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默视角 ------------ 1 第0章 《春喜》 文/宋昭 晋江文学城首发 — 2013年的一个冬日,北京下了场暴雪。 大雪压枝,举目白茫茫一片,似要将所有人、事全都压进那场肆虐的大雪里。 而这样大的雪,竟然也拦不住一个人想走的决心。 春分那天,许默谈了一年的前女友毅然决然抛弃北京的一切,抛弃苦苦挽留的许默,搭乘飞往纽约的航班,迎接她的新生活。 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一家装潢复古的咖啡店,跟密友面对面坐在落地窗前,端着一杯拿铁,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场残雪。 清理工人正拿着扫帚不停地清理地上混合了泥渍、污水的粗雪,而高处的树枝上还挂着白。 夏竹此刻觉得,她有点像树上那抹白——看似冰清玉洁,实则脏到了骨子里。 几天前,她用最卑劣、最庸俗的手段逼走了许默刚分手的女朋友。 豪门小说里总是有男主妈妈拿出一张空头支票威胁女主离开的戏码,这次开出空头支票的女人却不是男主妈妈,而是夏竹。 灯光璀璨的夜晚,夏竹站在京城地标性建筑——中央电视塔的旋转餐厅的落地窗前,俯瞰完大半个北京的夜景,回头冲周娆笑了下,两句话决定对方的命运:“许家不会接纳一个堕过胎的女人,周小姐,您好自为之。” “餐桌上那张银行卡里有两百万,足够您去美国挥霍一段时光,我劝您收下。” 年轻女人被夏竹用钱侮辱,神情里流露出深深的羞辱感。 夏竹心平气和看着对方,见女人气到咬破嘴唇,恨不得将手上的香槟泼到她脸上,却因顾忌她的身份,只能放弃这举动,最终咬咬牙,屈辱地起身拿上银行卡走人。 那一刻,夏竹想的是——她真挺坏的。 周娆走到一半中途折返,她站在几米远,眼含鄙夷地睼着夏竹,冷声反问:“夏小姐,您能保证您这辈子一定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吗?” “您的厚礼我收下了,我也祝您永失所爱。” 摆在桌面的手机不停震动着,夏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慌不忙挂断电话,并将手机翻了个面,颇有不搭理的姿态。 对面的沈妍不小心瞥到来电人的名字,担忧地望了望面不改色的夏竹,轻声提醒:“竹儿姐,你这次……真的做得确实有点过了。” “许默哥要是反应过来,你肯定要遭殃的。” 夏竹搁下咖啡,手指摩挲着光滑、细腻的桌缘,面上说不出的平静:“我知道,我这不是等着他来找我算账吗。” 出乎意料的是,夏竹等了一个冬天都没见许默来找她麻烦。 他好像很快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人前人后再也不提“周娆”这个人。 久到周围人都忘记了这个名字,久到朋友圈换了一茬又一茬新人,久到夏竹都以为他真的开始崭新的生活了,许默却在某一天一反常态跟母亲文琴说他要去美国。 那段时间许家内部混乱,正是要人之际,许默却不管不顾地定下飞往纽约的机票。 看得出,他并不想与许家所有人共存亡,且对现在所处的环境深恶痛疾。 夏竹从文琴那得知许默即将要飞美国的消息,拜托熟人打听到他的航班,不管不顾开车追到机场。 那天天气极好,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而夏竹却心冷到哆嗦。 她从来没有发现,北京机场这么大,大到她跑遍了大半个机场都没找到人。 一直到广播站响起飞往纽约的航班开始登机的消息,夏竹才在人群里找到许默的身影。 他提着行李箱,穿着灰色大衣,虽然淹没在人群,却因身高高出周围人半个人头,格外显眼。 夏竹看见人,顾不上丢不丢脸,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一声许默。 机场人来人往,听到夏竹撕心裂肺的喊声,全都转过脑袋望向她,大家都在揣测,是不是即将上演一出儿女情长的好戏。 唯独故事中心的许默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夏竹心脏仿佛缺失一块,疼得她不能呼吸,她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蹲下身痛哭出声。 原来不是没有行动,原来不是忘记了,原来不是放下了,而是在私底下偷偷准备回击。 夏竹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中途有看不过去的游客好心给她递纸,她那时只顾着难受,压根儿不曾注意周围人的目光。 也不知道有人曾当场目睹她的狼狈,后来跟人提到13年的机场,那人总是叹气,然后不痛不痒评价一句:「我从没看她哭得这么惨烈过,跟死了妈似的。」 — 不知道该用幸运形容还是该用残忍形容夏竹的心境,那天由于天气原因,航班生生延迟了两小时。 许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见了她最后一面。 他俩面对面坐在VIP候机厅,许默将登机箱搁在圆桌旁,脱下大衣搁在登机箱拉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他那天温柔得有些残忍,看夏竹哭得眼睛又红又肿,他跟地勤人员要了杯温热水,又给她递了几张纸巾,体贴地问她:“你到底哭什么呢?” “不是如你所愿了吗?我跟周娆已经分开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夏竹闻言攥紧纸巾,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坐着的许默,她看着他脸上写满无辜,眸色里满是无奈,忽然觉得这个人陌生到了极点。 大抵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又或是她那天还心存幻想,对上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她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妄想:“我想要你留在北京。” 许默似乎被她天真可爱的语言逗笑了,他嘴角的弧度往下陷了几分,语气近乎蛊惑道:“夏竹,这世界上不是谁都有资格留住谁的。” “我不能,你也不行。” “你做事儿可以没下限,但是不能没底线。” 语气说不出的温柔,话却说不出的冷漠。 到底是宠了十几年的妹妹,许默还是给她留了一丝脸面,没让她太难堪,只是劝她回去,别再犯傻。 航班信息再次有变动,夏竹看着收拾东西要走人的许默,下意识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她那天力气极大,许默拉了几下都没拉开她,僵持到最后,许默眉间浮出淡淡的浮躁,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两分:“夏竹,别让我讨厌你。” “你让我很失望。我教你的那些,你好像一件也没记住。” 夏竹这才发现,他眼底早已经没了温存,有的只是被干扰的不耐。 她对上那样残忍的目光,手上忽然没了力气,松手目送他提着行李箱大步离开。 航班起飞时,夏竹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窗前哭得泣不成声。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命运突然击中她的眉心,她恍惚意识到,许默不能拦下一个决心要走的女人,她也不能阻止一个决心告别的男人。 除非对方心甘情愿为你停留,可惜,这样的爱情屈指可数。 ------------ 2 第 1 章 有人总结17年的中国电影市场是褪去浮华,成长优化。 与中国电影市场一起变化的还有夏竹和许默的关系。对夏竹来说,那是后来诸多美好回忆里再也不可复制的一年。 那一年,她嫁给了许默。 — 许默电话进来前,夏竹正在组里跟一演技不行却爱耍大牌的女演员干架。 对方仗着跟投资人睡了,天天在片场磨洋工磨导演加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夏竹的底线。 这一次竟然想砍掉一核心角色的戏份,高光全加她头上。 导演周川战战兢兢找夏竹商量时,她火气蹭蹭直冒,一把夺过导演手里的剧本,直奔女演员的化妆间。 嘭地一脚踹开女三汤倩的化妆间的门,夏竹将剧本劈头盖脸砸女演员脸上,指着鼻子戳穿她靠投资人上位的事儿。 “甭以为跟了个谁,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开播前我就说了,我的剧本容不得人随便删改。” “你要演得了演,演不了换人。” “真是前门楼子搭把手,好大的架子,搁我这演起来了。” 汤倩正在化妆,闻言恼羞成怒,抓起桌上散粉就往夏竹身上撒。 散粉如雪般洒了夏竹一身,蹭脏她的头发、衣服,夏竹想着自己打磨了三年结果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剧本,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甩女演员脸上,气喘吁吁骂:“凭你丫什么东西。” “不琢磨演技,天天想着走歪门邪道。这么想泡有钱人怎么不去当坐台女,跑剧组来了。” 这话太过火,跟进来的周川脸色黑了又黑,看向夏竹的眼神里充斥着不赞同。 追过来的助理小丝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拉夏竹,想让她少说两句,奈何夏竹人在气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女演员被揭穿皮恼羞成怒,尖叫一声,站起来跟夏竹打成一团。 眼见汤倩打红眼,导演周川急忙上前拉开两人。 啪—— 女演员本来一巴掌准备甩夏竹的,结果摔在了周川脸上。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女演员惊恐地捂了捂嘴,小声道歉:“川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打——” 夏竹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不好意思地扫一眼周川泛起红掌印的脸颊,无声地瘪了瘪嘴。 周川摸了摸被打的右脸,冷着脸拉开两人,大声训斥:“别闹了行不行?” “剧还没播呢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怕人不知道啊?当剧组是你家菜园子呢,想怎么弄怎么弄?” “夏竹你同意加就加,不同意就算了,打人干嘛?还有你说那些……” 说到这,周川沉默两秒,做决定:“你回去休息两天再说,不用你盯现场了。” 夏竹一听,当场皱眉,她冷脸看向周川,条件反射问:“凭什么?” 周川扫了眼旁边蓄势待发的汤倩,急忙拦在人前推了一把,催促对方:“马上到你的戏了,赶紧拍去。” 汤倩愤懑地瞪一眼夏竹,气鼓鼓地提着裙摆走出化妆间,那姿态好似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夏竹目送女演员离场,理智稍微回笼,她上下打量一圈憋着火气的周川,故意开玩笑:“汤倩背后不会真有什么我惹不起的人吧?” 周川扯了下嘴角,望着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度,不把今天的冲突当回事儿的夏竹,轻飘飘反问:“你说呢?” 夏竹:“……” 深深吸了口气,夏竹从牙齿缝李憋出一句:“别指望我会道歉。” “改我剧本的事儿我还没地儿撒火呢。” 周川被她的宁折不屈逗笑,似笑非笑问:“你知道她背后的大佬是谁?” 夏竹眨眨眼,露出一丝好奇,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看上了汤倩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没长脑子的人:“谁?” 周川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夏竹,暴露真相:“信达资本。” 夏竹神情一愣,显然没想到汤倩竟然能攀附上信达资本。 娱乐圈资本众多,背后的大树数不胜数,但是细分下去也就两派,一派是沪圈资本,一派是京圈资本。 京圈资本以周肆的红帽资本为首,而沪圈资本以信达资本为首,信达资本是这部剧最大的投资人。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圈里有名气的、叫的出名字的演员、明星、歌手背后没点东西,实力再好也只是昙花一现,能长期活跃在屏幕上的大多都有资本捧,只是看背后的资本实力大小。 而这些,夏竹进圈那一刻就知道了。 不过她向来不当回事儿,觉得只要不舞到她面前,人走什么捷径,攀什么大佬跟她完全没关系。 当然,入行到现在她也没遇到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周川见夏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最终一锤定音:“拉不下脸道歉就给你放几天假,躲躲清闲。” “……” — 夏竹还想争论几句,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 翻出一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夏竹以为是卖保险的,习惯性地摁断。 还想再说几句,周川已经出去,偌大的化妆间只剩她。 夏竹收敛好情绪,深呼一口气,准备出去继续盯现场,没曾想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再次不停歇地打过来。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动的数字,夏竹憋着一口气,摁下接听:“喂?您谁啊?有事吗?” 语气有点冲,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迁怒。 电话那端缓了两秒,响起一道沉稳平和、不急不躁的嗓音:“夏竹?” 男人的清脆如玉石的声音穿透耳膜,一如既往地令人头疼。 夏竹握紧手机,脊背不受控制地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扫了两眼屏幕上那串陌生数字,确认是谁后,重新理清思绪,拖长语调询问:“您、有、事、吗?” 男人像是没察觉到夏竹的不满,一字一句回应:“我刚回大院撞见老太太摔了一跤,现在人在医院,你要不要——” 没等许默说完,夏竹听见姥姥摔了,急切追问:“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你把定位发我一下。” 挂断电话,夏竹回头扫一眼满地狼藉的化妆间,满脸急切地跑出去,不等助理呼喊,她拿上车钥匙钻进一辆京A牌宝马mini,踩着油门飞快逃离剧组。 夏竹挂断电话后,很快收到一条短信。 「301医院,门诊五楼。」 出了剧组,夏竹打着导航赶往301医院。 路上夏竹不放心姥姥,重新翻出那个陌生号码打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冷静问:“你在开车?” 夏竹车堵在工体还在等红绿灯,她神色烦躁地抓了把方向盘,开口解释:“工体这边塞车,我估计得等半小时才到医院。” 许默轻轻嗯了声,语速刻意慢下来:“没事儿,你慢点开,我这边先替老太太办理住院。” 话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没联系,曾经的熟捻、口不择言和撕破脸皮的吵闹早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剩下的只有陌生、疏离。 夏竹一边盯着前方的红绿灯,一边留心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通话秒数不停涨,但是大家都没说话,夏竹忽然感觉车内闷得喘不过气,悄悄留出一条车窗缝。 新鲜空气从车窗口钻进来,夏竹好受许多,听筒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嘈杂的背景音、医院的广播声,唯独没有男人的声音。 等待令人躁动,夏竹准备挂断电话时,沉寂长达五分钟的通话再次冒出人声:“老太太估计腿摔骨折了,刚做完CT,我现在去办理住院。” 没等夏竹反应,男人的声音再次溢出屏幕:“下次开车就别打电话了,挂了。” 夏竹见状,急忙喊出声:“等等。” “嗯?” 夏竹抿了抿嘴唇,指腹摩挲着方向盘,闭着眼问:“这手机号是你本人?” 那头似是被她逗笑,夹着笑意反问:“不然?” 夏竹无声咬住嘴唇,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情绪,缓缓开口:“……行,挂了。” 电话挂断,绿灯重新亮起,夏竹忽视那些疯长的思绪,提起神,重新踩油门往医院赶。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路上堵车她硬是磨了半个小时才开到医院,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停好车,夏竹拿着车钥匙、手机匆匆下车。 按照许默之前的指引,夏竹一溜烟地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跑到门诊楼五楼。 在走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正准备打电话询问,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这儿。” 夏竹真真切切听到男人的声音,忽然走不动路。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曾经的发誓她还历历在目—— 「夏竹,麻烦你离我远点,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回忆在脑海里反复跳横,夏竹忽然不敢回头,僵持很久她才缓慢转过身。 不知道是不是午休的点儿,医院走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许默站在几米之外,手里提着刚打印出来的CT报告,目不斜视看着她。 他眼神格外有分量,落在身上,令人不自觉地压低脑袋、肩膀。 夏竹承认,她十七八岁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很痴迷许默的脸。 原因无他,只因他那时长得很像她追的那部爱情电影的男主角,她至今记得电影里有句台词是——爱情是将伤心作为担保而借来的幸福。 情窦初开的岁月,她也曾与密友偷偷阖上门,双双趴在闺房的大床,翻出大院男孩们的照片一一比对,最后在密友的逼迫下,她捂着滚烫的脸颊,目光落在被摆放在最边缘的照片,小声讲:“他最好看。” 密友闻言噗呲一声,捡起照片,盯着照片里单手抱着篮球,穿五号球衣,露出饱满额头,对着镜头冷冷一笑的少年,若有所思调侃:“原来你喜欢许默哥这款啊。” “我以为他这样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人,你不会看上呢。” 多年后的今天,夏竹再次看到曾经真心诚意心动过的人,忽然意识到,他与柏原崇毫无相似之处。 她只是给年少的自己造了个梦而已。 午夜梦回之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毕竟,她曾亲手摧毁一个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夏竹表情僵了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把手心,嘴角扯出一丝无懈可击地微笑,挪步走向男人。 距离不到半米,夏竹稳稳停住脚跟,尴尬开口:“……我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们。” 跟夏竹的拘束比起来,许默倒是无比从容,他上下审视一圈夏竹,视线落在她沾满散粉的头发,顿了半秒,低声解释:“刚在跑住院手续,忘记跟你说一声。老太太现在在住院部十五楼。” 夏竹察觉到许默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时浑身不自在,她僵着表情,故作疏离:“嗯……今天谢谢你。刚刚麻烦你了。” 许默被夏竹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猝不及防,他很轻很淡看她一眼,不太熟练地回了句:“举手之劳。” 夏竹的目光悄然转移到许默手里拿的CT报告,想起正事儿,她脸上多了两分担忧:“姥姥摔得很严重吗?” “小腿骨折,估计得养两三个月。” 说到这,许默冷不丁转移话题:“你头发怎么回事儿?” “又跟人打架了?” 娴熟的语气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许默也是这样问,然后任劳任怨为她收拾烂摊子。 只是现在不会了。 夏竹啊了声,这才想起刚刚被汤倩泼了一身散粉,她下意识抬手拍头发,还没拍两下,男人看不过去,出声提醒:“左边。” “刚在剧组跟一女演员闹了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儿。” 许默见她拍没到,下意识想要伸手帮忙,只是手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默然收回去,再次提醒:“再往左一点。” 夏竹手上动作一下子慢下来,她耸耸肩,收回手,浑不在意道:“算了,不弄了。我去看姥姥。” 话说到这,夏竹重新扫了一眼许默的装扮,见他西装革履,俨然一副社会精英扮相,隐约猜测他估计是刚从哪个饭局出来:“你待会是不是还有事儿?要有事儿你先走吧,医院有我处理就不用麻烦你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 许默默不作声望着一心道谢的夏竹,微皱眉头:“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细细揣摩,还能分辨出许默话里藏匿的委屈,只是夏竹忙着探望生病的姥姥,哪有时间管风月。 那是17年4月,她跟许默在北京重逢的季节。 重逢毫无征兆、新意,却让夏竹记了许多年,后来跟人回忆他俩之间的爱情故事,她总爱说缘分天注定,有些人是走不散的。 不是因为爱有多深,恨有多浓,而是因为各有各的责任。 ------------ 3 第 2章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许默双肩放松,好脾气地看着退后半步的夏竹,面上露出淡淡的不解,可情绪平静得好似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如果不是跟他认识多年,夏竹都觉得他是在自我反省。 可惜不是,他就是单纯的疑惑,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只有真正了解过他,才清楚,他是个外热内冷的“好好人”,明面对谁都体贴温柔,看谁都深情,可骨子里比谁都冷。 若不是夏竹早就领教过他的冷漠,恐怕也会被他这句疑问带进沟里。 背后就是骨科门诊,时不时有病患出入,他俩站在走廊挺招眼。 第三波人路过时,嗅觉异常的路人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脚步微滞,带着好奇的目光瞄向他俩。 夏竹不愿当供人逗乐的人,微抬下巴,冲许默报复性地笑了下,避开话题:“我去看看姥姥,你请自便。” 许默被她的礼貌震住,见她要走,依然抬步跟上去,与她并肩齐行,甚至为了配合她的身高,还主动弯下腰,在她耳边压低音量交代:“我陪你过去。老太太的主治医生是我小学同学,我去给他打声招呼。” 打声招呼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特殊的关照。 有时候有人脉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可若没有人脉,你跑一件事儿折腾一两个月或许都没人搭理。 他们这个圈子,向来不会随意开脸得罪谁,毕竟都清楚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的道理,再说,大家都一个圈子的,利益牵扯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至于这么撕破脸。 所谓的混圈子,肯定得有人脉、资本、家世做支撑,不然谁乐意跟你混。 说得再难听点,你要是自身没价值,谁跟你玩儿。 夏竹清醒地眨眨眼,认命道:“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默顿了顿,想说他没这个意思,可余光扫到她那张冷淡到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白皙面孔,到嘴边的话全被他咽了回去。 夏竹混娱乐圈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名字是真的,没人知道她家里干什么的。 前几年有个导演看夏竹长得漂亮又有个性,拍戏结束找副导演攒了一个饭局,特地邀请夏竹参加,准备给她下套。 饭局上副导演想着法儿地骗夏竹喝酒,还偷偷给她下药,完事儿将人送到导演的房间,导演人还在门口就被几个身材高大威猛的汉子堵着揍了一顿,最后还将其脱光扔在酒店门口任路过的人观看,而事故中心的夏竹美美隐身。 混娱乐圈的人知道这事后纷纷揣测夏竹的背景,可任凭他们怎么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一次爆出点信息还是有次颁奖典礼,红帽资本的周总竟然在典礼结束后主动替夏竹提礼服裙摆,夏竹歪头朝周总淡淡一笑,后面两人又搭乘同一辆豪车离开现场。 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揣测夏竹背后的背景是红帽资本的周总。 可后来红帽资本的周总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甚至为了她,在北京的一处别墅高调燃放了一整晚的烟花向她求婚。 #北京阔少为爱放一场烟火盛宴# 的词条在微博上挂了整整三天,足以见得他有多爱他的爱人。 至于夏竹这个没有被证实过的绯闻当事人,自然而然被吃瓜群众抛之脑后,夏竹的背景是红帽资本的周总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她又成了娱乐圈的边缘人,一个有成名作但没背景的打工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某某的“情人”、“小蜜”,全是摸不着的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夏竹虽然混娱乐圈,但是从来没把自己当圈里人,她只是享受写故事、写剧本,喜欢看自己写的故事角色被演员真真切切演出来,至于所谓的名利,她并不在意。 可不在意,并不代表不懂。 — 走出门诊大楼,两人一同往住院部走,路上许默的余光时不时落在夏竹身上。 即便被散粉弄脏了头发、衣服,依旧遮不住她的气质。 仔细看会发现她头发发质保养得很好,如丝绸般柔顺、黑亮,因为天气太热,她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有几根碎发不听话地扎出来,多了两分调皮。 五官精致、漂亮,皮肤好到没有毛孔,属于标志的鹅蛋脸,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鼻尖上的那颗红痣,冷白肤色衬得那颗红痣越发诱人。 因为工作原因,她穿搭简单,只穿了件条纹衬衫配一条湛蓝色的阔腿牛仔裤,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 今天素颜没化妆,除了右手食指戴了一个祖母绿戒指,脖子、耳朵上没有任何首饰,整个人显得很干净、利落。 许是走得匆忙,脖子上的工牌忘记摘了,工牌最上面写着《周三再见》摄制组,下面两排小字写着—— 姓名:夏竹 职务:编剧 三年没见,她性格变了挺多。 以前在他面前话挺密,不用他主动找话题,她便会自觉地跟他分享她的日常以及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到的奇奇怪怪的八卦,有时候话多到他不耐烦。 可现在,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话题可聊了。 抛开那些不成文的恩怨,许默对她并没有意见。 只是过不了那个坎。 思绪到这,许默滚了滚喉结,侧身问夏竹:“你回国还是住大院?” 走过长廊,看着排起长队的电梯,夏竹无声皱眉,脑子里思绪一转,立马往另一台电梯走,许默默不作声跟着她。 夏竹余光扫了两眼身边的男人,见他不紧不慢跟着,面上没有任何不耐,夏竹抿了抿唇,终于想起回他:“没有,我现在住海淀那边的公寓。” 许默看她一眼,继续问:“海淀哪儿?” 夏竹按捺住情绪,沉沉开口:“定慧寺附近。” 许默还想说什么,电梯刚好到达一楼,这台电梯可能位置偏僻,没什么人知道,这会也就几个人。 等人一出,夏竹如鱼儿般飞快闪进电梯,火速摁下15楼后,主动钻进电梯最角落,许默后一步进电梯,他站在电梯口,两人中间隔了三个人。 视线有阻,许默想说的话也被堵回喉咙。 电梯上行过程中时不时有停留,建筑年代已久,电梯时不时发出一些异响。 夏竹站在角落,抬头只看见许默半个背影。 他身高大概有187cm,背影挺拔、笔直,深色西装衣领口露出一小截白衬衫,后颈修长,后脑勺饱满圆润,站在电梯里格外突出。 许默从小就规矩、正经,学业永远最优,是大院里最省心懂事的小孩,仪态也是是院里几个孩子里最好的,小时候经常被几家长辈挂在嘴边,让他们几个混孩子学学隔壁许家的小子。 有段时间夏竹很讨厌他,觉得他很装很假,后来了解到他伪装下的脆弱,又开始同情他,觉得他真可怜。 同情、怜爱一个男人是爱他的开始,可惜那时候的夏竹并不清楚心疼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想,她一定不会再去招惹许默。 不为别的,为她这满腔热忱不值。 毕竟,这世界不是谁都能与喜欢的人相爱。 大抵相爱这件事本身就像买彩票一样,是一场没有赢率的投资。 想着想着,夏竹忽然想起许默第一次来大院的样子。 1998年的夏天,北京远没有如今繁华,也没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房价也没如今这般贵。 那时候的北京还处在发展阶段,王府井商业街正在改造中,街道狭窄混乱,到处都是铁皮拦着,西直门长途汽车总站停着许多红色大巴车,街道到处都是水果摊,胡同老旧狭窄,出门就能碰见xx夜总会。 那年夏竹刚满五岁,除了沈家还在喂奶的小女儿沈妍,她是大院里最小的妹妹。 一个大院总有领头的小孩,沈行年龄最大,打架也最厉害,还有脑子,总是能带领底下的小孩干坏事还不被发现,自然而然成了大院的老大。 大院没几个女孩,夏竹一个人玩无聊,除了每天去看沈家的小妹妹,没上学的日子都是跟着沈行、周肆他们混。 每次他俩跟别的家属院的小孩打架,她就躲背后偷偷放风。 许默来大院那天,沈行周肆正跟隔壁院的几个小子打架,她收了沈行的棒棒糖,一如既往地为他们放风。 几个男孩混在一起,打架是常事,沈行打架从来没有输过,那天却出了点意外。 她蹲在角落撕棒棒糖,怎么也扯不开外壳,想着走开一会儿应该没事,没曾想隔壁院的几个找了大帮手,沈行俩被打得鼻青脸肿。 等夏竹回去,几个小孩围着他俩叫嚣老虎不在猴子称王了。 夏竹没放风,站在角落心虚得不敢说话,也不敢冒头。 躲了会儿听见许叔的声音,她立马尖着嗓子朝里喊了声有人来了。 喊完她也准备跑,结果许代山已经看见她了。 夏竹咬着棒棒糖站在原地,扭头看去,只见许叔领着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朝她走来。 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定制旗袍,留着长卷发,长了一张温柔脸,说话柔软而又缱绻,后来夏竹才找到精确的形容词——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漂亮女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命不好,最后还为她这虚无缥缈的爱遭了罪。 男孩大约七八岁,穿着宽松T恤和阔腿牛仔短裤,一双小白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肮脏。 对方比夏竹足足高了一个头,她看他还得仰着脑袋。 打架的几个小混蛋听见消息早跑了个干净,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夏竹怕打架被发现,小大人似地拍了拍滚满泥的裙摆,故作镇定地冲许代山露齿一笑,而后伸出白嫩小手跟许代山打了个招呼。 许代山见是小夏竹,满脸笑意地回应:“小汤圆儿,大热天的你蹲在这儿干嘛?” 汤圆儿! 小夏竹当场呆住了,她自从上了幼儿园,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叫她小名了! 她放学回家跟父母抗议坚决不要这个小名儿,结果爸妈非但不改,还笑着说叫汤圆儿多可爱。 怕她想不开,夏妈妈还贴心安慰夏竹:“隔壁沈家的小女儿小名饺子,你们俩女孩小名取得多搭配,以后跟饺子妹妹一定要好好相处。” 夏竹知道改名是无望了,也庆幸还好大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不然她得羞愧死。 听到许代山叫她小名儿,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双手叉着腰望向一旁不说话、满脸拘谨、严肃的男孩,“许叔您能别叫我小名儿吗,我都上小班了。” 说到这,夏竹指着许默,雄赳赳气昂昂问:“还有,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那姿态只差说:我是大院土生土长的小孩,不欢迎外来人。 许代山一眼看穿夏竹的心思,夹着笑意介绍许默:“噢,他是你许三叔的孩子,之前一直住在苏州,今天刚把他接过来。比你大几岁,你叫他许默哥哥就行了啊。许默哥哥刚回北京什么都不熟悉,以后汤圆儿记得带着哥哥一起玩啊。” 夏竹是个很热心的小姑娘,听许代山这么说,她毅然决然接下这个任务。 她穿着粉色公主裙,咬着棒棒糖走到许默面前才发现小许默长得很漂亮。 他五官漂亮又精致,皮肤又白又亮,身上特别干净,还有淡淡的香味,跟沈行、周肆这种整天打打闹闹,浑身汗臭味的男孩比起来,简直不在一个梯度。 小夏竹第一次见这么漂亮干净的男孩,羞涩地捂着嘴巴夸他:“哥哥你好漂亮啊。” 说完还想伸手碰许默,结果被他无情躲开。 夏竹委屈地瞪了眼许默,瘪嘴:“我能摸一下你吗?” 小许默听到这话,握紧旁边微笑的女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这是她见许默的第一印象——不好玩、不好惹、不能碰。 后来夏竹才知道,夸一个男人不能夸漂亮。 漂亮这个词,不礼貌。 ------------ 4 第 3章 多遥远的记忆啊,她居然还记得。 夏竹被挤在电梯角落,只能透过人与人之间留出的狭窄缝隙,盯着电梯壁不停攀升的红色数字,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物是人非的忧伤。 电梯抵达15楼,站在门口的许默却没顺应人群走出去,而是摁着开门按钮,下意识回头寻找夏竹的身影。 两两视线触及,夏竹猝然掉进许默深邃如潭、柔情似水的茶褐色眼眸,一时间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雁过留痕般,掀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这种感觉似北京的早秋,风一吹,刺骨的凉。 夏竹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忽然站出来冲许默感激地笑了笑,小姑娘刚忙着翻找身份证,忘记电梯到了,等反应过来才拉上挎包拉链,提着楼下买的排骨汤走出电梯。 迈出电梯前女孩不经意扫到许默的俊脸,面露惊艳地说了声谢谢。 那是藏于陌生与陌生之间的短暂惊艳、邂逅,如果彼此有意,或许还有一段你来我往的故事。 许默猝不及防,回神对女孩淡笑着说了句不用谢。 夏竹撞见这幕,刚还熊熊燃烧的心火立马被凉水浇灭。 早该知道的,他对谁都这么温柔,对谁都这么礼貌。 可她还是会被他不经意暴露出来的细节打动。 于她而言,不是个好习惯。 可以说,在某些时候,足以致命。 许默见夏竹迟迟没有动作,又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明显要搭乘电梯,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好心提醒:“有人来了。” 夏竹这才抽身,她攥紧手机,尽可能地忽视许默,快步走出电梯。 没走两步就犯了难,她不知道姥姥在哪个病房。 跟上来的许默察觉到她脚步慢下来,贴心道:“右手边第三间。” 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他凑近时,扑了夏竹满鼻子的幽香。 淡淡的木质香味,有点像松木味,让人仿佛置身雾蒙蒙的森林里,不停指引着对方寻找。 而找的那个人终会明白,那都是一场空。 夏竹站在原地,看着因为采光原因显得有些昏暗的走廊,眉眼低垂,跟许默不情不愿说了声谢谢。 许默似是被她三番两次的疏离伤到,望着她,一言不发。 — 许默本来请人安排老太太住到南楼那边,为了这事儿连院长都出动了,老太太不想搞那些特殊,说小毛病,住不了几天,她就在普通病房待着。 夏竹推门进去,老太太正跟隔壁病床的老头聊天。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的病床空着,老太太的病床在靠窗户那边,老头的则挨着厕所。 老头伤的是手,看见有家属进来探望,他找了个借口溜出病房。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弱,右小腿刚打了石膏,这会儿行动困难地靠坐在床上,因着刚在跟老头聊天,依旧维持着半侧着身子的姿势没动。 听见动静,老太太余光扫向门口,瞧见夏竹俩一前一后进来,老太太立马想着坐起来,手刚落在身体两侧还没有所行动便被夏竹撞见,她急忙出声阻止:“姥姥,你别动!” 老太太闻言动作慢了半拍。 夏竹吓一激灵,几步走过去阻止老太太起身的动作,将手机、车钥匙噼里啪啦丢在床头柜,她一屁股坐在病床,抻着腰问老太太:“怎么摔的?” “我爸知道吗?” “摔得严不严重?” “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麻烦别人干嘛。” 最后一句是对许默说的。 许默站在病床边,听见这话,神色不咸不淡地瞥了瞥夏竹。 窗帘半拉着,他大半张脸隐藏在暗处,光线将其分割成阴暗两面,显得本就深邃的面孔更加立体。 他轻轻拽了下窗帘,布料落在指腹的触感粗糙、生硬,如摸皱巴巴的干树皮。 夏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这会儿全身心地打量着老太太,看她除了小腿受伤,其他都没什么大事儿,这才安心许多。 老太太见夏竹绷着脸不敢大意,神情也格外严肃,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姥姥这不是没事嘛。” “你爸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天天加班,我闲着没事做,打算把客厅窗户擦一下,没曾想没踩稳摔下来了。” “今天多亏了小许,要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地板上躺着。” “也真是巧,我刚摔地上,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响,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曾想是小许。小许见我摔地上,立马送我进医院了。” “姥姥这不是没带手机才没给你打电话嘛,再说,你能来这儿,不是小许通知的?” “甭跟人小许绷着个脸啊,替我多谢谢他。待会儿你小姨过来照顾我,你带小许出去吃个饭成吗?人家忙前忙后半天,又是找医生又是找病床,劳心劳力的多麻烦。” 夏竹:“……” 她可以不答应吗? 迎头对上老太太不容置喙的目光,夏竹撇撇嘴,点头应下。 话说到这,老太太忽然想起许默还在病房,她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许默身上:“那个小许,你能去护士站给我倒杯水?我这说多了嘴巴有点干。” 许默见祖孙俩有话要聊,笑着跟老太太说好,而后识趣地走出病房。 许默一走,老太太立马拉住夏竹的手,扫了两眼半阖的病房门,刻意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开口:“汤圆儿,你觉着小许人怎么样?” “我刚打听了,人小许还单着呢。我看小伙子长得周正,性格脾气也好,两家又知根知底的,你俩又一个大院长大,跟你各方面佛经挺般配。” “人还是大学老师,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嗜好,年纪轻轻就有这成绩,多优秀,你可别轻易放过。” 老太太是两年前才搬来北京长居,之前一直在老家,压根儿不知道许默和她私下发生的那些龌龊,也不知道他俩其实早就闹掰了,更不知道他们虽然一块儿长大,但是她已经跟许默断了好几年的联系。 如今见面不过是维持着表面客气,一旦撕开表面的平和,必定是血肉模糊的内里。 夏竹见老太太存有撮合之心,急忙阻止:“姥姥,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我跟他没可能的事儿。” 老太太困惑不解:“怎么就没可能了?” 夏竹破罐子破摔,把话往严重了说:“反正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更何况,他也有喜欢的人。” 老太太闻言也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惋惜道:“你要真不乐意就算了,姥姥也就随口一说。” 从护士站接完水走到病房门口的许默听见这话,敲门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无意识捏紧手里的一次性杯子,一个没留神,水从杯口流出来,湿了他一身。 得亏西服颜色深,看不大明显。 查完病房的冯珂正好撞见这幕,他新奇地瞧瞧满脸阴郁的许默,嘶了声,八卦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忘了问,这九号床到底什么人?怎么连院长都惊动了。” 许默掩饰住情绪,面不改色解释:“我一亲戚。不是什么大人物,甭猜了。” 冯珂叹了口气,摆明不相信许默的说辞,却也没揭穿,只是唏嘘:“自从转进这医院我就没好好休息过,甭提了,走哪儿都是贵人,领导天天过来探视,搞得我压力山大,都想辞职转行了。” “咱俩虽然几年不碰面,可你的传说我一个学医的都知道一星半点。啧,能耐啊,能把一濒临破产的企业救回来。要不我跟你混得了,省得我整天跟孙子似地应付病人,周末还得陪领导应酬。” 许默无奈:“瞎传的,甭信。” 冯珂也就抱怨两句,怎么可能丢下这身白大褂,他扫了两眼许默手里的一次性杯,轻飘飘打趣:“你这接的水怎么全洒完了?没拿稳啊?” 许默很快恢复情绪,拍拍身上的水渍,回头撞上冯珂疑惑的目光,朝冯珂摇头:“没事儿,不小心洒了。我去重新接一杯。” 说着,许默将没倒完的茶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不慌不忙折向护士站,重新取个新杯,弯着腰接水。 他背影宽阔、沉稳,除了最初的阴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冯珂跟许默做了三年同桌,曾一度把他当成人生目标,头一次见许默失态,冯珂经不住纳闷:“不应该啊。” 感慨完,冯珂拿着病历本,敲了敲病房门,背着手慢悠悠走进病房。 他一进去瞧见九病床坐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挑挑眉,下意识回头瞥一眼那扇半阖的病房。 啧,不会是因为这姑娘才失态吧? 夏竹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许默,结果回头发现是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她认出冯珂胸牌上的名字和墙上挂的信息牌主治医生的名字一样,本能站起身迎接。 冯珂笑眯眯地走近病床,视线在夏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逡巡一圈,掩饰住眼皮底下的惊艳、好奇,他故作淡定地咳嗽一声,跟夏竹正儿八经介绍:“我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姓冯,叫我冯珂就行。” 夏竹一听,礼貌打招呼:“您好冯医生,我是病人的外孙女夏竹。” “我姥姥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问到专业问题,冯珂收起玩味的表情,立马正经起来。 他捡起许默放在床尾的CT报告看了两眼,跟夏竹解释:“骨干骨折,估计得静养两三个月。饮食尽量清淡点,最好不要喝什么骨头汤,熬点鱼汤什么的。” “不是特别严重,住个四五天估计就能出院了。” “你今晚在这儿陪床?” 夏竹刚要说是,老太太立马出声阻止:“小姑娘没什么经验,我让她小姨过来陪我。她忙,整天对着电脑写剧本,最近又在跟剧组,哪儿能让她陪床。” 说到这,老太太似想起什么,疑惑问:“小许去了大半天,怎么还没回来?” 夏竹瞄了眼门口,哪儿有什么人啊,她眼一斜,嘴角扯出假笑:“估计人有事儿先走了吧。我不在这儿吗,你找他干嘛呀。难不成没了他,我还不能照顾好你了呀。” 话音刚落就见许默握着一次性杯子推门走进病房。 显然听到了夏竹的话,他端着茶水的右手微滞。 夏竹无端心虚:“……” 处在旁观者角度的冯珂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许默将纸杯不慌不忙递给老太太,凑到病床边,小声抱歉:“刚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不好意思。” 老太太接过水才发现是温开水,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老太太心满意足喝了几口润嗓子,看着人高马大、细心有礼的许默,想到外孙女没这心思,还是觉得有点惋惜。 这要是她孙女婿该多好。 冯珂见病房气氛有点诡异,笑着打岔:“那个刚忘了说,我跟许默是小学同学,奶奶您这几天就放心交给我。许默私下都跟我嘱咐过了,让我好好照顾您。” 老太太笑得乐不可支,连忙点头,“好好好,麻烦您了冯医生。” 冯珂拍拍许默的肩膀,道别:“我刚接了个病人过去看看,就不打扰你们。” 冯珂一走,病房再次陷入尴尬。 夏竹因着姥姥的提议有些心虚,不大敢正大光明地打量许默。 她坐在中间病床,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 许默则立于窗户边,双肩自然沉下,神色不明地眺望着远方。 老太太看两小年轻都不说话,受不了这氛围,抬手轻轻推了推夏竹的胳臂,催促她:“汤圆儿,都到饭点儿了,你带小许下楼吃个饭,替姥姥多多感谢小许。” “你小姨应该快到了,吃完你跟小许去商城什么的逛逛,甭管我了啊。就一个小骨折,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夏竹晃动小腿的动作陡然停下来。 她眨眨眼皮,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云淡风轻的许默,百般不情愿问:“你是不是还有事儿?要有事儿——” 许默瞥向心不在焉的夏竹,像是没听懂她语气里的排斥,不紧不慢打断她的后话:“我今天没什么事儿。” 夏竹:“……” 躲无可躲,她低低嘶了声,咬牙切齿:“那行,咱俩现在下楼吃个饭?” 许默似是被夏竹“看不惯他却又不奈何不了他”的小表情逗笑,唇角溢出一声低笑,眸音说不出的温柔:“都听你的。” 语气宠溺,仿佛她无论怎么闹怎么折腾,他都心甘情愿接招。 可惜,全是假的。 夏竹看穿许默的伪装,恨恨地瞪了眼人。 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嫌弃一个人时从来不肯轻易表露出来,只会藏于深处,慢慢磋磨对方的心智,直到对方缴械投降才结束。 那是她学也学不来的从容。 ------------ 5 第 4 章 附近没什么好吃的。 夏竹在大众点评上浏览一圈,上面五花八门,什么菜系、什么饭馆都有,可此刻夏竹思绪复杂,一时间没找到想去的店。 关掉手机,她扭头扫了两眼站在旁边打电话的许默,他后背轻倚在车门,握着手机,神色懒淡地抬头看天。 今天天色极好,晴空万里无云。 许默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有点像深谷清泉顺着低处慢慢往下流淌的声音,声线很温和,咬字也清晰、富有磁性,有种观摩电视剧时不看字幕也能听清台词的意味儿。 夏竹在剧组淫浸多年,见过的男演员少说也有上百号人,片场男演员飙戏的时候什么样的声色都有,唯独缺许默这种看似跟人温温和和和说话,实则字字句句都是深意的人。 估计是在跟同事或者学生打电话,话里夹杂了许多专业术语,什么套期保值、对冲现货……她完全听不懂。 夏竹也没想尝试能听懂。 她站了几分钟,觉得太过无聊,又重新打开手机刷微信朋友圈。 好巧不巧,翻到一条令她心情很不爽的朋友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跟发圈的人有仇有怨的也就夏竹本人了。 恩怨刚发生在两小时前。 对方隐晦却又有指向性地发了张配图,配图文案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底下有共同好友不明真相,关切询问怎么了。 汤倩在底下阴阳怪气回复一句:「没办法,人长得漂亮,容易遭人嫉妒。」 夏竹气不打一出来,在网上搜寻了一番表情包,特意找了“林黛玉”发疯文学表情包回应:「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用jpg」 评论成功,夏竹忽视周川发来的消息,退出微信,美美关机。 许默打完电话见夏竹嘴角残留着一丝报复成功的假笑,以为她是怪他耽误太久,他眼皮微抬,出声解释:“刚接到一学生的电话,聊了聊论文选题,耽误了一点时间。” “吃什么?想好了吗?” 夏竹心口积着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刚巧许默送上门了,她蹬了蹬腿,凉嗖嗖回:“吃百家饭。” 许默:“?” 夏竹没给许默反应的时间,转身打开驾驶车门钻进去坐好,隔着车窗问许默:“走不走?” 那样子好似在说,你只要犹豫一秒这顿饭就别吃了。 今儿就此别过,给彼此一个痛快。 许默无声扯了下嘴角,伸手替夏竹阖上车门,而后绕过车头,不慌不忙钻进副驾驶座。 系安全带之前,他有意解开西装外套纽扣,露出里面的纯白衬衫。 他身材顶好,三七分比例,肩宽腰细,腿长到委屈地曲着,西装裤腿被人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今天穿了浅口黑袜,露出一小截脚踝,隐约能看清上面的青色血管,有些病态的诱惑。 夏竹借着调后视镜的功夫,视线往上瞄,刚好瞄到他抬手扯领带,他手更好看,骨节修长匀称,扯领带的时候透着几分好不容易挣脱牢笼的野性,明明一两秒的功夫,夏竹却看得津津有味。 许默将扯下的领带随手揣外套口袋,语调平和地问夏竹:“去哪儿吃?” 夏竹这才回神,她仓促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启动引擎,一脚踩下油门,奔着医院外开。 至于去哪儿吃,她怎么知道。 — 开了一段路,忽然想吃食堂,她已经离开学校多年,许久没有感受过学生生活。 下个剧本写一个经管系的女大学生,她正好去采采风。 她握了握方向盘,歪头似笑非笑瞧一眼旁边正襟危坐,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正经状态的许默,不抱希望地问他:“去你学校吃?我有点想吃你们学校的照烧鸡。” 许默面色平静地看她一眼,点头说好。 夏竹其实没给他选择的机会,前面红绿灯一过,她直接在前方掉头往双清路开。 她想,今天做一桩好事儿,当送他回去,也让她讨个便宜。 一路人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夏竹其实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有人在身边时她总想说点什么,可今天对象是许默,她那张巧舌在他面前毫无用处。 趁着前头有车插道的功夫,夏竹点开车载音乐,随便选了首歌播放。 是一首老掉牙的粤语歌,容祖儿的《习惯失恋》。 —知我是个无法讨好的人 —相恋一刻只是我的侥幸 —然而回头诚实去自问 —我可讨厌到如此乞你憎 容祖儿绝妙的音色为这首歌添了几分不舍、留恋。 周肆外祖父是香港人,粤语话说得极标准,大院几个姊妹去KTV总会差使周肆唱一首粤语情歌。 他总是半推半就地答应,而后成了麦霸,拿着话筒不放。 夏竹年轻的时候也曾苦苦哀求许默唱一首,可怎么求他都不肯开金口,本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他唱歌。 没曾想那次她急性肠胃炎犯了,半夜躺在充斥着消毒液味道的病床上,她痛得难耐,一个劲地说还不如死了算了,向来冷情、不肯跟她玩闹的许默忽然问她,给她唱首歌会不会好受一点。 疼得死去活来的夏竹听见问话当场停歇,她神情惊愕地看一眼人,鬼使神差点头,说他只要要肯唱,她肯定好很多。 那是夏竹第一次听《习惯失恋》,他粤语没周肆标准,却唱出了自己的味道。 出院后,夏竹拿到驾照买了人生中第一辆车后,最先在车载音乐里下载的就是这首歌。 有段时间她痴迷到单曲循环,每次听都在胡思乱想,想许默为什么唱这首歌,想他是不是专程学过粤语,想他有没有给别人唱过…… 她想了这么多,却不敢亲口问一句当事人。 这首歌唱到一半,夏竹回过神,果断切到下一首。 许默察觉出夏竹的异常,视线落在显示屏,瞥了眼还没来得及跳转的页面,无声抿了抿嘴唇。 许是气氛太过冷滞,许默理了理西服,装不经意问:“这几年在英国过得好吗?” 夏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这应该算是一个禁忌话题吧?他俩之间不适合谈过去。 许默以为她没听清,侧头看着夏竹紧绷的小脸,眸音低沉地重复:“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好吗?” 夏竹见他非要问出来,也没了顾忌,嘴上胡说八道:“过挺好的。” “也不算一个人,认识挺多朋友。每天除了上课写论文、写剧本,偶尔也跟他们去酒吧。唔,别看英国男孩没法国男人浪漫,但是也挺有意思。” “我一个月dating一个英国男孩,最小的好像才18岁。” 许默被夏竹百无禁忌的话语惊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结果碰到夏竹那张荤素不忌的精致面孔,立马止住了话头。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夏竹耸耸肩,偏头问许默:“你呢,你这几年过怎么样?我听饺儿说你可能明后年就能评教授职称了,挺厉害啊。” 语气看似亲近,其实疏离到需要第三个人来调和。 许默也意识到夏竹在刻意拉远关系,斟酌着语气回她:“没那么夸张,就发了几篇文章,带了几个研究生、博士,平时给学生们上上课,然后在一些公司挂个闲职。” 夏竹不太懂教育界的事儿,只淡淡哦了声,没再继续。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他在二十几家上市公司挂了独立董事的头衔,每年年底光分红就几千万。 钱多到令旁人眼红,偏偏他还一副不为金钱折腰的姿态。 可谓「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许默欲言又止看她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她寡淡的表情阻止,他只能放弃。 只是细看会发现,金丝边眼镜下藏着一双酝酿着复杂思绪的深情眼。 — 开了半个多小时到T大西门,社会车辆进入校门需要登记信息,夏竹扯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录信息。 许默坐在副驾岿然不动,他坐姿很规矩,后背跟他西装一样笔挺,始终与椅背隔着一点距离,由于车厢空间有限,他双腿微张,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不动。 车门没关,夏竹凑到保安亭,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登记表,弯腰登录自己的信息。 写到一半,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娇俏的女声:“许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我刚去您办公室找您,以为您不在学校呢。今天不是没您的课吗。” 夏竹下笔的动作陡然一重,笔尖划破薄薄的登记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背后的对话还在继续,估计是许默认识的人,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语气里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长者慈爱。 许默降下车窗,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学生,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他经济学那门课的学生,他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恼怒,反而心平气和问:“要出去?” 女生低低嗯了声,娇俏解释:“对,跟朋友约好去三里屯那边逛街。许老师您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看看论文?我下学期想申请做您的研究生……” 夏竹写完身份证最后一位数字,丢下笔将登记本还给保安。 她没着急上车,而是站在保安亭外的小台阶,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和谐友好的“学术交流”。 女生年纪不大,满脸胶原蛋白,扎着两条蝎子辫,穿着黑t、牛仔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串银质项链,画着美式妆容,瞧着很有个性。 本来以为是个甜酷女孩,跟许默说话时声音却柔到了骨子里,隔着几米距离夏竹都能看清女生眼底快要冒出来的钦慕。 一直等女生说拜拜,直起身短暂地瞟了一眼夏竹,好奇她的身份,想要探个究竟却又不敢问,只能跟好姐妹手挽手离开。 等人走远,夏竹漫不经心钻回车厢,升降杆缓缓抬起,夏竹一脚踩下油门,宝马mini高调地开进白色象牙塔。 夏竹没来几次,对T大校园不熟,偶尔走错路,许默在旁边时不时出声提醒两句。 举目四望全是年轻男女,夏竹开着车路过忍不住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许默略带惊讶地瞧了两秒感慨时光流逝的夏竹,出声宽慰:“你也年轻。” 夏竹笑了下,不着调回他:“没十八九的女学生年轻,比如刚刚那个,年轻得让我嫉妒。” 北京的五月还没正式步入夏天,乍暖还寒,只要是阴天,依旧寒风凛冽,比南方冷许多。 正好是柳絮纷飞的季节,一路开过去,引擎盖铺满了柳絮,仿佛下了场雪。 有鼻炎的人每天戴着口罩出门,嘴上恨不得骂死它,可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北京。 不得不承认—— 北京是一座让人迷恋到骨子里的城市。 ------------ 6 第 5章 夏竹故意没去教师食堂,而是在一楼台阶口转了个弯拐进学生食堂。 这个点不早不晚,学生下课后陆陆续续从教学楼、图书馆赶来食堂,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有的窗口排起老长的队伍。 熙熙攘攘中,好像真能感受到学生们扑面而来的年轻气盛。 与那些淹没于各种工作压力、房贷车贷,不用细看都能感觉到疲惫的社会人明显区别开来。 都说象牙塔里的学生格外天真好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许默的脚步在楼梯口凝滞半秒,最后看着那道单薄高挑的身影混入人潮,挤在一堆女学生中间挑不出半点突兀。 她照样年轻、漂亮,甚至比那些埋没进书本的女学生更鲜活、更有意思。 许默站在原地,近乎偏袒地想。 夏竹转了一圈什么都想尝,奈何胃口小,吃不了多少,最后忍痛要了盘照烧鸡、点了碗麻辣烫。 许默不太饿,只要了碗鸡丝米线。 夏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将她搜罗来的美食一一摆在餐桌,颇有暴发富一夜乍富狂消费的傻气。 许默见她满脸嗜足,撕开从餐具盒里拿的一次性筷子,悄无声息递给她。 夏竹也没客气,接过筷子,欣然享受她辛苦抢到的美食。 她吃相优雅从容,骨子里透着规矩,也不发生奇怪的声音,除了眉梢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窃喜,外人无法看不出她的喜好。 有几个女学生注意到落地窗旁坐着的两人,凑一堆小声说着什么,许默用眼色阻止其中两个学生过来打招呼。 等人离开,许默捏着筷子出神地看着夏竹,夏竹吃得尽兴,压根儿没注意这幕。 一顿饭结束,夏竹点的菜基本空盘,而许默那晚鸡丝米线基本没碰,夏竹眨眨眼皮,好心问他:“不好吃啊?” 许默没胃口,却又不肯说假话:“味道还行,只是不太饿。” 夏竹了然的哦了声,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刚有所行动,许默已经默不作声站起来,好脾气地收捡夏竹吃过的碗筷,重叠着那碗吃了一半的米线,起身走到收纳口,一起丢进不远处的餐具收纳桶。 他穿着西装且外形优越,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不少学生往他身上瞄,好似在思考这人到底是谁。 有学生认出他是谁,惊讶地指出:“经管学院最帅的许老师啊!果真名不虚传,他的照片在群里都传疯了!结果真人比照片还帅,谁懂,当他的学生真有福气!” “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选错专业了呢!要我学金融,恐怕还能做许老师的嫡传弟子啊!” “妈呀,我疯了,你快掐我一把,不然我忍不住要去骚扰了!” 夏竹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她嘴角扯了扯,心里在想,许默的人气在学校还挺高。 — 出了食堂,夏竹一时间想不到去哪儿。 要是之前,她肯定跑回剧组了,但是今天跟汤倩打这一架,她心底还有怨气,是坚决不乐意回去的。 车就停在食堂门口,夏竹无处可去,索性躲进车里睡觉,准备睡醒了再说。 许默放完碗筷出来没找到夏竹,站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准备给她电话,结果抬眼便发现她那辆mini还停在国槐树下,许默莫名松了口气,摁灭手机,不慌不忙走过去。 凑近驾驶座看了眼,果真看她将椅背放下,开着空调躺平睡觉。 许默皱了皱眉,曲起指节敲了两下车窗,里头的人似乎被动静吵醒,满脸不耐地睁开眼。 扭头见是许默,夏竹不情不愿降下车窗,嗓音里带着一丝哑意、不耐烦:“干嘛?” 许默立在路灯下,忽视她眼底的不耐烦,柔声提议:“困了去我公寓睡?就在学校。” 夏竹本来就没地儿可去,吃完饭睡意如潮涌,如今困得上眼皮黏下眼皮,想也没想答应他的提议。 食堂到公寓有点距离,夏竹懒得走,准备开车过去,许默看她困得睁不开眼,果断拉开驾驶座车门,手扶着车门,说了声他来开。 夏竹脑子昏昏沉沉,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她淡淡哦了声,没下车,而是直接弓着腰爬到副驾。 许默皱眉看着夏竹艰难地爬过去,而后脱掉鞋,降低座椅,拿抱枕盖住脸侧躺着继续睡觉。 等她做完这一切,许默才钻进车厢,轻微调了调椅背,启动引擎,往公寓楼开。 他开车跟他性子一样平稳,没夏竹猛,不会横冲直撞,也不介意有人超车、占道,更不会突然爆一句脏话。 冷气开着,夏竹在这慢悠悠的节奏里渐渐陷入睡眠,其实也就七八分的距离,她却感觉睡了很久,直到许默轻轻推动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叫醒,夏竹才迷迷糊糊转醒。 醒来撞上一张放大版的俊脸,夏竹吓大跳,她摸了摸加速跳动的心脏,秀眉恶狠狠地瞪了眼凑过来的许默,闻着他身上的幽香,吸气:“干嘛啊?” 许默伸手解开安全带,动作慢了一瞬,出声提醒:“到了,上楼睡。” 夏竹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缓过来,她故作淡定地抓了把头发,松开安全带下车。 找车位停好车,许默领着夏竹上楼,他住在三楼,没电梯。 毕竟是学校配的公寓,条件不算太好,建筑估计挺长年代了,墙面有些泛黄,地砖也很朴素。 夏竹刻意没跟许默同频,总是慢他一步,许默似有察觉,顿了顿脚,没说话。 走到三楼拐角的一道门前,许默当着夏竹的面输入密码,夏竹看他毫不避讳,靠着墙,似笑非笑打趣:“你不怕我知道密码后天天来?” 滴—— 密码锁打开,许默握着门把手,转过头不紧不慢看她一眼,反问:“你来吗?” 他神情温和地看着她,眼神做足了戏,好似她只要点个头,他就甘愿把所有转赠给她。 夏竹被他缱绻似水的眼神打败,撇撇嘴,摆手拒绝:“不来。” 许默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打开门,许默主动退后半步,虔诚邀请夏竹进去,夏竹看着那道狭窄的木门,忽然意识到有点唐突,有种闯入别人私人领域的不适感。 许默瞧出夏竹的不情愿,故意激她:“不敢进?” 夏竹咬牙:“想多了。我是在犹豫会不会踩脏地板。” 许默意有所指:“我这儿没别人来过,你是第一个。我的拖鞋要穿吗?” “不想穿就直接进去。” 夏竹在玄关处犹豫两秒,见鞋柜里确实没有女士鞋,她立马歇了换鞋的想法。 公寓面积不大,充其量六十平,却五脏六腑俱全,有厨房洗手间,还有两间小卧室。 许默将另一间小卧室改成了书房,另一间是他的卧室,整体装修很简单,摆设也格外精简,夏竹本来准备想在沙发上将就睡睡,没曾想许默直接将她带进卧室。 打开卧室门,许默轻描淡写介绍:“我偶尔在这儿睡一晚,床品刚换过。你先睡,我去书房处理事情。” 说完不等夏竹反应,许默转身进了另一间房,走之前还不忘替她阖上门。 夏竹站在房间,有种侵占了许默私人空间的错觉。 许默有洁癖,成套的灰色棉质床品整理得干净、没有一丝褶皱,视线所及没有任何东西是随意摆放的,都各有各的位置。 他从小就喜欢摆谱,私人东西从来不让人碰,有次周肆去他卧室睡了个午觉,人一走,许默把床品全换了。 夏竹知道这事儿,还骂他矫情、装怪。 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许默耳朵,两人碰面,许默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凉嗖嗖开腔:“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莫名其妙。 夏竹困得不行,粗略瞄了几眼便脱掉鞋袜躺上床补觉。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冷调茶香,夏竹躺在柔软的床铺,眼皮沉重、黏合,很快进入梦乡。 — 这一觉睡到下午六点。 夏竹迷迷糊糊醒来,入目皆是陌生景象,她眨眨眼皮,缓了许久才想起她睡在许默公寓。 爬起床穿上鞋袜,夏竹小心翼翼走出卧室,本来准备不告而别,没曾想书房门半敞着。 屋里的许默脱掉西装外套,扯了领带,松开衬衫领口的几颗纽扣,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侧身对着电脑讲视频会议。 对方是外资企业,对接客户是外国人,他全程用英语沟通。 夏竹听着他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站在书房门口听他开会。 他开会时神情认真严肃,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时不时在A4纸上记点笔记,估计是在家里,他换了一双舒适的拖鞋,摄像头只能拍到他上半身,他下半身藏在书桌下,这会儿翘着二郎腿,偶尔晃一下拖鞋,衬衫领口解开露出小截冷白肤色,衣袖挽到小臂,线条感十足。 听人说话时他偶尔点点头算是认同或者听懂对方的表述,只是碰到他不同意的点,他又会微皱眉头,好似在想该怎么跟对方提这个点。 聊了大概十几分钟许默结束会议,他关掉电脑,习惯性地拿过旁边搁置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润喉。 喝完许默才发现夏竹杵在门口,直勾勾盯着他。 睡了一觉,夏竹扎的丸子头早散了,她索性拆下来,任到腰的头发全散在肩头。 许默看着夏竹,握矿泉水瓶的动作一滞,意识到她可能站了有一会儿,许默将矿泉水丢在桌上,起身边走边问:“什么时候醒的?” 夏竹看着渐渐逼近的男人,忽然有了点实感,她吸了口气,试图分清眼前这个看着温柔好说话实则寸步不让的男人。 窥探不出半点不对劲,夏竹果断认输:“有一阵儿了,看你在开会没好打扰。” 许默双手插兜,垮着肩膀,低头问她:“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请你。” 夏竹刚睡醒没胃口,想也没想,开口回绝:“我得去趟医院,就不劳烦你了。你不是还有事吗?下次吧。” 许默垂低眼睑,了然问:“不放心老太太?” 夏竹耸耸肩,低低嗯了声:“我送点日常用品过去,顺便看看小姨。” “我送你?” “不用,我有车,甭麻烦您。” 许默见她把话说死,也没再提什么要求。 沉思片刻,许默换了句说法:“我送你到楼下总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夏竹也没理由再拒绝。 许默换回皮鞋,拿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跟夏竹一块儿下楼,夏竹见他这样,没话找话:“你晚上不住这儿?” 许默边走边穿外套,动作说不出的从容,扣完最后一颗纽扣,许默慢条斯理解释:“回趟大院。我妈有事儿跟我说。” 夏竹轻抬眼皮,忍不住腹诽,文姨能有什么事儿找他? 不是说文姨最近忙着排一出话剧,天天睡在剧院? 老实说,夏竹对文琴的观感并不好。 她总觉得文琴像古代戏文里的大家长,不知变通不说,还过度压榨子女,只想望子成龙,从不肯考虑子女是否乐意接受。 夏竹之前仗着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地指责过文琴,说她对许默太苛刻了。 文琴当时笑得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格外残酷:“许默跟你们不一样,他必须得优秀,否则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北京城里活不下去。” 夏竹很难理解,北京城怎么就成吃人不吐骨头了。 后来夏竹才明白,许默要走的路,远比她曲折得多。 换句话说是——供他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他拥有的,绝大多数都需要他自己争取。 ------------ 7 第 6章 “我顺路载你过去?”夏竹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笑眯眯问。 她站在下一步台阶,笑起来似冬日白山茶,洁净且骄傲。 许默视线不明不白落在夏竹鼻尖上的那颗红痣,看她言语真诚,没有一丝掺假,本来准备拒绝的他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他无名笑了笑,配合回她:“正好,我车丢在大院,刚去医院忘了开。” 哪儿是忘了,分明是送老太太去医院的时候来不及,直接被护士当成家属一同塞进了车里。 两人又坐上同一辆车往大院赶,大院在公主坟那边,只要不堵车,夏竹开过去要不了多久。 开出一段路,夏竹才发现马路边光秃秃的国槐树不知不觉染了绿。 春去秋冬不知道多少回,走过那么多的城市,路过那么多的春天,夏竹依旧偏爱北京的春,那是别的城市无法给与的满足。 就像爱情这东西,除了他,谁来都是将就。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永远是心头肉,永远是无法割舍的遗憾。 吃一顿饭、睡一觉后,两人之间少了些许生疏。 等红绿灯的间隙,夏竹见微信群里不停弹出消息,点开一看发现全是周肆发的,他人在澳洲度蜜月,结了婚也不肯消停,拉着妻子沈妍到处玩儿。 夏竹刷完周肆发的亲密合照,放下手机,看着只剩几秒的红灯,低头感慨:“四哥婚后还是这么爱玩儿,也不知道妍妍是怎么受得了的。” 许默也瞧见了群里的消息,照片里周肆得意大笑的表情比头顶的阳光还刺眼,旁边的沈妍依偎在他怀里只嘴角浅浅勾了个弧度,外人看总觉得是沈妍吃了个大亏。 许默倒不这么觉得,他回想周肆被沈妍牵着鼻子走的那几年,得出中肯的结论:“他俩之间不见得是妍妍吃了亏。” 夏竹踩了脚油门,满脸困惑地瞟向一旁仿佛看破一切的许默,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妍妍吃亏?三哥整天跑场子里玩儿,连带着你也被带坏了吧。我记得你之前向来不喜欢这些,没曾想,你也变了。” 许默瞧夏竹有连坐的姿态,微皱眉头,声线颇为平稳地指出背后辛酸:“那是你没见过周肆为妍妍痛哭的场面。” 夏竹一脸震惊,什么?三哥还为妍妍哭过?到底怎么回事? 她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奈何许默不给她机会,他抬下巴指指前面,心平气和问她:“你要进去还是送到门口?” 夏竹扭头一看才发现前面路口一转就到大院门口了,她忍不住怀疑,这半个多钟头怎么过得这般快? 警卫室不认识夏竹的车牌,夏竹的车被挡在门口不能进。 夏竹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登记,她扭头瞄一眼许默,见他正襟危坐,手放在膝盖没怎么动,她撇撇嘴,吐槽:“来都来了,肯定进去看看啊,我回国小半年还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警卫室的老张退休了吗?我看现在这些面孔生的很,我一个都不认识。” 许默顺着夏竹的方向扫过去,瞥到张生面孔,低垂眉眼回她:“我也不怎么熟。” 夏竹失望地哦了声,规规矩矩下车登记。 登记结束,夏竹瞅了瞅相貌年轻周正的警卫员,歪着脑袋问他:“看您年龄不大,什么时候来的?别说,长得真挺精神啊,有对象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我认识许多漂亮姑娘。” 说着,她娇俏地眨眨眼,凑近问:“你看我怎么样?” 警卫员二十出头,明显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状况,被夏竹逗得面红耳赤,结巴道:“年初刚来。” 夏竹瞅着对方的窘迫,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觉得他职业生涯最难熬的就是此刻了? “嗳,别气了啊,我跟您开玩笑的,甭往心里去。下次见面,我指定规规矩矩的。” 夏竹不忍心嚯嚯,眉眼弯弯宽慰。 警卫员红着脸,刻意忽视夏竹柔声细语的调戏,态度恭敬地敬了个礼,给两人放行。 那模样活似唐僧西天取经到了女儿国,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勾进去了。 夏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走之前一直说下次见。 目睹一切的许默不动声色地打量两眼被夏竹调戏的警卫,他微抿着嘴唇,平静深邃的眼眸里渗出不易察觉的冷意。 似蜜蜂蛰了下,没什么伤害,却痛感明显。 夏竹没瞧见这一幕,也没察觉到许默的异样,她弯腰重新钻进车里,心平气和地往家属楼开。 大院不少年轻人都搬出去了,如今剩下的都是念旧的老人,夏竹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心头冒出诸多美好回忆。 — 许默融入大院孩子群的过程并不容易。 他长得秀气白净,行为举止跟他人一样斯文,做什么都规规矩矩,还有洁癖,怕脏怕不卫生,平时不爱打架,也不爱玩弹珠、抽陀螺,整天只知道看书学习,偶尔放松也是去市图书馆写作业,与沈行他们是两个极端。 夏竹因为许代山的交代刚开始总是很热情地邀请他去玩,结果他人是去了,却一点也不肯配合沈行。 沈行打架他怕脏着自己,一个人站边上静静瞧着,跟个小少爷似的,冷眼旁观几个小孩玩闹,时不时眼里还露出一丝鄙夷。 如果有人不小心蹭脏他的衣服,他虽然一言不发,脸上写着无所谓,可总是在等人离开后,皱着眉头嫌弃地拍掉身上的灰。 沈行瞧不上许默那副假惺惺的做派,总跟夏竹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下次别把这瘟神带来。 他俩年纪相仿,是大院最先上学的,沈行看不惯许默的娇气,故意喊着隔壁大院的小孩躲在放学路上揍他。 可每次都被许默设计逃脱,沈行忍无可忍,借着大人们全去开会的机会,喊着周肆和几个打架的能手,堵在许默每天的必经之路,围着他暴打。 那一次,许默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脏得不能看。 本以为他又会回去告状,没曾想他那次竟然一声不吭。 晚上许默小姨文琴回家,瞧见许默缩在角落不说话,打开灯发现他浑身脏兮兮的,文琴连忙问许默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蹲守在许家屋檐下的沈行趴在窗口警惕地盯着许默,好似在琢磨,只要许默敢告状,他立马找人再揍一次。 文琴问半天许默都不肯说,问到最后,文琴心疼地搂着许默的肩头问:“是不是那群臭小子又欺负你了?我找他们去!” 许默拽住文琴的手,视线落在窗口叼着狗尾巴草漫不经心等待答案的沈行,慢吞吞否认:“小姨……别去。不是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文琴摆明不相信:“摔能摔成这样?你这额头明显是被棍子打的。” 许默却不肯多说,问来问去就一句话:“是我自己摔的。” 沈行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丢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回家。 这事儿后沈行突然良心发现,几个月没去找许默麻烦,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忙得处理另一件事,没功夫搭理许默。 本以为这事儿在他们之间已经过了,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沈行便平白无故被老爷子拿戒尺打了一顿。 沈行疼得龇牙咧嘴,脑子里一头雾水,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想破脑子都没想明白。 周肆几人也不例外,接二连三被家里人不明不白揍了一顿。 沈行过了两天才发现参与打架的几个除了夏竹,其余的几个全被家里人揍了。 这他妈摆明是许家那养子搞得鬼啊! 明白过来的沈行又准备去找许默麻烦,结果没等他找许默,许默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行瞅着年纪轻轻就一脸老成的许默,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沈老爷子专用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手心拍着老头子的抠痒抓似笑非笑地睇着主动上门的许默,阴阳怪气问:“哪儿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要不找我,我也准备找您,感谢您的这一番——好意。” 许默忽视沈行的阴阳怪气,直截了当地戳穿沈行的罪行:“你们在外面收保护费?” 沈行蹭地一下站起来,眼含警惕地盯着来者不善的许默。 许默忽视沈行恨不得打死他的眼神,轻飘飘跟沈行谈交易:“只要你们以后别找我麻烦,我就不把这事儿捅出去。” “我也没得罪你们,用不着特意针对我。我讨厌脏、有洁癖、不爱打架,跟讨厌你们是两回事儿。” “不过讲真,你敢撺掇那几个傻子去收保护费,真不怕老爷子打断腿?” 沈行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冷笑两声,看着阴恻恻随时准备出阴招的许默,最终答应许默的要求。 那次谈判后他们真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惹谁。 真正破冰,成为推心置腹的兄弟是那次夏竹被两个小混混堵在胡同口欺负,回来鼻青脸肿,跟夏崇惟夫妇哭着闹着再也不去上学了。 沈行打小就疼她,当嫡亲妹妹宠,知道这事儿后不等大人们反应,立马喊了七八个小孩去揍人。 意想不到的是,那次许默从市图书馆出来撞见这幕,丢下书也跟着沈行加入了群架。 那年许默十二岁,刚上初一。 平时看着斯斯文文,从不肯参与沈行几人的幼稚游戏,那一次却下了狠手,虽然敌不寡众,最终被揍得鼻青脸肿,回家还被文琴怒骂一顿,许默却因祸得福得了沈行的青睐,彻底融入大院的孩子群。 也是从那一架起,许默跟沈行、周肆成了过命的兄弟。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沈行从部/队休假回来,开公司的周肆,留学回国的许默特意抽出时间给沈行接风洗尘,几人喝到尽兴处,沈行想起往事,冷不丁问许默:“你那天干嘛出手?” 许默举起酒杯跟沈行隔空碰了一下杯,轻描淡写讲:“我也把她当妹妹疼。” “除了这个,也挺想融入你们。我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也没个兄弟姊妹。身边除了几个严肃不爱开玩笑的长辈,很少有这样不顾后果的机会。” “那场架打得挺酣畅淋漓,我不后悔。” 沈行了然,得出结论—— 别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副弱不禁风、人畜无害的样子,可真要疯起来,他都觉得害怕。 — 夏竹不知道那件事的具体细节,只隐约记得许默跟沈行那次打完后再也没打过。 她私下偷偷问过沈行,可无论她怎么套路,他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后来时间久了,她问烦了,也懒得再问。 如今再想起这事儿,夏竹心痒痒的,她眨眨眼,好奇地问许默:“你跟二哥是怎么和好的?” 许默困惑地瞥向满脸八卦的夏竹,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夏竹以为他记不清了,说得更具体了点:“你初一那年不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文姨差点报警吗?我本来以为是沈二哥打的你,结果后来才知道你们那次是跟一群混混打群架。那混混怎么惹了你们?你不是不爱打架吗?怎么到最后打起来了?” 许默这才明白她问的是哪件事。 夏竹没等到许默的回应,自言自语讲:“我其实那时候以为你跟沈二哥他们不是一类人,不会处成好兄弟,没想到现在你跟他关系最好。” “可能是你人比较稳重,他总是愿意把一些不能跟别人讲的事儿告诉你。” “你俩也算是患难兄弟了吧。” 许默勾了勾唇角,四两拨千斤地解释:“那时候打架都凭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义气,哪儿有什么正经理由。” “真要说理由,你姑且当我那天是心情不好。” 古人不也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血气方刚的年龄,不干点惊天动地的坏事儿,实在对不住“年轻气盛”这词。 要不说,男人打架留疤是天经地义的勋章。 况且,这世上不是所有事儿都有理由可言。 恨没有,爱同样没有。 ------------ 8 第7章 夏竹将许默丢在许家门口就一脚踩下油门直奔自个儿家,许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等瞧不见车影了,许默才收敛情绪,扣好衬衫领口,穿上西装外套,转身踏进许家大门。 一进门住家阿姨就嘘寒问暖地围上来:“小默回来啦?吃了吗?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几个月没见怎么感觉又长高了。就是瘦了点,平时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 许默冲阿姨温和地笑笑,视线在客厅扫视一圈,好脾气问:“阿姨,文老师在家吗?” 阿姨利落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扭头交代:“太太在书房等您。说是让您到家了直接去书房找她。” “太太心情瞧着不好,小默你待会儿说话注意点啊。先生这两天在上海开会,听说小林少爷在上海出了点事儿。” “好像是跟一富二代在酒吧打了一架,人进去了。先生去上海除了开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小林少爷的事儿。” “哎,真是造孽。小林少爷要是有您一半懂事也不至于……” 话说到一半,阿姨意识到再说下去不好,很快闭嘴,催促许默赶快去书房。 许默捕捉到一些重要信息,同阿姨笑了下,抬步上楼。 书房在二楼转角最西边,许默到书房门口,文琴正在跟人打电话。 “还能为什么。跟人去澳门赌场输了几千万,回上海去酒吧玩儿又跟一公子哥抢女人打了一架,代山突然去上海出差,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事儿。” “要有我们家小默一半省心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偏生代山前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时不时出来蹦跶两下,故意恶心我。这次居然想打小默父母抚恤金的主意,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他们碰的。” “凭什么许林惹的事儿要我们小默来背锅。” “……” “算了,先不和你说了。改天约你喝咖啡。” 文琴挂断电话发现书房门开了一条缝,隐约瞥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她立马捂住手机,提高音量问:“谁在外面?” 许默顿了顿,曲着指节扣门:“妈,是我。” 文琴见是许默,暗自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小默啊,快进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默推门进来,反手轻阖上书房门,脚步沉稳地走到书桌前,上下扫视两眼坐在椅子上手忙脚乱的文琴,腔调平淡道:“刚到没多久。” “最近身体还好吗?” 文琴是许默亲小姨,父母因公殉职后一直是文琴带着他,八岁之前他一直在苏州外婆家,八岁后跟随文琴改嫁到北京。 许代山正儿八经算起来是他亲二伯,文琴年轻时跟许代山因着姐姐的缘故,在两家饭桌上互相看对眼,却因家里不同意被迫分开,后来双方各自嫁娶他人。 没几年文琴前夫去世,许代山也离了婚,两人又重新走到一起。 彼时许默父母双双牺牲的消息传到文家老太太的耳朵里,老太太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文琴只能带着许默一起改嫁。 早些年文琴身子受到损伤,无法再生育,这些年她几乎把许默视为己出,后来许默上学回苏州迁户口,文琴索性让许默改口叫她妈。 许默也清楚小姨是为她好,毫无保留地改口叫妈。 文琴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从律师手里骗来的私密文件丢给许默:“我身体倒是挺好,就是这心里难受。” “你知道许林回国了吗?” 许默捡起那份草拟的「遗嘱」,粗略地翻了两页,面色平静地合拢放回原处。 联想到阿姨刚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嘱咐,文琴刚刚打的那通抱怨电话,以及桌上这份毫无公平可言的遗嘱,许默大概猜到文琴两小时前为什么连打四五个电话召他回大院。 许默垂了垂眼皮,想起两个月前许林发的那条纸醉金迷的朋友圈,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下:“知道。” “他最近一直在澳门赌场。前两天回上海跟人发生点口角,惹了当地一硬茬。” 文琴看他什么都知道,结果什么也不打算争,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什么时候养成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了。” “你明明知道我们母子在许家的日子有多艰难,你怎么就——” 文琴说到这,意识到说多了惹人烦,立马转移话题:“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的婚姻大事了。我最近在饭局认识几个不错的小姑娘,你抽空去见见。” “小默,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不行。你爸妈丢了命给你留的,谁也不能抢!” “许林有他爸护着,你有我保着,只要我在一天,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许默没发现文琴眼底酝酿的悲伤,只以为她是气恼许代山还没出事儿就早早立好遗嘱,将他们母子彻底划分开。 他张了张嘴,想说即便没有这些他也能养活她,可话到嘴边,瞧着文琴满脸充斥着被背叛的愤恨,有些说不出口。 或许对他而言,脱离这个家也算是幸运,可对文琴来说,这是她抛弃一切,丢掉脸面,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青春才换来的短暂幸福。 谁也没有资格劝她放弃。 “你父母牺牲那年,你才六岁,不知道他们为了给你寻一个安稳生活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母亲在我面前哭诉不能陪在你身边的痛苦。你父母因公殉职后,我一个人忍痛打理完他们的后事,又照顾你外婆直到离世,那段时间我恨不得有人借我个肩膀靠靠。” “后来我跟代山结婚,除了想满足我年少时的心愿,也想你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没想到,他这些年压根儿没有把我们母子当一家人!” “你就当帮小姨一个忙,去相个亲,找个合适的好姑娘结婚,让我能亲眼看到你成家立业。” “要不然,我心难安。” 许默越听越觉得奇怪,尤其是听到最后隐约觉得文琴在留“遗言”的嫌疑,他诧异地扫视一圈文琴,忍不住问:“您身体真没事儿?” “今年体检了吗?体检报告给我看看。” 文琴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苦笑,摆手拒绝:“我能有什么事儿,别瞎琢磨。”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我待会儿把那女孩微信推你,你俩自己聊。” 许默见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文琴期许的目光下,点头应下这桩差事。 他们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谈爱的,也没资格谈自由婚姻。 — 夏竹回到家见夏崇惟在家,她小拇指勾着车钥匙,盯着坐在沙发看报纸的中年男人,满脸惊讶:“您在家啊?我还以为您还在法院加班呢。” “姥姥小腿摔骨折了你知道吗?小姨现在在医院看护,本来我想留下来的,结果被姥姥拒绝了。” “我听说您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都熬大半个月了,有进展了吗?是不是很难处理啊?我看你白头发又多了。” 夏竹一进门就噼里啪啦说一堆,弄得夏崇惟都不知道先从哪个话题开头。 他搁下报纸,满脸宠溺地望向夏竹,见她浑身脏兮兮的,关心道:“你头发丝上的□□是怎么回事儿?” 夏竹嫌弃地拍了拍头发,跑过去挽住夏崇惟的手臂,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轻描淡写解释:“跟一女演员发生点口角,没什么大事儿。您甭操心了。” 夏崇惟挑眉:“吵架了?” 夏竹撇撇嘴,否认:“没呢。就是看不上人演技不行,平白糟蹋我剧本。” 夏崇惟叹气:“你呀你,总是意气用事。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学个心眼儿。” 夏竹找理由:“哎呀,我就这样嘛。打小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儿,肯定学不来你们那套。不过要论心眼子,一众小辈里我看就许默心眼子最多,” 夏崇惟心疼地摸了摸夏竹的脑袋,岔开话题:“我刚从医院回来,你姥姥嫌我碍事儿,让我甭留在那儿,说你小姨一个人服侍就够了。” “人都回来了,歇一晚再走?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夏竹眨眨眼皮,思考两秒,爽快答应:“那行,我明儿再去看姥姥。今晚就在家陪您待一宿。” 说到这,夏竹似想起什么,故意提:“我跟许默一块回来的,文姨好像找他有事儿。文姨不是对许默一向挺严厉的吗,她能有什么事儿啊。” 提起许默,夏崇惟脸上露出复杂、惋惜的神情,紧跟着莫名叹了口气。 夏竹见夏崇惟反应不对劲,收起嬉皮笑脸,紧张问:“您怎么了?” 夏崇惟摇头感慨:“我倒是没事儿,就是觉着许家那小子挺难的。” 夏竹撇撇嘴,不当回事:“他难什么?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深得大院长辈们的喜爱不说,还有一堆年轻姑娘上赶着追他,能有什么烦心事儿。” 夏崇惟将报纸折叠成两折搁在桌上,弯腰取出茶几下的象棋,一边用眼神示意夏竹陪他下一局,一边隐晦提醒:“临近换届,你许叔最近忙得火急火燎,结果许林在上海出了点事儿。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处理不好是个隐患。” “东城顾家的姑娘恰好跟许默年龄相仿,又都是留美学生,有相同的文化背景,长相也出挑,刚巧家里又跟你许叔生意上有往来。不出意外的话,许默得跟那姑娘联姻。” “有文琴在,他没得选择。” 夏竹拿棋子的动作一顿,她蹲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盯着棋盘上的“卒”,仿佛窥见了一些见不得光的腥风血雨。 只是她不知道,许默在这棋局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夏崇惟知晓女儿前两年因为许默做过一些错事儿,怕她再重蹈覆辙,这次毫不避讳地跟她讲明利弊,希望她不要再伤害自己。 夏竹知道夏崇惟在担忧什么,瞄了眼暗流涌动的棋局,率先动了步“马”,而后插科打诨:“您别担心我。” “有些蠢事儿做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糊涂事儿啊,您就当我是脑子不好使。如今脑子清醒了,不会再那样了。” 夏崇惟将“炮”移走,听着夏竹斩钉截铁的保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没有就好。爸爸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活着,其他的都不求。” “你妈去得早,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可不能食言,不然百年后我没脸见她。” “我底下新来了个不错的苗子,性子、长相、家世都挺出挑,还是个办案的能手,前两天多亏了他,否则我今晚还不能这么早回来。有时间我请人回家吃个饭?你也一起?你们小年轻有共同话题一点。” 夏竹讨巧地笑了下,装没听懂夏崇惟的暗示:“您说的这都什么话呀,我这不都好好的吗。” “吃饭的事儿您定就行了,只要有时间,我指定陪。” 这一盘棋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夏竹是个臭棋手,经常悔棋不说,还总缠着夏崇惟让她。 让到最后,夏崇惟主动认输。 回到家,所有恩怨、委屈全都烟消云散,留下一身轻,仿佛回到孩童时。 — 许久没回大院,夏竹竟然认床,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索性趁着夏崇惟还在书房加班,夏竹披了件薄外套偷偷溜出门。 走出大门,夏竹抬头看看深沉灰暗的天空,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在大院乱窜。 走着走着走到了人工湖,夏竹随便找了块地儿坐下。 刚坐下,一道骇人的黑影忽然从背后冒出来,冷不丁问:“你怎么在这儿?” 夏竹吓一跳,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许默。 她拍拍胸口,看着隐匿在暗处的身影,皱眉吐槽:“你要吓死我吗?” 许默顿了片刻,打开手电筒,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夏竹,再次问:“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干嘛?” 夏竹想起夏崇惟之前的提醒,抬头扫了两眼立在亭子里看不清情绪的许默,撇嘴:“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在这儿干嘛?” 许默眸色复杂地望着夏竹,毫不避讳承认:“我也睡不着。” 夏竹扯了根草含在嘴里,装不经意试探:“许林又惹事了?” 许默关掉手电筒,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湖边安了几颗地灯,只是有两颗坏了,视线暗下来,看不清彼此。 夏竹咬着草根,回头“盯”着许默,按捺不住情绪:“问你话呢。不吭声是怎么个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默清淡的嗓音裹挟着夜半的冷意溢出来:“不清楚。” “别问,跟你没关系。” 私心来说,他不希望夏竹搅进这趟浑水。 夏竹以为他嫌她多管闲事,蹭地一下站起来,转头就走。 横冲直撞的背影令人说不出的惊羡,有些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好,毫无避讳地展示自己的真实情绪,但是许默不行。 人总是向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可真有机会可以与之近距离接触时,他又止不住地害怕。 毕竟,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谁又能百分百确保自己能安然抽身。 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 9 第8章 相亲地点定在淮扬府·游园惊梦,建/国门内大街8号中粮广场C座一层,女方亲自钦定的位置。 许默对相亲的事并不怎么热衷,可那天还是赴了约。 他没抱什么希望,打着“走个过场”的幌子,给学生上完当天的经济学课程,开着他那辆用了很长时间的红旗h7往建/国/门内大街开。 约定时间在下午三点,许默在安定门西大街堵了几分钟,迟了差不多有五分钟。 第一次让一个姑娘等,许默格外过意不去,碰巧餐厅门口有一家花店,许默进去转了一圈,选了束中规中矩的虞美人,打算用来赔罪。 刚结完账出花店,许默就收到两条谴责意味十足的微信。 「您人是到哪儿了啊?可千万别走丢了,我回去不好交差。」 「好歹是一高校老师,准时是基本,难道您上课也能迟到?」 上周三加的微信,两人加完除了添加彼此的备注,没聊几句。 女方没那心思,许默也忙着手上的项目,没机会接触。 看了几眼信息,许默回了句抱歉,揣好手机往里走。 越过饭店特意营造的氛围墙,转过一道红门,越过中式风庭院,路过大厅,许默一路往里走。 一进去就有侍者凑近招呼,许默报了包间号,侍者面带微笑地伸手给许默指路。 抵达包间门口,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许默先是瞧见一双黑皮长筒靴,再是一双笔直、特意美黑过的健康小腿,再往上是曲线曼妙、勾勒在条纹针织包臀裙下的腰肢。 女孩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留了一头到腰的卷发,手臂上有一块挺显眼的字母纹身,这会儿抱着手臂,神色恹恹地看着他。 女孩肤色有些深,要不是那深黑色的瞳孔和略扁平的五官,许默险些认为这是在美国。 粗略打量一圈女孩,许默将手里的虞美人递给对方,做足姿态,诚心诚意道歉:“不好意思,刚路上堵车,来晚了一些。” 女孩抬起手瞥了眼腕表,见时间已经三点十分,翻了个白眼,不耐烦提醒:“你已经迟到了十分钟,这个饭我现在不想吃了。” 许默站在门口,虽然没有堵人的想法,可他人高马大,气质看似温和有礼,骨子里却透着股不容置喙,他脸上带着歉意,说出的话却格外有压迫:“我的错,您看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错?” “两家最近关系挺融洽,咱俩总不至于因为这几分钟就闹得不愉快,您说呢?” 女孩被许默的气势震慑住,想起家里三令五申的交代,她撇撇嘴,不情不愿接过许默送的虞美人,挎着香奈儿包,重新回到包间。 只是从背影看,还是带了几分没消散的气性。 侍者早在两人交谈的间隙就已悄声离开,许默拉开女孩对面的椅子坐下,捡起菜单,好脾气问女孩:“点餐了吗?” “想吃什么?这家的佛跳墙还不错。” 女孩手撑着下巴,扫了扫许默送的虞美人,再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非要走完流程的男人。 他今天穿得随意,只白衬衫配黑西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皮鞋,特简单的款式却被他穿得很有气质。 有点像19世纪英国某些贵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绅士,举手投降间都是优雅从容。 仔细看才发现,衬衫是Brioni的,西裤是Kiton的。 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露出小截冷白的肤色,衣袖随意地翻折两圈,左手手腕上戴了一块六位数的江诗丹顿。 都说挑男人得挑先一个男人的品味,顾欢觉得眼前这男人品味就挺不错。 至少不像那种只考虑一个“贵”,丝毫不考虑自己戴着像不像傻逼的人。 顾欢对许默迟到的事儿还耿耿于怀,点餐时故意说了句随意,许默听完短暂顿了半秒,招呼服务员,客气温和地指着菜单点了几道菜。 点的全是招牌菜,既不踩雷也不需要格外费心思。 顾欢撇撇嘴,端起侍者刚泡好的碧螺春喝了一口。 菜一道道上桌,终于进入今天的正题。 “听说你高三物理保送到t大,硕博在MIT攻读金融专业?” 许默提起茶壶给顾欢添了道水,轻描淡写承认:“有这回事。” 顾欢:“我学新闻的。” 许默:“介绍人提前介绍过你的信息。” 意思是您甭再聊些基础信息,他早就知道了。 顾欢瘪了瘪嘴,果断换话题:“老实说,我对今天的相亲不感兴趣,不过是走个过场。你呢?” 许默无动于衷:“你期望我说什么?” 顾欢不信邪:“你就没个什么喜欢的人或者象征性地反抗一下长辈这种过时的相亲模式?” 许默似是被顾欢的坦荡逗笑,他勾动唇角,嗓音说不出的温柔:“过不过时的我不予置评,我还蛮喜欢你的个性。” 这话说得就有点意思了啊。 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刻意恭维? 顾欢对许默来了几分兴致,没了最初的不耐烦,饭桌上时不时打探一两句许默的现状。 许默全程礼貌回应,可每次都点到为止,从不肯往下深聊下去。 顾欢问了三巡,也算是明白许默的戒备心很重,不肯轻易将自己剖析示人。 看起来就挺有心机,玩不过他。 无论怎么问都无法剥开许默这张平静面皮,看见他最真实的情绪,顾欢忽然想起前几年圈里闹得挺大的一件新闻。 她搁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抬眸不经意问:“听说您早些年跟一苏州姑娘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怎么到最后没结成?” 许默握汤匙的动作一滞,他不慌不忙迎上顾欢疑惑的目光,猜到对方私下有调查过他的私事儿。 看出顾欢没恶意,只是单纯挑衅,许默搁下汤匙,面不改色回应:“都过去了,不重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再问,再问他也不能保证这顿饭还能不能继续。 顾欢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他在给她留面子,她若有所思嗯了声,点到为止,没再探个究竟。 这顿饭是许默结的账,吃完顾欢去问许默能不能送她一程,她要去趟央视大楼。 顾欢本科硕士都学的新闻,学成归国,家里人安排她进央视打杂工,正巧今天去台里报道。 手机里文琴不停地发消息,明里暗里提醒他照顾好女方的心情,别让人感到不舒服。 许默没理由拒绝,他领着顾欢一路下到地下车库。 顾欢刚开始都挺开心,直到看到许默停留在一辆红旗h7面前,顾欢惊恐地盯了盯许默,似乎不相信他居然开这车。 毕竟在她眼里,这车得是像她爸那年纪的人开,没曾想许默挺根正苗红啊。 顾欢叹了口气,私自给许默划分在“古板派”,很快下结论,觉得他俩不适合。 她很难想象她一个深受美国自由文化影响的人跟一个古板到开红旗h7的人过日子。 这样的生活,肯定比死还难受。 — 车开到三里屯附近,顾欢忽然开口让许默靠边停车。 许默也不问缘由,妥帖地将车停在路口。 怕外面有车路过,许默还细心提醒,让她注意点车。 等顾欢背着包下车,许默好脾气地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跟顾欢说了句有缘再见。 顾欢闻言脊背一僵,下一秒,她转身走到驾驶座旁,弯腰吐槽:“我觉得咱俩不合适,就此别过吧,甭有缘再见了。” 许默无奈地笑了下,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又不会死缠烂打,只是询问:“我能问问原因?” 顾欢挺直腰杆、目视前方,轻飘飘吐出一句:“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您这唐僧肉我啃不下来,算了吧。” 话落,顾欢转身就走,毫不犹豫,那姿态仿佛跟扔垃圾似的,生怕他缠上去。 许默面对这结果倒是坦然,甚至还有心情发条朋友圈—— 「为了完成文老师交代的任务,今儿特意跟一位美国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吃了顿饭,最后人女同学给出一评价:您这唐僧肉我啃不下来,算了吧。」 — 他朋友圈四五百人,发这条朋友圈前他特地分了组,只给几位亲密好友戏耍的机会。 周肆是第一个评论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幸灾乐祸:「啧啧啧,许默你也有今天啊。到底是哪个女中豪杰,居然这么对你。别说,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改天要撞见人,我保管跟人行个礼,夸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沈行:「怎么个事儿?」 沈妍:「???三哥你没事吧??那姑娘谁啊,居然这么说。」 许默粗略地扫了两眼评论,关掉手机,启动引擎离开三里屯往石景山区开。 夏竹看到这条朋友圈时,人在剧组跟周川掰扯。 她三天没到现场,汤倩又改了几场戏份,她气得不轻,这次丝毫没给汤倩留脸面,当场指着汤倩鼻子骂。 骂得太厉害,剧组工作人员、演员全都不敢吭声,默默站一边吃瓜。 好巧不巧,汤倩背后的金主今天从上海飞过来探班,正好撞上这幕,人西装革履和助理拎着奶茶进来结果听见夏竹骂:“不就是有个傻逼在你背后撑着,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 这话一出,全场发出冷嘶声,目光纷纷望向不远处。 汤倩顺着视线看过去,扫到那张英俊面孔,立马娇滴滴地跑过去抱住男人的手臂,那姿态那神情活脱脱被人狠狠欺负了似的。 夏竹气得心口疼,扭头准备骂人,结果撞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傻逼”抬手碰了碰汤倩的脑袋,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夏竹身上,那双丹凤眼生得本就挺邪性,这会儿跟吸血鬼似的,仿佛一张口就全是血。 将手里的奶茶递给助理,“傻逼”饶有兴致地望着夏竹干净的面皮,似笑非笑问:“吵什么?说来听听,我给你们评评理。” 夏竹刚要回怼,反应过来的周川急忙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说:“姑奶奶姑奶奶,我求求您了成吗,少说话少说话。” “那可是咱这剧的最大投资人,要得罪了这位爷,咱这剧还能拍下去?” 男人也没真打算评理,见夏竹那边消停下来,立马跟着汤倩进了她的化妆间。 汤倩面容羞涩地关上门,隔绝了一切八卦的视线。 夏竹咬咬牙,撑着腰骂了句傻逼。 她憋着满腔怒火躺在躺椅,捡起手机刷朋友圈,凑巧刷到许默发的那条。 有句话说得好,倒霉的时候看看别人也在倒霉,瞬间就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了。 这会儿夏竹盯着许默的那条朋友圈,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许默也有今天啊。」 ------------ 10 第9 章 晚上投资人请剧组人员吃饭,夏竹也被邀请在列。 她摆摆手,不想去,要回去睡觉。 周川好说歹说,非要拉她入席,用他的原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奶奶您就当做桩好事儿。」 夏竹总觉着这是鸿门宴,专门针对她来的。 汤倩跟男人在化妆间腻歪完,再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跟打了鸡血似的,平日碰到剧组工作人员眼睛长头顶,人打招呼,她只鄙夷地哼了声,仿佛谁也入了她的眼。 现在倒是格外和气,看谁都主动打招呼。 不过她之前太端,这会碰到人大多都叫不出名字,只嗳一声,甜腻腻说:“待会儿请你们吃饭呀,感谢你们这几个月的照顾~” 这会儿倒像个好人了。 跟粉丝眼里温柔体贴、敬业有礼貌的“小花旦”沾了边儿。 夏竹捧着剧本坐在月亮椅里,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幕。 许是察觉到夏竹似笑非笑的目光,汤倩蹭地扭头望向夏竹,见夏竹窝在月亮椅里漫不经心修改剧本,汤倩抬高下巴,故意朝她走去。 老实说,汤倩有点杵夏竹,别看夏竹平日一副没脾气好说话的样子,可碰到剧本的事儿她是寸步不让,任谁来劝都没用。 汤倩几次改剧本,都只敢小改动,不敢太过火,汤倩虽然瞧不出夏竹的背景,却也知道她那身盛气凌人的气势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不过她也不差啊,她背后可是那位祖宗。 想到化妆间里的男人,汤倩瞬间支棱起来,颐指气使问夏竹:“待会他请剧组人员吃饭,你去不去?” 汤倩是闽南人士,口音软软糯糯,带出不少柔情似水。 这个“他”字就用得格外有灵性,亲密中又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忌惮。 夏竹将剧本盖在脸上,无视汤倩:“不去。” 汤倩冷哼一声,被夏竹的淡泊气到:“你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化妆间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不远处溢出一声疑惑:“给个理由?” 夏竹被两人吵得烦,拿下剧本,面无表情望向从化妆间走出来的男人。 男人穿着休闲西装,插兜立在屋檐下,指间捏着一根烟,微眯着眼缝,打量物品一般将夏竹看了个遍。 那眼神轻佻、不屑,毫无尊重可言,将人看得很低很轻贱,如蝼蚁般无用。 那是上位者对卑微者惯用的眼神,他们看人时总会这样高高在上,视线落在你身上那一秒,仿佛佛光普照般,不管你受不受用,他都觉得是恩赐。 夏竹嘴角的弧度慢慢绷成一条直线,她放下剧本,依旧坐在月亮椅,处在一个低位状态,只是眼神转移到了汤倩脸上。 她看着那张漂亮年轻的脸蛋,眼里露出轻淡的怜惜:“你说你何必要跟这样一个人呢?靠你自己就不能大红大紫吗?” 汤倩满脸惊恐,看向夏竹的眼神充满疑惑,仿佛在说:你没病吧? 夏竹点到为止,起身拍拍裤腿上的褶皱,走到监视器前看周川刚补的空镜。 别看周川一直盯着监视器,可余光一直留意着夏竹那边的动静。 刚看她跟汤倩小声嘀咕了两句,周川丢下对讲机,偏过身,眸音低低问:“你刚跟汤倩说什么了?她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夏竹:“……” “给了个小小的忠告罢了。” 至于悟不悟是她自己的事儿。 — 吃饭的点儿在石景山区的一个商圈附近,剧组百来号人全都被邀请,出行的场面有点壮观。 饭店经理看人多直接安排在二楼大堂,夏竹本来也准备在大堂吃,被周川强行拉着进了包厢。 除了本剧最大的投资人林之珩,几个作陪的投资商,剧组导演、主演团队全都到齐了。 林之珩坐主座,汤倩紧挨着他,夏竹没眼力见儿地坐最末端。 周川给她使眼色,她装没看见。 进的是一家五星级川菜馆,林之珩的助理点的全都是这家店的重头菜,菜一道道上齐,夏竹看着那碗面红彤彤的辣椒,皱着眉没敢下筷。 林之珩注意到夏竹的小动作,刻意放下筷子,极具压迫性问:“夏编剧,饭菜不合您胃口?” “要不你给大家唱个曲儿,活跃活跃气氛。” 得,她就知道,这顿饭吃得不简单。 包厢有K歌服务,本来有歌手进来驻唱,林之珩直接挥手让人出去,眼神直直盯着夏竹,想让她开金口。 夏竹当然不会唱。 别说这要求有多恶劣,就林之珩那副故意恶心人的嘴脸她就看不过去。 她想不通,一个混迹到娱乐圈资本顶端的男人为何还喜欢逼迫女人做些跌面儿的事儿。 当然,如果是为了出气,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周川最先反应过来,他端起酒杯站起来,笑着岔开话题:“林总,夏竹她年轻,不太懂事儿,您别往心里去。” “不就是唱歌吗,我来。我这人还挺爱唱歌的。” 说着,周川放下酒杯走到K歌台,随便点了首歌,握着话筒唱起来。 汤倩给林之珩盛了小碗鸡汤搁他面前,结果被他嫌弃地推开一点距离,汤倩也不难受,只撇撇嘴,继续拿公筷给他夹菜。 可惜,男人并不领情,反而嫌她多事儿。 夏竹眸光一转,落在K歌台上的周川身上,见他握着话筒唱得格外卖力,颇有褪后趋前的讨好姿态,而酒桌上的几个老板照样吃得有滋有味,甚至还不当回事儿地抬手点歌,俨然把周川当供人取笑的“乐子”看待。 她内心拱了火,起身就要走。 这样侮辱、憋屈的饭局,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刚有动作,夏竹便被一旁的副导演及时拦下来。 是个有资历的导演,早见识过这样的饭局,老早就跟孙子似地伺候过这些人,所以能忍能咽气,他拽着夏竹的手腕,小声劝她:“夏编,您这一走,这戏就完了。” “你就算不为剧想,也该为周导想想?他可是刚在人林总面前力挺了你。您不是不知道信达资本在圈子里占据半边天,今儿要是得罪了人,您接下来的剧本能好卖吗?” “您跟汤倩碰个杯道个歉不就完事了吗?何必闹得腥风血雨,您是不怕,可剧组百来号人还要讨生活呢。” “你得明白,不是谁都有资格摔桌走人的。” 夏竹听到最后一句,起身的动作一僵,众目睽睽下,她又撑着笑,重新坐回去。 只是姿态怎么看怎么不情愿。 几个投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林之珩,连带着一旁的汤倩都跟着沾了光,林之珩本人却是没什么兴趣,他点了根烟,手搭在汤倩的椅背,漫不经心抽着。 夏竹忽视包间里的混乱,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站起身,拿过服务员刚开的茅台,端起自己的杯子倒至杯沿口,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绕开一大圈人走到汤倩身边,脸上堆满笑:“汤倩,我敬您一杯,之前剧组的事儿是我的错。今儿给您赔罪,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剧组的工作人员生气。” “周川也唱得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跟林总说一声,让周川歇歇?” 不等汤倩反应,夏竹捏着酒杯仰头直往喉咙灌。 她姿态摆得很低很低,喝起酒来也是实打实的。 汤倩被夏竹的举动吓到,捏着筷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一旁的林之珩饶有兴致地弹弹烟灰,等夏竹满满一杯快要喝完他才起身绕过椅子,咬着烟头,伸手拦住夏竹的手:“一姑娘家喝这么多,显得我欺负人似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道歉,我今天就多管闲事,当了这个和事佬,替汤倩承了这情,希望以后在剧组你俩能和睦相处。” “听口音你是北京人?我也认识几个北京朋友,对北京这座城市也挺喜欢,有机会咱俩重新认识认识。” 林之珩面上的笑有多假,他的话就有多冠冕堂皇。 夏竹与他对视时,清楚地瞧见了他眼底的轻视,表情虚浮得好似假人。 这一杯少说也有半斤,夏竹喝得急,这会儿头晕目眩,手撑着桌沿差点摔地上。 周川吓得满脸煞白,歌也不唱了,人跑到饭桌前扶住身子不停往下栽的夏竹。 夏竹冲周川安抚地笑了笑,回头迎上一桌人异样的眼光,晃了晃酒杯,笑眯眯开口:“我去个洗手间,各位继续。” 拒绝周川的搀扶,夏竹提着包,踉踉跄跄走出包间。 头晕得厉害,她靠在走廊的墙壁缓了好几秒都没看清往哪个方向走。 直到一个服务员过来给她指了路,夏竹才拎着包撑着墙往洗手间,她胃里翻滚的厉害,时刻有呕吐的可能。 只是醉了以后,平整地面莫名变得扭曲、凹凸,她连落脚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尝试。 — 许默下午相亲失败,直接驱车到石景山区见一个上海那边的朋友。 对方刚回国,准备留在北京创业,想跟许默打听如今的市场行情。 聊到中途,许默嫌包间里待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谁曾想碰到醉醺醺,路都走不稳的夏竹。 眼看她快要跌倒在地毯,许默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将人捞起来。 夏竹显然没认出他,她只捂着嘴、佝偻着腰,手心死死抓着许默的手臂,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便要推开他。 许默看她醉得不轻,不动声色握紧她的手臂,眸音低低地问她:“看清我是谁了吗?” 夏竹耳朵嗡嗡作响,压根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是被人纠缠,试图甩开许默的手。 甩了四五下都没甩开,夏竹喉咙一阵恶心,猛地弯腰哇了声。 她一下午没吃东西,吐的全是清水,吐完狼狈地倚靠在墙壁,眼神迷离、散乱地望着许默。 许默衣角也沾了不少污渍,他轻微蹙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叠方巾,弓着腰慢慢擦拭掉夏竹嘴角的脏东西。 夏竹吐完好受不少,理智回笼,她重新抬头,结果对上一双温存、不解的深眸,面前放大版的俊脸逐渐清晰暴露出来,她扩散的瞳孔慢慢聚神,困惑询问:“许默?你怎么在这?” 许默一边注意着歪歪斜斜靠墙的夏竹,一边招呼服务员处理地上的狼藉,等服务员将地毯上的脏污清理干净,许默随手将手帕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眸音低低问她:“怎么喝这么多?” 夏竹揉揉泛疼的眉心,有气无力解释:“剧组聚餐。” 许默若有所思扫一眼幽暗深长的走廊,听着不远处的包间传出的混乱动静,深深望着夏竹:“结束了吗?我送你回去。” 周川半天没见夏竹进包间,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撞见靠在走廊拐角的夏竹,周川着急喊出:“姑奶奶,您怎么在这儿?没事吧?要不要——” 话音未落,周川走到拐角,陡然发现拐角处还立着一个英俊深沉的男人。 由于视线有阻,周川刚刚并未发现他。 见两人站位亲密,男人的大手还落在夏竹的手腕,周川脑中警铃大作,警惕问:“您是?” 许默立在原地,不动声色打量两眼追出来的周川,平日平和温柔的嗓音多了两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狠厉:“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麻烦您回头跟包间里的人说一声,以后饭局甭让她一小姑娘喝这么多。” “她一编剧,应该轮不着她出来应酬。” 交代结束,许默扶着夏竹的肩膀错过周川往另一间包厢走。 没走两步,周川似是想起什么,警惕追问:“您谁啊?就这么走了,万一出点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许默步伐缓下来,他握着夏竹薄弱的肩头转了个圈,俯身凑她耳边,低声问她:“夏竹,跟他说,我是谁?” 夏竹满脸难受,本能喊出许默的名字。她声音不算大,周川却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不用特意问明许默的身份,光夏竹那放任他带她离开的信任就能看出他俩的关系不简单。 许默将人带进斜对面的包厢,阖上门那刻,周川听见里头有人问:“这姑娘谁?怎么醉得这么严重。” 门留了一指缝隙,周川窥见男人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睡得不省人事的夏竹身上,接着轻飘飘回应问话的人:“我一妹妹。您先替我看着,我出去瞧瞧怎么个事儿。” 对方叹了口气,似感慨又似惋惜:“看不出这北京城里还有您许公子在意的人。我以为除了周娆,你这颗心再不会为人跳动。” 周川有些好奇男人的身份,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本以为男人不会回应,没曾想在周川失望之际,里头传出男人轻淡的嗓音:“我这人比较护短。” 没曾想簪缨世胄、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翩翩贵公子竟然也有一怒为红颜的魄力。 ------------ 11 第10章 那天晚上,许默在斜对门的vip包厢坐了不到五分钟,走时却令包间几个眼熟他的老板怛然失色,纷纷起身迎送。 林之珩是地道的上海人,这些年一直在上海耕耘,不清楚许默的背景,见几个在圈里有点成就的生意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等人一走,他眯着狭长、阴森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细问:“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惹得你们齐齐惊慌?” 其中一个老板小心翼翼觑了眼阖拢的包厢门,侧身含糊不清地解释:“这么跟您说吧,他的厉害不在于他自身条件有多复杂,而在于——他一句话能决定一个行业的风向。” “他二十五岁凭一己之力拯救了一家回天乏术的企业,还令其在两年之内发展为龙头企业。这事儿后他名声大噪,多少企业家想求他去指导一下企业的后续发展,可惜,一课难求。回国前在美国顶级投行做了七八个漂亮并购重组案例,涉及十几个领域,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够投行人顶礼膜拜。” “目前人在t大任教,三十不到就在圈子里名声鹊起,底下的学生毕业后分布各个行业,年轻气盛不说,还格外重师恩,自然也不容小觑……虽然他本人低调不惹事,可各行各业都有他的神话。那谁不是说给他一个杠杆可以撬动整个地球?那么能在这北京城里能撬动这滩死水的就是这位爷。” “这还只是自身成就,他家里背景更深。他父母那可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要搁古代都算护国大将军了,人作为唯一的家属,自然受上面重点保护、优待。更别提他的养父和外祖父的成就。” “您是上海人民可能不了解,真要逼急了他,甭管您有多厉害,他出手便是死招,容不得你狡辩。” 周川作为包间里唯一一个窥探到许默“杀伐果断”的一面外,还在走廊撞见许默温柔搂着夏竹肩头,弓着脊背线替她收拾狼藉的“满心柔情”,经不住怀疑他们说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见到的那位?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它越传越离谱、越奇葩。 若是许默这个当事人听到对方的科普,肯定一笑而过。 人们总愿意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不肯花精力、时间去了解真相。 许默那件外套脏了,他抱着夏竹离开时直接将其扔进垃圾桶。 林牧则见了,忍不住调侃他这人的洁癖程度令人无法苟同。 许默不置一否,抱着夏竹大步流星走出饭店。 泊车小弟将车开到饭店门口,许默眼神提醒对方打开后排车门,他则搂紧怀里的夏竹,小心翼翼将她平放在后座。 夏竹睡得深沉,丝毫没有被许默的动作吵醒。 安置好夏竹,许默又去后备箱翻出一条毯子盖夏竹身上,轻轻阖上车门,接过泊车小弟递过来的车钥匙,往他兜里塞两张小费,许默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座驶离饭店。 走到半道,文琴的电话毫无征兆地打过来。 这个点打电话,时间说不出的巧妙,他想,总不至于是打过来嘘寒问暖的。 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许默食指指腹轻轻滑动屏幕,接通这道来路不明的电话。 刚连线,文琴夹着怒火的声音便响彻整个车厢:“你在哪儿?” 许默回头瞥一眼后排闭紧眼皮、微皱眉头的姑娘,刻意调小通话音量,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两分:“石景山这边,怎么了?” 两个小时前,文琴收到介绍人发来的信息,说两小辈确实不合适,这次就当交个朋友。 对方措辞极其委婉、体面,文琴却从中窥探出几分见不得光的东西。 犹记得那次她随先生许代山去参加某文坛大佬的生日宴,席间一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富太太一直拉着她笑容可掬地唠家常,她也做足了戏,陪着人演了一出你来我往的好戏。 聊到尾声,那位豪门太太终于说出自己当晚的意图,原来她有个侄女刚从美国留学归国,正好适婚年龄,家世样貌、性格脾性样样不错,这趟是专程带她出来见见世面的。 见世面是假,找适宜的对象是真。 几个月前那位太太曾在一篇财经新闻里留意到许默的身影,私下多方打听发现他来头不小,悄咪咪把人给定了。 文琴只远远瞧了眼富太介绍的姑娘,觉得那姑娘样貌不错,回去就促成了这次相亲。 没曾想,这事儿居然吹了。 难不成有人从中作梗? 文琴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决定找许默问个清楚:“那姑娘没看上你?按理说不应该啊,你是不是故意给人留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人一回去就跟介绍人说你俩不合适。” 许默被文琴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他将车停在辅路边,松开安全带、关掉蓝牙,拿上手机推门下车。 他站在辅路旁的路灯下,手机贴在耳畔,半垂着眼皮,面带虔诚地聆听文琴的教诲。 脱了外套,他身上只剩一件白衬衫,下摆扎进腰带,风一吹,后背鼓起微微的弧度,跟背后的电线杆似的。 电话里文琴说个不停,无非是疑惑为什么相亲突然没了后续,照理说许默这样的条件不应该,吐槽到最后文琴突然护短,说这姑娘真没眼光,居然看不上他。 许默听了几句,轻描淡写揭过文琴的怒火:“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人姑娘拒绝我多正常。” “也就在您这儿,我是个顶好的人。可人姑娘也有自己的标准,我没达到可不就被淘汰了。” “再说,这世界上除了姻缘,有的是乐子,何必这般执着。要真没那个缘分,不如虚度光阴来得痛快。” 他身高腿长地站在马路边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他却一个眼神都不肯吝啬,只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留心车里的姑娘。 怕她在里面待久了缺氧,许默特意没熄火,还降了小半截车窗透气。 文琴听他说话没个正行,下意识纠正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婚姻怎么能拿来随便取乐。这次没看上就算了,我再给你寻几个合适的姑娘。” “快三十出头的人了,也不小了,早该考虑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嫁给你前小姨父了。” 许默见文琴还不肯罢休,人站在马路边,眺望远处车流如织的主干道,故意调侃:“妈,您这是何必呢。” “您要真想我结婚,要不您去把周娆找回来,我保证明儿就去民政局登记。” “反正都要结,找谁不是找?” 电话那端的人毫无征兆安静下来,倒显得背后的火锅店格外闹腾。 估计今天新开业,老板不知道在哪儿请了鼓队、唢呐师,七八个人在店门口排成一排闹闹哄哄地打鼓、吹唢呐,年轻老板接过员工递过来的剪刀笑容满面地剪彩。 老板刚剪断喜庆的红绸,一旁等待的员工便捏着打火机,探头探脑点燃鞭炮,而后捂住耳朵跑得远远的。 鞭炮噼里啪啦炸碎,许默虽然隔了一排绿化带,却总觉得炮竹炸出来的黄土扑到了他小腿。 电话还在通话中,文琴耐着性子听完许默那头的动静,接了他上句话:“既然找谁不是谁,非得是周娆?” 许默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本意是不想文琴多插手他的私人生活,没想到她脑子转得这样快,一下子堵上他所有后话。 通话中断,许默抬起下巴望望头顶灰蒙蒙的天,无声叹了口气。 重新坐进车里,许默启动引擎、踩下油门往海淀区走。 刚上主道路,驾驶座的椅背突然趴了一个人醒,许默吓一跳,歪头一看,结果对上一张半醉半醒的脸。 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哪儿算不上一句“倾国倾城”。 中途醒过来的夏竹慢慢扯掉身上的毛毯,手撑着皮座,挣扎着坐起来。 她抓了把凌乱细碎的头发,掩饰住眼底的清明,故意趴在驾驶座椅背,迷迷糊糊问他:“我怎么会在你车里?” 许默单手稳着方向盘,侧身从扶手箱里翻出一瓶苏打水递给夏竹,轻描淡写解释:“刚在饭店碰到你喝醉了,顺路载你一程。” “回大院还是?” 夏竹接过苏打水,有意扫了眼瓶身,见是白桃味的,她唇角微微翘起,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报出山头:“送我回公寓吧,地址定慧寺瑞新里小区8栋801。” 许默顿了顿,捡起丢在扶手箱的手机递给夏竹,麻烦她打个导航。 夏竹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手心已经触到一抹温凉。 没等夏竹追问密码,许默及时补了句:“密码六个零。” 夏竹咽下喉咙的水,闭了闭眼,脑袋撑在椅背,手指摁亮屏幕,输入密码,页面还停留在刚刚的通话页面,夏竹默不作声退出,搜索到高德地图的图标,点进去输入地址。 手机物归原主后,夏竹身子往后退到安全区域,她坐在宽敞的后排,手指捏着搭在边上的毛毯,细腻、柔软的手感令她爱不释手。 低头扫了眼标签,才发现这条毛毯的来历有点意思。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某奢侈品牌的晚宴定制。 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车厢寂静无声,夏竹酒意没完全清醒,刚喝了口苏打水将胃里的恶心压了压,她这会儿随手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手撑着下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开车的人身上。 见许默左手手肘搭在车窗,手指摁着眉心,右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姿态说不出的随意,夏竹想起几分钟前的那通电话,想到他站在马路边神色懒淡地跟电话里的人耍赖皮:“反正都要结,找谁不是找?” 夏竹沉寂良久的心脏陡然恢复跳动,那感觉好像已经被科学家证实了是“休眠火山”的火山,结果突然在某一天再次迸发出骇人的力量。 那一刻,她生出强烈的错觉,似要将所有错乱的、乱码乱序的事儿重新修正。 趁着酒劲,趁着来之不易的勇气,趁着对方处在措手不及的状态,夏竹忽然凑过脑袋,身子趴在椅背,试探性地问:“你说反正最后都要结,找谁不是找?那我可不可以问,我也行?” ------------ 12 第11章 北京的夜晚璀璨又安静,暖黄灯光落在国槐树上,树影斑驳、细碎,马路上车流如织、行人匆匆。 提起北京,总会有无数画面、细节从书里、电影里、歌词里慢慢堆叠起来。 有人说—— 长安街的故事,一年又一年。 还有人说—— 北京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这座城承载了多少人的理想,圆满了多少人的美梦,又发生了多少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 夏竹双手趴在车窗,偏枕着脑袋,闭着眼静静感受楼与楼之间穿堂而过的风声。 耳膜里灌进清风,横冲直撞地钻到心窝,仿佛雁过惊起湖面,掀起一浪浪的波涛,留下无法平静的人。 十分钟前,她鬼迷心窍问出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便后了悔,只是覆水难收,很难再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含糊过去。 她只能将错就错,故意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眼,装作“醉了”的模样,告诉他,今日所言全是醉话,不做数。 开车的人缄默不语,侧脸轮廓印在后视镜里,迟迟没有回她一言半语。 夏竹以为风声太大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心存期待的同时附着一丝还有余地的庆幸,不曾想路过下一个红灯,许默竟然将车稳稳停在路口,侧过身情绪不明地看一眼她,声色平和地跟她解释:“我刚跟文老师闹着玩儿的,还没到那地步。” “近两年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拒绝得格外含蓄、体面,叫人听不出半点差错。 夏竹杏眼里汇聚的星光慢慢破裂成渣,尊严掉一地的情况下,她竟也能淡定地扯扯嘴角,满不在乎地回绝:“我也是开个玩笑。你放心,我嫁谁都不会嫁你。” “毕竟,这北京城里,有的是人想娶我。” 她邪性地笑了下,手心攥着一角毛毯,梗着漂亮修长的天鹅颈面色冷淡地望向窗外,恰好路过301医院,夏竹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我只是看你今天相亲被拒,想着安慰一下你。” 说罢,夏竹认命提醒:“就停这儿吧,我进去看看姥姥。今天麻烦你了。” 不给许默回应的机会,夏竹说完就丢下毛毯,歪过头面向窗外,留给他一个绝情的后脑勺,拒绝再交流。 金融行业有挺多黑话,面对如今的情形,许默只想到了两个词——Long / short 。 Long 和 short 指预计将上升或下降,分别用来表达对某事感觉不错,或者感觉很差。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跟夏竹的这段对话,却隐约觉得未来如果有拐点出现,他要么血亏,要么血赚。 打他进入金融行业,他从来没有亏过。 这是一笔他拿捏不准的投资。 — 三分钟后,红旗h7稳稳停靠在301医院北门门口。 夏竹借着手机自带的镜子补完口红,确定嘴角没有残留的痕迹后,她将纪梵希的小羊皮口红管潇洒地扔进包里,推开车门,钻出车厢,提着包,头也不回地往医院住院部走。 许默坐在车里岿然不动,车窗降至三分之二,他回头凝视着夏竹骄傲、恣意的背影,眼睁睁任她消失在昏黄路灯下。 有那么一瞬间,许默生出拦人的冲动。只短短闪过这一丝念想,便被他的理智全部压了个干净。 不该碰的人别碰。 准备离开,突然进了个电话。 许默捞过手机瞟了眼屏幕,见是周肆打来的,许默摁下接听。 电话里,周肆开门见山地问他的位置:“你人哪儿呢?要不忙出来喝杯?我这儿有个小道消息跟你通通气。” 许默捏着眉心,声音透着淡淡的疲倦:“什么消息?” 周肆故意卖关子,不肯明说:“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反正这消息够炸裂,绝对保真。” 怕吊不起许默的胃口,周肆还不忘补充一句:“关于许林的。” 门口不能停太久,许默打开免提,将手机丢回中控台,径直往前开了一段路。 电话里周肆还在磨嘴皮子,许默听得头疼,问他地址。 周肆立马挂电话,微信上给他发了个定位。 许默扫了眼位置,驱车往二环开。 那天晚上心魔作怪,公然挑衅理智,落了个荒唐局面。 — 夏竹进了电梯,才想起双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想要下楼去附近的餐馆现买一盅骨头汤,又想起主治医生冯珂特意交代过最好不要喝这些汤,夏竹只能歇了这心思。 夜晚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值班的医生、护士时时游走在病房,医院走廊睡满劳累的家属,电梯里挤了七八个人,每停一次夏竹就窥见些许人生常态。 直到抵达15楼,电梯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无力靠在电梯壁,想着几分钟前的对话,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中。 她有时候在想,她跟许默最终的结局到底如何,又会走到各种地步? 按理说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可彼此相熟的圈子到处都是友人,随便问一个人都能将他俩的名字扯在一起。 就算发生三年前那件事后,中间人提起他俩,也只是惋惜地叹一口气,然后不痛不痒感慨一句:「那俩又不合适,分了就分了,那许家小子难不成真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怨夏家那丫头一辈子?」 「别说笑了,这点事儿在这圈子算什么。」 许默倒也没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甚至重逢后,他还能跟她融洽相处,仿佛从前种种没发生过。 如果不是今晚被她突然揭了底,夏竹都快忘了,她当初曾做恶人,毁了他的幸福。 也难怪他今晚拐着弯地拒绝她。 如果事儿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见得能像他做得这么体面。 只是这体面用在她身上,伤人得紧。 电梯合拢之际,夏竹慌忙摁下开门键,及时退出电梯,免了再来一遭的痛苦。 绕开走廊新加的病床,路过一张张疲惫不堪,面黄肌瘦的面容,夏竹凭着记忆精准地找到老太太的病房。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挥手散了散身上的酒气,夏竹这才推门而入。 中间病床来了新的病人,靠墙的老头不知道是出院了还是转病房了,如今住了个打着石膏的小姑娘,小姑娘顶多七八岁,这会儿折了一只手,只能侧着身躺。 夏竹从熟睡的小姑娘身上抽离视线,慢慢走近九病床。 老太太躺在床上睡觉,摔骨折的小腿石膏还没拆,小姨丁舒桐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柜打瞌睡,柜子边放着一碗凉透的鱼汤,鱼汤表面凝了一层白,估计放挺长时间了。 夏竹见小姨几次打瞌睡差点磕到脑袋,将包搁在床尾,蹑手蹑脚走近,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小姨的肩膀。 女人被吵醒,迷糊着睁开眼,撞见夏竹那张脸,女人面露惊喜,刚想喊出声便被夏竹摇头阻止。 夏竹坐在病床边,弯着腰小声讲:“小姨,这几天辛苦你啦~您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在医院陪姥姥。” “我爸不是找了护工吗,怎么没见人?” “护工哪有自己人周到。医院资源紧张,我让她回去了。” 丁舒桐刚刚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醒来腰酸背痛,她反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揉到一半,她手上动作忽然顿住,下一秒,丁舒桐凑近闻到夏竹身上的酒气,警惕问:“喝酒了?还喝的白酒?开车来的?跟谁喝的?” 夏竹心虚地摆手,小声讲:“喝了点,不多。我都喝成这样了,哪儿敢开车啊。有人顺路送了我一程,您就别担心了。” 丁舒桐见她畏手畏脚,眉目间藏着一缕散不开的忧愁,忍不住唠叨:“你姥姥总说你的性子像我,我看未必。” “我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谁在我面前都讨不到便宜。你要是真像我,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夏竹啊了声,迷茫地看着丁舒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讲。 丁舒桐是夏竹母亲丁菱的胞妹,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一众长辈头疼的对象,她性子硬,做事随性闹腾,曾经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嫁了个不出名、不靠谱、不稳定的小画家,夫妻俩刚结婚那两年常年在外旅游、采风,过着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生活。 无论家里人如何逼迫丁舒桐回家,她都不肯退让半步,甚至放出狠话,说饿死也不回去。 夏竹姥姥温书宜一气之下提出断绝母女关系,丁舒桐那时年轻气盛,气性上来,也说她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没有母亲。 气得老太太卧床半个月,提到她时唉声叹气,说这丫头心狠,像她爷爷。 后来丁舒桐跟随丈夫去川西采风,结果那次遇到极端天气出车祸,车子滚落悬崖差点双双丢掉性命。 幸好运气不错,被搜救队救出来后送进医院,丁舒桐和丈夫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后,突然转性,风风火火回北京定居。 回北京当天,丁舒桐拉着画家老公在母亲面前跪了四个小时,说以后绝对再不让母亲担心。 夏竹姥姥心软,见女儿脸上还挂着彩,联想到那场骇人的车祸,想着人活着就好,别的她都不求了。 再后来,夏竹母亲丁菱生病去世,温书宜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丁舒桐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痛苦,决心留在母亲身边照顾。 当年不知名的画家如今一幅画涨到了七八位数,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家」,可谓是一画难求。可这样的「大家」在家却能包揽所有家务,细心呵护妻子,也证明了丁舒桐当年挑人的眼光不错。 老太太见女儿女婿感情和睦,多年来的那口怨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夏竹小时候听母亲提过两次,说她有个叛逆的小姨,性子很野,经常让姥姥担忧,让夏竹以后千万别学她。 不为别的,当父母的谁不想子女顺遂康健,安安稳稳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小时候夏竹跟父母过年走亲戚,碰到打扮自成风格,老是拉着她偷偷去找姨父讨红包的小姨,总是很害怕。 姨父却不像传说中的那般不靠谱,反而温柔敦厚,总是提前为她准备好红包,抱着她讲:“囡囡是个乖孩子。” 夏竹现在才发现,姨父抱着她说话时,余光总是落到妻子身上,哄完小的,还不忘哄大的。 他从抽屉里翻出比红包薄,却比红包贵重的丝绒袋,格外珍重地递给妻子,颇具仪式感地说一句:“我比昨天更爱你。” 母亲离世后,父亲一个人拉扯着夏竹长大,即便又当爹又当妈,做到尽职尽责,可到底是大男人,还是缺了份儿母亲的柔情。 而这份儿柔情,丁舒桐这些年毫不吝啬地给了她。 丁舒桐今年年近四十五,却保养得像三十岁,她这些年修身养性,曾经的那些坏毛病早已经改得一干二净,可骨子里的硬气是怎么也磨不掉的。 这些年她无儿无女,几乎把夏竹当成独女宠爱。 三年前她恣意妄为,终究酿成大祸,也是丁舒桐将她挡在风雨前力保她,用“再生父母”形容也不为过。 在夏竹眼里,小姨便是她曾妄图想要成为的那类人。 此刻,丁舒桐握着夏竹冰冷的手指,恨铁不成钢地教诲:“千万别学你妈,她性子软、心思重,做事儿犹犹豫豫,又郁结于心丢了命。最后留下你跟你爸,马马虎虎过日子。” “你现在呢,趁还年轻,多干点荒唐事儿。” “出了事儿我给你兜着,你尽管闯。” 夏竹:“……” 这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 13 第 12 章 红旗H7路过什刹海积水潭附近的一家四合院门口,导航提示目的地已到,即将结束本次导航。 许默轻点刹车,降下车窗留心那道半阖的漆红色广亮大门,上面没有门牌号,许默只能凭借导航隐约辨认出这是周肆的另一处家业。 本来是私宅,周肆嫌这边太过吵闹,前段时间着人改成私人接待庭院,偶尔在这边安排一些私密性的聚会。 等候多时的专业泊车小弟瞧见贵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车牌号,立马凑上前,弯腰九十度同许默交代:“这地儿不好停车。老板刚刚特意交代,接下来由我专程为您服务。” 胡同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四周古木参天,路口的昏黄灯光为这条巷子镀了层碎金,气氛说不出的好。 许默松开安全带下车,将车钥匙、搜刮出的小费一同递给泊车小弟,谦逊温和地说了声谢谢。 泊车小弟受宠若惊地咧了牙,急忙表示这是他的职责。 许默理了理衬衫袖口,抬步走进那道半阖的广亮大门。 进正门才发现是座二进四合院,分东西两院,东院是休息间,西院是接待活动区域,整个院子中轴对称,周遭围廊串联起餐厅、客厅、棋牌室和茶厅等活动场所,这占地面积少说也有四百来平。 四合院装修以宋式典雅风格为主,景观也山、水、寿为主题,气质典雅高贵,入口有一面砖雕照壁,旁侧有一小型假山,上面覆满青苔,潺潺流水覆于石步下方,流水池里各色锦鲤欢快畅游。 穿过垂花门,连廊过道挂了几盏新式庭院灯,八边形立体灯体,镂空灯罩,搭配铜丝团纹,昏黄灯火与影子交织,瞧着古韵十足。 许默一进去就有专门的管家牵引,他只需跟着往里走。 走过连廊,管家停在四方庭院中,转身指了指西院的茶厅,小声提醒,说老板就在里间。 管家一走,许默看了眼庭院种的那棵形状独特的罗汉松,挪步进了茶厅。 一进去就瞧见周肆坐在一张肌理斑驳、形状独特的樱桃木茶台前,摆弄着他手里的羊脂玉白瓷茶具。 杯体纯净透光,似凝脂,如美玉,品相极好,估计价值不菲。 听见动静,周肆丢下茶壶,招呼许默:“新得的铁观音,你尝尝?” 许默走近茶台,拉开周肆对面的梨花木太师椅坐下,瞥了眼茶台上摆放的茶具,打趣:“什么时候开始修身养性了?” 周肆斟了杯递给许默,又给自己的茶杯倒了七分满,无奈解释:“准备备孕呢。” “饺儿不让我碰酒,这不是闲得慌,找你过来解解闷儿。” 许默抿了一口,口感清爽甘甜,入口生津干滑,是顶级好茶。 搁下茶杯,许默瞥一眼周肆,切入正题:“大晚上喊我来就为了喝茶?” 周肆睨睨许默,蹙眉:“你急什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跟我扯上了。” 话是这么说,周肆还是捡起刚丢在茶台的信封递给许默,“瞧瞧你这便宜弟弟都做了什么。” “要我说,这许林真不是个人啊。难怪许叔在临近换届这样的紧张局势下还能连夜定机票跑上海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事儿要爆出来,别说许叔的大好前程,就你也难免受到影响。” “我劝你赶紧想法子与他俩切断利益关系,免得到时候被牵连。” 许默撕开周肆递过来的信封,倒出信封里的东西。 十几张照片,张张都有许林的身影。 暴打的、虐待的、赤/裸的、流血的……女孩眼里的惶恐隔着照片都能看透。 许默翻到后面速度慢下来,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照片里女孩被束缚着手脚,赤/裸着身子跪在包间,嘴里咬着锋利的瓷片,嘴角鲜血直流,仰头看着拍照片的人,满脸写着屈辱。 难怪许代山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不顾文琴的反对飞去上海,难怪许林在上海迟迟不归,原来是惹了这样荒唐的祸事儿。 周肆拿到信封时只偷偷瞄了两眼,如今正大光明看着摆在茶台的照片,不小心窥探到一角女孩的无辜惨状,轻嘶一声,经不住唏嘘:“他妈真惨啊。” “我看这许林就是个禽兽吧,下手这么狠,好好一姑娘给折磨成什么样了。” “我托知情人查了查,许林惹的这姑娘背景虽然看着不硬,可父母在教育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闹起来,足够许叔吃一壶。先不说许林这事儿做得忒不地道,就说这一身伤痕就够这姑娘治一辈子了。” “天底下哪对儿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子女,要人父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出了这样的祸端,保证下不了台。就许林那玩世不恭还没个分寸的性子,这事儿还只是个开头。你且看着吧,许林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我劝你最好在楼坍塌之前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文姨和三叔三婶着想。尤其是三叔三婶,他俩可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要是因为一个许林遭遇灭顶之灾,毁了他们用命积累的名声,实在是不值当。”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人结婚,借着结婚的名义把你的户口迁出许家,转回苏州文家或者三叔名下。俗话说,祸不及他人。你一个英烈亲属,他们总不至于拿你挡刀。” 许默不忍多看那组照片,一张张收集起来装回信封,放回原处。 他端起温热的茶杯润了润嗓子,声音说不出的哑:“我找谁结去?” “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菜,想找谁就找谁。” 周肆脑子一转,一个想法凭空而起:“这北京城想嫁你许公子的姑娘还是挺多的。” “只要你愿意,娶个媳妇儿多简单。” 许默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脑子里浮出夏竹那张脸,嗓音清淡地拒绝:“我不乐意将就。” 周肆最看不得他这事到临头还淡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吐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愿将就,等你回过神都迟了。你要不乐意,跟人姑娘签个婚前合同,事完了再离,多简单的事儿。” “你要实在不行,去找汤圆儿试试。她以前不是挺喜欢你?你要是提出跟她结婚,她肯定乐意。” 许默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肆以为他不乐意,又出馊主意:“实在不行你去把周娆找回来结算了。这些年你单着,不就为了她?她如今人不是还在美国,以你的能力,找个人还不容易?” 提到周娆,许默平静的面皮浮出淡淡的离谱。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搁下小巧精致的茶杯,轻描淡写阻止:“我跟她早就过去了。” “就算知道她的地址,我也不会找她。” 周肆一听,挑挑眉,翘起二郎腿,满脸戏谑:“真过去了?” “那你跟汤圆儿置这几年气,是因为对周娆有情,还是因为汤圆儿自作主张替你解决了她?” 许默缄默不语地瞥了眼幸灾乐祸的周肆,没眼再看。 这趟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中途沈妍打电话催周肆赶紧回家,周肆是个宠妻狂魔,得了令,茶不喝了,人也不劝了,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周肆想起什么,又折回身提醒许默:“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儿要处理好了皆大欢喜,处理不好你也跟着遭殃。” “早了结,早轻松。别等到时候后悔。” 许默维持着原姿势不动,坐了差不多五分钟,许默也起身离场。 出了四合院,许默开车上了主干道,望着车流,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哪处住所。 他尚且不知,这一次谈话将会影响他往后一生的决定。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再来总结这段故事,他只想到一个词——天意如此。 — 一大早,医院雇佣的清洁工就进病房打扫卫生。 动静不算大,熬了大半夜的夏竹却被突然惊醒,她蜷在陪护床,迷迷糊糊睁开眼撞见的就是清洁工阿姨忙碌的背影。 走廊时不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说话声,夏竹意识到在这样的环境长待太遭罪,想给老太太换个环境。 陪护床又硬又硌,夏竹睡了不到三小时,起来浑身痛,她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弯腰穿上鞋,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冷水刺激着脸部肌肉,夏竹勉勉强强精神两分。 再出来,丁舒桐已经抱着保温壶进来了。 她昨晚特意回去熬了鲫鱼汤,一大早就送过来,服侍老太太喝汤。 听见动静,丁舒桐端着碗扭头望了眼萎靡不振的夏竹,捏着勺子给老太太喂了口汤,丁舒桐调侃:“医院的陪护床不好睡吧?” 夏竹呼了口气,满脸写着没睡好的幽怨:“岂止是不好睡,简直是折腾人。” “这条件也太差了,给姥姥换个病床吧。” 喝汤的老太太摆摆手,拒绝:“换什么换?不换。今儿下午就能出院了,再忍忍。” “我年轻时候三下乡,条件可比这辛苦多了。也就你们这些小辈闯上了好时代,所以才有这清福享。” 丁舒桐耸耸肩,满脸无奈:“我第一天来医院就想换,奈何人老太太不想搞特殊,加钱也不肯,非要住普通病房。我也只能听她老人家的。” 说到这,丁舒桐心疼地看一眼腰酸背痛的夏竹,问她:“现在是不是挺后悔昨晚的决定?” 夏竹见小姨不停给她使眼色,笑着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觉着白遭罪啊。” “今天办出院吗?需要什么手续,我去看看。” 丁舒桐盛了口鱼汤喂到老太太嘴边,阻止夏竹:“你姨父待会去办出院手续。你就甭忙了,啥也不懂。” “对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那个竹马了。别说,小伙子长得真好看,难怪你小时候那么喜欢人家。” 夏竹一愣,满脸困惑:“我哪个……竹马?” 老太太喝完最后一口,丁舒桐将汤碗放下,含着笑意打趣:“自然是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那个,好像姓许来着?你上大学不是天天跟我说喜欢他。” “怎么,这么快就将人抛之脑后了?” 夏竹知小姨碰到的人是许默后,撇撇嘴,嘴硬否认:“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您就别取笑我了。” 丁舒桐若有所思哦了声,“是吗?那人还大清早地专程提着果篮、鲜花来探望姥姥呢。难不成是看在我的面儿?人这会儿跟你小姨父在楼下寒暄。待会他进来,你是不是要提前找个地儿躲躲?免得你俩见面彼此尴尬。” 夏竹:“……” 不知道是丁舒桐的有意提醒,还是昨晚胡言乱语留下了后遗症,夏竹现在确实没脸见许默。 她在病房转了两圈,拿上包准备走人,结果被丁舒桐一眼看穿心思,夏竹眨眨眼皮,满脸无辜:“那什么,小姨,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儿要忙,我下午再过来。” 丁舒桐看她躲不及的模样,经不住唏嘘:“你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难不成他还敢吃了你不成?” “他要真敢欺负你,小姨替你出气还不成?” “出息!” 夏竹还没来得及反驳,病房门口突然多出两道身影。 姨父孟慷培穿着深色中山装,看看妻子,又望望要走的夏竹,脸上堆满笑意问:“谁吃了谁?出什么气?” 夏竹连忙给丁舒桐使眼色,对方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转移话题:“怎么才上来?” 孟慷培同妻子露出一丝歉意,温柔解释:“跟含章在楼下探讨了一下学术,一时入迷,忘了时间。” “岳母腿脚好点了吗?” “难为你有心,好多了。”老太太嘴上说着,可打量的眼神一直往孟慷培身后的许默身上瞟。 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许默字含章,出自《易经》: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意为:满含美德而不外露,能够坚守正道。或者追随王者的事业,并不计较个人得失,最终会有理想的结局。 一般长辈叫字,平辈叫名,夏竹从来都叫许默,没叫过他的字。 乍一听,差点没反应过来。 病房狭窄,一下子挤这么多人有点站不下。 夏竹觉得憋得慌,说了句出去透透气便低垂着脑袋钻出病房。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许默就跟着出来。 两人站在混乱的走廊,隔空对视一眼,夏竹这才发现许默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许默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的,头顶塌了几根,人也没什么精神,满眼的倦意,那样子活似刚从网吧通宵一夜才出来。 夏竹见他状态极差,本能蹙眉:“你昨晚干嘛了?” 许默扶了扶眼镜,露出困惑: “嗯?” 夏竹:“跟瘾君子似的,嗒焉自丧的。” 许默: “……” 医院不适合叙旧,也不适合嬉笑怒骂。 走廊、病房挤满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也堆满了面色惨淡、为亲朋奔波劳碌的家属,大家虽然苦恼难深重,却在与人擦肩而过时总能挤出一丝笑意。 既是鼓舞他人,也是激励自己。 夏竹面对这样的境况只剩无用的怜悯,她背靠在冰冷的墙面,望着这些人,也禁不住感慨:“住这里面的人恐怕最大的愿望就是身体健康。” 许默蹙眉,纠正夏竹的措辞:“是唯一。” 生死之外,无大事。 夏竹沉默片刻,抬头问许默:“那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自由。” “什么?” 许默站在原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不知道在看什么。 夏竹以为他不会回答再这个问题,没曾想他冷不丁说:“我想要有自主选择的自由。” 那时候的夏竹不知道,许默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早在命运的安排下感受到了上天对她的馈赠。 只是她对此毫无所知。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许默说的是—— 「我不要被逼迫、安排的人生,爱情是,婚姻也如此。」 他想拒绝的,也不见得是她。 ------------ 14 第 13章 ------------ 15 第14章 ------------ 16 第15章 ------------ 17 第16章 ------------ 18 第17章 ------------ 19 第18章 ------------ 20 第19章 ------------ 21 第20章 ------------ 22 第21章 ------------ 23 第22章 ------------ 24 第23章 ------------ 25 第24章 ------------ 26 第25章 ------------ 27 第26章 ------------ 28 第27章 ------------ 29 第28章 ------------ 30 第29章 ------------ 31 第30章 ------------ 32 第31章 ------------ 33 第32章 ------------ 34 第33章 ------------ 35 第34章 ------------ 36 第35章 ------------ 37 第36章 ------------ 38 第37章 ------------ 39 第38章 ------------ 40 第39章 ------------ 41 第40章 ------------ 42 第41章 ------------ 43 第42章 ------------ 44 第43章 ------------ 45 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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