去拿件换洗衣服来,还敢动手动脚……”说着边走边扯开衣带,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元樱:…… 待元樱将衣服准备好,送到屏风后的时候。 祖宗已经在浴桶里了,水没过她肩膀,正背对着她,那一头黑色长发,滑丢丢,亮滋滋,每一根发丝,根根分明,如泡过蜂蜜一样,表面冒着诱人的光泽。 大概听到了身后动静,她回头。 阙清月本就随意看一眼,见到是元樱,就转回去了,可刚要转回来,她发觉不对, 她蹙了下眉,开始上下打量站在屏风那边的元樱。 “元樱。” “嗯?”元樱看着被水气蒸着的祖宗的脸。 “你流鼻血了。” “什么?” 阙清月皱着眉转回身,想想不对,又回头,看到元樱正用手摸鼻子,果然鼻孔处有点血。 “嘶,你!”阙清月看她一眼又一眼:“你怎么回事?还不出去擦一擦?” “哦哦。”元樱转身出了屏风。 阙清月见她走了,才回过头,真是个傻妞。 难道今天厨房有什么大补的羹汤? 这气血真是足的让人羡慕。 她用手抚了下水面,荡起一层水花。 …… 大乐山百茶会虽然名额有限,但当天依然人山人海,只因情人树突然开花,香飘十里,景观之美,美不盛收。 有人来这里烧香礼拜,也有成双结对未婚男女前来祈愿。 到处都是卖同心结的小摊,上面摆着各种编织的红绳花样手环与配饰。 韩舒言带着一行人登上大乐山,顺便去情人树那边看一看。 远远望去,确实是一棵三人环抱的古树,树冠巨大,可能生得年代久远,经历了无数沧桑岁月,逃过数道人灾雷劫,三灾九难。 长得冠状天成,古朴大气。 像这种千年古木,是极少见的,如草木这样的生命,想活得久些也是非常难的事,生在有人烟的地方,担心被采摘砍伐,死得早。 生在深山中无人问津虽很好,可依然胆颤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雷火降下,且专门有一种雷针对着这些古木,一旦到了一个年限,定会遭遇它,它不劈别处,专劈活得久的花花草草,扛下来了就要等下轮天灾地难的到来,扛不下来,当场灰飞烟灭。 像这一株,能在人海茫茫中活上千年,顶着数万人视线,躲过上天各种灾劫,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算是草木中,顶尖的存在。 确实如韩舒言所说,树上开满了红花,配上满树红丝带,远远望去,红丝飞扬,如同一片起舞的红海。 这风不但吹着满树红花,也吹乱了阙清月额发,挡着她眼睛,她不得不扭头伸手撩开。 ------------ 16 樱桃毕罗 大乐山看似不高,风景很好。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这一棵情人树,城主将大乐山建得极致风雅,各种香火鼎盛的许愿庙、香火观,皆围绕着这棵情人树而建,打理的美不盛收,把交钱才灵的那一套,玩得明明白白。 今日人头涌动,客源爆满,两侧紧挨的商铺,一眼望不到头。 看着游走在人群间卖吃食果子的挑担小贩,与大批过来维持秩序的衙役。 “这城主,是个人才啊,果真得有点经商的脑子,才能将醉龙城建得软红十丈,富丽堂皇。”刘司晨见到此景,不由感慨道。 要知他家殿下,可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愁到接了私活呢,可惜啊,此城身后必有倚靠,至今也未查出是谁…… 韩舒言见状更是摇头晃脑:“欲识金银气,须从黄白游……” “少拽字儿了,书呆子,永乐山庄怎么走,快点。”刘司晨打断了他。 几人离开情人树,很快到达百茶会的设宴地点,永乐山庄。 递上请贴,来人将韩舒言几人引入庄中。 永乐山庄,坐落大乐山,映在一片青松翠柏之中。 庄外绿树成荫,庄内亭台楼阁。 几人路过两处偏殿,进入正殿中,殿内不但有假山流水,还有百余种茶树盆景,高矮错落,点缀其中,布置的花团锦簇。 正中间摆了十几条长桌案,此时有人坐着,有人围在一起,还有的吃吃喝喝。 桌上有各种瓜果甜茶,香醇的美酒,及各色糕点供人享用。 “哇,这就是百茶会啊。”元樱边走边四处张望。 带路的人介绍道:“这里百余棵茶树,皆是山庄从各地收集来的名品茶树,每一株都小有名气,各位贵客可以品鉴欣赏。”他客气地将几人引到其中一排桌案的位置,很快离开了。 因是长案,足有几米长,位置上坐了不少人,阙清月目光一扫,寻了中间位置,拨开披风,坐下来。 元樱与东方青枫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 这边没有位置了,韩舒言与刘司晨只能在对面寻一处坐下。 今日风大,阙清月穿了件孔雀蓝对襟衣衫,身上披了黛青色缎面披风,披风后面还有防风帽。 防风帽已放下来,搭在肩后,头发只简单的将上面一部分拢起缠了几圈,用一支镶嵌蓝色玉的树叶簪子固定好,剩下的披在身后。 因发髻位置靠下,看着与平时清冷相比,多了几分温婉。 她摘下风帽后,四处望了看,虽然进来时吵闹,但除了人的说话声,还有乐声。 大殿四角之处,或站或坐着几位乐侍,有吹埙,弹琵琶,抚琴弄萧,弹奏的是一曲霓裳。 就在阙清月不作声打量大殿时。 对面一胖乎乎穿着道士袍子的少年郎,也在偷瞄她,瞄了一会。 忍不住开口问几人:“哎,我是三清观的,许三精,你们是哪一门哪一派?我瞧着你们个个长得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不如结识一下啊!” “额。”刘司晨看了眼殿下,才回他道:“我们是阙门李长老推荐来的。” “你们是太悟阙门的?呵呵,那你们是第一次来?”他上次来没见过他们。 “是。” 许三精热情道:“我已经来过两次了,今年百茶会与往日不同,师父辈的来得少些,大多是门内弟子首徒,不过,你们也别拘束,聊起来,虽然吵了点,不过百茶会历来如此,就是在一起聚一聚,聊聊天,结识一下,然后吃个果子,互通有无,呵呵……” 接着,他看向对面穿着披风的那位,一进来就吸引他的视线的人。 “这位姑娘……”他小眼晴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口中道:“我一见你,便觉得你骨相奇佳,清秀雅致……” 阙清月目光从对面的一棵茶树上收回,望向他,然后笑了下,伸手取了茶杯,并不看他道:“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 说完,她低头喝了口茶。 “我看你有……” 元樱直接道:“你是不是想说有天人之姿?”省省吧,她都听腻了。 三清观外门弟子居多,多出神棍,忽悠人一套一套,今日竟然还忽悠到太悟阙门的人头上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啊……”元樱小声嘀咕了一声。 阙清月喝茶的手一顿,扭头看向她。 元樱立即闭上嘴:“……我没说你,说他呢。”说他呢,他是狐狸。 少年郎也不觉尴尬:“我们三清观近年人才辈出,比如我,许三精,你们可以打听打听,三清观许三精,长老首徒,门内的人都知道我……” 阙清月将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指碰了碰眉毛,无聊地开始看向不远的茶树与花草。 “其实……”少年看着对面的人并不搭理他,毕竟少年心性,忍不住就想说些吸引人的话。 他道:“其实,三清观与太悟阙门早年还是有些渊源呢,据说,两家老祖……关系匪浅。” 果然,一出此言,对面的人立即将目光转回来,再次看向他。 刘司晨也看向阙清月,犹豫道:“怎么……匪浅?”的关系?这是他能问的吗? 少年没说话,而是将两个大拇指放在一起,对着几人扭了扭。 态度之委婉,一脸懂得都懂的样子。 “你胡说八道!就你家老祖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谁家没老祖画像似的,我们太悟阙门的老祖,那是朝歌城第一美人!”韩舒言在旁边坐不住了,直接拍案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老祖,除了矮点,胖点,哪一点配不上你家老祖?他们就是在一起过,怎么了?” “谁和谁在一起?你说清楚?” “野史上就这么说的,他俩就是有一腿,你想打架,我可不怕你。” “你们三清观,欺人太甚!” “太悟阙门,也就那样,瞧不起谁呢?” “……” 东方青枫听着嘴角一侧挑起,似笑未笑地看向阙清月,这两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对面坐着的这位,就是阙朝歌的转世。 他用手点了下阙清月旁边的桌子,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跟三清观还颇有渊源。” 阙清月放下支着额头无聊的手,也看向他,漫不经心地道:“是吗?可我记得,九殿下幼时也曾有过婚约,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东方青枫脸色当即变幻了下,胸腔里的郁气一时搅动,憋气地转回头,退婚之耻,多年无人提及。 随即,他又咬牙切齿看向她:“阙白衣!”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么久远的事。 阙清月云淡风轻地起拿起桌上倒好的云雾松针茶,轻叹一声,并不怕得罪他,反而告诫他:“是啊,那么久的事,阙朝歌做的,与我阙清月有什么关系?对吧?”九皇子聂裴枫。 东方青枫收回手,目光看向别处,攥拳放在桌上。 阙清月也转过身,目光看向另一边开得正盛的茉莉海棠。 很快,庄里的侍女陆续端着盘子走进来,大殿鼎沸的声音总算降下来。 端上来的都是以果子果仁为主的各样点心。 其中一道樱桃毕罗,卖相极好,樱桃果馅料,紫红如鲜,薄薄的粉皮之内朦影玲珑,装在碟里,煞是惊艳,未曾损坏半点樱桃颜色。 实在难得。 以及用七色花做成的七彩米锦,虹桥花糕,看起来也如玉般精致。 最后是一道清风饭,以琼脂龙脑细末与牛奶一起拌匀,再垂到冰井深处,取出来后,就是一道清爽可口的冰凉点心,祛暑生津。 此次百茶大会是永乐山庄卢玉章主持,他也不多赘述,进来先转上一圈,与各门各派打过招呼,再一抱拳:“各位英雄,大侠,各大门派的大师兄,小师兄,美人师妹,大家吃好喝好,卢某在此就不打扰各位雅兴,随意闲聊,呵呵自在些,大家随意。” 一时间,大殿中恭维声不断。 “来人,上最后一道美人汤。”卢玉章边走边与人打招呼。 “美人汤是何物?”刘司晨问道。 “就是我们这次来这里,要品尝的三亩果。”韩舒言在对面解惑道。 “此果在大乐山极为有名,人人都想尝一尝,可惜只有三亩田,数量有限,所以才被这里的人称为三亩果,很稀罕,只有一年一度的百茶会上才能吃到,三亩果用大乐山的山泉熬制出来,就叫美人汤。” “哦,原来如此。” 美人汤端上来时,约杯盏大小的那么一杯,里面只有三五块果肉,像熬制的一种粘稠果饮。 卖相看着倒是不错,晶莹剔透,其中有黄红青三色肉,汤汁是淡橙色。 端来时,汤汁散发出一种沁人肺腑的果香气。 这时大殿基本没有声音了,都被这杯果茶吸引,或细品,或狼咽,更有的直接拿瓷瓶玉器装好要带走。 旁边的元樱早就迫不及待地端了起来,刚要喝。 “慢着!” 阙清月伸手盖住了她的杯口。 元樱望着祖宗雪白的手背不解。 阙清月收回手,她单手拿起面前这杯美人汤,放在鼻子,细闻,眼神从右慢慢移到左,最后将杯子放下,回味了一瞬才道。 “这汤,有问题。” ------------ 17 妙极 ------------ 18 保重 ------------ 19 表哥 ------------ 20 阴阳和合 ------------ 21 花城 ------------ 22 扶风簪花 ------------ 23 查房 ------------ 24 风都城 ------------ 25 天命 ------------ 26 且听风岭 ------------ 27 黄九 ------------ 28 猎人 ------------ 29 画像 ------------ 30 花瓣雨 ------------ 31 告辞 ------------ 32 客栈 ------------ 33 画本 ------------ 34 克星 ------------ 35 唇齿相依 ------------ 36 远来客栈 ------------ 37 域 ------------ 38 玉娘 ------------ 39 引诱 ------------ 40 滇王聂昶 ------------ 41 极品羊脂 ------------ 42 好暖 ------------ 43 青花镇 ------------ 44 半步天灾 ------------ 45 隐仙谷 ------------ 46 骆丹城 ------------ 47 噩梦 ------------ 48 我们走 ------------ 49 月牙 ------------ 50 翻云覆雨 ------------ 51 阙牌 ------------ 52 府中无正妃 ------------ 53 家宴 ------------ 54 心悦你 ------------ 55 上门 ------------ 56 想见她 ------------ 57 虚影 ------------ 58 碰触 ------------ 59 最后一张卡片 ------------ 60 共白头 ------------ 61 我回来了 ------------ 62 再重逢 ------------ 63 梦回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