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牢狱之灾 地牢里阴暗潮湿,气息污浊,一道道铁栅栏隔着一个个人犯,昏暗的油盏和烛光下,看得见各类小虫子在肆意活动。 没有老鼠,容易被吃。 左中一个霉湿的囚笼内,叶风双脚被粗糙冰冷的铁链牢牢锁住。 他身穿八品县丞制袍,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庞,歪靠在石壁上,已断了气去。 与此同时,千禧世纪的法医叶风,在拼尽心力后听到那些恶人无一死刑,脑血上头,魂断当场。 随之,悄然在这个年轻俊朗的身体内苏醒。 叶风头痛欲裂。 在熬过生理和心理双重的痛苦折磨过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到架空古朝代的事实。 大夏朝,与大明早期有部分类同。 大概就是:陛下老迈多疑,重文轻武,朝中局势混乱,外敌虎视耽耽,六位皇子在为夺嫡做准备。东西两厂加锦衣卫权势滔天,朝臣们跟台风中的树苗似的来回摇晃。 其它的,一概不同。包括帝王、皇子和朝臣们的名讳都不同。 而仅有的这些相同,也对叶风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 只是想想就替原主感觉惋惜。 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叶风,18岁,底层出生,年轻英俊,高中进士后成为这三石县的县丞,本应是大展抱负的青春好年华,却因急公好义为了一桩案子强出头,而被贪婪成性的县令给打入牢狱。 冤吗? 同为执律人的叶风,出于探案本能,闭上眼睛,去脑中慢慢翻起原主的记忆。 兴民村,死者许芬,贤淑貌美,在其家中卧寝内被杀。被发现时浑身赤裸,上半身仰在床上,下半身斜跪在地面,腿间大量鲜血中一个已成形的胎儿。胸口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床脚边血迹中,一把其夫赵林常用的柴刀。 窗沿上,一个对外的血脚印,与赵林鞋印吻合。 县令齐全材根据衙役带回的这两样物证,便认定赵林是杀人凶手,将其关押并严刑拷问。 原主心下存疑,偷偷验尸,发现致命伤口与柴刀不符。 再独自去勘查了现场,不仅查明那脚印属事后有人拓血伪造,还在赵林屋院后发现两名年轻男子的可疑脚印。追索之下,找到把血匕。 血匕上有县里首富马家的族徽,还有个奉字。 也就是马金贵的嫡幼子马奉之物! 原主收好物证,再利用自己平日里与乡民们打下的情感基础,走访了兴民村的村民,苦口婆心之下终于找到一名亲眼看见马奉进出赵家后窗的人证:钱阿二。 尽管原主不眠不休,时间也已过去两日。 当他急冲冲带着钱阿二返回县衙想为赵林翻案之时,却正逢齐全材要宣判赵林死罪。 原主年轻冲动、急公好义、执律之心坚定,将钱阿二藏在人群中,就自己冲上公堂,想要先呈交物证。 岂料物证全部被齐全材推翻,还治原主个搅扰公堂之罪,将其削官罢职,判入狱十年! 叶风睁开眼睛,心里骂了一声。 人渣,什么时候都有。 物证和人证,却并不足够充分。 原主还太冲动,并没有掌握到能钉死马奉的确实证据。 何况他还明知那齐全材有多贪婪。这案子判得如此之快,铁定是齐全材收取了马家的好处。 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无望的原主选择了服毒自尽。 本来携毒想威胁齐全材重新审理赵林一案,却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入地牢,感觉非常对不起苦心栽培他的清官恩师,便很“勇敢”的将自己给送走了。 他想以自己的死击破这个沉渊般的世界,实现对公正理法的追求。 叶风也只能说:你太天真。 对于没有良知的人来说,任何人的死都触动不到他们没有的东西。 似乎能感受到原主的不甘,叶风在心里跟他说。 想为赵林申冤?正好,我前世也是执律之人。 想为死者讨回公道?巧了,我前世就是名相当出色的法医。 想要追求律法的公平公正?交给我,因为我和你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只是,你想追随恩师以律安国、重整朝纲、扩疆拓域…… 咱一步步来。 我得先想法脱离樊笼。 叶风已经想到:齐全材不可能关押原主十年,最有可能就是会找机会杀人灭口。 还有最重要的,他必须要在两日内出去! 直接物证能从死者的尸体上找到。 现在已离案发时间有五日半,赵林被判决是三日前,判决完后尸体大概率已被下葬。此时乃阴历九月末,也就是阳历的十一月,天寒地冻但地底温度高于地面。 两日内他要不能验尸,尸体表面的痕迹就会遭到自然破坏。对于这个没法验DNA的古代,还要面对那该死的县令,赵林案就再难翻动。 只是他要怎么出去呢? 原主身体里残存的毒性还在作怪,叶风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再次断气的可能。 按照穿越者的尿性,他呼叫穿越者必备的系统,没有。 十指张开又合拢,想找到金手指,没发现。 叶风没有轻易放弃的习惯。 他倚靠着石壁闭上眼睛,感受身体里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当他察觉到意识海里有抹明显不属于自己意识的时候,腿旁,有个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 来了! 叶风兴奋地睁开眼睛看过去,看到的却是…… 身体厚实,头部宽阔,眼睛小而黑亮,没看到长没长耳朵,鼻子长出却又平又钝。四肢粗壮,爪子强而有力。皮毛看着就又坚厚、又粗糙。关键是,皮毛分两色。下为黑,上为白。白色至头顶到屁股,就像小黑熊披着一层白毛毯。 一只体型大约在二十五厘米左右的——蜜獾。 俗称:平头哥! 老天爷你玩儿我! 是,平头哥怼天怼地怼空气,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可这丫又不能抱,还不能吃,除了天王老子谁都不服,给他整来干嘛啊? 是能帮他刨个洞逃出去? 不,他叶风是执律者,越狱这种事不能干。 他要出去,就必须堂堂正正离开。 ------------ 第二章:“平头哥”到账 但……估计够呛。 没等叶风跟自己“不幸”命运生气,就已感受到周围满满的恶意。 他抬眼扫视周围。 这地牢有长长的两排牢笼,每一间牢笼内都关押有人数不等的人犯。他这间是单间,拜原主结交的一名衙役兄弟所赐。而其它的牢笼内,包括两边隔壁的、对面一排的,目之所能及之处,都有人犯看向这边、看向他。 叶风往石壁中间艰难挪了挪,避开左右两边可能会抓过来的黑爪。 他已经意识到执律者入狱会遭遇到什么。 两日,他都等不起了。 真是病猫掉进耗子洞——糟糕彻底的开局。 不,还有更糟糕的。 蜜獾一口咬破了他的小腿,趴在那儿“咕唧、咕唧”吸血。 这是……自己内部先出了“叛徒”? 不,不是。 随着蜜獾吸食动作的加快,叶风已明显感觉到身体内部在逐渐轻松。 百毒不侵的平头哥正在救他。 吸的是毒不是血。 叶风很识好歹,保持腿部姿势一动不动。 此时,地牢内异常安静。 阳光已经离开小小的天窗,牢室内只有几盏油灯发散着似乎奄奄一息的光芒。一根根铁条交错分布,拉出更幽暗阴森的纷杂黑影,映在冰冷冷的各处。仿佛没有了任何声响,就连空中飞来飞去的食腐甲虫都不知去向。 真的很安静……让人感觉更加压抑,也从心底里升起无法言喻的不安感,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住脚步,在深深地嘲笑…… 叶风却在闭眼后又睁开,睁开又闭上。 就在刚才,他无意中将脑海里那抹陌生意识拉覆到自己眼睛上时,视野范围内出现的,却是被放大的、低视角的地牢画面。 纤毫可见,连地牢尽头墙缝里一只小甲虫爪子上的毛毛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愿意,相信他都能数出其上有几根。 距离……42米左右。 他闭上眼,将那抹意识回笼,再睁眼看去,视力恢复正常。再扯过来覆上,又是特殊情形。而这么低的视角…… 叶风反应过来。 自己的金手指其实已经到账。 那抹意识就是蜜獾的意识。 也就是说:他和这只蜜獾之间,就像修仙者带着灵宠一般。 叶风就想试试能不能对平头哥下命令。 刚这么想,就见其的平钝长嘴离开自己的腿,看了过来。 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中闪着犟强不屈、却又不得不屈挣扎的光。 叶风呲牙冲它乐了乐。在脑海中对它说:“谢谢。” 挣扎的光肉眼可见少了那么一丢丢。 果然是意识互通! 叶风高兴得都想蹦起来。 有了金手指,他出去有望! 深吸口气,脑中快速急转。想到齐全材的贪婪受贿,再看看平头哥,有办法了! “你打洞钻出去,找到齐全材。他极是爱财,你把银子都……” 说到这儿,看着不大点儿的平头哥躯体,叶风犹豫着在意识海中问道:“你行吗?” 平头哥斜脑、斜眼,回了他一个非常鄙夷的眼神。然后张嘴、呲牙。 给叶风直接吓一跳。 平头哥这嘴居然能张到自己的脑袋那么大,几乎赶得上其自身体长。 最可怕的是那嘴钢牙。 字面意思,那颗颗牙齿,白得闪光而透着极钢的诡异尖利。 叶风敢用前世二十年法医生涯赌:这货绝对能把铁器当零食啃。 拍拍胸口,继续下令:“你把那些银子悄悄拿了放去马家当铺的门口。最好是拿银子前把齐全材弄醒,让他能追着你找到马家当铺去。不过千万要注意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不然以后我带你在身边就成活招牌了。” 在意识海里说完,紧盯着平头哥的反应。他怕这么长的句子、这么复杂的行动,平头哥无法理解怎么办? 平头哥又给了他两颗大白眼,然后四指如钢爪,“吭哧”一下,一爪就抓碎了地面石砖。感觉就像某小泉切豆腐。 叶风新奇又惊讶地看着它就那样,一爪一爪又一爪,没几爪就刨出个洞,消失了身影。 不,没有消失。 当叶风用它的意识覆盖双眼之后,就能看到地面下黑乎乎的场景,以及……两边迅速后退的石壁。 地下,也是山石。 这个金手指真丫太给力了! 叶风兴奋地握拳。 如果平头哥能够很好地执行自己的计划,那么,他就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走出地牢,为赵林申冤,为自己的理想踏出最坚实的一步! 生怕出意外,他紧紧跟随着平头哥的五感六识,再根据原主记忆里县衙的舆图,为平头哥指引着方向。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一头栽倒。 好半天缓过劲儿才明白:工资有时尽。 以他现在的身体和精神力情况,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将意识挂去平头哥身上。 强行挂,他会挂。 平头哥也会。 只能乖乖平躺着,期待着平头哥的成功。 …… 而另一边,县衙后院正屋卧寝之内。 齐全材正盘腿坐在床上,数着一碇碇白花花的银子和许多的金珠玉宝,两眼闪着贪婪至极的光。 这些都是他的,马金贵成箱送给他的。 事涉马家最宠爱的嫡子马奉的命,数着数着,齐全材突然就在想:是不是还能索取更多? 比如……把马奉先抓回来关几天?再跟马金贵打打哈哈?那马金贵就一定会再送吧?比这一箱还多吧? 齐全材越想越兴奋,也不数了,就将被子一翻,把这些财宝都堆去拔步床内侧。 躺倒,盖好,挨着那些冰凉凉却能带给他无限前景的财富,闭眼做起了美梦。 九月的风,已带有寒冷之意,吹得无数黄叶扑簌簌飘飘落下。天边,一抹弯月从厚重的云层中悄悄探出,散发着清冷的暗辉。 齐全材正睡得香,梦里穿着一品大员的官袍,躺在金山银山上,笑得合不拢嘴。 忽觉脚趾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似的,痛得他一个翻滚,就掉去了床下。 揉着脑袋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看脚底,就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那些财宝,不见了! 都顾不得脚底的伤,单腿跳起就大喊抓贼。 一时间,县衙内兵荒马乱。 ------------ 第三章:让县令亲自来 看不到贼影,有衙役发现地上散落的金珠,齐全材顺此一路找到马家门口。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马金贵此次出手这么阔绰,完全不像以往般需要几番压榨才吐出油水,原来在这儿等着。 这是前手给自己孝敬,后手就安排人盗走,以保证人财两不失吧? “啐!” 齐全材照门就吐一口唾沫,挥手下令:“抓捕马家所有人,本官要严审!” 衙役们遂“咣咣”用力砸门。 齐全材越想越不解气,对着名衙役就道:“去,让叶风官复原职,叫他把赵林案所有的证据之类带齐,本官要重审许芬被杀案!” 街对面一个黑暗角落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了闪。小身板平平转向,跑去一僻静死胡同的角落,迅速刨个根,“呕”地吐出一肚子财宝,再刨刨土盖上、压平,遂颠颠儿往城外跑去。 饿死了,它要找食儿吃去。 叶风则努力将平头哥刨出来的洞口给掩盖上。 平头哥成功没有?他不知道。 只感觉其离自己似乎越来越远了。 远到他想硬撑着挂意识都挂不动。 躺在盖好的洞口上,叶风琢磨起如果平头哥失败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忽听“哐当”一声铁门响,通往地面的通道被打开。 叶风眼前一亮。 果然一衙役急匆匆跑来,喊狱卒开锁,再对叶风道:“叶大人,您已官复原职,县太爷要见您。” 叶风摇头。 “我不信你,你也别开锁,免得到时候栽赃我要越狱。” 叶风的计划中,本就有考虑到这一点。 如果齐全材抓马家人的时候,马金贵为保命大量豁财,他叶风就会小命不保。还能用失窃案顺手放叶风出去再诬个越狱被杀。 再者:想扒就扒、想抓就抓、想还就还、想放就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原主可是死了的! “哎呀我的好叶大人,您真的官复原职了,赶紧的出来吧。” 衙役陈大就是平日里和叶风交情还不错的人,见他不肯相信自己,都有点儿急了。抢过狱卒手中钥匙就要开锁。 叶风抬眼看人,平静地再次摇头道:“陈大,我现在真的不能自己出去。你就回报说:我必须要见到齐县令本人。” 谁给我弄进来的,谁就来亲自请我出去。 陈大转了转眼珠。初始为好友复职脱狱而高兴的情绪褪去,也明白了此中关窍,遂一拍脑袋,将钥匙还给狱卒,再拔腿向外跑去。 齐全材那家伙经常出尔反尔,叶大人谨慎些没有错。只是……叶大人几时如此谨慎来着了?以往真要有这份谨慎,也就不会冲动地去招惹齐全材以致被冤下狱了。 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吧?挺好挺好。 陈大为叶风的一夜成熟颇感欣慰。 众人犯们则被转移了注意力,抻着脖子悄悄赌齐全材会不会来。 用啥赌?下一顿的饭食。 而几乎所有人都押的是:不会来。 谁还不知道齐全材那个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可能会贵足踏这至贱之地? 最主要的,让齐全材来的是谁?县丞尔。不但不是什么大人物,还是齐全材手底下的官儿,齐全材怎么可能会迂尊降贵到这儿来请叶风回去?除非是得了失心疯。 “哎我说,齐县令都给叶大人恢复原职了,应该是看重的吧?我赌叶大人赢!” “小样儿的,输不死你。齐县令肯有这么句话就算不错了,还亲自来请?你咋想的?” “嗐,我这不是看叶大人很有把握的样子嘛……”这人的信心弱下来。 “切,你当心活活饿死在这地牢内吧。” 说得那几个想赌叶风的人都犹豫了起来,可想往回撤,耍赖说不赌了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祈祷奇迹发生。 相反的,赌齐全材不会来的人,随着时间的流失,越发兴奋。 而就在他们以为稳赢了,正在和输的人讨论一天赔几顿的时候。 “哐当!” 地牢通往地面唯一的铁门,被打开。 齐全材肥胖的身影出现。 “嗷……” 地牢里一片哀嚎。 掺杂几道“哈哈哈”大笑之声。 几个意外赢了的,快笑疯过去。 倒把被臭味熏得不行的齐全材给吓一跳,本就犹豫的脚步更犹豫了。 此前,他把马家人抓回县衙之后,听着马金贵割肉般的一点点提升贿赂他的筹码,改变了主意。 他要抄没马家家财。 由头呢?马奉杀人案。 齐全材不准备再跟马金贵一箱一箱的来回拉扯了。要想躺上金山银山,还要放心的躺,且马家是想给就给,想偷就偷……必须斩草除根。 先利用叶风把马家钉死,再故意给马家留两个强壮的活口,然后把他们和叶风都杀死…… 想到自己的计划。 “叶风,本官宣布你官复原职,重审赵林一案,你,出来。” 齐全材强忍着臭气,带着满脸的不耐和压制的怒气,捂着鼻子走到还远离叶风牢笼的位置,就出声说道。 摆手示意狱卒赶紧去给叶风开门。 叶风不动。 逼得齐全材不得不又硬着头皮靠近十几步,又再出声喊了遍。 叶风这才睁开眼,指了指自己那被平头哥咬伤的腿,道:“齐大人,下官腿受伤,不能走路。” 这种时候,叶风不会把齐全材再往死里逼。否则,其也不是不能把自己和马家人都杀掉再丢做一堆随意安罪名的。 虽然那样做会留下极大的漏洞,还会让不少的人知情。可贪欲,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 叶风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对方的勇气。 先给对方点小教训让原主出口小气。 这个尺度,正好卡在齐全材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顾不上自打耳光的丢脸言行,只要叶风肯出来,一切都好说。 “你们,把叶大人抬回去好好吃喝洗漱,卯时开堂。” 齐全材说完就跑。 整座地牢内爆发出震天大笑之声。无论输赢的都高兴。 叶风的身心也感受到一些愉悦。 这大概是原主还残存的一些执念,已有了消散痕迹。 不急。 叶风在心里跟他说:走得慢些,且看着。 看到齐全材“滚”出去,叶风拒绝了陈大他们想要抬人的好意。 站稳,理平衣袍,抓顺长发,抻展双袖,抬起下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昂首挺胸,堂堂正正,阔步而出。 ------------ 第四章:验尸辨证 出来了! 叶风对着无边夜色大大伸展开双臂,用力呼吸,然后,直奔兴民村,他要连夜验尸。 而卯时天色还未明,齐全材已迫不及待升堂开案。 他要办一个公平公正的大案子,借机收一拨民心、加一把政绩,便令衙役们敲锣打鼓,将开堂重审赵林案的消息通知到全县各个角落。 被那“咣咣”声吵醒的百姓们,却有些狐疑,一股恼儿的跑到县衙外,抻着脖子往里瞧。 果然就见叶大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俊逸非凡的站在堂上。虽略显消瘦,那精神头却足好,映得那肌肤白玉、浓眉如墨、凤眸清亮。 莫名就给人一种安心感,和对赵林申冤有望的期待感。 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忧之情。 叶大人的背后,那高台之上、案桌之后,还坐着一脸放松表情、甚至可以让人明显可见其愉悦心情的县太爷! 他们都还记得县太爷审理许芬被杀案时的情景,现在那家伙在高兴什么呢?那大肥油肚子里不会又转着什么坏主意吧? 叶大人,您真的行吗? 有新证据了是吗?一定要撑住了啊! 而站在那里的叶风,视线瞟过听审百姓们的面庞,看出了那一双双眼睛中的期盼和担忧。 这让出狱后忙碌到此时的他,心下微松。 只要民心可用,今日他就能安然无损的完美收场。 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无脱身之计。 “威~~~武~~~” 开审时辰到。公堂之上,衙役们分列两旁,手中朱漆色的杀威棒整齐地敲击着地面,口中吟喝出声。 四下肃穆。 是齐全材表现的时候。 他满意的看着堂外拥挤不堪的百姓们,堆起满脸的肥肉,露出个自以为亲和的笑容,在压堂声响过后,两指挟起惊堂木,一拍案就道:“经本官详查,确定许芬被害案尚有重大冤情,现将此案,全权交由县丞叶风审理!” 百姓们忐忑不安地鼓了几下掌。 虽然听到县太爷这么说了,可他们的心还悬在嗓子口。 官字两张口,咋说咋就有。县太爷惯会出尔反尔,这要突然改主意也是随时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而齐全材看着众人的脸色,听着那唏唏啦啦的鼓掌声,为了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站起身,坐左下首处,彻底将公案让给了叶风。 叶风也没坐,朗越出声:“九月初六,兴民村许芬被人侵害在家中,此案大家都已知晓。现重审此案,乃因已擒获杀人真凶——马奉!带苦主赵林,带人犯马奉!” 此话一出,最先反应的是听审百姓们。 “原来真凶是马奉,难怪县太爷此前会那么对叶大人,这是收了马家多少好处?” “肯定不少。哎你们说,这回县太爷重审,其实是不是想再多收点儿啊?” “啊?那等会儿叶大人不是又要倒霉?” 心里,均有一股怒火莫名升腾。 赵林是被抬上来的,浑身血迹斑斑,本已毫无精气神的双眼,在看到真是叶风要重审自己的案子时,才发出了点点亮光。 但在看到齐全材时,更加灰暗。 而马奉被押上来时,还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和齐全材没有谈拢价码,只等随意过个堂就能回家。 态度一如既往的嚣张。 面对让他下跪的衙役,不跪反挣脱开,指着叶风的鼻子就骂:“姓叶的,你要过堂小爷陪你玩玩儿,别整得这人模狗样儿的,还要小爷下跪?你想死了不成?” 叶风手指动了动。 见到某些奇葩生物,他就总有种把对方解剖开来研究研究的冲动。 “马奉,大夏历二十三年九月初六辰时半刻,你从赵林家后窗翻进他家主侧卧间,将正在内里休憩的许芬强侵并杀害,你可认?!”他喝然问向马奉。 马奉不屑地道:“叶风,要小爷说,你有机会官复原职就缩起肚子做人得了,还瞎蹦哒个啥?小爷没有做过你说的事情,你别胡乱冤枉小爷。” “冤枉?” 叶风鼻间轻哼。不理会马奉此时跪不跪,也不理会其嚣张的态度,只朝一边伸出手。 拿起陈大端来的托盘上的匕首,肃脸问向马奉:“看清楚,这就是你杀害许芬的凶器!你弃之于赵林家后山草丛,本官找到了。这上面,还有许芬的血迹,以及你马家的家徽和一个奉字,你还有何话可说!” 马奉有话说。 他瞟那匕首一眼,吊眼歪嘴地笑。 “一把匕首而已,你凭什么就认定那上面是许什么的血迹?这玩意儿前些时日被偷儿偷了去,你既捡到,还小爷便是,赏你五百两银子够了吧?少拿这个说事儿!” 当日,马奉杀完人进后山,嫌这匕首上都是血迹埋汰,拿着还是个累赘,就随手给扔了。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凶不凶器的无所谓。 看着马奉的反应,控制住自己更想乱动的手指,叶风一点头,对众人道:“一审当中,有两位人证:钱阿六和余阿大,说亲眼见到赵林杀人。本官有新人证,咱们再听听。” 时间很匆忙,但原主为了此案做过大量的工作。从现场发现的种种痕迹、到凶器的被发现,再到说服人证钱阿二说出实情且愿意出堂作证,原主功不可没。 且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人证,就算他自己冲进公堂想与齐全材理论的时候都没有带上人证,这才将钱阿二保全。叶风出狱后就拜托陈大将人带了来。 而此前收了马家银钱做伪证说看见凶手是赵林的人证中,有一位就是钱阿二的弟弟钱阿六。 三名人证被带出。 钱阿六一见他哥,顿时明白要坏,就想阻止。 被陈大一脚踹跪在那里,遂不敢再出声,只用眼睛瞪着他哥。 叶风看眼钱阿六,再看眼跪在堂下低下头的钱阿二,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清楚钱阿二会不会为了兄弟情而反悔。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走下高台,立起眉眼,散发威势,逼近钱阿二和余阿大。 “马奉已被押到堂,凶器都被找到,你俩,如今还坚持原供说亲眼所见赵林行凶吗?做伪证,入狱十年,舌头不保,你们想清楚!” 吓得这俩就是一抖,跪着的腿不敢挪,整个上身直往后仰。 嘴却硬:“草民、草民说、说的都是真的……” ------------ 第五章:掐个例证 叶风直腰,微微笑起,冲着钱阿六摇了摇头。“真是不识时务啊,都看到你哥了还敢嘴硬。” 说着,轻拍了拍钱阿二的肩膀。 被他拍到的钱阿二,明显紧张不安。 叶风放缓了眼神,让自己眼中充满温和与坚定看着钱阿二。 钱阿二看着这样的眼神,心下忽安。 他抓着跪地的两个膝盖,回答道:“钱阿六在家中是好吃懒做的,每日都会睡到巳时之后才会起床。包括九月初六那日也是。那日,草民站在自家院后菜地里,刚小解完,就见到马家小少爷和一随从,鬼鬼祟祟摸到赵林家的后窗户下。 那可是马家小少爷啊,吓得草民就蹲下去不敢出声。 就见那随从蹲在地上,让马少爷翻进赵林的家…… 大人,对不住,草民真的怕被报复不敢出声,就、就……直到……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就见马少爷衣袍带血的翻出窗来。 被底下随从给接住,然后他二人又顺着赵林家菜地的边边儿、往后山的方向溜过去了……” 钱阿二说着说着,就叩去地面之上,说不下去了。 不过,他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人也都听得懂。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个官,也包括了权和贵。 想像一下吧:如果当时钱阿二不管不顾地喊出声儿来,就算他边喊边跑开,赵林的媳妇儿是能获救,可钱阿二就绝对会受到贵人们的报复。 钱阿二的自保,也是普通的大多数人会选择的方式。本能的选择方式。 这个,真怨不了钱阿二的。 一时“唏嘘”声成片。 叶风心内也“唏嘘”几许。 稳定情绪,他看向钱阿六:“你每日会睡到几时起床全村人都知道吧?还嘴硬?那就再多大你五十大板。” 钱阿六立时吓得瑟瑟发抖,扯住余阿大,二人就忙不迭招认出被马奉花钱收买做伪证的事实。 马奉却统统矢口否认,还朝他俩吐口水。 “还敢狡辩,行,本官这就让你死心!” 叶风说着,猛地抬手,抓住马奉的衣领用力往两边一撕。 吓得马奉就想躲。 这次,押他上堂的两名衙役终于起作用了。反剪其双手,令其再挣扎不得。 叶风则继续撕,彻底让马奉的前胸暴露出来。 “你这脸上、脖子上还有被死者抓出来的伤痕未痊愈。还有这肩膀,前胸上的抓痕,你还敢不认!想说是家中婢女抓的?那婢女跟你有深仇大恨是吗?这肉都抓掉一丝?嗯?!” 叶风说着,示意衙役将马奉掰转向,让大家看其身上那些都还没有完全结痂的指甲痕。 众皆哗然,纷纷指责。 而马奉就是挣扎顽抗,死活叫嚣。 这,其实也在叶风的意料之中。 深在古代,他没法做DNA检测之类,这就让确实证据能变得模棱两可。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最直观有效让人明白的法子。 当着众听审百姓的面,叶风一把掐住马奉的脸,用力。 马奉被这突然的“袭击”骇到腿软。 众人也皆惊,以为马奉死不认罪的态度激怒了叶大人,令其怒火高涨要掐死人。 “叶大人,冷静、冷静啊……” “别胡来,您要为这样的畜生赔命,不值得的。” 有些人忍不住担忧出声。 县衙正门的门洞内,有个花白须发、身形清癯的老人,衣着朴素,却气质儒雅,见状也是动了动脚。心里微微皱眉:这孩子怎的还是如此莽撞?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齐全材却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 他本就打算等叶风审完就处决马奉,要让马金贵还有县城里其他富户好好看看和自己作对的下场。不过他并没有处决人犯的权利,正为这个盘算着呢,就见叶风动手了。 动吧动吧,越狠越好,直接把马奉掐死,什么事儿都省了。 眼神便示意那两名抓压马奉的衙役多使点儿力。 两名衙役会意,押惯人的他俩,立时就将马奉钳制得动弹不得。 马奉已能感受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尤其是看到叶风两目中仿佛熊熊燃烧的怒意之时,就好像看到自己在那烈焰中翻滚、焚烧。 这样的念头令他骇得大脑一片空白,再不记得什么财可通神。 只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大小便失禁。 倒是一名衙役心下疑惑,他感觉叶大人另一只搭在马奉脖子上的手指,好像并没有用力? 当然没有! 就在众人忧的忧、虑的虑、怕的怕、疑的疑之时,叶风松开了手。 指指马奉脖颈上挂着的玉佩,再指指其脸上被自己掐出来的压痕。 “诸位请看,相信不用本官多说了吧?指有掐痕,物就有压痕。” 说着,双手负背,猛然迫近马奉的面目。 厉喝出声:“你强侵许芬之时,你脖子上的这枚玉佩,就正好压硌在其的前胸,留下极深的压痕,你还有何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啊…… 本已被吓到失神的马奉,再被这么一逼、一喝、一问,彻底失魂。 他拼命想往后躲,拼命大叫道:“是我杀的又怎样,谁让她不听话,她要乖乖服从我就没这些事了,呜呜……好可怕。” 真的,叶大人好可怕啊…… 马奉喊叫着,就自己崩溃掉所有防线,恐惧出声。 而他这副狼狈样子,平日高不可攀到现在崩溃哭泣的样子,顿时换来百姓们纵意畅快的大笑之声。 门洞内站着的老者,面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厚望,这一年间,成长的不错。 叶风并没有看到这位老人。 县衙公堂,离着正门有六十米之距,其间是一大片空场。左边为县内刑台。公堂台阶下距离三米处,就是一道弧形的拒马桩。当有案需开堂公审之时,听审之人就可进入县衙至拒马桩圈出的弧形范围内,听审或观刑。平日里,拒马桩才会撤去。 也就是说,叶风此时距离老人所站位置有六十五米。而他在公堂内,老人在光线不明的门洞内,中间还隔着人头攒动的百姓们,叶风的平头哥还不知道在哪里找蚂蚁吃…… 关键是叶风的注意力一直在审理马奉上,以及考虑接下来要面临的最大困难。 拿下马奉,可不是他此次的终极目标。 见马奉招供,叶风迈着四方步,向着齐全材走去。 带着煌煌如阳之气势。 这令齐全材心头莫名一紧,不安地在椅中扭了扭肥身。 ------------ 第六章:有师如此 直到见叶风行礼请示:“请县太爷对马奉之恶行做出判决。” 齐全材暗暗松口气。 嗽嗽嗓子,挪开视线,走去案桌后,一拍惊堂木就道:“本官判处马奉凌迟之刑!” 不能斩,也得斩了。既要斩,就得斩狠点儿放大杀鸡儆猴的效果。齐全材就是这么想的。 朝律那些,在这深山僻壤的三石县,就看他齐全材愿不愿意守而已。 听到是凌迟,叶风眼神动了动。 虽然他也非常希望能看到马奉被片片割裂,最好是自己亲自操刀。 但是,为防夜长梦多影响后续,他走过去,小声劝言道:“凌迟要处三天,且太过血腥,怕是反而会惊吓到百姓……” 言尽于此,意在领会。 齐全材领会到,深觉有理,遂就再拍惊堂木改口道:“本官改判马奉受五马分尸之刑,立刻执行!” 斩首还得等午时,就用马分吧,这样又不用拖延时间,还比斩首来的效果更好。 马奉:“……”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结果,居然还是齐全材判的,亡魂大冒之下,就想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嘴一张开,却被堵上,整个人也被拖了下去。 直到四肢加脑袋被拴住,身体被马儿拉拽得腾空之际,悔意才汹涌的淹没了他。“爹,救救孩儿,救救我啊……” 回应他的是百姓们欢呼鼓掌之声,和赵林眼中汩汩而出的热泪。 而他爹马金贵,已瘫软着从公堂左侧羁押房内爬了出来。 叶风注意到齐全材去到马金贵身边小声对其道:“说出你藏在府城、以及暗室中的财帛,本官便放你们归家。要考虑清楚哦,要命还是要钱?” 眼见亲儿四分五裂,马金贵已经心痛到发疯,听到这话,抖了一下。 正思忖间,忽听叶县丞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唉,舍财也不定有命的。” 马金贵顿时头脑清醒:与虎谋皮,全家皆无! 他愤然坐起半身,立时就不管不顾喊了出来。 “齐全材,你收我马家孝敬十数万两,还让我拉拢其他富商安排人手挖断官道,伪造山洪泥石流害人性命,还支使我等垄断米食、囤积居奇,你再从中大肆盘剥,齐全材,你这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不得好死,你……” 听到的百姓们,已气红了眼眶。 每年一次的泥石流、每年的产出被压价、盘剥,每年不断提高的税赋,持续走高的粮价、物价…… 这一瞬间,他们痛苦得都有些茫然。 眼见情状,叶风站上高台,环指一圈那些衙役们。 “孙三,你哥被泥石流砸死你忘了吗?周四,你阿娘被活活饿死你可还记得?王九,你家小铺子被吞并还一文赔银都没有你忘了吗?……拿下贪官齐全材,天塌了我叶风扛!” 陈大率先应声冲上,一脚将正错愕间的齐全材踹倒,反剪单臂、一膝压上。 他没忘了,他家其实比那几个衙役的更惨。他家的屋子和田地,去年就全被泥石流给掩埋了,一家人里,只有在上衙的他侥幸存活。 他还一直以为就是天灾,此时才知全是人祸! 齐全材的肥身气得直抖,挣扎不动就撕扯着喉咙喊:“反了,你们这帮贱民狗仆,叶风,你找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转而成为阶下囚。 而回应他的,是越来越多扑过来压上的衙役们,就连百姓们的脚步也蠢蠢欲动。 叶风的脑海中却在纠结。 齐全材已经拿下,可自己就算冒大不韪也只能关他而不能斩他。 然后走流程:关押、呈文、待勾诀、再到其人头落地…… 其间变数太大了。 硬斩吗?齐全材不也硬斩了马奉?倒不是不可以,但……真那样做了,自己和齐全材那等恶官又有何区别? 算了,先关着吧。 叶风正待开口宣判,就见一队人拨开百姓,其中一位老者大步前来。 “本官乃当朝都御使张望之,现当堂宣判:齐全材贪赃枉法、受贿害民、残忍无道、祸害治下、枉顾律法,拖出去,斩!” 大红令签用力掷下。 齐全材吓懵当场,浑身肥肉不受控的抖缩成团。 百姓们则是一怔之后立时欢呼出声,又在高兴之余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跪拜行礼。 “张大人!” “是青天大老爷张大人!” “张大人,您可来了……” “……” 张望之慈蔼微笑着,将百姓们一一拉起,“起来吧,乡亲们都起来,去看看齐全材人头落地吧。” 百姓们笑了,应声而出,雀跃着去亲眼见证了那不可一世的贪官下场。 叶风则仍怔愣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都察使,原来都察使的威力这么大,他以后也要做到这位置! 但身体没受思想的控制。 眼见张大人微笑望过来,“叶风”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至堂下,双膝跪礼,一头叩下:“恩师!” 泪已盈眶,胸膛起伏。 这不是叶风的情绪,是原主的。 但他其实对此也只有一点点无奈,并没有多大意见。 男儿膝下有黄金,叩天叩地叩父母。 师如父,亦在内。 且原主这恩师,当值一叩。 都察院都御使,也就是大理寺正卿,正二品大员的张望之,为前朝乃至本朝唯一声名远扬、至清至正的大清官。其一生致力:执律、改律、正律,以安国为民。 原主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张望之这样的人、这样的官,考中进士时更是恰逢其适拜其门下,大受其提点、教导、指引之恩德。 一年未见,竟恍如隔世……不,是已然隔世矣,令原主激动万分。 叶风自己也放任这种情绪泛滥发酵。 对清官,无论哪朝哪代的,他都肃然起敬、崇佩五内。 张望之倒是微有些讶异。不曾想只是才隔一年,这孩子的情感竟就如此丰沛激烈,引得他也不免心下酸楚。 遂和蔼微笑,弯腰,双手将人扶起。 握着叶风的双肩,用力再握了握,方松手夸赞道:“子修,做得很好。” 原主,字子修。 叶风抹泪,揖手躬身,认真诚挚,答:“实乃恩师教导有功。” 只在心下微叹:若张望之知原主因愧对他而已逝,不知该是如何痛惜。 张望之见叶风神情有异,只当其仍是心绪过于激动一时难宁所致。 遂旁侧两步,任由其调整恢复。 吩咐身后侍卫们:“看守好县衙,搜集出人犯们的一应脏财,登记后准备发还苦主与百姓。霍刚,去为赵林诊治。另外,再安排人做些饭食,我要与子修一道用饭。” 言毕,再对叶风道:“走吧,陪为师进来。” 往后堂进去。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纷乱瞬为序啊。 叶风感慨之余,庆幸自己正好脱手,赶紧抬步跟上恩师。 遂又想起什么,回转去扯住陈大,交代道:“地牢里的人犯们,凡小偷小摸小抢的,就打十……不是,是五板子,警告下放了吧。” 本朝的律令,以人们最高的道德底线为标准。 那些人被判得相当重,叶风不是很能适应。 现在有机会“动一动”,就想着:那些人已经坐过牢,就此放他们归家还农去好了。打几下是意思意思,打多了,叶风可是知道这板子有可能要人命的。 说完,才想到一生执律为严的恩师…… 看过去,莫名有点儿忐忑。 ------------ 第七章:两世师影 张望之侧身回望,再次微笑颔首。 他是清,是严,但不苛。叶风学得很好。 叶风悄悄在心里舒了口气。 他真怕张望之问起来自己没法解释。 进到后堂,叶风就被张望之拉住袖子按坐下,虽然不明所已,但就感觉像对着教导主任,赶紧并腿老实坐端正。 却见张望之从怀里抽出包什么物什,蹲下身,就要帮他脱鞋。 吓得叶风就要蹦起来。 可脚被抓着,怕伤到人,只能弯腰用手拦。 张望之慈爱地望过来:“是为师的来晚了,好在你自己有本事脱困。来,把裤腿卷起来,伤口要上药的。” 叶风:“……” 一时手足无措,想要自己来。 张望之摇头,温暖笑着:“为师的擅医你忘了?把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处理,你忘了为师的话了?” 叶风:“……” 他讪讪缩手,老老实实脱鞋,卷裤腿,露出被脚镣锁出的伤痕。 看着老人家那鬓边和脑后花白的头发,眼眶忽然发酸,酸不可抑。 前世,教授他们验尸之术的老教授,就是这样:细致耐心、和蔼慈祥、亲切温暖,从他们的学业到日常烦恼,都会不厌其烦的关心着。 把他们一个个的……像他掌心里的宝。 叶风能学得出类拔萃,全仰赖亦师亦父的他。 可惜,后来他终于积劳成疾,撒手西去了。 叶风一直就没能放得下过。 而原主的记忆中,张望之亦如老教授般,在那段师生相处不多的时日里,待原主也如此慈蔼亲和。 原主才会怕张望之失望,一如叶风工作后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般。 “好了,起来走走看,还好时日短,未伤及骨头,这三日不要沾水就好。” 张望之处理起伤口又快又好,见叶风似乎在走神,轻拍其腿两下,温和提醒道。 叶风用力点头,用力闭闭眼睛,又慌手慌脚的赶紧放裤腿、穿鞋子。 还好古人都不容易得脚气,否则更尴尬。 张望之察觉到这孩子的情绪,微微笑着去一边净手,随意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叶风差点脱口而出“老教授”三字,好歹及时刹住,脑中一转,问出自己特别想问的问题。 他习自后世的律法,与原主所习的当朝律令之间,是有着非常大且多的差异的。就像地牢里那些小偷小摸的,原主不觉得判罚过重了,叶风却接受不能一样。 “恩师,您是国朝最高的执律官长,您能改律吗?” 他记得:恩师的权限里,是有这一条的。 张望之闻问,诧异回头。但在看过来一眼后又转回头,轻轻叹息道:“不能。” 拭干手上的水,他走回来,坐去楹榻并一边,看着地面的石砖缝隙,有些感慨着说了句貌似题外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叶风瞬间理解。 这是古朝代,权限那些,有没有,和用不用,以及怎么用,通常都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 感觉自己问蠢了。不过也有了另一方面的通透感。 如果说朝律是君王手中可以随意变幻的武器,那么又何尝不是给了律官们可游弋的空间呢? 原主记忆中:恩师似乎也是一直秉持着这样的原则。 果然,就见恩师打起精神,和蔼微笑道:“只要是站在贫苦百姓们立场上去考虑就可以。你做得很好。” 叶风听得出,这句做得很好是指他大胆越权拿下齐全材的行为。 有时候,他们需要这样敢于挑战权贵的勇毅和果敢。 关键是:无畏。 叶风觉得自己前世就挺无畏权贵们的,站在再大的领导面前,他也先观察的是对方身体基本数据…… “大人,用饭了。” 这时,有侍卫端了饭菜进来。 张望之慈蔼地起身接过,放好,再道:“你们也要抓紧时间多用些饭食。” “嗯嗯。” 侍卫点头答应着,才转身出去。 叶风感觉恩师和他们之间,不像主仆,倒更像是父子,果见恩师人品之伟正,令他更是心生敬仰和追崇。 前世,他如是;原主如是,此时,他俩皆如是。 想到什么,叶风遂一边照顾恩师用饭,一边问起了原主挺关心的案子。 “恩师,您曾提过的管汾案,查得如何了?” 管汾,工部尚书。和张望之一样,也是前朝遗臣,功绩卓著,受两朝陛下器重。 如果说当今陛下因老迈对总是谏言的张望之不耐,对管汾就没什么不好的情绪了。 管汾是个非常纯粹的匠人,于国于民都颇有建树,且从不参与朝廷纷争,并不是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会紧盯的目标。 去岁六月,管汾忽然中毒暴毙。 引陛下震怒,却至今未果。 此案也是张望之的心结一块,他与管汾是多年老友。 现下听叶风提起,无奈摇了摇头道:“为师的也算走遍国朝各地,却仍是不知其所中之毒乃为何源,颇感惭愧矣。不过,说起可能会对管汾下手之人,为师倒是有所猜测。” 能让恩师肯说出来的猜测,那就等于是相当有把握了。 叶风非常好奇,追问:“是他家儿子们要争家产吗?” 豪门恩怨、官位传承、又涉及六子夺嫡,父子俩站队不同,都有可能会引起父子相残。 其实在叶风看来,古代有钱人中,父亲与孩子们之间的情感,比之现代的要差远了。 你想啊,一个家,分成前后院,女眷们统统都在后院。男孩子到了七岁就会住去前院,单独住一个院落。父亲早出晚归,回来了就是考校课业,连平时用饭都不太在一个桌上吃。这怎么培养感情啊? 还有父不抱子一说,父亲对于孩子们的印象就是严厉的、不容易亲近的吧? 反而农村里的什么时候都会更好一些。起码出出入入都在一块儿,睡觉喊一嗓子都能听见。 张望之闻言,好笑地看了叶风一眼。 “你啊,竟还不改淘气禀性。孝律严苛,管汾膝下儿女十几人,若只是因争家产,也就不难被查出了。” 这倒是。 叶风就想去扒拉原主的记忆,找找还有没有另外的可能。 他想跟随在恩师身边好好照顾对方,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更想帮恩师解决这桩心结,可以让恩师轻松些养老。 他得找机会验验管汾的尸骨。 却听恩师长叹一声后说:“应该是跟林思建有关。” ------------ 第八章:大火焚梦 林思建,原主非常有印象。 吏部尚书,四皇子外祖父。儿女有出息,本人又权势滔天。据原主听说,齐全材的县令好像就是自林思建女婿严宏达手里买的。 这三石县属于通江府,而严宏达就是通江府的府兵都督。 “看来是事涉夺嫡站队了。” 叶风满不在乎地回道。 他所学历史虽然对这架空朝代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历朝历代为了那个大位会争成什么样子他可太知道了。 难怪这案子难查。 张望之无语点头,却显得神情沉重。 叶风就发现自己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了,而恩师是深处其间、深受其害的,赶紧换了个话题。 “您身体如何?家中一切皆好吧?” “为师的身子骨尚好。家中有子丛操持,倒也无虑。为师此次是奉命巡查各地吏治,听通江知府言你出事,才将将赶来。” 张望之和蔼的转接话题,顺便将自己因何到来一并告知。 他所说的子丛,是他的二儿子张简,时任吏部右侍郎。 巡查各地啊,代天巡狩威风八面啊。叶风却非但没有感受到恩师的雄心滔滔,反而从恩师话中听出一些其想“乞骸骨”的意思。 毕竟只有他退了,张简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倒是对想来搭救自己一事说得很浅淡。 事实上,以马车的速度,两日之内从通江府城赶到三石县,所受颠簸苦楚且不说,几乎还得是不眠不休。 “谢谢您,恩师。” 叶风心下大为感动。 这里面,可还包含着恩师对他的极大信任。 张望之慈蔼笑起,抬手拍拍叶风的脑袋。 似安抚,又似怕他有负担一般。 轻浅,却浓厚。 “子修,跟为师的好好说说,这一年你所经历的成长困惑吧。” 叶风眼中闪动的泪光,让张望之转移了话题。 “好。” 叶风忙不迭地点头,随后便向恩师请教起与案律相关之事。 这是师生俩都最感兴趣的事情。 于是,相谈甚欢,就各种疑难案件不断地进行探讨。 这对叶风来说也是了解当朝律令最好最快的法子。 从张望之的身上,他能深深感受到古人智慧的汪洋无极,和千年来律令的绵绵变化。 而他的一些想法和见解,也令张望之颇觉新奇、颇受启发、大为通透以及感慨后生可畏。 叶风见其当真胸有丘壑、海纳百川,也不再过于小心谨慎,适当的越说越多。 古今俩对撞,都仿佛置身于岁月的长河,舒心的徜徉其中。 不知不觉已夜深。 不知不觉间,叶风已睡去。 梦里,却是火光冲天。 许多黑衣人趁夜袭击了县衙,恩师的人在与他们拼死厮杀。 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声,不断倒下的身影,好多血…… 恩师、恩师! 他想喊,喊不出来,想冲上去,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恩师怒斥凶手,然后被杀死。 他似乎知道自己做梦,想醒,却醒不过来。灵魂莫名不安。 梦境又转去一个狭窄的空间,再一直颠啊颠,像是随波逐流。 直至一个巨浪拍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第一反应是……自己貌似又穿了? 睁眼不见张望之,也不见地狱烈火般场景,只有暗棕色床帐当面。 抬头四望,还是在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气氛祥和安宁。 屋内各处黄梨木天然的原色家俱,在烛火的映照下,反衬着淡淡的暖光。床对面,是铺着厚毛毯的楹榻,榻中央的梨木小几上,摆放着一套映彩蓝的茶具。茶壶的壶嘴里,能看到淡淡冒出的水气。 叶风没有看到炭盆,还看到了半开着的窗户。 屋里的空气很清冷,让人觉得心肺都很舒服。 和堂屋起着隔离作用的珍宝架上,没有各类古董摆件,只有一撂撂厚厚的书籍、册子、记录册等等。挡得都看不到堂屋里的情形了。 仅从那套茶具上,叶风已可判断,自己并未再次穿越。 想着:是不是自己睡着后被移到了县衙客院。 忽觉袖中有什么扎得胳膊微痒又疼,就手一抖…… 缩小版的平头哥骨碌碌滚了出来,拳头大小。 然后“俩人”大眼对小眼。 “原来你还能放大缩小啊?” 叶风颇觉有趣。 这下他可以肯定没有再穿了。挺好的。 想试试平头哥这新功能,但想到梦里那些画面,叶风就准备起身去找恩师。 一阵哀乐随风忽传进他的耳中。 凄凄哀哀、如泣如诉,如天涯断肠人,又似黄泉魂不归。这哀乐声很近,似乎就在县衙内。 叶风疑惑。 难不成还有谁敢给齐全材或马家人送葬?这谁吃了豹子胆啊? 掀被准备趿鞋,要去挖豹子胆,顺便把这起子货一块儿送走。 就见平头哥抖了抖毛,跳下床叼起他的一只布靴就跑去珍宝架前。 叶风两指揉额角,意识中命令其将布靴还来。 它却不给,还往后退退。 叶风这才察觉到它的眼神怪异。叼鞋行为不是在淘气,而似乎只是不想自己下床。 “有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叶风突兀感觉心头一凛。 想到那些梦境,他光脚跳下床就跑到左侧对外的窗边,放眼望去,无一景熟悉。 这儿不是县衙,最重要的,外面…… 满府缟素! 肉眼可见的高高灯柱上挑着白灯笼,大树上挂着白色的帐幔一条条,九曲回廊上,被寒风吹起的白幔透着无比悲凉之感。 难不成是自己死了?. 可原主的家人都在歧州府,且全是农村人,哪来的这大宅子?是恩师送自己的?然后自己又悲了个催的咽气了? 扯犊子! 叶风单手支上窗沿,就准备翻身出去看看。 忽听堂屋门“吱呀”一声轻响,有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沉稳的、陌生男子的问话声传来:“你醒了?” 叶风回头。 只见一肤色较黑、唇上短须、五官深邃、瘦高身形、35岁左右男子掀帘进来。 男子披麻戴孝,面无表情。 木呆子。 叶风的心里喊出了原主给这人悄悄起的外号。这人是张望之的二儿子张简,张子丛。 叶风看着他,再看着他身上披的白色麻布,忽觉双腿不知是冻的还是寒的,竟然有些站不住。 想问什么,张嘴发不出声音。 张望之,不仅是原主敬重和爱戴之人,便是他叶风,在与其打过交道之后,对其亦是敬佩与尊崇。像对着他前世的老教授一般亲切有加。 没……没了? 自己就睡了一觉,就这么没、没了是吗? 叶风只觉自己眼眶发热,忽然又想:别乱猜,也许是张简的祖父之类的呢? ------------ 第九章:两世遗恨 这个念头刚起,叶风就见张简大马金刀坐于榻边,望过来,波澜不惊,淡淡出声。 “你睡了五日。先父的侍卫一路点了你的昏睡穴将你送回。这是京城,我张府。先父有遗命交代我照顾你,你有什么疑问,过来坐稳问。我没什么耐心,对你也没好感,错过这次,我估计没空再见你。” 叶风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先父! 张望之张大人没了! 巨大的意外,带动如海啸般涌起的悲怆情绪,一瞬间汹涌地将叶风淹没。 上一刻人还活生生在眼前,闭眼再睁,没了。 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钝痛的破碎感堵住胸口,连呼吸都已忘记。 叶风自己都分不清是原主的情绪还是自己的。 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扶住窗沿站稳,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只问了一句:“恩师被谁害死的?” 前途?他可以自己挣,来自后现代的他,脑子带过来的。 原主的家人?他可以自己照顾,包括照顾好他自己。他不需要张简因为什么遗命照顾自己。 他就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只要一个答案,穷极他这一生,必会追索到底!无论涉及到谁,哪怕是最头顶上的那一位,他也敢舍出一身刮! 两世遗憾,谁懂啊…… 张简看着这样的叶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相知感。 他自己是个一旦决定了就无怨无悔之人。面前这个本来让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情绪去面对的年轻人,此时却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因着这种感觉,他心里的厌恶之意也没有那么重了。 看了眼珍宝架前还在啃靴子玩儿的小刺猬,再看向叶风,淡淡出声回答。 “林思建。” 叶风手掌一竖,表示自己明白了,也表示不必再说。 他站起身就去穿衣物。 他能感觉到张简对自己的厌恶,大致已可以猜出一些端倪。 其一:恩师没了,自己却被恩师安排人给送到了京城。 其二:三石县,没人杀得了恩师。既然张简说凶手是林思建,那就是严宏达带人悄悄袭杀的恩师。 其三:恩师在遇袭前不但安排了他叶风逃生,还替他安排好了后路。 张简有讨厌自己的理由。 恩师遇危,身边的高手多一个就是多一份保命的筹码,却要送自己走。还有:恩师是因为自己才去到崇山峻岭里偏僻得狗都不去的三石县,才给了严宏达下手的最好时机!! 叶风用力深呼吸。 却不打算做什么去讨张简的欢心。 既然人家讨厌,那他就走,天大地大,他活得下去,还报得了仇,他行的! 前世他相恋八年女友嫁人,新郎却不是他。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女友一直就很讨厌他的职业。说每每被他触碰就会想到他那双手是怎样在各种尸体上游走。 这是解决不了的矛盾,他选择放手。 女友却够狠,不仅出轨嫁了别人还将他所有的身家卷得只剩下了他自己的职业。 这让他连想理解和宽容都没能做到。 半年后,那女人就被新婚丈夫净身出户,流落街头,靠给小饭馆洗碗为生。 回头来找他,还想求复合。叶风只当着其的面,玩了把手术刀。 其落荒而逃,再也不见。 只要有验尸刀在手,叶风无所畏惧。 而张简看着叶风的动作,注意到他坚毅的眼神,淡淡出声:“这几年,朝中已无清官生存的土壤,我父亲此行已明知必死。他本想在死前能清除一个贪官算一个,也决定以身为饵,钓出想杀他的到底是不是林思建。直到去三石县见你,并因此耽误了行程。” “我有收到父亲死前放回来的消息鸽子,他嘱我照顾你,把你当成他理想的继承者。我能理解他,也能理解你,但我没法不怨你,我不是圣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成为一个平民,我已为你家置宅,并接出了你的家人们,我也可以送你们一家远走高飞。第二、如果你要有所盘算,就留在我的府邸里。去刑部衙门做个六品主事。但不管是哪种,你以前的身份已经不存在,你得变成另一个人。” 说着,张简站起身往外走。 走到珍宝架前的时候停住,拍了拍木架边,再道:“我父亲交代要把他存了一库房的各种资料给你。这里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言毕,离开。 叶风其实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事情不是自己想这样的,如果他有得选,他宁肯和恩师并肩对敌,也比被蒙在鼓里突然这么面对的强。 但他能怨吗?不能。恩师是想保他的命。 叶风用力甩了甩脑袋。 与其沮丧或者生起什么负面的情绪,不如好好地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复仇之路,还很艰难。 不提那些朝臣大员们,仅是多疑的老皇帝、锦衣卫、东西两厂、六子夺嫡…… 真真是一地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遍地冤情满朝哀嚎。 他对平头哥苦笑一下,过去摸摸它的小脑袋。 现在他全明白了,那些梦境里的画面,就是平头哥帮他“看”到的。 “谢谢你。” 他感谢着,再伸手翻资料。 这些,全是恩师毕生的心血。 平息悲伤最好的法子,就是去想法子让仇人难过。 至于张简给他的两个选择?可去他的吧,他一个也不选。 资料有很多,大部分是多年来保存的各类案宗。小部分是关于京城世家、人物的祖宗十八代分析资料。 恩师在这种程度上,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以及本着人文出发的破案基础。 叶风带着穿越者必备之技:过目不忘。 用时七日,几乎不眠不休,将这些以及恩师文记库房里的所有资料看完。 就去找张简。 叶风决定和张简联手。 时下朝局太乱,就算他凭本事得了陛下青眼,也只是让自己的头顶上再多悬把利刃而已。若退而求其次,总不能去争得两厂厂公的青眼。他想除掉那俩还差不多。 唯今之计,只有与张简合作。 张简的大哥张冲一家都在西北边关为国守边防,三弟张闯从商,张简自己膝下一个和叶风同龄的书呆子儿子,还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张婉容。 张简还要守孝已退出朝堂,至少得三年。 叶风能以张简做坚实可靠的后背和起点,张简也得依靠他叶风才能顺利复仇。 当然,这是叶风自己这么想。就算张简没有这么想,他也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张简这么想。 只有利益,才能让关系稳健。 谁让他俩现在就像是:一个有病,一个有药呢。 下人将叶风带到张简书房的时候,其正在用饭。 见叶风到来,张简便命下人再重置饭菜。 他淡淡的看着叶风,淡淡出声:“你的选择是什么?” ------------ 第十章:相惜联姻 张简给叶风的两个选择里,其实还隐藏着另外一条。 只是没有明说,因为其中包含着复仇之意。 选平民,是想独善其身。 选住在张府,就是托庇求存。 选隐藏条,就意味着:从此以新身份存在,搅入官场,努力攀升。也意味着,叶风同意成为张家阵营的一份子,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奋斗。 如果问了,就有强迫叶风的嫌疑。 张简不会以恩挟人,所以没问。 如果叶风在前二者中选了其一,张简虽然会失望,但也不会勉强,且也照样会关照一二。 只是别的……就没可能了。 叶风则轻捋着手掌中小平头哥的毛。 平头哥不炸毛的时候,顺着捋没问题,虽然有些粗糙,没有篷篷软软的手感,但撸起来很提神。 听到张简的问题,叶风平静地回答:“自住,上衙。” 叶风并不喜欢被人给安排,但既然已经决定与张简合作,那就可以接受对方已给自己搭建好的平台。 此后才能任由他发展。 愣头青的年纪他已经过了。 “除了恩师他们,三石县里还死了什么人?” 叶风问出自己担忧的问题。 连恩师和那十九名侍卫都死了,陈大他们怎么样了?当夜平头哥的注意力一直在恩师身上。 这时,房门被敲响,新的饭菜送了来,一一摆上。不丰盛,且全素。 叶风发现张简挺懂得照顾人。 下人们一退出去,他就抄起筷子,也不礼让,带头就先吃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担心叶风出自农村,不懂富贵人家的种种吃饭流程,将那些化繁为简了。 叶风也就抄起筷子猛吃。 他很识好歹的。 且真的好饿。 即便全是清雅素菜,他也吃得头都不抬。 看得张简暗自点头。 此子豁达不矫情,随和不迂腐,又挺能安之若素,出身寒门却没有畏惧权贵和豪门,心里对其的满意度,又提升了两分。 此前已有三分:是叶风的回答和问的问题。 说明其是个有长远成算、重情重义、聪慧明理之人。 俩人都是利落人,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饭。 张简才出声回答了叶风的问题。 “出事当晚,三石县衙被一把大火给烧为了灰烬……” 果然是真的…… 凶手真的可以如此狠辣歹毒!叶风心头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陡然跳腾,又无比担忧。 就见张简挪开了视线,挪向了窗外的某处,声音里有了一丝极为不易察觉到的颤抖,但面上的表情、和声线,依旧是四平八稳的仿佛平静的湖面。 “他们屠了整座县衙。” 张简接到父亲飞鸽传遗书后就安排人紧急赶往了三石县,但仍迟了一步,且通江知府还没安排“剿匪”,那一片废墟里躺着的焦炭尸体也无人敢触碰。 “我安排去的人精验尸。” 剩下的话已不必多说。 叶风知道恩师的遗体是怎么回来了的,也知道陈大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未为可知。 现在的验尸技术,还停留在后现代的初检阶段,不曾涉及剖验。 叶风有点想自己回去开坟再验,可有用吗?验出来了,凶手也还是那一个! 即便怒火烧心,他也得把复仇摆在第一位。那才是能让生者安宁、亡者安息的最好办法。 封建社会没人权,贪官恶霸横行无忌可见一斑。 但没人权的事情还在后头。 没等叶风的情绪平稳,就听张简又道:“三石卫风已死,你得成为新的卫风出现。上衙前,趁着热孝期,你和我女儿婉容,把婚事办了。” 叶风:“……”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指,轻微的刺痛感让他没有拍桌跳起来。 倒是烦得平头哥跳下去就跑了。 叶风能理解为什么自己需要变成另一个人。自己如今就是个似是而非的饵,得勾动着林思建那边动起来。 他只不理解怎么就要突然成婚了?张简做这么大的牺牲真的好吗? 前世的叶风,至死也没有成婚,这刚穿越过来多久?就天降……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摇头就想拒绝。 张简明白自己说的突兀,见叶风呆怔也很能理解。 遂在其有反应之前,淡淡解释道:“容儿因精医曾在街上救治男性老头被坏声誉,一直待字闺中。且你我既要为了同一目标努力,联姻是基础。” 时下男女大防甚重,女子的地位空前低下。张婉容当街触碰男子身体,哪怕那只是位老者,也闺誉尽毁。 张简可以为其招个上门女婿,也可将其远嫁他乡。 现在见到叶风,其是父亲欣赏和选定之一,张简自己也通过对其的测试改变后调整了态度,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叶风无言以对。 古人稳固关系的最佳方式:联姻。 他已经让张简看到了自己的头脑和“可用”,那这也是张简“回报”他的方式之一。 至于张简此人可信吗? 就冲着恩师,叶风也愿意去相信。且这人给他的感观都还不错。 再者:这些真的不重要。 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他俩现在就是:一个有病、一个有药。 几息后,叶风点头。 “三年之后,还其自由。” 意思就是:婚事是假,张婉容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内叶风要报完师仇,然后放张婉容去追求幸福。 张简对此没有疑义。 本来孝期内也无法同房。如果三年之后这臭小子还不能让自家女儿满意,那和离了也没问题。 …… 十月初八,京城人新添了个热议的话题。 “听说了没?张简要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个到他家投亲的穷小子。” “咋没听说呢?我还听说那小子连个进士都不是,就一举人,让张简给弄到刑部任主事了呢,等年后开衙就能上任。” “啧啧,你们说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听说他家的新宅、吃穿用度甚至聘礼那些都是张简倒贴的,真可惜他家那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了。” “呵,你就光知道人家美了,怎么不想想她那名声?她可是因为当街给男子瞧病被退过亲的。” “哦明白了。敢情她是没人要了,正好来一投亲的俊小伙儿,难怪张简什么都肯倒贴。” 众人皆一脸恍然大悟状。 不对卖官鬻爵之事生异,不为张都御史之死惋惜,更不觉得热孝期匆忙结亲有什么稀奇,只好奇那令人羡慕得眼红的家伙是谁。 “哎那好命的俊小子叫什么来着?” “叶风。听说是陇州府张简夫人远房亲戚。” “……” 而被他们热议着的叶风,正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叶风,站在未婚妻张婉容的院子里,准备破案。 这日,张婉容的贴身婢女翠儿,却于青天白日间忽然死于院中。 ------------ 第十一章:披上狼皮 叶风和张简闻报赶至。 就在叶风进院后准备直奔尸体之际,忽被张简暗中拽住。 “是试探你的身份!” 张简声音压得极低,叶风却听得一清二楚,脑中瞬间理清思路。 恩师死了,三石县的一切都被烧于灰烬。在这种关键时候,张府中突然多出了一个远亲,同样也叫叶风。 敌人一定会出招试探! 叶风在三石县是出了名的懂破案、会破案,且急公好义。 张府里有内鬼! 如果这个时候叶风冲过去破案,身份就会暴露,进入朝堂绝无可能,还会让张府彻底陷入险境! 敌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斩草除根。只是还没有将张府一击必中的把握。如果发现此叶风就是彼叶风,就能倒打一耙,说张简勾连叶风,在三石县给恩师下套或者是其它…… 叶风脑中急转,脚下后退一步,敛袖对张简认真行礼道:“小侄虽承蒙姑父提拔至刑部任职,但与案相关之事还一窍不通,愿意跟着姑父多多学习一二。” 鲜明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小白。 张府里有人精医,恩师精案,那张简也一定懂得破案。 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叶风会努力学习的。 张简板起了脸,严肃地点头道:“陇州府乡下怎比京城?你要学的第一条:就是遇事稳重些。” 这话,是在掩盖叶风之前的冒失。 “是,小侄听教。” 叶风将腰身微微躬着一些,脸上露出几许讨好的笑容,跟随在张简的侧后,俯首听训。 谄媚相已现,不过恰到好处。 第一层狼皮披上。 想要让羊变成狼,层层狼皮少不了。 言行举止先和三石叶风相反就是。 接下来,叶风就“光明正大”的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远见端庄,近观温婉,一身素裙更衬肌肤细腻、柔嫩白晳。且有乃父五分沉稳,虽突遇恶事发生,杏眼含珠,仍稳稳站立,没有被吓到花容失色,也没有哭天抹泪,只唇上血色减褪。 叶风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两圈儿,就盯着人家失礼地瞧个不停。唇角微张,似有口涎要出现的模样。 被美人怒嗔一眼,兀自不收,还瞟去了人家胸前。 张婉容顿时气怒,银牙咬唇,背过身去。 “咳咳。” 张简嗽了两声。 叶风立刻正襟敛容,脑袋微垂,做出聆听之状。 张简:“……” 他的心里是好笑又好气。 没想到这小子装得那么像,就真跟乡下之人猛然见到天仙丽质一般,还露出了一些好色的本性。仅这一点,就与原本的叶风完全不同。 可又气他装得这么像,看着就……想踹死丫的。 那可是自己的宝贝闺女! 谁懂老岳丈的心啊。 其实叶风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谁能体会硬转眼珠去“调戏”女子的正义好青年的苦啊。 关键是…… 前世即便活到三十八岁,别说此等绝佳姿色的美人儿,就是中等之姿的女子,他也没有这般失礼去瞧过对方。 一时之间,羞耻心泛滥,却还不能让脸孔变红。 狼皮之二:好色。 好色之徒的脸皮可厚得很。 所以,他要学的第一课其实是:过眼不过心。 暂时还做不到,赶紧就在脸孔爆红前,看向院中躺着的尸体。 嗯,冷静了。 耳边则听着张婉容那如湖水般温婉的声音。 “辰时半刻(08:00),我吩咐翠儿去街上采买丝线,自己则去寻母亲那儿讨绣花样子。巳时初刻,(9:30)我返至院中,见翠儿正晾晒衣物,便进屋翻看丝线。 几息后,忽闻重物倒地之声,遂出屋查看,就见她…… 我检查了一下,发现她乃因脖颈被人强力扭断致死。遂喊来护卫看守院子和追查府中可疑之人,另再使人去报讯给父亲大人您。” 张婉容说得条理清晰分明,只是她站在那里,身形有些摇晃,显得很是无助。就连眼泪都是强忍着。 十几年情同姐妹,好端端的,就这几息之间,两人便阴阳永隔,还得为对方验尸…… 叶风知道,恩师张望之最早就是以断案为阶,一步步踏进朝堂,再位登一品。在其的言传身教下,其儿女们对医仵两术都或多或少有掌握。 张婉容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很懂得该如何做,且做得很好。 只是……看见她如此这般,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样子,叶风感同身受。 仵作最害怕的就是遇到亲朋好友的尸体,那种感觉撕心裂肺。 他走去张婉容面前,安慰道:“事情已经说清楚,你去姑母那里歇息吧,不用强撑着了。” 叶风是真的有点儿心疼这姑娘。 莫名其妙要被嫁给个陌生的自己,又遭受这般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可怜了。 不过也真的是个好姑娘啊,面对突发事件,哪怕内心再痛苦,也还强撑着一直守在这里,还要将第一手讯息阐述清楚,真的太不容易了。 张婉容却不领情。 看着对方就觉得那张脸在笑眯眯,她厌恶地撇过了脸。 叶风见状有些手足无措。 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怎么能哄一个女子开心。 想了想,他咬紧牙关,颤颤微微伸出手,一把握住婉容的肩膀,在对方反抗前,硬将对方掰转了个向,然后轻推了一下。 口中不温柔地道:“去,要听话。” 狼皮之三:自大。 就是不喜欢别人违背他们的心意。尤其是女子。 话说,恩师真的做到了知己知彼。 在那些资料中,不仅有京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以及他们家族的资料,更有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等等。还将他们一一作了阵营划分,包括那些阵营的特性。 甚至还有历朝历代混得最好、权势最大的狼臣的分析。 叶风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在思考清楚之后,就能“照猫画虎”。 当然不可能一下就能学到位,只能抓机会表现一点算一点。 他都感觉自己快成戏台上的戏子。 而毫不知情的张婉容被他这动作、这语气给整生气了。好歹是被教养给压着,只嫌恶地往前走几步,扔下句:“登徒子!” ------------ 第十二章:反打之计 别说他俩现在还没过完三书六礼,就算是正式成了亲后,也没有这样当着人前就能动手动脚的。 张婉容对这个人的讨厌级别急速攀升。 叶风的手则负去了背后。 让别人看来,他的脸垮着,貌似是对张婉容不听他话很不满意。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要放在前世,至少得……咳咳。 而对尸体进行完初检的张简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别扭。 好在他是个面瘫,不然还真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才合适。 干脆去旁边净手,再问向女儿道:“你见到翠儿在晾晒衣物之时,你院中其他的下人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 张婉容虽然是千金大小姐,但张府不是奢侈铺费的人家,所以她院中的下人一共只有六个。一个大丫环翠儿,三个小丫环负责伺候她的杂活,两个婆子负责洒扫以及稍重的那些活计。 翠儿身为大丫环也不娇气,基本张婉容身边的事情全被其给包圆了的。 现在,剩下的那五人,就站在院外被人看管着。 听到父亲的问话,张婉容再往父亲那边走了几步,离着叶风再远着些。才回话道:“当时未见到她们。翠儿出事后,女儿便命护卫将她们一一找回。有问过。她们说:被赵嬷嬷喊去搬抬屏风给女儿了。” 赵嬷嬷是婉容母亲李氏的奶嬷嬷。 婉容要成亲,闺房中那个屏风旧了,李氏想着给她换一扇,就打发了赵嬷嬷找她院中的下人去抬。 这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张婉容有问清楚,所以那五人还只是站在院外,并没少一个,也没有被为难。 张简听了轻轻颔首,问向叶风,淡淡地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带徒弟嘛,是吧,得多问多教。 叶风眨眼,一脸懵相。 遂即又怕被人瞧扁了的样子,挺了挺胸膛,做深思状,道:“事发当时,院中并无他人,只有大小姐和死……和翠儿在,那么,大小姐最为可疑。” 差点儿习惯性说出“死者”。 这个词汇绝对不属于断案初学者。 其实那句“案发当时”,也不属于。 只是已经说出去,来不及收回,便加了一句蠢话,说大小姐最为可疑。 张婉容顿时杏眼蕴含怒气看过来,胸膛起伏,嘴唇都微微有些发颤。“你怀疑本姑娘?” 叶风挪开视线,下巴朝上抬了抬,一副大公无私状。 事实上他不知道关于这个……狼人具体的该做何反应。 看到美人带怒,本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张大人的册子里没有哪一本写到。 干脆就装作自己也在生气的样子,高傲得不搭理。 “咳咳,” 张简适时地咳了两声,“容儿,修远他初学,言辞间难免有不谨慎之处,你注意下自己的礼数。” 叶风,原字子修,已改为修远。 张婉容:“……” 她好想大吼一声:女儿都被人给怀疑成凶手了还要注意着礼数,这是什么道理?! 但她自小刻入骨子里的教养,还真让她喊不出来,连声音大些都做不到。 一时只觉委屈又憋闷,侧过身,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叶风都想拔腿跑了。 太难,真的太难了。 这才刚开始啊。 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不急,现在只是计划开始的第一步。 还有,他绝对不能表现得太蠢,更不能完全不像原本的叶风。 饵深了,鱼会脱钩。饵浅了,鱼就不会咬钩。 思及此,他扭回头,沿着院墙,边观察边说道:“院墙上并无人攀爬过的痕迹,大早上的,想必凶手也不会高来高去。小侄记得姑父您教过:遇案第一时间要找凶手的杀人根由。” 说着,转头看向张简,略有些骄傲地问道:“姑父,是您教过的对吧?小侄年轻,记性挺好的。” 狼皮标签:自恋。 打上! 张简偏开了脑袋,感觉自己忍笑十几年的功夫都要破功。 喉结上下滚动几次之后,淡淡地道:“还有呢?” 叶风遂进入思考状。 手指习惯性又想摸向眼角,这是原主的肌肉记忆。 原主右眼角有小小一块疤痕,每每考虑问题之时就会上手搓揉。叶风为了改变这个面部特征,有将这疤给稍微烫大。 之后就斜留了一些长碎发遮住。 而想要改变一个人,还得改变某些小习惯。 手抬到一半,叶风顿住。手继续往上抬,抓头皮。 这样的动作,与原主不同,还能显得他看起来比较无措。 口中则出声回道:“容儿应该已经查问过护院,他们什么可疑之人都没有看到的话……嗯,一定是府里的人干的。凶手会武吧?能一下将人的脖颈扭断。 是不是翠儿认识之人所以并没有防备?唔……是女子吧?我们村子里男女大防倒不是甚重,进进出出遇见了比较正常,你们大户人家应该不是。” 说着,再抓了抓额角,放下手,用力抬了抬下颏,很自信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排查一下府上会武之女子就可以找到凶手。” 称呼容儿,是已将对方视为囊中之物,少了客气。 又将初出茅庐、盲目自大的小人得志的霸道展露了三分。 加上后续一连串的动作,从紧张无措到生怕露底的虚撑、再到自以为聪明的自信都表现出一些。 张简在心里为这孩子用力竖起大拇指。 面上却毫无表情,轻轻摇头,淡淡回道:“我府上并无会武女子。” “嗳?” 叶风吃惊睁大眼,再皱眉道:“怎么都不调教两个呢?容儿多不安全呢。那您给小侄安排的护卫总会武吧?” 标签之五:贪生怕死。 张婉容实在是厌恶此子,对父亲行了一礼就道:“父亲,容女儿告退。” 说完,也不等父亲同意,便走出了院子,去找母亲述苦。 只要有一分可能,她都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叶风则看着张婉容离开的背影,仿佛还有点点恋恋不舍。 张简挡去他的视线,盯着他,语气有些严厉地道:“重新推测一个凶手方向。” ------------ 第十三章:“各怀鬼胎” “唔……” 叶风小幅度缩了缩脖子,转开视线看向那五个下人,手一指就道:“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二爷、二爷,不是奴婢啊,不是啊……” 五人一听这话,顿时惊慌失色,跪地就朝着张简喊冤。 张简充耳不闻,继续盯着叶风,让其说出这么推测的理由。 有严师风范,不是,是严格老丈人的味道儿,也有怀疑叶风是心虚乱指认的意思,还有些怒其不争的失望感。 都一点点,不多。毕竟张简就是个波澜不惊的人物。 叶风垂头,似心虚。实则心中在为张简喝彩。 一息后,错开一步,抬头,以更方便的角度看向那五人。 看样子像是在拖延时间,准备来个“瞎猫抓死耗子”。 其实叶风的脑中在急转。 这个答案还真不是叶风胡猜的。 翠儿的衣裙整齐,面容有惊诧却没有恐惧,周身无挣扎痕,说明凶手是熟人。 其脸和下颏部显露出的指印痕,表明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她。 且这几道指印痕较粗、较短。像男子的手指。 但留下的掌痕却并不宽大。 此前,借着“目送”张婉容离开背影的机会,叶风通过眼角余光就有观察到其中一个婆子的手背上有硬茧,看似是常年做粗活给留下的。 另一个婆子的手背也上有,不过没有这个人的多、也没有这个人的重,且范围较大。 怎么说呢,这就像一片摩擦痕、和握拳后尖锐突起的击打痕的区别。 还有两人的不同站立姿势,包括现在跪着的姿势,一个驼腰佝背,一个状似亦如此,但腰背怎么着都是一条线。 而且,死者身边最亲近的人,会首先被列为嫌疑目标,这也是办案的流程之一。 叶风再扫一眼院中的地面,就问向那五人道:“你们在去搬屏风前,有谁打扫过院子?” 果然就见,其余四人皆看向了那个赵婆子。 叶风挺了挺腰杆,扬了扬下颌,就对张简道:“姑父,凶手就是那婆子。” “何以见得?” “她会武,不信您打她看看。您说您府上没有会武之女子,她却会,不是她还能有谁?” “仅凭这?” “不啊,您看这院子里的地面,是不是有打扫过两遍的样子?还是说你们大户人家就有这一早上扫两遍的习惯?但第二遍为什么只扫了院子的一半?” “没这习惯。但你怎么能肯定扫第二遍的人是赵婆子?” “接到要搬屏风的命令,还记得扫下院子再走,这就是等着溜回来杀完人后再扫一遍……吧?方便清理痕迹嘛。” 叶风肯定回答之后又略显迟疑,仿佛自信心不是很足的样子。 张简不问了。 抬手,示意护卫对赵婆子严审。 这种时候,无论叶风说的是对是错,他能做的就是支持。至少表面上必须得如此。 可惜,还没能靠近,就忽见那婆子口吐乌血,倒地而亡。 叶风顿时吓得连连退步,转身,捂脸,口中发出微颤音:“怎、怎么就死了?好厉害的毒……” 张简肚子在抽筋,面上死瘫。 抬脚,踹了他一下,斥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以后你要在刑部应卯,岂能见人当场死就这般惊惶?!没的给我张家人丢脸!” 叶风捂着腿后被踹的部位,颤音更多了一些。“小侄……小侄尽快适应,对,会、会适应的……” 张简感觉自己面瘫脸要被治好。 咬牙挪开视线…… 深吸气后挥手让人抬走赵婆子扔去乱葬岗。 再对叶风大声补充一句:“你每日去宰杀十只家禽或家畜。” 得让人知道你是怎么把胆练出来的。 …… 而林府,吏部尚书林思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回报,遂在书房内和两位幕僚议事。 三个月前,四皇子杨嘉智,因为爱洁成癖,在街上走动时,被一不长眼的店小二泼污水时溅到了袍摆。一怒之下,打砸了店铺还杀了铺子里所有的人。 本来蝼蚁之命不在乎,谁知被张望之得了消息,就上奏弹劾四皇子。 幸而奏折被东厂厂公秦浩贤给扣下,没有机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前。 林思建既是四皇子外祖父,天然就是四皇子阵营。 他和秦浩贤有点儿交情,秦浩贤也有隐晦表示过会站四皇子。 为了不让张望之把事态扩大抓住把柄狠攻四皇子,且这些年林思建也是被张望之整得头痛,想出了个除掉张望之的主意。 秦浩贤遂向陛下谏言,提议让张望之担任巡吏大员去查察各地。 陛下欣然应允。 林思建就随时准备着对张望之动手。 可那老家伙跟泥鳅似的,微服私访且不说,处理官员的速度还相当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林思建安排的严宏达找不到个下手的好时机。 直到在通江府三石县看到了机会。 事成之后,林思建其实有猜到张望之这自寻死路的举动、目的可能就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幕后之人,但林思建收到消息的时候,严宏达已经下完手了。 好在严宏达做得天衣无缝。 林思建除掉了心腹大患,还美美地喝了一顿。 不料又收到暗子传回张府多出了个叶风的消息。 埋伏在张望之身边的“影子”,在其死后已回林思建身边。关于叶风,“影子”有汇报,说亲手杀了叶风。 严宏达也有消息回报:称在县衙内亲眼看到过叶风的尸体。 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本来因守孝退出朝堂的张简,又安排了这么个叶风进入刑部,只是单纯地在照顾远房亲戚? 林思建不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如果此叶风就是彼叶风,就意味着,暗杀张望之的事件很可能留下了一个活口。 林思建还没有办法将张府给一举拔除,否则也没有暗杀张望之的必要。 张简本人就不是个好惹的。 张望之桃李满天下,张简的大哥张冲手里还有兵马。 如果把张简给逼急了,林思建相信:林府和张府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先确定此叶风是不是彼叶风非常重要。 ------------ 第十四章:诱与反诱 如果这个叶风真是张简夫人的什么远房亲戚,那其就对三石县的事情一无所知。林思建就不用急着去和已不在朝堂的张简火拼。 甚至还可以对外表示出自己对张望之遭遇的同情之心。 反之……林府的麻烦就大了。 为了确定叶风真假,林思建牺牲了好不容易安插在张府的“暗子”之一,随便杀了个人,试试叶风。 现在,对叶风的试探结果被另一名暗子送回来了。 只是,这个结果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思建把消息给两位幕僚看过后,放到火烛上点燃,再扔去了铜盆内。一边等着听幕僚们的分析。 幕僚一,房文斌先分析。 “第一:影子有特意提到三石叶风眼角的伤疤。暗二没提到,京城叶风应该就是没有。” “第二:两个叶风脸形相似,但京城叶风明显底气发虚,种种言行又有那么点自卑和争强好胜的意思。三石叶风则很豁达自信、急公好义。” “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吧。三石叶风并不贪图美色,但这个就比较肤浅好色。” 说到这,房文斌就停了下来。 两个心腹幕僚,功劳不能全他一个人占了,得让昌炎图也有机会表现一下。 昌炎图会意,便轻摇羽扇,摇头晃脑接话道:“其实属下也不认为两者是同一人。如果是三石叶风,张望之有什么一定保其性命、还在自己死前安排他到自家府邸的必要吗?还是在这种节骨眼子上?是不是颇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 张望之老谋深算,能用其自身“钓鱼”,大概率是倚仗着身边人手武艺高强的缘故,绝不可能会自寻死路。 只是严宏达的人手更多更强更狠,才打碎了张望之的算盘。 如果说叶风是张望之临死前特意安排,还是做了假死替换的安排,那不可能。当时现场无人能走脱。 除非是张望之明知必死提前做的安排,可这儿就有两点说不通了。 一是:明知必死为何不逃?老糊涂了? 二是: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小县丞入京,又有何用呢?做人证吗?留个侍卫不是更容易些? 张望之不会那般愚蠢。 再说张简。 如果这是三石叶风,那张简安排这么个寒门出身、啥也不是、还热血上头的人去刑部做个小小六品官儿,就跟安排了一只蚂蚁准备啃大象一样,这不闹笑话嘛。还会引得张府和林府直接对上。 那还不如张简向陛下求个恩典,着情夺期,只守二十八天的孝,自己想办法复仇来得更快呢。 林思建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此叶风就是彼叶风,都过去一个月了,张简依旧没有上折请求夺期,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更像是一个引咱们动手的饵。盯紧他们。” 现在大概率能排除叶风是被调包的可能,张简应该是想借假叶风找出杀父真凶。 房文斌深有同感。 赞叹道:“还是主子心细,有注意到消息里提及京城叶风破案方式跟莽案一样。属下等就给忽略了。” 一听自己故意留下的“马屁”被房文斌给抢先拍了,昌炎图赶紧再换了个马屁送上:“不止呢,主子还发现了张简恨铁不成钢、急于求成、乱了稳如老狗心性的地方呢。主子真真是心细如发、慧眼如针。” “其实还有吧。如果京城叶风是张简的后手,那么,张婉容怎么也不可能就差没抡刀砍他的嫌恶了吧?主子才是思维缜密、算无遗策的高手。” 房文斌再补了一记大号儿的马屁。 林思建“哈哈”大笑。 自来马屁就能把人给拍舒服,有用没用听几句也能畅快心情。何况经过此番分析,他已放下了心中大石,自是感觉通透无比、浑身轻松。 但身在朝廷这么多年,林思建不会大意就将这件事、这个人放过去。 接下来,他准备设计再试探一下。 求稳。 …… 而当此时,张简和叶风守在灵堂内,也在小声讨论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尽管无人吊唁,因张望之被陛下追封为一品,得按照规制停灵49日。 张简18岁的儿子张志良,秀秀气气一书生,从国子监请期回府治丧,这些天和张简的弟弟张琛,轮换着守在这里,一边还在用心苦读,准备明年春闱下场科举。 女子不能进灵堂,旁边另有搭建一间小灵堂,张府的女眷就轮守在那边。 张简看了对面埋头苦读的儿子一眼,见灵堂内再无其他人,便垂下视线,口中轻问叶风:“你今日是不是装得有些过了?” 叶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现在还算不上一个狼臣,却拿狼臣的条件处处来表现,这其实是很容易就被人给看穿的。 不过他担心的反而是…… “您府上还有内鬼?” 叶风还记得张简让自己杀生练胆,就往这方面怀疑过。 张简略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四品大员往上,谁的府里没有钉子?林思建想除掉我父亲,那仅是他安插的,就不会低于两枚。” 各府互相安钉子,东、西两厂也会往各府安插眼线,要知己知彼的道理谁都懂。 听得叶风只觉头皮发紧。 早知道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拼脑战智,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这是让人就算回了家、睡了觉,都不会有多安心。 是人过的日子吗? 可转念又一想:为了碎银几两、为了家族后代、为了小命着想,还真的是一点儿疏忽都不能有,也不敢有。 本身就没个能安心的时候。 遂叹气,想着自己家以后一个下人都不要有了。 但可能吗? 做官就为了让家人们好过,鸡犬能升天,连个佣人都不雇像什么话? 刚想到这儿,就听张简出声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就会是所有人眼里的钉子。”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但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蛋给打出缝来。或者所有的人就都会防着这个人。陛下也不会重用这样的人。 所以,高门大户内随时都在上演着:间计和反间计,利用和反利用,攻防一体等等。 倒霉了的,都是疏忽了的。 “您说林思建那边会相信我不是三石叶风吗?” 他是生怕自己演砸了。 ------------ 第十五章:不同层级 张简淡淡回道:“习惯用阴谋的人,面对阳谋反而会想偏。不过现在只是开始,他们会一直盯着我和你。你上衙后要千万注意。” 张家人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得让敌人摸不透他们知不知道张望之真正的死因,还能有效地麻痹敌人,还能保护叶风。 叶风陷入了沉思。 这时有下人寻张简问事,张简便起身出去。 灵堂里,就剩下叶风和那个书呆子张志良。 叶风和对方没有说过话。 此前在张简的介绍下,叶风朝张志良见礼的时候,对方也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便去读书了。 叶风没觉得对方这是失礼或者冒犯,只把对方当成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而现在,书呆子忽然望过来,出声了。 “你一无所有,还只是个举人,就因那层远得不行的亲戚关系就想迎娶我妹妹,凭什么?是你惯会谄媚,讨得了我父亲的欢心是吗?奸佞小人!” 听得叶风抬头,眨了下眼睛。 恩师说话高深莫测,张简说话简洁练达,张婉容说话含蓄内敛,叶风都快养成习惯,就是听张家人说话脑子得跟上才行。 这忽然冒出个貌似有话唠体质的、说话直截了当的人,叶风有一点点懵。 而看到他的这种反应,张志良更生气了。 祖父出事,父亲没有想办法安排人去三石县剿匪,张志良就没想通。然后家里突然多出个陌生男子,就成了自己的妹夫,还颇得父亲欢心似的,连在灵堂内都能交谈甚欢。 张志良都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跟自己有那么多话说。还是那样压低了声音、连自己都避过的小话说个不停。 瞧这人一副奸滑相,难怪被妹妹讨厌得要命。 张志良也越看越讨厌。 结果他不顾礼数出口伤人,对方非但没生气,还抬着那张带笑的脸看着自己,就像厚脸皮听不懂人话似的。 “你托庇于我家,还空手套白狼哄我父亲开心将妹妹下嫁于你,其实你根本就不配。男儿立于天地间,你没有脊骨只有软骨吗?换了是我,羞煞愧煞,必无脸面见世人,你却仍赖在我家不走,真是枉为读书之人!” 张志良越说越气,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出言贬损加羞辱。 叶风看了对方一眼,就错开视线。 心里在想:背后有大树托庇可是真的好啊。 什么事都有强大的长辈们给撑着,可以无忧无虑照着自己心意生长,真的很幸福。 不过换了是他,如果他足够强大,他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们去承担风雨。 只是这样的孩子,撑不住事儿啊。难怪张简要报仇,宁可指望自己这个外人,也不指望儿女。 叶风就不愿和张志良起争执,尤其是在恩师面前。 且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任何争执的必要。 相反,对方骂他越狠,越有助于掩饰他的身份,越显张家家风清正。 可叶风大度了,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 “你想图官,我父亲给你安排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是不是银子?你开个数目,我一定满足你。拿到银子你就滚,莫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告诉你:不要登鼻子上脸,小心鸡飞蛋打。” 就差没有明着威胁了。 叶风的情绪却沉重起来。 他脖子继续朝一侧扭,看着恩师的遗像。 画师的水平很高,将恩师的遗容画得维妙维肖,就连头上那一根根银丝,都画得仿佛像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他和恩师临别之际的那一夜,叶风永远也忘不了。 那是“平头哥”看见的。 恩师为已经昏睡的他整理衣襟,眼神镇定,语气郑重,像交代遗嘱。 “山路难行,道长且阻,宁绕不直,保身为上。” 恩师自然是不知道这话有被“平头哥”给转达到了。 一直一直深深地刻在叶风的脑子里。 是不是恩师也有意让他做根绕山藤? 叶风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张志良同岁不同命。 张志良还这样无忧无虑的做着大少爷,而自己,从和平岁月至这分秒战智的朝代,短短时日,已觉历经沧桑,不复肆意畅快儿郎心。且未来,还有更多的艰险在等着自己。 而张志良的未来,许是一如既往的平顺、单纯……和幸福。 他叶风,也成了要保住对方这种未来的一份子。 他不想与之计较。 可对方还在喋喋不休,极尽打击人自尊为能事。 叶风扭头正视,忽然灿灿一笑,得意无比地道:“一杯茶还是一缸水,你当我不会选?休得聒噪,读书不用在正地儿,有这口才去找你父亲说,寻根得溯源都不懂?” 不敢跟你爹说,只敢冲着我来,多大的出息?! 张志良气噎。 愤而起身,怒斥道:“果然是贪婪贼子!你休要痴心妄想图谋我张家产业,只要有本少爷活着一日,你就绝计不会有好日子可过,走着瞧!” 拂袖而去。 找爹?自是不敢的。 一看到他爹那如深渊般的平静,张志良心里就会本能地打怵。 只是气不过,遂去找三叔想讨个主意。 三叔是个商人,鬼主意多得很。 叶风却只感觉自己造孽得很,把那个书呆子都气得摆出少爷身份了。本来多么谦逊有礼的一个好孩子啊。 过意不去,就往火盆里多添些纸,心里跟恩师念叨念叨自己的苦。 瞧瞧自己,现在即使四周无旁人,也不敢直述心肠了。 及至张简转回时,叶风就与之谈及了银钱的问题。 主打一个:是借。 最多借一年。 他叶风可不是一个真吃软饭的。虽然眼下或缺,且需集中精神应对和反击敌人,还得暂担这个名头,但所有花费他肯定是会还的,且会尽快还。 他甚至都有信心不必用一年。 张简慨然答应,心中对其欣赏更甚。 只是提醒道:“在你做回自己前,先别为此轻举妄动。” 叶风省得。 但张琛来了。 圆圆润润像颗球般的滚了来,身后跟着趾高气扬、狐假虎威的张志良。 张琛是生意人,脸上有笑肌,见谁都“呵呵呵”。进来后就跪坐在叶风对面,笑呵呵拱手,出声道:“志良年幼,诗书高才,若有言语冒犯,您多体谅。” 这是明捧实杀。 说张志良年幼,他和叶风可是同岁。 说其是诗书高才,就是讥讽他叶风无才。 说张志良对他言语冒犯,意思就是:以他之才,他说的你听不懂给误会了。 最后加个您字,还长辈对晚辈拱手,嘲意满满。 叶风要是没有听出来,还傻乎乎觉得对方这是待自己尊重而顺竿爬一下,那他就会成为“风愚蠢”,会被全京城笑话死。 叶风回之以微笑,然后问出了个千年“无解”的“鸡兔同笼数脚脚”的难题。 你不是生意人吗?自该懂得数算吧?我有才没才,你数清楚脚脚再说。 数不清,怎么数都有半条腿或者三、五条腿的。 张琛算到眼睛成蚊香圈圈,张志良帮着一起算,也很快成了另一对蚊香圈儿。 最后,张琛抱着圆脑袋,溜到叶风身侧,什么长辈形象也不要了,诚恳拱手作揖求答案。 而他这先倨后恭“改变阵营”的做法,直接将张志良给气走。 其实张志良心里也很想知道正确解法,奈何皮薄面嫩,只能负气而走,回房关门偷偷再算。 看着他羞愧遁走,张简眼神淡淡。张琛视而不见,一心只盯着叶风。 叶风则微微摇头,侧望向张琛,回了句:“鸡兔只是借喻。” 此题之难,就是解题人总盯着那些是鸡兔,而不知不觉会去追求其自然合理的部分。 事实上只要解出即可,出题人并不关心鸡是不是半条腿、兔子是不是五条腿。 张琛怔在那里。 十几息后,拜服。 “修远你果有大才,是三叔不智。” 遇事儿别钻死胡同,张琛从其中真的感受到叶风的聪慧机敏。 这孩子,他喜欢! “那你说,一筐橙和半筐梨搞混了,没时间分,要怎么算?” 张琛也转换思路,问起生意中经常会遇到的数算问题。 不是为难,是真的想要知道。 叶风看着他,小声提醒:“价一样不就得了?” 其中的弯弯道儿,让张琛自己体会去。 张琛也回屋自算去了。 灵堂内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面瘫张简的眼中掠过浓浓的欣赏之意。 叶风没看到。 他觉得肚子饿。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像生了病似的总吃不饱。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继续和“老丈人”商量欠条的问题。 及至晚间回屋时,从帽子上抓下蜜獾兄,对方给他的感觉就有点儿奇怪了。 时下圆帽有立顶,顶与帽顶之间有凹槽,小小的蜜獾兄不喜欢被他抱着,就喜欢拉长了窝在那里。倒像是给叶风的帽顶加了一条白边。 叶风自是由它去,登高还能望远。 不过今晚抓下来后,蜜獾兄就在斜眼睨他。 意识里似乎在表达——傻缺? !!! 叶风把它捧到眼前,干脆的问:“你几个意思?” ------------ 第十六章:小号大箱 蜜獾的黑豆眼骨碌碌往周围转,然后跳下地,颠颠儿跑到小圆桌前,抬眼瞅瞅高低。 一张嘴…… 小圆桌没了。 叶风:“……” 眼前活生生一幕小豆丁吞大象,那嘴……那象……那到底是个啥啊?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见“小豆丁”,“噗”地一声,又张大嘴把小圆桌给吐了出来。 小圆桌,高一米二,桌面直径一米…… 小蜜獾,蜷缩时拳头大小。 叶风感觉自己从脸到脚趾头都木了。 穿越不科学,与宠物意识互通不科学,他都接受了。 但这一幕他喵的也太不科学了吧? 蜜獾兄却丝毫也没觉得自己有吓到人,还又颠颠儿跑回来,跳到叶风身上,扒开他腰间的荷包,张嘴将里面唯一的一碇银子吞了下去。 “噗”,一歪头又吐到叶风身上。 再用其那闪亮的“钢爪”指指叶风,指指三石县的方向。 叶风的脑子“嗞嗞咔咔”开始运转。 艰难地猜测到蜜獾兄的身体里可能……不是,是肯定有内部空间。 长长吸口深气,他接受了这份意外惊喜。 遂即便想明白了蜜獾兄的意思。 原本,在牢狱之时,他让蜜獾兄去偷齐全材的银子。当时他以为蜜獾兄嘴张得大,是能多装几碇,这就够了。 也想着它含在嘴里后会一路跑、一路吐以吸引齐全材。所以他没有问过。 结果现在才想通:人家那是在告诉自己它可以吞很多。 难怪那时送他,俩大白眼儿。 “你把齐全材的银子全吞了,然后吐哪了?” 他有些讪讪的将小家伙儿捧到眼前,有点儿战战兢兢的问。 没有要发财的惊喜,只有担心其会大吞活人的忧虑。 因为他俩现在意识互通尚有一定的局限性,还没法达到能畅快交流的地步。 蜜獾兄回应他了一连串动作:刨坑、吐、埋。 叶风看懂后摇头:“我不能回三石县,你自己也不能。太远了。再者,那是该分给贫苦百姓们的,我不能拿。等有机会回去时发还他们。” 说着,拍拍小家伙小小的脑袋,问道:“你能吞活物吗?活进活出吗?最大的容积量是多少?” 小家伙看了看小圆桌,然后就跳下去,颠颠儿跑没影。 叶风赶紧拔腿跟上。 空间啊,鬼知道有多大啊,万一他的蜜獾兄一口把一座山吞了再回来吐给他看怎么办? 那直接会给他吓到原地再穿。 因为这边绝对混不下去了。 还好,蜜獾兄只是对着大厨房外乱跑的一只活鸡张了张嘴,又闭上。 叶风想起它跑出来前看过小圆桌的那一眼。 顿时把心踏踏实实放回到肚子里。 那应该就是蜜獾兄目前最大的容积量,而活物,其也向自己展示了:不能。 既不能进,那也不存在出不出的问题。 叶风感慨万千、宠溺万千地捧起小家伙儿。 “你可真贴心懂事,没对着我这活物张嘴测试。” 真的,他都没法想象此前蜜獾兄要对着自己张大一米多、满是闪亮钢牙的嘴得是个什么情形。 再无畏的人也接受不能。 现在,一切都刚刚好,非常好。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蜜獾兄很可能还会继续“升级”。 也许以后他俩就能愉快聊天了呢?有点儿期待。 叶风端端正正将蜜獾兄摆上头顶,然后就上街去找铁匠铺。 不管材质,他得先打造一套……不,两套验尸工具。 有“人”能帮他装着了。 …… 是夜。 寒风吹拂山岗,带着片片雪花,将夜拉得更黑、更静。 管家祖坟所在那一片较为平坦之地,迎来了两名浑身黑色劲装包裹的不速之客。 其中一人趁着夜色,身法诡魅,却将看坟老人点睡下。 另一人直接去到管汾墓室所在,用力推开石门进去。 内里无赔葬品,显然已被管氏哪位或哪几位不肖子孙搬走。只主墓室内空荡荡架着一具棺椁。 点燃四壁上的油盏,墓室内陡然亮堂不少。 另一人闪身而入,将棺椁的盖子抬起,轻放至一旁。 “你且去门外守着,这里我自己就可以。” 叶风对霍刚言道。 来人正是叶风和霍刚。 霍刚正是将叶风送回京城的那名侍卫,性冷如冰。 倒是执令彻底。 叶风不能让其看见蜜獾兄吐工具箱,便如此说。 霍刚转身就出去,还将石门顺手关好。 多话没有。 叶风知道,自己跟霍刚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毕竟因为他,霍刚没有为恩师效死,也因为他,阻拦了霍刚追主而死的意志。 叶风不可能放霍刚去死,也不愿意整天被其冰冷冷面对着,就很少会使唤他跟着自己。 现在这种相处方式,其实也挺好。 见霍刚身影消失,叶风才两眼上望,意识里喊睡得正香的蜜獾兄:“干活了。” “噗!” 兄台直接张嘴就吐,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叶风手忙脚乱接住擦过自己鼻子尖落下来的工具箱,无奈摇摇头,顺手拎着,爬进棺椁。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石室并未密封,尸身亦未沾土,已成骸骨。 骨质灰白中透着淡淡的青黑之色。 的确是死于中毒,且是剧毒。 可恩师的档记里明明写着:此案先由东厂接手,再转交西厂,最后归于锦衣卫。原因就是此三大势力皆只查出管汾中的是慢性之毒。 毒源?未知。 而据叶风两世经验所知:但凡剧毒,很难做到慢性。 剧毒对内腑几乎是摧枯拉朽的快速操作,人一旦沾上,至少都会感觉剧痛。 没哪个傻子痛到死去活来还不看大夫的。 只要看过大夫,就不难发现中毒现象。又怎么可能达成慢性效果? 叶风本是想着自己能嗅闻出来的。 现在有一点点懵。 这毒一定特别罕有。 思及此,他双眼忽而发亮,兴味大起。 将整副骸骨仔细验过,并未发现可疑伤痕。 最后,看着那骷髅头,叶风在想:他要怎么检测出毒性与来源? 思忖两息后,给对方郑重道谢与道歉:“大叔,为使您泉下瞑目,借您一截骨头暂用。” 说完,双手合十鞠个躬,遂将其心脏外部最黑的两根肋骨取下,再爬出棺椁,小心收置于工具箱内。 他得回去设法提取。 在此过程中,蜜獾兄已醒。脑袋伸出帽沿,鼻子一个劲儿使劲翕动。 这更让叶风确定管汾所中为罕有剧毒。 蜜獾这反应已经算很大。这还是毒气已消散了的缘故。 叶风安抚他,收拾好工具箱让其“吞吃入腹”,再唤霍刚入内将棺椁还原。 霍刚看看那少了两根肋骨的骸骨,一言不发将棺板盖好。 二人遂趁着夜色,离开此地。 及至一处山涧边,叶风便让霍刚自行回府,他自己则要留在这里。 看着霍刚一言不发走人,叶风才借着蜜獾兄的夜视能力,捡柴、搭石、架火。 ------------ 第十七章:毒理分析 用最原始的方式提取毒性,就一定不能在有人烟处。 叶风自己也在口鼻处围上厚布巾,戴好薄薄的皮毛手套。 工具箱里有准备好的陶锅,添上水,放进骨头,吊在篝火架上。 话说,原主真的不愧出身农村,但凡这种需要自己动手去做的活计,他都有着相当丰富的生活经验。 换了是前世叶风自己……咳咳。 倒不是说他前世是个生活废,毕竟打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学费也靠着自己勤工俭学。但那些都不需要野外生存经验。 看着陶锅内的骨头在开水中翻滚、咕嘟冒泡,叶风将火势减小些后,再去上风头拾柴。 脑中忽然在想:如果在这世死后又穿回去了,嗯,他就能去报个真正野外生存的比赛试试。 蜜獾兄给了他两颗大白眼儿。 叶风就觉得这小家伙当真神奇得很,不仅能自动升级…… 不由联想到熟悉的穿越者主角路径,他问向蜜獾兄:“我验多少具尸体能让你升一级?” 他的本职、本技是验尸,升级必须要有基础,那这么顺线推测的话绝对没毛病。 唯一少的就是升级面板。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多长时间内他要不破案或者不验尸就会死? 有福利,自然就会有惩罚。 猜对了! 小蜜獾单爪在他帽顶上划拉了一下…… 一下!!! 叶风震惊,瞬间危机感、压迫感满满。 就一个月? 蜜獾兄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看来不是一个月。 哎妈,这猜得太费劲儿了。叶风将蜜獾兄抓下来放地上,再根据穿越者常识,认真看着它一句句试探着问。 直到确定了一个较为复杂的算法。 原本他的穿越寿命是一个月。每验一具尸后加七日,因验的这具尸体破了案,加一个月。 他穿来时是大夏历二十三年九月二十,现在是十月二十五…… 超了?怎么没死?! 不对,应该是七日加三十日,共三十七日才对。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他验的许芬尸体,也是当日破的其被害案。 好悬,就差一日。 若不是惦记着管汾案跑了这一趟,他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蜜獾兄那双纯澈的黑豆眼中依旧透露着无辜之光,叶风无语凝噎。 这货真的不提醒自己的!! 是想着和自己一起上路吗? 还是怕提醒自己之后,自己会到处乱验尸? 在现代很难,但在这古代…… 他一个月之内就能让自己的寿命涨到一百年,哪怕是七日加七日的那种。 刚这么想,就见蜜獾兄眼中那无辜的光变成了白色。 叶风瞬间明白:捷径没有,要验只能验与案情相关的。 他笑了笑,这挺好。无畏叶风扛得住。 且这一切和他的理想并没有半分冲突,避免了他在原则和生命中去做选择。 于是转念就高兴起来。 有压力,才有动力。 不过,又想到个问题。 他拍拍蜜獾兄的平头脑袋:“为什么只升你的级?这很偏心知道吗?” 人家带系统的,系统升级,人物也能跟着升级,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而他的不是系统是蜜獾,还只升蜜獾的技能只给他寿命,这要哪一日蜜獾跑远去偷蜂蜜的时候,他要用到它了怎么办? 飞回来吗? 蜜獾兄看他一眼,再看了篝火一眼,再闪无辜之光。 叶风盯着它两息,遂一拍脑袋,兴奋跳起,凑近陶锅,就要扯下围巾去深深嗅闻…… 脑中忽的念头一闪,手顿住,后退几步。 毒气是有害的,没道理金手指会出这么个有害技能。 想了想,他拿出煮骨用的长柄汤勺,舀一勺,搁一边。 再反摘下手套,等了几息后,手指轻触汤面。 有了! 意识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只鸟的动态画面。 还有文字旁白竖列在边。是说明书,也有毒理分析。 岭南烟瘅之地特产剧毒鸟。 果然是剧毒。 但要毒死一个人就需要量积。 量不够,它就潜伏在人体内,达到一定量后再集中爆发,一举夺去生命。 叶风陷入沉思。 直到被蜜獾兄爬脸窝顶的动静儿打断。 看看陶锅内的水都已快被煮干,赶紧取下来放一边晾着。 骨头是借用的,得还回去。 他烤着火想了想,伸手碰蜜獾。 他想知道蜜獾兄的属性和技能。 意识海中一片沉默。 这他丫…… 显然,不仅距离他俩畅快交流还有段距离,便是想知道蜜獾兄的属性,都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没事,慢慢来,他不急。 只要知道有可能,奔着前进就对了。 但管汾案,一月之内能破吗? 就算此时已知其所中之毒理,可离着彻底破解案情貌似还很遥远。 不对,他至少还有三十一日的寿命。因为翠儿案虽然他没有验尸,但是是他给破解了的。 难怪蜜獾兄不提醒,倒是自己错怪它了。 叶风对着篝火笑了笑。 既然还有段日子可活,那么,他可以先去查别的。 管汾案他留着有大用。 叶风撤回思路,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再试探着去摸摸身边的石头和小草。 新技能到账,但如果摸什么都给他演绎一段动画……这日子不要过了。 还好,不科学的存在并没有不讲道理。这技能只针对当前案情相关的毒理分析。 他看着眼前欢快流淌的溪涧,又忍不住在想:以后还会不会有关于任何物什的成分分析? 这比毒理分析更加重要。毕竟中毒致死的远远少于其它死亡原因的。 希望会有吧? 先踏实做好眼下。 不是,是先想法保住小命。 那就得赶紧找案子来破。 叶风用沙土掩埋好火堆,再自己回去一趟将骨头还给管汾,然后速度回府。 回去翻陈案案宗,没发现有能快速破解的。 想想也对,如果真那么好破也不会变成陈案了。 感受到自己的急迫心情,叶风安静下来。 放下所有情绪,放空大脑,去和家人好好相处,努力调整心态。 因为急切,绝对会出问题。 十一月初七,玩得很放松的叶风,正在府中帮小侄子制作玩具。就见张琛来寻自己。 张家老三张琛,叶风对其的印象就是个标准的商人。 胖乎乎,不是秦浩贤或者齐全材那种凹凸不平的肥,他只是胖,圆润润的非常讨喜,且极爱笑,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其妻亦是富商家长女,很利落一人儿。 自打张琛被叶风那鸡兔同笼的问题收服,就很喜欢找叶风。 一见到人,张琛就笑呵呵道:“今日乃是拙妻三弟丁逸轩22岁生辰,奈何我们都在孝期不便饮宴,我便想约三五儿郎,陪他同去湖边垂钓,修远你可愿去?” “好。” 叶风答应着,便去张罗钓具。 说起丁逸轩那人,叶风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丁家原本乃破落商户。一家人过的最苦之时,正逢右相府为唯一嫡小姐沈盼儿挑选童养夫婿。 不少前去报名的少年男子中,武功好、相貌佳的丁逸轩脱颖而出。 那年,沈盼儿六岁。丁逸轩十五岁。 ------------ 第十八章:归灵人 丁逸轩就进入右相府,陪伴着病病弱弱的左盼儿长大。 相府见其对沈盼儿真心实意,便也允了他有一定的活动自由。 难得今日他生辰,叶风也愿意以这种方式为其宁和庆贺。 讲真:一个能屈能伸,还能认真负责做好此等之事的少年儿郎可实在稀有得很。 他叶风自己就肯定不行,因此佩服其心性了得。 南郊外,凤栖湖面已冻结成冰,硕大的冰面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刺目,晶莹剔透的明珠一般。 有护卫们已经提前确定湖中冰层最结实之处,并打出十几个钓眼,还搭好了遮阳篷,摆上茶水点水。湖岸边,也有架起团团篝火。 冰钓是十分有意趣儿的,叶风前世就喜欢这么做,更喜欢在冰面上各种玩耍。 此次他们自是不能敞性畅玩。叶风和张琛俩人先到,丁逸轩还没有来,俩大老爷们便披着皮毛大氅,在岸边烤着火等待。 张琛没有喊更多人来,想着张、叶、丁三家各有一人即可。 也或许,瞧得起丁逸轩的人,张琛只在这三家中发现了叶风。 丁逸轩却多带了个人来。 他把时龄十三岁的沈盼儿带来了。 沈盼儿普通之姿,依旧瘦弱不丰,病气缠身。虽活动极少,却极是乐观爱笑。 其实这等场合,并不适宜她靠近,无它,过寒而。 她却执意要来一同为丁逸轩庆生。 丁逸轩拿她无奈,便将她裹得像个棕子般,偷偷将她带了来。 见到如此宽阔洁白的湖冰场景,她比谁都高兴。 叶风见状,便用几根木头,给她做了个滑犁。 就是椅面宽窄,下面两根横木的板板样物什,人盘腿坐其上,或靠人拉、或自己两手用两根尖端带钉的撑子,撑着往前滑。非常好玩儿。 看着沈盼儿被丁逸轩拉着、推着、滑着,笑得像云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立在叶风身侧的张琛笑呵呵感慨:“到底还是农村好。” 他们这些世族出身的公子哥儿,可想象不出这许多种玩法儿来。 也没人会拿此等粗鄙之物让他们玩儿。 农村孩子的童年,比他们有意趣儿得多。 叶风深以为然。 遂又去喊人,给张琛和自己也做了两个滑犁。 张琛玩得笑出眼泪。 蜜獾兄也如坠天堂,欢快地跃进鱼洞在水下畅意捕鱼。也不吃,叼出来扔冰面上,再将一身冰水抖到周围人身上。 重点针对叶风。 张琛被殃及池鱼,笑呵呵与叶风互相闪躲。 都玩得十分放松和开心。 男人至死是少年,玩吧! 岂料两个时辰后,相府来人,不顾沈盼儿自身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回去。 丁逸轩也跟了回去。 留下叶风与张琛二人面面相覤,顿时失了玩兴,收拾收拾各回各府了。 当晚,叶风半夜被门房唤醒。 “二爷,逸轩少爷浑身是血在咱家府门外。” 叶风急忙下床披衣,一边吩咐:“去唤大小姐为其诊治。” 一边趿上鞋就往外奔,喊下人帮忙将丁逸轩抬进自己屋。 因着叶风时常出入府门,故他所住的院子离着正门最近。 丁逸轩已经意识模糊,见到叶风就抓紧他的手,勉力强撑出声:“盼儿高热命殒,我不信。” 言毕,昏迷。 叶风意识到,案子来了。 就看着被安置在自己床榻上的丁逸轩发呆。 张婉容来得很快。 打断叶风思路的同时,也令叶风对其不禁刮目相看。 一个貌似厌恶自己的女子,在这寒冬冷冽之深更半夜,闻听有病人,便毫不迟疑过了来,真真是个敬业专务的好姑娘。 虽然其不搭理自己,还当着自己这个未婚夫婿的面不假思索就脱起男性病人的衣物…… 叶风没有感觉这是婉容对自己的不尊重,反而认为是信任。 信自己能理解。 而其实……婉容为病人脱衣有带着些故意的成分。她想让叶风看清自己的“真面目”,然后自动自觉知难而退。 殊不知换来的是赞赏。 和配合。 叶风上了前去主动帮着她将丁逸轩衣衫剥尽,面不改色。 婉容看看他,再看看他,忽觉他那张脸有些顺眼。 再看一眼,敛回心神,专心致志、有条不紊的开始为病人医治,心底莫名愉悦。 而叶风的注意力在病人身上。 看着丁逸轩那满身被鞭笞出的累累伤痕,叶风咬了咬牙。 去一旁仔细净过手,回转身帮婉容打配合。 你清理,我上药。 我缝合,你包扎…… 无声的默契,意外的顺手。 叶风忽然就理解了医仵不分家还有个另类理解。比如他和婉容,就占了医仵二字,在面对浑身赤裸的病人或尸体时,起码不用担心对方会多生想法,还能彼此搭把手。 做着很舒心。 以至他的脑子有空去盘算起了这桩事件。 沈盼儿死了,相府怪罪到丁逸轩将其打个半死。 为何留了其性命? 其又为何直接来寻自己? 可能纯真的人就是有最直接的第六感? 叶风没空研究,他只在想:这案子要怎么破? 他不怀疑丁逸轩的话。 白日里见那沈盼儿虽然体弱有病,却远没达到一场风寒都经不起的地步。且丁逸轩真是将其照顾得极好。 会是丁逸轩因为接受不了现实产生的阴害情绪吗? 不,也不可能。 早从张琛的口中,叶风就知道丁逸轩其实对于沈盼儿命不长久一直有着思想准备。 可相信了丁逸轩又有什么用? 是相府能让自己进?能让自己破案?还是能让自己剖验沈盼儿的尸身? 都不可能,目前貌似只有等。 根据本朝“死性不改”的旧风俗,女子婚前——不入族谱、不设路祭、不入祖坟、不立碑文。停灵不会超三日。 越是权贵人家越讲究这个。 也就是说:右相府最多三日后就会将沈盼儿的尸身随意找个野地儿给平埋了。 那就等吧,等三日。 叶风正这么想着,忽觉自己的裤腿被扯住。 低头一瞧,就见蜜獾兄一爪扯自己的裤腿,一爪指它自己的嘴。 叶风眼睛顿亮。 意识中立刻下令:“去,偷回来。” 小蜜獾一溜烟儿跑了。 叶风嘱咐婉容照看病人后,便去往张府。 他家的正门斜对过,就是张府的角门。 张府有专门的殓尸房,就离着角门不远。 叶风要去那儿等沈盼儿的尸身。 看守角门的婆子对于叶风的随时来去早已习惯,一听他声音就开了门,并没去通知张简。 叶风也暂时不想惊动张简。 沈盼儿如果当真死状有异,就意味着这案子会牵扯很大。张简已经很累了,叶风也习惯自己处事。 且张府有内鬼,叶风现在还只是“京城叶风”。 他的验尸技术还得死死瞒着。 夜浓如墨,寒风呼啸。从角门通往偏僻殓房的树林小径中,本就幽暗杂乱。此时更显阴森恐怖,似乎像条黄泉路,曲曲弯弯的尽头,就是孤零零座落在那儿的独院。 叶风提着灯笼行走其间,仿佛夜行孤者。 面对四周黑沉沉好像如山般压力,他只在想:仵者,就是活着的引灵人吧。 为枉死者申冤,引他们安心魂归地府。 “吱呀”。 走到独院门前,他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惊动院中虫鼠纷乱,发出阵阵“悉悉索索”之声。 一只灰鼠仓惶失措、不辨东西,一头撞到他腿上,随即四脚朝天,倒地装死。 叶风轻轻用脚拨开它,抬腿走向正屋。 ------------ 第十九章:默契 门开,即有几只拳头大的蜘蛛朝两边墙壁爬去,两只黑夜潜行的蝙蝠被惊动,“扑愣愣”擦着他的头顶乱飞。 叶风抬眼看看蝙蝠,将门再开大些好让它们出去,再沿着墙壁行走一圈,把其上插着的火把一一点燃。 火光将屋内四张架在长条凳上的门板清晰映出。 叶风吹灭灯笼,坐去其中的一张门板之上。 这时才留意到自己披头散发、一身白色中衣外只罩了件厚外袍。 嗯,脚上还趿着布鞋。 行吧,年轻就用身体抗冻。 估计角门那婆子也是睡眼惺忪、闭眼开门,否则他这副模样绝对会令对方惊动四邻。 脱了鞋,盘腿坐着,将光脚丫包进外袍内,叶风便思忖起这案子。 右相府内,敢杀、能杀、想杀沈盼儿的会是谁? 庶出姐妹?都知沈盼儿命不长久,平日里其又因病几乎足不出户,爱笑性格好,不曾为难人,何苦杀她? 沈府姬妾?沈府老夫人?还是沈睿峰的夫人王氏? 别说虎毒不食子,这样的案例叶风就知道不少。 遇到案子,他本能就会从死者至亲怀疑起。 可不管怎么想,都没有想出谁有非杀沈盼儿的理由。 “啊嚏!” 想到打喷嚏之时,蜜獾兄回来了。 很乖巧,张嘴将尸体直接吐到另一张门板上,还吐得板板正正。 叶风觉得自己小瞧了蜜獾兄体内的容积量。 尸体已经僵化。 先嗅闻一遍,再小心褪去其全身衣物。 不能剪坏,还要归还。 仅这一过程,叶风已微微冒汗。 古代女子衣物之繁复,加之毫无经验所致。 抬袖抹把汗,正式开始验尸。 沈盼儿,女性,岁龄13。身高大约在148厘米至152厘米之间,体重大约在32公斤至36公斤之间。 根据尸斑和眼膜情况,死亡时间:大至在大夏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七丑时半刻至寅时半刻之间。(02:00——03:00) 现在是卯时初刻左右。(05:15) 叶风一边在心里默念验尸记录,一边手中不停。 “死亡原因:窒息。有明显唇带断裂伤、小舌骨断裂伤。面部无异状,后颈脑枕处因其下有硬物故留较深抵抗伤。疑似软物大面积按压导致其死亡。” “尸体遭遇过细致清洗。手指和脚趾指甲有新鲜修剪痕。” “足跟有蹬动痕,乃抵抗伤。” “生前病因:肾器衰弱。” “周身无服毒迹象,有发热过,服用药汤后热度减弱,不危及生命。” “毒理分析:因常年服药体内有药毒存留。” “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卧于床塌,被人用软靠枕捂脸致死。死前疑有抓伤凶手,指甲却无反劈裂伤,恐是因其体弱,力道轻微。” “被杀是肯定的了,现在要怎么找出凶手?” 验完尸,整理缝合时,叶风苦笑着问蜜獾兄。 小蜜獾只顾着四处扑“加餐”。 它一会儿还要把人还回去,很消耗的。 及至叶风整理完后,这殓院四下乃附近,都没能活动的“夜行物”了。 除了叶风。 他目送蜜獾兄离去,提着灯笼,又走入树丛小径之中。 丁逸轩已经沉沉睡着。 婉容正在帮其煎药。见叶风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是该责备其不懂得爱惜身体,还是该责备自己粗心没顾得上自家未来夫君。 起身默默吩咐下人再架一只药锅,她要再为其煮份祛寒药汤。 叶风则见婉容也是衣着单薄,遂进屋拎起大氅出来,给人披上,自己再回屋穿戴好出来。 将人不由分说拉起推进屋,按在窗下楹榻之上,扯被给其裹盖好。 才又出屋,坐去廓下小板凳上,一边看顾煎药的火,一边隔窗跟企图挣扎出来的婉容说话。 “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对那么弱小的孩子下手?” 张婉容沉默好一会儿后,低低出声:“真是被杀的?” 没问叶风怎么知道的,也没问叶风穿成这样去哪里了。 “嗯,用枕头捂的。”叶风叹气回答。 没解释具体的。 屋内又沉默十几息,才听到张婉容出声:“应是女子。” 巧了,叶风也这么想。 能在夜间进出女子后院的,还用那种方式杀害那么弱小一孩子的,大概率就是女子。 “她活着有妨碍到谁吗?”叶风再问。 女儿辈的只涉及嫁妆,又不能被分家产,连财杀的理由都没有。 再排队仇杀,激情杀,那就只剩下情杀了。 可沈盼儿与丁逸轩两情相悦,你依我侬,怎么涉及情杀? 难道说? “许是有人相中丁公子了吧?” 恰好,婉容也猜到这一点,说出了叶风的想法。 “女子的嫉妒往往莫名其妙。丁公子皮囊出色,又常因沈小姐的身体出入后院,若是被哪位给瞧中了去亦是极有可能。”婉容如溪泉般的声音继续缓缓响起。 叶风安静的听着。 俩人都处在分析者的角度,言辞和语气都相对专职,恰又是二者最能理解和领会的方式,加之婉容声线柔缓,令人只觉心下熨帖与舒适。 这要换到前世他处女朋友之时,连一个与案情相关的字都不能提。 “入赘郎能改娶妻族女子吗?” 丁逸轩不是入赘也算是入赘,叶风不懂本朝有无此类俗规,便出声问道。 问出口后,能听到婉容轻微的叹息之声。 “无论哪位哪家,无关入不入赘,只要双方自愿,或是父母之命,都是可以。其实入赘郎不想被婆家人放走,婆家人也会再硬塞妻姐妹与他。” 这跟其他男子一样。若妻死,岳父家不想与之断了姻亲,就总会再嫁姐妹过来。 美其名曰:妻族姐妹会善待前妻所留之孩儿。 男子若也想保持关系,就会同意。 区别就是入赘郎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二人分析来去,还是认为情杀最有可能。 “你睡会吧,丁公子伤且重着,还需要你辛苦多照顾几日。” 叶风听出婉容声音里的倦怠之意,才意识到天色已明,赶紧叮嘱道。 张婉容轻轻“嗯”了声。 几息后,似纠结着反叮咛:“你也记得把第二炉的药汤喝了。” 叶风重重答应。 他啊,两世都受不得别人待他的好。 心中暖暖。 而他并不知道,张婉容同他的感觉亦如是,甚至比他的更甚。 叶风待其有知己之感,张婉容在这种感觉之上更有舒心畅快感。 当着叶风,她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获得认同和支持,她连呼吸都轻快许多,很快入睡。 叶风听着她那清浅均匀的呼吸之声,笑了笑。 背靠向墙壁,看向天边升起的初阳。 “他还挺聪明啊,知道直接来找你。” 院外,张琛说着话匆匆近前。 ------------ 第二十章:问案 叶风只觉一颗球朝着自己滚过来。 不由失笑:“三叔,这谁嘴那么快就去通知你了?” 前世年纪比张简都大,看张家这俩兄弟本来当兄弟,结果平白矮一截儿,叶风唤人都有些打嗝。 “没谁,” 张琛笑呵呵说着,站在廊下轻轻跺跺脚,再道:“我家孩子听我说的有趣儿,非闹着也要去。我本是来约请你再去湖面玩耍。进门就听门房老刘头跟我说了。” 进屋去看了看,同时看到榻上睡着的张婉容,又轻手轻脚出来,蹲去叶风身侧,眉眼略有古怪地道:“你还真是非常好的未婚夫君,我爹没挑错你。” 这要换了其他任一男子,别说让未婚妻子与病人同屋而卧,即便是来看看都不会允许。叶风这小子当真心胸和眼界了得。 换了张琛自己也做不到。 叶风微微笑笑,“她是医者,应该的。” 表明自己理解和支持的态度,也是略有为其骄傲和被夸后的谦逊。 张琛“呵呵呵”,伸手到小炉边烤着火,问起正经事。 “他怎么回事?” 此前,张琛一听门房提及丁逸轩夜半伤重登门后就直接过了来,并不知此中细节。 叶风便简明扼要跟他说了。 听得张琛那已形成肌肉记忆的笑脸都绷不见了。 “凶手难抓。” 就算他们猜到了、找到了,堂堂相府也不会允许叶风上门抓人,更何况要抓的还是相府女眷。 一府之中,若出一败德女子,阖府女子都难看。 已嫁的会受婆家为难,未嫁的再难觅得如意好郎君。当家夫人更是没脸出门见人。 “可以想法让右相知晓此事。”张琛出主意。 知道了,就会悄悄在府内处理,沈睿峰还会念着叶风这一人情。届时叶风再要求一下,丁逸轩就能重获自由。 毕竟沈睿峰那张老脸就再没法强塞沈府女子给丁逸轩了。 一举数得。 叶风却摇了头。 “三叔,没有真凭实据,等查实之后再说吧。” 现在就把风风儿透给沈睿峰,其万一胡乱处理,或者以为是叶风这边在为保全丁逸轩故意栽赃就反而不美。 张琛点头站起,往屋内扫一眼再道:“那你得看住那小子,别让他胡来。” 丁逸轩可是有武艺在身的,要是知道沈盼儿确实被杀,极有可能冲动之下大闹沈府。届时鸡飞蛋打还会祸连叶风。 张琛可不想姻亲变仇人。 本来他跟张简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这要把其如此好的新女婿给祸祸了,张简非跟他绝亲不可。 “知道。” 叶风答应着也站起身,送张琛回去。那边还等着他带孩子们去冰湖游玩呢。 送至门外,张琛从袖袋里摸出一摞银票,也没数,就塞给叶风。 “你是个好的,我二哥又太会算计,你先拿着,缺了再找三叔。” 叶风收着了,目送张琛笑呵呵离开。 这钱,是因为丁逸轩拖累了叶风,也是因着叶府要照顾丁逸轩的缘故。 自己的妻弟的命是别人救的,人还放在别人那,案子还要别人帮忙处理,没点儿表示就说不过去。再者张琛本就是个大方和善之人,出手就很阔绰。 这个,不拘多少都拒绝不得。 叶风也没数,拿着回转,放去张婉容的枕边。 再去将药汤倒出来,给病人喂一碗,自己喝一碗。 叶母和叶小妹亲自送了早食饭菜过来。叮嘱叶风照顾好婉容,就走了。 自打叶风跟他们说自己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才不得不要求全家改名换姓搬离之后,家人的嘴风都十分紧,还十分感激张家和婉容,待婉容如珠如宝、小心翼翼。 叶风也没去纠正,感觉自己亏欠婉容得慌。 他真实是个大叔来着。 两日后,丁逸轩退去伤发高热,清醒过来。 睁眼就盯着叶风,盯着不放。 叶风没说他想知道的问题,而是递过一碗温水,先问道:“你怀疑沈姑娘是被害,可有如此怀疑的根由?” 丁逸轩年轻,身体底子好,此时已能撑坐靠起。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后就用力点头道:“有。” 递回碗抿了抿唇后再道:“我有经常偷偷带盼儿四处游玩,想陪她多看看外面的风景。有时不慎亦会引发其高热。 给她医治的大夫医术极好,一副汤药下去热就能退。且她只是肾脏较弱,子时过后明明就有退热,怎会在我离开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突然病故?” “你离开做什么去了?屋里当时有谁守着?子时过后还有谁能自由进出她的闺房?”叶风继续问。 丁逸轩听问,面露迟疑之色。 几息后方一咬牙回道:“盼儿说服药后口苦,便央我去找些果子来。她最喜食用的紫葡萄当时府内已无,我……” 这季节,葡萄都难找,何况还是紫葡萄。约摸只有极贵门户中方有。 叶风理解了他的为难,便在他说不出口之时加问另一个问题。 “你离开多久?” “我近丑时之际离开,大约半个时辰后方回。” 右相府在长感坊,那儿全是高门大户,不需要离开太远。 丁逸轩回答着,就将前两个问题一并回答了。 “屋里当时有盼儿的奶嬷嬷和两个贴身大丫环守着,平日里亦是她三人能自由进出,连我都是要经通传后方可的。” 说着再痛苦地补充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快……可我带着紫葡萄赶回时,才知盼儿已……沈相爷也在,他命人鞭笞我时,说、说……要不是盼儿的遗命是让他不要为难我且放我自由……” 丁逸轩说不下去了。 他心爱的姑娘弥留之际,他并没有伴在她身边,而她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安危。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无声已成行。 叶风默默递过手帕,默默陪坐。 直到丁逸轩情绪稍稍和缓,才不得不再次出声问道:“她们三人中,有谁与其他仆从或主子交好?” 丁逸轩捂着脸,轻轻摇了头,声音破碎。 “我回去的时候,她们已经都死了,被活活杖毙。相爷也怀疑她们,却似乎未果。我挨打时,还听相爷喝令相爷夫人详查根底。盼儿体弱,她们三人其实极少满府走动。” 这就是说:她们三人在府中并无与谁交好,起码丁逸轩是不知道的。 ------------ 第二十一章:乱葬岗验尸 叶风不问了,嘱咐他再好好休养,便起身准备出去。 大户人家的仆从们被打死后一般会扔去乱葬岗,叶风得去那儿找找那三人的尸首。 沈睿峰把人打死都没有审出另有可疑之人,说明仍是这三人的嫌疑最大。沈盼儿有抓伤凶手,虽然很轻,但现在验尸还一定验得出来。 只是谁给沈盼儿剪的指甲呢? 在冰湖游玩时,叶风有注意到沈盼儿的指甲并不长,即便是死了,也没有非得再剪的必要。 坟都不会给人起呢是吧。 但硬是要揪住这一点找凶手的话也是会有偏误的。也许人家母亲就喜欢自家女儿干干净净的走呢?毕竟脚趾甲也修剪了,还将其清洗得那般彻底。 其实,对于凶手,叶风已有了一定的猜测。为了验证和确实这个猜测,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 正抬脚间,再次被丁逸轩追问:“盼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风摇头。 “暂时不知,我也进不去沈府,待我去问问岳丈大人看他有没有法子。” 丁逸轩无奈躺倒。 被子里,传来用力压抑着的哽咽之声。 叶风心内叹着气,带着蜜獾兄,去到乱葬岗。 很大一片乱七八糟的坟䒯,很大一个坑,坑中一根光树杆,老鸦在上面胡叫。 这是最让人觉得压抑和残忍的地方,但对老鸦这类物什来说,叶风理解其的叫声和想法可能就是:它和它的子子孙孙都不用挨饿了的高兴。 他没驱赶它。 捆紧袖口和裤腿,跳下去,道着歉,从各种不同尸状的骸骨上踩过去,寻找那三具。 天寒地冻坑中也没有太臭,三日前扔进来的也还没被完全掩盖住,被杖毙的女子…… 叶风站在光树杆下面,扫视坑周围,心里,翻涌着悲怆的怒火。 是悲伤、愤怒、哀伤,等等情绪交织的怒火。 身为一个和平年代的法医,见过最残忍的画面就是某地出事,被炸得一地破碎的尸骸。 见过最有具有心灵冲击力的场景,就是去某个时代留下的万人坑中整理和拼凑一具具先辈们的骸骨。 最想做的事就是有朝一日能踏平某座、或者某几座小岛,让绵延无数代人伤痛的仇恨彻底消弥。 那些,都能有个情绪方向。 可眼前…… 仅隔两日,仅就叶风目之所能及之处,就有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被杖毙的、数不清的下层人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女子,还是年轻女子的。 叶风来的时候,知道乱葬岗会是什么样,清楚乱葬坑会是什么样。 就像走进荒坟场,可以想见的混乱和破败场景。 所以看一眼,就跳下来。 走着、扒拉着,才意识到:人间地狱亦不过如此。 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和方向。 常说古代没有人权,这就像是个简单就能理解的词汇。 等真正见到了,才会清楚感受到这四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看她们身上的穿着,宫中扔出来的占一半,权贵人家的占剩下一半的一大半,其余的乃为贫民。 叶风使劲踹了一脚光树干。 吃饱正惬意晒太阳的老鸦被惊飞。 蜜獾兄看看脸色铁青的叶风,再看看那只飞走的老鸦,想了想,跳出乱葬坑外。 叶风注意到它,想了想便下令道:“去附近找一片面南背北的地方,刨坑。帮忙将这些尸体给一具具掩埋。” 他暂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小蜜獾抬爪看了看,脑袋耷拉一息,跳回坑,张嘴吞一具,再跳出去往附近一座山的向阳面跑去。 叶风总算是对自家蜜獾兄的体内容积有个清楚的认知了。 没关系,会扩大的。 由此想到正事,继续寻找沈盼儿奶嬷嬷三人的。 蜜獾兄的爪子锋利、速度飞快,饶是如此,俩人清晨出门,直至黄昏,终于找出了三日前卯时左右被杖毙的二十七具女尸。 十七具,五老十二少,死亡时间相近,所受棍棒材质和粗细相同。 根据大户人家女眷的仆婢基本配备:两名大丫环、四名二等丫环、六名三等小丫环、四名粗使婆子。加一个奶嬷嬷,正好十七数。 她们同等级的衣物样式和材质相同。这是叶风很快能将她们一个个辨认出的原因之一。 另外十具,有四具是宫装,六具是其它大户人家的,衣物样式等各不相同。 叶风基本已能肯定:那十七具就是沈盼儿闺院的人。 主死仆亡。 想想动辄就牵连一大片的朝代,叶风叹口气,将那十七具尸体一一做了初检。 只能初检,只用初检,也只想初检。 再和蜜獾兄一起,将这最后的二十七具一一掩埋。 忙完天都黑得透透儿的了。 回去的半道儿上,还和两个拉着破板车的人擦肩而过。 叶风揉揉眉心,加快脚步。回府后好好泡了个药水澡祛除尸气。然后穿戴整齐,让霍刚将张琛找了来。 “你先坐,等我对付几口。” 张琛来时,叶风正在吃饭。 饿狠了,狼吞虎咽的,顾不上先说案子。 张琛倒是有所猜测。 坐下后看着叶风丝毫不风雅的吃相,笑呵呵问道:“凶手有眉目了?” 不然不会这么大半夜的把自己从热被窝里掏出来吧? 但告诉自己有什么用?不是应该直接告诉丁逸轩?或者沈睿峰?再不济就算要告诉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有丁逸轩在场? 还是说仍然没有头绪?叶风找自己来只是为着商量怎么进沈府? 嗯,应该是最后这个才正确。毕竟叶风可没什么破案经验。 张琛不会瞧不起农村人,但对这类人的基本认知还是有的。这三日,他都没能想通丁逸轩为什么会来找叶风。 却听叶风“嗯”了一声。 张琛的胖眼睛都睁圆了。 他的眼睛本来不小,就是脸上的肉太多、眼皮太厚给挤小了。这会子,恢复本状。 看得叶风无语。 继续低头刨饭。 一旁角落里,小蜜獾也抱着蜜制肉干啃得正香。 那是叶风担心它到处去找吃的惹了祸,就亲手为其制作的。而随着它技能的提升,它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拳头大的小身体,每顿能吃一公斤左右的肉干。吃得叶风有些忧虑自己的钱袋子。 打很多欠条了都。 养家养宠物,还得养自己的寿命,苦不兮兮的。 “你……原来这么能吃。” 张琛在诧异一瞬后,见叶风忙着吃饭不说下文,刚想追问便被其饭量给拐偏了思路。 六份满满当当的肉菜,半木桶米饭,肉眼可见的在减少。 看得张琛感慨:“年轻真好。” 心里话是:自己年轻时三个也抵不上叶风一个。 却不知这话有提醒到叶风。 ------------ 第二十二章:成全 叶风一直注意的是蜜獾兄的食量,却没留意自己的饭量也在疯涨。 现在可能外人看见,都会夸他年轻能吃属于正常,但这要再涨下去……以后得避着点儿人了。 想着,他放下了筷子,装作吃饱了的样子,打了个饱嗝。 解释了句:“忙了一天没吃饭。” 然后擦擦嘴,眼神扫一眼桌面,再看向笑呵呵的张琛,直接揭底。 “凶手是丁逸轩。” 张琛的下巴掉地上去了。 锻炼了十几年的笑肌寸寸断裂。 叶风见状十分能理解。由着其在那儿惊讶,他自己则继续道:“沈盼儿一院子的丫环婆子都被杖毙了,我有去看过她们的尸体。胳膊上均无指甲抓痕。但是丁逸轩的小臂上有。很轻微,不注意看发现不了。” “他有一句话说漏了嘴。他说沈睿峰没打死他是因为沈盼儿的遗言。事实上怎么可能呢?沈盼儿是被杀的,难道凶手是沈睿峰?真要是的话,沈盼儿就不会抓挠了。” “还有,丁逸轩说谎了。他说出去帮沈盼儿找紫葡萄,找到了,回来的时候就挨了打。但他周身衣物上都没有葡萄汁。难道是正处于暴怒中的沈睿峰一见到他,还让他先把葡萄放放好?还是他先放放好再坦然去挨打?” 听到这儿,张琛把自己的下巴捡了回来,却又升起满肚子的疑问。 想问,就听到叶风一语重击砸过来 “最主要的:丁逸轩全身没有抵抗伤,挨打的时候连内力都没运用。” 张琛不是个笨的。张家人就没一个是笨的。 他张琛还经营生意多年,国朝各地都有跑动。 叶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丁逸轩杀了沈盼儿,然后想自尽是吗?没被打死,就来找你。还故意露出如此多的破绽,为的就是你能将他送交官府治罪?” 张琛终于想通丁逸轩为什么来找叶风了。 因为张家和丁家,有大概率会包庇他。叶风不会。 毕竟没交情,还是个单纯的乡下来人,又正好在跟张简学破案肯定兴致大涨中。 按照这三点的正常顺序走,换了是别人,能在上衙前拿个大义灭亲的名头,绝对不会犹豫。 偏偏叶风不走寻常路。 张琛都不知自己是该感激还是该骂叶风一顿了。 “他要死由他去,你还能挣个好名声,告诉三叔有甚用?” 自称都出来了。 还颇有点儿甩袖就走的架势。 叶风笑了笑,提醒道:“他是个好的,坚守了七年,突然放弃还亲手毁掉究竟是为什么你不问问?” 问就问。 张琛起身就往隔壁院子过去。 那臭小子要是不把这事儿说清楚,他亲自打死他! 丁逸轩说了。 “盼儿她太痛苦了。她求我帮她解脱,还能将最美好的回忆留住。我……我想着,与她一道去就是,便用软枕捂死了她。其实中途是想放弃的,她也在挣扎,可每抓我一下,她就又强行控制着缩手……” 丁逸轩想着当时的场景,痛苦得无法自抑。 但是,没有后悔。 “沈睿峰没有说那些话,那是我编给你们听的。我情愿被他活活打死,偏他还念在盼儿的面子上放了我一马。我就来找叶兄弟你,想你听出我言语里的破绽、和看到我胳膊上的伤痕后去报官。我不会自尽,因为我答应过盼儿不会自尽的……” 她知她死他难独活,便强行要他这么答应。 他只能自己设法。 就像他明白她求死是不想再继续拖累他一样。 她在放手成全他。 她也不想再做那种被关在笼子里喂养的病鸟。 听得张琛、和张婉容都唏嘘不已。 叶风则在想:比梁祝还凄美的爱情故事啊,且还各有各的遗憾。 他叹口气,出声道:“沈姑娘在用生命成全你的自由和未来,你要想让她死不瞑目,在地府里都难得安宁,那我请我夫人帮帮你。” 他夫人是医术精湛的医者,想送一个人毫无痛苦的走,轻松得很。 再不济,他叶风还有蜜獾兄在,让其张嘴咬一口就是。 张婉容听到叶风这么说,稍怔之后,沉默着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端端庄庄走向被叶风说愣在那里的丁逸轩。 给张琛吓一跳,抬手就想拦。 抬到一半,放下,转身。嘀咕了句:“真替沈姑娘惋惜,她死得不值。” 丁逸轩却闭上眼睛,抬高下颌,面容平静的等待就死。 值不值的,有自己陪着就足够了。 张婉容已行至近前,见状回头望向叶风。 她总不能直扎啊。 还是扎对方的昏睡穴让其睡到头脑足够清醒之时? 见婉容如湖杏眼中仿佛无措之色,叶风冲她安抚地笑笑,再对丁逸轩道:“她最渴望能自由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把她的骨灰带着,带她去看看吧。不然来世还是只笼子里的小鸟儿。” 这个封建到骨子里的朝代,女子想要得到自由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就晚点再投胎吧,先到处去看看,选个满意的地方。 虽然……其实……叶风还是有点儿想惩罚丁逸轩来着。因为他,死了十七名无辜者。也因为,他真的就是杀人真凶。 可……叶风想到很多很多的意难平,包括前世与原主今生的,以及恩师的,他最终还是选择放过丁逸轩。 罪魁祸首不是他。 丁逸轩睁开双眼,眼泪,忽然汹涌而下。 张婉容转身走开。 走到叶风侧旁,抓住他的胳膊。 感受到其的身体有些微颤,五指在用力,叶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走出去。 张琛跟出来,抬头望天空。 “这要是我爹处理,会痛快给他一刀。” 叶风:“……你是有多不了解你爹?” 与恩师一夜促膝长谈,叶风从中真正看到了历史长河中的先行智者。 千年后的律令完整,就是一位又一位张望之那样的智者累积而成。 张琛笑呵呵回答:“他没给我多少机会去了解。” 叶风闭嘴了。 顾事业的男人都没多少时间和精力顾家。尤其是执律人的背后,家人要承受的太多太多。 抬手搭上张琛的肩膀,再一手隔袖反握住婉容的皓腕,把二人往外带,叶风提议道:“走吧,乱葬岗一日游。” 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不能正经埋人的下葬之所。 今日,是沈盼儿入土的日子,他们得去那儿守着,要将其挖出来火化交给丁逸轩带着。 叶风相信丁逸轩想通了的。 可张琛没想通。 ------------ 第二十三章:不完美的婚礼 张琛:“我不去,我是生意人,得少沾秽气。” 叶风:“你不如直接说自己害怕?” 张琛:“我是怕啊,这不正常的嘛。” 叶风:“我未婚夫人是小女子都不怕。” 张琛:“她从小拿青蛙练扎针。” 叶风:“……人和青蛙能一样吗?” 张婉容忽然接话:“容儿自是怕的。听说那地方无论谁去了都会害怕。不过……风郎你要去,容儿自会陪着。” 叶风:“……” 他顿步,侧脸,看向也正望过来,扬着玉肌雪貌般小脸,如湖杏眼中充满坚毅之光的婉容。 忍不住,用力将对方揽进怀中,用力抱了抱。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咳咳”。 张琛将脑袋偏向另一边,用力咳了两声。 叶风不松手,婉容也没有挣扎,只安安静静地依靠着。 叶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满满的感动,到底是松开了手。 摸摸婉容乌黑的长发,缓声嘱咐:“你在家呆着,我最近饭量见涨。” 张婉容错愕一瞬,旋即温婉漾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轻轻回应:“嗯,容儿会多准备肉食。” 看得叶风差点儿没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摸摸她脸的手指,转身一拽张琛:“走,去晚了容易找不到准地儿。” 张琛:“……” 甩脱叶风,跑回屋,把丁逸轩拽上。“得让你这臭小子好好看看。” 看到最亲近的人化为烟尘,也许会更痛苦,但……也许会更容易放下一点点。 不然总想把坟土刨开看一眼、再看一眼…… 丁逸轩现在就想看一眼,所以在听到叶风他们在院中说话时就已起床穿衣。 沈盼儿果然是今日入土,沈睿峰再疼女儿,也果然选在了乱葬岗附近将其下葬。且其没有亲自到,不仅是他,就是他的夫人也没到。来送人下土的只有沈府管家带着几个下人。 将人埋好之好,拍平地面的土,就匆匆离开了。 看得丁逸轩目呲欲裂。 他的宝贝,他最心爱的姑娘,就是被如此对待。如果他也跟着去了,那么……他俩真的入到地府都会魂魄不宁。 待人一走,藏在树后的丁逸轩就冲出去,跪地用双手使劲刨土。 叶风和张琛没上前去帮忙。 这种事,让丁逸轩自己做会更好。 张琛说的是怕,其实来这儿后就一直笑呵呵,跟赏景似的。 让本来准备好笑话他的叶风微有些诧异。 张琛的解释是:“三叔我走南闯北,每座城池的外面都有这么个乱葬岗,再者说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我要是怕,就不用出门了。” 语气很轻松,含义很沉重。 叶风转为好奇他为何要从商。“你的子女没法考科举了。” 张琛往树后一倒,靠在斜坡上,架起二郎腿,双手枕脑后,笑呵呵道:“给你小子上一课。我们张家三兄弟还没分家,你岳丈是官,是家主,那就得依他论。” 叶风恍然。 这就是古代不喜欢分家的原因之一。 张简是官身,整座张府内的后辈们就能科举。且就算不依着张简论,张琛自己也是官宦子弟身份而没有单独立成商籍,自然更不影响子女前途。 张琛见叶风听明白了,便再道:“哪个官员的家人没有从商的?尤其是他们的夫人,更是经管着家业、田产和商铺那些。那她们算不算商?只要户籍身份上不是,那谁说都不是。” 说到这,他一骨碌坐起来看向叶风:“你得置产置业。” 叶府好大一家子人呢,吃喝嚼用就花费不小,而且人一直闲着也容易生事。 叶风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瘪瘪的荷包…… 收回手,回了句:“等上衙后就好了。” 上了衙,朝廷会发免税田,以他六品主事的身份,至少得发他二百亩。届时先让大哥去种着。 “你小子不会想当贪官吧?当心我爹从地底下爬上来掐死你。” 张琛听叶风指望着上衙,就给想岔了。 叶风无语,瞪他一眼,拉他起身。“走吧,去帮忙。” 要掐也得先掐死张简,谁叫他让自己背那么多债来着。 有了他俩的帮忙,起坟的速度快了许多。没等丁逸轩抱着尸首继续哀痛,叶风和张琛就将已架好的柴堆点上了火。 熊熊烈焰,终于烧化了丁逸轩心中欲死的执念。 这晚,叶风也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果然发现自己的食量又涨,蜜獾兄的容积量增加。 叶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嗳这有奔头的好日子啊。 起床,操办婚事。 一直忙碌到腊月二十二。 叶风和张婉容大婚,贺客倒是去了张府不少。因为没见风起云涌,便踏实去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反正人到礼也到了,或者人不到礼也到了。 场面人都是。 而叶府…… 咳咳,就只有叶家自己人。 不过叶家人也挺多,总算也没太冷清。 只是洞房内,看着安安静静坐着,一张杏眼桃腮的脸上有些失落的张婉容,叶风感觉手足无措。 坐去床榻另一边,有些紧张地搓着腿,出声安慰,“你是极好的,我也会好好待你。” 说到底人家也是侍郎府的嫡千金,自己现在只是个六品小官儿,还是人家父亲给办来的。叶风没有因此自卑,他还张简的在后面。 只是觉得在情感上,挺亏人家姑娘的。 张婉容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抗拒。 叶风的聪慧与睿智,待她的包容与体贴,尤其是见其在如何处理丁逸轩的事情之后,婉容心里甚至都对此桩婚事已升欢喜。 只是……说到底这也是新婚之夜,却完全没法如期待中一般。 叶风却以为她仍是不愿。 抬起两指揉额角,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如今在孝期,我俩连私呆一屋都不合适。你也想开些,只当这是一场作戏。待三年孝期满,届时若你还不想见我,我亲自送你回去。” 张婉容侧头,那双美丽杏眼,嗔他一眼,桃花瓣儿般的粉唇轻轻啐他:“呸,你和父亲一样将我婚事做筏子,届时我又将如何自处?” 那时她也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的命运了。 叶风叹气,挪过去一些,掰正婉容的肩膀正视她,郑重道:“你已是我妻,你若不想走,没人会让你走。” 其它的,碍于孝期,他也不能再说更多。 联姻,可能婚前无爱,但既已承责,他叶风就会负责到底,更不会亲手将婉容推入深渊。 两个人,可以先爱后婚,亦能先婚后爱。只要是真心想把日子往好里过。 他叶风,暂时能借银成婚,借岳父上位,但未来,一定是他亲手打拼为婉容挣来。 “你信我,三年后,会给你个满意的婚礼,现下暂时忍耐,可好?” 这是来自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的保证。 张婉容眨着长睫,泪眼模糊看着眼前人,忽觉对方俊朗英气,有些发光…… “睡吧,让丫环陪你。” 叶风轻轻抚抚她的长发,露出能令她感觉安心的笑容,起身,招呼丫环进屋伺候。 站在院中,再没听到张婉容叹息之声,叶风长长叹口气,才离开。 莫说这新婚之夜婉容难过,他自己……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次日一早,看着婉容精神尚好地出来给父母敬茶,叶风才在陪同完后,去到刑部。 上衙。 ------------ 第二十四章:场面人的暗中刁难 朝廷六部,每部尚书、左右侍郎、主事,然后是分别掌管各省呈报事务的给事中。 主事这个职位,不上不下。 叶风上衙,先是依礼拜见了各位上峰,再和15位下属给事中见面认个脸。 转了一上午,大家都客客气气。 尽管,叶风其实清楚他们心里对自己有多鄙夷。 因为那个被他气到无计可施、连靠山张琛都被“拐偏”的张志良,就差没有敲锣打鼓告诉国子监同窗:他叶风是个连进士都没考上、借女人上位、走后门捞官儿没出息的“风王八”了。 叶风只感觉自己的称号越来越多。他得计划一下,自己整出个能让人一听就哆嗦一下的。 毕竟文官好面儿。 看这衙门里,甭管各人心内如何,表面统统都是光风济月。不会明着为难,或者故意堆垃圾、整臭味儿那般俗气。 人家看不惯你,还会对你笑得格外欢实。 即便是叶风下属的那15位给事中,也都客客气气来认个脸,听叶风说了几句场面话。 不过叶风并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放松了。 下晌,各省的案宗就堆了过来。 有未决待定的、有需要审核判定的,还有不少陈年旧案。这首先要考的就是对国律的熟练掌握程度。 叶风看着那筐里连灰尘都没抖一下的陈年旧案案宗,没生气。先一本本翻了翻。 陈年旧案,皆为悬案。主事有权利决定上报、打回、搁置,或安排人下去查察。 每一个决定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叶风都不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些陈年案宗全是疑难重案,是那些给事中从悬案库房里特意给他扒拉出来的。 衙门内想为难人?自然是用公事。 此时那些人不定都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偷偷看他的笑话。 叶风对此只是心下一晒。 打死那些人都不会想得到:他来刑部上这个衙,其实为的就是要看到这些。 恩师留下无数宝贵的书册、资料和案宗。除了管汾案,叶风还有在其中琢磨过另外一起——前太子杨嘉仁被黑熊咬死案。 叶风不相信林思建会偃旗息鼓,更不愿意自己一直这么伪装示弱被动等挨打。 所以特特挑出这两桩案子,就等籍此跳出目前被动的局面。 只是恩师那儿的案宗并不详尽,他就等着被新同僚们为难。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从这些陈案案宗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将所有内容一一记在脑子里,仍旧不拍灰尘放回筐里。不做任何处理。 为什么?新官上任不都喜欢找机会表现吗? 叶风不。他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 比如往上呈,会惹到两位侍郎。 比如打回去,会惹到各地提刑。 比如安排人重审重查,就会得罪给事中。 且无论哪一种,都势必会得罪上一任的主事。 上一任主事,现在就是刑部左侍郎常乐咏。 常家别的势力且不说,单就常乐咏的小儿子在东厂任职,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 东、西两厂的厂公是宦官,但下面的人大部分都不是。 常乐咏的小儿子能被招进去,显见有才。 两厂里都是各种各样的优秀人才。如果哪一方面优异于别人,就有可能被两厂吸纳。 至于出身?那不重要。 世人是既鄙夷、又畏惧两厂。渴望自家有人能进去,又不愿自家的人真进去。 容易被人刨祖坟。 却又能权势滔天。 就……矛盾得很。 常乐咏主动送小儿子去选拔,就被东厂给挑走了。自此常家也青云直上。 这种时候要是被叶风翻陈案给打了脸,妥妥的死仇。估计过不到三日,叶风就会被东厂暗杀或者捉拿下狱。 罪名? 莫须有。 叶风吃多了才会踩这么个闲雷。 那些给事中只当他是新官上任头脑会发昏就想借刀杀人,呵! 记完案宗之后,踹了一脚筐子,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叶风就笑眯眯让两位衙门配给他的秘书郎:曲正奇和骆明杰,去召集那十五位给事中前来议事。 曲正奇,山羊胡子山羊脸,四十多岁,总是给人一副找不到草吃的感觉。就是那种站在陡峭山壁上,战战颤颤的畏缩感。 听到让传人,行个礼后就去了。 骆明杰是壮汉,听让传人就莽夫般反对道:“他们就是想为难您,不会理会下官召唤。” 叶风听了,捋了捋额角斜半边长留发,想想便道:“那你就把这筐抬走,哪省的发回哪省去。” 说完便抬了抬下颌,做出少年得意状,再道:“本官出道即正六品,正是大展拳脚之机,岂能陷与这些陈年旧案?抬走,谁家的娘子找谁的婆去。” 骆明杰却单线条、直爽性格的样子,立刻摇头就道:“不行。都察院每年都会检查陈案库房,如果陈案数量超过了标准,您就会被撤职查办。” 万事都有规矩在。 叶风皱眉,生气,轻拍书案,斥道:“本官说还你就还,啰唣什么?!” 充分表现出:新官威严不可侵犯,刚上任就想做出成绩的迫切心理。 骆明杰瞥他一眼,抱筐往外走,嘴里耿直地小声嘟囔:“拽什么拽,风王八。” 秘书郎,朝廷任命,随主官的职位自动低一级。 叶风是六品,这两位就是从六品。 他们要想往上爬,就得紧贴上官,跟吸盘鲨一般。 所以通常都是“忠心肝胆”无二心。 当然世事无绝对,如果觉得上官没前途,想法另觅高枝也是常有。 曲正奇和骆明杰,是新提拔上来给叶风担任秘书郎的。 以前是干什么的? 叶风不知道。 感觉……就像是他今日上任,上官才想起要配备这么两个人,从杂役中随手给扔了两个过来一样。 当然这不可能。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还是需要吏部派发的。 那就是吏部随便抽了两个过来。 叶风不追究,反正这样的帮手,他要嫌弃的话,随时有权踢回吏部,要求换人。 他现在也没个好名声,再多个麻烦精的称号也没问题。 听到骆明杰的嘟囔,本身豁达的叶风只当没听见,不过转念就改变了主意。 摆起官威斥责道:“案宗还完,你也把自己还掉去。本官身边不留会咬主的狗。” ------------ 第二十五章:见招拆招 骆明杰扔掉筐子,转身撸袖子,“你说谁是狗?!” 都是朝廷命官,上官也不能这般折辱下官。 可以损、可以阴、可以整,但就是不能跟街上地痞似的张嘴骂。 骆明杰是被安排来试探叶风的,没想到叶风这么粗俗,还没试探出什么来就要被踢回去。他也火了。 撸袖子就要动手。 见状,叶风心下沉稳,本能想“嗤”回去,赶紧顿住。 然后面上神色大变,嘴唇有些哆嗦,脚尖朝外,一副想逃命的架势,口中兀自强撑:“你……你居然敢殴打上官,你再过来,本官喊有刺客啦!” 骆明杰当然不敢真的打人,也就试试。见其真的没见过世面、底气不足的样子,袖子都没撸完,就转身重新捡起筐子,走了。 退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还听到叶风拍胸脯的嘀咕声:“吓死我了。” 骆明杰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过就算滚回去继续做个城防小兵,也还是得把案宗一一发还。这个是不能开玩笑的事情。 而看到发回来的陈案案宗,给事中们也意识到叶风没那么好欺负,倒是收起了两分的轻视之意。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小鬼,还是保命为上。 案宗发还了,议会自是不必了,曲正奇白跑了一较圈儿后,又乖乖地回去叶风的公事房听调。 叶风没把这人给踢回去,就留下给自己跑跑腿儿啥的。 “给本官添盏好茶来。” 叶风一边翻看今年的案宗,一边吩咐曲正奇。 他发现曲正奇有个特点:任何事情都得明说、明令,否则,就缩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样的秘书郎,比个下等杂役还没有眼力劲儿。 倒是安静。 叶风作为一个摇身一变的凤凰,自然是趾高气扬、拿起羽毛当令箭的那种,没事就让曲正奇跑腿。 就这样,曲正奇出去一次,外界对叶风的糟糕看法就又多了一条。包括叶风翻案宗的速度跟刮风似的,根本没有认真看过一个字这条。 曲正奇要发挥的作用其实就是这个。 叶风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快速把今年待处理的案宗都翻过一遍之后,发现仍是有不少陷阱在等着自己。 貌似就在等着看他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怎么烧。 因为这样的三把火,通常都是冲着下属们去的。 第一把叶风已经烧过了,现在烧第二把。 他从每省呈递上来的案宗中挑出三桩,要给事中们亲自下去彻查。 给事中们怒了。这刚休完年沐上任第一日,忙得狗都撵不上,还要他们亲赴各地彻查,还是三桩各地办不了的复杂案件,那他们起码有半年不用回京了。 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行! 遂纷纷去找常大人告叶风的状。 叶风是左主事,上司就是左侍郎常乐咏。 常乐咏也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干的。 别说年初把人全派出去了,就是平时也不能让衙门空悬啊。 怒拍桌:“叫叶风来见本官!” 外面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擎等着看热闹的人纷纷热议了起来。 “十八岁的举人就做到了正六品的官儿,张简大手笔。” “除了户部就是吏部的油水最大,何况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简就不怕被上头彻查吗?这事儿可闹得沸沸扬扬了。” “怕什么?他爹堂堂正二品,被一伙儿土匪给灭掉了,陛下还差他个交代呢。” “就是,卡在这个当口,别说张简只是给自己的女婿弄了个正六品,就是把头猪塞成正七品,陛下只怕也会点头答应。” 这些人是妒忌的、羡慕的、油水少的、挑事儿的、阴谋论的。 另一些人纯粹就是看热闹。 “哎你们说,常大人会如何收拾叶风?” “你瞎操的什么心?反正撤不了他的官儿,顶多就是训一顿了事儿。” “不会这么简单吧?听说那叶风脸皮厚得很,训一顿不痛不痒的,有何趣味儿?” “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是打一顿板子吧?那就过了。” “有啥过的?不敬上官就是二十大板,真要打下来,这官儿啊,叶风也没脸当了。” “不会真闹那么难堪吧?好歹那也是张简的新姑爷。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怎么?你觉得常大人还得罪不起张大人?” “嗬,要依我说,别看那张简平时跟块木头似的,让人以为他玩儿高深不敢轻触虎须呢,却原来就是只纸老虎,自家的老爹被人害死了,屁都没敢多放一个。” “你懂什么?闭嘴吧你。” “……” 所有议论之声,都是分小团体、分阵营,一坨一坨小声非议的。不过大差不差也就这些。 倒是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都想看看叶风这只蚂蚱会怎么倒霉。 左侍郎公事房内。 常乐咏则看着叶风那张带笑的脸也只觉刺眼。 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觉得做不来,可以向本官多多请教,甚至可以等下了衙去请教你的岳父大人。这儿是刑部,攸关人命,不是能给你拿来耍威风的地方。你把人都安排出去,底下再有案宗呈上来,是你接还是本官接?” 就差没明着说:不行就滚蛋了。 只是官场的人,不到被逼急的时候,不会直接就撕破脸。 常乐咏做了承上启下的主事官儿六年,早已学会了圆滑处事。所以即便是心有不满、有怒气,也还是会不阴不阳地绕着圈儿说话。 却没料到,叶风居然打蛇随棍上。 他将自己的一双飞凤眼笑成了飞云状,上前几步,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礼盒,双手捧着放在书案上。 再退后两步,笑眯眯道:“这是下官岳丈托下官转呈给常大人您的。他老人家也是担心下官年轻不懂事,指望您能多多指教一二。” 说着,就抓了抓额角留发,再满脸好奇加疑惑地道:“岳丈曾夸下官聪慧,可有几桩案子下官就是想不明白,请常大人帮忙给指点指点。” 边说,手边伸进怀里,拿出几份案宗,再恭敬地双手摆去书案上。 ------------ 第二十六章:孤立? 常乐咏看了看那个礼盒,一个巴掌的长宽,看叶风的动作和听放在桌上的动静,份量还不轻。 再看了看那几份案宗,抬手,拿起一份打开。 其实不用看,他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疑案悬案那些。 很想拒绝来着,不过指教的话已经说出口,叶风还接了,这就有点儿骑虎难下的不舒服了。 可对方会做人啊,上来先送礼,再提指教,那再训下去也说不出口、不提点就更说不过去。 倒是可以把礼盒退回去,再以贿赂上官为由狠训一顿。 可叶风说的礼物是张简送的…… 官场就是人情场,这礼常乐咏还真退不得。 而手里的案宗,还真就是需要给事中亲自下去查办的。 放下一本,再翻开一本,直到五本全部翻完,常乐咏无话可说了。 换了他还是主事,这些案宗也是需要这么办理。 掀起眼皮看向叶风,内心有点儿疑惑:这小子眼光这么精准,究竟是因为真聪明,还是被张简给点拨了的缘故? 不过不管是哪一点,都能说明这小子有熟读过案律、熟记过办案流程。 想了想,常乐咏便板起脸道:“案子的流程你没有处理错。但是,本部衙门严禁虚置,你让他们分时段下去。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你就自己承接十五省案件。” 叶风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状,连连揖手致歉:“常大人您明察秋毫、一语中的、眼光独到、直击重心,实令下官犹如醍醐灌顶、上下通泰……是下官莽撞,这就立即回去改正,多谢常大人耐心提点,您真是个爱护下属的好官员。” 说完,就抱起那几份案宗,一脸迫不及待去“改正错误”的兴奋劲儿。 常乐咏直觉没眼看,摆摆手,允其退下了。 及至门关,常乐咏才吐出口莫名的浊气,抬手,打开了礼盒。 一方徽州砚。 徽州砚,千金难得。 但那是大块儿的。 像这样巴掌大的,千两银子以内可得。 也就是说:以他和张简素无往来的关系,现在要请他托庇女婿,这礼物送得就恰到好处。 太贵重的话,他常乐咏直接就能推拒,且还能将叶风收拾个服服帖帖。 太轻了的话,也可以这么干。 但人家送的就是刚刚好。 推拒吧?让人觉得他在没事找事小题大作,显得他心胸狭隘、无容人雅量。 收下吧,也不会觉得沉甸甸压手。别人并没有指望他提拔叶风,只是适当的关照。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只能收,没得退。 常乐咏收了。 就猜到礼物会被收下的叶风,也猜到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自己,出去的时候,就抱着案宗,一脸的趾高气扬、兴高采烈。 这给想看热闹的人整不会了。 怎么就没挨打呢? 怎么连训斥都没挨上一顿呢? 常乐咏名字里虽然带个乐字,还有点儿诗情画意的味道儿,可那人总阴阳怪气儿的,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拐着弯儿的教训下属。 这怎么…… 转性儿了啊? 可没人敢去找常大人探问,这个时候送上门去,妥妥的出气筒。 给事中们也不闹腾了,准备分批分时段地“出差”,只是心里憋气,感觉他们整出道大雷,却连小雨点儿都没整下来。 遂生排斥心、议孤立计。 试过被排斥、被孤立的滋味儿吗? 这种无形的压力,很容易就能把一个人从心到身的压垮。尤其是叶风春风正得意的人,想象和现实的落差感更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都在等叶风自己垮掉。 有些人甚至还开了对赌盘,赌叶风能撑过几日。 最短的赌期是七日。最高的赌注都到了一百两。 叶风却仿佛一无所觉。没人搭理他,他就自己到处找案宗翻。 那些赌他撑不住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多,赌注越来越大。因为孤立这种事情是要看长时间的,就等着看七日后的效果。 果见叶风至下晌过后已显示出有点儿无措的样子,几次想找人说事儿,都没找到人后就闭上公事房的门再没出来。 众人窃笑。 到了傍晚下衙时间,都见叶风有些落寞,脚步匆匆,抱着“小刺猬”似乎是急着回府。 赌注被加大。 京城分为三城。就是宫城、内城和外城。 宫城自不必说了,内城和外城也将各阶层划分得清楚明白。 张府离着宫城并不很远。 叶府的那三进宅院其实买到的还挺艰难。内城里就几乎没那么小的宅院。 那原本是前工部尚书管汾,将自己的府邸给分出去那么一块重建的。给自己的庶子管水茂住。 后来管汾莫名其妙就暴毙而亡。阖府人为保命作了鸟兽散,那管水茂也麻溜溜儿地卖了宅院跑路。 便宜了张简。 张简本来因着那宅院和自家背对背,不愿意被个其他什么不知底细的人买了去,便采买下来闲置着。 天降叶风,正好送他。 女儿要是被欺负,抬脚就能回娘家。 张婉容不会被欺负,相反,还被叶家人都快给供成了菩萨。 一是叶家人都老实本份、通情达理,二就还是叶风给他们说的那话:自己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张家人。 叶家上下自然也是同样的感激不尽。 何况,都觉得张婉容受了大委屈。 那么漂亮的大千金嫁进了他们个破寒门,不但倒贴,还无法圆房,他们叶家的祖坟倒是冒了青烟,可人家姑娘的呢? 越想越愧疚得慌,遂都小心翼翼照顾着张婉容。 这倒把张婉容整得浑身不自在。 出嫁前,她哥说了,会想办法在三年之内、圆房之前,把她的婚事给搅黄,让她只把叶家的人当下人使唤就行。 张婉容私心里已并不想这么做。 尤其是,在看到面前那一张张黝黑却真挚的笑脸,她真的是连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朝着叶母刚要行礼,叶母已经跑开两步,绕过来,紧张地扯衣袖,小心地探头看她,尽量压小嗓门,问道:“儿……婉容、小姐有何吩咐?” 突然就凑成了一家人,这二儿媳妇还是位千金大小姐,没正经学过礼数的叶家人,都麻爪。想按村里人的习惯喊儿媳妇,话到嘴边又觉粗俗,怕冲撞了贵人。想唤名字,又觉失礼,想着加上句小姐应该没错了。 张婉容听出来了。 她无奈地苦笑,坚持行礼道:“婆母请唤儿媳婉容就好,儿媳是来请问婆母,晚间想要食用哪类点心,儿媳好亲自为婆母做来。” 新媳妇儿进门,有的地方是头三日早起为婆母煮粥做小菜,京城这地界儿是头三晚亲手为婆母做点心,或者做菜。这是婆家要考验新媳妇的厨艺。 大户人家出身的闺秀不用学厨艺,但也必须要会。为夫君洗手做羹汤,始终是很浪漫的传承佳话。 叶母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是真的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虽然她也不是头一回做婆婆了,大儿子叶雷的娃,都有两岁了。可农村里头,新媳妇儿头三日是可以放心睡懒觉的,之后全盘接手厨房的活计,婆婆愿意搭把手就搭,不愿意就可以偷懒。 叶母和大儿媳就没敢指望张婉容下厨。 看看那双玉葱似的纤纤玉手,那是能干粗活的人吗?真让人家干了,怕不是人家的爹要打上门来。 ------------ 第二十七章:连环阴谋袭来 张婉容看着婆母那一脸的紧张局促和不知所措,想了想,便抬手挽上婆母的手臂,在对方浑身僵硬之前,温婉笑道:“婆母,咱们都不依着以往的习惯您看可好?” 说着,将人挽去桌边,翻手,扶住其双臂,轻轻按坐下。 再道:“修远他已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制,您现在也是六品夫人。儿媳觉得,咱们叶府既已是官宦之家,不说要把礼数规矩学得有多好,但至少也不能给修远丢了人去不是?” 叶母不懂这些,但她听明白了最后那句话。 抓紧袖口,咬咬牙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用力点头道:“你教,我学。我们全家都学!” 张婉容笑着应“是”。 遂也坐去侧旁,开始跟婆母、大嫂及小妹,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叫后宅外交。 男子在外打拼,女子不仅仅是要操持好家务,还得少作妖、少生事,还要注意和夫君同僚或者上司的夫人打好交道。礼数,就是顶顶重要的。 叶风其实并没有苛责家人这些。 以他豁达的心性来说,家人过得自在舒坦就行。 没道理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临老到该享福的时候还去被迫学习和改变什么。 有些人,连自己的一点儿坏习惯都改不了,偏偏想要求父母改变习惯、改变性格之类的。也不想想,你才十几年,他们都几十年了。 叶风想的就是:大不了不让家人们和权贵们接触,有什么事自己扛。 前世,他是孤儿,这世,他很珍惜,就愿他们更自在些。 此时他坐在回家的马车内,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还想着要不要先去张府跟张简细细探讨一下那两桩悬案。 这是他必须要打好的两仗,越细才能越有把握。何况,叶风始终记得:自己要以破案为本。 忽听道旁有人声喧哗。 他掀开车窗帘,向外看去。 就见一个明显是纨绔的少爷,带着几个随从,正在调戏一个农村姑娘。 那姑娘穿着白底淡蓝的碎花袄裙,长得珠圆玉润。可能那袄裙是前头姐姐或者母亲留下来的旧衣,显得不太合身,将身形勒得极致凹凸。 被调戏了,慌乱躲避间,那对玉兔波动晃荡得很厉害。 看得那少爷嘴角边的口水都流下来了,抬手一抓,姑娘一躲,被抓住了衣领一角。 “哧啦。” 扯开一道口,半个白玉似的鼓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街上看到这一幕的男子们,脚下都不会动了,眼神也呆滞了。 姑娘羞愤欲死,双手捂着脸,没头没脑地就朝着这边瞎跑过来。 那半遮半掩的“大馒头”,白得耀眼,更显勾人。 叶风的马车是避不开了。 他眼神一闪,就对“车夫”霍刚道:“你去挡着。” 带叶风回京城的侍卫就是霍刚,一个冷冰冰、同样因为命令不得不跟着叶风的侍卫。 叶风倒要看看,那姑娘愿不愿意嫁给霍刚。 这摆明了就是个套儿。 衣服都穿不起的姑娘,还长得圆润白晳,双手也无茧柔嫩,十指的指甲还修剪得干净整齐。 这么明显的漏洞是想“白痴”谁呢? 若是那姑娘没往这边跑,那要钓的“鱼”就是那个纨绔少爷。 可往这边来了,叶风就毫不怀疑,自己就是对方眼里的那条“鱼”。 男女大防甚重,别说牵牵小手,就是和对方身体有接触,都容易被“讹”上。无论男女。 何况叶风还认识那位。 在原主的记忆中:那姑娘其实是个年轻的小寡妇,三石县的! 叶风就让霍刚去“碰”,且看对方躲不躲。 不躲的话…… 霍刚好像还没成亲? 叶风坏笑着看起了热闹。 如果说叶风是人群中不想冲那汹涌伸手的男子之一,那么,霍刚就是唯二。 冷冰冰的霍刚,依令身影一闪,挡去车厢侧前,刀鞘一挥…… 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人直接给扇退了回去。 然后再一闪,回到车夫位置,“驾”了一声,驱使着马车离开。 “姑娘”侧摔在地,美面怒红,瞪探头看热闹的叶风。 叶风冲对方摇头,口中“啧啧”。 “王八爬堤坝,不看看段位啊您。” “姑娘”:“……” 拿手指点他,意思是:你给老娘等着。 叶风就想朝对方挑挑眉毛。 结果…… 此时叶风和对方处于东西向,他回头看人,是迎着夕阳的余晖。 于是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道比余晖更刺眼的细小银光,自右至左,自上而下,斜斜地突兀出现,射进了那“姑娘”的咽喉。 这个角度……很像是从叶风车厢右上角处射去的。 那“姑娘”的手指还指着叶风,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脖子一歪,倒去了地面。 没人知道叶风在看到那女子是来自三石县的时,就已将平头哥的意识覆在了自己的五官上,并将其给放上了车厢顶。 这就有看到那抹细小银光。 看到后就把平头哥又一把抓下来,再将脑袋迅速缩回了车厢内。 脑中急转。 本以为只是个美人计,没想到还是个连环计。 他身为刑部主事,遇到调戏良家女子,就该出手管。 他没管。 女子就被杀,还是在逼他管。 那纨绔少爷还傻站在那里,也会成为杀人嫌疑之一或者人证。 这案子……如果是三石叶风,必然早就跳下马车管上一管,管的时候那女子也会死,他就会成凶手。 但现在,不是。 京城叶风必须得“视而不见”,赶紧离开是正道。 可他相信,这个连环计既然下了,就不可能到人死就为止了。 果听道旁响起一道大喊声:“刑部叶大人,有歹人当街杀人,您竟然避而不见吗?您当的什么官儿啊?” 边喊,应该手指还边指向他的马车:“大家快看,这就是叶大人的马车,刚才我还看到他的脸了。有人杀人他不管,还想跑,狗官!咱不能让他跑了!” “狗官”叶风:“……” 一肚子的草泥马奔来跑去。 狼臣不怕名声臭。 叶风眼珠转了转。 话说,有些事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比如,转眼珠。 当然这是个坏习惯,他转了一圈儿后就停了下来。 直接下令道:“冲。” 然后迅速从怀里摸出墨管,把墨倒在手心里,再往脸上、脖子上、耳朵上、手背上抹,抹开。 将白肤玉面,迅速抹成黑炭煤灰。 ------------ 第二十八章:玉面狐狸 也不等干,叶风涂抹完手脸就掀起车窗帘,只探张脸出去,就……“哎哟喂,你说谁是叶大人呢,讨厌~~” 缩头,翘起尾指,甩帘,再忿忿道:“真是瞎了这帮贱民的狗眼,本卫可是堂堂……” 厂卫!! 不用叶风说完,就这语气、就这风范,谁都猜得到后面两字是什么。 顿时一哄而散。 东、西两厂的厂卫,那是比阎王还可怕的存在,多看一眼都怕丢了眼珠子。 虽然两厂中大部分是“有才之士”,但与厂公们贴心的自然还得是别的太监。甚至还有为了讨厂公欢心,特意把自己再给补成太监的。 通常这样的太监和宫里的太监,最容易区分的就是面色。 一黑一白。 不过也没有黑成这个度的也就是了…… 可谁现在还有空分辨啊,先跑吧。 听着外面仿佛兵荒马乱的熙攘声,叶风摊开手掌看了看。 嗯,以后还是要学会随身携带颜色重些的脂粉才是。 正琢磨着要不要也备点儿白色抹眉毛之际,就听车后方一声娇叱:“小弟,你还在外头胡作非为,跟姐滚回家!” 叶风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句话:连环计的尾计? 他抬手,捏住车窗帘一角,小小掀开条缝儿,把平头哥的脑袋塞出去。 马车适时在此时拐了个弯儿。 虽然离说话之人已有了百多米之距,通过平头哥,叶风也能清楚看到,那是个长相非常英武的女子。 浓眉大眼,菱唇如樱,一身骑装,红得刺眼。正威武霸气地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拎着那纨绔少年的耳朵。开训。 叶风撤回平头哥,坐正了身体。 脑子里则在为那对姐弟画像。 再对应张望之大人留下的各府人口资料。 很快就找到了。 纨绔少年:林思建的嫡二孙,林忠。年方15。 霸气女子:林忠的长姐,林英。年方16。 这下,叶风确定了这二人真的就是尾计。 如果是三石叶风,从一开始就会下车管那闲事,然后和纨绔林忠对上。 林忠就一定会报上名号,那二人就妥妥的不死不休。 再来个林英,一顿鞭子少不得要给到叶风身上。 林思建胆儿挺肥啊,居然拿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试探他叶风到底对林家有没有仇恨。 叶风心里冷哼一声,怒意翻滚。 情知对方这一套连环计甩过来,他就这么走,绝计走不掉,叶风就准备来个顺势而为。 这一刻,他等得够久了。 此时马车已经穿过小巷,到了与事发地点并行的另一条街道上。 耳听道旁有饭馆小二的吆喝声,叶风便让霍刚停下马车。 自己一溜烟儿下了车。 边交代了一声:“霍刚,找个角落点菜。” 叶风就拔腿往饭馆的后院天井跑。 霍刚错眼就瞧见一截黑炭从身边擦过,无语几息。 及至进入饭馆堂角里坐下,点完了菜,霍刚都没有想明白原主子到底看中了叶风啥。 遇案缩脖、装妖避祸、不顾形象…… 最主要的:是推自己出去挡锅。 什么人哪这是? 而把自己清洗干净后走回大堂的叶风,打眼找了一圈儿,就看到了泥塑木雕一般的霍刚。 走过去,坐下,抬手给自己倒茶,抖了下肩膀,对他道:“三九天下冰窖,你想冻死谁啊?” 整日里,身边跟着这么个冷冰冰的、动不动还浑身散发寒气的侍卫,若是夏季就很凉爽,可在这大冬日里,就不太好过了。 霍刚没回话,周身冷意却更重。 他都不知道这叶风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对其的嫌恶就那么不明显吗? 看着窗外,又是想去追随老主人的一日。 此时正是夜幕拉开、华灯初上的时刻,一盏盏造型不一、色泽不同、大大小小的灯笼接二连三地被点亮。宽敞的饭馆大堂内,食客们觥筹交错、高淡阔论,很快就连张空桌都没有了。 这会子,议的最多的就是前街才发生的杀人案。 有些人说着说着,口水都流进了茶盏里。 他们谈得更多的是那死者的脸蛋、身材和勾人的部位,惋惜那么一位居然就被人给杀了。 自然,也有谈到那位不知真假的叶大人。 他们不敢谈纨绔少爷、英气小姐、厂公厂卫,只敢谈马车里的神秘人物。 谈得挺偏。 “哎?那马车车主我可是看到脸了的,就跟个玉面狐狸似的。怎么会之后又变成了黑炭……那啥?”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嗳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俩共乘一辆?瞧那玉面狐狸长得倒是极度出色,不会是个……嘿嘿嘿。” “有可能喔,那什么叶大人,会不会就是托了靠背的福?” 听者闻言,皆深以为然重重点头,脸上,也都纷纷笑出了极度猥琐的模样儿。 霍刚常年扮车夫,肤色是自然干黑。为人又冷漠死板,情感从不外放。此刻听到那些人的桃色议论声,也不由被气红了面容。 叶风却怀疑霍刚这黑红面色不但是气的,还有可能是羞的。 羞于有自己这么一位主子。 饭菜端上来,叶风就给这位唯一保护自己的人,挟了一大块素肉。 笑眯眯道:“抓紧时间,我们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 哪里有空去跟闲人置气?叶风只对那个“玉面狐狸”的外号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以前,他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儿,现在,他不介意听到更多。 言、行、相,三合一才完美。 “你果然是属王八的。” 霍刚憋气,奉令吃素肉时,没能憋住,来了这么一句。 都被人质疑取向了,还被怀疑成是太监胯下的玩物了,居然不生气,还只顾着吃。 不在乎别人言语议论的叶风,却不喜欢被自己人给攻诘自尊。 他生气了。 筷子一拍桌面站起身,叶风生气地大步走到那些议论得正欢的人面前,抬手就把人的桌子给掀了。 虚眯着眼,仿佛阴狠狠的样子道:“妄议朝廷命官、诋毁宫城厂卫,谁给你们的胆子?来人,将他们拿下送去东厂!” 霍刚得令,终于觉得胸中畅快,像只大鸟般照着那几人就扑了过去。 却在听到最后俩字时,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东厂?他不去! 那是个门前路过一条狗、都会被打上厂卫标签的地方,他不去。 ------------ 第二十九章:借你们“报个讯” 而那几个被叶风气势给骇到的人,就更不愿意去了。 一时磕头如捣蒜,只求能有机会将之前的乱议给捡回来吞进肚子里去。 求得那叫一个惨。 其中一人机灵,抬手就扇自己的脸。 “叶大人,小人错了,多喝了两杯猫尿就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过小人。” 别的人见状,立刻也有样学样。 不消几息功夫,这几人就将自己的脸快扇成了肥猪头,足见这悔意有多深。 叶风抬高下颌,得意洋洋地轻“哼”一声,再大度地摆摆手道:“滚吧。以后别再做柳枝儿上拜月的猴,两头红了。” 几人如蒙大赦,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 心下却是大恨:这叶大人可真损,看似大度,实则却是在骂他们嘴和屁股一样,让他们以后夹紧腚沟子做人的意思。 于是,跑远了后就骂骂咧咧。 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马上之人皆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蓝服,系小绦,佩春刀。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锦衣卫了。 因本朝历任帝王皆多疑,初始就有了时时能监查百官言行的锦衣卫出现。其权势之大,纵是王孙贵胄见之,亦得退避躬身。 锦衣卫分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北镇抚司负责:偷窥、执法、追查、抓人、审讯。无须经过正经衙门的三堂会审。 南镇抚司就是各府公子少爷混资历的地方。 二代帝王继任,在全盘接过锦衣卫后,仍不放心,就重新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东厂。从此锦衣卫归东厂管辖。厂卫的卫字称呼,就是指的锦衣卫。 三代帝王,也就是现任,接了东厂和锦衣卫,也想要有自己的盘子。于是,就有了西厂的出现。 皆着飞鱼服、佩绣春刀,以红、蓝、黑三服色区分。 其中,东厂负责侦缉事务的役长,又叫“档头”,就是戴尖帽,着白皮靴,明蓝服小绦。 锦衣卫,红服;东厂,明蓝服;西厂,黑服。 也就是说,来者为东厂厂卫。 几个猪头见之,再次屁滚尿流避去道旁,看着那队人马威风凛凛经过。 寒风中,刮来其中一位档头的声音:叶风有可能在张府。 有人顿时就机灵上脑,蹲在地上,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在小酌饭馆。” 档头们的役长,鹰视狼顾,扭头看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一眼,随即一挥手。 寒风卷起地面上的灰土乱屑,也将街道上的各式灯笼刮得随风摇晃,把街上四散躲避的人群阴影拉得扭曲变形。 东厂小队如狼似虎一般冲到小酌饭馆门前,下马,手扶腰刀大步闯进。 “谁是叶风?!” 东厂啊! 于是,继叶风掀桌“打人”引起的食客纷乱之后,这顿饭,没有食客还能吃得下去了,不是躲去桌底,就是往墙角边靠。 叶风才回坐下,刚端起碗,就被指了名、道了姓。 面色不愉起身,铿锵有力回答:“本官便是。” “带走!” 役长霸气一挥手,两名厂卫就朝着叶风冲来。 真就是用冲着的。 一手扶腰侧刀柄,弯腰、曲腿,顶头,双目如钉,一臂后抻,双脚交错,疾速而至。 如草原伏豹出击,气势骇人。 霍刚浓眉一拧,就要动作。 忽见叶风负背的一只手向下按了按,霍刚顿住。 以往张望之遇到此种状况,必会让侍卫阻止厂卫,自己再去跟带队之卫理论。将事情闹大,要求面见陛下。 清官也并不是完全在官场混不开,至少,不会被两厂给莫名为难。 霍刚不懂叶风为什么要乖乖被擒。 毕竟叶风现在就算不是清官,那也是个新官,什么劣迹都没有,完全可以让他霍刚挡着这队厂卫,叶风再直接跑去找常乐咏澄清即可。 霍刚有自信能一个不落地全给留下。 不能杀,留下即可。 他以为叶风不懂这其中关窍,正欲先把人给留下再说。 就听叶风对役长道:“本官知管汾所中何毒。” 役长的呼吸停顿了半息。 两名冲过来的厂卫,向前弯的腰身立时后仰,右腿由曲改前直,立时来了个急刹。 伸出去的脚尖将将触碰到叶风的靴尖。 管汾案,被两厂和锦衣卫争来抢去,最后落到锦衣卫指挥使戚钧的手里。 东厂厂公秦浩贤对此十分不甘心。 自打他成了东厂的厂公,不知用了多少手段和心计才将锦衣卫收入囊中。却因朝代更迭,又多出个西厂来分庭抗礼。戚钧还一直想独立出去,权力会被一分再分。这不是秦洗贤想看到的结果。 他也有派人一直在暗中查察管汾之死。 在哪里摔倒的,就得在哪里爬起来。还得赶在戚钧之前爬起来。 可该案就是有那么扑朔迷离,怎么查都像是自然死亡。 不是不能强行安排个凶手承担此案的,但陛下此次是铁了心的要真相。 原因就在于:管汾是现太子杨嘉礼的老丈人。 也就是说:陛下猜测管汾之死是夺嫡势力所为,他想知道是哪位皇子的手伸得那么长、胆子敢那么大。 这个赃,就没人敢胡乱栽出去。 所以,案子也就一直悬而未决。 而戚钧,已经借着此次契机,在陛下面前重获信任,单独崛起的势头日盛。 秦浩贤想破坏掉这份信任,还是得从管汾案着手。 却成了拿不下的心病一块。 东厂厂卫们自是清楚这些。此时一听叶风张嘴就提到管汾的案子,都有了那么一瞬的震惊。 此案最大的症结就在于无法查清毒源。 叶风却说得掷地有声,似乎就差没有明着告诉他们真凶是谁了。 役长立马换上了副笑脸。 扶着腰刀走近,抱拳拱手见了下礼,就侧手、伸手朝门外,道:“劳叶大人的驾,请去与高千户大人一叙。” 厂公之下最大就是掌刑千户,分左右两人。然后是理刑百户,有二十人。 役长所说的千户,就是东厂的左掌刑、高鸿卓。 叶风笑眯眯颔首,分手拨开还在自己面前发怔的两名厂卫,自信满满,昂首阔步向外行去。 恩……厂卫们分列两旁,成了迎接架势。 ------------ 第三十章:来抢香饽饽吧 只有跟在叶风身后的霍刚,心里打鼓。 他怎么不知道叶风查过管汾案?也没听叶风和张二爷商量探讨过有关该案的一个字啊。 东厂可不是能整花花活儿的地方,霍刚想到叶风的小命恐怕会就此不保,脚下有些迟疑。 不知自己是该回张府报信?还是跟着保护叶风?还是直接放倒这些厂卫? 没得选。 役长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这位兄弟,叶大人的安危由我们东厂负责。” 意思就是:东厂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你可以爱去哪去哪了。 单纯的霍刚只想等叶风的命令。 叶风也想让霍刚回张府报信,可被东厂的人盯着,一点儿小动作都不能有。 管汾案会引动那几方势力的关注,他叶风就能成为香饽饽。这也是他预先准备好的破局之计。 有人当街被杀,林忠和林英在场,不是凶手他俩也得作为人证被查。那就一定会咬出叶风。 而以他俩的身份涉案,且是在锦衣卫的地盘,来查叶风的不是东厂就会是锦衣卫。 都察院都不会接这烫手的山芋。 所以叶风第一时间就是洗脸净手回归还貌,第二时间就是借故在饭馆发飙,让人将他在饭馆的消息透露出去。 果然,东厂的人就到了。 东厂来的速度这么快。看来,林思建和秦浩贤有所勾连。 不想被东厂给折磨的叶风,就用早就准备好的管汾案,将自己由被动化为了主动。 可霍刚一无所知。 没有命令,他就只能跟着叶风,因为保护叶风的安全是他的原始职责。 叶风走到饭馆门口,侧头就看到了坠在最后面的霍刚,心里叹气。 这家伙明明很讨厌自己,这种时候就该落井下石,回去报个信儿把事摘清楚才是常规操作吧?还傻乎乎地跟着干嘛?人家都不让跟了,这是想打一架吗? 算了,随他吧。 叶风不再看霍刚,拢了拢手里的小蜜獾,抬手将之放回帽窝里。 东厂?他叶风是不可能去的。 他看着役长就道:“您得让本官的车夫跟着。” 没车夫赶马车,他走不了。嗯,没毛病。 曹役长不耐烦。 此前叶风是当着满堂食客说出的管汾案,曹役长担心消息会走漏,那西厂和锦衣卫就一定会来截胡。 “骑马!” 曹役长催促叶风。 叶风满脸苦笑:“役长大人,本官的腰有旧疾,实在是骑不得马。且也不怕您知晓,本官并不曾学过骑马。” 乡下土狍子,哪里有马可以学? 曹役长被噎了一下后,一指马车,“上去,我的人帮你赶车。” 厂卫们就没有不会的事情,赶个马车而已。 叶风扶着“老腰”,原地扭几下,表情痛苦,脚下磨蹭。 看得曹役长没忍住,推了他一把。 叶风踉跄几步,一脑门撞在车厢上,“哎哟”,呼痛,蹲地揉脑袋。抱怨:“我说役长大人,我叶风可不是嫌犯,是要协助你们厂公破解重案的帮手,您能斯文点儿吗?” 一副等见到厂公就要告状的嘴脸。 曹役长瞬间觉得麻爪。 他抓过各种各样的人犯,也见过各色人等,但基本只要一见到东厂身上的袍服,不是远远避开、就是两股战战。别说反抗,就是敢多废话几句的都没有。 这叶风怎么就…… 难道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无知者无畏? 可他也不能拿叶风怎么办。 来时,他接到的命令是带叶风回去问话。林府的少爷和小姐作为人证,说亲眼见到叶风杀人。 他可以强行捉拿叶风。 但现在,比起街头那名死去的平民女子来说,管汾案的真相更加重要。 他怕把叶风惹急了,万一来个什么都不说,或者到了掌刑千户高大人那儿来个反咬一口,说是被自己给吓忘了还是什么的。那…… 曹役长只能将口气放软。 “叶大人,抱歉,我们这些个当兵的,粗鲁惯了,您多担待着些。要不,我背您上马车?” 心里则想着:等你把管汾案说了,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这么一个六品的小官儿,别看品级比他高,但实际权力可远远不及他。曹役长随随便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叶风给拍扁,还连个嗝儿都不带打的。何况,叶风还涉及街头女子被杀案。哼哼…… 殊不知叶风现在只想着怎么拖延时间。 不过人家役长已经软话了,他也不好真的再撒泼打滚下去,狼臣可是好面儿的。 遂扶着额头站住,跟役长客套两句,抬脚踩着马凳,慢慢儿往马车上挪。 挪上去了,回头,一手捂着肚子。“本官好饿,能不能……” “不~~能。” 曹役长磨着后槽牙,“轻声细语”地拒绝。 “行吧。” 叶风苦着脸,捂着肚子钻进了车厢。 马车立刻就动了起来,差点儿没掀他个屁墩。 他抓住车窗帘,抓开一道缝,就冲外喊:“回府报个平安。” 冲霍刚那呆子喊的。 霍刚身影消失。 叶风这才坐稳,顺便就支着车窗帘,看着外面骑马跟着的曹役长,闲扯。 夜色大幕彻底拉开的时候,也是京城美景最盛的时刻。烛火璀璨,街头行人络绎不绝,卖各色物什的在尽力吆喝,伴随着各类食物的香气,和杂耍艺人喷出的团团火球,一起将京城之夜烘托喧染。 这种情况下,说话是需要大声的。 尽管看到东厂出没的人都避开了主道,尽管曹役长不搭理他,叶风还是愿意扯着嗓子聊天。顺便又将“平头哥”放到车厢顶上吹冷风。 “哎役长,提前介绍一下你们的掌刑千户呗?不然一会儿见了面,本官该怎么称呼他老人家呢?” 曹役长深吸气…… 磨着后槽牙道:“他四十。姓高。” 曹役长担心这货胡乱称呼的话,还没见到千户大人的面,脑袋就会搬家,还会牵连到自己也跟着倒霉。 补了一句:“闭嘴吧你。” 再听这丫叨叨下去,他都怕自己忍不住会先出手。 叶风却仿佛没听清似的,一手支在耳后,嚷嚷:“啥?你说啥?他高寿八十了?啊?” 曹役长的手摸上了刀柄。 不是要砍叶风,虽然他也很想。 但他现在看着的是前方。 前方右边拐角处,风驰电掣般地冲出一队人马来。 ------------ 第三十一章:终于等到你 黑色飞鱼服,西厂! 曹役长立时按压刀柄,让刀鞘尾扫向叶风探出车窗的脑袋,逼得其退回车厢内。 再拍马迎上,拱手行礼道:“原来是西厂的江大人到了,卑职有幸见过大人。” 没有下马,是知道此番绝难善了。只期盼对方只是路过。 江开宇,西厂掌刑千户。 白净无须,声音微尖。“曹役长,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本千户是来接管叶风叶大人的。” 车里的叶风手按胸口,心道:可算等到你。 又叹:果然两厂监督百官做得很到位。 再想:还有一方势力几时到场? 说来说去,管汾案都是陛下全权交由锦衣卫办理的。这两厂都是在横插一手。 叶风最想等的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恩师的各种资料有告诉他: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使戚钧没有站队。只忠君。 东厂声名狼籍,西厂横行霸道,两厂为谁站脚助威,恩师都没能分析出来。不过肯定是有的。比如叶风将将试探出来的东厂和四皇子…… 有多深?有多真?未知。 叶风本没想在刑部那六品位置上呆多久,他打的第一个算盘就是借管汾案跳进锦衣卫。 那身红色飞鱼服……前世就喜欢。 现在西厂到了,锦衣卫的却还没见人,不过也能为叶风争取时间。 他估计要开打,赶紧从车厢顶上抓下小蜜獾拢在手心里。 曹役长的期盼落空了。 却并不想交人。 便道:“江大人,咱们两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叶风涉及的案子由我们秦厂公亲自接手,还请您莫要为难卑职。” 江开宇的白净面皮笑开。 “小兔崽子,还记得我们西厂郑厂公说的话吗?你们东厂破不了的案子,我们西厂破。你们做不了的事,我们西厂做。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千户伤了两家的和气。” 曹役长无话可说。 西厂自打成立起,就在厂公郑连泽的率领下迅速崛起。郑连泽虽然也是太监,相貌阴柔,但其行事做风就是蛮横霸道,愣是将东厂破不了的案子给接连破获,赢得了陛下的信任和赞许,强势和东厂打成平手。 郑连泽的这句立厂名言,世人皆都有所耳闻。 曹役长惹不起西厂,就算硬拼,他现在带领的人手也没有江开宇的多。 遂忍气拱了拱手让开。 一勒马头,转向,招呼自己人离开。 有跟江开宇硬拼的功夫,不如赶紧回去找自家千户来个反截胡。 从这儿到西厂厂营,还要经过两个坊市,而到东厂厂营,就只隔一个坊市。 江开宇自然也知道曹役长所想的,接手后也没客气。 真的是霸道风范,直接就让一名厂卫冲进马车,提着叶风上了马背,合乘一匹,快速朝着西营赶去。 面对这种行事作风,叶风也没法再作妖。怕不是再捣乱的话,先就会被打一顿或者直接被拍晕。 好汉从不自讨苦吃。 可内心十分焦急。他没想到曹役长居然这么不中用,都不打一下就把自己给交出去了,都不怕丢了东厂的白脸吗? 气。 他把“平头哥”放进帽窝里,让其自觉抓牢,再将其意识覆于自己五官上。 话说叶风也是真的没有学过骑马,包括原主也没有。 现在被人强迫着坐在马背上,马速又快,周围的一切人影、景象都在快速倒退。 感觉直眼晕。 耳朵却忽然微微动了动。 此时的夜风自东向西吹拂,遇到阻碍物就会偏转或者起旋,发出的都是自然的声音。只有一道风声,自南而来,像把疾速的利刃破开冰面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叶风立时面露惊恐,一把就抱紧了身前黑鱼厂卫的腰身。 厂卫:“……” 俩大男子,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一气,反手抓住叶风的脖领子,要将人给提溜到身前按在马背上。 突然四肢离地,叶风“啊”地大叫了一声,把这名厂卫给惊到一瞬,手指微松。 正逢叶风在挣扎扑腾。 就…… 摔地上去了。 叶风一时只觉浑身疼痛,眼前金星乱闪。 是,他是故意找机会摔下来以拖延时间的。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摔得这么痛? 还好及时把头脸给护住了,不然他都怀疑自己会变成一张饼。 新婚第一日啊,他这一日都遭了些什么罪啊? 林思建!! 疼得叶风在心里大骂,以减缓浑身的痛感。 这招其实很有用。比如女子生产之时,通常都会逮着孩子他爹骂个不停。 黑鱼卫马队冲出去了才被勒停。 叶风依耳辨位,借痛翻滚,躲过后面马匹的踩踏。 “平头哥”倒是自在,在他帽窝里稳稳卧着。 江开宇没有勒马转向,而是一拍马背,凌空而起,至空中旋身,落到叶风面前,抬手就抓。 听着叶风的“哎哟”声,心道:果然是个软蛋货啊,摔一下这就叫得跟杀猪似的。 麻烦! 就像抓麻袋似的去抓人。 却根本不知叶风这是在“通知”自己的方位,顺便扰乱其注意力。 所以,当江开宇五指即将触碰到叶风后背衣物之时,才突觉劲风袭至,直击自己右臂。 袭击他的人势大力沉,绝不能是他所能相抗。 江开宇立时缩手,腰都来不及直,脚下先飞退出几步,同时拔刀出鞘,却见来人是…… 收刀、抱拳、躬身行礼:“见过戚指挥使。” 戚钧,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环头豹眼,眼神犀利,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双腿修长,手脚都很大,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自信和力量感。 只是站在那儿,就能带给人无比的压迫感。 “管汾案属于我锦衣卫。” 戚钧撂下这么一句,提起叶风就跃上屋顶,腾挪纵跃间,很快就消失出了江开宇的视野。 颇有一将能抵百万兵的气魄。 挡得江开宇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也让接到曹役长汇报紧急赶来的东厂厂公秦浩贤,给扑了空。 叶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根据恩师的资料,戚钧其人:崇尚忠义、有勇有谋、疾恶如仇、有恩必报,是一个重义气和脾气刚烈之人。 其今年24岁,是打小就当作锦衣卫指挥使培养出来的家族式传承者。 其父就是原锦衣卫总指挥使。八年前,死于一桩诡案之中。 随后,16岁的戚钧正式接任锦衣卫,也无奈地接受了锦衣卫并进东厂。 事实上说并进也不完全准确。 锦衣卫分南、北两镇抚司,北镇抚司负责所有具体的事务。 而南镇抚司归东厂,负责培养人手。 戚钧只负责北镇抚司,虽然名义上,头顶了东厂的帽子,实际却也有自己独自办理案件的权力。 就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归皇帝管,也都各归各。陛下强行给锦衣卫套了个帽子,想用久融的方式,将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 戚钧自然是不愿意,就总找独立的存在感。强行插手并接管管汾的案子,就是一种表现方式。 但这案子如果不能彻底破到陛下的心坎儿上去,戚钧的麻烦就会很大。比东西两厂的麻烦要大得多。所以一收到消息,戚钧就亲自前来抢人。 把人直接“抢”进自己卫所的书房。 好歹记得要指望这人帮自己破案,没扔到地上,而是在其站稳后才松的手。 转身与对方面对面,直截了当地就道:“管汾所中何毒?” ------------ 第三十二章:左手拉右手坑 他们锦衣卫有查到管汾是中了一种能摧煎心脏的慢性毒药,但毒物是什么?没有一个仵作和太医验得出来,就更没法追查来源。案子被迫搁置至今。 叶风在揉脸。 妈蛋的,武功高了不起啊?带着人在寒风中乱飞,吹得他都冻麻了。 用力搓几下,感觉还没找到嘴在哪,脸还疼。 不搓了,见到屋中有火盆,小几上还有点心,便端起点心靠近火盆,边吃边活动起腿脚。 戚钧豹眼上下扫了叶风几眼,特别注意了下其帽窝里的“黑白边儿小刺猬”,然后转身坐回书案后。 出声道:“今日傍晚时分,长明坊汇香街发生一起当街杀人案。长明坊受锦衣卫管辖。当场带回两名人证:林忠和林英姐弟。他俩有言称:杀人者,是刑部主事叶风。” 叶风:“……” 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刨了林思建的祖坟! 真他妈是官字两张口,咋说咋就有。尤其还安排了林氏姐弟,这就是怕一个乳臭未干的人说话份量不够,再加个女的。林思建为了查验他叶风的真假,还真是什么都敢舍。 不对,林思建舍什么了?那俩姐弟只是人证,连审讯房都不用过。 叶风气得在肚子里直骂人。 面上,却堆起个眯眯笑的表情。谁让他就长了张天生带笑的脸? 一边继续吃着点心活动腿脚,一边就嘟囔着回答:“林思建安排严宏达杀害了张望之张大人,我是唯一的人证。” 叶风不瞒了,干脆就揭了锅。 直接把戚钧给拉下水。 戚钧的脸黑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用街头杀人案威胁叶风说管汾案子的真相,却反被叶风就这么给将了一军。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杀了叶风,等于向林思建投诚。 不过这么一来,林思建就会猜到他戚钧已经知道了真相。要么,就让他做下件大恶事做投名状,要么,设法除掉他。 二、放了叶风,等于向张家投诚。就是必须和张家联手除掉林思建。 林思建是四皇子杨嘉智的外祖父…… 他戚钧头顶上还有个东厂厂公秦浩贤,而秦浩贤不是站二皇子,就是站队四皇子。 简直了! “锦衣卫不站队,只忠君。” 戚钧拍桌,态度强硬地强调自己的立场。 也就是说:他当叶风在放屁,什么都没有听到。 叶风也没打算非逼得戚钧杀自己灭口。说出这句话,就是想先表明自己的立场。 以他对戚钧的了解,其只会是林思建的敌人。 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那么,对待朋友,自然是需要坦诚的。 他靠近了一些炭炉,就将自己发现的管汾案的线索痛快道出。 “戚大人,其实您避不开林思建。听我说下去您就明白了。张望之大人有关注过管汾案,查的是管汾的背景。您有发现吧?管汾的嫡长子管鲁新,是站队四皇子杨嘉智的。” 戚钧的大掌一拍,表示自己有查到。 出声道:“管汾不会站队。管鲁新也没有强迫他站队的必要。本官有详查过管鲁新身边一应人等,没有发现懂得奇毒之人。” 说到这儿,戚钧停顿住,抓抓络腮胡,考虑一息,决定把自己查到的先说清楚。 “林思建身边有懂医会毒的高手。本官试过把管汾体内提取到的毒,想办法让那人服下。那人没有察觉,说明他也不懂。陛下的体内,也没有那种毒性。” 戚钧脾气不好,但有勇有谋。他在查林思建的同时,就有安排毒医为陛下检查。 这叫反向查案法。 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陛下没事,反而因此高看了他戚钧一眼。这才是戚钧能全权抢到管汾案的原由。 “可是,您忽略了管汾的庶子,管水茂。”叶风搓着手,烤着火,轻轻接话。 戚钧应声而起,剑眉倒竖。“你说谁?!” 气势惊人。 叶风不疾不徐。 “我的叶府,您知道吧?原本就是管汾府邸分出去的一块偏角。我有在府中发现一些色泽怪异的鸟粪……” 不用他说完,戚钧已经恍然大悟。 嫡和嫡玩,庶和庶处。林府庶出的林兴生,就和管水茂是同窗,就送过管水茂一对小小的、羽毛颜色特别艳丽的鸟儿。 管水茂为了讨管汾高兴,转手就将那对鸟儿送给了管汾。 管汾爱养鸟儿,家里有几十个鸟笼子。他死后,管鲁新就打开鸟笼把鸟儿全都放生了,说是其父的遗愿。 “你的意思是鸟衔毒投放?还是管水茂把毒抹到了鸟身上?” 戚钧必须要知道毒物的来源。 那种毒没人知道是什么,他对于自己问的这两个问题,心里其实都是持否定态度。 叶风听戚钧这么问,也笑了。 笑眯眯偏头看向他道:“要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特意提到鸟儿了。那种鸟儿,只有岭南烟瘴之地有。 它全身自带毒性。但凡碰过它,不净手就去摸别的任何物什,都会让毒性留存。其实说是慢性,也并不会太慢,几次之后,心脏就必会衰竭以至命丧。” 比如:摸过鸟,再去摸桌碗等物,那些物什上就会有毒性存留。再碰到,再吃食物,就会被毒到。因为是慢性毒,沾到任何物什上,毒性都不会消失。 下人会清理鸟粪,也会沾到毒。 戚钧有想到这个:“那管府岂不人人中毒?” “是,” 叶风点头承认,不过语气一转再道:“管汾是很纯粹的匠人。这样的人在研制什么的时候会非常专心。且经常一边用手抓食物吃,一边继续忙碌。 加上他年纪老迈,就成了中毒最快也是最深的一个。此后,鸟被除掉,懂这种毒的人,再在管府的饭食内添加上解药,您便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所谓的放飞,就是为了杀鸟灭口吧。 而验尸的人,看到衰竭的心脏,即便是发现了毒性的存在,也只会认为是慢性衰竭。 戚钧叉着腰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儿。 “现在没证没据。” 即便是叶风推导出了这一切,但鸟没了,中毒的人也都没有了,且事涉林思建,无证无据还是悬案一件。 戚钧突然就意识到…… 他立时勃然大怒,拍桌飞身,如影子般一掠而至,一把揪住叶风的衣领提起来。 “你居然敢给本指挥使挖坑!” ------------ 第三十三章:合作吧 戚钧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叶风的当。 叶风当众说出知道管汾死亡的真相,引得两厂和锦衣卫争夺,林思建绝对能收到消息。 戚钧已经避无可避地和林思建对上了。 除非向林思建投诚。 但这绝对不可能。 这把戚钧给气得不轻。一只巴掌高举,恨不能一掌将这个阴险狡猾的小子给拍死。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叱诧风云、啸傲朝野,老虎狮子遇见都得绕路走的顶级人物,居然被这么个狐狸脸小子给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 还是他自己主动抢回来的麻烦! 怒火翻涌的戚钧只想毁尸灭迹。 此前,他还真当叶风就是个托庇张家的小举人来着。 不过有听手下提起过:说这个小举人善于断案,张家婢女死了不到一个时辰,案子就被小举人给破了。 且其师从张望之,戚钧就相信叶风对管汾的案子不是胡诌。 搞了半天,叶风不是平空掉下来的,其后还藏着那么深的猫腻。他戚钧真的是多年打雁,却被只雏雁给啄瞎了眼。 叶风斜眼瞟了瞟自己脑袋侧上方的大巴掌,仿佛没感觉到戚钧那浓重的怒意一般,笑眯眯一句话阻止了自己被人给拍死的命运。 “林氏姐弟。” 这姐弟俩想证实叶风就是杀人真凶,那么,后续就一定还有钉死叶风的阴谋。 叶风这么提醒戚钧,就是想和戚钧一起使个反间计。 “联手啊?动不了林思建,可以先拔其的羽毛。大不了打草惊蛇,让林思建先憋不住跳出来。我没想坑你。” 戚钧额角青筋跳了又跳,松了手。 他没得选,只能接受自己又要多对付个林思建的事实。 看着叶风那张玉面狐狸脸,听着对方的计划,戚钧忽然有种感慨:难怪张简会认其做女婿,这小子的脑子果然了得。 从街头案发起,到现在,也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这小子不但破了自己的要胁,还反手拉自己下水,并在此期间一边破敌手的阴谋,一边设好计策反攻。人才啊。 其实戚钧并不知道,叶风敢做出这一系列应对,最大的底气来源就在于张望之对每个朝廷官员详细的分析。 就凭那页关于戚钧的记录上,崇尚忠义这四个字,叶风就相信其是个好人。 好人就能好好商量了。 “你不需要掌握多少实际的证据。管水茂和管鲁新并没有离开京城,只要有他俩其中一人的口供,你就能把案子报给陛下。” 剩下的话都不用叶风多说。 戚钧知道管鲁新是站四皇子的,那么陛下也就一定清楚。 最主要的,执律者需要证据,陛下那儿不需要。 稍加提点,让陛下自己去猜,效果会更好。后续怎么处理,自有陛下裁决。 说白了就是:有些案子别自己一头扎进去往死里查,不仅容易得罪人还可能不会讨陛下的喜。不如就掀个帘子让陛下走进去瞧啊,瞧到啥就是个啥。 戚钧站开了一步,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叶风。 “我现在相信你是三石县的叶风了。” 张望之被害案,锦衣卫有派人前去查察。 自然就有听说过小县丞大勇气的叶风,无论大案小情都喜欢破、也擅于破的叶风。当地百姓还以为其真的已死,伤心者有之、垂泪者有之,甚至,还有不少在县衙那片废墟上祭奠他。 戚钧其实想说的是:我相信林思建是谋害张望之的黑手之一了。 叶风诈死、装傻,张简帮瞒,林思建动用亲生儿女对这么个小官儿使连环杀招。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本来听到林氏姐弟指认叶风的时候,戚钧还疑惑来着。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指挥使,街头被杀女子的身份来历查到了。” 戚钧看了叶风一眼,叶风立懂。 坐去屋子正中的那把椅子,佝缩着一些身子,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承受着被讯问的痛苦一般。 而脑子里想的则是:林思建帮忙找来了叶风的杀人根由。 果然,来人将两张纸呈递给戚钧后,戚钧的豹眼中就闪过了一抹兴味之色。 他摆手让人下去,再甩了甩手里的纸张,嘲讽着道:“三石县兴民村的沈芳芳。其父母说他们来京城是寻儿子的。” 戚钧都能把沈芳芳死前的活动轨迹给补齐了。 一家人来寻亲,沈芳芳被调戏,抬眼看到叶风,如见亲人,跑过去想求救,结果却被杀了。事后有人就告诉了沈家父母,说凶手正是叶风。可想而知老两口对叶风会有多大的恨意。无论这个叶风是真是假,他俩都会当堂一口咬死其就是三石叶风。 这又不得不说是林思建的高明之处了。 万全之计啊。还是想以此来试探张简有没有动作吧?或者是逼张简动作,就像现在叶风要逼林思建动作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精彩。” 戚钧忍不住为这场大戏拍起了掌心。 他都在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能不能做到像叶风这样?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莫说是十八岁,就是现在二十四岁,他就算有叶风这聪明的脑子,也没有叶风这么快的反应和反击能力。 叶风坐起身,有些无奈地看向戚钧。“王八池子里的藕,你也是这场好戏里的一份子。” 瞎看什么热闹呢? 戚钧:“……” 抬脚踹向叶风,在其蹦起来之后,将椅子踹翻,面上带着怒意,一把抓住叶风的胳膊,将人给带了出去。 “找间空屋关起来!” 这锦衣卫大营内,最多的就是空院空屋。因为他们办理的都是涉及官员的案子。 有卫士接手带走叶风,戚钧自己则招呼了一队卫士,骑上马,直奔林府而去。 其实如果不是叶风一来就说出和林思建之间的牵扯,戚钧是根本不会相信叶风的。死者亲眷的证言证实叶风身份乃属假冒,仅此一条,叶风已在劫难逃。 就算是现在,戚钧也还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他相信叶风是三石叶风,就因为相信这一点,叶风的杀人根由就确实成立。而沈芳芳尸体上起出来的细针,属于一种机关设置。对于叶风这样不会武的人来说正好能够使用。 三石叶风也能拉他戚钧下水以图自保。这同样是一个万全之策。所以戚钧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叶风真的只是想从沈芳芳案件中脱身而拉拢自己的话,那林思建是不是杀害张望之的真凶就还两说着。 哼,都以为他戚钧还是个毛头急躁不长脑子的人呢? 及至林府大门外,戚钧没有像两厂的人一般直闯,而是让门口的护院进去通传。 “请贵府林忠少爷和林英小姐到锦衣卫协助办案。” ------------ 第三十四章:将计就计 说得很客气。 锦衣卫创立之初,其实名声相当不错。 不过后来随着帝王的更迭,加上指挥使的更新换代,更是随着权势的增大,风格就愈发简单粗暴,直至被世人无比畏惧和唾弃,就成了上一任帝王培养东厂人手的“训练营。” 戚钧想要锦衣卫脱离东厂,首先就得挽回锦衣卫在朝野之间那臭不可闻的坏名声。 指挥使亲自来提人,林忠和林英很快就乘着林府的马车出来,带着一队护院。 林思建没有出来迎接。戚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直接拨马转向,带队返回卫所。 面对气势彪悍的红鱼锦衣卫们,下了马车后,林忠的腿有点儿打颤,林英倒是满不在乎的一手抓稳弟弟,一边就冲戚钧喊话。 “我们做完人证就要回去。这大半夜的,你们还当真是讨厌得很,如此无所顾忌。” 两厂加锦衣卫,拿人的风格很统一,就是不会管时间早晚,且绝对不容拒绝。 其实林英还有些庆幸是锦衣卫来找人,换了是那两厂,她得身着中衣就会从被窝里被掀出来带走,以后嫁人都别想了。 这也是她的父亲考虑到两厂和锦衣卫行事风格,让沈芳芳死于锦衣卫管辖范围之内的原因。 她父亲还猜到了锦衣卫会连夜上门,所以林英和弟弟林忠其实都是和衣而卧。 不过没穿多厚。 听其吵嚷,戚钧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位大小姐一个,摆摆手就道:“林忠单独一间,林英关去叶风那间。” 林英:“……” 她严重怀疑自己因为困倦导致听力出现问题。 她一甩手里的马鞭,大眼瞪向戚钧:“本小姐尚未出阁,深更半夜,你居然将本小姐与一年轻男子单独关押?不是,你凭什么关押我们姐弟?我们只是人证,不是人犯!” 卫士们对于自家指挥使大人的这个命令也有些不解。 心头齐齐疑惑:听闻张简的女婿可是好色得很,初见其女时就动手动脚,逼得张简不得不下嫁了女儿。 这……这要把美貌的林英与之关去一处…… 出了什么事可咋整? 那叶风已经是杀人嫌犯,在死之前想着风流快活一把可怎么办?林尚书会发飙的吧? 林府护院则是齐齐傻眼。 冲上去保护吧?一动武,就是造反的大罪。 不上去吗?这这这…… 戚钧扫他们一眼,再冲着自己人板起脸道:“没听到本使的话吗?林英是人证,不见见人犯怎么证?带走!” 卫士们:“……” 很想说一句:有这么见的吗?还用一直单独见的吗? 可头儿已经板脸生气了,算了,真出事也不用他们扛。 上前抓人。 林英不愿意,抬手挥鞭,反抗。“本姑娘是尚书府嫡女,你们故意如此作贱我,看我父怎生与你们不依,放我走!” 鞭子挥得是虎虎生风,俏脸是气得烛下通红。 但面对彪悍强势的锦衣卫,屁用没有。 林忠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姐被点住穴位要带走,吓得都快哭出来。想扯姐姐的袖子,又不敢动。被卫士一推,只能抹着眼泪和姐姐分开了。 林府护院们则连卫所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见状只得安排一人回府报讯,其余人就缩在卫所外墙的角落里,等消息。 两厂厂公的下属称千户、百户、档头,锦衣卫的就称总旗、掌旗和小旗。 锦衣卫左总旗毛元威,感觉实在有点儿看不过眼,凑到戚钧面前就想出言好生劝劝。 他知道自家头儿的脾气火暴,但感觉其今晚的火气格外的大,大到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头儿吩咐道:“去请秦厂公来监证。” 卫所里的空院空屋,是暂时羁押涉案官员用的,但它还有个用处,就是可以隔洞观审、观证。 就是关人屋子的某面墙壁高处有洞,还是能观察到不同角度的洞。隔墙屋子靠着墙壁处,有搭建一处高台,旁观者们可以登上高台,通过不同的孔洞,偷听或者偷窥被羁押人犯的言行。 审讯人犯的时候,通常就会被用到。这就叫监证。 当然了,允不允许监证的存在,在卫所,还是得戚钧说了算。 毛元威懂了。这是戚钧要连夜审人犯的意思。那林英和叶风关在一处,就在情理之中。 他拱手领命就要走,又听头儿补了一句:“把沈芳芳的家人一并带来。” 毛元威遂分兵两路,一路去带人,他自己则亲自去请秦浩贤。 虽然……但是……其实……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请秦浩贤。 北镇抚司有独立办案的权力,对案件的查察结果,可直接对陛下呈报,无须再经过秦浩贤之手。毛元威就猜测:这案子可能牵扯很大。 赶紧打马加速,去“吵醒”沉睡中的秦厂公。 随着夜色的加深,元月的寒风依旧冷冽,吹得气死风灯笼内的烛火都仿佛奄奄一息。静寂的街道上,只闻急促马蹄声响。有的人被惊扰了好梦,竖耳倾听几息,叹口气,蒙头继续睡。 这几年间,完全不被惊扰的夜晚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才有的事了。倾听,只是生怕那马蹄声停在自家门前。若不是,方可再次如同龟鸟般睡去。梦里,什么都有。 林思建则在府中淡定无匹。 他一直就没有睡。坐在燃着通红银炭的火盆附近,捧着盏茶,悠悠儿品茗。 对于林忠和林英会遭遇到什么,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相信以自己吏部尚书、德妃生父、四皇子外祖父的身份,他的嫡子嫡女不管走到哪儿都没人敢刁难。 这也是他在此计划中不惜动用嫡子女的原因之一。 只要姐弟俩证实亲眼看见叶风从袖中发射机关,只要叶风被羁押期间“有人”从他身上搜到了机关,只要沈芳芳父母一口咬定那就是三石叶风。那杀人根由成立、罪证确凿之下,叶风就不得不全盘招认。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比之两厂的也差不太多。就没哪个嫌疑人犯能站着进去、走着出来。 只要叶风承认其就是三石叶风,不管是怎么承认的,只要有大人物亲耳听见…… 剩下的话也不必叶风再说,林思建的人就能及时中止叶风说出张望之的事情。 至于怎么个中止法?呵呵。 接下来,林思建就可以先告张简循私枉法、擅改身份私命朝廷官员的罪状。第二步安排“人证”说亲眼看见叶风杀害了张望之;第三步,会查到张简在银号里存了一笔百万两的巨款。 西北、东北、西南的战事正胶着,陛下可正缺银子呢。张府就不用再存在了。 林思建可不会私下暗审叶风,那样审出来的半点儿屁用没有。 他就是要锦衣卫插手,同时,他也提前找过秦浩贤,请对方“及时”监证。只要戚钧开审,北镇抚司里就会有人去通知秦浩贤。 计划全都盘算得好好的,只有一点稍稍出乎了林思建的意外。 此前,他在用晚膳时,收到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叶风知道管汾案。 管汾案哪…… 这个叶风还真是讨厌得很,居然会把陈年旧案都给翻了出来。 ------------ 第三十五章:将计就计(二) 不过不要紧,幸好他林思建没有干等着叶风露出马脚,而是提前设出了计谋。叶风无论会不会告诉戚钧管汾案的结果,都不重要了。那案子,无证无据。 其实也是管汾那老头儿太讨厌了。嫡长子都站到了四皇子这边,那老头儿自己不站也便罢了,还要逼着管鲁新去自首。 简直可笑,有为了这种事去自首的吗? 管鲁新不去,管汾就要去陛下面前揭发其为四皇子打造机关一事。 林思建就不得不用上自己准备了一年多的“幸鸟”,同时又让管鲁新想出个新奇物什引管汾去研制。就这样,傻了吧叽的管汾上了路。 倒是让林思建挺心疼自己那对鸟儿的,早知道锦衣卫的仵作验不出毒性,就干脆弄点儿蛇毒之类的把管汾毒死算了。 还是太谨慎了啊。林思建口中小声喃喃。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太过谨慎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管汾案就是个明例,不但白瞎了那对鸟儿,还害得戚钧再次得到了陛下的赏识。 因为这个,秦浩贤自管汾案后,就和林思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要不是林思建手头握有秦浩贤的把柄,只怕秦浩贤都敢反咬一口。 林思建就思考起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重新拉拢秦浩贤。 忽听院门被敲响。 他等着听汇报。 心中猜测着叶风是不是招认了。 却听到戚钧将林英和叶风关去了一处的消息。 林思建不在意地让通传之人下去了。 关在一屋是为审讯做准备,秦浩贤会很快赶去监证,无甚大碍。 再者说了,林英是他林府的嫡女,名声那些个,根本影响不到自己用其联姻。 …… 静夜中,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缩在被窝里还没有陷入梦境的人,将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马背上,白白胖胖的秦浩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好讨厌这么晚还要出门,都让这如刀寒风吹皱自己白嫩的肌肤了。还有这骑马,更是讨厌。自己那么大的肚子,在马背上颠得直想翻江倒海。 可林思建花重金“请”他务必要走这一趟,还得速度快些,秦浩贤就不好再乘坐马车晃过去了。 其实秦浩贤根本也没站队四皇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好过四皇子那个肤浅浪荡之辈。他收林思建的脸,给四皇子好脸,就为了让世人以为他是站四皇子的。这叫吸引目光、转移视线。 为此,就故意露了个把柄让林思建握着。 只是林思建越来越嚣张无忌,麻烦也越找越多,都快把他秦浩贤当成林家的看门狗使唤了。秦浩贤要不是为着以后的长远大计,早把林思建按死在尘尘灰灰里。 想到自己真实助的那位登基之后,锦衣卫和西厂都会彻底消失,只有自己东厂一家独大,秦浩贤耐住了性子。 成大事者,不计小节。 他夹了夹马腹,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殊不知马儿驮着这么个大肥子,都恨不能尥蹶子了。 及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卫所门前,马儿就四腿一软,再一个侧倒,口鼻中喷出白气来。 可惜,没摔到这大肥子。 一觉胯下马匹有异,秦浩贤就甩蹬跃马,肥硕的身躯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过半空,飘飘然落在两扇大门之内。 本是极潇洒好看的,可惜,因为秦浩贤太肥,守门的卫士就只觉一个圆滚滚的气球滚了过来。 还生怕被砸着,脚下皆往后退开两步。 秦浩贤眼神流转,轻“哼”一声,翘起兰花指,捻着一块丝帕朝他们一甩,再轻掩鼻间,仿佛卫所内臭不可闻一般,刚要发作,就见戚钧迎了过来。 戚钧抱拳见礼:“有劳厂公大人。” 秦浩贤微侧脸,微侧眼,上下“溜”了戚钧一眼,丝帕掩掩唇角,再一摆尾三指。 “带路吧。” 声音仿佛娇弱无力,但了解他的戚钧清楚,这是秦浩贤心情不好的表现。 其越是想杀人的时候,声音就越娇、越轻,媚态也越足。 反之亦然。其心情越不好,越想杀人泄愤。 戚钧不愿让秦浩贤看到自己眼中的微讽,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在侧前带路。 进入关押叶风和林英的院落,至隔壁高台之上。秦浩贤看着高台上早已摆好的垫锦太师椅,以及小桌上的茶水点心和瓜果,感觉受到了不一般的重视,心里的睡气儿才消散去一半。 监证,不是非得时时盯着,也可以坐在高台上听着就行。 秦浩贤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翘起指头端起茶盏。 嗯……刚沏好的,还是雨前龙井,不错。 他轻口小泯着,耳朵则听起了人犯屋里的动静儿。 话说叶风见到林英的时候,眼珠就开始骨碌碌的转。 屋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还有茶壶,还有炭盆。可见当官是有多好?最起码,蹲的牢房都和非官人士的待遇天差地别。这儿,比之叶风在三石县时的值宿单间都还要好。不知道多少百姓,连这样的屋子都住不起。 瞧瞧,烧得还是银丝炭呢。这是怕黑炭把嫌犯给熏死了吗?啧。 叶风就煮茶喝。嗯,这茶叶都比他的还要好。 他知道这不是戚钧特意的关照,因为这茶叶盒上的灰,都表示其在这屋里呆了至少有七、八日没被人碰过了。 林英被推进来。 推人的卫士一脸古怪着对叶风道:“怕你打不过她,只给她解了哑穴。” 这人是这么理解的:如果自家头儿是想让叶风临死前快活一把的话,那自己怎么着就得配合一下。 叶风:“……嗳你这任我为所欲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还在守孝呢。” 感觉戚钧是被自己算计了气不过,故意来这么一出的。 好……猥琐! 那卫士笑得更猥琐,冲他挑挑眉毛后,出屋、落钥…… 听着那锁棍的“咔嗒”声,叶风无语地捧着茶盏,转了个向,仿佛受不得诱惑般背对着林英。 没人注意到他帽子上的“黑白边儿”。 叶风扶扶帽子,顺顺蜜獾兄的毛,心下安定。 而叶风和卫士之间的猥琐言语加举动,气得被点住定身穴的林英,高耸的“馒头”剧烈起伏,几乎就要撑破骑装呼啸而出似的。 不过一想到父亲的嘱咐,林英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带着几分柔弱,眼里挤出泪水,出声道:“你……你别乱来。” ------------ 第三十六章:将计就计(三) 叶风无语,还颇觉刺耳。 他很想两耳一堵,然后就去床上睡觉。 可想想京城叶风的好色,再听着隔壁屋里有人几乎无声移动…… 卫士们的武功都比较高明,来回走动几乎不会发出声响,连脚印都会留着较浅。只有听力异于常人的蜜獾,能隔着墙壁都听得出他们来回的走动声。还有重物落在高处的声音。 屋里只有一豆昏暗的烛火,被炭盆里的炭火比得跟不存在似的。叶风让蜜獾兄的视线扫过那面墙壁的高处,就见到几个高低错落的、圆形的孔洞。 不大,颜色还和墙体为一色,不是它视力好的话,仅凭这炭火,根本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隔壁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叶风心中冷“哼”。 一切都在计划中。 他转过身,放下茶盏,站起来,微躬腰,搓起了两只手掌,朝着林英慢慢儿靠近。 “本来我没想乱来的。但是你……长得这么青葱英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放心,我还有孝在身,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着,凑到林英身前,抬手摸去对方脸上。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好娇嫩的脸蛋儿。” 边摸,脑袋就边伸过去,似乎要啃对方一口似的。 两个脑袋交错,叶风眼神异常冷静,耳中听到隔壁发出的轻微憋笑声。 林英也不知道是羞是气,眼泪真的掉下来,口中却像是发出邀请娇声:“你……你滚开,别碰我……” 叶风收回脑袋,眼神一寸寸地“巡视”对方的身体。 心里却在骂人。 这林英摆明了就是诱自己上勾的饵。 且不说孝期胡来是祸延子孙的大罪,就单说嫌犯强侵了人证,那自己想不死也得去死一死了。 林思建你他奶奶的还真是舍得! 不,都不用叶风强侵林英,只要他不敢对林英不轨,就说明他好色之名是假的,也可以去死上一死了。 既如此…… 叶风抬手,抓住林英袄裙的衣领,用力往两边撕扯了开来。 这数冷寒天的,穿得这么单薄,要说不是故意来勾搭他叶风的,鬼都不信。 叶风心里气得咬牙,手上动作不停,撕完袄裙撕中衣,撕完中衣撕中裤。 他不知道怎么脱女孩子的衣物,那就假装十分猴急地乱撕一气儿就好。撕不动的地方,就上牙咬。 很快,林英全身上下就只剩了脚上的一双鹿皮短靴。 林英冻得鸡皮疙瘩纷纷站立,让白晳如雪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更显诱人心魄。 不得不说,林英的身材是极好的,皮肤也是柔嫩可弹,双腿修长玉立。 而她此时的表情,羞愤欲死,眼神无力,欲拒还迎。 嘴里骂着:“畜生,你不得好死。你强侵了沈芳芳还不够,还要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叶风心内冷“嗤”。 这丫头明明抗拒的要死,却因为其父亲的命令而不得不“卖力”勾引。 装得可不像啊。还强侵沈芳芳? 沈芳芳,叶风认识,不仅认识她一人,还认识她全家。其家的确就在兴民村。 沈芳芳是个年轻的寡妇。沈家父母膝下只有一个病病歪歪的儿子,沈芳芳嫁进门不到一年,那人就病死了去。此后,为了生计,沈芳芳就在县里接起了活儿。 叶风没有看不起沈芳芳。他的理解就是: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很多时候,他还会拉上其他男子陪同着去给沈家帮忙。 别想歪,是正经帮忙。 可他没想到对方为了大赚一笔反咬了他一口。只怕是沈芳芳临死都还没料到有命挣没命花吧?不,有命花,沈家父母。 这时,叶风听到隔壁传来了更轻的两道脚步、和呼吸声。其中一道他记得:是戚钧。另外一道……脚步声更轻,呼吸声更稳。显然是比戚钧武功更好的人。 重头戏要开始了。 叶风弓起拇指和中指,对向林英的胸前,笑眯眯地问她:“你除了想陷害我,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三石叶风?” 林英朝着他就“啐”。 “本姑娘用自己处子之身陷害你个色胚恶鬼?你也配!” 叶风偏头躲开,手中毫不客气就是个“弹指崩”。 下手很重,疼得林英“啊”地尖叫。 又开始乱骂。 眼神中有痛苦、有惊惧、有畏怯、有羞耻,就是没有躲闪。 和叫声中一样,还是没有停止某种“渴望。” 叶风都感觉自己太邪恶了。 可面前的人是谁?是小小年纪就时时想要他叶风命的人! 他叶风的仁慈是冲着好人去的,不是冲着恶魔胡乱施舍的。 不过,他也不想再表演了。 耳中听到的那道更稳的呼吸声已经乱了节奏,显然,真正的大恶魔已被自己的行为给刺激到。 转身,叶风去到炭盆边,拎起火钳放在炭火内,一边烧,一边就侧身朝着林英笑。 邪魅放肆地笑。 “你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想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我就是三石叶风。” 隔壁那道乱了节奏的呼吸声中断。 林英的骂声戛然而止。 眼神中充斥着狂喜和急切。“你是不是和张简联手杀害了其父张望之?” 叶风勾唇轻笑一声。 “你家赵嬷嬷是岭南人?” “不是,刘嬷嬷才……” 林英脱口而出后瞬间警觉,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 隔壁某人的鼻间轻喷出了一口气。 隔壁屋角处,有两道比戚钧脚步稍重些的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叶风翻动着火钳,口中闲适着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会对三石叶风感兴趣。我岳丈非要我模仿那个叶风,为此还不惜把我的眼角弄破。你看。” 他撩开额角的留发,露出眼角一块指甲盖大小、明显新鲜的疤痕。 “很疼的。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叶风是不是调戏完你后跑了?” 说着,又自言自语般的摇头。“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杀了张望之?真能异想天开。再说了,是不是的关你爹什么事?” 耳听听到隔壁某人的呼吸声再次出现中断。 林英也有点儿傻眼。她是奉命来套叶风的话,但这其中有什么关窍她是一概不知的。 叶风见到林英这表情,“嗤”了一声,提起烧红的火钳,一步步朝着她过去。 手里晃动着,口中威胁着。 “我乡下一小子,忽然被我岳丈找了来让我假冒什么三石叶风,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说。在孝期嫁女儿给我,让我看得见吃不着。” ------------ 第三十七章:破计反杀 听到林英恐惧地睁圆了眼尖叫,这次是真的绝望的尖叫,叶风扭曲着表情,显得阴狠又毒辣。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火钳靠近她的胸前,让其能感觉到那灼热的高温,一边再问:“告诉我,你们姐弟俩为什么要陷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陷害你,你,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走开啊你……” 林英被骇得花容失色,语无伦次。 还想否认之际,就见那通红的火钳又离自己更近了一分,林英彻底崩溃了。 明明在家中时,父亲说的是:只要她能让计划成功,就会把她嫁给四皇子。 她才忍了巨大的羞耻心愿意为父亲为家族牺牲的。 可谁能告诉她,除了冒着失身的危险,为什么还要被毁身啊? 父亲保证过她不会受到伤害的,可……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我不知道,我是听我……”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叶风“恰好”弯腰低头,拍去靴面上的灰,再转身往炭盆那走开两步。 “火钳不够烫了。”他说着,然后回头就看到林英圆睁了双眼,呆滞了表情。 他继续回到炭盆边,还在嘀咕:“你是听你的什么人说的?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陷害我?” 其实,张简已经做好了会和林思建对上的准备。因为就算他乌龟王八想息事宁人,林思建也必定会要斩草除根。 张简才没有请求酌情夺期。他暂时退出朝堂,将自己变得无懈可击,再收拢力量准备还击。 叶风的身份始终会是被林思建给攻击的点。 他和张简商量过要在短时间内把假叶风变成真叶风。 为此,叶风的眼角又遭了一次罪,小凹痕变得更深、更大了一点儿。 现在,有了隔壁那个秦浩贤的监证,就可以证实假叶风在努力模仿真叶风。 终于可以做回自己,叶风的心里松了半口气。 ……这操蛋的人生。 他恨恨地把火钳丢进炭盆内,转身恶狠狠问向林英:“老子都被关在这里了,什么都不怕,你要再不说,老子就……咦?” 他睁大眼,看着林英嘴边渗出的血绩,皱眉。 做为一名“断案高手”,不能长时间发现不了林英的死亡。现在才发现,时机刚刚好。 叶风刚要上前仔细查看,房门被人打开。 进来一名卫士,手中大布兜头罩住林英,扛上就走。 后面跟进一个卫士,将两位中年人给推了进来。 叶风一脸谨慎,看看扛人的,再看看那两人,脚下后退半步。“你们是谁?”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 被自己“审问”的人突然死了,有猜到是被人暗中作了手脚,所以不追问,还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冤枉成是杀人真凶,毕竟这屋里就他和林英两人。 所以见到两个陌生人,就会起疑这二人是不是要作为人证被推进来的。 其实,叶风已认出这二位就是沈芳芳的公婆。 沈芳芳原叫王芳芳,相公死后改为随婆家姓氏,就是作为女儿存在。 沈母一见叶风,立时愤恨扑了满脸。冲过来就要扑打叶风。 “你个畜生,你在三石县当官时还人模狗样,谁知道我女儿来求您帮忙,你居然祸害她还杀了她,你赔我女儿命来!” 叶风没有闪躲,而是让火钳真正起到了作用。 他抄起火钳就对着沈母,满脸警惕加疑惑。 “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 后面质疑之类的话没有说。 作为一个断案人员,此时怎么着都应该会把林英的陷害和这婆子的陷害之词联系起来了,所以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去问些废话。 “疯婆子?你居然说我是疯婆子?叶风,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我是沈芳芳的婆母!”沈母被火钳给骇退,口中却兀自不休。 “呵,”叶风勾唇冷笑,“一会是你的女儿,一会你又是她的婆母。你们想陷害人也别只管把本官当猪脑。” 沈母被怼住,张口结舌。 婆家待媳妇儿再好,也只能说把对方当闺女,却不能对外直接就宣称是自己的女儿。 但她是为了能让沈芳芳更好地挣银回家,就骗对方说已将其的户籍改为自家的女儿。这是怕沈芳芳丢下他们老两口跑了。 可叶风明明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沈母见叶风不承认,担心惹带他们来的贵人不高兴,就道明自己是婆母的身份想提醒叶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语塞。 叶风心头火起,面上也是强烈愤怒,他手持火钳就冲向沈母的脸。 “本官堂堂六品,居然被你个不知哪来的坏婆子构陷。说!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沈母吓得尖叫躲避,躲去满脸愁苦,闷声不吭的沈父后面。 沈父看着面容凶狠又愤怒的叶风,眼中掠过浓浓的愧疚。嘴唇哆嗦着,眼眶泛起微红,想说什么。终还是长叹一声,“噗通”跪下,只管叩头不语。 沈母气结,使劲拍打沈父的脑袋和后背,恶言恶语。 “你个老不死的,花银子的时候你大方得很,现在要挣银子了你往后缩。咱们有什么对不起叶大人的?他当官儿有钱,咋不给咱家几两?就只会为咱家挑水担柴显摆他的好,他那叫好吗?呸,假惺惺!” 骂着又去揪沈父的耳朵。 “你看清楚,这就是叶大人,你快说,说了咱们就有银子了!” 叶风就知道这婆子贪婪又怕死,也清楚这婆子是以为说出来,就不会受到自己的“严刑”了。 不过没关系,这样就可以。 叶风收回火钳,偏头冲着屋外喊:“听清楚了吗?!这两个你们要怎么办?也杀了灭口吗?” 灭个屁! 隔壁窥台上秦浩贤,板着张白里透青的胖脸,甩了甩手中的丝帕,瞥了戚钧一眼,起身就要走。 心里恼恨林思建办事不靠谱。安排个林英都没能扛住反审讯。还让自己来监证。 监什么证?证明此叶风不是彼叶风,证明叶风有多无辜吗? 林英的死,都没法推给叶风。 因为自己和戚钧、还有北镇抚司的千户毛元威,都有见到叶风根本没有靠近林英,且还是背对着林英的。 非要栽赃?那想把机关匣子偷偷塞到叶风身上的人,显然见机不成,只能射杀林英,然后不知去向了。 林英白死,叶风彻底被证明无辜。 秦浩贤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笑话一般,气得他手捂胸口,抖着肥肉抬脚,想着早晚有一日将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戚钧微低头,在侧旁恭送,顺便请示道:“那沈家父母以及林忠要如何处理?” ------------ 第三十八章:恢复、事成 嫌犯叶风已证明不是凶手,那沈芳芳的案子你知我知他知和杀死林英的凶手为同一个人,这查还是不查了? 秦浩贤兰花指翘翘,丝帕甩甩,“哼”声道:“你戚大指挥使几时听过咂家的话了?” 哦,你戚钧平日里想干嘛就干嘛,不把我这个顶头上司放眼里。一遇到这种烫手山芋了,才想着请求我了?我不管! 戚钧懂秦浩贤的意思。但面儿上必须装不懂。 他拱手躬身,继续请求:“厂公大人,林尚书的女儿死在您的眼皮子跟前……这事儿太大,下官实是做不得主。” 上司是用来干嘛的?作用很多,其中有一条很重要:背锅。 秦浩贤很想吼一声:查! 可他明知道查到最后还是会奔着林思建去。万一真查出来,还得是他自己兜底。 可要不查?这么多人看着的呢,不查的话也说不出口。 遂打“哈哈”,错开话题道:“行啦,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说完就麻溜儿走人。 戚钧豹眼闪闪,就着秦浩贤的背影对着毛元威大声吩咐道:“沈家父母做伪证,入狱十年。林忠做伪证,念其姐已死,又念其父身份,放回家去。把叶大人好生请出来。” 这就是给案子定性了。 你们给我找事,我把事消了,大家太太平平,以后不管是沈芳芳还是林英的死,谁都别再掀,也别再拉拽叶风。 秦浩贤知道戚钧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意思就是林思建那边由他秦浩贤去摆平。 气得秦浩贤丝帕拧几拧。 可事情还真就得这么办。 上马之际,他侧脸阴阴地瞥了戚钧一眼。 戚钧假装没看到。 “恭送厂公。” 送到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戚钧才回头去找叶风。 而沈母在知道自己非但没拿到银子,还要入狱十年的时候,吓得尿了裤裆,平日里的泼辣劲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父倒是很平静,只冲沈母难得硬气了一回。 “忘恩负义的下场,你活该。” 沈父一直就不同意这么做,可沈母和沈芳芳就是掉进了钱眼里。 这下好了吧?十年牢狱?死里吧。 沈母嚎啕大哭着被拖走,沈父却被叶风给留下了。 “你回家去吧,我知道你是被迫的。” 被外人逼迫是逼迫,被自家人逼迫也是逼迫。叶风愿意放老实人一马。 沈父双膝跪地,老眼含泪,叩头却道:“您与我们素不相识,却还要为老汉我求情,您是个好人。不过多谢您的好意了,老汉愿意陪黑了心肝的老婆子一块儿去死。” 好不好的都是妻。夫妻一起几十年了,无儿无女的,就也一起上路吧,老妻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有责任。他们对不起叶大人,该受惩罚。这最后的话,希望能帮到叶大人。 叶风很想把人双手扶起,但他已经犯了一个仁慈的错误,得到个好人的评价,再不能做多余的事情。 现今,朝廷已没有清官生存的土壤,叶风要做一个为民为律的好官,但在尚未发芽之际,不能先得个好人的称号。 便侧开两步,摇头道:“罢了,铁树开花,本官难得发次善心,你却还不领情。”说着出屋。 听到身后终于传来沈父的呜咽梗痛声。 叶风心里叹气。 …… 且不说气哼哼的秦浩贤想着以后如何远离愚蠢的林思建,单说林思建自己。 他在看到林英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可他真的怎么都没有料到叶风会如此大胆。 居然就在锦衣卫和秦浩贤的眼皮子底下,用女子最害怕的招数,逼得林英不得不被灭了口。 女子,果然容易坏事情。 林思建恨得牙根都在发痒。 不过转瞬又一想,林英也不算白死,至少套出了张简有找人刻意模仿叶风。 目的会是什么呢? 很明显:张简在用这招试探自己。 那么,反过来,张简就没有确定杀张望之的是他林思建。这个叶风,果然不是三石叶风。 此次一连串的计划,为的就是结果。林思建暂时不着急了。 至于女儿?他多的是。 林忠已经被锦衣卫安然送回,林思建安抚了下其情绪后,就再安排人除掉拿机关匣子的人。 刘嬷嬷?他不担心。那个人早已变成了花肥。他林思建做事,还是非常谨慎的。 而戚钧,在见到叶风之前,先就看到了两具卫士的尸体。 一个是藏在叶风所在屋子后窗户下面的,身上有搜到机关匣子。这种匣子制作比较粗糙,一次只能发射一枚暗针。不过也属仅见了。另一个就是想偷偷去杀刘嬷嬷灭口的人。 可惜,虽然戚钧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让这两人咬碎毒牙自尽成功。 等于这一晚上,除了帮叶风证明清白、死了个没用的林英、毙了这两个内鬼之外,对于林思建的把柄和管汾的案子,还是一无所获。 戚钧看着笑眯眯朝自己走来的叶风,臭脾气地就吼道:“笑个屁啊?!你丫倒是没事儿了,老子白忙活这一宿!” 不,不仅是白忙活,还栽进了叶风的一个大坑。 更气了! 不想再看到这厮那张狐狸脸,戚钧摸出块身份令牌,劈手就照着那脸就砸了过去。 “明日来应卯。” 叶风不会武,但听声音发现戚钧的动作虽然凶狠,实则没有用力,才停止想提前躲避的动作。 抬手接过令牌一看:北镇抚司理刑掌旗。正四品。 顿时摆出个大写的无语表情。 还想给扔回去。就迎接到戚钧正瞪着自己的豹眼。 其大有一副:你敢拒绝老子就敢关你十天半月的架势。 叶风露出无奈的苦笑,一脸仿佛生无可恋般将令牌收起。 见戚钧满意的那一脸络腮胡子都在抖,叶风就道:“一地的鸵鸟,你放我个小鸡仔进来,想整死我是吗?” 锦衣卫是什么?扫地的都能一个打禁军十个。 他叶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文弱小书生一个,还一进来就是个官儿, 且不说别人愿不愿意听他的话,单就他能不能立足都是个大问题。 叶风一脸怀疑这是戚钧对自己的报复。 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 第三十九章:二爷 因为跳进锦衣卫才是叶风反击之后想要的结果。 戚钧操手环胸,豹眼斜撇。 “见好就收吧你,也不怕我改了主意。” 他还忙着呢。 叶风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抬脚往外走,扔下句:“小鱼被逼上岸长了腿,回见了您嘞。” 戚钧磨牙,就觉这小子欠揍得很。 可想想对方的表现,今后对自己还有用,便忍了。 再一想到对方上衙后受到刁难怎么来求自己,嗯……心情立时好了那么一丢丢。 丢了的场子,总找得回来。 看看天色,戚钧遂骑马坠蹬,往皇城过去。 早朝要开始了,他得赶在早朝前向陛下禀报管汾的案子。顺便再跟吏部打声招呼说叶风被调到锦衣卫的事情。 黎明前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撕破着夜的静寂,也在宣告着新的一日即将到来。 苦逼的叶风远远看到戚钧骑马往那边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腿,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该学学骑马。 别的且不论,单说从他叶府到北镇抚司卫所的距离,如果光靠走的,一日哪怕就一个来回,别的事儿他也不用做了。 话说他的马车呢? 霍刚就回去找张简报个信而已,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是不知道自己被戚钧给带到卫所了吗? 正这么想着呢,耳中就听到了自家马车那熟悉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 霍刚一见到人就来了句:“要学骑马。” 老张大人坐马车那是年迈,叶风年纪轻轻还是个男子,总坐马车算怎么回事儿? 最主要的是霍刚要赶马车就很不方便跟着。 说起来,北镇抚司其实是最难混进去的地方,比皇宫还要难进。霍刚想要偷偷摸摸地潜进去,很困难。 当然也不是说绝对进不去。 要不是张简不让他进,他其实是很想试一试的。 武者,遇强心喜,霍刚也不能免俗。 叶风爬上马车就打盹,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不搭理霍刚这戳肺窝子的话。 及至见到张简,才在净过脸后,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细细道出。 张简也等了一夜。 桌上的饭菜,反复热过也不记得几遍。 现在见叶风吃得狼狈,说得却细致,欣慰地缓和了表情。 “你做得很好。” 张简不吝夸赞。 这孩子的应变能力之强,的确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从接到霍刚汇报说叶风被东厂给带走,张简就意识到街头凶案是林思建的试探手笔。 管汾案,是他和叶风早就准备好的应对之策。 西厂和锦衣卫会去抢人就在他俩的预料之中。 只是张简没想到林思建居然安排的是三石县来人,更没想到叶风会顺势拉戚钧下水。 原本,他只以为叶风能借管汾案脱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不料叶风却借力打力反击得如此成功。 心中暗想:不知秦浩贤会被气成什么样子。那家伙本来就阴毒狠辣气量狭窄。 “秦浩贤会警告林思建不要再招惹我张府了。” 张简推导出这个结论。 叶风吃得腮帮鼓鼓,点头算是回应。 张简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分析道:“南镇抚司多为公孙少爷,成分反而相对简单。北镇抚司不同,内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还因个个都有武艺和一技之长傍身,相当自傲又自负,轻易不服人。 戚钧是沾了子承父业的光,不过就算这样,也是花了相当力气才让手下那帮人听调的。” 说着,看见叶风有点儿被噎住,张简眼神柔和了一些。 盛碗汤放去他面前,才再继续道:“你是我刻意安排模仿叶风的人,适当表现出本性仁慈没有问题。谁都不是生来就坏……” 说着,张简侧头看向窗帘上的绣纹,几息后,才正色认真对叶风交代。 “我本想让你进入朝堂后慢慢发展,不料你却自己纵跃跳上高枝。你不会武,如果实在收服不了属下,就不要强求。除了霍刚,我再另外安排人送进去帮你。” “不用。” 叶风唏哩胡噜把汤喝完,感觉没那么噎了,摇头道:“破案不是打架,有霍刚帮衬我就行。” 只要属下不是想造反把他给拍死,那能不能收服的都是后话。 锦衣卫可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张简帮忙安排的。 “岳父大人,咱们不能只被动挨打。林思建消停了,咱们的反击也该开始了。” 张简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给他们想要的?” 对待敌手,首先要知道对方想要的和害怕的。 给了,自己想要的就能得到,害怕的也能消除。 “嗯!” 叶风重重点头。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省,尤其是这种默契感,很是让人身心舒泰。 遂给计划起了个名字:“须怕计划”。 接下来,翁婿二人,就此计划商量起来。 直至一个时辰后,叶风才回去自己的宅院。 入目所见…… 门房钱老汉,开门后就躬身行礼:“二爷您回来了。” 时下男子婚前称少爷公子,婚后就成老爷,长辈们自动升级。但结婚都早,十几岁人就被称老爷好说不好听。便按各自府中排行,称几爷。 张简是张府二爷,他叶风就是叶府二爷。 俩二。 叶风:“……嗯。” 他叶府的宅院是张简送的,一应仆婢下人也是张简挑选并调教好的。有这种礼数是应该的,只是叶风自己没习惯而已。 话说他对整个叶府都还没习惯。 抬头看看影照壁,绕过去,走上宽宽的两边都是花树的正道,直接去到正屋。 想跟父母说一声就去睡觉。 耳边先闻一声声的“二爷您回来了、二爷早安”之类的,跨进正院,又听丫环向正屋内通传自己回来了的声音。 还有丫环打帘,叶风感觉不像是回家,而像是要去觐见什么大人物。 丫环矮小,叶风身高一米八,他偏头避过门帘进屋。 怔在门口。 屋中主位上摆着张楹榻,左右两边两排椅子,每张椅子中间夹着张小几。父母端坐楹榻之上,左右两边坐着家人。 张婉容则坐在母亲腿侧边的绣墩上,伺候母亲用茶。 叶风的脚往后退。 他想出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还是困糊涂了。 往日只要他回家,母亲就会最先迎上来,一边数落他不着家,一边给他拍灰,再吆喝他吃饭,还不忘了提醒他洗手洗脸。 现在这…… 自家的人被什么给附身了吗?要不要找什么回来驱驱邪? ------------ 第四十章:恢复身份 叶风刚退两步,脚后跟就被高高的门槛给挡住。 张婉容已放下茶盏迎过来,温温婉婉,规规矩矩,屈膝行礼:“相公您回来了。” 眉目间,稍见得色。只是含蓄不张扬。 叶风心下恍然。 对方这就是在表功,表“训练”他家人的功劳。 他想说:他家的人不必如此,但不学礼数确实不行。而且他若如此说了,肯定就会伤到张婉容的好心。 可这样的家、家人,属实陌生得紧,也令他自己浑身不自在。 上世就缺亲情的他,这世是想好好体会和感受的。 “婉容你辛苦了。” 叶风艰难说了一句,再朝着比自己更浑身别扭的父母过去,行礼道:“修远见过父亲、母亲。” 这就是请早安吧?是吧是吧? 父亲浑身僵硬,母亲倒是笑得亲切,两只脚明显有忍不住想下地过来揪他的冲动。 叶风只当没看见。 侧身,再依礼见过兄长和大嫂。 兄长叶雷想蹦起来却又强行抓住椅子控制身体。 大嫂那么个爽利的人儿,脸都感觉扭曲了。 叶风再扫眼小侄子,再转身看那边独坐一排的妹妹叶云。 呵! 走去妹妹那排空出来的第一张椅子边,一扯袍摆两侧,叶风大马金刀坐下。 开口即道:“远儿我已调任锦衣卫北镇抚司,任正四品理刑掌旗,今后在家的时日应该不能很多。有劳父母多多操持。” 既然学习礼仪已是必须的事情,他叶风就先做个表率。 叶云的小脸皱到一起,悄悄扯二哥的袖子。 “二哥~~~” 坐椅子只能坐小半个屁股,还得双膝并拢,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腿上。这把在村子里仿佛皮猴子一般的叶云给拘得想上树。 不,不是上树,是还不如扛把锄头去下地挖点儿啥。 叶风冲妹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同样的无奈。 见母亲眼中也和妹妹一般的“求救”之色黯然,叶风强自忍住心疼的情绪,站起身,拱手道:“父亲、母亲,远儿已用过早食,一夜未歇,这就回屋补眠去了。” 说着就要走。 眼角余光瞟见张婉容面上的得意之色,叶风心中忽然不耐。 一甩袖子就道:“这是家,不是囚笼。基本的礼数规矩懂就行了。在家还做出这许多腔调来,没得生分。” 说完也不管张婉容变了颜色的脸。 再对父母兄长道:“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你们也不懂欣赏,挖了种菜吧。果树留着,再多种些。鸡鸭那些也养点儿。哥你去搭鸡鸭棚,小妹你和大嫂带上人手去采买。娘您用过早饭了没?吃过就找婆子陪你打麻雀牌去。” 末了,再郑重说明道:“我们全家已可真正恢复身份,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叶母一听,顿时跳下楹榻,活动起老腰。 “哎哟,可憋死老娘了。” 叶父额头的褶皱也笑开,只关切地问:“恢复了?仇人那边?” 叶风重重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已解决了。” 心道:快了。 叶父看着儿子很有担当的样子,无言地拍了下他的胳膊,放心去做事。 叶雷则憨憨地乐,起身去招呼人拿家伙什儿。 叶云吐出一口长气,欢欢喜喜去拉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大嫂。 小侄子叶承俊,乳名小豆子,迈开两条小短腿就去扑祖母。 一时间,满屋的拘谨沉闷一扫而空,转眼变成欢乐放松的海洋。 张婉容张了张嘴,转过身,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真当她是吃饱了撑的啊? 这叶风,当真讨厌得紧。 讨厌的叶风已经回屋睡觉。 倒是叶母有些儿过意不去,见婉容难过,便想着给其道歉。 张婉容也没法跟婆母呕气,只得忍泪,去招呼人陪婆母耍牌。 内心委屈得不要不要的。遂又盘算起三年后和离之事。 至于叶风的假身份?其实他是小县丞还是小举人,对婉容来说也没差,她不关心。 …… 而皇宫御书房内。 不想早起却不得不准备着上早朝的老皇帝,正在听取戚钧的禀报。 “启禀陛下,微臣无能,追查到毒鸟的来源是出自林府之后,线索就已完全中断。” 戚钧说了管汾中的是什么毒、毒从中哪儿来的,到管鲁新,再到管水茂,直至说到林思建后就主动掐断。 后意自明。 老皇帝听了,闭上眼睛。 大殿内一时安如死寂。 戚钧仍单膝跪地,单掌撑地,垂头静呆。 其实他和秦浩贤、郑连泽一样,见帝王是不用这般行礼的,只需抱拳躬身即可。但戚钧的父亲教过他:忠君有时候也是非常需要表现出来。 他便学会了。 只要在陛下面前,他都毕恭毕敬,半丝儿无轻乎懈怠。 老皇帝对戚钧这种自始至终的恭敬态度很满意。 说白了,办事谁都可以,区别只在谁更忠心。 能让老皇帝相信的人实在不多,戚钧算一个。也因此,他相信从不对他说谎的戚钧禀报的这个查察结果。 “此案就此作罢吧。” 戚钧闻言,顿时在心里给叶风抬高了一分。 可转耳又听到陛下暗含警告的声音:“嘉仁的案子你再抓紧些。” “微臣遵命。” 戚钧头垂得更低,心里则暗暗叫苦。 嘉仁,杨嘉仁,前太子。 三年前九月于猎场狩猎时不慎被熊瞎子给抓死。 东厂只查到猎场与群山之间的铁网被人给剪开了一个大缺口。 案子就改交给西厂。 西厂查到熊瞎子是被人用蜂蜜引进猎场的,还查到是几个村民干的这事儿。 但那些村民说,本来是想把猎场里面的蜜蜂群给引出来饲养之用。 命都丢了也只承认这一点。 陛下根本就不相信。 他原本有二十几个皇子,最疼爱的就是唯一在他膝前长大的杨嘉仁。 却死于这么个可笑的意外。 案子遂交由锦衣卫,由戚钧彻查。 可三年过去了,戚钧也只查到那几个村民极大可能是被人收买。 也就是绝非意外。 但那几个村民早已在西厂查出之后就连全村都被灭了,戚钧这边也就彻底断了线索。 陛下不接受这结果,每每见到戚钧,都要催促一番,这次的语气最重。 戚钧心头凛然。 在退下去之前,主动禀报道:“陛下,微臣于今日凌晨之时,已提调刑部左主事官叶风为北镇抚司理刑掌旗。叶风,歧州府人士,时岁18,去岁恩科二甲进士,曾任通江府三石县县丞。昨日受张简安排方到刑部上衙。” 殿前应答,能简则简。 不能以聊天的方式抛个话题等陛下询问,再答什么牵牵扯扯之类,然后说微臣就去查了一下。发现其怎么怎么的话。 只需要将事情陈述清楚就好。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明说。 本来锦衣卫人手抽调的事情就只需跟吏部报备。 戚钧是想着要找叶风一起办理杨嘉仁的案子,就提前在陛下面前提了提他。顺便给其正身。 以后,再不会有人盯着叶风或者叶家人的来历说事儿了。 至于林思建会不会收到消息?没关系,就算现在他亲耳听到,也只会更加怀疑是戚钧在帮叶风造假。 而戚钧现在就帮叶风恢复身份,除了不再担心林思建外,也是想着叶风已是锦衣卫的人,且主理办案。日后一旦身份被攻诘,其所经手的所有案件都将推倒重来,会非常麻烦。 “张简安排的?行了,朕知道了,下去吧。” 老皇帝摆了摆手。 看着戚钧非常恭谨地退出大殿,老皇帝才感觉有了那么点胃口,提起筷子吃起早饭。 心里暗道:秦浩贤和郑连泽对自己的忠心,永远也比不上戚钧。这么小的人事调动,戚钧都会老老实实上报,真的让自己很难彻底裁撤掉锦衣卫。 至于张简任用新女婿进刑部? ------------ 第四十一章:站队谁啊? 老皇帝筷子没停,口中吩咐道:“拟旨:擢升林思建为太子太傅。另外,允张简着情夺期为一年。” 戚钧肯半夜提调叶风,说明其是个有才能之人,也是在说明管汾案破获有其功劳,那就把奖励给到张简即可。 而接到陛下旨意的林思建,脑袋一片懵。 这个太子太傅的加职头衔,来得太突然了。 他是四皇子的天然拥趸者,这成了太子太傅算怎么回事儿?难道是陛下已经怀疑自己与管汾之死有关,才故作如此安排提点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 林思建想不通,还直觉后背发寒。 想称病不去,又怕陛下扣他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想去找妹妹德妃商量,却还得报批陛下恩准他才能进入后宫。 简直左右为难。 又听说假叶风真成了三石叶风,一举摆脱了举人身份成为正经进士,还跳进锦衣卫升为了掌旗,林思建就跟吞了无数只苍蝇般恶心,怄心。 这都是自己拿女儿的命为其换来的啊!! 而叶风却美美地睡了一觉。 戚钧说的是明日到锦衣卫应卯,说的时候是今日凌晨,那么,这一日他就是可以睡个难得的好觉。 一直睡到日近黄昏,才爬起去冲了个澡。 之后看着家人们欢欢喜喜的,便放心去找张简。 正好可以在张简那蹭顿好饭。 也因为只有单独在张简面前时,叶风才感觉最自在。 “岳丈大人,您每日里一个人吃饭不嫌影响胃口?” 大户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吃饭一般也分前院和后院。男子们可以随心情选择去哪位妻妾房中用饭,也可以自己在前院吃。张简就习惯自己一个人。 看到叶风吃得香甜还顾着说话,张简有些无语。 遂扯开话题把林思建高升的事情说了。 叶风怔了一瞬。 “哈哈哈,您说那位要不要这么阴?” 这也太好笑了吧?把四皇子阵营的地基直接塞给了太子,陛下咋想出这招来的啊? 张简没笑,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四皇子永远不可能登基,陛下也许是想用他和他的势力,拉太子下水。” 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风的笑声戛然而止。 历朝历代,就几乎没哪个太子能顺利登基。 太子,只要顶上这个名头开始,就如夹缝中求存的老鼠,在父皇和皇子间挣扎沉浮。 不动不行,动辄得咎。帝王越老,太子越危。 四皇子轻浮孟浪,只能做为继位者的磨刀石存在,的确没有登基的可能。 陛下将林思建一竿子杵给太子,那之后四皇子惹的任何麻烦,都能成为太子被废的理由。 根据恩师的记录显示:现太子杨嘉礼仁善宽和,体恤民生,爱惜民力,推崇文武平衡。 现在的老皇帝则是重文轻武。 还因为其多疑,越老疑心病越重,生怕哪位将军带兵就把他给反了。谁打赢了他就会猜忌谁,且还给那些统兵将军身边安插太监监军。 哪怕国朝面临着外敌的虎视眈眈,尤其是草金,老皇帝的做法也在变本加厉。 太子为此曾几度向陛下谏言,但屡屡都遭到严厉的训斥,甚至有一次还被关了半年的禁闭。 年前蜀地出现地动,灾情较为严重,老皇帝这才让太子出去赈灾。 到如今人还没回京呢,这眼看着就是又被老皇帝给盯上了。 叶风无语一息后,好奇问向张简:“您是站太子的?” 问完,看到张简瞬间严肃的眼神,叶风立时举起一只手再道:“张家人只站为国为民的。我记得。” 恩师可是写得相当清楚明白。 只是叶风总感觉……张简的想法恐怕并不是。 咦?也不对,太子不就是为国为民的? 叶风眼珠骨碌了……半圈儿,思忖着道:“咱们得加快动作了。” 得赶紧把林思建弄死。 不管张简站谁,都不能让太子倒霉。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锦衣卫活下去吧。” 张简淡淡提醒。 他看着这样的叶风,忽然就有了一种感觉:或许父亲当时见到的叶风就是这般吧?无畏,聪慧,且会为了别人的事情勇于冲锋在前,就是这样打动了父亲的吧? “您再给我一百两银子呗?我多请他们喝喝酒不就得了?” 对于张简所言,叶风理解得很简单:锦衣卫是兵制。兵嘛,酒嘛,吃吃喝喝就啥都有了。 张简:“……你是不是一回家就把脑子搁门外了?” 叶风:“家啊,要脑子干嘛?” 张简:“……吃饭吧你。” 叶风:“您也吃,这素肉炖得很烂乎。” 张简:“……” 感觉自己在叶风眼里七老八十了。 拨拉开他的筷子,问正事儿:“容儿是个善隐忍的性子,遇事轻易不会回来告状,你得对她好点儿。” 叶风把被拨拉回来的素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着回答:“她就陪我母亲打打麻雀牌。” 张简彻底无语。 他无法想象自家那端庄贤淑的闺女,是怎么坐去那方桌前,把麻雀牌搓得哗哗响的。 晃晃脑袋,晃走那不忍直视的画面,从荷包里摸出张银票放到叶风面前。 说了句:“前太子案很有可能会落到你手上。” 叶风在接受戚钧令牌的时候就对此有准备,闻言眨了眨眼睛看向岳丈:“您怀疑谁?” 前太子案,不仅是陛下的心病,还是恩师的最大心结,更是许多人碰都不敢碰的案子。叶风借着这案子狠狠反击了林思建,还“打”得刑部那些人一地鸡毛。 但要说叶风如今有多少把握? 他叶风的座右铭就是: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用不用心去破的人。 现在,他想知道张简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张简没有。 听问便摇头,面无表情地回他:“于办案一道,我不如先父。” 我父亲都没能破得了的案子你问我? 叶风就问了:“三年前,恩师被贬谪成为御史大夫。时间恰好就是在前太子出事后的第十日,理由也恰好是办案不力。他是查到什么了对吗?” 叶风非常有理由怀疑:是陛下捣的鬼。 张简依旧摇头:“不是陛下。否则此案不会一直被他要求追查。” 陛下一共二十七位皇子,死的迄今就剩下六个。唯有前太子杨嘉仁案,陛下没有放下过,足见其痛心之深。 叶风放下筷子,摸向自己眼角的新疤痕。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这是我的立足之战,我一定会打赢。” 他毫不犹豫展示出自己的野心和自信。 而残酷的现实是…… 他差点儿连北镇抚司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 第四十二章:别跪着求爷进去 次日辰时(07:00)。 叶风准时站在大门前,刚摸出令牌亮起,就见守门的两人叉起了长枪。 枪尖对着他。 叶风不想还没进门就先得罪人。 他好脾气地指着令牌,微笑着道:“本官是新上任的理刑掌旗,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戚使大人。” 守卫之一两眼望天,鼻孔冲着他:“我们没有收到上头通知,不能放你进去。” 叶风看着他俩,笑着再问:“你们的意思,我这令牌是假的对吗?” 他已经猜到这两人是故意为难他了。否则以锦衣卫的尿性,即便是个守门的,此时若真的对上持假令乱闯的,也绝对不会这么客气。 守卫面上的表情僵了僵。 不敢说令牌是假的,也不敢胡言乱语得罪人。但又收了人好处要为难叶风。 想到荷包里的银子,两人对视一眼,叉枪往前推,口中呵斥:“哪里来的闲汉,滚滚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叶风脚步退下台阶,耳听大门内里有不少的人在等着看笑话,心头一时火起。 “砰!” 抓着令牌就砸在石阶上。 指指这俩。 “别跪着求爷进去!” 转身就走。 大门内里传来哄笑和议论之声。 “什么狗屁也敢在锦衣卫门前撒野?” “也不知道头儿瞧中这小子啥了?这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听说还不会武是不是?” “不仅不会武,还是个软饭男,没有蛋黄的,哈哈哈。” “哎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头儿看中他……嘿嘿嘿。” “滚一边儿去吧,你当心让头儿听见弄死你。” “我说,你们也别小瞧了那小子。蔫坏蔫坏的,听说昨日就有个小娘们死他手里了。” “嘁,只敢对小姑娘下手的囊货,怕个逑。老子才不想听这种人指挥。” “谁想啊?丫胎毛都没褪尽,忽然就成了老子们的上峰掌旗,理他个鸟蛋。” “他脑袋上那是刺猬蛋吧?” “怂货,被俩守门的都给整跑了,哈哈……哈?” 最后这人的哈笑声被硬生生拐了个调儿。 而借用帽子里“黑白边儿”的“平头哥”,叶风听到了戚钧的脚步声。 随之也听到戚钧不咸不淡呵斥那些人的声音。 这个威信,戚钧不会帮他叶风立。 叶风也不需要。他假装气哼哼快步往前走。 戚钧倏忽而至,立在他面前,眼神打趣。“这就缩回去了?” 叶风抬眼看他,张嘴说了句:“只查熊不查人?” 别人查前太子案,只盯着那黑熊是怎么出现在猎场的。叶风却注意到的是:杨嘉仁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黑熊面前去的。 当然,也有人对此质疑过。 查到的是:杨嘉仁一心猎鹿,其马好速度快,三转几不转就把侍卫给甩掉了。 等侍卫听到他的惨叫声赶到之际,他已被黑熊抓得血肉模糊。没等送回营地,就已断了气。 事后也有验过马,马没问题。 不过马和那十五名侍卫都被暴怒的陛下给处决了。 那些侍卫是杨嘉仁贴身侍卫队中的一小部分,也是时常跟着其出入的、最可信的一小部分。全部是孤儿,也全都没有成家。无牵无挂。 查案的人只能将视线盯着黑熊去。 叶风问这话就跟问管汾案一样,是要勾起戚钧的好奇心。 他其实把自己和戚钧的关系摆得很正。 他是戚钧用得上的人,戚钧看重的也是他的破案头脑。 说的是他把戚钧给拐到了张家阵营,那也只是说说。戚钧要真那么容易就被拐,也坐不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何况林思建就要被他和张简搞死了,对于戚钧就更不存在什么威胁。 他和戚钧目前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会天真的以为戚钧提调他就成了他的靠山。 张简给他上的最重要一课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凭感情不如凭利益。 不过他也不爽戚钧对自己的轻视之意。 合作,也讲究个基础。 所以就故意吊戚钧一下。 “能查到的人都死了。你还想查谁?” 戚钧反问。 心道:果然这小子有关注到杨嘉仁案。 那妥了,倒省得自己介绍一大堆。 而且听这小子的语气,分明和管汾案一样是有把握在的,他就好奇且急切心大起。 这案子可关系到锦衣卫会不会被撤销。 早上陛下的语气里已经带上警告之意,这就是在预示他做好被裁撤的准备。 戚钧可不想自己父子两代的心血白流。他誓必要尽快破获此案以期力挽狂澜。 叶风不回话,撇眼斜眉看着他。 戚钧见状,抓了抓络腮胡子便道:“你这不吃亏的性子打哪学来的?” 叶风继续盯着人不说话。 他叶风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有仇不报他容易睡不着。 戚钧上嘴唇缩,下嘴唇突出,朝着额头吹口气,点头。“我让他们给你磕头赔罪。” 这是生气还是无奈? 叶风不管。 他嗽嗽嗓子,一手负背,一手做出个请的姿势,示意自己要看成效。 戚钧再朝额际喷了一口气,然后喊了一嗓:“门口那俩得罪了叶大人的,捧好令牌滚过来。” 滚来了。 捧着令牌,鼓着腮,满脸不服气却碍于上官命令地滚来了,瞪叶风。 戚钧上去就要踹,二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下跪。 及至膝盖即将触地前。 叶风伸出双手将人给拦住,笑着道:“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大礼。” 说着,抓过令牌收起,再冲二人摊出只手:“有好处大家一起分呗?” 你们收了别人的银子为难我,现在你们吃了亏,我也不为难你们,来,分分。 既全了这二人的脸面,又表现出豁达大度不计较。 二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再没了任何不满的情绪。 每人老实摸出两碇五两、共十两的银子递过来。 叶风毫不客气,从一人手中捻走一碇,再“啧啧”出声道:“果然是油水衙门,嗳我说,以后有啥好事儿别忘了叫上我啊。” 二人见居然还有得剩,对叶风的印象彻底改观,听这话便立刻抱拳、躬身,行礼,唤:“是,风爷!” 一副呲牙虎变成乖兔子的模样儿。 戚钧心里则暗暗对叶风竖了竖大拇指。 这小子对锦衣卫最底层的守卫不拿乔、不摆谱、不计较,收收放放之间就将人心收服了,了不起! 搁了是自己,今日非得让这俩守卫把头磕破为止,用以杀鸡儆猴。 而显然,自己的做法不如叶风。 门里探头探脑瞧热闹的人都安静了。 他们高看了叶风一眼,不过也就一眼。 见他们的头儿不但让守卫给叶风道歉,还带路似的和叶风说着话进门,心下反升起更多不忿。 他们对戚钧敬重服从,那是因为戚钧重情重义又武功高强。 他们自己个顶个儿的也不差,凭什么戚头儿就对那小白脸这么看重? 一个卫士躲在别人的后面,脚尖悄悄勾起块石头子,趁戚头儿不注意,就一石子射向了叶风的膝盖后弯处。 他要让叶风当场给兄弟们下跪丢个大丑,看丫以后怎么带人。 ------------ 第四十三章:送银子来了 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的,嘴角就扯开了笑容。 都等着看好戏。 六队掌旗夏辉,还“哧溜”一下站去了叶风的前方,就等着他这一跪。 他们可是都知道叶风不会武功,也料定他绝计躲不开这速度极快的一击。 而就在小石子射出之际,却见叶风突然侧开了一步。 小石子掠过他的腿侧,“嘣”地一声打在前方夏辉的膝盖上。 夏辉正等着叶风给自己“行大礼”呢,还在脑子里想着调侃叶风的措词呢,一时不察,吃痛跪……跪了下去。 冲着叶风。 叶风笑眯眯将手中一碇银子扔过去,笑眯眯道:“如此大礼,本掌旗少不得要给些见面礼,收着。” 夏辉:“……” 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句粗话。一拍地面跳起身,去找那踢石子的人的麻烦。 众卫士则集体有点儿傻眼。 知情的不明所以,不知情的更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的是:叶风怎么躲开的? 莫名其妙的是:夏辉怎么做了叛徒?居然当众向叶风行了军礼?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吧?当世还有几人敢受他们锦衣卫这样的礼?! 戚钧却是看着叶风,豹眼闪了闪。 他有留意到,在那小石子射出之际,叶风就已经朝一边侧步,似乎早就判断出小石子射来的方向和速度。 这需要相当了得的听力和判断力。难道这小子其实是会武的? 戚钧又想起射杀林英的那根毒针。 当时以为那毒针就是奔着林英去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冲着叶风去的才对。 可恰好叶风低头矮身去拍靴灰,毒针就掠过他射进了林英的脖颈。 太巧了,和这颗小石子一样。 精于破案的人,从来都不相信巧合。 戚钧心念一动,抬手,带上三分力道,拍向叶风的后背。 他要试试这叶风到底怎么回事儿。 拍空了。 叶风正好蹲身去捡地上的银子。 戚钧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手掌上提、下压,再增加一分力道。 叶风忍不可忍。 总不能自己变滚地葫芦吧? 他抬头侧望:“你想拍死我?” 豁出肩膀给丫拍,争取把这句话说完。 戚钧的手掌堪堪停在叶风的肩膀上面。 收力,握拳,眯眼。 “你小子到底有什么古怪?” 叶风站起身,吹着银子上的灰,仔细收好。再扫眼周围,见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心下便明了机会来了。 便道:“我的耳力比你们的强。” “吁……” 立刻迎来一片嘘声。 叶风就笑眯眯冲他们:“我财迷,不信的来赌赌?一百两银子一次。” “来就来!” 夏辉第一个不服气。 他简直太不服气了。 放开那踢石子的笨蛋的衣领,几个起落间返回叶风身前,抬手间一张百两的银票拿出。 “怎么赌?” 今日要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以后他给叶风当狗! 叶风笑眯眯,也抽出百两的银票,相当不舍的让戚钧帮忙拿着。 眼神还恋恋不舍,口中回道:“百米之内,你活动或者说话。听不出来算我输。” 这个赌法太新奇有趣儿,众卫士心下大不屑,又好奇睁大眼。 他们都有武艺在身,百米内均能听到正常人的活动轨迹。但超出百米范围,再想听清别人的小声耳语,就要看功力如何了。 像戚钧,能听到六十米以内的。若是超出这个距离,或者其间有墙壁等隔挡,就不行。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从卫所大门到办事房集中区域的主道上。周围百米之内,有守门的小屋、有杂院、有回廊,有花草树木,还有两套待客用的院落。 如果是夜晚安静的时候,如果有人疾速穿行,他们其实也能听到。 但具体的活动轨迹就很难分辨,能听出落脚点就已经算他们功夫了得。 而现在可是白日,卫所里正忙碌着,还围着他们这么多的人…… “行啦,别吹牛啦。又穷又抠,这一百两输掉你得心疼多久?要不要哥哥我让让你?” 夏辉一听是这么个赌法,感觉就是叶风在故意送自己银子以邀买人心,忍不住揶揄他。 叶风闻言,很艰难地把目光从银票上拔开,再自信一笑:“你输定了。” 强者,都很自信。甭管是不是盲目。 兵者,只慕强者。 夏辉“切”了声,“准备好没?” 见叶风点头,还托大闭上眼睛,夏辉把银票塞给戚钧,便提气纵身,跃进道旁。 有人就抻着脖子看,有人也闭上眼睛学叶风的样子竖耳听。 戚钧没闭眼,不过也有侧耳细听。 夏辉的武功在北镇抚司排中间,但轻功可以排进前五十,其身法很快,脚步轻浅,超过五十米的时候,戚钧已经有些听不清。 不要以为才是排到前五十而已。 锦衣卫一共三千人。南镇抚司有一千,北镇抚司两千。这两千人中,排除杂役、守卫、文官等等,至少都还有一千六百人精武。不是只是会,而是精。能排到前五十,若放进江湖,也是了不起的存在。 距离超过五十五米时,戚钧已经听不到夏辉的动静。 几息后,才又再听到,是夏辉跃了回来。 “怎么样?说说吧。” 夏辉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尤其是在看到头儿冲自己微微点头后,更是得意的下颌都快扬到天上去。 看热闹的卫士们,也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此番惊艳。 是的,夏辉其实并没有托大。 锦衣卫里能人辈出,叶风能得戚钧看重就必有过人之处。他们只是瞧不惯叶风太年轻,长得又狐相,还一落地就是掌旗而不服气。 掌旗啊,要立下多少功绩才能升到啊? 就他夏辉,都进锦衣卫五年了,血里来雨里去的,才将将升到这位置。 在这儿出头可太难了。他就是铁了心要给叶风好看,因此看家的本领都使了出来。 叶风睁开眼睛,笑眯眯问道:“不再跑一圈儿了?还有机会喔。” 夏辉:“你别婆婆妈妈了行不行?赶紧的说!” “行!” 叶风一点头。 “第一个落脚点在北边第六棵树的树杈上,距离我九米,其间没有换气”。 “第二个落脚点在东北方向、与第六棵树呈四十五度角的一块假山石上,距离我二十一米,其间换气一次”。 “第三个落脚点在正北与我此时呈九十度角,院子的院墙上,距离我三十七米,其间换气两次,蹬过一次树干、踩过一根花枝。” “第四个落脚点,西南方向,距离我四十九米,换气四次,踩过一个人的肩膀。第五个……” 叶风精准无比的一一说出,连角度、距离、换气、踩踏借力的物什是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 瞬间让所有人石化。 这听力……这丫还是个人吗? 戚钧也有些吃惊。 再次像看怪物似的看叶风:“你吃什么长大的?” ------------ 第四十四章:风爷! 叶风:“……你们有各自的天赋,我为什么不能有?” 说着,就手抽出戚钧手里的两张银票,小心翼翼折好,收进怀中。 财迷相尽显。 看得戚钧直朝额角吹气。 瞧这货的脸相、再加上这副财迷相,以后妥妥的贪官没跑了。 可他嫌弃吗?不会因为这个就嫌。 只要不是巨贪大鳄,都不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 再说:谁当官不为财?叶风出身寒门,现在花用都是张简在帮衬,不贪财才有假了。 而卫士们因为叶风的这个动作回过神。 轻功排名在前四十的池建生,影子般飘到叶风面前。 一张银票给戚钧,一双细线眼瞅叶风。 叶风笑眯眯拱手:“承让承让。” 十几息后,池建生,输。 输得比夏辉貌似还惨烈。 他有在九十八米处,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风狐狸。” 叶风说出来后,还加罚了他二十两。 因为:“比试归比试,不准带人身攻击。” 池建生自知理亏,也输得心服口服,补二十两奉上,改称:“风爷!” 却仍有人不服。 前三十、二十五、二十、二十一…… 输、输、输……还是输。 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叶风手中的银票也越来越厚,一声声“风爷”,响彻在北镇抚司卫所里。 也将这场本为刁难的测试,变成不服气的比拼,再到彻底成为一种趣味性的游戏一般,赢了的高兴,输了的也快乐。 直到最后。 “戚爷,比比!” “戚爷,不能让丫一个文官儿给咱都折里了,上啊!” “……” 起哄架秧子,要戚钧下场比试。 戚钧的武功、轻功,整个锦衣卫里属第一。 其实他心里也是痒痒得很想试一试。 叶风不干了。 “你们没安好心。回头不请你们喝花酒了。” 不和上司比是规矩。 还有,既然赢了,自然就是要请客的。 若他从天而降,还打击人、赢财帛,还自此高傲目下无尘,活不过三章。 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叶风也很是懂得收敛。 喝花酒,是个男人都喜欢。 众人会意的大笑。 夏辉还打趣他:“风爷,您这财迷能舍得?” 叶风假装犹豫踌躇。 “要不,你们少喝点儿?” 没说喝便宜的,也没说少点俩姑娘,只说少喝点儿。 亲近之意到了,抠门心性也表现了。 一个豪爽大方的人请客,别人觉得怎么吃喝他的都是没负担、正常的。 但一个抠门的人请客,还请得大方了,这就让人觉得对方是诚心和自己结交的。 夏辉最先承情,“哈哈”大笑道:“不把输的一百两喝光,我岂不亏得慌?” 众卫士也跟着笑,吵吵着要把叶风今日赢的都喝完。 叶风也懂事,立刻抽出一张银票塞给夏辉。 “就这么多了哈,你帮我请弟兄们。” 说着,还速度飞快地把其余银票掖好,再侧身扯襟挡住胸前。一副再想多要也不给了的财迷架势。 众人笑翻了天。 没人再提让叶风和戚钧比试的话。 戚钧也适时发话:“都滚了吧,活儿都干完了嘛就只想着喝花酒。” 众卫士嘻嘻哈哈,夏辉就张罗着和他们约时间。 戚钧抬脚往办公区域去,一边牙疼似的对叶风道:“你小子行啊,这就把人心给收了。” 叶风跟着他走,听到这话,抬眼看他。 “这只是门槛。” 这就是卫士们能接受他的加入了而已。之后听不听调、服不服从可还两说着。 毕竟人与人相处,哪有这么简单的? 更多的为难还在后头,叶风心里明镜儿似的。 至于这顿酒,叶风是不能去的。 真由他请,大家都不熟,放不开且不说,还没必要参加。 而由夏辉请就不一样了,大家能喝得高高兴兴,没事儿的人还都会去,且都明白是叶风掏的银子,这个人情就是变相地领了,输了的人就更不会不高兴。 戚钧是真觉得叶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 及至进入自己的公事房,门一关,就问起正事。 “说说你掌握到的线索。” 其实按规矩,叶风不归戚钧直接管辖,叶风这样的“小官儿”,轻易也见不着戚钧。 不过事关前太子案,叶风又是戚钧亲自提调进来的,规矩那些个,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何况戚钧也不是个讲排面规矩的人。 而叶风?他本就对上官那些,也是真的缺乏畏惧之心。 不管是面对恩师、还是张简、还是戚钧这样的三品大员,叶风都没有正常人那种打哆嗦的畏缩心理。 和他的蜜獾兄一个德性。 见戚钧板起脸问事,叶风自顾自坐去书案对面,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才边喝边道:“我没有具体的线索,只有思路。首先,当时跟出去的那十五名侍卫,其中一定有人有问题。” “没问题。” 戚钧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剌剌的叶风,吹了吹气,摇头再道:“祖宗十八代都查过了,没查出问题。” 叶风放下茶盏看他。 再引导着问:“只查了户籍档记那些,查过他们的人际关系吗?” 是人,就有社交。 “查过。也没有问题。” 东西两厂、锦衣卫,又不是初初办案的愣头青,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会没有想到?戚钧感觉叶风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头脑。 叶风没说话。 他拿过纸和笔,低头边写边画。 末了,才指着连线图道:“有个太子侍卫萧明志,这是他的人际关系图谱。这个柳艳。她现在在哪里?” 叶风画图的时候,戚钧就有盯着看。待看到叶风写出柳艳这个名字时,他的剑眉就扬了扬。 这个女子,东西两厂都没有查到。戚钧有查到,但没有对外说过。 因为这个女子,是名花魁。 侍卫狎妓没问题,关键是:戚钧查到的是萧明志狎妓是假,真正去找柳艳的是杨嘉仁。 这事不能外传,甚至连上报都不能。 戚钧就亲自去探过柳艳的底,在没有发现其有疑点之后,就将这事给掩盖了过去。 “死了。” 戚钧垂眼看桌面。 感觉到叶风投射来的古怪眼神…… 便再道:“不是我们杀的。话说她还制造了一出为爱殉情的好戏。” 不等叶风询问,戚钧就解释:“杨嘉仁出事,十五个侍卫九族皆灭。柳艳赶去刑场,抱着萧明志痛哭,然后就自尽当场。” 那场景、那画面,凄美又绝惨,至今说书先生还在茶馆里津津乐道地讲述。相关的话本子也铺天盖地,只是把萧明志和柳艳的名字换了,也把死因换了。 还引得戚钧在查察柳艳的时候,多少都被带偏了一些方向。 叶风知道这些,恩师的相关记录里有。 他只是在一步步引导戚钧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你再看柳艳的恩客名录,有没有在其中看出些什么?” 这个不用叶风提供,也不用他当场写画,他相信戚钧有记录。 ------------ 第四十五章: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 是的,戚钧记得有。 听问脑中回想了一下,刚想摇头说都有查过没问题,忽然又感觉不是那么确定了。便起身去靠墙的书架上翻找。 杨嘉仁案的案宗一直都摆在这里。 多发现一些,就多摆一些。以至这整个书架几乎一大半都是相关资料。 很容易找到。 戚钧翻开看,再一个个名字看下去。 柳艳的恩客是真的有点儿多。 从其十四岁接客起,直至二十八岁时死亡前,整整十四年……看得人眼花缭乱。 戚钧耐着性子翻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有眼熟感的名字。 走回来,把厚厚的记录册扔到桌上再坐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说道:“最烦做这种事情。你直说就是。” 他不承认自己没有发现端倪的错误,只说自己讨厌。 不过讨厌也是真的讨厌,他宁可去跟歹人大战一场。 若是别的案子,这些文字分析工作,都是书吏们去做的。 叶风了解的笑笑,没有拿起记录册,只抬手,就着自己的反向,翻开第一页,手指顺着那些名字往前推,推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停下。 “柳艳属于越长越美形。十四岁时不怎么好看,还因她反抗激烈,初夜权没被拍卖,而是被这个龟奴给祸害的。” “你什么意思?” 戚钧看看那个叫阿三的名字,再看向叶风,皱眉不解。 关于柳艳的这一部分,龟奴阿三名字后面有写是破其瓜之人。别的没有,显然,叶风说的其余部分,是叶风自己查到的。但戚钧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 与此同时,龟奴阿三,正在“满香楼”后院,自己屋门前的大树下悠悠儿地打盹。 他长相奇丑,耸额凹眼塌鼻梁,龅牙鞋脸腊肠嘴,头顶没有几根毛,下巴还有颗大肉瘤。可他的日子却过得极为舒坦。 原因无它:其手中握得有“满香楼”背后金主的一个大秘密。 没被除掉,是他把秘密告诉过某人。如果他死,那人就会把秘密公开。 金主拿他没办法,好在他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只图一日三餐温饱,小酒儿喝喝,小娘们儿睡睡,也不四处乱走,只在“满香楼”里呆着。渐渐的,反而成为了金主的心腹。 他的日子倒是依旧没什么变化。包括破瓜。 楼里来了不听话的、发展前景又不怎么好的姑娘,为了让她们顺从,这种事情就由阿三来做。 起初是因为他长得丑,现在这是独属于他的权力。 当然了,他也不止是负责破瓜调教,满楼子里的姑娘,哪怕是恩客们得花重金才能一亲香泽的花魁,他也是想睡就能睡。没人敢拒绝。 别看他现在都有五十四了,可被滋补着,能力越发强悍。 昨晚他招了小红和小绿陪夜,喝的药有些儿大劲,折腾一宿,这会子就晒晒暖暖。 正梦见搂嫦娥呢,就听一小龟奴过来唤他。 “楼里又来个不听话的,董妈妈喊您去帮忙。” 老阿三瞬间消去被打断美梦的恼怒,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就爬起身,两手提着裤腰就往后院另一处屋子过去。 屋里,一个十三、四岁,相貌清秀的姑娘,正承受着皮鞭加身的痛苦。 她双手被反剪,口中被堵塞,疼得只能满地翻滚。 想用脚去踢人,腿上就会多挨几鞭。 想用头去撞墙,头发就会被人扯住。 小姑娘眼神喷火,却无力挣扎。 身上,衣物早已不知去向,只随着那一道道鞭影的落下,增加出一条条的血痕。 小姑娘仍在拼命摇头,宁死不愿。 老阿三来了。 “行了,别打了,再打连我都下不去嘴了。” 老阿三看着鲜嫩犟强的小姑娘,一边扒拉开挥鞭的人,一边就往前凑去。 小姑娘的瞳孔骤缩,双脚蹬地,死命往墙角躲。 老阿三见惯不怪,反而还被刺激得兴致勃发。 也不避讳有谁在场,边走就边解裤带。直至露出坨黑乎乎、脏兮兮的物什,扑向小姑娘。 小姑娘在绝望中,猛地爆发,一脚将其给蹬翻,再连滚带爬,膝盖撑地强撑站起,往门外跑。 跑不了,被人抓住头发甩到地上。 小姑娘忍住剧痛,缩腿,睁圆眼睛,盯着这些人间恶鬼,心中无限的恨意翻涌。 老阿三被蹬火,揉了揉黑物什,庆幸没有被蹬到要害,恶狠狠地薅住人头发,再反身坐上去,彻底让其双腿失力。然后扼其喉,坚已物,就要破门。 门破了。 “砰!” 一声震响,两扇门板飞了进来。一扇直接将老鸨拍到墙上,一扇将老阿三给拍飞出去。 老阿三被拍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努力瞪眼看来人,努力出声:“你,你是……” 来人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多看其一眼都欠奉。直接拔剑。 剑刃寒光立时骇得老阿三亡魂大冒,手忙脚乱跪好就是一顿用力叩头求饶。 这种求生的活计他可做得太顺手了。 就见来人将剑塞到了那姑娘的手中。 老阿三一瞪眼,刚想喝:你敢,就被一剑扎中了小腹,痛得他惨嚎滚地。而这,并没有躲开小姑娘接下来的一剑又一剑。 直至老阿三彻底断气,来人才拿回长剑,带着老阿三和小姑娘离开。 …… 此前,戚钧的公事房内。 叶风收回手,按向自己的眼角疤痕。 思忖着道:“按照常理,柳艳最恨的应该就是老鸨和这个龟奴阿三。可据我所知,这阿三至今都在‘满香楼’。” 如果说柳艳一直没本事也便罢了。 但她在越长越美之后,恩客的身份地位也直线攀升,其中不乏…… 就算撇开那些人都不谈,单说萧明志,要宰个龟奴很难吗? 一个龟奴,比只蝼蚁都不如,宰了会有什么负担吗? 柳艳偏偏就没动,还容忍对方那么样的一个存在不断地恶心自己。这正常吗? 这些,都是叶风自己的推导。 但他有绝对的把握,超出常情常理的部分就一定有问题。 戚钧没有跟人争嘴的癖好,被提醒到就立刻起身准备唤人去抓那龟奴回来问话。 叶风及时补充道:“一定要活的。那龟奴阿三的祖籍和那几个村民的一样。” 戚钧听怔一瞬,豹眼睁大,随即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怎么知道,给咽回去。 怎么查到的不重要,查到了什么才重要。 他大步出门,招呼毛元威,通知其去秘密拿人。 “就你自己去。” 毛元威,原江湖浪子。凭借一手神出鬼没的暗器闻名。后因江湖恩怨被追杀,遂加入锦衣卫。又因其聪明机灵,在破案中屡立功绩,被提任为北镇抚司左总旗。 也是戚钧父亲的心腹之一。 戚钧接了父亲的班,也接了这些心腹爱将。 其中,毛元威最甚。从戚钧16岁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副担子伊始,毛元威就一直陪着他风风雨雨这八年。 叶风也相信这么大的事情,戚钧肯定就会安排最信任的人。 戚钧等毛元威的身影消失之后,就站在门口再喊了别人来上茶。 夏辉冒出来。 戚钧偏头看他帽子上匆忙加上的黑白边儿,问他:“夏掌旗,怎么?不想在六队呆了?” ------------ 第四十六章:狼皮差点儿掉了 一千六百名精兵强将,每大队一百人,由掌旗带领。每小队为十人,每小队队长是小旗。一共十六个掌旗,160个小旗,也称旗长。 夏辉是六队的掌旗,相当机灵有眼力劲儿。戚钧一见他主动端来茶盘,其上还摆着点心和水果,以为他是想讨好自己赶紧升职的。 谁知夏辉两眼放光就凑过来,期待地问道:“头儿,调我去给风爷做小旗啊?” 戚钧抬手摸向他额头:“有掌旗不做,你疯了吗?” 夏辉仰脖闪开,嘻嘻笑道:“感觉跟着他能更有意思。” 其实心里苦哈哈:谁让自己打赌输了呢。 他啊,愿赌服输。哪怕没有人知道。 戚钧接过茶盘,抬脚踹他一下。 “回头你自己跟人商量去。” 夏辉蹦开,想了想,就往马厩跑去。 他记得叶风是走着来的,那就先去挑匹好马送给未来的上峰。 戚钧好笑着进屋,把茶盘放下,示意叶风给自己斟茶,一边靠进椅背就道:“他叫夏辉,机灵能干,就是脑子太活络,容易闯祸。” 丑话说在前头了,要不要你自己决定,闯了祸我不背锅。 叶风失笑,抬手斟茶,顺便就这个问题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你把我安哪算哪,我不挑人,一个都不挑。” 挑人就意味着会得罪人。 现在谁都知道他是戚钧眼中的大红人,跟着他这样的掌旗前途一定很亮,自然会挤破头的想进来。挑谁不挑谁都得罪人。尤其是会得罪他们原本的掌旗。 没必要。 “我就喜欢你这通透劲儿。” 戚钧接过茶,忍不住夸赞,还有一丢丢好奇。 “话说你也才十八,到底是怎么长得满身窟窿眼儿的?村里、县里,就这么能锻炼人情世故?” “对啊,” 叶风笑眯眯点头,然后跟他扯家长里短。 “村民们最常丢的就是一些小物件儿。今日李家没了镰刀,明儿赵家少了两杆玉米,你说你要怎么处理? 你发现拿镰刀的是王家,那就直杠杠的带着李家找上门去要回来?铁定不行的对吧。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儿稍微处理不好,就容易埋下更多的祸根。” “那就偷偷拿回来还给李家。”戚钧听得有趣儿,豹眼闪闪接口。 他出身官宦世家,性子直、脾气直,遇到的案子也是一杆子捅到底,谁违律就抓谁,该怎么判罚有律令,再不济把人证物证堆陛下那儿让其去裁决。 他自己从来也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这也是为什么管汾案,他想查个水落石出却反弄得搁浅了的原因。 也是在叶风的提点下,利用陛下多疑的性子才给撂开了手。 而对于平民那些,他负责官员的案子,极少接触得到。 说白了,这么小的事情,他没机会碰到。 如果叶风在提出第一个问题时就停下,那他就会回答: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哪怕挨家挨户地搜。 第二个问题会点头,就是带着苦主上门去要贼赃。 一点儿毛病没有。 直至叶风说完,戚钧考虑了下,才想到前两种做法肯定不对,那就自己去拿回来还给李家不就得了?当然了,也是会警告王家一声。 叶风笑眯眯。 戚钧一看他这笑容,就知道自己还是错了。 便赶紧补充道:“约王家拿镰刀的人和李家当家的悄悄见个面,把事情说开,让王家道歉还物,并保证再也不犯。” 其实这话,戚钧说得挺违背他一贯的认知和处事方式的。 国律中,盗律是相当严苛的。盗一文者,杖二十,罚百文。盗百文者,杖五十,罚一两。盗一两银子以上者,剁手、剁脚、剜耳、割鼻,徙五年以上。 一把镰刀是五十文钱。 按戚钧的行事做法,那就是搜物、抓人、按律行刑、判罚。 现在被叶风问到,才难得得往其它方面去考虑。 其实心下还是很不以为然。 叶风察觉到他的想法,笑眯眯先肯定了他的回答. “没错,你的解决法子都不错。不过,我处理得会简单一些。我会去悄悄跟王家说我知道他拿了李家的镰刀,让他趁李家现在还不知道的时候想法子给还回去。” “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戚钧略有些惊讶。 他是真觉得还是自己的办案风格好。有事说事,没事走人,干嘛这么绕? 小小的盗窃案而已,费那脑子干嘛? “也不能算是麻烦吧,” 叶风摊摊手道:“我是这么理解的。一把镰刀、几个玉米、几颗土豆,看起来都是小事情。站在从严执律的角度上呢,偷了这些东西的人都得挨板子、遭罚银。 这是为了避免他们下次再犯。可毁掉的,是他们今后的生活。 他们又不是会被斩首对吧?那以后在村子里还怎么活?人言,在很多时候都是比我们手中的利刃更可怕。” “我知道了。” 戚钧若有所思地接口:“如果我拿了给李家还回去,李家倒没事儿了,但王家就会以为是李家这么干的,反会视李家为盗贼。 而我让他俩见面,其实会造成很尴尬的局面,也会让李家讨厌王家,王家心里羞愧就反生更多憎恨。憎恨我多事,憎恨李家小题大作之类,恩怨就不减反增。” 末了,戚钧感慨:“只有用你的法子,能将两家的不愉快就此消除。果然是小事情、大门道儿。” 再细想想叶风的话,感慨升起更多:对于平民百姓们来说,真就是这些在为官者眼中的小事情最关切自身。 而为官的…… 略有些羞愧。 掀起杯盖喝茶,掩饰面色。 而他却不知道,叶风此刻也在低头饰色,心里在懊恼自己又多了嘴。 这些话,这些道理,都是好官才会说的好嘛。 不是好官,谁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啊? 自己表现出来得太早了。但凡有外人听了去,自己刚发出的芽,就会被掐掉。 要想在狼群里活得好,羊就先得披稳狼的外皮。 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好几遍,站起身,去到书架前,问道:“我能翻翻吗?” ------------ 第四十七章:“须怕”计划 “能,你随便看。” 戚钧一口气把茶水咕嘟完,一抹嘴,也起身朝外去,口中说着:“时辰不短了,毛元威怎么还没回来?” 打开门,站在外面,听到肚子里“咕唧”了一声,再偏头看看头顶正中的日头…… 视线顿住,再往东边看,眯了眯眼睛。 问向院门口站岗的守卫:“那边谁家走水了?” 在舆图上把京城内城切成四块来看的话,正中正北那块是皇城,锦衣卫在左下角,东厂在正南,西厂在右下角。和皇城都只隔一条宽宽的主街道。和皇城呈扇形分布。 此时东边某处的半空中,浓烟滚滚,显见火势不小。 和戚钧现在所处的位置,隔着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区域。 距离较远,无法判断具体是哪个坊市里谁家起的火。 只是看那火势,起火的规模不会太小,不是普通百姓家。且浓烟成团状,并没有烧起整条街道,戚钧推测,应该是哪个权贵人家的某处院落。 城里有水龙队负责灭火,不归戚钧管,且那位置属于西厂范围,他也就是随意问问。 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丝变化。 守卫听问,往那边瞅了一眼就摇了头。 他的眼力远没有戚头儿的好,哪里就能知道了? 戚钧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多余,遂吩咐守卫道:“让厨房准备些素食送过来。” 掌旗、总旗以及戚钧,都有自己的独栋院落,是公事房,也能当家,还有各自的小厨房。 叶风还在守孝期内,不能喝酒吃肉。 想到这个,戚钧回头就冲叶风道:“话说,你只是张望之的孙女婿,你的孝期只有四十九日才对吧。” 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叶风顿住翻册的动作,疑惑地看过去,疑惑反问:“我和我夫人的能不同?” 他是真的不太了解这个。 自以为一家一家,一家人里就都是一样的。 张简也没提过。 戚钧仰脖哈哈笑,总算找回了一点儿场子。 甭管是哪种场子,反正看到叶风这呆样就让他高兴。 好心给叶风谱识:“父母、夫妻、儿女属直系亲眷,孙儿女都隔了一层,都不算直系。你都隔了两层的,四十九日就行。你妻子是三年。” 叶风不在意地摇头笑笑,“我和她一样便可。” 他觉得,他对恩师的情感,可能都比张婉容的要深。 换来戚钧俩字:“迂腐。” 文官儿啥的就是浑身上下冒酸气儿。这要提溜出去在山林里呆俩月不吃肉试试? 忽见一卫士快速进来禀报:“是‘满香楼’起火。” 戚钧拔地而起,就要掠出。 瞬息间又返回,进屋将叶风给提溜着,才再掠屋而去。 叶风真是服了这丫了。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不说骑着高头大马招蜂引蝶,也该像两厂骑马呼啸威刚八面一般,偏偏这丫嫌其他人慢,还嫌马慢,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顶上腾挪纵跃。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侥幸。”叶风冲他嘀咕。 这么拉仇恨的一个位置,还总一个人到处跑。 “你说什么?” 风大,戚钧没听清。 叶风喊:“你把我放下!” 又要把老子吹成冰雕了。 何况,他有听到卫士们紧急催马赶上来的声音,他可以下去跟人共乘的,不占人便宜的那种。 戚钧迎风“哈哈”大笑,络腮胡子直抖。 遂秒变严肃脸:“毛元威可能出事了。” …… 毛元威其实并没有出事。 他赶到“满香楼”,就顺利找到了龟奴阿三。确认其下巴上的肉瘤之后将人给打晕塞到后院一角,接着就到处去搜集火油,再泼到花楼后院各处,放起了火来。 还顺手杀了两个人,把自己的信物放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再把另一具尸体的下巴捣烂,扔进火堆。 眼看火势烧着,他才扛上阿三离开。 但是,去的方向,却并不是锦衣卫卫所。 他,真正的身份并不是锦衣卫。 从他加入锦衣卫开始,就是为着盯防戚钧父亲去的。再到戚钧。 每每关键时刻,他就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但这一次,他恐怕只能“消失”一段时间了。 不过想想从此以后能主宰一方,再不受人掣肘,难免得意又激动。 在屋角巷后房顶穿梭,小心翼翼避开他人的视线,毛元威扛着人闪进了一处小宅院中。 从东面将一个大活人用这种隐蔽的方式扛到西北角,就算他武功好也难免有些气喘。 现在安全了,他把人丢地上,就闭上眼睛,活动起肩膀和手腕。 突然一股浓浓的心悸感袭来…… 他猛地睁开眼,就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自己面门,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 躲不开,也来不及躲开,仓促之间他只能后退。 “噗哧!” 毛元威前胸被穿透。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看,慢慢侧头,就见地上的“阿三”不知何时已起,正站在自己身后。 显然,背刺自己的就是此人。 可这人不是个龟奴吗?不是并不会武吗? 就见这人绕到他身前,扯掉下巴上的假肉瘤扔去地上。 “奶奶的,恶心死了。” 毛元威:“……” 他上当了! 就想奋力再尽一搏,却被持剑之人硬往他嘴里塞了几片生鱼脍。 等他不由自主吞咽下腹,再觉胸前一痛,假阿三已抽出了利刃。 毛元威模糊的意识下沉前,还听到持剑人说了句:“把他俩都扔去花肥堆里。” 他俩?还有谁?花肥? 毛元威死不瞑目。 而他还不知道,他只是“须怕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 时间线往回扯,到除夕之夜。 家家户户大团圆,不眠之夜被大团大团的烟花点燃。 张简的书房附近,被净空出一百米范围。房里,叶风和张简相对而坐。 烛火不明,窗外一闪一闪烟花的亮芒,叶风快速在纸张上书写,一边道:“这个龟奴阿三绝对有问题。” 纸上则写下:第一、将阿三调包。 第二、盯着掳走阿三的人,盯到其落脚点杀之。 第三、将真阿三和此人埋去林府花肥堆。 写到这儿,叶风口中再道:“我发现这个阿三有问题后,就查了他的户籍。他来自猎场附近那个丘定县的峡庄村。” 张简的眼神表达出震惊之色。 “杨嘉仁被杀后查到的那几个村民所在村庄?怎么可能?” 杨嘉仁被黑熊抓死后,查到是那几个村民破坏猎场围栏之故,整个峡庄村就被愤怒的陛下下令血洗。 同时下令吏部和户部联手彻查了该村所有村民在外的关系,为着就是顺藤摸瓜能找出谋害杨嘉仁的真凶。 当时但凡有与此村牵连的人,皆受到了严审和屠戮。 别说一个小小的龟奴,就是该村中走出的一个修撰官九族都被灭了。 “不,” 叶风摇头,放下笔,翻开一册记录转推过去。 “您看这个,这是峡庄村二十一前的记录。当时,峡庄村叫阳花村。那年的六月初三,被山匪冲袭,全村皆无一活口。后改名为峡庄村。 而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吏部和户部所有阳花村之前的记录都已消失。” ------------ 第四十八章:秘密中的秘密 那时候,当今陛下刚刚登基不到两年,立根不稳,国朝各地又诸多纷乱,像山匪之流比现在还多数倍。 朝廷中各项事务也乱得很。如果说有什么关于前朝的记录丢失或者损毁,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阳花村的记录是在本朝发生,这就说明阳花村的被屠,一定与什么大人物有关。 叶风能找到这句关于阳花村的记录,还是在恩师留下的旧资料中无意看到的。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恩师留下一整个资料库,他都翻看完毕。之后再和张简商议好就太子案着手,就联想到了这句话。 “还有,” 叶风说着,再翻开一本恩师关于京城人物的家族履历记录,指着一个人再继续道:“岳父您看这个人。他就来自阳花村。” 张简接过来看了眼就顿在那。 他在吏部任职十年,一点点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对于这些资料可以说比他父亲更清楚。但他分明记得:这个人的户籍档案上写的是峡庄村。 也就是说:这个人更改了户籍档案。 何星业,今岁41。翰林院侍读学士、天子近臣、大长公主杨金容的驸马。 大夏历二十一前春闱,20岁的何星业高中榜首,被大长公主杨金容看中,双喜临门。 杨金容和四皇子杨嘉智一母同胞,皆为当今德妃所出。 张简一直以为自己父亲对官员的分析资料是来源于自己,可二十一年前他才只有十四岁。 也就是说:他父亲是悄悄分析并记录的,囊括的范围还包括了前朝和本朝。 而他张简就因为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仔细去翻阅过父亲留下的资料。 “叶风,你的意思是:何星业在阳花村有什么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所以三月考举,四月中榜,五月迎娶公主,六月,就将阳花村给灭了个干净,再更改户籍档记以及为阳花村改名?” 张简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艰难。但只能是这个解释,且也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叶风颔首,正正经经将这个问题深剖开来。 “杨金容和杨嘉智是天然的阵营关系。如果说杨嘉仁的死有蹊跷,那么,就一定和这三人有关。只怕,杨金容也未必知晓何星业考举前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龟奴阿三一定知道!” 张简闻言,脑中已能将整条线串联。 何星业要保守秘密,就在大婚后抓紧时间屠掉阳花村。阿三不知道什么原因躲过了一劫,之后再用什么方法威胁到何星业。 何星业没法斩草除根,所幸阿三很知足,就宁愿做个龟奴缩在杨嘉智阵营的“满香楼”里安安份份。 杨嘉智要除掉深得帝心、大有名望继登帝位的杨嘉仁,就想到要在猎场动手。 恰好峡庄村离猎场最近。 何星业也想让峡庄村彻底消失,就顺手冤枉了那几个村民。 这样,杨嘉仁之死就成了悬案,而峡庄村祖宗十八代都被清洗,完成了何星业一直没有权势完成的心愿。 可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叶风微笑摇头。“不重要,至少现在我们要查的不是这个。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计划完善。” 时间很紧,他俩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说着,叶风在纸上写下“须怕计划”的第四条:宫城。 …… 时间线扯回来。 “满香楼”很快就被火舌吞没。 而火场边,被强势清理出来的宽敞官道正中,西厂五十五岁的总旗高鸿卓坐在滑杆上,看着手下砍出防火道,以免殃及整条街的店铺。 他身高不足一米七,轻易不下地,也没人敢对此有置喙。 他一手撑在铺设华丽的大椅扶手上,两指顶着太阳穴,两眼盯着火场,心情如低空阴云。 当今只余六子。是原行二的现太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五皇子。 每个皇子都是有着不少产业,只是明面儿上都交由了心腹打理。 高鸿卓很清楚,这“满香楼”幕后的实际掌握者,是四皇子杨嘉智。 他其实不太愿意碰皇子。 当然了,不愿意归不愿意,真要必须得罪的时候,他也不介意硬碰一下。嗯,他们西厂的行事风格就是这么霸道。 但不需要得罪的时候,该给的结果也是必须要给的。比如这场火起的根由。 可大火还在“哔哔剥剥”烧得正旺,怎么查? 这时,江开宇过来禀报:“高大人,火起前,有人看见名红衣飞鱼潜进过楼内,没见出。” 红衣飞鱼,锦衣卫。 有进无出?死里了? 高鸿卓只觉太阳穴有点儿跳疼。 他们家的厂公和秦浩贤一样,轻易不会亲自操持具体事务。 就锦衣卫的戚钧不同,几乎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这让两厂本来横行无忌、走哪都能吓哭小孩儿的威风劲,总在遇到戚钧后打个对折。 因为他们出来办事的一般只是掌旗和档头。像他这个千户都极少出动。 这“满香楼”要是不涉及皇子,他才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破事亲自处理。 结果可好,又蹦出个锦衣卫来。 看来,是锦衣卫查到了什么,来这楼里暗探却给折里了。 高鸿卓来了兴致。 东厂查不查得了的,他们西厂都有兴趣碰碰。 锦衣卫查的案子,他们也一样有兴趣。 毕竟涉官的案子就那么多,谁查出最后端底就是谁的功劳,陛下也只看功绩。 “去,务必找到活口。” 这个活口,不拘在火起时楼里的谁。 江开宇懂自家千户大人这是要从戚钧手里抢案子的意思了,顿时兴奋。 昨晚被戚钧抢走叶风的郁气还堵在他心口的呢。 回去后让高大人好一顿骂,骂他丢了西厂的脸。 可他一个打不过戚钧的、还是个千户怎么和戚钧斗啊? 现在不同了,高大人可是千户。就算品级比戚钧低,但抢案子的时候,只论实力。 高大人的武功实力和戚钧可是不相上下。 江开宇立刻给手下传达消息。 活口,自然是有的。 有些跑了,就去抓回来。 和找到的都迅速送回西厂去。 其实戚钧能肯定毛元威已出事。他只是没想到这么秘密的行动居然还是泄了底。 是泄底了吧? 叶风提醒到龟奴,毛元威拿人,“满香楼”就起火。 戚钧都压不住要暴走的情绪了。 及至赶到火场附近,居高临下已见西厂千户高鸿卓正在那儿摆威风。 ------------ 第四十九章:顶天立地 戚钧剑眉一挑,落去高鸿卓身前。 他人高马大,将滑杆上的高鸿卓都显不出来了。 “此案我北镇抚司接手,把你们找到的活口交出来。” 戚钧不客气地开口就道。 西厂的人已提前赶到,显然时间已经有那么久了,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楼里活人皆有被高鸿卓给藏起来。 给高鸿卓都气乐了。 都说西厂霸道,这明明戚钧就比他们还霸道。 “戚大人,您过界了。” 高鸿卓细尖嗓子不阴不阳甩回去这句。 戚钧单手扶去绣春刀的刀柄上,豹眼一睁,手指一摆,就道:“我锦衣卫左总旗在满香楼内失踪,这案子,你们抢不了!” 高鸿卓被噎了一瞬。 总旗出事,等于他高鸿卓出事一样。事情大条了。 可他就更不想让了。 按住扶手坐正身,白瘦无须的面皮笑出细纹,道:“你们锦衣卫出息了,连堂堂总旗都折在小小花楼内。要是我们西厂的,本千户都不好意思抬头见人,戚使大人您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这话,就差没说戚钧脸皮有多厚了。 说着,眼神还瞟去戚钧身后正忙着搓脸的叶风身上,再道:“看不出这帽子上总顶着个黑白边儿的乡下小子还得戚使大人您如此看重,匆忙来抢案谁都没带就只带着个他?好用借我们西厂用用呗?” 其实戚钧看不看重叶风跟西厂屁毛的关系都没有,高鸿卓就是想用这个提醒戚钧:你已抢过了我们的案子和人,再抢就过分了。 这是警告。 叶风听到这太监千户提到自己,脚下往后退开。 不是怂,而是他清楚戚钧这丫的脾气有多坏。别一会儿开打殃及自己这条小鱼。 你看吧……刚想着呢。 戚钧已两指弹刀出鞘,攻向高鸿卓,还一边对紧急赶到的卫士们下令:“拦截送往西厂的所有人,死活不论!” 这种时候,真的没时间打嘴仗。 高鸿卓则一拍扶手,椅子“轰”然炸裂。 他跃起,双手一拢一推,所有椅子碎片就像无数利刃迎向戚钧。 口中喝然:“戚钧,论霸道,有我们西厂在,你,不够看!” 一边打,再一边对西厂黑鱼卫下令:“拦截所有锦衣卫!” 瞬间,火场周围直至通往左边西厂厂营的一路上,都打得热闹起来。 叶风迅速转身开溜。 这种时候以文对武讲义气是傻叉。 何况,他有看到右边街角处,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那儿探头探脑。 不看打架的、不看火场,只盯着锦衣卫的红色飞鱼服猛瞧。眼神中透露出的却不是好奇,而是想要过来说什么却没敢的样子。 距离……近三百米。 叶风拔腿就朝着那孩子狂奔。 高鸿卓百忙之际,顺着叶风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发现了那个孩子。 高鸿卓眼神一凛。他不清楚那孩子有什么问题,但叶风照着那孩子跑就一定有问题。 他拂尘一甩,缠住戚钧的绣春刀,再借力翻滚踢向戚钧。 戚钧一抬脚,照着高鸿卓两脚旋转过来的脚底板踹去。 岂料,高鸿卓借这一踹之力,直接像支箭矢般射向叶风。 戚钧:“……老阴货!” 用力踏地跃起,疾追而上。 叶风耳听背后声响,就地一个翻滚。 高鸿卓将将掠过叶风身侧,落下,朝着叶风的衣袍就抓来。 那个孩子的古怪只有叶风知道,高鸿卓就要把叶风带上再去抓那孩子。 高鸿卓五指如勾,指甲尖利,那枯瘦白晳的手掌在叶风的眼里跟看到鬼爪似的。 眼见躲闪不及要被抓个正着,叶风拳头一握,照着那发青的掌心就一拳砸去。 看得戚钧豹眼圆睁。 完了,这小子的一条胳膊要废了。 遂大怒。 妈蛋的老子刚刚招一新人就让你西厂给废了,老子也要你高鸿卓今日留下条胳膊来! 戚钧手中的绣春刀就脱手激射而去。 却听“嗷”的一声,高鸿卓像被雷电给击打了一般一下后蹿出去老远。 倒是将将闪过戚钧这一刀。 让戚钧又惋惜,又奇怪。这丫怎么了? 脚下不停,已挡至叶风身前。 就见高鸿卓甩着手掌,尖着公鸭嗓子,白面皮气成青紫色。 “叶风,尔竟敢阴咂家!” 他抓人时自然没有用内力,毕竟叶风不会武,他怕把其给抓死了。谁知…… 叶风站起身,摊开一只手掌,摇头,一脸无辜。 “谁让你们总是把我当小鸡仔似的抓来抓去?我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 手掌上,赫然躺着两枚七寸铁针。 嗯,女子缝厚被用的那种。 “哈哈哈”。 戚钧叉腰,放声大笑。 他现在绝对有理由怀疑,叶风就是故意往西厂反方向跑,故意引高鸿卓追过来好阴丫这一下的了。 不致命,但绝对疼半死。 高鸿卓也猜到自己上当了。 此时街角那孩子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叶风的那双狐狸眼在瞅着自己发光。 一时气极,想要掐死这货。却在看了戚钧一眼后,转头往回去。 叶风伤的是他的右手,再打,他绝对会被戚钧给揍成猪头。 戚钧却不想让高鸿卓走。案子还没抢到呢。 就被叶风给拉住。 他回头,就见叶风的眼珠在往街角溜。 戚钧吹了口气,大声道:“这儿到处打架,没得要了你的小命,去,你到街头去等着。” 看到叶风的眼神,戚钧猜到街角那有古怪。 心道:原来叶风不是故意往这跑设计高鸿卓的。 那么,如果叶风还继续往那走,就有可能又引得高鸿卓带人过来。他戚钧就得挡在这里。 可叶风就是让他跟着一块儿走。 谁都不知道叶风心里想的是:不让你听到,我就白辛苦了。 戚钧回头看看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去找大夫了的高鸿卓,一边唾弃太监就是娇气,一边就跟上了叶风。 他倒要看看叶风在捣什么鬼。 拐过街角,就见一男娃正蹲在门廊下面。 及至见到他俩出现,便一骨碌爬起,相当机灵的模样。 问:“北镇抚司的?” 戚钧豹眼睁圆,“可以啊小娃娃,这你也能分得清?” 小娃娃却一伸手,理直气壮地道:“给一两银子,有人托我带消息给你们。” 戚钧摸了摸身上。 尴尬闪过面颊。 他就没习惯带银子。 转头看叶风。 叶风两手摊了摊:“我穷。” 能不穷吗?还欠着老丈人好多债呢。 至于那些赢来的银票?那是银票! 要还债的…… 小娃娃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鄙夷爬了脏兮兮的小脸满脸。 叶风见状,赶紧前侧一步半挡住孩子。他怕戚钧发飙。 锦衣卫什么时候敢被这般鄙夷?何况还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 第五十章:让我动手? 戚钧却一把扒开叶风,笑颤了络腮胡,大掌拍拍男娃的脑袋。 “嗬,小崽子,敢鄙夷哥哥们啊?来,你看他,狐狸脸的这哥哥,他叫叶风,你先说消息,回头去柳月巷第三户叶府找他媳妇拿二两。” 叶风:“……” 兄弟啥的,果然就只是用来出卖的。 他冲小男娃点了点头。 小男娃便说了:“有个挺漂亮的丫环小姐姐,让我跟你们说,她看到你们的人,在起火前,从花楼里扛着个下巴长肉瘤的龟奴翻墙跑了。往长感坊跑的。” 说完,小男娃就撒丫子跑了。 戚钧还站在那里。 思忖了两息后,提气,反手就抓向叶风,准备掠屋去长感坊。 长感坊,在皇城正对面的内城正南。那一片只有那么一个坊,却也是内城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坊。因为里面住着的全是三品以上大员。 戚钧本以为毛元威死了,折在满香楼里了。现在看来,明显就有了超出他意料的变故。 他不会去猜测毛元威是不是背叛了自己。 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不会仅凭一个娃娃的话就去怀疑。 如果是在他刚刚到火场就听到这男娃的话,他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西厂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 现在,他得去长感坊查一下。 岂料,手下抓了个空。 戚钧侧头就看到叶风退去了墙边,还冲自己亮长针…… 戚钧朝上吹口气,正待说什么,带出来的卫士们已呼呼啦啦地过来。 他们都带了点儿轻伤,不过有抢到了两具尸体,一个活的花楼杂役。 两厂和锦衣卫的人互相都能打,但不能把对方打死打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池兴生高兴地表功:“头儿,我们把西卫打败了。不过这已经是他们最后往回运的活口和尸体了,所以……” 是他们来晚了。 戚钧知道这点,也不怪罪,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卫士们几句,然后就一指尸体对叶风道:“你验尸。” 张望之精验,戚钧就毫不怀疑叶风也会。 叶风岂止是会? 但他没动。 据他所知,就算是恩师和自诩国朝最精验尸的霍刚,也从来不会解剖死者的遗体。 这是非常犯大忌讳的事情。 所以他们的验尸,在叶风看来均只为初检。 而他要动手的话…… 反正这大街上不合适。 可有卫士见他犹豫就以为他不行。 另一个掌旗王伟丰也不看叶风,就对戚钧道:“头儿,验尸这种事情,咱们北镇抚司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您让这么个见到尸体估计都腿软的货验尸,也太瞧不起自家兄弟们了吧?” 说完,朝叶风斜一眼。 叶风和卫士们比耳力的时候,王伟丰出任务不在。 回来听说后,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耳力好有什么了不起?就想初到宝地收人心?美的叶风的吧。就一直琢磨着要使绊子,这不,机会来了。 戚钧其实对谁会验尸并不感兴趣。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自己也会。 不就是翻翻尸体看看伤口知道是怎么死的吗?有什么难的啊?能确定死因就行。 感觉就是王伟丰在没事找事儿。 不过戚钧对此也很能理解。王伟丰三十多岁才千辛万苦从一众佼佼者中爬到掌旗的位置,这叶风个文弱书生从天而降就是掌旗,搁谁都会不服气。 “行啦,你会验你验。都是我司老家伙儿了,还跟个小年轻过不去,好意思嘛你。” 戚钧说着踹王伟丰一脚。 将人踹开,转脸正好看到夏辉骑马过来,还带着匹空马,戚钧就对其道:“教会叶大人骑马。” 王伟丰知道叶风有头儿护着,一边听令去做事,一边眼神和几个自己的手下交汇。 他们头儿明显偏心叶风,这让他们心里的不忿更增。 其实戚钧真没偏心叶风。 他是爱重人才,但人才需要自己站稳脚跟。若是站不稳,那就是没本事。没本事的人他戚钧也不会高看一眼。 他现在只是着急要去找毛元威。 一把揪起已快吓晕过去的花楼杂役,喝问:“说出你知道的,快!” 杂役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戚钧把人丢开。 “王掌旗,你带尸体回去,这个活口不用管了。其余人跟本使去长感坊。”说着,看看才十几个人,再道:“吹哨传人,调五百,搜查长感坊每一府。” 好大的动作…… 众卫士暗暗咋舌。 长感坊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么大张旗鼓挨家挨户搜真的好吗?感觉要捅好大的篓子。 不过他们是谁?北镇抚司! 除了陛下,天下没他们不敢碰的人。 听令立刻行动,也顾不上为难叶风。 戚钧自己又掠屋直奔长感坊的方向。 没抓叶风了,怕扎。 叶风看看被扛走的尸体,看看夏辉积极想教自己骑马的热情,冲对方抱了抱拳,然后就在对方的引导下,爬上马背,歪歪斜斜的也往长感坊去。 他得去看好戏。 长感坊,占地宏伟,每一座府邸,都如蓬莱仙岛。内里雕梁画栋、假山林立、长廊回转、花树成映、湖池行船。大小不一、造型不同的院落点缀其间。 远观风景如画,近赏宁静祥和。 就连通往这坊的主官道上,都只有或骑马、或乘车的寥寥行人经过,很安静。 直到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给撕开这种氛围。一刹时,鸡飞狗跳,人喊兽吼。 是兽。有些人家里养着各类各样的宠物。比新、比奇,还比猛。 狮子、老虎,狼、狐狸,都属司空见惯。 林思建的林府,也在长感坊。他家养的宠物除了几匹狼外,还有两头狮子和一头黑熊。为着这,府里专门在角落一处搭建了结实美观的兽园。 锦衣卫闯进来的时候,林思建正在往黑熊坑内扔活羊。 这样的动物,如果不是关在笼中圈养,就得是挖一片大深坑,坑里栽上树木,和坑连接之处再建兽房以供栖息。 林思建最喜欢的就是亲手给这些宠物投喂活食儿,再看着它们捕捉、啃噬、撕咬,乐趣无穷。 而戚钧,第一个奔的就是林府。 看见这一幕,再看到林思建因欣赏这种画面变得有些兴奋发红的脸,戚钧皱了皱浓眉。 他杀人、用刑、处刑人犯,手段并不温和。但从不为了嗜血的兴奋而杀。 “林大人,本使搜查要犯,还请府上女眷回避。” 他们搜查归搜查,会提前通知,以防被讹。 字面意思。 通知过后,如有女眷还企图靠近卫士,那就死活不论。 林思建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颌下的长胡须都气得直抖。“你们北镇抚司是不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本官的府邸都敢这般强闯!” ------------ 第五十一章:热闹 戚钧多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闯都闯了,还直接闯这来了,通知已下达,无谓再跟这老奸臣废话。 仰脖,内力直透声音,命令下达:“搜!” 数十道红影自林府院墙各处掠进。瞬间,这儿也和其余府邸一般鸡飞狗跳起来。 林思建气得一时没注意,将宝贝胡须都给扯掉了十几根。 “你,戚钧,本官要去陛下告你们目无法纪、不尊皇威、滥用职权!” 戚钧侧头看他,豹眼睁了睁,浓眉扬了扬。“本使搜查的是谋害前太子的嫌犯,林大人,你确定要阻拦?” 林思建:“……” 他的手向后侧抓去兽园栏杆上,脚也向着后方退了半步。 前太子杨嘉仁被黑熊抓死案啊…… 他不敢阻拦。 他看向自己兽园坑里的大黑熊,忽然感觉头皮发麻。 朝臣们都以为这案子早已成死案,早已不会再被人给掀出来。这、这怎么? 林思建有种感觉:今日可能自己要被栽赃。 长感坊内各府都有饲养大型宠物,唯有他养的有熊,还是黑熊,还是一只大黑熊。 他前脚设计构陷叶风,叶风反从刑部六品主事跳到北镇抚司成了从四品掌旗。 这是他们的反击之策吗?想利用自己饲养黑熊扣黑锅给自己吗? 林思建紧张了一瞬。 继而又放松下来。那只袭击杨嘉仁的黑熊已当场被杀。黑熊的特性是独来独往,仅凭自己园中的黑熊,不可能将几年前的旧案栽赃成功。 既然无法阻拦,那他就守着这两只黑熊。 遂吩咐身边护卫道:“去盯着。” 盯着锦衣卫别乱闯,盯着府中女眷别乱跑。不能让搜的地方死都不能让。 谁家还没点小秘密了?再者,女眷的屋子都是不能让进的。 戚钧对此也没意见,守着林思建静等搜查结果。 小半刻时辰后。 池兴生和另几名卫士抬来了两具尸体。 “头儿,这是从林府花肥堆里搜出来的。” 话说是真臭,他们搜到花房后面的花肥堆时,要不是有个弟兄眼尖发现其中露出的几根手指,那他们就会错过了。 只得忍着恶臭扒出来,还扒出来两具,放到荷花池里清洗过后抬过来。 没办法,因为其中一具他们都认识:毛元威。 另一具尸体的下巴上,有个大肉瘤。这也是头儿交代大搜查要找的嫌犯。 林思建一见,紧张得抓住胡须。 “本官不认得这二人,这是你们的栽赃陷害!” 池兴生瞪这老头儿一眼,指着他鼻子就道:“你府上的护卫跟着搜出来的!你再看看这上面残存的花肥,我们吃多了扛着花肥来陷害你,你不嫌臭我们还嫌。” 是真嫌! 林思建一念八千转。没功夫和这小兵仔计较,三两步走到戚钧面前就道:“本官要面见陛下。” 他认识毛元威。锦衣卫副指挥使死在他林府,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只有在陛下面前澄清才是最重要的。 戚钧的脑中也在转着念头。 他现在完全可以把林思建带回卫所严审,再扣以谋害毛元威的罪名将之下狱,但相关案宗还是要呈递到陛下面前。届时如果陛下不愿意惩处林思建,那就反而会对他戚钧有怀疑和反感。 毕竟叶风和林思建的恩怨已过到明路。 何况毛元威到底是不是林思建杀的还未为可知。 他们锦衣卫和两厂是有决断处置朝臣的权力,但戚钧可不想被陛下嫌恶,以为他在公报私仇,那只会加快北镇抚司被吞没的时间。 “带上,进宫!” 戚钧为了摆脱这两具尸体是自己人栽赃的嫌疑,明白越快见到陛下越好。 这次是走出林府的。 一出去,就看到死死抱着马脖子过来的叶风。 叶风盯着林思建就问:“去哪儿?” “皇宫。” 戚钧翻身上马,集合卫士们就疾速奔往皇城方向。 没有等叶风。 叶风努力在死跟着自己的夏辉的帮助下,边学马术,边自己往皇宫赶。 “须怕计划”中,他自己也是关键一环,不去怎么行? 戚钧这就是以为他没用是吧,是吧是吧? 是,戚钧现在嫌弃叶风不会骑马拖后腿。 再者,他真没觉得现在是叶风面见陛下的好时机。毛元威和杨嘉仁案的关键人证皆被杀,尸体还出现在林府,这后面会牵扯多深鬼都不知道。 戚钧也不想将初进官场、即便还有点脑子的新人给搅和进来。 何况,他还感激着叶风帮他破解管汾案,挽救了岌岌可危的锦衣卫。前太子案也还指望着叶风。 他可不认为就凭毛元威和阿三的尸体在林府发现,就能说明是林思建谋害的杨嘉仁。 只不过有机会钉一下林思建,戚钧也不会放过。 万一陛下就怀疑到林思建了呢对吧。 戚钧为防夜长梦多,夹紧马腹催促赶路。 这种时候,锦衣卫鲜艳的飞鱼服就起到了让行人主动远远避让的好处。比王公贵胄鸣锣开道的净街效果还要好。 可也在另一种程度上通知到了另外的人。 避无可避的,戚钧刚到宫墙下,宫门开了。 八位艳丽女子抬着富丽堂皇的大辇疾步而出。 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秦浩贤坐在大辇上,手中把玩着丝帕,翘指冲着戚钧一甩就妖娆着道:“戚大人,咂家久候了。这宫,还是咂家帮你进吧。” 商量的言辞,不容置疑的意思,就是交出两具尸体和林思建。 林思建还不是人犯,单独骑着马,被裹在锦衣卫中。见到秦浩贤,他立刻就想靠过去,马缰被池兴生抓住。 没有头儿发话,他们不会放人。 戚钧却很难不发这个话。 虽然他有直面陛下的权利,但秦浩贤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秦浩贤摆明了要插手,戚钧只得抱拳道:“秦公公,您只提尸体与林大人去见陛下,恐不明原由之下对答出错,不如让卑职随您一同前去殿前。” 您什么都不知情就提人,到了陛下那儿可怎么说?这就是拐着弯戳破了秦浩贤想直接放人埋尸的目的。 “哎哟~~~戚大人,咂家的东厂怎么办案,还轮不着您来过问吧~~乖乖放过来,咂家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秦浩贤妖妖娆娆,也拐着弯提醒戚钧注意位置,别逼老子给你穿小鞋。 戚钧豹眼闪了闪,络腮胡子抖了抖,假装听不懂。 “事涉北镇抚司毛总旗之死,卑职一定要跟进去同见陛下。” 一个总旗死了,等于朝廷一个四品大员没了,还是北镇抚司的人,戚钧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案子就糊涂过去。 秦浩贤两指捏帕角,轻轻捂捂左耳,侧眉甩眼看戚钧:“你说那是你们总旗,砸家怎么就不信呢?” 一个四品官而已,我说他是他就是,我说他不是……就没人敢说朝廷上有他这么一号人! ------------ 第五十二章:验验吧 东厂权势滔天,这点子只能算小事儿一桩。就算不能将其人的履历全部消除,那只要他秦浩贤在陛下面前说毛元威是自己掉进粪坑淹死的,那陛下也只会就这么相信着。 戚钧个真汉子,实在受不了这假娘娘的妖娆劲儿。既然对方想明着耍赖,他就打算硬闯了。 不能让手下都畏惧东厂权势。 忽见右侧一队黑鱼服人马疾驰而来。 秦浩贤一见,喝了人血般殷红的唇角不由下拉。 戚钧一眼,大嘴笑开。 好嘛,郑连泽也来凑热闹了。 当今国朝最有势力的三大巨头聚首,且看花落谁家。 白眉白发,却只有四十岁的西厂厂公郑连泽,冲着秦浩贤和戚钧一甩拂尘拱拱手,就眨着白睫道:“秦公公、戚大人,前太子案可是本朝最大的案子,您二位就想绕过本公公的西厂,这不太好吧?” 这么大块饼,想让我西厂一口不分,等陛下若问起我时我答不上,就会被陛下贬谪,你们这是想害我啊。 戚钧就笑,笑出一口大白牙。抬起一只手冲宫门一摊:“一起。” 他大方,他现在可大方了。 三方相争,这案子最后无论是谁破了,最大的功劳还是他戚钧的。因为是他给掀开的,两具尸体一直在他这里。 秦浩贤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转瞬,妖娆的笑容又漾开。 红丝帕甩呀甩的,翘起兰花指,点点戚钧,点点郑连泽。 血唇娇笑道:“哎哟~~~您二位,急什么呢。就这么抬着又臭又脏的两具尸体面君,可别再把咱们尊贵的陛下给惊着。戚大人,您还是就当着咂家和郑公公的面,说说这案子的由来吧。” 我查到归我查到的,只要你不说,我就可以当不知道。现在你想就这样面见陛下?不行。得先告诉我这俩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戚钧看看已关闭的宫门,看看郑连泽,再看看秦浩贤。 双手一互击,决定大方到底。 “我司新任掌旗叶风,发现前太子案中新线索与‘满香楼’龟奴阿三有关。本使就安排总旗毛元威前去拿人。‘满香楼’却起火,二人失踪。有人见过毛元威扛着阿三进入长感坊,本使便安排搜查,遂在林府花房外搜出其二人尸体。” 说着,再扫了那两位厂公一眼,大嘴笑开再道:“您二位若是想抬尸进宫,请便。本使这便回了。” 事涉前太子,就算我这么跟你们说了,现在死无对证。你们要想知道更多?我不说。有本事你们就这样进去,看你们怎么跟陛下交代首尾。 秦浩贤和郑连泽都噎了噎。 郑连泽这才知道自己白救火了,难怪带回去的活口什么都不知道。高鸿卓还被白白伤了手。 西厂可不能吃亏。 遂甩甩拂尘,眨着白睫阴阴地道:“交给我西厂,本朝最高明的仵作可在西厂。本厂公需要知道他二人的具体死因,还要验明他俩的正身,再向陛下禀报。” 这事儿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得验验尸,探探底再说。 戚钧深以为然点头,大手一摆。 卫士们就抬起尸体,摆到了三家阵营中间的空场上。 秦浩贤岂能让郑连泽如意?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一场? 一扬丝帕,娇笑道:“我东厂的仵作也不输你西厂的,待咂家的人先验过再说。” 这是要为抢尸宁可开打的节奏了。 戚钧果断插一脚。 “既然两位厂公争执不下,不如就由我锦衣卫的仵作验明。” “想得美!” 两位厂公异口同声阻止,发现二人同步同言之后,又互瞪一眼。 “不如这样吧,” 秦浩贤见戚钧这么大方,心中反生疑窦,瞪完郑连泽后便道:“既然我们都想验,不如就我们两位厂公各派一名仵作,就在这儿当着我们的面将两尸验个清楚明白。” 好主意! 郑连泽和戚钧都点头同意。 戚钧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到陛下知道自己已查到前太子案线索却被阻。 郑连泽是有屎没屎都要掺和两脚,能分享到就绝不谦让。且这两尸还只是线索,没准自己得了准确消息追查下去就破获了呢?大功一件啊。 秦浩贤是见硬抢不成,便退一步,抱着和郑连泽一样的心思。 二人遂安排去招呼自家仵作前来。 这时王伟丰就使坏了,他可还记得头儿说过叶风会验尸之事。 等到那两边的老仵作颤颤微微赶到之时,他就一把将刚刚赶来的叶风给推了出去,高喊:“叶掌旗如今是我们最好的仵作。” 叶风:“……” 敢不敢让他先站稳? 忍住气,站住脚,没退后,有礼貌地请两位老仵作先。 两位老仵作也不谦让,还隐晦地鄙夷了叶风一眼。上去就将那两具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个干净,翻过来覆过去的检验表面各种痕迹。 看得叶风眼角直抽,不忍直视便侧脸好好欣赏起面前这千年前的巍峨古城墙。 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原汁原味儿的。 其上的每一道斑驳痕迹,都在述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比之后现代高科技修补后的,才更拥有真实的厚重和震撼感。 前方,城洞深深,回头,不见悲壮矗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叶风却仿佛还能见到那高高飘扬的伟大旗帜。 有缘回到不管哪个时空,他都忽然在想:他有机会可以让后世之人只见旗帜不见碑。 这,应该才是穿越者存在的真正意义。 不要说改变历史,且不论这架空的朝代,就是他来自的那个历史,谁又能肯定不是被改变过的呢?终都是人书写的。 想太远了,先顾眼前吧。 叶风收回心神,听那两位老仵作分别向各家主子禀报。 “毛总旗是被利刃自后穿心而亡。阿三是被锁喉致死,死亡时间均在两个时辰前。” 翻来覆去扒拉了这么久,俩仵作都只有这三句。 现在是元月十八日,午时三刻。(12:30),两个时辰前,也就是辰时三刻(08:30)之前。 至于死者的身份,戚钧有在他们验尸前告诉过。 听到这样的结果,戚钧浓眉低了低。 他记得:叶风在卫所门前被为难的时候已经是辰时初(08:00),再到其说出阿三的线索,已经是巳时半刻(10:00),那时毛元威活生生接受自己命令出发的。 这死亡时辰根本不对! ------------ 第五十三章:我信你 不过戚钧并没有说出来。 叶风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要求把尸体埋进花肥堆的效果。 但……听完老仵作们的汇报,叶风倒是觉得自己的安排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多余。 原来现时代仵作的水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得多。 恩师不易啊。就带着这样的仵作屡破奇案,太不容易了。 这也让叶风收敛起了轻视古人之心。他们的智慧,实在深不可测。 看吧,是真的不好糊弄。 “你们确定验清楚了?四个时辰之前,‘满香楼’并未起火,有人证明起火后阿三才失踪的!” 郑连泽对这样的验尸结果极为不满。 秦浩贤倒是有注意到戚钧的面色,听见郑连泽这么说,便妖娆着道:“哎哟~~~我们两家最好的仵作验的呢,那……戚大人,这两具尸体看来并不是你所说的毛元威和阿三了。” 说着抖开丝帕,左右两手四根手指捏住帕子两角,遮去鼻下,再眨着眼睛,眨啊眨地看戚钧:“敢情戚大人在将砸家和郑厂公当傻子使呢。” 偷梁换柱?暗渡陈仓?调虎离山?以假乱真?还是无中生有? 郑连泽被提醒到,细线眼阴阴地扫向戚钧,心头火起。 “满香楼”起火,戚钧就不明原因来抢人抢案,原来竟是故布迷障,好安排这么一出以混淆视线吗?难道说?那二人真正的尸体……不,也许是大活人已经到了陛下面前?! 一扬拂尘,他就要转身进宫。 就听戚钧生气地道:“毛元威在锦衣卫十几年,那张脸岂会被人轻易认错?” 戚钧是真的发怒了。 同时得罪两大厂公,他还没那么蠢。如果尸体没有出错,那就是仵作被安排了。 他两指弹刀出鞘,握住刀柄就扑下马背,一刀横去仵作脖颈之上,厉喝:“你们受谁指使错认尸体,说!” 这名老仵作头发都快吓掉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东厂的老仵作倒是硬气,一拍只剩层老皮的胸脯就道:“老夫验尸四十年,岂会听令胡乱违心违职?纵然您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辱老夫一世清白!” 戚钧的脾气才不惯的谁,手起就要刀落。 秦浩贤和郑连泽,已双双扑至,打向戚钧。 “哎哟~~~戚大人这是恼羞成怒想除掉揭穿你的人?” “戚钧,尔敢当着本厂公的面就想杀人灭口?!” 戚钧与郑连泽武功相当,但较之老太监秦浩贤,还差了一筹,此时被这双公联手打上,一时只有抵挡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怒火攻心,边挡边喝:“我戚钧堂堂正正,没有你们那种龌龊心思!” “哼,没心机的人能坐稳指挥使的位置?你真当我们都是傻的。” 秦浩贤的肥胖身影像圆蝴蝶般上下穿梭,边回边加快攻势。十指的长长金甲如鹰爪,招招不离戚钧要害。 他才不管是真是假,正不正歪不歪的,能趁此时机杀掉戚钧,北镇抚司就会彻底归东厂所有! 郑连泽倒是犹豫了一瞬。 不过也只一瞬。 看出秦浩贤的杀意,他对戚钧也顿起杀心。 除掉戚钧,他再和秦浩贤平分锦衣卫!且吃大饼的人就会少掉一个。 这种大头脑打架的时候,小的们也插不上手只能干看。 但谁手下没几个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呢? 见戚钧频频遇危,池兴生、夏辉等人就要拼死冲上。 但他们连阵团都冲不进去。 几个呼吸间,秦浩贤就要一爪抓上戚钧的咽喉,忽觉眼前一道黑白影闪过,一时内力停滞,顿住。 待要再攻时,耳听一声喊:“陛下万岁!” 秦浩贤和郑连泽,立时顾不得伤戚钧,瞬间双双朝后飞退,不及站稳就转身对着宫门欲行礼。 可哪有什么陛下的身影?! 抱着拳、躬着身,僵住。 耳边已闻细碎憋笑之声。 二人气极,慢慢站直,转身,充满杀意的眼神扫过周围。 这谁他妈的敢乱喊作死?! 找不出来,人太多。那声音还不熟悉。 倒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两家中的,因为那声音很尖利。 正盘算怎么从自家阵营中挖出内鬼,就见锦衣卫中有个人指着叶风对所有人喊:“我们叶掌旗才最会验尸,他会验明给你们看!” 戚钧最先反应过来。 他活动了下肩膀,大步上前来就道:“我们北镇抚司要亲验!” 说完侧头看叶风:“我信你!” 叶风看着他眼中期翼又坚信的目光,点头回:“好。” 心里……哎妈,可算等到自己出场了。 秦浩贤和郑连泽还想反对。 不过想想戚钧的话,自己两大厂公居然就听信自家老仵作的话杀戚钧,那被陛下问起来,他俩回答不了。 秦浩贤朝着叶风就一甩丝帕,“哎哟~~~他俩老仵作说了不算,难道你个小小掌旗就能说了算了?凭什么呀~~” 戚钧上前一步,拍胸就道:“若他还说这两具尸体有误,本使甘愿受裁!” 他相信叶风,缘于张望之。 他和叶风打几回交道,发现其虽然“诡计多端”,但答应的事情从不食言。 赌叶风,他还有一线生机,不赌,刚才他就死了。 别人听没听出刚才喊那声救自己的是谁,他戚钧有听出。 就是叶风。 且那道黑白小影子,他所料不差的话,应该就是叶风头顶上的那只小刺猬。这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救了自己。 “这可是你说的哟~~~” “这是你自己说的!!” 秦浩贤和郑连泽再次异口同声。 打死他俩,他俩也不会相信一个乡下来的小县丞,才在张府呆了俩月还就能学会多少验尸之术。 就算学会了,学精了,还能比得上有着几十年验尸经验的老仵作吗?开玩笑呢不是。 这可是戚钧自己找死,还送了他俩一个光明正大杀其的理由。 “戚大人~~~您这是想死得其所啊。” 秦浩贤第一个念头就是:戚钧明知难逃一死,就想这样明明白白的死,死了还能获得陛下赞许,蒙荫子嗣。 而郑连泽想的是:戚钧这是在垂死挣扎。 ------------ 第五十四章:修……尸 戚钧看着这俩,重重点头,“对,本指挥使说的!” 即便是叶风验出的结果也和那三个老仵作一样,至少叶风也能证明毛元威就是毛元威,这俩货就不敢杀他。 一时间,三大巨头,一干“闲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这个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身上。 “小子~~~你可要好好验验清楚。” 秦浩贤暗暗警告。 叶风实在见不得一个比猪还肥的男子在那儿扭啊扭、娇啊娇的。 他赶紧出声就道:“麻烦三卫弟兄们将尸体周围圈出片空场。本官的验尸之术,不便让百姓们围观。” 远处仍有壮起胆子看热闹的百姓。叶风要剖验,不能直视于人前。而三色卫士们不少,可以圈挡一下。 没人解其意,戚钧也不解,但一摆手就吩咐照做。 “切,故弄玄虚。”郑连泽一抖拂尘,线眼朝天。只是下巴歪歪,让黑鱼卫配合。免得落下话柄。 秦浩贤亦如是。因为除了戚钧,没人关心叶风到底会怎么验尸。 于是,在三大巨头的见证下,在三方人马的围观中,叶风开始验尸。 北镇抚司的弟兄们心内非常忐忑,暗中蓄力,准备随时血拼,他们清楚这只是在拖时间。 池兴生已悄悄溜走,他得去找个够份量的人来保住自家老大。 可惜,和想溜进宫找陛下的人一样,都被其它两方的人马给拦住了。 其实除了戚钧不得不相信叶风以外,真的没人再信他了。 不包括无脑信的夏辉。早在叶风赶来宫城的半道儿上,他就听令去叶府拎工具箱,此时刚刚好到。 叶风很稳。 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先问秦浩贤和郑连泽:“两位厂公可能接受剖验?事先申明,下官要用的就是剖验之法。” 这个他必须先问清楚,否则一刀下去让这俩货以为他是要故意破坏尸体,那麻烦就大了。 果然,听到什么剖验之术,俩厂公就皱了眉。 戚钧适时冷笑:“怎么?不敢看?接受不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两位厂公还怕什么呢?” 怕毛线!戚钧坦荡荡,他俩若再多思多想岂不是更让人觉得他俩“不是男人?” 反正不管怎么验,也不可能验出别的什么花样儿来,随便吧。也让人看看他俩的宽容大度。 遂双双点头。 叶风一见,抱拳左右一晃。这个礼,不是台上表演前的那种礼节,而是歉意。对生者的,亦是对逝者的。 然后就在所有人“各怀鬼胎”的时候,他做好防护准备,稳稳持刀下刃,先从毛元威的尸体开始。 一刀接一刀,自其两肩至下,呈“Y”字形切开。 再手持断骨剪,剪断胸骨,打开。 内腑清晰展现。 切断血管,剥离筋膜,完完整整将一件件脏器取出,摆在铺好的油布上。 在这一过程中,叶风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本身的视力有所增加,而下刃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有了明显的增长。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总饿了。也明白自己的技能点究竟点在了哪里。 这种感觉……非常好! 不同的刀剪在指间旋转翻飞,尸体的一切情况尽在掌握,令他忍不住完全沉浸其中。 看的人却全都傻眼了,眼花缭乱中,只觉震撼无比的同时,胃肠中疯狂翻涌。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哪,这一刻,感觉对比之下,弱如鸡仔而又……无比崩溃。 就连秦浩贤和郑连泽的脚,也已退出三丈。其余人则退得更远。每个人都在强撑着,告诉自己:我行的! 只有戚钧,稳稳站在原地。 但心里活动其实是……这尼玛,比老子还狠啊!屠夫吗?这小子在乡下是干屠夫的吧?是吧是吧? 他也想退,但是不能!只能用这种方式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而叶风则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一边剖验,一边习惯性用最沉稳的声音说着验尸结果。 “死者,男性,年龄42岁左右,身高大约在179厘米至182厘米之间,体重大约在65公斤至70公斤之间。死亡原因:被圆锥形物什自后背而入,穿透心脏。” 叶风边说边指出位置。 “死者九年前,受过重伤。左侧肋骨有四根断裂,左大腿三分之一处被划过一刀,右小腿被利斧砍中。左后肩被箭矢穿透。用了至少四年时间才恢复这些伤。” “死者十五年前,受过严酷的训练。身上大小伤痕无数。” 戚钧沉声接口:“九年前,家父在京外西郊查案,遭遇突袭重伤惨死。毛元威也是在那次事件中,受了你说的那些伤。毛元威十五年前加入北镇抚司受训。” 这些伤痕做不得假,毛元威的这段履历也做不得假。此人,已必是毛元威无可争议。 秦浩贤和郑连泽的面色难看至极,想反驳,无从开口,也无声可开。僵在那里。 而事情还没有完。 戚钧的声音令叶风回神,他拿起心脏部位,展示给众人看。 “这种凶器很特别,看这儿,这是个圆柱形伤口。根据刺入点的观察,该凶器为尖头圆锥形、且至少有60厘米长。” 剩下的话已无须他再多说。 三大巨头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林思建。 这让一直想装透明只看好戏的林思建头皮瞬间发麻。 放眼整个京城,有使用这类武器的只有一人:就是他林思建的贴身护卫队长。 “这三日他都没有离开过本官的身边,不可能是他。” 林思建急忙申辩。 三人不语,眼神不信。 秦浩贤,已在认真计划怎么摆脱林思建的可能性。 叶风扎着手走过来,周围是人均避让开。 他恍若未觉,直接问向林思建:“您今日的早食用了些什么?” 林思建本能排斥这样的问话,一抓胡须就侧头:“本官不记得了。” 叶风笑笑。 “你一紧张就有抓胡须的习惯。” 林思建的手顿时僵在那里,继续抓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半息后,双袖一甩,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想知道你早食用了什么。”叶风平静着重复问题。 林思建不想回答,却见戚钧的手已握掌成拳。 三大阵营不能当街杀他,但他很清楚戚钧能揍得他吐出来。 这个老脸他丢不起。林思建回想了一下就道:“鱼蛋羹、水晶虾饺、蟹蓉包、生鱼脍……” 说出十几样。 啧啧,叶风心里感慨:当真是大户人家啊。 随便一种中的一口,就赶得上本朝底层百姓一月的生活费用。 他侧头问向戚钧:“京城有多少户人家早食都这般?” 戚钧想也没想的回答:“一百二十八户。” 这在叶风看来相当奢侈的早餐,却是四品大员往上世家大族们的日常。 说完,戚钧想了下再道:“生鱼脍只有林大人早餐时会食用。” 因为那东西的蘸料里有很辛辣的物什,一般人吃不惯,吃得惯的人也不会大清早就吃。毕竟还要上衙和见人。 所有人都相当疑惑叶风为什么要问这些无关的废话。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所有人的认知在这一刻…… ------------ 第五十五章:爷,实至名归 叶风拿起死者的胃部,对着众人笑了笑。 就在他们不明所以之时,刀下,胃开。 场面,极其…… 并且在这一瞬间,恶臭味冲天而上,辅助着这样的画面,将所有人都冲击崩溃。一群大老爷们再也压制不住胃内翻涌,转身就吐。 秦浩贤再退两步,用丝帕遮眼。他见过的野兽撕人亦远不及此刻更能令他难受。 郑连泽退出五步,皱眉偏头。全身关节都差点儿被震到松动。 戚钧则爆了句粗口。 一百单八种刑具下,也无如此凶残……血腥。 而叶风……他端着被切开的,在他们三人面前走了一圈,还一边重重提醒:“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一定要看清楚。” 三巨头:“……” 强撑着身份,强忍着恶心,摒住呼吸看清楚了。 其内,一团色泽诡异的糊状物中,有明显但少量的生鱼脍。 呕……快压不住了。 不等他们言语,叶风就继续道:“毛元威的死亡时辰,就在巳时之间。之所以两位老仵作判断出错,是因为他们忽略了花肥堆里高温的原因!” 遂后,他就向众人解释了尸体在不同温度下会产生的变化,同时也反推了为什么尸体会被埋进去的原因。就是想误导死亡时间。 而巳时,还未到午食时间。 也就是说: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毛元威提着阿三去找林思建报功,恰好林思建在用早食便赏了其一同食用。 且看那些生鱼脍的数量和糜烂程度,清晰证实其在刚吃几口后,就被林思建安排的护卫灭口、埋尸。 所有人目瞪口呆,王伟丰深深垂头。 这是一场相当精彩的验尸表演,不仅打了所有人的脸,也让大家别开生面的见识到:原来尸体能呈现出的证据有这么多。 戚钧放声大笑的同时也在反省以往对验尸的轻视,看向叶风的目光,带上一抹钦佩。 他们这些再经历过怎样血腥的人,都做不到这一步,更何况还是如此精细的操作。 此时的叶风在所有人的眼中:熠熠生辉。 心中齐齐暗呼:风爷! 这个爷字,叶风实至名归! 红鱼卫们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左右看看另两色的卫士们,下巴高抬。 而秦浩贤和郑连泽,虽然也被叶风的操作给震惊到,但脑中却是在急思后策。 林思建则都快把胡子给扯光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厂公,你信下官,真的不关下官的事,您要……” 没等他说完后面企图要挟秦浩贤的话,听出来了的秦浩贤,一根长长的金甲,就弹进了林思建的咽喉。 等林思建抠出来,喉咙里已是破裂涌血,再无法发声。却是不敢再说、再动,甚至连将带着满满恨意的眼神都不敢投注到秦浩贤的身上。 他怕了。 见状,郑连泽倒改了主意。 他阴着白眉笑道:“戚使大人,一块儿进宫吧。” 林思建没人保得住了,反正郑连泽也不是四皇子那边的,借机踩一脚也没关系,当作是跟戚钧缓和关系的补偿了。前太子案告破在即,戚钧这是要升啊。 戚钧心下却很恼火。 暗骂郑连泽个搅屎棍。 不过也明白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遂强压怒火,一把抓起林思建,就往宫门里去。 进宫不能带人手,也不能骑马坐轿,就连秦浩贤也不能。 别看秦浩贤坐着大辇从里出来,事实上可能就一直在门内等着的。 秦浩贤拿帕子遮住半张脸,侧眼看看和戚钧背对背进皇城的郑连泽,眼睛眯了下,招来个心腹小声吩咐。 现在,他要及时止损。 飘上大辇时,他还没忘了瞥去叶风一眼。 这个人,就是这个莫名其妙进入朝堂才几日的人,就已经将林思建和四皇子为难到了。且验尸技艺如此精湛,如果不能被己用…… 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杀意,正在为尸体整理和缝合的叶风,没有回头。 甚至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他清楚自己已经激起了秦浩贤的杀心,但…… 那又如何?! 从得知恩师遇害的消息时起,他就一直在怀疑秦浩贤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而在这一连串算计林思建、尤其是今日之事以后,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怀疑。 林思建的智商,不够看! 且后面没有秦浩贤或者什么人撑腰的话,林思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和秦浩贤对上是早晚的事,而且叶风在制订此次一系列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样的后果。 至于现在嘛,这计划可还缺着最后的关键一环,反而要看秦浩贤给不给力了。 叶风在意识海里,让蜜獾兄跟着戚钧去宫里瞧瞧。 收到命令的蜜獾兄,趁人不备,溜去宫城护城河边,跳下河,上岸,“哧溜、哧溜”,利爪攀墙,翻进了宫内。再循着戚钧的气味儿,从屋梁上,溜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年近六十、眼泡浮肿,眼白发浊、身形臃肿、正歪在榻上的老皇帝,听完戚钧的禀报,瞟了眼唇角仍兀自淌血的林思建,在太监总管徐治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双手撑在腿上,问向仍单膝跪地的戚钧:“你的意思是:嘉仁那孩子是被林思建给暗害的?” 林思建疯了般摇头,再用力磕。 老皇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只盯着戚钧。 这问题戚钧是真不想回答。但帝王问话不能不回。 他垂头回禀:“微臣只陈述自己查到的事实。” 这是你们皇家内部的事情,我查到哪儿回到哪儿,其余的我不知道。 老皇帝其实早就心知肚明:杨嘉仁的死一定是其某个弟弟做下的。 可他没想到会是四皇子。 老四那个人,爱洁甚重,虽心狠手辣,但并无多少心机谋算。就算再加个林思建也不够看。 他已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老四以后只会是个藩王。这怎么倒把他们给刺激得铤而走险了?就嘉仁死后,老四也没分得多少好处啊? 老皇帝想不通,但事实好像真的就摆在这里。 他问戚钧这么一句,是有点儿怀疑:毛元威对戚钧忠心耿耿,会不会是戚钧为了让嘉仁案有个明确结果,故意牺牲了对方以构陷林思建? 听说此前戚钧招进去的那个叶风,和林思建是有仇的。 今日钉死林思建的罪证,也是叶风找到的。 老皇帝想了想,就看向了郑连泽。 郑连泽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语气很中恳,说的言语立场也很中恳。 老皇帝就问起秦浩贤去了哪里。 这三人,他都信任,但最信任的还是秦浩贤。 秦浩贤到了。 进来便躬身认错。 ------------ 第五十六章:小林,冤吗? “陛下,臣有罪。臣陆续有收受林大人给的贿赂银子一万两,就帮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说着,拿丝帕按按眼角,面上俱是痛悔之色,再从怀里抽出十几页纸,将腰躬到九十度,呈递上去。 “陛下请看,这里是严宏达严都督在通江府兵任上吃空饷、贪没军饷、勒索过路行商等言行供状。还有四皇子滥杀无辜的,以及林尚书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指使管鲁新谋害其生父管汾、指使严宏达杀害都御使张望之的犯罪事实。” 秦浩贤每说一条,老皇帝的鼻翼就扩张一下。 “秦爱卿,看来你很穷啊,仅仅为了一万两,就敢包庇这么多的大罪。” 老皇帝拉下他那张松松垮垮的老脸,语气里略带玩笑性质。 秦浩贤红着脸以帕掩面,扭了两下肥腰,回道:“臣不敢。臣就算再穷也不敢犯这么大的错误,臣只是……” 言有未尽意。 老皇帝听得明白。秦浩贤这全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保住四皇子不得已为之。 现在见保不住了,才一股恼儿将罪证交了出来,不仅表现了东厂的实力,也是在拐着弯儿告诉他这位帝王:林思建的确与杀害嘉仁有关。 可老皇帝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的地方。 就听戚钧主动禀报道:“陛下,微臣能查到龟奴阿三,缘自户籍底档。经详查:阿三曾经与何驸马出自同村。” 说着,便将峡庄村以往就是阳花村、且该村两次遭受洗劫之事报出。 不是戚钧要贪没叶风的功劳,而是这个时候把叶风卷进来,只会让陛下更怀疑到他的用心。 老皇帝沉默了。 大长公主和四皇子一母同胞…… 他疲惫的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口中出声:“拟旨:四皇子杨嘉智,幽禁。无召不得出。林思建、严宏达,毛元威,九族皆灭。那个……叶风,验尸有功,擢升张简为吏部尚书。” 长长喘口粗气,再道:“戚钧,你做得很好。查抄林府的事就由你处理。秦爱卿,你受委屈了,严、毛两府的事归你处置,以后,秦爱卿你就加强东厂的管理。你们退下吧。” 这意思就是:林思建所涉管汾案、张望之案、杨嘉仁案均到此为止。查抄林府的油水归戚钧,其余的归秦浩贤。郑连泽无功无过。叶风因为是张简的女婿,所以升张简。 最重要的:戚钧脱离了东厂! 可怜的林思建,他想说是秦浩贤冤枉了他,故意栽赃给的他,可他无论怎么想喊都连声冤枉喊不出来,急得眼泪狂飙,额角磕破,却还是就这样被拖了下去。 他所涉大案太多,老皇帝连听他一声哼响都不愿意。而且不处理他,就得处理四皇子和大长公主,所以,林思建只能好好地去死一死了。 三大巨头则安静退下。 最松口气的反而是郑连泽。他不沾荤,也不惹灾,还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西厂的有用。 嗯……就是那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啊的用。 戚钧和秦浩贤恐怕会惹到大长公主了。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还偏是陛下最疼宠的女儿。 所谓抄家的补偿,也有对这方面的。 秦浩贤一甩丝帕,帕尾抖向戚钧:“恭喜戚大指挥使了,终于心愿得偿、独掌一权了。” 秦浩贤窝火,他是真心窝火。 其实那些事情他是有查到,但都缺乏关键性的证据所以一直压着,就等着戚钧和郑连泽查不出又被陛下催得急的时候拿出来,那他东厂就能一家独大。 哪料戚钧突然就这么神来一笔,非但让东厂这么久的心血白费,还直接就脱离自主了。 这说明陛下心里对东厂有点不好的看法了。 秦浩贤想骂娘。 戚钧则冲他呲牙一乐,拱拱手,不躬身。 他俩地位已平等。 回道:“承蒙秦厂公帮忙。” 可不是帮忙了怎么的? 秦浩贤终于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妖娆,恨恨一甩袖,脚底一拐,不跟丫一起走了。 他能不帮忙吗?能吗能吗? 该死的戚钧,得了便宜还卖乖! 戚钧仿佛都能听得到秦浩贤一路骂骂咧咧。他“哈哈”两声,侧身跟郑连泽好好说话。 三方势力,两方已经彻底对立,拉拢西厂非常有必要。 郑连泽也跟戚钧打起了“哈哈”。他现在谁都不得罪,也谁都不靠拢。那两方对立,他可以在其中趁机混水摸鱼。 三大巨头各怀鬼胎。 宫城外,叶风关掉“直播”,感觉有点儿头晕。 这场大戏看得有些久了。 精神不济,肚子还饿。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一举算计死林思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烧干了。 前世只为案烧脑,今生却要连案带人一块儿算。真他玛的累。 就算他心里不想走,因为惹毛了秦浩贤,也引起了郑连泽的关注,想要好好保住小命,先就得抱紧戚钧的大腿。 他得为自己解除怀疑,还得再帮戚钧一个忙。 可撑不住了,身体在疯狂的拉响警报,叶风整理完尸体就要起身。 红鱼卫们呼啦啦围上来帮忙。 “风爷,您是不是要回府?我们送您?” “风爷,您累了吧?末将这儿有水,您喝口。” “风爷,您饿不饿?这附近就有酒楼,末将请客。” “风爷……” 夏辉快被挤出去,大叫一声:“去去去,你们把头儿忘了啊?守好了等着,没见那两方还在呢嘛。” 然后,趁他们习惯性听令之际,挤进去,把叶风扶出来,扶上马背。 叶风强打起精神,冲大家点头微笑,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风爷慢走!” 红鱼卫们齐刷刷抱拳,高呼,恭送。 夏辉与有荣蔫。 及至将叶风小心送回叶府之后,就帮叶父挖地去了。 张婉容听说叶风回来了,模样儿还挺惨,有心想不管,又碍于自己还是新媳妇儿的身份,到底是去到前院正屋,想把人给照顾一下。 谁知才进院,就听屋里叶风在喊:“我要吃燕窝,我要吃人参,我要补身体。” 张婉容扭头就走。 回屋垂泪,直叹自己命苦。 很多时候,那一点点好不容易升起的情感,都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消耗。 她用娘家的补贴撑着这个家,叶风却还…… ------------ 第五十七章:活取 张婉容实在是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 可惜,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现在的贴身丫环是从二等丫环里提拔上来的,木讷得很,张婉容也不愿意跟其多说话。而婆家人…… 她也不好意思回去说,只能默默将苦水往肚里咽。 而叶家小辈们此时则全围在叶风身边嘘寒问暖。 其实张婉容并不知道,就算叶家人不围着叶风打转,也没人敢来安慰她。 都生怕被她揪着学规矩。 吃饱喝足还被安慰到,且更被温暖的家人激起斗志的叶风,美美睡了一大觉。 而他的蜜獾兄,被世人以为是小刺猬的蜜獾,也跑去厨房,将挺值钱的蜂蜜给偷吃了个一干二净。 话说……这好像也是张婉容带过来的。 等厨娘发现,不敢打小刺猬,只敢跟张婉容汇报了一声。 张婉容听到,眼泪又掉,只觉这一家子不管是个什么都会欺负自己。 要不是礼教束缚着,她真的想包袱款款回娘家去了。 直到听说父亲高升,她的心情才好了一些,就想等叶风睡醒后一起回去为父亲庆贺。 岂料叶风睡醒后就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撂银票…… 张婉容欣慰之余又开始担心叶风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反而不敢花用,更不敢回娘家了。 其实叶风哪里懂这种事要夫妻双方一同去庆贺啊?他的概念里也并没有真把张简当什么老丈人啊。那就是个合作伙伴。 一个有病,一个有药,彼此治疗。 就自己去给张简道贺,空着手去的。 张简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也没大开府门、广发贺帖,非常低调,低调得仿佛升迁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别说是现在的朝堂一团乱局,正三品往上的官位极难升迁,就算是历朝历代,只要是个正常的朝代,四品再往上都很难爬了。每进一步,都代表着背后势力的庞大。 叶风对此感触并不深。他对升不升官的两世都没兴趣,且他最近几日官升太快,更没感觉。 见张简淡泊名利的样子,就拉了他去看林思建、严宏达等人如何被斩。 他还有话想问林思建。 刑台上,数不清的人犯背行亡命牌跪在那里,林思建垂头丧气跪在头一个。 叶风仗着自己一身红色飞鱼服,大剌剌跳上刑台,蹲去林思建的面前。 戴好手套,端起对方的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冷冷问道:“杀我恩师的幕后真凶到底是不是你?” 林思建说不出话,只用嘲讽、愤怒,而又痛苦的眼神回望他。 似乎在说:就是老子。 又像是在说:就不告诉你。 还貌似在说:原来你真是三石叶风,原来冤枉我的不是秦浩贤而是你! 叶风手影一闪,一把验尸刀出现在指间。再盯着林思建问:“你摇头或点头,否则,我亲手将你削成白骨。少于四千刀算我输!” 凌迟不过三千刀…… 林思建亲眼看见过叶风的刀术有多可怕,闻听此话,激灵灵打起了哆嗦,可眼神中,翻涌出浓浓的恨意。 是这个人,都是眼前这个狐狸脸的年轻人,生生将他所有的一切打得粉碎。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如果能够重来,他,绝对,绝对不会碰张望之,更永远永远不会碰这个人一下。 可惜…… 他陡然颓丧下来。 没有机会了,也不可能有机会了。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可他有一肚子冤枉啊,他想说,真的想让那些害了他的人跟着他一块儿下地狱去。于是,用尽全力抬头,看向了刑台下方。 叶风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去。 那儿,是座酒楼,内里现在挤满了观刑的人。有不少官员都在,张简还站在窗前冲他微摆手示意。 此前,他和张简也在那酒楼里开了个包间,以方便欣赏罪人下场。 叶风从酒楼敞开的窗户挨个扫视了一圈儿,也没法确定林思建看的到底是谁。 遂再问林思建:“是不是秦浩贤?” 林思建摇了头。 摇了头!! 叶风根本不信。他一刀划开林思建的脸,紧紧迫盯向对方,含恨带怒地道:“你们杀我恩师,还放火焚烧三石县衙,你九族都要被挑唆你的人害死,你还要帮他遮瞒?!” 林思建却依然摇头,摇着头,还笑,笑出了眼泪。 叶风不问了。 他收刀,平静了情绪,贴近他,平静地在其耳边低沉有力地道:“不要以为四皇子和大长公主能脱身。我会一个个的,将他们统统送到地狱里去陪你!” 林思建慌了。 他拼命挣扎,眼神里满含无限的恐惧。比他自己死,更多的恐惧。 他想说,他真的想告诉叶风,那个仇人就在…… 可叶风已经走开,走去了严宏达的面前。 对于这个亲自朝着自己恩师下毒手却只是奉命行事的刽子手,叶风无话可问,无言可说,只当着所有围观百姓、以及兵士们和监斩官的面,手中刀影连闪。 在严宏达凄厉的惨嚎声中,活活取出了他的心脏。 还非常仁慈的,在其咽气之前,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脏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 还在跳动的样子。 严宏达…… 监斩官眼见此情此景,就想阻止。可看着叶风帽子上那条黑白边儿,就莫名抬不动脚。 算了,人犯们都该死,怎么死都是死。他还是别招惹叶风了。赶紧就起身,宣布:行刑! 而叶风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捏着严宏达的心脏,跳下了刑台。 林思建被吓尿了,无数人被骇到腿软。 那道黑白边儿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自动给他让出了条宽宽的道。 叶风大步走着,背后,刑台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刑台下,百姓们终于尽情呼喊,大声欢笑、用力击掌。 只是回去酒楼,将严宏达心脏收进工具箱,准备带去恩师坟上祭奠的叶风,心下却升起了一抹疑窦。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内部,并没传来多少轻松感呢?是原主消散完全了?还是…… 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参与行凶的人并没有死光?拟或……真的不是秦浩贤? 不解,便问向身边一直淡然看着这一切的张简。 “岳父,您说恩师的仇这算是报完了吗?” ------------ 第五十八章:还你的方式 张简闻问,眼神依旧定在刑台上,口中淡淡回答:“凭他也配!” 凭林思建的力量就能、就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张简从没这么简单的认为过。 叶风的心里踏实了。 果然复仇之路还漫漫长远兮。 一个“哈欠”打出来,感觉自己特别格格不入,叶风转了个身出去净手。 就见酒楼二层的过廊上,站着戚钧。 见他望过去,还冲他招了招手。 叶风便跟张简说了声,抬脚先去净过手,再至戚钧所在的包间。 包间里,却不止有戚钧,还有郑连泽。 一见叶风进来。 “戚使,你的这个仵作,借我们西厂用用呗?” 郑连泽说着,细线眼、白眉毛,就往叶风那儿撇。 说话阴柔,“本厂公不像你这么小气,我给他千户的位置。” 叶风应声睁大眼,立刻作出一副惊喜的表情。 戚钧见状,剑眉倒竖,大手一摆:“我这就升他为总旗。” 叶风伸懒腰、打哈欠,惊喜没了。 郑连泽表情难看,声音愈发阴柔:“西厂月俸可是你们北镇抚司的三倍还多。” 谁让戚钧不贪啊。 戚钧叉腰、瞪眼,却……气弱。 谁让他不贪啊。 叶风走前两步,朝郑连泽揖手行礼。 戚钧一见急眼,一把拽开他,豹眼睁圆:“你还真想当叛徒?” 叶风甩甩他手,没能甩脱,只能无语地道:“别给下官扣这么大个儿的帽子,下官脑袋小。” 再对郑连泽道:“感谢厂公大人看重。卑职手无缚鸡之力,出身贫困,也只是会验个尸而已,不敢为银子转您家。” 这话,立时让郑连泽只觉脸疼。 他记起叶风验尸前自己对其的鄙夷。 拂尘一甩挡下脸,阴阴“哼”声就往出走。感觉叶风这货就是给脸不要脸。 不就是会剖验术吗?大不了他回到西厂多培养几个。 到底不忿,走两步,扔一句:“你可是得罪了秦公公,不投靠我西厂,当心小命难保。” “不劳您费心,我的人,我自己护得住。” 戚钧霸气回怼。 郑连泽再“哼”一声,走了。他倒要看看戚钧怎么护得住人。如果他西厂培养不出来,那叶风那颗人头,他和秦浩贤说不得也要抢上一抢。 得不到,就毁掉。 叶风耸耸肩,无所谓。 搏风打浪岂能畏首畏尾? “戚大人,下官有事儿问你。” 说着,叶风就喊小二重新上茶、上菜。 戚钧却道:“不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如今认真看着叶风,只觉面前这人深不可测。 此前,他站在窗口看林思建等人下场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有一闪而过。细细梳理发生过的一切,越想越觉叶风心机太深。 待小二重新收拾、摆弄好后,戚钧才回桌边坐下,看着在那儿自斟自饮、闲适在在的叶风,问出声。 “毛元威是你安排的人杀的是吗?阿三也是?只有林思建早食会吃生鱼脍的事情你也知道?尸体是你的人埋的?你也有猜到陛下会舍卒保车迅速处理掉林思建?” 无怪戚钧怀疑,这一连串的巧合太巧。而只有能确定会剖开毛元威胃部的人才能准确无误的进行最后一击。 要不是那一刀,这案子会是个什么结果还未为可知。 叶风耸耸肩、摊摊手,一脸苦笑:“戚大人您高看下官个农村汉子了。” 他会认才怪了。 戚钧会信才怪了。 他古怪地上下扫视叶风。 “你到宫城外为的不就是那一刀?” 叶风最说不通的一点就是当时他为什么会跟到皇城去。别人不知道他戚钧压根儿没让叶风跟来,他自己岂能不知? 叶风苦着脸回答:“讲道理啊,你抓的是谁?林思建。他是我的仇人,我能不去盯着点儿后续?” 再嘟囔句:“鬼能算到你们会在皇城前验尸。” 这话,瞬间打消了戚钧心头所有的怀疑。 两厂厂公亲自来抢人是个意料之中的意外,三家抢到要当场验尸是意外中的意外。叶风为了想知道仇人的下场赶去当场还真没什么毛病,只能说叶风是恰逢其会而已。 而他不知道叶风心里想的其实是…… 叶风跟戚钧提阿三,戚钧会安排毛元威去找阿三,这在计划之中。因为当时戚钧最信任的心腹中,只有毛元威是总旗身份,还在书房门外。 毛元威有没有问题?叶风不知道。 计划中有两部分:如果毛元威有问题,带上假阿三跑了,那张简的人就会出手。 如果毛元威带着假阿三回到卫所,假阿三也会“揭发”林思建,说自己是林思建安排作的假,同时也会说真阿三就藏在林府。 戚钧就肯定会派人去搜,同样能搜出花肥堆里真阿三的尸体。 真阿三的胃里其实也有生鱼脍。 这整个计划,有真有假,也有最大程度利用了秦浩贤的阴狠、与老皇帝的多疑。 秦浩贤到卫所鉴证,就说明其与林思建确实有勾连。那么一旦林思建解释不清,同样了解老皇帝有多猜忌性格的秦浩贤就一定会甩包袱,还会证明这个包袱有多恶,还会狠狠补踩两脚以洗清自身的清白。 果然事情就顺利发生。 唯一可能算得上一点点意外的就是毛元威真的有问题。 其实计划中有预测这一部分,叶风是并没有什么理由的。他就是按照“老规矩”——内鬼都是头头脑脑们身边副手的规律猜了那么一下下。 这是以防万一。 至于毛元威到底是谁的人?已不言自明。 而埋过花肥的尸体,因腐败的速度加快,就必定会引起秦、郑两位怀疑死者身份。 纵使那俩没来抢人、或者没有怀疑,那尸体抬到陛下那儿去,以陛下的多疑性子也必定会怀疑。 这剖尸一刀,必须必的会被用上。 当然了,目前的结果是最好的。叶风还不想那么快就被陛下给盯上。 戚钧不问了。 他这人就这样,要怀疑的时候一股恼儿涌上来问清楚,不怀疑了,就再不会多想半分。 杀伐果决。 而且,怀不怀疑的有什么呢?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这就行了。 叶风见其表情转缓,心下也是微松。遂一边伸手烤着炭火,一边就问出正事。 “说说你父亲所涉的案子吧。” 恩师记录里有,但不多。那案子诡异而难查,戚钧父亲还极为谨慎和严谨,恩师所知不多。 而听戚钧偶尔提及时所用的语气:证明那案子并未破获。 也就是说:戚钧也不清楚害死其父亲的到底是谁。 叶风之所以问,是想协助戚钧将此案也给破获。 这是他回报戚钧的方式之一。 戚钧端起茶盏,也不怕烫,一口气灌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 第五十九章:官员连环失踪案 戚钧几次提起,为的就是引起叶风的兴趣。因为和叶风接触以来的每一件事,都能让他发现其出色的一面。 “九年了,我像钻进了死胡同出不来,正好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戚钧坦荡荡,不避讳自己想让叶风参与的心思。 大夏历十年,至一三年之间,京城里,连续不断有官员失踪。从文官到武官再到宦官,从六品至一品,皆有,共四十八位。 有的是上衙之时就突然不见,有的坐在马车里不见,有的是在家中正吃着饭呢就不见了,还有的睡着睡着就已消失。 有些人之间有交集,有些人之间没有,有些人甚至还有仇怨。 有的是好官,有的是贪官。 戚钧的父亲戚正鹏,追查之下只隐约发现了这些案子的一个共同点:这四十八名官员是陛下不喜之人。 其中有十五位,已上了陛下的暗杀名单。也就是让戚正鹏暗中清除的人。 戚正鹏也就因此联想到:剩下的人会不会就是交由两厂去清除的? 因为大夏历十年,正好是陛下彻底坐稳皇位的时间。 而且也只有锦衣卫和两厂,杀人能这般无知无觉。 可秦浩贤和郑连泽都不承认。戚正鹏甚至都有直接问过陛下,陛下也否认了。 这可太奇怪了。 戚正鹏再查之下,发现确实没有两厂和陛下参与的手笔,也没有皇子们的。 那时前太子杨嘉仁的根基很稳,其他皇子们的夺嫡之势还没有现在这般如火如荼,手中权势也都不大。且那四十八位失踪官员,站哪边、甚至站中间的都有。 也就是完全没有头绪。 十三年三月十八日,戚正鹏突然收到消息:说在京城西郊外发现其中失踪的一人。遂立刻带上毛元威等十几名属下,急赴了西郊。 没有找到人,还遭遇了伏杀。 郊外巡防营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只找到了毛元威一个活口。 毛元威伤得很重,但也活下来了。 现在想来……毛元威应该就是做为内鬼才能存活下来的。 戚钧再灌下一盏茶,看向叶风:“毛元威既然是内鬼,那他当时说的话就已不可信。你说,这会不会是林思建捣的鬼?那些失踪的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都被其给喂了宠兽?” 叶风感觉戚钧这就是茫然之下的胡扯。 “如果真是林思建,且先不说你,单是秦浩贤那儿也不会一无所知。” 之前在皇宫里,秦浩贤拿出了许多罪状,并没有与这些失踪案相关的。那就一定不是林思建,否则秦浩贤留着证据也没用了。 “遇案我们先找根由。你父亲可有找到这些案子背后的根由是什么吗?” 戚钧摇头吹气。“就是没找到才破不了。” 他感觉叶风问了句废话。 叶风可不觉得。他在沉吟片刻后,微笑道:“其实你父亲已经找到了。那就是这四十八人其实都算是在陛下的暗杀名单上了对吧?” 清除、想清除、准备清除之间虽然还有些差距,还有改变的可能,但都已经被陛下列为目标之中了。 “那我们反推一下:为什么他们会被陛下所厌弃?再推一下:会不会有什么正义之士,在得知他们上了暗杀名单之后就设计将他们全给救了呢?” 叶风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不是他天马行空的在胡思乱想,而是他所知的未来的一些事情,就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据恩师资料记载:戚正鹏可不是什么好人。其嗜血好杀,动辄灭人满门。就算其是听令行事,但手段亦是过于血腥残忍。锦衣卫的名声才彻底败坏。直到锦衣卫被戚钧接手后,才在这九年间不断拯救。 但给人留下的印象还是恐怖如斯。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为了救人,不想让戚正鹏查到,就设计伏杀了他。而毛元威可能只是顺水推舟?或是遭了池鱼之殃? 叶风之前是所知不多,现在听完戚钧的描述,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突然矛盾起来:查,还是不查? 查! 现在一切还只是猜测。且如果真的…… “不可能有人有如此大的手笔。” 戚钧说出了他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人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切,现在朝中的局势亦不会如此。” 那些人的家人,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救一个人,最少也该连其家人一块儿救。三大势力遍布国朝,都没有发现那些人的踪影,要藏?这也藏得太好、太绝决了。 除非被保护的人都改头换面和失忆了。 叶风倒是能理解。后现代就能做到,但这儿?不可能。 “自你父亲遇袭后,这样的失踪案就停止了,是吗?” “没有。” 戚钧摇头:“这九年间,陆续也有发生,不过数量极少,一共也只有六人这般失踪。” 包厢内一时沉默。 直到饭菜被端上来。 荤素各一半。荤的归戚钧,素的归叶风。酒水也归戚钧。 即便是作为孙女婿,叶风出于对恩师的敬意,也自觉自愿多守孝些时日。 叶风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慢慢整理着思路。 没有尸体可验,找不到幕后根由,还缺乏统一性,且也没有既得利益者,这就非常棘手。究竟要从哪里做为突破口呢? “你那儿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关系图谱吧?” 那就只有先从人际关系入手。这是基础,也是捷径。 “有,三大箱,几乎囊括了朝堂所有官员,你要不嫌麻烦回头我让人给你搬过去。” 戚钧自斟自饮一杯,抹把胡子带着嘲讽的笑。 叶风就发现其脸上的胡子简直碍眼。 “话说你也才25岁,干嘛留这么一脸难看的络腮胡?” 整个把其英俊的面容快给掩盖完了。 “我又不靠脸吃饭。再说这样才能唬人。或者做坏事的时候才不容易被人给记住。” 戚钧保持着自嘲的笑容,带着自嘲的语气回答。 虽说锦衣卫里还真没丑的,但太有辨识度不会怎么安全。 叶风仍盯着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想到个问题。 “你上任以来,杀过多少好官?” 这问题实在是突兀得很,也非常不应该问。可叶风就是由其父亲想到了这里,就没忍住脱口而出。 “没有。一个都没有。” 戚钧敛容,很肯定的回答,并没觉得有多突然。似乎早就料到叶风会这么问一般。而且语气平静,没有骄傲或者自负或者是别的什么,好像本就应该这样。 回答完又怕叶风不信似的补充道:“可能是陛下觉得锦衣卫的名声太臭会影响到他自身,脏活一般只交给他最信任的秦浩贤,或者是郑连泽。” 可叶风不相信他没有碰到过,既然问出口了,就执着的继续追问:“如果是你遇到了你会怎么处理?” ------------ 第六十章:兄弟 其实这个问题,关系到叶风对戚钧的定位。 随着戚钧对他的愈发看重,和二人日益产生的更多交集,叶风担心自己时日久了,自己会越来越容易把对方当朋友。 人是有感情的,叶风做不到像冰冷的机器那样。尤其是在戚钧那句“我信你”之后。 如果把戚钧定义为敌人,那么,他所有的计划就会奔着除掉他、替代他去。 叶风不会模棱两可的先将就处着,最后再怎么痛斩大义之类。 戚钧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的想法,听问便爽朗一笑道:“有我也不会接。即便是接了,我会想办法通知到对方逃跑,或者是赶紧找人自救。界时我再找出对方一些有利的方面劝诫一下上头那位。” 其实他真的有遇到过。 在最初上任的几年间都有遇到过,他就是这么处理的。 他们是陛下手里的刀,但刀也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爹说过:一时的骂名可以背,让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的千古骂名绝不能背。 所以别人都说他爹死的活该,只有他不相信,也只有他还在努力追查不放弃。 他没有跟叶风解释这些。这么多年,他从最初的想跟全世界解释,到现在,一个都不想。 叶风能主动提到,还主动想帮忙破案,无论其出发点是什么,戚钧的内心都被触动,很感激。 这是一根孤独的浮木遇到了另一根的感觉。 他低下视线,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再道:“其中就有你的恩师。” 张望之那个人,时时刻刻都处于危机之中。陛下年轻的时候尚算英明,这几年张望之才是活得太不容易了。其中也有戚钧插手保护之故。 戚钧说出来,有点儿投桃报李的意思。 “我以茶代酒,谢过你。” 叶风听出来了,他举起茶盏,双手端举,与戚钧碰了一个。 戚钧的这句话,他是信的。 此时的二人之间,有暖暖的情绪流动。兄弟,不过如此。 但,人力真的有时尽…… 酒楼的小二这时端了壶新茶来换旧茶。 叶风喜欢自己动手,接过来先为戚钧斟上。 茶水潺潺而下间,忽见戚钧猛一拍桌,身形就掠出,一把按倒正开了门要出门的小二。 “招,谁让你在茶水中下毒的?!” 小二被扑个冷不丁,亡魂大冒之际只有拼命摇头的份儿。 北镇抚司戚大指挥使这儿谁不认识啊?他怎么敢给这位下毒?他没有啊。 叶风手一顿。 他没想到茶水中会有毒,反应远不及戚钧。这时听小二回答,眼睛立刻看向窗外。 使坏之人都会盯着现场,若有不对,会迅速抽身。 果然,就见对面楼顶上掠过一道身影。 “外面!” 他喊戚钧。 话音出口,戚钧已一掌拍地、一脚蹬门框,像支箭矢般射出窗外。 叶风个弱鸡仔,只能紧跟着站起身,趴到窗户上使劲儿往外瞧。 但那二人兔起鹘落,已飞快消失了踪影。 叶风暗恼自己该把蜜獾兄镶在戚钧的脑袋顶上。 话说他家蜜獾兄哪儿去了? 拉过意识瞧一瞧。 哟嗬,好样的小伙伴儿! 蜜獾兄的视野里,正有戚钧追贼的画面。 就是晃动得很厉害,显得见蜜獾兄追着他俩高人有多吃力。 叶风却大为感慨:蜜獾兄太厉害了,这样的速度居然也能追得上。 不过……没用。 就在叶风想欣赏古人飞天大战之时,那名贼人忽然自屋顶坠落,口吐乌血,气绝身亡。 叶风本能地转身就想往外跑。 他要去验尸。 随即又反应过来。 死士! 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死士,身上不会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什或者记号。 且他就转身这么急跑了几步,已觉有些头晕。 急忙收回意识,坐去桌边。 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肉。 心里对恩师抱歉:再不吃肉,身体扛不住了。 戚钧很快返回,手里拎着尸体。 他没带手下,也不可能把尸体扔在大街上,干脆就拎着又从窗户跃进来。 小二早已连滚带爬跑走了。 看到叶风在吃肉,戚钧还挑了挑浓眉。 也就挑了下,问都没问。 扔下尸体净过手,顺便喊小二多上些肉菜,再重新上壶茶,就返回桌边继续吃喝。跟没事人儿似的。 叶风吃过肉,缓过点儿劲来,这才打开茶壶盖子,闻了闻。 的确有毒。 “一种蟾蜍背上渗出的毒液。” 一闻之下,不用进行毒理分析,叶风已知毒源。 身为法医,嗅,是验尸前的第一步。穿越之后,原主身康体健、食物环保,五感六识都保护得很好。这嗅觉,叶风都几乎不需要蜜獾兄的加持。 只是刚才大意了,可能还是和精力不济有关。 所以,还是努力吃肉吧。 而死士中的毒,他连凑近闻都不用。 毒牙,内藏青靛蓝。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氰化钾”。这种毒在古代早期就有,曾被冠名染靛蓝。提取自染青蓝色布料的染料。最适空气中散播。 气味特异又明显。 只是蟾蜍液无色透明,气味极淡,戚钧怎么闻出来的? 听到叶风说完就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戚钧爽朗一笑,“你的鼻子很厉害。我其实并没有闻出来什么,只是觉得中途茶壶更换有问题,便问下小二。” 搞了半天是诈胡,还诈对了。 叶风无语,但又不得不竖大拇指。 “你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如此谨慎。” 遂又在心中自我反省:原主是农村出身,考中进士后就去更偏僻的地方当了县丞。对于京城内大户人家的种种生活习惯、日常都不清楚。这是他和原主共同的短板。 就拿这换茶来说,他就没有觉得半路换壶新茶有什么问题。 “不谨慎早死了。” 戚钧回之一晒,举酒自饮。 喝干再道:“毒在茶水里,是奔着你来的。这种阴毒手段,非秦厂公莫属。” 居然还派上了死士。“够看重你的。” 叶风发现戚钧并没有问是哪一种蟾蜍,显然,在他的认识里:这种和青靛蓝一样司空见惯。 正琢磨间,又听戚钧提醒道:“尽量不要让你家的人出门了。非得出门的话多带人手。那位最喜欢绑架目标的家人。” 叶风“嗯”了声,道了句“多谢。” 关于家人,他们来京城这几个月,有事没事都几乎没出过门。尤其是最近,叶风和张简都清楚计划的危险性,更是将两家人都团团保护着。 秦浩贤喜欢对目标的家人出手,就是使用威逼利诱的手段。 郑连泽别看长得阴,要动手的时候就直接会动,霸道无比。但非必要不碰家人。 这些,恩师知道,张简更是清楚。 只是叶风和张简都没有料到,秦浩贤对自己出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动了林思建,而是因为他叶风本人的验尸优秀。这还真的是…… “官员在京都必须有家人,也都是天然的质子。” 戚钧生怕叶风不理解,解释了一句。 这话让叶风脑中灵光一闪。 “那四十八个人失踪前,都在处理什么事情?” 都是官员,手头自然都有公务。如果失踪与日常无关,那就一定与公务有关。 ------------ 第六十一章:祸水东引 戚钧听得一愣。 “砰” 一拍桌,又掠窗而出,甩下一句:“卫所等你。”就不见了。 叶风:“……” 这货到底能不能改一改火烧屁股的性子啊? 这要在现代,说走就走……呃,好像警队同事几乎都是这样子。 叶风看看面前丰盛的菜肴,想想自己前世今生……好像从一穿上那身制服开始,印象里就几乎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他不是特聘的法医,是公安大学出来的制式法医。 所以他是法医,也是名执律者。 收回思绪,叶风感慨着准备继续吃,才想到了结账的问题。 那丫跑了,自己有钱结账吗? 要不自己也翻窗跑了算了? 才二楼…… 咳咳,没事,有玉佩,不行先押着,霸王餐不能吃。 而等他慢悠悠吃完,吃不完还喊了蜜獾兄来帮忙一块儿吃完,扛着尸体下楼结账时,见食客们纷纷骇然避让,很好心指指尸体解释了一句:“来下毒要本官命的。” 遂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想解玉佩做抵押时,就听掌柜的声音有些发颤着道:“账已经给您挂好了,您慢走。” 好嘛,前世今生一个样儿,单位附近的平日里就挂账。 行吧,叶风大摇大摆走出去。 感慨:公务员真好。 无视耳后一片:“果然是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吃个饭都要带具尸体,太凶残了。”之类的声音。 尸体真重。 晃晃悠悠骑着马,回张府找张简先。 “须怕计划”已结束,得跟张简汇报下。反正戚钧应该是查那四十八人的生前公务了,还有得查,不着急。 “你升到了总旗。” 书房内,张简正在奋笔疾书。 听完叶风的陈述,面瘫表情依旧面瘫,只眼神中掠过了一抹㤉异之色。 仿佛在说:你小子是不是升得也太快了? 倒没有为自己的升迁表现出有多意外和开心。 如此缜密、而又无人想到、无人能做到的计划,若还是会失败,那才是见了鬼了。 话说,当张简听到叶风会剖验的时候,也是相当震惊了一把。 叶风只好解释说:自己在乡下的时候拿各种小动物、尤其是小青蛙试验来的。完全是出于好奇。 张简就特别能理解。乡下的孩子没东西玩儿。 只是哪个乡下孩子能升这么快?这才上衙几日? “秦浩贤会收拾你。” 张简立刻也想到这点。 叶风佩服死古人这脑袋了。遂将遇毒之事说了。 再道:“正好,您不是想看剖验之术?我把尸体扛回来了,剖给您看看?” 叶风死不放尸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坚信死人会说话。 甭管死士还是千年白骨,一定有端倪可查。 虽然……这具尸体不用查都知道是东厂的人,但……就当熟练下技艺了吧。 于是…… 张简个面瘫冷心之人,观到未半就跑了。 不仅晚饭都没能吃,还把叶风给赶走了,且三日不准其登门。 叶风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摸了摸鼻子。 明明剖验前,他有问过张简行不行的。张简还鄙视了自己一眼。结果就…… 凭啥黑锅都自己背啊?悲了个催的。 调头回卫所找戚钧。 进门就道:“安排一些好手,把秦浩贤的死士窝端了吧?” 死士,平时跟着主子的不会是全部,也不会全部都住在主子府上,他们有自己的训练营地,还有秘密潜伏的住所,直到主子召唤。 正在翻公事档记的戚钧:“……你疯了?” 说着,手指还蠢蠢欲动,颇有种想摸摸叶风额角的冲动。 这他玛等于直接跟秦浩贤宣战了好吗?那他北镇抚司以后出去一个死一个信不信? 除非直接端掉秦浩贤还差不多。 不过…… 转念一想叶风睚眦必报的性格…… “可以杀掉两个,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的?” 两个,既报复了秦浩贤,也在其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以有。 叶风摇头,“不知道。” 戚钧一指房门:“出去,三日别让本官看见。” 气得自称都冒出来了。 叶风“嘿嘿”一笑,坐去书案对面,拿起茶杯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才在对方的豹眼瞪出来之前道:“这名死士的胃里基本都是胡饼渣,还有南郊外那片深山里特有的一种野果。” 戚钧听着他这样的形容,怪异地挪开视线,回他句:“满街都是卖胡饼的。也有山村采了野果进城来卖。” 戚钧不笨,听出叶风想循此追查的意思。 叶风当然知道满街都是,他想说的重点也不是胡饼。 而是:“只有长期食用并不新鲜的胡饼,才会让肾脏和肠道出现一种现象。也就是说,这名死士来自他们的训练营地。他们每次采买食物至少都是七日的量。营地并不在京城之内,且离着京城应该还有快马加鞭有两个时辰的路。” 戚钧的视线挪回来,只是表情依旧古怪。 “从我们跟秦浩贤分开到茶水有毒,一个时辰多点儿,怎么来得及?” 话音刚落,他自己猛地反应过来,拍桌起身就道:“这死士是被提前调入京城的,为的本不是毒杀你才对!” 要对叶风下毒,随便找个厂卫就可以,何必动用死士? 死士用毒还不如直接用杀的。那么对叶风的行为,就是顺了个便! 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秦浩贤的目标是谁鬼都不知道。 戚钧顿脚、收手、坐好。 豹眼瞪叶风。 这货从进门到现在说的两件事都像是在扯淡。 “管它想干什么呢。” 叶风耸耸肩就道:“端了他们的营地,让秦浩贤一时再腾不出手来去害人不就得了?” 派死士出马,就是去祸害人的吧? 只要死士营地没了,秦浩贤必定麻爪、跳脚,有可能其的目标性就暴露出来了。 戚钧单手支着脸,侧着脑袋看叶风:“你对秦浩贤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感觉叶风随时想刨了秦浩贤的老巢似的。他可不愿意拿北镇抚司做叶风去牺牲的刀。 “我怀疑他才是真正谋害我恩师的人。” 叶风坦坦荡荡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林思建此前只是处于不利的位置,如果利用大长公主和四皇子,他还有可能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九族都没有。是秦浩贤及时打碎了他的咽喉,逼得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其实还有……最上头那位,也没有给林思建写出来的机会。叶风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秦浩贤那把刀的主子是老皇帝。 他有发过誓:就算是那位,他也愿舍一身刮。 还有叶风自身没有多少轻松感的感觉,让他料定:谋害恩师的真凶还没有被完全找到。 听到叶风这么说,戚钧就能理解了。 只是面上表情十分为难:“秦浩贤会大肆报复我卫所兄弟。” 这是要让叶风考虑后果,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这个,叶风在来的路上就考虑好了。 听到,便笑眯眯回答。 “祸水东引。” ------------ 第六十二章:一朝暴富 戚钧在听完叶风的整个计划后,眼神再次古怪的看向他。想说什么,却仿佛便秘似的,憋了几憋后又咽了回去。 换了个问题:“东厂死士的老巢在哪里?” 叶风灿灿一笑。 “西郊我们要安排大量人手去查。” 戚正鹏在西郊出事,很有理由去好好地查一查。 这次的计划就叫:“大风计划”。 俩人议定,戚钧面色忽松,指着侧厢房,头偏了偏,道:“里面是你此次的酬劳。” 叶风疑惑。 这次他是立了大功,戚钧查抄林府肯定会给自己留点儿好处,但给银票不就行了?或者端一托盘银子金子啥的?怎么还神秘兮兮放侧厢房?总不能是把林府的家俬都搬回来了吧? 见戚钧就是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叶风也不问了,直接就进去看。 怔在隔帘口。 里面有张小憩用的锦榻,还有两四宽、四米长的活动空间。 但现在,那空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口大箱子。箱口敞着,露出…… 一箱金、两箱银、一箱金珠玉宝。 其中一箱银子上,还放着厚厚一撂银票。 叶风搓着脸,收回脚,走回书案前坐下,看着戚钧。 现如今国库的年税收是二百多万两。而叶风敢用自己帽子上的“黑白边儿”赌,那侧厢房里面摆放的,至少有一百万两。 叶风怀疑戚钧不是去抄林府了,而是去抄了老皇帝的私库。 “按抄家的规矩,交两成,分弟兄们两成,剩下的归我。这次你立大功,分你一半。是一百二十万两。这下你可以还清债务了。” 戚钧看着叶风那傻样儿,朝额角吹着气,得意地笑。 叶风则敛下了双目。 难怪国朝一年比一年贫瘠,而那些官员们的腰身却越来越肥实流油。仅林思建一个尚书,搜刮的财帛数量就如此庞大。 国之蛀虫,催基毁根!带给泱泱大夏的疮疤之大,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知晓! 他的双拳有些微微颤抖,眼底泛红。 而戚钧还在说:“林思建所贪大概一年就有这数目,只是他大部分都支持给了四皇子和大长公主。你得习惯,以后抄到更大的府邸,大致直接数目比这还会多出三倍。” 叶风咬紧了后槽牙。 用了很大的力气,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渐渐松开了双拳。 很好,他现在有了比为恩师复仇更大的目标。 闭了闭眼,他抬头,微笑看向戚钧,微笑道:“麻烦您帮我把那些财宝、金子全换成银票。” 银票方便运送,更方便支取。 戚钧看了叶风一眼,很深的一眼。 心下忽而生出感觉:叶风的银子,会和他的去往相同方向。 没说,亦没问,戚钧只点了头。 然后起身去招呼十二名掌旗进来议事。 北镇抚司本应有二十名掌旗,现在其中三个位置空缺,还有五个在各地查案未归,卫所里就剩下十二名。 听说指挥使召集自己等有事,这十二人从不同的地方被找来时还很是纳闷:戚钧是个喜欢特立独行之人,极少有把他们喊齐了讨论事情的时候,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大案子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赶到戚钧的公事房,进去就看见叶风正闲适的坐在那里,这些人心下顿时明白:狗屁的议事,这根本就是让他们认人来了,听说这胎毛都未褪尽的小子现在已是总旗,就是他们的上峰。 除了王伟丰,没几人有好脸色。 王伟丰也不想有,但他是亲眼见证叶风是如何神奇一刀帮自家老大翻盘的,现在他的脸还肿着,见到叶风,老老实实地拱手作揖行礼:“见过风爷。” 没等叶风回礼,王伟丰就被另一个长相很凶蛮的掌旗熊飞虎给一脚踹去一边。 就见不得其这副哈巴狗的样儿。 他自己倨傲着,只冲戚钧见过礼,当没看见叶风的存在。 他们这些掌旗,是一滴血、一滴汗拼上来的。 这小子鬼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仅凭耳力好就能连日高升?还整日里顶着那只黑白小刺猬,太叽吧扯了。 其他掌旗中,倒还有三人冲叶风拱了拱手,轻轻唤了声“风爷。”表情有些讪讪,有些闪躲。他们仨也和王伟丰一样,从最初的不服气到在宫城外看见叶风的验尸之术后闭了嘴。 眼见剩下的掌旗想跟着熊飞虎“鄙夷”叶风的样子,戚钧敲了敲桌面就道:“前指挥使在西郊外遇袭出事,今日,本使有收到消息,说西郊外发现大量神秘人手出没。你们哪五位愿意率队随本使前去捉拿?” 五人率队,就是要出动五百人的意思。 这可是大事件、大动作,军功啊,谁不想要?十二名掌旗顿时激灵灵站直,齐齐往前一大步,挺胸抬头。 戚钧的豹眼带着打量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犹豫挑谁跟去合适。 而没人知道的是:叶风正将自己和蜜獾的听力、嗅觉叠加,在闻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和听他们的呼吸以及心跳。 锦衣卫这样的存在,身上是不允许带有任何异味儿的。 这个时候如果谁的心跳异常,就有可能是内鬼。 还极有可能就跟戚正鹏被袭案有关。 当然了,叶风跟戚钧这么提议的时候,只说了要利用自己的嗅觉和听觉,并没有说出自己五感都可以有异的事情。 事关生死大机密,只露一小半部分就可以,多的,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十人身上有酒水和脂粉味儿,心跳没有异常。 叶风看了戚钧一眼。 戚钧顿时会意,拍了拍桌加重“筹码”。“这次我们还要利用这个消息,引东厂出动给他们个教训,本使需要这方面的好手。” 就是擅于在山林间设置陷阱的好手。 十二人听完,都略有些诧异。 以往,他们的头儿做事,一向直来直去,要么就是单独出动,要么就是大军压上,这是头一回大军压上了还想着要阴东厂一把。 他们和东厂之间是一直不对付,但每次头儿都是被动防御、见招拆招,没有主动这么招惹过两厂。 感觉有了这种变化,一定是叶风捣的鬼。 因为自打这家伙出现,似乎每件事都和两厂有了牵扯。今日又是这家伙惹到的东厂,秦浩贤一定有出手,这是自家头儿在帮叶风报仇吧? 这偏心眼的。 熊飞虎先往一边站:“末将不去了。” 锦衣卫和两厂都是军队制,按习惯都应自称末将。只是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有点儿怪,所以有自称卑职的、也有自称下官的,皆可。 熊飞虎不忿头儿的偏私,更讨厌叶风个狐狸脸,为其报仇?不去! 他这一退,和他平日里交情最好的两人——施勇峰跟苏胜义,也往后退,也不去了。 剩下的九人中,只有夏辉、王伟丰和池兴生还是坚定地往前了一步。 叶风笑眯眯问向黑熊般的熊飞虎:“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熊飞虎大膀子一甩,双拳一对就问:“不去就是不去,赌输也不去。” 赌?有兴趣。 去?没兴趣。 你小子别想阴我。 ------------ 第六十三章:听心跳 叶风笑眯眯看他那对钵盂似的大拳头,笑眯眯点头:“不需要你去。敢赌就跟我出来。” 出就出! 熊飞虎大步跟着叶风站去院中空旷处。 叶风跟他小声说:“我赌苏胜义会跟我们去。” “绝不可能!” 熊飞虎像听到什么大笑话似的,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挥,断然否定。 叶风笑眯眯:“你要输了怎么办?” 熊飞虎:“你别耍阴招!” 叶风连连摇头:“我不会跟他说话。” 熊飞虎:“行!我输了我就去!” 叶风:“不用,咱们再赌一局。” 说着,嘀嘀咕咕。 嘀咕得熊飞虎熊身僵硬、双拳紧握、双目喷火,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新的赌约。 之后,俩人回转。 在屋里人好奇的目光中,叶风笑眯眯回去坐着,熊飞虎站去了苏胜义的身边,盯着对方。 盯得苏胜义莫名其妙的。 没等他开口问什么,这时候,戚钧就点出了五人。 没有熊飞虎的三人小团伙中的一个。 苏胜义的脚就要往前,被熊飞虎一把拽住。“你要背叛我?” 友谊的背叛也叫背叛。熊飞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输,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 苏胜义一脸莫名回看他,奇怪问道:“打东厂哎,你还真不去啊?我以为你就是说说气话呢。” 以前东厂的人总压他们一头,现在终于翻身作主了,还能打回去了,孙子才往后缩呢。 熊飞虎气得指着叶风就骂:“你个白脸阴狐狸,你故意阴老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讨厌叶风了,其它的都给忽略了。而叶风也恰恰利用了他这一点,还顺利挑拨了他们仨兄弟的关系。他现在骑虎难下! 放苏胜义去?就是自己输,自己就得去。可以正如自己的意,但自己一定就会讨厌苏胜义这种背叛行为。 奶奶个熊的,这么简单个坑居然就把自己给埋了,果然小白脸最可恨。 叶风垮下脸,生气地一摆手:“你们都不用去了。” 苏胜义:“……” 熊飞虎:“……” 无辜躺枪,其实脚下也动了的施勇峰:“……” 居然来真的! 他们仨几时落于人后了啊? 苏胜义和施勇峰就想揍熊飞虎,熊飞虎屈得不行就想揍叶风。 戚钧敲敲桌子站起身,下令道:“自此刻起,为防消息走漏,卫所只能进、不能出。胆敢擅出者,格杀勿论!” 再对熊飞虎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但使一人离所、一丝消息走漏,本使拿你是问!” 熊飞虎本能地单膝跪地、抱拳领命。 领完一头懵。 还被苏胜义和施勇峰踹。 这下好了,熊飞虎负责,他俩也跑不了。大军功没捞着,还要接这得罪人的活儿。 但是没办法,只能老实听令。 而戚钧等人还未离开时,熊飞虎就带着苏胜义和施勇峰,封锁了卫所。 外出的人任务重,他们的任务更重。 本来他仨出出入入都经常在一块儿,也没人觉得怪异。 卫所四边围墙上有八个哨角高楼,中间也有一座哨塔,可以纵观卫所全境。 熊飞虎安排施勇峰巡防地面,并让所有角楼内布上弓箭手,他自己则拉着苏胜义,在中间哨塔的顶端站立,手里的弓箭一刻都未放下。但凡有飞鸟路过,都会被他俩以及弓箭手射落。 看着戚钧带人离开后,苏胜义在又射落两只过路飞鸟后,就招呼施勇峰。 “和你换换,今早喝得稀了,我想去茅厕。” 施勇峰听喊,笑着接班。“我也是,这一早上都跑两趟了。” 熊飞虎看着他俩,熊声瓮气。“你俩是紧张的吧?一紧张就喜欢跑茅厕。” 两人“嘿嘿”,有点儿不好意思。“头儿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全看咱们了,能不紧张吗?这眼珠子都瞪酸了。” 熊飞虎却是想通后意气风发。 “难得要出口恶气,咱们虽然不能亲自参与,但也与有荣焉。” 能不与有荣焉吗?想想胜败关键可全在自己仨人身上了,骄傲啊。 但是,无论他怎样严防死守,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就在戚钧带着大队人马出西城门之后,西厂郑连泽就收到了消息。 这种有大热闹可凑的事情,岂能落得了他们西厂?他可以带更多的人去坐山观虎斗,然后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届时打压了那两方的气焰,也能将戚钧要捞的功劳抢到手。 想清楚,郑连泽就带了六百人出发。 出的南城门,他得绕过去才行。 秦浩贤的想法则恰恰相反。 听说戚钧要去剿灭神秘人还顺手坑自己一把,他就知道这个消息是戚钧故意使人放过来的。 他就不动了。 这么大的事情,郑连泽一定也有收到消息,那他就安安稳稳地去办自己的事情,等那两方自己打个头破血流去。 至于神秘人?切,就是戚钧故意瞎编的吧?就为了让自己咬饵的吧?这就是戚钧护犊子想帮叶风报复自己一把。 秦浩贤一甩丝帕,理也不理。 …… 京城南郊外,距离四十里的一片崇山峻岭之中,一座不起眼的独立山峰脚下,一个被杂草给覆盖着的洞口被人扒开。 洞口不小,足容一辆马车轻松进出,显见得内里别有洞天。 随着这人扒草的动作,就有三辆马车缓慢地驶了出来。 “我这还没扒完呢,你们慢着点儿不行吗?猴急什么个劲儿?” 这人加快扒草的动作,嘴里忍不住抱怨。 打头马车的车夫则咧着口黑牙笑得猥琐。 “七日才能轮到进回城,你不想啊?不怕憋坏喽。” “去你姥姥的,就你日日惦记着裤裆里的那点儿破事。” 这人回着话,眼见三辆马车都顺利钻出山洞,剩余的草也不管了,跑快几步,跳上第三辆马车,和车夫挤着坐。 每隔七日,他们要进城去采买足够二百人食用一周的胡饼。虽然又麻烦又累,但能进城逍遥一下还是不错的。 而且日日里吃胡饼,就算有山里猎来的野味儿,也希望在进城时可以大快朵颐。 “哎我说,这一批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啊?” 每批二百个,最后能走出来的不会超过三个。算算日子,大厮杀的刺激画面应该就快来了。之后,他们这些厨工,也能休沐一年,都盼着呢。 “谁知道呢,上头没发话。可能要等前几日出去那个回来后才开始吧,总得把人等齐了不是?头儿可不要残次品。” 这里面,没有滥竽充数一说,更没有矮子里头拔将军那种事。三日前出去那个听说是这一批里最强的。 也是因为有人能提前出去了,这些厨工才推测:大厮杀的时候快来了。 正兴奋地聊着进城后要做些什么,忽觉林中气氛与往日有些诡异的不同。 ------------ 第六十四章:出气之战 每隔七日,马车队进出一回,已将他们惯常走的这条道压成小径。但这条道选在林深草密之处,即便是有着这样一条小径,不靠近过来也不会察觉得到。两边的树木极是高大,遮天蔽日的。 也就意味着鸟多、虫多。往日他们来回的时候,都能惊飞群群鸟雀,或者见到各类小动物穿梭其间。 这会子,却莫名的安静。 没有虫鸣、没有鸟飞、没有…… 打头的人先勒停马车,抽刀跳下车查看。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厨工。他们是头三批从大厮杀中胜出的佼佼者里挑选出来成为“厨工”的。 为的就是基地安全。 突闻头顶有断枝碎裂声,打头之人立刻抬头仰脖。 大树后、草丛间,却忽然冒出无数条黑色人影,瞬间将这六人无情地吞没。 黑衣人在宰杀这六人后并没有停顿,迅速沿着这条山径摸到了山洞口。 杀进去! 其实,他们也才赶来这儿不久。 要不是这六个家伙在高谈阔论,还真没找到正道儿在哪里。 大自然的恢复速度很快,七日一次的压痕,很快就会被疯草淹没。 叶风头顶蜜獾兄,被人用滑杆抬着前进。 没办法,就他一个不会武的,不让人抬着会拖后腿。而且,他必须要保证自己在队伍的中间。 此次行动,严防消息走漏。他得负责监听谁有异动。 这些人都知道叶风的耳力厉害,不管心里活动是怎样的,脚下不敢擅动半分。 刀势狠厉,豁出命去,如同下山饿虎,又仿佛雪山孤狼,将平日里被东厂压制的憋屈和愤懑,都化为刀锋,抹去敌人的要害之上。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袭杀,和如此凶猛的攻势,让营地内的人懵然失措,一条条生命就被对方无情收割。 行动非常顺利。 很快,秦浩贤的死士训练营地就被端了个一干二净。 …… 与此同时,出南城门绕到西郊外狮峰山的郑连泽,并没有找到戚钧或者是秦浩贤的人马,也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 心知上了当。 也就是说:他们西厂在北镇抚司设置的内鬼出了问题。 这把郑连泽气得牙根儿都痒痒。 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空手回去会遭到那俩货怎样的嘲笑了。 阴人一发火,白毛都在头顶飞。 本着出都出来了,不能空手回去让人看笑话的心思,郑连泽下令转了个道,去将虎峻峰上的一窝土匪给端掉了。 战果不错,搜刮出了不少的金银财帛。 这伙土匪盘踞在虎峻峰很有些日头了,凤翔府的官衙管不了。一是这些匪平时就是民,有事上山、没事种田的那种,让官衙分不清。 二是虎峻峰地势险要,每次进山剿匪都损失惨重,索性放着就不管了。 郑连泽手下能人辈出,于是就做了一回杀鸡用牛刀、还捞财捞名声的好事情。 而收到自家营地被端了的消息,秦浩贤气得脸色铁青,唇上涂抹的鲜红口脂都几乎被他自己给咬吃干净。 手中的丝帕裂成两半,无法维持一贯的妖娆之风。 “说!” 他要知道发现营地被屠的人查到的后续结果。 来人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游景扬。 若非如此,换了是其他人来汇报这样糟糕的消息,早已被秦浩贤撕裂当场。 游景扬其实也战战兢兢,没人能扛得住他们厂公的怒火。 他尽量将跪在地上的身体缩小、缩矮。 “敌人留下的痕迹极少。只有一柄绣春刀,其上有北镇抚司的印记。还有一块破衣角,是红色飞鱼服袍摆上被割破后留下的。根据老仵作的验尸发现:所有人中的都是绣春刀。” 说着,将一把刀和一片衣角,恭敬举过头顶。 北镇抚司!! 秦浩贤气得咬牙,画得鬼似的双眼中恨意熊熊翻滚。 三日前,他安排一名死士去刺杀张琛的儿子,作为给张简和叶风的一记小报复。 谁知那蠢货居然在半路遇到叶风后,会自作主张对其下毒,还没毒成功反自尽。 现在营地被屠得一干二净,就是来自戚钧的报复吧? 混蛋!那是他秦浩贤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死士训练场,此仇不共戴天! 长长金铁指甲,都被秦浩贤硬生生掰断一枚。 其实他更恨自己被戚钧算计,没想到对方居然玩了个声东击西! “去,安排……” 他正待下令暗围北镇抚司,见一个杀一个,忽然念头就是一转。 偌大的训练场,屋宇数排,大小山洞几十个,内里共有352人,还全是好手。被屠杀殆尽,竟然只留下了这么一点儿线索? 看似极为合理,说明敌人足够谨慎,还有清理过现场。 可这么谨慎还会留下一把刀? 绣春刀可没有备用的。人在刀在、人亡刀也得回收登记。 敌人带走了自己人的尸首,会不清理刀数? 最主要的:这样的行动是极为隐秘的,连自己的耳目都完全瞒过,北镇抚司的人会大张旗鼓的穿着红衣摸进去? 那戚钧就没长这么奸滑的脑袋! 思及此,秦浩贤明白了。 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和戚钧结了梁子,这是要故意栽赃给戚钧,挑起他们两家火拼。 但只是可能,还得再查。 “去接收下西厂那边传来的新消息。” 秦浩贤摘下剩了一半的那枚长铁甲,再从抽匣里拿出一枚新的换上,起身走到游景扬身边,拿过那把绣春刀来看。 游景扬将衣角恭敬摆在地上,再膝行向后,退出十几步后起身再退,到门口才转身去执行命令。 秦浩贤只瞟了眼那衣角,就盯着手里的绣春刀继续瞧。 这是一把半新不旧的刀,刀鞘上甚至都有磨出反光的部分,说明年头不浅。 将刀拔出刀鞘,刀身靠近刀柄处,果见北镇抚司的红色火焰纹标记。 他们东厂的标记是蓝色骷髅头,西厂的是黑鹰。 秦浩贤用食指上的长铁甲,划过那个红色标记,耳听“嗞嗞咔咔”令人牙酸的声响,刀身上都被划出浅浅的痕迹,那红色依旧没有折损半分。 这柄刀,的确是北镇抚司的没错了。 和所有的绣春刀一样,其上唯有带色泽的标记最难假冒和毁坏。 难道真是戚钧突然长了脑子和胆子? 秦浩贤扔掉刀,捧着大肥油肚子,陷入沉思。 直到又有消息一一传来。 “西厂今日有大军出动,走的是南城门,从西城门回来。” “北镇抚司一月前有人报告过失刀,那是名老卫士,故此没有受到戚使惩罚,只补刀了事。” “戚使还率领着大队在西郊狮峰山宿营,起出不少骸骨,的确是在破解其父的袭害案。全队人员无异常。” “西厂回城时,其中不少人身上有血迹,还有不少受伤的,形容较为狼狈,却很欢喜,回厂营后郑厂公还犒赏了他们。” “据西厂自己人回报:他们出南城门绕到西郊外虎峻峰剿匪去了。” 剿匪需要用到西厂?去剿匪需要绕那么大个弯子?剿匪能有多大油水,还大肆犒赏?剿匪还能让西厂的人受损? 当谁是傻子呢! ------------ 第六十五章:背叛 秦浩贤再次掰断了一枚金铁甲。 遂去宫中向陛下禀报了此事。 一口咬定端自家营地嫁祸给锦衣卫的就是郑连泽。 那死士营地训练出来的可不是单供秦浩贤使用的,其中精英中的精英,都贡献给了老皇帝。这事儿,秦浩贤就得让陛下知道。 老皇帝最恨手下人不听话。 见秦浩贤在拿丝帕按眼角,明显是被气狠了的模样,老皇帝的肿泡眼中也迸射出几许怒意。 三大势力互相牵制、制衡,是帝王之术。 如今最弱的戚钧有了崛起的势头,郑连泽就想让锦衣卫和东厂互斗,这就是手里的刀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这个做帝王的可没有允许! 还清剿死士营地,那是在清剿东厂的人手吗?分明就是在清剿他这个帝王手里的权势!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和蔼安抚秦浩贤。 “算了,前三桩大案,西厂没有出到什么力,郑爱卿只怕也是一时不忿想岔了,才不愿看到你们两家独获青眼,由他去吧,营地换个位置,另外再招选人手就是。” 国朝内,孤儿多的是,东厂也有财有力,只损失了一批,小意思。 说着,老皇帝再道:“以后这样的机密事宜你需处理得更好些。” 言下之意就是:郑连泽在你们东厂的钉子居然安插得这么深,连那么重要的营地都摸去了,你秦浩贤也有办事不力之嫌。 这也就是让秦浩贤别再追着这事不放的意思。 秦浩贤听懂了。 丝帕用力按按眼角,面上却展露出最妖娆的笑容,拱手作揖,“到底是陛下,心胸如此宽广,老臣难及万一矣。” 心里却是:他就不信老皇帝会不处理郑连泽。 果然就听陛下沉沉出声:“太子要回京了。” 两月前,四川省地动,太子受命急赴蜀地赈灾,连年关都没有在京城过。 付出总有收获。 亲力亲为的太子,将赈灾事宜办得非常漂亮,深受当地百姓崇敬爱戴,也引朝中不少官员上折赞颂。 都夸其:宅心仁厚、德才兼备、体恤百姓、身先士卒、不辞劳苦…… 这些官员中,甚至还有些是其它阵营的人。 听说太子即将回京,有的官员还准备迎接其于百里之外。 好巧不巧的,老皇帝感觉最近俩月,精力越来越不济,有时做梦都能梦到自己已龙驭殡天。 死亡的脚步已离他越来越近…… 他加剧了服食丹药的数量和次数。 想到昨晚两颗金丹服下,他又龙精虎猛完美折腾了两名新进宫的美人一夜,老皇帝抛开所有丧气的念头。 他啊,千秋万岁,还有得活呢。 秦浩贤深懂陛下,听到其提及即将回宫的太子,遂捏住丝帕两角掩半脸,娇笑微躬身,回道:“郑厂公剿匪之举颇得民望,倒是能与太子殿下相映成辉。” 老皇帝躺靠下,手指轻摆了摆。 秦浩贤躬腰退下。 …… 此时,狮峰山下,北镇抚司临时驻扎营地、最大的营帐内。 戚钧瞪着豹眼看向苏胜义。 “你居然是西厂的内鬼!” 熊飞虎是最不相信的一个,但也是他亲手将苏胜义给揪出来的。 将人提溜了来,整个熊身都还在气得发颤。 多少年手足兄弟情,多少次死生之间背靠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苏胜义会是内鬼。 可他亲眼所见! “砰!” 熊飞虎单膝跪地,冲的不是戚钧而是叶风。 “愿赌服输!” 其实当时叶风和他真正赌的,是苏胜义会不会就是内鬼。 熊飞虎死都不相信。 因此在封锁卫所期间,有亲自盯着苏胜义,还连施勇峰都一块儿给盯着了。 盯着盯着,就发现了问题。 心痛、心碎、被背叛的愤怒,种种情绪之下,倒不觉得赌输了的丢人了。 叶风伸出双手,郑重将人扶起,无言拍了拍对方的“熊臂”。 再对满脸愧悔、跪地垂头的苏胜义道:“我本不欲揭穿你,想着前门驱虎、后门照会进狼。且你们三人交情深厚,实不忍拆。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投靠西厂了吗?” 苏胜义却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且五年了,都没有人能发现他任何端倪。 偏就这个狐狸脸叶风,跟个怪物似的,连升八级且不说,连自己的底细都被其这样轻松揭破。 叶风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自己的耳朵。 “你并没肾虚,却总跑茅厕,且在里呆的时间还总是挺长。身上就会带有臭气。最主要是你的心跳,一提到有行动,你的心跳就与其他人的不同,我就和熊飞虎打了个赌。” 苏胜义张大嘴不可置信。 “我日日沐浴换衣,每出茅厕必去花丛中散散,这你也闻得出来……你属狗的吗?还有听心跳是什么鬼?” 叶风轻轻一笑,毫不在意败者的吵嚷,沉稳声音、沉稳有力告诉他。 “恰恰就是你散散的行为,让熊飞虎输了这个赌。” 熊飞虎负责中间的高塔,在和叶风打赌后,就有心盯上了苏胜义。 发现他如过三次厕,第一次时间最长,后面两次皆短。 第一次出来后在花丛里转了转,后面两次皆没有。 直到熊飞虎按照约定时间要来狮峰山集合之前,他也按照赌约,假装无意中向苏胜义透露出西厂中计的消息。 苏胜义就又去了趟茅厕,又出来进了花丛。 被熊飞虎逮个正着,发现茅厕顶部角落里,有小竹筒。 也因此顺藤摸瓜,逮着了来拿信的人。 苏胜义每次在花丛里转,就是在告诉那人有信。那人是负责角楼防哨的,拿了竹筒就可以用箭射出围墙。 可苏胜义被逮到后还是什么都不说,熊飞虎就将人带了过来。 没有押,他还想为兄弟保留最后的颜面。 这个情,苏胜义领了。 “我父亲,户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一三年十月初七,在其公事房内莫名失踪。郑连泽说:只要我为他效力十次,他就告知我父亲的下落。” 大帐内的叶风、戚钧和熊飞虎三人,听到他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一时面面相觑。 可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完全可以。 就是感觉有点儿……蠢。 但事涉亲人,谁又能保持相当的理智? 叶风两指揉额角,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问对方:“你可知,我们此次行动为的就是调查那些失踪迷案?” 苏胜义点头了,还奇怪地看他一眼。 反问道:“知道又如何?离我父亲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年零五个月,不管是两厂还是我们指挥使,都翻来覆去查过多少次了?查到什么了吗?还是你就觉得你来了,凭着你的狗鼻子和狗耳朵就能查出来了?” 你敢信我都不敢! ------------ 第六十六章:来,砍! 叶风被怼一脸也不生气。 抬手拦住坏脾气想打人的戚钧,再对苏胜义好好说话道:“你事出有因,且并未给卫所造成重大损失,想来递消息也有所选择。戚使不愿意追究你,你也跟着熊掌旗好好地看着我能不能破得了这案子。” 说完看戚钧。 戚钧瞪豹眼:他几时说了不追究了? 叛变,无论情节和后果,一律没得原谅。 叶风眨凤眼:反间计。 内鬼吧,消灭一个还会有十个。不如策反了打场反间计。 这也是他悄悄和熊飞虎对赌、悄悄让熊飞虎把人带来的原因。 戚钧拍桌出声:“他说你就信?” 叶风点头,再指自己的鼻子:“他身上还有庙香的气味儿。是常年有的。” 连茅厕和花香都掩不去的味道,只有长久积存才可以。 庙香不是特指去庙里烧的香。一般大户人家的府邸里都有家祠,里面烧的香也是从寺庙里采买的。 苏胜义身上有经久不散的庙香味,就说明他有日日为失踪的父亲祈祷。 话说:即便是恩师亡故,张简都没有日日去祠堂为父上香。对比之下,足见苏胜义没有撒谎。 苏胜义却不领情,他惨笑一声道:“你说能破,却不知时长。现在就想利用我反间西厂,你比郑连泽更狠。” “昂。” 叶风耸肩摊手:“起码我保住了你的命。” 说完也不废话,直接再问道:“你父亲失踪后,你家中还有什么不见了吗?” “没有。” 苏胜义颓丧着摇头:“这事情是个人都会问一嘴。” 他认命了,爱咋咋吧。为了自己的父亲,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接受。 叶风也知道自己空口无凭很难让人相信,摆手示意他跟熊飞虎出去。 到底是没忘了交代一句:“可以不帮我们反传消息,但也不能再给那边传真消息。” 苏胜义沉默着点点头就出了去。 命能保住,他不感激。反而还恨,连带熊飞虎一起恨上。要不是其协助叶风揪出自己,再有两次,他就能知道父亲的下落了。 现在,成了叛徒,还功亏一篑,沮丧和恼恨的情绪一样多。 看得熊飞虎直想揍丫的。 看得戚钧浓眉连挑。待他二人下去后,戚钧刚想问什么,就听叶风先对他道:“骸骨都起出来了,我去验。” 戚钧:“……你真会验?” 那都是一堆白骨了,当时他以为需要起出来是蒙混两厂的,结果还真要验?那能验出什么来? 已经起身的叶风奇怪地看过去。“你当我说笑呢?我真会验。” 然后…… 叶风就看到戚钧的豹眼中掠过一抹尴尬之色。 “你把哪个村的祖坟给刨了是吗?” 叶风现在敢用脑袋赌:那些骸骨没有一具是戚正鹏遇袭案中的死者。 那还能刨出一堆来,准准是附近哪个村的祖坟。 难怪起骨的时候不让他看,也不让他靠近,还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这要被人给打死的! 戚钧偏开脑袋,抓抓络腮胡子。 叶风就盯着他看。 看得戚钧受不住,一拍桌子:“那有什么好验的?他们出事之后,我自己都亲自看过。就是兵刃伤,杂七杂八的什么兵刃都有。砍的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能发现什么?!” 他不接受枉死者入土后再被刨出来,还是他亲爹。 叶风继续盯着他看了两息后,转身出去。 戚钧兀自坐在那气哼哼。 他宁可多花些时间、宁肯多绕八百个圈儿去破解此案,也不愿意动那墓土一杯。 说什么都不行,任谁都不行! 他也没动别人的! 其实之前起出来的那些骸骨,是他父亲埋葬过的一些暴民。 前朝末,各种派系林立,你争我夺乱哄哄,还有不少百姓饿得受不了就抡起锄头铁锹加入那些人。被镇压后,要么没家人了,要么有家人也不敢收尸。 他爹就会在附近刨个深坑,全给埋一块儿。 这样的坑,全国朝都有不少。但只有他爹,会给掩埋。每每还会做上标记,告诉他们戚家人。就是想有朝一日,万一谁家的想找亲人,可以知道位置。 本朝成立后,陛下大刀阔斧、杀伐果决之下,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平静。 平静? 戚钧想到这儿,心下就是一晒。 遂起身就想去吩咐埋骨回城。 叶风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扇野猪的肋骨,血淋淋的还,显然是新杀的。 戚钧正不解其意,就见叶风“砰”的一声将猪肋排扔到地上,指着就看向自己道:“来,看看这上面都被什么兵刃给砍过。” 戚钧:“……” 小狐狸又想阴老子。哼,别小瞧人,老子真的会看。 戚钧心中不忿,脚下不停,走过去,蹲身,细细验过每一道,再一道道指着说:“这是斧子砍的。这是剃骨刀剁的。这是绣春刀划的。这是剪刀剪的。这是菜刀抹的。” 叶风看看他,蹲在对面,盯着他,追问。 “什么样的斧子?什么样的剃骨刀?什么样的剪刀和菜刀?都多长多宽?刃口宽窄?新旧程度?磨损程度?在哪里可以买到?” 戚钧呼地一下站起,双手叉腰、豹眼圆瞪:“我需要知道那些干什么?!” 他能确定叶风就是故意在找自己茬了。 叶风笑眯眯站起,扎着双臂,笑眯眯问:“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凶手来源?” 凶手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线索。死人会说话,就是用这些痕迹在说。 戚钧被问哑。 瞪了叶风一息后,重新蹲身,再验。 斧子是用剁的,断口不整齐,说明斧子并不锋利,那就应该是旧的。剃骨刀划出来的两面刃,切口很锋利。新的。绣春刀薄而轻巧,属于特制,他很熟悉。 剪刀是旧的,菜刀是新的。 叶风听完,笑了笑。 笑得戚钧莫名头皮发紧。 不,不紧。他没猜错,一丝一毫都没有猜错。 叉腰瞪回去:“知道新旧有什么意义?除了绣春刀,其它全是家家灶房都有的物什!” 这能查到个鬼啊? 叶风不说话,只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靴匕,蹲身,照着猪肋排上的每一道伤痕旁边,用不同的力道、角度和手法,再重新弄出一道新痕。 看着看着,戚钧彻底哑火了。 这他妈…… 他不服! “谁砍人像你这么麻烦?拿把刀砍出八十种兵器的花样儿来?!” 不嫌费劲和耽误事儿吗? 这叶风就是故意找他茬的,是吧是吧? 叶风站起身,看着面前这头死不服输的“野豹”,笑眯眯道:“你也去弄些骨头伤给我验。随便你怎么弄。” 戚钧闻言,本能地摸了摸腰带。 叶风这小子已经不穷了,还动不动就要跟人对赌,还总赌银子。 叶风看着戚钧的动作,笑容更甚。 “还没赌就想认输了?你带了几张银票?” ------------ 第六十七章:敬你是条汉子 戚钧瞪叶风一眼,大步出去。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不一会儿,叶风看着戚钧拎回来的一大包乱七八糟的新鲜羊骨,嘴角直抽。 戚钧得意洋洋。 营地大厨房里正好剔出来一堆羊骨头,他就用能找到的各种利刃都弄出了痕迹,看叶风怎么辩认。 叶风想了想,喊了声:“夏辉!” “到!” 总是不离叶风左右的夏辉就蹿了进来。 叶风一指油布包就道:“把这些包着拿出去,再叫弟兄们集合,我教大家如何验骨。” “好嘞!” 夏辉应了声,欢快照做。 戚钧“哼”了声:“叶修远,你是真不怕把脸丢满这狮峰山啊。” 叶风不搭理他。 走出营地,见夏辉已将油布包铺到空场之上,还在那儿吆喝个不停:“弟兄们快来看叶总旗验骨。” 给叶风的感觉就像是摆地摊的…… 嘴角抽抽。 过去,先将每一块羊骨分清楚,还原。 看得陆续过来的红鱼卫们……表情由无聊变呆怔、再到惊讶。 一共是五只羊的。从头到脚,连尾巴骨都拼凑完整。 戚钧也张了张嘴,又闭紧。 这和伤痕无关,哼! 叶风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将带有伤痕的羊骨一根根拿起,一道道解说:“第一刀是剃骨刀扎上去的。你们看,骨头边缘有自然的弧度形成,刃口与刃身的过渡较短。不是普通百姓家中用的。” 剃骨刀的刀刃锋利,刀身较厚。普通人厨房中使用的会更短一些,更薄一些。只有做大锅饭的厨房,才会较长、较厚、较重。 “第四刀是绣春刀砍的。刃口与刃身的过渡较宽,且幅度较轻。” 绣春刀整体比普通刀要短、要更轻更薄。这就意味着它的刀身幅度较小。 “第七刀是菜刀剁的。还是剁大骨头用的大菜刀。顶端呈尖弧形。” “第十五下是长枪扎的。这枪至少有三年以上。有经常打磨,但不经常使用。” “这是石头砸的,看这骨缝上面还有石头的碎屑。” “这是混和伤,斧子、绣春刀、剃骨刀、菜刀一顿乱剁的。顺序分别为……” “这是……” 不仅分清了种类,还分清了顺序和时间,还有生前伤和死后伤。 红鱼卫们越看双眼越亮,从震惊到好奇,纷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的尝试和询问。 一时如发现新大陆的众星捧月般。 戚钧默默地退后、退后,转身回中帐,净手,从腰带里摸出张银票,放在桌案上。 今日,和叶风对赌的只有他一个。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叶风要用这个和所有红鱼卫们赌,丫会赢成什么样儿? 叶风“授完课”后进来,就看到发呆的戚钧和银票,笑了笑。 没拿银票,双手撑在桌案上,就盯着戚钧。 戚钧侧头、侧身,不看他。 输了也不起骨! 叶风叹气,坐去椅上,双手搁在桌上,像大人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语重心长地道:“要想让逝者真正安息,不是盖上层土就完事了的。咱得还他们清白,替他们申冤。否则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哪有次次都是新鲜尸体、又正好能被我们撞上的?” 虽然……开坟验尸在哪朝哪代都是个麻烦事儿。叶风只是不太能理解:身为执律人的戚钧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 不过转念一样:执律人最怕面对的就是战友和亲朋的尸首,也就能理解了。 “你告诉我地方在哪,我自己去挖,你避开就行。”叶风缓和了语气说道。 戚钧闻言,再侧头、侧身,往更侧的一边侧。豹眼看着帐篷的一角,不出声。 叶风知道这个其实很难让人接受,也不催,捻起桌上的小点心吃了起来。 他现在给人的印象,不仅是财迷,更是吃货。 几乎只要不是睡着、不是身边没吃的,他就会吃个不停。 “平头哥”也在吃。 进了山林它就撒开了野,反正没有叶风命令的时候,它就是完全自由的。见到老虎也去怼一下,见到豹子也去撩一嘴,碰到蚂蚁吃个精光,遇到老鼠就撕扒两半。最喜欢吃“辣条”,找到一根嚼一根。 逮到蝎子了呢?就让对方扎。 “平头哥”的百毒不侵,其实大部分时候就是用蝎子练出来的。 叶风经常感慨自己的这根“金手指”,真的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一盘点心很快被他吃完了,倒杯茶灌下去,起身就准备出去吃烤肉。 他都闻到香味儿了。 戚钧转过了身。 “吃完一起过去。” 表情沉重,语气闷闷。 叶风冲他比了根大拇指:“是条汉子!” 这么快能想通,真的非常了不起。 戚钧沉默着出去,沉默着吃完,带队。 他爹是真埋在他家祖坟的。 戚家的祖坟极大,占满北郊外的整座倨盘山。其中,有很多是跟随他父亲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包括那次遇袭事件后无人认领的红鱼卫们。 戚钧亲手起出了父亲的骸骨。 此次带出来的五百名红鱼卫,都沉默着做事,带着对先辈们的敬重和肃穆。 只有叶风的声音在此间缓缓流淌。 “所有死者骸骨上的伤痕,是十八兵刃的都有,但那些兵器中,没有新的。都仿佛是旧器匆忙间给磨新的。” “至于您父亲……” 叶风一一验着,一一说着,最后验的是戚正鹏的骸骨。 “身重十八处伤害。致命伤为侧腰一刀,正中脾脏、肝脏。这一刀很深,说明:凶手站得离死者不到一步之距。” “我验毛元威尸体的时候,有些话当时不方便直说,现在可以和您父亲骨头上的伤痕一一对应了。” “毛元威大腿上的刀伤,是他自己扎出来的。” “其右小腿和左肩臂上的伤,较短,且不深。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和你父亲的伤痕比对就清楚了,毛元威所受的,是你父亲为其挡刀后残留的。” “再根据你父亲身上其它部位的伤痕,画面还原出来大致是:你父亲当时已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但这时毛元威大腿受伤,你父亲没有放弃他,还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两人一块儿逃。” 说着,叶风站起,左手虚搭着,右手在背后做出握刀、转手、贴着腰侧至前,再顺着小腹,用力! “就这样,突然而然地给了你父亲致命一刀。而你父亲大惊大痛之下,用尽全力抬手给了毛元威一掌将其给拍开。这也是毛元威左侧四根肋骨断裂的原因。” 叶风再走到另一具骸骨的身边蹲下身,指着其脊椎骨道:“当时你父亲身边至少有两名内鬼。这位弟兄身中的一掌才是致命伤,后背遇袭,内鬼一掌将其脊骨都给打碎。其余伤痕,皆为死后伤。” “你父亲身上有七处也是死后伤。” ------------ 第六十八章:修爷的威力 剩下的,都不用叶风说得更明白了。 敌人袭击了戚正鹏他们,内鬼趁机动手,还在他们死后补刀加以掩饰,补的还不止一刀! 拍碎这位兄弟脊骨的人,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掩饰毛元威所受的掌伤。 而有这样掌力的人,整个京城数下来不到十个。 苏胜义喃喃问出声:“排第一的就是郑连泽。” 是不是自己父亲那些人的失踪,就是与郑连泽有关? 东厂的秦浩贤是用长甲的,郑连泽就是掌,其手中那拂尘就是摆设。跟自家老大一样,戚钧的刀差不多是摆设,其实强悍的是拳头。 但这么猜太荒谬,那十个人没一个可能变成内鬼。 戚钧闷闷出声:“验出这些来有什么用?” 杀他父亲的是毛元威,毛元威已死,而其背后的主子林思建九族都已被灭。 感觉很闷,像是报了仇,又像是没有报。 叶风没有回答戚钧。 他望向戚钧,挑了下眉毛,突然转头,抬手,一指队伍中掌旗江俊复,就大喊一声:“抓住他!” 江俊复,三十许人,瘦瘦矮矮,颇不起眼。 猛听叶风使人要抓自己,一脸怔然。 而戚钧已拍地而起,掠向他。 夏辉、熊飞虎、池兴生、王伟丰,也毫不犹豫扑了过来! 面对如此境况,江俊复瞬间变脸。他自知已无逃路,尤其是在戚钧的面前,他更别想逃出十丈之远。 索性就双臂内弯,抬至胸前,暴喝一声。 而在众人的视线中:矮瘦的江俊复在此刻,像是团烟花炸开一般,身上所有衣物都爆裂成碎片,激射向周围。 江俊复的全身骨节,也在这一刻“咔咔”成串连响。 眨眼间,变成了和熊飞虎般壮形大汉的存在。 浑身肌肉虬结突起,面容也大幅改变,完全陌生。 “缩骨术。” 戚钧看着江俊复这样的变化,从齿缝间吐出这三个字。 他没料到江俊复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四年了,他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一丝端底。 心头火起,内力运转,就要一拳将其拿下。 而对方也没有丝毫想逃跑的意思。变化过后,就一掌迎击夏辉。 掌风周围,枯枝败叶四下震开,就连地面的碎石都小幅度开始滚动。显然,这人的掌力,绝对能排名在京城前十之内。 证明:参与袭杀戚正鹏的歹人里,就有这位。 夏辉很想正面硬刚,但他是以轻功见长,根本无法硬接这种刚硬风格。只得足尖点地,斜掠让开。 熊飞虎倒想试试。 他暴喝一声,握掌成拳,气沉丹田,一拳轰出。 “砰!” 正面大树的树干部分被轰碎,整棵树倒下,而目标……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原来江俊复根本没有和他们硬拼的打算,那一掌只是虚晃一枪,为的就是逼夏辉让开。 夏辉一让,江俊复就腾身跳起,照着叶风抓了过去。 他恨叶风,恨死叶风。 不是这么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江俊复有自信还能潜藏到锦衣卫消失。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家伙,突然一下子就要将他以及他全家人推进深渊。 伏子失败,全家皆灭。 电光火石之间,叶风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两人之间离得就不远,他扎着手,看到江俊复的“缩骨功”,简直好奇到骨子里。 又见有人已去挡住,就更没留神。 谁知那家伙居然虚晃一下就奔着自己过来了,叶风连想摸针都来不及。 劲风扑面…… 戚钧已如下树猎豹般猛然朝着江俊复砸下。 “轰” 两股气劲对撞间轰然炸开。 叶风忙不迭后退,顺便抱起“平头哥”一起后退。 刚才,“平头哥”差点儿为他挡死。 小家伙真的无所畏惧,半点儿不顾自己的肉体凡胎。其牙齿是武装了,可身子骨没有。在这高手如云的朝代,连这样的“池鱼之殃”都当不起。 瞧这扩散出来的风,把他俩脸上的肉都快拍平了,这都算是叶风退得快了。 好在不用退多远,那边已结束了战斗。 江俊复掌力了得,戚钧的拳头却更威猛霸道。 一拳、一拳……恨意滔滔,拳拳到肉,“砰、砰、砰”,很快就将江俊复打得有进气没出气。 “别砸了,留他骨头我研究一下。” 叶风将蜜獾兄放回帽窝,就赶紧喊拳下留骨。 他深深觉得:自己的验尸之术已打开了新的领域,还需要更多更深的学习。 结果…… 还想留活口,才没被戚钧打死的江俊复,听到这句后直接两眼一睁、双腿一瞪……吓死过去……了。 叶风:“……” 老子有这么恐怖吗? 哼,死了更好验! 上前,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件件物什,将其肌肉等组织一一剥离…… 周围的风,转了个向,远远绕开。 本就肃穆安静的氛围,在突发事件结束后,就更加安静……和诡异。 沉浸在新发现、新领域中的叶风一无所觉。 戚钧站得最近,无声揉着自己的拳头,想抻抻指骨都没敢。 虽然,他已经见识过叶风剥离内腑,但……这他玛把一息前还活着的人,一刀刀剃成具骸骨、一条条肌肉摆一地……谁见过啊! 屠夫分猪都没分得这么干干净净! 而戚钧都被吓成这样,更遑论周围那些卫士们了。 个个儿缩紧脖子,如同一只只鹌鹑,恨不能不在当场。 齐齐在心里发誓:就算要他们去惹秦浩贤和郑连泽,也绝对不招惹这“修一刀”。 这是死都找不到安的节奏啊。 感觉就算地狱恶鬼见到叶风也得化成轻烟逃跑。 但……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等他们站得腿都找不到在哪里的时候,终于看到叶风站了起来。 手里拿着两截骨头,像套套筒似的,怼进去、拉出来、怼进去、抽出来…… “咳咳” 戚钧实在不忍直视,轻咳出声,打破了一山的沉寂。“你……带回去再研究吧。咱们该下山了。” 说着,活动起腿脚。 众卫士们终于能一屁股坐去地上。 这时,有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偏头看去,就见叶风的那只“小刺猬”,正在和一条成年男子上臂粗细的大蟒做斗争。 众卫士们躺平了。 修爷不愧是修爷! 这还真的是物似主人形,有什么样凶残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凶残的宠物。 一个比刽子手还狠辣、一个把巨蟒当油条啃…… 叶风听到声音,从套骨的研究中回过神,看了平头哥一眼,又再看向戚钧,眼神平静。 “你刚说什么?” ------------ 第六十九章:你们不敢碰我敢啊 戚钧:“……” 他转过身,冲弟兄们摆摆手,“还骨归坟。” 他宁可去看那些“英雄们”的骸骨。 叶风则满心的莫名其妙。 平头哥吃辣条不是常规操作吗?这些人那满脸的震惊和惨不忍睹的样子是闹哪样? 搞不懂,不搞了,继续研究这“可爱”的缩骨功。 其实验明白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人体的骨骼有206块,所谓的缩骨功,就是把一些关节脱开,再交错或者是套筒。对肌肉的处理就是压缩或者堆积去不显眼处。 痛吗?生不如死。 但要从小练起,痛习惯就好了。全身骨骼和肌肉都会变得异常。不过缩起来后还是非常影响行动力的,难怪江俊复平日里跟个不存在的小透明儿似的。 当然了,这也相当违反人体学和自然规律学。 叶风要把其当成特殊的案例做个详细的记录。包括其体内的每一阶段可能会有的变化。 为着这,他今晚要住在山里。 肌肉那些越早研究越好。 戚钧听到他这么说,无语几息后,无奈地吩咐扎营。 也没追着他问正事了。戚钧估计现在叶风那脑子九头牛都拉不回到案子上来。 不,当晚,他就听到叶风忽然出声:“得抓紧追查官员连环失踪案。” 顺线捋一下。 已知阿三与大长公主杨金蓉的驸马有关。 何驸马与四皇子联手谋害了前太子杨嘉仁。 毛元威扛走阿三,说明其主子不是何驸马就是四皇子。 毛元威杀了戚正鹏。 那杀害戚正鹏的主谋也是杨金蓉、何驸马和四皇子。 戚正鹏当时查的就是官员连环失踪案。说明:那起案子就非常有可能也与这几人有关。 可几人如此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戚使,你说,会不会就因为那些失踪官员不肯站四皇子阵营?” “不可能。” 戚钧断然否认:“满朝文武,站他的本就没多少。他人不行。” “那你觉得谁行?”叶风好奇追问。 戚钧豹眼一瞪,切块烤肉递过来。 吃吧,堵住你的嘴。 这是能瞎问的吗? 话说,这晚就只有叶风还能吃肉,戚钧能啃干粮,别的人吃草都艰难…… 戚钧把肉塞给叶风后,再压低声音道:“那些人的失踪,可能跟‘信王派’有关。” 他查了那些人在失踪前处理的一应事务,艰难地从其中发出了这一点。 当年。 “安王派”,是以六皇子杨嘉安、左相商华瀚为首的朝中一个派系,他们一直致力于反对向匠作人、商人、各矿藏,收取赋税。 他们认为:匠作人是应该鼓励和贴补的;商人本已交纳了商税,就不应再交纳其它的税赋。比如铺面税、运送税、人头税等等,其中包含最大的就是盐商的盐税。 毕竟商人对国朝经济的作用和贡献巨大。而各矿藏,本属于国朝公有,也分属当地管辖,所有出产一律都上交了国库,不应再加收各种赋税等等。 那有人反对,自然就有人支持。 “太子派”,是前太子杨嘉仁、前右相沈睿峰为首的派系,就不愿意取消那些赋税。 理由只有一个:国库来源最大的就是商税和矿税,一旦取消,所有的压力都将给到平民百姓。那支撑国脉运行的经济绝对就会崩塌。 百姓们的税赋已经够重了。 这就是:你不从有钱人的口袋里去拿,却专找贫苦百姓的米缸里去掏,像话吗? 两派因此争执不下。 之后,“太子派”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失踪,然后前太子也没了。现太子倒是和前太子的主张一样,还勉力支撑着。 “安王派”一时风头无两,占据上风,他们主张的那些税赋全部被取消。 “难怪国库穷得底儿掉。” 叶风咽下嘴里的肉,小小感慨了一下下。 其实他有猜测是与那些派系相争有关。毕竟恩师的资料里都记载的有。而且恩师深恨“安王派”的所作所为,只是一人之力终有限,其也阻拦不得。 提到这些破事儿,戚钧也烦得不行。 可想想…… “如果真的和‘安王派’有关,这案子我们破不了。” “安王派”的崛起和兴盛,就因为他们的主张拉拢了工、商、矿三大势力,奉者如云,富可敌国,引从者云集。 这一杆子要是捅下去,比捅十个马蜂窝还糟糕。 “没有破不了的。” 叶风才不管什么王不王、派不派的。 从国律论,违律必究;从国运论,他也得把那些给拆了才行。 他可是清清楚楚:本朝的倒闭,就是被那些派系给玩完儿了的。 虽然,哪朝哪代都有各派系的势力划分。毕竟:有相同志向和目标的人会凑到一块儿,就成一方阵营了。 就像他和戚钧。 戚钧倒是没想到叶风能这么“勇”,他自己在知道此案关系到安王阵营的时候,都有些灰心丧气。 就算他锦衣卫有权捉拿和处理任何官员,但这么一杆子杵下去,将会引起朝野上下工商矿三方的势力反扑和攻诘,那别说他戚钧了,就是整个锦衣卫,也必会被扛不住压力的陛下给彻底消除。 “那你打算怎么做?大开杀戒可不行。” 戚钧有些纠结着提醒。 叶风看他那满脸络腮胡子快打结的样子,笑笑。 继续切肉继续吃,随意说了句:“太子要回来了。” 要破此案,就还是得遵照那个基本点来——给他们想要的。 戚钧听得有些懵。 “你要对付太子?” “对啊。” 叶风笑眯眯点头。 戚钧:“……” 自己到底是招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回来?还有这疯子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吗? …… 而不想碰现太子杨嘉礼的,还有郑连泽。 皇宫御书房内。 郑连泽站在御前,听到陛下吩咐他去亲迎太子,他就不想碰。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不能让太子回京。 郑连泽很清楚这事会被人骂后代没屁眼。 虽然他郑连泽也不可能有后代,也手黑心黑的干掉过不少好人,但太子,尤其还是挟民望回归的太子,他要是动了,西厂很快就会被陛下拉出去填黑锅。 没法存在了。 “臣遵旨。” 郑连泽还是乖乖领了圣旨。 他没得选。 退出大殿,走在幽暗冷清的长长宫道中,郑连泽知道这次肯定又是被秦浩贤给算计,他得想法算计回去,还得把戚钧一块儿拉下水。 想到戚钧,就想到了那个叶风…… 郑连泽的白眉就下沉几分。 是夜。 三月雨霏霏,如烟似雾,飘渺无绝。没完没了间,将无月的夜色拉扯得更加厚重、朦胧。 西郊外十里处,“清明观”中清明塔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 第七十章:徽州砚 大夏三代帝王,无一不热爱金丹,道家也应运宏起。这西郊外就有了这座香火鼎盛的“清明观”,也就有了供奉道家“八宝”的清明塔。 塔高八丈八,内有八层,每层有两个道士守护,塔顶更有紫风道长亲自镇守。 每层外塔都有塔角,坠有塔铃,且塔檐光滑无比。当世无有高手能自塔外一跃至塔顶。 不管什么样的观宝者,都得规规矩矩自塔内沿阶而上。 偏今晚之来客,全身黑色紧身衣,黑巾覆面,悄然越过观内巡守值夜的道士,摸至塔下后,提气纵跃而上。 有数枚塔铃被惊动,在寂静雨夜中发出清脆声响。 然,没人往那边多看一眼。 还有小道士嫌烦,拉上师兄袖子,问曰:“为什么雨夜中鸟儿会惊铃?” 塔角铃,亦称惊鸟铃,是防止鸟儿在塔檐上“胡作非为”所用。 这雨已连续下有几个日夜,每夜都时不时有铃被惊响。初初引道士惊乱紧张,可每每查看之,都只见雨夜无法安宁的鸟类在胡扑乱飞。遂习以为常,不再重视。 不然一晚上打湿衣物好几回,很烦的。 而就因为怕烦,这夜终于出事。 当天空即将破晓之际,观内却没有传出晨钟之声,下层道士便登顶查看,才发现顶层负责镇守的紫风道长,已被人杀死。 极品和田暖玉所制“八宝”——被“清明观”供奉百年的八件宝物,皆不翼而飞。 观主紫阳道长大惊,遂飞快报于宫中。 这事比天塌了还严重。 为何?因为陛下所服之金丹,都需要在八宝前供养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蕴满天地仙灵之气。 下一批丹药就差三日能供养充足。可惜与“八宝”一样,都不见了。 陛下震怒。 使人再制“八宝”不难,可那八件是供奉了实有百年,充满灵气的啊。何况这四十九日…… 他现在一日不服用,就感觉阎王在身边。 立知有人要以此致自己于死地。老皇帝遂严令东厂彻查此案,且下令:无论此案涉及何人,秦浩贤皆有可先斩后奏之便利。 其实老皇帝私心里是以为:这是秦浩贤想除掉太子设的阴谋。 因为按照消息回报,太子昨晚正好歇在离“清明观”二十里之地的皇家温泉山庄内。 且,也只有老皇帝和太子的身边有能杀死紫风道长之人,还是悄无声息的杀死。 而如果此案真是秦浩贤的手笔,那么宝物和金丹都并没有失踪。 老皇帝假装暴怒下令后,安心等着了。 他相信几日后就会有结果。 而秦浩贤则在领旨后,先去见了郑连泽。 他怀疑这是郑连泽想害太子使的阴招。 郑连泽一头雾水,将白发发髻都快摇散,说了个没法反驳的理由:“我需要费那劲儿?” 秦浩贤想想也对。 如果郑连泽真要阻止太子回京,哪怕假传圣旨也是能干得出的。毕竟郑连泽根本不会杀太子,这个锅他秦浩贤不想背,郑连泽就更不会想。 这事要让秦浩贤自己干,他就会假传圣旨调太子去大西北。等其再回来时什么事情都妥帖了。 想通此节,秦浩贤遂以丝帕半遮面,娇声问向郑连泽:“不是你,也不是咂家,那你猜会是谁?” 他不着急丹药,更不着急那什么“八宝。” 所谓八宝,就是八仙过海中那八位神仙所使用的法器。笛子、莲花、铁拐…… 如果案子破不了,大不了他就找人再雕琢八件就是。 至于丹药……秦浩贤就更不愁了。 那玩意儿供没供过的,紫阳道长说了算。而其不想死太快的话,就一定会配合秦浩贤。 所以秦浩贤不急,也就更不相信此案会是同样能这么做的郑连泽的手笔。 太无聊,不痛不痒的。 郑连泽听问亦如是想,便抬手整理白发,阴阴提醒道:“管它是谁,你好歹也查一查。” 怎么着也得给道观一个交代。 秦浩贤一身肥肉乱颤,娇笑,问他:“太子可是回不来了?” 这事可是郑连泽负责的。 郑连泽瞥其一眼,细线眼中不辨神色。 望向地面一角,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太子因过于劳累,已病倒在温泉山庄内,需得好好将养些时日。” 秦浩贤发出“咯咯咯”的娇笑声,甩甩帕子,扭着肥身,走了。 郑连泽捂捂耳朵。 每每听到那丫发出仿佛公鸡下蛋般的声音,他就难受得紧。 秦浩贤也知自己的笑声招人厌烦。不过别人越厌烦,他就越喜欢。 坐着大辇去到“清明观”,被紫阳道长伺候着喝了盏好茶后,才进清明塔亲自勘查现场。 及至在塔钟所在那层的角落里,发现一块巴掌大的徽州砚。 这种砚的珍贵之处在于产出少。 巴掌大的,也值千两纹银,且每块必有标记。 他随手将之递给心腹千户游景扬:“去查。” 秦浩贤相信:这块砚台的主人应该就是太子身边的某人。 而老仵作验完紫风道长的尸首后说的话,让秦浩贤转念就怀疑起了叶风。 老仵作说的是:“死者的后背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范围内,全是细细密密的针眼,像是刺猬给扎出来的。虽然扎得不深,但带毒。也是那种毒,令死者浑身麻痹、言行不得,才被一刀割了喉。且割得很巧妙,仅割断了气管,没有割到大血管和喉结。” 老仵作就差没有明说是叶风干的了。 不过砚台? 叶风可买不起,都知道他穷。 秦浩贤正琢磨间,去查砚台的游景扬回来了。 禀报道:“砚台是张简买的,听说在叶风上衙那日,托叶风送给了常乐咏。” 常乐咏? 秦浩贤听到这个名字后,看向了自己手下一名役长。 “常新,有这回事吗?” 常新,常乐咏的儿子。擅绘人物肖像被招入东厂。 常新听问,上前行礼。 再接过那砚台看了下,点头承认。“是,我父亲说是张简送的。” 看来,此案真的和叶风有关了。 秦浩贤涂描画彩的双眼中,闪过兴味之色。 不过这砚台已经被送出去,又是怎么出现在凶杀案发生之地的呢? 秦浩贤决定亲自去常府走一趟。 能借这案子办掉叶风那个不听话的“修一刀”,他很有兴趣。 常乐咏还什么都不知道。 自打坐上刑部左侍郎的位置,日常里收的各种礼物,快将他的两个私库都给堆得放不下。小小一方砚台,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何况叶风在刑部就上衙了一日,再无须他这个侍郎的照顾,那礼,无谓还不还。 倒是张简升迁了,日后等张府有个什么喜事的时候,再多加几倍还回去。当然不能还原物,所以那方砚台在哪儿常乐咏都不记得。 今日他休沐,就去府中莲花池边钓鱼。 细雨中垂钓,格外有诗情画意。 钓着钓着,有大鱼上勾。 拉着拉着,一头栽了进去…… ------------ 第七十一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秦浩贤坐着大辇,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常府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常乐咏死了。 溺毙在莲花池中。 因其钓鱼时不喜被人打扰,下人们都避得远远儿的,等发现的时候,常乐咏已经断气。 常新闻听立听赤红了双目,恨痛了心脏。 单膝跪地,行礼问向秦浩贤:“厂公,这是张简在杀人灭口吗?” 秦浩贤很想点头说是。 但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张简并没有站队,偷“八宝”想置陛下于死地是吃饱了撑的? 张府有的是好手,干嘛要用到叶风? 那家伙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头脑聪慧、验尸之术了得,加上那只有毒的小刺猬,那“清明塔”也不是其能随意攀登而上的。 总不能是张简脱裤子放屁,派个武功高手协助叶风偷偷攀塔吧? 这案子,明显就是有人要栽赃叶风。秦浩贤对此相当有明悟。 可……砚台怎么跑去塔上的?难道杀紫风道长的是常乐咏? 不,常乐咏也不会武。 但常新会啊! 所以那砚台才会被顺利拿到,再顺利掉落在塔顶?然后指使常乐咏的人再杀了其灭口?只有这样才能栽赃成功吧? 可常乐咏依靠的是他秦浩贤的势力,这…… 思及此,秦浩贤拧紧了丝帕。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陷阱是冲着自己来的! “常新,你今日丑时至卯时在哪里?” 老仵作给出紫风道长的死亡时间是:丑时至寅时。(01:00-04:00) 秦浩贤已不太相信老仵作的验尸之术,故而将时间放宽。 常新听问,想了下后,双眼瞪圆。 这是厂公在怀疑自己吧?是吧是吧? 他赶紧回道:“当时在家中睡觉……” 说不下去了。昨晚他好死不死是自己睡的,因为夫人和新进的小妾生气,就…… 秦浩贤掸了掸丝帕,飞了游景扬一眼。 其立时会意,一掌打晕常新,招呼蓝鱼卫扛上就走。 常新留不得了,这是秦浩贤的第一个念头。 当然不是现在留不得,现在得将其关进厂狱里去,等到真有人将失宝案推到他秦浩贤头上之时,他就可以让常新“以死谢罪”了。 至于常新弑父的理由? 简单啊。他发现他父亲有派人盗宝想嫁祸给叶风。 叶风如今可是收了不少人的人心。只要他秦浩贤一口咬定常新崇拜叶风,想保护叶风,一时义愤就失手杀了常乐咏,谁又敢说个不字? 只是现在嘛…… 秦浩贤一摆手,一队人又大张旗鼓的往张府去。 他要顺水推舟抓叶风和张简。 剩下常府满心震惊又凄惶的人。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东厂居然连自己人都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 而叶风此时还在自己的府中,想向张婉容学习医术。 正在自己屋中做女红的张婉容,闻听此言十分诧异。 却在几息后,雪颈微垂,粉唇轻启道:“好。” 中医,博大精深、浩瀚无垠,叶风非常有兴趣。 且只需用他自己的嗅觉,以及超强的记忆能力,就能轻易分辨出每种学习过后的药材。 “你很强。” 在此学习过程中,张婉容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只消她说一次,让叶风看一眼、闻一下,叶风就能精准地从一堆混杂药物中找出。 “张……姑娘,你也知道孝期一满我就会放你自由,你又何必整日自苦?看这才过去多久?你都快瘦脱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叶风一边学着,一边看着张婉容那衣裙都撑不起来了的样子,感觉实在没办法看下去,才干脆掀桌子把话说明白算了。 只要这假结婚的消息不会被传出去就行。 张婉容一听,眼泪落下来,还落得很急。 不是伤心,而是愤怒。 “你当我张婉容是什么人?你和我父亲一样都只把我当货物是吗?你们男子,想娶可娶,想离能离,无伤大雅,可能还会博得一世风流美名。我们女子呢?我本已闺誉有损,又要再被你和离,以后……” 她说不下去了。 感觉再说下去,像是自己在乞讨这份婚事似的。可她明明就不想再跟叶风过下去,干嘛还要这么说? 就算和离之后她出家为尼,她也不愿意再整日里跟守活寡似的。 成亲一月有余,她见过叶风的次数不到五次,叶风这家伙一回家,连装都懒得装。 不是说怕被别人知道吗?不是说不想让家人担心吗?那样子都不装,就靠她自己一个人隐瞒和周旋,她也很累的好不好? 叶风见人又哭了,头疼又麻爪。 他前世的女朋友,跟野汉子似的,俩人平日里也是极少有机会见面。叶风被其死追不放的时候,就想着这样的姑娘大大咧咧能接受自己的职业,便答应了。 讲真,他真没哄过女孩子,尤其是张婉容这样端庄得跟坐庙菩萨似的美丽女孩子。 “这样吧,你回娘家住,就说我天天不着家你生气了。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能好吃好喝的就行。” 眼见那张国泰民安的鹅蛋脸都快瘦成锥子脸了,叶风都觉得自己造孽得很。干脆放其回娘家吧,自己还更有理由去张府蹭吃蹭喝。 谁知,这话让张婉容的眼泪汹涌而下。 “知道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嫁吗?就因为娘家是容不下的。再好的娘家,都不是永久的存身之地。你……你是想让我回娘家被笑话吗?” 叶风:“……” 他又不自觉代入现代思维了。 这是古代,夫家才是女子一生的安身立命之所,她们的一生也只这四方天空那么狭窄,尤其是本朝这个女子地位空前低下的时代。 前脚张婉容敢回娘家一住不回,后脚她就能成满京城的败德妇人。这会把她给活活逼死。 叶风是真的搞不懂了。 他一摊手就道:“人家妻子,巴不得毫无约束。你呢?你看你在我家,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家事全交给你,你说东我家的人也不会往西,都在哄着你。就是我太忙很少回来,你本就不想看见我,你还想我怎么样?” 他没说的是:他还没招妾纳柳给她添堵呢。 不就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少了吗?见面少了吗?但生活哪有十全十美的?俩人又不是真夫妻,就这么过不行吗? 他在外面够累够苦的了,脑子就没闲下来过,还有一堆一堆的阴谋诡计等着算计他这条小命,他还得时时刻刻盘算保住全家人的命。 和这些大事比起来,张婉容的所思所想真的不在叶风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就想回家清清静静睡一觉,这都不行吗? 但眼看着张婉容都快瘦死在自己家了,叶风今日才抽空和她好好谈谈的。结果…… ------------ 第七十二章:坑死你们所有的爹 张婉容哭着抹眼泪,只哭不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多伤心和不满。 诚如叶风所说,别人家的媳妇儿哪个不会受磋磨?哪个不是在后宅睁眼斗到闭眼?操不完的心,烦不完的事儿? 可这些她都没有。婆家人非但没给过她一个差脸,就连一个字大声都没有。 叶风还把银子都交给了她,让她随意花用。 她就是…… 可她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虚得慌啊。 看着婆家人热热闹闹地做这做那,而她就像个外人,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明明就是她的家啊。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苦闷,却说不出来。 看得叶风想抓头皮,一抓就抓到脑袋顶上睡觉的蜜獾兄。 甩甩手,起身就道:“以后我一有空就回来,回来就找你说话。你把自己养胖一点,我喜欢胖姑娘。” 说完就赶紧溜了。 他得找岳父大人要几个会读书识字的丫环来,这家里的主子们,真没有哪个能跟张婉容谈得来的。 这就是门第之别。 给其找几个能一块儿写诗作画、弹琴说诗、风花雪月的女子作伴就好了。 正想着呢,忽然感觉脑袋上的“平头哥”立起来了。而家里乱跑的鸡鸭那些都炸起翅膀胡乱飞。 什么情况?黄鼠狼进家了? 叶风抬脚往声音最乱的方向去。 就见到秦浩贤的大辇被悍女们抬着闯了过来。 呵,原来是这只比黄鼠狼还黄鼠狼的家伙。 叶风左右看看。 他想放狗。 可自家还没养。 养也没用,会被十分之一招秒。 叶风遂抱拳,拱手,微躬身:“见过秦公公。不知您大驾光临寒舍……”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带走”! 东厂如狼似虎的蓝鱼卫就扑了过来。 “嗬呃!” 平头哥先有反应。立起小身板,露出白钢牙,呲牙冲来人咆哮。 可惜这小动静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除了让叶风感慨其护主情深之外,不会被别人放半个眼神在它身上。 叶风怕它被人家十分之一招秒了,立刻抬起一只手道:“我自己跟你们走!” 虽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但先不让自己被人一掌打趴最重要。 “果然还是你最识时务。” 秦浩贤妖娆地甩甩丝帕,再道:“你和你岳丈涉嫌盗宝和杀人,自己乖乖跟砸家到东厂走一趟吧。” 说着就示意抬辇的悍女转向。 叶风听得呆怔一瞬。 转念即明白:自己又他丫的被人给阴了。这阴他的人还连张简一块儿阴了。 和东厂讲道理吗?扯蛋! 那跟着去吗?再没命出来。 他猛地一拍巴掌。 立刻从腰间摸出总旗身份令牌高高举起,大声道:“本官乃锦衣卫总旗,我们三家有言在先:涉及对方百户以上,必须要有本阵营最高官长在场。” 为了防止他们三家明杀暗宰内部消耗,陛下早就有这话约束着他们。 所以他们打归打、骂归骂、抢案归抢案,不会明着把对方阵营的人整死。 打老鼠伤玉瓶,如果他们敢明着来,那就算他们能瞒过陛下,也会被对方阵营的老大给盯死。你今天杀我一个,我明日就能宰你两个。 因此也都……“守约”? 而叶风已是总旗身份,即便是涉案,只要不是被当场抓到其谋反,要处治,也轮不着两厂,只能由戚钧亲自处理。 虽然这明摆着是可以护犊子的事,但谁还不想保下自家人了? 这也是叶风会不想在刑部呆,而直接就想进入锦衣卫的原因。刑部可护不住他这个能折腾的。 冲过来的黑鱼卫们急急刹住了脚。 秦浩贤捻丝帕掩唇角的动作都顿了顿。 他没想到叶风才进锦衣卫这么短的时间,就连这个都知道了。 是的,他本想抓的就是叶风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 已经背对着叶风的秦浩贤,侧歪在大辇上,侧眼瞟叶风。 “哟~~~想不到叶总旗知道的还不少呢~~,行,咂家不抓你,但你就不准备跟着去瞧瞧你岳父?” 你小子是锦衣卫的人我动不得,你岳父我总能动得起,你还想不管你岳父了不成? 叶风笑笑。 “管啊。您说的可是我俩都涉案呢。他先跟您去东厂,麻烦您好吃好喝照顾着,等卑职破了您说的这案子后,再去接人。” 叶风还就不信了,张简好歹是吏部尚书,还能没证没据就被秦浩贤给整死了? 秦浩贤真要敢,他叶风就敢把东厂所有的爹都坑死! 他却不知道,秦浩贤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什么拿张简、抓叶风,统统都是幌子,他要的就是把那失宝案转给锦衣卫。 直接甩给戚钧?戚钧才不会接。 因为此案摆明是有人想阴他秦浩贤,无论结果如何,不是得罪秦浩贤,就是得罪敢阴秦浩贤的背后大人物。 秦浩贤自己都不想查。 他查,不黑也白不成,还会惹怒陛下以为就是他在唱独角戏以掩饰害帝之心。 而戚钧的人品,朝堂上都信得过。 他秦浩贤也相信戚钧不会故意借机拉踩自己。 再说叶风不是“修一刀”吗?查出来的真相才更能令人信服。 有很多时候,坏人也是愿意选择相信好人的。 不,没准是更相信。 “行,案子归你了。查不明白那咂家就送你全家人上路。” 秦浩贤正回身子,丝帕扬了扬,再道:“走吧,把人家的岳父还给人家,咱东厂穷,养不起那么个金贵的人儿~~” 走了。 东厂的人来得快,撤得也快,快到还在屋里抹金豆的张婉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被抓,事情就结束了。 张简进了来。 面瘫脸都看得出铁青色。 他堂堂一部尚书,当朝二品,就被东厂这样当猴子似的戏耍。 怒不可遏。 叶风还站在原地沉思。 他反应过来自己上了秦浩贤的当。 不过这当躲不过,上就上了。 他没觉得自己像被猴耍,因为秦浩贤来时是真的带着杀意来的。只有杀意,能激起平头哥那么大的护主反应。 那么……这什么失宝案,出手之人可能要针对的就是秦浩贤。 叶风勾唇笑了笑,只是心头也略有些盘算。 破吧?得罪某个敢对付秦浩贤的非小人物。 不破吧?秦浩贤真敢血洗他叶府。 ------------ 第七十三章:你身上的味道太复杂了 叶风决定接这案子。 毕竟暗地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只要案子破得光明正大,对方也只能再想法对付秦浩贤,而对他叶风是束手无策的。 至于谁想收拾秦浩贤? 呵,这丫的仇人遍布国朝上下。 再有,叶风可以借这案子,和秦浩贤交换一些官员连环失踪案的信息。 叶风相信秦浩贤那里绝对有最关键的。 无他,历史上的某贤,正是大屠杀某派的人。 没道理就算这架空朝代了,某贤的立场就会拐去帮某派了吧?那太扯。 现在还不到那派人倒霉的时候,是因为此时的秦浩贤还不足以一手遮天。 当然了,以后也不会有。 谁让他叶风来了呢。 打定主意,叶风安慰了家人之后,就去找戚钧。 他得把戚钧拉下水一块儿办这案子。 北镇抚司卫所演武场上,戚钧正带着红鱼卫们一块儿努力操练。 叶风一进卫所,就一路收获问候声无数。 “修爷。” “修爷您来了?” “修爷安好” “……” 个个儿武林高手,对着个文弱书生毕恭毕敬。 叶风头顶着蜜獾兄,麻着张“亲和的笑脸”往里走。 心里在认认真真考虑改名的可能性。 戚钧见卫士们如此那般,正想打趣叶风两句。 就听叶风提到了失宝案…… “夏掌旗,把叶总旗送回叶府去。他病了,你看住他不许出屋!” 戚钧直接出声,要把人送走。 叶风盯着戚钧。 不说话,就盯着。 夏辉过来了,见状站一边没敢动。 直到戚钧被盯得受不住,一边赶夏辉滚蛋,一边就对叶风道:“你身为总旗,有自己接案和办案的权力。结束后把案宗报给我一下就可以。” 抬抬手,拍拍叶风肩膀,戚钧老气横秋再道:“你得学会独立成长了,修爷。” 叶风:“……你信不信我敢让结果变成是你干的?” 奶奶滴个熊,你戚钧身为老大还不想扛雷?那我就敢直接把雷埋到你脚下去。 “修一刀”,咋修咋就有。 戚钧好想大脚丫子给这货踹飞。 瞪着豹眼:“你不拖我下水是不是就会不痛快?” 感觉这丫真的拖他拖成习惯了快。 “我要拿这案子跟秦浩贤做交易,换失踪案的消息。” 叶风直截了当点明自己的盘算。 而失踪案的真相,就意味着戚钧父亲的死亡真相。他就不信戚钧不往这水里跳。 跳了! 戚钧没得选。 站在附近没敢走远,本想着修爷若挨打自己就上前抢救的夏辉,侧脸偷偷地乐。 心道:明知逃不掉,干嘛不老老实实、自动自觉地主动跳? 被戚钧扫到夏辉这幸灾乐祸的笑容。 指着他就道:“夏掌旗,带你大队的人跟上。” 一百人,让“清明观”安静点应该够了。 夏辉没感觉被整,还高兴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飞跑去整队。 看得戚钧就更郁闷了。 以前出这种要跟光头们打交道的任务,那一个个跟死了老子娘似的丧气,这回可好,能跟着叶风去,就这么积极。 一帮瘪犊子玩意儿! 至于为啥不爱出这种任务? “清明观”,盘踞在崇山峻岭之巅,四周群山环绕,草木繁盛。观内一殿套一殿、一宇环一宇,进进幽深。 道音袅袅、道香飘飘。 充满神秘。 道士们个个儿仙风道骨、不惹尘埃一般。 见到锦衣卫来人,或排队跟随、或站于周围,齐齐口诵经文。 这是人家的地盘,赶也赶不走,不让念还不行,人家说是他们的功课,又说是帮助他们净化身心,免受血腥的影响。 简而言之:我们帮你们洗洗罪孽。 念得人头痛。 全关起来,一样念。除非关起来还堵住嘴,但事后道长就会找陛下告状,说他们待道尊不敬,有污道观仙灵之气,让金丹惹尘云云。 总之,说不过这些道士的,还不能打、不能骂、不能碰。 你说谁爱来? 叶风也被念头痛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清明观”是这路数。 生怕这些道士把自己的魂魄给念分家,导致“原地显形”,赶紧的就往“清明塔”去。 此塔立于观内最高处。 自出事后就再不准任何人靠近,连里面各层守塔的道士都不再进去。 紫阳道长就允许戚钧一人进去。 叶风把自己头顶圆帽窝窝里的蜜獾兄掏出来捧在手心,再从荷包里摸出些坚果碎,给其喂食,眼神儿都不多动一下。 戚钧看看叶风,再看看紫阳,遂操手环胸,豹眼带笑。“你确定不让‘验尸圣手修一刀’进去?” 叶风:“……” 他几时又有这称号了? 其实这样的称号他最喜欢。直接就标明他的一刀不是江湖,而是验尸一刀。这样就免得江湖上,哪些喜欢挑战高手的疯子来错挑自己的山门。 紫阳道长当然有听说“修一刀”的大名,以前还好奇是怎样的一刀,可以如此快速地在京城声名鹊起,如今才晓得原来就只是一个验尸的…… 他单手一礼,眼中掠过一抹鄙夷之色,摇头:“贫道师弟的尸首停在鄙观空屋之内,并不在此。” 言下之意:还是只能戚钧自己进去,验尸的就算了。 戚钧也不愿意与其纠执。毕竟这老头儿是陛下的座上神宾,他也惹不起。 刚想劝叶风就在塔外等着,就听正低头喂着小刺猬的叶风,嘴里在嘀嘀咕咕。 “硫磺、朱砂、白英石、金粉、铅、铜、锌、汞、锡……” 听得戚钧一头雾水。 听得紫阳道长面色大变,急忙打断他。 “闭嘴!你、你……你如何得知?” 他虽然听不懂这位验尸圣手口中所述部分物什的名称究竟对应何物,但天天炼丹的他可是知道这绝对就是他们最机密的金丹丹方。 叶风掀掀眼皮瞅瞅他,又垂下,再嘀咕:“道长卯时就起,去观右后第三座峰下取水,回观用桦木烧蒸煮,接渗滴。午时你自食用……” “不要再说了!” 紫阳道长一副仙风气质瞬间败坏殆尽。 他们“清明观”,不仅供奉给陛下金丹,更有供奉陛下“灵饮露”。为了保持神秘和尊贵,只道“灵饮露”乃为仙露,可遇而不可求。 这这这……这位透他丹方、揭他谎言,还说出他自己也有食用甘露。 这是能说的吗?这要让陛下知道了他还能……不是,是整座道观还能有几颗脑袋在? 欺世盗名也便罢了,还欺骗帝王…… 紫阳的心脏快要绷碎。 握紧手中拂尘,强撑着道:“此乃仙观重地,你乃凶者,所见所闻皆与等凡者不同,休得再胡说八道。” 言之下意:一花百者观,观观皆不同。你乃凶神恶煞的戾者,你说的话不能信。 叶风感觉对方就差没明着骂自己是混蛋了。 这他可就不愿意了。 “老牛鼻子,你真想让本爷亲自动手制作出来送去于陛下?还是想让我锦衣卫现在就搜你观炼丹金房?” 搜不出来算我输! ------------ 第七十四章:你肾不好? 紫阳倒退两步,又赶紧迈前,摇晃了两下站稳。 被人骂老牛鼻子,真真是气得长长白须都有飘过头顶的架势。 可…… 他狠一偏头,一指塔门:“允你与戚使大人同进!” 气势惊人的……怂得一匹。 叶风勾勾唇,转头往石阶下走。 顺便说道:“戚使你在塔层外看看,我去观里饮杯仙茶。” 瞧不起我不让进?现在,你请爷进爷都不进了。当爷多稀罕似的。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想进的意思。 这里面都被秦浩贤给搜索过了,尸首也不在这里了,还进去干什么? 虽然第一案发地点的勘查非常重要,但叶风敢用脑袋赌,老牛鼻子此前放进塔里的就绝对不止秦浩贤一人。 说来说去还是瞧不起他叶风,甚至都瞧不起锦衣卫,当他们是软杮子捏。呸! 现场既已遭遇过破坏,那他就先去验尸是正经。 身后,传来老牛鼻子气得牙齿打战的声音。 “笑什么笑,赶紧的拎着工具箱跟上。” 叶风看着憋笑的夏辉,招手招呼。 还别说,夏辉这跟班跟得是真不错,能让叶风有尝到那么点儿爷的味道了。瞧这雨伞给他撑的,就差他靴底不是干的了。 “好嘞!” 夏辉欢快地答应着,一手撑伞,一手拎着修爷所需一应物什,跟着往下走。 戚钧却没有错过老牛鼻子眼中,对叶风背影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他警告地看紫阳一眼,才光明正大地跃去塔檐之上。 全力试了试,的确以他的身手都不能一跃就至塔顶。其间至少要有两处借力点,且避无可避会碰到惊鸟铃。 这几日的细雨就没有停止过飘飞,即便此时已是下晌时分,天空中的云层依旧厚重不见阳光。塔外没有发现可疑痕迹,就连戚钧自己前脚蹬点上的痕迹,在下来时就已被冲刷干净。 查问过那些道士,便知当夜凶手在上塔前,多次“打草惊过铃”。 根据第一次铃声和最后一道铃声的时间间隔,可以推断出:凶手至少在塔外某处躲藏了三个时辰之久。 塔身周围,方圆三十丈,无有遮挡物,三面临崖,只有一面是往下去的山石台阶。阶数是36,就到了道长所居院宇。 想要每隔一段时间惊动鸟铃,唯一能潜伏的地方就是那些院宇的屋顶。 “清明观”现下有三位道长,分别为紫阳、紫风和紫金。 紫金外出云游,紫风守塔,院宇中只有紫阳居住。 紫阳武功深不可测,传言就连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秦浩贤都没能打过。 这个传言,戚钧自然是不信的。 他知道的真相是:陛下让秦浩贤和紫阳比试过,双方以平局收场。 这里面包含了多少彼此客气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也能说明紫阳武功足够高强。那么……夜间为何毫无所觉? 紫阳屋居正中,左右两侧院宇当晚无人居住。戚钧没有在上面找到任何可疑痕迹。 院宇最外两侧也是临崖。 戚钧去找叶风。 他近乎盲目的相信自己找不到的,叶风能找到。 以前他要找不到,就会认为没有。现在找不到,就会认为自己只是没有长了个狗鼻子。 “狗鼻子”叶风却在看到紫风道长的尸体时,沉默了。 实在是凶手这栽赃嫁祸得也太明显了。 其后背上那些细细密密的针扎痕,是特指他的蜜獾兄吧? 其脖颈正下方气管被割断,还割得不长不短正正好够让对方断气而死,是特指他叶风的“修一刀”吧? 紫风全身的确没有挣扎和反抗伤。 有没有被人提前下药? 没有毒理分析反应,就有可能是被下的迷药。 叶风侧头看蜜獾兄的反应。 在无法用仪器分析血液、自己又没有得到类似技能的时候,蜜獾兄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它对尸体背部那些钍扎痕有反应。 对叶风剖出来的死者胃内容物有轻微的反应。 也就是说:那些针上面的确抹的有毒,不重,不是致命毒物。死者死前确实有食用迷药之类。 死者死前食用什么了? 金丹,鹿肉,米饭,还有几块豆腐,以及一个梨。 除了金丹,几乎都已成糊状,说明距离其被害时间不短。 叶风深吸吸鼻子,企图通过双重嗅觉,再仔细分辨出胃内容物里的其它物什。 这人的胃,已经实在是不怎么好了。 根据毒理分析,这次不死,也被金丹损毁得活不过三年。当然了,若是继续日日服用,那半年也活不到了。 “他这五脏六腑怎么这颜色?还有些……烂乎乎的感觉?” 推门而入的戚钧,正好看到叶风端着人家胃部使劲闻的样子,脚便卡在门槛两边,侧身往那些摆地摊似的内脏瞟一眼,头往外扭着问道。 戚钧真的从小就看惯了死亡场面,各种各样的死者他都见过,甚至有些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以往觉得自己无处不可去,无尸不敢看。自打见到叶风的“修一刀”后,他再也不敢这么想了。 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听到戚钧问这些内脏的颜色,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进观”的叶风,放下胃部,一边准备整理缝合,一边随口回道:“吃金丹的效果就这样。” 说着,鼻子动动,看过去,凤目微睁:“你也有服用金丹?肾不太好了?” 戚钧:“你再胡扯一个字试试?” 你才肾不好,你全家都肾不好!他怎么可能会吃金丹那玩意儿?当他是白痴吗? “那你为什么尿不远还弄得身上有尿骚味儿?难怪你脾气臭,内火很重吧?”叶风奇怪。 戚钧一甩门,掠过去就捏拳头想揍人。 他今早起床尿过后再没尿,而且迎风尿十丈,怎么可能会弄身上? “不对!” 俩人同时大呼出声。 “这尿味儿不是你在哪蹭到的?!” “这一定是我在院宇屋顶上蹭到的!” 戚钧说完就掠窗而出,再回屋顶。 叶风看看蜜獾兄,耸耸肩膀挑挑眉:“他运气真不错,对吧。” 蜜獾兄钝鼻子皱皱,一脸嫌弃模样儿。 还没放下呢,戚钧又翻窗而入。想抓叶风,一看他那双手…… 开门,站到门口,出声催促叶风。 “你快点儿。” 戚钧跃到半路才想起来,只他自己再回屋顶也没用,总不能趴在上面撅着屁股一点点儿闻吧? 这活儿得让叶风去干。 嗯,叶风自己说过:事情就该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没毛病。 ------------ 第七十五章:分离感 叶风顾不上缝合尸体,就跟着戚钧去了。 尿液已经留存如此之久,其中有用的信息随时都可能失去。这次已摆明是敌人要栽赃他叶风,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尿绩。 在戚钧的帮助下,很快,叶风不但找到了尿液留存之处,还嗅出了些别的。 “凶手也有服用金丹。” 金丹非常“珍贵”,有机会得到的人并不太多。其中可不包括叶风。 但也并不表示叶风就是清白的。 他本身没有武功,这样的栽赃嫁祸就是指向张简。难怪秦浩贤会捉拿张简再直奔自己。 而看尿液留下的位置,戚钧先审问了紫阳道长。 戚钧根本就不相信叶风会发神经盗“八宝”,还这么明目张胆留下如此多的线索证据。所以叶风说尿液主人有服食过金丹,他很相信。 可审来问去,紫阳道长只有一句话:“贫道要面见陛下。” 戚钧怒了,就想砸丫两拳试试再说。 叶风将人拦住。 冷静地道:“他没有行凶根由。” 叶风不会利用栽赃别人来达到洗清自己的目的。 他不相信紫阳自盗观中的宝贝,杀自己师弟,就为了嫁祸他叶风和张简。如果说在他惹毛紫阳之后,紫阳有这根由还很可能,但此前有?说不通。 总不能是因为张简不信道。 那要栽赃早栽赃了。 “不,也许有。” 戚钧极护犊子,立刻不管不顾反驳。 在他知道这案子是有人要祸害叶风之后,无论其外谁有嫌疑,他都不想放过。 叶风却不想他“犯错误”,拍拍他的胳膊就道:“我来审。” 戚钧顿时豹眼就亮,两指一摆就示意叶风上。 叶风出去找了块门板,进屋后竖在自己侧旁。 而紫阳一听是叶风要审自己,俩鼻孔儿就使劲往外喷粗气。 心中发狠:他要杀了这个总旗,一定要杀了对方! 这杀意,从对方说出灵饮露秘密的时候他就有。 此时更浓。 感受到他的杀意,叶风微微笑开。 “你要不说昨晚子时至卯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那本官现在就能去将那些秘密告知陛下。” 恩,或许还可以把紫风的内脏给陛下看,只说是喝灵饮露造成的,让陛下亲眼看看效果。 道家此后还能在国朝存余几何就很难说了。 叶风不会说金丹丹方,毕竟紫阳和紫风都有服食金丹,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服食会带来的后果。 可能他俩就是本着要想让别人信,先得自己信是吧。如果叶风说了,陛下可能就会认为:不知者不罪放过他俩了。 所以仅灵饮露的秘密就够了,一样能让紫阳万劫不复。 紫阳的面色由愤怒红转为慌乱白,却仍死死咬紧牙关。 叶风见状,笑得古怪。 “来,让本官猜猜。你昨晚肯定不在道观,至少不在你自己的屋子里。你是下山去找女子了?还是去探看你的私生子了?还是去观内某处夜会情人了?” 这其实不难猜的对吧? “放肆!” 紫阳立时气得须发皆张,提气扑上,内力也在这一瞬间灌满拂尘,使其根根炸起如芒,直直扎向叶风。 叶风心里骂了一声。 想不到这老牛鼻子真的敢如此嚣张。 身形一侧,闪去门板之后。 就在拂尘尖端将将扎进门板时,戚钧及时挡住紫阳,二人大战。 叶风则带着门板退后,退到角落里,再伸出脑袋,看看门板上细细密密的小孔洞,再看看两个已经快打穿屋顶的人。 戚钧很强,但明显紫阳更强。 眼见紫阳要甩掉戚钧,准备逃跑不再配合查察之际,叶风喊出声:“阳纲、志室、胞育!” 服食金丹者,内脏必有损。内力会在这三处枢穴产生凝滞感。击之任意一处,都会令其气血短时再运转不能。 此时恰好紫阳背身,戚钧毫不犹豫三拳连发。 稳、准、狠! 紫阳“噗通”一声从屋梁上掉落在地,浑身内力崩散,一时动弹不得。 侧头瞪叶风,恨红眼眶。 叶风笑,推着门板上前,指着上面细密的孔洞,笑着对他道:“杀紫风的凶手正是你。” 有内力的高手无数,能将内力灌透物什,尤其是用拂尖这类软丝之物灌透者,不及五数。在京城的,只有郑连泽和紫阳。 叶风捡起紫阳的拂尘,摸了摸软丝的顶端,意识海中没有出现毒理分析。 凶手并不是紫阳。这其实和叶风的推断相同。 他一直就是在诈紫阳来着。 那凶手就是郑连泽吗? 其实也不是。 紫风尸体背部的细密孔洞,叶风有将之一一划开过,并未发现有拂尘之类软丝的存留。倒是发现内里有小刺的存在。 大概率是刺猬的刺。 有毒。 凶手将毒抹到刺猬身上,在紫阳体内迷药发作倒下后,拿刺猬扎了他的后背,再割断了他的气管。 这是为了嫁祸给叶风。 叶风就得逮着不说实话的紫阳不放。 谁让这货看不起仵作,还几次三番想杀自己? 紫阳气到吐血。 愤恨道:“贫道乃国师,陛下面前都有座席,你乳臭未干安敢诬陷贫道?!” “好了不起啊,我还是帽子上有黑白边儿的男子呢,” 叶风后拉脖颈斜眼瞥对方,再笑眯眯看向戚钧道:“你押他去见陛下,说他监守自盗还杀害其师弟。我去他道屋中搜检。” 戚钧应声就要提人。 这时,西厂到了。 郑连泽从屋顶破洞凌空而下,白眉垮着,阴阴笑着,阴阴地道:“想不到锦衣卫办案比我们西厂还霸道,你们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证据可充分了?紫阳道长可是陛下离不得的人物呢。” 紫风已死,紫阳再死的话就没人给陛下炼丹了,那陛下怎么都会保下紫阳的。郑连泽觉得自己应该“好心”提醒一下。 戚钧才不接这破好心,豹眼一瞪就反问道:“此案归我锦衣卫,您干什么来了?” 又想抢?这西厂属饿狗的吗什么都抢。 郑连泽“咭咭”笑。 “戚使几时学会拐弯骂人来着了?咂家可没想抢这烫手山芋,就是听说秦公公那边已经抓到凶手,您这又抓着一位,咂家来看个热闹。” 话末再补了句:“说不得咂家也能捉着一位呢?” 果然是搅屎棍,戚钧心里嘀咕一声,大手一摆。 “那您慢慢捉,本使先行一步。” 一把抓住紫阳后背衣物,将人拎起。 郑连泽前侧两步挡住,眼皮下拉,薄唇两边拉。 “咭咭,戚使应知咂家亦有服食金丹。” 陛下奖赏心腹的方式早已改为赐金丹,还得当其面服下。 叶风却在一旁盯着郑连泽的表情瞧,心头再次闪过古怪感。 总觉得这家伙的表情有些质壁分离。 ------------ 第七十六章:想要啊?给你喽 而戚钧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在和对方争执。 他冲着郑连泽用力点头,道:“您这是怕断了‘食粮’吧,想让本使网开一面?” 所以才来透秦浩贤那边消息给自己以做交换是吧? “怎么?戚使不愿?” 郑连泽白眉扬起,唇角阴笑。 戚钧豹眼一睁,就要拒绝。 叶风上前打圆场。 “戚使,既然郑公公想要,您给他也就是了。” 说着,就从戚钧手里将紫阳接过,塞给郑连泽,然后再指指门板,提醒道:“郑公公,这上面有紫阳行凶的确实证据,您可别忘了。” 言毕,拉上戚钧就走。 郑连泽:“……” 他想弄死紫阳还差不多。 陛下老糊涂了,当金丹是仙丹,却怕有毒每每让心腹之人提前享用,拿他们当试丹童子,还要他们对其感激涕零。 他们还没法假吞待吐。每次服完后陛下还要留他们说半个时辰的话才会放人。 郑连泽恨都恨死紫阳和紫风。 他来抢紫阳,就是假装抢一抢,否则抢惯了案子的西厂听说这起案子偏不出面,势必就会引起陛下怀疑。 可谁知又让叶风给搞了破坏! 戚钧以前遇到再棘手的案子,就不会相让给两厂,哪怕打个头破血流。 现在居然听个小崽子的,把这紫阳砸在他郑连泽的手里,让他不想保也得保。 郑连泽气得胸口闷痛,还归还不了。 而跟着叶风走出去的戚钧也反应过来。 他侧眼撇叶风,小小声问:“凶手不是紫阳?” “昂,” 叶风张嘴,理直气壮应声。 走远后,借用蜜獾兄的耳朵听着周围,然后再小声回道:“现在想要阴我的只有那两家。东边的肯定不是了,那就剩西边这位。” 冤枉他的人,比他更清楚他有多冤枉。 叶风就把假凶手硬塞给来做戏的郑连泽,顺便把案子也转交了。 郑连泽不得不保紫阳,就一定要找个“凶手”帮紫阳洗清冤情,也等于变相地帮叶风给洗清了。 叶风从发现自己被陷害的时候,就已想好要拿下紫阳再等郑连泽出现。 关于金丹,叶风知道的可不仅仅是有丹方,更包括了多疑的陛下会用金丹对心腹做些什么,更知道那些心腹对此行为有多反感。这也是老皇帝必被心腹反叛的原因之一。 一听失宝案,叶风就想到是两厂做的。毕竟他们真的是受够被逼吃金丹了。 没想到他们还会陷害自己。那他也就不会客气了。 现在郑连泽接手,也没法继续冤枉叶风。 叶风可是有把“凶手”转交了的。再冤枉他,郑连泽有脸说,陛下都没脸信。 戚钧“哈哈”大笑。 “你小子够阴也够狠。” 叶风甩他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去。 抬脚下山。 戚钧领会了,追上来,认真问道:“你会不会把问题想简单了?郑连泽完全可以对陛下说,你就是凶手,你为了洗脱嫌疑故意栽赃紫阳还推锅给他。” “关键是紫阳说不清楚。” 叶风无所谓地回了句。 紫阳身上有打死都不敢说的大秘密,不可能对陛下说出来,而且为了不逼得叶风对陛下说灵饮露的事,紫阳反而会帮叶风扛下来。反正其笃定陛下不会杀他。 反之则不然了。如果紫阳帮着郑连泽咬死叶风,那叶风完不完蛋紫阳不知道,他自己铁定是九族没跑,还会变成毁坏道家声誉的大罪人。 叶风相信紫阳懂得怎么选。 紫阳是会选。 当叶风猜到他秘密的时候,他除了用暴怒掩盖,更是想借机杀掉叶风。 可惜,反被对方推出来当了挡箭牌,他却没法反驳,更没法对陛下说出他有私生子、还不止一个的事情。 陛下想求的就是那份纯净儿的仙气来着,岂容有污? 可道观寂寞啊,所以晚间闲来无事之时,他紫阳就经常都不在道观内住着…… 眼下却是不说出秘密就会解释不清楚,紫阳只能想着:等见到陛下,跟陛下说他夜里是采集月之精华去了。 相信陛下是会信自己的。 反正灵饮露那东西,他要在其中添加些什么变成月华露,肯定也能蒙混过关。 想通了也不挣扎,紫阳准备随郑连泽进宫。 忽见郑连泽对自己“咭咭”笑了两声。 紫阳心下疑惑望过去,就听其阴阴地道:“抱歉,咂家得让事情回转原轨。” 言毕,一拳砸了过来。 紫阳震愕睁大眼,却因气血尚未恢复,又事发突然,且这拳劲力猛刚沉,就像戚钧走的那种刚猛路子,带着无匹的气势,“砰”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咔咔”碎裂声响。 紫阳的胸口被打凹陷,心脏在这一瞬间爆裂,疼得他连呼痛之声都未及发出,就已登仙而去。 郑连泽甩了甩手腕,“咭咭”一笑,转身就去追戚钧和叶风。 叶风和戚钧正往山下走。 他迈着四方小步,口中和戚钧说着话,脑中却在一遍遍回忆郑连泽出现后发生的一幕幕。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郑连泽,叶风的心头都会有种古怪感,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忽听耳后疾风响动,侧身回望,只见郑连泽提气赶至。 落地就道:“戚使,你随咂家进宫给陛下当面交代:为何擅杀紫阳并嫁祸于咂家。” 听得叶风心头就是一凛。 自己果然小瞧了两厂的心狠毒辣。这下麻烦了。 戚钧却是豹眼微眯,笑出一口大白牙,反唇相讥道:“你说是就是?” 这么明目张胆的栽赃,还真的没把他个锦衣卫指挥使放在眼里。 郑连泽的确没把戚钧放在眼里,“咭咭”笑道:“那就看陛下相信谁了。” 言毕,拂尘一扬,就有黑鱼卫扛着紫阳尸首赶来。 放至三人面前石阶之上。 尸首胸口凹陷处,格外明显。 “咭咭,这样的拳法和力道,只有你戚使打得出,走吧,与咂家一同请陛下亲裁。”郑连泽连连怪笑。 都知戚钧腰上的绣春刀其实就是摆设。他最擅长的是拳法,且拳风刚猛强悍。满京城数下来,能一拳将人胸口打成这样的,陛下也只知戚钧一人。 戚钧看着郑连泽,豹眼中满是怒火。 他竟从来不知:郑连泽几时学会并能使出自己的拳法。 不要说这一拳是个内力浑厚的人就能使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法特点,戚钧的拳看似直长,其实在落点处会有些内勾,即便是由上至下,也会让力道因此更尖锐和集中。 不经过长时间特别训练,做不到。 ------------ 第七十七章:神刀神技 如今,摆明了郑连泽早已处心积虑想对付他戚钧。 戚钧脑中,认认真真思考起在这里除掉郑连泽的可能性。 没法去见陛下,一见,死的必然就是他戚钧。 戚钧的拳头一点点攥紧,慢慢调动丹田内力往两臂积聚。 他得突发,还得爆发,势必要将郑连泽一举拿下。 岂料郑连泽早已窥破他想法,一见他虬筋鼓突,便“咭咭”笑着,猛然提前出手! 软丝拂尘一瞬间犹如万根钢针,直扫戚钧面门。 戚钧一招“铁板桥”,后仰躲过,抬脚踹向郑连泽脚踝。 此时戚钧处于下层石阶,郑连泽立于高三阶之处,形势对戚钧更加不利。 郑连泽一脚就踩向戚钧踹来的长腿之上。 戚钧及时偏转足尖,一点石阶,一招“平地青云”,平直身体,绷直脚尖,向上翻滚,两足由下至上绞向郑连泽。 郑连泽不闪不避,拂尘一甩一绕,缠向戚钧双腿。 “金蛇盘丝”,只需缠绕其上,再用力一拉,戚钧必有一腿重伤。 戚钧一掌拍地面,凌空翻直,一足踏点郑连泽拂尘柄部,“旱地拔葱”,腾身跃起躲过,翻转,“长虹贯日”,头下脚上,两臂长直,双拳轰向郑连泽脑顶。 郑连泽顿时双脚交错环动,“老树盘根”使出,错开身形,接着一招“群蛇乱舞”,手中拂尘抖动,万根尘丝扭动着扑向戚钧胸前。 眼见戚钧再无法躲闪就要身受重伤,叶风……的蜜獾兄,动了。 刹时如一道黑白交织的闪电疾射而出,凌空扑至郑连泽右后肩之上,“啊呜”就是一口。 突袭而至的剧痛,连皮带肉的缺失,痛得郑连泽大叫一声,拂尘向右便甩。 小蜜獾已电闪而回,人立在叶风帽顶之上,“呸呸呸”,吐着口中咬下的一小坨血肉。 叶风知道,自家蜜獾兄为了不暴露秘密,其实已经非常“口下留情”了。 郑连泽却疼得右肩完全使力不能,拂尘掉落,怒极,转身左掌成拳,扑向叶风。 “小兔崽子不讲武德,竟敢放宠自后偷袭本公,本公要你死!” 恨,好恨,恨到牙龈渗血。 发誓要将叶风碎尸万断! 忘了戚钧。 戚钧双掌落地,双腿就“连环踢”,一连串倒踢向郑连泽后背。 叶风适时出声指点:“大肠俞、长强、中极!” 大腿至后腰枢穴。 蜜獾兄再次电射而出,照着郑连泽面门。 郑连泽别看发狠,却对这奇怪小刺猬的速度心生忌惮,一见其又忽闪而至,急忙单掌反立脸前,欲挡。 身形却在此刻顿住刹那。 “砰、砰、砰!” 戚钧三脚正正踏中其三穴。 虚晃一枪的蜜獾兄趁势挠了一爪郑连泽手腕,再闪转而回。 两条后腿站在叶风的帽顶上,那只挠得沾染鲜血的爪子,在叶风的帽子上,擦擦。 再和叶风一起,看着再也无法提气、更无法站稳的郑连泽一头栽倒,如同个滚地葫芦般,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这时黑鱼卫们才反应过来,就要抽刀救主。 红鱼卫们亦纷纷阻截而上。 乱战一触即发。 叶风厉喝出声:“这郑公公乃为人假冒!” 众皆愕然,却无人质疑“修一刀”的判断。 即便是黑鱼厂卫,亦无。 叶风见众人被自己喝顿住,遂转身跑下十几层石阶,至宽阶处,将脸朝下的郑连泽翻转。 摸出柄随身携带的、皮肤组织专用的分离刀,夹在两指中一拨一翻,两指握,一指撑,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 在众人震惊到发懵的视线中,“唰唰唰……”,飞快将郑连泽面部假皮完整剥离。 一丝儿血迹未沾。 看着叶风两指一翻,小刀不见,再见其抖动开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再看看假郑连泽完整干净的面皮…… “修爷!” 众卫士无分黑红,齐齐整整抱拳躬身,口中高呼。 此等神术,非修爷不能。 不如此,不能表达他们心中震撼与崇敬之情。 这是单纯对强者的尊敬,无关忠心,无关其它。其实不如说……吓死他们了……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脸皮在被剥。 忽闻鼓掌之声有节奏的响起。 一个人的。 “不愧是修爷,神刀神技还了本公公一个清白。” 真正的郑连泽,自弯道石阶处,缓步自下而上行来,双手一下下拍动。 有案不抢不是他,他只是来晚了,正好见到假的自己在和戚钧血拼,便立足准备看热闹。 他看得出,戚钧打不过假郑连泽。 谁知事情就忽然急转变化,还顺便帮自己给洗了个清白,郑连泽是真心觉得叶风实在了不得。 想抢人的心思更重。 先献上敬意。 却不知叶风想的是:这会不会也是假的? 遂盯其脸猛瞧。 瞧得郑连泽拍不下去了。 将腑下挟着的拂尘取在手中,“咭咭”两声:“今日咂家的黑鱼厂卫丢人了,还请诸位保密则个。” 假的郑连泽,调动了百名黑鱼厂卫,这事若传到陛下耳中,就会认为郑连泽对西厂约束不力、指挥不力。 郑连泽的麻烦会很大。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摞银票,递向叶风。 “帮忙咂家请弟兄们吃酒。” 这是让叶风帮忙分发给红鱼卫们的意思,也是让叶风吃个“饱腹”的好处。 其实暗藏着拉拢叶风和挑拨戚叶关系的含义。 没哪个上官愿意见到下属笼络人心。 都知道叶风很穷,这么多银子,郑连泽不信叶风不动心。 只要其收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会远,多收几次,人就是西厂的了。 人不是,心也会是。 叶风收了。 郑连泽的白眉扬起,薄唇弯起。 却见叶风看也不看,转身走回戚钧身前,塞给了对方。 郑连泽:“……”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十万两,足足十万两!在场百名红鱼卫,一人发一百两,他叶风自己还能独剩九万两。就算和戚钧平分,也还能落下四万五千两。 居然不要?! 不过,郑连泽转念又想到:戚钧不会独吞。 那随便了,只要他们收了,这事情就能揭过去了。 红鱼卫有信用在,戚钧更有。 ------------ 第七十八章:您,还行吗? 戚钧是有。 他抓着银票冲弟兄们扬了扬,意思是回去再分。然后收进怀中。 这银子,叶风会收,戚钧也会。 他们不会去陛下面前告郑连泽,虽然那样做会给郑连泽增添不小的麻烦,但只要陛下不会杀掉郑连泽,那这麻烦最后还是会转嫁到锦衣卫来。 不如就收收好处,再做个顺水人情。 做不绝的事就不做,彼此都懂。 事情也可以顺便转交。 “这人,你带走。” 戚钧指了指地上那有进气、无出气的假郑连泽。 这等于是卖了郑连泽个好儿,还能顺手将“失宝案”一并移交给西厂。这人杀了紫阳,摆明与“失宝案”有关,并非单纯想嫁祸给锦衣卫。 郑连泽却不接。 他“咭咭”笑着,从后腰处抽出份……金黄绣龙的、圣旨!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 耳听郑连泽宣读旨意。 “锦衣卫总旗叶风,涉嫌失宝杀人一案,允西厂暂将其羁押,直至戚钧查明该案。钦此。” 有了圣旨,叶风归郑连泽带走。 看戚钧没了叶风,再怎么查如此棘手的案子! 等戚钧失手,再等叶风在西厂呆得顺心,人就能顺利挖过来。 即便仍旧挖不过来,戚钧以后也不会再信任叶风。 或者……他郑连泽趁机除掉叶风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只要人进了西厂,就看其识不识相了。 而听完旨意的戚钧则大怒,一指郑连泽便道:“陛下……被你蒙昧,本使拒接此旨,会亲带叶风面见陛下呈明根由!” 叶风听得出戚钧把差点儿骂老皇帝的话给咽了回去。 心里暗笑一声,又感动于戚钧为护自己宁抗旨不遵之情份。 加之心头明镜儿似的不能去西厂。 便在郑连泽欲借戚钧此举阴其之际,叶风主动拒绝道:“郑公公的旨意来晚了一步。‘失宝案’已查至大半,卑职已无沾案嫌疑,还劳郑公公受累,去与陛下禀明。” 来晚一步? 郑连泽顿时疑惑。 从他知道秦浩贤将此案转交给戚钧开始直至此时,才过去了多久?这就查清了大半?还让叶风洗清了?怎么可能! “拿出你已洗清的证据。” 他要清清楚楚的明证,只要让他在其中挑出一丝半点儿的错漏之处,叶风就得跟他走。 否则,他这种半道儿拿圣旨来阻挠办案的言行,就成了自打脸面的笑话。 叶风深以为然,点头,招呼,“郑公公请跟卑职来。” 转身,正正带路。 给郑连泽的感觉……这个卑职一点儿都不卑。不仅走在道正中,还迈着稳稳的四方步,自己跟其后更像属下…… 为了案子,郑连泽忍了。 忍到叶风让他看到紫风“七零八落”的尸体之时,忍不住转身去院中树下吐了。 在宫城外见叶风剖验时,其只摆出死者内腑,只切开了其胃部。身为西厂厂公,郑连泽强撑住了。 但现在,叶风连人家的气管、下体、肠子等物,也统统都给切开摆了一屋,加上那带着浓浓混和着血腥的刺鼻臭味儿,熏得郑连泽怎么撑都没能撑住。 叶风好心给人倒杯水端过去,好心询问:“您,还行吗?” 多少得看一眼那些细木刺啊,别冤枉了咱家蜜獾兄。 郑连泽:“……” 他的身体内部此时完全不受他控制般翻江倒海,使得他感觉脸面半分亦无,偏还听到其如此问自己。 想杀了叶风的眼神挡也挡不住。 叶风见状叹气,将水碗放进郑连泽手中,然后回屋,戴好手套,拿出紫风后背中木刺的那块肌肉,将自己划开之处掰分给郑连泽看。 “您看,这里面是不是断掉的木刺?这一根根的很像是刺猬身上的对吧?还带毒对吧?” 说着,放下,再反摘下手套,再从帽子上抓下蜜獾兄,再掰分其毛发。 “您看,这是什么?我家这只叫蜜獾,就是一种喜欢吃蜂蜜的小动物。它的毛不同与刺猬的刺,只是硬一些。” 叶风说着,再拍了拍蜜獾兄,令其炸毛,再不由分说握住它,扎了扎郑连泽的手背,顺便将郑连泽手里的圣旨给其插回后腰。 再道:“您看,可是不同?还有,我家小蜜獾的毛乃无毒之物。紫风所中小木刺上有毒,是被人抹到无毒刺猬身上,再像这样扎入他后背的。您是行家,能明辨得出凶手有多深内力才做得到这点。” 他叶风肯定做不到。他顶多也就能这样拿着刺猬扎扎别人的皮毛,想要让毛刺深入皮肉内里,绝无可能。 此二证,已完全能证明叶风清白。 可见到郑连泽不出声,还在吐…… 叶风想了想,偏头侧颈再问一句:“如果您还不认可,那卑职这就去将紫风胃内与肠内物什取出,喂给鸡鸭之类,您看看它们的反应,就清楚紫风死前是服食过迷药之类。” 这是最能证明叶风清白的方式。 因为他绝计没可能把有迷药的食物让紫风吃下去。 郑连泽摆了摆手。 他拒绝再看、再闻那些恶心物什。 叶风直接理解了。 他拍拍手,看着周围正陪着郑连泽大吐特吐的那些人,道:“郑公公已表明本总旗实是清白,列位见证者辛苦,可以暂离此处,本总旗要将死者尸身复原。” 话音未落,就听一片极为隐忍的“修爷告辞”声,然后,四下清静。 郑连泽跑得最快。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离开的动作飞快。 这案子,已无他可搅攘之处。 早已预知此等场景的戚钧及红鱼卫们,在此客院外围五十米处,对着那些人狼狈而逃的背影,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自己丢过脸不要紧,要紧的是看到了比自己更丢脸的人。 叶风也微笑,转身回去整理缝合尸体,顺便,再给其上撒了些磷粉。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第二个郑连泽也有问题。 其人的脚步和呼吸声与假郑连泽的有区别,而假郑连泽与叶风以往见着的郑连泽的脚步和呼吸没区别。这就很奇怪了。 叶风给尸体上撒磷粉,就是在以防万一。 顺便在意识海中,请蜜獾兄四处去搜索金丹,和炼丹所需的一些材料藏入其腹。 而殓院外,已习惯了叶风“凶残”的戚钧,也不愿意靠近来自虐,便在叶风整理尸体时就去审问那名假郑连泽。 那人仍仰躺在石阶上,无力挣扎。 听问,便招认:“吾乃常府暗士。” 权贵们身边有幕僚、客卿,亦有暗卫、暗士、死士、护卫等,培养方式各不相同。 任务若失败,死士必死,其它的未必。 这名暗士显然不具备必死的决心,戚钧也实在是对其的面目陌生,便等叶风出来后,带队一起,准备去东厂。 ------------ 第七十九章:不招?那我剖喽? 常乐咏溺毙、常新被抓、有块砚台在秦浩贤之处的事情,戚钧已经得到消息。 听到要去东厂,猴儿猴儿的夏辉,乐颠颠就道:“修爷,您说东厂那帮孙子会把常家父子交给咱们吗?” 这话,瞬间引起红鱼卫们的兴趣,争先恐后地问。 “修爷,他们要是不给,您是不是能耍一刀给他们瞧瞧?” “对对对,那常乐咏不是溺毙了吗?咋死的不得您亲自过过手?” “看他们到时和黑鱼卫们一样吐得要死要活还怎么拦阻咱们。” “哈哈哈,修爷出手,谁敢拦啊?” 叶风:“……多看几次习惯就好了。” 等大伙儿都习惯了,他这个修爷就该回归叶大人了。 “这倒是,” 夏辉傻乎乎跟着点头,道:“咱们头儿就已经习惯了。我们也能很快适应的。嗳?那修爷您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神技?有吧有吧一定有吧?您可是修爷,神着呢。” 他对叶风,就是这么盲目自信。 叶风看他一眼,“去,帮我买些吃的来。” “好嘞。” 夏辉瞬间忘了好奇,拍马加速往城内赶。 他们修爷受不得饿。 叶风是饿,饿得和蜜獾兄抢荷包里的肉干吃。 不过夏辉的问题他也是真的没法回答。 毒理分析那些,对于古人来说肯定是超级神奇,可能展示吗?方便展示吗?就为了展示? 他情愿所有人都当他是正常的普通人。 法医,是个很低调的职业。 其实,当着“闲人”面剖验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有违职业素养。他已经一犯再犯了。 想起都是满腹无奈泪。 算了,还是吃东西吧。 都不用进东厂,才至厂营门外,游景扬就将常新送了出来,连同常乐咏的尸首一起。 “戚大人,都交给您了,您收好。” 这案子,东厂摆明了不掺和,就等着他们来提人。 戚钧瞟游景扬一眼,示意卫士接过,拍马调头回去。 早知如此,他就不亲自来了,没得给了东厂脸面。 结果,带回去一审,更没意思。 常新连嗝都没打一个就全撂了。 不但承认了安排暗士盗宝杀人,还承认了他亲手将自己父亲淹死、并想嫁祸给叶风的罪行。 理由是:他父亲贪婪,想让他借助东厂除掉刑部尚书,好再进一步。 常新说:“家父为了升官,逼我入东厂,还没完没了想让我害更多的人。我烦了,便杀了他。” 戚钧仰靠进椅背里,抓起果盘里的一只梨啃,边含含糊糊地问:“就为了嫁祸叶总旗,你就盯上了‘清明观’?那八宝呢?你藏哪儿了?” “八宝在秦公公那儿,我在东厂时已招供过。” 跪在地上的常新一直弯着腰,双肘交错撑着枷锁,脑门几乎触地。 说完这句后再道:“我父亲想服金丹,令我想辙。我便去找紫风讨要,他不给,我就生出了杀他嫁祸叶风之心。” 戚钧“吭哧、吭哧”几口啃完梨,将梨核一扔,袖子胡撸两下嘴,对叶风道:“看来我这个指挥使吓不住他,到现在还满嘴没实话,你来审。” 正埋头苦吃饭菜的叶风,无语两息。 您吓都没吓他就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分明就是躲懒。 不过,叶风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由自己审还能快着些。 放下碗筷抹把嘴,将椅子转个身,问向常新。 “常新,你和你父亲都没有金丹,你安排的那暗士有,他从哪儿弄来的?” 常新闻言,依旧保持着那副姿势一动不动,就算听到戚钧说他全在撒谎也无动于衷。 叶风问话,他也声线毫无波动地回答:“家父有服食金丹,是我求着秦公公讨要得来。家父担心中毒,有分一半给暗士先尝。后来想要的愈多,我已求不来。” “详细描述一下你杀害你父亲的经过。”叶风道。 常新便再次复述了一遍。 “下着雨,他在莲花池边钓鱼,我给他送点心,顺便将他给推了下去。看着他断气后我才离开。” 叶风侧身,伸出一只手,端起鸡汤碗,一口气喝干。 一抹嘴起身,道:“夏辉,把他押着,让他亲眼欣赏本官剖验他父亲的尸身。” “好嘞。” 夏辉答应声就要上前。 常新已跳了起来。 怒意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眶,手脚挣得枷锁脚镣直响,咆哮:“叶风,尔敢!” 叶风掀眼看他,活动起手指,再道:“急什么?你能杀活的,本官不能剖死的?” 常新是在宫城外见识过叶风“凶残”中的一员,此刻见其已活动起手指,一副屠夫见了心喜内腑般跃跃欲试的表情…… 顿时崩溃欲绝。 “你个疯子,别碰我父亲!” 叫着,还想冲上来打人。 叶风抬起一指,戳在他脑门,用力一推。 “戴着枷锁还敢逞凶,希望你有勇气坚持到看完剖验全过程。” 看到常新脑袋后仰,脚步后退,叶风甩着手腕往外走。 常新绝望了,大吼道:“我招!我父亲不是我杀的,那人也不是我……” 没能说完,掖变陡生。 他忽而捂侧颈,口渗乌血,一头栽倒。 戚钧拍桌跃窗而出,追击窗外朝常新发射暗器之人。 谁知那人竟然没跑,一口咬碎毒牙死在了外面。 叶风急忙去查看常新的伤势,想着能不能让蜜獾兄为其拔毒救命。 但此毒极是厉害,见血封喉,常新已没了气去。 看着戚钧面色铁青的拎着又一个红鱼死卫跃窗回来,扔尸,叉腰在那儿生气,叶风也只觉后背发寒。 钉子,钉子,又是钉子。 这北镇抚司都快成筛子了。 还好暗器没有对着自己来,恐怕也是都以为他耳力了得之故。 看来,自己还是得努力多吃,得经常借用蜜獾兄的五感。 不,好像不用。 刚才他背对着常新,有听到那极细微的破窗入肉声。 叶风心头忽然有些雀跃。难道自己已越来越拥有蜜獾兄的听力和视力? 那可太好了。他就一直有担心自己总借总借、总吃总吃会引人怀疑。 想到就试试,他推门出去,凝神远望。 果然,视力和听力都比以往更好。虽然还没有达到蜜獾兄的地步,但已经超出常人不少。 这应该是他与蜜獾兄之间的融合度变高了。 “你在看什么?” 戚钧走出来透闷气,就看到叶风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儿东张西望。 叶风搓搓手,笑眯眯,回答着这样的话题:“这下我要剖验三具尸体了。” “咦~~~” 夏辉揉揉胳膊上瞬间冒起的鸡皮疙瘩,抖了抖道:“修爷,您能别……别这么恐怖行吗?” 他是无法理解修爷为什么会对着尸体那么兴奋的。 其实叶风兴奋的是:又可以多活好多时日了。 谁知,正这么想着,意识海中突然出现几个数字。就像医院走廊正中挂着的时刻表。 黑底红字,异常耀眼。 15:03:10 最后那个10,还在倒退。 是倒计时。 叶风傻在原地。 自己算着,明明还有65日多三个小时,这怎么突然成了十五日三个小时? 还有五十日被吃了? ------------ 第八十章:罚扣五十日 叶风赶紧就想去验尸。 就见三个太监走过来,打头一人的手中还高高捧着圣旨。 叶风心里大大的“咯噔”了一声。 他明白了。 这圣旨一定是让自己倒霉的,所以被扣去了五十日。 果然,就听那太监毫不迟疑地宣旨道:“北镇抚司总旗叶风,恐有杀害西厂厂公之嫌,立刻羁押,交付东厂。” 又来! 还是因为……郑连泽死了?? !!! 旨意一宣完,后面两位太监就皮笑肉不笑上前想拿人。 戚钧抬步挡住,霸气十足的道:“本使亲押叶总旗面禀陛下,你们别动本使的人!” 打头的太监继续皮笑肉不笑,扬了扬手中圣旨,“戚大人,陛下还有口谕:若您阻拦,一并拿下。” 戚钧当他放屁。豹眼一睁,一捏拳头,就想不管不顾带人直奔皇宫。 叶风手疾眼快将戚钧给拽住。 压低声音道:“别冲动。郑连泽死了,我俩不能都进去。” 叶风通过自己意识海中寿命日期的显现,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注定倒霉了。 他接受良好。 戚钧想保他,他也想保戚钧。 戚钧仍旧不愿意。 叶风只得再道:“我等你搭救呢。” 说完,左右扒拉开想拿自己的两名太监,抬步往外走。 “本官自己走。” 两名太监看向宣旨太监,见其点头,便跟着叶风。 这是北镇抚司的地盘,戚使出了名的护犊子,他们真硬要押解叶风的话,恐怕会被活埋在这里。 叶风既然肯主动配合,自是再好也不过。 而宣旨太监心里想的是:果然还是秦公公料事如神,就猜到叶风不会反抗。 叶风反抗啥啊,他玛,五十日已经被扣掉了。 这是惩罚他考虑事情不够周全吗? 他哪里会知道活蹦乱跳的郑连泽怎么就死了? 堂堂西厂厂公,就这么死了! 这世界简直疯狂。 难道说?扣他五十日是因为“失宝案”中他有重大失漏才导致了郑连泽的死? 郑连泽死就死了,世上又少个大坏人,凭什么惩罚自己? 还是说?郑连泽的死会引起一系列恶续反应? 思及此,叶风止住脚步,转身跟宣旨太监道:“‘失宝案’到了最关键的地步,本官必须验完尸才能随你们走。” 看到对方面色为难,叶风再提醒道:“陛下想要本官的命、还是更想要金丹,你们自己权衡一下。” 陛下都不知道他叶风是谁,恐怕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一日之内下两道圣旨都是因为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比陛下的长生金丹更重要? 宣旨太监被提醒到也明白这点,只是秦公公还在东厂等着,这…… 他问向戚钧:“戚使,离了叶大人就破解不了‘失宝案’是吗?” 他这话,可有着几层意思,届时人带不回去,责任就得戚钧扛。 戚钧只听表面意思,重重点头回应:“非他不可。” 你不让叶大人来,那你自己去剖。耽误我破失宝案,我就能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还能摆脱失职之嫌。 夏辉适时出声:“公公,您几位要不放心可以亲眼盯着。” 盯到你们受不了,我就可以偷偷带着修爷跑路。 夏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阻拦不得,但他也不想看到修爷被东厂折磨。他的打算就是大不了带着修爷逃跑,随便跑去哪。 不仅是他这么想,好些个红鱼卫都将这样的心思用眼神传递给了夏辉。 而他们能劫人的最好时机,就是让这仨太监被“修一刀”吓瘫。 现在硬抢不行,他们的九族都会完蛋。可要是这仨太监自己扛不住跑了,那修爷失踪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叶风有留意到弟兄们的眼神,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笑容。 他才不会跑。 他得先找出被扣寿命的根由,顺便增加些寿时。 验一具尸体加七日呢。 宣旨太监同意了。 不得不同意,他怕把人带不走。 周围红鱼卫的眼神都快把他给吃了。 叶风则抓紧时间验尸。 殓房内,摆放着四具尸首。常乐咏、常新、内鬼红鱼卫、紫阳道长。 看着他们,叶风脑中再将今日之事再顺线捋一遍。 忽然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戚使,那名假郑连泽呢?” 那人是关键,常新没能说出口的肯定就是那人并不是常府暗士,自己已经想到常乐咏不可能总有金丹,明知常新在撒谎,却把这个人给大大忽略了。 而且那人被自家蜜獾兄咬过,恐怕…… 戚钧见叶风面色沉重提到那人,还不以为意:“那人又没死,关在……” “头儿,那假连泽死了,中毒的!” 戚钧话还没说完,一名红鱼卫已来禀报。 戚钧:“……” 瞬间一肚子脏话想骂。 叶风:“……” 扣他五十日,轻了。 他闭了闭眼睛,咬牙忍住心底翻涌的怒气,吩咐道:“抬过来吧。” 四具变五具。其中一具的“真凶”还是自家小蜜獾。虽说对方该死,但不该这么死,更不该这时候死。 是他叶风忘了让蜜獾兄将毒给吸出来。 不对! 叶风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 “夏辉,帮我捉只活鸡来。” 他要做蜜獾兄的牙毒分析。 不明所以的夏辉闻令即动,又极快回来。还怕鸡乱动,差点儿没给捏死。 叶风谢过他,接了鸡,举过头顶让蜜獾兄咬一口。 意识里的命令是:像咬假郑连泽一样的力度和毒性。 小蜜獾咬了,咬下一块更大的皮肉。 “呸,”吐到一旁。 叶风将手指放在鸡身上的缺口处。 没有任何毒理分析跳出来。 鸡血依旧鲜红,缺口周围亦无毒性病变反应。 也就是说:他的蜜獾兄虽然神奇,但基本的那些,和正常的蜜獾一样。抗毒防毒但不带毒。 是自己被误导了。 那他的重大疏漏又在哪里?只是没有过于看重假郑连泽吗? 或许吧,剖了才知道。 叶风扔掉鸡,去净手,做防护,开验。 有夏辉在的时候,工具箱都被其给拎着,且还能帮忙打打下手。 假郑连泽的肩膀咬伤,确实没有毒理反应。 死亡时间和常新的接近,几乎就是前后脚。可能是红鱼卫里还有钉子,也有可能是杀常新的人先给假郑连泽灌了毒。 是的,灌的毒。 两颊有掐痕,口腔内有破坏痕,食管有被剧毒药物灼伤痕迹。坚强的胃部快成糊状,肉眼可见被灼烧出六个拇指大小的窟窿,从其中流出去的毒液又将其它脏腑灼伤。 死得非常痛苦。这个过程延续有小半刻钟。 但他的哑穴被封着,发不出呼痛惨嚎之声。 叶风将其胸腹剖开时,还肉眼可见毒液仍在内里继续造成破坏,暴露至空气中后,更是“嗞嗞啦啦”腐蚀出阵阵白烟。 无比刺鼻难闻。 不是叶风的刀法好,连他这套普通材质打造的工具都得被腐蚀掉。 ------------ 第八十一章:发现一个死一个 叶风感觉自己像看到了“异形唾液”,又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化尸水”。 没法做毒理分析,他的手宝贵得很,不能乱碰。 但他很担心再继续让这腐蚀液“作恶”下去,假郑连泽的整具尸体都会变成一滩液体,再测不出毒性。 也没法用陶器盛装,毕竟再怎么装,做毒理分析也需要自己的手指亲触。 莫名烦躁,转身问…… 算了,自己也出去透透气吧,这屋里没法呆了。 殓院里也空无一人,叶风走出院子,才看到离着自己相对最近的戚钧和夏辉。 没等他问什么,戚钧先开口帮他解了惑:“是化尸水。失传了的。” 这东西太过霸道残忍,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销声匿迹。 叶风却怀疑这东西只是硫酸,且纯度还是并不太高的那种。而且盛装有此物的陶瓶应该是细长颈口。这样才没有灼烧到死者口腔,而是直接从食管开始。 “是想毁尸灭迹吧?”夏辉忽道。 看着对方瘦猴儿般的身形,叶风被提醒到。 如果不是宣旨太监突至,他叶风此时正在剖验其他四具尸体。等他忙完,假郑连泽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为什么要灌进去呢?”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毁掉郑连泽的脸,那直接将浓硫酸泼到其脸上不是能来得更快?也会导致对方窒息而死,何必多此一举? “可能是太匆忙了吧?” 夏辉积极开动脑筋。他不想跟着修爷后因为太蠢丢了修爷的脸。做什么都特别积极。 包括分析案情。 叶风重重点头。 “对,只有这一种可能了。给药的人太匆忙没解释具体该如何使用,动手的人就匆忙依照灌毒的法子给灌了下去。” 言及此,顿住,立换语气道:“搜!这毒性非常霸道,动手的人双手一定有被灼伤。” 既然下毒的人不了解是什么毒药,就肯定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 戚钧反应最快。立时撮唇吹响封闭卫所、演武场集结的哨音。 可还是晚了。 一听要找的是手受伤的人,王伟丰就说出:有名红鱼卫说是不舒服要去找大夫,在半刻钟之前就已离开卫所。 戚钧命王伟丰率人追查。 几十息后,王伟丰就在离卫所不远的一条小巷内找到了其人的尸体。 已被一刀封喉。 第六具尸体摆在了叶风面前。 “这案子到底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戚钧叉着腰,转着圈儿发火。 吐得要死要活,此时瘫软在树下的三名太监听到这话,齐齐缩了缩脖子。现在,他们也不敢马上让叶风走了。这要半道儿上遇到袭击把他们仨也一锅端了怎么办? 只有叶风平静着。 平静地换了块厚布巾覆面,平静地重新找副手套戴好,平静地走回殓尸房拎出工具箱,扛起常乐咏的尸体,在殓院中换了间屋,验尸。 看到他的人,只觉其周围仿佛环绕着浓重的黑气般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还有……畏惧。 比他手中验尸刀更能带给人心头的恐惧之感。 戚钧摇了摇头,让周围人退出百米,彻底清空附近后,大步朝着叶风过去。 主打一个:陪伴。 他从那些黑压般的感觉中看到了叶风的孤独。 夏辉在原地蹦了蹦,也跑过去。 他想帮忙。 叶风看了他二人一眼,心里掠过一抹暖意。 男人之间,真的不需要说太多,只需将情义放心间。 “常乐咏,被人一掌打入水中,再被强行按顶溺毙。死于辰时之间。(07:00-09:00)” “紫阳道长,被人一拳击破心脏。死于未时三刻。(13:45)死前几个时辰,与人行过周公之礼。” “常新,左侧颈中毒针,毒性乃竹叶青蛇毒。死于酉时半刻。(18:00)无其它伤痕。” “红鱼卫阿五:被人从正面割破气管,说明凶手与其相识。死于酉时初刻。(17:30)” “红鱼卫阿七:服青靛毒自尽。” “假郑连泽:被人灌毒,毒性为浓硫酸。死于酉时初刻左右。” 叶风一具具的验着,一边拣重点说出。 戚钧听懂了。 “紫风和常乐咏的死,都是为了嫁祸你。紫阳没有说出来的秘密就是他有违反道规。常新在东厂没有受过审讯,所以他是因为什么要说谎的还未为可知。眼下是四月十五,冬蛰的蛇出洞了。” 说到这儿,戚钧磨了磨后槽牙,才再继续道:“我们卫所还有内鬼。” 戚钧都有种全部废掉再重召红鱼卫的想法了。 可他也知道这根本没用。 只要利益足够大,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而东西两厂都比他北镇抚司富裕。 叶风微微笑着回道:“似乎一切都只是奔着陷害我而来,真真大手笔,太瞧得起我了。” 为了这个陷害计划,他和戚钧发现一个,对方就消灭一个。哪怕明知在验过紫风道长后他叶风已经清白…… 思及此,叶风忽然想通郑连泽为什么会被毒杀了。 郑连泽,是亲眼见证他叶风清白之人。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此时紫阳的尸体一定不见了。”叶风苦笑着道。 夏辉不相信,立刻命令自己小队中的十人去“清明观”把紫风尸体带回来。 叶风见状并没阻止。 猜不猜的都得确实验证。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时辰,他脑中的寿数涨了,数字变成56:14。 他去一边净过手,再出去找已躲在别屋中吃吃喝喝的宣旨太监。 “是谁去宫中请的这道圣旨?” 郑连泽如果真是因为能见证叶风清白而被杀,那这事情的本身就在证明叶风清白。 谁给想岔劈了去请的这旨意? “是西厂千户高大人。”宣旨大太监看到叶风,赶紧放下碗站起,腿儿有些打着战战,没犹豫就做了回答。 叶风点点头,抬手道:“走吧,本官随你们去东厂。” 被叶风在“清明观”气到并“吓”跑的郑连泽,回去后肯定有骂叶风。随后就死了,高鸿卓就以为是叶风下的手。 叶风要去东厂再验验郑连泽的尸体。 心里其实非常莫名:自己到底是有多被人看重,才受到如此“隆重”的一连串儿招待?! 还是就想借害他之名,清除一长串的人?最后甩给他背祸? 但老实说,这么大的手笔,还连请两道圣旨,用来对付戚钧都够用了。 叶风都忍不住在想: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秦浩贤吗? 哈,那叶风挺乐意让这案子继续发酵的。 宣旨太监则看看院外的天色,摇头了。 语带哀恳地道:“才卯时,您睡会,也让我们睡会,行、行吗?” 这么黑,出去更容易被杀。而且他们现在是真不想再招惹叶风了。 怕怕…… ------------ 第八十二章:别是个人都敢抗旨 叶风:“……好。” 他心里有事睡不着,但不能让别人也跟着不睡。戚钧和夏辉,还有些红鱼卫兄弟也陪着没睡呢。 那就都休息一会儿吧。 他自己则去找了些碱,以尽量将假郑连泽的保存下来。 黎明前的夜色格外的黑,都阴历十五了,本该待圆满的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这雨,彻底下得没完没了。 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今日正好是大朝日,老皇帝不情不愿地爬下龙榻,在流水阶儿的宫人伺候下闭目打盹。 感觉自己的精力愈发不济。 遂从枕下摸出一无比精美的小匣,打开,露出里面仅剩的一枚金丹。 看看小溢子。 太监总管徐溢,立刻会意,双膝跪地,从袖袋里摸出把鞘带刃指长的小刀捧在手心,膝行向前,举过头顶,弯腰,准备接金丹。 日常里,陛下服食金丹前,一枚会让徐溢或者其余心腹服下,待过小半刻后陛下再服用。 现在只剩一枚了,旁边也没别的心腹在,那就是徐溢负责用小刀将这枚金丹分下来一小块自己服用给陛下看。 老皇帝这次没有那么着急,他看着金丹问徐溢:“小溢子,‘清明观’献上的金丹储备还有多少?” 金丹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老皇帝也不可能每次等到快吃完了才让进献。 只是每一盒的最后一枚,他都喜欢和徐溢分享,美其名曰是对徐溢的最大奖赏和信任,允其伴随自己一道长生升仙,续永生永世主仆之情。 他待哪位妃嫔都无有如此大发善心过。 那些女人,能偶尔分得小半枚,已是感激涕零。 徐溢听问便将身弯得更低,稳稳回道:“尚有五盒备存。” 一盒三枚。 老皇帝听完皱眉。 他从七日一枚至三日,再从一日一枚至一日三、五枚,这仅剩十五枚如何能够? 本来今日该是紫阳道长进献的日子…… “去,让小贤子搜查‘清明观’。之后带‘清霞观’观主觐见。” 人死了,金丹和灵饮露肯定还在。 “清明观”不中用了,还有个“清霞观”一直等着有机会呈递金丹。 只是“清霞观”的金丹效果没有“清明观”的好。 眼下也没得挑了,先将就用着。大不了,回头广旨天下,命有识之道纷纷进献就是。 至于紫阳和紫风…… “小溢子,戚钧还没有抓到杀害两位道长的真凶吗?那叶风还没被小贤子审出来?” 一个得天侥幸进入北镇抚司的年轻仵作,居然敢对他这个帝王的金丹下手,老皇帝自己都不信。不过是秦浩贤说叶风有可疑,他便也无可无不可的批了让秦浩贤抓人审审。 万一叶风就是有那么大胆呢?毕竟听说其验尸之术极为凶残狠辣。 还是张望之的得意门生,万一其就是将张望之之死怨到自己这个帝王头上来了呢?想为师报仇呢? 老皇帝不会排除掉任何一种可能。但凡对他有威胁者,一律除之。 “回禀陛下:听闻戚使仍在卫所中连夜查察此案。那叶总旗亦在协助办案之中。因着卫所中连出叛徒,需要叶总旗详细验尸。” 徐溢将自己探得的消息一一禀报。 叶风验尸就验了五个时辰,该收到消息的人都有收到。 徐溢伺候陛下几十年,还能活着跟着,消息渠道自然也是了得。 听到徐溢说此案中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老皇帝的眉头也越拧越紧,一双肿泡般的眼睛也渐渐不透光线。 语气沉沉道:“戚钧对卫所的掌控居然如此之弱,仅仅这段时日以来,就跳出来多少名内鬼了?还有那个叶风,朕明明下旨让小贤子将其羁押,为何还能允许其在卫所中大肆验尸?是传旨太监太废、还是他戚钧太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徐溢顿时仿佛被陛下威严骇到一般,膝退两步,一直举着小刀的双手放下,声音有些微颤着回答:“听闻叶总旗那验尸之术无人能及。” 言下之意就是:戚钧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一心只急着破解案情。 这不是徐溢想帮戚钧说话,而是不帮的话,那传旨太监就要倒霉了。 那可是徐溢唯一的干儿子。 至于北镇抚司中的眼线……这谁能算得清?不说别人,单他徐溢在里面也有自己人呢,为的还不是能及时让陛下了解各处状况? 老皇帝也意识到,自己以管控之力太弱为名找戚钧麻烦有些说不过去,又听到徐溢说是戚钧因着那叶风验尸之术了得,遂也散了火气。 靠进软枕就道:“戚卿能将朕之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忠心还是可嘉的。但那叶风,还是必须得让小贤子好好过过眼。” 别是个什么都敢不把他的圣旨放在眼里。 “老奴遵命。” 徐溢躬身领命。再将双手托举起。 老皇帝看了看,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去吩咐摆膳。” “是。” 徐溢膝退至寝殿门槛处方起,收刀,再退至正殿,转身去让另外的太监去东厂传旨。 老皇帝很满意徐溢的忠心耿耿,但金丹现在不多,还是不分了吧。 他就着宫女的手,将这枚金丹独自服下。 十几息后,气血翻涌,顿时感觉精神百倍。 通常大朝前他都不会服用金丹,只是今日格外有虚弱之感,才控制不住地想服用。 但服用之后,“龙扬”更控制不住。 蠢蠢欲动,勃勃欲发。 遂也不挑,扯住奉茶宫女,便将其按倒在龙榻之上。 撕落其亵裤只及膝,自己也只掏掏而出,衣衫都不及褪,便迫不及待而入。 奋力耕耘。 寝殿内其余宫人,仿佛对那混和着的喘息之声充耳不闻,亦对那等场景视而不见,纷纷垂头,安静退出。 今日的早朝就晚了。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们,足足站候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上朝”之声。 遂勉力打起精神,强忍腹中饥饿,收起小声议论,列队依序站好。 老皇帝在山呼海啸一般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中,精神奕奕地自侧殿行出,端端坐于金龙宝座之上。 抬手,叫起。 跪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再叩一头,齐齐高呼:“谢陛下隆恩”。 站起。 老皇帝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每每此情此景,都能令他浑身舒泰、雄心勃发。 这,就是权势的极致美妙之处。 徐溢在龙座旁侧高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有官员正想持笏而出。 忽听殿外有人高呼:“陛下,微臣有要事急奏。” ------------ 第八十三章:为了不让你劫狱 众官员齐齐望去。 嗬,戚钧。 心道:不愧是锦衣卫,什么时候都敢这么喊一声就直闯大殿。 就想收回各自转过去的脑袋。 却觑眼瞥见:戚钧的身后还跟着六名红鱼卫,每人肩膀上扛着的…… 靠,尸体?!! 戚钧这是胆大能包天了吗?扛着死尸公然上殿?! …… 在此之前,叶风跟戚钧提议这么做的时候,戚钧觉得自己的耳力出了问题。 他豹眼圆睁,不可置信。“我疯了吗?你嫌我家老祖宗在地底下躺得太安宁了是吗?” 叶风这是要送自己九族下去相陪是吧?是吧是吧? 叶风笑,将一双凤目的眼尾笑得快扬至额际,笑着问戚钧。 “我能进东厂吗?” 戚钧摇头,那肯定不能。 叶风再问:“那我要不得不进去了呢?你会怎么做?” 戚钧一叉腰,“老子就找人劫狱!” 叶风拍拍他胳膊,再问:“那要劫不成呢?你还救我不?” “当然要救!” “你想咋救?” “唔……求秦浩贤?貌似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那我们之前所有心血都白费了,北镇抚司又得重归秦浩贤领导,你能愿意?” “愿不愿意的,我也不能看着你被东厂整死不是?” 叶风:“……” 他看着面前这个“精致”的糙汉子,心头再次掠过一抹暖意。 用力捶了对方胸膛一拳,凤目一瞪:“你听我的!” 戚钧没能扛住“修爷发威”,听了,于是就有了扛尸闯朝殿这一幕。 老皇帝吓了一跳,差点儿失禁。 他如今有任何情绪过大,甚至只是打个喷嚏,都有可能湿了裤裆。 动动腿,夹紧,心头怒火起。 盯着戚钧,等着听其怎么说。 这是看在戚钧实在忠心的份儿上,给其一个说话的机会。但要敢说错一个字……哼! 戚钧没说。 率队参见完陛下后,就旁开几步,露出了自己背后与扛尸几人之间的叶风。 叶风拱手就道:“启禀陛下,臣叶风,已基本查清‘失宝案’真相。请容臣一一详禀。” 老皇帝的肿泡眼微微颤了一下。 抬了抬一根手指。 思忖着要不要让叶风私下里再禀报。 叶风却只当那是个同意自己说了的手势,立刻就有条不紊的将事情原委简明扼要说出。 最后再道:“听闻郑厂公中毒已死,微臣就斗胆猜测:其在‘清明观’中所示圣旨为假。陛下您英明神武,岂会只听其一面之辞、不闻查察之言就武断下旨?陛下,为免奸佞作祟玷您宏正伟光,还请允许微臣当朝验毒,找出暗害郑厂公之真凶。” 老皇帝沉默着。 心里有一百二十万个声音在反对。 听闻这个叶风验尸时极其血腥与凶残,居然还想当朝验毒给自己看? 可他也不能直接拒绝。 说到底,郑连泽也是跟了他二十年的老人,如果他拒绝,会寒了臣子们的心。且之后若是查不出郑连泽的死因、抓不到凶手,那北镇抚司也毫无责任,叶风自然而然毫无罪由。 最重要的:叶风并没有猜错。老皇帝前前后后就下过一道针对其的圣旨,只下给过秦浩贤。 郑连泽居然敢假传圣旨,这案子就必须要查清楚,最好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否则还是有损他这个帝王的威名。 这时,“懂事的”左相、商华瀚,持笏站出反对道:“陛下,当朝验尸何其污秽?叶总旗就是在无事生非,且其居心叵测,枉顾百官颜面,居然扛尸上殿玷污金銮,请陛下对其重重责罚。” 他不提戚钧干的这事儿,就盯着叶风。 他惹不起戚钧,还惹得起小小叶风。 老皇帝就想同意。 不出意外的,右相沈睿峰出来唱反调了。 “启禀陛下:‘失宝案’事涉陛下生命安危,已牵连两位高德道长、一位从三品要员、一位锦衣卫总旗、一位东厂百户,乃至西厂厂公,若不能及早将真凶擒获,只恐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难安矣。若当朝辨毒能使真凶伏诛,臣等愿同心戮力,为陛下分忧。” 你商华瀚想拍陛下马屁,还扯什么百官颜面,将所有人形容的和你一般胆小。哼,你一个人可代表不了。我这些话,就能显得你太小家子气,还不顾陛下及文武安危,当心离心。 这二人的对话,听得叶风眼尾微挑。 不愧是当朝一品,你来我往间言语之犀利,常人难及矣。 满朝文武无常人。 左、右二相都有支持者。 沈睿峰的反调刚一唱完,左相阵营中就有人出来反驳。 右相阵营自然亦是不甘示弱,很快,又吵吵成一团。 老皇帝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头痛想等商华瀚一边吵赢。 忽听商华瀚道:“就算要当朝验毒,他叶风身为锦衣卫总旗,并非仵作,亦不能由他说了算。请陛下宣太医院院正携几位太医为之。” 管你叶风有没有什么“修一刀”的称号,我只当没听说过。要验尸还是要辨毒,最有权威的还得数太医院。不然你个涉案有嫌疑之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岂非全是摆设? 这话,切中了要害。 叶风的意思是验明毒源就能找到真凶。那这个验,就不能由叶风一人说了算。 左、右阵营不吵了,齐齐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准了。 “宣太医院正、左右太医院判,上殿!” 秦浩贤一见陛下准了,就在请示后,安排人出宫去搬郑连泽尸首。 这案子秦浩贤是真不想管,所以也一直没出声捣乱。 于是,就在满朝长长短短、黑花白白的胡子中,来了位白胡子最长的,走路都有些颤颤微微的方老院正。 带领着两位也已年过半百的花白胡子院判,上到殿前来。 三位老人家,连多看叶风一眼都欠奉。 来的路上,他们都听宣人的小太监说了事情的首尾。 最初,他们在听说“修一刀”的名号后就嗤之以鼻。 把逝者开膛破腹就叫神奇?就能查案?还一刀切开就能知详细?太有辱逝者、太有损祖训、太……残暴不仁! 现在居然又听说那叶风要抢他们医者的生计当朝辨毒?啐!看他们怎么辨得那小子无话可说、无颜面君! 虽然也不认识叶风那小子是谁。但进得殿来打眼儿一扫,就发现了立在侧前的那张陌生狐狸脸。 心下更为鄙薄不屑。 在参见了陛下后,左院判倒是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再看向叶风道:“这位可是叶总旗?听说你验尸之术了得,这几具想必你已都细细验过,可容老朽再观否?” 他们这些行医多年之人,根本不用将逝者切开,仅凭望闻……摸骨、按肤,即可知其内是何等形状、因何造成。 他要验验叶风已经验过的,其意自明。 顿时引来一片支持声。 如果左院判验出叶风疏漏、或有差迟之处,那接下来的辨毒?叶风就只能靠边站了。 就都等着看好戏。 ------------ 第八十四章:我真想尊老的 叶风也等着。 他朝着那些尸首一翻手腕,摊掌就道:“请指教。” 这不是他自信托大,更不是骄矜自负,而是诚心实意。 中医博大精深、浩如烟渺,在漫长岁月长河中及至后现代已颇为落没,叶风前世亦是为之大为痛惜。 他跟着张婉容学中医,亦是因为此。 在剖验之术上,在当下,他叶风完全能笑傲天下,但面对中医,他还是禀持着学习和敬畏的心态。 他也相信:医者能成仵作。老太医身为太医,应该相当有一手。 左院判出手了。 先挑的是紫阳的尸首。 细细观看了其面部肤色,接着就准备捏开其口腔。 叶风阻拦了一下。摸出副手套递过去。 左院判看也没看就将手套掀去一边,口中轻斥:“隔肤岂能断准?” 叶风收回手,嘴角微抽。 这死的和活的能一样吗? 不过别人不在乎,他也没办法。 就看着左院判那老头儿,一膝跪地,捏开死者的口腔用力深嗅。 叶风的嘴角再抽了抽。 心头感慨那句:医者就是踩在安危线上反复横跳的人。不管是自己踩还是帮人踩。 遂保持静默,敛袖观看。 不,不是观看,是学习,学习! 左院判也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 他嗅闻过后,便从医箱中取出压舌条,细看过死者喉腔,再使小镊将其舌头夹出,观舌苔。这是检验逝者生前有无病症,或者说是不是病死的基本观法。 然后请观者中几位力壮的武官,帮忙将死者周身衣物褪除。 叶风他们扛尸体不会扛着赤裸的到处跑,都有给穿好了的。只是没有原本的层数多。 现下也比较好脱。 一脱开,所有人就清楚看到其上一道道缝合痕迹。 时下,尚无缝合之术。 这也是叶风欣赏张婉容的原因之一,觉得那姑娘和自己一样,有着非常良好的接受心态。 而这些文武百官,尤其是老太医们,就对此接受不能了。 “你这是什么?把逝者当衣物般缝缝补补?你这是对逝者极大的不尊重!” “岂有此理,这般亵渎身死之人,不怕下地狱吗?!” “原来说你验尸之术神奇,就神奇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会用针线?” “你这是……” 七老八十的老院正气得整个人都颤得更狠。想骂什么,又碍于修养骂不出口,只哆哆嗦嗦手指着叶风。 他们是听说过叶风验尸会将人给剖开、取出内腑,但没觉神奇反生厌恶,现见还这般、这般…… 丧尽天良啊、泯灭人性啊! 这要让逝者亲眷看见、这要是自己死后落到这人手里…… 齐齐打个哆嗦。 齐齐心道:那还真是死都不得好死了。 叶风看着这些人的反应,看着自己周围许多的手指头,感受着“千夫所指”的同时,又大为无奈。 也不解释。 示意夏辉打开工具箱,戴好手套,蹲身,拿出柄小剪,迅速将死者前胸的缝合线剪开。十指插进去,往两边用力一掰,将曾经整理复位过的胸骨再次给彻底扒开。 站起,扎着双手,脑袋朝下一侧:“请。” 请左院判继续“指教”的意思。 他现在不和这些人扯缝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他是仵不是医。有这闲心,他不如回去好好教授给婉容,让其大放光芒。 相信比教这些人要省劲儿。 这些人见到他的动作,也才意识到关注点跑偏,齐齐瞪他一眼,同请左院判继续。 左院判稳了稳气恼的心神,刚想做什么,又看着那些暴露出来的五脏六腑……喉结开始上下滚动。 令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与自己等人一般在强行压制着胃内的翻涌。 好歹是学医的,左院判在扭过视线后十几息,才转回头,哆哆嗦嗦伸出双手。 讲真,没干过这种事情。 最大程度是在听说叶风言行后有想象过。本以为就跟在菜场见到肉摊上摆放的那些似的可以忍耐、能够触碰。只需要将行医时脑中那了解的人体部位,与真实具体相结合就可以。 如今方知……想象与真实的差距究竟能有多大。 但他并不想就此认输,便硬着头皮、闭紧双眼去摸。 心里的想法和此时老院正嘀咕出来的声音一致:“有辱斯文、有辱圣贤啊。” 叶风眼见老人家为难,再次蹲身,铺块油布,自觉主动地将之一件一件拿出来分开摆放好。 左院判一时也不知是该感激这小子,还是该一针扎上去。 这太简单粗暴了! 不过倒的确大大的方便了他验检。 他抖着两指,僵硬着去一件件翻翻看看。 叶风忽然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大大的理解错误。 他以为:中医无论如何也会触碰过这些。 但现在…… 他才明白:中医者的所有本领,几乎全在于一个诊脉上。 人体内部情况如何?病症如何?真真就是四个字:望、闻、问、切。 其中,望、闻、问,都是在为切脉服务。 他们中,甚少有人会真实接触到人体内部各处。 而中医的没落,就在于切脉水平的高低。这颇有点儿玄学的成分,而人们对中医的期望又普遍较高,中医的成效又较为缓慢,日常吃食又…… 想远了,叶风收回思绪,听左院判怎么说。 左院判说不出什么来。 他能看到死者的心脏有细细密密的破裂,但不知是因何造成;只能看出胸骨的断裂乃因巨力。 不过,还有些他能看得出来。 便道:“这位……紫阳道长的内腑,均有石腐迹象,应是服食不当药物所致。” “还有,他应该是与人斗殴致死。身上各处、尤其是腰后有被人重拳击打过。” 再多的,没了。 他垂头,感觉没脸见人。 之前有多自信满满,现在就有多颓废沮丧。 其实他有验过逝者的,只是没有验过剖开的。 而且这具……紫阳道长死得太复杂了。像被人打死,又像是被药死。看那些石腐痕迹,又不在自己熟知的药物范围。 他输了。 输得还在后面。 即便叶风非常想礼让老人家,不愿让其太过难堪,但在其说出错误结论之后,还是必须要纠正一下。 他出声,先肯定了左院判的部分观点。 再指着死者后腰处三块瘀紫痕道:“这三处,的确是被人用拳头击打过。但皆是生前伤,且并不致命,甚至连死者骨头都没有打断。” 随后,叶风的验骨刀在指间旋两转,清楚地切割开这三处部位,再切割开旁侧部位,解释了一下生前伤与死后伤的区别。 ------------ 第八十五章:互相学习吧 “哇,还有这区别?” “嘁,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你懂个屁,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本官又不当仵作,琢磨这个干什么?” “呃,这倒是。那叶大人……” “他、他很敬职。” 只能这么评价了。说明人家真的有好好研究仵作之术。 而接下来。 叶风则让他们充分领略了一场视觉血腥盛宴。不是,是对他们具有巨大冲击力的人体解剖学。 嗯,最后还能撑住没跑出去吐的,除了北镇抚司的人外,只剩下了右院判一人。 唯有他一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听着,直至最后跃跃欲试。 叶风拿出一把新的手术刀送给他。 他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且在叶风的指导下,切出了人体解剖的第一刀。 兴奋得老脸通红,激动异常。 叶风都生怕这位老人家心脏承受不住厥过去。 “您悠着点儿,深呼吸,要不给自己先扎上两针……” 叶风正劝着右院判。 忽见其敛刀揖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呐头便拜:“修爷,请收泰河为徒!” 叶风:“……” 他深深感受到古人那种对学术纯粹的追求和热爱,大为触动。 但,不能收。 他侧身让开这一礼,将人用力搀扶起。 “彭院判,您若想学,本官与您共同探讨便是,您起来。” 他可不愿意日后被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家追着喊师傅,还端茶奉点什么的。这会让世人以为自己是个成了精的老妖怪。 彭院判却非常执拗,双手握住他的两条胳膊,眼神炙热,语气中带着恳求。 “叶总旗,叶大人,古来敝帚自珍,任何一技皆乃传家振族之宝,何况您这神乎其技的验尸之术?下官不能白学,亦无脸白学,您若不收下官为徒,则将引下官毕生之憾事也。” 别人看不看得出,他不知道。他彭泰河是真的有看出,今日所见所闻这一切,不管对验尸会怎么样,至少,都会对自己的医术精进大有裨益。 他虽然也能找些什么亲手尝试,但他有分明看得出:叶风那下刀的精准程度、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都绝非自己苦学数年便可达之境。 他想学,疯狂想学,他愿意用半生积蓄做学习之资。 叶风不收,人和银子都不收。 “这样这样,彭院判,只要您愿意学,有空可去我府上与我夫人共同研讨,她也处在此类技艺的学习当中,我也在跟其学习医术,届时也能有机会向您请教。” 学识互换吧,别互相拜了。 彭院判一听,这才用力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看得叶风都担心老人家头晕。 不过,对于这意外收获,叶风心内其实也非常高兴。他对中医之术渴慕久矣。 彭泰河则连连感慨:“叶大人年纪虽轻,然则心胸之宽广、气量之雄浑,技艺之深厚、眼界之高远,皆世人莫难及矣。” 极难、极难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技艺分享。可偏偏叶风明显就是丝毫没有保留,就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刀一刀展示出来,并加以了详细解说。 还是在被人嘲讽鄙夷、加讥讽之后这般做的。 换了别人,谁能做得到?! 叶风被彭院判夸得脸都红了。虽然他的心胸、气量、眼界和技艺的确不错,但被这么夸还是很不好意思。何况,他来自的那个世界,并没有…… 真没有敝帚自珍的说法吗? 有些无,有些还是有的。 不管了,只要他自己没有就行了。 不再听彭院判的“吹捧”,叶风看向了殿外的百官们,偏头抻脖喊了声:“忍一下就习惯了。回来吧,本官还没说完呢。” 最关键处都还没有说到,这人都跑光了,连老皇帝都跑不见了,这要怎么整?把死者就这么摊着也不像话啊。 “叶大人,还有何话未言完?可否说与下官听?” 彭院判又双眼亮晶晶。 叶风顿了一下,想想说给他一人听也行,反正声音应该也能传出去。 便蹲身指着紫阳心脏处说道:“看这胸骨,被重拳打断,显然击出此拳之人功法了得。且这一拳用力也非常巧妙,将胸骨打断,而没使其裂口戳进心脏。这心脏,是被内力震碎。凶手是个内家高手。” 这力道使得刚刚好。如果不是剖验,如果不是他叶风来验,那么,无论是别的谁,只能发现胸骨断裂,却因没殃及心脏而无法准确判断其死因。 所以,左院判才会笼统的说是因斗殴致死。 叶风说着,将结论道明:“紫阳生前确实与人打斗,但这几处打斗伤均不致命,且与致命伤有时间差。说明:他是在停止打斗后,突然被人正面拳袭致死。” 这个无谓他叶风是不是知道当时真实情况。他说的就是根据痕迹得到的结论。 “杀人灭口是吗?” 彭院判立刻就从这个结论,得到了一个清晰的结果。 见叶风点头的这一瞬间,彭院判的脑中也对验尸之术有了个格外清晰的认知:果然每一处痕迹都有可能是追索凶手的一条线索,非常重要。 当真神乎其技、神乎其技也! 赞此技,更赞会此技之人! 叶风不习惯被人追着猛夸,便问他:“我要做整理还原了,习否?” “习、习、习!” 那还用说吗?彭院判立刻就兴致高昂的用力答应着,蹲下身配合起叶风来。 殿外的百官们:“……” 这里面还是金銮宝殿吗?是吗是吗? 这时,秦浩贤的人,带着郑连泽的尸首近了来。 众官员们这才想起正事儿。 这……辨毒不用、不用剖开了吧? 要不,等叶风整理完尸体再进去看看? 嗯,就看看。 老院正已不想和叶风进行辨毒之争了。他们只能从逝者的口涎中、或伤口中、或其皮肤表面显象中进行毒性判断,远不及叶风那般能深入内里提取辨验。这就已经是他们输了。 输在根本。 若能赢,最多也只赢在他们对毒物的经验更加丰富而。 而老院正其实亦对叶风心生敬佩,也想学习,奈何身体老迈,有心无力,便不想再与其为难。 只有左院判依旧想“垂死挣扎。” 验尸他输了,验毒他一定行! 可陛下人呢? 老皇帝吐得漏了屎尿,此时正沐浴中,不见人。且为了遮掩,也不愿验毒之事中断。 他担心这次中断了,案子没法继续,回头戚钧还会把尸体扛到御书房去。 遂让徐溢继续监朝。 徐溢立于龙座侧旁,高声道:“陛下略有不适,不影响你们为郑厂公找出真凶,请继续。” ------------ 第八十六章:有种宽容 其实除了左院判和叶风等人之外,没人想继续了。 再让“修一刀”的刀法现一现,他们约摸承受不来。 别说武官还好些,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视觉观感。 可陛下说继续,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来。一个个儿的贴着殿柱走,讪讪笑着朝叶风拱拱手,口中边打招呼边小心翼翼询问。 “叶大人。” “叶大人您悠着点儿” “叶大人您不会再施展剖验之术了吧?” 叶风非常不想再打击这些人。 但是… 只能抱歉了。 众官员的脸都木了,纷纷侧背对向叶风那边,顺便瞪左院判一眼。 不敢瞪左相商华瀚,只敢瞪左院判。 这反倒激起左院判更大的好胜之心。 他不能输,否则就得罪了太多人。 可惜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他在细细闻过郑连泽尸首口鼻处所渗黑血之后,慎重思考十几息,说道:“是鸠毒。” 说完,心头莫名有些忐忑,不敢看叶风。 叶风倒是回之以微笑。 出于同情老人家和尊重医者,也出于自己胜之不武且也没有争执的必要,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毒理分析。 只问道:“那左院判大人您能分辨出郑公公是几时中的毒吗?” 左院判已经从叶风的态度中感觉到自己错了,或许不是全错,但肯定是有错误的部分。叶风在故意扯开话题帮自己保留颜面,这份好,他得接着。 于是,回答出自己的判断:“是戌时前后。” “嗯,没错。” 叶风微笑同意,再一边对郑连泽的尸首进行剖验,一边先粗略的对彭院判讲解。 “验尸前,我们与你们一样,先嗅闻,再观其眼膜及尸斑,大致确定一个死亡时间范围,等之后结合其胃内容物的消磨程度,就可将这个范围缩小在一个时辰之内……” 彭院判听着,照做着。 而左院判也在认真听着、看着,然后……脑中已是明悟:郑连泽的死亡时间其实在戌时半刻至亥时半刻之间。(20:00-22:00) 左院判心中所有的不忿与争竞之意,在此刻,统统化为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其实他俩,包括老院正,以及背过身还捂着鼻子的官员们,都没有发现:自己等人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郑连泽的内腑与紫阳的一样,有石腐迹象。 叶风没有说,是不想提醒到老皇帝。 他是仵不是医,可以对这一部分进行隐瞒。 因为丹毒,尤其是已深入内腑的丹毒,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他若说出来,却清除不了,那样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想吃吃去吧,反正以老皇帝那身体,现在吃不吃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和那些坏人们一样,吃去吧,只当是天在收作恶之人。 叶风近乎是愉快的这般想着,却在更深的仔细详验后,更加慎重起来。 而那些文武官员们,正琢磨着怎么能回去。 “饿死了,还想吐,这什么时候能完事儿啊?” “唉,这谁知道了?陛下也不上这早朝了,扔下咱们在这儿继续受着。” “有谁能跟叶大人说说去吗?能赶紧收了吗?” “要去你去。本官再见不得那些。” “陛下不会再出来了,咱们散了吧?” “谁跟徐公公交情好?拜托他喊声退朝呗?” 左相商华瀚听到这些人的议论,感受着自己老身体内的难受,就看向了徐溢。 这一早上也太折腾了,早知道此前他就不跳出去多事了,此时肠子都已悔青。就想徐溢看在平日里自己对其有孝敬的情面儿上,喊声“退朝”得了。 徐溢却冲商华瀚轻轻摇了头。 他也想喊,但陛下没发话。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 众朝臣们见状齐齐哀叹,又恨恨瞪向殿中还在专心致志验尸的叶风。 瞪一眼,还是高瞪的一眼,只瞪叶风那黑白帽边儿,就赶紧收回,不敢看尸体,怕再给整吐喽。 叶风没注意到那些人的眼神,他被眼前的尸体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郑连泽太有猫腻。 活得有猫腻,死得也非常蹊跷。 脑中转动着,叶风不再出声“授徒”,沉默着起身。 走到有权坐在椅中的秦肥肥身边,背对众官员,将声音压了压,问他:“秦公公,您在运送郑公公尸体的时候,有受到过谁的阻拦吗?” 秦浩贤正闭目养神,听到叶风的脚步声朝自己过来也没有睁开眼,听问也丝毫不觉得奇怪,随口回答:“高千户。” 郑连泽一死,陛下就有收到消息,然后就命秦浩贤去西厂处理此案。 那时的秦浩贤就在想:是不是“失宝案”乃郑连泽所为?眼见事情即将败露,所以其才服毒畏罪自杀? 他就准备这么回复陛下来着。 且也的的确确在郑连泽的密室内,搜出了“八宝”和十盒准备进献给陛下的金丹。 秦浩贤就将郑连泽的尸体给带回了东厂,将搜到的物什交给了陛下。 本以为这案子已就此了结,不曾想叶风和戚钧居然直接闹到早朝上来,秦浩贤就故意没说凶手已经自尽,更不说失宝已经找到,就等着看他俩蹦哒。 果然就见叶风不知死活的得罪了文武百官。 秦浩贤正自在得不行,想着戚钧要是保不住这么能找死的叶风了,他东厂不介意收容其一二。 而叶风要问的问题,已无关紧要,还能卖个好儿,说就说了。 话说他也不太清楚:当时高鸿卓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带走郑连泽的尸体。想必是西厂的事不愿意他东厂插手之故。 叶风一点头,就还了秦肥肥这个人情。 “那凶手就是高鸿卓。” 秦浩贤的肥身忽地一下侧过来,速度之快连肥肉都快甩起来,声调尖利:“你确定?” “失宝案”至此已经牵连那么大,终于认定真凶,锦衣卫不要这功劳会让给自己? 秦浩贤直觉这就是个坑。 但……他想吃。 眼珠一转,小丝帕一甩,他虚嗔了叶风一指,娇声道:“等着~~”。然后站起来,扭着肥身,走上玉阶,越过徐溢,直接进后殿去找陛下。 由他将这个结果告知陛下,抓不抓人的,这功劳就都是他的了。小叶风还想给他挖坑?哼~~~ 徐溢在秦浩贤走上来时就旁侧两步让开了位置。 他和秦浩贤虽然同为陛下身边伺候的太监,但秦浩贤原来就更受陛下宠信,才会去主管东厂,而他,因为不会武,永远无法达到秦浩贤的地步。 秦浩贤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人家现在是什么?自己现在是什么? 徐溢心内叹气,看向还杵在玉阶下的叶风,想了想,走下来,拱手,略躬身道:“修爷,您验完了吗?是不是可以……” 说着看向那几具尸体。那郑连泽还被摊在那儿的呢,一众大臣也全在殿柱后站着,太难看了。 ------------ 第八十七章:假假假,出来看 换了是别的官员,徐溢还敢直接发话,面对叶风…… 几十年宫中争斗生涯,能安稳活到这岁数的徐溢有强烈的感觉:叶风这个人,最好别得罪。 因此,徐溢对叶风的态度就带着恭谨。 叶风则看了看自己扎着的两只脏手,先表示自己没法还礼,再摇头,态度不卑不亢地回道:“徐总管,抱歉,待陛下来亲自看过方可。” 大人物身边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小人物,叶风不会轻视这位徐大总管,但也不会过于巴结。因为恩师对此人的评价不高。 且他从来也没有学会怎么巴结人。 而叶风这态度让徐溢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他肯跟对方商量,这是给了对方脸,谁知对方竟然不接着。还说什么要陛下亲自来看?再看这种血呼拉拉、闻这糟污之气,再漏了裤裆吗? 这叶风当陛下是什么人?! “行,那您等着吧。” 徐溢没有直接翻脸,只微微表现出一丝儿不悦后就转身走上玉阶,也走向后殿。 刚走进去,就见秦浩贤陪着整理好的老皇帝,说着话走了过来。 徐溢:“……” 他回头看看老神在在的叶风,就赶紧收回视线,避到一旁,心头大凛。 他徐溢都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请出陛下,这叶风,不知说了什么,就能让秦浩贤去帮其做到了……这是有多深的心计? 这帽子上有黑白边的男人,果然得罪不起。 看,前一刻还在难堪中暴怒的帝王,现在满脸的和颜悦色,哪怕走出来看到那些血腥也无动于衷的样子。 神奇了我的修爷。 所有重新向陛下叩拜的人,心里都喊出了这么一句。 他们都不傻,眼也尖着,又一直注意着等徐溢喊话。就有见到叶风找秦浩贤进去的一幕。 秦浩贤还不知自己上了叶风的当,见朝臣们一脸敬佩样儿,心下还有些许的得意。 别人问都不敢问陛下一声,他却有本事将陛下请出来了。 其实他也没怎么使劲儿,就是跟陛下转达了叶风的话,说高鸿卓是凶手,陛下就自己决定出来看看了。 对此,秦浩贤甚至还有点儿感激叶风让自己有了功、还露了脸。 却不知老皇帝的想法是:他不相信这个结果,怀疑是秦浩贤要借机整垮西厂,故要亲自问问。 “叶卿,说说你的判断。” 老皇帝坐回龙椅,闭着眼睛,单肘撑着,单手支着额头,也不看人,直接开问。 叶风见状,走回郑连泽尸首旁边,一边指着其体表及摆放出来的内腑各处,一边大声道:“陛下请看,郑厂公虽然身形瘦削,然肌肉有力。可这具尸体的内腑,都已呈现出衰弱之状。郑厂公可才四十岁而已啊。” 见老皇帝还不睁眼。 行! “陛下您再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痕迹,分明就是捆缚痕,且是长期被捆缚后留下……” 言及此,叶风顿住。就不信丫还不睁眼。 睁了…… 叶风话音刚落,老皇帝就满脸不可置信地睁了眼,还睁得老大,浑身威气散发,语气震怒:“你在说什么?!” 堂堂西厂厂公,会被人给长期捆缚?明明整日里都有见到活蹦乱跳的人。难道说? 老皇帝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想起自己年轻有力时曾喜欢玩过的一种游戏……表情不禁变幻,变得有些怀念,有些留恋。 看得叶风咬了咬牙。 这他玛…… 他就知道这丫会想偏,却没想到这丫能想这么偏!那一脸梦幻表情是几个意思?分明其就是那种变态行为的爱好者!果然帝王大部分都是人渣! 叶风就想揉揉自己的胃。 深吸口气,压住翻涌感,直接出声将老皇帝的思绪拉回正题。 “陛下您看这些痕迹,都是被囚禁时才有可能造成。这具尸体面部及身体没有伪装痕迹,这些都能说明:真正的郑连泽郑厂公其实一直被人在暗中关押,至少已有五年。而活跃在众人眼前的那位郑厂公,应该就是此人。” 说着,叶风将假郑连泽的尸体拉到近前,将真假两张面目放到一块,让众人更有直观性。 再从工具箱内拿出此前从假郑连泽脸上“取”下的人皮面具,展示给老皇帝和众朝臣们观看。 一边说道:“通过所有痕迹的联系,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得到‘失宝案’的真相。” 五年前,真的郑连泽就被替换。假的郑连泽利用人皮面具,掌控了西厂。当假郑连泽见识到叶风的神奇验术之后,心生了恐惧,害怕被叶风发现,于是就设计栽赃陷害叶风,想除掉他。 而叶风在入京短短几个月间,只送给过常乐咏一方砚台。假郑连泽就偷盗了砚台,杀了紫风,将砚台放到“清明塔”。 想想不稳妥,就又返回常府,杀了常乐咏。 选择盗“八宝”,杀紫风,是因为只有这样的案子会引起陛下重视。陛下就会将这案子交给秦浩贤。假郑连泽清楚秦浩贤也想拉拢或除掉叶风,他就送这个机会给秦浩贤。 谁知秦浩贤反将此案甩给了叶风。这大大出乎了假郑连泽的意料。 匆忙之下,假郑连泽伪造了圣旨,想假传旨意将叶风带走。 正好见戚钧在审紫阳,便一拳打死紫阳以栽赃戚钧。至少,这么做,可以阻止戚钧保护叶风。 岂料反被叶风勘破,与戚钧联手拿下了假郑连泽。 假郑连泽能在西厂安稳伪装了五年,身边自是有心腹。 五年间,人皮面具也不仅只有一张。为稳妥计,假圣旨都准备有两份。 心腹便戴上面具,再假传旨意,想救走假郑连泽,顺便再治叶风于死地。 叶风发现其有猫腻,便拒绝,选择和戚钧直接扛尸上殿。 而那心腹眼见救人不成,且假的被发现自然会被追找真的郑连泽,事情恐怕就会败露,而他因某种原因不能长期伪装,便回去将真郑连泽毒死再放出,想要此案以真郑连泽畏罪自尽而终结。 叶风一条条说到这儿,巧妙地将戚钧“抗旨不遵”的言行归结于自己的发现和提醒,再继续道:“从初见郑厂公,微臣便发现其表情怪异,此后每每见之,就总想研究一二。不料却给微臣自身招来此等杀身危机。” 说着,抬袖抹把虚汗,仿佛心有戚戚蔫。 ------------ 第八十八章:西厂没 见众人仿佛都听迷了的样子,叶风才再继续将此案后续说出。 “紫风尸首失踪。应该就是假郑连泽的心腹为了彻底栽赃微臣的缘故。可惜他并不知晓,微臣有在紫风的尸首上撒下磷粉。待微臣与戚使去东厂接管常新之时,微臣就发现高鸿卓高千户身上有磷粉暗光。” “只是微臣亦不能完全肯定是他。万一是他在真凶身上沾染的呢?直至此前,微臣请教过秦厂公,有谁曾阻拦他带走郑厂公尸首,他坦言乃高鸿卓,微臣便已确定。” 至于叶风他自己怎么通过嗅觉、听觉和视觉发现郑连泽假中有假,发现第二个假郑连泽就是高鸿卓的事情,就没必要一一陈述了。他愿意把最后这点儿小功劳归给秦浩贤。 秦浩贤看了叶风一眼。 他知道叶风有帮自己做了隐瞒。 他随手抓常新,是为了给“失宝案”备个凶手打个万全的底。想来叶风肯定已经猜到。只是并没有当堂说出来,是为保全他秦浩贤的颜面。而且,叶风此番言辞中都有帮他开脱,甚至还有夸他为案顾全大局的意思。 这是叶风在还自己的人情吗?秦浩贤不由在想。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好儿,他秦浩贤得领。 遂对殿外蓝宫卫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去西厂抓人。 而众朝臣听到此案如此诡谲多变,均是面有戚戚之色。 这么深的算计,一重接一重、一拨接一拨儿,换了是他们,能一边自证清白,还能一边破解得了吗? 答案很肯定:不能! 不是说他们的头脑不行,而是他们差在最基本的一点:验尸之上。 只要验不清楚一丝半点儿,此案断难破解,最终也只能引颈待戮,含冤而死。 而能验到如此地步的,唯叶风一人尔。 这令众朝臣们,再看向那个帽子上有黑白边的男子时,再没了不甘、愤怒与鄙夷,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这种人,惹不起。若能交好一二,倒是非常有利。起码当自己被算计之时,此人绝对有大用。 老皇帝倒没这么想,不过也仍是感觉叶风此子甚为了得。 遂想到西厂没了厂公,恐怕那里被假郑连泽经营五年,除了高鸿卓,剩下的估计也没什么可用,便生起让叶风接管西厂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也仅仅一闪而逝。 对于叶风其人,老皇帝还知之甚少,根本就还谈不上信不信任一说,岂能就将心腹西厂如此给予? 但人家的确立了大功…… 老皇帝有主意了。便出声道:“叶爱卿,你破解‘失宝’大案实是功绩卓著,不如,就擢升你岳父张简,为都察院御使吧。着情夺期,允他五日后上衙。” 叶风短短时日内已升为锦衣卫总旗,再升也不像话,其又尚无儿女可建功立业,父母兄弟贫寒无法提拔,那便依旧升其岳丈为好。五日后,正好是下一次早朝。 叶风对此毫无疑义。立刻代张简领旨谢恩。 老皇帝遂又对秦浩贤道:“西厂不必存在了,你把里面的人细细甄选一二,可用的便选进你东厂。锦衣卫,全权交给戚钧吧,他有这个能力。” 宫城中最主要负责防护之责的,就是宫卫。宫卫们本为两厂与锦衣卫皆有。现在,只剩下东厂与锦衣卫的。自此平分秋色。 不,戚钧明显更高一头。 南镇抚司的回归,会使锦衣卫权柄大盛。那里面,可全是王子公孙。就算他们是混日子的,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也非同小觑。 戚钧却不想要那些拖后腿的大少爷。 被叶风看了一眼后,领旨谢恩。 而众朝臣都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退朝了。 蓝鱼卫又抬来一具尸体——高鸿卓的。其自尽了。 朝堂上,顿时响起无数的哀嚎之声。 这是又要看血腥场面了吧?又要闻恶臭之气了吧?是吧是吧?感觉要疯……齐齐放下身份,求恳般看向叶风。 都不看老皇帝了。 老皇帝也在看叶风。他真的不想再夹不住了。 叶风没有用剖验之术整治人的心思,只对高鸿卓的尸体快速进行了初检,确实其的确是服毒自尽,且骨骼也有练习过变异术之后,便说了结果。 老皇帝松口气,再赏了叶风一些珍珠丝帛之物,宣布了退朝。 徐溢恭恭敬敬送叶风。 众朝臣们也悄悄冲叶风拱手,表达了谢意。 而秦浩贤,对今日这一连串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 西厂没了,去掉自己一大块心病,还给东厂添加了不少有用的人手,这场博弈,他捡得实在是顺风顺水。至于戚钧?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倒是叶风……这小子简直就是破案神器,秦浩贤志在必得。 故一下朝,他就拦住了戚钧,谈要人的条件。 戚钧觉得眼前这肥子有点儿失心疯。 不过,心念电转间,他点头了。 戚钧点头道:“叶风帮本使连破大案,论理,本使也该帮帮他才是。秦公公既然想换人,可以。就用一个答案交换。” 他回报叶风的方式就是帮叶风彻底解开心结。而这个答案,就是叶风一直想要的。 “哼~~~” 秦浩贤一甩丝帕,长甲虚点点戚钧,一甩下颌,“你好好活着哟~~”。抖抖肥肉,走了。 他金山银山、二品三品都能为叶风奉上,唯独这个答案,他没法给。 他给戚钧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答案就别想了,你最好能好好活着,否则你一死,叶风照样归我。 这是秦浩贤真实的想法。 他就觉得假郑连泽太蠢。想要叶风?不该对付叶风,而该对付其背后的靠山。谁呢?戚钧。 把戚钧拔除了,叶风势必就得再寻靠山,否则其一个人决计蹦哒不动。 偏偏假郑连泽看不到这一点,结果不就被叶风给反手灭了?他秦浩贤可不会步假郑连泽的后尘。 他就喜欢干拆地基的活儿。 戚钧不屑,撇眼那坨妖娆的肥肉,走到侧旁另一条宫道的拐角处,问向叶风:“你怎么想?” 现在的叶风是香饽饽,张简已成都察御使,叶风要是想去跟着张简或者是什么的,戚钧也不便拦着。 他很清楚叶风这样的人才,一直屈居于自己之下不合适,更不可能。即便他现在把对方当兄弟也不能阻碍人家发展。他戚钧没那么自私。 叶风则拍了拍戚钧的胳膊,微笑道:“你可别赶我走。现在你的权力可大着。” 他傻了才会去做过河拆桥的事情,疯了才会把戚钧当跳板。 两人在这段时日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彼此已经当对方是兄弟。 他叶风可没背叛兄弟一说,何况这兄弟还挺仗义。 戚钧擂了他一拳,“哈哈”一笑。 好兄弟,走着! 走没多远,迎面就见一名老道捧着个精装玉雕的盒子,被一小太监引领着,脚步匆匆。 叶风与戚钧对视一眼,站住脚。 小太监一见是这二位爷,顿了下,就赶紧拉着那老道想往宫道边上靠。 老道不动。 小太监只得将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绽放开,深躬腰行着礼,侧让开,道:“钧爷,修爷,您二位慢走。” 见老道没表示,态度还很倨傲,小太监连忙偷偷拽他道袍,被甩开。 ------------ 第八十九章:我的鸡有用你信吗 小太监就心道坏了。 如今这二位,就是秦厂公见了都得客客气气打声招呼,这位“清霞观”的石道长,才将将获取进宫献丹的权利,就敢如此对待二位。 自己要被其给连累死了。 小太监也不敢抹汗,继续将腰弯低些,主动介绍了这位道长的身份。 他是希望二位爷能看在金丹贵重、陛下急需的份儿上别难为他。 却不知这位石道长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道观马上要取代“清明观”变成皇家供奉的仙观,自己的身份也即时就可以成为国师一类的存在。面对锦衣卫,就不能让道。 否则岂不就跟仙让魔一样了吗?而只要他不让,他清正无畏的名声就能传出去。这对道家和“清霞观”都大大有利。 况且,他相信,陛下不会喜欢自己的身边人对别的大臣毕恭毕敬。 叶风则一听又是来献丹的,倒是想起自己叫蜜獾兄吞的那些金丹来了。 当时是想着万一得跟陛下解释丹理呢?再者那玩意儿害人,就不如带走。后来没用上,他也就忘了。 现下却知自己藏了亦无用,再藏也拦不住该死的鬼。 那吃吧,随便吃。 他就想走过去算了。 对于石道长的态度,叶风不在意。 戚钧在意。 这世上,除了陛下,还没哪个敢对着自己扬下巴、不见礼、不让道儿的。 叶风不算,那就不是个正常人。 当然,戚钧也不会愿意和石道长打口水仗,抬手,两指一摆就道:“拖去陛下面前。” 你不让?我拖你让。你想走到陛下面前去显摆?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宫道侧道内,有宫卫。闻听戚大指挥使的声音,立刻提气跃至,伸手拿人。 这把石道长给吓一大跳。 却不能还手。 宫城之内动武是大忌。 他立刻举高手中的玉匣大喊:“贫道乃为献丹,仙丹若受损,你们当心人头不保!” 宫卫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人抬刀鞘朝上一顶,仙丹匣飞出,另一手接过,再一横刀拍上石道长后背,将其拍个趔趄。其余宫卫们架上人就拖着走了。 一名宫卫见老道还想挣扎,便低声提醒道:“再挣扎,腿打断。” “你提醒他做甚?他得罪戚使自己找死。”另一名宫卫不屑。 这朝野上下若还有敢得罪戚钧的人,他都佩服其有死胆。 石道长一听宫卫们要动真的,吓得立刻乖觉。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要再不配合,莫说打断他的腿,便是砍掉他的脑袋,这些宫卫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毕竟他现在还啥也不是呢。 心里便发狠想着:待他献仙丹成功之后……哼哼! 对付不了戚钧,还收拾不了这几个宫卫吗? 而他们这边的动静儿,没引起叶风和戚钧的丝毫注意。 人被拖走,戚钧瞟了眼跪在道旁哆嗦成鹌鹑般的小太监,就抬步继续往宫外走。 他相信这个小太监知道该怎么跟陛下说。 是的,小太监可太知道了。 一俟戚钧他们走远,他就立刻拔腿飞奔,追上拖人的宫卫们,超过,再一溜烟儿跑去将事情跟徐溢说了。 他没资格见着陛下的,只能跟徐大总管说。 徐溢便吩咐他道:“让那谁来着?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要么换个人来献丹,要么,就换个道观。” 想献丹的多了去了,个个儿都是奔着害自己来的,能多隔一会不见徐溢就不想见。 他可太清楚那些丹多有害了。可惜他拒绝不了,便深深厌恶那些道士。 再说陛下也不急缺什么丹,秦浩贤把从西厂搜出来的十盒一颗不落的给交上来了。 就这样,苦心一直研究几十年仙丹的“清霞观”石道长,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能见着,就连人带丹被扔出了宫门。 走出宫门便骑马与戚钧分道回府的叶风,走远后倒是听到了那么一耳朵石道长杀猪般的嚎哭声,心下摇头。 这世上,总有不开眼的人哪。 他拍拍马头,示意其拐去热闹的街道,他饿了要吃饭。 顺便好好想想:为什么秦浩贤不肯说答案。 叫了不太夸张数量的饭菜,躲在包厢里与蜜獾兄一起吃干抹净,准备会帐再换一家饭馆继续吃用之时,才发现假郑连泽给戚钧的那十万两银票,不知何时已全部落在自己的荷包内。 叶风耸了耸肩。 心道戚钧还真是好身手,这么给银子自己居然都没有感觉到。 给就收着了,他现在依旧很穷,还超级能吃。 看吧,“獾獾祟祟”换了五家店,还全是大鱼大肉,一人一獾才吃饱。 日头已西斜,小雨终于止歇,让晚霞灿灿铺满半个天空,照得仿佛整座城池都在闪闪发光。 叶风迎着夕阳,在马背上眯起眼睛看着那无边美景,想起小时候在林荫道中背书时的一幕幕。 忽觉双目刺痛险要流出泪来。 用力闭上眼睛,转移开视线。 以前,他很喜欢这样的景色,现在,只觉火烧一般。 恩师被害案,秦浩贤不说,就已证实了叶风心中的猜测:背后仍有黑手在。 是不是秦浩贤?大概率不是了。 如果是的话,叶风相信秦浩贤会说的。那个秦肥肥啊,就喜欢干有挑战性、刺激性的事情。 不说?最大的可能就是秦浩贤也不知道答案。 显见那幕后黑手藏得有多深。 叶风跟自己说:不着急。等把一池的王八都清理出来,就能清楚了。 真不着急吗?看着意识海中挂着的寿命表,叶风苦笑。 破解如此大案,只给他奖励了一百日。加上验尸等等,他的存活时间还有204日。 如果你还能活大半年,你会做什么? 这样的问题,叶风只能对自己说:加油吧,戴着黑白边帽儿的男子,无所畏惧! 想着这些,回到府中,就见张婉容温婉笑着迎上来,叶风就递了一万两的银票过去。 张婉容接过,收起,什么也没问,只说:“累了吧?” 叶风点点头。 哪能不累呢?这多久没睡觉了?何况刚吃饱,正困着。 便对婉容抱歉而疲惫地笑了笑,道:“辛苦你帮忙跟父母说一声,我先去睡会。” 走回院子,就脚下一拐,拐去了小鸡棚那儿。 ------------ 第九十章:太子是我绑的你信吗? 叶府有两座鸡棚,一座大的在后院,一座只养了十只的小鸡棚就在叶风院子里。 他不需要下人伺候,他的院子也没有下人能进得来。霍刚不是下人。 跟过来想再问些什么的张婉容,见其去了小鸡棚,便也跟进去。 好奇问道:“你这十只鸡全用药草来喂,是准备做什么吗?” 这十只鸡,喂养得特别精贵。主要还是张婉容在喂,但她并不知道叶风喂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想闹哪样。 叶风看着鸡笼子里个个儿神气活现的鸡,就像看着一座座会移动的金山银山。 听问便回道:“全是银子。” 张婉容嗔他一眼:“废话。” 用人参、田七、红花等珍贵药材喂出来的鸡,本身就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她只怕叶风最后会血亏。 “是给婆母和公爹服用的吗?” 如果是给长辈们吃了延年益寿的,那她就再多喂养一些。 叶风摇头。 只轻抚了下她的长发,轻声道:“我有大用,辛苦你了。” 张婉容应声,便站住脚,目送叶风回屋睡觉。 她其实很想和叶风好好说说话。 上回婆母说想去郊外温泉山庄泡泡温泉,现在手头银子充足,就想着问问是不是他们叶家也去那一片有温泉的山中置座别院。 此刻看来,还是自己做决定算了。 她轻轻咬咬下唇,转身去库房取药材。 顺便找来管家去那片山上寻摸寻摸。 京中哪个四品官儿往上的人家,都在那一片有别院,甭管大小都有。自己叶家没道理没有。 而那片大大小小的群山之中。 最大的一座别院内,太子杨嘉礼,正泡在温泉中。 他没病,但也必须在这儿养着病。因为郑连泽软禁了他。 想想也很悲哀,身为当朝太子,言行皆不如何自由,生死随自己父皇一念之间,杨嘉礼很灰心丧气。 他知道郑连泽是受了父皇的命令,所以才乖乖遵从者。 一旁的太子妃管氏见状,为其搓揉头发的动作愈发轻柔,口中小声劝慰道:“殿下莫要过于颓废,只要陛下还没亲自下旨,咱们就还有命在。” 不求登顶,不贪富贵,只愿性命安好。 安好一日算一日吧。 杨嘉礼沉默着轻轻颔首。 现在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呢? 他明知将赈灾之事做得越好,自己的下场就可能越惨,但要他对那些灾民视而不见,或者按惯例贪财屠杀,他都做不到。 他只依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好好安抚了灾民们,这怎么就成错的了呢? 国之安石乃为民心之安,父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 杨嘉礼甩了甩头,滑进温泉池水中,摒住呼吸,闭上眼睛。 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放空大脑。 管氏则担忧而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有意外。 但另一个意外来了。 池室唯一的一面窗户被人无声破开,几道黑影闪了进来。 还没等管氏叫出声,已被人打晕。 而杨嘉礼只觉头皮一痛,也晕厥过去。 等秦浩贤收到太子在温泉山庄失踪的消息时,已是次日下晌。 负责皇家温泉山庄防卫的,也就是负责看守太子和太子妃的,是郑连泽安排下的黑鱼卫。 真假郑连泽都死了,西厂也撤销了,消息传到山庄,那些黑鱼卫因着是郑连泽的心腹,做的又是九族掉脑袋之事,听说后直接就作了鸟兽散,各奔东西。 而太子的人马就顺利接管了山庄。 可太子夫妇失踪了。 他们一时也很是无措,反倒继续封闭主殿,将知道消息的宫人们也一并关在里面,对外封锁了消息走漏。再使人报与陛下知晓。 让本没下定决心是继续摆着太子在明面儿上,还是除掉他的陛下,反而下了决定。 吩咐秦浩贤不惜一切找到人后灭杀。 这叫顺水推舟。 老皇帝就不用担心被人攻诘亲父害子了。 这让通过陛下才知道此事的秦浩贤,有些烦躁。 当然了,烦躁也只在自己的内心里。 他秦浩贤坏事做尽,但就是不想冲太子下手。 太子仁善忠良,心宽目远,爱民如子,世人要知道是他秦浩贤下的手,那他所站的那位一旦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他以安天下。 他秦浩贤没有那么蠢。 想着是不是找对夫妇宰了搪塞过陛下。 但是不行。 万一绑走太子夫妇的人并没有杀害他俩呢?只是藏起来别有目的的呢?那等他找对假的糊弄陛下之时,又给跳出来了怎么办? 所以要怎么做,都必须先摸清楚绑匪们的用意。 于是,安排了人去那片温泉山查察。 …… 而叶府内。 叶风睡醒后,在去老丈人那蹭饭之时,听到其说了这件事,就再次问出阵营问题。 “您真不是站太子的?” 这个答应很重要,叶风想要知道,这样就能确定一个清楚的目标再奔着前进。 比如就涉及这件事他们要不要管。 张简却反问道:“我们努力往上爬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碎银几两,为了家人的日子好过,为了子孙后代有荫可承。为了这样的目的,皇位上坐着谁,很重要吗?而从龙之功,却是在冒极大风险,张简只想平平稳稳地往上升。 他说:“我父亲为天下苍生,为公正理法,为国泰民安,我没那么大的追求。” 说着,再看向叶风,继续道:“你是和我父亲一样的人,你们太伟大,顾及乞丐都顾不了家人,我做不到。” 叶风沉默了。 其实他知道,张简这样的说法也还算是客气的了。伟大的人,通常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做他们的家人,太苦。 张简就想做个稳步前进的官儿,叶风很能理解。 “有空把你的剖验之术教会我找的人吧。” 张简淡淡地改换了话题。 他如今已是都察使,主管的都是案子,不能调叶风到自己身边,那就让叶风帮自己培养几个这方面的人才。 叶风点头。这个他还真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他希望优秀的仵作遍布国朝各地。 一人独美的风景必会被摧之。且他也从无就以此独领风骚到“死”的想法。 正琢磨着,又听张简淡淡道:“你的光芒该适当收敛些了。” 听得叶风眨了眨眼睛。 他有光芒?张简这是说他锋芒太露?他有吗? 他就是个很低调的人啊。 正这么想着,就见张简的眼神看过来,颇为无奈似的。 叶风瞬间明白。 自己把张简的官位推太快了。 四品往上,再进的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张简却实现三级连跳,这就非常扎眼了。 叶风咧嘴笑笑,埋头吃饭。 张简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了,相信其如此聪明之人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叶风当然知道,可事情由得了他吗? 何况,他要不破案子,就活不了多久了。 而且,低调…… ------------ 第九十一章:谁不想无畏? 这真怨不得他啊。 吃完饭从张府出来,就见到不少给帽子上镶了黑白边的男子,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之声。 “哎?你也喜欢上这种帽子了啊?” “咋的?就兴你喜欢?” “就是,如今谁还不知这种风格的帽子代表怎样无畏的男子?” “无畏之下,那种血腥、冷酷、英武……啧啧,想想那逼退百官出朝堂的气势,真令人向往。” “可惜我们学不会修爷那种玩刀法。我试过,看,手指都割破了。” “我也……” “我也……” “哎你们谁想过整修爷帽窝里的那种小刺猬?我咋怎么都找不到同样儿的?人家的黑白边儿可是活物,我们这……” “嗐,别说找那种小刺猬了,提起就闹心。我这还找不到黑白双色毛呢,只能用两色拼接。” “我也……” “我也……” 叶风:“……” 他轻轻戳戳帽窝里的蜜獾兄:都是你惹的祸。 蜜獾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让他们找去吧,随便找。 叶风倒是考虑着:刮的这股怪风别祸祸了山林里的某种大宝贝儿。得赶紧借着锦衣卫的权势去阻止此事。 却不料,一踏进卫所大门,听到那一溜儿“修爷安好”的招呼声,就见几乎所有红鱼卫们的圆帽窝里,都有了一条黑白毛边儿…… 有些没有的,还是因为在外出任务回来时,才知此况未及赶制的。 所幸,并没有那种大宝贝儿的毛。叶风也因此记起:早在一百多年前,食铁兽就已经被当成圣兽不允许伤害了。 大概这些人帽子上的黑白毛边儿都是拼接的。 叶风麻着一张脸,敲开了戚钧公事房的门。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希望不会看到戚钧的帽子上也有。 还好,真没有。 倒是听见戚钧说:“我挺支持他们这样做的,还别说,多了那么条毛边儿,显得更生动活泼,没那么杀气重重了。” 叶风:“……” 他沉默着坐去桌边,拿过点心就吃。 话说戚钧这儿的点心份量越来越足,种类也越来越多。叶风严重怀疑这是戚钧在不着痕迹照顾自己。 戚钧见他不搭话,只顾埋头吃,便抬手斟了杯茶摆过来。 再掏出一撂银票放在桌上推过来。 “‘失宝案’,秦浩贤捡了大便宜,他只贪恋权柄,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查抄西厂和郑府、高府,所获财帛按规矩上交两成,两成分给他阵营的官员,两成分给蓝鱼卫们,还有四成他给了我。我也分两成给底下,剩两成都归你这个大功臣。” 末了,再补充道:“二百五十万两呢。这其实应该还与真实数字有着不少的差距。” 西厂成立几十年,抄没的家产无数,两个郑连泽都贪婪,除了上交的两成外,发下去的也不会太多,其余的全都被他们自己贪占了。再加上官员们为了保命等等送给他们的,无可计数。 秦浩贤只送了银票过来。其余的…… 听到这么庞大的数字,叶风手里的点心都碎了。 大夏三朝帝王,国库一年收入最高峰时,也只一千二百万余两。如今,因为工、商、矿税的取消,更是连二百五十万两都没有。而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在这些年间查抄的权贵不可计数,所得之私财当真可以天价计。 瞧瞧,仅是银子,就有一千余万两。 国朝啊,就是这样被蛀虫们给啃噬殆尽的。 戚钧扫了一眼叶风手里的点心渣,还以为他是被这么多银子给震惊到了,遂坏心眼子的再指了指银票。 道:“这里是五百万两。有我给你的两成,还有二百五十万是‘清明观’里搜出来,我给弟兄们分完和上交后剩下来的。” 他戚钧一分没要,全给穷小子叶风了。 此案叶风居功甚伟,西厂都被其给干没了,戚钧给得痛快至极。 叶风看看那撂银票,抽了抽嘴角。 嗯,很好,两个二百五。 抬眼再看戚钧:“你以前拿的银子都用哪去了?” 这动不动就百万两起步,林思建那次戚钧也分给了自己一百二十万两,让自己一举清债还暴富,但那才只两成,戚钧有拿了五成的。哪去了? 戚钧的豹眼垂了一瞬后又睁圆看过来,轻拍桌就道:“你的花哪去了我可没问。” 说完,空气安静半息。 然后…… 两人不约而同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官制红鱼服,以及磨损都比较厉害了的皂靴,忍不住相视而笑。 叶风抓起银票塞怀里,再用另一只手继续抓点心吃,顺便含糊着说了句:“听说辽阳府的战役打赢了。” 辽阳府是边隘城池,对面就是虎视耽耽的外敌草金。 辽阳府统兵都督梁永毅,死死捍住了那道防线,一次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这一次还深入关外,打回了此前被草金抢占去的三座城池,令朝野上下震动、民心鼓舞、士气高涨。 但这样的大捷,也就意味着:梁永毅要倒霉了。 老皇帝重文轻武,且极防武将。以致国边处处危急却无将可用。 其实偌大的国朝,又岂会真的无将可用?只是无将敢被用。 打输了?完蛋。 打赢了?完蛋。 缩着不出?还完蛋。 边关统兵大将军的身边,都有宦官监军。 只能打成拉锯战、持久熬战。又因军饷粮草统统不足,兵源补充也难以接续,而异常艰难。 梁永毅,好样儿的! 叶风提到他,是因为恩师有秘密隐晦的记载,其人与戚钧有关。叶风这也是在告诉戚钧:自己知道他的银子花哪儿去了。同时也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部分银子,也秘密去往了边关。张简的大哥张冲那儿。 当然不是送银票过去。而是由张琛采买粮草物资等等,悄悄送了去。 看看,要保国卫防,还得“獾獾祟祟”。 所以这一刻,他俩会心会意。 但这是关键吗?不是。叶风想问的是怎么保梁永毅。 既要保住人,还得保住他的兵权,还得保住他继续死死镇守国门。 别人恐怕不明白,叶风实在是太清楚了。梁永毅接下来会被罢官,草金长驱之入,老皇帝吓得屁滚尿流迁都杭州。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整日里醉生梦死,直至国朝即将土崩瓦解之际,梁永毅再被提拔重用。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可雪崩之下,仅他一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就算这是架空朝代,而且时间线与叶风所了解的历史完全对不上,但他还是非常担心不同时空会上演相同悲剧。 他存蓄的银子,就是为了挽大厦之倾颓。 可就他和戚钧俩,辽东军和西北军,一年嚼用下来,累死他俩也不够。还有北境和南境呢?北境之外还有狼厥,南境靠海边……嗯,啥都有。 ------------ 第九十二章:我得用什么方法保住将军 这盘棋大了去了,他俩现在先设法保将再说。 “我想让他趁此大捷回京述职之机,先交兵权退一步再说。” 戚钧表情沉痛,思忖着慢慢说道。 激流勇退,是,且是武将唯一的保全之法了。很悲哀。 叶风不说话,只掀起眼皮盯着他瞧。 戚钧:“……你这样很烦人知不知道?” 谁顶得住啊? 叶风依旧盯着他。 戚钧一指他:“我只有这一个主意,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就说你的。” 你自己那么好的脑子不使,光盯着我瞧个屁啊? 叶风“鄙夷”他一眼,偏脸撇眼道:“大捷的消息昨日黄昏就已传至京城,我不信你坐在这一晚上了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还是馊主意。 戚钧伸手,把点心盘子全推到一边儿去。 不给叶风吃了。 叶风笑。 自斟自饮一杯茶后,靠进椅背,淡定地道:“梁永毅不能动。他一动,辽东防线准垮。长城挡不住草金。” 戚钧深以为然点头。 正想好好问问叶风有没有什么计划,房门被敲响,有禀报声传来。 “头儿,修爷,安王送来邀请帖。” 戚钧和叶风对视一眼,让人送进来。 安王,六皇子杨嘉安。如今朝野势力最庞大的人。安王一派,就是主张取消工、商、矿税,把国库压力都给到平民百姓头上的倡导者。 不过安王一直低调,人也跟谪仙范儿般不沾人间烟火似的,出面的人一直是其岳丈商华瀚。 “官员连环失踪案”,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 戚钧和他们毫无交情,更是甚少与安王见面,叶风就不必提了,他连对方长什么模样儿都没见过。 对方突然送了邀请帖来,还是张去温泉山庄赏景的邀请。 戚钧将邀请帖扔到桌上,十指交错,问向叶风:“你如何想?” 太子才在皇家温泉山庄失踪,戚钧和叶风才腾出手来要清查“官员连环失踪案”,还在商量着如何保住梁永毅。 这个时候,安王邀请他们去他自己的温泉山庄泡泉,要是没有打什么鬼主意才怪了。 可他俩身上有什么可以让安王设计的吗? 还是想收买他俩放弃追查什么? 叶风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们也拒绝不了。” 那位是王爷,给面子递了邀请帖来,不管他俩怎么想,都没法推拒。 还邀请得很急,就在一个时辰后。 差不多就是他俩现在收拾收拾,然后骑马晃悠过去的时间。 戚钧按桌起身,让夏辉去整队。 “需要一百人护送?” 习惯自己来去的叶风,一听泡个澡都要带这么多人,有点儿不解。 他不信安王给了邀请帖,还敢明目张胆为难他俩。 肩宽腿长的戚钧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的眼神深邃。 口中轻声回答:“明知是鸿门宴还单刀赴会的,那是傻子。” 对方这个节骨眼儿可卡得太好了,戚钧不会不做防备。他父亲的死,就是因为查案子时带的人手少,大意之故。 叶风想想也对。 安王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就是不想让他俩查到与会者都有谁,摆明没憋好屁。 但时间紧就查不到了吗? 笑话,他俩可是锦衣卫! 整队,出发,骑着马还没晃出南城门,消息就到了戚钧的手里。 “果然都是他们那一派的人,就咱俩是外人。” 戚钧说着,一团一揉,一握再一摊,消息纸张便如沙尘般被吹散在风中。 看得叶风直羡慕。 谁还没个武侠梦来着? 正想着自己这具十九岁的身体还能不能习武之时,忽听街边有人大喊:“抢钱啦、抢钱啦。” 随即,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从侧街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在她前方十几米处,一个粗布烂衫、脏兮兮的中年汉子正在狂奔。 而那丫环的背后,一位小姐在另一名丫环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 只见那位小姐: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长得端是倾国倾城。 只此时面有焦色,如绕股糖儿般甜美的声音发出:“茗儿,莫追。” 可那追贼的茗儿丫环显然是没听见,还在追,小姐的眼神便更多几分焦急,还朝着四周张望过来,似乎是想寻人求助的样子。 被丫环喊叫声惊动的路人们,再见这位小姐的好颜色,没帮忙追贼,而是纷纷看呆了眼去。 小姐被看得顿时羞涩,一侧颈,就瞧见了那一片通红的、唯帽上抖擞着黑白边儿的红鱼卫,更是打眼就将领头之人帽子上的黑白边儿给映进了眼里。 脸上彤云更多了几分,脚步偏转,娇唇轻启,就想喊人。 戚钧歪头看叶风,眼里满满的兴味之色。 叶风目不斜视,双腿一夹马腹,冲前就去。 后宫种马神么的,他没兴趣。家里的都还摆着呢,嘴就伸到外面来了?这是有多闲? 人戚钧还单着呢。 可他想走也没能走成。 就听身后又传来“杀人啦、杀人啦”,一片乱哄哄的尖叫、奔逃声。 叶风看戚钧。 戚钧剑眉扬了扬,下巴朝前点点。 红鱼卫们便如一片镶了黑白边儿的“红云”,飘然出城,对身后的动静儿视而不见。 城外青山绿水,野花遍地,鸟雀欢鸣,蝶儿翩翩。 放马狂奔,叶风真真有了那种“踏花归去马蹄香”的肆意之感,忍不住一展歌喉:“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跟在后面的夏辉,看向戚钧,问:“头儿,修爷唱的这是什么啊?” 戚钧摇头。 随即剑眉舒展,面露张扬笑容,一拳握起,朝空中一扬,大声道:“攒劲儿就行。弟兄们,冲!” 是啊,管他唱的是什么呢,听着就感觉攒劲儿、提气、心情飞扬。 奔起来吧,儿郎们! 向着……尸体。 黑白边儿的“红云们”飘进山林,转过一道峰脚,就在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边,发现了一具女子的尸体。 该女子约摸二十岁左右,仰卧在溪边碎石之上,浑身赤裸,长发披散,飘在溪水之中。周围没有衣物或其它。 ------------ 第九十三章:我想刀了他你信吗 戚钧抬手止住队伍前进,率先跳下马,走过去。 红鱼卫们亦都见惯不惊,一部分人迅速较大范围圈起周围,一部分人进入圈内四处搜索,包括溪水中,去寻找可疑物什。 戚钧在离那女尸三尺远处站定,双手负背,豹眼环视周围。 换了是以往,这种时候就由他亲自检验尸体情况。 现在嘛,他就负责警戒。 叶风已至。 身后跟着提箱的夏辉。 虽然人走过来了,叶风还是挺好奇戚钧的反应。 “城里有人抢财、有人杀人你都不管,出来见具女尸就管了?” 戚钧更好奇地看过来。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那是个陷阱。再说了,活儿都让我们干了,京兆衙门白领俸禄吗?” 说着,再看向女尸道:“这个……不是。这至少死了有一日……” 话没说完自己打住,他反应过来:这个,也是陷阱。所以叶风才会明知故问。 果然,就听叶风道:“安王请别人至少会提前一日,今日一早就会有客人陆续进山。” 这女子尸体如果真在这儿至少已有一日,是那些路过的人眼瞎?还是故意眼瞎? 戚钧抬手,就想撤队。 叶风倒是阻止了。 “等我先验验再说。” 说着,戴好手套,围好面帕,快速对尸体进行了初检。 之后,用块油布将尸体盖住。 边反摘手套去溪边净手,边道:“该女子应是富贵人家出身,大概率是在温泉池中被溺毙。他杀。没有被侵害。死于一日前午时,半个时辰前,被人搬抬过来摆放在这里。” “运送她的是马车,搬抬的大约只有两名男子。” “死前在泡温泉,身上尚存留有硫磺味,皮肤上也有温泉水泡出来的痕迹。” “从其后背在马车上硌出来的压痕看,运送的路途并不太远,不会超过附近十里地范围。” 戚钧一听,就准备吩咐手下,去这个范围内搜寻可疑的带温泉别院。 忽听左侧山峰上传来鼓掌之声。 一下一下的,听着像喝彩,但也明显带着鼓掌之人的傲慢。 叶风眉毛都没动一根。 他早听出那边有人,还不止一人。 既然这尸体是摆在这故意给自己一行人验的,那左边的那些人,叶风就已大致能猜出是谁。不过也不耽误他验尸也就是了。 七日的寿命,只要不是最后的日子,大部分人都不会在乎。随便打打牌、逛逛街、吃吃喝喝睡睡觉,七日嘛,晃晃就过。像对付自己、也像对付时间般就想着晃过去。 他叶风可没这么奢侈。 只是被人等着看他剖难表演,他就不愿意了。 这女子是裸尸,他没兴趣带给别人另类的刺激。 心里,对那些人厌恶至极。 戚钧也厌恶,但还不得不朝对方抱拳见礼:“安王爷。” 一下一下拍着巴掌,一身洁白衣袍,眉清目秀,自觉俊逸飘雅的六皇子杨嘉安,风度翩翩的走了下来。 回拱了下手,轻摇折扇,轻笑着,眼波在戚钧和叶风身上流转了一圈儿,道:“不愧是戚使和……满京城都效仿敬畏的……修爷?” 蹲在溪边净手,背对着这边的叶风,被打招呼,便起身,转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抱拳,未躬身,回应:“安王谬赞。” 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轻不重。 你夸我,我就接着。你虽是王爷,但我是锦衣卫,有见王不拜的特权。 叶风很烦安王这种方式的测试,非常非常烦。此时这位翩翩男子在他的眼中,那身白衣简直比茅厕里的抹布还要肮脏。 安王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叶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毕竟,锦衣卫嘛,对着他们这些王子公孙太亲近了的话,就是彼此都会倒霉的事了。 他折扇慢摇,薄唇慢弯,语气轻松地道:“今日本王邀约了三五好友于此片山中游玩,不经意提起最近风头至盛的叶总旗,有好友便生了兴致,想与本王赌一场。恰好,本王的一名姬妾昨日泡温泉竟不慎溺毙,本王便借了她的尸身一用,你们,不介意吧?” 叶风将双手放去背后,面色平静,指甲入肉。 心里只在想:他刨过林思建的祖坟了,但这王爷的祖坟,能刨吗? 戚钧则面沉如水,口气严厉,斥责道:“锦衣卫不适与安王来往,走这一趟就是想给您说这一声,以免您总打错主意。姬妾虽是你们眼中的玩意儿,但逝者已矣,莫再拿其尸首开玩笑。我戚钧,没这个闲功夫。” 他戚钧,现在除了帝王,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走这一趟,表个礼数,如此而已。 说着就一反手,拍了下叶风的胳膊,示意他先走。 叶风就从戚钧的后背走过,走向马匹。眼神,不经意掠过安王侧后方一人。 那是户部尚书,赵世森。安王的老丈人。 而安王陡然被戚钧给怼了个没脸,面色变了变。 不过转瞬即又春花般笑开,折扇一收,轻敲掌心就道:“戚使莫非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本王相邀自有要事,可随本王至山庄一叙?” 戚钧侧头,回了他一个仿佛看白痴般的眼神。 依旧不客气地道:“公事去卫所。私事?本使与您可没任何私交。” 他是真的再不想看到这个什么狗屁王爷,更不想再和这丫多废话一个字,说完抬腿就走。 就听安王在自己背后悠悠儿来了一句:“那么多失踪案,戚使竟不想细查吗?” 戚钧的脚步顿住。 叶风却在此时转身走了回来,直直走到安王身前,看到他的脚尖微微向后挪,眼神有了两分躲闪,叶风心里冷嗤,口中出声:“安王已身中慢性之毒,还是赶紧先管管您自己吧。” 话音落,就见安王面色大变,风度全失,叶风再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身,招呼上戚钧就走了。 骑上马,转回山弯上官道,戚钧就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夸叶风:“你小子这招太绝了。” 今日本没如此这般善了,怕是也会将安王给得罪惨了,戚钧正琢磨着,回去后怎么找桩事务去陛下那儿告安王一状,就见叶风一招逼得安王自退。 真真是畅快至极。 却听叶风道:“他就是中了毒。” “嘎……” 戚钧的笑声被噎出怪音,睁圆了豹眼望过来:“你认真的?” ------------ 第九十四章:这是坑中坑你信吗 叶风点头。“真,比黄金都还真。” 都吃金丹能不真吗? 安王年仅25岁,服食金丹已至少有六年,眉宇间已现青黑之气,也不知是被老皇帝硬塞的,还是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刻意效仿的,还是觉得老皇帝吃了好有用,便试吃一下然后龙精虎猛迷恋上了的。 反正…… 他们那一家子,一代又一代越死越早也没停吃过那玩意儿。 戚钧继续笑。 笑得却沉重起来。 微叹着气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其实我父亲就已发现那玩意儿不对劲,曾劝说过陛下,但他不听,还要赏我父亲服用。我父亲脾气犟,拧着就是不肯。为此,才招了陛下忌。” 之后没多久,他父亲就遇袭身亡,而锦衣卫也被冠给了东厂。 这也许就是陛下想裁撤锦衣卫的最大原因。 后来戚钧接任,陛下又想让戚钧服用金丹,也被戚钧拒绝了。 当然了,他的拒绝方式很委婉,只说自己对金丹中某种物什有敏锐反应,服之则命危。还当场表演给陛下看,摸了下金子,顿时全身就长出成片的红色小疹。 陛下便也放过了他,还更信重了他。 为什么?因为他的致命弱点告诉了陛下。其余人皆不知情,除了他母亲。 此后,每一年,陛下都会悄悄安排人,试一下戚钧的这个弱点。 戚钧轻轻甩了甩马鞭,甩掉那些破事儿,看着眼前的如画美景,就想着带队去自家温泉别院好好散散,反正出都出来了。 正好那边也清静,他还要和叶风商量如何保下梁永毅。 就见迎面来了一辆马车,且一见他们就停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一位女子。 之前在城里遇到过的那位绝色女子。 此时一脸悲切之色。 下了马车就是双膝一跪,玉泪成珠,甜声凄苦:“戚使,修爷,还请为家姐讨回公道。” 说着,从袖袋里摸出状纸,双手呈上。 似怕他们再不理会自己,她便紧接着再道:“小女子乃赵府庶出五女,名赵倩儿。此前,是小女子不对,有心想呈诉状,因要状告安王,恐当街不便,便有心设计您二位止步,对不住……” 泣不成声。 人家有正经状纸,戚钧也不能不接,便抬指摆了下。 夏辉跳下马,过去接了展开扫一遍,再走回戚钧马前,小声禀报:“其庶出四姐赵秋儿,昨日溺毙安王温泉山庄,此女觉之有异,想要咱们彻查。” 夏辉只是转述状纸内容,并没有直接呈上状纸。 呈上,戚钧若接,便是接了案子。不呈,不想接就能退回。 状纸上所说赵秋儿,应该就是他们此前在溪边捡到的那具尸首所属。 戚钧摇头便拒绝。 直接对赵倩儿道:“安王在名义上也算你姐夫,你若想大义灭亲可去寻京兆尹、刑部,甚至是都察院告状。我们锦衣卫不接这案子。” 刚把安王惹毛了,又去强行拔虎须?何况这也算是安王和户部尚书府的私事,戚钧不想管。 叶风也没出声。 赵倩儿一见他俩这副样子便急了,漂亮的大眼睛中泪水涌得更急,手捂胸口悲悲切切。 道:“小女子为帮家姐讨个公道,已是私逃出赵府,又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又不知廉耻追你们至此,状告的又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安王与家父,若……若二位爷不接、不接,小女子再无生路矣……” 说着,就自怀中抽出把匕首,架在了雪白的玉颈之上。 戚钧歪了歪脑袋,动了动手指。 夏辉身影一闪。 赵倩儿还在泪涟涟毫无防备中,手上的匕首已失。呆怔之下,只得颓然垂手,哀伏于地。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她自己明确的死志。 而戚钧之所以阻止她寻死,只是不想自己等人背上逼死尚书府小姐的名声。但眼见匕首没了,这女子也的确毫无生路可走,便无奈看向叶风。 出声询问:“我可是孤家寡人,不能放到我府。也不能放在卫所,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进狼窝,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意思就是:让叶风把人带回叶府。 叶风瞥他一眼,嘴角抽了抽,点头应下。 不能逼死人,否则会反被赵世森状告。也没有地方放,只有自己新婚且还处在孝期,可以带回去。 那就带吧,顺便,再把其姐赵秋儿的尸首一并带回去。 当然不是他自己带,他“怜香惜玉”,见不得坑中美人儿,便让夏辉去做此事。 夏辉的眼珠在左右滚动,看看这二位爷,总觉得他俩在闹什么古怪。 以往遇到这种事儿,把人活生生还回其府即可,之后爱死不死的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这次……??? 不过,这种事轮不到他想。 既然有命令了,那便照做。但他也不想沾荤腥,便将状纸塞给戚钧,安排十人跟着自己,再安排十人去搬尸。尸体是要运回卫所的。 赵倩儿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登上马车之际,还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望向这边,满脸殷殷期望之情。 “你怎么想?” 戚钧收回视线,问向叶风。 叶风叹口气,拍了拍马头,回城。 什么好兴致儿都没了。 想要追求自由的方向,先得踏出一条道儿来。 用什么踏?验尸刀。 “修爷,您还需要什么?” 今日负责在卫所轮值的王伟丰,提前见到运回来的尸体,就立马将殓院内安排得明明白白。 墙壁上一圈儿的火把点燃,苍术盆、皂角盆点上,泡有药材的水煮上,叶风过来时,水温刚刚好。一边伺候着他净手,王伟丰一边殷勤相问。 王伟丰从最开始的满心不服,到现在恨不能化身夏辉能时时跟着修爷了。 人家不会武怎么了?如今只是看着那满大街帽子上飘着的黑白边儿,就知道人家的成就自己拍马几世也不及。 服了,就想讨好讨好。希望人家大人有大量,不会计旧仇。 叶风倒是没觉得自己跟王伟丰有什么仇怨。王伟丰对戚钧忠心耿耿,且那时他叶风与大家都不熟悉,又带着个坏名声天降锦衣卫,受些为难纯属正常。 若他连这都计较,那他啥也不用做了。 “多谢。以后这些小事交给别人做就可以。” 叶风微笑回答。 ------------ 第九十五章:一切技能都是为了验尸服务 王伟丰心下大松,他就说嘛,修爷心胸宽广,偏那些个臭小子还不相信。其实他们帽子上镶黑白边儿,也是在变相向修爷示好。 叶风也从王伟丰的态度上,察觉出自己有些错失之处,笑容加深几分道:“倒是我疏忽了与弟兄们多多相处,帮我跟他们致个歉儿,回头我请他们喝酒。” 男人嘛,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 若是有,那就两顿。 何况他们本身也没矛盾,只是叶风太忙,没顾得上和大家交流感情。 王伟丰省得,连连点头答应。 酒不酒的,有修爷这句话就足够了。 当然,能喝上修爷的酒……“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挺高兴。 赶紧递上布帕。 叶风接过来,边擦手边进殓房。 顺便道:“我验尸,你帮我记录。” 王伟丰大声应了,飞快从工具箱中取出纸笔和墨管。心里:哎呀娘哎,这活计总算轮到自己一回了。 以往都是夏辉在做。王伟丰早已看会,还私下里偷偷练习过多回。 …… 而叶府,赵倩儿才被送进来,就带着俩丫环想出客院到处走走,美其名曰要拜见叶府主子们。 守院的护卫也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怎么个路数,只知道人是锦衣卫送来的,也不敢为难。再者人家三个小女子,就随了她们去,只远远盯着。 张婉容正在叶风的院子里用药材喂鸡。 对于家中突然多了那么一位客人,她没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祖父在世时,她张府也是这样,总会容留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张婉容都清楚:那些是与案相关之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貌美的客人会走到这里来。 “倩儿见过姐姐。” 一声软软的、娇滴滴的招呼声。 张婉容放下药材,转身,对赵倩儿还礼,淡淡道:“请称呼我二夫人。姑娘你既是鄙府贵客,与我姐妹相称并不妥当。” 叫谁姐姐呢?我现在是正四品夫人,你只是个白身千金。 “如此,是倩儿失礼。” 赵倩儿娇笑倩兮,起身靠近,带着三分亲近、三分挑衅,道:“其实二夫人也该早些适应才是,修爷他现在可是无数闺阁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说着,再看向鸡棚里的鸡,眼波流转,再道:“二夫人亦过于简素,还做这等粗鄙杂活,只怕配不上修爷身份。” 锦衣卫已和东厂分庭抗礼,叶风的总旗之位,甚至连相爷见了都得拱手见礼。现在京城无数姑娘挤破头想嫁进叶府呢。 张婉容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不那么柔嫩的双手,再看向绝色如水的赵倩儿,淡淡问道:“姑娘可曾见过拙夫验尸?”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浅薄的。 赵倩儿:“……” 她怎么可能见过?叶风那修爷之名,修的就是尸体,传的就是血腥。她怎么敢见过? 张婉容的一句话,就将她对于容貌的自负打得落花流水。 赵倩儿却不甘示弱,捏袖半遮面,柔柔笑道:“别家夫人为夫君,只求心意相和,不会事事插手,二夫人倒挺别具一格,居然连鸡都要自己亲手来喂。” 别家夫人只要能讨得了夫君欢心就好,谁会把自己当成仆婢一般做这等杂活?没得跌了身份,还遭了夫君厌弃。这是对张婉容的嘲讽和鄙夷。 张婉容不高兴的时候,有乃父八分瘫瘫。 面对这样的挑衅,她只淡淡回道:“拙夫最是紧张这几只鸡,请姑娘去它处转转,您身上的脂粉味儿只怕会引动它们不适。” “哦?” 赵倩儿只当听不懂,转而对鸡产生好奇,“这鸡有何特别?难不成是用来练刀的?” 说着,自己就“咯咯咯”娇笑而起,仿佛说了个很大的笑话一般。 张婉容抬脚往外出,边道:“事关拙夫机密,姑娘还是莫要胡乱打听为好。” 她走了,懒得跟这起女子计较。 而赵倩儿也没有再纠缠。因为她发现每只鸡的鸡爪子上,似乎都有司徒家的家徽。 不甚清晰了,应该印得有不短的时间。 张婉容侧头望了赵倩儿一眼,便自顾走出院门,就见叶云跑了来。 叶云一手攀住二嫂半边胳膊,一边抻出脑袋往院里瞧了瞧赵倩儿。再缩回脑袋,小脸俱是紧张之色,小心翼翼地问:“二嫂,你,您没生气吧?我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家里突然多出个那么莫名其妙的女子,还长得如此绝色动人,偏生还不安稳,进了来就到处走,居然还走到前院二哥院里来了。 叶家人都生怕张婉容会多想怄了气去,就让叶云赶紧来安慰安慰。 张婉容最是不舍叶家上下对她的重视之意,闻听又是心头暖暖,遂轻挽叶云一边胳膊,将人带转个向,朝后院去,再道:“无碍。” 她没有生气,一点儿也没有。叶风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何况男人妻妾成群本属正常,她张家除了祖父外,哪怕是她的父亲,后院也没少纳了女子,她早已被母亲耳提面命着后宅诸事。 而且,出嫁前,父亲也有郑重告诫她:修远不会仅有她一个女子,她只消坐稳叶府当家主母的身份即可。 叶云天真,听二嫂如此说了,还当真以为她不介意,便高高兴兴拉着人,去看那满园盛开的桃花儿。 …… 而在卫所里验尸的叶风,正沉浸在指感之中。 似乎是知道他的寿命短暂,每当一案完结之后,他验尸的速度就在增加。 同样增加的,还有他和蜜獾兄的五感六识,这样验尸的质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仿佛一切的附加技能,都只是为了更好的验尸服务。 比如:更快、更省时省力地剥离和发现。 这种感觉,令他欣喜。 “这女子的确是被溺毙的。不过,是被人强行按在温泉池中溺毙。” 叶风验到最后,说着从死者气管以及胃部积液中取出几瓣细碎的花瓣,再道:“说明她的死是人为意外。” 已经习惯“修爷”凶残的王伟丰,见状好奇道:“女子洗澡都爱用花瓣,您这话的意思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 第九十六章:早知道你会要你信吗 人为意外就是指死者生前完全对死亡没有任何预料,然后突然就被人给害死了。王伟丰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 是的,他刚说完就得到了修爷的肯定,顿时有些兴奋,再继续积极猜测道:“我们经常会遇到类似情况,通常都是凶手随兴所致。” 比如:突然想杀人了,随手抓个人就给弄死了。 叶风理解王伟丰所说的激情杀人情况。 但这起案子,不是。 不过他也没有和王伟丰多说,只夸赞道:“想法很好。” 遂低头整理起尸体。 而受到夸赞的王伟丰,心里干劲儿十足。 忽听院外有报:“赵尚书要见修爷,想找他女儿。” 王伟丰的单眼皮瞬间快变成双眼皮。一个起落间闪到院外,斥道:“还真不怕丢了他们尚书府管女不教的脸,居然敢来咱们锦衣卫要人,去,打发了。” 一个尚书而已,王伟丰即便只是个掌旗,也浑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那么个绝美的姑娘才送到叶府,就想要回去?嗤! 叶风听出王伟丰的意思,摇头失笑。手中缝合的动作继续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进行着。 倒是忽觉指下女子的悲哀之处来。 生不知为何,活不知为何,死更不知为何。 叶风都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来,想让赵世森亲眼看看他女儿的从里到外是有多么真实,和相同。 与所有人都一样的相同。 不是玩意儿,不是死了还要被自家父亲拿来作筏子的工具。 想到此,叶风心头不由有了几许怒意。 他快速将尸体整理完毕,用白布盖好,便出去净过手后向卫所外面行去。 王伟丰见他面色不善,赶紧跟着就道:“修爷您不必理会他。甭管谁进了您府,想抬出来可没这么容易。” 这送都送进去了,还没吃到嘴里就又完璧归赵,没得让人以为他们家修爷不行呢。 叶风:“……” 他很想对王伟丰说:你正经点行不行?别整日里脑子想的都是花花绕儿。 可他也知道说了没用。 男子嘛,有无野心的,上不过求权,下不过也就那点儿事了。 想了想,便吩咐道:“去把赵秋儿的尸首用门板抬上。” 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已听到赵世森在卫所大门外的高喊之声。 “本官乃堂堂二品大员,你们锦衣卫指挥使亦不过正三品,你们待本官都如此无礼,可见平日里你们待文武百官又是如何? 今日本官只是想找回自家走失的五女儿,你们便连这大门都不许本官一进,可怜本官那如花似玉的女儿了啊,竟冒进尔等虎狼之窝,为父的救你不得,是为父的没用啊……” 说着喊着,又开始老泪纵横。 此时卫所外,已远远围满看热闹的人。听到赵世森如此说,眼见其又一副老父亲失女无奈焦心的情态,纷纷深以为同情,对锦衣卫更是义愤填膺。 红鱼卫们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也被骂习惯了,只冷冷地看着。 见到叶风出来,才动了身形,朝他见礼。 叶风环点头示意着走到门口。 而他的身影刚一出现,赵世森就陡然激动起来。 要不是有红鱼卫拦着,他都一副恨不能冲上来打死叶风的样子。 “叶风,你才入锦衣卫几日?就敢如此猖狂私掳本官女儿祸害其清名,你、你该当何罪!” 叶风冲他咧嘴笑笑,一抬手。 身后,王伟丰和池兴生就将门板抬出,放去了赵世森面前。王伟丰还很好心地将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了赵秋儿的面容。 叶风立于门檐下石阶之上,双手负背,居高临下看着赵世森。 出声道:“赵尚书,您的四女儿死亡时辰是昨日午时。乃溺毙在温泉池水之中,后又被弃尸荒野,被我锦衣卫发现并捡回。怎么着?您不想着为您女儿申冤,反倒只顾起其死后声名来了?还你,此案我锦衣卫便再不插手。” 围观众人震惊双目。 他们不怀疑叶风的验尸之术,那一声修爷,修得是什么、修得有多明白,现在京城上下还有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要修爷说修过了,那就是修的证据确凿。 遂又都用鄙夷的眼光看赵世森,很多人还抬手摸摸自己帽顶新镶上的黑白边儿,感觉胸膛都能更挺几分,仿佛与修爷已站去同一立场。 赵世森闻之却气急,一身书卷气都罩不住他的悲伤愤怒一般。 看也未看门板上赵秋儿的尸首一眼,指着叶风就怒斥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本官所说并非此四女,而是本官之五女赵倩儿,活的,你给本官交出来!” 围观群众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这怎么……哎呀,好戏啊。 不以叶风抢他人女儿为罪,反以叶风能抢尚书女儿而荣、而乐、而竖大拇指:不愧是修爷! 甚至还有人喊出了一句:“修爷好样儿的!” 大有别还人的意思。 叶风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淡定地只对赵世森继续道:“休得污蔑本总旗声名!你五女赵倩儿状告其四姐夫安王杀妾抛尸,亦诉告你为父不慈,其实乃苦主。且为防被你杀害,故求助锦衣卫以托庇一二。你要?还你,但若其有损,本官必会让你受牢狱之苦!” 赵世森脚下顿时退却了半步。 他没想到叶风会当众说出案由,这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案子锦衣卫接了! 明刀明枪和他户部尚书、安王爷对上了! “叶风,你乳臭未干即担盛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当心寿短折夭。”赵世森色厉内荏地冲叶风喊,还咒。 叶风眉眼都没变动半分,只偏转视线对王伟丰吩咐道:“去,将赵倩儿还他。” 说着,叶风再轻蔑回赵世森一句:“若不是我锦衣卫爱惜羽毛,今日,你,必难逃抄家灭门之祸。” 你寿命长怎么了?我随时可以送你去死,还是带着你全家一起。 曾经的锦衣卫,就是能这么不讲道理。 如今的锦衣卫,在戚钧父子二人的影响下,真的逐渐规矩了起来,就让这些人都以为好欺负了,那叶风就好心提醒提醒。 当然了,叶风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只是懒得再跟这人聒噪故此唬唬。 赵世森被唬住了。 脑海中一些深埋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唤醒。 如今朝堂上官员的年纪几乎并不很大,就是更迭过速的原因。 他赵世森也是捡了前任被“淘汰”的光。 念头转动间,他便大声道:“叶大人您所说之事皆为本官家事,无须您及锦衣卫操心。” 言下之意:此案已无苦主,不用锦衣卫管了。 说着,便令下人们抬走赵秋儿的尸首。 ------------ 第九十七章:我才扣的徽你信不信 叶风笑眯眯,接着赵世森这话便道:“可是真不用管了?日后你赵府再有死的活的跑到路边,哪怕是阖府,赵大人您可得记住喽,与我们锦衣卫无关。” 这话,太歹毒了!顿时把赵世森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此案必须要消除,他也只能恨恨咽下这口气,转身就去上了自家马车,赶紧走了。 身后传来围观众人的奚落和嘲笑之声。 叶风则看着赵世森离去的背影,眼神闪闪,心下微笑。 赵倩儿,叶风本就嫌麻烦,现下人家父亲来讨要,他便还了。 赵倩儿却将他院里的秘密带给了赵世森。 “知道了,下去吧,找你母亲领身新衣裳。” 赵世森打发赵倩儿。 赵倩儿乖乖地应声退下,心里却是委屈满满。 她牺牲这么大,冒了如此风险还抛头露面,结果吝啬的父亲也只是奖励了她一身新衣裳。 而她并不知道,就为着奖励她新衣裳还是一支钗子,她父亲都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的。 赵世森觉得:自己家的女儿,奖励块帕子也便罢了。 在心疼新衣裳所需花费几息之后,赵世森才认真琢磨起司徒家,也想起最近司徒翔黑白山售鸡生意火爆的事情来。 可赵倩儿说那些鸡爪上的司徒家徽至少有一年了的样子,而一年前,鬼知道叶风是哪个,司徒翔会那么早之前就已料到叶风的飞起? 还是说是一年前司徒翔送张简的?送张望之的?就送十只鸡? 那些鸡还被叶风那般神秘地喂养和保护着,到底有什么秘密? 赵世森不相信两者之间毫无关联。 可他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直至次日。 赵秋儿死了,赵世森可没想就因此断了与安王的联系,次日傍晚,便一顶小轿将赵倩儿给抬往了安王府。 赵倩儿自是沾沾自喜。 对于赵秋儿的死,她是幸灾乐祸的。 只有赵秋儿死了,她赵倩儿才能去到安王身边得享荣华富贵。 至于安王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在赵倩儿看来,统统都是蠢货,和她姐姐赵秋儿一样的蠢货,才会上得安王的床而没得到安王的心。 她赵倩儿可是不一样的,她聪明又绝美,一定会一步步爬上正妃之位。 赵世森也这么想,他对自家这五女儿带着很高的期望,这也是为什么舍得其去钓叶风,却不愿意真被咬了、而宁丢老脸去锦衣卫将给人给闹回来了的缘故。 看着抬人的小轿进入了安王府的角门,赵世森坐在马车里,老怀安慰。 他对赵秋儿的死不惋惜。 按理,那是他尚书府的女儿,又是稳固关系用的,安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善待赵秋儿几分。 是赵秋儿自己心大了,在安王府后院搅风搅雨,偏又没有那么聪明的脑子才自寻了死路。赵世森不怨。 没了个蠢的,再送个聪明些的才更有利,也更稳。 眼看太子没了下落,安王登基最强大的绊脚石已经粉碎…… 想着,赵世森一边吩咐马车启动,一边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悠悠儿品茗。 拐过街角,忽听后方传来对话之声。 “这批鸡是黑白山上的,听说他家的鸡准备上贡呢,以后就买不上了。” 鸡? 赵世森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悄悄拉了下车夫让马车止步,他再溜下去,摸回拐角边,偷偷探看。 就见两个小太监模样儿的人,在往安王府角门里搬鸡笼子。 还在那儿小声细语。 “不会吧?陛下食用的,哪轮得着司徒家上贡?皇菜商可是赵家的。” “嗨,你懂什么?我悄悄告诉你,再过半个月,不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嘛。我听说啊,届时将由修爷亲自呈递上去呢。” “什么?修爷做的鸡?你认真的?那谁敢吃啊。” “你傻了吧?切鸡跟做鸡有什么关系?再者由修爷那刀法修出来的鸡,再加上这鸡肉的特别,你敢说陛下不会喜欢?” “这倒是,换了我,咦~~~口水都下来了……” “行了,快搬,咱们吃不上修爷做的,总还赶得上吃这一口儿。” 俩人遂加快了动作。 赵世森贴在拐角墙壁上,气了个半死。 供应皇宫菜蔬瓜果的皇菜商,正是他赵世森的堂哥。 当初,赵世森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和心血,才把堂哥推到了那位置,抢得了皇菜商的殊荣,这可关系到他赵氏家族整个的银袋子。 居然就要这么被司徒家的给阴谋算计走! 就用了一批特别喂养出来的鸡! 但你说这招好使吗?当然好使,简直不要太好使! 陛下万寿节,人人要献礼。叶风以刀法闻名于世,那由其亲自操刀进献的菜肴,必得满堂华彩、陛下称赞。 那陛下每个菜最多不过食三口,吃着喜欢了,下次就会让御膳房再做。 而司徒家卡着那鸡源…… 赵世森早闻叶风智计无双,想不到其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算计好要用此法拉拢司徒家。而司徒翔也想家族崛起,双方就这么一拍即合。 赵世森立刻作下决定,他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于是…… 这晚,叶风院里的鸡不翼而飞。 这晚,赵倩儿伺候得安王浑身舒泰。 这晚,赵世森彻夜未眠。 次日早朝时,他就提出了恢复土地税。 “陛下,国朝土地中,官员们占据六成还多。您要迁都,这是于国朝上下皆有利之事,微臣等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陛下分忧,故建议恢复土地税收,有助于充盈国库,更有利于陛下兴都修建。” 此议一出,满朝哗然。 是,六成都在他们手上,这一要收税了,那就等于割去他们腰上好一大块肥肉了。 特别是司徒翔,更是激烈反对。 他家族虽然落没,但那只是在官场里,百年来的家族地业那些,已积累得不知凡几,仅是山头就达十数座之多,这让他怎么能交税?怎么会愿意? 安王派一系,由左相商华瀚主导,当初,取消这些个种类的税赋,也是该派的主旨。 商华瀚也没想到自己派系的左膀右臂赵世森,怎么突然跳出来打自家脸面了。 正也要反对之际,就见安王出列同意了赵世森的建策。 商华瀚便拉住了激动跳脚的司徒翔,并再率领着自己派系的势力,统统站出来附议。 老皇帝正为国库空虚无法迁都而头痛不已,闻听六皇子安王如此懂事贴心,顿时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大赞特赞这些支持的官员们如何体恤帝王、怜惜百姓云云。 朝堂气氛一片和乐。 这时,张简持笏出列。 ------------ 第九十八章:喔,又被绑了 张简建议道:“启禀陛下,辽阳战事胶着,梁永毅大将军此前乃是小胜,恐不能达永退草金之效。再者所夺回的城池亦需安顿生息,令所属百姓对朝廷重拾信心,此种关要情势下,微臣建议:暂缓梁大将军回京为要。” 老皇帝皱了眉。 这些时日以来。为着梁永毅要不要回京一事,几乎每每朝会必为此争执不休。而梁永毅在此期间,又夺回了草金所抢城池一座,声望更隆。老皇帝已决心令梁永毅回京。 张简却跳出来反对是什么意思? 而一见陛下不悦,被夸得有些面红的安王,翩翩折扇轻摇挡面,向商华瀚使了个眼色。 商华瀚立时会意,便反对张简道:“张都察使此议谬矣。梁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国朝安稳之基石,更是捍挡草金于国门之外的不世将才,此番连捷大胜,大为鼓舞人心士气,正该请他回京,接受陛下赏赐、百姓膜拜为要。若不如此,何以安他心?振民心?” 赵世森也立刻出列接话。 “商左相此言甚是妥帖。此时朝野上下皆翘首以盼梁大将军凯旋班师,陛下更是已准备好大肆犒赏三军,张都察使想让梁大将军不能衣锦还乡、与民共乐,是何道理?乃为嫉妒乎?” 张简深呼口气,不搭理二人言,只持笏向陛下坚持表达自己的意愿。 “陛下,梁大将军理应享受无上荣耀,但绝对不能在此时离开边关,请陛下三思!” 话音一落,都不等老皇帝开口,下面的朝臣们,便是一片站去商华瀚立场的声音响起,纷纷反对张简的建言。 有些人是因为阵营关系,必须得支持商华瀚; 有些朝臣则是,见张简掘到叶风那等宝贝以致迅速飞升而嫉妒不忿,所以反对; 还有些,则是了解陛下的多疑,知道陛下想让梁永毅回京才反对张简。 只有与张简交好的几位朝臣,和张简一样,弱弱的支撑在那里。 老皇帝的眉头皱了又皱,一双肿泡眼带着混浊暗沉的光,扫过底下朝臣们一张张的面孔。 耳听支持梁永毅回来的声音越来越多,老皇帝心头忽而凛然。 他记得:刚刚赵世森提议的恢复土地税赋,许多大臣脸上虽然忿忿,但口中仍是支持,包括商华瀚,尤其是司徒翔。 那司徒翔就从最初的激烈反对,到憋屈倒戈,皆看着商华瀚的脸色行事。 而商华瀚看的是谁? 老六杨嘉安! 老皇帝不由心想:老六想打的是什么算盘?如果说恢复土地税是为了拉拢帝心,那支持梁永毅回京是为了什么? 想到商华瀚对梁永毅的那些夸赞之词,老皇帝心神突紧。 他想让梁永毅回京,是防止其功高震主,准备裁撤其兵权以安己心。而挟民心民望大胜归来的梁永毅,必会对此裁撤多有不服。此时老六再搭把手、对其示个好…… 且如今朝中局势,似乎倒向老六的已越来越多…… 老皇帝越想,后背愈寒。 一拍龙案即下了决断:“休得再吵。听朕旨意:着九皇子杨嘉义为天使,代朕赶赴辽阳犒赏三军、嘉奖梁永毅为一品大都督。 令其稳扎稳打,继续发挥其坚毅果敢之为将精神,誓死捍卫我大夏威严,体现我大夏龙马精神,只准前进、不许后退,定要将所失城池早日悉数收复,令草金对我大夏闻风胆丧、退避三舍!” 这是非常大的期望。 看似嘉奖、擢升,实则也是给梁永毅加上的紧箍咒。如果他达不到这个期望,老皇帝就随时能有理由将其“正法”。 张简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只面上依旧死瘫,沉默着退下。让人以为他沮丧至极。 安王却奇怪得有些儿高兴的样子。他的派系成员见他高兴,也跟着傻乐。 事实上他们是跟随着安王的意思,而安王因为记恨叶风瞎编自己中了毒而故意反对张简。 那次杨嘉安在听到叶风那般说之后,骇了个半死,火烧屁股般召来太医为自己诊治。太医却说他根本没有中毒。 杨嘉安还不把握,又分别找来十几位大夫看诊,最后结果就是都能确定他体力无毒。这把他给气了个倒仰。心里恨不得将叶风给大卸八块。 还没找着机会呢,就见张简居然敢提建议,那他就必须必得反对一下。 成功了,挺高兴! 老皇帝阴沉了双目,宣布了退朝。 恨恨而出的司徒翔,退出大殿后就拦住了赵世森的去向,他想知道赵世森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发了个反阵营的建言。 他司徒翔可是安王忠实的拥趸者,就指望着这份从龙之功呢。哪知就这么被赵世森要拆了自家的“墙基”。 赵世森捋了捋颏下短须,看着他,无表情回道:“又不是你一个人要出银子,总不能好处大家分,挨刀我一人吧?” 赵世森是户部尚书,这么大份儿的税赋收下来,别的且不说,他自身的压力顿时就能减轻大半。 且他是目光极长远的,先让朝臣们出笔银子完成迁都,等迁至江南富庶之地,多少银钱不可得?还能保命。 这也是他说服安王的理由。 事实上呢?赵世森就是想逼司徒翔卖黑白山而已。 什么都不知道的司徒翔,被怼哑巴了。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筹措银两,就准备着卖些山头和田地。 真是让他挖心割胆般的痛啊。 这时,再次有买主上门,要买黑白山,出的价比其他人整整高出一倍。 司徒翔立刻就答应了。 在他看来,有了这笔银子,其它的田产和山头就不用卖了。 而且,他说哪座山是黑白山哪座就是,他红火的生意是鸡又不是山,鸡在哪山养不能呢?只要他能想办法请叶府大肆去新山采买一番不就行了? 于是,卖了。 赵世森看着手里的山契,得意地笑了,还亲自去黑白山里走了一圈儿,命下人捉了山里最肥的一只鸡品尝了一下。 唔……果非凡品。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回香悠长。尤其是食用之后,那种通体舒泰、毛孔贲张、血气翻涌的畅意感,更是令他仿佛回到最年轻气盛之时,容光焕发。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食用此鸡。若是真由叶风操刀呈上,陛下定会爱不释口。 陛下可太追求这么一口了,比之金丹的效果且更安全有效啊。 赵世森舍不得吃完,更舍不得再捉鸡来杀,加派了人手保护山和鸡,还将剩下的鸡肉与堂哥分享。 …… 而叶风那边。 这日下衙之际,他歪靠在马车的车榻上,正闭目养神。 劳累了一日终于下衙,他的精神非常放松,想要缓解身心的疲惫。 因着是拥挤时间,马车行驶的速度缓慢,街上行人的脚步或匆忙、或闲适,各类摊贩的各种叫卖声喧嚣着夜的即将到来。 叶风正感慨着这就是人间烟火,马车停顿住。 很正常的现象,叶风没有大惊小怪问怎么了,只是准备坐起,看看街景。 就在这时,后车厢板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突至,一指点晕叶风就将人给提出车厢,纵跃间上了屋顶。 那块后车厢板就那么敞着,赶车的车夫一无所觉。 他警惕的是周围,却没料到镶死的后车厢板会就这么被人给破开。 ------------ 第九十九章:总有人在拼 而巡防兵士们,则更无知无觉,街上也无人察觉到这么一幕,脚步声和吆喝声依旧那般流畅。 来人提着个大活人,在屋顶上腾挪纵跃,躲避着可能存在的视线,也注意着借助烟囱避开每个坊市四角角楼内兵士们梭巡的眼神。 到得避不开之处,便下跃进狭窄无人的巷道内,七拐八绕。 终于停下。 将叶风点清醒,再放站稳,戚钧指着周围道:“我计算过了,要想完全不被人察觉,以我的身手和对京城内的熟悉程度,最多只能到达这里。再往任意方向去,都会被人给看到。” 叶风搓了搓脸,活动了一下脖子,打量起四周。 这是他和戚钧做的一次测试。 此前,他以一个正常文官儿下衙时的状态进行现场还原,戚钧就假扮绑匪,试着要在怎样的情形下才能将人无声无息给带走。 马车的后车厢板会打开,叶风完全不知情。那是戚钧提前在马车上做下的手脚。 为了真实还原,叶风也是真被点晕了的。 “那就查查这个坊市内每一户的情况,在九年前官员频繁失踪的时间段内,有没有什么宅院被赁出或买卖过,而租房或买主只有一个人,且极少外出,并无人记得其相貌。” 要想藏人,就不能只是赁的一间屋子,必须是整个宅院,还是离此较近、比较偏僻的院落。 大概率应该是买下的,这样就不用和屋主打交道。而只是暂时藏人的话,平日里,宅院就是空着的。 戚钧撮唇打出一声唿哨,通知红鱼卫查察,然后再对叶风道:“这只是当街失踪官员可能会被掳走的路线,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那些在府邸里失踪的人家去试试?” 叶风奇怪地望过去,用眼神奇怪看着他,问道:“你平日里在屋顶上飞来纵去,坊市角楼上的兵士们都无视的吗?” “昂。” 戚钧应声,更奇怪地回问:“他们就算不认得我这张脸,也认得我们衣袍的颜色。不会多管闲事的。” 叶风了然。 他是在想…… “如果歹人穿上这样的衣物,再提着人到处乱蹿,是不是就亦如入无人之境?” 刚说完,就自己顿住,摇头道:“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被人给看到,当遇到你们查问就会说出来。” 所以歹人无论如何都会遮蔽他人的视线躲躲藏藏。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从马车里将人掳走后,并不需要一定得像你一般飞纵,而是就塞进了附近的马车?”叶风问。 戚钧点头,眼神带着些许茫然和痛苦的扫过周围,口中无意识的回道:“只要车夫没有发觉,赶回府才发现车内人没有了,这样就有了一定的时间差可以让装人的马车溜掉。但这个就像在赌,赌车夫什么时候能发现。歹人应该不可能这么行险。所以还是在这一片搜下吧。” 那三年间,四十八名大小官员失踪,歹人的心计、手段、行事的慎密程度,绝非小觑。但凡有这种赌运气成分在内的事,应该都不会做。 而叶风,耳朵听着他在那儿说,凤目却盯着戚钧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吗?” 他觉得戚钧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很奇怪。 如果说戚钧是因为这案子想起其被害的父亲,但此前在提到此案之时,他眼里都是平静之色。只有此时,会忽而升起痛苦,叶风直觉他对自己还有隐瞒。 戚钧听问,豹眼低垂了一瞬,而后指着一边清清冷冷的小饭馆道:“进去再说。” 有些事,在心里压抑得太久了,他也想和叶风好好说说。 叶风,是唯一一个让他有倾诉欲望之人,这种同为聪慧之人在破案之中的默契感,非是知己所不能。 而既是知己,他就愿意说说。 “我父亲并不是个坏人。” 戚钧坐在靠窗的角落内,赶远小饭馆内掌柜和伙计之后,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低声开口。 叶风没说话,只安静看着他,安静听着。 戚钧本以为叶风会嗤笑、会反驳或者会嘲讽,但叶风没有。这让他感觉十分安慰。 放下茶盏,十指交叠在桌上,回视着叶风的那双凤目,继续道:“我小的时候,父亲他就总教导我: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做事更要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手段那些不重要。 你也知道我是做为锦衣卫继任者被培养的。有时候,发现父亲行事粗暴凶狠就很不解。父亲就说:锦衣卫凶名在外,这个是必须要保存下来的。它会是种很好的颜色。 听到的时候我不懂,后来我自己掌管了锦衣卫后,懂了。只有凶、只要凶,别人才能怕,做事就会简单得多,受到的阻力也会小得多,陛下也才会放心得多。” 说着,戚钧只觉脑中有无数的记忆翻涌而起,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在这一瞬间仿佛开了闸的水,想一倾而出,但又堵在那里,乱纷纷。 几息后,才再道:“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庄将军的事情。那也是位遭了陛下大忌的神武将军。 我父亲接到旨意要清剿其满门。他去做了。大概是一个多月后才回家。身受重伤。可你知道吗?他笑得很开心。而我有注意到:他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儿。” 戚钧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长长吐出口浊气。 也不知道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可想想这么久以来叶风的为人,戚钧终于才再出声。 “你为我父亲验骨的时候,还有些伤痕没有说出来对不对?是秦浩贤的长金甲造成的对不对?他那次重伤回家后,我在他的身上就发现了那种伤痕。” “你知道是谁为我父亲治的伤吗?张望之张大人。我父亲一个人,拖着重伤悄悄回家,就让我独自去请的张大人,悄悄请的……” 戚钧说到这儿停顿住,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是,他对叶风有知己之感、有兄弟交心的信任,甚至都有可以相互依托后背的感觉。但…… 他不得不犹豫,也不能不犹豫。事关他九族性命。 可不说,他就无法表达出真正的意思。 一时纠结。 ------------ 第一百章:奇怪记号 而叶风出声了。 叶风看着戚钧纠结的表情,微微笑着,暖暖笑着,轻声接口道:“庄将军有遗孤留存。” 戚钧瞬间睁圆豹眼,震惊看过来,转瞬,又无声笑开,笑得无比俊气开朗。 眼里,有微微的水光浮现。 他重重点头。 一抹脸便道:“是。因着各种怀疑,我暗中查了此事,发现东厂有个千户失踪,秦浩贤未归,庄家有个孩子下落不明。 而能让我做出如此判断的,就是张大人怎么会救我父亲?还一请就来?偷偷摸摸地来?他是闻名朝野的大清官,我父亲是什么?恶名昭彰的锦衣卫。 我就猜到他俩有猫腻。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说我父亲是个坏人、恶人,我心里却无比确定:他不是。” 这是戚钧一直坚持做正确事情的根由,也是他在听到叶风说其是张望之案唯一的活口时,就选择和叶风合作的真正原因。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无论叶风装得有多奸滑或者是怎么的,戚钧就冲那一点,也相信叶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此后,更多的相处与合作,让他对此的感触越来越深,便在将失踪案追查到这里时,决定和对方好好说一说。 叶风提壶,为戚钧斟茶,再微微笑着接口道:“你发现我隐瞒了你父亲身上的一些特殊伤痕,那时你以为是我忽略了。” “嗯。” 戚钧点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叶风微笑。 有种感觉懂就好。 却也不想再两个大男人这般“矫情”,便扯回话题道:“他们还活着,我们至少也得知道他们在哪里,还得安排他们回来,总不能一直藏在外面。” 这案子,得换个查法了。 叶风猜到戚钧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提及其父为人的真正用意了。戚钧不是个笨的,此案查了九年,心里应该有了谱。在见识到他叶风的“本领”之后,只能用坦白来阻止他继续追查了。 听得戚钧面色有些讪讪,又有些抱歉。 此案叶风费了很大的心力,要不是叶风点明,他可能还会一直跟着假装查下去。 而叶风却在知道真相后如此痛快就抬手放弃,且没有怪责,更没有死问不放,戚钧内心涌起感动。 叶风则偏头望向窗外,小声提醒道:“太子可要藏好了。” 太子其实并没有失踪,是戚钧把人给“绑”走藏起来了。这是叶风的主意。也是因为这个主意,叶风才感觉官员失踪案可能也是这么个手笔。 只有把太子藏起来,避过所有针对他的视线,才能真正将其保全。 而作下这个决定,外面的风风雨雨,就得由叶风和戚钧去承担。 叶风不确定张简是不是站太子的,也无所谓。他和恩师想的一样:只站为国为民的。所以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张简,包括戚钧父亲身上他发现的那些伤痕。 叶风想保护张简,有些事就不跟他讲了。 戚钧清楚叶风在这个时候提到太子,不是真的在说这件事,只是在告诉他:叶风能猜到自己父亲做法的理由。遂理解地咧嘴笑笑,拍了拍巴掌,招呼小二上菜。 心头大石已放下,他要好好喝一顿。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小饭馆里此时格外安静。 空荡的大堂内,昏暗的光线下,只有一张张小方桌和一条条长板凳仿佛在无声沉默着,拉低了屋顶的高度,给地面增加着压力。此前还嗡嗡飞舞着的苍蝇都像停止了翅膀的摩擦,静寂的不知去向。 安静,死沉,与街上的熙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风和戚钧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神中发现了凛然。 戚钧悄无声息掠向了后院天井。 叶风则蹲身而起,迅速而轻巧地贴近了墙角,将蜜獾兄的意识覆盖在自己的五感之上,竖耳倾听,睁眼四观,鼻尖轻动。 没有异常声响、没有异常气息,也没有观察到任何异常景象。 这就奇怪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绝对代表着有事。 可他和蜜獾兄现在加起来的五感六识,已能扩散至二百米范围,还连蚂蚁行走的声音都能听得出,这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戚钧已一掠而回,同样一脸困惑,摇头道:“没人了。” 小饭馆前前后后,半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此前,他俩过于关注己身,都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叶风没有出声,他将注意力收回来集中在眼部,仔细扫视起大堂的角角落落。 有蜜獾兄夜视能力的加持,光线对他造不成影响。 可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 他就走去小饭馆门外,再回身扫视门边四处。 还是没有发现异常。叶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快步进去,对到处检索的戚钧道:“你说我画,把这周围的地形告诉我。” 身在泸山中,可能才是没有发现异常的原因。那就画出来再看。 叶风就去柜台上找笔墨纸砚。 这儿是长喜坊,最鱼龙混杂的一个坊市,偏又挨着长感坊。 还记得长感坊吧?达官显贵们居住的最大坊市。隔着一条宽宽的主官道,就是这个长喜坊。而长喜坊挨着东城墙,所以,这两个坊市也算是京城的一大特景:贫富鲜明。 叶风嫌笔墨画着麻烦,就从身上摸出炭笔,抓着画。 戚钧看看他,再看看纸上画出来的整齐线条,不过问,只继续描述周围的构造。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相比起画这些舆图,他更想吹哨传人,将这间小饭馆给拆了。 拆干净就能知道有什么古怪了。 叶风却没有画完。 画着画着他就一握炭笔,拔腿往外跑。 出去,左拐,跑出十七、八米的距离,就到了这条窄街的尽头,右拐的话会直奔主官道,左拐通往该坊市的菜场。 他仅左拐了几步,就看向了拐角那面的外墙。 一眼便在靠近墙根儿处一尺的地方,发现个不显眼的标记:两撇一横。 比“么”字少了右下一点,且横线更长一些。 而在这个标记的周围墙面上,明显可以看出有经常被什么给擦拭过的痕迹。 叶风又拔腿往回跑,跑回小饭馆大堂,跑回他俩此前坐的那张桌前,一指点在桌角处。 那儿,也有个同样的标记。 一头懵跟着他跑来跑去的戚钧,顿时明悟,立刻就要撮唇吹哨。 下唇刚收,上唇刚往下弯,却被叶风给一把捂住了嘴。 ------------ 第一百零一章:被扣149日 戚钧眨巴豹眼,不明所以。 叶风脑袋微偏,朝外指指,然后松手。 戚钧恍然。 拍开叶风的手,叉腰就板起脸,仿佛很生气地大声道:“奶奶的,我锦衣卫这是谁出门吃饭不给钱了?把人家全给吓跑了,害得老子饿肚子。走走走,换个地儿吃去。” 喊完,提起叶风一条胳膊,如风般掠走。 叶风:“……” 这货是真的不愿意好好用其那双大长腿走路的。 不过他此前也是在饭堂前后掠来跃去,现在这般掠走也是刚刚好。 而小饭馆右斜侧对过,一间成衣铺门前石阶旁边的低凹处,一个窝在那里的乞丐,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俩的背影一眼,直至消失。 乞丐便撑着木棍好似极勉强地起身,佝偻着,拄着棍,一脚走,一腿拖拉在地面上,朝着菜场那边过去。 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四处张望,好像要看哪位是好心人可以施舍给他一般。 直至七拐八绕后,来到菜场中一家肉铺的后院门,喊出声:“行行好吧,施舍点儿吧。” 院门开了,一个围着油腻腻围裙的壮汉出现在门口,招手就道:“我家还有些骨头,你自己进来捡。” 乞丐忙不迭地道着谢,抬脚进去,院门关上。 不远处一间铺子的屋顶烟囱后面。 戚钧问叶风:“能抓了吗?” 小饭馆里的人,这乞丐、这屠夫,全都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抓回去一审就清楚了。 磨磨叽叽跟这一路,饿死他了都。 叶风比他更饿,但也比他更有耐心。 轻声回道:“要么你看谁最可信,派来盯着?” 现在抓,没意义,万一对方死不招认,那他俩就白辛苦。 戚钧两眼望天。 他觉得叶风如此谨慎有点儿多余。 “各家各府都有钉子,我们和东厂的钉子也插得到处都是。各有各的消息传递之法。遇上了,抓回去,一问便知。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死扛到底的。” 只要不涉及什么大事,锦衣卫连关都懒得关,问完话就放了或者埋了。 这话提醒到了叶风。 前世谍战剧看多了,而且一遇到这样的神秘事件就会浮想联翩。那种和平年代下的和平世界,但凡利用此等诡异消息传递法,通常都意味着背后有大事件。 却忘了这儿“满地都是钉子。” 他松开扶着烟囱的手,收回小心翼翼探出去的脑袋,刚想说:那就抓吧。忽然想到什么,便立刻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说完,一根手指竖唇上,示意戚钧保持安静。 他要好好听听乞丐和屠夫会说些什么。 可惜,听不清。 那边进了屋的两人,也让他看不到。 这是菜场,又将将进入夜幕,各种嘈杂的声音和气味儿,以及各类小生物们的活动,还有那屠夫不停剁骨头和压到极低的说话声,都让叶风听不清楚。 他想把蜜獾兄抓下来放进去。 可那两人直至此时也将将只说了两句话。一人一句后就再没出声。 此前叶风没放蜜獾兄,是担心引起戚钧有什么不必要的怀疑。 叶风和蜜獾兄的秘密,是必须必得带进棺材里去的。即便是戚钧他也不能说。毕竟对方是古人,容易把人给惊着。 现在既然听不清,也看不到,那就蹲守吧。 蹲守,侦案人员必备基础技能之一。 “你悄悄通知几个弟兄过来盯着。”叶风说道。 乞丐是来报讯的,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在肉铺呆多久,这儿就得有个人守着,他和戚钧还得跟着乞丐转悠去。 戚钧闻言,大拇指塞进嘴里,吹出了一种婉转悠扬的鸟鸣声。 这是点名道姓地吩咐人该做什么。 夏辉、王伟丰和池兴生很快就到了。 来时,已不见戚钧和叶风人影。 也不找,三人就分散隐蔽,盯上了肉铺。 此刻,叶风和戚钧正悄悄停在一处屋顶的烟囱之后,看着五十米外又窝下不动了的乞丐。 叶风用胳膊肘拐了拐戚钧:“你也教我吹哨呗?” 他觉得此种传递消息之法简直神奇。 有时候,戚钧直接撮唇吹。有时候,就放两根手指,有时候只有一根。各种曲调,各种模仿鸟类的叫声,复杂而又有效。 有时还会引动真鸟儿跟着一起“唱”,成为传递消息的另类“中哨站”。 戚钧听叶风如此说,剑眉挑挑,微得意,轻颔首。 这可是他父亲自创出来的,非常方便快捷又好用。 叶风见他答应刚想跃跃欲试,却忽见……自己意识海中的寿命数字,骤减! 从325,骤然缩减至174,直接被扣掉了149日! 这他玛…… 叶风一头懵。 他立刻计算起自己手头上现有的案子。 因为失误只有可能来自已知。 官员失踪案已不必再查,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被扣,就是无关。 太子失踪案是他自己造成的,不算。且该案属于东厂,也扣不着他。 赵秋儿案,还正在处理中。这个雷埋得有点儿大,急不来。且如果有失误当场就会被扣,不会来得这么突然。 那么…… 坏了! 叶风一拍脑袋,立刻出声道:“吹,快吹,查查那些人的死活!” 说着,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抬腿就往屋顶下跳。 戚钧及时在他落地前捞了他一下。 他来不及站稳就朝那乞丐冲去,而戚钧的鸟哨声响起。 可惜,都晚了。 乞丐窝在那里,已死。 消息传回来:屠夫也死了。 不止! 屠夫院中一口地窖内连接着一条通道,通道的另一头就是那间小饭馆。而掌柜和伙计,一共五人,死在了通道内。 七条人命,七七四十九日,再加罚一百。正好149日! 叶风欲哭无泪。 是哨音,他玛的是哨音!!! 北镇抚司的人手撒得满城各处都是,而此处离着卫所较远,其间就需要有听到的红鱼卫帮忙传递…… 戚钧又吹得很精细,指名道姓让人来菜场这盯着那肉铺!! 红鱼卫里有钉子,还有不知道多少枚钉子。 他叶风只想着去学鸟哨了,忽略了哨音会被钉子破解的事实。 可这能怨他吗?? 他都没能听得太懂戚钧吹的是什么! 但……这理由也比较牵强。 戚钧一吹完就带着他离开了肉铺,他就应该想到戚钧的哨音里有通知具体的内容! 被扣得冤,也不冤。 叶风磨着后槽牙,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字:“搜……” ------------ 第一百零二章:叶风其实只剩三十六日 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叶风想说搜查全城,找墙墙砖砖或者店幡等处搜找那种标记。 可大海捞针,还会打草惊蛇。 现在,那些人只是知道他们自己的乞丐、屠夫和掌柜等人暴露所以杀人灭口,还并不知晓他叶风有发现他们组织的标记。 叶风能确信这一点,否则,应该就会给他扣得只剩七日了。 他用力搓搓脸,示意保护现场。 他要验尸。以最快的速度尽量弥补才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这案子他一定要将之彻底给掀开来,看看背后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 因着是当街,对乞丐尸体的初检没有发现异常,让抬回去。 屠夫的尸体经初检,发现其乃服毒自尽。 通道内的五个人,皆身着仆役服,三男两女,年龄在30至40岁之间,被通道内的机关杀死。 通道就那么一条。无密室、无岔道,到处血迹斑斑,像一条吃人的血道。 根据七人的死亡时间判断,打开机关的是屠夫,然后自尽。杀死乞丐的另有其人。 肉铺的前墙与后院墙上,均有发现一片经常的摩擦痕。 肉案的左上角,有巴掌大小的一片新鲜被砍乱的痕迹。应该是屠夫死前故意在那儿乱砍乱削,毁掉什么标记。 灶房的火堆里有未燃尽的小竹管,均尾指长短,属于传递消息的工具。 整间肉铺也没有发现密室,倒是小饭馆内有一间,不大,内里放着一箱整银、一箱散银,还有几千两的银票。 散银和银票上均发现肥油。应该是屠夫那儿转过来的。 红鱼卫们搜查得很仔细,开暗格密室之类的他们最熟悉。 而叶风则站在屠夫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当街肉案之前,看着上面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肉块出神。 “在看什么?不赶紧回去验尸吗?” 戚钧问着话走过来,见他盯着那些肉块,也瞥了眼过去,开玩笑似的道:“能引起你这么大兴趣的,莫非是人肉不成?” 因为肉铺被红鱼卫包围,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连隔壁两边铺子里的人都溜了出去,空荡出一片,戚钧说话也不担心有人听见被惊着。 但他自己被叶风给惊着了。 “是人肉。” 戚钧:“……你认真的?” 叶风侧身,从墙根儿旁边的筐子里抽出块大油布,铺在肉案上,将那些肉块一块块放上油布,再将挂在铁勾上的肉块也取下来放上,用行动回答了戚钧。 戚钧朝额角重重吹了口长气,指着两边负责隔离百姓的红鱼卫喊:“封街!” 事情大条了,整条街都得进行搜查,还不能走漏消息,不然不知多少人会吐到挤破药铺。 叶风听到,也没拦着。 是得封街。按照正常情况分析,屠夫所站一方的势力内,一定还有人在附近观察这里。 于是,所有因看热闹还未离开的人全给封里了,由红鱼卫一一排查。夏辉的六旗负责。 叶风正要带上油布包回卫所验尸,就听池兴生过来禀报道:“修爷,地窖里还有不少的肉和骨头怎么办?” 叶风:“……” 他去到地窖里,见到一些挂着储藏的肉和骨头,终于在它们的上面,找到了应该存有的标记。 标记本不应该只有一处,找来找去却原来都在这些薰干了的肉和骨头上。 “去查一下经常会来这家采买这些熏肉和熏骨的人家。”叶风吩咐池兴生。 戚钧插了句话:“这些也是那什么的肉?” 问挺艰难的,他都担心自己有曾吃到。因为买的起肉吃的都是有钱的。 叶风好笑地看他一眼,摇了下头。 就听戚钧又吹了口长气。 叶风不想再刺激他,便实话实说道:“其实那些也不是,只是需要找四周人问话。” 准确地说:叶风是想在那些肉和骨头上找标记的,又不想耽误时间便想着打包带回去。而标记已经找着,那些就没用了。 戚钧豹眼睁圆,手指虚点点他,再点点他,转身走了。 本来,红鱼卫问话,人人都怕到闪躲。但也有更好的作用,就是被问到的人不敢不说实话。 而这种肉铺,了解它最多的就是街坊四邻和经常来光顾的人。想通过文字记录那些去查就太扯。 叶风相信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来,便和戚钧返回卫所。 戚钧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叶风的护卫…… 可他也是真不放心叶风自己个儿走在路上,任何一条路都不放心,包括在卫所里都不想叶风一个人呆着。 这丫太招恨了。 瞧瞧,吃个饭都吃出七条人命,还没吃着。 戚钧就顺便在回去的路上,买了许多的饼和卤水牛肉。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仵作的日常。 叶风先将屠夫的构造给一一分解和铺排开,就净过手,一手翻动边观察各部件,一手啃夹着牛肉的饼。 蜜獾兄也在墙边的台案上啃得相当欢实。 只有戚钧傻在那里。 他看着叶风鼓动着的两腮,突然也想唤声“修爷”。 修,分小修和大修。小修就是翻来覆去,大修就是拆个一地。所以,有修器具的,就有修尸体的…… 唯一不同的,是器具修了后能用,而尸体,修修缝缝之后还是动不了。 场面太刺激,想象之后更接受不能,戚钧再饿也吃不下,虽然现在他看到这些也不吐了,但要对着吃饭怎么都不行,又不敢走开,便伺候起这一大一小用食儿。 叶风压根儿没注意到戚钧的存在,有东西给到他手里,让吃就往嘴里塞。所有的专注力都在被分解开的尸体上。 从头颅的颅骨形态,到所有骨骼的形态以及内腑的情况,他都在仔细观察。 尤其是屠夫的胃内容物,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待分辨出那些是什么后,他就咽下嘴里的饭食,虚指着就道:“每个地方的人,因为地势环境、气候以及饮食习惯等等的不同,就会造成骨骼出现不同的差异。相邻两地的差异较小,越远差异就越大。 这个屠夫,来自辽东。大概率来了不到五年,他的生活习惯还保持着那边人的风格。你看其这胃内容物里,还有生葱和蚱蜢。” 说着,拿起一根细长翻棍,拨拉了那坨物什几下,将没有被完全消化的几只蚱蜢残缺不全的身体挑出来。 显见屠夫吃的时候有多“囫囵”,有的蚱蜢那细长的毛毛腿还是整根儿的。 也能说明:乞丐去见屠夫的时候,屠夫刚刚用过晚饭。 戚钧背过身去。 他这是交了个什么样的兄弟? 走出去,深吸几口气,再走回来,强迫自己适应。顺便也强迫自己开口询问:“这些人是草金细作?” ------------ 第一百零三章:识骨辨源 “嗯,大概率是。” 叶风一手抓饼啃着,一手拿着细翻棍,又去拨拉之前切开的一截腿骨。 指着那横切面再道:“你看这人的骨质细密程度,比京城这边的人要稍微疏松一些。这也是经常在寒冷地区会造成的原因之一。” 戚钧凑过去看,仔细看,瞪大了豹眼的看。 没发现…… 叶风笑着把他撅开,“我说你记就行了。这样没个参照……咳,没个比对的,你很难看出来。” 戚钧想想也是,便站去一边,继续伺候这一大一小用食儿。 他如今很喜欢这只“小刺猬”,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只是单纯觉得其蹲在叶风的帽窝里,蹲出来的那道黑白边儿格外生动吧。 还觉得这小家伙格外有灵性。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戚钧都也想去找这么样一只了。 一边这么想,一边就听叶风在继续分析。 “小饭馆的那个地形非常好,四通八达且不说,又是长感坊到菜场的必经之路。两坊共用那个菜场,大户人家都是仆婢之流出来买菜,而知道一个府邸秘密最多的往往都是下人。” “那些下人也喜欢聊天,饿了也会在那种小饭馆随意用些。小饭馆儿就成了最好的消息来源之地。加上菜场里也是个方便收集和传达消息之处,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当时我就有猜测是外敌的奸细之流。只是你把人给吓跑了。” 戚钧今日为了假绑叶风,没有穿红色飞鱼服,只着了便装。 但他那张脸估计京城内就没多少人不认识,尤其是作为奸细存在的人,更是会将朝中这些头头脑脑的人面像记清。所以大概率是那掌柜一见到戚钧就以为被发现,跑路了。 否则,以戚钧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小饭馆儿里用食?还什么都没点,只是坐在那里一副像等人的样子? 这也不得不说是有相当巧合的部分了。 “不,”戚钧听了叶风的分析摇头,“还有另一种可能。” 戚钧用手指了指只吃肉不啃饼的“小刺猬”,再指了指叶风的帽子,挑着剑眉笑着道:“最大的可能是头顶黑白边儿的你,把人给吓走的。” 修爷的耳力,能凭听心跳声辨别真伪之技,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戚钧调侃他:“修爷一到,牛鬼皆散。怕你听出他们心跳声的异常,又明知控制不住,只有逃了。” 叶风:“……” 他如今的标志性的确太强,有必要改一改。 可标志性之一就是帽窝里的蜜獾兄,怎么改?给它涂两种别的颜色?岂不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标志性之二就是戚钧。要不别让其跟着了?可案子他俩都得参与,硬拆开只会更麻烦。 偶尔拆拆还是行的。 他一指门外,对戚钧就道:“你去收集整理探听回来的消息,我这边继续验尸,最后汇总。” 这边真不需要其杵着了。 戚钧想想也是,遂把所有的牛肉都放到了“小刺猬”面前的盘子里,只给叶风留下了饼,拍拍手走了。 叶风用大人看淘气小孩儿的眼神,看着其背影消失。再去净手,继续剖验。 而此次验尸后他发现:因重大失误而导致的验尸行为,并不能给自己增加寿命。 七具,一个时辰都没给他增加。 且验尸的速度又有所减退,只是和增加的时候一样不明显。这倒不影响叶风什么。毕竟这是验尸,是求越精细越好。但精细度,也就是视力受到影响,就让他心下略有些不爽。 这就好比把显微镜的度数给他调低了。 看来,真是一点失误都不能犯。但是可能吗?他是人又不是机器。 叶风呲呲牙,继续投入全部的精力去验尸。 与其去想些有的没的,不如做好手头上的本职之事。 直至次日晨时,阳光带着热烈的光线铺满大地。 五月流火,汗流浃背。 叶风忙碌完手头所有的事情,站去井沿边,打桶水,从头到脚,冲。 “哗啦啦”,爽凉凉,鸡皮疙瘩纷纷站立。而叶风想的则是:是不是自己得去做几个裤头。 古人的亵裤也是长裤,还又肥又大,他的还是丝质,总感觉下半身空荡荡,还又光又滑跟裸奔一样。 想想又算了,懒得在这种小事情上费功夫,而且他只会缝人,不会缝衣物,想要就得去找张婉容,不定把人家给臊死,算了。 冲几把,穿上衣,去找戚钧汇总案情。 正在吃早饭的戚钧抬眼看他,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再道:“你不打理头发的?” 这湿乎乎、乱糟糟,还滴滴嗒嗒一路的,多没形象。 叶风正好想说这事儿。坐下就问:“能剪吗?这很有碍验尸。” 岂止有碍验尸?简直哪哪都有碍。每次都靠着原主的肌肉记忆洗头、梳头,还很难干,验尸时还要包满头,一不小心滑下来,很烦的。 “能,你父母不打死你就行。” 戚钧没意见。 这点子儿小事在他眼里根本什么也算不上,他没那么迂腐。 反倒是叶风自己不好意思了。 想想一身飞鱼服配个短发很奇怪,而且标志性更强,就无言端碗吃饭,顺便听戚钧说起打探来的消息。 “经常去那个肉铺采买的仆从有赵世森家的,因为赵世森吝啬,那屠夫又总给他家较便宜的价。同样因为这个,不是很富裕的人家都喜欢在那儿采买,包括司徒家。” “封街后,有发现几个仆役,就是会经常光顾那肉铺的。都带回来关着了。” “我已安排人,挨着那些人家去暗查有无走失人口。相信打草惊蛇之后,谁家有仆从莫名失踪,就有最大可疑。” 听得叶风频频点头,这样的处理方法非常好。 一口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嚼巴几下咽下去。 叶风再道:“七人中,只有屠夫来自辽东方向。小饭馆内五人,均是京城附近的人。那名乞丐较为奇怪,根据颅骨、骨骼的形态,以及肠胃分析,应该是南方来人。” “被利用的流民?” 戚钧仰脖把粥“倒”进肚子里,接话。 跟叶风一起吃饭,稍微讲究点儿风仪,就容易被饿着。 如今他已不为叶风的饭量感觉惊奇了。 放下碗,戚钧想了想再道:“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城里要清流民了。” 哪代帝王的眼里都不喜欢揉沙子,到了该什么的时候,不该呈现的存在就该得收拾收拾了。 而叶风听出来的是…… ------------ 第一百零四章:只有打服的狗 “奸细会很多。” 昨日叶风就有在街上发现多出了不少各态各貌的“外邦友人”。他们是来朝贺的 不过比之大唐时期的万国来朝……那差距估计大到人脑不够算。 戚钧闻言,好笑摇头,回道:“不是奸细多,是事情多。外邦但凡来朝贺的,都会被盯着。我们卫所十六个大队,都被分派出了十个,就是负责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这种时候,奸细不会大肆活动,但那些外邦人却总想找存在感,还自持身份,喜欢到处闹事儿。 叶风对此就很好奇。 “那你们会怎么处理?” 有些律令,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上下浮动,或者区别对待,因为担心引起两国纷争。 戚钧朝额角吹了口气,无所谓地道:“该咋就咋。” 然后,一转眼,认真看向叶风,问:“我们对供养自己的国人都不客气,凭什么得对他们客气?我大夏朝,永不和亲、永不谈和、永不退让!” 铮铮傲骨,似铁如钢! “只有打服的狗,没有跪求的虎。” 尊重只有打出来,没有跪得到。 戚钧将大夏朝国旨贯彻得非常到位。 叶风冲他狠狠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这个朝代,无论有着怎样的弊病和糟乱,但它也是最有骨气、最硬气的朝代。 “行了,你把话题扯远了,说说接下来怎么查肉铺的事情。” 戚钧倒是没有叶风那般热血贲张,在他看来,这本就是应该有、必须有的习惯和本能而已。 听问,叶风唏哩糊噜,风卷残云般将桌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然后一抹嘴,走去书案边,摸出炭笔,先画了一幅长感坊与长喜坊的简洁舆图。 再开始连线。 把所有经常会光顾肉铺的人家,统统连上线。 说道:“我们不能排除不少采买下人想从中贪没才选的这家肉铺,所以,得反向推他们主家的价值。对于草金来说有用的价值。” “将这些人家剔除之后,只剩下赵家、司徒家和金家。他们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一个是翰林院修撰。” “这三家也有基本相同的点。赵尚书吝啬、司徒侍郎不富裕,金修撰节俭。” 别的大户人家,日日都有菜蔬主动送上门,都是订好的菜农、肉类等等。只有这三家,官位高,却喜欢和小官儿家一样日日安排下人去采买更便宜的。 而负责采买的人通常都比较能说,很容易说到不该说的。 说到这儿,叶风停顿住,思忖了几息后再道:“我得去那条地下通道里再看看。那里面的血迹时长不一、且又太多,肯定在屠夫开铺的五年间内,在那儿杀死过不少的人。” 戚钧点头接话,“你等我安排一下重点盯排那三家之后,陪你一块儿过去。” 虽然他也不清楚叶风能从那些干涸的血迹里看出点儿什么,但对于里面的机关他也挺有兴趣。 昨日,机关的总开关让红鱼卫给破坏掉了,今日,戚钧想把那些机关全都挖出来看看。 每个懂得设计机关之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从中应该也会有所发现。 叶风却不想等,只将连线图点燃,看着烧成灰烬后,摆手道:“我自己去就行。” 那条街还被封锁着,有那么多红鱼卫把守着,很安全。 戚钧也的确有事走不开,便同意了。 他还要好好翻找一下父亲的遗物,尤其是有字的那些,想要找出那些失踪官员究竟被藏去了哪里。 却不知道是叶风故意想甩开他这个“标志”。 大街上,热闹非凡。万寿节即将到来,似乎每个人都非常高兴,真像是普天同庆一般。到处挂满了大红色形状不一的灯笼,即便是白日,也醒目灿烂。 而帽窝里加有黑白边儿的人,成了一种别样的风景线,流动在其间,格外融洽又和谐。 如今,帽窝里加条黑白边儿代表着无畏,人人皆知,皆争相效仿。 女子们戴不了,有些便生巧思,做个黑白两色的毛球儿,或簪在发顶,或坠于腰间,也显靓丽活泼。 倒显不出叶风来了。 他行走在其间,看着,听着,感受着属于这个朝代的气息,心情也随之逐渐放松下来。 而蜜獾兄对于这么多效仿自己的人,和自己引发的这一连串效果,无动于衷,只顾吃饱了窝在叶风头顶睡得正香。 叶风信步游庭般,踱到那条街的一端时,就见到了正不断打量着行人的夏辉。 “修爷,您需要帮忙不?” 一见叶风,夏辉就“蹿”过来,积极请示。 他站在这儿守了一夜,习惯了不困,但还是没能习惯无聊。 叶风抬拳,和他对了一个,再微笑摇头道:“不用,我就去通道里看看。” “好,那修爷您慢着儿些,注意安全。” 夏辉知道这是修爷有正事要做,便不再跟着,说完后站回原位,看着修爷的身影走进肉铺。 有红鱼卫也看着那边,脚下凑过来问:“哎夏掌旗,您说那通道里除了血迹也没别的了,那些干透了的血,修爷能看出什么来啊?” 夏辉瞥他一眼,抬手把他拨转向,推回去。口中回道:“你管呢。修爷要做的事岂是吾等凡人能猜得到的?” 红鱼卫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心里就更加好奇了。 又转回头问:“您说修爷是不是还有什么本事没让我们知道呢?” 夏辉踹了他一脚。 “去去去,站好你的岗,别尽瞎操心。” 说着,眼神却又不由自主往那肉铺的大门儿飘去。 心下也在想:应该是有的吧?毕竟那是修爷嘛。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听说如今想学验尸之术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的人在家里拿小鸡小兔练手,但夏辉就是有自信,没人能超过修爷。 最主要那道心理关太难过了。 夏辉也有偷偷练过,可就算他给叶风打下手那么多次,就算他见过和经历过再多血腥残忍的场面,当自己亲自动手之时,还是不行…… 如果叶风知道他这么想,肯定就会告诉他:这就是同类心理吧。 很难克服的障碍。 ------------ 第一百零五章:被囚 前世之时,许许多多的人受到书籍和影视剧的影响,对法医学生起浓厚的兴趣,可最后真正能顺利毕业的,却实在不多…… 想象中觉得自己完全能接受,真当面对了,才会知道有多崩溃。 哪怕叶风自己,现在站在通道内,面对几乎是被血渍给浸透了的血色通道,也稍稍感觉有点儿崩溃。 屠夫真的太凶残,这到底是杀害了多少人? 叶风深吸气,抓下睡得正香的蜜獾兄,要它用其敏锐的嗅觉,分辨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个人的血渍。 出血时间和血型的不同,就会产生差异,他相信蜜獾兄嗅得出。而他自己其实是想刺激一下,看能不能激活血液分析。 现如今,他只能凭借嗅觉区分出人血与动物血的区别,实在是非常缺乏更详尽具体的分析数据。 他就是这么想的:既然能激活毒理分析,也是时候该激活血液分析才对。只要有了血液分析,不仅能更快查找到破解案情的线索,更能救人。 尽管蜜獾兄已经很给力。 看它那钝鼻头不断耸动着,还用爪子将同一人血液的范围用爪子勾划出来,可其它的,尤其是时间长的,或者有重叠的部分,它也是没法分辨的。 这就已经相当艰难了。 叶风摸出柄验骨刀,刮挖通道壁上不同位置带血的土层,用手指捻动,再用鼻子深深嗅闻和分辨,一边分析,一边刺激大脑。 可除了那173的红色数字偶尔闪一下外,意识海就跟陷入沉睡了似的。 只给叶风一种感觉:不够,不够,还不够! 有希望,但就是还差着些什么。 正在叶风使劲儿琢磨的时候,忽听通道前端有脚步声响。 有人下来了。走得还挺光明正大的。 叶风好奇望过去。 就见一红鱼卫大步靠近,一边冲他喊:“修爷,戚头儿在上面等你。” 戚钧来了?这家伙…… “行,我知道了,先让他自己忙会儿。” 叶风不想感觉被打断,他只觉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那名卫士不听,过来就拽他胳膊,拽着往外走,边道:“戚头儿是来拆通道的,您不能再在里面呆了。” 拆通道?是找机关吧?这么着急干嘛。 叶风就扒拉开那名卫士的手,自己快步走。 “我自己跟他说去。” 可刚走前两步,就忽觉后背一凛:不对! 他立时就要向着通道壁边靠去,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蜜獾眼见叶风被袭击,而袭击他的人还朝着自己抓来,立刻扬起利爪,闪电般划过那人的手掌,并在其吃痛之际,跃至通道壁上,一蹬,反身,跃回,抓向那人的眼睛。 其实小蜜獾对自身非常有认知感。虽然它的牙很锋利,爪子很坚锐,身体能变大缩小,六识敏锐,还有个空间能容纳死物,但它并不扛揍,尤其不扛会武之人的揍。 所以它只能利用速度、柔韧性和个头小的优势反击敌人。 那人一个后仰躲开它这一击,口中啧啧称奇,手下丝毫不慢,抬手就抓来。 小蜜獾凌空扭身,下坠,一爪划烂了那人的胸膛。 那人吃痛,发狠,浑身内力爆发,旋起劲风,将它给刮了出去,撞在通道壁上。 小蜜獾呲牙咆哮,勇敢冲锋,就要再次扑上。 那人掌风却已至,还带着一定的范围,将它给拍飞。 它陡然变大,变得有半人多大,增加自己的重量,再冲。 这把那人给狠狠吓了一跳,怔在那儿。也就在这一怔之间,小蜜獾的爪子划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崩现。 蜜獾兄稳稳落地,抖了抖毛,甩掉其上沾染的血滴,侧回头,鄙夷对方一眼。 就在这时! 地面突然向着两边打开,露出个无底黑洞,小蜜獾连同叶风以及那人,齐齐坠落。 …… 而戚钧,真的就在外面。 翻文字翻得他脑袋疼,就想着来拆机关。 下了个命令让人去喊叶风上来,也没留意去喊的人是谁。 戚钧是觉得那下面都是血,没什么好看的。拆了机关,可能得到的线索才会更多。 此时,他是站在肉铺这一头的,而他并不知道,叶风已不知不觉间快走到小饭馆那边,地下通道与地面的土层又较厚,他没有察觉出动静儿。 直到等得不耐烦。 “去,再下去两个人,把你们的修爷抬上来。” 那家伙一做起事来就投入到全身闪闪发光,不强行的话,自己还不知道要在外面等多久。 夏辉喊上一人,下去。 却从头找到尾,再从尾找到头,没人。 就跑上来回话。想着叶风是不是已经上来了。可这端他们一直守着没看见,那端也问过了守口的卫士,也说没见人。 只得回来汇报。 戚钧一听,剑眉就拧到了一块儿。 叶风不是个做事没交代的人,且也不会武…… 有古怪! 戚钧冲下通道,一个来回后,放慢脚步,吩咐将火把再多点一些,再慢慢走一遍。 及至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量还不小,喷溅式的。 叶风出事了! 戚钧一拳砸在墙壁上,直接下令:拆! 挖地十尺也给老子全拆个干净! 但不能就从这里拆,不然就是拿弟兄们的生命在冒险。戚钧甩了甩头发上被自己震下来的土,再次下令:“封锁长喜坊不许人走动,挨家挨户搜查。再调五十人,严守京城四门仔细搜查过往行人!” 四门不能封闭。没有圣旨就封城门等同于谋反。 而随着叶风失踪的消息传开,除了少部分红鱼卫以外,所有人帽子上、腰上、头发上的黑白边儿也都消失不见。 无畏的神话被打破。 戚钧反而戴上了,并加大了排查的力度,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叶风的下落依旧十分飘渺。 其实叶风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睁开眼睛时,只发现自己身处山洞之中。 一间似乎随意在山壁中开凿出来的石室,周围石壁上清晰可见乱七八糟的开凿痕,不过至少已存在三年之久。 他抬手摸头顶。帽子没了,蜜獾兄也不见了。 是蜜獾兄逃了吗?再悄悄跟上歹人以伺机救自己吗? 遂拉过蜜獾兄的意识,想看看其是不是正在外面刨山石。 却扯不动,一丝一毫都扯不动。 ------------ 第一百零六章:怎么逃? 叶风的心陡然揪紧,难道蜜獾兄出事了?! 不不不,不可能。如果蜜獾出事,它的意识就该消散才对,现在只是扯不动,而不是没有。 是沉睡了吗? 也不是。即便蜜獾兄在睡觉,叶风依然能利用其听觉和嗅觉,但现在,没有! 什么也没有!无法覆盖! 叶风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是蜜獾兄远离了自己。 远到十里之外,他就无法覆盖。 可歹人为什么要把他和蜜獾分开?在世人的眼里,那就只是只无伤大雅、用来装饰的小刺猬而已。 难道是歹人发现了蜜獾兄的古怪? 这绝不可能。 戚钧日日里和他俩呆在一起,还摸过蜜獾兄都毫无发现,张简也没有看出来过,怎么可能反倒被外人给察觉了? 那就可能是歹人担心小刺猬会乱跑,泄露了他叶风的隐藏之地,故而将之给关了起来。 但有必要关得那么远吗?还是说……就关在歹人住的地方? 自己现在在山洞内,就必然是在京郊之地。根据石质基本可以推测出:离着京城不会超过二十里地。 根据意识海中寿命数字的显示:172:6:10,离他被打晕的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五个时辰。 没有扣他的寿命,此次并不是他的失误。 现在,他得想办法离开这儿,去救蜜獾兄。 他怕蜜獾兄接收不到自己的讯息,会张开那嘴钢牙把什么给啃烂引起歹人的注意。 一旦有了那样的泄底行为,以后他就不敢再顶着蜜獾兄到处跑了。不,也许人家就会把他俩都当成妖怪抓起来,切割了尝尝咸淡。 叶风冲自己笑了笑,缓过紧张的情绪,才有空打量了下自己。 没出意外的是:全身的东西都被搜走了。稍稍有点儿意料之外的是:就给他剩下了一身中衣。 突然不想再做什么内裤了…… 在不强的夜视能力下,他摸去了石室的门边。 耳朵贴在门缝处,倾听外面的动静。 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也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说明外面一定还套着个石室,并不是过道或者石厅。 他所处的这间石室内,空气有些混浊,应该是从石门的三边缝隙自外面那间石室内透进来的。 地面积灰上显示出他被拖拽进来的痕迹,还有一个人的脚印。 一个歹人倒拖着他,将他拖进来后扔在地上,再走了出去。是名男子,身高175厘米左右,体重70公斤左右。穿的是精制布鞋。 地面上的灰尘清晰地印出了其布鞋底的纳点痕,很整齐,轻微破损,线脚较细。 做鞋之人的女红不错。 歹人的身份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护卫随从之流。 因为上层的人多穿皮靴、皂靴,布靴,布鞋通常只在家穿。更下层的仆役通常穿的是成鞋,随街可买的那种。成鞋和成衣的针脚没有这么细密。 这人还穿的是新鞋,其主人家的身份一定不会太低。 毕竟这可是钻山洞,如果不是经常有得换,谁也不会这么舍得。 可推测出来这些又有什么用?敢绑他叶风的人本就不会是小人物。 但绑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有杀,只是绑。扔进这石室内了连捆缚都没有,这是自信他逃不出去。 那既然对方是想留下他个活的,就一定会在死前来见见他。 叶风却不想等。万一人家就是想饿死自己呢? 还真有可能。 叶风沿着石壁敲了一圈儿,再趴在地面上挪动着敲,听声音。 没有发现通气孔和观察孔。歹人并不在乎他在里面做什么,也非常有自信他逃不出去。 …… 是的,石室所处的山顶之上,大长公主杨金蓉,相当自信叶风逃不掉。 她欣赏着日落,听到下人禀报说戚钧找人快找疯了的时候,杨金蓉露出个自以为比晚霞更灿烂的笑容。 捻起一颗小杏,放进嘴里,轻轻咬破,感受着那股从舌头至胃肠…… 不想胃肠,只感受口中香甜微酸的杏汁就好。 这儿,是她的赏霞别院,位于大霞峰的山顶,而这座山里已经开凿出许多的孔洞和石室,本为着藏兵和储刃所用。 却不料就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叶风,将她的计划给毁了个稀碎。 她的父皇,不但秘密将她给幽禁在这里,还搜走了她所有的心血。 杨金蓉恨叶风,更恨戚钧。 要不是有戚钧撑腰,叶风只蚂蚱绝对蹦哒不起来。 瞧瞧,不过尔尔,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叶风给抓到手,等着被她给活活饿死。 听说饿死是最惨的呢。 她想着,又捻起颗小杏放进嘴里。 “去吧,将戚钧引向老六那儿。” 杨金蓉吩咐着。 她人虽然被封在这座山里了,但她外面还有人,可以用叶风身上的信物、衣物之类,一步步将戚钧引去找杨嘉安的麻烦。 只要杨嘉安倒了,父皇他最后就不得不选老四杨嘉智。 毕竟剩下的皇子可不讨父皇的喜,更不是做帝王的料。 这时杨金蓉听到身后传来驸马的声音。 “你没必要这么做。” 何星业说着走过来,却没有靠近,只站在她身后六尺远处。再道:“戚钧若出事,就算四皇子睿王他最后能登顶,国朝也必崩塌。届时又有何意义?” “哼,你就那么看得起戚钧?” 杨金蓉声音有些变调,带着尖锐的怒气,转过来身,指着何星业的鼻子再道:“你瞧不起本宫,也瞧不起本宫的弟弟,更瞧不上我整个杨家,你能瞧上谁?就瞧上戚钧了是吗?要不要本宫也将他捉来陪陪你?!” 何星业抿紧了唇角。 他皱着好看的双眉,极力忍耐着劝解道:“长公主,我们夫妻一体,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杨金蓉转回身子,冲后摆摆手道:“你有空操心别人,不如现在就下去洗洗干净。” 何星业长叹一声,落寞离开。 是这样,还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在杨金蓉的面前,永远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更没有愿与不愿的自由。 曾经,在那个小小的阳花村,他与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其乐融融,和暖温馨。可就因为他才华过人,一举高中,而被迫成为了笼中困鸟。 ------------ 第一百零七章:屈辱、急切 杨金蓉强迫他求娶,他不依,她便用全家老小的命威胁他。 他娶了,以为能保住家人。可心狠手辣的杨金蓉,却将他全家乃至全族都从国朝的版图上抹去了。 他也曾挣扎过,逃脱过,无数次想报复过,可怎么都没能逃出杨金蓉的手掌心。 而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就是更多、更惨烈的羞辱。 他怕了…… 也认命雌服。 反正他的才华再也得不到施展的机会,且他也再没了牵挂和奋斗的理由,他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可屈服换来的就是狗一样的奴性。在杨金蓉的眼里,他何星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伺候不周到,便要承受皮肉之苦。 他忍耐着,看着阳花村再一次被彻底灭除,看着杨金蓉和杨嘉智谋害太子,看着他们祸害了一个又一个。直到看着他们的阴谋被揭穿失去自由。 何星业以为自己能自由了。但好歹夫妻多年,以后恐怕余生都只得在这山中度过,他就想好好劝劝妻子,劝其回头是岸。 可惜…… 何星业叹着气离开,去找自己的孩子们。 那三个孩子,才是他真正的牵挂,可他们也被其母亲牵连,成为了笼中小鸟。 而灰心丧气的何星业离开之际,杨金蓉偏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再轻哼一声转回,望向地平线上最后一抹余晖。 心里对自己当初的瞎了眼,还痴痴迷迷其许久感觉不屑。 但凡她的驸马是个有用的,她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遂又将怒火转移到戚钧那个人身上,催促手下:“赶紧的,本宫不想再听到戚钧蹦哒的消息!” 她要他死,一定要他很惨的死! 而戚钧此时,已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六皇子安王。 因为从他到肉铺,命令人下通道唤叶风,再到发现叶风失踪,连半刻钟的时长都没有。 之后他就封锁了长喜坊并严查了四门出城行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将叶风个大活人带走,不可能。 而随着通道被完全扒开,暴露出一个个机关,以及叶风失踪那块地面之下地室的被发现,戚钧又沿着那地室通往的方向追索,直至找到一座空院。 而这座空院所处的位置,就在南城门的附近。 他立时翻找南城门的出城记录。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赵家马车。 戚钧就要下令抓赵家人回来问话。 忽听汇报:“在南郊一处密林中,发现马车车辙印迹,还找到了这个。” 池兴生说着,捧上了一块衣角。 那是红色飞鱼服袍摆的一角。其上还带些点点血迹。 看样子像是被树枝给挂下来的,断痕很新鲜。 戚钧立刻抓过衣角,足尖点地,跃上马背,朝着南城门外冲去。 他收回了想抓审赵家人的想法。 因为那边还有叶风的一个计划在,他不能破坏掉叶风的心血。 追至那片密林,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四周的景色一片模糊,群山都仿佛在黑夜中化身为一只只欲择人而噬的怪兽般,带给大地间一切重重累重的压负感。 “头儿,夏掌旗已经追出去了。” 戚钧赶到的时候,就听到留守的卫士这么说。他便也没停,继续朝着群山深处进发。 这片绵延起伏的群山,每一座,都有名字,也有归属。 达官显贵们就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一座自己的山峰,盖上一些自己的庄、院,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戚钧不怕惊扰到他们,甚至有可能的话,只要有一丝半点儿的线索,他都能将他们的别院铲平。 这个场子要找不回来,他这个指挥使就不用做了! 戚钧心里的怒意,在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愈发高涨。 那满大街消失了的黑白边儿,就是在告诉他,他们有多无能,让人连那么丁点儿的效仿都不敢,也让人们心底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点底气再次消失。 那是林思建和西厂的破灭,好不容易带给世人的那么点儿希望。 那也是叶风的心血! “头儿,末将找到了这个。” 正在山径上,当先而行的戚钧,就见前方拐角处绕过一匹马,马上的夏辉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扬着条红鱼卫专有的腰带,兴奋地喊叫着。 戚钧甩蹬跃马,两个起落间,就将腰带拿到手,落地。 顺便呵斥夏辉一声:“瞎高兴什么?又不是找到了人!” 这腰带的确是叶风的。 其上玉诀的大小和数量代表着几品的官位,而右侧两块玉诀之间,还竖插着三根铁针。 这意味着他们找准了方向,也证明叶风还活着。 戚钧心下怒气稍减的同时,又升起了更多的担忧。现在叶风连保命的铁针都丢了,该怎么逃脱出来? 是的,戚钧从来就不相信叶风会束手待毙。这些线索的被找到,就一定是叶风在想尽办法给自己传消息。 “在哪里找到的?” 戚钧问夏辉。 夏辉小小声回答:“君子山脚下。” 君子山,属于最自诩潇洒倜傥的安王杨嘉安! 戚钧一抬手,就要下令所随的四十人搜山。 却在命令即将出口之际,咽了回去。 对着火把,他再细细检查了一遍那条腰带,发现其上有一些轻微的撕扯痕迹。 再从怀中摸出那片带血的衣角,仔仔细细看了下断裂痕的附近。 没有牙印。 飞鱼服不是纸做的。它虽然非常华丽又炫目,但材质却是最结实耐用。仅凭树枝,可能挂口,却极难挂掉。如果是叶风故意所留,以他之能,势必会用牙咬。 戚钧还记得叶风连件女子裙衫都没撕烂,要用上牙咬的画面。 而这条腰带亦是同样。如果是叶风故意留的,只能解开,而无法撕开。 这是陷阱吗?戚钧的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在这种混水之中,是不是就会有人想利用他急切找人的心理,挖了坑就等他跳进去?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四周。 笼罩在夜色之中的无数阴影,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一丛又一丛深深的阴谋。 闭上眼睛,他将自己代入歹人的角色。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绑”过叶风的。 ------------ 第一百零八章:各想各做 首先就是会将叶风打晕。 叶风有“凶名”在外,没哪个蠢货会把清醒的他带着到处跑。 还有血迹,那么大量的血迹是叶风受伤了吗?不,不可能。那种大量喷溅式,喷血的人绝计活不到现在。 这条腰带上没有血迹。 是陷阱! 戚钧一条条分析着,猛地睁开眼睛,指着一个方向下令:“去那条峡谷扎营。” 他得等等看。如果真是陷阱,应该还会有叶风的信物出现。 因为如果是醒着的叶风留下的记号,其最应该留下的是小刺猬、验尸刀,甚至是最方便脱落的帽子,而不会是费劲巴拉地去扯腰带、撕衣角。 戚钧还要等天亮,寻找小刺猬和验尸刀。 可他却不知道,“小刺猬”正在蛇坑里。 有着无数颜色、无数花纹,许多种类、大小不一的蛇的蛇坑里。 按理说,这就是“平头哥”蜜獾的天堂。它平生除了蜂蜜,就最爱啃这种“辣条。” 但要被如此多毒得不行的“辣条”包围着,也不是太好过了。 往上蹿?整个坑壁上都爬满了蛇。 往下去?下面更厚、更多。 此前,它随着叶风落到下一层土室的时候,就被个铁笼子罩住了。 当时,它就想啃破铁条溜出来。但被人盯着,本能告诉它: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啃。 于是忍耐着,只想等机会溜掉。 笼子却被罩上了黑布,然后它就被带到了这里。 被从笼子里倒下来的那一刻,它才傻了眼。 想联系主人的意识,却超出了范围。 它闪电般连抓带咬,清理出身边的一片空地,在群蛇往后缩之际,就听见坑壁上有人说话。 “哟,这只小刺猬居然这么凶?” “啧,好快的速度!” “哎你们说,这会不会才是叶风真正厉害的原因?” “去,怎么可能?这小刺猬顶多也就凶一些,皮糙肉厚一些,能帮到叶风什么?” “不,我还是咋看咋觉得这刺猬古怪。要不我们拿火烧烧看?” “滚一边儿去吧,主子积攒下这些蛇可不容易,全被你烧死或者烧跑了,你也可以被烧一烧了。” “啊呀,那照你这么说,被小刺猬恁死的蛇要怎么算?” “嘁,它能恁死多少?谁数得出来?行了,守着看它怎么被撕巴了就行。” “……” 听得“平头哥”眼神闪了闪。 往坑壁一角退了退,只清理敢对它呲牙的蠢货辣条,不再大开杀戒。 它得收敛着些了。 可这也意味着它无法脱身。 它现在还是缩小状态,如果三蹿两不蹿就出了这近三十米的深坑,还蹿出了那些人的眼皮,叶风的麻烦就大了。 可它还要急着救主啊,怎么整?! 也不知道张简能不能有点儿用! 张简有用啊,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闻听叶风失踪的消息,他就去了叶府,将叶府一家人全部接到了张府好生照料着。 张婉容的沉稳端方,也起到了作用。尽管她自己心下也有些惊惶,面上却依然笑得温婉。 张罗着婆子们陪叶母搓麻雀牌,再让几名老花匠去和叶雷交谈种植经验,安排叶云和几个丫环去荷花池上游玩,再找俩木匠,带着叶雷家的小豆丁做玩具。 自己则陪着大嫂,绣着花,坐在园中看着小豆丁。 一派岁月静好安宁祥和之态。 不让叶风失踪之事,有一丝丝儿风声传进叶家人的耳中。 这个时候,镇宅最重要。 张简见女儿处理得非常好,遂也放心,让李氏帮着女儿,同时将所有妾室之流统统禁足不让乱跑乱说话,再亲自带着府中人手,四处查找叶风的下落。 能做的、该做的,他都做了。 甚至,他还派霍刚盯上了安王府。 霍刚,名为叶风的侍卫,实则几乎就没怎么跟着叶风了。 一来他不愿意加入锦衣卫,那么叶风上衙他也进不去; 二来,叶风身边整日里跟着戚钧,而锦衣卫的人手也足够,用不着他。 他就只留守在叶府,负责照顾叶家人。 谁知,就这样出了岔子。霍刚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职。 老主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保护叶风的…… 夜幕降临,懊恼不已的霍刚,悄悄潜入了安王府。 他思量着,如果实在不行,就绑了安王,拿之交换叶风。 而秦浩贤秦肥肥,也在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没有看到什么信物,只听说戚钧在君子山附近扎了营,就猜测戚钧的目标可能就是安王。 事实上,秦浩贤也怀疑是安王动的手脚。 因为截止目前,除了他和安王之外,别人对叶风没有如此重的杀心。 不过相比之下,秦浩贤的杀心,是求而不得退其次生起的。 所以,还是安王吧? 且安王最近也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几次三番和赵世森在私下里悄悄会面。 听说是在商议着进献给陛下的万寿节之礼。不过具体是什么,秦浩贤的人没能打听得到。 秦浩贤思量了许久,决定掺和一脚,把这水彻底搅混。 秦浩贤准备秘密把安王绑了,让其失踪,先避开戚钧等人的视线,再自己问出叶风的下落,对其来个雪中送炭。 如果届时叶风被救出来还不识趣的话,那他也能杀掉叶风,顺手栽给安王。 那戚钧就势必会跟安王不死不休,安王别看现在继位的呼声最高、拥有的势力最多,但必定再无登基的可能。 可霍刚没有找到安王,秦浩贤也没有找到。 秦浩贤就让千户游景扬带队进山。 …… 外面,风起云涌,石室内,叶风安安静静。 安静地倾听着周围,安静地解开裤腰带,抽出来。 裤腰上,有一圈儿空心卷边,内里,穿一根双层的布带,这样的布带,无论厚薄都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而它现在成了叶风的唯一逃生的希望。 他从来不会被动挨打,更不会轻易放弃。早在“清明观”,他就做好了准备。 抽出腰带,松松垮垮的裤子就要掉了。 那就掉,叶风松开手,坐下,将裤腰抓起来,用牙将两边撕扯出两根布条来,再起身,提起裤子,用布条捆住。 他不能光腚满山跑。 ------------ 第一百零九章:脑子再好也得备货 叶风重新捡起腰带,然后用肩膀撞门。一边撞,一边听,仔细分辨门柱在哪里。 这样古老的机关石门,有的机柱在墙边,上下两根,或者只有中间一根。要么就是在门体的中间,让石门变成半旋转门。叶风要找到机柱的具体位置。 撞,再撞。 找到了。 只有一根,在靠近墙体的位置。横着的,机关设置应该是伸缩型。 叶风抬手,将两边衣领提起来,提过头顶罩到眼前,从衣领里取出一条小指长短的细刀片。 别看这刀片细长细长又较薄,但它是叶风用特殊材质亲手打造的。 拿到刀片,松开衣领,手指轻轻抚上刀片,他笑了笑。 再从中衣上割条细布溜溜儿,缠住刀片尾端。 现在,他要“修门”了。 对应大腿的位置,在石门上开挖。 小刀片没有让他失望,划拉这存在多年的石门,比切胡萝卜用的劲要稍微大些。 挖几下,叶风听听动静。再挖几下,再听。 直到将石门上掏出个向下倾斜的小洞,能完全没入刀身。 碰到机柱了。 指尖轻勾布条,将刀片扯出,缠裹着,再绕去头发上。 将腰带撕开一条口子,取出里面的一包粉末,顺着掏挖出来的斜洞倒进去。 再取一包,再做一次。 腰带不宽,粉末包不大。直到倾倒进去三包之后,叶风估摸了下份量,将腰带缠好挂在脖子上,然后…… 对着洞内撒尿。 撒了不多点儿就硬给憋了回去。 目前已知外面还有间石室,外面的外面还有着什么不得而知。尿液如此宝贵,能省则省。 且尿进去这点儿已经够了。 小洞内,已响起“嗞嗞啦啦”的声音。 他准备的粉末已和带水的尿液产生反应,开始腐蚀机柱及周边。 叶风又开始撞门,用力地撞。以加速机柱的被破坏。 “砰、砰、嗞啦啦……” 混和着的声音闷闷响在小小的石室内,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看来,歹人真的以为万无一失,而且,也是真的就打算将他饿死在这里。连看守和送饭的都没有。 “砰!” 机柱断,门被撞开,叶风跌了出去。 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他将腰带的一端扔进了石室。 身体翻滚中,他想象中可能会撞上外间石室的石壁,就能用手撑一下保持平衡的动作,却没能用上,直接摔地上了。 外面这间石室较大,还有石桌、石凳、石床。还有些破败的干草。但同样是有段时间没人来了的样子,都积了些灰尘。 没有人。 叶风借着在地上翻滚之际,迅速扫了眼周围。 石室高约200厘米左右,右上角,有个对外的通风孔,两个拳头方圆。 天还黑着,没有光线,但有较为清新的空气传来,叶风深深呼吸几口,再爬起身,去推了推石门。 没有意外,推不动。 用脑袋,不轻不重撞几下石门门缝的位置,听外面的动静。 这种试探性撞击不能用肩膀,肩膀发出的声音太闷软,只能用较为坚硬的部位去撞,制造脆音尽量让声音尖锐单薄才能传出更远。 有回音,微小,回旋式。说明外面是条通道。 叶风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那个通风孔。 他的身高就有一米八,抬手能够着通风孔。但腰带里剩余的粉末不足以熔大这么厚的石壁,且也难以尿上去。 迎风尿十丈那是长,这得是高。还没风。 不,有风,自外而来,风力还不小。 他要敢努力尝试尿高,绝对会被反吹一脸。 那继续熔石门的机柱吗?外面就算是通道,又通向哪里?通道内有门吧?还要熔多少扇门?被发现了怎么办? 时间、机率等等都要计算。 叶风都希望自己练过缩骨功了。 想了想,他踮起脚尖,努力贴近通风孔,朝外发声。 “呜~~~~嗷~~~~~~呃~~~~” 像半夜鬼哭的声音。 声音传进了无边的夜色中,穿过树木和草丛,在山间回荡。 惊起夜枭“唳唳”,听得夜鹰“桀桀”回应。 很好,没有人声,且极空旷。 证明并没有人看守他。 转念一想有屁用,他出不去。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企图通知到“平头哥”。 那可是“平头哥”啊,真正无所畏惧的代表。 而小蜜獾,还在蛇坑里。 随着夜幕的降临,坑上围观的人只剩下了两个,也不盯着它看了,只是在闲聊。 小蜜獾动了。 拼着皮糙肉厚被蛇咬,将被自己恁死的“辣条”全部吞入空间,再绕过粗大的巨蟒缠绕,迅速朝着坑上蹿去。 利爪抓进坑壁,或者是蛇身,不顾一切地朝上蹿。 穿过压板中间的观察孔洞,小蜜獾蹿了出去。 一溜烟儿冲进附近的树丛中,又一个急刹。 想想不忿,又蹿回来,照着那二人就咬。 闪躲、冲锋、旋转、腾挪…… 咬得那二人惨叫连连,眼看就要断气。 小蜜獾再蹿去机关前,踩下! 压盖坑口的石板被打开,蛇群,顿时蠢蠢欲动。 小蜜獾这才满意地扬长而去。有仇不报它容易睡不着。 可谁能告诉它:主人在哪里? 感应不到,也嗅闻不出。它该往哪个方向去找? 先去找戚钧吗? …… 而秦浩贤和安王,已经不约而同从叶风失踪事件中闻出了“机会。” 除掉戚钧的机会! 并不在君子山,也不在自己府邸的安王,听说戚钧只带了四十人靠近了君子山,便深恶戚钧盯着自己不放,又生怕戚钧怀疑是自己绑走的叶风会大肆搜山。 山里,藏有他的秘密,岂能让搜? 而四十人,他吃得下! 而秦浩贤也是因为听说戚钧因匆忙所带人手不足,还敢驻扎在群山之中,就立刻决定对其下手而不是追踪。 戚钧呢?正在峡谷临时驻扎地,看着篝火,拼命开动脑筋。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叶风。 “头儿,您说修爷现在还活着吗?” 夏辉凑过来,满脸担忧地问道。 戚钧眉毛都没动一下,斩钉截铁回答:“活着!” 他信那个总是不惧困难的狐狸脸小子不会死得太快。 夏辉也信。这个时候,戚钧说什么他都信。 只是……“头儿,您说咱们找得到修爷吗?” ------------ 第一百一十章:生死一线 有用的线索,还是歹人故意留下的陷阱,这茫茫深山,究竟要去哪里找个被藏起来的人? “能!” 戚钧用力回答。 仿佛越用力,自信心就越足。 夏辉又信了。只是满脸的担忧之色反而更重。“头儿,您说,他们会不会折磨修爷?” 问完,夏辉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余了。歹人绑走修爷,总不能是请他吃饭喝酒。必然是与修爷有仇恨的,也必然会活活折腾他才能泄愤。 夏辉都不敢想象,一直不敢。 戚钧顺着夏辉的问题,不禁再次代入了自己。 如果是自己绑走的叶风,会怎么办? 会找个结结实实的地方将叶风关起来。不会和他见面,更不会和他说话,最好再离他远远的,怕一不小心就被那小子给坑了,不然到最后只怕会让自己将其给恭恭敬敬抬出去…… 那小子有这本事。 “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觉,养足精神。” 戚钧没回答折磨不折磨的问题。因为歹人不是他,且歹人还对叶风怀着仇恨。 戚钧抬手赶人,再望向了无边的夜色,心里沉甸甸的焦急。 忽而,眉心大跳,后背发紧。 “敌袭!” 他大喊一声,一掌撑地,一腿横扫篝火,将燃烧着的木柴踢得四下散开,将周围照亮。 这次出来,他的身边只带有四十人。就是围守肉铺的那些红鱼卫里抽调出来的。就一路疾追线索,并没有通知大队人马跟着。 本打算等天亮后,如果在君子山发现异常,再召集大量人手搜山。 谁知,就被敌人钻了空子! 随着他这一声喊,抱着兵刃,和衣卧于草地上的红鱼卫们,立时跳起了身来,借着天女散花般的星火,一刹时迎向了漫天飞来的箭雨。 这是一条不宽的两山夹缝地带,有蜿蜒的山涧从其中穿过,两边山势并不陡峭,还有无数的树林杂草生长其中。 地势不险,又有水,他们才选在这里驻扎。而这也方便了敌人隐蔽靠近、暗夜放箭。 戚钧弹刀出鞘,凌空跃起,如同一只大鸟般,照着箭雨最密集的方向,一边挥刀拨打,一边迎面冲上。 挡箭,不如杀人! 红鱼卫们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临危不慌,纷纷两两、四四结阵,脚下不断变换位置,借着同伴的后背,借着树林的遮挡,迅速靠向四周的敌人。 兵阵,尤其是小兵阵,他们,最行! 很快,箭雨就变得稀疏,而贴身兵刃战,正式拉开序幕,在苍茫的夜色笼罩下,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与夜枭共同谱写活着的乐章。 …… 而叶风,逃出来了。 石壁不规则的开凿痕,让他心生一计。 他使用敲击法,找出石壁对外的最薄弱处,用小刀掏挖。 很快就挖了个对穿。 这儿,不及两个指节厚。 遂扩大洞口,再将腰带里剩余的十几包粉末,统统撒在洞中及四周,再浇尿液。 很快就将其腐蚀出个十几厘米的洞口。 叶风再拿脚踹,将没被彻底腐蚀,但已变得松软的石块踹落,扩大洞口,钻。 钻……了一个脑袋出去先。 通风孔吹进来的风有告诉他:外面可能会很高。 果然,伸出去的脑袋转动大半圈儿,就发现自己在悬崖峭壁的半中央。 难怪这儿最薄弱。 怕吗? 怕个鸟蛋啊! 叶风收回脑袋,将腰带系回裤腰上,顺便将中衣宽宽的下摆扎紧,再撕扯两根布条扎紧裤腿。 钻出去,攀山! 光洁儿溜溜的峭壁,往上爬异常艰难。那他就往下去。 尽管下山比上山更难,但他没得选。 戚钧也没得选。 黑夜中,无数的黑衣人影,前赴后继地将他们给包围着。 尽管他已尽力砍杀,但敌人就仿佛无穷无尽,誓要将他永久埋藏此地一般。 他一刀穿透两名敌人的胸膛,再一拳打飞左侧的敌人,朝着额角吹了口气,撮唇吹哨。 合兵、突围! 再这样分散开,再强也会被蚕食殆尽。 仅仅只有这么小半刻的功夫,红鱼卫们,就倒下了七、八人。 他们听令回缩,聚拢,改圆阵为箭阵。 戚钧为阵尖,一力当先,朝着谷口冲杀而上。 敌人头领却站在树尖上,看着下方浴血厮杀的双方人马,“桀桀”怪笑。 “戚使,降了吧?别拿弟兄们的命不当命,今晚,你们活不出去的。” 怪笑声,这样的话语声,搅扰着戚钧的心神。 眼看左翼又有一位弟兄倒下,而所有弟兄都已带伤,戚钧大喝一声:“战!” 死也不降! 尽管,这不是对外的战场,但,这是善与恶的拼杀,他戚钧,不降! 随着他的大喝,红鱼卫们士气陡升,战意,达到沸点。 两翼收拢,刀刀入肉、拳拳迸血,死,也要拼个够本! 头领还在怪笑,且笑得更加诡异放肆和猖狂。 “戚钧,死到临头还逞凶斗狠,和你的父亲一样蠢!想知道你父亲是被谁杀的吗?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桀桀桀。” 戚钧听而不闻。 一刀挥开迎面刺来的利刃,双腿腾空跃起,横身连踹带扫,气势惊人。 “桀桀,不想知道啊?你追查了九年呢。你要死不瞑目吗?还是你也不关心叶风怎么样了?他那细皮嫩肉的小书生,你觉得他能熬得过多少种刑具?” 戚钧依旧不予回应。 一刀激射,扎进左前方敌人的胸口,一腿侧踢,踢开右边袭来的敌人。捡起地上敌人的长枪,横扫千军!气势更威! “桀桀桀,真是不识好歹的蠢货。知道我的人手有多少吗?说起来还真是给了你面子,围杀你们四十一人,我居然安排了三百人。你觉得你还能杀多少?杀得了多少?告诉你哦,你的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还要继续拼,拼光为止吗?” 戚钧连回头的一个眼神都没有。 长枪挥砍、下劈、横扫、飞点……如最坚硬的长蛇,带起敌人身上一溜溜儿的血线! 他只负责冲,那他就只管冲。只有他冲得快,弟兄们活着的才会多!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双眼,令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模糊。 ------------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种感觉叫做懂 头领见搅乱戚钧心神的计划并没有成功,眼中闪过戾色,点枝跃起,长鞭抖直,就要冲着戚钧扑击而下。 “轰隆!” 夜空中,猛然炸响一道惊雷,随即,闪起刺目的电光,一瞬间划开了夜幕的沉影,将天地之间照亮。 也就在这一刹时,头领忽然双目圆睁。 他看到了一道黑白色的影子。 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他的眼前。 还不及他回神,便只觉脖梗狠狠一痛,再也无法控制身形,只见自己在喉间喷洒出来的血花中,摔落…… “平头哥”,到!!! 此前。 平头哥蹿远之后,乌溜溜的黑豆眼骨碌碌转了几圈儿,就循着自己留下的气味儿,迅速赶往了肉铺。 被人关在铁笼里的时候,它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它有留下一滴滴的尿液,留下独属于它自己的记号。 现在,它就能循着这些记号回到药铺,再捕捉到叶风的气息,追踪! 遇水凫浮、遇碍跳跃、遇墙攀爬,像道黑白色的闪电,划过重重阻碍,翻出高高的城墙,追向群山。 当距离足够之时,它与叶风的意识终于重新连接! 可与此同时,它敏锐的听觉也捕捉到了右侧前方戚钧的“豹吼”。再听出了各种战斗的杂声。 且戚钧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弱气,分明其已受伤。 小蜜獾眼珠又开始转。 它能感受到主人在左前侧,但主人并没有命令给自己,是没有发现他俩已经连接上了吗?还是没能顾得上?且主人似乎并没有危险? 那它要往哪里去? 右前! 那边,有道“桀桀桀”的声音太刺耳了,刺得它无比难受。 所以,第一时间赶至,第一时间蹿上树,趁着那人正好往下落之际,横空跃过,钢爪封喉! 落地,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再化身黑白流光,穿梭在敌人的腿间,一爪、一爪,一爪一个,让敌人惨叫着倒下、倒下、再倒下! 眼前还有最后能站着的一条黑腿,平头哥刚扬起利爪,忽然感觉有什么压了下来,四腿急忙倒腾,闪开。 好悬,它差点儿划伤夏辉。 夏辉摔倒在它的爪前。 “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平头哥的钝鼻动了动,猛地喷出口气,吹起地面的灰尘扑了夏辉一脸,然后迅速消失。 戚钧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腿还完好无伤,他就撑着站在那里,目送那道黑白色闪没。 然后,持着长枪,挨个儿给敌人补刀。 顺便,将“小刺猬”爪子在敌人身上划出来的伤口,捣烂。 叶风不愿意说的秘密,戚钧不会打听,也不会追问。 知道就好,领情就好,保密就好。 戚钧猜测:叶风应该已经没事了。 叶风没事吗? 有。 一点点,不太多,但受了很重要的伤。 他艰难往下爬,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就遭了老罪,均已破皮烂了一点点肉的出血。 但他下来了。 在离地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他看到了正抬头向自己仰望着的蜜獾兄。 “你受伤了?” 他看到蜜獾兄背部的“白毛毯”上有血迹,还不少,担忧地问道。 蜜獾兄摇头,指了指侧后,再亮了亮利爪。 叶风收回视线,再往下爬,顺便再问:“和谁打架了?这是打赢了?为着抢辣条吗?” 刚问完,意识海中就感受到蜜獾兄的那抹意识……在愤怒、在委屈?? 叶风转身跳下去,就地打了两个滚,坐起,看向蜜獾兄。 认真问道:“你被歹人关起来了?为了不暴露只能被欺负?实在忍不可忍无须再忍便逃了出来一路追踪到这里。但是戚钧也找来了这里并且出事了,你就去帮忙了对吗?” 叶风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他能肯定:蜜獾兄懂得暴露会引发的灾害。 也能确定:戚钧一定会来寻找自己。 更能确定:能让蜜獾兄“背负”这么多血迹,一定不是它自己不行,而是戚钧那个急脾气因为找人而陷入了险境。 敌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叶风也从来不会将敌人看得太过简单。 关住自己不杀,就有可能是拿自己作饵吊戚钧。 果然,就见蜜獾兄点了头。 委屈之色没有了,一张嘴,吐出了一大堆的死蛇。 叶风:“……” 忽然还挺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蠢,居然把“猫”关进了“耗子洞”里? 好想笑,摸摸蜜獾兄“不忿”的小平头,叶风四仰八叉躺倒,长长呼气。 猜测:戚钧应该没事了。 刚这么想,就感觉脚底板被蜜獾兄轻挠了一下。 叶风歪倒脑袋看过去,就见其指了指那边,再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血,再缩起两条腿,仅用两条腿一蹦一蹦。 煞是可爱! 叶风翻身而起,拔腿就朝着那边飞奔。 可爱个蛋啊,戚钧就剩一条腿了? !!! 蜜獾兄急忙冲前带路。 叶风还没赶到峡谷就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心弦遂绷紧。 再踩着一地的尸体冲进去,就见到也正四仰八叉躺倒在血泊中的戚钧。 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两个轻伤兄弟在给他包扎,叶风都怀疑这货死丫挺的了。 战况肉眼可见的惨烈,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还有急待救治的红鱼卫们。 叶风转头又跑,跑去几棵大树后,让蜜獾兄吐出工具箱,再拎着跑出去。 深吸口气,镇定心神,穿针引线、清理铺药,缝合包扎。 但…… 血!血!血啊! 他缺血! 他十指稳稳作用,意识海中却在疯狂咆哮:给我血液分析,快! 有些敌人还没有死透,血就还有用。伤重的弟兄们有血才有救! 他工具箱里备的有煮好的鸡肠、陶罐、以及他亲手打制的空心针。 他不是西医,但西医也在法医的必涉猎范围。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处在重重危机之中,输血设备就必须要有。 可,没有血液分析,他连原主的血型都不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似要奔着他脑门而来。 叶风看都不看,甚至还咆哮着:要是挨雷劈能开天门,那就劈吧。 劈了! 劈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大树“咔嚓”一声裂开,并熊熊燃烧起来。 ------------ 第一百一十二章:有种行动叫做等 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叶风意识海中,无比清晰映现的排排数字。 伤者:红鱼六九号。血型:A型。无不良嗜好,健康,血液粘稠度…… 血液分析,来了!! 叶风激动得心肝儿都乱颤了几下。 迅速边做检测,边去将一个个匹配得上的、还没死绝的敌人搬到弟兄们身边。 穿肠、扎针、输血…… 还好他的储备量非常充足。不是都在工具箱内,而是在蜜獾兄的“肚子里”。 也还好戚钧还没补完刀自己就先躺下了,留下了足够多还没去找阎王的敌人。 有的敌人还想砍叶风,就被蜜獾兄跳起给重重踩晕。 于是,还有呼吸的二十七位红鱼卫,以及戚钧,渐渐地活了。 而战死的人里,有苏胜义。 他是为戚钧挡刀而死,最终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忠义之名。 叶风叹息着,他还没有告诉苏胜义其父的下落呢…… 深深痛惜。 他还连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就继续连轴转了起来。 而活下来的兄弟们…… 在雷霆和闪电中,他们看着叶风那狼狈却闪耀的白色身影,看着那道小小的,不停跳踩的黑白身影,铁打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眼眶逐渐湿润。 心中:肃然起敬! 而又无比骄傲:这个兄弟,是他们的! 还有那位“小兄弟”,他们的! 此后终其一生,黑白色,深深烙印,有些秘密,死都未说。 戚钧倒是问了。 他被缝合包扎好后,就撑坐起身,好的那条腿曲着,搭上一条胳膊,他看看身边有进气没出气的敌人,再看看他和对方两臂间连接着的不明物什,问向叶风:“你这是换血方术?” 岂料,这话还没得到叶风的回应,敌人先有反应。抻了抻脖子,蹬了蹬腿,吓晕了。 叶风盯着那家伙看一息,然后重重回应戚钧:“是,一种很神奇的方术。不过不是换血,只是把他们的血,直接补给你们。” 戚钧不问了。 方术会的术法很多,且千奇百怪,他也懒得问。 无论叶风有多少秘密,他都懒得问。 叶风悄悄而隐蔽地、感激地看了戚钧一眼,就去继续忙碌,且是放开了手脚的忙碌。现在,再有什么古怪,统统推给方术就好。 哪学来的?嗯,恩师走遍大江南北,没毛病。 正在这时,蜜獾兄忽然蹿过来,急急转圈,比划着谷口那边。 叶风心头一凛。 立刻集中精神,竖耳细听。 周围,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小野兽,空中,正有食腐鸟赶来,谷外,有隐约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少。 又有敌人要来了! 叶风没想过那会不会是自己人。 现在不用骑马而用脚靠近这边的,统统只会是敌人,且蜜獾兄的神色有些焦急。 怎么办? 看着一地躺倒,连刀柄恐怕都握不住了的弟兄们,叶风脑中急转。 半息后,做下了决定。 他伸手摸摸蜜獾兄的头。 这次,要全靠你了。 而谷外不远处,东厂千户游景扬,正带着五十人,悄悄朝山谷靠近。 他们来得晚,就为着来个渔翁之利。 捡顺风便宜,五十名好手足够。 “游大人,咱们就这么进去?” 曹役长莫名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询问。 游景扬瞥他一眼,脚下再放缓了些速度,尽量贴在山径边,防止发出声音。 口中不屑道:“安王动了三百人,戚钧只有五十人,现在谷内打斗之声都已停歇,却无人出谷,应该就是安王的人在收拾后续了。” 戚钧那人一打起架来,虎虎生风、气势惊人,拳脚加刀、表情加吼,隔很远就能听见。这会子安静得不行,肯定就是死了。 曹役长闻言心下大定,轻笑着道:“咱们厂公当真是胸有丘壑,非常懂得当机立断,咱们捡了这便宜,最后还能全都推给安王,不错不错。” 游景扬没有接这话,他现在只担心安王的人会不会剩下太多。 不过想想戚钧以及红鱼卫们拼命疯子的行事风格,面上也带出了笑容。 正待说什么,便听到一侧空中振翅响。 偏头望去,模模糊糊能看出那是一群食腐鸟,正往谷中飞去。 “有了这些鸟的出现,谷里估计就没几个活人了,你还用再担心吗?” 游景扬眼神发光,唇角带笑,说着就一摆手,不再小心翼翼地掩饰行踪,改为疾速靠近。 可刚进谷口,鼻闻浓浓血腥之味,眼见隐约燃烧着的火光,兴奋劲儿都被点燃了的他,忽被曹役长给拉住。 周围,非常非常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雷电之声撕碎着夜的沉寂。 游景扬被突然拉住,心生不悦,正要呵斥,就见曹役长有些畏缩地指了指两侧的上方。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些食腐鸟,正安安静静的、一只一只站在树枝上,像黑暗中竖立在树端上的一座座墓碑,只有一个个几乎无毛的鸟头上、那双大而鼓凸的双眼,正瞅着他们。 将游景扬给骇了一跳。 这场景太他玛诡异了! 这些鸟停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飞进去抢尸体?为什么要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等人? 他正疑惑间,忽闻谷中传来动静。 打眼望去,只见一只巨兽,平地出现。 真的是只巨大的猛兽,背高至少有两米,横宽至少能有一米,长长的脖子,只是那毛色……? 还未等游景扬看清,那猛兽已猛然人立而起,朝着这边就张开了硕大无棚般的巨嘴,露出里面闪着寒芒般的长长利齿。 “吼~~~!!” 惊天动地、震响八方,树枝簌簌抖动,地面尘土飞扬,随着吼声吹出的风,都尤如小型飓风般照着他们就席卷而来。 “嘎!” 食腐鸟们大叫着仓惶飞起远遁。 游景扬他们抬袖遮脸,脚下后退,就想找躲避物。 “哧啦!”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撕开的光幕、燃烧的火光,衬出巨兽如小山般的身影,挟着天地之威、四边沉色,兜头就仿佛要向着他们罩来。 这是他们从未遇见过的景象,更是从所未遇见过的巨兽。游景扬的腿软了。 眼见那巨兽一低头,就叼起个人,一仰脖,连嚼食都没有就直接全须全尾地吞咽而下,游景扬瞪圆了双眼,就想跑。 哆嗦着回头还想让属下挡一拨儿,一回头,这儿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只觉腿抽筋,找不到重心,用力掐了把自己,连滚带爬地逃。 逃了。 傻子才不逃呢。 反正他也已经看到,那谷里满地都是尸体,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且有着那样的巨兽,就算有站着的也不需要他进去砍了。 跑出老远,游景扬似乎还能听到巨兽的咆哮之声,仿佛梦魇般缠绕在心头。 而他就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如疯兔般逃跑之后,巨兽已吐出尸体,瞬间缩小,且一头歪倒。 吓得叶风赶紧爬起来冲过去看看情况。 ------------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种信任叫做宠 此前,在蜜獾兄变形前,被叶风命令不准睁眼、只能装死的人,又被响在耳边的巨大嘶吼声震得头晕眼花、耳鸣不断。直到现在,也不敢睁眼。 他们才明白叶风为什么要他们装死。猜测肯定是叶风听到巨兽靠近了的声音。 听说有不少野兽是不吃死物的。 那现在呢?那种恐怖的压迫感已经没有了,也听不到巨兽口鼻喷出来的强烈气息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安全了? 可没有叶风的命令,他们仍旧不敢睁眼,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 只有戚钧坐了起来,看向被叶风双手捧着的“小刺猬。” 这个称呼一出,戚钧自己心下先就是一晒。自己究竟是有多蠢,才会把其只当成一只普通的——小刺猬! 刚才,他也有闭眼。 他听到了谷外传来的脚步声,也清楚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又将遇到敌袭。他想勉力一战,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叶风。 叶风让他躺他就躺,叶风让他装死,尽管他内心抗拒,也依旧照做。 只是因为担心叶风的安危,有半途睁过一次眼睛。 别人害怕,死死闭眼,他,睁开了。就看到只巨兽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在清晰看见对方那层黑白毛色后,便闭上了眼,放松躺平。 直到此刻,才坐起问向叶风:“它怎么样了?” 这是术术用过之后的精疲力竭了吧? 果然,就听叶风轻声回道:“累了。” 戚钧颔首。 是该累了,这消耗简直惊人。“以后它的食物费用,我出一半。” 这么厉害的小家伙儿,理应受到自己的特殊照顾。都不知道救过他几次性命了,他都有种想将其供起来的心思,也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叶风总会把其顶在头上。 叶风闻言,捡起个兄弟的帽子戴好,抬手把蜜獾兄放回帽窝,任由其沉睡,转身去忙碌。 有的敌人被吓死了,有的血液输出加自流已经不够了,得再换个。 至于戚钧想帮忙喂食儿的好意?免了吧,自己还养得起。 …… 而另一边。 秦浩贤在听到游景扬的回报后,小丝帕掩住了眼角。 妖娆无限地站起,一脸媚态十足,娇声柔气地问:“你们没有看到戚钧的尸体?” 双膝跪地的游景扬此时仍在浑身发抖,听到厂公这般娇柔的语气,就抖得冷汗都随之层层冒出,仿佛打着摆子般的赶紧叩头回话:“没、没看到,但真的没有看到活人,那巨兽……” 话没说完。 秦浩贤的一只手就抚上了他的脸颊,抬起了他的下巴。 游景扬崩溃大喊:“厂公饶命!厂公……” “砰!” 脑袋已被抓爆,红白之物四下飞溅。 秦浩贤直起腰身,慢慢扭动,抽出丝帕,轻轻柔柔地擦拭着手指,鼻间轻哼,心下冷嗤。 什么狗屁的巨兽! 一个小娃娃,在那样背景的阴影衬托下,也能化身为洪荒巨人。游景扬这就是被诈了! 就这么点胆子还在东厂混什么混?真是污了自己的手。 秦浩贤嫌恶地让人将尸体拖下去再打扫这里,然后就歪去软榻上,一手支腮,就着屋里浓烈的血腥气,琢磨起来 戚钧真死了吗? 那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进宫去告安王一状?还是以此为把柄威胁安王一下?还是谁也不提只是向陛下禀报一声? 免得戚钧真出事了的话…… 秦浩贤坐起身,这才去净手、换衣,准备进宫。 他是陛下的耳目和喉舌,这么大的事他要是说完全不知情、还被人抢在他前面禀报了的话,那就是他失职。 会惹陛下厌的。 前几起大案,都让戚钧给破了,陛下已经对他秦浩贤的能力有些不满。 要不是西厂没了,戚钧那把刀又没他的好使,他的日子也该不怎么好过了。 想着,便坐上大辇赶去了宫中。 宫城任何一个门、任意时间都不会挡着他。 可到了陛下的寝宫外,秦浩贤就站住了脚。 内里,烛火通明,殿门大敞,隔着长长的玉石台阶,他也一眼就看到殿内站着一人:安王! “嗬,是个兔崽子都敢蹦到爷爷前头。” 秦浩贤心中不屑想着,手中甩甩丝帕,抬脚,上去。 他要好好听听安王是怎么“贼喊捉贼”的。 听到了。 杨嘉安搅扰了老皇帝的好梦,却没有惹到其暴怒。 原因是:“父皇,您看儿臣给您进献什么来了?” 说着拿出一匣——十瓶灵饮露,眉飞色舞、眉开眼笑地双手呈递上,再道:“父皇,有了此等神物,您的身体将更加康健稳泰、万岁千秋,儿臣先帮您品尝。” 放下匣子在老皇帝腿边,再抽出一瓶,拿来个小盏,倒一口,仰脖喝下,闭目,一脸陶醉模样儿。 而随着瓶塞的被拔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便弥散在硕大的宫殿之中。 同时也令老皇帝困倦的精神振了振。 他掀起浮泡眼皮,瞥了杨嘉安一眼,沉声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事?” 这六小子,从小到大,只有闯了祸,才会给自己送礼。且送的礼越贵重,那闯的祸也就越大。 此时他呈献上来这灵饮露,明显比“清明观”呈献得还要好上三分,这得是闯了多大的祸?总不能是想恁死自己了吧? “没啊,父皇,儿臣已经足够成熟了,岂会仍如儿时?” 杨嘉安抽出折扇,双膝跪去老皇帝腿侧,殷勤打扇,笑得孺慕。 老皇帝接过徐溢徐公公就着杨嘉安尝过的那瓶倒出来的灵饮露,徐徐饮下。 嗯,齿颊留香,回味悠长,身心都有了一种净化感。 “不错。你有心了。” 老皇帝放下小盏,再次看向杨嘉安那张眉目清秀的脸,问:“当真无事?那朕可就去睡了。” 杨嘉安不好意思地垂眼,用折扇挡住脸,再伸手自袖袋中摸出一块东厂腰牌。 折扇挪开,双手递上腰牌,轻声道:“父皇,真不是儿臣自己有事。而是儿臣发现一个时辰前,东厂的蓝鱼卫,有在君子山附近的峡谷内伏杀戚使戚大人。” 此前,游景扬被吓跑的时候,谷口的另一端,也有安王的人被吓退。 是安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听到那人禀报说谷里的人全死了,杨嘉安便急急进了宫。 ------------ 第一百一十四章:就……都挺无言的 而秦浩贤之所以比杨嘉安晚了这么久,是因为游景扬生怕被其怪罪,一直徘徊在外没敢回来。直到鼓足生命的勇气才敢汇报。 安王派出去袭杀戚钧的人,虽然都身着黑衣,但其中几人身上就佩戴了蓝鱼卫的腰牌。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嫁祸给东厂。 他抢在第一时间来禀报,就是为了摆脱嫌疑。 如果来晚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秦浩贤告发。 却不知,说晚了,就被立在殿门外侧的秦浩贤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浩贤就“哎哟~~~~”了一声,扭着肥腰身进去。 也没看安王,直接去至老皇帝身前,从袖袋里摸出件精巧的木制连环锁,捧给老皇帝。 老皇帝一见,顿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就拿走,研究了起来。 他这一生最大的喜好就是研制木器,越精巧,他越喜欢。 越喜欢,也就越沉迷。 安王一见就知要坏,还想阻拦,就被秦浩贤的丝帕挡住。 秦浩贤手中的丝帕甩啊甩,对着安王,安王的脚下就退啊退,一退再退。 秦浩贤的嘴也没闲着,就这样背对着老皇帝,娇笑着问道:“陛下,老臣没杀戚使大人哦~~~” “嗯嗯,没杀。” 老皇帝聚精会神研究着木精锁,听问就跟着点头、跟着说。 “陛下,夜半了,安王该出宫了。” “嗯嗯,嘉安啊,赶紧回去睡觉吧。” “陛下,承肃小世子该送进宫学习课业才是,承敬太孙也能有个伴读的人儿。” 安王一听自家嫡长子,就这样要被秦浩贤唆使着进宫为质,顿时气怒反对:“父皇!” “嗯嗯,拟旨,宣承肃进宫伴读。” 他的父皇却只顺着秦浩贤的话说。 他父皇就有这种怪癖,说是喜欢研制木器吧?却只喜欢研制秦浩贤送的。说是一旦研制的时候就扔掉脑子了吧?却只会扔给秦浩贤掌控。别人的话一概听不进。 就这样,金口玉言落地。 安王气得一张冠玉公子般白净的面容上,青筋跳突,咬着牙想将老皇帝手里的那件物什打碎。 可他不敢,若那样做了,碎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 “父皇,承肃……” 他想说他那安府小世子生病了,可未及说完,便被徐溢给打断。 “安王爷,您也听到陛下的口谕了,请您即时离宫回府安歇。” 安王气结,却也不敢吵闹,只能恨恨地瞪着秦浩贤,脚步往后退。 秦浩贤倒是冲他飞了个媚眼儿,再道:“安王爷,咂家送送您。” 真的送了,送到殿外,还送给了他一句话:“咂家已口下留情,安王爷还是莫要欺人太甚的为好。” 秦浩贤不想“狗咬狗一嘴毛”,他扶持的那位还不成气候,这安王就还得挡在前头拿开不得。且也拿不开。 老皇帝再糊涂其实也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他秦浩贤要是借机想恁死安王,老皇帝就会回过味儿来恁死他了。 只让杨承肃进宫做伴读,这是给安王的一点儿小教训,也在陛下的心意之内。包括对付戚钧一事,也是这个道理。 安王“唰”地打开折扇,挡住脸两息后,一收,面上已绽开笑颜,眼神却冰冷。 “秦公公,本王希望承肃进宫后会毫发无伤。” “哎哟~~~瞧安王爷您这话说的,这是皇宫,是陛下安居之所,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您就别担心了~~” 秦浩贤笑着回答。 安王看他一眼,走了。 秦浩贤也懒得再出宫,便去了自己的宫殿安歇。他在这宫里生活过二十年,这儿自然也有着他自己的安寝之所。 准确地说,他的家其实就是这宫里才对。 夜凉如水,静安入梦。 只有叶风还没得睡。 突然增加的血液分析技能,令他的大脑有些兴奋。 不过也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血液分析里没有给出DNA相关。 这就有点儿讨厌了啊,感觉捡了张十万两的银票,结果发现缺了小半张一样。 算了,有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贪心。 他只测试。 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是有血的,也甭管是否还能流动的,都测试一下。 古人的身体好啊,血液纯净得多啊,尤其是这些有武艺在身之人,年轻又力壮,每一滴血的浪费都让叶风大感惋惜。 戚钧就一直曲着腿坐着,看着叶风像个古怪的疯子一样,到处去摸血迹。 “别人的血给我,我的血脉就不纯净了对吗?” 戚钧只想问这个。 没人不在乎血脉,他觉得如此一来,他以后姓戚都会有点儿心虚。 叶风听问,侧头看戚钧,眨了几下眼睛。 他不太明白戚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旋即反应过来,好笑着,刚想回答,却又发现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无法解释得清。 而古人对血脉的看重,也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敛起笑容,思忖了几息后,叶风才道:“看这条小溪,如果我从另一条小溪里挑来两桶水,倒进这条小溪里面,会怎样?” 戚钧懂了,但还是稍稍有那么点儿别扭。 叹了口气,低低道:“还是不纯粹了。” 叶风很想抚额。 干脆“简单粗暴”。 “都是大夏的儿郎,矫情这个做什么?你张家纯粹,娶别家女子生儿育女,那你们儿女的血脉就不纯粹了吗?扯犊子,命要紧还是计较是不是被加了两桶水要紧?!” 戚钧却依旧一副认真脸,认真道:“我怕心性会变得不再纯粹。” 加了坏人的血,会不会把自己也给变坏?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还不如死了算。 叶风憋住气,看着他,脑中飞转却无言以对。 他真的很难用古言来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好吗? 但显然不解释清楚的话,血液影响不到戚钧,心结却可能会。 叶风便再指着那条小溪,沉沉稳稳解释。 “山上的雪融化,流下来成溪,溪水也会一直一直流,它必须得有个出口,否则会满溢。” “我们的身体也是一样。血液会不断地产生,以供应人体的消耗。这就是它的出口。”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对吧?所以旧的会被新的替代。现在别人的血液进入到你的身体里,是暂时帮忙消耗一下,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排泄一空。” “就像屋子吧。屋梁断了,屋子要榻了。怎么办呢?拿根别的粗木先撑一下,等把屋梁修好了,这根撑木就可以扔了。” “你的身体会将这些撑木给排泄出去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共守一个秘密 这样浅显直白的解释,令戚钧和同样竖着耳朵倾听的红鱼卫们,彻底放下了心。 夏辉努力抬起头,问了句:“修爷不愧是修爷,您懂得可真多。” 叶风:“……” 抬手把夏辉的脑袋按回去,按了他一脸血也没注意,就去小溪边净手。 心里却在吼:妈蛋的这个自己要怎么解释? 怎么懂输血的?怎么知晓血液会被排出来的?怎么…… 有些慌。 能推给张望之吗?说全打他那儿学来的?估计会被雷给劈死。 要么被戚钧给锤死。 以张望之的心性,真会这些的话,绝对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敝帚自珍,怎么都不可能让人像才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叶风思来想去,决定借山中隐士、梦里神秘老头之类的搪塞一下。 “很久……” 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戚钧给打断了。 戚钧神情严肃,语含警告,对着所有活下来的红鱼卫们道:“得之,为利、为幸。叶总旗博学多识不能反引为殃。关于他的事,你们但凡泄露出半个字,九族皆灭!” 戚钧从来没有对属下用过如此严重的威胁,但他必须要保证叶风的秘密绝不会走漏一丝风声。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放烟花拉支援的原因。 很多时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着这样救人神术的叶风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会引起陛下的注意。如果叶风不能挽救陛下那破败的身体,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戚钧不能让叶风为了救自己等人反而落得那般下场。 如果真有人敢胡说,就算是手下弟兄,他戚钧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顿时心下凛然。 而他们理解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想到了宫中的那些太医们。 夏辉立刻带头表示:“修爷只会修死人,哪里会修什么活人?头儿您过虑了。” 说着,再对周围躺着的弟兄们道:“我们遇袭,死战不退,侥幸存活,全靠我们身体壮实啊。” “是!” 众卫士齐齐大力应声。 叶风抹了把脸。 奶奶的,有兄弟的感觉就是好! 信任就是信任,只要有了信任,一切都好说。 而戚钧对兄弟的原则也是这样:只要是兄弟,只要不背叛,爱咋咋。 他才没兴趣刨根问底打探兄弟的小秘密。 对方愿意倾诉,他就听着。他愿意跟对方说心事,那对方也会接着。用不着非得做到彼此透明。 彼此信任与包容即可。 即便是重大立场,站脚不一…… 可能吗?不志同道合怎可能成为兄弟? “修远,你说,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戚钧纠结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希望叶风帮忙判断一下,那人只是为了扰乱他心神胡说八道,还是其中真的另有玄机? 明明他的父亲是被林思建、杨嘉智那伙人给害的不是吗? “有可能是真的。” 听完戚钧转述的那位头领说的话,叶风感觉并不完全像是为了战况搅扰。 他沉吟着再道:“不过那人应该也只知道一点点皮毛。” 能被杨嘉安安排来袭杀锦衣卫指挥使的人,肯定就是杨嘉安的心腹。如果有偶尔听到些什么,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么,能因此就说明袭害戚父的就是杨嘉安吗?不能。 叶风由此推测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 “是上头那位吧。他盯上谁,你父亲就让谁失踪,几十人啊,做多了,上头那位也会有察觉的。不过是没有证据,否则也不会允你接替锦衣卫。也只有是那位做的,杨嘉安才会相对随意地让自己的心腹知道。” 叶风将声音压到极到的对戚钧这样说道。 “修远,把该收拾的收拾一下,我得安排人前来支援了。” 戚钧转移了话题。 这些让人看不懂的物什该收起来了。他们这些受伤的,得喊人来抬回去。 他自己不用人抬,但他感觉如果强撑着用一条腿蹦回去的话,叶风可能会发飙。 叶风笑着起身道:“你现在就放烟花吧。” 说着,就去收拾后续。 虽然想把那些被使用过的物什全部深埋起来,不过那样也太浪费了,他能制作点儿材料不容易。便都一一收拾起来,收进工具箱,等着回去后好好蒸煮一番。 手不停,脑子也没停。 安王的人来袭击第一拨儿,那第二拨被吓跑的那些人,肯定就是黑鱼卫。 抓自己的人是谁? 叶风一边收拾着,一边指向自己过来的方向,问戚钧:“那边,隔着一座山,稍左斜的那座,有片光溜溜儿的悬崖,崖底长着些紫丁花的山,是谁家的?” “‘大霞山’。” 戚钧只回答了这三个字。 他知道叶风问的是什么,也通过叶风的问话,清楚是谁绑架了叶风。 不,不止。他也瞬间想明白了:恐怕肉铺、乞丐、小饭馆里的人,就是大霞山的主人,利用了草金的记号,故意对叶风和自己设下的这么个陷阱。 相当歹毒。 他看向叶风,叶风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中衣,全身上下也都有不少勾划出来的伤口,显见逃出有多不易。这个仇,他戚钧记住了!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是因为还有别人在场,他也相信就这三个字,叶风能懂自己的意思。 叶风是明白了。 也不再提这件事。同样因为有别人在场。 夏辉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呲白牙就道:“敢情修爷您喜欢紫丁花啊?那大霞山的开得不好看。 您是从君子山逃出来的吧?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些花儿的?对了,修爷您是怎么逃出来的?知道绑您的是谁吗?回头弟兄们抄了丫老巢去!” 红鱼卫们其实心里很清楚,袭击他们的蓝鱼卫是被人假冒的,此前他们也没有精气神去问究竟是谁。反正只要头儿心里有数,等安全了就会告诉给他们。等着也就是了。 但关于修爷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早就想问了。 以后,修爷的仇人就是他们的仇人。 至于恩不恩的其实反倒没那么看重。经常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你救我,明日我救你,谁还记得那些。 叶风听问就看到二十几双被火堆映亮了的眼睛,也才记起自己是逃过来的。 笑了笑便道:“我也不知道抓我的是谁。醒来就在一个山洞里,我就自己逃出来了。只是那山洞离着山脚还有点儿距离,这黑灯瞎火的我胡乱找路,就给挂得狼狈了些。” 轻描淡写地说着,便将话题拐到了那些花儿上去。 “我是有经过大霞山,那些紫丁花很有用所以记住了。君子山在哪儿?你们还是先好好养伤吧,我以后还得仰仗你们保护呢。” “行!修爷以后您的安危交给末将!” 兄弟们齐齐回应,要不是身体有伤,铁定能将胸脯拍得“啪啪”震响。 气氛一时也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以后如何寻敌报仇。 而叶风则将火堆上烧着的水,分到碗里,一一端给他们喝。 补血后,水份是一定要补足的。 他一直有在担心他们会有不良反应。 好在,不管是输的还是被输的,身体都好,适应能力也不错,没出什么意外。倒是都有了点儿发热的迹象。 这个,叶风就不是能很好地判断:到底是因为输血反应还是因为受伤。 不过都不要紧了,援军已飞马赶到。 像片赤热的彤云,飘进了山谷。 而干打了一夜的雷,也终于裹挟上雨点,铺天盖地骤落,将一切洗清,让谷内重新焕发出盎然生机。 叶风上了滑杆后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闻到饭菜的香味儿,才睁开了眼睛。 ------------ 第一百一十六章:我就想选个礼 看过去,床前摆着张长约两米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食珍馐,还都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的对面,坐着戚钧。 一见他醒了,戚钧便大嘴笑开。“就知道这样能刺激到你。” 叶风无语望天。 刚想说你咋这么幼稚?才想起对方也才25岁而已。青葱好儿郎,壮志又凌云啊。 他坐起身,就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么大的遇袭事件,也清楚是杨金蓉设套、安王掺和、东厂想落井下石,叶风想知道戚钧后续的打算。 戚钧却反问他:“你的打算是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绑叶风的是大长公主,戚钧就相信叶风一定会想出反击之策。他就在等,等叶风的计划。 叶风诧异。 “我到底睡了多久?在此期间你什么也没做?” “需要做什么?告御状?证据呢?再说告御状有用吗?没准陛下还会怀疑是我想冤枉杨金蓉和安王。毕竟杨金蓉可还在幽禁之中。” “那就等吧。如今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会严防死守、严阵以待,可能还会顺势陷害。”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起来吃饭吧。” 有些事,只需要按耐住即可。戚钧相信叶风的计划目前就是需要这份按耐。 起来了。 叶风也是饿急了,不管手脸有没有洗,抓起茶盏嗽了个口,就摸向了脑袋顶。 想着蜜獾兄也该饿坏了。 摸了个空。 见戚钧指着床头,叶风一回头,才看到蜜獾兄蜷缩在那里,睡得很平稳。但丝毫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叶风心疼得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也不打扰了,才自己吃起来。 事情似乎就这样平息过去了。 秦浩贤、安王、大长公主,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戚钧和叶风有任何动作,遂也将此事都丢过了耳后。想着戚钧再怎么样也不敢对他们下手。而叶风?单凭他还不够看,更不必介意。 离陛下的万寿节还有三日,这段时间他们也都忙得很。大长公主还思忖着要怎么借机脱困。 只有戚家祖坟山上,那多出来的十三座墓碑,在沉默着矗立。 叶风意识海中的数字,还有61日。 救人不增加,还因他主动激发血液分析技能,以及蜜獾兄的违规操作致使其一直陷入沉睡,多扣了他一百日。 悲了个大催的。 感觉不合理的,自然就会不讲道理。 话说:黑白色儿……讲过理吗? 算了,没法争执。叶风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研究骨头中去。 在这个时代,他面对重重危机与压力,不会武,也没有保全技能,还要因为保守秘密不能让人时时跟着,真的不行。 在山谷救人的时候,看到那一地惨烈,他就在想:如果打起来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要怎么做? 缩到一边保护好自己不给人添麻烦就足够了吗?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戚钧受伤?弟兄们死去? 他做不到。 那就学点儿本事吧。 但身子骨已经长硬,学武自是不可能。 那就学暗器?也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磨砺,敌人没有给他那么长的时间去学。 叶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本着自己拥有的出发。 他有耳力、眼力,能听声辨位,还能提前通过别人的肌肉运动,察觉出对方想做的是什么动作。 他有精湛的验尸刀法,还因为升级加成有了一定的速度和力度。 他非常熟悉人体结构。 于是,他联想到刀削面,就试着用刀去削肉,努力练速度,想学“塔塔儿”,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敌人削成根棍儿。 但不行。 他有职业习惯。 那样不按肌理一顿子平削,他下不去手。 就又想起了那种“缩骨功”,遂去盯上了骨头,准确地说,是骨关节。 直到这日,被戚钧提醒,叶风才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 遂上街,准备去采买一些重礼,用以给戚钧的母亲送去。 干嘛用? 妹妹叶云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及笄了。 这是人生大事,需得请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担当礼赞。叶风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戚母合适。 且没有更合适。 要不是他和戚钧兄弟情深,以叶云的身份,还没脸去邀这个请,所以礼也需备得格外厚重些。 虽然戚钧说他多余。 但戚钧脚下挺实诚,嘴里说着“不用不用”,脚步还是跟上了叶风。 戚钧挺好奇叶风挑礼物的眼光的。明知他戚家什么都不缺。 就见叶风走啊走啊,走向了四方馆。 四方馆也是一片坊市,顾名思义,内里住的全是外邦友人。 戚钧见是这样的地方,也终于多生出了些兴致。 这里面没有铺面,只有摊位。外邦人士将他们携带的各种物什摆出售卖,倒颇多一些稀罕品,不过价格也相当惊人。 都指着在大夏狠赚一笔呢,来一趟不容易。 所以来这儿逛逛的,非富则贵。 叶风想来这里找找看有没有琉璃制品,或者是香水之类。此时期的大夏与海外有贸易往来,那些东西应该就会出现。 可找来找去没发现,倒是看到了脸盆大小的一块晶石,未经打磨的。 遂走到那摊位前,随意指了几样东西问问价。 正待指向那块晶石时,忽听身边有个女子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卖货的,那石头卖多少钱?” 叶风没有正对着晶石,那女子倒是。 见状,叶风便再侧开一步,好给别人多腾点儿位置。 耳朵却是听着老板回答。 “这块亮晶晶的石头吗?一千两银子。” 叶风就手拿起身前的一根象牙。 老板眼尖,嘴快,立刻就报上了象牙的价格:“三千两银子。” 就听那女子道:“来人,这卖货的以次充好,漫天要价,把这摊位给抄了!” 四个身穿侍卫服侍的人自后一拥而上,一人直奔那摊主,其余三人抖开大布袋,装东西。 叶风的眼神终于给到那女子。 其年纪大约在18岁左右,身量高挑,凹凸有致,葡萄眼,包子脸,穿着一身桃粉色,长得看起来也很可爱,尤其是此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嘟着粉嫩嫩的樱唇,更显娇憨。 一见叶风望过去,便嘟着嘴瞪过来,奶凶奶凶地道:“看什么看?!要买玩意儿去别家!” 说着,又对着一侍卫,指着叶风手里还没放下的象牙道:“那个,也抄了!” 侍卫就过来,准备抽走象牙,还示意叶风松手。 叶风松手了。 侧眼瞟见道中有一辆马车,内里似乎并没有装有什么多余的物什,便转身,拉着戚钧去往对面的摊位。 叶风今日真的就是出来散散心的,真的就是想好好帮妹妹挑些礼物,真的准备好好去拜见拜见戚母的。拜帖都在两日前送到戚府了。 他一点、一点、一点也不想沾染上任何事情。 却听戚钧已在小声提醒他:“那是冲着你来的。” 叶风:“……” 他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来了好吗?所以才走开。 ------------ 第一百一十七章:抢人抢东西 对方要还想好好做个人,那就别再来靠近他叶风。 否则,他不介意将对方从包子修成面条。 他早已恢复成三石叶风,好色之名也随之洗清,且林思建之女怎样死在他手里的,也都传了出去,没人觉得他会怜香惜玉,只知他狠辣无情。 就这竟然还有人想对他使美人计……叶风也是无语得很。 再不看重女儿家,也没必要这么浪费吧?还容易引起九族被灭的,谁这么想不通? 就听那摊主哭嚎挣扎,骂那姑娘无法无天、强扣罪名,实为抢劫。 姑娘则回道:“本郡主肯抢你,是给你面子了。再啰唣,当心连你的人都要遭殃!” 老皇帝今年52岁,还没有哪个孙女有这般大。叶风清楚这位郡主是谁了。 说起来也是皇家的一笔风流烂账。 据闻这位郡主是老皇帝的侄女儿,但也有传闻说是老皇帝与其嫂夫人的私生女儿。所以,老皇帝在将其兄弟一干都扫除干净之后,独留了那位二嫂和这个侄女儿。 乐丹郡主。 这位郡主别看面目娇憨,看似纯真,实则已经是位年轻的小寡妇。 她十五及笄后便被赐婚一位将军,一年后,那位将军便战死沙场,独留她空守郡主府。 仗着老皇帝宠爱,嗯……抢东西那是轻的。经常有发生抢人事件。 抢男子。 叶风不相信自己这张玉面狐狸脸会被其给看上,就有些迷糊其真正用意乃为何了。 索性不琢磨,就手拿起一把孔雀扇打开来看。 对着阳光,其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彩色光线仿佛自然流动,非常漂亮。 这让叶风想起了“贾宝宝”的孔雀衣,就想问问戚钧哪有那种珍罕之物。 忽闻不远处有道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乐丹,好郡主,这儿是四方馆,您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叶风还没看过去,就听戚钧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 “沈柔儿,沈府嫡次女。嗳?修远,有热闹可瞧了。” 说完,还拿胳膊肘拐了下叶风。 叶风觉得,自己和戚钧,真就像是无所事事的街溜子,溜到哪儿往哪儿一靠,就看着街上走过的美女,还互相提醒,就差没有挤眉弄眼和吹口哨…… 甩甩脑袋,想起戚钧说的沈府嫡次女。 也由此想起了沈盼儿,同时也想到了那乱葬岗中十七具沈府冤魂。 右相沈睿峰是太子一派的人,加上打杀仆婢是每个高门府第都做得出来的事,律令中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叶风也只能帮忙将那十七人掩埋。 只是这件事,他记得。 因此对沈府的人,从上到下都不感兴趣。 遂也没有将视线挪过去,而是继续欣赏孔雀扇,还去跟摊主讨价还价。 其实他几乎不懂该如何还价,只是明知这种地方做生意特别宰人,就随便还一还。 哪怕是只还下一两银子来呢?那也能让边关的将士多出两件厚实的冬衣。 可摊主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肥羊,铁了心想狠狠宰他一刀。 而乐丹郡主那边,沈柔儿还在温声软语地规劝乐丹不要胡闹。 乐丹依了,将东西全扔到地上,就挽上沈柔儿的臂弯,朝着这边过来。 口中出声:“那些破烂也没什么好的,本郡主就是想警告他们一下别乱开价,就柔儿你认真,还真当我稀罕了。” “是是是,您乃是郡主呢,怎会将那起子物什放在眼里?到这边来看看吧,我瞧着这边有……咦?戚使大人也在。” 沈柔儿说着,松开乐丹,敛裙行礼,温柔如水般:“见过戚使大人。” 乐丹则嘟了嘟嘴,似乎很不满戚钧那满脸络腮胡子似的,看过一眼后就撇开了脸,一副等着戚钧给她见礼的样子。 戚钧却没搭理。 两位女子他都没搭理,只当没看见。 自顾自摸出一两银子扔给摊主,抓过叶风手里的孔雀扇,连人一块拽上就走开了。 摊主捡起银子没有吭声,脖子还缩了缩。 心道自己真是命大,居然跟锦衣卫的人漫天要价脑袋还留在脖子上,还有一两银子可得,简直万幸。 而乐丹却不干了。 说来说去她也是皇家身份,戚钧不管怎么着也是个奴才,见了主子不行礼还敢无视,她立刻张嘴就想骂。 被沈柔儿用帕子捂住了嘴。 沈柔儿一捂她之后就收回手,柔声轻唤:“郡主……”,语气中满含哀恳之意。 乐丹恨铁不成钢般瞪她一眼,嘟了嘟嘴道:“也不知你看中他什么了,连个胡子都不刮的男人。” 沈柔儿一时羞得面红耳赤,赶紧再央她别说。 谁不知叶风的耳力好啊?那戚使身边的就是叶风吧?这要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乐丹就见不得她这副为情畏缩的样子,却又知勉强不得。 只能跺脚道:“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就真不想有机会好好跟他说说话?本郡主这就去帮你把人给拦下来,哪怕能让你多瞧两眼也是好的嘛。” 沈柔儿彻底要被羞得钻进地缝里,再捂乐丹的嘴也不是,眼见叶风有往这边瞟回一眼,眼里似俱是嘲讽。 沈柔儿……羞涩难言,有口难开,便只得先行一步。 “郡主您慢去,柔儿先回府去了。” 强撑着说下这句,就带上跟出来的两名丫环,脚步匆匆向着另一方向而去。 乐丹嘟嘟嘴,也不勉强,就朝着左侧街道过去。 其实叶风的那一眼,根本也没看沈柔儿。他还惦记着那块晶石呢。 倒是有听到乐丹说的话,才知原来是沈柔儿中意戚钧。 叶风心下就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他是大风大浪中搏杀久了,现在倒成了风声鹤唳,一丁点儿异常都能引起他神经过敏。 想着得改改才行啊。 拐回戚钧一下,笑得眼眉飞扬,揶揄道:“我是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现在你也好了,是胡子都不刮的男子,你说我俩会不会成为本朝的招牌男子?” 戚钧:“……很有想法,不过我敢刮胡子,你敢不顶你那小蜜獾吗?” 他在被叶风纠正几回、尤其是见识过“巨兽”之后,终于能记住蜜獾本獾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倭瓜,给、爷、跪! “嗳我说,你以后使用方术还是悠着点儿,你那小蜜獾还好吧?” 出了多大的力呢,戚钧都心疼。 叶风“嗯”了声,再道:“还睡着呢,会好的。” 不提这个,他招呼戚钧一声,就往回转。 至于沈柔儿? 叶风没拿沈柔儿这事调侃戚钧。 别看戚钧杀名赫赫,但因着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势,加之身边空虚,多的是千金小姐,甚至是公主想要嫁给他。 对,戚钧还是单身。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前头还有三个哥哥,传宗接代用不着他,而他所做之事都太危险,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跟他爹一样被人给祸祸没了,难道又要他儿子替他报仇? 算了吧,还是别给后代找事儿了。 且戚钧对美色那些也看麻了,只觉世间除了他母亲,全都麻烦得紧。 叶风挺支持他这想法。 一天天忙得下一觉都不知何时才有得睡,哪里有空去搞什么谈情说爱? 就是叶风自己,想起张婉容也是叹气。 就因为没空相陪,倒把个好好的姑娘快给弄成了个怨妇。唉,还是去买晶石吧。 可今日里,这晶石仿佛就硬生生跟他无缘似的。 还没走回那正重新摆放的摊位面前呢,就忽听前方惊叫之声:“你们想干什么?!” 好熟悉的词儿。 叶风看过去,就见尚未走远的沈柔儿,正被十几个身穿和服的倭瓜给拦住。 有个倭瓜的爪子还想伸。 叶风连一丝儿犹豫都没有,那和服仿佛就像炸药桶,瞬间炸断他所有的理智神经。 一推戚钧就道:“打!” 其实很想说杀来着,但那些“倭瓜”的和服上别着块使团的铁牌牌,就杀不得了。 那就揍! 俩兄弟就是有默契。 叶风的打字刚出口,戚钧已经疾掠而上,照着那伸手的倭瓜脸上,就是重重一拳。 打得对方那矮肥身躯,真就像颗喷汁的倭瓜般,倒飞出去老远。 其余倭瓜见状,吓了一大跳,但又瞬间兴奋起来,“呜哩哇啦”乱喊乱叫,张牙舞爪就抽出武士刀,朝着戚钧挥砍。 叶风一见那种破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学着老子们的,吃着老子们的,还把老子们的换个样子就成它们的了,什么狗屁玩意儿?! 跑过去,大喊一声:“倭孙,让你们好好瞧瞧什么是老祖宗的刀术!” 话出,验尸刀在手!! 迅速贴近一个想从戚钧背后阴人的倭瓜,手中刀影连闪,再迅疾退开。 那人正“哇哇”大叫着,还没察觉到什么,就忽觉左膝盖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瞧,左腿的整块膝盖骨,不知何时已脱离滚地。 还打着旋儿。 “砰!” 他惨叫着侧摔在地,这才发现左小腿还孤零零站在原地,顶端直溜溜儿的…… 骨头被人给卸了! 痛到他疯狂茫然之际,就见一个自己人被那络腮胡子大汉一脚踹倒,还没等自己人爬起来,就被袭击自己的那道黑色人影靠近。 只见那人手中似有什么在闪闪发光,就在他眨眼之间,自己人的一只脚踝,就和他的小腿一样,再不受指挥的脱离了战团。 “魔鬼!魔鬼!” 这人疯了。双目圆睁,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道黑影像魔风一般,将自己人的腿或脚、以非人类的速度给卸掉……卸掉了! “啊啊啊啊!!” 一道道凄厉的惨嚎声,响彻四方馆的上空。 戚钧正拳拳到肉打得过瘾,只觉这些人扛揍得很,却一个转头就发现……没有站着的了。 ??? 他就和叶风出来了,并没有带人啊,这些倭瓜怎么就全躺倒了? 好像躺的姿势还不怎么对? 定睛一瞧…… 戚钧梗动着脖颈,一点儿、一点儿梗动着看向叶风。 是这小子干的吧?是吧是吧? 原来这小子真的会“修”活人!!! 叶风却还没觉得解气。 他手指间旋转着验尸刀,半眯着凤目,一脚踩住一个倭瓜的脖子,一肘撑在腿上,低头盯着对方惊恐万状的双眼。 冷冷地道:“告诉你们所有人:在我国朝领地,乱伸什么,老子就卸什么!” 言毕,刀锋转。 流光闪动间,只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左臂便凄惶脱离了其身,还虚抓了几下。 此刻那人才感受到疼痛,一时连哭都哭不出声来,屎尿流了一裤裆。 叶风收腿,立身,刀并指尖,环指他们。 立目立声、一字一顿:“给、爷、跪!” 跪、跪……全都心胆俱寒、手忙脚乱地跪好,哪怕只有一只手的、一条腿的,也尽全力保持住跪姿,一颗颗倭瓜脑袋磕去地面,顾不上剧痛,只顾用吃奶的力气喊:“爷!爷饶命啊……” 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外邦人士,齐齐缩了脖子。 而所有大夏之人,齐刷刷挺起了胸膛。 这一刻的叶风,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比那些光线更加璀璨耀目、闪闪发光。 不知是谁脱口而出:“修爷!” 立时,众人纷纷回神。 立身、直腰,揖手,躬身,声震胸腔,高呼:“修爷!” 敬您那挺直的脊梁和无畏的勇气!! 国朝有多久、有多久、有多久……面对外邦人士,不再哔哔,不再委婉,不再客套和崇媚,而是敢与这般直面而上了? 修爷,您打出了我们压制许久的郁气、说出了我们心中克制许久的心声,您,当之无愧这声爷! 叶风的心底却仍翻涌着戾气。 他冷厉地扫过所有外邦人士的脸,看到他们一个个缩如鹌鹑一般,才敛下双目,抱拳冲四周环拱一圈,微躬身还了一礼,抬脚离开。 其实,他很想警告所有外来者,但是,生起的理智告诉他:弱国无外交! 想要让人听话?想要让人臣服?想要让人不敢再生出龌龊的心思? 说没用! 得靠打!打到他们学会乖乖听你说! 四周的风,都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穿过街巷,拂过每一个人的双肩,像要带走什么,又像是要留下什么。 叶风走出四方馆,拐进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 戚钧抬手给他斟茶,再看着他那两颊仍清晰可见绷紧的凹线,微叹着,低哑着,说了句:“我们打不起……” 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但拿什么打? 只能忍着,一代代地忍着,一代代地期盼着…… 谁也不想做一辈子的王八,更不想子孙后代届时指着史书上的他们唾弃和鄙夷。 叶风垂下眼帘,松开了咬肌。 端起茶盏仰脖灌下,置桌,看戚钧,出声:“你又要跟着我倒霉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谁还不是个大写“太”字 把倭国来贺寿使团的人给卸成那样儿,使者一定会不依,必会闹上朝堂。陛下惹不起,更不想因此起战事,必会赔银赔礼赔不是,也必会拿叶风向对方致歉谢罪。 戚钧轻笑一声,不屑地道:“怕个鸟蛋!” 谁还不是个大写的“太”字了? 从俩人见面伊始,他就一直在掉叶风的坑。 但不管怎么掉,他都一直配合着。 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从叶风敢于对抗和挑战权贵的勇气中,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方向。 此前,他只负责案子,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关于朝廷内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不屑一顾,也懒得搭理。 直到遇见叶风。 直到俩人联手将一个个“王八”给打翻,他才忽然有了想做的事,有了真正想要奋斗的目标,而不是只给别人提供银钱,看着别人为国朝拼命。 原来,即便他不上战场,也可以做到很多为保国朝的事情。 那么,怎么样的拼命不是拼? “太”字站起来,那也是个太! 他又不比叶风差着什么,凭什么叶风敢拼他就不敢?! 打就打了,卸就卸了。 他再对叶风爽朗一笑,道:“天塌了,还有我。” 我个子可比你高。 叶风抬拳:“一起啊。” 管它什么塌了,是兄弟,一起! 戚钧握拳,“砸”过去。 二人相视大笑。 “我……我能进来吗?” 忽听门外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 二人顿觉扫兴。 但茶馆又不是自家开的,还能不让人进来不成? 叶风下巴冲戚钧点点,憋笑。 那意思:你的菜来了。 来的是沈柔儿,一副被骇得快失了魂,欲软不软、欲倒不倒,像枝头即将被吹落的树叶,看着十分柔弱,煞是可怜。 戚钧背对着人,瞪叶风一眼,继续自斟自饮,只当没听到。 他贼啦烦这种粘人精。 明明被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还不赶紧回家,居然还跟着自己二人过来茶馆,啥嘛。 叶风倒是有点儿看不过,身子微偏望过去,招呼了一声:“你随意。” 戚钧再瞪叶风一眼,感觉这小子就是没事找事想看自己的热闹。 叶风乐。 那边,沈柔儿轻声道着谢,跨过门槛就贴着墙边侧到墙角,捡了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了。 两名丫环也陪坐下。 小二赶紧殷勤上茶。 沈柔儿尽管双手还在颤抖,却很懂事。 端起茶盏遥遥敬向这二位爷,口中战战出声:“多谢二位爷搭救之恩,改日,家父必会重礼谢上。” 两名丫环也端杯起身,深躬身敬谢。 叶风举杯,遥回了一下。 戚钧依旧头也没回,只端起茶盏,侧向后举举,喝了。 放下,说句:“不必,只是顺手尔。” 有没有你,叶风都会打倭瓜,他戚钧也会。 说完,戚钧看叶风,剑眉挑挑:“嗳你为什么一见倭瓜就风度尽失?” 那一瞬间,戚钧有明显感觉到,叶风周身仿佛都充满了戾气黑云一般,所以不用叶风说,他就已经做好了冲的准备。 他敢肯定叶风不是因为那些人调戏沈柔儿。 叶风敛下双目,手指在桌面画着小小的五角星,一遍又一遍。 慢慢说道:“一个大世家,分出去一个庶子,你也知道,世家总会起起伏伏,当它最伤的时候,庶子纠集着强盗、土匪、地痞等,冲击而来,几乎将世家打垮。可偏偏,这样的庶子还是世家因善良而给养大的。” 说着,叶风停顿住,收回手指,抬起头,微微笑着。 再道:“我不喜欢被动防御,也总觉得像它们那样的庶子,早晚会生出啃象的贪婪之心,怎么就能善良的放任呢?我本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啊。” 戚钧看了眼叶风放在桌上的拳头,点头回道:“现在它们就有了猖獗之势。海贸的风险就是它们造成的。有时候,它们还会冲击海岸,早晚会成灾。可惜……” 剩下的话不说了,也不想说了。 现在那些倭瓜进了京城,还受到不一样的礼遇,都张狂得青天白日里当街调戏女子,这都是给惯的。 戚钧活动了一下双肩和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面上露出爽朗笑容。 “你赶紧琢磨琢磨,咱们可太缺银子了。” 叶风就喜欢看戚钧的笑容。这家伙很少笑,但只要笑开,就像乌云中跳出来的太阳般,极致灿烂和温暖。 “快了。” 叶风也笑开,和煦如风。 而被俩人遗忘的沈柔儿,看着他俩,已像是失了魂儿去。 没人再记得之前的事件。 可惜,不记得不代表事情真的就会过去。 次日一早,一队红宫卫,随着一名传旨太监,就敲开了叶府的大门。 宫卫中,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如今各占一半。 红宫卫对于自家总旗府邸,非常客气。 来传旨的太监吴公公也是满脸堆笑,丝毫都不敢摆谱,只是也不敢耽误。对着叶父拱手,客客气气道:“烦请老太爷将修爷唤起,陛下有急召。” 叶父好歹也在京城大半年了,该懂的一些礼数也懂了。 闻听此言,从袖袋中摸出张银票,就悄悄塞了过去,依旧较黑肤色的面上,皱纹里都堆上憨厚的笑容,边道:“请公公稍待饮茶。” 吴公公哪敢收穷修爷家这银子,连忙推拒。 叶父见送不出去,顿时忍不住焦急,看看红宫卫们,再看看吴公公,搓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很想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礼送不出去可就意味着事情严重。 吴公公深懂老父亲的心,嘴张了又张,想了想,悄悄给一名红宫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红宫卫便立时上前,将叶父请至一旁,小声道:“老太爷,您别着急,没大事,只是请二爷去宫中办件案子。” 叶父顿时心头大石落地,连连拱手作揖道谢。 红宫卫闪开叶父的礼,再小声催促。 叶父忙不迭点头,转身去喊叶风起床。 看着叶父那有些佝偻的背影,吴公公忽然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也出自农村,因为贫穷,父亲不得不将他送进了宫中。为此,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也没有与家人联系。 此时,忽然有点想念自家那父亲了。 ------------ 第一百二十章:王八池子 而叶风,其实已在洗漱。 他是被蜜獾兄拱醒的。 蜜獾兄沉睡多日后,终于苏醒,这把叶风给高兴的,捧着小家伙儿,就不顾对方的硬毛揉搓个不停。 小家伙儿也很兴奋,将湿漉漉的钝鼻在他脖子上拱个不停。 直到听见了动静儿,小蜜獾才跳开,脑袋往外甩了两甩。 叶风遂起床,洗漱。 蹲在门前石阶上,用柳枝“刷”牙。 叶父进院,见状,又掉头出去,招呼个下人去端早饭,才再转回。 将旨意说了。 其实叶家人对官职那些,没有特别明晰的概念,就知道是官儿,很大的官儿。但理解起来就是:再大的官儿也还是自家的二小子。 至于帝王那些,就跟神仙的概念般不可企及,反而没有太大的敬畏之心。 除非陛下亲临,摆出阵仗,告诉他们这是皇帝,他们可能才会激动万分。 如果没有这些附加的阵势,如果皇帝一个人在街上溜达,那能引起的效果,可能还没有一身红色飞鱼服来的震撼。 看叶父,说完后,还上前,揉了揉叶风乱糟糟的长发,嗔责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打理头发。” 叶风感受到那只粗糙大掌摩擦带来的温度,笑着蹭了下,把杯子一放,柳枝儿一扔,一屁股坐下,就道:“那爹您给梳下呗?” 叶父一怔,看了看自己的一双老掌,无奈摇头,再拍了拍二小子的发顶,进屋,拿了梳子出来,真的就帮忙梳了起来。 动作非常笨拙,却已竭力轻柔。 扯得叶风头皮直痛,他却闭目细细感受。 直到父亲实在梳不起来,都急出汗了,叶风才笑着侧身拿过木梳,自己一边梳,还一边刮了父亲的发尾几下,逗得老父亲又拍他。 打闹几息,叶风才将发髻梳好,玉簪别住。回屋穿好飞鱼服,出来。 叶父看着精神奕奕的儿子,笑得褶皱加深。 忽见儿子大步靠近,叶父正感怔愣间,就被用力抱住。 叶风用力抱了抱父亲,而后大步离开。 独留叶父转开脸,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再追出去,追嘱:“吃了饭再去啊?” 叶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道:“进宫吃。” 就走了。 其实他也不好意思回头。 父子间的拥抱看似很平常,但如此的温暖动作,却…… 做前,很踌躇忐忑,做完,嗯,下次应该容易多了。 门前,吴公公正等得焦急,见人好不容易出来了,赶紧就要带路。 叶风大步上前,一把勾住他的一侧肩膀,边走边拍了拍道:“谢了。” 再冲那些红宫卫们摆了摆手打招呼:“辛苦弟兄们了。” “修爷客气。” 红宫卫们纷纷还礼。 吴公公也不挣扎,只将腰身弯得低了些。悄悄道:“修爷,您被倭国使者告到了御前。昨晚,十五名使团成员遇害。” 叶风:“……” 他做好了因为打伤人要被老皇帝责备的准备,但这怎么?全死了? 哪个狗日的又趁机捣乱? 还真是好一招“落井下石”,这下也不知道戚钧能不能撑得住了。 戚钧? 同样接到陛下口谕后,就先叶风一步进了宫。 看也没看倭国使者一眼,只朝陛下见了礼。 老皇帝看着单膝跪地,仍如铁塔一座般的戚钧,肿泡眼中不辨喜怒,只摇了摇头。 道:“爱卿,起来吧,你也当真是太年轻,出手不知轻重,人家好歹是来庆贺朕万寿之诞,你怎么就能将人给打死了呢?” 矮冬瓜、罗圈腿、丹仁胡,脑门两侧留短发,光着大半个脑袋,脑门顶上,一根捆绑折辫像棍的倭国使者,尻缩三郎,听到帝王如此之说,一鞠躬。 就用生硬的大夏语言道:“尊贵的陛下,本使抗议!” 那是他们使团的十五条人命,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用那仿佛打死几只臭虫般的语气提起,算怎么回事儿?这是对他大倭国的轻蔑。 老皇帝动了动身子,抻了抻脖子,才能隔着龙案看到对方。 看一眼,感觉碍眼,坐回来,不痛不痒地出声道:“贵国使团到来,安危自由我朝负责。贵使还请回馆,此案朕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尻缩三郎又是一鞠躬,强硬道:“陛下,凶手明明已知,本使团现在就要说法,否则,将无法回国交代!” 说着,直腰,再一鞠躬,再说威胁之语:“若鄙国天皇得知我等竟在贵国受到如此轻贱,必会与贵国不依,还请陛下当面处置!” 这就是不满意的话,会开打了。 站在尻缩三郎右侧三步的戚钧,瞥了沉默下来的老皇帝一眼,很想说:打就打,当老子们怕你?! 可没法说,便也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左脚,闭嘴不吭声。 这事儿,甭管人是不是他杀的,都得全看老皇帝怎么决定。 戚钧只在想:别逼自己就行。 而满朝文武,此时也在窃窃私语。 “把戚大人和叶大人交出去不就得了?” “滚,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他们杀了自己人就想弄死我朝两大要员,下一次是不是轮到你?那老子一定交!” “嘁,你个武将懂什么?就只会打打杀杀。人家现在摆明了不依,咱们能怎么办?就等两国开战吗?咱拿什么去打?” “打就打,怕个逑啊?老子第一个上!” “切,你还被陛下监管着呢,这京城门你都出不去,发个屁的空狠。” “……” 另一人接口:“那也不能交吧。退了一步,只会退个不停,咱们要退到什么时候为止?” “唉,不退能咋办啊?毕竟他们的人,的确是被叶大人给弄死的……” “嗐你这人,你又知道?我看你就是想趁机除掉叶大人和戚大人吧?” “本官哪有?你别瞎说。” “哎我说你们讨论这些没劲儿了吧?依本官看哪,该咋就咋。不能光听他们说,先查清楚的。” “那要真是他俩干的咋办?” “这……交出去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嘛。” “……” 渐渐地,意见就差不多统一了。只有寥寥几位武将不服,但没鸟用。 老皇帝的意思也是先查清楚再说。 他不待见倭岛小国,但也不愿意与对方开战。 至于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他的视线看向了秦浩贤。 ------------ 第一百二十一章:修你丫的! 而听到众朝臣们议论的尻缩三郎,面现得意之色。 再见老皇帝对再查察一事明显有意动,遂抬脚,木屐使劲踏地,再深鞠躬。 道:“本使严重抗议!贵国叶风叶大人凶残,当街将本使团成员均打成残废,这亵渎使者、有辱本国国体之言行,已大大地冒犯了本国上下之颜面。本使强烈要求贵国严惩凶手,以安本国国民之心!” 我现在不跟你们扯死不死的事了,单就把人当街打成残废,这过节也揭不过去。 老皇帝就在认认真真考虑起:只牺牲叶风一人能不能平息此事。 就听殿外禀报:叶总旗到! 老皇帝看过去,满朝文武官员侧身看过去,尻缩三郎也侧身朝殿门外张望,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容。 他相信,今日就算拿戚钧没办法,这个叶风只小蚂蚱,也必会人头落地。哼,当街叫嚣?且看你血溅五步,以振我倭国国威。 殿门外,叶风迈着四方步,大踏步而来。 一步步走近,一步步加快了速度。 见其速,众官员眼神疑惑间,忽见叶风就奔跑起来,真如一道风般,刮过他们的身前,冲着帝王就去! 众人顿时心惊。 难道这叶大人被逼疯了,要当堂弑杀陛下不成?! 有的脚下就往后退,有的就往前站了…… 两步。 更多的是看起了热闹。 宫卫们神经绷紧,兵刃出半鞘,全神戒备。 老皇帝身往后缩,脚尖向侧殿转动,屁股微抬。 秦浩贤则冷哼一声,丝帕甩甩,就要迎上。 心下只道:这叶风果然是个头顶黑白边儿的人,居然如此不长脑子这般莽撞的吗?真真是找死! 五根长甲开始蓄力,眼角余光则盯着戚钧。 戚钧其实也被叶风这动作给吓了一小跳。两指已搭去腰间刀鞘接合处,随时准备弹刀出鞘,助叶风一臂之力。 兄弟要做什么,他不会阻拦,只会尽力一帮,死生随意。 尻缩三郎则抱臂看起了热闹,嘴角拉起的角度越来越大。 心里只在想:果然就是一个大弱之国啊,就被这么威逼一下,就撑不住要内讧了,呵呵。 而就在大殿内各怀鬼胎、气氛却剑拔弩张之际。 就见叶风已疾速奔前,忽地侧倒,一个滑铲,滑过尻缩三郎,滑到了龙座玉石阶下,堪堪停住。 有人就以为他是骇到摔倒,还想窃笑。 可笑声刚刚到达齿间,就生生卡在了那里。 没人相信金銮宝殿上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也没人自此能忘得了这一幕。 尻缩三郎也以为叶风是不慎摔倒,抱臂就大笑,屈起右腿,就抬脚准备跺一下。 一股血注冲天而上! 尻缩三郎的右腿抬起来了,整只脚却留在了地面,血液像被压制久了的水流,瞬间喷发而上! 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点点往下看,还没等看清,剧痛瞬间传达。 “啊!!!” 尻缩三郎惨叫着摔倒,抱着右腿打地左翻右滚。 众人的下巴掉了…… 这叶风,不,不不不,是修爷,这修爷还真敢修,真的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敢修啊~~~ 姥姥的!莫名觉得痛快是怎么回事?! 老皇帝的下巴也掉了。 他屁股重重跌回座椅,嘴唇发颤,心肝儿发颤,这这这……他得做多少木器才能够赔? 秦浩贤则放松长甲,丝帕掩了掩唇角,掩去笑意。 戚钧叉腰,“哈哈哈”,放声大笑,声震殿宇。 奶奶的,人生有这一回,够本儿了!好兄弟!! 使团副使者,另一坨倭瓜这时才反应过来,咆哮一声就“噔噔噔”,挺着硕大的肥肚,照着刚刚站起的叶风就要撞去。 戚钧立时竖眉,暴吼一声,“唰”地弓字步打开,握拳,带着仿佛裂空之势,一拳。 “puang”! 众人就眼见那坨肥肉倒飞而去。 飞出十几米外,撞在殿柱上,再面朝下砸落,纹丝儿未动。 显见飞出之时,其已肉断魂消。 而戚钧,收腿,揉拳。 对这一拳的速度和力度,相当满意。最近,他的功力有见涨。 秦浩贤也发现了这一点,轻轻掩唇的丝帕扯高几许,朝戚钧抛去了个媚眼儿。 戚钧:“……” 他现在心情好,不跟这丫计较。 走去那还在惨叫的尻缩三郎脑袋旁边,戚钧一脚将其脸踩扁,喝问:“招!到底谁杀的使团成员?胆敢一字有虚,本官必让你血溅当场!” 已疼到意识都有些迷糊了的尻缩三郎,再也没了此前的嚣张气焰,闻听激灵灵哆嗦起来。 他没想到大夏朝的官员居然如此胆大包大,居然真的就敢将他们大倭国不放在眼里,不但当朝动手,还动手就重伤了他、打杀了副团长。 “本……我,我不知道……他们,他们昨晚已无性命之忧,但是早晨起来去看时,他们、他们都已被分、分成了几块……” 叶风闻言,凤目微敛,指间验骨刀旋转,一步一问。 “你说他们被分块?几块?!” 看到他指尖的寒芒,尻缩三郎恨不能当场吓死了去,被踩住脸还想挣扎躲闪,用出吃奶的力气喊:“六、六块!下刀很利落,像、像……” 像你,也只像你的话,不敢说出来。 叶风收刀,“嗤”笑。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冤枉本官!本官乃我大夏朝堂堂锦衣卫总旗,也是尔等宵小所能放肆冤枉?!” “今日就是给你们点儿小小的教训,好让你们认清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看清楚自己站在哪块土地之上!” “滚吧,滚回去告诉你们所有人,以后见到我朝之人就让道鞠躬,胆敢再嚣张狂妄,爷见你们一个、杀一个!” 戚钧为叶风鼓起了掌,边鼓,边收了腿,但盯着尻缩三郎的豹眼中,也俱是厉芒。 可尻缩三郎忙不迭答应之后,又无限迷茫……他这怎么滚啊? 秦浩贤终于看不过去了,弯着眉眼走下玉阶,丝帕缠裹住长甲,指尖飞速点动,将尻缩三郎腿上的血止住。 再…… 一脚,将人直接给踢飞出了大殿。 妖娆吩咐一句:“将倭国使者好生生送回四方馆去~~” 然后转身之际,朝叶风飞去了一眼,再走至玉阶三阶之上,侧步,歪靠在栏杆上,丝帕轻撩,掩唇轻笑。 叶风的双眸则微微缩了缩。 ------------ 第一百二十二章:奇怪的秦浩贤 这个秦浩贤,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性,当真是深不可测。 叶风本已做好和秦浩贤打场嘴仗的准备,谁知这货居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帮了他和戚钧。 他分明有看见,秦浩贤点的是那使者的死穴,其被踢出去之时于半空中就已断气。 这是为什么? 难道使团成员是东厂的人下的手?秦浩贤这是趁机在将水搅混?还是想以此表明东厂是清白的? 叶风思忖几息,却忽而明白:有些人无论有多大奸大恶,恶贯满盈,但从来都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去干通敌卖国的勾当。他们是有底线的坏。 貌似历史上,这样的官员还不少。 窝里怎么斗都可以,对外时,却能做到出奇的一致。 这让叶风,高看了秦浩贤一眼。 高座上的老皇帝,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再瞥了眼留在大殿中间的那只脚,叹口气,对戚钧道:“戚爱卿,使团被杀案你负责吧,总得有个交代的。” 说着,就宣布了退朝。 他是满脸忧愁,心里其实还在想着,回去研究此前秦浩贤塞给他的木制器具。 那时,叶风刚刚把人的脚卸掉,老皇帝有被震惊到,正要暴怒,手里就多了件物什,低头一瞧,注意力就被拉偏。 等他研究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事情貌似都已经结束了。 干脆就丢开手,自顾自回后殿去了。 反正有秦浩贤把控着事情的走向,他不担心。 戚钧也不担心。 退朝后,他就拽上叶风,准备一块儿往四方馆去。 这案子不管会查出个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再与叶风有关,这就行了。 众官员们无论身份高低,都纷纷给他俩让开了道,还拱手招呼:“戚爷,修爷。” 这二位爷,打出了国气,他们,佩服! 甭管什么臣,只要心没挂在屁股上的,都佩服。 叶风他俩假笑着和人回应,脚下一溜烟儿出了宫。 却被乐丹郡主给拦住。 乐丹亲手递了两张请柬过来,请他俩过七日去她郡主府做客,理由是:赏花。 他俩也没功夫和乐丹多说什么,接过请柬就上了马。 及至赶到四方馆,忽被一人跪在道中拦住。 “叶……修爷,这是您相中的石头,小的昨日就想送去府上,唯恐冒失,故已在此等候多时,请您笑纳。” 是昨日那差点儿被乐丹给抢了的摊主。 叶风勒住马,这才想起昨日该买的礼物没买,该去戚府拜会的也没去,只顾着生气了。 遂有些抱歉地看向戚钧,刚想说什么,就听戚钧道:“孔雀扇我母亲收下了,届时会准时到你府上。” 叶风:“……” 这兄弟做的…… 他轻轻一拳砸了下戚钧的胳膊,再对那摊主道:“我没看中那石头,你收好慢慢卖,心意领了。” 遂一扯马缰,绕了过去。 戚钧却不然。 他见那摊主被拒一脸惊惶,便在策马路过时,一手抓起那石头上的包袱结,一手扔了张百两的银票过去,再追上叶风。 摊主千恩万谢。 眼见此景之人,纷纷点头赞许。 这二位爷本来能明抢的,却银给了,礼也全了,好人哪,好官哪。 戚钧充耳不闻,远远地,就见倭国使馆门前的守卫一见他俩就麻溜儿缩了进去,遂挑了挑剑眉,将石头塞给了叶风。 说了句:“欠我一百两。” 叶风“嗯”了声,接过包袱。 他知道,戚钧无论有多大方、多有钱,这个银子,他也是必须要给的。 这是他看中的、要送给戚母的礼物。 那摊主都发现他看中了,戚钧又岂会不知?所以戚钧才买了。 只是戚钧并不知道这种石头能做什么,只是微微发亮、微有些透明而已,当摆设都嫌不够档次。 不懂就问。 叶风听问,也才想到个问题,便问道:“你那有没有金钢石?” 他印象里,此时的大夏,金钢石其实不少。只是仍旧因为切割工艺的问题,无法让其闪闪发光,就像对待水晶石一般,只当个会发光的物什。 “有啊,散散碎碎的有一匣,晚点给你送去。” 戚钧看着不远处倭国使馆内慌不迭跑出来迎接的人,勾唇轻回。 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无用的石头之上。 叶风无语一息。 前世,他得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熬更守夜多久,才能赚取那么小小一颗的价值啊?现在……没用的石头…… 嗯,他可以好好琢磨一下切割方面,说不定银子的危急就能暂时缓缓。 他的穷名快和黑白边儿一样传遍国朝各地了。 他也是要脸的好嘛。 “戚爷、修爷!” 迎过来的倭瓜们,一身身武士服装扮,毕恭毕敬,跪地磕头,高呼迎接。 戚钧喊了声起,拍拍马头,骑着马继续前进,吓得倭瓜们赶紧慌乱让开。 叶风的马儿自觉跟上。 叶风的眼神只淡淡掠过那些人的脸,心里只盘算着:什么时候能端了人家的老巢去才是正经。 现在,都是小打小闹。不过是给对方个警告,别让人觉得本朝人好欺负而已。 行至门前,下去马背,那些倭瓜们又“滚”过来引路。 馆内很大,一座座日式结构的建筑分布其间,入目所见,仿佛一片片白纸般错落纵横。 死去的十五人,他们都给放到了一间大屋里,摆拼在了一块儿,盖着白布,还点了蜡烛和香。 推拉门一开,烟熏火燎的。 叶风和戚钧站侧两步,让让烟气。 四下没有院落,只有一片片树木花丛阻隔。因为尸体是移动过来的原因,也无有发现线索的可能。 戚钧一挥手,下令:“搜查!” 夏辉和池兴生立刻带着红鱼卫们,冲向各处。 倭瓜们敢怒不敢言,一张张肥脸上憋得通红,脚下却实诚地战战兢兢抱团躲远。 有个巨肥墩还想抖胸拍腿反抗一下下,一见戚钧扬起了拳头,立时掉头就跑。还没注意到身后的假石,一头撞了上去。 叶风淡淡瞥一眼,走去三步石阶下,开始做防护,王伟丰立马上前配合。 掀开第一张白布时,下面呈现出来的尸体,的确是六块。 天气炎热,尸块均已微微有些发臭。 ------------ 第一百二十三章:自杀?转恋 叶风在没有闻出异味之后,先确定了一下死亡时间。大夏历五月十八日戌时之间。(19:00——21:00) 翻开每一块尸块的离断痕,叶风仔细勘验。 的确,有点儿像是他的手法。不过也只是有点儿像而已,就像生硬的初次模仿者。 除了均是从骨节处脱开以外,其余的都不像。 起码,他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有这么长的离骨刀。 比如腰椎部分。 让他操作的话,他会用断骨剪。 在将内腑取出后,环切分开肌肉组织,再用断骨剪剪开。 而凶手的刀,至少有20厘米长短,刃身窄长,自死者背后插入,直接连骨带肉环切、分离。 连肠子都割断了,简单粗暴没水准。 不过也需要一定的手法和相当的力气。 死者全身均没有反抗伤。 凶手是先切割的死者头颅。 凶手似乎很喜欢自侧后动作。切割头颅亦是。 刀刃自死者后颈骨节间隙而入,环切,分离。仅这个动作就能说明:死者当时处于跪位,凶手站在其侧后,抓住其脑顶的硬辫,先是按压,刃入,再后掰。 之所以说死者是跪位而非坐位,是死者的膝盖上有新鲜跪痕,且一条大腿上,有用力抓掐痕。 不是反抗伤。 而更像是死者承受莫大痛苦之时,死死抓住自己时造成的。 脚背和脚趾用力蜷缩痕也说明了这点。 死者认识凶手,且是心甘情愿被杀。 这名死者被离断的一条右臂,叶风认出是自己的手笔。 而其左臂离断痕,有较重的模仿他叶风的痕迹,乃死后伤。 凶手是个懂人体结构之人,平日里也练习过分骨之术,但分离关节的手法,还很生疏。否则,不会硬来。 死者的胃内容物显示:他们死前有狠狠地饱餐了一顿,整个胃部都被撑得变了形,然而还没怎么消化就已被杀。 叶风心下冷“嗤”。 这还真的是为了冤枉他,不惜杀,亦不吝死。 他叶风有这么重要吗? …… 而就在叶风验尸之时,另一边。 乐丹正在自己的郡主府凉亭内,跟沈柔儿表功。 “请柬我可是送出去了,到那日,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能一举拿下戚钧。” 沈柔儿的眼神里,却微微有些躲闪。 她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起初,她在街头看到过戚钧一眼后,就被那双深邃有力的眼眸所吸引,然后一心惦念。 可如今…… 自打昨日见过叶风之后,她的眼前就一直浮现着叶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尤其是其那转动的身形、冷酷的眼神、凌厉的刀法,以及最后那和煦的笑容,都令她深醉其中不可自拔。 那,才是她想要嫁的男子……吧?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乐丹说。 乐丹很能自作主张的,都没问过她一声就将请柬送了出去,将她请至郡主府后这时才说,她可怎么办啊? 想拒绝,却又想到乐丹将叶风也一并给邀请了,这……她又迟疑起来。 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没出息,那叶风可是有家世之人,她要如何自处?难道要去给人做妾室? 她可是堂堂相府嫡女,若敢跟父亲说要嫁与他人做妾室,非被父亲打死不可。 她就想忘掉那个人,那道身影,可做不到啊。 痛苦、迷惘、纠结,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间。 便问向乐丹:“你对那二位爷,没有任何想法?” 那可是京城中如今最负盛名的出色男子了,是多少女儿家闺中梦里人呢。沈柔儿不信乐丹真的一个也没有看中。 乐丹嘟起嘴,双肘支在石桌上,捧着脸,眼神从纠结到闪亮。 “我都有看中啊,但抢戚钧那是找死。我觉得叶修远不错,他那身人畜无害、随和淡然、和煦如风的气度,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也比较容易亲近。我得试试能不能把他抢到手。” 听得沈柔儿眼眸微紧。 这才省悟过来。 难怪昨日乐丹拉她上街,在掀帘看过一眼街景之后,就让马车跟着戚钧他们。 沈柔儿原以为乐丹是想让自己多看看戚钧,还心下暗自感动闺中好友的体贴。 却原来是乐丹自己看上了叶风。 难怪在叶风想采买物什的时候,乐丹会让她沈柔儿提前下马车,然后过去找叶风的麻烦。 美其名曰还说是让她能去“碰碰”戚钧…… 感受到自己的手帕交原来心思深深,沈柔儿的心里在不舒服的同时,有了个想法。 她温柔伸手,轻轻捏捏乐丹的小包子脸,温柔出声。 “你呀,全都说错了呢。那叶风哪里就如你说的那般?你还是只看到了其表面。你不知道,昨日你走之后发生的事情吧?我可是看清那叶风的真面目了呢。” 提起这个,沈柔儿心里,对乐丹的不舒服感更甚。 昨日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而乐丹不闻不问,压根儿都不知道。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当时她俩分开才走出没多远啊。 是乐丹一见她被调戏,故意跑了的吧? 而乐丹听沈柔儿说昨日还有发生事情,顿时好奇地望过来,好奇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哎呀,我昨日和你分开就见到一英俊小伙儿,我追他去了……你快说快说,那叶风到底什么样子?” 沈柔儿心里的不舒服,变成了淡淡的恨意缓缓生起。 出门的时候,乐丹非拉着她同乘一辆马车,分开的时候,乐丹只顾美男,不顾自己用两腿走着,不担心没有带随从的自己会不会遇险…… 这时的沈柔儿,就因为乐丹也看中叶风,想抢叶风之事,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性在这一瞬间有了改变,更忘了昨日是她自己要和乐丹分开,她想以柔软之姿引戚钧保护的事情。 更不知道,乐丹其实在昨晚就已经收到她被倭瓜们调戏的消息,并为她做了不少的事情。如今乐丹装傻,只是不想让她沈柔儿觉得有了亏欠而已。 沈柔儿一见乐丹对叶风果然兴致高涨的样子,沈柔儿秉持着心里的恨意,起身便道:“不如画给你看吧。” 她想让乐丹看到叶风其实是冷酷无情、狠辣绝决、冰冷残忍的。 遂一边吩咐丫环去摆笔墨纸砚,一边再将昨日她遇险被救之事道出。 听得乐丹大呼过瘾,连连催促她赶紧的画。 ------------ 第一百二十四章:风采还原 沈柔儿擅画,尤擅画人物,也经常会将一些发生过的事情,画成画册般给乐丹看,只是不外传。 女子家的哪怕一根线头也不能轻易流出府外。 每每在乐丹看完后,沈柔儿就会小心将之都给保存起来。 此时,丫环们很快铺好了书案,沈柔儿便立去案前,望着面前轻风徐送间的盈盈碧波,脑中回到当时那一幕幕场景。 事发到此刻,她不停不停回忆和深刻的场景。 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提笔,挥毫,一帧、一帧,让那些场景一一跃然纸上。 她画完一幅,乐丹便迫不及待拿起一幅细细观赏。 第一幅:是叶风疾速奔跑的样子,衣袖、双腿间仿佛都带起了股股旋风,仿佛都能听得到那衣袍猎猎作响之声。 第二幅:叶风一腿弓,一腿横直划线般,身体后仰平直,右手长出,指尖有寒芒,芒尖正顶着一个倭瓜的脚踝。 叶风的头顶,有那倭瓜明显下劈却劈空了的武士刀。画中清晰可见叶风冷厉的眼神。 第三幅:叶风同样是弓步。一倭瓜的武士刀横扫,叶风侧对着那倭瓜,前腿弓,后腿绷,脑袋后仰躲避的同时,左手指尖的寒芒,由下自上,透进了那倭瓜的腋窝。 沈柔儿还轻轻几笔,将叶风滑步、弓步、铲步,以及寒芒带起的速度、危机的气氛,统统都勾勒了出来。 让人一眼看去,就能强烈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和惊险刺激,以及叶风冷静而又凌厉的反击与气势。 乐丹忍不住一幅幅,细细地翻下去…… 至第七幅。 叶风一身黑衣,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单手负背,刀并指尖,指着那一地哀叫痛嚎的倭瓜们,仿佛挥斥方遒,带着凛然不可侵之强烈气势。 画上一角,大大三个字:给爷跪! 铮铮傲骨、铁血激扬、威武霸气、压迫感满满! 好儿郎不外如是! 看得乐丹心脏仿佛都剧烈跳动起来,只觉血脉贲张、心潮澎湃! 而下一幅。 叶风坐在茶馆桌前,面部肌肉紧绷,眉眼峻立,双目中仿佛带着跳动的火焰,帽子上黑白边儿上的毛毛好似都根根站立,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黑气。 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感觉他的身上好似压着座沉沉大山一般,他却仍然那般挺立不屈、昂然屹立、无所畏惧! 很……令人心疼,又有一种想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拂开那黑气、搬开那巨山之感。 而最后一幅。 一切仿佛云开雾散一般。叶风和戚钧对着拳头,整个人像晴空万里、碧海蓝天中悠悠然飘浮的轻云似的,淡然若风、随和温暖、轻松自在。 最显眼的,反而是他帽子上的黑白边儿,那些毛毛,好似被微风吹拂着一般松松散散,闲适安然。 看得乐丹深醉其中。 而画出这些画作的沈柔儿,更是深深沉浸在种种情绪中不可自拔。 原来,提起笔,才知脑中那个人已如此深镌重刻…… 汹涌而上的思绪,跟着那个人,或喜、或怒、或悲、或欢…… 如此清晰地感受着他,才懂得了他…… 画、画、画,仿佛怎么都画不够,怎么都停不下来。而在收笔之时,只觉满心怅然。 有种情绪,画不出来,也形容不出来,却又有了更强烈的奔向那个人的冲动和欲望,愿不顾一切…… “我想跟随在他身边,助他更加璀璨辉煌。” 乐丹喃喃出声。 这声音、这话语,猛然将沈柔儿拉回神来。 她瞬间扭过头,眼神里崩射出浓浓的敌意! 转瞬即收,低垂了眼帘。 乐丹还一无所觉,一心只贪看那些画作,反反复复翻看。 沈柔儿走过去,想将那些画抽走。 以往,她画,乐丹看。乐丹看完,她收走。 可这次,乐丹不愿意了。 她将画作抱于胸前,还起身避过沈柔儿的手,嘟了嘟嘴道:“这些不还你了哦,就由我收着。” 沈柔儿:“……” 她慢慢收起五指,慢慢收回手臂,摇头,竭力温柔,甚至语气里都带上了哀恳之意。 道:“这些乃是我从所未有的沉浸之作,郡主,您看过就好,还我吧,这样的杰作我再也画不出来了。” 她想拿回来,穿成册,生为枕、死为葬。 乐丹却仍是不依,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般,无视了她眼中已生起的水花,转身将那些画作交给了大宫女,还嘱咐道:“好生收在本郡主闺房。” 这一刻,沈柔儿脑中的某根弦,“绷”地一下就断了。 可她却没吵也没闹,只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面上笑得愈发温柔。 上前,将那些画作从宫女手中抽出,放回书案上,再挽住乐丹的手臂,往凉亭外去。 口中边道:“先放在这儿吧,回头再来收,我们先去荷花池边走走,我感觉还有些疏漏,等赏赏景,放空了脑子,再回来给你补画几张。” 乐丹一听居然还有,顿时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高高兴兴和沈柔儿一起观花赏起了景来。 有风渐大,吹得荷叶摇摇曳曳。 待二人兴尽回转之时,却只见书案不见画。 原来是乐丹忘记吩咐宫女看守,便有风,将那些画,一张张吹散,全都散落去了一侧的荷花池中。 沈柔儿急了。 她原想着用赏景引开乐丹的注意力,再给自己点儿时间想出更有趣的故事,回来画给乐丹,再趁其看故事之余将画作给带走。 谁知…… 匆忙之间,她也忘记了用上镇纸! 这下完了,全完了。 沈柔儿不顾一切跳进池水之中,想去打捞。 将乐丹也吓了一跳。 她正盘算着怎么抢叶风呢,结果画没了,沈柔儿还落水了,赶紧急呼丫环婆子救人。 沈柔儿不会水,“咕噜、咕噜噜”,喝着水就往下沉,还不忘了让人先捞画作。气得乐丹肝儿疼。 不过也赶紧安排人去捞。 可捞上来还有什么用呢? 新墨已成散,点点入水中。不复铿锵意,再见女儿心。 沈柔儿晕了过去。 …… 叶风都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了“连环画”的主人公。 他在初检完第一具尸体的六个部分之后,就扎着手,到门口找戚钧。 问道:“强烈的剧痛,能不能冲开被点住的穴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穴位与血脉走向 此前,叶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 死者的面容惊恐,眼神里满含着强烈的恐惧,仅存的一只手,死死抓掐着大腿,却留下的痕迹并不足够深。 而凶手的杀人手法又是极致残忍的,会带给死者非常剧烈的痛苦。 即便死者是自愿被杀的,但在那样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影响下,极难、极难有人能做到半丝儿也不挣扎的。 可这种违背人体自然反应的现象就是出现了。 叶风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古武中的点穴技能。 这属于叶风经验之外的意外情况,就让他给忽略了。 戚钧听问,摇头回道:“不能。除非被点住的时辰快到了。” 回答完,才有些疑惑地反问:“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些人都是被人点住穴后再被杀的吧?” 见叶风点头,戚钧又摇头道:“但没可能是被点住穴后分的尸。你也知道气血需要贯通,一旦被切断,点住的穴就没用了。” 说完,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人都死了,什么都没用了。 只是戚钧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叶风便去一旁净过手,就和戚钧蹲在门前的泥土上,比比划划讨论起来。 “假设:这个人被点定住。有人一刀插进了他的脖子。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死,穴位会不会打开?”叶风先问。 戚钧就指着叶风在地上画出的简略人形图,一指点在人图的脖颈下方一处,道:“这儿是前身的定身穴,此时脖子被扎,影响不大。但人的双手,能微微活动。” 再指一处道:“这儿是背后的定身穴,如果脖子被扎,气血会立散,就会失效。” “那这儿、这儿和这儿呢?” 叶风指着几处穴位再问。“这几处对什么样的点穴手法会造成失效?或者是不影响?” 戚钧遂一一给他说明。 听得叶风目中异光连闪。 他是懂穴位,知道它们都在哪里,也知道它们在人体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还很清楚气血流动的路径和运行的方式。 可是点穴法,真的太神奇了。 力道的不同、手法的不同,点到的穴位不同,都会造成不一样的效果。 叶风越问越多,越问越精细,地上画的简略人形图也越来越多,俩人蹲着边说边画边挪,快挪到树林子里去。 最后问得戚钧一个脑袋十个大。 起身用脚抹了抹地上的画,就道:“你找不同的人问吧,每个会点穴的人,手法不一样,效果我也不是全都清楚。” 他没让叶风别问,是因为他清楚:这对叶风的验尸技能有帮助。 毕竟叶风的问题就是:一边点、一边怎么杀…… 叶风的确是被打开了验尸领域的新大门。 按照他以往积累的经验,像他此前验的那具尸体的六块来看,得到的结论就会是:死者具有相当强大的忍耐力和自制力,心甘情愿就被残忍杀死。 对于普通人不太可能,但对于倭瓜们来说,是有可能做到的。 因为他们有切腹自尽的传统习惯。 这也错误地引导了叶风,差点儿做出错误的判断。 要不是他发现,那人在大腿上抓掐出来的痕迹非常矛盾的话,就不会想到点穴之术。 只有把人点住,才能让人承受极致的痛苦,充满恐惧,明明想挣扎而挣扎不能的矛盾。 叶风必须学习这个,不需要他自己会,但必须要了解,否则,在这样充满古武的朝代里,下一次的失误就又会出现。 死亡原因判断出错,会直接导致追索凶手的方向出错。 别人出错还有得挽救,他出错……会被扣到原地去世。 他蹲久了,没法像戚钧没事人儿似的站起。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你去看看这使馆里所有倭瓜的手。发现有擅长用窄长薄刃之人的,就带过来。” 戚钧拔腿就走。 叶风又想到什么,赶紧再补充一句:“谁的手有伤,也带过来。” 他是想着:凶手的环切手法虽然准确,但较为生硬,且有使力不均的现象。那种窄长刃就极有可能伤到凶手自己。 比如叶风自己,他用惯巴掌长的验尸刀,如果为了环切杀人,换了把20厘米以上的窄长刀,在遇到骨节圆形处的时候,就会有停滞硬弯现象,也会伤到手。 除非相当熟练,且刀身必须有弧度才可。 思及此,叶风就认认真真盘算起了去打制那样一把刀,再好好练习练习的可能性。 不然跟人打架的时候,总要蹲着或仰着、或屈着,去找敌人的脚踝和膝盖,这非常影响速度还吃力。 且一旦被敌人熟悉,见到他就直接围殴,那他就可以彻底躺平不用挣扎了。 他现在所有的技能都立足在出其不意之上。但凡有防备,他就是盘儿菜。 周围,响起了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显然戚钧的“粗暴”查人法开始了。 叶风站起身,走回停尸的木制屋内,对其余尸体进行初检。 这次心里有了谱,果然就在戚钧所说的能定身的穴位上,都找到了点压痕。 凶手的武功不弱,且也足够谨慎,不但点了死者的定身穴和哑穴,还连身前和身后都点上了。 叶风现在充满好奇和迫切。 他太想好好解剖开什么来,好好研究一下被点住穴位后血脉的走向问题了。 不过一想到这个有问题就……就…… 不行,打住!!! 死囚也不行! 用力甩甩脑袋,甩掉疯狂的想法,叶风起身招呼王伟丰去喊几个弟兄,准备把这些尸块都带回卫所去。 这时,一名红宫卫疾速而至。 落地脚都没站稳,就急急着道:“修爷,乐丹郡主死了。陛下震怒,要求戚爷和您彻查,圣旨一会儿就到。末将不能让人看见,先走了。” 说完就跃上屋顶,跑了。 叶风:“……” 他抬头四望,看着周围一片片白灯笼,心里想的是:陛下能不怒吗?他的生辰快到了,贵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就死了。 可能不能别把什么案子都往自己和戚钧这儿堆啊? 乐丹是皇亲国戚,就不能交给东厂去查吗? 忽然就有点儿怀念起西厂来。 ------------ 第一百二十六章:左撇子 有西厂在的时候,什么案子三家都是抢着办。那积极的兴头再别提了,抢再多都不嫌压手。 这下好了,人都说三个和尚没水吃,如今就剩下了俩和尚,就只可着一个累死逑的算。 乐丹的案子叶风是真不想查。 那丫找过的男子不计其数,绝对就是死于风流烂账,这个排查量可想而知。 就站到推拉门的后面躲起来,让王伟丰跟戚钧说一声,让其自己个儿接旨去。 戚钧接了。 接完就过来跟叶风说了声:“没有找到手上有伤的人,看来凶手不是使团的人。” “嗯。” 叶风应了声,看到戚钧眼里有些兴奋的光,不忿地道:“一遇案子你就高兴,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不嫌累的吗?” 戚钧“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叶风的肩膀,回道:“累的是你又不是我。且你这般好用,我半点儿破不了案子的压力都没有,还能趁机攒功绩,岂能不乐?” 叶风:“……你累傻小子呢在?” 戚钧:“从你拉我下水那一刻开始,我以为你对此早有明悟。” 叶风:“……” 可不咋的?自己那时就想表现出有用,能帮上戚钧的大忙。这下好了…… 认命吧。 但也不能让戚钧闲着。 就道:“你负责收集各种不同的点穴手法、功用、效果等等,梳理成册。再有,把乐丹的人际关系图谱画出来。” 他不是故意涮戚钧,而是有了这些之后,他就不难知道这两起案子的凶手是谁了。 戚钧听了,眉毛都不皱一下,一抬手,就招呼来池兴生。 吩咐道:“听到修爷说的了吧?去,安排人照做。” 叶风:“……” 他忘了,前世人手不足最怕海量排查的问题,在这儿,就不能算是个事儿。 算了,去收拾工具吧。 所有的研究、剖验都得先放一放,叶风遵循着法医必须出现场的准则,雷打不动。 而大街上,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为了能赶在万寿节时,隔着高高的城墙看到陛下身影一眼,许许多多的人都涌进了京城,到处人满为患。 任何人的诞生或死亡,都影响不到这样的场景半分。 时间依旧在前进,岁月依旧在流动,不会为了任何人停顿住脚步。 只有惦记者哀伤。 乐丹郡主府内,四下缟素,白幡飘飘。灵堂已经搭建起来,丝毫也不顾及这是桩案子,而将案发之地破坏殆尽。 十几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在灵堂内哭得死去活来。 红鱼卫“不讲道理”的将他们、以及郡主府内一干人等,统统请去了空场呆着。 叶风才进去,示意戚钧关上门后,对乐丹的尸体进行初检。 其死亡时间是:五月十九日未时之间。(13:00-15:00)死亡原因…… 检完,叶风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 戚钧见状,奇怪问道:“怎么?死得很离谱?” 叶风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最后干脆道:“目前不知,等剖验过再说。” 未经剖验,不能轻易下结论。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快将叶风的这个准则给打得乱七八糟,但能坚持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愿意坚持一下的。 但有人不愿意。 灵堂搭建在空场的前方,现在郡主府的人都站在空场上,负责管理郡主府的太监总管,听到叶风的话就不乐意了。 尖着嗓子喊:“那是郡主,是陛下的亲侄女儿,你、你居然、居然要亵渎其尸,这是大不敬之罪,是对皇族血脉的蔑视,老奴要禀报陛下!” 叶风就看向戚钧。 戚钧微微颔首,有些无奈地道:“是得请示旨意才行。” 不请示,擅自剖验的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叶风全家的麻烦都会很大。他戚钧也保不住。 叶风脑中转转。 他可不认为这道旨意能请下来,毕竟老皇帝可是亲眼见识过他能把人给剖成什么样儿了的。 就连戚钧,叶风要刨个坟都没让。何况那是帝王。 但不剖验行吗? 其实也不是…… 不行! 叶风朝戚钧伸手:“把圣旨拿来。” 此案的旨意不是才送达不久?他得研究一下。 戚钧顿悟,立刻从怀中抽出圣旨,打开自己先看一眼,然后就举起来,大声道:“陛下旨意:乐丹之死案全权交由我锦衣卫办理,若遇阻拦,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就是有先斩后奏之权。 而这个全权办理,就是想怎么办理就怎么办理,只要能把真相办理明白即可。 老皇帝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怀总管缩了回去,缩去地面之上,抱膝哭嚎。 谁不知道“修一刀”凶残啊,他家可怜的郡主啊,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娇滴滴小人儿啊…… 叶风却注意到了他的手。 大步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翻过来。 其左手三指间,赫然有伤!新伤! 怀总管突然被抓,骇一跳,立时就要缩手。 叶风紧抓不放,其就一指照着他的肩窝点了过来。 叶风眼神微凛,却不闪不避。 戚钧及时赶到,一脚就踹向怀总管的手臂。 既已表现出武功,怀总管也不再装。 反握住叶风的手一甩,就将其挡去戚钧的腿间,自己也整个人腾身而起,两臂交错,右臂架在左臂上,从叶风的后背擦过,一指点向戚钧。 戚钧往后一扒叶风,身形一侧,一拳自叶风腹前穿过,打在怀总管小腹上。 怀总管重重飞了出去。 触地,翻身,就想跑。 叶风来了一嗓:“别跑,会死!” 戚钧紧追而上,重拳就准备再次凌空出击。 “留活口啊。” 叶风踉跄着站稳,还不忘了补喊出这句。 人家怀总管只是指上有伤,只是反抗了几下,就把人给打死了说不过去啊。 戚钧改击为扫,追上,一腿将人扫落,再给提溜了过来扔到地上,冲对方扬扬剑眉就直接问道:“说说吧,杀害使团成员的是不是你?” 怀总管因为小腹上挨的一拳,痛得蜷缩着,闻言面上俱是惊愕,“老奴?杀人?” 戚钧踢了脚他的左手,示意他自己看,再问:“这伤怎么来的?” 怀总管抿紧了唇角,偏过了脸去,只道:“老奴也不清楚,应该是搬抬物什之时弄伤的。” ------------ 第一百二十七章:任性的郡主 戚钧也不再跟怀总管废话,抬手一挥:“搜!” 同时把人提起,转身扔回灵堂,等叶风也进来后,脚后跟把门踢关上,亲自搜对方的身。 叶风知道戚钧为什么要关门。 如果真的审出怀总管是杀死使团成员的人,这案子就得瞒过别人的耳目,悄悄向陛下禀报,不然皇家对使团下手的名声传出去,万寿节就不用办了。 只是怀总管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物什,他也拒不招认。 叶风蹲去他身前,将其两只手掌内的痕迹细细观察一遍,确认了其正是左撇子。 此前,叶风验使团成员那些尸块的时候,就发现刀痕的走向与常人相反,就已怀疑凶手是左撇子。 现在,已基本肯定凶手就是怀总管。 只是,对方拒不招认,叶风就得去证实一下对方的说辞。 于是走了出去,喊了个之前和怀总管一起去搬抬过物什的下人,去看那些器具。 那是乐丹新准备的一个大院子,里面的一切摆设都显得非常昂贵,且俱是全新的。 奇怪的是:整座院子里无论是什么,均是黑白风格。 包括桌椅板凳都是半黑半白。 看起来…… 非常诡异不舒服,仿佛置身在奇幻空间,还有眼花缭乱的荒诞感。 你能想象吗?就连好好的古董花瓶,都被刷上了黑白两色,将之的观赏价值给彻底毁掉了。 不过,也更容易发现血迹。 下人说这些颜色都是怀总管亲手刷上去的,就连细瓷茶盏上也是。 只是刷的时候有一只茶盏碎了,将怀总管的手划破。他却没有停下,还带着血忙碌。不少物什上都沾得有点点血迹。 叶风将能找到的血迹都接触了一下,再回到灵堂,碰了下怀总管的伤口,确认均属于对方。 而使团成员出事后的房间,在叶风他们赶到前就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叶风没法用手挨着再将几十块所有位置刻意摸一遍,所以没能得到凶手的血液分析。 更别说乐丹死亡的那房间了。 怀总管还真是个勤快人,主子都死了,眼看树倒猢狲就要散,还收拾得那么干净做什么? 叶风想到这儿,站起身就对戚钧道:“使团成员就是怀总管杀的。那些人身上的环切口证明凶手是左撇子,而且怀总管手指尖上的伤,不是碎瓷片造成,而是薄刃用力不匀所留下,可以确认了。” 说着,再侧头看向怀总管,微笑着道:“你招不招认都没有关系,区别只在于:本官会将乐丹郡主的死,归结到谁的头上。” 你要说,本官就去找杀害乐丹的真凶;你要不说,那就是你杀的乐丹。 怀总管听懂了,瞬间所有的防线被击崩。 “老奴怎么可能会杀郡主?她就像老奴自己的孩子,是老奴千恩万宠宝贝大的孩子,你不能冤枉老奴,绝对绝对不能……” 他没法担这个罪名,他不能担这个罪名。 几息后,终于承认了杀害使团成员的事实。 “郡主因为……因为那些事,就只剩下了一个闺中好友沈家二姑娘。昨日,郡主回府后听下人禀报,说沈二姑娘在四方馆受了那些倭瓜的欺负,便……便让老奴去做事。” “为什么嫁祸给本官?”叶风平静地问。 怀总管的表情,却在听问后变得十分古怪。 他看看叶风,再看看叶风,摇头苦笑,带着凄凉和讽刺。 “叶大人,郡主昨日陪同沈二姑娘是为着看戚大人去的。你……你惹羞了沈二姑娘,才导致她和郡主分路而走遇上祸事。郡主怪责与你,便令老奴想方设法嫁祸。恰好老奴去时,那些倭瓜也正准备自尽嫁祸给你……” 怀总管没说的是,今早郡主又改了主意。 叶风听他说居然是因为自己惹羞了沈柔儿,就被乐丹如此对待……心里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有些无语地虚点了点戚钧:都是你惹的祸。 叶风觉得这一切来得简直太莫名其妙。 戚钧则撇眼望天,一副关他屁事的样子。 叶风无奈摇摇头,再问向怀总管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会对人体那些如此熟悉?” 怀总管苦笑。 这次是纯纯的苦笑,苦笑着道:“宫里有种人比你们锦衣卫更让人害怕,老奴因为体格粗壮,年轻的时候就被选进了那里。一直干了十五年。直到被小小的郡主给挑中。” 怀总管记得:那次,两岁的小姑娘,走都走不稳,无意中撞到他腿上。 他长得很凶,又干了最黑最脏的活计十几年,无人敢轻易靠近他,更不敢看他。 可小姑娘敢了。 撞到他,还扯住他的袍摆要抱抱。 奴婢不能抱主子,但把他的心给瞬间击软,软到不像话。 他就伸出一根手指,让小郡主牵着,将其给送了回去。 见到陛下,小郡主却依旧不肯松开他,非要他跟着。 就这样,他成了郡主身边的太监总管。 转眼,小郡主已长大。 转眼,又去了…… 这儿已是他的家,他会一直一直替郡主守着。 可现在,守不成了。 他杀了人,即便是遵照主子的令行事,但也逃脱不掉。 怀总管说着,眼神停留在乐丹郡主的画遗之上,看着那张包子脸上明媚的笑容,定定看着。 叶风则轻轻叹口气,望向戚钧,眼神询问:这案子要怎么办。 这罪按律令论:乐丹的罪更大,怀总管只是听令行事。 奴婢都是没有自主权的,像工具刀一样。 有的主子会把坏事全推到仆从身上,但本身也会承担更大的责任,律令不仅追仆还追主。否则,有几个主子是自己亲自动手的?律令就废了。 但乐丹已经死了…… 戚钧没有叶风那么多想法,他一挥手就道:“关起来先。” 主死,仆死。怎么处置都不打紧,先暂时关着,是因为乐丹的案子还要找对方问话。 此时已近酉时,戚钧也不觉得今日里就能将乐丹的案子破完,遂安排人去做些饭食来。 他们这么多人,午食都还没吃。 叶风倒是急着想验尸。 虽然杀害那些使团成员的凶手已经被找到,但他还是很想仔细研究一下不同地区、不同人文环境下成长的不同骨骼。 这都会是自己和后人们用得上的宝贵经验。 后世大体老师太难得。 ------------ 第一百二十八章:马上风 不过也不急,毕竟太饿了,叶风连刀都拿不稳。 他的身体比任何人的都需要及时补充能量。 就感觉……哪怕有些方面比普通人强,但也都是需要承担代价的。 而他所得到的这些技能,其实除了蜜獾兄外,其它的都像是前世一些仪器的补充,都是为了能更好的验尸、破案而已。 当然,也算是保命之技。不然,在这样的时代,他活不动。 用饭时,戚钧发现叶风好似有心事一般,便在添饭之际,对他道:“觉得那些倭瓜该死,不想让怀总管死是吗?因为这么点儿小私心与律令有违正在纠结,是吗?” 叶风的筷子顿住一瞬,又继续。 他们这些人因为要吃大鱼大肉,而郡主府的主子刚死,在人家家吃不像话,便都是出来到附近一座豪华酒楼中用饭。 此时正好卡在午饭与晚饭之间的酒楼空闲点上,倒也清静。 戚钧的问题,将叶风的思绪拉回正道儿上,他想继续吃青菜,但还是放下筷子,抓起个猪蹄开始啃。 一边含含糊糊回“嗯”了一声。 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被戚钧猜到,他就承认了。 不要说他叶风对那小岛上的任何活物、都有鸡犬不留的想法有多偏激或者是残忍,就他个人的想法而言:树大有根、人成有因。 即便在前世多少年后,那个岛上拥有了庞大数量的人群,可真正对那段历史感觉到抱歉、愿意去正视的又有几人? 根子都坏了,就因为某根枝杈上长出两片新叶,就要对整棵大树、整片土地手下留情?再等着哪天、突然降道雷引发火灾祸延周围? 他又不是圣父! 他的正义之心在某种立场上的时候,并不是绝对的。 这就是他,叶风。 所以,看到个倭瓜就想给丫下锅,和对于把倭瓜弄下锅的“自己人”,他就是想手下留情。哪怕对方企图栽赃他。 戚钧爽朗笑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碗,出声:“那就放了!” 屁大点儿事也值得纠结吗? 反正这案子只需悄悄禀报给陛下,陛下也肯定不会张扬出去。 至于律令?他们锦衣卫因为皇权之故,本身就没有站得太直。 既然如此,那皇权之下可以往左歪歪,为什么他们不可以自己往右歪歪? 连跟陛下撒谎,说怀总管已畏罪自尽了都没必要。直接放了就是了,陛下不会操心一个下人的生死的。 叶风放下了猪蹄,去净过手,认真给戚钧斟碗酒,再给自己倒满一碗,什么也没说,双手端碗,和对方走一个! 喝水一样,灌下去。 头一回看到叶风喝酒的戚钧,在“咕咚咚”仰脖倒下之后,朝额角吹了口气,爽朗笑道:“够意思啊你。” 肯这么舍命陪兄弟。 叶风却咂咂嘴,回道:“这酒不好,下回我自己做坛送你。” 这酒连四十度都没有。 水酒水酒,真跟水一样,不够劲儿。 像戚钧这样的汉子,用着最帅的刀,出着最重的拳,讲着最真的义,就该喝最烈的酒。 “好!” 戚钧什么也没问,就只管应了。 叶风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会摘天上的星星送他,他也会这么想也不想地就应下。 傻狍子! 来,再走一个! 吃饱喝足干正事儿。 到底是为了方便,就在郡主府找了间偏僻的屋子,叶风对乐丹的尸体进行了剖验。 戚钧旁观。 一边观,一边忍不住道:“这青青紫紫的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人给打死的。你说这姑娘年纪轻轻干点儿啥不好?非得这么作贱自己?好歹是个郡主。” 都不用叶风说,戚钧就已经猜到乐丹是因什么致死的了。 纵欲过度马上风。 年仅18岁的小姑娘而已,到底有什么必要这么疯狂?这他要怎么跟陛下禀报? 叶风没搭理戚钧。 他正在给乐丹做血液分析。 毒理分析没反应,那血液就应该有问题。 毕竟就像戚钧说的,死者年仅18岁,还是个养尊处优的高贵郡主,有什么必要非得这么疯狂把自己给作贱死?还是大中午的? 除非…… “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服食了大量的催情药粉。” 叶风看了眼自己意识海中的血液分析图,再指着死者各脏器,语气有些沉重。 道:“看这些内腑,血管,尤其是心脏,都已被刺激得有些膨胀。死亡原因就是过激导致心脏骤停。你去找那些年轻男子问话吧。” 问问平日里会不会用这些催情手段,用量是多少,他们自己有没有服用等等。 叶风不敢肯定今日午时伺候乐丹的人有没有服用,毕竟面首们可没有选择要不要的权利,只要主子要,他们就得给。 给不动了?换人。 他们只求能让主子满意,这样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乐丹的面首数量高达三十二位。想想也是可悲,哭灵的只有十几位。 戚钧去问了,叶风则仔细整理尸体。 漂漂亮亮地来了,就美丽安详地走吧。 叶风不会对乐丹这样的行为鄙夷,反而觉得她挺勇敢。 时下男子三妻六妾还不够,还逛花楼、嫖莺馆、包外室,风流没上限,也没下线。女子的地位低到尘埃里,乐丹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反抗了。 谁也不比谁高贵,死了往板板上一躺,在他面前全一样。 有风自窗外吹来,仿佛一声声轻轻的叹息。 叶风净过手,走出这座已显破败的院落,沿着长满花果的林中小径,去到前院主屋。 里面,戚钧正在单独审问六位男子。 乐丹的死因,不宜公开,审问也便只能私下。 而且,戚钧也没有直接就问那些催情手段。 在七拐八绕随意问了一些别的之后,才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问了出来。 六位男子也混没将这种事情看得有多重要。 听问,便齐齐点头。 有人回道:“有的。我们三十二人中,其实有二十一人都是被抢来的。” 剩下的话都不用多说。 而他们在被抢、被用手段与乐丹颠鸾倒凤之后,又逃不走,还想活下去,且要活得好,就会认命。 眼下,认命都只怕是不行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有古怪 如今乐丹死了,整座郡主府内无一人有机会存活。也就什么都不瞒着,问什么答什么。 且他们六人是最后“送”走乐丹的人。 在私心里,他们甚至还有些,感激陛下的英明派了锦衣卫来彻查,没有直接就将他们全都给拖出去九族皆灭了。 “戚使大人,郡主她自己其实很少用药,一般只在房中点根催情香即可。而药粉那些,只要我们听话,她也不会逼我们服用。” 人多,有得用,用不过来,犯不上盯着一根毛死薅。 “那你们好好想一想,今日午时乐丹郡主为何如此反常?”戚钧追问。 六人纷纷摇头。 叶风则走去前方桌子前,背转身一撑桌边,跳上去坐下,再看向六人,用轻松的语气道:“说说详细过程。” “啊?” 六人诧异,均小声惊呼。 戚钧瞥了高坐桌上的叶风一眼,朝着额角吹口气,端起茶盏去一边添水,并未阻拦。 六名男子互相看看,推出了一个人来说这事。 “平日里,郡主午时只是小憩,并不招人侍寝。今日上午,沈家二小姐与她在凉亭赏景作画,之后不知怎的,沈二小姐就落了水。被救起来后,匆忙换了衣裙便走了。” “走时貌似还在生气。小的有听到她和郡主起了争执,只因隔得远,并未听清她俩争的是什么。” “郡主也很生气,连午食都未用,就回屋招了我们去。” 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所谓的“详细过程”了。 而叶风想听的其实也就是这些。 他知道他们都误会了,也不打算解释,就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都没有发现她不对劲儿吗?就没想过后果吗?” 这就好像看到一个人在不停地搬砖,已经搬到气喘吁吁,浑身大汗,脚步虚浮,面容异红,就没一点儿察觉出不对吗? 六人被问得垂下脑袋。 几息后,才小声回答:“有的。但是……这也不是小的们能作主的。” 他们是发现了郡主那种虚弱疲惫,可郡主就是兴奋劲儿不减,他们…… “行了,下去吧。” 叶风也不问了。 跳下桌,去打开门,把这六人赶出去后,再让守门的夏辉,去将乐丹的贴身丫环和婆子带来。 这案子,已经明摆着有古怪。那乐丹和沈柔儿的吵架内容就很重要。 只是叶风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内容会跟自己有关! “叶大人……郡主、郡主她,她见画后想收藏……后来,画作飘进了荷花池中,沈二小姐跳下池想捡……可画都糊了,沈二小姐便与郡主生气,那时,郡主也才知晓沈二小姐原来相中了……您。” “叶大人,郡主见到那些画时,也、也……就和沈二小姐吵嚷了几句,郡主说、说一定会将您给抢到手,让她死了觊觎您的心……” “后来,她二人争吵时,群主正带着沈二小姐在内屋更换衣裙呢,奴婢也没听得太清。” 两个大丫环,是这么说的。 戚钧听着,单手支脸,歪着脑袋,看着叶风,憋笑憋得满脸络腮胡子直抖。 叶风自己也是抚额无语。 “到底是什么样的画?” 什么样的画能让乐丹看完后就改了主意?难道是沈柔儿将自己给画成黑白大熊猫了吗?人见人爱、猫见猫滚? 自己除了头顶黑白边儿以外,可没哪里长得像“煤气罐”花大姑娘了。 两个大丫环听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努力组织语言回答。 “全是叶大人您的。有您奔跑的、杀敌的、让倭瓜们跪的,还有坐在茶馆里,以及笑起来的样子……” “就、就很……威风、霸气、又……奴婢们看不懂,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没见过您这样的男子。” 叶风:“……” 原来沈柔儿的画技这么厉害的吗?到底还是夸大太多了吧?才引得乐丹跟疯了似的。 是疯了吧? “你们把沈二小姐离开后的事情说一下吧。” 叶风转移了话题。 再让这俩丫环说下去,他怕戚钧那傻狍子会笑死过去。 而这个问题也很好回答,俩丫环回话终于利索了。 “沈二小姐捂着脸,哭着跑走的。连湿了的衣裙都没要。郡主气怒,将那些给扔了出来,就关上了房门,也不许奴婢等进屋。” “奴婢有听到郡主喝凉茶的声音,奴婢还想劝劝让她别喝,她就在屋里摔砸起了物什。奴婢等便不敢出声了。直至郡主摔砸够了,让唤了那几位公子进屋,奴婢等才敢进去收拾一番。” 叶风听到这儿,追问一句:“郡主没让你们取药粉之类?” 这话,顿时问得两位丫环面红耳赤,羞得脑袋都快垂到胸口。 只轻轻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很艰难地回答:“那些粉和香之类的,是郡主自己收着的。就、就放在她、她内寝烛台下方的匣子里。” 烛台下有横架,乐丹为着取用方便,便有将那匣子随手搁在横架上的习惯。 “也就是说,在沈二小姐离开前,你们郡主都无任何异常?”叶风再问。 两名丫环忙不迭点头。 也才有勇气偷偷觑眼叶大人,脑子里比对着那些画。 却发现都不像。此时的叶大人既不冷酷,也不凌厉,更不和煦。只像……深不见底却平静的湖水。 就……很矛盾的感觉。 叶风要是知道她俩所想…… 也不会告诉她俩这种矛盾感因何而来。 没有问题可问了,叶风就准备让她俩出去。 一个丫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怯生生问道:“叶大人,奴婢……还有活路吗?” “有啊,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叶风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些人又不是凶手,问完话没可疑就可以回家去了。 他的脑子里还想着那些画的事,推测到底是乐丹自己作的死,还是被人给暗害的。 戚钧却笑不出来了。 这叶风是想害死自己还顺便搭上个他。 他豹眼闪了闪,走去门口,对夏辉道:“盯着府中下人别乱拿东西,让怀总管把他们的身契归还,再都给他们一些安家费用,集中看管先,等这案子有结果了,再打发他们赶紧逃命去。” 夏辉:“……头儿,陛下那边……” ------------ 第一百三十章:风过留痕 “没事,此案有凶手,陛下犯不着跟些下人计较。”戚钧满不在乎。 真要计较,那人都放走了,总不能满城拘吧?小题大作。 夏辉懂了……这是没凶手也还有个怀总管顶缸的意思吧?那行,做点儿积德的事也挺好。遂去安排。 屋里的叶风听到他俩的对话,才回过味儿来。 看了戚钧的侧颜一眼,跳下桌,往外去。 去找到那些被乐丹摔了的物什碎片,从茶壶的底子上,发现一些干了的白色粉末残留。 捻了点儿,闻了闻。 没错,是催情药粉。 还在一只茶盏碎裂的几块底部,也均有同样的发现。可见这药粉下得份量有多充足。 净过手,叶风再走去了荷花池边。 顺便吩咐王伟丰去带沈柔儿。 这案子就像戚钧所说,大概率是谋杀。 那具有杀人根由的,除了那些被抢回来的男子外,就还有沈柔儿。 而叶风更倾向于是后者。 因为乐丹已经一个月没有抢人了,而之前抢的,想对她下手的话应该早就可以。 不愧是郡主府。仅荷花池的占地就大约有五亩左右,一片碧波荡漾,粉缀其间,间或池水中还有成群的鱼儿游动,煞是可人。 叶风走到丫环所说的那座凉亭内,感受了一下四处的风。 凉亭长出荷花池面三米左右,与岸边有栏道相接。亭子三边有围椅,围椅的外圈儿,还多出了近一米的平台,可以让人站在外面,手抚着围椅的栏杆边儿就可以。 叶风站出去,沿着凉亭走了大半圈儿,仔细观察,嗅闻。 戚钧则拎了几十张画纸过来,放在凉亭正中的石桌上。 这是叶风让他做的事。 他放下后就好奇问道:“晨时过后的风,还没有此时的大。你在怀疑那些画作,是被人为给扔下湖池的?” 叶风“嗯”了声,看向湖面。 再道:“风要吹画作,只要不是很大的风力,怎么着都不该全都吹下去才对。围椅栏背的高度,几乎与石桌持平,风进凉亭,遇阻也不会顺畅,没道理全照着一个方向,还把十几张都给吹下去了。” 戚钧闻言,扫视了一圈儿,还真是。 便回问:“那真是有人扔的画,那人就可能是凶手吗?” 叶风回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扔画可能是出于嫉妒。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有可能拔簪一怒为英郎。 总之,什么线索都别放过也就对了。 凉亭周围没发现异常,叶风再根据角度判断,走到岸边,拐往一片花木林。 只越过了一丛灌木,就看到了一行脚印。男子的。脚尖向外。 再循着脚印倒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发现了一片。 显然该男子在这儿站了较长时间,还有在原地来回踱步,树身上还有树皮被抠落的痕迹。 新鲜的。 “这脚印有些拖沓,是男子趿着布鞋留下的。其身高大约在178厘米左右,体重大约在65公斤左右。右手大拇指指甲应有断裂痕,十指指甲可能都还会有咬断痕。去查吧。” 叶风从地面被踩虚的泥土中,扒拉出小小的一片不规律断裂的指甲,观察了下上面的痕迹后,对戚钧说道。 该男子明显是面首之一。 只有面首在府中的时候,非必要之时着装并不那么规矩。 此前叶风就有注意到,站在空场上的他们,大部分都是趿拉个布鞋,鞋后跟都懒得提上。身上的衣衫也穿着松散,有的连中衣都未穿。 而这片指甲痕也能说明:该男子有啃指甲的习惯。 显见得其人已对郡主日久生情,且嫉妒心强,心胸并不那么宽广。 不是说爱啃指甲的人都有这些心性,而是这名男子是在嫉妒心暴走之时才啃的指甲。 这些特征太明显了,戚钧很快就把人找到并审问了。 但……不是凶手。 那人承认了画作是他趁着凉亭没人之时,冲动给扔了的。 还说:“小人是有想与郡主双双赴黄泉之心,可小人待郡主实是再真心不过,又怎舍得?再者,就算小人想让郡主死于巅峰之时,也绝对不会独自苟活。” 说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悲痛欲绝。 叶风其实挺好奇:这样的人是怎么能接受……咳咳。 会产生毁灭心理的吧? 但查来查去,人家有在场的时间证明。 未时乐丹招人侍寝的整个时间段内,该男子都在演武场上与护卫们斗武。一堆人可以为他作证。 那就只剩下一个沈柔儿了。 私心里,叶风其实并不希望凶手是她。 非是怜香惜玉,而是叶风不想背个蓝颜祸男的名声尔。 想想都是哭笑不得。 果然看脸是自古有之吗?不对,他的脸在这钟灵毓秀的古朝代,只能算中上。 “果然还是自己的风华气度太过迷人了吧?” 叶风忍不住嘀咕出声。 就被戚钧给翻了一眼。 沈柔儿被“请”了过来。 再见荷花池,再见这座凉亭,再见画中男子淡煦如风般站在亭子里看着自己,沈柔儿的心脏就开始不争气地乱跳,彤云也在瞬间爬了满脸。 但仍旧舍不得挪眼。 她与他,从未如此靠近过,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虚化。 戚钧可太熟悉女子这种状态了,他从小到大都见识过不少。 遂剑眉扬了扬,坐去凉亭边的圈椅上,十指交叉置腹,两条大长腿一伸,看起了热闹。 叶风则不为所动。 他指了指面前的石桌,平静地道:“坐下说话吧。” 沈柔儿这才挪开视线,一时脸色更加羞红,斯斯艾艾行过礼,小心翼翼坐下半边。 看得叶风都担心她一个坐不稳会滑到地上去。 口中却是直接出声问道:“你跟乐丹郡主认识多久了?她的卧间,你经常进去吗?” 沈柔儿听问,抬起玉颈,看向与自己隔桌而站,还离了三步的男子,勇敢地看着,尽管脸都红得好似要滴血,却依旧坚定地看着,好似少看一眼,就会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不过也还记得回话。 “回叶大人的话,小女子与乐丹郡主打小相识,已有十二余年,我俩无话不谈,也总会在她主屋见聊。叶大人,您是在怀疑小女子杀了她是吗?小女子没有。” ------------ 第一百三十一章:房塌了的现形 叶风有看到,沈柔儿说到最后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了一抹痛楚之色。 当然,他也能看出沈柔儿对自己……那近乎痴迷的眼神。 他就看着,并没有挪开视线。 此时对方在他的眼里,就是待讯问的嫌疑人犯。 看着对方的眼睛,捕捉对方眼神和表情的变化,是讯问过程中的必须。 “沈二小姐,本官不是平白无故请你来问话的,还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再好好回答。本官问你:你与乐丹可有恩怨?” 沈柔儿闻问,面上的彤云飞一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诧异之色。 语气中也满含了不可置信。 “叶大人,您还是怀疑小女子是吗?小女子与乐丹自小交好,您要说恩怨,根本就没有。顶多也只有小女儿家之间的偶尔生气、吵嚷、拌嘴,过不几日就会好。难道这也能成为杀人的根由吗?” “能。” 叶风很肯定地告诉她。 “最后见过乐丹的人里,就有你一个。而唯一与她单独相处、且知道药粉在哪里、有机会将药粉撒进茶壶里的,只有你。如果你不招,那本官也只有,请你去锦衣卫的大牢里住一住了。” “你……你,你怎能如此待我……” 沈柔儿一听这话,顿时花容失色,泪眼含珠,一脸梦碎般的表情。 叶风笑,和煦笑开,问她:“在你们女子的心里,是喜欢在心上之人的眼里保持一个什么形象呢?是行凶杀人者更可怕,还是移情别恋的花心更可怕?” 话音刚落,沈柔儿立站而起,脚步猛往后退开几步,面容无限震惊……而又狼狈。 她听出来了。 叶大人已知她心意,也知她此前对戚大人的心意,这是对她的轻视,也认定了她就是杀人真凶。 她、她……她还真的要在这个问题之间好好权衡了。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当为一个旁观者时看叶大人,和身为当事者直面叶大人时,那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旁观时,他的冷酷,俊得全身发光;直面时,他的淡雅,都如一把把利刃,能将人残酷得割裂成碎片。 “您、您都已经能肯定了,还问小女子做什么……” 沈柔儿说着,已软去地面,斜斜跪坐在那里。再不敢抬头看叶风,只盯着地面,喃喃出声。 叶风正容,仍单手负背站在那里,没有逼近对方,只淡淡道:“你的婢女手背上有红疹。”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接触了那种药粉所致。 如果沈柔儿还不招认的话,叶风不介意对那丫环做个血液分析。 而他的这句话,将守在凉亭外的那婢女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将手背去身后,慌不迭地扯着衣袖。 沈柔儿则爬起了身,照着那丫环就冲过去,劈手就是一耳光。 尖利地骂:“贱丫头,你手背上起了红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滚远一点?为什么还要跟过来?现在才知道藏?有用啊?混蛋,坏本小姐好事的蠢货!” 骂着,又要打。 戚钧两指一弹,一缕劲风出,将人给定在原地。 他还真是见惯了“两面人”,无论男女。 不,尤其是这种看似娇滴滴的千金闺秀们,外表风一吹就倒,背后……鬼知道。 瞧这一巴掌,都把那丫环给扇去了地上。 丫环捂着脸,吓得哭都不敢哭。但手背上的红疹,已完全暴露出来。 叶风坐下了。 坐去石凳上,双手撑在腿上,看着被定在那儿还举着只巴掌、面容扭曲,甚至都有些狰狞的沈柔儿。 淡淡地道:“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一定是真相。我们排查了郡主府所有可疑之人,都能确定他们不是真凶。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你。” “当你发现画作落水之后,本可以拂袖而去。偏偏你就跳了水,想要去捞明知已无用的画,将自己周身打湿,有机会去到乐丹卧间更换衣裙。” “乐丹的丫环说你与乐丹争执之时,屋中只有你们两人。那依本官推断,将你扶进去的时候,你的丫环就跟了进去。并趁乐丹不备之际,偷取了药粉放进了茶壶之中。” “乐丹的丫环也只跟进去了一人,为你拿取干净衣裙可是?她出去时,你的丫环跟出去了。所以,就只剩下了你和乐丹。” “你换好衣裙后,再和乐丹争执几句,再佯装生气迅速离开。你与乐丹十几年情同手足,你很了解她的习惯,知道她一生气时,就会喜欢喝茶,是吧?” “是!是又如何?!” 沈柔儿承认了。 她喊出来的声音,尖利地都有些劈了叉。 “叶大人,您猜得全对。您果然很聪明,可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弄死她吗?她有那么多可心可意、任她摆弄的男子了,为什么还要与我相争?” “她有权有势有身份,我拿什么和她争?她已明知我心意,反而还威胁我放手,凭什么?!她还毁了我的画,那是我倾尽心血的画作啊……” “您说她是我闺中蜜友,有她那样的蜜友吗?把我扔在大街上,才险些害我出事,还头也不回地走掉,她有什么资格得到我的相让?!” 看着沈柔儿说着说着,愈发扭曲的面容,听着她那激动之下刻薄偏激的言语,叶风面无表情。 尽管,身侧后的戚钧,已经以一副看“蓝颜祸水”的眼神,戏谑地看了过来,叶风也不为所动。 他感觉自己都学会张简五成“面瘫”了。 只淡淡地打断沈柔儿道:“乐丹把你留在街上,是想让你引起戚使大人的保护欲,她是在成全你,谁知道你的目标居然说变就变。” “还有,知道她是怎么盯上本官的吗?你被倭瓜欺负之事她有收到,便安排了人手去宰了那十几名倭瓜。” “她办花宴也是为了你,而你,用那些画,才彻底让她转移的注意力。这一切,又怨得谁来?” 女人心,海底针啊。 叶风说完,也不想再等沈柔儿的反应,就抬手招呼守在外围较远处、以防人靠近的夏辉。 “把她们主仆都带下去分开关押。郡主府的下人该放都放了吧。那名弃画入水的男子,羁押、判流放。” 那人也是有责任在的,不算无辜。 沈柔儿一听叶风这么说,顿时崩溃绝望。 她拼命想扭头,拼命想再看叶风一叶,悲切地喊:“都是你,都是为了你,你还在帮乐丹说话,我、我……你看我一眼,就看我最后一眼好不好……” 叶风只冲夏辉偏了偏下巴。 夏辉明白这是案子已经结了的意思,也明白这沈家二小姐,及其两个随身丫环,必须得暗中关押。 遂点上沈柔儿的哑穴,像看白痴一样撇了她一眼,叹着气,将人押去不远处的一个僻静院落。 夏辉是更看不懂这些千金究竟是怎么想的的。 而看着夏辉如此机灵懂事,叶风的心情都好了那么一丢丢。 对仍一脸戏谑表情的戚钧道:“荷开正艳引鱼错咬荷叶,祸根在你。” 都是你招蜂引蝶,还搁那儿瞎乐什么呢。 ------------ 第一百三十二章:别把鸡忘了啊 戚钧无语两息。 冲叶风扬了扬拳头,遂一拍大腿起身,突然问道:“你那鸡怎么样了?” 林思建死后,叶风就让戚钧找了个不起眼的人,买了座山头,围起来放了不少的鸡进去。 后来再设了个饵,引司徒翔家的人买下了那座山,还起名黑白山。 戚钧和叶风,还安排人大肆采买,并宣扬那山里的鸡怎么怎么好吃。 之后,黑白山就被户部尚书赵世森强行买走。 叶风有用某些精细药材,饲养了十只非常特别的鸡,之后赵世森的女儿、赵倩儿,去了趟叶府,鸡就全丢了。 赵世森买下黑白山后,就抓了只最漂亮的鸡来尝,果觉鲜美异常。遂和自己的堂兄,那位皇宫菜蔬供应的皇商,商量要如何用这些鸡讨好陛下。 最近这些时日,戚钧和叶风都忙着在查案子,关于鸡的事情都没能顾得上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也不需要他们特别关注这件事,毕竟赵世森也一直在按捺着,一心只想等着万寿节的到来。 想想也是时候了,叶风微微笑开。 希望此节过后,百姓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吧。 …… 而当时,老皇帝就品尝到了这异常鲜美嫩滑的鸡肉。 真真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几乎入口即化,又令人浑身舒泰。除了不能让人血气上涌之外,更多了些通透轻松之感。 因此,对献鸡的赵世森,大肆赞赏了一番。 赵世森就趁机再献一记马屁,请示将黑白山改为皇鸡山,划属皇家所有。 此举正正拍在了老皇帝的心坎儿上,立时大手一挥,赏了赵世森许多的土地田产。 自打土地税恢复之后,不少人已因交不起这个税、或者不愿意交,而将土地还归了国朝所有。 同样也因为有了如此庞大的税收,国库已日渐丰盈,老皇帝一直想实现的迁都愿望,眼看就将实现,那这京城附近的土地,就没那么重要了。 赏就赏了。 赵世森不挑。有就接着,还千恩万谢。 他自己是户部尚书,想把哪些土地换置到自己名下,轻易得很。且陛下能赏百亩,他就能借着这由头占千亩。 而戚钧进宫来禀报乐丹案和倭瓜案之时,正好遇到往宫外去的赵世森。 赵世森的下巴抬得很高,平日里见着戚钧还会拱手见礼,这会子,只当没有看到。 戚钧侧头看了赵世森的背影一眼,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子,错了错牙关。 邪肆满脸。 及至见到陛下前,才正经敛容,一脸忠诚谨慎地、将两桩案子的查察结果分别禀明。 “启禀陛下:倭国使团成员被杀,乃因他们自己内部人企图栽赃嫁祸叶总旗所为。死者均是甘愿受死。乐丹郡主,是由沈睿峰嫡二女沈柔儿暗中加害。人犯已被捉拿到狱。” 老皇帝听完,表情扭曲了几瞬。 才缓缓出声道:“将倭国使团所有成员驱逐出境,起草国书支会他们的国主缘由。日后,但凡京都之所在,均不准许倭国人员进入,无论身份高低。” 至于沈柔儿…… 老皇帝思忖了两息后再道:“秘密处理了吧。再将尸首归还沈卿。允其退出朝堂乞骸骨。” 这就是将沈睿峰一撸到底的意思了,足见老皇帝有多偏疼乐丹郡主。 戚钧明白,也没意见,便准备告退。 说实话,老皇帝没有将沈府给满门抄斩,已算手下大大留了情面。 而且也正如戚钧所料,对于郡主府的下人们,在有了真凶之后,老皇帝也根本不再关心。 “戚爱卿,后日便是万寿盛节,整座京城、尤其是宫城里的安全防卫事务,你得多用些心了。” 老皇帝说着,就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戚钧。 秦浩贤几个月前就一直在张罗布置,尤其是最近更是居宫不出,时时调整着宫卫们的防御策略。这戚钧倒好,十天半个月不见人。 就对自己的安危这么不上心吗?老皇帝阴下了脸。 戚钧见状,大方爽朗地笑着拱手回道:“有秦公公在,微臣再是放心不过。” 老皇帝没话说了,摆摆手示意其退下了。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是戚钧为了他的安危做出的退让。 否则,两股相斗的势力,要做共同的事情,在里面趁机做手脚,或者故意针对了怎么办? 到底还是戚钧心性更宽广些啊,老皇帝如是想着。 遂又去服用仙丹。 “三阳观”送来了更好的仙丹,比“清明观”的金丹更能令他满意。 而退出去的戚钧心里则在想:老皇帝快完蛋了。 那面色,已透出金色,看起来闪闪发亮仿佛精神奕奕,实则,那就是快殡天的节奏。 他和叶风的计划得加快一些了。 叶风却在次日睡醒后,陪着老父亲锄草去了。 听说沈睿峰“乞骸骨”的消息,差点儿没把一棵小菜苗苗给挖掉了。 沈睿峰才四十多岁,这就“退朝养老”去了?老皇帝真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太子登基对吧?都没给太子留下些有用的老臣。 这案子完全可以暗中将沈柔儿处理掉,再警告下沈睿峰,随便找个由头罚些月俸就可以,干嘛这么大手笔? 不过叶风也不会想辙去挽救沈睿峰。 沈府的家教太有问题了,说明其人也真不怎么的。 此番,叶风就只当是为那些沈府冤魂报仇雪恨了。 “这些是荠菜,包饺子非常好吃,你不认识了?要不你回去歇着吧。” 这时,叶父看到儿子差点儿铲苗苗,有些嫌弃的语气说道。 他家这二小子啊,太忙了。他都心疼其瘦了呢,这难得有空,还跑来帮忙锄草。叶父舍不得,就想找个借口将人给赶回去睡觉。 叶风当然听得出自己父亲“口嫌体正直”的心意,面上就露出个傻儿子的笑容,还“吧叽”了两下嘴道:“认识啊,就是嫌它们长得慢,想赶紧铲下来包饺子去啊。” “你呀……” 叶父绷不住嘴角的慈蔼,“数落”着,将脑袋正回去,一边继续锄草,一边小声嘀咕:“再去睡会儿吧,这么点儿地,我自己还不够忙的。” 叶风偷笑。 心里温暖满满。 ------------ 第一百三十三章:福王驾到 也不辜负父亲的好意了,叶风搁下锄头,说了句:“那我去张罗给戚老夫人的礼物去。” 那块晶石还摆在他书房里的呢,都没顾得上处理。 他想将其细细打磨了,做面镜子。 或者,还可以用树脂熔副眼镜架出来,打磨出老花镜一并送了。 但……戚母好像并不眼花? 还是做镜子吧。 回屋,从戚钧给的一匣金刚石中挑出粒合适的,镶柄。 正忙着,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叶风听其脚步声极其陌生,立刻心神戒备看过去,手里刚刚镶嵌好金刚石的小棍,抄在背后。 来人,是杨嘉福。十五皇子,十六岁的福王杨嘉福。 难怪能直接闯进来,难怪叶风对其的脚步声并不熟悉。 这人,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前几日,他当朝将倭国使者的脚给卸掉的时候。 血一出,这福王就晕血倒地被抬了出去。 叶风看着他那张圆圆脸蛋上的圆圆双眼,不解其意。 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我槽,乐丹还真有可能是老皇帝的私生子。瞧福王这包子脸和圆眼睛,还有那对深酒窝跟其是有多像? “修爷修爷,本王……不是,是我前日终于能分封建府,你也不来为我庆贺,连贺礼都没送,今儿个我自己上门讨要来啦。哎你这桌上亮晶晶的是什么?这么大块?你要做什么?做好送我的吗?” 叶风:“……” 这货是话唠精转世吗?还是个非常自来熟的话唠精?他跟他不熟啊喂。 不过戒备之心倒是消除了不少。 放下木棍,拱了拱手:“您……” 想问您干什么来了?人家已经说了是来要贺礼的。叶风虽然对此深持怀疑态度,但怕人家一句废话给怼回来。 便顺手将那匣金钢石递了过去。 道:“臣家中贫寒,只有这些是戚使大人所赠,勉强拿得出手,您收下,只当臣补贺礼了。” 福王鼓圆了腮帮,圆眼更圆,顿住半息后,推开匣子,抄起了书案上的验尸刀,眉开眼笑道:“这个,送我!” “咳咳咳,” 叶风有点儿被呛到,连忙抢回来道:“这个……” 他想说太埋汰,还想说这种刀不能随便拿来玩儿,但刚开嘴就被杨嘉福给堵了回来。 “这刀是修爷您自己特制的对不对?我把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把同样的。倒是模仿的很多,一看就是假的。 我见不得血,不过我可以努力克服,我对您的验尸之术非常有兴趣,我爹他也允许我跟着您学习,他才将我放出宫的。您就教教我吧,师傅!” 连珠炮儿似的说着说着,杨嘉福就要躬身行礼。 叶风被骇一小跳,旁侧一步,一手撑住对方的肩膀,坚决,非常坚决地摇头拒绝。 “您的见血就晕症乃身体原因,无法克服且无药可愈,您换个别的去学习。” 君子六艺、溜马逛花,再不济带一堆宠物在街上撒欢它不香吗?干嘛非得来难为我? 还为师?为一个王师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二世祖的上峰——背锅侠加擦腚工。 就剩个表面光鲜,还容易小命不保,他疯了才会同意。 “真的无药可愈吗?我不信。我小的时候见一滴血都会晕,现在见到一大片才会。我下定决心要拜您为师之际,就有不停见血不停晕,如今已经好很多了,不信我见给您看。” 杨嘉福很会抓“重点”。 叶风也不跟这话唠小子绕弯子了,直接板起脸,正经严肃道:“臣并不好为人师,王爷您慢走。” 和煦风变肃然风,杨嘉福绷紧了圆嘴,有点儿怕怕,小步往后退开。 退到门口,深吸气,大声道:“我一定能见血的,一定!” 喊着,也不知到底是在壮谁的底气和信心,再用力拍了拍胸膛,转身跑了。 叶风:“……” 他头疼得揉揉额角。 这样的“中二”小少年,从八岁到八十岁遇上了都头疼啊。 老皇帝绝对喜欢这小子,所以才会留其在宫中呆到了十六岁。 但也是受不了这小子了吧?才给“扔”了出来,还扔给了他叶风。 怎么?就是觉得他的血腥能震慑住这样的娃是吧? 呵,震慑个屁啊。 他叶府如今是漏斗了吗?谁想进就能进! 叶风走出去对霍刚道:“去跟门房和护院们说一声:除非陛下亲临,否则不递拜帖就上门的统统挡住!” 冷冰冰的霍刚散发着冰冷冷的气息,立在院子门口像座冰雕,听到命令也只“嗯”了一声。 有叶风这句话就够了,以后谁来他霍刚都能先揍一揍。 张简来了。 霍刚的眼珠动了,看了看叶风。 叶风看回去,补充一句:“自家人不算。” 霍刚两眼望天。 叶风无视他,快走两步迎上张简,“您怎么来了?” 张简站住脚,侧身扫了眼周围,再压低声音道:“沈睿峰走前留下一句话给你:真正害我父亲的人就在你身边。” 听得叶风怔了怔。 自己身边?能与恩师有恩怨利益等等牵扯,又有能力动手的,除了张简就只有……戚钧? 还是最近频繁上门、想为妹妹提亲的那些人家? 张简自是不可能,戚钧就更不可能。现在沈睿峰才说这话,应该是那些人家了。 不,或许…… “是沈睿峰想用离间计报复我对吗?” 叶风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沈睿峰现在估计都恨不能咬死他叶风,还会这么好心帮忙提醒他?疯了? 那家伙可是右相,心机不知有多深沉。 张简轻轻颔首回道:“我也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不过你还是要多些谨慎,尤其是在叶云的婚事上。” 这些时日,随着叶风身份的提高、权势的增加、名声的扩大,就连户部左侍郎家的嫡二子,都有来向叶家提出求娶叶云。 叶风想想也是头疼。 遂答应一声,准备往屋内让张简。 张简没进,只吩咐他再仔细些,便离开了。 叶风就站在原地想:真是戚钧吗? 戚钧的父亲装虎扮狼,实则善良。那戚钧就是装猫扮猪,实则阴狠吗? 不可能的! 叶风甩了下脑袋,回屋继续去琢磨水晶镜面。 他宁可去怀疑张简,也不会怀疑戚钧。那是他过命的兄弟。 沈睿峰个老狐狸,彻底不想回来了是吧?呵! ------------ 第一百三十四章:陨石 叶风收敛心神,认真做起手头的事。 对别人来说,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会非常吃力且耗时,但对叶风来说,只要工具趁手,他还能顺便雕琢出几朵亮闪闪的水晶小花,做成簪子,送给妹妹。 等万寿节时,妹妹和婉容会进宫,届时妹妹就能用之簪发,必定会成为最闪亮的千金闺秀。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叶风仔细想了想。 万寿节,允许文武百官携带家眷进宫,叶风身为锦衣卫总旗,要负责宫中防卫,他的家眷中,只有叶云想进宫看看,那就由张婉容带着即可。 有端庄知礼的张婉容陪同,叶风很放心。 那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叶风没想明白。意识海中的数字亦未减少,看来不重要。 直到…… 万寿节前晚,叶风要进宫守卫,匆忙将水晶花簪送给妹妹之时,看到张婉容眼中的黯然神伤,他才恍然大悟。 “那个……你别难过,因为时间太匆忙,妹妹又在待嫁之中,所以先送她。等回头我有空了,送你两支!” 叶风赶紧对张婉容说,说完就跑。 他怕母亲也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难过。 叶母其实并没有。 她只觉那簪子看着就非常稀罕且贵重,根本就没有生出想要的心思,更没觉得是二儿子将自己给忽略了。 自打进了京,日子好过得她都像做梦一样。以往一根银簪都没有,如今她已有了一匣一匣的金珠玉饰,她已是相当知足。 见婉容望着二儿子离开的背影出神,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叶母就拉了婉容的手。 轻轻拍着安抚道:“远儿他打小就不是个多细心体贴的,你瞧,他不是把我这母亲都给忘到脑脖子根儿后头去了?我这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全是你给张罗的呢。不过他是个说话算话之人,他一定会补上的,你且安心。” 张婉容勉强地笑笑,刚想回挽叶母回身去坐下,就见叶云拿了簪子递了过来。 “二嫂,我不稀罕……不,不是,是我非常喜欢,但二嫂为大,应该给您先。” 叶云是真的很喜欢这簪子,不过是怕二嫂不接受,便想说自己不稀罕。但又怕二嫂会误会自己不稀罕才转送,又赶紧改口。 忐忑满满,担心二嫂生气,更担心二嫂生二哥的气。 张婉容看着她那都紧张了的小脸,忽觉自己实在过分。 不就是叶风他太忙给、给……疏忽了吗?是自己太想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吧? 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些。 张婉容连忙温婉笑开,拿过簪子就簪进了叶云的发髻,捧着她的小脸左右端详,认真夸赞道:“这粉嫩嫩、亮晶晶的,尤显活泼明艳,最最适合你。你哥眼光很好。” 言下之意:你就别转送我了,我不适合这个,我等他做适合我的。 叶云这才欢欢喜喜笑开。 叶母也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而骑马往宫城方向奔的叶风,则盘算的是:自己要不买几套玉饰送了算了。 他没空做啊。 而且他活儿做得再精细,那也不是用来做首饰的好吗? 太不务正业了。 嗯,刚到宫城下,就遇到了个更不务正业的——福王! 杨嘉福正焦急地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一见到叶风,顿时跟三岁娃娃看到串糖葫芦一般、冲了过来,又赶紧刹住脚,认真作揖行礼:“见过叶师。” 好悬没把看到他、就正勒马准备下来的叶风给闪到“老腰”。 叶风跳到一旁,板脸就道:“你我并无师生之谊,更无行师生之礼,请福王爷莫要乱称呼。” 无名无份无礼无节,别乱喊啊喂。 可惜,杨嘉福又给听错了重点。 直起腰身后,一张娃娃脸就将酒窝笑深,乐颠颠儿就道:“是不是把那些补上就可以了?我去跟父皇请旨啊?” “别了!” 叶风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了,一把将小娃娃给揪回来,认真道:“福王爷,别捣乱。” 颇含警告之意。 这要真是他的学生,铁定让门口罚站去。要么就背医学大部头书去。把其背不傻算他输。 杨嘉福扁起了嘴,却真的不敢再乱说话,只埋着脑袋,绕去叶风的背后,准备跟着其进宫。 那样子分明就是:你不做我的师傅,行!那我就跟着你,你总不能再拦着。 牛皮糖一样。 他是有看过话本子的,里面不少人想拜师学艺,大雪天跪几日几夜的都有呢。他只是挨了两次训,小意思,扛得住! 叶风抚额。 自己能走到王爷的前头吗?能吗能吗? 没见守门的禁军,已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过来了吗? 叶风站定,侧身,下巴示意杨嘉福先行。 杨嘉福心里却认定了这是师傅,执拗劲儿上来,死活不肯失礼。 怕这师傅会更拜认不成。 叶风想了想便道:“你先进宫,去帮臣找一种石头。那种黑乎乎、非常沉手、还非常坚硬的石头。大小不论,有多少都要。” 末了,再补充一句:“注意用玉盒装上,不要直接用手碰。” 杨嘉福的双眼顿亮,雀跃着就问:“这是考题吗?是不是我找到了您就……不是,是我就能跟着您学习了?” 认不认师不打紧,肯教才是最重要的。 叶风重重点头,答应道:“不计大小,十块以上,臣就亲自向陛下请旨。” 杨嘉福欢呼一声,拔腿就冲进了宫门。 国库、内务府库、他父皇的私库,集天下之奇珍异宝,他非常有把握能找到一车! 却不知道叶风已经在偷笑。 能找到一块已是求而不得之难能可贵。十块?做梦都梦不到。 他要杨嘉福找的可是陨石! 要来干嘛?制刀。 陨石无坚不摧,若他能将其打制成刀具,那不管是修尸还是卸人,都会更加方便。剪骨钳都不用携带了,死沉的。 “你在想什么呢?一脸坏笑。” 身后,传来戚钧的声音。 红鱼卫们临时抽调了大半补进红宫卫中。戚钧也得亲自来值守。 听到戚钧的声音,感觉其离自己已不及两米,叶风忽然在想…… ------------ 第一百三十五章:锻炼 杀害恩师的一定不是戚钧。 叶风对戚钧都已经几乎不设防,任由对方靠近,身体机制也没有出现任何防备反应。 这是下意识的就信任对方。 他笑着侧身,将杨嘉福非要拜自己为师的事情说了。 听得戚钧也是好笑。 呲出一口大白牙道:“看来锦衣卫快装不下你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立功、再升职后,会去哪里?去任一部尚书还是进都察院?” 叶风给了他一拳。 嗔眼道:“你丫别胡扯了行不行?我才多大?19!我有功,陛下只会赏我老丈人。你啊,十年八年的别想甩掉我。” 他叶风再有凌云之志、鸿鹄目标,年龄限制就把他给死死压住了。 陛下再蠢,也不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坐到二品以上的位置去。否则,满朝的弹劾奏章就能将其给压垮。 “你才只有19吗?你总给我的感觉都已经39了,只有沉稳劲儿,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泼。” 戚钧调侃。 而他却不知道,他这无意识的调侃,差点儿吓出叶风一身冷汗。 自己两世加起来,不算原主的,可不就是39了咋的? 他赶紧就微笑着道:“验尸锻炼人心性。” 说着就转移开话题。 “明日万寿节上,你猜猜会有哪些使团会想法刁难我们?” 这是个根本就不用怀疑的问题。 那些来拜贺的使团们,会在献礼之后就各出花招,既显摆他们的国家文明,又能趁机贬损或折辱大夏臣民。 任何时候,都不会少了想踩别人一脚的人。 戚钧听到叶风问起这个,一边抬脚往宫里进,一边思忖着。 回道:“阿瓦出名的就是各种毒,此次他们也有带毒师。明日你主要负责宴会,任何进口之物都要详细检查。还有西英的一名海商,因为进献的礼物很是珍稀,陛下也允他代表西英出席。可能会有古怪。” 万寿节这般盛会,遇上了谁都想参加。 一个海商而已,陛下想着也是海那边不知道什么国家的人,加之收了重礼,便想让外邦人士能见识到大夏的强盛,才允了的。 那海商说的语言没人听得懂,他自己带有翻译。 可翻译要是有问题,里面能出的花样就太多了。 其实,自开展海贸以来,远洋的船只上,其实都配得有翻译。也偶尔会搭载对东方好奇的奇怪外邦人士。 戚钧没想去找个翻译来专门应对这名海商,太给对方脸了。 届时不搭理就好。且已将其的位置给安排到了犄角旮旯里。 叶风对此没意见。 换了是他,他都会将对方给拒之到国门远外。 因为现在的大夏,就像小儿抱金过市,在那些贪婪者们的眼中,在见识到大夏的丰沛之后,只会给其带去更大的野心。 但海贸只能开不能关,小儿抱的金早晚会展示出去…… 叶风看着城门楼子上无数燃烧着的火把,微微笑了笑。 进了宫,就去戚钧专属的宫殿中睡觉。 宫卫们有红蓝之分,秦浩贤有宫殿住着,戚钧也有。 戚钧的职务中,其实一月有半月得在宫中值守,只是他不爱进宫而已。 红宫卫们主要就是由另一名总旗负责。 尽管戚钧极少会住,这座宫殿中也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其中应有尽有。 那名总旗,对戚钧无比忠心。 叶风负责明日宴会以及御花园的查察,他今晚就是应职来一下,进宫就睡了。 小蜜獾却忙碌开来。 负责清理胡乱活动着的小生物们。 说白了,就是找吃食儿去了。 天色未明,整座宫城就喧嚷起来。 无数的宫人们,成队穿梭。 万事不过问的老皇后,将后宫一应事宜都交给了赵贵妃。 赵贵妃,赵世森的女儿。 关于赵世森又是六皇子杨嘉安的老丈人、还把赵倩儿和赵秋儿送给杨嘉安一事,叶风也有问过戚钧。 毕竟这也太乱了。 戚钧只解释了一下杨嘉安的身份。 “他的生母已殁,寄在赵贵妃名下之时已年逾十二。” 但这也还是太扯了啊。 养子睡自己的姐妹?哪怕只是庶出的姐妹?那在名份上也算是杨嘉安的姨母了好吗? 戚钧就不得不再详细解释了下。 “赵贵妃实则只比杨嘉安大四岁。杨嘉安的生母是赵世森的姐姐。本来辈份就乱了套了。赵贵妃进宫本就是为着照顾杨嘉安来着。至于你说的名份那些……兄弟,那些人是皇亲国戚,你是不是也想得太多了点儿?” 权贵豪门内里的龌龊,谁吃多了去琢磨啊? 皇后还曾是某位大臣的新婚妻子呢,不少权贵不仅娶姐妹,还会迎姑侄呢,尤其是皇族,跟他们去掰扯那些? 再者说了:老皇帝快不行了,赵贵妃就要变成赵太贵妃,就得退出势力范围。 赵世森想要赵氏家族继续红红火火,怎么都得给杨嘉安身边再送些可意的人儿。 具体是谁重要吗?又不是正妻。 叶风想想也是。 古人成亲的早,某任帝王还娶过自己妃子的孙侄女儿呢,有的朝代,十二、三岁的女子就被送进宫了。谁扯得清他们那些烂账啊? 他只计划着老皇帝什么时候完蛋,好“修修”这乱七八糟的一切。 咋修啊? 嗯……鸡来了。 赵家那位皇商,早早将宫宴所需的一批活鸡给送到了御膳房。这可是他在黑白山,也即为皇鸡山上精心挑选来的。 只要能在这次的御宴上出彩,那整个赵家都能再进一大步。 用过早食儿的叶风,在御宴大殿里转悠。 他的蜜獾兄负责藏在暗中,盯着御膳房的各种食材,还顺便偷吃了一只鸡…… 监守自盗啊喂! 蜜獾兄回应了他一个饱嗝儿。 时间在忙碌的宫人们手脚之间无声溜走,叶风也将硕大的宫殿来回踱了三圈儿,终于到了下晌时分,有“宾客”陆续进宫,至御花园中赏景等待开宴。 叶风就又去御花园中打转,嗅闻、听心跳,以防可疑人员。 都是女眷,男客们则在前宫喝茶下棋。 叶风只觉走哪都像听鸭子们吵吵。 古代女子,尤其是能进宫参宴的女子们,都是轻声细语,温良贤淑的,奈何叶风听力敏锐,又得“火力全开”以便侦听,就感觉一脑袋的鸭子在吵嚷。 最主要的,每当他路过之时,还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 第一百三十六章:花簪惹事 “你们看,那位身穿锦衣卫总旗服制的,可是‘修一刀’修爷?” “不会吧?那人看着斯文秀气,连锦衣卫都不像,怎么可能会是修爷?听说修爷身高八尺、手如蒲扇、眼若铜铃呢。” “咯咯,你说的不会是戚使大人吧?我可听说修爷就是秀气儒雅,淡煦如风,非常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修爷的标志不是头顶黑白毛边儿的吗?别人帽顶镶的是死物,唯有他的是活宠。这人的头上也没有啊。” “说的也是,那修爷今日也会来吧?咱们有机会见到吗?” “怎么?这么留意他,想给他做妾室不成?他可是有正头娘子的,还是二品大员家的嫡女,你嫁进去也很难上位呢。” “哎呀,瞧你说到哪儿去了,真真是羞煞个人儿……我,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听说他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都敢卸倭瓜们的脚呢,好……俊。” “是啊,我亦听得神往。不过没想嫁他,他可是以仵作之术成名,细想想……好可怕。” “也不知道张家娘子如何受得……” 话题就拐了。 叶风听得烦不胜烦。 转过一条花径往湖边去,却看到了杨金蓉。 杨金蓉因为这个节,被解除了禁闭。 正和淑妃,在凉亭里说话。 淑妃,杨嘉福的生母。其长得也很白晳福态,绝对镇宅型的。 淑妃也不是个好争强的性子,跟谁都笑得好像尊弥勒佛,因此才能在后宫安存。 也难怪能养出杨嘉福那样不谙世事的孩子。 叶风就在思忖:杨金蓉接近淑妃的目的。 杨金蓉绑架叶风,在叶风逃跑之后再无后续动作。叶风可不相信对方就会偃旗息鼓。 借着万寿节解禁出来,绝对就会搞事情。 果然,一见到叶风,杨金蓉就跟没事人儿似的,还抬手招呼他:“叶总旗,过来,本宫有话问你。” 招呼小猫儿、小狗儿一般。 叶风就感觉这丫有病。 双方就差没有明锣重鼓地宣告有仇了,对方居然还敢来招惹自己。 怎么?仗着是大长公主的身份,觉得他叶风就是条狗,认为他不敢报复回去吗? 还是想籍此告诉他:还会对付他? 嚣张至此! 要不是为着一锅端,你以为你丫还能蹦哒到现在?! 而淑妃自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过节,见到叶风,遂起身,走出凉亭,走过来,和叶风打招呼。 叶风却一见她这架势,心里就是“咯噔”了一声。 礼遇过头,必有所求。 果然,就听淑妃道:“叶总旗,早闻你名,今日方得有机会遇见。福儿他淘顽,劳您费心了。” 叶风垂下眼皮,抱拳微躬身,回道:“福王爷福泽深厚,臣血戾较重,还望娘娘您能约束福王一二。” 我是个凶人,会折了您儿子的福气,您帮帮忙,让他别来靠近我了。 “嘁,给脸不要脸。淑妃愿意你为福王师,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个小小的锦衣卫仵作,也敢当面拒绝!” 杨金蓉坐在凉亭内,嘲讽满满地插话进来。 这是羞辱,也是挑拨。 叶风只当狗在叫。 他是男子,不会与一妇人当面斤斤计较,也不屑跟智商不全却异常嚣张者掰扯。 只朝淑妃再拱了拱手道:“臣不才,若实在要为师,可堪配何世子。” 淑妃不禁掩唇婉尔。 杨金蓉被彻底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贬低叶风,叶风这话,就是将她的儿子贬到了尘埃里。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回怼之词。 而叶风已辞过淑妃,转入侧道离开。 淑妃也不想被杨金蓉迁怒,更不想让叶风以为自己跟杨金蓉是一边儿的,便也趁机走去别处,与交好的嫔妃说话。 淑妃对儿子很纵容,她也并不想让儿子参与夺嫡,便纵容其心性生长着,或许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无威胁的皇子,才能活得长久。 儿子既然喜欢叶风,那她就不会去讨了叶风的嫌。 却不知叶风根本不会多想她什么。 叶风忙着呢。 而说的是晚宴,实则申时半刻(16:00)就会开始。 申时刚至时,来客们便陆续进入御宴大厅,分男女两边落坐,中间隔着宽宽的距离。 叶风回到这边的时候,就有看到张婉容和妹妹叶云。 叶云发簪上的水晶花,在厅内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嗯,略炸眼。 而因着叶风的身份,张婉容和妹妹坐的位置还比较靠前。那闪闪的璀璨光芒,已吸引到其他女子们的注意,正在悄悄指着叶云的发饰小声议论。 还引起了赵贵妃的注意。 好在,还没等叶风过去提醒,张婉容已察觉到这点,遂将那根水晶花簪,重新簪去了叶云的后脑,发髻的下方。 既不掩其芒,又不夺人眼。 叶风满意了。 他可不想让自己以后变成做首饰的匠人。 遂悄悄冲张婉容比了根大拇指,夸得张婉容面上红晕起。 而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俩小夫妻恩爱无比。 张母李氏也有来,见状亦是颇觉欣慰。 倒是此前议论过叶风的女子们,悄悄低下了鹅颈。 叶云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看稀奇。 男宾那边,有长得很稀奇古怪的人。 其中一位,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只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瘦瘦巴巴、黑不溜秋的老脸。 叶风顺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猜到那位估计就是阿瓦国的毒师了。 毒师嘛,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只是在阿瓦国,还非常推崇毒师。比大夏的太医要受尊重得多。 不想妹妹的眼神惹来对方的对付,叶风走过去,挡住叶云的视线。 叶云其实已挪开视线,正在看另外一个蓝眼珠、金色短发、大鼻子、皮肤白得奇怪的人。 视线被挡住,一见自家哥哥正用不赞同的眼神望着自己,叶云赶紧缩了缩脖子。 而叶风的耳朵,此时已捕捉到了那名外邦人士的言语。 那人以为满地只有自家的翻译听得懂英文,故而旁若无人地对宫宴上的一切评头论足,尤其是对女子们的相貌和衣妆。 无论语气还是用词,都颇不尊重。 ------------ 第一百三十七章:别逼我杀你 叶风脸上的咬肌出现。 他转身,朝着对方就直直过去。 在对方不解又略显惧意的眼神中,一拍其桌就道:“shut up!” 那人的嘴,顿时张得仿佛能塞进个鹅蛋。 叶风抬手,招来名红宫卫,让其就负责盯着这个人。“只要他再说话,就把他丢出去!” 罪名?危险人物。 翻译将叶风的这句话,小声翻给了那人听,那人就想抗议。 他可是皇帝陛下特请的贵宾! 把翻译吓了个半死,赶紧捂住他的嘴,对着叶风堆着笑脸道歉。 女子们眼见,遂又悄悄生出带着惧意的向往……好威武霸气的修爷啊。 叶风则已转身走开,只让那名红宫卫就杵在他们的桌子旁边。 就这样,继各种小插曲过后,宴会终于在老皇帝和老皇后到来后,开始了。 流水阶儿的食物摆上,就进入了送礼环节。 首先,是王子公孙们进献寿礼,接着是宫中嫔妃们,送的精彩纷呈,乐得老皇帝眉开眼笑。 接着是文武大臣们。一府的家主负责呈上。 叶风没准备,由戚钧代表锦衣卫送了块金光闪闪的盾牌。寓意他们是陛下身边最坚实的防卫。 而张府自然是由张简代表。 他送的礼不特别出彩,就像他的人一样,低调得很。就是他自己画的江山无限图。 老皇帝同样乐呵呵收了。 赵贵妃却出声道:“张大人代表着张府,不知可有代表叶府再备贺礼?” 张简垂头不回话。 倒是老皇帝看了赵贵妃一眼,微有些讶异对方此话问的失礼,提醒道:“叶爱卿的礼随锦衣卫,不用单独备呈。” 锦衣卫里个个儿都至少是校尉,今日大部分都在宫中负责防卫,要一个个都得送那还得了? 且东厂也是这规矩,由秦浩贤独独代表亦就可以。 赵贵妃却当没有听懂似的,瞟了眼叶云就道:“叶大人将好物什都留给了其妹,岂不是太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那支晶亮的花簪,纵使她们这些宫妃亦不曾见过,凭什么她身为贵妃都不可得? 且她母族已与叶风呈不死不休之势,能借机踩叶风一脚,赵贵妃就会不遗余力。 “能有什么样好物什引得你动了这小心思?你呀,还是这般任性,竟舍得下脸来争。” 老皇帝非常宠爱赵贵妃,见其为了一臣子之妹妹的物什,竟不惜舍面争抢,失笑嗔怪。 心下是大不以为然。 什么样的好物什自己没见过?大不了下去之后问过,给赵贵妃送份儿就是。别没的在此时惹臣子们笑话。 赵贵妃却依旧不依。 她任性惯了,也嚣张惯了,就凭着这份劲儿,在陛下眼里永远是个率真的性子因此讨喜。这时候又岂能不真上一真? 就撅着小嘴,指着叶云就道:“她发上那支花簪,陛下您让她呈上来看看!” 老皇帝这下是真好奇了,眼神便望了过来。 张婉容的心头就是狂跳。 她听得出,这明摆着不是一枝花簪的问题。 只要陛下觉得这花簪出彩,那叶风就会大祸临头,整个叶府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只是她也拒绝不了。 叶云还一脸懵,听到赵贵妃要花簪,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手就想拔下来拿过去。 大不了她不要了,送了就是。 张婉容见状,立时计上心头。 她赶紧伸手作出也想拔簪的样子,就和叶云的手碰到了一处。簪子便没拿稳,顺着叶云的后衣领,滑进了其后背,卡在了腰带处。 张婉容连忙一脸歉意地起身行礼。 “陛下,妾身失礼,未及握稳那小小的簪子。若是贵妃娘娘实在喜欢,那……至宴后背人处,由妾身亲自取出呈与娘娘。” 很小的一支簪子啊,总不能叫叶云当场掏拿?你一个堂堂贵妃,非盯着臣子妹妹的小小物什追着索要,那行,只要你不怕丢脸,等宴会结束了我给你送去! 张婉容好歹也是从三品夫人,她还就不信陛下能轻贱她身份答应这么做。 老皇帝还真不会答应。 无他:锦衣卫是负责保卫宫中及他生命财产安全的,他要顺着赵贵妃,盯着索要一支小破簪子,那所有的锦衣卫可能都会担心:今日要他们妹妹的簪子,明日是不是要他们夫人的项链? 后日又要什么?且还要他们的夫人亲自呈送那么小的物件儿。 这是折辱。 就都该起反心了。 老皇帝抬手拍了拍赵贵妃,眼神宠溺,大方应承:“爱妃还是这般孩子气儿,回头,朕送你几匣上好的头面。” 赵贵妃却依旧还想说什么。 叶风已大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打开,摆到龙案之上。 摊掌介绍道:“这是臣为哄妹妹开心,用的晶石做剩下的废角料。请陛下明鉴。” 晶石,并不多稀罕。它的宝贝之处在于雕琢的工艺。 叶风有担心过花簪会引起有心人故意的针对,就将这些未经雕琢的废角料准备了一些。 现在,用上了。 老皇帝一见,“哈哈”大笑,抓起那匣子就塞到了赵贵妃的手中。 “爱妃啊,原来你竟喜欢这些晶石的吗?不过是一支晶石做的花簪而已,也值当你如此这般。拿去拿去,回头请宫匠们为你打制十支!” 赵贵妃哑口无言。 虽然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但再继续因此吵闹下去,就必会适得其反。 只能小嘴撅撅、小鼻子翘翘,做出娇俏模样儿来,收下了木匣。 叶风和张简退下。 不妨碍后面的人送礼。 张婉容也趁上面的人被吸引走注意力之时,悄悄带了叶云出去“更衣”。将花簪取出来小心收好。 再返回宴厅之时,正好轮到各国使者献礼。就更没人注意到她俩了。 张母见她俩回来,便靠近过来,假意为叶云理发,趁机将一支金花玉饰小簪,簪入了叶云发后。 身为当家理事的夫人,但凡出门,准备多多。 不是手腕上一串儿的镯子,就是袖袋里有小巧精致的簪子,以及荷包里一稞稞各式小金碇、银碇,包括一些金瓜子之类。 即便是参加宫宴也会备着。 万一遇见了哪家姑娘,中意了呢是吧? ------------ 第一百三十八章:想我兜底? 叶风有注意到张母的小动作,心下感慨:花簪之事无论是张婉容还是张母,真的都处理得非常妥帖,不愧是嫡出。 嫡出的姑娘,打小就被做当家夫人培养,从容镇定怎么都是有的,不会遇事就慌乱叫嚷,是非常好的贤内助。 难怪娶妻要娶嫡。 之前,如果不是张婉容巧妙处理,叶风已准备好将花簪踩烂了。 叶风走到殿柱旁,瞥了眼那挑事后又跟没事人儿一般,娇俏着跟老皇帝喁喁调笑的赵贵妃,松开咬肌,只等着鸡汤上场。 而接下来,就轮到各国使者上前献礼。 有老实的国家,使者也安分,送的礼也规矩。 有不老实的,就开始作妖。 比如阿瓦国。 他们是附属国,想要完全脱离,就打算借此机会,试试老皇帝的底线。 送上的是一瓶解毒丸。 使者就双手虚捧着,捧捧陛下,再捧捧身边的毒师,介绍道:“这是我阿瓦最有名、也是能力最大的毒师阿木那。 他制毒手段非凡,解毒手段更是能与神明比肩,他观陛下您似有被毒性缓侵之象,便将他精心研制的、最珍贵的解毒丸献出,望陛下您能真正万寿延康、长岁无垠!” 此话一出,老皇帝面色阴沉,一众宴客们亦是纷纷大吃一惊。 众大臣立时各呈形状,大声呵斥阿瓦使者荒谬无礼! 陛下身体的状况,岂能当众说出? 还说陛下是中了毒?那怎么可以?!陛下若真信了,那午门外又得血流成河了!外邦人士果然粗蛮愚蠢,居然敢胡说八道! 可谁又敢说陛下没有中毒?谁也没有把握。呵斥也只冲着对方的无礼去说。 有的人心里,其实甚至还希望这使者说的是真的,但面上必须表现出强烈的忿忿不平。 这可是陛下的寿诞啊。 大宴厅内一时热闹,只有女眷这边,仿佛被骇到一般保持着安静。 秦浩贤抬手止住了乱哄哄声音,甩着丝帕走到阿瓦使者面前,抬手抓过那瓶解毒丸,打开,闻了闻,再倒出一粒在右手掌心,看了看。 遂左手两指轻拍右掌根部,解毒丸就跳进了他的口中。 咽下后,秦浩贤再以帕掩唇,娇笑道:“陛下入口之物,皆须咂家先尝。若陛下身体当真有恙,咂家也必感同身受,那这解毒丸的效果如何,就让咂家亲自试试。” 叶风掀起眼皮,认真看了秦浩贤一眼。 秦浩贤这招非常高明。 他能肯定解毒丸就算不能解毒也必不会带毒,而他如此这般干脆利落、似是甘为陛下冒奇险的做法,既能讨得了陛下欢心,亦能表现出他的忠心肝胆。 另外,如果这解毒丸真能解得了丹毒,对秦浩贤来说也是大好事儿一件。他可是清楚那些什么丹是弊大于利的。 叶风都想为秦浩贤鼓掌了。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那解毒丸无害,也没人敢就那样轻易入口。 当然除了他叶风之外。 他是能入,但不想入而已。这种风头出之无益。 是的,他已能确定那些解毒丸无害,仅无害而已。 想清丹毒?做梦就差不多。 如果他叶风中医没白学的话,那些解毒丸内的成分,顶多有活血化瘀、清凉解热之功效。 可那毒师显然不这么认为。 阿木那,见宝贵的解毒丸,居然就被个太监这般随意给吃了一颗,黑袍下如鸡爪般的手指,就动了动。 秦浩贤挥了挥丝帕,退开两步,娇笑道:“毒师还请自重些,再若有诡异举动,咂家少不得就要请你们离开大夏了。” 雕虫小技,安敢搬门弄斧?! 而阿木那的动作也将阿瓦使者吓了一大跳。 眼前这位可是秦浩贤秦厂公,冒犯了他的话,会死的比中了一百种毒还要惨!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能先被赶出去? 阿瓦使者赶紧的就将阿木那乱动的那只手掌、捧起给秦浩贤看,解释道:“阿木那毒师因为浸淫研毒多年,手指已不能伸得很直,偶尔也会出现痉挛症状,请秦公公见谅。” 秦浩贤撇了阿瓦使者一眼,抬手,五指一动一握,就已将那瓶解毒丸吸到掌心。 娇声十足地笑道:“贵国心意,咂家代陛下收着了,请回坐席慢饮几杯。” 有用没用的,我们收下就是了。滚回去坐好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阿木那冲我用毒,狗屁的手指痉挛! 秦浩贤心下杀心已起。 阿木那却在此时,态度十分倨傲地、发出了铁条锯锅底般的粗嘎之声。 “贵国太医院正,是贵国医术最高明的吧?可否请出与本师一拼毒术?” 秦浩贤闻言,尾指长金甲,轻轻勾了勾眼角。似在思索着拼斗的可能性。 而叶风,则注意到了其眼底深处划过的厉芒。 叶风便轻轻靠着殿柱,等着看秦浩贤怎么把人给扔出去。 当堂杀是不可能的。今日好歹是陛下大寿,不能见血。 秦浩贤却并没有扔人,明显在忍了几忍后,对阿木那回道:“我朝太医院正,德高望重,于医术一道堪称翘楚,身份自是贵重。你们阿瓦……还是请回坐席吧,不要辜负了难得的美味珍馐。” 叶风听得出秦浩贤这话,虽然将对方给贬了个一无是处,还笑话了阿瓦乃井底之蛙。但实则已是相当忍耐,恐怕还是顾忌着喜庆之日的缘故。 阿瓦使者却是不知好歹。 只听出了贬损之意,便大声道:“我阿瓦丛深林密,物产丰富,此等寻常饭食又岂能入我等之眼?陛下,大夏泱泱,我等不挑饭食粗鄙,只想与贵国医术最高者对技一二,这,都容不下吗?还是连这,贵国都没有了底气呢?” 听得在座之人顿时面现不忿。 有的武将已站身而起。 就连一众女子们,亦是对阿瓦使者横眉立目。 秦浩贤则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长金甲,眼神掠过了殿柱侧旁的叶风。 叶风不动声色,只在他看过来之时,垂着的一只手上,伸了伸食指。 叶风知道阿瓦使者这么说,陛下就会答应那什么毒术比拼。毕竟总不能跟对方硬扯什么美食之类。 我大夏,任甚都不惧,比就比。 也更知道秦浩贤肯定会想到自己,想让自己兜底。 他就对秦浩贤示意:一个答案来换。 ------------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不会制毒 秦浩贤笑得满脸肥肉都在抖,飞了叶风一眼,就转过了视线。 叶风:“……” 秦浩贤个老阴货,这是吃准自己一定会兜底了是吧是吧?! 耳听陛下果然就答应下来,宣人去召方老院正前来。 这时,戚钧绕到了叶风身旁,大剌剌就靠在殿柱上,两条大长腿交错,操手环胸扫视着全场,口中压声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叶风:“你也吃准我会管?” 这一个二个儿的,是不是对他也太有信心了一点儿? 他是曾经和太医院差点儿来个辨毒大战,但那不是没战成吗?这些人就信了他了? 戚钧老神在在点头:“我要懂的话,我也会管。不能让是个什么跳蚤,都往咱的头上蹦不是?” 叶风无言颔首,望着场中,微微皱眉,回答他:“五成把握。” 毒师的技能,包括了制毒和解毒两部分。 叶风能通过毒理分析,知道毒性成分是什么,但如何解?他只能用蜜獾兄。 那肯定就会被判作弊,是不会被允许的。所以,他真的也只有五成把握。 戚钧不出声了,剑眉也锁到了一块儿。 他清楚,叶风低调不张扬的性子里,不包括这种时候的谦虚。说五成,就必然只有五成。 这下麻烦了。 戚钧不由将期望的目光,转向此时从殿外颤颤微微走进来的老院正。 阿木那的鼻孔翘上了天。 而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样子的老院正,真的行吗? 不行。 老院正在参见过陛下之后,就直接出声表明:“陛下,老臣只于医术一道略有研究,对毒性那些,也仅略通如何解毒,并不会制毒,请陛下另派能人。” 这是基本常识。 宫中太医,必须会解毒,必须不会制毒。 但解毒也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解,只能说略通。 众人都能理解,也都看向了老皇帝。 叶风也望向了老皇帝,他希望对方能挑出个解毒高手,来为自己扛下另五成。 老皇帝却看向了秦浩贤和戚钧,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梭巡,就是错过了戚钧身边的叶风,连眼尾风儿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下。 东厂和锦衣卫可是集人才之大所。 戚钧冲老皇帝摇了头。 他不爱“阴”人,手下自然没有这类“鬼”才。 东厂有。 有一个五人的小团队,专门负责处理毒案。会制也会解。 但五人啊…… 秦浩贤回了帝王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们有猜到阿瓦使者带毒师会闹名堂,但附属国使者是不能随意乱动的,同时也指望着太医院,只是没想到小阿瓦居然敢如此嚣张挑衅,而太医院又没能扛得住。 阿木那粗嘎刺耳的笑声响在宴厅之内。 “嘎嘎,原来主国也不过如此。你们认输吧,只要陛下准我阿瓦自主即可。” 老皇帝虚眯了眼睛,盯着阿木那,已在认真考虑打下阿瓦国的可能性。 可……安排哪位将军带兵合适呢? 而老院正受不得这个气,也担不下失土这么大的责任。 他站稳身形,就对阿木那拱手道:“赌题是你们挑的,要求也是你们提的,那么,如何赌毒,则由我们规定。” 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这阿木那战斗到底! 士可杀不可辱,不能和不会不是同一个概念。 现在,他也说不得必须得能一能了。 阿木那似也瞧出了他强撑着的姿态,笑得更加放肆和大声。 “是是是,你们规定,随便规定,嘎嘎嘎。” 听得叶风耳朵痒、心痒,手更痒。 他敢肯定阿木那能活到现在,体内一定是用毒毒互消互补的方式。就像一堆积木。 心念电转间,他的脚,不禁朝前踏出半步。 他想摸摸阿木那。 就听老院正说出了比试规矩。 “由陛下亲自挑选十种药材做为比试用料。第一环比试验毒,验出此十种药材所含毒性,能为何用,如何作用;第二环比试制毒。如何用此十种药材制作出新的毒药。第三环比试解毒:如何将对方制出的毒药自尝解除。每一环时长均为一柱香。” 这样的比试法,当真是公正至极。 老院正姓方,也方方正正了一辈子,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暗中使绊。 展示了煌煌大国之煌煌气度。 阿木那“嘎嘎”笑两声,像看傻子一样看老院正,拍了拍鸡爪手,就问向老皇帝:“陛下,如果贵国比试输了,您可敢承诺我阿瓦自主?” 叶风的脑中先蹦出一句话:允你丫个蛋,再敢蹦哒老子踏平你! 但老皇帝却分明在踌躇。 看得众臣们满脸焦急,女子们都一脸担忧。 凭什么一场小小的比试,就能决定国土的完整? 附属国,那也是先辈们用武力征服下来的,也是属于国土的一部分,就这么还回去?扯淡呢不是?! 可……真的拦得住吗?与其说阿瓦是在借比试脱离,不如说,阿瓦在籍此表明他们的态度。 比试如果输了,阿瓦就会在短时间内直接宣布自主,停止岁岁纳贡。 而大夏对他们有办法吗?阿瓦就在试,用这场比试试!也是在用这场比试彰显他们的毒术。如果知道大夏没有办法克制他们手段,他们就能肆无忌惮了。 众人将期盼的目光,齐齐聚集在陛下和老院正的身上。 老皇帝却没有强硬拒绝。 他只在想:这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比试,只能寄希望于老院正能赢。否则阿瓦依旧可以脱离。反正阿瓦也太偏远,国朝对其的掌控之力已经很弱。 便答应道:“可以。” 众人心下哀叹。 叶风也叹气。 听着阿木那和阿瓦使者那得意的大笑之声,叶风心念电转。 趁着老皇帝在想怎么挑选药材之际,口中快速对戚钧道:“让陛下必选腐烂七日以上的果物。” 戚钧眨眼看他,豹眼里满是困惑。 “那是药材吗?” 叶风也不知道。他轻扒一下戚钧,催促:“陛下说是就是,赶紧的。” 戚钧:“……” 带着一肚子的纠结,还是选择了相信叶风,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快速绕到帝王侧后,悄声说了。 这比试要因此输了,戚钧都得自裁。 赵贵妃听到,立刻侧身轻握陛下的小臂,轻摇,轻嗔:“陛下,这物极是埋汰,恐会遭人笑话,加之并非药材,您可不能答应。” 老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 第一百四十章:平衡之毒 而阿木那看到戚钧与老皇帝耳语之时,完全不以为意。 他有绝对的把握:这天下,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得住他。 还想着:最好大夏的臣子们都赶紧出主意,如此挑出来的药材越难,对方才会越输得无话可说。要是挑得简单了,老院正都会呢? 那一来就显不出他这阿瓦毒师的水平,二来就很难打赢。 不赢就等于白打。 思及此,阿木那就冲着众臣们抬手,非常大方地示意他们都可以为老皇帝出主意。 这倒显得戚钧有点儿鬼鬼崇崇了。 戚钧就瞪叶风。 叶风摸了摸鼻子。 这种物什真不能当众说出来的,他也没办法。 而且他满脑子都在扒拉着、自张婉容那儿学到的不多点儿的药材知识,想着如何挑选剩下的九种药材,哪里还顾得上去想悄悄说与陛下听的做法合不合适? 张婉容倒是大大方方起身建议道:“陛下,可选一味陈……” 没能说完,就见叶风冲自己疯狂摇头。 张婉容便改了推荐:“选夹竹桃吧。” 夹竹桃,是药材,也是毒材。是毒亦能解毒。 张婉容是匆忙之间说的。她不懂为什么叶风不让自己说陈皮。 她本来想的是:选一些无毒的药材,这样既制不出毒,又能解毒岂不是更好? 不过她更相信叶风有不让的理由。 而叶风听到她改荐了药材,心下这才微松。 他们泱泱大夏,与人比毒,岂能选无害之物登场?没得先落了下乘。 且陈皮会对他提议的腐物有克制作用,更不能选。 而众人呢?见张婉容都大大方方出声推荐了,也纷纷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建议。倒还真没有人推荐陈皮类无害之物了。 均推荐的是一些剧毒药材,连大黄都有人说了。 大黄与人参,有人提到大黄,就也有人提及了人参。这二者,均能杀人亦能救人。 于是,在众人的建议下,老皇帝很快就选出了十种药材,说到最后一味时,他在赵贵妃期盼的目光中,选择了相信戚钧。 “夹竹桃、干蝎子、滴水莲、蟾蜍、生川乌、闹羊花、雪山一支蒿、大黄、人参、腐烂超过七日的果物。” 最后一个说出来之后,全场困惑。 包括阿木那。 但他无所谓。虽然那种不属于药材,但亦是具有毒性。想着大夏这也是黔驴技穷了,便嘎嘎笑着应好。 太监们急忙做事。 其余的太医院均有,只有最后一个稍微难寻了些。 毕竟这是皇宫,每日的垃圾都会被清理出去。 还是一个小宫女,出于想战胜阿瓦的心理,交出了一堆来。 那是她偷偷藏在一个废宫角落里,用以供奉离世之亲人的。 交出之际,她已做好了挨死的准备。 现在却没人顾得上惩罚她,收东西的太监反而还夸赞和谢过了她,就急忙进了宴厅。 小宫女松了口气,才悄悄溜回宴厅角落。 她还得随时为贵客们奉茶。 叶风听到了小宫女和太监在外面的对话声,脚下便退了几步,退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夏辉身边,嘱咐道:“保住那小宫女。” 叶风说出要腐败果物之时,就已料定宫中有暗中祭祀之人。 否则,他的首选其实是霉烂的玉米之类。那宫中就很难找到。若是出宫寻找,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只怕就会被更换掉。 现在小宫女果然交了出来,他就得把人给保住。 人家大义,自己不能害人。 夏辉答应一声,就绕过去,直接将小宫女唤了出去。送走。 一个下等宫女,夏辉身为锦衣卫掌旗,要了就要了,打声招呼就好。 而在此期间,宴厅内的比试已经开始。 十种都不算是特别难的药材,老院正和阿木那,均在一柱香之内辨认出了其每一种的毒性,并说出了作用之类。 一旁有小太临分别记录。此局算平。 第二环制毒,也没有难倒他俩。 两人也均在该时间段内,制作出了新的毒药。 区别是:老院正煮了份毒药汤,阿木那制作出的是药粉。 因为要求是必须要使用到该十种药材,区别只在用量,所以,腐败的果物,二人也都有添加。 老院正还添加得比较多。 无他,相信戚钧尔。 他让其它药材的毒性呈二六分,剩余四分全加给了那果物。 很没有把握,只能竭力一试。 因为老院正心里清楚:另外的九种药材不算多稀奇,无论制作出何等的毒药,阿木那都应该可以解除。 只能拼了! 相反,阿木那就很随意。 他添加腐败果物,只是必须要用到而已,所以,只挑了发干、却没有彻底糜烂的果物一点点。 他不会让不确定的毒素影响到他成品的毒性。 他的成品中:毒性为五五开。就是互相制衡。如此一来,无论解哪种,都会打破这种平衡。 也就是根本无法可解。 跟翘翘板似的,也跟他体内的无数种毒性一样。 接下来,就是解毒环节。 阿木那端起老院正煮好的毒药汤,细细闻了一遍,还用手指蘸了点儿,放进嘴里品了品。 之后,将碗搁在一边,迅速挑出十种药材中的某几样,扔到小炉的锅中煮了煮。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和忐忑的注视下,阿木那端起毒药汤,一仰脖,全都喝了下去。 解毒,用自解是最能证明的方法。 喝下去后,众人眼见他的面色黑中转青,青中透紫,齐齐握紧十指,希望他赶紧倒下去。 只要他倒了,这场比试,大夏就赢了! 却见其又倒出他自己煮的药汤,吹不几吹就喝了下去。 之后,脸色紫中转青,青中转黑,黑气渐散,恢复了原本的黝黑肤色。整个人也稳稳站在那里,连一丝儿不对劲都没有。 毒解了!被解了!!! 大夏众人的双肩在这一瞬间,齐齐垮了下去。 安静中,只听得到阿瓦使者张狂吹捧阿木那了不起的声音。 以及其它国家来贺使者们的小声议论。 老院正沉沉叹气,佝偻下了双肩。 他看看陛下,又看看众大臣们,嘴唇轻微地哆嗦了几下之后,眼神中的光芒突地亮起,腰背亦刹那挺直,抬手,端起了阿木那制作的毒粉。 此刻,众人都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绝决之意。 心里均叹息又难过。老院正这是要以死赎罪了。 值吗?不值! 能活吗?不能…… ------------ 第一百四十一章:这是干嘛啊! “咳咳,” 突然响起的两声咳嗽声,打断了宴厅内沉闷又压抑、还带着悲怆的气氛。 众人齐齐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心底里一瞬间涌起无边的愤怒。 都他玛这种时候了,哪个王八羔子玩意儿居然还敢出来捣乱! 叶风…… 叶风!! 面对众人仿佛要将自己给凌迟的目光,叶风再轻咳了两声,淡定自若地走到玉阶前,冲着陛下拱了拱手,再冲着众人环拱了一圈儿手。 最后再问向阿木那道:“阿瓦毒师是吧?来京城有些日子了吧?可曾听说过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修一刀?可知其辩毒的本领超过太医院?” 不是叶风要自己吹嘘,而是只有在这种时候猛吹,才能将注意力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老院正辛辛苦苦钻研了医术大半辈子,叶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这样去死。 就算他自己不会制毒,也不会解毒,他也不能就这样看着。 但老院正不答应。 他放下药粉碗,就挡在了叶风身前,背对着阿瓦人,面对着叶风。 凌厉斥责道:“叶大人,你乃锦衣卫之人,并未习得医术,遑论毒术?休要逞强,更别想踩着我太医院上位,继续执你的守去!” 叶风的好意,老院正心领了。 他们太医院与叶风的辨毒之战,的确有输过。但是,这次的责任太大、担子太重,而那些药粉他也已经嗅闻过,无法可解!他不能让这么年轻的孩子白白牺牲。 他老了,活够本了。而叶风那出奇的验尸之术,还没有传承下去。他得保下这个孩子。 叶风懂。 很懂的微笑着伸出双手,叉在老院正两肋下,将人给举到了旁边去。 年轻,什么都可以没有,力气,必须有。 老院正还想拽他,叶风则快闪快挪,至桌边,就要抓毒粉碗。 一时不察,彭院判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冲过来,抓起毒粉碗,背对叶风就要把毒粉往嘴里倒。 叶风只来得及自后伸手,伸前,捂住了对方的嘴。 他想说话的!能不能别这么着急,听他说说行不行? 刚张嘴,戚钧闪到。 一把抢过彭院判手里的毒粉碗,戚钧定定看了叶风一眼,笑了笑。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阿木那看到他们争得这么热闹,“嘎嘎”大笑着,张开双臂,环对众人,双手招动,嘴上大笑着道:“来来来,都来,想来的都上来试试,谁能不倒,就算我阿瓦国输!” 口气比脚气大,狂妄又太瞧不起人。 叶风懂戚钧那一眼一笑是什么意思,顾不上管该死的阿木那,只冲戚钧喊:“别!” 戚钧已张嘴将毒粉倒了下去。 叶风的心脏要跳出口腔。 他想骂人! 冲上去,抢下碗,碗内已剩少少几许。 叶风赶紧就把五根手指都放进碗中去沾上余粉,脑中疯狂催促着意识海里的毒理分析。 看着那一行行字不紧不慢地闪现,叶风急得脑门飘火。 看着戚钧的面色已逐渐被黑气笼罩,叶风扔掉碗,飞快戴上手套,双手支住戚钧的胳膊,就想大喊蜜獾兄救人。 什么秘密、什么违规、什么作弊,他统统都不在乎了。 他不能让戚钧死! 戚钧则双腿缓缓分开,稳稳站立,微微笑道:“松手,我不会倒。” 他不会倒,死都不会! 叶风汗都下来了,暴怒出声:“你倒,你随便倒。今日阿瓦要不输我命赔给你!” 天知道他为什么在生气。 他上来是拖延时间的,不是来找死的,更不是来送戚钧死的! 他就是要阻止老院正碰药粉,他要自己来测一下药粉的毒理反应,他就是要来拖一拖时间的! 可……这都是在干嘛啊、干嘛啊!! 命他玛的都不值钱了是不是?! 而戚钧听到他这么说,还笑,笑得一脸欣慰,仿佛老爷爷要含笑九泉似的。 给叶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秦浩贤也来凑热闹,凑到戚钧面前,正正经经地道:“你放心走,我不会亏待锦衣卫。” 戚钧笑回:“谢了。” 红鱼卫们、红宫卫们,已齐刷刷对着戚钧,单膝下跪,忍泪致敬。 众人也纷纷起立,冲着戚钧抱拳深躬,行礼致敬。 叶风:“……” 深深吸气,再深深吐出,走去阿木那对面。 阿木那此时连罩顶的斗篷帽都已取了下来,裸露着一颗只长了几根毛的脑袋,和那张坑洼得吓人的脸,得意洋洋展示在人前。 仿佛在展示他研制毒物的功劳和勋章。 看到叶风过来,还呲了呲不剩几颗的烂黑牙。 挑衅道:“怎么?还想本师输?需要本师再为你制作一份毒粉吗?你说你是大夏毒术最厉害的,没能尝到本师的毒很遗憾是不是?想不想与你的兄弟同路?嘎嘎……” 叶风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出声道:“你知道那些腐败果物,会产生什么样的霉素吗?” 阿木那闻问,脸上的不屑之色更重。 歪勾了脸道:“你说那些?那些毒性只会让人腹痛、腹泄、发热、呕吐而已,根本要不了人的命。是你建议加上的?啧啧,如此雕虫小技,也敢自称大夏第一。” 叶风没有对此回话,只用仿佛看着个死人般的目光继续看着阿木那。 继续平静地道:“屋梁讲究平衡,老人挑担都懂是要匀重,你研毒几十年,体内的毒性多到数不胜数。能存活至今,是你让毒性变得均衡,让它们像一面墙的两边撑木。” “对,你说得都对,可这不是更能证明本师乃用毒高手?这个平衡你以为人人都能掌握?”阿木那嗤笑回答。 叶风笑。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和煦,如风笑开。 缓缓道:“小小风寒,总能夺走人性命,是因为人体内有火灶,如不压制,大火熊熊便遗恨无穷。你的体内,火水均衡,所以,本官,提出的腐物,就是在给你加水。” 说着,走开三步,再道:“三息你若不死,算我输!” 霉素会将坏了的细胞隔绝阻断并让它们极度渴水。就像把鱼扔到了沙漠里。得不到水分,那些细胞就会干瘪、枯萎、脱离。 对于霉素来说,阿木那一身都是坏细胞,叶风本来需要的就是时间而已,让霉素起效的时间。 阿木那听了却是“嘎嘎”乱笑。 “水?嘎嘎,随你加什么,本师都已做出对应,你的水……” ------------ 第一百四十二章:都去死吧! 没能说完,三息到! 阿木那,倒!! 一头栽倒在地,浑身迅速爬满红疹,手脚抽搐,两眼上翻,张大嘴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嘎嘎嘎……呃……呃……”,急吸急喘,几声之后,毙命当场! 而戚钧,依旧稳稳站立。 全场欢呼!!! 所有人抛却了礼数、忘记了恩怨,在这一刹那,情绪沸腾!为戚钧喝彩,为大夏神扬! 就连老皇帝、老皇后,都已起身,鼓掌连连。 没人再多看、那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阿瓦使者一眼。 此时场中所有目光的集点,只在那和煦如风的男子身上,都在他头顶的黑白边儿之上! 只有叶风自己,无视了那些热烈的视线,稳步走到戚钧身前。 此时,叶风意识海中对十种毒物的毒理分析,将将演播完毕。 除了真正关心戚钧的,都不在乎戚钧死不死。如果能用戚钧的死换来这场比试的胜利,他们都觉得值得。 只有叶风,替戚钧不值。 他对戚钧微笑,侧了侧下颌,道:“出去走走?” 戚钧已经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但他抬起了脚,和叶风一起,肩并肩,朝外行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走得很艰难,但没有停下来。 叶风也并未搀扶。 宴厅内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默默看着他俩尽显悲壮的身影,默默沉默。 有些人想追,被叶风回头一眼的目光定住了脚步。 他们便在想:戚钧,没有收错兄弟。有兄弟陪着,对戚钧来说,已足够。 是的,戚钧挺知足。心中感慨着叶风真的很懂他,懂得在这最后时刻,替他保留下骄傲和尊严。 走了仿佛很久,久到戚钧再也难以支撑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宴厅外的花径之上。 “噗!” 戚钧的口中,喷出乌血。将身前盛开的繁花,瞬间喷成大片的焦色。 他闭上眼,仰面欲倒。 叶风将人接住,缓缓放躺在地面。 晚霞已染遍全空,如火如荼、如㶷如燃,像最悲壮的生命终章,又仿佛带着燃烧生命的无限悲怆。 大地,好似亦被熏染般金红得刺人眼目。 却换来叶风不屑的眼神。 他撇了夕阳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抓下头顶上睡得正香的蜜獾兄,让它吐出三样物什。 一个一尺多高的小罐,一个大水缸,一个带着细长弯颈的漏勺东西。 叶风打开罐子的封盖,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 舀出一些,兑水,再通过食管灌勺,给戚钧灌进去。 灌到戚钧有意识开吐,便帮忙催吐,吐完再灌。 这是碱。 叶风根据毒理分析,已知戚钧体内的毒性是平衡的。 这大概是阿木那制毒时的习惯。 而戚钧出现痛苦、吐血等等症状,是两种相冲的毒素,一边在努力破坏,一边在努力修补。 还因为戚钧的身体并不习惯这些毒素,自身也在产生抵抗,就造成了失衡现象。 不会立刻让人致命,但也极其痛苦,时间一长戚钧也必死。 叶风要做的就是同时清除所有毒素,这就需要大剂量、第三方的加入。 好比蚌和螃蟹在沙滩上打架,一个大浪拍过来…… 都去死吧。 而这些毒素最怕的,就是碱。 其实叶风不仅让蜜獾兄储存了碱,还有糖,还有酸,这些都能对中毒细胞进行包裹或脱离,量大的情况下,利用身体自然排异反应,将它们全部给冲出来。 叶风没让蜜獾兄帮忙吸毒,这样的平衡毒性,可能也会造成蜜獾兄体内出现状况。 就这样,用他自己的法子解毒就好。 而戚钧,也明显地在逐渐好转。 当夜幕降临,圆月升空,铺天盖的灯笼将整座宫城照亮之时,戚钧听到叶修远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下次再不明我意冲动行事,我就任你去死。” 叶风很生气。 这本是无谓的付出,全是戚钧个臭脾气的冲动行事。 这要没救回来可咋整?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 “我活着挺不容易的,你给我省省心吧。” 叶风像哄孩子似的拍拍戚钧,让其自己找地方换衣服去,便转身去往隐蔽的角落。 叶风自己也得简单清理下再换身衣物。 宴会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得继续值守。 等他俩走回宴厅之时,果见内里依旧歌舞升平、欢乐滔滔。 唯有真切关心他俩的人,投来了诧异但狂喜的目光。 他俩也没惊动旁人,进来后就站去了墙角。 张婉容过来,大大方方执起戚钧的手腕,三指搭上,为其把脉。 戚钧被训老实了,现在跟只乖乖小白兔般,见叶风一直拉着张脸,就连挣扎一下下都没有。 “还有少量的毒素残留,你尽量多喝温水,排出去就没事了。” 张婉容松开手,说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看向叶风的目光,带着钦佩。 她就知道叶风不是白白带戚钧离开的,果然就将人给救了回来。 而这个无所畏惧、又从不被动等待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她张婉容的夫君!非常骄傲! 却根本不知道此前她的夫君有多害怕、担心和着急,能倚仗的仅仅是对阿木那习惯平衡毒素的猜测而已! 就不能当场灌碱救人吗? 不能。 一是不能有损戚钧的威严和形象;二是阿瓦使者不能杀还得放回,使其国对大夏有敬畏。 神秘,来源于未知。 叶风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阿瓦:我连你们最强毒师的毒都解了,你们剩下的就别瞎蹦哒了,老实臣服就好。谁胆敢胡乱发动战事,还企图用毒害人,老子灭了你们! 相信阿瓦的用毒高手们,又会投入钻研去了,可能会因此多死不少呢,且整个阿瓦国也会老实一段时间。 其实叶风此时的心情已不错。 赢得了比试,除掉了毒师,吓趴了阿瓦,救回了戚钧,振奋了国威,生命寿数又给他奖励了二百日,他已经不生气了。 只是依旧板着脸,为着让一些人能老实点儿。 张简也过来了。 拍了拍叶风的肩膀,夸赞:“做得不错。” 那张面瘫脸上,配上温和的眼神,都显得和蔼可亲。 看得叶风终于有见到老丈人、想一诉苦楚的欲望了。 随后,老院正、彭院判、夏辉以及穿着红色飞鱼服的卫士们,纷纷绕过来打声招呼,献上慰问,表达惊喜,再悄悄散开。 别人能不能理解他俩为什么还要回来值守,至少卫士们是理解的——只要活着,就得站好自己的岗。 这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和刻进了骨子里的本能。 高座上的老皇帝有往这边看过来,点了下头后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在说:挺好的,朕没有损失臂膀。 秦浩贤则撅嘴撇眼,只当没看到。 杨金蓉恨恨甩了眼刀子过来,然后就去和赵贵妃嘀嘀咕咕。 ------------ 第一百四十三章:鸡汤来 戚母没过来,只投来欣慰的眼神。 此前戚钧出事,不管有多痛心,戚母都稳稳坐着。 直到儿子要走出去、她想跟着的时候,在看到叶风的眼神后就转而将叶云招呼到身边,只和叶云说及笄礼上要注意的事情,更安排了个懂礼节的嬷嬷,届时好提前去叶府帮忙。 若非如此,天真的叶云就跟着哥哥跑了。 她吓都快被吓死了,二嫂安抚不住她。 直到看见二哥回来,叶云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也才真心实意感谢起戚母的体贴和照顾。 镇宅镇宅,当男人在外面忙碌奔波的时候,家里的女子是否能压得住场面真的非常重要。 此前她们若是惊惶失措,哭哭闹闹,不仅会丢了两府的脸面,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现在,她们也不能一窝蜂地拥过来,就跟不少想过来的人都克制住了脚步一样。 今晚的“主角儿”,可不是他俩。 如今这般,很好,真的很好。 叶风在心里悄悄感慨着。 而随着没有被打扰的宴会在继续进行,一碗碗的鸡汤被端了上来。 用白玉青花点缀的大汤碗,被一个个地放在每位来宾的餐桌上,盖子揭开的一瞬间,整个宴厅内都弥漫出了淡淡的鲜香之气。 老皇帝看到,也是精神振了振。 自打赵世森献鸡以来,他就尝过七、八回了。这已经超过了帝王能对食物偏爱的次数,因此再想吃都只能克制着。现在,又可以好好品尝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是需要夸赞一下赵世森的。 遂在众人动勺之前,端起酒盏对着赵世森道:“赵爱卿,辛苦了。” 这么个一部尚书,还操心着自己这个帝王吃一口的事情,的确很不容易。 面对如此重重恩典,赵世森急忙站起,端酒回敬,饮尽躬身。 因为老皇帝还在继续说话。 “众位爱卿,赵爱卿为了能让朕之万寿节上珍馐出彩,特意为着这道鸡汤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 “每只鸡都采用了特殊之法饲养,此鸡不仅食之有养气血、振精神之效,还对身体康健、血脉通透、延年益寿,有着无比强大的作用。” “非狠下苦心照顾而不可得。为着保存其特有的味道,故用纯山泉水炖之,列位可以好好品尝,莫辜负了赵爱卿一片拳拳心意。” 老皇帝就差没有将这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还自己没先吃,只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想在欣赏完他们的惊诧满足之后,再细细品尝。 听得赵世森激动得老脸通红,听得司徒翔气得满脸涨红。 司徒翔明明记得黑白山上自家的鸡普普通通,这怎么……? 果然还是帝王心术吗? 就因为赵世森是天子近臣,所以仅仅只是转个手,草鸡就变成凤凰了是吗? 那这个,他真的嫉妒不来。就算今日献鸡的是他,也不会得帝王夸赞一句。 司徒翔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跟随众人起身谢过陛下恩典,再拿起汤勺尝了一口,就更气了。 这不就是普通的草鸡汤吗? 不,还不如普通的草鸡汤呢。 因为用山泉水炖住,连盐都没有放,就空有香气而,食之在口中,淡极无味还微有腥膻之气。 司徒翔怕自己的嘴有问题,就再吃了一块鸡肉。 炖得很烂乎,入口绵软,但同样和普通鸡一般,略柴还塞牙,还有点儿肥腻。 这下司徒翔真真是服气了。 果然同一样的物什由不一样的人献上,就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看吧,众人明明吃得皱眉,却仍然在大肆交口称赞,还配合上品尝到极致珍馐般的魇足表情,夸张得迎合着陛下。 不,还有个例外。 张简。 张简吃了几口后,面无表情地起身,冲陛下拱手道:“此鸡甚为普通,且更有不及家汤之处,不知陛下如此夸赞,是否是受小人蒙蔽之故?” “小人”叶风:“……” “小人”戚钧:“……” 这盘棋,他俩下得很大,也下了很久。 从他俩查官员连环失踪案开始,就想拔除六皇子安王。 诚如太子派系的说法:工、商、矿税赋的取消,压力就会全部给到百姓。 再让安王蹦哒下去,甚至登基,国朝必将会迅速地土崩瓦解。 叶风和戚钧就先将太子藏起来,才腾出手来对付安王。 就用这些鸡。 说来也是巧,叶风说过不会放过杨金蓉,早在林思建一死之后就开始精心喂养特殊的鸡。 之后,要想对付安王了,就想着可以先利用上。 也是在那时候,就让戚钧安排了个小人物去买下了黑白山,放了一批鸡进山后,再转手卖给了司徒翔。再安排人夸那鸡好,经常去大量采买。 同时让消息传进了赵世森的耳中。 赵世森果然上当。 安排赵倩儿进入叶府发现了特殊鸡的存在。 等赵世森安排人去偷的时候,叶风已把特殊鸡放进了黑白山,只留了家中喂养的、稍特殊的鸡让被偷走。 赵世森还没吃偷回去的鸡。 吝啬而谨慎的他,为了稳妥起见,安排人到黑白山抓的鸡回来品尝。 抓鸡的人自然会找最漂亮、最特别的鸡。就抓到了特殊鸡呈给赵世森,令其眼前一亮,遂打上了呈献和宴厅的主意。 其实抓鸡的人也是戚钧的人。 毕竟喂鸡嘛,谁会想到要用重要人物呢?随便安排些底层小厮杂役之类的就可以。 这样的人,想要买通就太容易了。 而被赵世森偷去的鸡就无所谓了。 他要吃着普通,就会认为上了叶风的当,是叶风在家中养的幌子,为着就是遮掩黑白山上的特殊鸡。 就这样,特殊鸡到了陛下的餐桌之上。 帝王有传统规矩,再喜欢的美食,一次不能食用超三口,总数不能超过五次。 老皇帝任性,吃了七次,想再吃会被中书省的文臣们、身边的太监们死死规劝住,御膳房也不会敢再上。 所以,十只特殊的鸡就足够足够用了。 而黑白山上大量的普通鸡,就“有缘”出现在了万寿节的宴厅上。 张简的任务,就是当场揭开“真相。” 这“一巴掌”,直接把老皇帝给煽懵了。 什么、什么普通鸡? 他恶狠狠瞪了张简一眼,抓过勺就开吃,还很大口的,想亲自展示给众臣们看、他的宴会上绝对不可能出现普通物什。 ------------ 第一百四十四章:我不会让此事成为笑话 谁知,一口进嘴…… 下一刻,老皇帝自己就没能忍住,偏脸就喷了出来。 这么腥膻,到底是什么?! 抓过赵贵妃递来的帕子一抹嘴,老皇帝就怒不可遏地指着赵世森,近乎咆哮着道:“你!你自己吃!” 简直了,这个脸打得太大太狠了,丢人都丢到外邦去了! 不,还不止。 帝王都有带效作用,今日他吃什么用什么,明日就会成风引发跟随。 这……这根本就是赵世森想借自己卖他的鸡对不对?居然用了如此的欺骗之法,可恶!! 老皇帝气得全身哆嗦,腿间…… 赵世森则吓得一个激灵,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忙脚乱扑到自己桌前,抓勺就尝,差点儿没把脑袋都栽进汤碗里。 一吃,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真的是比普通鸡还要糟糕的鸡汤! 赵世森不相信,再扑去别人的桌上去尝,再吐。再扑、再尝…… 几次后,他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满脑子都在问: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堂兄换掉了仙鸡?不不不不,不可能的,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他赵家没人敢的。 还没等赵世森想明白,就听陛下已经震怒出声:“拟旨……” 赵世森吓得魂胆皆丧,手脚并用爬至阶前,用力叩头求陛下宽恕。“陛下开恩啊,老臣真的没有、没有……” 他自己都说不出没有个啥。 赵贵妃也吓傻了。 这是万寿节,这是文武百官、外邦友人齐来祝贺的重大节日,任何一丝微小的纰漏都不允许出的大日子,陛下不仅当面大夸了此鸡汤,还特有赐汤给京中四品官员以上的府邸,此刻想必都已送到了他们门前…… 赵贵妃“噗通”一声跪下,用力磕头,哀哀求饶:“陛下,陛下明鉴哪,这其中……这其中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要害妾身、要害妾身母族,陛下啊,您……” “害你?!” 盛怒中的老皇帝,再不记得什么床第之欢、宠溺之情,重重一脚踹上赵贵妃的胸口,将人给踹倒在地。 指着她和赵世森,手指哆嗦着来回指指了他俩,再指向此时也已跪地,惶惶冷汗如雨,不敢出声的杨嘉安。 “不要以为朕不懂你们的心思。你们先是用所谓的仙鸡来贿赂朕,让朕允你们于大宴之上呈献。朕那时还想着,这是你老六想在人前出彩,想博个好名声。朕就允了。还欣慰地想着:你总算也知道该如何表现……” 老皇帝说着更气,直接掀了桌子,再指着杨嘉安一步步走近,一声声厉斥:“却原来,你们借着朕的疼宠,要置朕于死地!” 大宴出丑,此事已无可按压,会很快传扬出去,就会让朝野均看到他这个帝王对朝廷的掌控之力,已是多么薄弱。 尤其是此前他还在大夸特夸…… 这更说明他已耳聋眼瞎,居然轻易这般地就能被蒙蔽。 那么,别说臣子们会不会蠢蠢欲动,便是各附属国、敌国等等,亦会忍不住大生贪婪之心。 同样的,也会觉得杨嘉安已能操控大事! 因为都会想:如此大的手笔,必是得有相当操控之力的人才能为之的,是吧是吧? 就都会看好杨嘉安了。 这让老皇帝越想越多,越想越阴谋,越想越无法压制住怒意。 “拟旨!幽禁杨嘉安,死生不复出!赵氏全族,九族处死!” 赵贵妃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赵世森吓呆了。 杨嘉安疯了。 他跳起身,冲到一名蓝鱼卫身边,拔出其腰刀,就砍向了老皇帝。 一边疯狂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废物,只知贪花好色,只会玩物丧志,将国朝治理丢给一群不长根的玩意儿,以致民生凋敝一塌糊涂,偏你还不死、还不死,还烂在帝位上不肯下来。整日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活着就是害人,你给我死,给我去死啊啊啊!” 一刀砍下时,老皇帝仓促之间,吓得退步。可一地被他自己掀翻的盘碗油汤,踩到就滑倒。 强夹着仍淅沥的尿液,怎么都无法再憋住,喷了出来。 杨嘉安的刀还在砍,老皇帝连爬带滑地四脚并用想躲,都躲不开。 其实也是他自己被骇慌了神。 以杨嘉安的武艺,根本不够看。 秦浩贤已至,飞起一脚就将杨嘉安给踹飞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被押住。 老皇帝见危机解除,就想起身。但还是滑得起不来。 秦浩贤将人给硬生生扶了起来。 一眼就看见陛下湿了的衣物,鼻闻臭气,忙转了个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徐溢也适时招呼宫人围在陛下身后。 却都忽略了一个人。 赵贵妃。 此时的赵贵妃深恨帝王的无情和冷酷,明知必死,便趁台上慌乱之际,拔下头上长长的发簪,猛地扑上,一簪就朝着老皇帝的腹部扎去。 却被人一脚踩住了手,死死踩住。 赵贵妃不堪失败,还想挣扎,就被踩她的人给一脚踢碎下颌,痛晕过去。 看得叶风的眼眸闪了闪。 踩赵贵妃的人是九皇子杨嘉信,信王。 一个非常君子的人。 谦谦有礼,永远微笑,君子到唾面自干亦不与人起争执之人,且从来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非常含蓄内敛,仿佛万事不过心,即将羽化成仙一样。 这是其首次在人前抢功。 瞧瞧踩人、踢人,一气呵成,面上却仍带着含蓄的微笑。 叶风一直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怕,只是对方低调到让他找不到对付的理由。 不过,叶风也终于知道秦浩贤在暗中支持谁了。 正是信王。 因为在赵贵妃拔簪扑上去之时,叶风发现秦浩贤明明可以挡却没有,就等着信王的那一脚。 现在高台上乱得很,乱哄哄的人保护着老皇帝往侧殿门出去,乱哄哄地喊着护驾之类。戚钧去忙活,叶风就在墙角边打量着全场。 参宴众人有些惊惶失措。 这时,信王站了出来。 微笑着安抚大家的情绪。 “事世无常,总会有千变万化。今晚有了这小小意外,想必诸位亦会对此节更有印象,便不算辜负矣。御园中已燃烧起烟花,还请诸位有序离席,往出观看,再慢慢移步出宫,欣赏夜景。明日本王会安排谢礼一一登门回访,还请笑纳。” 这话说得…… ------------ 第一百四十五章:神秘力量的作用 叶风的心里都在为信王喝彩。 当真是有礼有节、调配有度。 可以将让人“滚蛋”说得人心头异常舒服,还不会计较今晚之事,待日后议论起来,亦不会有怨声满满,更会在脑中留下信王的深刻好印象。 看,纷纷起身离席的众人,面上已展露出几分舒适的笑颜。 叶风也想滚,可惜后续怕是还有事,只能安排夏辉等人,谨慎保护着戚母、张简、张婉容及叶云出宫。 戚钧的三个哥哥都在外地,倒也省心得很。 戚钧此时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动人手,关安王,押解赵氏九族,查抄他们各自府邸等等。 顺便把阿瓦使者揍一顿扔到大街上。这叫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叶风则注意着倾听外邦人士们的言谈。 他不能真让这一切成了那些人眼中的笑话,真认为大夏朝好欺负。 他都做好了准备,谁要在私下里说些不好听的话,他就让蜜獾兄去给对方一口。 能让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受到袭击,这样的神秘,达成的震慑力度就已足够。 不过,听来听去,反倒是叶风自己释然了。 人家讨论的都是好的一面面,对于老皇帝的失态等等,毫不在意,反而还夸其有决断、有担当、敢于下狠手处治乱象等等。 叶风初始小小震惊了一下下,后来想到前世时某任主宰,那见天儿的都在闹笑话,却依旧能获得支持一样。 可能对于那些外邦人士来说,主宰们闹笑话会更显亲民。 面子那玩意儿……咳咳。 行了,不胡说八道就好。 漫天的烟花已经炸开,璀璨光芒中,也仿佛炸走了人们心头所有的烦恼。 也包括秦浩贤的。 在朵朵烟花的掩盖下、在人们欢声笑语心防松懈之时,秦浩贤趁着安王倒塌,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悍然对安王派进行了大清洗。 杀得那真正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自此成就了他的千古骂名。 叶风和戚钧有收到消息。 但是没办法。 老皇帝如今听秦浩贤的,且一个皇子倒了,注定跟着他的人就全会倒霉,所以从龙之功的风险极大。 戚钧要想阻拦的话就等同谋反。 只能让事情发酵着。 安王自己却没死。 老皇帝已经老了,膝下只余六子,所以即便是安王骂了他,还想杀了他,他都最后只是将安王给圈禁。 不过这在叶风看来,恐怕是对安王最好的惩罚。 杨嘉安是个时时处处很彰显谪仙风范的人儿啊,圈禁在宗人府小小的院落内,纵有妻子跟随、下人伺候,对于他而言,都恨不能去死。 那么多妾室都各寻生路了,这个妻子如果可以,也早跑了。下人对他的嘴脸就跟主子似的。 叶风越过守门的侍卫,推门而入。 看到的就是在发疯般胡乱摔砸物什的杨嘉安。 没跟其废话,也没心情看其徒劳而又无能地发泄,叶风直接开口:“张望之张大人的死,戚使父亲的死,是不是有你的参与?” 峡谷袭杀事件中,戚钧有告诉过叶风那位头领喊的话。当时,戚钧以为是那头领只是故意胡扯八道想扰乱他心神。 后来,说与叶风知晓后,叶风倒是觉得:很有可能真与杨嘉安有关。 那就问问。正好,叶风也想问问恩师之死。 杨嘉安却癫狂大笑,指着一身白袍上无法忍受的污渍,再指指叶风,大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见本王落魄了,就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滚吧,本王什么都不知道!” 叶风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如刀,“是吃干净的饭食,还是想顿顿吃长蛆的馊饭。” 只要叶风愿意,他都能让杨嘉安吃上更恶心的,看其还怎么谪谪如仙、飘飘出尘。 杨嘉安笑不出来了。 看着叶风那身刺目的红色,笑不出来了,还退后了几步。 恨恨一咬牙,一扭头看向墙角,恨恨道:“原戚大人是我父皇的意思。至于张望之,本王不清楚。” 张望之那人死前主要对付的是杨嘉智,杨嘉安巴望不得,他没有参与。 叶风信他这话。 忍住想卸他胳膊脚的冲动,看着他的狼狈下场,叶风转身离开了。 半月后,朝堂上多出了许多生面孔,叶府亦是。 叶云的及笄礼到了,叶府府门大开,无论有没有关系的,都连人带礼地到了。 叶风现在红啊,红到发紫。 京城内几乎所有人都佩戴上了黑白两色,争相追捧。 陛下又给张简转成了户部尚书。这是张简要变成相宰的前奏。 可张简低调,都不宴客。 正逢叶府有喜事,朝臣们便纷纷前来送礼恭贺。 只是叶府太小,门前街道也窄,连人带马、马车都挤出不知道多远。 为了维持秩序,也为了给叶风撑面儿,戚钧直接调来千名红鱼卫。 简直了…… 叶风没犹豫,就将隔壁管府悉数买下。 反正管府现在也没什么人了,他出银子爽快,人家怕得罪他,也卖得很快。及时将院墙打通,这才堪堪让贺客们能松动一些。 戚钧就笑话他:“屎急了才想着挖茅坑。” 叶风把他撵去当“门童”。 哼,有戚钧镇门,看谁敢胡来! 福王来了。 哭丧个包子脸,就捧了两个玉盒,亲自找到叶风递给了他。 弄得叶风非常好笑。 这娃为了找陨石,连他爹的万寿宴都没出席,现在还是一副邋遢的模样儿,憔悴得包子脸都出褶皱了,显见得是几乎没停歇地在寻找。 诚心可嘉。 但能收吗?能。 收石头不收人。 “福王,此类坚石乃天赐之物,可遇而不可求。您能为下官寻来这两块,已是侥天之幸。若您欢喜,可随时来寻下官,至于师生之名,便就此作罢,可好?” “不好!” 小包子立刻就猛摇头,执拗地就道:“若寻不够数,就只能怨我心意不诚。我既诚心拜师,又怎可几日便歇?您别当我听不出来,我本是王爷,本就可以随时寻您,您休想糊弄过我去!” 说完,鼓着两腮转身跑走。 一副找不足十块就绝不罢休的模样儿。 其实有人给小福王出过主意,让他将这两块分成十份儿。他不干。 出主意的人想为他分忧,结果无论如何都把石头给分不开,连砍个缺口儿都费劲得很。费了几十把刀斧,就只留下道浅浅的划痕。 不是没猜测过叶风要这石头的用意。 小福王听他们说起后,有想到。 就回道:“本王之师,验尸之术了得,然,好工也须有好物,他所求不过好刃矣,天经地义。本王为师求趁手之物,理所当然也。” 很好,猜中。 然而,其余八块依旧渺渺无期。 倒是有人又想出主意:张榜悬赏。 于是,继叶府兵荒马乱之后,朝野上下也掀起了股找坚石乐。 因为福王的悬赏给得极是夸张:一块坚石换一条件,只要不是人命或不可及之事,随意。 比如:要官?行!要财?可以!要申冤?没问题! 只要不是要风要雨要杀人,随便提。 这就炸了窝了。 所有人都有渴求之事,无论贫富贵贱。 于是就纷纷搜遍国朝角角落落。也恰好将秦浩贤大清洗行为造成的剧烈动荡,给悄悄抹平。 秦浩贤给福王送了一块坚石。 提的条件是:调叶风入东厂。 福王直接连人带石头都给拒绝了。自认了食言的丢脸,也没有答应。 拒绝的理由是:你当我疯的?我找坚石为拜师,师没拜成先把人给埋了是吧? 秦浩贤自认理亏,将石头留下,条件也不提了。 叶风知晓后,背着人笑了好一会儿。 有点儿意动收下福王了。觉得这孩子当真可爱得紧,头脑又足够灵活,最主要,不舍得这样的孩子被皇家乌烟瘴气给污染。 淑妃也这样想。 为着能帮儿子拜入叶府,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在积极帮忙收积坚石。 这日,听到口风,说是贤妃那儿有一块,淑妃就去到了贤妃所在的宫殿。 不来不行,会得罪人。 还得是主动来,毕竟人家只是透口风而非正式邀请。这是在试探淑妃的脚会往哪儿踩。 ------------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上你上你放心上 贤妃,是九皇子杨嘉信的生母。 万寿节之后,信王的表现也获得了朝野一片好名声,且太子失踪、四皇子与六皇子被幽禁,皇帝仅存的六个儿子中,还剩下三个。 老九、老十一、和老十五。 老十五就是福王,至于老十一,则在辽阳边关上历练,并不在京城。 那么,一切就已经变得很明显。 朝中呼声最高的继位者,已非老九信王莫属。 淑妃心知肚明贤妃透给自己的这个口风是什么意思。是想试探她和福王究竟有没有抢位的心思,如果没有,就会拉拢他们母子。 化敌为友是上上之选。 淑妃不会站队,她在宫中能生存下来二十几年,就是不卷入权势之争。 与贤妃见过之后,淑妃就绽放开自己充满福态的饱满圆脸,笑着问道:“听说妹妹这儿有坚石,不知姐姐可有什么都帮得上妹妹的。” 贤妃其实比她还大着几岁,但贤妃只喜欢做妹妹,因此甭管是谁,都称其为妹妹。淑妃问这话,就是想听听贤妃给石的条件。 贤妃有一双永远如春水般含情脉脉的眼睛,半老徐娘了双眸依旧水水润润,听问便先抬手让茶。 再软软笑着回道:“邓姐姐难得来看妹妹,倒也没减了你我姐妹情份,说话仍是这般不当外人,爽爽利利,妹妹心中实是欢喜。今日亦无它事,既然妹妹来了,便想和妹妹闲话几句散散心罢了。” 淑妃听懂了。 她笑着端起茶盏,徐徐吹着浮沫,回道:“孩子们都大了,出了宫也难得再回来承欢膝下,妹妹自是难免余闲。明日十五,也该去到中宫给皇后娘娘好好请安,届时妹妹自会如意。” 皇后娘娘万事不管,请安也只让后宫嫔妃们初一和十五才去。 此前掌理后宫之权是在赵贵妃那儿,现今赵贵妃倒了,那权柄就暂时空悬。 贤妃想要,就让淑妃支持她的意思。 淑妃这话就是答应了。 反正在淑妃看来,前廷朝臣们都在巴结着信王,后宫那权柄,自然也非贤妃莫属。 其都没有争的这个必要。 只是这话头需得有人跟皇后娘娘提起,总不好是贤妃自己提,那淑妃帮忙提一下就提一下了。 后宫四妃,德妃进了冷宫,就剩她淑妃、贤妃和端妃。 至于会不会得罪端妃?无所谓了。端妃端得很,从来不耐俗务,巴不得不沾荤腥。 贤妃满意了。 今日她试了淑妃两关,淑妃都已明确表示不会与她作对,这就行了。 遂让宫女捧出坚石,送给了淑妃。 这种石头在贤妃手中也是无用之物,能因此拉拢淑妃不给自己添乱就已足够。 不然贤妃还担心着,要是淑妃打听到自己手上有一块却按着不给,反会因此生出嫌隙多惹事端。 淑妃就是没底线宠儿子,只要不惹到她儿子,她都是只无害的小白兔,反之,则很可怕。 淑妃笑吟吟道谢接过,确认无误后,又跟贤妃闲聊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不会久坐。 坐久了,外面就该传出她站队贤妃的闲话了。 而在淑妃离开后,有大宫女就问向贤妃。 “娘娘,您为什么要特意透出风儿说您手中有坚石呢?其实不用她帮着您,这中宫理事之权也必是您的吧。” 贤妃笑嗔了大宫女一眼,捻起块西瓜放进嘴里。 吃完再道:“本宫收到那石头的时日已不短,早忘了谁会记得本宫手头有。万一让别人传出去岂不坏事儿?其实呀,本宫巴不得她那儿子赶紧拜去叶大人门下。” 说着,口中轻“嗤”出声,微带上嘲讽之意,再道:“堂堂福王,成了名仵作,只要不是所有皇子都死绝了,就永远没有沾位的可能。” 心下,深觉淑妃真是宠儿没边,眼界短窄。 大宫女谄笑接口:“呵,这下好了,福王自污羽毛,娘娘您也再不必为此烦忧了。” 贤妃轻笑颔首,指着一旁的冰盆便道:“今年的酷夏,咱们能好过多了。去,再让内务府多送些冰来。” 大宫女急忙领命。 国库空虚,老皇帝依旧奢靡铺费,只是针对其喜欢的人。 而四妃这些人老珠黄了的,早没了能尽享的待遇。虽然因着膝下都有皇子也不会多受怠慢,但如今到底是不同了。那就把这些年亏享了的给好好补上。 今年夏季格外的热。 日头晃在晴空之上,仿佛在炙烤着大地一般。地面蒸腾而起的滚滚热浪,几乎肉眼可视。 安王派被清洗,左相商华翰也被满门抄斩,他们所大力支持的那些被取消的税赋,已被全部恢复。 这让国库日渐充盈,百姓们的日子也稍稍好过了起来。 而老皇帝不耐酷热,趁着调整朝中百官之机,下达了迁都旨意。 一时之间,京城乱成一团。 从京城到杭州新都的任何一条道儿上,都人满为患,挤挤挨挨。 还是在这大热的日头之下,有多劳民伤财可想而知。 毕竟受罪的可不是那些权贵们。 叶风不去凑这个热闹,秦浩贤已去杭州打前阵,叶风和戚钧就正好被留下收尾。 锦衣卫能用的人都已留下,包括红宫卫们,毕竟得防止宵小趁机作乱,必须紧守内外城门,查人查货。 太热,叶风就“广为告知”,将制冰之法悉数传授,让百姓们都采集硝石,解暑的同时顺便再售卖给权贵们,发点儿小财。 硝石用以制冰能无限量反复使用,各家都不需要有多少,哪个权贵想歪了要抢百姓们的、或者占山,都会得不偿失,还不如出点儿小钱钱买冰。 彼此乐呵,而修爷之名遂在民间传播开来。 百姓们其实都很简单。吃不饱的时候,谁给口饭吃就跟谁走。热得要死的时候,谁给块冰都能奉之为大爷,何况有冰还能挣银,谁不欢喜? 连老皇帝听说后都很欢喜。 宫中采冰再不用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消耗了。 小福王就不懂。 他没走,坚石没凑足,他也硬粘着叶风。 此时和叶风等人,就坐在东城门一侧的茶寮内享冰。 一边吃着叶风鼓捣出来的水果碎冰,一边就不解问道:“师傅,您说您有制冰之法,还有这等解暑神饮,为何不独家存留用以挣银呢?” ------------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乱起 独家卖冰、卖冰饮,还几乎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师傅为什么非得无偿广发? 就像师傅的验尸之术一样,谁想学就能学,彭院判个老不休都能,偏他杨嘉福不能,哼! 他倒情愿师傅什么都瞒着,谁都不教,才不会显得他被特殊对待了。 叶风不搭理杨嘉福,自顾自吃得欢,还招呼守城门的、或者是过路的,都来享用。 茶寮后面就有井,一排大盆里全是冰,一筐筐的时令水果被红鱼卫们捣成汁,嗯,走过路过别错过,喝一碗不会晕半道儿上。 为了不让自己被人谢个不停,叶风就躲在茶寮内里,就让享受到了的人们谢那些砍冰和捣汁的。 这让那一道道头顶黑白边儿的红色身影,成了多少年后人们都无法抹去的记忆。 当然现在的他们还一无所知,只觉在面对百姓们的感激后,更加卖力。 且好说不说,有了这么一个缓冲,进出城的人群,都自觉有序了很多,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红鱼卫们的压力。 戚钧已经快吃饱,打个哈欠都能在盛夏之日里看得到雾气。 他坐在躺椅里,两条大长腿架在椅子靠背上,脑袋枕着双臂,正打算眯盹,就听见了小福王问的那些蠢话。 嘟囔着回了一句:“你师傅就没长颗自私的心眼儿。” 除了娘子不分享,叶风就剩下爹娘没有分享出去了。戚钧相信:只要有孤儿愿意拜进叶府,叶风也会愿意分享其爹娘的。 不,不对,还有只小蜜獾不跟人分享。 以戚钧和叶风的关系,他都开口想借用几回了,叶风都不给。 叶风听到戚钧如此评价自己,心里暗回:我没分享的多了去了,下辈子有机会了再告诉你。 而他们这在讨论着分享,城内某街的某间成衣铺子内,来了位身背长剑的男子。 现在城内到处乱哄哄,金银以及贵重物品的铺子也都关门闭户,积极迁往新都。 而普通的铺子则无所谓,毕竟走的都是大部分权贵,普通人走不了,人流量还是相当大的。 尤其是成衣铺子,最近生意非常好。人们虽然不爱携带衣物进行旅程,可只要手上还有那么点儿财力,都愿意买件新衣裳备用着。毕竟要去新都。 掌柜的正忙着,一时也没注意到那位男子。 男子直接甩了一碇十两的银子在柜台上,甩得还挺用力,那银碇骨碌碌就滚下了柜台,差点儿没砸着了掌柜的脚面。 吓了掌柜的一跳。 却见来客出手如此大方,立马不计较,殷勤堆上热情的笑脸,招呼人:“公子您需要点儿什么?小的这就帮您给张罗。” 男子似乎非常不耐吵闹与拥挤,就在掌柜的这说话功夫,后面就有人被推搡着,撞在了男子的后背上。 男子面色陡变,直接抽出长剑,就向着周围人挥砍。 没有人会想到能发生这种事情,突然出现的异况让店内人都措手不及。 有的人尖叫着跑开,有的人想跑却被挤倒,一时更显拥挤,同时也更加吵闹。 引得男子凶性大发,不管不顾地见一个杀一个,甚至将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都一剑穿透了俩。 掌柜的吓出一身冷汗,抱头缩蹲在柜台后,脚下悄悄往后侧门方向挪。 强忍着脑袋上方不断洒来的鲜血,一点儿、一点儿地挪。 可刚刚挪到帘门下方,眼见就能逃生之际,那男子见店内跑的跑,死的死,已无再站着的了,便跃上柜台,胡劈乱砍。 也就发现了掌柜的。 一剑将人的后背给扎穿。 掌柜的至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而那男子就这都还没完,浑身披着血腥,带着暴戾之气,又冲杀到隔壁店铺…… 就这样一间间地杀下去。 等巡城兵士挤过慌乱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出事地点之时,只看到一地的尸体、一地的哀嚎,未见那男子半分踪影。 这样的大案,自然就报到了叶风这儿。 如今都有认知,有案找戚钧还不如直接找叶风。 这不,叶风和戚钧就率了二十名红鱼卫赶到了出事地点。 巡城兵士已将那一片包围隔开,伤者也都送去了附近的医馆,只留几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或在店铺内,或就在大街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叶风飞快地戴好手套,对尸体进行快速而有效的初检。 检完一具,就由夏辉带着人抬摆上马车一具。摆不下时就送去卫所。要等人家家眷去认领尸首。不能留在这儿。 这些尸体也不需要叶风进行剖验,只要死亡原因没有特殊,初检即可。 他的速度已经很快,就连戚钧也加入了初检,兵士和卫士们也都忙而不乱,运作得当。 可即便是这样了,同类事件,又在城内另一处发生。 这儿是西南角,他们还没有处理完这边,就收到了东北角街铺也出现了类似的砍人事件。 收到汇报之时,叶风和戚钧对视了一眼。 戚钧立刻吹哨,通知全城戒备。 城防军五千,锦衣卫七千,除了守内城四门、外城四门的四千外,其余人立刻成小队队形,全都撒进了城内各处。 没法关闭城门,更没法戒严,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叶风将蜜獾兄安排去了西北角,防止歹人会再次声东击西,凶手只有一人,蜜獾兄能对付。 叶风自己则赶往了东南角。 东北角的尸体,则由戚钧和王伟丰去处理。 杨嘉福和夏辉就跟着叶风。 每个人都很紧张,没有必要现在就离开京城的,统统都往家里跑,再不凑这个热闹。 往年那种不太平岁月中的忐忑感,再次被压回到他们的心头。 而就在他们严阵以待之时,事情似乎又莫名平息了下来。再也没有出现疯子乱砍人的事件。 戚钧赶到了东南角,和叶风讨论抓凶事宜,顺便将对尸体的初检结果告诉叶风。 “是乱砍的,并没有特意的一击必杀。” 这和西南角叶风初检的结果一致。 凶手完全就是无目的性的乱砍一气。 根据生者描述出的凶手相貌,二凶亦为同一人。 戚钧说:“有价值的线索貌似只有一条:凶手受不得吵闹和推挤。两次都是因为人群推挤撞到他,才引得他狂性大发。” ------------ 第一百四十八章:大恐慌 叶风却在思忖。 西南角到东北角,直线距离快马加鞭也得大半个时辰。 假设:凶手在西南角砍完人,仗着高强的武功和依旧未能平复的狂性,就在屋顶及街道上直线狂奔至东北角,然后情绪恢复,再进店铺准备采买,再被刺激到。 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再假设:凶手就是在有目的的行凶,因为西南角对应东北角距离最远,所以在被人抓到前,凶手就赶去了东北角杀人,这样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 可是为什么呢?凶手这么做的根由到底是什么?仅为杀而杀?那就不会有这么强的目标性。 没有刀法的特点,连相貌和身高体型,也都没有任何特点。这样的人,只要他不行凶,你和他擦身而过后都不会记得起其相貌。 这人是特选的! 叶风自此猛然间想到两种可能。 “歹人不是在调虎离山,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慌。咱们不能大意,必须关闭城门……不,不行。” 叶风说着停顿下来,脑中急转。 现在关闭城门,如果不能及时抓到歹人,让歹人再次肆意作乱,那想出城的人只会更多。 而不打开?会引发大骚乱、大事件! “那就通知城内戒严,但凡有上街走动者,格杀勿论。” 戚钧铁血铿锵,斩钉截铁。 非常之时就必须用非常手段,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就必须封锁城门、警戒全城。 叶风却在犹豫。 如果这样一来把人给逼急了,像把被狼群恐吓着的羊群给强行关进了小笼子内,是极有可能引发羊群不顾一切冲圈的。 真到那种时候,杀还是不杀?不杀不行,杀了就会比歹人造成的伤亡更大。 但如果歹人真的要有意制造大恐慌怎么办? 现在可是最好这么做的时机,是因为迁都造成的所有人人心不安的最好时机。 “唯今之计,关闭六门,只留东边内外两城城门开放,加强排查力度,让城内兵卫们疏导街上人群令统统先回家,不准再在街上走动。” 叶风思来想去,也只能下了这样的一个决定。 先让已经排队准备出城的人离开,同时净街,再严查凶手。 三管齐下吧。 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半夜,想要出城的人还排着长队,街上已净空。 但凶手还是大发凶性,潜入了东北角普通民户的家中大杀特杀,仗着武艺每每在兵士赶到前脱离,换去下一处再来。 叶风返回了东城门守着,然后就不停地收到相关消息。 他没动,也没让戚钧动,更没让每一坊市负责防守的人到处追着凶手跑。 他总觉得这仅仅只是开始,且他相信负责防守在东北角的王伟丰能对付得了。 叶风一直在琢磨凶手的目的性。 这时,听到消息坐不住的戚钧,叉着腰在茶寮内来回踱步。 忽然来了句:“要不是你死死压着,一收到消息我就会率大队围杀,那家伙要继续这样蹿来蹿去,我们就会疲于奔命。” 叶风一拍脑袋! 他想到了。 “歹人一定有什么人或物想混出城。查!把要出城的人货统统细查一遍!” 之前没有造成大慌乱,且已经加强了排查力度,歹人还在作恶,说明想送去的还没有出城。一定就在目前排着准备出城的队伍里,查! “另外,直接让全城的兵士们喊话:知道你们想混出城,再作恶除了找死没活路!” 叶风希望用这一招,能让歹人看到希望的破灭,从而终止无意义的杀戮。 说完后,还叮嘱戚钧:“这时候,谁要不排队了,或者在队伍中造谣生事,企图挑唆出城之人闹起来冲击城门的,直接抓,不行就杀!” 乱象用重典,没毛病。 戚钧带人去照做。 而歹人却并没有收敛,且人数陡增。 城内各处,都出现了歹人潜户滥杀的恶劣事件。 同时,流言就随之大起。 “听说了没?这旧都要被大清洗了,鸡犬不留的那种。” “什么啊?这怎么可能?那么多房子和地,都不要了?” “哎呀,皇帝哪会管这些?这留着旧都丢人啊,所以……你懂的。” “就是就是,这不,我都带上全家要出城了。” “别说了,快跑吧,呆在家里要悄悄被宰啦,我们要出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 秦浩贤大清洗官邸的画面和场景,一瞬间又重返人们的脑海…… 恐慌一个传染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城内外,大乱的氛围,笼罩着整座京城。人们不再安于呆在家中,呆也是死,跑还有一线生机,就疯了般地往外冲。 冲到街上,再冲向唯二开着的东城门! 兵士们根本无法阻拦这般如洪如瀑的汹涌浪潮。 哪怕砍杀几个,也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戚钧已调回所有的锦衣卫守在两门周围,摆上层层拒马桩,弓箭上弦,准备血腥镇压。 这是因为叶风依旧没有让他关闭这最后两门的缘故。 有缺口,就有希望,人群会往这边涌,还会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如果全部都关了,慌乱的人群就会炸开,他们会瞬间化身为歹人的帮凶,在绝望中放纵自己的言行,造成更多的伤亡。 那他叶风能站出去喊话吗? 抱歉,分量不够。 不管有多少人赶时新佩黑白两色,但他叶风的声望,就是还没能伸到百姓们的心里面去,依旧是个可仰望而无威慑力的神祗一般。 毕竟他所做的事情,没法宣之于人前。 比如拿下安王、恢复商税、给百姓们减轻压力了等等。 相反的:黑白色是因为代表着无畏才会被争相效仿,这个时候,更变成了一种另类的刺激,刺激着人们……无畏。 而叶风的身份还是锦衣卫。 真的,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振臂一呼,压住敌军、压住大乱、压住人心的。 福王行不行?还有些没有撤走的官员行不行? 叶风刚刚想到就摇了头。 谣言中,说的就是官府要清洗百姓,这时候官府的任何人出面都会引发更大的骚乱。 因为他们更没有信誉和声望在。而福王还太小,且只空有一个王爷的名头。 叶风已在考虑大开所有城门,都放出去算了。 ------------ 第一百四十九章:神威不可测 可八个城门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泄洪泄完的,只要让人们等待,焦虑就会被等待给激发到极限。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拦也不是,放也不是,谣言还在疯狂发酵,且愈演愈烈。 前世见识过抢物资的人都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场景。那还只是每个地方中的一小撮人,还有传声媒介不停地在劝解,都拦不住。 叶风思来想去,只剩一计。 他紧急召回了蜜獾兄。 蜜獾兄还不知道又要倒霉了,闻召便如同道黑白闪电般射回,落在叶风手中还在表功。 摆弄着三根尚留有血迹的尖爪,再指了指它自己的嘴,再用后腿站立,拍了拍它自己的小肚皮。 叶风明白了。 蜜獾兄在西北角,已拦杀了三名歹人。 尸体还在蜜獾兄的肚子里。 蜜獾兄升级了,体内空间至少已能装下三具尸体。 叶风却更心疼它了。 但眼下真的片刻也再耽误不得。 叶风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到底还是对它下达了“残忍”的命令。 小蜜獾抖了抖背上白色的“毛毯”,直钝的鼻头皱了皱,拱了下叶风的手心,就疾速攀去了城门楼子的顶端之上。 这是全城最高处。 看着到处乱哄哄的景象,小蜜獾再看了看主人,然后…… “嘭”地一下,陡然变大! 巨大! 瞬间化身为一个背高六米,体宽四米的庞然大物! 威风凛凛、刚猛霸气。 张嘴,“嗷呜~~~~~” 声震全城!撼天动地! 所有人被震呆当场,全城刹时安静! 叶风用尽全力大喊一声:“神兽!拜!!” 戚钧立接,浑厚的内力几近悉数透出,将声音传至全城:“神兽天降,跪拜接福!!” 并率领着所有兵士和卫士们,带头先拜。 小蜜獾再次“嗷呜~~~”震吼一声,然后张嘴,吐出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震!!惊!!!呆!!!! 人们畏了,怕了,胆怯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均化为了对神迹的无限膜拜和敬畏之感。 双膝跪地,诚挚叩拜! 叶风眼见此计成功,再次极力发声。 “有草金奸细在城中作乱,企图挑起咱们大乱内讧,你们谁若敢再擅动,就是草金的帮凶,是伤害我大夏子民的罪人必受子孙鄙夷唾弃!现在,我!锦衣卫总旗叶风,修一刀,借神兽之名起誓:我大夏帝王绝无清城之心,请你们有序回家!请给我时间擒凶!神兽要求你们:盯防身边细作!莫让细作奸计成功!!!” “嗷呜~~~~~~” 小蜜獾震吼配合。 戚钧适时重复,将士们也全数出声重复,且将手中长枪齐声跺地,集发威势! 理智,终于回笼。 人们跪在地面之上,看着神兽,听着那一声声草金奸细,想象着被子孙唾弃鄙夷的画面,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们就算不相信帝王、不相信叶风,也信修一刀能擒凶逞顽,更相信神兽的要求! 人不惹祸,神不发怒,他们,错了! 错了……错了,错了要怎么办? 回家。 还有呢? 回家的路上找奸细!! 戚钧吼一声:“起身,回家!” 起来了。 人们慢慢站起,你搀我扶,你搭我抬,一边往家回,一边看着自己等人此前造成的严重后果,垂下了脑袋。 草金,是他们世世代代的仇人,更是国仇! 人们相信这一切都是草金在作乱,因为这就是作乱的最好时机,可恨自己等人竟就这样受了蒙蔽,成了仇敌的帮凶! 他们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却还要在自己的大后方、自己的家门前成为敌人的帮凶! 他们痛恨自己,同时也更痛恨起了敌人。 一股股悲怆愤懑的情绪汇成了道道气流,再汇聚、汇聚,无形中将所有人的心都拧成了一股绳儿。 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氛围笼罩下,生出一丝半点儿异样的心思。 而叶风最后的一句话,将他们彻底安静、而又迅速地“推”回了家门。 “归家不出者,三日后,每人赏一石米粮!!” 喔…… 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神不神、奸不奸的,一瞬间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米粮,“砸”得所有普通百姓们、迅速而有序地跑回了各自的家,还将门闩狠狠插上。 就连此前排队准备出城的队伍中,也有不少渴望米粮的人转身回了家。 官员们呢?权贵们呢? 也纷纷在往家转。 不为米粮,为啥? 他们更懂得分析利弊。 别看现在东边俩城门还开着,但此前就已开始像过密筛似的层层严查。 那些过城的人,行李中就连最小的匣子都会被翻捡,马和马车还会被分卸开,哪怕车辙有异都会被当场踩断。那些人家中老人、孩子和女眷都已受到惊吓。 他们这些还没出去的,就先别在这个时候硬挤着要出了。万一有点儿啥的,会死得很冤。 且他们更怕生乱,更不愿意生乱。 安静的纷乱中,神兽,倏忽间消失不见。 这让人们心中更有了对错的分界线,再不敢起任何裹乱的心思。 而戚钧,已及时隐蔽地掠上城楼,接住再次陷入了昏迷中的小蜜獾。 将其偷偷揣入怀中。 叶风则揉着喉咙,穿梭在城门口向回转的队伍旁侧。 同时尽力放开耳力,倾听道两旁建筑物内的动静儿。 歹人既然是为着送人或物出城,目标就一定已到了这附近。 自城门向城内,排查出大约一百多米的时候,叶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返城的队伍中,有几辆马车里散发出了难闻的霉臭味儿。 是臭豆腐的气味儿,还有豆腐干的烟薰味儿。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 叶风加快脚步,跑到那几辆马车的打头那辆旁边,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正催促车夫加速的、全身蒙在斗篷内一名男子。 叶风都不用动鼻子,就闻到了其身上特有的“怪”味儿。 不用看其脸,叶风已知道这人是谁。 是老皇帝寿宴上,那名被叶风斥责闭嘴的“老外”海商! 叶风一把将忙乱中的车夫扯摔在地,再一手抓住马缰,强行将马勒停。 再问向匆忙用斗篷挡脸,脑袋还偏去了另一边的“老外”:“原来你的大夏语说得这么溜。” ------------ 第一百五十章:不喜欢给别人增加骄傲感 能说、会说,能听,会听,还偏在寿宴上摆出副“老外”高高在上的姿态,偏用什么叽哩呱啦的英语想彰显特别,啐! 我大夏语走遍四海,那才是高不可攀的气质语种! “老外”知道自己被认了出来。一掀斗篷,露出金发碧眼,甩转脑袋,一抬下颌,还是一串英文,仍在装听不懂叶风在说什么。 还指着前方两边虚扒拉,嚷嚷:“Get out!Get away and wait for the pig!” 叶风都被这丫给气笑了。 看来,当时他只对这厮说了句“shup up”,没被当成懂英语。 叶风是真没喜欢过这玩意儿。且前世对于铺天盖地的、任何东西上都标有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是极为反感。 当你什么都跟着别人学的时候、当你把别国的语言列为重要学习课目的时候,你自己的,就会越来越薄弱。且明明不懂这玩意儿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么做只会让人非常迷茫。 叶风对此是深有感触的。大学时,有同学说外文说得比吃饭喝水还溜,但对于国语、甚至是标点符号的运用都会时常出错。 但叶风还是学习了,且还学得挺好。 没办法,他们学生生涯中,几近一半的学习资料里全是这些。 真是嫌他们的学习任务不够重似的。 不过,现在要用英语回击这“老外”吗? 滚犊子吧。 站在我大夏的国土上,身为我大夏的子民,反击任何妖魔鬼怪,都不必邯郸学步!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妖魔鬼怪闯入你家,你必须得先变成妖魔鬼怪的同类、才能打回去吗?扯蛋! 在叶风个人认为:一个老外,遇上了。他会说大夏语,你会觉得很骄傲。看,老外都在学习我们的语言! 那么,反过来呢?你到“老外”的国土,说他们的语言,是不是他们也会有这样的骄傲感? 退一万步,“老外”来了,当他听到你居然会说他们的语言时,是他们骄傲还是你骄傲?且再看看那到处都是他们国家的文字,哈,什么感觉? 叶风不会贬低自己去给别人增加骄傲感。 所以,他一撑车辕跃起,一脚就将“老外”给踹了下去! 再收腿,顺势跳上,翻过去,踩在其脖颈上。 从腰带间拔出三根铁针握在拳指尖,针尖长出,照着对方的嘴就砸了下去。 敢辱我大夏,这张嘴,不必要了! 海商吓得眼珠都快蹦出眼眶,未及大喊出声,嘴上就只觉狠狠一痛,痛到灵魂都在抽搐。 因为他张嘴,叶风的三根针,就准准稳稳地扎进他的口腔,将他的舌头扎透,扎出三个血洞。 叶风不停,拔出来,再击…… 被打扰了。 同样的五辆马车内,各翻出两个人,连同四名车夫一起,照着他就打了过来。 叶风头也不回,一拳再次扎进了海商的口腔,再为其抽筋般的污秽舌头上增添出三个血洞。 海商已疼得爹娘都不知道是谁。 而那些冲出来的人,则已被戚钧等人挡住。 有个车夫被打倒之际,还趁势翻滚,一脚踢向叶风。 小福王赶至,一掌! 一掌竖劈,只听“咔嚓”一声响,那人踢出来的腿,竟然直接就被劈断! 叶风:“……” 他侧头看向这包子脸小娃娃,怎么都没想到其人居然是个天生巨力。 那可是大腿骨,还是腾空的,被一掌给劈断了…… 这要不是天生巨力,叶风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嗯,他的! 小福娃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当成自己的赌注,打完人还有空问:“师傅,你怎么不用刀啊?” 他还没见识过自家师傅用刀卸人腿腿脚脚呢,都不像之前喊话时那么威武霸气了。 叶风却觉得这娃的脑子有待自己细心调教。 “之前证实他是坏人了吗?” 没证实就卸,卸错了安不回去的。叶风扎海商的嘴,只因为其嘴贱而已。 小福娃恍然。 再一掌把另一人胸骨给打凹陷下去之后,还不忘了夸师傅是个守律的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叶风:“……” 没兴趣扎海商了,抬脚,将人给踢晕过去,然后悠闲自在站出战团,去洗针,净手。 知道这种感觉吗? 老子背后有兄弟! 嗯,等他净完后,戴好手套,去搜检马车的时候,他的兄弟们已经打完了人,拖一边审讯去了。 只有戚钧和小福娃过来帮忙。 “啊嚏!啊嚏!” 小福娃刚靠近,就被臭气熏得直打喷嚏。 叶风看他一眼,他立刻放下手,将身体绷得笔笔直,像站军姿似的,然后…… 抓起把臭豆腐就使劲儿嗅闻。 叶风正蹲在车辕上,见他这样儿,笑了笑问道:“闻出什么来了?” “臭……” 小福娃本能回答,说完又赶紧动了动鼻子,再闻,再补充道:“还有霉腐味儿。这些臭豆腐放置了至少有一个月。超期了,无法再食用。” 都臭过头了。 叶风不置可否,淡定地继续追问:“还有吗?” 小福娃鼓了鼓包子脸,定定神继续闻,小眉毛皱得死紧。 然后老老实实地摇头回答:“应该是没有了。不过我老觉得还有一些气味儿挺古怪,但我分辨不出来。” 叶风点了点头,再问向了戚钧。 戚钧已经跳上马车,毫无感觉般扯掉车帘钻了进去。 闻问,一脚将一筐臭豆腐踹了出来,任其飞去地面,翻倒。 这把叶风给唬了一大跳。 “嗳你别!” 他闻出筐底有火药! 火药!! 戚钧这丫的! 感觉早晚要兄弟携手共赴黄泉。 戚钧没有任何感觉,还指了指地面上翻出来的一个个油纸包道:“闻个屁啊,这不就知道是什么了吗?” 叶风抚额。 瞪他一眼,板脸下令:“立刻疏散周围所有人,越远越好,马上!” 这他玛要炸了,就算蜜獾兄化身成泰山也休想压得住恐慌了。 他自己也赶紧往旁边跑,边跑边喊:“福娃,找水把那些筐子全部浇湿。” 末了想起其巨力,再补喊:“轻点儿的!” 戚钧莫名。 但修爷发飙就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下令照做。 小福娃则嫌马车车板挡着碍事儿,三下五除二把马匹都卸去一边,再把车厢板全给拆了。 叶风拎水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抽了抽…… 将水浇到地面上暴露出来的那些火药包上,给小福娃做示范。 小福娃懂了。跑到附近的店铺内,一手将人家的水缸举出来,再抓着浇水。 小股儿涓涓。 叶风:“……不嫌累嘛你,倒!” 小福娃:“……” 倒了。 心下嘀咕:师傅就是难伺候。 ------------ 第一百五十一章:兄弟,一起 直到将五辆马车上所有的筐子浇得淌水,叶风才长出半口气。 火药是用油纸包包着的,本身就隔水。他这么做只是在防止火药周围有燃烧物而已。 驱赶开周围所有人,包括戚钧等人。 叶风蹲去地面,小心翼翼打开一包。 他得确认里面到底是不是火药。 是的,纯纯的黑火药,黑得发亮。 而打开的油纸包内里,有个明显的两撇一横标记! 肉铺的细作案,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杨金蓉利用草金的标记,引叶风和戚钧入套。虽然叶风对这个结果还有些质疑,但在没有发现新线索之前,也只能将其记在心里。 而如今的大夏,还只知道拿火药做烟花、炮仗。但国外,貌似已有人开始起了研究这个。 所以,这些真的是细作收集起来,准备运出去的? 不,不可能。没道理这么做。 那就是要运往新都或者是草金,那儿,一定有海商拉去的这方面人才在等着! 叶风此前对慌乱的人群说是草金奸细,其实只是因为草金是百姓们心中最痛恨的所在,那样更容易拉起人们的同理心。 但现在,却证实了真的是草金。 叶风盯着火药包,犹豫了。 法医也要学化学的。 他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能把这些给利用起来,再运去辽阳。 那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将草金铲平,收回大夏版图。还能……收回更多。 还能把一些坏人彻底葬送,让国朝恢复平静安宁走向繁荣富强…… 不,叶风最终摇了头。 过于提前将热武带进这个世界,虽然能摧枯拉朽在短时间达到自己的预期,但绝对也会带来不可预知的毁灭结果。 如今的大夏,海防还非常薄弱,海上军力更是令人堪忧,且四周围还虎视眈眈。 海贸还开着,海盗们还经常上岸滋扰。 只要他叶风敢让热武面市,很快,就会被争相效仿,那么,最先承受不住的反而是大夏自己。 就像小儿抱金。 思及此,叶风将火药包小心捆扎好,再将其余筐子下摆放着的,小心翼翼收到一起,再摆到一个只剩板板的车上,自己拉着走。 往西城门走。 他得把这些运去西郊外藏起来。 早晚要用到的,毁了可惜。 戚钧要跟过来,被叶风阻止。 这点儿重量他还拉得动,不愿意戚钧帮忙。城内还没完全平静下来,戚钧也忙得很。 小福娃不听话,跑上来想帮忙拉。自觉有一把子力气。 被叶风吼了回去。 “谁再靠近我五十米范围之内,就别再当我是兄弟!” 就都被吓得收住了脚步。 小福娃隐隐感觉出有什么不对,扯住戚钧就问:“那些东西是不是非常危险?我师傅他……” 眼圈已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想讨厌师傅总这样,又喜欢总这样的师傅,难过得不行。 而戚钧也这么想。 他认识火药。 也知道火药的威力,更清楚那么多火药如果炸开会有怎样的后果。 叶风遮遮掩掩自己打开油纸包看,其实在他瞪戚钧时,戚钧已经从他的态度上察觉出不对,也有深嗅一些,嗅出了那些是什么。 现在,看着叶风一个人拉着板车,孤独地在黑暗中前行,戚钧闭了闭眼睛。 抬手拍了下福王的肩膀,叮嘱道:“盯紧城里,不得再起事端。” 福王好歹是王爷,说的话能起到些作用。 戚钧交代完,就拔腿追上叶风,二话不说从其肩膀上分出股绳索,挂在了自己的脖颈和肩膀上。 叶风笑了。 笑着将自己身上的绳索也绕出来,也统统都挂去了戚钧身上。 然后空着手,在旁边跟着走。 能者多劳,嗯,没毛病。 戚钧对此毫无疑义,还一脸欣慰地道:“早该如此了,别什么都想自己扛,你太瘦。” 叶风:“……我是担心自己一个人拉着,万一有歹人来抢就麻烦了。” 戚钧:“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 叶风:“……嗳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没用?离了你就什么都做不成?” 戚钧:“反了。是你把我比得太没用了。要不跟着你,我都没存在感了。” 叶风:“……根据那些车夫和杀手的特点,你得赶紧安排人去找他们的同伙。那些人身上应该也有臭豆腐的气味,物没了,他们不会再乱杀人,他们应该躲藏在……” 戚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凡城中有规模较大,售出较少、开设时长较短的豆腐坊,一律把人抓回去。你是不是真当我是没用的?” 叶风:“……我是想显得自己有用。” 两人斗着嘴,在夜色中渐渐淡去身形,却又被天边的曦光,拉长了身影。 …… 天亮了,折腾了一夜的人们,疲惫而安心地睡去。 叶风和戚钧将火药深藏后,就返回东城门附近的一座自己人的宅院,突击审讯海商和那些歹人。 红鱼卫们动作神速,一旦有了明确目标,就是东厂都比不上他们的速度。 在叶风和戚钧拉着板车还没走到城中心之时,他们就已搜找到目标豆腐坊,将内里正不知所措等待命的九名杀手,一举擒获。 并不是所有歹人都需要等叶风和戚钧回来审的。 等他俩回来之时,夏辉、王伟丰等掌旗,已经将所有歹人的口供审了出来。 活下来的,只有那名海商和一个歹人车夫。 “负责在城内杀人作乱的一共有十五人。三人被神兽吃了,三人被王伟丰提前在东北区抓获,剩下九人在豆腐坊被拿下。” “他们受那名叫约翰的海商指挥,除了那名车夫。他们供述说,那名车夫是约翰和另一人联系的中间人。” 因此,红鱼卫只留下了那两名活口。 叶风对夏辉等人道过辛苦,便和戚钧分开,他负责审约翰,戚钧负责审那中间人。 约翰一见到叶风,就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被反剪的双手在地面上徒劳地扒拉,被捆缚的双脚脚后跟也在同时蹬动,往后退。 拼了命的往后退,一双碧眼快要突出眼眶,张嘴“啊啊啊”,既表达了恐惧,也表示了他没法说话。 想要叶风不要靠近他的模样儿。 叶风就靠近,一步步靠近,一手摸出腰间三根铁针,一手扬起,一根根手指头握回掌心,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问道:“四皇子?六皇子?大长公主?九皇子?东厂?” 叶风没有问的是这些人的名字,他怕老外实在不好区分那些,而老外最容易记住的就对方的官位,他相信对方能听得清楚。 而他之所以往这五人身上猜,是因为那些火药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 能有这本事的、能办到这些事的、能毫无人性屠戮百姓的,只有那五人。 ------------ 第一百五十二章:总有疯子让人想凌迟都不够 果然就见约翰听到一个,就抽一下,摇一下头,五个都抽了,五个都摇了。 叶风笑了。 笑得约翰立刻剧烈颤抖起来,又开始“啊啊啊”。 叶风笑看着对方道:“是大长公主杨金蓉。” 约翰的瞳孔地震。 疯狂摇头,摇着反而有了勇气爬起来,跪地磕头,再摇。 甚至还又带节奏的连“啊”了六声。 “你想说是六皇子?洋毛子,你真当本官是傻的!” 叶风面色陡变,厉喝出声,三根长出,一拳砸向约翰的眼睛。 吓得他猛然翻倒,死死把脑袋紧贴地面,一动都不敢再动,只是裤裆已湿,打湿了地面。 叶风“嗤”了一声,收回长针,摆摆手道:“这家伙没用了,喂鱼还是喂啥的看着办吧。” 说着推门而出,走去一棵大树下,背靠着,强行压制心头的怒火。 杨金蓉、杨金蓉!!背祖求荣、通敌卖国!!!她可是本朝的公主、大长公主!! 混蛋!!!! 此前,叶风和戚钧还以为杨金蓉是利用草金的标记给他俩挖坑,现在,已经能够明正确实,那肉铺根本就是杨金蓉自己与草金的联络点! 只是意外被叶风和戚钧发现,遂立刻杀人灭口。再顺势绑走叶风、企图坑杀戚钧。 叶风怎么都没法想象得出,究竟是一个什么人人、要疯狂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出卖自己的国家,去和祖宗们的世仇勾连! 肉铺地下那个通道,已经存在了五年! 难怪草金步步紧逼,难怪辽东的城池失了一座又一座,难怪……! 叶风恨不能生寝杨金蓉的皮、生饮杨金蓉的血! 他平生最恨最痛恨的就是奸细走狗、忘祖背宗的渣滓! 看来,草金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海外。他们收买了约翰,以海商之名,从海上将大夏的物资运往草金。 那么,推荐约翰进入老皇帝的视野,也是杨金蓉的“功劳”了。 是打了想给约翰在朝廷谋份官职的主意吗?那样运货会更名正言顺? 幸好其嘴太贱,在寿宴上被叶风派人盯死,否则还真有可能成功。 “是草金的奸细,与杨金蓉有关。” 这时,审完人的戚钧出来,说着话,用布帕擦着手背上的血迹。 “真脏。” 他边擦还边嘀咕了句。 叶风也不知道他是嫌弃那名中间人的血脏,还是说杨金蓉真脏。 估计两者都有吧。 叶风看着天边,轻轻颔首。 是啊,真脏,脏得让人觉得刨了那些渣滓的祖坟都还远远不够。 可现在就能刨吗? 不能。 之所以叶风要处理掉约翰、戚钧要打死中间人,就是因为他们没用了。想用他们和火药去陛下面前指证杨金蓉? 可以。 但结果还是只有一个,就是老皇帝只会幽禁杨金蓉。连根汗毛都不会让杨金蓉有损。 这样的指证毫无意义。 只能叶风和戚钧另外想办法了。 不急,叶风轻轻出声。 死一个杨金蓉绝对不够,现在要留着她,找出更多的草金奸细,将战果充分扩大化。 …… 此后的三日,城中平平静静。 城门全开,却没有多少人急着出城了。只有一些并不稀罕米粮,又确定不会被裹成乱子、还不怕被搜查的权贵们离开。 翰林院修撰官金占祥,送走家人后又返回了城里。他还得负责留守一段时间,暂时走不了。 而他也就没有注意到,他家的三女儿,金瑞儿,在他走后没多久,就背了个小包袱也返回了城内。 出城搜查得相当严格,进城的,草草盘查便会放行。且她是孤身一个小女子,红鱼卫们也没为难就把人给放进来了。 金瑞儿一路避着点儿街上巡逻的兵士,一路小跑,跑进离着东城门并不太远的一座宅院门前。 轻敲了几下门后,门打开,内里,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将她喜出望外地迎了进去。 两人只在院中,就抱作一团。 好一会儿后,男子才将人给松开,牵着金瑞儿的手,牵去正屋安坐下。 倒了杯茶水,再为其抿了抿鬓发,满脸疼宠地道:“瑞儿,辛苦你了。” 金瑞儿羞涩地轻轻摇头,不好意思地道:“你家走不了,瑞儿已是光郎的未婚妻子,又怎能独自撇下你迁移?” 颜廷光,乃颜家嫡长子。 其父是国子监祭酒,因着旧都不仅是现在,还有未来都会有大量的学生,故而被陛下特旨留守。 颜廷光十七,也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用走了。 可他的未来岳丈金占祥是要去新都的,心心相悦的二人便就此要分开。 金瑞儿不愿意。眼看婚期都在即了,却要就此天各一方,所以便悄悄逃了回来。 否则,她很担心,父亲会将她和颜廷光给分开。 毕竟她已十六,耽误不得了。 颜廷光非常感动金瑞儿对自己的情谊和信任,遂按照约定,提前在这儿赁了座小宅,想先将人安顿下来。 等婚期到时再行迎娶。 想来届时岳丈大人也只能点头答应。 陛下几年前就想迁都,且这几年来也一直没有停歇过这样的心思,因此各家各府其实多多少少也都有所准备。 就算此次迁都命令来得突然,他俩的婚事本也可以在新都完成。谁知会被逼分开。 “瑞儿,你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将你视如心中珍宝。” 颜廷光赌咒发誓。 金瑞儿信的,她一千个、一万个相信。 遂也顾不得疲累,还愿为颜廷光洗手做羹汤。 俩人像小夫妻般,在这座小小的宅院内,甜言蜜语,浓情如墨。 直至晚间。 彼此道过晚安后,颜廷光揽住人却不想松开。 看着金瑞儿在烛光下异常动人的娇美面庞,颜廷光忍不住亲吻上了那张粉嫩软唇。 四唇相接,屋内气氛逐渐暧昧。 没了旁人的看管,又有了夜色的加持,情感在肆意发酵,如洪潮般泛滥。 亲吻着,心动着,颜廷光的手,便在瑞儿的身上不规矩地游走起来。 从后背至胸前…… 金瑞儿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感觉胸前微凉,才猛然回过神来,将人给用力推开。 羞臊而慌乱地扯着衣襟,遮挡春光外泄,一边低头将人往外撵。 “光郎不可如此。礼数不可废。” ------------ 第一百五十三章:选择决定命运 金瑞儿想做颜廷光最完美的新娘。 她不想新婚之夜后被婆婆验帕时无法交代。 届时就算光郎说出实情,她仍会戴上婚前不检点的污名,被婆家苛责、被世人嘲笑。 那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颜廷光也非常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太冲动了,脚下也忙往后退,退出去,逃跑一样跑回自己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他十分心爱瑞儿,只愿好好呵斥她一生的,这怎么…… 可躺下后,怎么都睡不着。 血气坚立不下,心绪翻涌,脑中更是一遍遍、反复回想着此前的画面与触感,更有那烛光之下瑞儿的一片雪白。 他忍不住自助。 却只觉更加无法忍耐。 遂起身,走回金瑞儿的屋外。 轻轻推门,门已被闩,他遂心头恼恨瑞儿竟这般不信任自己。 从后腰处抽出把小巧的防身匕首,拔出,插进门缝,无声地别着门闩。 可能是金瑞儿过于慌臊的原因,门闩并没插得很紧,不几下后,就已脱开。 颜廷光溜了进去。 轻手轻脚掀开了床榻的帘帐,金瑞儿的娇面便再次呈现在他的眼前。 金瑞儿已在不知不觉间睡去,颜廷光听闻她轻轻浅浅的呼吸之声,心头却更是恼怒。 自己被折磨得难受难堪,她却还如此这般没事人儿样安心稳睡。 那张薄被下,她的身形却格外诱人。 他松开手,松开帐幔,急切地褪去所有衣物,再一掀帐,一扯薄被,就扑了上去。 手忙脚乱,心如擂鼓,慌乱仓促,连啃带抓。 强势而不容拒绝。 金瑞儿猛然被惊醒,一见之下,奋力挣扎。 但她的力气太小…… 面对满脑子没有别事儿的颜廷光,她推,推不开;踢,踢不动。 突然传来的尖锐刺痛,令她忍不住张嘴想尖叫,却又被堵住。 颜廷光一边用力压住她的唇,一边还在说:“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你是我的未婚娘子,我们只是提前洞房了而已。乖,我会好好待你的……” 金瑞儿什么也听不进,眼前,只剩下自己那不管不顾起起伏伏冲刺的未婚夫婿。 仿佛一浪接一浪,无休又无止,金瑞儿忍受着浑身的疼痛,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悔意。 是她太愚蠢,是她太天真,是她抛弃了礼数送羊入虎口,是她太过相信他,以为他真的能待自己如珠如宝……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颜廷光终于魇足翻倒,呼呼大睡之时,金瑞儿捂着小腹、咬着嘴唇,艰难爬下床。 穿好衣物,走出去。 毅然决然地走去东城门边,找到修爷,告状! 她见过修一刀,宫宴时那大放异彩的男子,但凡见过的,都不会忘记。 尽管,修爷现在头顶上并没有道标志性极强的黑白毛边儿;尽管,修爷他正仰躺在茶寮内的椅子上睡得正香。 夏辉其实很想拦住这姑娘。 但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看不出来这姑娘刚刚经历过了些什么啊? 下手之人也太不是个人了,把人家脸上都啃得满是青紫,有些牙印都清晰可见,更别提那脖颈之上了。 有事弟子服其劳。非常自觉的福王迎上前几步,想先接下这案子。 可人家姑娘就是死活不肯,眼泪坚强地不肯掉落,眼神和脚步就坚定地看着叶风。 一步步执着迈进。 小福王也让开了。 顺便将师傅给唤醒。 叶风睁眼就看到…… 满脑子的睡意一刹时跑了个精光。 他面色沉肃着翻身坐起,看着面前几步远站定的姑娘,刚要出声,就见姑娘双膝一软,要跪。 叶风本能地伸手就想阻拦。 手却在伸出去后收回。 这是状,不让人跪就表示拒接。 且他是年轻男子,对方是年轻女子,不能碰。 附近放眼一片红,也没个婆子啥的能来帮搀一把。 叶风只能在对方膝盖将将落地之后,正色出声,直接表明态度:“你起来,坐着诉状。放心,你的案子本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这是最能令人心安的话语。 金瑞儿忍了一夜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奔涌而下。 叶风冲两边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人统统退远,顺便围成圈儿,隔绝路人好奇的视线。 茶寮只有一个顶,四边都敞亮着。 金瑞儿却不肯起身,只哀伏于地,呜咽着,将事情经过断断续续阐述了出来。 听得叶风心下,一半稍安,一半怒意。 稍安的是:姑娘并非被陌生人强侵,这样稍稍有利于日后的心理恢复。 怒意自然就是:狗日的管不住下半身的禽畜! 起身,走到一侧,招来夏辉,令其抓人。 再转身对金瑞儿道:“本官让福王爷先将你送去我叶府暂时安顿,可好?” 不能送回金修撰府,更不能将事情闹大,否则这姑娘只有死路一条。 且由小福王护送的话,姑娘应该也能安心。 大不了……大不了……坑徒弟一把? 实在不行,要不坑老丈人一把?多养一个只当客卿也没问题的嘛。 姑娘还没起,叶风已为其考虑起了很长远的未来。 至于让其继续出嫁?滚犊子! 前世的时候,叶风就接过类似的案子。 或者说……类似的情况真的屡有发生。 只是敢报案、愿意报案的极少。通常女方只会选择忍耐,且因身归心碎,再被男方哄哄,也就随身认命。 那姑娘挺勇敢,和金瑞儿一样勇敢。事发之后就来报了案。 而她那案子比之金瑞儿的还要令人气愤多些。 因为她是在其未婚夫婿的弟弟、协助和观摩之下被侵害的。 也就是兄弟二人将她堵在房中,一人作恶,一人助力。而她的父母及男方的父母,就在屋子外间聊天。 案子毋庸置疑,兄弟二人被抓捕归案。 但在拘押期间,女子被家人胁迫,撤案悔告。 “叔叔们”只得在警告那兄弟二人之后,将他们放出。 女子在一个月后,与侵害她的男子成婚。 男子并没有因此感激她,珍视她,多善待她。 反而还变本加厉,感觉已是自有之物可任意折腾之,因此对那女子来说,就是不断地在被强侵,如同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逐渐崩溃…… ------------ 第一百五十四章:引狼入室 女子自尽后,尸体送到了叶风那儿。 叶风也无能为力。 虽然其尸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在告诉他:这姑娘经历的是怎样一种漫长煎熬,可他又能做什么呢?还得秉持着事实真相,在其自尽死亡证明书上签字。 这样的案子并非个例。 有的女子抗争了,死活不低头,最终却被铺天盖地的言论压垮。 普遍都认为是她的错。“谁让你跟人家单独呆在一屋了?” “都订了亲了矫情个屁啊。” “睡都被睡了,人家还肯娶你就偷着乐去吧,不然想怎么的?再换个人被睡?” “……” 诸如此类,把人活生生逼得无路可走。 金瑞儿,别看现在非常勇敢,但她,比之那时代的那些姑娘,更无路可走。所以叶风才会想着“坑”小福王或者老丈人的…… 小福王一听要护送这姑娘到叶府,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还赶紧催促自己的车夫去拉马车。 金瑞儿不认识小福王,且非常抗拒其他男子靠近她六尺之内,只往叶风的身后躲。 直至听说是去叶府,才呐呐出声:“修爷您是要让小女子作妾吗?” 叶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赶紧解释:“只是暂时在我府安顿,由我娘子亲自照顾你。她的医术十分了得。这位护送你的是福王爷,你可放心。” “哦,多谢修爷。” 金瑞儿这才反应过来,擦了擦嘴唇。 她的唇角有鲜血滴落在地面。 她只麻木地行礼道谢。再跟着小福王,垂着脑袋,准备去往马车之内。 仿佛一报完了案,那股强撑着的劲头儿就已失去,整个人立刻要垮下来了一般。 叶风上前两步,扶了她一下,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甲,提取了她指甲里的血肉。 再目送她离开。目光沉痛又愤怒。 然后,再碰了下她留在地面的血迹。 两次的血液分析告诉叶风:前者是颜廷光的,后者,是金瑞儿的。 血液分析就这点好:它不会说DNA,但它会指明道姓地说清楚血液的主人是谁。 叶风就站在茶寮内,等着。 等着颜廷光被抓来! 不过,在深吸了几口气后,还是在脑中思索起这案子要怎么办。 叶风担心金瑞儿在休息过来后会反悔。 不过随即又想到:这朝代的律令可有不同。 私通者,徙。强侵者,斩! 秋后处斩。 懂吧懂吧懂吧? 且金、颜二人乃未婚夫妇,会被视为情有可原,再有人从中运作,或金瑞儿撤诉、或金瑞儿改口为私通,那么,颜廷光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颜廷光的父亲,国子监祭酒,从三品大员,且是秦浩贤的人。因为都崇尚儒学,哈! 叶风抬手,唤来熊飞虎,令其去彻查颜廷光一切过往。 锦衣卫与东厂都有监督百官之责,叶风就相信颜府上下的情况,锦衣卫多多少少也会有所掌握。 只要查到,甭管颜廷光是踩死鸡了还是压死狗了,叶风都准备将其给斩立决。 赶在金瑞儿反悔之前。 结果,颜廷光没抓到,丫跑了。 …… 此前,做完坏事的颜廷光,睡着睡着感觉口渴,爬起来喝水之际发现金瑞儿不见了。 他顿时全身寒毛都要竖起。猜测金瑞儿是不是回家告状去了。 他了解一些金瑞儿,那姑娘就是任性,还执拗。否则也干不出自己私逃的事情来。 颜廷光被吓到了。 他手忙脚乱穿好衣物,扯下床单打成个小包袱,背上就离开了小院。 国子监没有被迁,课业也就没停,颜廷光穿着书院的服制,就没引起巡防兵士们过多的关注。 不过仍离书院有些远。 正当颜廷光赶得着急,还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时候,有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身边。 “廷光兄,是要回书院吗?” 赶马车的人也是一身书院服制,招呼他。 颜廷光一见是同窗,心下不喜反惊,脚步站定之后还微退了半步,带着些许戒备看着对方。 但面上却是表现出惊喜。 笑着回话:“是回书院,利锋你也是吧?那你先走。” 钟利峰闻言,爽朗邀请:“上来吧,正好同路。” 颜廷光推拒不过,只得爬上车,钻进车厢。 他知道钟利峰有自己赶马车的习惯。 钟家在城外村庄,钟利峰的父亲,战死沙场,用命给钟利峰换取了一个进国子监的机会。 国子监的待遇好,什么都包圆儿了的,条件亦是上好的。钟利峰在国子监学习,还能为家里省去一大笔开销。 最初的时候,颜廷光跟钟利峰的关系还不错。 因着什么?颜廷光早已忘记了。 总之就是经常称兄道弟有来往。 大迁都前,纯朴的钟利峰,就邀请颜廷光去家中做客。 之后,钟利峰家出事,其就没再来过学堂,两人也就再没见过。 如今碰上了,颜廷光却缩在车厢角落里,困倦至极仍不敢睡,努力和钟利峰说话试探。 “你家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凶手找到了吗?” “没找到。主要还是太寸了吧?我还没有报到京兆尹,就闹起了大迁都,现在没哪个官员还有空接案子了。” 钟利峰回答他的语气有些随意,并无多少怨忿在。 颜廷光的心遂彻底放了下来。 他歪躺进车榻内,嘱咐了一句:“利锋兄,我先睡会儿,到了你喊我声。若遇人寻我,你别说。” 后面的话都没用出多大的力气,只含糊着就睡了过去。 太累、太困了。 没听到钟利峰的回话声,更没听出其回话声音中的嘲讽。 “嗯,会好好叫你的。” 用一桶刺骨的冰渣水叫醒的。 颜廷光激灵灵打个寒战,睁开眼睛,刚想喊,发现自己嘴被堵着;刚想动,才看到自己手脚被反剪着侧倒在地面。 而他的面前,站着拎着水桶的钟利峰。 颜廷光眸子猛缩,人也尽量猛缩,拼命摇头。 钟利峰帮他说了出来:“想说不是你干的?想说强侵我妹妹的不是你?!事后杀了她的也不是你?!” 钟利峰说着,扔掉了手中的水桶,去角落里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颜廷光的面前。 看着他,从怀里摸出块压服玉佩,拎着在其眼前晃。 再道:“我好心请你到我家做客,我家用尽了心力和积蓄招待你。我妹妹,年方九岁,她还挎个小篮进山为你采蘑。颜廷光,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畜牲才能对她下得了手?!” 那日,他们钟家上下,热情地招呼了颜廷光。 当时,钟利峰有注意到颜廷光喜欢跟小妹说话,喜欢看小妹那张纯真灵动的脸。钟利峰没有多想。 还跟他夸赞着小妹小小年纪有多能干,每日早早起来帮家中做事,还会去山脚边割草回来喂猪云云。 ------------ 第一百五十五章:不管了吧? 见颜廷光个大少爷,没嫌弃自己家,还听得津津有味儿,钟利峰还深觉自己没有交错人。 他才进国子监的时候,穿得破烂,只粗浅识字,不知道被人怎样的笑话和欺负。是颜廷光保护和照顾了他。 虽然之后颜廷光就将他当成了好用的仆役,钟利峰也没有计较过。 毕竟颜廷光是大少爷,国子监里又不让带仆从,如果为其做事能换来太平些的日子,钟利峰就觉得很值。 很把对方当兄弟。 才鼓起勇气请对方到家中做客。 那日,宾主尽欢,直至黄昏时分,颜廷光才告辞离去。 次日,当钟利峰发现出去割草的妹妹久久未归,去村外山脚下寻找之时,才在附近的臭水沟内……看到了自己妹妹那破败不堪的尸体。 就这,钟利峰都没有怀疑颜廷光。 他到国子监告了假,就去京兆尹报案。可人家正忙里忙外拾掇着,不接。 他又去了刑部。 刑部倒是有人接了他的状纸,还派人到钟小妹出事的地方去查看了一番,就再没了下文。 他再去找,刑部也在搬,乱哄哄。 守门的告诉他:这种案子根本就不会有人管的,意思意思能交代过上面去就行了。 劝他别再找人告状了。 钟利峰真真是求告无门,申冤无望。 家里,老母亲快哭瞎了眼睛,妹妹的尸体还摆在院中,被老村长催促着下葬。 还不准埋进村祖地,不准立碑,因为是横死,又是未及笄之女子。 用老村长的话说:“找个离村子远些的野地儿,挖个坑随意埋了吧,还省得花钱。” 钟利峰照做了。 不得不照做,否则村子里他和他母亲都呆不下去了。 之后,钟利峰就自己查。 他将妹妹经常割草的地方至出事的地点,周围十里地,都细细翻找了个遍。 找到了玉佩,颜廷光的玉佩。 钟利峰还是不相信。 他都在心里有帮颜廷光找借口,说这块玉佩是不小心掉落的。 可这边、这个方向,明明与进城的方向是相反的。颜廷光跑来此处做什么? 钟利峰忍不住,悄悄藏在暗中,跟踪颜廷光。 直到看见其沐浴之时,肩膀上的几条深深抓痕。 次日晚,又听到颜廷光跟人家说什么鲜嫩的才舒爽之类。 钟利峰就在寻找机会报仇。 “我真的不懂你们这些公子少爷是怎么想的。明明你害死了我的妹妹,见到我,还能笑着和我说话、还愿意上我的马车,还敢在我的马车里睡着,你是有多自信我不敢替我妹妹复仇?” 这是权贵们对蝼蚁的另类蔑视吧? 钟利峰说着,拔掉了颜廷光嘴里堵塞的臭鞋底。 他想听听对方怎么说。 他想听听颜廷光为什么会化身为禽畜。 或者,私心深处,他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真凶不会真的就是颜廷光。哪怕其狡辩呢? …… 而茶寮内,叶风在收到颜廷光逃跑的消息后,就骑上马,亲自去追找。 因着他承诺过三日之后会发放米粮,城内如今在外行走的,只有达官显贵或是各府的仆从,受到的盘查还比较严。 叶风不相信颜廷光能跑得到哪儿去。 更不相信其敢回家。 在出事的小院内,叶风发现了床单的失踪。有些疑惑,不过先查人要紧。 通过巡防兵士的描述,叶风一路追出了南城门。 顺着车辙印,一路追到了一座山脚下、一间破茅草屋的附近。 不用靠近,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也听到了事由全过程。 而屋里的钟利峰和颜廷光,都没有听到外面两百米外、有人正在“偷听”他俩的对话。 颜廷光被钟利峰追问着,仍是摇头,挣扎求饶。 “利峰老弟,你信哥哥我。我们兄弟一场,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吗?我连花楼都没有去过,又怎会强害你那么小的妹妹? 还杀人?你看我连只鸡都杀不了啊。至于这玉佩……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它早就丢了的。对,它早就丢了。” “那你那时肩膀、和脖子上的抓痕怎么解释?!”钟利峰厉问。 颜廷光的眼神闪了几闪后,想起来了。 便赶紧回道:“是狐狸抓的。我跟你说过,我家养了两只红狐狸你还记得吧?那日我想抱抱其中一只,不知道它发了什么疯就突然抓我,衣物都给我抓破了呢。利峰老弟,你信我,我真的不是害你妹妹的人!” 钟利峰摇头,坚决不信。 他就是有种感觉:颜廷光就是凶手! 可感觉这种东西,并没法宣之与口具体描述,钟利峰决定不再胡思乱想,直接就动手。 如果杀错了,大不了他给对方赔命,但要他放过,绝对不行。 放了,死的就不仅是他,还有他母亲。 他站起身,抽出了掖在腰后的剔骨刀,朝着颜廷光的脑袋靠近。 颜廷光吓得冷汗狂出,拼命大喊:“利峰老弟,你别冲动,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而听到这一切的叶风,倒是感觉这起案子有点儿耳熟。 就想起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那时的原主,遇到的就是类似的案子。 不,还不止。 还有他叶风前世遇到过的不少强侵案,都有与之类似之处。 强侵案,因为线索和证据极难被发现,且受害者总是会在事后进行清洗、或者纠结、或者沉浸在痛苦之中、拖延了时间,等等因素,十有八九都会败诉。 就算有类似玉佩这样的物证出现,还有比如抓挠痕之类的,施害者也总有各种理由可以搪塞过去。 别说现在没有DNA、指纹、伤痕、血液等检测,想要取证会有多难,就是前世这些全都有的情况下,施害者都经常会用到这样的借口。 “我是对她有非份之想,我有强抱她,但她就抓了我。我就走了,东西也是那时候无意掉落的。” 反正认轻不认重,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哪怕有的精液已提取到该人的DNA,他不是会说:对方与他是两情相悦,抓痕是激情所致,就是会说:她和我是恋人关系,自愿发生,事后我就走了怎么怎么的。 ------------ 第一百五十六章:脚不听话 总之,这种对受害人来说会背负一生的惨痛经历,却极难对施害人进行相应的惩处、并让其付出代价的。 叶风有点儿不想管。 想着只要再在外面多站一会儿,就能直接抓到一个活的凶手,并结两案。 但叶风的脚,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嘴也不听话,大喊出了声音:“锦衣卫办案!” 这五字,嗯,响彻八荒。 不为别的,只为留钟利峰一命。 茅草屋内的钟利峰听到,先就哆嗦了一下。 他不知道锦衣卫怎么会追查到了这里,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也逃不掉了,就更想在死前宰掉颜廷光。 又听那个声音传来:“我是修一刀!你妹的案子我接了!” 钟利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修一刀,在权贵们眼中是修尸的凶残,而在百姓们听来,就是无案不破的修神。 因为但凡修一刀经手的案子,权贵们都倒霉了。他让百姓们看到的是他面对权贵的无畏。 此时的钟利峰,心里忽然如释重负一般。 他扔掉刀,跑出屋,冲着那道狂奔而来的红色身影,就跪了下去。 现在,案子被修爷接了,凶手是谁一定会得到真相,他再也不用背负良心和道义的谴责、复仇的痛苦、以及对母亲的担忧与愧疚了。 叶风见状,大大松口气,放慢脚步,喘着粗气走过来。 什么也没说,拍拍对方的肩膀,走进茅草屋内。 这时定下神,才想起之前第二句话,貌似喊得有些问题…… 没事,古人不懂。 叶风叉着腰,在屋里来回缓慢踱步,以减缓剧烈运动后的血液流速。 一边仿佛自言自语道:“本官是修一刀,修尸一绝,听说过吧?绝在哪儿知道吗?任何痕迹都休想逃得过本官的法眼。你说你的伤痕是被狐狸抓出来的?你要不要改口?本官给你机会。” 叶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颜廷光从听到他喊那声修一刀的时候,就闭紧了嘴。 这让叶风几乎已能确定颜廷光、就是杀害钟小妹的真凶。 因为这太违反本能。 锦衣卫是凶,但要是一个真正的无辜者处于如此境地,听说锦衣卫来了还不喊救命?就得去医脑了。 叶风不想去挖钟小妹的坟。 他碰了一下颜廷光脖颈处被抓伤的位置,确认了抓伤颜廷光的就是金瑞儿。 也看到了颜廷光还捆在背上的床单。 解下来,打开。 上面血液斑斑,还有精斑。 叶风一一轻触,确定了颜廷光的罪行。 也确定了:颜廷光拿走床单,就是准备“毁尸灭迹”。只是没来得及。 现在只剩一件事:就是让颜廷光招供。 颜廷光却不招。 尽管被修一刀的名头吓得瑟瑟发抖,也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叶风不急。 他继续在对方眼前来回踱步,换了个语题来说。 “知道本官怎么追查到这儿来的吗?金姑娘告了你,直接到本官这儿来告的。本官命人去捉拿你,你却跑了。颜廷光,搞了半天,你是癞蛤蟆对上小白兔,只有恶心,没有凶胆啊。” “不止,你还是脑袋破了洞漏水的猴儿,只顾光着腚跑,留下一地的气味儿,让本官追踪你都显不出水平。” “知道强侵罪是个什么下场吧?斩!所以你,死定了。” 叶风说着,见颜廷光张了嘴,一副还想狡辩的样子,便用食指竖在自己唇上,对他“嘘”了声。 再道:“还想狡辩是吧?说金姑娘身上的牙印不是你的是吧?或者说她与你两情相悦、情难自禁、心甘情愿的是吧?那算私通?徙五年?” 说到这儿,叶风蹲去颜廷光脸前,看着对方的眼睛,笑眯眯拍了拍对方的脸。 笑眯眯道:“你猜本官会不会让你顺利被徙?嗳我告诉你,我真不想让你招。只要你不招,你爹是不是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你说他老人家是不是干干净净的?” “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但凡我修一刀出手的案子,歹人倒霉的可不只有其自己喔?” 九族都难给你剩下几个。 叶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最后再道:“三斤的鸭子两斤的嘴,你可千万扛住喽。” 这时,粘人精小福王追了来,一气儿跑进来后,还举着几张纸,兴奋地喊:“查清颜家……” 早就扛不住要崩溃的颜廷光,没听完就“哇”地大哭出声:“我招,我全招,你别动我家人,钟小妹是我杀的,王家的小姑娘是我恁死的,金瑞儿是被我强迫的,我招,我全招啊啊啊……” 听得小福王一脸懵。 懵头懵脑看向自家的师傅。 叶风则一脸坏笑着接过小福王手里的纸张,看了看。 每张纸上,是颜家个人的档记记录而已。 顿时理解:小福王想说的,其实应该是查清颜家所有人的情况了。 结果正好和他叶风的话联系在一起,就把颜廷光给吓了个魂飞魄散。 做贼毕竟心虚,虚就扛不住吓,这也是锦衣卫凶名在外的好处之一。 听吧,颜廷光已经在竹筒倒豆子,恨不能将小时候偷看丫环洗澡的事情都倒出来。 叶风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颜廷光有多爱惜家人、对家人有多少感情,而是颜廷光还在心存侥幸垂死挣扎。想着只要不将家人拖下水,他们就一定还会想办法保住他。 这也是权贵子女们习惯性的倚仗。 听得小福王包子脸变成西瓜脸,嗯,没皮的那种西瓜,红通通的。 叶风看着他,看到他怒不可遏从怀里抽出把匕首、就要捅颜廷光时,赶紧阻拦住。 小福王的圆眼睛顿时瞪成大牛眼,怒火在眼底飘,被阻拦不敢以下犯上,露出极力忍耐的表情、压抑着声音吼:“师傅,这种垃圾还留着干嘛?过堂吗?!” 过个屁的堂啊,叶风腹诽一句。 不理他,抽出他手中的匕首,还把他往边上推了推,再侧头对着蹲在门口、正抱着脑袋无声痛哭着的钟利锋道:“过来。” 没听到。 叶风正要抬脚过去,就见其抬了头,起了身,也瞪了双腥红的眼眶看过来,也发出灵魂质问般的怒吼:“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显然,此前小福王的动作,包括叶风的阻拦,钟利峰是有看见的,所以才会觉得痛苦去抱了脑袋。抱两下才又想着问。 叶风看他,淡定地转动着手中的匕首,淡定地问他:“为什么要别人杀?” ??? 钟利峰有听没有懂,怔在那。 ------------ 第一百五十七章:这才是正义该有的样子 颜廷光却听懂了。 亡魂大冒,大骇大叫:“利峰老弟,你和我是兄弟,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你别动手杀我,我会还你的,百倍千倍万倍还你,我有钱,有很多的银子,我都给你,保你全家衣食无忧几辈子。你想要马儿?可以买了。你母亲想过好日子,你想想,你想想……” 乱七八糟说着,又对叶风哭求:“叶大人、叶大人,您不能这么做。您这是动私刑,您不能!” 叶风两眼望天,只将玩匕的手指停下来,让匕首转了个向,柄朝外,朝着钟利锋的方向,递了递。 钟利峰懂了! 再没了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冲过来,一把握住匕首,脚下未停,冲去颜廷光面前。 一刀、一刀、一刀,用尽全力扎了下去! 不分头脸、不分手脚,只求扎中,只求不停! 看得小福王大呼解气,还给其鼓劲儿鼓掌:“用力、用力、继续、继续、不要停!” 叶风抚额。 这他玛要让外面不知情的谁给听了去,还以为这屋里怎么了呢。 他走到屋外,果然就看见了满脸怪异表情、刚刚赶到的戚钧。 就见戚钧看看他,又看了看屋内,眼神询问。 叶风看得懂,知道戚钧压根儿也没多想,其这问的是杀人的事情。 以戚钧的角度和眼力,通过茅草屋各处缝隙中透进去的阳光,可以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叶风耸耸肩、摊摊手,没有出声解释。 戚钧不问了,只点了下头。 一脸:只要是你做的,那就没问题的表情。 叶风的心底,慢慢流过温暖。 这样的兄弟,才叫兄弟! 于是,继大解气之后,又被温暖了的叶风,脑抽了一下。 “未来我的目标在海上,你去吗?” 嗯,抽到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目的。 迎来戚钧一个看白痴般的眼神儿。 也迎来兴奋得顶着张西瓜脸跑出来的小福王,“师傅去哪我去哪。” 叶风把戚钧那个眼神儿“转赠”给了小福王,然后拔步进屋,从已出完气、正在伏膝流泪的钟利峰手中抽走匕首,走出来,还给了小福王。 小福王:“……” 懵了个大!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就听师傅相当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你是王爷,你在追查犯案潜逃的颜廷光时,遇其拼死抵抗。” 嗯,小福王年纪小,被嫌犯的凶恶给吓到,为了自保就乱砍了一气。没毛病。 有毛病也没人管。 有能管得了小福王的老皇帝,正在杭州新都吃香喝辣呢,旧都这边也就剩下锦衣卫权利最大。 所以,还是没毛病。档记上这么记就可以了。 至于颜家的人?敢蹦个试试! 虽然查到的颜家档记中,叶风还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但他就是不相信,跟着秦浩贤的人,屁股底下会是有多干净的。 真要查,绝对有得查。 不过现在先得查别的。 叶风遂对着一脸震惊表情看着自己的小福王,道:“去,跟王给事中说一声他女儿被侵害案的结果。” 此前,颜廷光的供述中,有将祸害了王给事中女儿的事情也一一招认。现在得去跟人家通报一声,好让生者放心,死者安息。 小福王面上笑开,兴高采烈地从工具箱中找出块油纸,将尚在淌血的匕首包好,就往停马的地方过去。 他要让苦主看到这把匕首,知道自己为他们报了仇。 嗯,是自己干的,做梦也得这么说。 多骄傲呢! 看得戚钧悠悠儿就来了句:“这孩子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 叶风:“……你这是不是感同身受的有感而发?” 戚钧:“对,不过我比他被卖得价值更高些。” 叶风:“……你信我,我是个好人。” 戚钧:“你猜我信不信?” 叶风:“你猜我会不会猜你信不信?” 戚钧抬脚进屋,扛上尸体,出来招呼他一声:“走了。” 还杵在这儿干嘛? 等屋里那位回过魂儿再出来磕头吗?闲的啊? 叶风是闲啊,他把自己身上仅有的、用来吃饭的、剩下的几十两银子,都放去了钟利锋身边,然后才走了人。 迁都导致各处空出了不少小宅院,叶风希望钟家的日子以后能好过着些。 但金瑞儿要怎么办? 叶风回去后,将颜廷光逃跑时被小福王所杀的事情,跟才睡醒的金瑞儿说了。 此前,金瑞儿到了叶府之后,由张婉容为其洗漱、疗伤、煮汤,照顾得非常好。 现在,金瑞儿的精神面貌也就恢复得比较好。 听到叶风说颜廷光死了,金瑞儿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抓起张婉容针线篓子里的剪刀,就要做件叶风一直想做的事情:剪头发! 叶风眼疾手快把剪刀抢下来,嘴张了张,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说就当被狗咬了吧?可现下的礼教世俗,没法让人这么安慰自己。 于是,叶风看向了张婉容。 张婉容回嗔了他一眼,才温温婉婉坐去将金瑞儿拉坐下,握住其双手,温柔地道:“如果你不太挑对方家世身份的话,由我再为你张罗个可心之人能否?” 其实女子遇到这种事情,也并非完全无活路可走。 一是:远走他乡,低低嫁了。娘家有势力,男方只会巴望不得。 二是:出家为尼。总算是活着。 三是:瞒天过海。 但张婉容哪种都不想让金瑞儿选。尤其是第三种。 一旦婚姻中存在欺骗,早晚都会自食其果。 当然她也不愿意让金瑞儿给谁作妾,好歹其也是嫡女出身。 张婉容是想到了丁逸轩。 任何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丁逸轩也不能总是一直单着。只是其门第不高,又还没个正经事儿做,只跟着张琛护商路,张婉容就想问问金瑞儿的意思。 而张婉容也并不担心丁逸轩会不会同意。 可金瑞儿最终摇头了。 她很坚定地道:“不做姑子,我亦可自梳独立女户。我已经为自己的天真和任性付出了代价,就该自己扛,不能再拖累他人。二夫人,我行的,不会去寻死。” ------------ 第一百五十八章:妹夫教夫兄 叶风忍不住为这小姑娘鼓起了掌。 这姑娘,太他丫给力了! 虽然任性、天真,但勇敢、坚定、顽强,很棒! 遂一拍胸脯就道:“户籍之事我帮你办。再帮你开间酒水铺子,怎么酿酒我教给你。我夫人有空也会去给你帮忙,有什么问题你找她。” 嗯,“卖”兄弟还是“卖”夫人啥的,叶风都挺顺手。 张婉容也被“卖”得很欢喜,应承得很痛快。 金瑞儿看着这夫妇二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起身,正正冲二位认真行礼道谢。 不过,叶风的主意是…… “你报案的时候只有我听到。颜廷光直至死前也没有说出什么。所以,你们的事情目前只有我们夫妇二人得知。你回家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回头我让戚使直接去你家,通知你父亲你自立女户之事即可。” 理由呢?随便吧。 反正不能张扬,反正可以“权势”一把。 金瑞儿一一答应下来,然后在张婉容的陪同下,回去了自家。 而其父和颜父,在听戚使亲自通报颜廷光因涉案在逃时被杀,就都闭口不言了。 颜父没问涉什么案,大抵是知儿莫若父。 金父没有问,是已猜到与自家女儿突然要自立女户有关。 都不问,也都领了戚均这个人情。 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张志良跳了出来。 身为修一刀的大舅哥,非但没有为叶风感到与有荣蔫,反而依旧看叶风怎么都不顺眼,无论谁劝了都没有用。 在听说叶风验尸厉害震惊朝野之后,反而嗤之以鼻,更加认定叶风心肠歹毒、不当人子。 及至听说同窗颜廷光莫名被当成嫌犯杀死,张志良直觉这就是叶风在里面捣的鬼。 张志良记得那同窗明明很斯文腼腆来着。 于是,在这日叶风去找张简“蹭”饭的半道儿上,张志良跳出来把人给堵住。 “福王爷怎么会自己去追人?他是追着你才去的对吧?颜廷光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私杀?!” 叶风看着他,心里在想:果然最懂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但张志良是怎么知道小福王去追颜廷光的呢?这案子只是到都察院去做了个档记而已。 不懂就问。 “舅兄,看不出来啊,福王爷的事情你都打听得到,看来你也不是两耳只闻圣贤书的嘛。” 叶风笑眯眯。 张志良却觉得他满脸都是阴险的笑,看着只觉眼睛刺疼。 愤愤一甩袖道:“我听谁说的要你管?不要再叫我舅兄,我没承认过你!你只消回答我,你们为什么要私下处决颜廷光?!你还是不是个执律之人了?!” 听得叶风脸上的笑容,都险些儿有点没能绷住。 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舅兄,不能揍、不能揍…… “砰!” 没忍住,一拳砸在张志良的脸上。 再一拳紧接着一拳,将这个书呆子打倒,再补两拳,然后指着丫鼻子。 就道:“老……我十九,你也十九,我在外头冲锋陷阵,你在家里读坏脑子。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啊?!懂得什么是执律之人吗?啊?还敢哔哔,打死你个浪费食物的废料!” 训完,直起身,补训句:“福王爷的事也是你能说的?!你的嘴边挂着阖府上下人的性命,再管不住,我给你缝起来!” 甩袖,就要走。 抬头看见老丈人,叶风依旧板着脸。 他现在连老丈人都想一块儿给训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子不教父之惰,张简那么个玲珑八面的人儿,偏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那就自己这个妹夫来教! 张简没出声,只是朝着张志良走过去。 被打懵了的张志良一见他爹,鼻血都顾不上擦,爬起来就像被狗撵似的逃跑了。 叶风:“……” 这是打轻了。 张简望过来,淡淡道:“我没指望他成材。” 不承认疏忽了管教,只说没指望。也是劝叶风别太期望的意思。 叶风点点头,不气了,也不自找麻烦了。 遂问张简:“岳父大人,志良是从哪儿瞎打听到的那些,您知道吗?” 叶风在揣测:张简已是户部尚书,但其也与恩师一般有记录的习惯,可能其都察院中的友人没留意说了这案子,张简记了,被张志良给偷看到了? 张简摇头,面瘫脸像木板,声线亦毫无起伏:“我刚听你俩争执时才知此事。” 叶风相信,遂也不问,就问起张简几时搬。 他叶府不动,于公于私张简怎么着也得赶紧过去了。 张简回答:“三日后吧。” 老皇帝拍拍屁股就跑,这边事儿还有一堆。 叶风便帮忙老丈人收拾,顺便偷偷感慨一下下:和张简说话就是省事儿。 而被他“打”跑了的张志良,一路跑去找同窗袁孝文喝酒去了。 今日本来袁孝文就在酒楼有宴请,张志良为了堵叶风没答应,现在倒是可以过去跟对方吐吐苦水。 袁孝文,都察院院丞的嫡幼子,和张志良一样很勤学上进,就是有点儿“是非”心理,喜欢听听听、说说说的。 关于颜廷光的事情,张志良其实就是听袁孝文说的。 袁孝文一见张志良来了,很高兴,他请的这顿是饯行酒,有些同窗留下了,有些同窗会跟着家人迁去新都,张志良也是要走的,大家现在聚一顿是少一顿。 张志良见有十来个人,也终于管住了嘴,跟着大家一块儿吃吃喝喝起来。 被问到脸上的伤,他也只说是不想走被父亲给揍的。 大家伙儿都知道张简很严厉,就没再追问,只敞开了喝。 不过气氛因伤感而一直压抑着,就有人击桌而歌,引纷纷附和。 就给隔壁包间的人闹火了。 …… 而另一边。 颜廷根,颜廷光的亲二哥,在东厂任档头,也就等同于锦衣卫的小旗。 听说自家三弟被福王给砍死的消息后,就想为弟报仇。 尽管他父亲让他别管,别去招惹福王,更别招惹锦衣卫,但他们东厂本就和锦衣卫不对付。 再者福王怎么了?他们东厂就没有得罪不起的人,何况还是个闲散小王爷? 颜廷根追查到的档记上:只写了他弟弟涉案,却并没有写是什么案子,这他可就不愿意了。 因此为弟报仇之心更甚。 毕竟不报的话,他都感觉自己丢了东厂的脸。 ------------ 第一百五十九章:强横的戚钧 而且,颜廷根还有从巡防兵士那儿查问到,当时福王爷追着的并不是他弟弟,而是叶风。 颜廷根就想也没想地、怀疑到了叶风的头上。 猜测可能是叶风想拿下自己的弟弟,结果没能打过,福王就插了手。 颜廷根有验看过自己三弟的尸首,死状相当惨。 至于的吗? 福王爷就为了救叶风,至于捅他弟弟那么多刀?捅死了都不停? 颜廷根就有向千户江大人申请插手复审此案,被拒绝了。 他就决定自己私下里报复回去,于是盯上了张志良。 你杀我弟弟,我就杀你舅兄。 正好他也知道张志良和叶风的关系很糟糕。 而张志良还什么都不知道,正跟着同窗们拍桌高唱,一抒心臆。 忽听隔壁有人喝斥:“你们这些个没用的呆鸡书生,就只会吟诗弄歌,半点儿屁用没有,吵死了,要唱滚回家唱去!” 这话,就像一滴水,溅进了正沸滚的油锅里。 本就心情不畅喝得太多,又被离别情绪唱得快要哭出来的一帮大小伙子,顿时横眉立目、掀桌翻脸,冲去找说话之人的麻烦。 隔壁间有四个男子,均身着普通衣装,还都是生脸,这让这帮书呆子们彻底没了顾忌,冲上去就打,借机发泄郁闷的情绪。 没人发现这四名男子并没有任何的反抗,个个儿只顾劈头盖脸地冲着人家打。 直到有谁喊出一声:“打死人啦!” 十几人才被骇到酒醒,收住手脚跳开。 只有张志良还骑在人家身上使劲儿捶,直到袁孝文将他给拉开,他才发现被他打的人,已经死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而没等他们想好要怎么办,东厂的蓝鱼卫们,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没法抵抗,也不敢抵抗,一个个乖乖地像只只鹌鹑般被押去了东厂。 …… 而叶风,还正在跟张琛交代事情。 因为旧都离着西北边境更近些,且迁都之后,旧都这边许多资源可以大加利用,张琛就得留下来,叶风也将自己名下的一些产业,交给对方代为打理。 他叶府全家人,叶风是要带着的。 正说着呢,就见夏辉像猴子般,从远处跳过来,跳到院外就喊张志良出事了的消息。 叶风眨了下眼睛,看向张琛。 张琛脸上的笑肌又被崩断了。 直到夏辉进屋来说清事情的始末,张琛也没能再笑得出来。 叶风安慰他:“三叔,有我呢,你放心吧。” 说完,就出门,往东厂去。 夏辉机灵啊,来时就带上了他那一队百号红鱼卫,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全都跟着了。 及至到了东厂厂营门外。 蓝鱼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齐刷刷二百人列队守在门外,一副誓死不让红鱼卫们进的架势。 叶风这次打算强闯。 明知张志良是他舅兄,东厂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人给带走了,摆明了是不给面子。 而且叶风还担心自己再晚救人一会儿,人就死里了。 人数差距大也没关系,反正双方在明面儿上不能把对方的人打死。 就带头撸袖子。 戚钧到了。 如今,东厂最大的就是千户江开宇,在戚钧面前不够看。 戚钧拍马踩蹬,直接从马上跃下,跃至竹竿子似的江开宇面前,负手就道:“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老子铲平这东厂!” 东厂现在最多就剩五百人,旧都的安防已全交给了戚钧,东厂插手这案子本就很古怪,戚钧不会客气。 江开宇不让。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十几个书生已经被关进了东厂大牢,但他还是不打算让。 明知是自己手下档头颜廷根捣的鬼,不过捣就捣了,他们秦厂公在的话也不会让。 别以为就戚钧会护犊子。 但开打吗? 以目前东厂的势力,打不过。他也相信戚钧说铲平,就能铲平。 那怎么办呢? 江开宇把人送出来了。 送出了十个,还留下五个,包括张志良。 江开宇对戚钧道:“戚使大人,您要的人,卑职交给您了。” 戚钧被气乐了。 豹眼微微眯起,也不再跟丫废话,竖起两指就是一摆:“冲!” 你不给,老子就自己抢,惯得你们这臭毛病,总想糊弄老子。 江开宇大喊:“戚使,你们强冲东厂就属谋反大罪,你真要这么做吗?那彼此不杀人的规矩可就没了!” 戚钧一拍掌,一勾唇,一指江开宇:“老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等把你们全铲平了,是不是谋反老子说了算! 江开宇此次也豁出去了,听到就高举起了手臂。 大战一触即发! 面子,在很多时候都会令人血溅五步。 叶风考虑的却是:他不能为自己的舅兄祸害了红鱼卫弟兄们。 他站出就阻拦道:“案子不归你们东厂管,你们强行拿人没道理。这样,为了双方弟兄们的性命考虑,你们把人全交出来,连尸首那些一并交出,由本官当场……” “不行!” 话没说完,就遭到了蓝鱼卫们从上到下的大声反对。 这是又要当堂剖尸了是吧?是吧是吧?不行,绝对不行…… 看了容易好几天饿肚子。 叶风笑笑,继续道:“可以用布幔围起来,不让你们看。但江千户是必须要看的,否则你们会怀疑本官在作弊。江千户,可敢否?” 叶风这话,巧妙地将两大阵营的对立,拉成了只有他和江开宇的对立。 江开宇没法不答应。 就算他听出了这是叶风的言语陷阱,也不得不答应。 否则,他就是个怂货。 可答应了,就等于要放人,要让叶风当场查案。 一时纠结。 而戚钧是真想打。 但考虑到就算打生打死把人给抢出来了,案子还是要查的。且他是自己一个人收到消息后急急赶过来的,红鱼卫们在人手的数量上…… 还得等支援。 便眼珠一转,适时出声对江开宇道:“难怪你们东厂至今还没培养出能剖尸的人才,原来连千户自己都不敢看。” 夏辉也插一脚,张嘴就大笑道:“哈哈哈,我都敢看,且看得眼也不眨,还跟着叶大人在学习上手呢。江大人,您不会连卑职个小小掌旗都不如吧。” ------------ 第一百六十章:我会的多了 蓝鱼卫们齐齐无语,齐齐看向了自家千户江开宇。 现在的面子问题不是敢不敢打了,而就看江开宇的了。 其实蓝鱼卫们本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儿怕怕的。 看到叶风手指间旋转的那什么刀,就怕怕。 双方不能打死,可不把叶风打死就意味着自己要残,搁谁谁不怕啊? 颜廷根也在看,在东厂营门的墙上角楼往下看。 他不能出面,更不能让叶风看到他,否则就等于不打自招。 此时,也只有他,不希望江开宇答应,盼着能打起来,将事态扩大化、严重化,这样他能趁机杀了张志良,还能令叶风无话可说,无可追查。 江开宇答应了。 他打不过戚钧,真要硬着头皮打起来,戚钧第一个就会盯着他猛捶,捶死捶透为止。他犯不上。 现在叶风给了他台阶下,那就下吧。 于是,让人将另外五名学子、和一具尸体“放”了出来。 不过他仍有话要说:“如果张志良真是凶手,你不能作假包庇。” 江开宇内心里相信颜廷根想要冤枉张志良,就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 毕竟明知叶风查案了得。 但叶风如果做点儿手脚,他们也看不出来,所以丑话说在前头,提醒叶风记得其自己执律人的身份。 叶风点头答应。 他不用向任何人保证,都不会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 他先问案,挨个儿问学子们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 除了张志良。 叶风独独没有问话张志良,张志良也一直垂着头站在那不看叶风。 其实张志良的脑中现在还是乱麻一团,可也知道叶风想保他的命,他却不愿意欠叶风这个人情,只想等他爹来。 叶风了解张志良这样的心理,所以不搭理他,只问那些学子们。 而学子们在一一陈述之后,每个人说到打起来后的场景,就是一片糊涂。 “他们四个人就坐在那里,我一拳打过去,那人就倒了,然后……我们人多,后来就乱了。” 有几个学子这么说。 也同样说到了最后张志良骑在死人身上、还在打的画面。 也确定那四名受害者并没有说话,全程没有说出过一个字,只有“啊啊”乱叫乱挥过。 此时布幔已围好,蓝鱼卫们围得还特别严实。 叶风也不问了,开始仔细检验尸体。 死者一名。眼睑和眼膜的色泽,以及尸斑,确定其在被围殴时的确还活着。 周身有轻重不一的击打痕,致死原因是喉结破裂,导致窒息而死。 其人天生患有哑疾。 两只手上、肩膀上、腰上,以及双脚上的茧痕与旧伤痕,都能说明其生前并未以乞讨为生,而是一直在自食其力做苦活累活。 这样的发现,令叶风胸口怒火跳腾。 他平生最恨拿残疾人来作筏子的混蛋! 肉铺外那名乞丐,一条腿的确是残疾的。说明杨金蓉为了搞破坏有多不遗余力。 只是叶风还得留着杨金蓉以捉到更大的鱼,那时就只能强自按压着火气。 可现在这个,算什么? 就为了栽赃张志良,生生不把人命当命,还是冲着残疾人去祸祸!! 叶风站起了身,绷着面容,声音却平静。 问向江开宇:“还有三个人在哪里?” 被打的一共有四个,死了的一个在这了,另外三人呢? “在治伤。” 江开宇听问就回,也没犹豫,紧接着就安排蓝鱼卫将人给抬出来,做得很大明大方。 这时,大批的红鱼卫支援业已赶到。 叶风走去那三名伤者身前,放松手脚,检查了一下他们身上的伤痕。 均是轻重不一的拳脚击打痕,且这三人伤得并不多重。 “你们谁能说话?” 那时包间内就只有四人,是谁出声喊怒张志良他们的? 三人没反应。 叶风示意他们张嘴,一一验过他们的喉舌和耳朵。 果然,均是聋哑人。 营楼上,颜廷根笑了。 他还就不相信了,几个聋哑人,能被叶风问出什么来。 他期待着能看到叶风的挫败感。 就算叶风能抓着有人喊话的漏洞,那又如何?聋哑人听不到,也说不出来啊,啊哈哈哈。 一口气没能笑完,他就噎在那里。 他居高临下,高高在上,清清楚楚地看见,叶风居然在对着那人比比划划。 难道?叶风居然还懂手语?怎么可能啊啊啊! 而叶风不仅懂,还在为所有人做着翻译。 “有人请你们坐去那里吃饭。” “那人给了你们每人一两银子,你们本来不愿意,那人就威胁要打断你们的腿。” “你们吃得好好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突然被打了。” 三名伤者,双手激烈地比划着,口中发出急切而痛苦的“啊啊”声,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叶风最后比划着告诉他们:“会还你们同伴公道,绝对不会让他白死。” 看到三人终于抱头痛哭,叶风偏转了视线。 眼神如刀,从蓝鱼卫们的面容上,一一扫过。 让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三人告诉了他那人的相貌。 颜廷根缩蹲在楼垛的后面,死死低着脑袋。 虽然他并不是直接出面去收买聋哑人的人,但他就是莫名害怕,莫名怕被认出来。 蓝鱼卫们也被看得低了头,不是心虚,而是叶风此时的目光太吓人。 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给修个一地放到阳光下暴晒一般。 现在他们更打不过红鱼卫了,如果叶风要冤枉他们…… 江开宇忽然就后悔帮颜廷根做这件事了。 他都被叶风此时凛然肃杀的样子给吓到。 荒了个大谬的!可他就是连想说话都发不出声音。 而叶风的确有问出那人的相貌,但依旧是个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蓝鱼卫们,就是在气这些人、居然还对这三名聋哑人用了刑。 明知他们听不到、说不出,明知用了刑不会问得出什么,但还是用了! 这是想让他们产生惧怕心理,再不敢说实话了吗? 叶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十五名学子面前,吩咐他们:“双手伸出来,手背朝上。” ------------ 第一百六十一章:学了,就用得到 死者全身有击打伤,口鼻也被打破有出血。喉结处的表皮上沾有血迹。 因死者死前处于被群殴,十五个学子又喝得醺醉、打得混乱,极难找出真正的凶手。 目前,叶风也只有检测手背上、有与死者相同血迹的人。 血液分析再次起到了大作用。 十五名学子没有被用刑,也没有被蓝鱼卫给好心清理,伸出来的双手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血迹残留。 叶风在每一处血迹上都做了血液分析,最终找出了三个人。 其中,就有张志良。 而张志良手背上沾染的死者血迹也最多,且痕迹与死者喉结处的有近似! 别人却不知道叶风的手指一直在点那些血迹,是在做什么,只纷纷好奇。 唯有张志良被点到的时候,终于没能忍住,哆嗦着双手,小声喃喃,语带求恳:“你信我,真不是我杀的。” 这是他第一次求叶风,也是第一次全心全意相信叶风的本领,也无比期盼着其的本领能救自己一命。 可叶风沉默了。 现在,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张志良就是凶手。 叶风在思考着要怎么办。 故意杀害罪名肯定不会成立,毕竟那三名聋哑人有明确表示出:此案有幕后真凶。就是故意挑唆引起的群殴。 但张志良也无法逃脱失手杀人罪。 这会毁掉张志良的一生,哪怕只是蹲一天的大牢。 而张志良一看到叶风的面色,顿时就吓得哭出声来,什么骄矜自负都扔了,也忘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叶风的鄙夷。 双膝一软,跪地抱着叶风的双腿,无助而绝望地喊。 “妹夫,真不是我杀的,真不是啊……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不懂事,是我被宠坏了胡说八道,你,你别,别趁机报复我,你还我清白,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再不敢胡闹了,妹夫……” 张志良的举动和话语,将叶风拉回神。 他把人拉起来,让其站好,站稳。 “站直了,别丢了张家的脸。” 说完,也不再看张志良,叶风转身走回围幔内,将所有的幔帐扯掉。 朝死者鞠了一躬,抱歉道:“对不住,不得不当众人面再验。” 不能只让江开宇一人看着了,必须得让所有人看见,叶风才能为死者讨回公道。 虽然他也并不是很有把握能找出证据,但他就是坚定地相信:死者会说话! 找不到,不等于没有。 找不到,那他就继续再找。 他蹲下身,将死者的头发剃除,再沿着其头顶至脚底,一处处伤痕指着,一处处伤痕仔细辩验着,说着。 “这是第一拳,人没倒。这是第二拳,击打在其耳颈侧后,他摔倒了。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再被踹了两脚,踩了三脚,再挨了一耳光,胸口挨了一拳……” 说着,验着,手指就停在了其腰侧一块瘀紫伤痕上。 这片痕迹有古怪,偏中的位置有一颜色较深的点。 叶风持刀,切开了那一片伤痕下方的血脉,再进行最谨慎细致的剥离。 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指着那截血管,叶风示意所有人仔细看。 “这个穴位,被人点过。也就是在混乱中,张志良骑到人身上乱挥拳掌之时,有人点住了死者此处穴位,造成其周身气血运行不畅,麻痹僵硬,连脖颈都不能动弹……” 说着,叶风起身走去张志良身前,在他莫名其妙间,扯过他的右臂,指间小刀飞旋,将其衣袖给卸掉。 再松一口气。 抬起其右臂给众人看,再道:“他的右肘,被人给撞击过,撞击的位置还很巧妙,并非因人多而产生的无意碰撞”。 “此位稍高一些,且绝不可能会被人给轻易撞到。” “也就是说:当张志良胡乱打人之时,有人不但点住了死者的穴位令其动弹不得,还恰在张志良挥拳之时,撞击了他的右臂,让他的拳头准准地砸在了死者的咽喉之上。” “但这还没有完。以张志良的力道,绝对打碎不了死者的喉结。所以,撞击了他右臂的人,有将内力通过这一撞击,传导进了张志良的臂膀之内。” “你们看,张志良的右肩处,有点状按压痕。” 叶风都有点儿想切开张志良这两处伤痕的冲动了。 他相信细剖之下,绝对就可以发现其内里肌肉、和血管有被内力冲击变形的迹象。 其实,周围都是习武之人,比叶风更能理解他所说的这些。 听完后齐齐闭嘴又震惊。 闭嘴的是案子已经非常明显。 震惊的是……这修爷还是个人吗? 如此隐蔽的痕迹都能发现得了?还有那每一种时间极度接近的伤痕,这也能一一分辨得出来?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张志良哭了,死死站着,捂脸哭。 他终于清白了,终于清白了。 同时也在心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被冤枉的滋味有多难受……被冤枉的时候是有多么渴望能遇到秉持正义之人……也终于对自己的祖父、父亲和叶风,有了明悟。 世上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少让人受冤枉。 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他张志良永远只能仰望的所在。 而此时的叶风,依旧很淡定,淡定地看向其中一名学子道:“你受何人指使暗中下的手?” 这人的双手叶风验过,其是十五名学子中唯一武功较高之人。 学子们都多少会一些武艺,这是书院要求的。 唯这人,最高。也只有这人的武艺,能达到灌输内力的地步。 那人被问到,情知再也掩藏不住,拔腿就要跑。 因叶风问得突然,周围人还没能反应过来。 只有戚钧,他太了解叶风了。 一见叶风的眼神有波动,就在其对面、隔着那排学子之处等着了。 现在! “砰!” 一拳将逃跑之人凌空砸倒在地。 整个右肩被砸碎。 疼得那人满地翻滚,惨嚎不绝。 而营楼上,颜廷根,也拔腿开始飞奔。 他瞒不住了,再也瞒不住了,那人是他亲自用重金收买的! 而他能往哪逃啊? 往后是厂营,往前是成堆的红、蓝卫士们,往左是另一个营楼,只能往右。 只要往右,沿着营墙跑出二十几米,再凌空跃下,穿过官道,就能进入鱼龙混杂区域,从而逃出生天。 这二十几米,颜廷根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在飞奔。 近了、近了,更近了。 那些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跑,太好了! 跳! 跳下去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找到失踪官员的下落了 跳到一半时,颜廷根正狂喜间,忽然就感觉胸口一痛。 被突然自下而上的一拳,给重重砸进了营墙内,嵌了进去! 营墙全是厚重的石头垒砌。 颜廷根死都想不到有谁的拳风能这般强悍,能生生将他打嵌进这样的石头之内。 但他也没有机会看清对方是谁了。 随着浑身骨头发出的碎裂声响,颜廷根连表达死不瞑目的机会都没有,就断了气。 戚钧落地,甩了甩拳头,对自己越来越强悍的功力感觉满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武功的锻炼,以及和叶风经历的危险与事件越来越多,他已明显感觉到自己功力的增加。 这一拳,他就想全力试一试。 很棒! 不过,这并不是终点。毕竟他还会成长,而叶风也不会是盏省油的灯。 江开宇,站在戚钧身后不远处,看着墙体里被嵌进去的颜廷根,沉默不语。 这戚钧的武功明显又大涨,将他给甩得更远。他追来,本是打算救下颜廷根的,却没能来得及…… 罢了,打又打不过,颜廷根又死了,案子还被查清了,江开宇什么心思都没了,转身,招呼蓝鱼卫们回营。 红鱼卫们齐齐转身背对厂营,互相挤眉弄颜的憋笑。 哎娘,看着东厂的人灰溜溜的样儿,咋就感觉这么爽快呢? 比把蓝鱼卫打输了还爽快。 还是修爷能啊,一人一刀,无死无伤,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这一点! 此前,要开打时,红鱼卫们已经做好要战死的准备了。现在这样,可太好了,谁他玛不惜命啊?! 想到这,后来支援的红鱼卫们,呼啦啦就把夏辉给围了,纷纷要求调入六旗,要跟着修爷。 跟着修爷多好?随时都可能浑身舒爽、畅快淋漓,他玛,爱死这感觉了! 六旗的人不干了。 就一百人的队伍,别人要加进来他们怎么办? 就帮夏辉往外推。 “不行不行,跟着修爷太危险了,他总出生入死的。” “就是,这种要命的活计还是我们六旗自己人合适,我们都适应了。” “嗯嗯嗯,我们不仅适应了,还能眼也不眨地看修爷修尸呢,还能打下手呢,你们行吗?” “滚犊子,你小子说谁不行?只要让我跟着修爷,我能帮他操刀你信不信?!” “就是,别以为就你们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跟着修爷就算有危险,他也能护着,还能……” 这人嘴一瓢,差点儿说出就算跟着修爷会受伤,但修爷也比太医会救命的事情来。 他是峡谷事件中,二十几名幸存者之一。 当时戚钧带去的四十人是在肉铺门口抽调的,除了六旗的,还有二旗的。 六旗其实一直就被人想进,之后一百的名额就被挤满了。这人没能挤得进去。 这会子急眼了差点儿说漏嘴,赶紧自己捂上“滚”一边儿去了。 然后…… 尽管他没说出来,但还是被二十几个兄弟给按在地上捶了。 而张志良,乖乖走到叶风面前,抹掉鼻涕眼泪,认真行礼道谢。 他不是纨绔,也不是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 他没有把过错全都推到算计他的人身上,他很清楚原因都是自己蠢。 想祖父、父亲、叶风,时时都在被人算计之中,却每每都能全身而退还反击成功,尤其是叶风。 所以,他张志良,还差得很远。 这令叶风高看了张志良一眼。 不愧是张家人,有错就改还懂得反省,好孩子。 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家去帮你父亲收拾收拾,顺便,和你那些同窗,去京兆尹领罚。” 别叽叽歪歪蹲墙角了,错了就是把罚领了,再做正事去吧。 张志良应声,再行一礼后,招呼那十几名同窗,将那三名聋哑伤者,一起抬回张府去。 叶风微笑。 他就等着张志良这么做呢。 而他自己呢? 他得将死者尸体整理好,再将之埋去张家祖坟地里去,要让张志良永远记得这次的教训。 这时,戚钧走了过来,还顺便,一脚将那名被颜廷根收买害死人的学子,给踩死了。 看得叶风嘴角就抽了抽。 这没人权的时代啊…… 不过,倒真省了不少的事儿。反正那人也活不成。 就这样吧,叶风感慨一声,低头继续忙碌。 戚钧却闲得有话问他。 “颜家已死两个儿子了,怕是得闹腾。” 第一个人家忍了,第二个估计就忍无可忍了。颜家可还有一个儿子,老大颜廷文,是九皇子杨嘉信身边得用之人,目前跟着杨嘉信在新都。 叶风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现在也没理由整个端掉颜家,那就见招拆招好了。” 谁知道接个强侵案、就能扯出这么多的后续和人命来? 不过扯就扯了,案子也肯定是会接的。 再说了,反正东厂、或是杨嘉信,都是对立面,有没有再增加这笔恩怨无所谓。 一听叶风说无所谓,戚钧也不再往心里去。 他交代那些正打闹的红鱼们继续去执行防守任务,再蹲身跟叶风小小声道:“查到那些官员的下落了。大概率全部在一个海岛之上。” 他爹把人藏得可真远,还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因太思念家人、或者是怎么的,跑回来被人发现。 戚钧是在他祖父的坟头前,找到他爹藏的秘密的。 “那不急了,反正我们以后也会过去,且现在也不是他们回来的时候。” 叶风随嘴回了一句。 戚钧这次认认真真追问:“你准备安排谁去负责招募?” 他是这么理解的:既然叶风未来的目标是在海上,那么,就肯定需要人手,还需要船只,更需要大量的人手。 那他就想知道叶风会安排谁去帮忙做这些事情。 叶风告诉了他:“张琛。” 张琛是生意人,满国朝乱跑也不会引人怀疑。 而且张冲有秘密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了张琛身边,为的就是帮叶风去完成这些事情。 叶风选张琛和张冲,一是这二人完全可以信得过。 二就是张琛会做生意,引其将生意扩到海那边也没问题。 三是张冲的儿子们都能勇善战,正是不二人选。 要不是张冲自己脱不开身,叶风都想把张冲也弄去训练海军。 事情都挺急的,叶风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他想尽快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好。 届时哪怕他死了,也还有戚钧能替他完成心愿。 ------------ 第一百六十三章:守村人 戚钧有主意。 “极缺人手吧?等去新都之前,分一千锦衣卫给张琛。” 锦衣卫,就别全都在窝里横了。 能打外敌,才不枉那身绯红之色。 且海岸线一直不太安宁,可以让锦衣卫的人先去练练手。目的不需要他们知道,只要让他们领了练兵任务就可以。 戚钧之所以是打算半道儿调一千人离开,是因为沿路他还能再招上两、三千人手。 再一边培养,一边将培养好的逐步分批送过去。 不会被人发现的。 负责清理全国朝的安全隐患,也是锦衣卫的职责之一。 叶风其实也是这打算。 要想让锦衣卫在人们眼中彻底改观,就得让他们的狠劲儿对外输出。 仔细想想,手头上的事情真的还有好多。 而迁都的浪潮中,案子的发生频率,也在混乱中层层叠加。 还没等叶风他们回去好好休整,就又有案子报了来。 京城西郊外,阳拜村的守村人被杀。 锦衣卫并不负责平民的案子,这类案子本应京兆衙门接手。但京兆衙门不管,因为死的是守村人。 什么是守村人? 有句古话:无傻不成村。 当村里其余人都从稚嫩走向成熟,走向衰老,唯有头脑不够聪明、言行比较笨拙的守村人,还永远活在自己的童年世界里,无比单纯。 他们不会离开村子,村子里有任何人家需要帮忙,他们都会无比积极。 无需报酬,任劳任怨,被鄙视、被嘲讽、被小孩子追着用石头扔,人们都躲着他们,他们也会永远对你笑呵呵,不计较、不记仇,你有困难,他们还是会伸手帮忙。 这样的人的死活,关心的人极少。通常都是村里人给一埋了事儿。 但阳拜村,是夏辉出生的祖地。 夏辉的祖父,每日都会给守村人一碗饭吃。 夏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因为不允许祖父这么做,还挨了揍。 直至祖父去世时,那傻乎乎的、被全村人嫌弃得不行不行的守村人,追着送葬队伍一步三叩的时候,夏辉才似乎有点儿懂祖父的意思了。 不过之后,夏辉被锦衣卫吸纳,他也就将全家都搬去了城里。 “每年我们回去祭扫的时候,祖父坟上都有经常被人清理祭拜过的痕迹。我猜是守村人做的。叶大人,也许他那样的小人物真的还不如蝼蚁,但是……” 夏辉说着那些过往,想恳求叶风接下此案。 此前,有村人来将此事告诉了夏辉,他就想自己查来着,可他担心自己查不明白的话,祖父会托梦把他给揍个半死。 叶风懂夏辉的意思,所以,将他后面要说的恳求之言给打断了。 “我接。咱们收拾收拾就出发。” “可修爷……您手头还有案子呢,您……” “我手头还有案子吗?我怎么不知道?赶紧走,走晚了才会有案子呢。” 叶风说着就去牵马。 他手头只有一些需要长远处理的事情,没有紧急案情。 夏辉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戚钧给踹去了一旁。 “再不去,你也不用去了。” 这叽叽歪歪的。 夏辉抹了把脸,才像猴儿似的蹦到马背上。 而等他们赶到阳拜村的时候,居然看到小福王竟然坐在村口,一身朴素至极的衣装,正在村口老树下和一位大爷聊天。 见到叶风他们到来,小福王诧异一瞬,就欢天喜地迎上前。 “师傅,你们怎么来了?” 这话,也是叶风想问小福王的。 叶风下马,摸了摸马头,放任其去一边啃草,再眼神询问小福王。 乖孩子立刻乖乖回答:“我听京兆衙门的衙役说的。想着没人接,就自己来看看。我要跟师傅学习,有机会就不想放过。” “难怪今日没有看到你人,你是不是就蹲在京兆衙门外头等案子的呢?” 叶风打趣他。 堂堂一位王爷,怎么可能突然听得到个衙役说案子?且小福王说漏嘴了,叶风就明着点话,明指了小福王有刻意去那么样做。 小福王的包子脸红了红。 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他觉得师傅每次都只让他听着,跟着,却没有实践的机会,就想自己找件小案子试一试,所以真的有蹲在衙门外面。 他嗫嚅着嘴唇回答:“师傅您说过:案子不分大小,人命不分贵贱。知案不追乃为失职。我想着您忙,便自己决定先来看一看。” “嗯,做得很好。” 叶风赞许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夸赞道:“还知道穿成这样来,还知道找大爷聊天,很好。” 这小子很懂得查案时要接地气,叶风觉得这徒弟可以收下了。 小福王听懂了,立刻一蹦三丈高,兴奋得一张包子脸通红,激动得一迭连声。 就道:“师傅师傅,那我回去就让母妃找人向您提请、送礼,再议期,举宴。对了,我要去请圣旨,有了旨意,您就不能反悔了,您也有了堂堂正正的王师之名……” 听得叶风瞬间又想改主意不答应了。 可古人拜师是非常非常慎重的事情,当真还就这么麻烦。 他打断小福王道:“回去你自己给我斟盏茶即可。其余的统统省了,就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那什么王师之名我不需要。” 师如父,师生之名成立,徒弟的一生喜怒,都将是师傅的牵挂和责任。徒弟亦是,从此祸福与共。 叶风不想借着对方王爷的身份往上爬,他只是不想对方长歪了而已。 小福王顿时蔫了,整个人都蔫得像被炙烤了一月,干巴抽了似的。 嘴里嘟嘟囔囔:“能拜您为师,是徒儿的骄傲啊,您竟要锦衣夜行,是不是有我这徒弟很给您丢脸?” 您是我的骄傲啊,我想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啊,可为什么我没被您当成骄傲? 叶风抚额。 夏辉却已被小福王感动得一塌糊涂,就想帮忙给劝劝。还没张嘴,已被戚钧扯开。 这种事,别人不能瞎掺和。 叶风也不需要别人掺和。 他眼神闪动间,想到个主意。 “守村人的案子,你既然已经接了,那这就当成是你的入门考核。” 考过了再说吧臭小子!你把身份抛开,做些让我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 第一百六十四章:夏辉背刺 小福王活了。 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浇灌了般,瞬间活蹦乱跳。 揖手一行礼道:“徒儿遵命!” 接着,便侧身站开,指着村里,迫不及待展现出自己的“成绩”。 “该村的守村人,时龄45,家人均在其九岁之时搬离,下落不明。因着夏辉祖父以及善良村民们的帮助,他才一直活了下来。平日里就靠着帮村里人做事,讨得些饭菜过活。” “村里人说:守村人的记性特别好,村里几十年来的情况,最清楚的就是他。” “昨日,有几个陌生男子进村,打听夏家的事情。村人想说之时,被守村人阻止。” “刚才那位大爷说:守村人心纯眼亮,看人也特别准。不让他们说,可能就是觉得那几人是坏人。明明那几人长得挺俊秀来着。村民们不解,但也依着守村人的本能没有说。” “昨晚,守村人就失踪了。村民们寻找,在村尾的废沟渠中发现了他的尸体。脑袋被人劈成了两半。” “村民们被吓到,有报案,衙门不接,索性就填了废沟,将其尸体掩埋。” 小福王打听得很仔细,述说得也很有条理。 叶风轻轻颔首,问他道:“那下一步你该做什么?” 小福王的包子脸皱了皱,想起此前的为难,回答道:“我本来还想多跟大爷聊聊,套个近乎,等他们允许我起尸。” 他有工具,照着师傅的那一套请宫中匠人打制的。听说此案后让侍卫带着了,只是他怕贸然剖尸会遭到村民们的反对,就想着先征得那老村长的允许。 还没开口呢,师傅就到了。 叶风却问他:“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什么?” 小福王听问,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关注重点再次跑偏了方向。 他沉吟着,再在脑中将所有思路捋了一遍。 学着师傅惯常的样子,猛地一拍脑袋就对夏辉道:“快,你带着我的侍卫赶回去,将你的家人团团保护起来!” 这要夏家的人出了事,案子再破了又有什么用?还多增加了伤亡,他该第一时间就考虑到凶手行凶根由的! 夏辉猴儿猴儿似的笑着,冲小福王拱手行了个礼道:“多谢福王爷想到,卑职在接到村人报案之时,就已对家人做好了防护安排。” 那村人找到夏辉时,说了两句话。 “守村人被杀了。” “有陌生人到村里寻你家。” 夏辉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 他们这样的人,家人常年都处于危险之中,夏辉这么联想也是在有备无患,且也请戚钧通知所有红鱼卫们注意保护家人。 小福王避开了夏辉的礼,包子脸仍旧堆皱着,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的重大失误。 换了夏辉若是普通人,此时凶手就该又得手了。 师傅总说过的:追凶不如断源。 尽量要在案发之前止酵。 原来,师傅虽然没有正式承认他,但早就将点点滴滴都已灌输给他…… 小福王知道错了,但没有只顾着沉浸在懊恼和悔错的情绪中。 很快,他就抬起头,招呼上侍卫,对师傅道:“没人在乎那守村人埋在哪里,那我也不必在乎别人会不会阻止。” 说着,就朝村尾过去。 他要直接起尸。 师傅说过:畏首畏尾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此前,他不想仗着王爷的身份欺负人,现在,他要利用王爷的身份无视非议。 尽快破案才最重要! 看着这样的小福王,叶风的眼里漾起笑意。 小伙子是块执律人的好材料。 戚钧就是块打架、或者防守的料。 到了废沟渠那儿,戚钧就钻进了下方右侧的林子里去放水。 小福王不怕脏不怕累,和他的六个侍卫一起起尸,还帮忙抬去附近的小河边负责清洗。 都不让夏辉插手。 夏辉在河边围起帐幔,并劝村里人别看热闹。 那六名侍卫也扩散到周围警戒。 最后,才轮到叶风个修爷,钻进帐幔,指点小福王验尸。 “你先按照验尸顺序进行初检,再把新旧伤痕一一指给我看。” 叶风授业严谨认真,说着,蹲去小福王的对面。 此时已近十月,温度下降,尸体还没有开始出现腐败。 小福王嗅闻、观睑、验斑……一步步做下来,顺序记得很清楚。 叶风只适时将他的动作纠正规范。 及至小福王指着一处离断痕时,叶风的眼神才动了动。 这是一处生前伤,被伤在死者死亡前。 被人用窄长刀刃插入肩窝,再顺着肩胛骨的边缘进行的骨节分离,留下的伤痕。 伤口很干脆利落,显示出持刃人手法的娴熟和对关节的熟悉。 小福王不解地看向叶风,直截了当问道:“师傅,这样的伤痕,举国朝上下,应该只有您使得出。” 问完,感觉太唐突,赶紧补了句:“对吗?” 叶风没有说话。 他摸出自己身上的特制的窄长刃,横切开离断面的肌肉组织,想细细分辨一下。 因为即便是同一人,持同一刃,用同一手法这么样卸别人的关节,都绝对不可能完全相同。 包括他自己。 而他敢肯定凶手不是自己,自己的窄长刃也并未丢失过,那么,凶手所使用的凶器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在伤口里留下什么,就得通过他的“显微镜”视力去仔细分辨了。 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夏辉。 当夏辉发现那道离断伤时,眼神就在变,面容也越绷越紧,双拳也越握越紧。 叶风和小福王是面对面蹲着,中间隔着守村人的尸体。 夏辉则在尸体的脚前站着,三人呈三角之势。 直至此时叶风并没有回小福王的话,夏辉的手就瞬间摸向了刀柄。 猛地拔出刀,就照着叶风的脑袋砍去。 “小心!” 福王眼角余光瞥见,心神大骇,口中大呼出声,手上已用力将叶风推倒。 但这一下事起仓促,夏辉又离二人很近,叶风没能完全来得及躲开,左臂顿时被砍中。 福王跳过尸体,挡去叶风身前,就反攻向夏辉。 夏辉眼见杀死叶风已不能够,便恨恨闪开福王,砍开帐幔,说了句:“叶风,你杀害我村守村人,我早晚会为他报仇!” 就跃进另一侧山林,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出了叶风的视野。 叶风还一脸懵。 ------------ 第一百六十五章:如此心痛 小福王已追了出去,让侍卫留下保护叶风,他自己追。 戚钧这时才回来,见状大怒,也亲自追了出去。 这次他们并没有带红鱼卫,想着是个小村庄,也离城并不远,验完尸就能回去。结果,歹人居然是夏辉! 但不管是谁追,熟悉地形的夏辉,还是逃了。 戚钧愤愤回返,小福王一张包子脸上写满了懊恼。 进帐便对叶风道:“师傅,对不住,我不该胡说八道的。” 他能不懊恼吗?他明明知道凶手不可能是师傅,怎么就能用那种语气问出那样的话? 其实他只是想让师傅推测出、还有谁能做到这样卸骨的手段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会因此让夏辉听了岔,就反了叛。 叶风轻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在戚钧和小福王去追夏辉的时候,叶风已将守村人的尸体详细检验完,现正在做整理缝合。 现在已不是能好好教授小福王的时候了。 而对于夏辉的背叛,叶风什么也没说。 “师傅?您要生气就骂我两句吧。” 看着叶风那张依旧平静淡定的脸,小福王担忧无比,忍不住再次出声道。 叶风只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胳膊,问他:“你带的有金创药吗?我的用完了。” 此前,叶风只把伤口周围的衣物剪开,暴露出伤口,并没有进行任何处理,就用一只手完成了对尸体的剖验。 小福王这才发现自己又关注错了重点,只顾着懊恼去了。 赶紧地从怀中摸出金创药和缝合包,为师傅包扎。 处理着处理着,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着道:“师傅,夏辉为什么都没听您解释的?这一刀也砍得太狠了,都伤到骨头了。您还硬挺着为守村人验尸,您……他狼心狗肺啊他!” 说着又恨恨。 包子脸鼓得圆圆。比他自己受伤还要气恨。 叶风依旧没回话,就这样一条胳膊伸给福王处理,右手仍在忙着为尸体整理缝合。 最后,在为守村人寻了个风水之地后,叶风还一只手参与了挖掘。 只是被嫌碍事儿,挖了三锹后就被戚钧赶去了一旁。 叶风一直沉默着,其余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致,连话痨小福王都闭紧了嘴。 戚钧很火大,回去后,就将对夏辉的通缉命令下发至了国朝各处。 叶风对此不置可否,只一心研究起了守村人的被害案。 极少说话,再没了那和煦淡雅的笑容。 而夏辉实际也非常不好过。 是处境不好过。 他藏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内,甩脱戚钧和小福王的追踪后,就绕出了深山,朝着新都进发。 他要去找秦浩贤。 只有东厂才能对抗锦衣卫,只有秦浩贤,才能对付得了戚钧和叶风。 夏辉想为守村人复仇,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去找秦浩贤。 否则在旧都,他连一丝儿机会都不会再有。 可是路很长啊,一路之上都能听得到锦衣卫的鸟哨声在传响,那是通缉他夏辉的声音。 夏辉只得躲躲藏藏。 偷了身农户的衣物,还把身脸都涂抹黑乎乎,甚至还拄了根木棍,假装自己是乞丐。 头不梳,澡不洗,去到有人烟处才进行食物补给。 这日终于路过个小镇,他就这样子混进镇去,朝着一家馒头铺过去。 讲真,他已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了。 此前,大鱼大肉他都已视为寻常,现在,一个馒头在他眼里,都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馐美味。 还是热气腾腾的啊,在那一屉屉的蒸笼内,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儿。 可就在他递过十个铜板给老板娘时,肩膀突然被人给按住了。 夏辉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躬下腰,低下头,滑掉对方的手掌,一瘸一拐转过身,口中喃喃出声,“大爷,大爷您行行好,小人买的馒头,没、没有抢。” 来人不动,只将手又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拍了两拍,轻笑道:“夏掌旗,藏得够可以的啊,这样的日子您是怎么挨下来的?乖乖跟兄弟回去,戚爷和修爷不会要你命的。” 夏辉的心脏狂跳。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但他已从对方笃定和嘲讽的语气中,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暴露。 便不再继续伪装。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抬起了头,看向对方。 问道:“兴生兄,你我兄弟一场,我已无复仇希望,你只当没见过我,不行吗?” 来人正是追索了夏辉一路的池兴生。 当红鱼卫们听说夏辉背叛之时,个个儿快气炸了肺,尤其是池兴生。他死都不相信夏辉会对不起锦衣卫。 那是对头儿和修爷多忠心耿耿的人啊。 居然就为了一个守村人?! 池兴生不信,他就亲自追。 而熟悉夏辉、也熟悉自己人伪装技能的他,终于把人给追到了。 “夏辉,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苦衷。真的就是因为怀疑修爷?可你知道吗?你砍了修爷那么深的一刀,他都没让头儿对你下必杀令!” 池兴生问出这些话后,眼眶都红了。 他都还没有告诉夏辉,修爷有三日都没有用过一口饭食。那周身的哀痛氛围,谁见了谁都心疼。 池兴生没有见到,他是听弟兄传消息时说的。所以他也没有说。 如果夏辉真的有苦衷,池兴生不希望用这些情份去打动夏辉。 有什么,回去当面锣对面鼓说,有什么,让夏辉自己亲眼回去看看! 夏辉却不回。 “兴生兄,我打不过你。但我要逃,你也拦不住。你就让我走吧。可能一个守村人在你们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我答应过祖父,会好好照顾他……” 夏辉说着,再一抹脸道:“兴生,人真的就是修爷杀的,你信我。” 池兴生被气笑了。 他握住夏辉的双肩,痛心疾首摇晃着他,“夏辉!我们认识修爷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就因为那样的一刀,你就如此肯定是他?你……你简直混蛋!” “混蛋我也认了!” 夏辉猛地甩掉池兴生的双手,一个后空翻,翻过蒸馒头的笼屉,手中木棍一插一挑,几个大笼屉连带着无数的热馒头,就照着池兴生兜头罩下。 池兴生挥袖拨打。 ------------ 第一百六十六章:寻找倭瓜的尸体 夏辉趁机脱逃。 池兴生死追不放。 他一定要带夏辉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他不愿意看到多年的兄弟、和生死兄弟就莫名成仇,更不愿意夏辉这样不人不鬼地逃亡着。 但真像夏辉说的那样,打不过他,还逃得过。 瘦瘦小小、猴儿似的夏辉,很快就让池兴生连影子都没能追到,气得池兴生连连吹哨,招呼附近的弟兄把守住离开小镇的所有要道。 可夏辉还是溜了出去。 趁着弟兄们盯着路上行人之际,他叼了根芦管,潜进从小镇流过的河水,顶着位大娘洗“脱”手了的衣物,悄悄离开。 而叶风,还在追查守村人被杀案。 根据村民们对那三名俊秀男子相貌的描述,他也让红鱼卫们张贴出三人的画像,进行着大海捞针。 因为守村人的尸体上,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有效线索。 其头颅被斧刃给劈开,全身有抵抗伤。 叶风能确定的一点是:凶手是故意使用窄长刃卸掉的死者右臂,就为了留下其娴熟的手法、和与叶风相似的手段。 不是叶风带有特殊视力,绝计发现不了其中的区别。 凶手有刻意模仿他,并且模仿了已不短的时间。 不过,根据叶风对死者肩膀离断面的分析,可以确定:凶手模仿时使用的对象,都是不能活动的。 就是死物或者是被控制住的活物。 这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对付一个守村人,还居然出动了三人的缘故吧? 如今可以明确的是:那三人属于小团伙作案,三人均有参与。 选中守村人,不像是为了报复他不让村民们说夏家的原因,而就是特意奔着他去的,故意问夏家,就是为了让夏辉收到这案子的消息,让夏辉看到死者肩膀内的离断痕。 否则,在京城里想办法打探夏家的话,应该会更容易些才对。 可真的……就算这三名凶手长得俊秀,也没有明显可以寻找到的特征。因为这个时代,长得俊秀那叫一般标准。 叶风抬脚去了乱葬岗。 凶手想要练习,必须就得用到人体。 既然是用死物练习,那尸体最好的来源就是乱葬岗。 但是,除了让他感触更多以外,并没有发现被用以练习骨节分离的尸体。 最大的可能是凶手将尸体给另外掩埋了。 那就追查凶手的行凶根由吧? 可这个更扯,他叶风现在的仇人实在太多,哪个都有可能咬着牙拼命练习之后来栽赃他。 这次的栽赃显然还很成功,成功把夏辉给挑拨走了。 叶风去了金瑞儿的小酒馆。 时下的酒都不够纯,度数也不太高,叶风给了金瑞儿蒸酒的法子,使酒精的度数提升了些许,能达到五十度左右,使小酒馆的生意火爆。 叶风自己也有在府里弄了个小酒坊,蒸高度酒,当酒精使用。 戚钧有一次看到,还吵着要喝,吓得叶风赶紧用五十度的糊弄了他一下。 结果他在知道叶风将这样的酿酒之法教给了金瑞儿后,就成了瑞儿酒馆的常客。 这会子也在,还有很多客人排起了长队。 哪个汉子不爱烈酒啊。 忙得金瑞儿都没空搬家去新都,索性就等着跟叶风他们一同离开。 叶风走去戚钧对面坐下,伸手给自己倒酒。 其实他不爱喝酒,怕影响到手的精细度。不过偶尔喝一喝也无所谓,他有量,且现在还有烦恼。 刚端起酒盏,他就忽然想到凶手为什么没有模仿得那么像的原因了,估计其就是个嗜酒之人,手下的精准度不够。 立刻就从怀中掏出三名凶手的画像,去让掌柜的辩认。 看得掌柜的一脸迷糊,可没办法,这位修爷是他们的大恩主,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索性环指了一圈堂内,憋着唇不说话。 叶风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圈儿…… 默默收起画像,回去坐下,端杯一饮而尽。 戚钧没出声,再为他斟满,还顺手给他添了一碗汤。 叶风却没喝。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遂立刻扔下酒盏,拔腿挤过人群往外跑,骑上马去了四方馆,打听那些倭瓜的尸体被埋在了哪里。 想要模仿他,势必就得有原型。 原型是谁?就是那些被他卸了肢体的倭瓜! 可倭国使团一个不剩全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被埋在哪里。 一名使者被秦浩贤所杀,另一名副使者被戚钧一拳打死。 谁为他们收的尸?! 没人知道。 管理四方馆的官员说:那十几具使团成员的尸体就一直没有下葬,被使者下令火化装罐了准备带回倭国的。后来两名使者的尸体被送回来,由使馆中剩下的人处理。 那些人不是使团成员,只是跟着使团来大夏做生意的倭瓜。 至于怎么处理使团成员尸体的?没人知道。 现在倭国使馆内空无一人。 叶风自己进去搜索。 没有发现火化痕迹。应该是城内不允许放那么大的火,那就是尸体是被运出城后火化的。 叶风想往城外找。 被跟过来的戚钧拦住。 “按照倭国的习俗,哪怕是那两位使者的尸体,应该也已经被火化。” 倭国此次总共来了有一百多人,才死了一共不到二十人,剩下的人完全能把后续处理好。现在就算出城找到了火化尸体的痕迹,又有什么用? 叶风就再努力想,除了倭瓜们外,想自己还卸过谁的胳膊腿。 没有了…… 他只有对着倭瓜们的时候,愤怒会冲垮理智。 “你别急,使馆内并不只有使团的人,还会有咱们本国朝的人负责这里面的看管和打扫,他们也不会随使团的人离开,我安排人查一下。” 戚钧见叶风的表情实在难看,便出声安抚他的情绪。 这几日的叶风,都不像叶风了,别说红鱼卫们了,戚钧都很不习惯。 而对于戚钧出的这个主意,叶风也只能点头同意。 他静静地坐去木板屋门前的石阶上,吹着深秋的风,让自己慢慢沉稳下来。 他总觉得戚钧是个过于重情重义的人,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 第一百六十七章:总有人看见 就算叶风总提醒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想完成定下的一个又一个目标,可谁还不是个人了?谁还没有七情六欲了? 否则,前世的他也不会……因为那些凶手没有被判死刑,而被气得犯了脑溢血一命呜呼。 这世要再不吸取教训,搞不好还是个脑溢血的下场。 不……叶风看着自己意识海中,那还不到一年的红色寿命数字,想着自己都很有可能活不到能得脑溢血的时候。 叶风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对戚钧安排人查那些事情的结果,不抱希望。 果然,一个时辰过后,戚钧回来,坐在他身侧就道:“倭瓜们焚尸不让外人参与,那些下人们也不清楚。不过是有见到倭瓜们,将那些尸体都有给运出四方馆了的。”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而目前每日离开旧都的人还有不少,凶手如果行完凶后就已离开,更无从追查。 戚钧见不得叶风沉重的样子,拉上他又回去喝酒。 …… 而另一边。京城西郊外,杜家村。 三十来岁的村民杜春江,扛着锄头回了家。 家里,一大家子人正在张罗着摆饭。 见他回来,妻子笑吟吟迎上,接过锄头,再扯下衣襟上掖着的布帕,为他掸着身上的灰土,一边道:“田都翻整完了?今日倒回来得早些。” 杜春江答应了一声,抬起双臂让妻子方便掸土。 倒是二嫂王氏,就看不惯他们两口子感情好似的,在灶房与正屋间来来回回之际,翻了个白眼,嘲讽了一句:“偏就你俩是夫妻似的。” 杜家人多,爷奶、父母均在,杜春江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他夹在中间实在是不怎么好过。偏他又是最老实的,活儿干得最多,挨骂挨得最多,也从不反抗。 大嫂邱氏,是个心善的,听见二嫂这么说,便打岔道:“二弟妹,你们夫妇感情也好,只是你喜欢关在屋里不让我们瞧见。” 这话,给王氏说得脸红了红。 其实她哪里是喜欢在屋里?她也想表现在外面啊,可她家那个死鬼杜老二,一直嫌弃着她啊。 屋里都不怎么跟她热络,她能不把门关紧了不让人发现嘛。 只是没法说,王氏好面子,只能红着脸,假装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闭了嘴去摆碗筷。 正屋内,爷们儿围坐一桌,她们女子,连同家中的女儿们,都是在灶房里用饭。 杜老大倒是看出杜春江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便关切地问了一句:“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他们杜家的田,在村子外各处都有,和别家一样,零零散散的。 今春有些富贵人家听说要迁都,就把些不好的田给贱价卖了。杜家买了两亩。只是在一座山的靠近山脚处,还离着村子较远,就全都交给了杜春江打理。 今日杜春江就是去翻整那两亩地的。 杜春江听到大哥询问,便看了看外面,再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锦衣卫在寻找倭瓜们的尸体。” 今岁五月之时,杜春江在那边种地,有看到倭瓜抬着尸体,架起了大堆的火。 杜春江悄悄盯着,是怕那些大火烧到山林再祸祸了自家的地。 谁知那些倭瓜只是围着火堆,群魔乱舞似的瞎喊瞎蹦了一会儿,就刨了个深坑把尸体都给埋了。还又在坑上架了另一堆火,又跳了好久的舞才走了。 杜春江也没在意。只要那些火不烧上来,他就放心回了家。 可仅过了一日,他又无意中看到有几个本朝人,将那些尸体给刨了上来,还给抬走了。 他就觉得十分古怪,不敢问旁人,只敢回家跟自家爷爷、父亲和两位哥哥说了。 他们都要他闭嘴。 那些事情肯定都是和贵人们有关,他们这些苦哈哈的种田农户,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最好,他们知情的事情都不要泄露出去半分。 因此,家中的女眷们并不知晓。 只是今日杜春江听说锦衣卫在寻找那些尸体,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就想着和家中的男子们商量一下。 杜老大听了便道:“行了,既然是那事儿就别说了。这几日你也少往那过去,非得过去的话,也绕着点儿,躲着点儿。” 锦衣卫也不是他们能打交道的,最好的保命之道就是装瞎子、扮聋子。 几人都纷纷点头同意。 而灶屋门口,王氏通过敞开的正屋门,见到家中男子们又在那儿嘀嘀咕咕,心里便涌起了许多的不满。 一家人在一块儿,婆婆凶悍,谁的屋里都不让藏一文半子儿的,挣的什么都得上交。 王氏眼看着自己家的大女儿都过了出嫁的年纪了,这还连点儿压箱底的陪嫁都没有,偏就只有那两亩整地,还都给了老三家,王氏就不忿。 见他们像是在密谋什么,王氏就又想到再过几日,便是公公的寿辰,便猜测肯定是婆婆挑唆公公,又要他们几家给送寿礼了。 口袋里空空,杜老二又好吃懒做,这拿什么送啊? 王氏越想越火大。 便悄悄绕去正屋窗下,偷听。 才知道是关于那些尸体的事情。 这种偷听的事情她经常干,因此知晓这事的首尾。可这比让她凑寿礼更令她惶恐不安。 牵扯到了锦衣卫,很可能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王氏心不在蔫地回灶屋继续吃饭,想着要怎样才能将这个秘密彻底给掩埋。 她可不想还没活到死,就被祸到死了。 眼见大嫂正在盛要往正屋送的鸡汤,王氏眼珠一转,心下一狠,便回了趟自家的屋子,再快速转回来,接过鸡汤就道:“我吃完了我去送,大嫂你赶紧吃你的。” 邱氏见她的碗真的空了,便也由她,自己继续坐下吃饭。 家里好吃的都是男人们的,她们这些个女人,连口干的都捞不着,就喝些稀粥,对付些野菜,吃个水饱。 这天比较冷了,再不吃,凉了就更吃不下。 王氏将鸡汤放到正屋桌上,便硬扯了杜老二出去。 “你跟我回趟娘家,娘他们此时也在用饭,咱再揣几个馍回来。光喝稀粥饿得半夜发冷睡不着。” ------------ 第一百六十八章:满门被杀 这种事王氏经常干。 杜老二一听,拿馍回来还能泡鸡汤,便跟着去了。 杜家其余男子也没在意,继续吃饭。 …… 次日一早,叶风天还未亮便起身,去帮父亲收拾菜种、果种那些。他家也快要搬了。 再不去新都,那儿就全成秦浩贤的天下了,锦衣卫再插手就比较艰难。 看到父亲对着成筐的水果叹气,不想扔,又带不走。 叶风就忽而想到前世时的那些果酒。 他自己是很喜欢喝的,可惜,纯果酒相当难找,自己酿又没时间。好不容易有空了酿一些,等回头想起来的时候霉得都能爆缸。 不过现在的他也没空酿,干脆把法子教给老父亲好了,免得他和大哥大嫂他们都闷着。 当然现在这些水果不行了。 “爹,您叹什么气哪,咱又带不走,又吃不了,您让下人帮忙,全摆门外去,谁喜欢谁就拿走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叶父笑得褶皱加深,立刻就答应了。 而他带着下人,抱着筐子刚打开大门,就见到了小福王。 “福娃啊,你咋这么早呢?吃早饭了没?家里有包子,你要没吃我给你热热去。” 叶父像招呼自家的孩子般说着。 他的口音稍稍有点儿重,每每都让人把福王听成福娃。 小福王见到叶父,就赶紧下马,行过礼,笑出深深的俩酒窝,一边帮忙抬筐子,一边就回:“没吃呢,师公您就别忙活了,我自己去大厨房寻摸俩包子吃了就成。我找师傅有事呢。” “行,那你去吧,慢着点哈。” 叶父抓过小福王的一条胳膊,拉他侧过身,帮他拍了拍衣摆后面的土,再叮嘱着。 小福王乖乖转着圈儿让叶父拍,口中答应着。 俩人之间就这样家常似的说着话,做着事,谁也没有觉得怪异。 小福王非常喜欢和叶父相处。在叶父的身上,他才能感受到什么是父亲的疼爱。 不过那样一来就差了辈儿了,他只好无奈地在心里当叶父是祖父。 招呼侍卫们帮着叶父一起忙活,小福王就告辞了叶父,直接去找了师傅。 他知道师傅那儿一准有吃的。 结果没有…… 他师傅正在忙着收拾种子。 这把小福王给看了个稀奇。 “师傅,您还认识农作物的种子呢?” 他以为他师傅只认识尸体那些。 叶风听问,鼓起腮,轻轻吹走手心里捧着的种子中的杂质,再小心倒进油纸包内。 再回答小福王:“来,你看看你认识多少种?” 小福王:“……师傅你故意为难人。” 他怎么可能会认识?一种都没见过好嘛。 叶风可不觉得自己是在故意为难他,指着那些种子就道:“以后,你得学会种地。” 无关大义民生那些,叶风就是想让他多学、多看、多实践。 破解案情,尤其是在最后判决之时,多了解百姓们的常情常理,非常重要。 小福王明白了。 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去细想那些,他是来报案的。 “师傅,杜家村出事了。有一户人家满门被杀。” 小福王现在不自己蹲衙门门口打听案子了,而是安排了俩侍卫。 今日卯时,衙门就收到了报案。 侍卫机警,先是阻止了衙门前去破坏现场,再通报给了自家主子。 小福王连衣衫都没穿齐整就跑了来找师傅。 叶风放下种子,抓起正在啃果子的小蜜獾塞进帽窝里,也抓起俩果子塞给小福王,抬脚就往出跑。 天一亮,村民们就该进现场看热闹了,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衙门卯时接到的报案,说明那家人应该都死于半夜。 叶风得抓紧时间。 在他这儿,没有民案和官案之分。 而锦衣卫是分的。他也就没喊戚钧,就和小福王带着几个侍卫赶路。 但赶到杜家村时,一眼就知道哪里是出事的人家。 因为那户人家的外围,已被片夹杂着黑白色的“红云”包围。 戚钧比他还先到了一步。 这让叶风挺好奇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问戚钧。 却见戚钧面色严肃,声音里也带着肃杀之气。 “王伟丰的大姐嫁进的这家。” 王伟丰同样也是贫寒出身,家里为了供他习武读书,几乎倾尽了所有。他上面的三个姐姐,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牺牲。 而等他能回报的时候,被他大姐拒绝了。 他大姐恨他,也早与他断绝了往来,王伟丰每次只能给父母和另外两个姐姐贴补。 这样,他大姐每次还能回娘家拿些。嫁的是本村,离着也近。 他大姐就是这么怪,不愿意直接收王伟丰的,但愿意拿娘家的。她的理解非常直接:王伟丰给了父母,那就是父母的,她拿的也只是父母的。 而对于王伟丰的恨意,又是另一种理解法:父母为了你才“卖”我们,我不恨你恨谁? 这在叶风看来,就是王家大姐其实非常懂得利弊取舍,知道怎么搭桥过河,这样自己心里舒服了,还不会欠着王伟丰什么,否则,她心里的苦无处渲泻。 而戚钧如何知道此案的,叶风就明白了。 只是心头顿时亦如戚钧的一般,压得沉甸甸的。 显然幕后之人,盯上了他们锦衣卫的家人,就连拐弯抹角的,都盯上了。还杀了人家全家。 看着王伟丰在另一边安慰着哭得悲痛的父母。 叶风绷出咬肌,沉默着戴好手套,从院外就开始采集线索。 杜家爷奶、父母、五兄弟姐妹、六个孩子,一共十五口人,统统被杀,无一幸免。 叶风听戚钧这么说了之后,就站在院子门口,问向王伟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这样的场景其实对于亲人来说,实在太过刺激,但叶风担心死者身上可能还有凶手模仿自己的痕迹,那么,让王伟丰自己亲眼看到、和做选择比较好。 他可不想再突然挨王伟丰一刀。 王伟丰摇了头。回答他:“修爷,我信得过你。” 叶风点点头,先对现场情况进行勘查。 正屋内,死着杜家所有的男性,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吃完,有一小笸箩大白馒头,还没少下去几个。 仅这一眼,叶风就已知道自己此前的推测有误。 ------------ 第一百六十九章:中毒?被杀? 叶风本以为杜家人是半夜被杀,但显然他们在吃晚饭之时就已全部遇难。 他瞟了桌上剩了一半的鸡汤一眼,再看了看院门。 是了,应该是杜家人在吃好吃的,就把院子门给闩上了,所以直到半夜才被人发现…… ??? “谁报的案?” 他问戚钧。 戚钧回答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无法消散的怒意。 “寅时半刻(04:00),王伟丰莫名睡不着,就回家了,想再次劝说父母进城去住。路过他大姐家的时候闻到血腥味,就破了门。” 王伟丰的父母,因着对三个女儿感觉亏欠,就不愿意跟王伟丰进城。 想着就住在这里,大女儿嫁到同村的,另外两个女儿所嫁的村子也离得近,方便照顾一二。 王伟丰也有采买两个会武的下人保护父母,只是没想到凶手冲的是他姐…… “那去衙门报案的又是谁?” 叶风追问。 要知道,小福王的侍卫可是在衙门听说此案的。 “这个,说来就有点儿话长了。” 戚钧冲额角吹出一口长气后,情绪终于平缓下来。 再解释道:“王伟丰发现大姐家出事,就关上院门,回家看父母。见父母无恙,放心之余又不想走开。便让两名下人,一个到锦衣卫报案,一个去了衙门。” 听得叶风轻叹了一声。 心下清楚:这还是王伟丰的“安全举措。” 叶风收回思绪,走去了灶屋。 里面,杜家的女眷们,包括女孩子们,都死在了这里。 饭桌上,只有些稀粥和野菜,还有几个掰碎了的馒头。 根据观察到的大致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杜家十五个人,均是被利刃砍杀。 凶手不止一人,至少有五人。 从每位死者的致命伤口验来,凶器貌似都是绣春刀。 这又是一起栽赃。 不过没有模仿叶风卸肢体的痕迹。 部分死者死前有抵抗,有挣扎,还有想逃跑,但都没逃过凶手的追砍。 凶手会武,且下手速度很快,并没有拖沓。 除了…… 杜家老三杜春江。 叶风先对杜春江进行尸体初检,并同时在脑中做现场还原。 杜家人正在吃饭,院门闩着,忽然自院外跃进五个黑衣人来,二话没说就冲向了他们。 正屋门大敞着,杜春江侧对着院门,可能是第一个看见。便将手里的碗砸了过去,接着跳起身就去抄立在门边的锄头。 刚刚抓在手里,欲迎击,就被一刀砍到……腿上,倒地。 为什么这一刀是砍在腿上? 杜春江拿到锄头,正常就会双手将之举起来迎敌,他应该是第一个面对敌人的,死亡时的姿势却是仰卧在门槛上,锄头也掉落在一旁。腿上的刀伤显示,这是他挨的第一刀。 叶风彻底解开杜春江胸前衣物,就看到其肚腹上有个踏脚痕。 初检,通常在人前,只确定死亡时间的范围,和初步判定致死原因。不会褪去死者全身衣物。 会撩开衣物检查一遍,但有些伤痕并不会那么快就显现。 古人的衣物层数较多,又到了寒冷季节,叶风的初检基本就不会动衣物那些。 直到有明确怀疑的方向,才会适量翻动或剪除。 而根据叶风观察到的情况,可以证实:杜春江之所以没被一刀砍死,是凶手需要询问他什么。 会是什么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如果凶手真是为着王家大姐灭的门,又为什么要讯问呢? 叶风暂时压下心头这疑惑,继续对正屋内的男性死者,一一在脑中进行现场还原。 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疑惑。 除了杜春江,其余成年男性的反抗都不激烈,就像是……想要站起来迎击,却撑了几下桌子都没能站起来,然后就被一刀一个给杀害了的样子。 为什么呢? 有药物相关! 现在不能做剖验,叶风挨个儿嗅闻下了死者们的口腔,没有闻出异常,便抓下蜜獾兄,示意其开工。 这是面对大批量的情况下最好、最快的法子了。 就见蜜獾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跳到桌面上,几乎360度来回转动了一下脖子,然后伸出一根爪子,勾了勾鸡汤碗。 再跃去地面,挨个儿嗅闻了一遍死者,尾巴出现了不同幅度的摇动。 这是每一位死者,在叶风嗅闻不出的、轻微中毒的基础上,所中之毒情况的轻重不同。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绝对不致死的剂量。 接着,小蜜獾就颠颠儿地跑向了灶屋,一根爪子勾了勾其中一位妇人的手指。 叶风跟着它的,见状便仔细验看妇人的右手手指指甲,发现一点点可疑的白色粉末。 叶风摘下手套,指尖轻触。 毒理分析出现:砒霜。含量不纯,杂质较多。 叶风再返回正屋,对鸡汤进行毒理检测。 证实了里面有相同的砒霜。 剂量不小,但同样因为含量不纯,又因分食的人数过多,所以并没有引起食用之人的强烈中毒反应。 但让一个人轻微麻痹失力,足够了。 叶风再根据每一位女性死者的面容、年龄等等,已可判断出:往鸡汤内下毒之人,就是王伟丰的大姐王氏。 叶风走出院门,将王伟丰唤去一旁,低声但认真地问向王伟丰:“我要对杜家祖父的尸体现在就进行剖验,你可愿意?” 根据蜜獾兄尾巴摇动的幅度,叶风知道杜春江的祖父是中毒最深的一个。 现在就进行剖验,是为了更准确地确定他们被凶手袭杀的时间。 虽然尸体初检结果已能基本确定:杜家人正在用饭的中途,毒性还没有发作的那一刻,凶手就杀了进来。且杀来得极为突然和迅速。 但要想确定死者究竟有没有服下毒药,还是得剖,且得尽快。 之所以问王伟丰,因为其和其家人的关系,勉强算得上是杜家亲眷。 王伟丰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他都跟着叶风学习不短的时间了,很清楚剖验的重要性。 叶风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用力握了握,转身进屋,通知小福王准备工具。 将杜家祖父搬到院中,关上院门,点上火把,开始剖验。 ------------ 第一百七十章:仅仅因为看见 这杜家反正是不会再有人敢住了,虽然在哪间屋子里剖验都成,但叶风还是选择了在院中。 一是光线更好,二是不想再给别的屋子增加血腥。 他们做仵作的,在某些方面,有点儿奇怪的属于自己的小坚持。以尽量不给死者家眷造成过大冲击为由。 现在只是对杜家祖父的尸首进行剖验,并不是杜家其余的死者不用剖验,而是那些可以带回去再进行相关操作。 杜家祖父较胖,内脂及肌肉的松驰程度,均能说明:其已养尊处优不短的年头。 这个……其实也比较容易能理解。 家里儿子多,干活的人多,老人家自然就可以安心养老。 叶风之所以注意到这个,是因为这位老人家身为农村老人,养得稍微有点儿过了。 他就猜测这可能与王氏杀人的根由有关。 而凶手,与王氏无关。理由很明显。 叶风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个王氏,便将这个问题交给了王伟丰自己去琢磨。 “你大姐,在凶手杀来之前,就已经对杜家所有男性下了毒,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关于这些,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知道就行了。” 意思就是别再告诉你父母他们了。 毕竟他姐已经死了是吧。 王伟丰听完,抱着脑袋蹲去地上,痛苦无比。 要不是父母偏心他,害了三个姐姐,大姐她也不至于…… 而同样也是因为他,才让凶手盯上了她大姐全家…… 叶风见状,揉了揉眉心。 蹲下身,轻声说道:“老实说,你全家人的心性都有点儿怪。是,你三个姐姐为了你嫁得并不好。 但你出人投地后,她们完全可以借着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让婆家人把她们当菩萨般供着。 你父母看到所有人日子好过了也会开心,这是他们捧出你后应该享受到的,享受到了,也就觉得值得了。 可他们的想法全都跑了偏。你父母呢,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的姐姐们呢,怨恨着你,就想让自己过得凄惨用以惩罚你。” 尤其是你的大姐。心性都不知道扭曲去了哪里。这怨不得你的。如果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就算你把所有人都归笼到一座大宅邸下生活,那么……” 叶风都毫不怀疑,她大姐会把除了王伟丰之外的所有人都恁死。 人性的底线,真的破再多的案子,叶风也感觉无法触摸得到。 说完,他拍了拍王伟丰的肩膀,转身进院,指挥红鱼卫们搬运尸体。 想了想,到底还是去问话王家父母。 “你们家的大女儿回家后有没有说过什么?昨晚可有回过你们那?” 凶手要询问杜春江什么呢?那才是真正的杀人根由。 那现在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就是王家父母。 叶风有理由怀疑,杜家灶屋里、面缸中那些糠面,蒸不出那么白的大馒头。而且馒头上桌的时间,分明比所有的菜饭都要晚。 馒头是王氏回娘家拿的吧? 为什么?要避开杜家老二喝鸡汤吗? 哈!这王氏……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还顾着相公!!! 是想着有相公能撑门户?还是想着反正有相公在,再生多少个都没问题? 不得而知了,也不重要。 叶风只关注案子。 就听王家母亲抽噎着回道:“没什么呀,大妞她回来就把所有的馒头端走了。老婆子我也不敢拦着,当时她那张脸拉得可老长。” 说着,用力擤了擤鼻涕。 再道:“她是一直有对杜家老三占了两亩整地不高兴的,还一直觉得杜家那老婆子偏心,还认为三个妯娌,就她做的活计最多……哎呀,我家那大妞啊,她就是脾气大呀。” 王家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哭。 叶风就记住了一句:为了杜春江占的那两亩地。 也只有这一句与杜春江有关。 叶风便吩咐红鱼卫们,找村长和里长打听那地的事情。 一问便知。 叶风就往那两亩地过去。 是离着杜家村有近十里地,挺远。位于一座山的近山脚处。 地刚被翻整过,还在晾晒。呈现一定的坡度。这样的田地,能种油菜、玉米、豆子之类的。周围有树木和一丛丛的野生栀子花环绕。 透过树木,叶风观察着四周,直至往山下看时,看到了一块焦黑的地面,附近还有一块黑灰交织的奇怪痕迹。 叶风拔腿就跑下去。 捻土一撮一闻,顿时恍然。 两块都是被烧过的,一块有被翻挖过。 根据时间判定:被烧的时间,大致就在五月! 那些倭瓜们的尸体,就是在这儿被烧的。 不! 是在这儿被埋了,并没有烧。 之后仅隔了一日,尸体就被人给起出带走了。 也就是说:倭国使团中,剩下的倭瓜们并没有真正焚烧他们同类的尸体,而是就草草埋在了这里。 之后就被人给起走。 因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能做出违反老祖宗规矩的事情,就是那些倭瓜收了别人的好处! 而这一切,都被在山上种地的杜春江给看见了。 最近锦衣卫在追查傻瓜尸体的下落,凶手也就在做防范。 凶手更清楚自己在哪里挖的倭瓜尸体,所以,第一时间就排查了这附近,发现了杜春江的地,二话没说就对杜家进行了清理。 在杜春江死前对其进行的讯问,不是要手下留情,而是要确定杜春江有没有跟别的人说起过什么! 杜春江咬死了也没说,所以,杜家人全死了。 凶手杀杜家其余人,不再是为了杜春江看见了什么、或者是说了什么,而就只是因为他们闯进了杜家被看到了! 他玛的! 叶风气得在心里大骂。 这些凶手真的是毫无底线和人性,别让他知道是谁,他要一刀刀活刮了那些畜牲! 而凶手是谁?叶风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 五月那时,能盯上他、就刻意买尸模仿他的,不是秦浩贤,就是杨嘉信! 不会是杨金蓉和杨嘉安。 杨金蓉对叶风实施的绑架案设计得非常精巧,但就是没有用这种耗时很长的模仿陷害法,而是直接就设计把人给绑了。比较直接。 ------------ 第一百七十一章:抢个案子? 而杨嘉安,从安排那么多人袭杀戚钧来看,其就是个喜欢动辙大手笔的人。且他现在还有些自顾不暇。 虽然老皇帝解了他的幽禁,将他赶去了岭南封地,叶风也从没将斩草除根的念头放下过,也不会忘记杨嘉安这个人。 至于为什么是秦浩贤?因为他想找人学习叶风的剖验之术,就有可能买尸模仿。 对于秦浩贤那样的人来说:先学着,模仿着,当培养人才了。 能学出来更好,能有机会趁机嫁祸一下也行。反正其不会是个干等结果的人。 而杨嘉信,隐藏太深。这样心机过于深沉之人,最擅长运用的就是栽赃陷害之术。 只有这样,才能不暴露地、不显山露水地、悄无声息地将对手给坑死。 叶风想着想着,有些哭笑不得。 他自己……貌似全占了…… 他不会干等事情发酵,也不会一个人到处去莽,还喜欢设计敌人,且有机会直接的时候,他也不会拐弯。 不过,他没有单一性。他是什么好用用什么。 嗯……不是个好人来的。 而戚钧听完叶风的分析和自嘲之后,也吹了吹额角吐出口气去:“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还有另一边,逃得万分狼狈而又艰难的夏辉,在顺手宰杀了一个在搬迁路上、企图强抢民女的富家公子哥儿,搜走对方身上所有财物之时,也在想:自己不是个好人。 但好人真的还是有很多啊。 …… 终于到了锦衣卫撤离旧都之日。 每一百名红鱼卫之间,就是他们的家眷,以及家眷的家眷和族人。 将整个迁移的队伍,拉得老长老长,无数辆马车,夹在一片片的红云之间,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都是有钱人哪。 叶风只感慨这个。 就没个走路的。 有遇到愿意跟随他们一块儿搬家的百姓们,但凡马车上有位置,就都把人给捎带上了。嗯,全是好人。 百姓们,已经没有那么惧怕锦衣卫了。 尤其是他们的头顶上都有了共同的黑白色之后,看着都仿佛亲近了不少。 当然,即便是这样,也没人敢闹事儿。 家眷们是不想给自己家的锦衣卫儿郎丢脸,百姓们则是不敢。 叶风躲懒,躺在马车里不骑马。 还把蜜獾兄放出去在队伍里到处跑。因为叶风怀疑凶手就在里面。 理由很简单:凶手如果想对锦衣卫的家眷们下手,现在是最坏、却也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锦衣卫连家眷们都一起搬迁了,凶手们留在旧都也没了意义。 但,行进了近一个月,都一直太太平平,祥和安宁。 叶风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怎样的心情。 应该宽心愉悦,但总觉得这后面暗藏着层层乌霾。就像明明日头晴好,雨后空气清新,但被人捏住鼻子,不能畅快呼吸的感觉。 他都觉得有点儿不正常了。 怀疑自己是被生命数字给逼的。 总共不到九个月,还在路上白白浪费了一个月。 而进入新都之后,锦衣卫一时也插不上手,秦浩贤跟围追堵截似的不让他们插手案子,且刚搬过来,各家各族的事情都多,一时又忙活过去了一个月。 还差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金瑞儿倒是好。早早就有安排人到新都买了些田产,还置办了一座阔气的酒楼。在旧都把酒卖完,包袱款款,来了新都正好接手,啥事儿都没耽误。 这日,叶风和戚钧就去了酒楼坐坐。 就坐在大堂偏一些的位置。 时间还是选在下晌没人的时候。 戚钧为此是十分抱怨叶风的。 “你就不能帮我做一些?每次要喝这么一口还得跑瑞儿酒馆来,麻烦。” 叶风就感觉,这兄弟在责备他不够“体贴”。 想想也是啊,戚钧就好这么一口儿,明明他叶风就会,还就只给其喝过一杯没酿造完成的。 毕竟他做酒精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总不能把酒精给戚钧喝。 “所以我才经常陪你来啊。” 叶风微笑回答。 我不能帮你做,但我做到了陪伴,是不是也够可以了? 噎得戚钧连灌两碗酒。 又看叶风一身黑衣不顺眼。 “你就不知道换个颜色?除了红鱼服,你就只知道穿黑的,害得我来穿白色。你瞧我,满脸络腮胡,配一身白袍,像话吗?让人一看就像……” “黑猪披白单,多显你那张脸啊。”叶风张嘴就接。 戚钧:“……你信不信我敢打你?” 叶风:“不讲理是吧?我又没让你跟我黑白配?你自己不会穿别的颜色啊?我是仵作,穿黑衣方便你不知道?” 戚钧:“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显摆。你那脸白,穿黑色会显得更白。” 叶风:“话说你是不是也太黑了些?别穿白色了。” 戚钧:“……” 他喝酒吃肉,不搭理叶风了。 又不是他自己想穿白色,还不是因着喜欢小蜜獾才效仿的?反正他戚钧也不靠脸和衣装吃饭。 但即使是如此了,还是有人不想他安心的吃。 一道人影从外掠进,七拐八绕,穿过排放的一长排、一长排的桌椅,掠进了后厨。 而在戚钧一眨眼间,又有二十几道蓝色身影冲进了酒楼,紧追向后厨,顺路带翻所有拦路的桌椅。 要不是戚钧他俩坐得较偏,没挡着人家,估计也得翻。 戚钧的剑眉就挑了挑,豹眼闪了闪。 “蓝鱼卫做事还是这么肆无忌惮啊。” 戚钧说着,拿起酒盏在手中玩味儿地转,一只眼睛斜眯着、看着通往后厨的那块、仍在晃动的布帘,再道:“抓一个人居然出动了二十几人,这得是多大的案子?” 叶风明白其这就是想抢案的意思了。 话说也是该让锦衣卫回归正常位轨了,不能总让秦浩贤把他们当摆设。而要达成这一目的的话,肯定就得从案子着手。 翻旧案不如办新案,那等新案就不如抢东厂。嗯,没毛病。 且刚才头一个追着贼人冲进来的,叶风可认识得很。老熟人了,曹役长。 自打曹役长在叶风面前屡屡吃瘪,就一直屡屡吃瘪,东厂也再没办过一件像样的大案子。 这次,叶风见其那么努力拼命的样子,猜测案子就不会小了。 抢吧! 但没打算去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而是吩咐了手下人一声,去查最近新都出的要案。 刚吩咐完,就见曹役长回了来。 阴沉着脸,显然是没有追到人。 ------------ 第一百七十二章:不至于啊 回来的速度还很快,不是走回来的,而是提着内力、使着轻功,踩着桌椅等物掠回来的。 叶风和戚钧没有纵向对面坐的习惯,这次也是横向对坐。 那曹役长掠过来的时候,就从他俩之间、桌子上面、踩了过去。 似乎是在发泄着不满。 什么不满? 没看见他们东厂出没吗?居然还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地在这吃吃喝喝。 这一脚,踩碎了盘碗,溅了叶风和戚钧二人一身。 叶风一身黑袍还好,戚钧就惨了,一身白衫跟开了油花似的,五彩缤纷。 戚钧的脸更黑了。 他就不信自己这张脸,东厂的人会不认识! 那就是挑衅! 而跟着曹役长冲回来的二十几名蓝鱼卫中,脚最快的一人,也即将到达他俩桌前。 那人脚快嘴也快,张嘴就骂:“他奶奶的,什么小瘪三还有心在这儿吃吃喝喝,瞎了眼的……” 叶风抬起了头。 那人顿时将所有的“狗屎”、激灵灵咽下肚去,“噗通”一声就给跪那儿了。 他不想跪,但他的膝盖骨发软,实在是没能撑住。 而他后面的人见状,还以为他是摔了。 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着。 “于悠,你这是怎么了,少在娘们儿身上使点劲啊,这都……” “……” “噗通通!” 一瞬间,全给跪了。 叶风收回扫过去的视线,就准备结账走人。 他懒得和这些人计较。 往怀里掏银子,可手刚摸上腹前衣襟,那个被唤于悠的,电打似的跳了过来,双手就是一按他的手背,又电打似的缩回。 手忙脚乱地跪下,叩头就道:“修爷,您别拿刀,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小的嘴贱,小的嘴臭,您大人有大量……” 眼见叶风不说话,于哥又赶紧膝行侧转,求向戚钧:“戚爷戚爷,您二位要实在想惩罚小的,那就由、由您来可、可好?” 戚钧:“……你小子居然怕叶大人不怕本使?!” 这他玛是被拉出来比了吧?难道自己的拳头不够硬?吓不住人了是吗? 于悠顿时哭丧着脸,带着满满的哭腔:“戚爷,在您的拳下小的还有可能活着,可要修爷出刀的话……您让小的怎么活啊。小的嘴贱,不至于的啊……” 说着,就用力扇起自己的脸,希望这二位爷大人有大量。 叶风:“……” 他没想摸刀,不知道他现在说了有没有人会信? 曹役长不信。 曹役长出去后,没有看到自己人追出来,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就转了回来。 转回来,就见到蓝鱼卫们不知道冲谁跪了这一地。 他顿时怒不可遏,冲过来拎起于悠就怒斥:“咱们东厂见王爷都不跪,你他玛的居然敢给东厂丢人,你这是见到什么狗屁……” 没骂完,曹役长也见到了。 拎着于悠的手指,哆哆嗦嗦着慢慢松开,双膝慢慢软倒,慢慢地也给跪了。 身体打着战儿,牙齿嗑巴着发出颤音:“戚爷……修爷……” 他踩了这二位爷的桌子,还溅了这二位爷一身,他、他、他…… 他就见戚钧揉起了拳头。 曹役长知道躲不过了,只能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运起内力,准备好挨这一拳。 只要不死,他就还有希望。 可一看到叶风的手伸进了怀里,曹役长吓得一张脸刹那间毫无血色,惊恐战栗。 也许是生死存亡之际,逼出了智慧。 曹役长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个救自己的主意。 立刻忙不迭,拱手作揖道:“爷,修爷,新都近三个月来,权贵人家均有丢失极贵重物品。东厂一直在追查此案。刚才那个人,就疑似是偷儿的同伙,故小的才率众不顾一切追赶,惊扰了您二位,卑职该死。您二位若想知此案详情,请容卑职一一叙来。” 叶风抽出手,看了这非常知情识趣的曹役长一眼,一手放桌上,食指轻敲了敲桌面。 曹役长瞬懂。 立刻招呼那些蓝鱼卫将大堂内打扫干净,并另给这二位爷重置酒菜,还给掌柜的赔了两大碇银子。 然后,他才敢躬立于二位爷侧旁,垂着脑袋将案件原委道出。 从迁都伊始,半道儿上,就有几位权贵家中的贵重物品丢失。 不拘是古董玩物摆件,还是名画名字,每家均有一至两件被盗。贼人的身法鬼魅,无迹可循。 之后东厂加强了监视,但整条路线上都有人源源不断地迁移,就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丢失物品的数量在增加,府户数目也在不断增加。 从第一起被盗案开始,直至现在,时不时的,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路上已经没有了,只在新都内权贵人家尚有发生。 就连陛下的笔洗都被盗了…… 陛下震怒,要求东厂彻查。 可东厂本来就一直在追查此案,还没查到个头绪,这又要怎么个严查法? 挨家挨户的搜吗?新都人心不稳,到处还乱哄哄的,这要再弄个大搜查,只会让贼人更有空子可钻。 于是就盯着当铺和古董铺子,只等贼人前去销赃。 此前,就有一男子去当铺当字画,被一名蓝鱼卫发现,悄悄通知了曹役长。 等曹役长率人赶到时,那人就狂奔而逃,他们追人才追来了这里。 岂料那人又翻过酒楼后院的围墙,等他们也翻出去时,那人已不见踪影。 毕竟后院门出去那是条走垃圾之类的窄道,通着两条街的后门,到处还都有岔道,光线也十分幽暗,非常容易逃脱。 曹役长生气,返回时才…… “对不住二位爷,是卑职瞎了眼,请您二位……” “滚吧。” 戚钧懒得再听他说什么道歉之类的话,挥挥手就要赶人走。 而曹役长听到了脚下却没动,只偷偷地看叶风。 他怕修爷没发话,他要敢滚,身上的哪块零件儿容易保不住。 叶风发话了。 “行了,走吧。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把这案子跟本官二人提过。” “是是是,多谢修爷,卑职们明白、明白。” 曹役长这才赶紧带着蓝鱼卫们,麻溜溜儿地滚了。 没有留下银票给掌柜的,说请二位爷吃酒的。 没有得到对方的允许,用这种方法吃请,反而会得罪对方。 这时,金瑞儿出来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我管了 十几岁的姑娘,用布帕包着头发,身上也穿着干净利索的短袄长裙,看起来就像后厨打杂的厨娘。 她因着相貌和年龄的关系,通常只躲在后院,前面有采买的一对老夫妻负责张罗。 也只有叶风和戚钧来了,合适的时候,金瑞儿才会出来给二位敬个酒。 偶尔也会跟这二位说点事情。 “吴公公的父亲没了。” 金瑞儿敬完酒后,坐下先说了这么一句。 吴强吴公公,是徐溢唯一的干儿子。就是倭国使者到金銮殿上告叶风、负责去叶府传旨的那位吴公公。 因见着叶父极是符合心中对一个父亲的期望,勾起了吴强对家人的思念。 他父亲把他打小卖进宫,也是家中实在过穷的原因。他进了宫后,因着怀恨,也没给过家人一个铜子儿。 即使他们来探望,他也不见。 直至有了思念,遂就回家去看了看。 二十多年了,头次回家看看。 母亲已经因劳成疾于五年前去世,只剩下个腰都直不起来了的老父亲,孤孤单单地苟活着。 吴强的大哥和妹妹,没有一个照顾老父亲,都恨他。 吴老大是因着被父亲强逼着娶了个傻姑娘,为妹妹换亲,将妹妹嫁去了富商家。 而妹妹呢?却也同样埋怨老父亲,让她以后的孩子没了科举的可能。 吴父,要强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现在沦落到活一日算一日的地步。 他没有用孝道去逼迫长子赡养,只每个月,在能去宫门口探望亲人的日子里,去那儿站一日,等小儿子吴强。 二十几年了,风雪无阻,却从来也没有等到过。 终于见到吴强回来,恍惚中竟仿佛如坠梦中,摇晃着枯瘦的身体,怎么也不敢认人。 怕一张嘴,人就消失了啊。 吴强眼见,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犟强和恨意统统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了满满的愧悔。 扑到父亲膝前跪下,抱着父亲的双腿,哭成了一个孩子。 吴父这才能肯定小儿子回来了,抱着他的脑袋,一遍遍轻抚,眼泪,打湿了他的发顶。 “强儿啊,为父的对不起你啊,都是为父的想错了主意,害了你啊。为父的没指望你拿回金山银山,真的只是想你能活下去。那个时候啊……算了,不说那些了,起来,让父亲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 吴强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想起师傅说过的话。 “我们都是没根的人儿了啊,可家人,就是我们的另一条根,真正的生根。不论他们有多不好,你有多恨,到了失去之后啊,你就会知道:所有的恨都毫无意义。” 当你恨的那个人不存在了,你还剩下什么呢?除了悔…… 吴强就很悔,非常后悔。 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母亲了,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早想说出的那句:他不恨了的话。 宫里是难,被切了根儿是痛,但他其实真的知道,那时候如果父母不卖了他,他会活活饿死,家人也会。 长子不能卖,那时的大哥能帮忙家里做事了。小妹不能卖,女子被卖了才会非常惨。 也只有他了…… 他懂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就一直拧着,一直倔强着,不想回头,更不想低头。 现在才知道,他错了,真的错了。 父子俩抱头痛哭一场后,吴强去给母亲上过坟,就将父亲接去了城中自己置的宅院中奉养。 从此,灰白的日子里终于有了真正的盼头,每日最想做的事儿就是回家。家啊,那里面啊,有个父亲正全心全意地惦记着他。 七日前,他的老父亲没了。 被人活活打死在大街上。 吴强崩溃得找不到方向。 他疯了般地寻找凶手,并求着干爹徐溢帮忙寻找。 徐溢却只悄悄告诉他:他父亲在街上多管闲事,得罪了吏部尚书万宏进的小舅哥。 徐溢还劝他,不要再查了。就这样吧,由徐溢出面,让万宏进赔他一大笔银子,好好葬了他父亲也罢了。 一个小太监的父亲,一个小小的庄稼老人,没有人在乎的,更没有人会为了他,去得罪权贵。 万宏进是新晋升不久的吏部尚书,正是大展宏图、意气风发之际,且其人也是秦浩贤阵营的,徐溢也搬不动。 只能放了吴强一个月的孝期,嘱他再最后对老人尽尽孝。 “吴强现在都傻了一样,守在他父亲的灵堂内,不吃也不喝。已经三日了。” 金瑞儿说着,再给二位爷添上酒,就起身告辞,回去了后院。 别人会不会管这样的事儿,金瑞儿不知道。甚至她都不知道戚爷会不会管,但她敢肯定,修爷一定会管。 如果说这样该死的世道中,还有一个人敢挑战权贵,那这个人就非修爷莫属。 叶风只用两指支着太阳穴,眼睛看着酒盏里的酒面,没有出声。对金瑞儿的行礼告退亦没有作出回应。 这案子,他管了。 哪怕什么也不为,就为着那是个老农民、就为着吴强去叶府的时候善待了叶父,就为着这么两条理由,都足够让他叶风管了。 只是要怎么管,他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戚钧出声道:“万宏进的夫人,孙思卉,是左宗正孙鹏哲的嫡长女。打死吴父的应该就是其嫡弟,孙建归。 “根据锦衣卫查到的资料,孙建归其人,以往虽然纨绔但并不作奸犯科,只是有个癖好:亵狎幼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孙建归在街上看到某位男童可爱,便想强抢。被吴父阻拦,故而将其给打死。” “看来,因着万宏进的高升,孙建归的脾气也在见涨。孙鹏哲的家教还可以,可孙思卉是极宠爱她这个弟弟的。” 戚钧不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叶风会管。 他不会阻拦,不会去跟叶风说什么那些是多大的官员之类,只会将自己所知道的资料,第一时间提供给叶风参考。 叶风并没有考虑太久。 对付孙建归那样的纨绔二世祖,他连脑子都不用怎么费。 放下手,抬起酒碗,和戚钧碰一下,喝完,起身离开。 出去后刚准备吹哨传夏辉,才想起夏辉已经在逃。 ------------ 第一百七十四章:我们都有爹 而王伟丰还在照顾父母家人,池生兴还在追缉在逃的夏辉。 一时只觉趁手的人都不够用了。 那就传熊飞虎和施勇峰吧。那俩如今亦成熟了很多。 待二人疾速而至后,叶风便吩咐他俩。 “去摸一下孙建归的日常行为轨迹,再查一下七日前当街打死吴父案中、所涉及的那个男童及其家人,如果有找到、如果他们还活着,秘密保护起来。这事只有你俩清楚,明白吗?” 没人查这案子,男童也有可能会被孙建归给盯上。 有人查,男童及其家人就可能全都会被灭口。 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换个地方住了,能送出新都最好。 熊飞虎和施勇峰领命而去。 如今,没人比他俩更痛恨背叛。他俩相信自己能做好,叶风也相信他俩能做好。 而叶风之所以直接点明是此案,他相信锦衣卫查察的手段。就算此前因刚入新都太过忙碌而忽略了,但现在要追查的话,很快就会找到出事地点及相关涉案之人。 吩咐完,叶风便和戚钧去往吴府。 及至吴府大门前,就见到坐在人家门前石阶上的小福王。 一见他俩,小福王就放下捧着包子脸的手,委屈巴巴地撇他俩:“你们总想把我甩开,我有那么不中用吗?” 听到他这话,叶风淡淡地笑了起来,想起自己和戚钧以前类似的对话来。 遂拍了拍小福王的圆脑袋,随意地安慰道:“不甩你,你这不也追来了吗?” 叶风都不用问小福王是怎么知道这桩案子的。 恐怕现在的宫里头,就没哪个宫人是不知道的。 小福王还是嘟嘴撅唇,一脸的不高兴样儿。总觉得师傅是在敷衍自己。 便想着:还是得正经讨道拜师旨意,正正经经拜过师,才不会经常被甩了吧? 自己这个师傅也真是神奇,哪有总想甩徒弟的师傅? 不,也许还有一个。 这吴强现在就是徐溢想甩掉的徒弟、加干儿子。 吴府不大,二进的门脸儿,肉眼可见内里的衰败和萧凋。原本打理整齐的花木,在这初冬的寒风中,与它们的主人一般,显得几乎毫无生气。 叶风三人进到灵堂,上完香后,看着仍木呆呆跪在那里,几乎快成泥塑木雕般、已迅速削瘦下去了的吴强。 小福王大圆眼睛一转,就去找自己的侍卫出去采买吃食。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师傅到了,吴强就该会吃东西了。 戚钧也这么想,所以他就往灵堂门口一站,让自己高大伟岸的身形可以带给吴强信心。 叶风瞟了这傻狍子一眼,便盘腿坐去吴强身侧。 一边往火盆内添纸,一边就仿佛喃喃着。 “之前你觉得没希望为父报仇了,所以因着愧悔就想跟着一块儿去了。其实要我说,有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砍死仇人的勇气呢?是因着自杀比杀人更艰难吗?” “你父亲的案子,我修一刀接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先吃饱肚子恢复气力,再跟着我一块儿把这案子查清楚?” 说完,叶风就安静地添纸,不再出声。 肃穆的灵堂内,白幔随风舞动,白色的灯笼微微摇晃,却都无声无息。 气氛压抑而沉闷。 闷得戚钧都想把吴强直接提溜起来,扔到湖中去好好泡泡脑子了。 他挺烦这种想报仇、还得需人求着的事情。 可他也明白这件事对于吴强的打击有多大。 戚钧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天。 他觉得自己只是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父亲死亡时的情形来。 那时候的他,暴躁得恨不能杀尽天下人,只在夜深人静无人时,才躲在灵堂的角落里,睁着眼睛让泪水奔涌。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时间在安静中慢慢流逝。 吴强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修爷,那是从一品大员的儿子、正二品大员的舅弟,您……小的何德何能劳您甘冒如此大险?”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修爷即便面对权贵拥有着无畏和勇毅,但又凭什么帮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拿着九族去冒险? 连自己的干爹都退缩了啊。 何况他还对修爷并无一恩一德,人家凭什么啊? 叶风听问,手里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继续一边往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里添加,一边淡淡地回道:“因为我们都有爹。” 物伤其类?感同身受?义愤填膺?管它是什么呢,反正我就是接了。 你就只当我不想被我爹打死好了。 叶父对吴强还是挺有印象的。 吴强干裂的嘴唇,颤颤微微扯出个笑容,想侧个身,没能侧动,全身僵硬得不听他使唤。 只能一脑门杵去地上,说了句:“谢谢。” 说完就晕了过去。 叶风知道其是心神放松下来了的缘故,见其呼吸平稳,便拍拍手,将人给慢慢放平,放躺下,再招呼了刚好买回吃食的侍卫,示意他们帮忙给吴强喂食。 “嘉福,你看着吴强,我们接案了的消息可能会被有心人知晓,吴强会有危险。” 叶风叮嘱小福王。 小福王点头答应着,但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质疑:“你又要扔下我?” 叶风拍拍他的圆脑袋,无奈道:“你是大人了,得学会独立办案。” 总跟着我还怎么成长? 小福王扁起了嘴,目送师傅和戚钧并肩离开。 心里这个委屈啊……他才只学了一点儿皮毛,就总甩掉他,他什么时候能独立办案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唉,谁让他打小在宫里就习惯了一个人? 蛮以为有了师傅就有了人疼,结果…… 小福王又抱着双膝,坐到灵堂门前的石阶上去了。 到底还没忘了嘱咐侍卫一声,将吴强给铺盖起来。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叶风和戚钧出了门也分开了。 戚钧得去宫中抢被盗案,叶风则只是去门口马背上取工具箱。 吴父究竟是怎么死的,还须得验过。 趁着吴强昏睡着,叶风就想先把这事儿给办了。相信其届时醒来,知道后也没法反对了。 小福王看见师傅去而复返,才笑出了一对深深的梨窝。 ------------ 第一百七十五章:层层阻截(一) 叶风把工具箱一放,就招呼小福王一起去净手用饭。 这个孩子如此粘人,也是太孤单之故,叶风其实内心里挺心疼这个孩子,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叶风,就是一个人孤独着,但无所畏惧地快乐着。 选择做一名法医,就因着那份已经习惯了、且不喜欢再被搅扰的寂寞。 可饭才吃了一半,还是被搅扰了。 戚钧如风般越墙掠来。 小福王刚要扁嘴,就听戚钧压低声音,急急道:“福建总督胡明宗,被下了必杀令。” 能下必杀令的只有皇帝陛下,而能执行这样命令的,就一定是东厂。 叶风咽下嘴里的饭食,脑中也在迅速地消化着这信息量。 福建水师总督胡明宗,这是干什么了、突然惹得将死帝王都炸了毛? 自打叶风加入锦衣卫,还是头一回听到了传说中的必杀令。 显然:老皇帝想除掉拥有兵权的胡明宗,不能来明的,就来了暗的。 可戚钧这么着急是怎么回事? 而戚钧看着叶风在眨眼睛,忽然就笑了。 笑着坐下,笑着拍腿,笑着红了眼眶,说道:“胡明宗重创倭寇,严保了沿海一线,引浙、广、福三省百姓崇敬爱戴,自发做了万民伞,送到了老皇帝手中。” 叶风:“……” 他想刨老皇帝的祖坟,是真的想刨了。 他绷出咬肌,扔了碗,拔腿就往外跑。 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挡他冲去福建救人! 不,还有一个办法不用他跑那么远。 叶风边跑,边认认真真琢磨起来干掉老皇帝的可能性。 戚钧见叶风都快跑出了轻功来,大笑着自后掠上,拎起他就跃出吴府,将他给直接安在了马背上。 二人打马就要出发。 小福王追了出来。 这让叶风的动作顿了一下。 师傅杀了徒弟的爹会不会不太好? 他会把这么纯净个小娃娃给毁了的。 而小福王说的是:“我也去!” 跃上马背又追加了一句:“我爹干坏事,我帮忙救人,也是一种弥补了吧?你们别拦我。” 鬼了个爹的才拦你。 叶风心里嘀咕一句,拍马就走。 却没能走出多远,迎面就被拦住。 秦浩贤! 坐在大撵上的秦浩贤,妖娆笑着,冲他们一甩丝帕就道:“陛下宣召戚使进宫。” 秦浩贤不传旨,为的就是防止戚钧抗旨不遵。他只让戚钧进宫。 戚钧很想甩袖就走当没听见,但真那样的话,他也会立马被上追杀令。 遂侧头对叶风低声道:“你先走。小芜镇等我。” 这话,秦浩贤听到了。 他“哟哟~~”两声,娇笑道:“你们谁都出不了城~~还是乖乖都呆着吧。” 谁还不知道你们现在想离城去干什么?这必杀令东厂接了,且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秦浩贤可不允许这俩跟在里头瞎搅和。 东厂很有段时间没办件漂亮的案子了,失盗案历经三月还悬着,陛下已逐渐对东厂不满。此次必杀令绝对不能出差错。 所以,秦浩贤一接到这必杀令,就已安排蓝鱼卫们把守四门,坚决不放任何一名锦衣卫出城。 撕破脸打起来了也无所谓。 他相信戚钧绝对不敢因为要救胡明宗、跟他们打生打死。 戚钧是不敢,只定定看了叶风一眼,就打马转向,朝着皇宫而去。 秦浩贤也看了叶风一眼,就甩甩丝帕离开,往厂营的方向过去。 叶风心道:秦浩贤这是在警告自己别乱动。 可他叶风是会乖乖不乱动的人吗? 他比这些人更清楚胡明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他只是没想到帝王这么早就要对其下手。 叶风跳下马,钻进了一侧的小巷。 他要乔装出城! 可还没来得及让蜜獾兄、避开行人视线吐出工具箱,就见施勇峰从屋顶跃至自己面前。 叶风直觉:又出事了! 果然,就听施勇峰道:“男童及其家人,正被追杀。熊飞虎一人带着他们转移了,暂时安全,但出不了城。修爷,我们就两人,男童家有十几人,人手不够啊。” 平时就呼呼啦啦一堆人,觉得谁都可以信得过。真当紧急事情想仔细筛选的时候,才发现谁都有可能是内奸。 这种感觉简直了! 叶风紧急思索了一息,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小哨,吹出了自己独有的哨音。 他学不会用嘴吹,那就做了个小哨帮忙吹。 十几息后,霍刚赶到。 叶风跟他交代:“保护好男童一家,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 叶风不想把张简扯进来。 现在,胡明宗的事情一石激进千层浪,所有的压力陡然给到叶风和戚钧的身上,东厂在全面制造事端阻拦他们,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霍刚一言不发领命,跟随施勇峰离开。 叶风就想继续准备乔装。 唯今之计,只有跳出这个局,才会让秦浩贤的招数失效。 但又听到了小福王喊:“师傅,吴家起火了!” 叶风:“……” 他奶奶的秦肥肥! 叶风心里骂着,抓下蜜獾兄就是一扔,意识海中道:“去宰掉吴府所有可疑之人!” 蜜獾兄凌空翻滚,再借着巷道,蹬不几蹬,就消失了身影。 叶风也跑出小巷,跃上马匹往吴府回冲。 而同一时间。 金瑞儿正在酒水作坊内,跟里面的女工一起晒粮食。 她知道叶风愿意传授酿酒技艺、就是没有抱着敝帚自珍的想法,那她也不会藏着掖着。 她有将贫苦的妇人招进作坊,以尽可能地照顾她们。 还不吝有人前来观摩学习。 这是防止她的酒楼罩不住。 她不想过于招人眼红,更不想再给叶风和戚钧添麻烦。加上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纯粮食来酿酒,金瑞儿就并没有将这一切做得太机密。 因为叶风跟她说过:同样的东西,由不一样的人做出来,更由不一样的人去贩卖,都会有所不同。 没必要捂着,越捂别人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恁死你。 金瑞儿边晒着粮食,边想着叶风此时会不会已在查吴父的案子,就听一妇人站在仓库门口唤她。 “东家,您来看看,这批粮食是不是有点儿霉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层层阻截(二) 金瑞儿一听,急急往那边过去。 她收的都是最好的粮食,怎么可能突然会发霉? 只是这南方的湿气也真是重得很,仓库里怎么做防潮措施都不是那么有效。 可她刚进仓库,就只觉后脑勺狠狠一痛,晕了过去。 而皇宫崭新富丽的御书房内。 老皇帝躺在金灿灿、软绵绵的御塌上,闭着眼睛,对戚钧的到来和行礼,仿佛睡着了根本没听到一般。 戚钧单膝跪地,行着军礼,垂着脑袋,就这样安静等着。 站在龙榻侧后的徐溢,也老神在在地眯着眼,好似在打瞌睡。 今日好晴天,下晌的日头照得人暖洋洋的。 …… 叶风赶到吴府之后,就见到几具尸体,其中两具正是被自家蜜獾兄给抓死的。 而起火的地方正是灵堂。 小福王留下的六名侍卫中,倒下了一位,另五位还在与三名蒙脸男子苦战。 这种情况,蜜错兄是参与不进去的,叶风也看着焦急。 但他脚下依旧没停,照着战团就冲。 谁知那三人一见到他来,立时就提气跑了。 跑得那真叫一个……动若脱兔。其中一个甚至是挨了侍卫一刀后跑掉的。 感觉他们像见到了洪荒巨兽。 而那五名侍卫,则已冲他抱拳感激:“多谢修爷及时出现。” 叶风莫名觉得“老脸”有点儿泛红,其实他真的和蜜獾兄一样,掺和不进去的。 当然他也不会承认。 遂保持一贯淡定风,淡定微笑道:“你们没事就好。吴强呢?” “在那边凉亭里。” 事起仓促,歹人来袭击并放火时,就有一名侍卫将吴强藏去了那里,用推倒了的石桌遮挡着从这边望过去的视线。小福王守着。 但还有两名歹人看见,即将追过去之际,就被一道黑白身影给封了喉。 这名侍卫也侥幸逃脱。 他们都没有看清黑白影是什么,大致猜测是修爷到了,果然打没几下,修爷就现了身形。 此时的他们互相包扎着,对视的眼神中表达出了对修爷那浓浓的敬佩之情,也就都没注意到修爷帽窝里的黑白边儿不见了。 之后再看,亦发现不了异常。 叶风将蜜獾兄撤回,就去凉亭里,让小福王扛上吴强,转移地方。 …… 东城门外,负责看守城门的一队兵士,缩在城墙下烤着炭火,看着那些蓝鱼卫们如狼似虎般、在对过往行人进行搜查。 “你说他们到底想找谁?他们没搜小宗货物,那就是在找人吧?” “谁知道呢?莫名其妙的,还不让咱们插手,咱们正好乐得清静。”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搜查那个偷遍权贵了的大盗?” “喔唷,那咱们更得躲远点儿了,听说那些贼人可凶得很嘞。” “哪能呀,我可是听说,他们在搜锦衣卫。” “啥么子?” 他们都是杭州城本来的守城兵士,听到这个消息,家乡话都冒了出来。 不是觉得震惊,而是觉得好笑。 这怎么狼和虎打起来了? 遂抻着脖子看热闹。 这时候,有五辆马车,大张旗鼓地过了来。 被蓝鱼卫拦下,打头马车上便跳下个高高壮壮,半老徐娘,丰腴还美貌的老鸨子来。 只是吧,老鸨子身上涂抹得香味儿太冲鼻子,额角的抹额上缀着块鸭蛋大的玉石,眉毛横直黑乎乎,两眉之间一红痣,两腮涂得像鲜血,大红的厚嘴唇儿一嘟一嘟…… 把什么美感都给破坏没了。 “芳妈妈,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有几名蓝鱼卫认得这老鸨子,其中一人就怪腔怪调地打起了招呼。 芳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哎哟哟,辛苦各位公子爷了,瞧这天儿冷的,改日来我们郁香楼,妈妈给爷们儿挑最鲜嫩的姑娘。” 一边就掏出一碇碇银碇子,往他们的手里塞。 再道:“这不,今晚西湖上贵人招呼,需得妈妈送些个姑娘上去,公子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蓝鱼卫们甩着银碇子玩儿,不在意这么点儿银子,但也没刻意为难人。他们的目标都是男人。 摆了摆手,就示意芳妈妈走人。 芳妈妈点头哈腰,千恩万谢,还应承着他们下回去由她请之类的话,就准备回转马车上去。 突听一道断喝声响起:“慢着!” 芳妈妈站住了脚,眼神里闪过一抹厉芒。 但再抬头回转间,已又是满脸堆笑的模样儿,看向那位出名的蓝鱼卫档头。 “哎哟~~~这位爷,您小点儿声,可把妈妈这老心脏吓得哟~~” 芳妈妈口中出娇嗔之语,脚下并未迎上去。 对方分明是要找茬儿,迎上去容易挨揍。 于悠的双眼却死盯着芳妈妈。 盯得人家都侧过了脸去,还在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芳妈妈有点儿眼熟。 可他明明就从未去过郁香楼。 且今儿他挨了训,还被打发来守没油水的东城门,气儿就不顺,就也不想别人太顺了。 “你站这别动,本档头要搜查你们的马车!” 于悠看了十几息也没看出问题,索性就去将五辆马车挨个儿掀开来看。 果见每辆马车里,均坐着六名花枝招展的花娘。 随着他将车帘掀开,一阵阵浓郁的香气就呼之而出。 于悠被熏得难受,却也没发现异常。 直至掀到最后一辆马车。 那六名姑娘中,有一人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眉毛一掀,唇角一斜,笑着就想出声…… 却被车夫轻轻按住了肩膀。 按压的力道并不重,但于悠已整个人呆滞住,也将准备喊出口的:小福王三个字,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察觉到一道窄长的寒意自脖颈边传来,可这不是他胆颤的根源。 他畏惧的是……眼角余光瞟见的,那名车夫的双眼。 淡定,冷静…… 修爷!! 于悠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狂跳的声音。 他摒住呼吸,一只手慢慢抬起,另一只慢慢松开了抓着的车帘。 生怕有一丝儿微小的失误,就会横尸当场。 不远处,传来其他蓝鱼卫的问话声:“于哥,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绝色美人儿招了你眼去?这咋就失了魂儿了呢?” ------------ 第一百七十七章:女扮男装戚指挥使 于悠抬着一高一低的两只手,十指张着,脚下慢慢退后,全身肌肉紧绷,口中却轻松回应:“没什么,就是被她们那股骚味儿熏得头晕,行了,放人吧。” 说着,见“车夫”已转回斗笠下的脸,整理起马缰,于悠才敢将脚步迈开。 眼见前头还有人想搜看马车内的姑娘,于悠上前一脚将人踹开。 呵斥:“不要命了吗?再敢耽误,花船上等不到人若发飙,老子就把你送去。” 蓝鱼卫们不在意地哄笑着让开,放了车队出城。 于悠贴在城门洞的墙壁上,看着最后那名“车夫”黑乎乎的侧颜,再目送对方消失。 此时才感觉到,后背衣里已尽湿,那生死一线的危机感才悉数散去。 其实他能拼吗?不能。 就算他不管不顾喊出来,那他死了也就是死了。 修爷的刀在怀里他都怕,何况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边? 而且,他有感激。 一是感激修爷在酒楼放过了他。 冒犯和辱骂上官,尤其是锦衣卫的上官,修爷和戚爷真要将他们当场打杀,秦浩贤也只会对着他们的尸体骂蠢货。 那时他是真的怕,怕二位爷借机报复东厂。 可修爷将他们放了。 二是感激修爷刚才并没有出手,而是给了他信任。由着他慢慢退开,还由着他脱离了威胁范围。 于悠能感受到那份信任,加之他不相信,就这三十名蓝鱼卫能拦得下修爷、戚爷和小福王,更不相信那些守城兵士会帮忙,而修爷他们只要走脱一人,自己全家就会遭殃。 干脆就放人,且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咽进了肚子里。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那芳妈妈是谁了——戚爷! 奶奶的,自己差一点儿就因为“多管闲事”命断当场。还是两回!! 于悠抹把冷汗,摸着墙壁,摸去墙角拐角处的椅子上,坐下瘫那儿就不动了。 而此时,叶风他们已将姑娘们放进另外四辆马车内,自己三人则赶着一辆马车,往另一条道上过去。 “郁香楼”真正的老鸨,其实已铅华洗净,就坐在第二辆马车内。 姑娘们也是真的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她们也是真的要被送去花船上的。 只知道少了一辆马车,少了两位她们不认识的姑娘,仅此而已。 这样的事情普通得很,引不动她们多分一分心神。 老鸨洗净铅华后,她们也不认识。 就像是个姑娘抹成那样儿,在男子们的眼中,看起来也就都一个样儿。 谁去了花楼会认真盯着老鸨子瞧啊? …… 戚钧见到条河就跳下马车去洗脸,顺便把胸口的馒头掏出来扔进了河里。 一边洗脸,一边“呸呸呸”。 “呸”旁边也在洗脸的叶风。 这他玛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说什么要搞个反差萌,才会出乎意料有成功,结果将他的宝贝胡子都剃光了,还扮成个丑八怪老鸨,还不是差点儿打出城门的? 叶风个损筛!就是故意借机剃他胡子的吧?是吧是吧? 叶风则把脸埋进河水里,笑出一串串水泡泡。 他是真的想打个大反差来着。 你想嘛,谁能猜得到威风凛凛的戚大指挥使、会变成老鸨? 不过……叶风也是真的想看看戚钧刮完胡子是啥样儿来的,相信别说外人想不到、没见过,恐怕就是戚母,估计也忘了戚钧不长胡子是啥模样儿了吧? 还别说,真,帅得发光。 绝对像年轻时候那位“半夜还来打你”的“加钱哥”。 当然这个小秘密只有叶风知道。 小福王也在一边洗脸一边嘟囔:“师傅最坏了,全让我们扮成女子,偏他自己只是抹黑了个脸而已。这下我和戚使都要没脸见人了。” 这话,让不敢在这个时候批评戚钧的叶风,可算逮着了“指桑骂槐”的机会。 他给了小福王脑袋一巴掌。 就道:“女子怎么了?不就是比你们的裙摆长一些而已?!你想要做一名好的执律之人,首先就得破除心里对性别的判定和高低。且为了破案,我们需要乔装的时候多了去了,就这点子破事儿叨叨个没完,这才像女子呢。” 戚钧叉腰:“你这是说我呢?” 小福王从头到尾可就只嘟囔过那么一句。 叶风笑眯眯抹脸上的水,摇头甩额角碎发沾上的水,甩得一左一右的他俩满脸,笑眯眯道:“没啊,我自知理亏,哪敢说戚爷您呢。” 戚钧终于忍不可忍,一脚把…… 岸边的石头踏碎。 对着河水叉着腰道:“也不知道缪云堂能不能瞒得过去。” 缪云堂,四旗小旗。 四旗主要负责乔装改扮、入各府做钉子。缪云堂更是其中一把好手。且他的相貌与身形与戚钧有七成相似。 话说那一脸大络腮胡子,还真挺容易相似的。 戚钧接到秦浩贤传达的旨意,往皇宫去的半道儿上,就悄悄召集了缪云堂,乔装成假戚钧进了宫。 而真戚钧,则去了南城门附近的一座安全宅院,等着叶风。 走时他看叶风的那一眼,就是在暗示这个。 戚钧现在担心缪云堂会走不脱。 “没事,” 叶风淡定起身,淡定往马车边去,边道:“陛下又不是要杀你,只是为着拖延你时间,这会子,也该把人放出宫了。” 是的,缪云堂终于“跪”醒了老皇帝。 老皇帝只交代了他一句:“协助东厂查察飞贼。”就让他出了宫。 没人发现他是假冒的。 而他一出了宫,就转进附近最大的酒楼茅厕,再出来时已成一暮暮老者,再多钻两个热闹之地的茅厕,就彻底甩掉了所有跟踪的人。 且同一时间、向全城的锦衣卫传达了“安伏”的命令。 就是没事的都撤回卫所大营,关门闭户。 再说回叶风这边。 叶风掀开马车帘,叮嘱里面的金瑞儿道:“你把自己和吴强,先找个偏僻稳妥的地方藏起来,等我们回来再说。” 对,金瑞儿是叶风安排人给打晕的。 张琛有把金瑞儿的酒卖去别的地方,金瑞儿的酒坊内就有张琛的人。 叶风吹哨传霍刚的时候,也让酒坊内那人打晕金瑞儿,给送到了安全宅。 这是叶风在预判秦浩贤会有的动作,提前掐断对方想做的事情。 而他叶府、戚府…… ------------ 第一百七十八章:千里迢迢三人行,咋救啊 叶风并不担心。 秦浩贤会搞破坏阻挠他俩,但不会把他俩的老根拔掉。 否则甭管他俩依不依,老皇帝第一个不依。 帝王制衡之术,不允许单方独大,或者翘翘板两头的同归于尽。 而“郁香楼”是戚钧的消息楼子之一,那老鸨子知道该怎么应付秦浩贤。 金瑞儿听着叶风的交代,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因着她总到处买粮食,新都周围很大一片她都熟悉得很,知道该怎么躲避。 她钻进马车,换了身利索的男子装扮,就驾着马车离开。 走时还冲叶风三人挥挥手,笑得很灿烂。 而叶风三人,及至她的车影走远,才拨转马头,打马前行,急赴福建。 戚钧忽然出声道:“这姑娘不错。” 无论长相、心性和担事儿的能力,都相当不错。 听得叶风挑眉,戏谑地看他:“你相中了?” 戚钧没好气回一眼,没好气道:“我是劝你收其为妾室,不然你还真让她一个人支撑到死啊?很难的。” 叶风耸耸肩,夹了夹马腹继续提速,回道:“一个我都还摆着,再弄一个?你嫌我不够烦是咋的?” 这时,小福王倒是插了句嘴:“我纳她为侧妃吧。” 叶风:“……” 戚钧:“……” “你咋想的?”两人异口同声。 小福王,包子脸上认认真真,小大人一般认真地道:“娶妻娶贤。尤其是我们这种身份的,更要家里的正妻是能独当一面的。可惜她……所以只能做侧妃。那由她守在家里,我也能放心跟着你们到处跑。” 叶风和戚钧懂了。 小福王分封建府,就意味着要被催婚。可他并不想成亲,就想着拉金瑞儿“镇宅”,不仅能堵他父皇的口,还能放心地做个甩手掌柜。 其实叶风尤其能理解。 男子嘛,别看都喜欢那种娇滴滴、软绵绵、百依百顺的小鸟娇娇,但只喜欢别人家的那种。 自己家的呢?就得是双重的。既要小鸟依人,又能独当一面;既要温柔如水,又能扛米挑水。 就……贪心得很。 可极少有女子完美具备,怎么办呢?那就纳妾。 纳来纳去呈互补,补来补去就快乐。 然后,男子就该头疼养家的问题了。也要同时承担相应的代价。 “你对金瑞儿没有情,就别祸祸人家了。人家是姑娘,不是你镇宅的菩萨。”叶风说道。 小福王立回:“师傅你很奇怪。几乎没哪对夫妇是有情才结成连理的,大部分不都是掀开盖头才知道对方长啥模样儿?我需要那么一个人,金姑娘又正好合适,只要你情我愿不就行了?” 叶风:“……” 他感觉小福王其实更想说的是:师傅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赶路吧你。” 小屁孩儿话真多! 可小福王就是不闭嘴。 “而且金姑娘的家世那些,也正合适做我的侧妃。再者,她总得找个依靠吧?总依靠你和戚使也不像话不是?我就见她一个人东奔西波、操持这、打理那的很辛苦。她被坏人毁了一次,不该就这样被她自己毁掉一生。” 叶风侧头,正正看了小福王一眼。 心下感慨:古人真的就是早熟啊。 女子十五就要嫁人,就开始承担起后宅的一应事宜。男子呢?十六娶妻,就要面对风风雨雨,扛起养家的重担。 不过早地培养和思虑,绝对会一塌糊涂。 他把小福王当孩子看待,其实人家也许真的挺成熟了。 能在宫中健康活下来的皇子,哪有真那么幼稚的? 听吧,小福王的问题来了。还是个极端跳跃的问题。 “必杀令,师傅,您真觉得就我们仨赶去能有用吗?胡总督自己手上就有十万兵马。” 小福王被师傅看了一眼,兀自不觉,只空甩着马鞭,催速前行中,忧心仲仲问道。 跟,是他要跟的,但他一直也没能想通这个问题。 锦衣卫才进入新都几日,各种案子还堆了一堆,失盗案和吴父被杀案还有待处理,这两位锦衣卫最大的头领不好好看家,跑那么远去救一个根本不太可能救得了的人…… 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啊? 且怎么救呢? “而且,师傅,您这个方向也走错了吧?” 要去福建,应该出南城门,往偏西南一些的方向过去。 而他们出的是东城门,就算是为了安全出城绕了这么一下,可出都出来了,为什么还一直在往偏东南的方向前进? 叶风听着这个小话痨的问题多多,一边催马急行,一边就“惯着”小徒弟。 反问道:“换了是你,在目前这种情况,想救的人离你很远,你人单力薄,而要害他的人已经比你提前出发,你要怎么做?放弃吗?” “不啊,当然不放弃。” 小福王本能地张嘴回答,可是后面的话他又答不上来了。 干脆就说了自己的想法:“师傅,我可以自己去,只要我通知对方防备或者躲起来就好。” “嗯,好想法。” 叶风不置可否地夸了句,再问他:“从必杀令下达伊始,从新都到福建的一路上,就会有蓝鱼卫出没。你觉得你能躲过几拨?还是能打过几拨?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又将如何?” 小福王嘟起了嘴,略带不屑地道:“他们还敢杀了我不成?” 叶风:“是是是,他们不敢杀你。只需要把你关起来,关到任务完成,再恭恭敬敬将您给放了,您待怎滴?” 小福王瞬间脑子再次跳跃:“那师傅您就不担心他们是吗?以您的智慧、我的力气、戚使的武艺,我们就能反截他们是吗?” 叶风不出声了,只做了个跟随的手势。 带着个话痨徒弟、还是个脑回路跳跃又清奇的小徒弟,真心累。 刚他还在心里夸对方成熟,转眼就被对方给幼稚了一脸。 还是专心赶路吧。 直奔海边。 现在,唯有出海,才是最快能抵达福建的法子。还能赶在接令的蓝鱼卫到达之前赶到。 …… 而秦浩贤,在收到叶风他们三人失踪的消息后,气得掰断了三根长金甲。 可怎么查,都没有查到那三人是如何离城的。 每处把守城门的蓝鱼卫们,均说没有发现,亦不承认有过失职。 ------------ 第一百七十九章:生尽忠,死不悔 杭州风景美如画,最美的风景还不在城里,每个新迁移过来的人,都想好好欣赏那如画美景,更要四处走动安家置业,或者……玩些儿娱兴活动。 所以,别说是“郁香楼”的姑娘们有大把进出,便是每个花楼、楚倌,都会日日出城,去与达官显贵们把酒言欢。 城门守得再严,亦有各种空子可以让人钻。 这让秦浩贤气不能、怒不是、火不得、憋不完。 只能加紧催促去福建执行必杀令的小队们尽快行动。 而叶风他们呢? 已在海上晃晃悠悠。 其实叶风选择海路,还有一个原因。 他想好好看看目前国朝海船的情况。 看到了,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时大夏朝的海船,绝对领先于世界水平。 可也更让他心痛难当,愤懑满胸。 即便海风奔放吹拂,也难以吹走他千年沉痛的心绪。 “在想什么?” 戚钧走过来,扶着船舷,眺望着海面,无意义地问向他。 大海辽阔深远,极是让人心胸舒畅。 叶风看着那蓝得令人心碎的美丽色泽,直起腰身,淡淡回道:“打下倭岛,只能算初步。” 此前,他算着自己的寿命,只想着把倭岛踩平,即能一偿所愿死而瞑目。 可现在看来,那远远不够。 还得努力去将国朝建设强大。要有个英明的君主,要将海防发展壮大,要让先进的一切保留并强势发展,更要“剜腐肉”、“去糟粕”,从思想上将国人武装起来。 敌人永远也杀不尽,只有先把自己变成巨人,才真正有可能扛住未来风雨的侵蚀。 事情太多了…… 不过好男儿不正是该立足坚定,再放目长远吗? “戚钧,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首先就得保证最上头那位是明君。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我完成不了,还希望你帮忙做到。” 叶风忽然有些伤感。 戚钧也发现了这点。 他诧异地抬手搭上叶风的肩膀,想问其怎么了,张嘴又闭上。 将视线转回海面之上,戚钧“嗯”了一声,再道:“你亦如是。” 如果我没了,事情就交给你。 他们兄弟时时面临死生风雨,谁也不敢保证能活得有多长久。但有兄弟在,活下来的那个人就能继续,死者亦能瞑目。 听到戚钧的话,感受到戚钧手掌的温度,叶风忽然放下了所有的情绪。 他要做的是未雨绸缪,而非杞人忧天,只要努力去做就好,结果随意就好。 看那边的小福王,正快快乐乐地架锅煮鱼,玩得不亦乐乎。 前进吧,乘风破浪的少年! 叶风想起这句话,面上笑开,招呼戚钧一声,去见识船员们捕捞上来的各种海洋生物。 越看就越想尽快踩平那个破岛,免得丫未来尽不干人事,还排核废水,排你们老祖宗的骨灰去吧! 不,什么也不用排了,走着瞧吧!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走。 这次他们包的船,只沿海岸线走,路程较近,还避免了风浪。 …… 而远在福建的胡明宗,还一无所知,正带着海防将士们,练得热火朝天。 海边,一个个大深坑内,灌满了水。无数的将士只穿着大裤衩跳入其中,水没其胸。 再努力往坑外爬。 而坑的四边,都有兵士拿着水管,不管不顾、没头没脑地用激射而出的水,冲击着他们的全身。 他们要爬,还必须不能被冲倒。 下盘不稳、手臂无力、扛不住冲击,就会被赶去种海田,他们不要! 没命的嘶吼、冲锋,像一只只狂躁的海兽,一遍遍向着坑面用尽全力。 而这,只是他们训练中的项目之一而已。 那边,大海里,还有将士在练习凫水、憋气、行走、打拳。 沙滩上,还有将士扛着大木,在奔跑。 船只上,还有将士纷纷像鱼儿似的,练习入水。 胡明宗站在一块巨石上,亲自监督着将士们的训练。 可他眉头深锁,一张黑瘦的面容上,尽是忧心仲仲。 旁边的副将见状,出声劝慰道:“总督大人,朝廷收到我们发出的捷报,会犒赏三军、颁发奖励的,咱们只需撑过这些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的。” 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操练、巡防、战斗,对身体的消耗极大。尤其是这种高强度的训练,食物方面就必须得跟上。 可…… 他们总督大人贪也贪了,拿也拿了,就是怎么都补不上这消耗。眼看储备的物资都撑不过三日了。 总不能去盘剥百姓,只能想办法让朝廷贴补。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胡明宗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身往大营方向回去。 边出声回道:“回去写请柬吧,今晚本总督要宴请地方乡绅。” 副将黎国豪答应了一声,跟着的脚步却更沉重。 这几年间,他们总督以各种名目“宴请”过地方豪强、乡绅、大小官员了,黎国豪都担心,再请下去,那些人就该联名上告了。 但眼下除了这招,还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上告,黎国豪小声道:“总督大人,您真的不担心上头那位会清除您吗?” 老皇帝对将臣的忌惮,无人不知,他们福建水军,打出了威名和声望,也就最有可能打来老皇帝的卸磨杀驴查撤令,或者…… 自家总督屁股下都是屎啊,根本就经不起查。且此时又怎么能换将?要是换个…… 黎国豪越想越烦,也越想越担忧。 胡明宗却松开了眉头,只是那眉心之间深深的川字纹被他松不开。 他抬手揉了揉,儒雅笑道:“就我这么个大贪官……”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估计保命都够呛,所以,抓紧时间做正经事吧。 请柬发下去,至晚间,胡明宗便带着两名副将,一百兵士,前往酒楼。 带着人多是为了吓吓那些乡绅,他和副将们,皆是身着便装。这样亲和力有了,压迫力也有了。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也给了杀手们暗中下手的好时机。 平日里,胡明宗可是在军营里呆着的。那样的虎狼之师,就是秦浩贤想暗闯杀人都不可能。 乡绅富贾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进了酒楼,坐下半边屁股,战战兢兢。 他们不想来,却不敢不来。 来了都知道是要捐银子的,面上怕怕,心里怨怨。 ------------ 第一百八十章:怪我喽? 有郑姓商人,倒也痛快。在胡总督端杯前,就掏出五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苦着脸拱手道:“三个月了,小人想方设法也就攒下这么多。您若还嫌少,小人就只能卖田卖房了。” 郑姓是本地的大姓,郑氏家族的人也相当团结,该出力出力,该出人出人,没含糊过。只是胡总督索要得太频繁,他们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胡明宗很了解他,也非常感激他的主动支持,遂从身上摸出自己的帅印,扣在早已写好的欠条上,双手递给郑鸿义。 承诺道:“本总督这次是借,虽然还期不定,但一定会还,感谢您的支持。” 这下,所有的来客心里都踏实了三分,也纷纷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银票拿出。 少则五百、一千,多则也只一万、两万。 不过也算是暂解了胡明宗的燃眉之急,他端着酒杯,走到每一位来客的身前,感激地一一敬谢着他们。 直至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人家出了十万两。 胡明宗却心下警惕,抬眼看人,口中出声:“请问您是?” 本地乡绅他一年不知要见几回,有些人捐了钱还想找他办事的也时常有之,这个人,他却绝对没有见过。 来人低头,抬起一只胳膊,另一手往袖袋里伸,嘴上笑着道:“过路的茶商,听闻胡总督有难,故来聊尽心意。” 胡明宗以为这人还想掏银子,心下放松的同时,也连忙出声阻止:“就这十万两足够了,你也只是过路的,我代表我们福建水师,谢谢……” 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寒光一闪。 那人摸出把匕首,照着他的脖颈就是一削。 为表亲近,胡明宗敬酒之时,与每个人的距离都保持在三尺之内。且他此前就低头看着人家的袖口。 这下陡生掖变,仓促之间,他已躲闪不开,只来得及本能地后仰一下脑袋。 可也正正将脖颈袒露给对方! 匕首上带着的冰寒杀意,瞬间激得他寒毛站立。 两旁的副将都救护不及。 “咔嚓”一声脆响。 电光火石之间,突见另一道更凌厉的寒芒袭下,正正将歹人的匕首削为两断,且去势未停,一个反转,插入了歹人的喉侧。 再一横、一划、一剜、一旋。 只眨眼间,歹人的脑袋就已离颈,被狂喷的血液冲落在地。 两名副将此时已护在胡明宗身前,护着他退开。 而左右两边的宴桌席旁,又有六人跃起。 这是六名蓝鱼卫,负责协助他们档头袭杀。 一见他们档头动手,他们就已跳动。 他们是六名暗器好手。在这种不让带长兵刃的场合,暗器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六个人,十二只手,每只手中都扣上了不同数量、不同形状的暗刃,人身跃起的一瞬间,就要脱手,奔着胡明宗而去。 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那两名副将护在胡明宗的身前,兵士们欲围还没有围上,这就让胡明宗的左右两侧及后背出现空隙。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修一刀!” 忽闻一声大叫。 六人的手,不约而同齐齐一偏,所有的暗器射向了屋顶。 瞬间打得大堂内尘土飞扬。 六人足尖齐转,用力踏桌,照着屋顶就要冲出。 “别跑,会死。” 他们听到了修爷的声音。 跑更快了! 被打回来的速度也更快了。 戚钧一声暴吼,重拳击出,身随拳影,“砰、砰、砰!” 双拳大开大合,双脚连环飞踢,五名杀手瞬间被打飞。 而剩下的一名最惨。 被从屋顶上落下的小福王,直接踩中双肩,踏成肉泥…… 这些人是蓝鱼卫,是专门负责暗杀的一队好手。就这么,折了。 还有三人能喘气,只是眼神很绝望,喊声也更绝望:“修爷您来干什么啊!” 此次行动,他们绝对有着万全的把握,还能保证全身而退。 可天知道他们在听到修一刀三字时,手怎么会抖?腿怎么会软?手中的暗器再也无法冲着胡明宗去…… 修一刀怎么会来福建,这是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了。 用命换来的问题。 上头明明保证过叶风和戚钧不会离开新都的……啊啊啊啊! 叶风抬手揭掉脸上的伪装。 这是他和戚钧提前打探到在参宴的人,照着人家的面容做好的准备。嗯……也代替人家赴的宴。 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就是坐在最先出手的、那名歹人身边的乡绅。 戚钧也有伪装成另一名乡绅,就坐在左侧那一桌上。 小福王则是直接蹲在屋顶,还差点儿被暗器射中,才含愤将人给直接踩死。 仅存的三名蓝鱼杀手,彻底咽了气。 他们服了! 输得心服口服。唯一不瞑目的是:上头居然骗了他们! 而此时,外头负责接近他们七人的另三名蓝鱼卫,悄无声息地跑了。 提气纵跃,分三路逃向附近的屋顶。 周围都是热闹的街道,只要跃过屋顶,再下去街道,穿过两条巷子,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这是来时就计划好的脱离路线。 可他们忘了修爷那句:别跑,会死。 所以……并没跑出太远,就掉进了陷阱。 屋顶上被人抹了油你敢信? 抹了油不算还突然弹起一张网你敢信? 网外还有一层刀网你敢信? 嗯……死了就信了。 只有一人在死前大喊出了胸中郁气:“修一刀你他玛太损了!” 叶风听到,耸了耸肩。 都说了别跑会死,谁让你们偏不信啊,怪我喽? 我一个不会武的小弱鸡书生,不损点儿死的就是我了,怪我喽? 胡明宗却不认识叶风,也没听说过修一刀。 他只盯着戚钧。 走过去,劈头盖脸就给了戚钧的脑袋一下。 严厉地道:“你怎么会来得这么早?!是你发现那些记录了对不对?!谁让你现在就找的?!你以为你是锦衣指挥使就了不起了?就能一手遮天了?!谁让你这么莽撞就过来的?!” 戚钧被训懵了。 自打他爹去世,再没人敢这么把他当儿子训了……还把他当儿子打…… 而叶风,已经从胡明宗训戚钧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海量的信息。 ------------ 第一百八十一章:就……很感动 戚父把那些官员送到海岛之上,定期还得往岛上送补给,还得安排人盯着他们别擅自作主跑回陆地,而这需要的人手量就很庞大。 戚父把秘密埋在戚家老祖宗的坟头前,就是不想戚钧这么快就找到。 胡明宗就是配合戚父做下这一切的人。 而在胡明宗的眼里,现在的戚钧还不成气候,也还没到那些官员回去的好时机。他以为戚钧的突然出现,是为着那些官员而来。 他担心戚钧因此引来朝廷的注意,从而发现那些官员的秘密。 原来胡明宗和戚父都在等,等着戚钧成长之后。 叶风眼见戚钧的拳头要握起,知道这丫想先发飙再动脑子,赶紧挡去二人中间,对着胡明宗,抱拳一礼道:“您先别乱发火,我们是另有要事而来。” 瞧不出来这位胡总督一身斯文儒雅气质,却原来也是个暴脾气啊? 叶风还挺好奇,这位以前会不会常和戚父打架。 胡明宗睁着双大老眼,瞪着叶风,斥问:“你又是谁?!” 老子教小子,这什么人都敢拦?这小子长得白皮狐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下手如此残忍,动辄就卸人头颅。 虽然那手法……没见过,但其狠毒已足可见一斑。戚钧怎么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叶风从他的双眼中,就读懂了其此时所有的情绪,无奈地抿了抿下唇。 对方是长辈,还是个真心关爱戚钧的长辈,不能怼。 叶风只能有礼貌地再拱手回话:“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听清楚了吗?我们另有要事而来,能借一步说话吗?” 老皇帝想要你的命,但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会激起兵变。你敢不敢换个地方让我悄悄说?! 叶风都想跟戚钧说打晕这老头儿算了,死犟死犟的。 不过转念又一想:嗨呀,这老头儿死精死精的。这分明就是信不过他俩。 叶风立刻就站开一步,冲戚钧使了个眼色。 戚钧正火大呢,一被允许,二话不说,就捏紧拳头打了过去。 可胡老头儿不会武…… 两名副将顶了上来,和戚钧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是有来有往,精彩异常。 很快,所有的客人…… 喔,早跑没了。 大堂内所有的桌椅板凳几乎都遭了殃,“叮呤哐啷”、“嘁哩咔嚓”一阵阵乱响,盘碗菜汤到处飞溅。 小福王一卷袖子就想上去帮忙,叶风赶紧抻脖喊了声:“你别作弊,快出来。” 乖了,就你那身怪力,打谁都像是作弊,别捣乱了。 此时,叶风和胡老头就站在门外。身后一堆兵士围着。 等小福王“惊险万分”地穿过肉汁菜林跑出来,叶风瞟了眼周围,就问向胡老头。 “二十年没见过戚钧了吧?他爹的脾气就很臭吧?你听说过的戚钧也是个炮仗脾气对吧?怕是敌人使的连环谋杀计?” 胡老头没搭理他,眼神依旧紧盯着屋里打得正欢的戚钧。 叶风就继续小声嘀咕:“嗳我说,差不多得了。您老也别一副没听说过我的样子,您自己个儿瞅瞅,您副将……喏?就是那位更壮实些的,他头顶的帽子上还有道黑白边儿呢。” “您也别说是巧合,歹人喊出我名号的时候,您兵士们的刀尖都向下了。” 胡老头终于有了反应。 他瞥了叶风一眼,川字眉打开,回了句:“本官没听说过叶大人是个话篓子。” 叶风:“……下官这是尊老。” 胡明宗撇回头,继续看向被打得一塌糊涂的酒楼大堂,抬手捋了捋颌下短须,欣慰地道:“小明远的功夫长进很快,已堪有乃父当年八分风采。” 戚钧,字,明远。 叶风不说话了。 此时的胡老头儿,一脸的怀念之色,这种情谊被再次温暖之时,不适合别人打扰。 而戚钧,在听到叶风不让小福王帮忙的时候,就已反应过来。遂尽情释放,和两名副将比拼起了拳脚功夫。 感觉差不多了,便一招“横扫千军”,扫退二人,一个提气后跃,跃出门外。 全身上下“精彩”至极,引得小蜜獾都跳到他身上去舔啊舔的。 此前,小蜜獾就藏在戚钧的怀里,怕被叶风顶着泄了身份。 戚钧自己也嫌脏,更嫌难受,一甩袖子对胡老头道:“那些是蓝鱼卫,你自己以后当心点了。” 说完就招呼叶风走人。 他烦这老头儿一点都不痛快,鬼精鬼精的。 胡老头捋着短须,笑得儒雅斯文。 口中却是毫不客气:“带了多少银子来?” 戚钧真觉得这老头儿在摆当爹的谱儿,偏他还得受着,不能、不想,也不愿意反抗。 从怀里…… 从不了,到处都是油,手刚伸到胸前就停住,扔下句:“回头再给你。” 就走了。 还走得飞快。 胡老头就看向叶风,一副也要银子的状态。 叶风双手一摊,双眉一挑,道:“都在明远那。” 说完就跟上了戚钧。 这种银子,不会、不能、也不该是叶风给,尽管叶风揣得有。 胡老头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轻轻颔了颔首。 都是好小伙子啊。 至于最后跟着跑的小福王?被胡明宗直接无视了。 叶风追上朝客栈过去的戚钧,追问道:“难怪你不喜欢说你的字是什么,敢情和这老头儿的大名有相同的,还跟我的字有一个一样。” 一个明宗,一个修远。 戚钧鼓着张脸,闷闷回道:“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不过现在倒是对此有了那么点儿明悟,猜测就是父亲和胡明宗之间兄弟情深,也是在提醒他:找胡明宗要秘密的答案。 远字,估计就是因胡明宗是真离得远。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加冠,小字,都是那时候父母赐的。 戚钧才加冠完不久,父亲就出世了。 他想起这些心里头就有些闷。 叶风能理解,也不再出声,陪着戚钧住进客栈,喝了顿酒,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去了胡明宗的中军大营。 却在沙滩上才找到人。 胡明宗见他们仨过来,川字眉舒展开,问道:“你们把消息带给本官就已足够,只要本官戒备起来,无人再能行刺成功。你们不回去还在这里做什么?” ------------ 第一百八十二章:放手施为吧 叶风真是服了这老头儿了,真的。 硬是能将一身儒雅的气度,张嘴发挥成“尖酸刻薄”。这大概就是,好话愣是不会好好说的典范。 这不,又给戚钧整闷堵了。 叶风笑笑,看向那些正在拼命训练的将士们,微笑着道:“您一定要把命留好,再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胡明宗听出这话中之意,遂将川字纹皱深,不赞同地道:“老夫惜命得很,倒是你们才要多加小心,别去做不该做的事。” 他严重怀疑,这俩小家伙儿想要对帝王不利。 只要老皇帝没了,这个针对他的必杀令,自然就不存在了。 叶风敛去面上的笑容,抬手,指向遥远的海域,轻声而郑重。 “总督大人,海的那边,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国家。他们不似我们这般温和良善、谦谦君子,他们更讲究冒险刺激,富有贪婪掠夺之心。” “随着航海带给他们的巨大利益,他们很快就会冲着我们呲出獠牙。您觉得,一味地防守真的好吗?就算只是防守,现在国朝将领无法出头,届时又当如何面对这一切?” “我们不能永远期望下一位帝王的英明神武,能在我们这一代的时候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再留给下一代、下下一代了。沉疴,只会越来越重,他们,担不起的。” 就算担得起,也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叶风这句话没有说。 胡明宗沉默了。 许久之后,才慈蔼轻笑着道:“你小子的野心很大啊。” 胡明宗一直就不想只是防守海岸线,干追着那些倭寇的屁股后面跑。那些人和草原狼一样,都是小规模,且来去如风,烧杀抢掠一番就走。 让人疲于奔命又极是头痛。 胡明宗就想扩充出去,打下临海周边的岛屿,将防线彻底布到大海上,这样就有了可以充分游弋的空间,也不用过于担心百姓们的生命和财产损失。 同时也能将那些海盗们的盘踞之地,给彻底击垮。 可船不够,人手也不够,物资军备更更不够。 最主要的,是陛下不允许。 勒得他不得不束手束脚,只能处处被动防守。 他老了,也快打不动了。 正如叶风所说,他不想在自己死前,还看着强悍的水师,被迫龟缩一隅之地。或者……被……越来越疲弱。 所以他不惜一切弄银子,可总也赶不上消耗。 叶风回之以一笑,淡定,自信的一笑。 “国库的银子都跑进了私人的腰包里,那我和戚钧就负责从他们的腰包里掏出来。而您……小岛很多啊,您得加油努力了。” 胡明宗看着他的笑容,听着他的话,忽然胸口就有一股激情满满漾起。 他本已有些消极了,想着必杀令,心痛得就没法睡着。 现在…… 他呼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一拍干瘦的胸膛,就道:“为国为民,死了算!” 去他玛的必杀令,去他玛的皇令帝命,只要有银子,他就什么都敢干! 不就是条老命吗?等死也是死,还不如闯出去,哪怕多抢下一座小岛,那他死也不亏! 他手一伸就道:“拿来!” 冲着叶风伸的。 这次,叶风给了。 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去其掌心,再望向海面,微笑道:“交给您了!” 我们,各司其职吧。 戚钧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走几步,还是忍不住顿住脚,微微偏回头,眼睛看着地面,嘴中出声道:“别死了。” 就像个别扭的儿子、面对别扭的爹一样,明明是好意,明明是关心,偏偏不知道如何好好地说。 而胡明宗也是一个德性。回了句:“老子没你爹那么笨,你才别死了。” 戚钧拔腿就走,气鼓鼓。 叶风心下感叹。 恐怕这种父子、或者是类似父子、男人之间的相处,会是永远的世界难题。 他解决不了,那就跟着戚钧走吧。 就听胡老头儿又别别扭扭扔来一句:“别让他死了。” 叶风:“……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在您身上了,您活着,他才有努力的动力。” 他的死活,就看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胡老头迎着海风,挺起了胸膛,意气风发,又像挡风的墙。 用他那瘦弱的身躯,为下一代人竖起的挡风的墙。 叶风忽然鼻头有些发酸,他塞了一瓶真正的解毒丸给胡老头儿,叮嘱道:“入口之物也千万要当心。这瓶解毒丸可遇而不可求,您保重。” 胡老头儿接过,看了看,再看了看,脑袋往后侧了侧,小小声问:“那他有吗?” “他不用。” 叶风笑着走开,再道:“他有我呢。” 胡老头这才将药瓶揣好,抬起头,冲那些正在努力训练的将士们大吼一声:“快点!” 中气十足、声震海岸。 叶风:“……” 嗯,这老头儿大概能活到九十九。 而一直被忽略的小福王,终于在离开前,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取下脖子上的龙字玉佩,塞给了老头儿。 也学老头儿的样,叉腰冲着四周放声吼了句:“谁要敢动这老头儿,本王爷势必追究其九族!” 别以为现在蓝鱼卫凶狠,小福王的想法就是:他能活过秦浩贤,就能追仇人的债。他可是正经王爷来的。 老头儿哪敢接王爷的身份玉佩,就要还回去,小福王已经一溜烟儿追自家师傅去了。 胡明宗终于认真回头,认真看向那三个走远了的孩子,忽然就只觉眼眶发热,心脏发烫。 叶风则问赶上来、还兴奋着蹦蹦跳跳的小福王。 “你没了身份玉佩,不怕出事啊?” 小福王摇头,高高兴兴地摇头就回道:“整日里都跟着您,要那劳什子作甚?” 您比那玉佩好使。 如果您都不好使了,那玉佩就更没用了。 叶风忍不住学着胡老头儿的样子,给了小福王的脑袋一巴掌,斥道:“好好走路。” 小福王“嘻嘻”笑,笑着摸脑袋,笑着回:“您终于当我是徒弟了。” 其实他更想说:您有爹味儿了…… “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就回去了?” 戚钧插话。 ------------ 第一百八十三章:沉海宝、数爪爪 戚钧有点儿不想走。 担心胡老头的安危,也有一点点贪恋……有长辈呵护的感觉。 他一个人扛了太久太久了。 一旦回去,也就意味着他又得扛上所有的事情。 而在这儿,总感觉:有事交给老头儿就可以。有事找老头儿就可以。 叶风懂戚钧这种感觉。 就像后背有靠山。温暖、坚实、又强大。 叶风勾住戚钧的肩膀,微笑道:“我就是你的靠山。” 戚钧瞥他一眼,脑袋再朝另一侧甩,回他:“你连个武都不会的小弱鸡仔。” 叶风:“……我能修死人,还能修活人,还能破案子,我怎么就弱了?话说这个小弱鸡仔的词儿,还是你跟我学会的吧?” 戚钧:“学不学的你也就是。你修死人是最强,修活人只能玩儿偷袭。要是正面对敌,你就成别人的菜了,我还得护着你。” 叶风:“……讲道理啊,明明我护你更多。” 戚钧:“明明是我一直在守护你,你没感觉到而已。” 叶风:“……” 这是句大实话,而他其实一直就有感觉,只是……“嗳你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 戚钧:“你本来就是我要照顾的小老弟,说不说的又改变不了什么。” 叶风直接转话题。 “回去吧,还有案子等着呢,以后有的是你给他养老的机会。” 戚钧不说话了。 一抖肩膀甩掉叶风的手,大踏步前行。 直到再次回到船只上、回到海面上,戚钧才想起来问:“你给他的解毒丸能有多大的把握?” 世上没有万能解毒丸的。 叶风有啊。 关于这点,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抬手抓下小蜜獾,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回答道:“你以为这小家伙儿,为什么喜欢吃那些有毒之物?” 戚钧和小福王闻言,一瞬间齐齐睁圆眼,齐齐惊诧,齐齐出声:“你用它的口水做解毒丸?” 呃…… 要是胡老头儿知道的话,不知道他们三个会不会被其追杀至天涯海角。 叶风嗔他们一眼,嫌弃他们那一副没有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样子,嫌弃地道:“是小蜜獾的血。” 小蜜獾的口水就算能解毒,他也不会用的好吗?人家不嫌他自己都嫌。 一听是小蜜獾的血,戚钧才放心,只是心疼得轻抚了下小蜜獾的脑袋,想着要怎么给它好好补补。 小福王则是心疼得大呼小叫,用令人发指的语气喊道:“师傅您真的太坏了。” 小蜜獾抖抖毛,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小福王一眼,就两腿一蹬,跃入了海水之中。 它要去觅食儿了。 这里,可是它的天堂。而且,它还有储物空间,能储备很多美味的海产品。 可它这一次,发现了点儿意外。 于是,叶风看到小蜜獾才入水没多久就游了回来,还有点儿奇怪。 “怎么了?海底有大怪物?” 他调侃着小蜜獾。 小蜜獾却一张嘴,给他吐出件物什来。 一件小摆器。 达摩祖师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参禅。 叶风:“……” 他敢用脑袋赌,这是件古董摆件儿,也敢用他的手指赌,蜜獾兄发现的绝对不止这一件。更敢用他那没多少的寿命赌:此物是新都失宝案中的某一件。 因为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的话,蜜獾兄不用这么着急回船,更不用这么着急吐给他看。 且因为这个物件儿小,蜜獾兄才会当着戚钧和小福王的面吐出来,不怕泄了秘密。 果然,就见小福王小小惊呼了一声,捡起摆件儿就对他道:“这是左宗正最喜欢的手把宝贝儿,此前听说就被飞贼给盗走,怎么会出现在这片海域里?” 这儿,离着新都至少还得航行一日。 叶风两指支额,似在沉思,实则在意识海里问向蜜獾兄:你在海底发现的还有多少? 蜜獾兄数了数八根前爪,再数了数脚爪中的六根。 再在甲板上画了个四方形。 十四箱!! 也就是说:大概率,那些飞贼将所盗古物全都沉了海。 不,不是全部。字画那些不能沉。 这儿离着海岸线并不是很远,有艘小木舟都能运送往返。 只是…… 距离海面有多深?叶风再问蜜獾兄。 这个量级不太好表达,小蜜獾数了七根利爪,就看向了叶风。 七十米! 叶风立时就感觉:这批古物,飞贼们是不准备要了。 现在可没有潜水设备,普通人最多只能潜下二十米,再往深了去,水压就会导致人体内脏受损。 如果有人坚持不断地做潜水训练,那么,顶多也只有五十米。 直到后世的千禧年过后,才有个人突破到了113米。 现在?绝无可能有人做得到。珍珠之所以珍贵,就是采珠人用生命获得,他们最大的下潜量也只五十米,还损失很大。 叶风拉回思绪,只琢磨起:为什么飞贼们不要这些古物了?那可是好容易才盗窃来的。 是想留给子孙后代? 妈蛋,留得离海岸线这么近,等着以后被狂轰烂炸炸成粉末吗? 当然了,那些飞贼们不会想到这些,约摸就是想着离得近好找、好捞? “师傅,您说,贼盗了宝,为何又扔进海里?还是只有这么一件无意中落进大海的?那他们的运宝路线,是不是也和我们走的这条路线差不多?他们已经将被盗的古物,统统都运离了新都是不是?难怪以秦浩贤的本事也没能逮住他们。” 话痨小福王又开始了。 但不得不说,每一个问题,都正好问到了点子上。 叶风现在回答不了。 他只吩咐道:“通知船只靠岸,我们就从这附近的渔村查起。” 飞贼们要将古物运到这里,势必就会在岸上有停留,还拥有、或者租用过船只。 能查到些线索的。 总比回去新都后挨家挨户搜查得强。 小福王就去给了船长一笔银子,让其破例靠向了岸边。 还送给了他们一艘小舟,好让他们自己划着上岸。 岸边,有片不大点儿的滩涂,再往后就是一片倾斜着的乱石堆。 石堆再往后,更高些处,就是散落着的渔民居住的地方。 别看这样的地理位置并不有多好,地形也稍嫌陡峭了些,但它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不错的、且是可持续发展和扩大的码头。 滩涂尽头,停着许多的小渔船,没有楼船和大型船只。 这些小渔船,会在涨潮之后,被渔民划进大海,去为生存拼搏。 叶风三人上岸后,将小舟也拴在岸桩上,再分开行动,四处去打听最近三月,有无陌生人偶尔来过。 ------------ 第一百八十四章:别跑,会死! 这样连个画像都没有的打听法,其实也并不多艰难。 这个渔村的房屋结构,都是石制的,表明这儿的渔民们并不是流动性强的。 那他们也就相对封闭,会极少见到陌生人。 哪怕是每日来收购新鲜鱼获的鱼商们,也都是熟脸熟人了。 …… 而就在他们三人四处打听的时候,渔村最偏僻的一栋屋宇的门前,一个补着网的壮实汉子,正在听自己老爹训话。 “泰儿,爹知道秀儿姑娘是个好姑娘,也知道她愿意跟着你过苦日子,可你看看咱们这个家,冬不防雪、夏不蔽日,一日三顿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你真舍得她吃苦?” 陶和泰听着,手里的动作不由放慢,却依然一言不发。 古秀儿是县里县尉家的女儿,那可是千金小姐来的。 半年前,其坐船出海游玩,不慎落水,为陶和泰所救,加之两人一见钟情,且陶和泰为了给她过气,两人的嘴唇有过接触,古秀儿便一心想要嫁给陶和泰。 可古县尉却怎么都不同意。 即便女儿的闺誉已有损,他也想将女儿嫁进新都去。 反正离开了这个地方,也没人知道这么件事儿了。 古秀儿不依,闹死闹活还闹离家出走。 可渔村就这么点子大,就算陶和泰有武艺、有身手,只要不离开此地,就会被古县尉找到。 古秀儿每每逃出来,和陶和泰见见面,最终也只能回去。 俩人如胶似漆,却又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残酷分离。 古县尉眼见女儿如此,已经准备近日内就将古秀儿送走。 陶家老爹想劝劝儿子,也只用这种方式来劝。 再娇嫩如花朵般儿的姑娘啊,过上了这穷苦的日子,再被这海风日夜吹拂着,要不了多久,也就不那么鲜艳明丽了。 看看渔村里那些个婆娘就知道了。 陶老爹就觉得儿子还太年轻,只顾贪恋好颜色,看不到更长远的。 殊不知,他儿子想的却是如何挣下银钱,在新都将古秀儿截下。 “你今晚就别出去了,好好休息,等明日到海上多打些鱼获,再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去买些吃食儿送给秀儿小姐,也算成全你们这段情份了。之后,就忘了吧。鱼找鱼、虾对虾,还是别太惦记高枝儿了。” 陶老爹见儿子依旧执拗,只得摇头叹气,这般说道。 买物件儿送人家是不成的,就买些吃食儿吧。 而最近几月,陶和泰都会经常外出,一出就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个人影儿。陶老爹就以为他是去县里偷偷找秀儿姑娘。 “知道了爹,您回屋歇着去吧。” 陶和泰闷闷地答应着。 他虽然相貌英俊,身材魁梧,但因个子并不很高,从小就不太爱说话。 这时,就听附近路过的村民在议论。 “快过去看看,那边有个秀气的小伙儿在花银子打听事儿呢,没准他想打听的咱们知道呢?” “哎呀,你别拽我,我刚去过回来的。那小伙子打听的是、近几个月在咱们村出没的陌生人,那连个长相都没有,咱们又哪能知道吗?” “哈呀?问的是这个啊?那我知道啊。我前一阵不是在家养伤呢嘛,家里的船只就被陌生人租用过呢。那两人也是大小伙子。” “……” 陶和泰一听,心里就是猛地一咯噔! 手下都没控制好力度,将刚补好的渔网又扯破了条口子。 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屋后跑。 他家偏,屋后也是一些乱石堆,再过去,穿过官道,就能进林子。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通:为什么会被人追查到了这里?! 忽听一道极陌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别跑,会死。” 陶和泰顿时明白自己被发现了。 可是不跑? 那才会死! 他手脚飞快,全力翻过乱石堆,冲上了官道。 眼见就能钻进林子逃出生天之际,突被一铁塔般的汉子挡住前路。 汉子人高马大,俊朗疏阔,却气势不凡,从天而降后,更显压迫力惊人。 陶和泰立马明了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脚下一个急刹,就急转逃往另一个方向。 戚钧看着逃跑的人,发现其的确身法灵活,步法诡异,便又提气纵跃,挡去了对方身前。 一掌搭去对方肩膀上。 岂料对方的肩膀就是一抖,竟然极为丝滑般地将他的手滑落,再一扭一弯,一转一踢,反转去了他身后,照着他的后膝就踢来。 戚钧皱了皱剑眉。 跃起,踩下,踏向对方的腿。 对方的身法极为圆滑,这是戚钧最讨厌打的人。 他走的是刚猛路子,霸道直接,就烦这种滑不溜鳅,跟鲇鱼似的人了。 他这一脚就并未踏实,猜测对方的腿会转向。 果然,那人只是虚踢了一脚,就收回,双臂像两条灵活的长蛇,抖啊抖的、甩啊甩的、就扭向他的腰间。 戚钧亦忽然转换风格,两腿半弯,凌空旋转,如同陀螺般,瞬间夹住那人的双臂,卷向对方,并用双膝撞击其面门。 陶如泰双臂被制、面门遭遇重击,伏地就擒。 而追过来,站在石头堆上,居高临下看见这一幕的叶风,只觉戚钧的这招数莫名有种:蜜獾兄吃辣条的即视感。 便边往下走,边好奇地问:“跟小蜜獾学的?” “嗯。” 戚钧重重点头。 及至叶风靠近,还很骄傲地摸了摸他帽子窝儿里的小蜜獾,再道:“它就是神奇,小小的身体,能战胜大大的猎物,我有幸学到。” “那是你聪慧好学。” 叶风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戚钧。 再蹲身对着已无法动弹的人,下巴点点,“都告诉你别跑了,还跑。遭罪了吧?”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不肯听他的好心建言呢?他明明非常衷恳、发自内心的。 陶和泰死死抿住下唇不出声,即便是脸朝下趴着,还被点了定身穴。 叶风见状,微笑道:“我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修骨刀来。 这把刀二十厘米长短,顶端略有向外的弧度,有刀柄和刀鞘。就是他利用岩浆的温度,用小福王贡献的陨石打造。 抽其出鞘,叶风用之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 第一百八十五章:偏心的师傅 其实是想戳来着,但这刀实在过于锋利,轻轻一戳就能将对方的脸给戳烂。 而用陨石打造的,还不止这把修骨刀。 还有一把长刀,乌黑油亮的、添加了乌金石的,送给了戚钧。 戚钧不是不会用刀,他只是更喜欢拳拳到肉的爆炸感。且他不喜欢用刀的最大原因,是绣春刀太薄、太轻,对他来说太不趁手。 现在好了,简直对乌刀爱不释手。 一见叶风抽出修骨刀拍人,戚钧就忍不住拔出乌刀,一刀插入陶和泰脑袋前方的山石中,跟切豆腐似的。 吓得陶和泰瞳孔猛缩。 也只能缩瞳孔了,可怜的人。叶风如是想。 小福王一见他俩的刀,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地就扁起了嘴。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高条件悬赏收来的、六块大小不一的坚石,结果打造出来的东西没自己的份儿…… 就嘟囔:“师傅偏心。” 叶风头也不回地道:“谁让你没收够数量。” 收够了,自然就有你的了。 戚钧则拍拍小福王的圆脑袋,语气安慰,面上的得意之色却掩也掩饰不住。 “知道你心疼你师傅,他打制这个实在太遭罪了。” 找个小岩浆坑不容易,守着打制还得背床冰被子,太受罪了。 小福王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师傅别要这乌刀了?” 戚钧剑眉挑挑,豹眼闪闪,唇角勾笑,满脸得瑟。 “你师傅坚持要送我啊。” 小福王:“……” 蹲地上画圈圈儿。 而陶和泰,看着这三人完全当自己是透明,吓唬过后就在那儿“打情骂俏”,大喊出声:“你们懂不懂得尊重人?!” 把他拎起来放一边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行吗?! 打不死人,非得恶心死人是不是?! 可惜,叶风三人皆不明其意。 叶风还仍“不解风情”地用刀背拍人家,继续“逼供”。 此前都被戚钧和小福王给打断了。 “飞贼们选在这附近将古物抛下海,这村中就一定有他们的同伙。而我们有很快打听到,只有你近几个月时常不在。嗳?话说你那心爱的姑娘怎样了?如果让她知道你是个贼,你猜她还会不会想嫁作渔郎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何人?你别牵扯上她!”陶和泰吼叫。 “叫什么叫什么?!以为叫来让别人听到你多光荣呢是吧?还是以为能得救?喔对了,忘了向你介绍身份。我们是锦衣卫。” 叶风收刀,亮身份。 本来他的修骨刀就是他的招牌,结果没起到恐吓的作用,那就换身份上吧。 陶和泰不吼了。 而周围被他的声音吸引来的渔民们,在听到锦衣卫三字后,便浪一般地缩远了。 只有陶老爹,跌跌撞撞翻过石头堆,跑过来,不顾一切想靠近。 “你们放开吾儿,有什么事冲我老汉来。他什么都没做错,要错也只有老汉错!” 护子心切的陶老爹,一头朝着叶风撞过去。 蹲在地上的叶风,脚尖用力,转身侧让,再顺手捞了老人家一把,防止人家跌撞到石头上去。 嘴上则快速地道:“陶和泰,你要再不招认,你爹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袭击锦衣卫,可是死罪。 企图劫囚,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陶老爹却不管不顾,顺着叶风一扯之势,转身就要劈头盖脸打过来。 陶和泰连忙大喊:“爹,阿爹,是孩子儿不孝,全是孩儿做下的!” 陶老爹却仍是恍若未闻,仍企图救下儿子。 戚钧一指将老人家点定。 小福王则接受到师傅的眼神,将老人家扛起就放回了其家。 陶和泰还以为他爹要倒霉,赶紧用平生最快的语速,供认出全部盗窃事实。 他们是一个小团伙,有五人。其实都是孤儿。 从小就被一个老头儿收养,传授他们盗窃之技,更让他们学会了如何团队合作。 直到他们九岁之时,那老头儿被张望之张大人缉捕归案,一斩两断,他们才重新获得了自由。 逃离京都,一路逃到桃芋县城,靠着炉火纯青的偷盗技艺,维持生计。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陶和泰就病了,病得很重。 就被师兄们弃之于道旁,生死由命。 后来,被回乡给家人上坟的孤鳏陶老爹救回,自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因着他和古秀儿之事传开,就被县里的师兄们找了来,非要拉着他去新都发大财。 原来自从把他扔在路边,之后师兄们偷盗就屡屡不力,经常被人打个半死,大师兄的左手都被砍掉。 他们才意识到:师傅教的合作之道有多重要。 师傅传授给他们的技艺,每个人的都不同,只有凑在一起,才能做到完美。 可那时他们以为五师弟已经死了,只得被迫做着最底层的杂役、仆童,勉力活着。 陶和泰去县里私会古秀儿之时,恰好被沿街乞讨的大师兄看见,一眼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他却并不想再过回以前的盗贼生活。 无论有多大的财富诱惑,他都不愿意。 且他对自己的这所谓师兄们,早已心尖都凉透。 可被威胁了。 师兄们说:如果他不回归团队,不跟着他们去做大买卖的话,就把他真实的来历告诉陶老爹和古秀儿。 那等于直接就摧毁了陶和泰所有的生活。 陶和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且私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意动,想着挣下大钱了就能好好为老爹养老,更有资格正大光明迎娶秀儿了。 时间也正逢迁都,那一路上,很方便下手,还让他们顺便摸清了权贵们的家中财宝、及人员情况。 之后,再转进新都,继续大偷特偷。 且每每都让陶和泰去当铺、或者找古董商人出手脏物。 陶和泰学的技艺就是伪造。 比如:盯上了某位老爷的钱袋子,陶和泰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伪造出个大差不差的。师兄们则出手去偷,顺便偷龙转凤。 这样即便是被人发现,也可以用假货替还给对方,再趁机溜走。 玉饰、摆件,金银等等,皆可伪制,皆可用如此手段。 古物的伪制时间较长,就须得在偷出来后,让陶和泰做完,再先拿假的去那些铺子或当、或卖。 这叫探路。 确定没有风险后,才会用真货。 ------------ 第一百八十六章:艰巨任务 陶和泰心知肚明自己会随时被师兄们推出去挡灾,便在做假物之时多做一样,暗里,他也有了自己的人手。 将真物运回,沉入海中。 这是他的保命之法。也是他怕村里被人查陌生人的原因。 且他造假的技艺相当之高,就连当铺掌柜和那些古董商人,都轻易分辨不出。 而只有真的不再出现,他就永远可以高枕无忧。就算被发现,也只会以伪制罪将他入刑。 仅此而已。 就这样,他们五人赚得盆满钵满。 陶和泰还想着:等过几日古父将秀儿送去新都,他就将人秘密接到他在新都购置的大宅子中去,再将老爹接去养老。 想得很美好,却天降锦衣卫。 “你们怎么查到小人的?明明东厂那样到处搜捕都没能发现我们?!” 陶和泰有一百二十万个不相信。 还不是在新都、不是在县城,而是直接找到了渔村,找到了他这个根本没有直接参与盗窃的幕后之人,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他自己雇的人出了问题? 这回轮到小福王得瑟了。 他叉腰抬颌,就道:“有我师傅出马,管他什么厂都不够看,何况是你们这帮小毛贼。” 陶和泰被拉偏注意力,傻乎乎地还追问:“你师傅是谁?” 小福王彻底骄傲了,包子脸抬成锥子脸,叶风都挺他累得慌。 阻止他想显摆的话语,出声就对陶和泰道:“帮我们引出你那四个师兄,再为本官做一件事情,本官包你圆梦。” 既然已经说出是锦衣卫的身份,那么自称就得用本官了,这也是在增加威慑力。 陶和泰却疑惑满脸,反问道:“您肯放小人走?只要做完那些事?” 他对引出师兄们没有问题,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有活路。 小福王就见不得有人竟然敢怀疑自己的师傅,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他是修一刀,是我福王爷的师傅,就你那点儿破事也值得他老人家费心?!” 老人家叶风:“……” 在新都蹿来蹿去、早听闻过修一刀大名的陶和泰,吓得腰子瞬间都哆嗦起来。 难怪他觉得面前最秀气淡雅的年轻人,浑身却透着股子深渊般的寂静恐怖感,原来此人就是破案如神、修人无算的修爷修一刀! 自己祖坟上得冒了多少青烟,之前才能活下来的啊…… “多、多谢修爷刀下留人……小、小的、小的什么都愿意照做,您尽管吩咐……” 听到他说话都打颤颤儿,叶风感觉这时候就算让他去刨老皇帝的祖坟,这人估计也不会犹豫半分。 笑了笑。 笑得人家差点儿没哭出来。 叶风遂正经脸,正经严肃地转过身,示意小福王将人给扛上,离开。 他们得加快速度赶去诱捕陶和泰的师兄们,免得风声传出去让人给跑了。 …… 却根本也没有诱。 那四人正偷了新的物什,在他们秘密集合点等着陶和泰回来。 贼人最难的其实不是盗,而是销。 没有陶和泰,他们不敢擅动。 对于陶和泰每月回去一次探望秀儿和老爹,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反正最近东厂查得紧,他们下手的机会极少,手头也只有三件。 就被一锅端了。 陶和泰甚至还为了立功,主动帮忙出手拿人。 让他的那四位好师兄,也结结实实品尝到了被自己人出卖的滋味。 真的不是有仇不报,只是此前时机未到。 陶和泰面对被捆缚后还冲着他诘责、质问、咆哮的师兄们,只觉心中痛快至极、舒爽至极! 转头,就冲着叶风双膝跪下,感谢其为自己报仇雪恨,更请示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他急不可耐了都。 叶风却摇头回道:“不急。先让福王爷代你向古县尉提亲。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张罗把亲事办了,之后再说。” 这是个极其艰巨且长远的任务,叶风得让陶和泰如愿以偿,还得让他留下“质子”,留下牵挂,更得让他有不惜一切完成任务的动力和源头。 光靠恩?不行的。 什么任务? 他准备让陶和泰去倭国。 要吃掉什么,先得把什么洗净、切片、起锅烧油,对吧? 而不知道自己即将会面对什么的陶和泰,听到居然由福王爷亲自为自己提亲,高兴疯了。 叶风还给了陶和泰一笔娶妻安家的银子,让陶和泰如坠美梦之中。 直到一个月之后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陶和泰没有拒绝。好好跟新婚妻子告别之后,踏上了行程。此后,立下无数大功。 当然,那是后话。 现在,叶风带着小福王,去接金瑞儿和吴强。 这二人都是人精,在村里子混得如鱼得水,一丝儿破绽都没露出来,金瑞儿还收了些粮食。 知道能回去了,吴强还有些恋恋不舍。 他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能完全放松心神的田园生活,不想再回宫中过那种腰都直不起来、走哪都点头哈腰、见谁都勾心斗角的日子了。 可他还有父亲的仇要报,因此走得也很痛快,只是把他们买的村屋给留下了,想着以后可以回来养老。 路上,叶风单独和金瑞儿说话。 将小福王有意想纳其为侧妃的事情说了下。 毕竟得征求人家同意不是? 把金瑞儿给吓了一大跳。 “修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作为王爷的侧妃,是能上族谱的。” 金瑞儿这么问。 叶风就觉得这姑娘真的是心地太善良了,还,自卑有点儿过重了,看来其只是外表表现坚强和洒脱,实则心里的结却依旧未能散去。 想劝劝,就听金瑞儿又道:“修爷,您和福王爷的好意民妇心领了。如果民妇必须要有依傍,那民妇自己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依傍,同时也能成为别人的依傍。我信我行的。” 可不是能行咋的? 金瑞儿如今都能照顾十几名孤苦无依的妇人了,还将酒庄的生意越做越大,要不是刻意收敛着些,怕是早成国朝女子自强之典范了。 叶风也没法再劝,而且心里其实挺支持金瑞儿能就这么发展下去的,比困在后宅做个花瓶摆件儿的强。 如同风雨之中,有人选择冒雨前行,有人选择为他人撑伞,有人选择立于屋檐下一样。就看各自喜欢了。 叶风就去找吴强。总还得让人家同意验尸。 当时吴府起火,小福王的侍卫们有救下吴强,也有抢救下吴父的尸首,之后,也是他们帮忙给埋葬了。 吴强没有一丝儿犹豫就同意,顺便拜托叶风帮忙在验尸后,将吴父的尸首迁移去吴家祖地。 而在吴家祖地之时,看到处处看遍了的栀子花,吴强忽然感慨着道:“都说这种花代表着坚持和守候,可惜过香了。” 说着,又问向叶风:“修爷,您说要是哪位年轻男子,日日身上、手上,皆是此香,会不会显得怪异?” ------------ 第一百八十七章:循香识凶 正在墓坑里,为吴父的尸首做最后整理的叶风听问,不假思索地就摇头道:“不会。此花洁白,莹润,我就也很喜欢。不过不会日日往身上……” 说到这儿,叶风猛地起身,看向吴强,急切问道:“你说的那男子是谁?可是侍卫之流?!”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有些怪异嘛。”吴强理所当然点头。 叶风立刻竖起一只手掌,示意他慢慢说,也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再追问:“说说详情。” 吴强见修爷面色凝重,便也赶紧认真回答。 “是祝向贵身边的侍卫队长,尹俊。因着我吴家祖地皆是此花,故对此花的花香极是敏感。似乎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遇见尹俊,都可从其身上闻到此花的香味儿。有一次,他递给我银票,银票上都有那股味儿。修爷,您这是?” 叶风在沉思。 祝向贵,接替管汾成为工部尚书的人。其极擅木工技艺,人尽皆知乃秦浩贤营属。 而叶风想的是杜春江一家人的惨死。 他卸了倭瓜们的腿脚,倭瓜们被乐丹郡主的怀管家借机杀害,倭瓜们的尸体被人起走,用以刻意模仿他叶风的卸肢之术。 杜春江意外看见起倭瓜尸体的人。直至叶风因为守村人的死,追查倭瓜们的尸体,杜家满门被灭。 五名凶手至今仍查无线索。 只有一条:叶风有注意到杜春江那两亩地外围的栀子花。 还有杜家十几具尸体上、有栀子花香的其中五具。 那时的叶风,因着那两亩地外有栀子花,所以才将那五具尸体上有花香的异常给压了下去。 现在想来,应该是凶手的身上带有那种香气才对。 血腥都没能掩盖得了,显然其人平时身上也常有。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秦浩贤最喜欢对别人的家人出手,动不了戚家人,也动不了叶府和张府的人,更动不了小福王的家人,就盯上了经常和叶风一起出入的夏辉的家人。 不对! 秦浩贤明明知道夏家人在哪里,犯不上去夏辉出生地的村庄里去打问。除非真正的幕后凶手不是东厂阵营的一方。 比如:杨金蓉。 杨金蓉明面儿上避开了他们锦衣卫。如果想要对付夏辉,可能就会通过户籍档记查夏家。而夏家的祖籍的确还在那个村子里。 这才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还顺便能栽赃给秦浩贤。 那么,那名叫尹俊的侍卫队长,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吗? 是秦浩贤发现被栽赃嫁祸,故意让尹俊这般,想引导叶风因此去留意真正的凶手吗? 思及此,叶风问吴强:“在今岁五月之前,你见到尹俊的时候,他可有身带栀子花香?” “有的。” 吴强非常肯定地回答。“初始遇见其时,是在两年多以前,他身上就有。” 这就奇怪了。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还是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线索? 叶风两点都不相信。 他就是有种直觉,这种花香一定能引导他追查到真凶。 遂再问吴强:“除了尹俊,你还有发现谁的身上有类似香味儿?” 叶风之所以盯着吴强问这些,是因为吴强乃徐溢唯一的徒弟加干儿子,就时常跟随在徐溢身边,不仅常见王公大臣,更是有着不少传旨的机会。 别人未必会留意那些侍卫、护卫之流,但吴强这样的人就一定会。 否则其也不会闻得到尹俊身上的香味儿。 可吴强摇头了。 叶风仰首望天,扩散思维。 念头一闪,便问道:“后宫里呢?谁最喜欢这种花?谁的寝宫内有?或者喜欢用此花制作的薰香?” “有,德妃。” 吴强不假思索地便脱口回答。“各宫娘娘们都挺喜欢此花,但唯有德妃最喜。不但她住的承喜宫院中有常年摆放,便是宫殿中亦有。” 这就对上了。 叶风在卸倭瓜前,才和杨金蓉及杨嘉安彻底对上。 只是此后,没等杨嘉安再有后续动作,就被叶风的鸡汤给拿下。 想明白了的叶风,低头蹲身,继续将吴父的尸首整理仔细,然后盖棺、钉钉,盖土。 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反击了。 就从尹俊身上的香味儿开始吧。 …… 而戚钧那边。 他回到新都后,便将四名贼人提交给了都察院。 当然在此之前,也确保这四名贼人不但不会招认出陶和泰,更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四名贼人自己的身上。 至于脏物?他们四人并不知道真货已被沉海,所以该怎么招、尽管怎么招,省了吓唬太多把人给吓懵。 之后,戚钧就拎着两条长相古怪的咸鱼,去见了老皇帝,禀报说他是到处追贼去了,都追到海上去了。 老皇帝无话可说,还不得不因戚钧追贼破案有功、赏了他一座山头。 现在杭州周围的山啊、田啊,那些紧俏得很,老皇帝却赏得并不心疼,因为那山已靠近浙江省东北边境。 懂这个意思吧?草金如果打过来,如果要进入浙江范围,先就得过那座山。 戚钧假装什么都不懂,高高兴兴地领旨谢恩,出宫回卫所。 锦衣卫卫所的大门终于敞开,一片片彤云再次飘进新都各处。 只有秦浩贤气得捏死了手下好几名档头,甚至还有一名百户。 他已往福建派出三个小队,皆铩羽而归,不,是连一根毛都没能回来,胡明宗胡老头儿还活蹦乱跳的。 但必杀令就是必杀令,哪怕蓝鱼卫们全部折光,秦浩贤也不能终止往那派发人手。 相比之下,戚钧却抓贼立功。 要不是秦浩贤不停地催促手下能人巧匠、制作精巧小木器供陛下拆解,只怕陛下连见秦浩贤的心思都快没有了。 秦浩贤很憋气,而他对陛下的掌握之力也越来越弱,相反的,九皇子杨嘉信,已获得监国之权。 老皇帝的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几乎已不上朝,只顾每日里醉生梦死,朝事都交给了杨嘉信处理。 四皇子杨嘉智、六皇子杨嘉安,已被解除幽禁,打发去了封地。 这是老皇帝趁着戚钧不在做的事。 大长公主杨金蓉,在万寿节时就被解了禁,此后没有再被关,现仍四处活跃着。 她和杨嘉智的母妃,德妃也出了冷宫,还复了妃位。 可见万事有得必有失,叶风他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这一离开,很多事情就像做了白用功。 ------------ 第一百八十八章:有种人是真的烦 而叶风,让吴强和金瑞儿自行回城后,便赶去了另一座小镇。 吴父案中,当事者乃一名男童。在叶风他们赶去福建前,男童一家也被东厂追杀。 叶风让霍刚、熊飞虎、施勇峰三人负责保护。 当时这三人带着男童一家十几人,无法钻出被东厂严守的城门,只能胆战心惊地窝在一处空宅内。 直到叶风已出城的消息传出,城门口不再有蓝鱼卫,霍刚他们才安然离开,找了处不太远、但挺偏僻的小镇上呆着。 那时,叶风他们离开新都后不久,秦浩贤就有收到消息。因此针对他俩故意制造事端的计划就已终止。 但男童家在度过生死危机之后,又有了普通人的烦恼,把个冷冰冰的霍刚烦到不行。 一见叶风来接人,简直是电打般的速度就拔腿开溜了,首尾都不交代一声。 熊飞虎个糙汉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跑去屋顶上蹲着,全甩给了施勇峰。 施勇峰无奈,只得拉了叶风去一旁,将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小男童叫小石头,他的大哥辛杞文,有个未婚妻蔡桃儿。 小石头在街上被孙建归调戏那日,就是被辛杞文带出去的。 辛杞文和蔡桃儿约见,小石头成了“马虎眼儿”,也被浓情蜜意的二人给忽略在了旁,这才被孙建归给发现。 而施勇峰和熊飞虎负责保护和转移辛家人之时,蔡桃儿恰好也在辛家,这就不得不把人一块儿带上了。 本来吧,辛、蔡两家都只是小商小贩,门当户对,两个孩子又彼此互生欢喜,这门亲事也订得两家都很满意。 可……都说远香近臭,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施勇峰竭尽全力将事情表述着。 而叶风的眼前,就随着他的话语,展开了一幅幅的画面。 蔡桃儿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在被迫跟着辛家人转移之际,也明白是生死攸关,便也相当配合。 等风声过去,熊飞虎通知他们要乔装出城暂避之时,蔡桃儿才有些不愿意了。 她想回家。 说是出来给辛家送些熏制好的鸭子,可这一去就没有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且她虽然已和辛杞文订亲,但那也只是订亲,还并未成亲,就这样一直跟辛家人住在一起,好说也不好听。 就闹着要回去。 辛杞文就劝。 “没事的,熊大哥已经说了,过不了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城,届时我亲自携礼送你回家,给你父母赔礼道歉。相信二位那般通情达理的老人家,一定能理解的。” 反正这亲事板上定钉,两家都不可能反悔。且自己家里人这么多都看着的呢,还有熊大哥他们盯防着,他辛杞文又没多碰蔡桃儿一下,应该没事的。 蔡桃儿想想也是,遂也不得不按捺下性子。 辛杞文亦愈发疼爱于她。 而蔡桃儿呢,是个…… 怎么说呢? 辛家人听到最多的就是她训辛杞文。 “你咋这么不爱干净呢?瞧这个还没洗,去洗洗再装上。” “你咋这么懒呢?过来,帮我端杯水。” “你把这个整理一下,再帮我去买点儿吃的。” “……” 诸如此类。 辛杞文也出不去啊,只能央着熊飞虎和施勇峰帮忙买。 而要买的都是一些零嘴儿或者水果之类,就算每日份的已经不少,还是会想出新的来要采买。 花钱如流水,还怨责辛杞文不节俭。 且这姑娘于吃食一道儿上极其挑剔,许多的食物都不吃。偏还不说。 每次直等上了桌,辛母好不容易做出来,劝她吃的时候才说。 而且有的食物吧,她也不是不吃,只是不喜欢。 人家劝的时候,她还直接了当地说:不喜欢。 然后无论别人怎么劝,她就是不碰。 辛杞文想着父母的辛苦,硬给她挟一筷子吧?她还要对着辛家所有人的面打辛杞文。 尤其是在准备转移出城之际,即便是蓝鱼卫们已经不再严守城门,但他们还是必须得小心谨慎,尽量隐蔽行藏。 就都乔装、打散、分批次出城。 辛杞文和蔡桃儿,假装成中年农村夫妇,属于中间批次。 蔡桃儿却看不懂问题的严重性,还一路吵闹着要换衣服。说身上的粗布衣裙弄伤她皮肤了,还时不时拍打辛杞文,骂其没用。 引来了守城兵士的注意,拦住了他俩。 蔡桃儿这时才吓得够呛,赶紧躲去辛杞文的身后,还四处张望,将想向谁求救的意思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守城兵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看这种就是做贼心虚的,立刻将他俩围住,要他俩出示身份文牒,还要派人去衙门核实。 辛杞文冷汗都吓出来,赶紧拱手作揖,又悄悄塞银子,说好话。 “小的这婆娘是个疯子,官爷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可蔡桃儿一听自己被当成了疯婆子,顿时就不乐意,抢过辛杞文要递出去的银子,就骂。 “谁是疯婆子?你个败家的,现在就嫌弃我了是吧?我如花似玉一个……” “锦衣卫办案!” 这时,眼见一行人都要被揭穿的当口,负责压后的熊飞虎,无奈之下,闪去一旁小巷之内,大喊出了这么一句。 守城兵士们,想也不想的、本能的、电打一般的,立刻全数撤到官道两边儿,让开了通道。 并习惯性地驱赶起道上的人群,也不管出或进的,驱赶着他们让出道儿。 纷乱之中,辛杞文捂住蔡桃儿的嘴,将之挟着,硬行给带了出去。 熊飞虎才除去伪装,大模大样儿地往城门口过去。 守城兵士们则睁圆了眼睛。 呦嗬,这么大的动静儿,原来只有一个人?! 还是走路的??!! 谁不知道锦衣卫中,除了戚大指挥使喜欢用两条大长腿到处跑以外,还有谁是走着路的?这还是要出城的。 遂壮起胆子上前查问。 熊飞虎只得出示了身份令牌,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可这也意味着他的行踪暴露了。 只能和辛家人分开,独自一人往另一个方向去。 很快,就被一小队蓝鱼卫给追踪。 还好,蓝鱼卫们只是想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去找叶风等人会合,而没有出手截杀他。 否则,熊飞虎的命就丢在那儿了。 而蔡桃儿还不消停。 ------------ 第一百八十九章:兴奋的小石头 被辛杞文忍无可忍打了一耳光之后,蔡桃儿哭哭啼啼去到小镇上,进了施勇峰提前采买下的宅院内,就开始摔盆子砸碗。 还要骂,差点儿还要把他们的身份来历都骂出来。 还打男童小石头,说都是其闯的祸,害自己受罪云云。 辛杞文强行忍耐着,才将她给哄好。 晚间,辛母将施勇峰打到的野鸡,精心煨了两个时辰,特意想煨给蔡桃儿食用,想着人家姑娘也的确是委屈,就想表表身为长辈的心意。 可鸡汤才上桌,就被蔡桃儿给掀翻在地。 她觉得辛母不安好心。 “我都说过我不喜欢吃鸡肉了,还做还做,还要我吃,你们、你们……你们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辛家十几口人哪,面面相觑。 施勇峰为了息事宁人,不想街坊四邻听出异常动静儿,便去街上采买了些卤牛肉,买了只烤羊羔,还有江浙一带几乎人人爱吃的鸭货,以及一些最贵的水果。 结果,还是全被蔡桃儿给倒去地上,还是遭到了埋怨。 “明明我就不吃牛肉,也不吃羊肉,更不喜欢吃鸭子,还有这些水果也不是我爱吃的,你们就是故意在欺负我。” 不仅如此,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要辛杞文抱抱…… 辛杞文只好给大家赔着笑脸,准备去抱。突然被掐住腰间软肉,吃痛之下,失手将桌上的茶壶打翻。 眼看茶壶要落地,而其他人因要避着他俩站得较远,辛杞文赶紧就要去按住。 可蔡桃儿还在掐他,疼得他打个哆嗦,眼睁睁看着茶壶摔成粉碎。 其他人:“……” 辛杞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即将爆走的情绪,一把将蔡桃儿扛起放回屋。 这晚总算是消停了。 次日一早,蔡桃儿就去将辛杞文的门敲得山响,将人唤出来,要陪她出去逛街。 这小镇偏僻,人少,施勇峰他们特意选的,现在的辛家人也可以自由在镇上出入,否则只会更引人怀疑。 他俩要上街,施勇峰也就没拦着。 当然他得负责跟着。 见到邻居一大爷出门,施勇峰就上前主动和人搭话。 老人家的戒备之心最重,尽早熟稔是上上之策。 辛杞文也懂这个道理,就从袖袋里拿出为蔡桃儿装的一些糖果,过去递给老人家。 蔡桃儿没有心疼糖果,但不喜欢辛杞文不守着她,就硬是把人给拉开,还双手挂在辛杞文的脖子上,站在街中“腻歪”。 辛杞文怕她当街闹开,只得顺着她。 招来老大爷几个大白眼儿,把糖扔给施勇峰,就回屋去了,还将院门关得山响。 施勇峰被蔡桃儿的言行,再次气得胸中火起。 直接过去,一掌打晕蔡桃儿,拎着扔进她独自住的屋里去了。 逛街?还逛个狗屁的街!真任由其逛下去,天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 辛杞文则缩头缩脑地回院。 施勇峰才又带上小石头,坐在门口,跟过路的街坊四邻打招呼,想尽快混个脸熟儿。 这一日,辛家人终于过了相对舒心的一日,也都学着施勇峰的样儿,出门给邻居们送些简单的小吃食,和人家说说话儿。 可直到晚间,蔡桃儿的屋子里都没传出动静。 施勇峰这才察觉到不对, 赶紧让辛杞文进屋去看,却没见了蔡桃儿的影子。 蔡桃儿失踪了。 屋里并没有打斗痕迹,窗户也依然关得死紧,种种迹象表明:蔡桃儿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溜走了。 但什么行李都没有拿,就连最心爱的簪子也还摆在梳妆台上。 霍刚到处去找,都追到了城门口,来来回回、连周围的大小山头都找过了,直找到次日傍晚,都没有任何发现。 只碰到了好不容易甩掉蓝鱼卫跟踪的熊飞虎。 熊飞虎便在小镇上接施勇峰的班,霍刚则潜回城内,去蔡家、辛家,甚至是之前躲藏的小院中搜找,依旧没有找到蔡桃儿的任何下落。 辛杞文哭得死去活来。 这之后,霍、熊、施三人,日日轮番四处搜寻,直到叶风前来接人,都没找到那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听得叶风也是一阵阵无语。 无语地拍了拍施勇峰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 可不是辛苦了咋的?换了是他叶风,早在小宅中躲藏时,估计就将丫给偷偷送去锦衣卫大牢里呆着去了。 生死关头,惯的谁来? 要是因此害死了熊飞虎,把丫抽筋扒皮都只嫌不够,还这啊那啊的。 辛小石头还是被其给害苦了的呢,恐怕那样的经历,都会影响到其一生。 看嘛,都过去这么久了,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石头,还是有点儿木木呆呆的。 叶风进院,将坐在正屋门槛上发呆的小石头抱起来,自己再坐下,将小石头放在腿上。 在此过程中,叶风一直非常小心谨慎,生怕引起小石头的抗拒或者挣扎、或者嘶喊。 但小石头都没有。 只是看着叶风,就这样看着。 直到坐在他腿上了,小石头才忽然侧身,抱紧叶风的脖子,将小脑袋死死埋在叶风的肩窝里。 十几息后,叶风就感觉到了自己脖颈里的湿意。 无怪小石头信任他。 找到小石头,并劝其家人暂时躲避之时,小石头那时的呆滞情况更严重。且奇怪的是,当时也只有叶风能靠近他。 似乎小孩子天生就有一种信任直觉。 也或许是因为叶风对他说的一句保证:“哥哥是专门对付坏人的,欺负过你的人,哥哥一定会让他再也欺负不了任何人,你信哥哥。” 小石头就信了,就听话得一直在等。 可现在…… 叶风想问小石头的是:“你知道桃儿姐姐在哪里,对吗?” 他轻抚着小石头的脑袋,用最轻柔的声音问的。 因为他刚踏进院门之际,就发现小石头的目光有点儿闪躲,还隐藏着一点儿小小的兴奋。 很奇怪的感觉。 而在施勇峰的陈述中,极少提到小石头。只有一句:经常带着小石头坐在院门的门槛儿上。 那最有可能被忽略的就是小石头,最有可能发现什么的也就只有小石头。 且叶风相信:小石头眼里那一点点小兴奋,是想跟自己表功来着。 表什么功?他自己除掉了坏人? ------------ 第一百九十章:希望我还有用 还是看到了坏人应有的下场? 在小石头的心目中,蔡桃儿就是坏人对吧? 毕竟小孩子对好恶,感觉更加直接明显。 而在叶风问完话后,就感觉到小石头的身体僵硬住,且已不再无声流泪。 他遂轻拍了拍小家伙儿的后背,再温柔出声:“哥哥知道你不喜欢桃儿姐姐,可要收拾她,得交给哥哥来解决不是? 不能任由她被别的坏人欺负对不对?而且,是你大哥将人家带出来的,咱们得还给人家,哥哥知道你是讲道理的好孩子,等找到她,把她还回去,咱们就再也不用见她了,好吗?” “真的吗?” 小家伙儿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么多的“好处”,只抬起头,缩回身,眨着水润润的长睫,看着叶风,问他。 “嗯!” 叶风重重答应,重重保证。 这门婚事,不管辛杞文怎么想,叶风都铁定要给丫搅黄了。 辛家人都挺好的,那时在他的劝说下,也没有因为要作证而害怕,还愿意答应下来,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东躲西藏到现在,都没有跟施勇峰他们说过一个“退”字。 他们坚定想为家人讨回公道的决心和毅力,绝对也会影响到小石头的一生。 有时候我们缺什么呢? 叶风想起前世上听过某人说的一句话:年纪轻轻的人为什么会自杀呢?是因为缺乏真实感。 是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关的真情实感,而这样的感觉,多半就来自家人。 叶风还记得:他有一次去一位同事家中做客,晚间他俩在一个房间里看电影,那位同事的母亲,就拿了把指甲钳进来,很自然而然地要帮儿子剪脚指甲。 同事大窘,死活抗争,气得母亲发飙。 母亲还是坚持给他剪完,才回了屋。 同事追出去,还想说自己母亲几句。 说母亲不给他留面子,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母亲帮忙剪脚指甲,太难看了之类的。 叶风就听到其母情绪有些激动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妈对你来说没用了是吗?” 他母亲怀孕时离异,一个人将他带大。而他现在因为事务繁忙,几个月才回一趟家。对他母亲来说,自己已经成为了空巢老人。当儿子好不容易回家,她总想为儿子做点什么,以保证自己的有用。 有位老人,在弥留之前,将所有的财产都分给了孩子们,当她不能动弹的时候,直至离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没用了。” 每个人活着,都希望对别人有用。 彼此牵绊,无论坎坷或晴空,有纠结,才会有实感,才会让自己变得与这个世界有关,才不会轻易去放弃什么。 叶风就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就来自恩师、张简、戚钧,以及小石头这样的人。 他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在处理完齐全材、为赵林申冤之后,没有遇到恩师,他会是什么样子?会怎么做? 可能他依然会将原主的目标,定为自己的理想和前进的方向,但他肯定不会做到如今这一步。 他会更加谨慎小心,更加会将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一步步踏上高堂,做到都察使,用心办好每一桩案子,也不过就如此了。 他早过了热血上头、拼死奋活的年纪了。 悲喜与他人无关,他人的亦无法与他的互通。 而另一边,一户人家地窖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蔡桃儿,在疯狂后悔。 她错了,真的错了。她现在才理解了辛家人的悲喜,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任性。 此前,她很幸福快乐,现在,就衬得她有多愚蠢白痴。 可惜,回不去了。 她只能一遍遍祈祷,祈祷那些保护辛家人的锦衣卫早一点儿发现她,早一点儿将她救回去,能让她有机会跟辛家人和他们,说声对不起…… 她希望那些人不要记她的仇,她会改,一定会改的。 而她根本也不会想得到,那些锦衣卫连怨她的一丝想法儿都顾不上有。 只一心在为了寻找她而努力。 叶风安抚着小石头,给予他安心和信任。 终于,小石头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一句:“我看见桃儿姐姐往那边走,拐过坡就不见了。” 是桃儿姐姐自己走的,走的时候,还拍了坐在院门槛上的小石头脑袋一下,警告他不要乱说话,就走了。 走过了三户院子,走上了一个小坡,一拐弯,就不见了。 小石头一直以为,桃儿姐姐是自己出去玩了,因为其最喜欢到处去玩,加之被警告,加之他一直有点儿害怕桃儿姐姐,便始终没说。 或许,还有点儿庆幸…… 想着终于能再也不见。 叶风能理解。 他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将其抱起,用微笑让其放心,就出了院子,按照小石头说的方向,走过去。 这个村子并不是完全建在一块平地上的,有些高高低低,屋院也是错落分布着。 施勇峰他们找的院落还算是较为平坦,有一排共七户人家。 而小石头指的方向,就是往回城之路上去的。 拐过那道坡,左转,是条曲折拐弯,向下的石阶,再走就是巷道,然后是平道,周围有高低错落的石阶,以及一户户分散着的人家。 环境、地势,都比较复杂。 这也是施勇峰他们选择在这个小镇上的原因之一,方便逃脱,更能遮蔽无谓之人的视线。 可别人找他们难,他们现在找人也难。 随着时间如沙漏般渗下,周围环境的复杂、和没有异常的发现,让叶风的心也在逐渐下沉。 时间越长,蔡桃儿生还的机会就越小。 叶风抱着小石头,将这附近的第一条通道都来回走了一遍。 直到在一面通道的墙壁上,发现了两道刮痕。 均不明显、也不新鲜的划痕。像是脚后跟给刮出来的。一轻一重。 叶风眼神一亮,快步将小石头抱回去,让其乖乖在家中呆着,再唤上施勇峰,去一边询问小镇上居民们的情况。 他相信施勇峰早已将这些给摸透。 一边听,叶风一边蹲地上画线线条条,一边在自己脑中为绑匪做着心理测写。 最后道:“吹哨传人,封锁整个小镇,要快。” “排查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来往,年纪在二十五至四十五之间的男子,最大可能是鳏夫。” “绑匪身高不会超过170厘米,体重应该不会超过55公斤,平日里应该以手艺活为生,经常会在小镇上走动。” “重点排查这座上院西北方向的人家。” ------------ 第一百九十一章:有些借口,古今通用 叶风之所以称之为绑匪,是因为如果蔡桃儿被当街杀害的话,以霍刚之能,绝对不可能毫无发现。 只有出其不意将人打晕,迅速带回家中藏起来,才有可能瞒得过去。而这就必须是小镇本镇之人,且生活时日并不会太短,对小镇上的情况非常熟悉。 同样也是因为只有手艺人,包括沿街挑担卖吃食儿的那些,都属于手艺人中的一种。他们在小镇上频繁出没,对于哪个时间段、会遇到哪些事情比较有把握。 至于身高和体重。 由蔡桃儿的身高和体重,加上对凶手的心理测写做出的判断、和发现的那两道划痕的高低,联合推算得知。 小石头看到蔡桃儿离开的时间,到施勇峰发现蔡桃儿不在的时间,并不长。仅半刻钟左右。 绑匪把蔡桃儿带不出小镇。 且如果那两道划痕真是绑匪打晕蔡桃儿,扛上她调头转向时,其脚后跟留下的话,那么,绑匪的家就离着那条通道并不远,还与进城的方向相反。 范围已经很小。 叶风让熊飞虎负责西面小镇的出口,让施勇峰去传人,自己也吹哨将霍刚找回,令其守住小镇北面的出口。 如果他叶风的到来有惊动到绑匪,那其最有可能逃脱的方向,不是西、就是北。 因为新都城在东面,而要往南面逃的话,就得经过叶风此刻所在小院门前的街道。 叶风就站在街道上等着。 没有等太久。 随着大片顶着黑白色的“彤云”飘到小镇周围、乃至全镇,就差没被叶风把绑匪两字直接写在脸上的人,抓到了! 施勇峰立的功。 叶风的到来,引起了绑匪的警觉。其屋在西北向的高处,能看到叶风发现划痕的通道。 绑匪就在严密关注着叶风的动向,直到发现有锦衣卫到来,就开始跑。 没跑出镇子,就被施勇峰按了个正着。 其人身高165厘米,体重50公斤,黑瘦,镇上人都唤他朱五,是名鳏夫,35岁,性格孤僻,古怪,一个人住。烧陶为生。 生意范围就在这个小镇之内,陶窑在镇外的无名山、靠近山脚下的位置,各家需要什么样的陶器,会跟他说一声。 他烧好了之后,会送过去。 期间只听,不说话。 小镇上都说他是个怪人,不过他烧出的陶器质量好,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那日,他本是准备出小镇去窑上的,就看见蔡桃儿当街和一男子搂搂抱抱,极是轻浮。 又见其长得貌美,便意动。只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烧窑时都有些心不在蔫,便早早收工回来。正逢蔡逃儿一个人在窄长的通道内乱走。 朱五便从岔道袭出,出其不意将人打晕,就避过可能会有的视线,回了家。 把人塞进了阴暗的地窖内,为所欲为。 每日还有偷偷观察丢了人的那户人家的言行。 暗暗的爽,悄悄的乐,偷偷的得意。 直到忽然被抓。 听着奄奄一息的蔡桃儿,抓紧施勇峰的手,喃喃说出人生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看着施勇峰一瞬间红了的眼眶。 叶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怒气,问向朱五:“你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子?都埋在了哪里?” 叶风绝对不相信这样的人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若是头一次犯案绑人,绝对不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连霍刚都被瞒过。 霍刚可不会忽略“灯下黑”,必有将全镇都细细排查。 没有发现蔡桃儿的踪迹,更没有听到她的惨叫,可见朱五是有多会。 可朱五不招。 跪在那里,还梗着脖子,疯狂摇头。 只道:“她是自己跑小人这儿来的,不是小人绑的!她找小人问路,说要回城,小人给她指了路,她还跟着小人说要到小人家躲躲。后来……小人见她轻浮狷狂,就、就试探着接近她,她也没有抗拒啊。” “大人,官老爷,那一切真的都是她自愿的啊。她说她不想回去,就想在小人这里躲躲,自愿用身体交换,真的不是小人强迫的啊。” 听得叶风都很想问他一句:当自己是瞎的吗? 那蔡桃儿身上青青紫紫、明显被施虐后的痕迹,都被虐死了! 当所有人都是瞎的吗? 可叶风没法问。 问了,叶风绝对会相信朱五能说出让人直接把丫给削了话。 比如:是蔡桃儿自愿和朱五玩什么……咳咳,之类。然后是蔡桃儿不断的索取……等等。 果然,还没等叶风出声,就见辛杞文冲上去就劈头盖脸打朱五。 骂其是个混蛋、禽兽,咒其不得好死之类。 朱五就真的那样说了。 还颇带着些洋洋得意、骄傲的意味儿。 听得叶风手指不停地在小幅度动作。 若不是为了让其招出其他被害的女子,叶风真的好想好想…… 嗯,研究一下存在很久的课题——点穴法对血脉走向的影响和作用。 而随着“彤云”飘过来的戚钧,就没有叶风这么多的“顾忌”了。 他听得想直接砍人之际,下令道:“去查这人渣祖宗八代的来历过往。但凡此人经过之处,村、镇、哪怕是城,所有失踪妇人的身份信息。先查本镇的!” 人渣和信息这两个词,都是戚钧跟着叶风不知不觉中学会的。 他说完后,还看向叶风,问道:“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叶风正好也想说,听问便直接回道:“仔细搜查朱五的住所和窑洞,以及窑洞附近。这样的人是个惯犯,绝对会留下些女子的物什做为纪念品。” 有了那些物什,应该就比较容易核对失踪女子的身份。 朱五听到,眼神中有明显的慌乱,只不过一闪而逝。 叶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明显是朱五还在赌,赌运气。 那就赌赌吧,看红鱼卫查察和搜索的本领了。 想到这个,叶风就想到了猴儿猴儿的夏辉。 夏辉最大的本领就是搜索。 别看其矮瘦,还像只皮猴儿般没那么稳重,但是他头脑灵活,尤其是在搜索什么之时,颇能见一想二,将要搜索的地方翻个底朝天。 比如暗格、密室之类,都会被其给找到。 足可见他的观察能力有多入微、思路有多明晰。 叶风其实是很想将夏辉培养成助手的,但是,夏辉逃了。 还别说,叶风挺想知道夏辉现在还好不好的。 ------------ 第一百九十二章:面对的…… 不好。 夏辉一路被池兴生给追着,经历无数艰难,才终于逃进了新都。 正见一富家公子哥儿,带着几个狗腿子,在街上提个鸟笼晃荡。 夏辉便把人给劫了。 打晕丢作一堆,再把手脸洗净,换上公子哥儿的衣装,搜走人家全身的财帛,就准备先大吃一顿,再考虑找谁下手,做为去东厂的投名状。 可才刚到酒楼的门口,就被人给截了。 截他的是名高手,他没能打过,还被打得很惨的,带去了…… 杨嘉信的面前! 夏辉警惕地盯着杨嘉信,没有出声。 而杨嘉信看着这样的夏辉,斜靠进椅背里,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张始终显得阴郁的面容上,绽开个并不明朗的笑容。 “夏辉,你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搜索好手,听说你背叛了锦衣卫想投靠东厂,本王可候你多时了。” 夏辉依旧盯着人,不出声。 他可是清楚得很,杨嘉信此人出了名的低调,但阴险,且是足够的阴险。不到其该发挥作用的时候,此前二十年都几乎没有其存在的痕迹。而如今一旦冒出来,就成了监国,足可见其本事。 夏辉不觉得自己仅就搜索的本事,就能入了对方的青眼。 “没想到本王会对你下这么多的心思是吧?” 杨嘉信似乎知道夏辉在想什么,玩着扳指,很轻松随意般的继续道:“本王跟你直说了吧,你知道的一些秘密对本王有大用。你提条件吧,是愿意受皮肉之苦再说出来,还是愿意加官进爵、自成权势?” 夏辉的瞳孔微缩,心脏微紧。 他抬手,抓了抓头皮,面容放松,猴儿猴儿地笑道。 “信王爷您过誉了。修爷和戚使的秘密,只有他俩自己知晓。您应该也清楚,修爷那人喜欢独来独往,除了验尸之时,别看卑职整日跟着他,但他都不会多跟卑职说几句话,卑职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那就说说关于太子的吧。” 杨嘉信似乎早已料到夏辉会这么说,把玩扳指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太子失踪,以东厂的本事都没有追查到丝毫线索,反观戚钧却似毫不关心。这么反常的事,本王自有留意到。说说吧,是不是戚钧在背后捣的鬼?” 夏辉的瞳孔再缩了缩,遂借着抓头皮的动作掩饰过去,微侧了脑袋,眼睛看向别处,回道:“卑职不知。这么大的事情,戚使大人亦不会跟卑职这样的小人物说。” 杨嘉信懂了。 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 他眼角向下拉,用右手中指上的宝石金戒,轻叩了叩玉扳指,发出轻脆声响。 屋外,便有俩人进入,一左一右,架起夏辉就拖了出去。 夏辉面容挣扎,表情纠结,却死咬着下唇就是不招。 看得杨嘉信“吃吃”地笑。 他很喜欢戚钧说过的那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看利益够不够大。 …… 而戚钧呢? 正在吐。 陇宁小镇,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这一片,都是连续起伏、相对分散的矮山群。 朱五的窑洞,就在陇宁镇北面、挨着的另一座矮山山脚下。 红鱼卫搜到了窑洞,也搜到了山腰上一个小山洞内,从小山洞尽头底部松散的土壤中,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陶罐。 打开一看,全被熏吐、恶心吐、骇吐。 强忍着扛回来,就先给他们戚使大人看。 戚钧也吐了。 一边吐,一边跟叶风嘟囔:“难怪你总说人性没下限,这他玛……呕……” 见过不是人的恶人,但真没见过这么不是人的。 大陶罐内,是五颗颅骨。 有四颗已经什么都不剩,只有一颗上面还有稀疏的长发,和部分腐败残余物质。 颅骨没什么怕的,能把戚钧都给恶心到了的原因是…… 那些头颅被割下来、塞进陶罐之时还是完整的。之后,在陶罐内慢慢腐烂,成液,再生出许多有进没出的各种小生物。 五颗颅骨,就泡在有半罐这样的液体之中。 罐口有被陶土密封。因此那气味儿…… 叶风感觉还好。 但不想被这样的气味腐蚀自身,因此在看过一眼后也站远了些。 脑中想起前世之时。 那时,在不少文化的引领和熏陶之下,许多的学子都想选择法医学。 老师就说了。 “你们去买块肉,或者一只鸡什么的,放在密封的桶啊、盆啊之类的里面,再放到太阳下去晒七日。再打开去闻,能不吐不晕的,就去报名。” 结果,那老师被校长给训了。 原因是,将整座学校都给熏得臭不可闻。 不仅有学生们制作的那些,还有学生们吐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引发的臭气。 校长扣了老师半个月工资,补偿给保洁阿姨。 叶风也做了,也吐了。 但矢志不渝,坚定志愿。 还觉得校长处罚非常得当。 毕竟老师这就是钻了人体本能的空子,就像突然要求一个五谷不分的人,去菜市场能一下辨认清楚所有菜蔬一样。 太为难人了。 除非是瞎子和没有嗅觉的人,才能在猛地一下面对那些时做到毫无反应。 所以,叶风现在就不是很能理解戚钧为什么还会吐。 应该和自己一样,见惯不怪了吧? 而听到他如此问出口的戚钧,像看怪物般看着他,再干呕了几下,一抹嘴回道:“我们没有遇见过这种……杀完人还切割了密封的。” 喔,叶风点头表示理解。 脑中的思路已在被戚钧这话提醒到后拐了个方向。 他把朱五拎过来,按去那个陶罐口,让其看、让其好好闻一闻。 顺便再问其道:“还不说是吧?还不承认是吧?本官已不需要你的口供,可以把你也泡在里面。本官的技术很好,相信能把你完好无损地塞进去,泡出液体为止。” 朱五却“哈哈”大笑。 还主动扒在陶罐口,深深欣赏、深深嗅闻,仿佛那就是人间最美的画面、最香的气味儿。 更不招了。 叶风突然感觉到恶心了…… 一把将这个变态人渣扔开,下令道:“搜山!” 人头在这里,躯体应该也在这座山上。 吩咐完,叶风在弟兄们惊恐又崇拜的眼神中,一边脱去外袍,捆扎好袖口,戴好手袋,从陶罐内,将五颗颅骨一一起出。 用块油布包裹着,去到窑洞附近的河水里洗净,再摊到岸边,一边检查,一边晾晒。 他没有时间跟变态人渣生气。 “这罐子你也洗干净啊。” 就听到戚钧大声嚷嚷。 颅骨都拿走了,还留着这么个臭罐子干嘛啊? “喔。” 叶风答应了一声,这时也才想到那个确实留着已没用,刚站起身,就见小福王面不改色地将罐子给拎了过来。 拎到河边,抬手掀底,将里面的液体就要倒进去。 “别!” 叶风急忙出声阻拦。 虽然他很欣赏小福王被“锻炼”出来了,但这些有害液体不能倾倒进河里。 ------------ 第一百九十三章:教学、挖坑两不误 “挖个坑,倒进去,再把罐子摔烂在坑里,再盖好土。挖深一些。”叶风忙道。 小福王瞬间懂了叶风的意思。 他放下罐子想去找锄头,就看到了那个小窑洞,指着就问:“师傅,直接倒那里面,再给推倒不就得了?” 叶风不说话,只看着他。 看得小福王老老实实……喊人挖坑。 自己则小声认错。 “师傅,我知道错了。坏的是朱五,不是窑洞。这个窑洞,别人也可以用得到的,毁了可惜。” 叶风微笑颔首。 “孺子可教也。” 小福王又嘀咕:“偏就师傅最细致。” 叶风:“……赶紧的弄完了过来学做颅骨还原。” 说完,眼前一亮,再道:“那个窑洞有用了。看吧,这就是细致的好处。” 有了窑洞,能加快颅骨上泥巴的成型。 小福王一听,立刻使用了“霸权”,让侍卫们挖坑埋液,自己就去跟师傅学习。 叶风见他对这个极是好奇,又颇有兴致,就打算好好地教一教。 “颅骨,相对比较容易鉴定出性别。男性颅骨,骨板厚重,骨性标志粗糙明显。” “前额会呈倾斜状,额结节不明显,且眉弓较大。” “鼻骨宽大,鼻根窄凹,眼眶入口矮大近方形,眶上缘厚而钝圆。” “再看下颌骨,男性的亦是粗大厚重,位体高,枝宽,下颌角外翻。” “还有颅骨顶部,男性的较为发达,会呈弓形弧线状,且颅腔较大。” 小福王看着,听着,发现这五颗颅骨均与师傅说的相反,便顿悟道:“师傅,这五名死者,均是女子对不对?” “不错。” 叶风赞许点头,直接就开教下一部分。 “我们已经判断出死者的性别,那接下来,就要通过牙冠、骨节点、骨缝的闭合以及清晰程度,来判断出死者的年龄……” 叶风讲得很细,但凡能用肉眼可辨识的部分,都有讲到。 不但小福王听得认真,便是戚钧,和留守的红鱼们卫,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越听才越觉得仵作学,真的是博大精深,远非他们以往的那般浅显认知。 也更确定仵作对于破解案情不可或缺、甚至是关键的必要性。 可才学到如何通过颅骨判断死者年龄,就被负责搜山的九旗小旗给打断了。 他拎着个大油布包,过来就将其打开在叶风面前,再抹了把额头上也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被累出来的汗滴。 才汇报道:“修爷,这样的骨头满山都是,弟兄们才捡了一会儿就有了这么多,怎么办?” 叶风侧头看过去,看着油布包上摊着的大大小小的碎骨、断骨,眉头紧皱起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位小旗的话,而是将手中的颅骨放下,脚尖侧旋,转身,拿起油布包上的一块块骨头。 “这是人体肋骨的一部分。” “这是人体脚趾骨。” “这是人体小腿骨的一片侧骨。” “这是兔子的骨头,这是老鼠头骨的一部分,这是蛇骨,这是……” 叶风才说了十几块骨头,九小旗就风一般跑了。 不用问怎么办了,全部捡回来吧,没得选。 而叶风看着这么多零乱的骨骼碎片,尤其是一些人体骨骼碎片上明显的人为破坏痕,咬紧了牙关。 这朱五,不但毫无人性,更是连兽性都没有。野兽还不会把骨骼啃得如此碎乱。 这是桩非常凶残的杀人碎尸抛弃案,更有可能还得加上绑架、强侵、囚禁、虐待四项。 叶风对戚钧道:“扎营吧。另外,一定要保证朱五活着,健康地活着。” 叶风有很好的研究体了。 可以先从手或脚部观察起。手和脚上的穴位也比较多,可以一个一个穴位、一条条血脉慢慢地观察,一边观察,一边给朱五治伤。 嗯,研究不完全体的话,绝对绝对不能让其死了,哪怕多费一点儿疗伤的药物呢。 而这话,让仍被押跪在地上的朱五,终于崩溃了。 如今,这么多的证据被找到,他已没了挣扎的说词,也非常清楚这些话的含义特指的是什么。 他张嘴乱喊起来。 “是老子杀的,玩腻了杀的,还没让她们的尸体浪费,还怕硌到了野兽们的牙,老子全给砸碎了,扔了满山都是。 有本事你就找,有本事你就拼,拼不出来,你都不会知道老子究竟玩了多少个,老子这辈子值了! 你个胎毛都没褪尽的小娃娃,没老子玩过的一半多吧?哈哈,你们锦衣卫凶狠怎么了?比得上老子的手段吗?老子就算是投了胎,那也能成为阎王座下最好用的小鬼儿……” 听得押住他的红鱼卫火起,一刀柄就将其嘴捣烂,牙齿乱飞。 其吐着血,还在叫,还在呜呜囔囔、含含糊糊地叫:“打啊,用力啊,一刀砍死老子才过瘾呢,没用的怂货……” 又挨一下,再飞十几颗牙齿,彻底发不出一个完整的臭字来了。 叶风看了那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嗯,牙齿、牙龈、脸肌、口鼻啥的,伤就伤了,没就没了,那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研究。 毕竟哑穴都不在脸上呢。 虽然脑袋上的穴位很多,但那也只够他研究一次,剖开来,以他的验尸技术,还真把人给治好不了。 就是没法让小石头好好旁观他如何惩治恶人了。 而就在他们这边忙碌得头昏眼花之际。 新都城内。 孙建归的马夫,马六,正在被人追赌债。 他倒不怕,也没跑,反而叉腰跟人吼回去:“催什么催?也不瞧瞧老子是谁!老子可是孙小少爷的马夫,只要老子拉了孙小少爷去你们赌坊玩儿几把,还用得着老子还债吗?滚去和你们东家说去!” 孙建归,宗人府左宗正,孙鹏哲的小儿子。嫡出。 也是当街调戏小石头、命令手下打死多管闲事的吴父的那位贵公子哥儿。 追债的一听,止步了,挥舞着的青砖也放下了。 但输人不输阵,揪着马六就道:“三日之内你拉不来孙少爷,你,爬着回去吧!” 马六一见自家小少爷果然管用,顿时忙不迭就将头点成了拨浪鼓。 可等那些人走后,他又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发愁。 他只是个马夫啊,怎么能让小少爷听自己的话呢?怎么可能嘛。 可他已欠下了那么多的赌债,真把人给拉不去,那他都找不到块好地儿去死。 这时,天上掉下块馅饼,正正砸在他的脑袋上。 “手头紧了吧?缺银子了吧?小号可帮您渡过难关,银息绝对是全国朝最低。” 有个穿着富贵的中年大叔,带着两个护院穿戴的人,站在马六面前,说着就笑出全世界最亲和的笑容。 马六本能地就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换了。 “你们多少利?” “好说好说,就一钱利,没有驴打滚,没有利翻利,哪怕过了期,也绝对一文不加。” 中年大叔亲和的笑容变得像长辈般慈蔼,仿佛就像在包容、和放纵一个不懂事的小辈一般。 马六咬着牙在想。 大叔已经不耐,收回笑容抬起腿,边走边道:“算了,你也没欠得几两,倒白费了我此番辛苦。” 马六着急了,一蹦而起就拦住人,一拍胸脯就道:“瞧不起谁呢?小人可是孙少爷的马夫,一共……一共欠了三十两。你、你敢贷不?” ------------ 第一百九十四章:接招吧混蛋 中年大叔和那两名护院都“哈哈”大笑。 “三十两纹银而已。不贷不贷,太少太少。” 这下,马六的心反而安定了。 眼见人家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这么点儿银子,他就作揖拱手,求着人家贷给他。 好说歹说的,才终于成功按下字据,拿到了四十两纹银。 马六多贷十两,就是想再去赌坊拼个运气、翻个本儿、搏个万一。 可还是输了。 且一直在输,且越输越多。 好在,那位大叔一直毫不吝啬地贷给他,让马六欠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债额了。 等脑子清醒点儿的时候,才发现欠下了六百多两。 杀了他都不够赔! 就想逃。 可他是孙府的家生子,所以才有资格近身伺候小少爷,这要跑了,全家都会死。 马六犹豫了一个时辰后,还是跑了。 保自己的命要紧啊。 打个小包袱,可没跑出孙府一百米,就被大叔的护卫拖进巷道里一顿狠揍。 揍得马六是哭都哭不出来,痛得半死也喊不出来。 直到大叔抽出他嘴里的臭袜子,他才干呕了几声后,哭爹喊娘地求饶。 但有用吗? 有用才有鬼了。 最后,马六为了保命,终于答应了为大叔做事。 …… 而在马六被人追债之时。 另一边,祝府的老管家,也遇到了事儿。 王管家,负责打理祝府前院,也是祝向贵最忠实的心腹。 十年前,祝向贵甚至还将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大丫环,许给了王管家为妻。 王管家自是更加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但昨日,他家那婆娘忽然病了。找了府上供奉的大夫来看,大夫就只开了张药方,可病情非但没见好,反而更重。 王管家对自家这婆娘可是着紧得很,这好不容易娶来的美貌又贴心,又会打理家事的好娘子,还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他可不想就这么给整没了。 于是求到了祝老爷面前,想其请位宫中太医来给瞧瞧。 他家祝老爷可是工部尚书,请个太医只是小事儿一桩而已。 可被老爷给一口拒绝了。 “老王啊,老爷知道你对我祝家忠心耿耿,可那是什么?是太医,是专给宫中贵人们瞧病的。老爷我去请? 请不来失的只是面子,请来了,人家一看要治的只是你的婆娘,你猜人家会不会大耳光甩你的老爷我啊?你呀,再去帐房领二两银子,就说是老爷我吩咐的,许你去外头找好的大夫来。” 这些话,祝向贵自觉说得再知情识理不过,再仁慈宽厚亦是没有。且也处理得相当妥贴,让自己既不用得罪人,更不会伤了老仆的心。 可王管家并不这么想。 他只觉得: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老爷都不肯为他出头,遂心中暗寒又暗恨。 但也没力反抗,只得去领了那二两银子,想去街上找大夫。 偏生老夫人不知如何得知了他婆娘病重的消息,就安排了后院嬷嬷来,要将他婆娘给搬到庄子上去住着,说几时养好病几时让回来。 这也是主子们通常都会有的做法。 毕竟谁也不想让府中被传开了病气。 可一向最懂规矩的王管家,这次却只觉从头寒到脚。 想他婆娘曾是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老夫人也曾对其夸下海口,信誓旦旦的各种保证。最后不也被老爷一句话,许给了他个丑大叔? 如今,眼见人病得不行了,又要往外撵,半点儿没有往日的主仆情份。 王管家无奈照做之时,心下恨意疯长。 而另一边,万宏进的贴身小厮,厮七,却没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厮七,只是被人莫名其妙给揍了一顿后,就答应了愿意为对方效命。 无他,人家将他给揍完后,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足够厮七为自己和全家赎身,从此做自由人。 这可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盼望。 孙建归,却什么都不知道。 自打他打死吴父之后,就被父亲给揍了一顿,还关了半月养伤。 就算伤好了,也一直不让他出门。 这把他可憋坏了。 闲得在府里打转转,几次就转到了马厩那边,想骑上马出去找找乐子。 等他转到第五圈儿的时候,马六终于忍不住,出言小声劝道:“小的知道有个狗洞……” 孙建归的三角眼顿时就亮了。 立刻让马六带路。 现在只要能出去,别说让他钻狗洞,就算让他钻猪圈、牛圈,他都愿意。 马六就将人带去了府院中偏僻一角,指着一个狗洞就让孙建归钻。 孙建归钻了,但因肚子过肥而被卡住。 卡得“咝咝”呼痛,也不敢大叫出声,无奈之下,让马六踹他的屁股。 马六卯足了劲儿,踹了十几下才把人给踹出去。 孙建归还夸他有劲儿。 也顾不得一身的泥土狼狈,就想去小倌馆儿里坐坐。 结果,一上了街道,就见侧旁的巷道口,蹲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正捧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是孙建归上次求而不得的男童。 孙建归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心也乱了,血液也冲上了头脑,照着那小娃娃就奔了过去。 可还只到街心呢,就见小娃娃身后出现个清秀俊逸的男子,将其抱起,就转进了巷道,不见了踪影。 孙建归顿时大急。 拔腿就追。 谁知,刚一追进巷道,就被不知是何物什拌倒,拌得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大肚子着地,尖瓜脑袋和麻竿儿似的四肢,砸在了地上。 直接摔晕过去。 而巷道中间的叶风,轻轻掩住小石头的双眼,抱着他出去巷道另一端,登上马车,出城回往陇宁镇。 叶风手头上的事儿可还没做完呢。 今日,颅骨上的泥土该烤成型了。还有那些从山上捡回来的骸骨,也该继续拼凑了。 至于孙鹏哲?万宏进? 等着收信匕就好。 这次,叶风可是给孙建归的赎身银子,定了个天价。 马六则谁都没看到,见自家小少爷跑进了那条小巷,便转回头,钻回狗洞,没事人儿般继续去给马儿刷澡。 等孙鹏哲和万宏进收到孙建白被绑的消息时,已是他们下衙的半路之上。 两个方向回家的人,两辆马车,惊魂未定地看到信匕上的数字时,齐齐震惊出声:“二百万两!!” ------------ 第一百九十五章:还你连环招 万宏进立刻就在想:让丫死了得了。爱咋死咋死。 孙鹏哲也想这么想。但他心疼。 那可是他不少子女中,唯一亲手抱过的孩子,是他最宝贝的吆儿,他舍不得啊。 可要他用二百万两银子去赎? 砸锅卖铁也不够啊。 别看他们这些高官权贵们日常里各种收获多多,但实际开销亦是相当的大。 尤其是才搬来不久,一直还在置铺购产,手头哪里就有那如许多的闲银? 可不要儿子? 不行。 银子可以想办法得来,他可是从一品大员,但宝贝儿子就那么一个,不能放弃的。 遂就想着去找万宏进。 万宏进是孙鹏哲的长女婿,也是最听夫人话的人,而其夫人,也就是孙鹏哲的长女,尤为疼爱孙建归。 这种时候,找万宏进帮衬帮衬准没错了。 巧了,想不管的万宏进,终是怕了自家的夫人,就想着去找老丈人出这笔银子。 于是,二人就在半路上撞见。 看着彼此手中的纸条,面面相觑。 他俩甚至都不知道绑匪是一家要二百万两,还是两家一起凑二百万两。 但别说二百万两,二十万两他俩都不想出。 所以就琢磨出了个好主意来。 去找秦浩贤! 他俩,都是秦浩贤阵营的人,为着对方出力跑腿,不过就是图自家安稳祥宁,能得保全而已。 现在,自家最重要的人被绑了,那就是安全出了问题,那就是秦浩贤没有把他们保护好,那这个银子自然就该秦浩贤出。 且谁不知道秦浩贤有的是银子啊?那老皇帝的私库,说句是秦浩贤的都没有毛病。 遂打定主意,二人就哭到了秦浩贤的面前。 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泪纵横的那个悲伤劲的哟…… 看得秦浩贤用长金甲,挑起丝帕,遮住眼角,侧过脸去。 忍不住娇声打断:“二位大人这是……?” 孙鹏哲赶紧先出声回话。 “秦公公,秦大人,您可是下官们的主心骨、肉里血啊,我们一向以您为马首是赡,对于您的话更是奉若神明,无论出钱亦是出力,下官们可是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啊……呜呜呜。” 言及此,就又抬袖掩面,哭上了。 秦浩贤轻按了按眼角,侧眼看向万宏进。 万宏进才躬身、恭谨回话道:“秦大人,按理来说,卑职等既托庇于您的名下,咱们亦算是一体,荣辱与共、进退契合。卑职等亦相信秦大人您能护住卑职等的家小族人。可……” 万宏进看出了秦浩贤面色的不耐,加之该说的已经铺垫够了,就从怀里摸出那两张纸,呈递了上去。 如果老皇帝看到了此时的表现,绝对下巴会崩碎掉。 这两人,朝中从一品和正二品两位重臣,待秦浩贤恭谨尊敬的态度,比对他那个帝王更甚。 而秦浩贤却视之寻常。 也没接纸条,只瞟了一眼,就“咯咯”笑道:“这可是四百万两,二位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可是要咂家帮忙出这个银子?” 孙鹏哲和万宏进立刻躬身垂腰,低头不敢言语。 秦浩贤伸出五指,左左右右欣赏着自己白晳的手指,和其上闪闪发亮的长金指甲,直到屋里都完全听不到这二位的呼吸声之时。 才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有人敢对你们的家人出手,就是没将咂家的东厂放在眼里,本厂公会将建归少爷救回的。” 这桩案子,秦浩贤再不想管也得管。 眼前这二位,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拉拢来的朝中重臣,且管汾没了,那时他和郑连泽明争暗抢,才抢赢了后,将自己阵营中的万宏进给推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这要是他秦浩贤不管,那万宏进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来就很难说了。 且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托庇为着求安求存,若他不管,那寒了的可不止有这二位的心。 秦浩贤只是心头恼恨:究竟是哪个王八瘪孙敢动自己阵营的人?! 真当他东厂是死的! 那可是能止小儿啼哭的所在,哼! 看着万宏进和孙鹏哲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秦浩贤便唤进新提拔上来、接任游景扬之位的千户,廖新捷。 吩咐道:“去,查一下戚钧和叶风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锦衣卫是否与孙建归的失踪有关系。再有,立刻铺开人手,全力查找孙建归的下落。如果三日内还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回来了。” 秦浩贤可不想给银子。 他手下有的是人手,还均是好手,区区昏了头想发财的绑匪而已,乖乖付赎银那是涨了对方祖宗的脸。 秦浩贤其实并没有真正怀疑到戚钧和叶风头上,毕竟这个赎银的价格也太离了大谱,他不信那两人会这么蠢。 这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收银子的节奏,而就是不懂银子到底是什么概念的蠢货在瞎胡乱写。 而等他收到戚钧他们带了上千名锦衣卫,在陇宁镇破解一桩民案、已有几日之时,肥肥的脸上,笑成了炖煨几个时辰的红烧肉。 秦浩贤就等着廖新捷的好消息了。 …… 而东厂另一名千户,江开宇,听说这么件手拿把攥、简直是白捡功劳的案子交给了廖新捷后,心下就很是不快。 游景扬在时,什么秘密任务,厂公都交给其,就是只让江开宇负责明面儿上的事情,江开宇就感觉自己被压制得挺狠。 直到游景扬屡屡失利,被厂公给捏爆了脑袋之后,江开宇满心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 却依旧是坐着冷板凳。 厂公都没有多想地就把什么好处皆给了廖新捷。 江开宇气得直接回府,闷头大睡。 他府上女眷可不少,且一个比一个鲜嫩,一个比一个水灵。 啥?太监不能娶妻纳妾? 嗬啐! 只要有权有势,太监不是太也是大,大大方方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别以为那些女子会不乐意。 且也没人会在意她们乐不乐意。 一纸卖身契,夫君是猪还是狗,都得接着。 今日,那些女子们见江开宇回来就睡,并没有折磨她们,均大大地松了一口长气,暗幸躲过了一劫。 这样的日子,能躲过一日,算一日。 但她们也不敢吵闹,遂也都安静回房,各自呆着。 直到半夜被大叫声惊醒。 ------------ 第一百九十六章:我可真忙啊 “走水啦!走水啦!” 她们匆忙爬起,开门即被骇到。 只见花树成火、屋宇化烟,熊熊烈火不如从何时起,已快将整座府邸点燃。 且风助火势,火携风威,烧得那叫一个烈焰撕夜,红浪滔滔。 府里的人,不顾一切地往外逃命。 而奇怪的是,这般大的火势,没有烧死人,更没有扩散到四邻。它们烧得还挺规矩。 有些女子逃出去后,还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江开宇也没有被烧死。火一起,他就穿好衣物,指挥救火。 此时黑着一张脸站在街道上,看着自己辛苦置办的家业化成灰烬,气得咽下一口老血,下令彻查。 这事很快在城内传开,被人笑得蓝鱼卫们都抬不起头来。 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的千户大人被人烧成这样,似乎在百姓们的心中,那一身蓝色飞鱼服也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 而另一边,红鱼卫卫所,一间秘密牢室之内。 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孙建归,叶风将一把小匕首放进了小石头的手中。 “去把他的耳朵割下来。” 其实叶风还没有完全做完拼凑骸骨的事情。颅骨还原完成后,画出画像,红鱼卫们去忙着查找相关女子。 朱五也被带回了卫所,关在属于叶风的殓房内。 叶风之所以带着小石头回来一趟,就是为着让他自己亲手解开心结。 面对恐惧的源头,最好的法子就是亲手去打碎它。 小石头一看到孙建归就非常害怕,怕得直哆嗦,怕得直往叶风的怀里躲。 叶风拍抚着他,也更紧地帮他握住手里的匕首,一遍遍出声鼓励:“你试一下,就知道这个坏人是不是有那么强大了。” 被堵了嘴的孙建归先有反应,他喊不出声,就用那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小石头,企图用这样的戾气吓退这个孩子。 叶风想去把丫的眼睛蒙上。 小石头动了。 他忽然生出了勇气来,双手握紧匕首,就朝着孙建归冲了过去。 叶风就在想:这大概就是大恐怖下被激发出的勇敢。 很不错,但也很盲目。 小石头似乎已经忘了要割哪里,要怎么割,只持着匕首,颤抖着冲上去,闭着眼睛,一刀就扎进了孙建归的肚腹。 还好,这刀很小,也很短。 只让孙建归疼得要命,却真要不了他的命。 只能疼着。 而第一刀有勇气戳下去之后,小石头就没有停。 一刀一刀……直到能睁开眼睛,直到精疲力尽。 疼得孙建归的眼神,由恐吓、愤怒,直到悉数化为了恐惧和痛苦,眼泪鼻涕都喷了出来。 这却让小石头的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他欢呼一声,扔掉匕首,脑袋左歪歪、右歪歪,用一种看新奇般的眼光,看着孙建归。 叶风及时拉开他,让人将他带了出去。 现在的小石头,已完全恢复神采,也不再粘着叶风了。自己蹦蹦跳跳就出了去。 叶风则捡起匕首,淡淡微笑,淡定出手,在孙建归睁大的双眼和惊恐的眼神中,取下其左耳,离开。 根本也不理会孙建归的痛苦和悔恨,也不想给其说出来的机会。 当施暴者成为受害者,比普通正常的受害者所承受的痛苦会加倍。 叶风希望孙建归能好好享受这个被痛苦折磨的机会。 每一日,叶风都会来取其身体上的一样物什,给孙鹏哲和万宏进送去。 他很缺银子的啊…… 万宏进收到之时,骇了个腿软。 遂就手忙脚乱将小木匣关紧,再去找到孙鹏哲,扔给了他。 像扔出这世上最肮脏的垃圾一般。 还叫道:“岳父大人,小婿自认待你们孙家不薄,待夫人更是敬若神明,可这……这这这,这种事情小婿真的承受不来啊。那东厂还要查几日?若是每日都送一件来可怎生是好?岳父,您就让秦浩贤赶紧出银才是正经啊。” 他说得很慌乱,但孙鹏哲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万宏进没多大出息,还非常听孙思卉的话,能一步步进阶,也全仰赖他孙鹏哲的能耐。 孙鹏哲需要的就是万宏进这样没主见的人,也更喜欢这种掌控他人人生的成就感。 但现在真遇到大事件了,才发现这现的人,除了说实话捅心窝子之外,半点儿扛不住事儿。 孙鹏哲心里叹气,口中出声:“我们自己先赶紧筹措银两吧。秦浩贤说的是三日,以他的能耐,三日之内肯定能将建归救回。咱们也是准备些银两,先安安绑匪的心,希望他们别再伤害建归那苦命的孩子了。” “可……可怎么把银子给他们呢?” 六神无主的万宏进讷讷回问。 这个,孙鹏哲有办法。 “今日老夫先拿出十万。你准备明日的。你要相信,绑匪是肯定会盯着咱们的。” 孙鹏哲想的是:把自家马车放在府门前,银子放车里,让门前的护院看着马车就行。绑匪能无声无息送来信匕和信物,那么,也能悄悄儿地将银票取走。 如果银票没失,那次日绑匪再来送物件之时也能看到,也应该会停止送信物的残忍行为了。 万宏进听了,心里这才稍稍安定。只是想着要给出去的银子,肉疼得就没有回府,转脸去了另外一座宅院。 他真正的宝贝心肝儿,能让他顺心遂意的宝贝心肝儿在那里。 其实孙家把他当成可以任意摆控的傀儡,殊不知他又何尝不是把孙家当成跳板? 那个摆在明面儿上的万府,他有的是理由可以尽量少回去。 这边的,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万府。 一进去,便有娇花般软软的人儿投入了他的怀抱。 闻着就香,搂着就感觉全身心愉悦。 万宏进顿时就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拦腰将人抱进屋,横陈玉床,颠鸾倒凤。 但娇花儿可不止一朵。 在孙家人面前委屈求全,万宏进自然会在另一方面尽力求补。 二人正不可开交之际,屋门被打开,又飘进一朵嫩花来,生气、掀被,娇嗔……闹将开来。 万宏进不得不脱离开,去哄。 床上已承受一半云雨的花蕊又怎肯依?也不顾全身赤裸,揪住嫩花儿的长发就往外拖。 万宏进哪个都喜欢,哪个都不想伤着,便想着共享齐人之福。 遂上前左拥右抱,将二人分开。 嫩花却只觉他偏心,推开他,跺脚跑了出去。 ------------ 第一百九十七章:还你的层层阻截 万宏进没有追。 他此时正昂扬难受,索性骑胯,自后翻转,再续前场,想着完事儿后再去哄哄也便罢了。 谁知嫩花当真是委屈得不行,一气儿竟跑出了府门,跑去了街上。 街上,东厂千户廖新捷,正带着人准备经过。 此前,廖新捷收到消息,说找到了绑匪们的下落。 怎么找到的呢?有了信匕莫名出现在孙鹏哲和万宏进的马车内,廖新捷便安排了人,盯着这二位。 无他:绑匪总会再要跟这二位联系。 果然,今日就有可疑之人,悄悄接近了万宏进的马车,趁着车夫不备,将一小木匣投入其中。 负责盯梢万宏进的蓝鱼卫中,就有两人偷偷跟了上去。 抓一个绑匪是没用的,他们此次的任务是要救出孙建归,就须得找到绑匪们关押人的地方。 跟到了雨春街,亲眼看到那名绑匪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着靠近一座小宅院,还使出了特殊的敲门手法。随后,院门就被打开,内里有人将其给迎了进去。 一名蓝鱼卫负责继续盯着,另一名回去报信儿。 廖新捷就立刻点上五十名好手,打马疾冲向雨春街。 而眼看穿过去,再左转,就能进入雨春街之时,左边的一户没挂府匾的宅院内,冲出一女子来。 廖新捷已收马不及。 且他其实也根本就不会收马。 大冬日的,这女子穿着清凉,甚至是空心薄裙,内里风景皆隐约可见,又是无府匾的宅院,显然这就是名外室之流。 不值钱的贱命一条。 而且,别说是外室,东厂紧急办案期间,但凡遇让不让、冲击马队,或有任意阻截行为的,皆可无视。 就是冲! 马速不减,马蹄飞扬,将人冲翻,踩踏而过。 惨叫声起,无人多看一眼。 而宅院内,激情还在投入中上演,对此浑然不觉。 直至被门房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一断、再断,万宏进感觉自己都快萎了,遂也不敢停,反加快动作,只喘着粗气怒问:“什么事?!” 这他玛要是没大事发生,他要砍了这门房的脑袋! 就听门房哆嗦着说:“杨姨娘,被东厂的马给、给踩死了。” 万宏进瞬间萎了。 正欲一泄千里之际,突然萎了…… 他翻倒在地,只觉全身肌肉都已不听使唤,痉挛不止。 而那久等春雨不至,却等来云开雾散的娇花儿,还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只顾翻身缠缠而上,还待索取。 万宏进的小腹此时痛到纠结成团,又无力将人给推开,又无法昂扬战泄,一时火起,倒是勉力将人一脚踹开。 这才抓着床脚,站起身来。 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可他还得强撑着。 为何? 杨姨娘,杨嫩儿根本是假名。她叫孙欣,就是万宏进正室夫人、孙思卉的庶出六妹! 小姨子看上姐夫,暗送秋波,姐夫也顺水推舟,便将人藏于此处偷偷享乐…… 这下人没了,当街没的,这要传出去,让孙家知晓了的话,万宏进想都不敢想这后果。 用尽全力吩咐下去:“赶紧将尸首弄进来,埋去后院花树下,快!” 只要死无对证,他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反正孙欣也是自己溜出府“失踪”了的。 名姓都换了的人,谁会在乎? 可有人在乎。 叶风,和戚钧,以及小福王。 廖新捷挥队将人踩死还并未减速急冲之际,小福王闪至,立于街心,面对疾冲而至的马匹,气沉丹田,一掌拍出。 一掌就将廖新捷的马给拍得倒飞了出去。 廖新捷突然遇袭,急掠而起,戚钧的重拳已至,一拳正中其腹部,打得廖新捷砸去街墙,再“砰然”落地,一时有进气、无出气。 紧随其后的蓝鱼卫们顿时大乱,正欲拔刀,就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还有那位此时才从街边,慢悠悠儿、淡淡然儿,走过来的——修爷! 立刻齐齐勒缰,滚鞍下马,行礼拜见。 “修爷!” 然后才再行礼见过……“戚爷!”、“福王爷!” 戚钧挑了挑剑眉,摆摆手就道:“滚吧,这廖新捷,当街纵马踩踏致人死亡,我锦衣卫,扣押了。” 蓝鱼卫们面面相觑。 这他们要滚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不行就……抢人吧? 念头刚起,就见修爷慢悠悠摸出其特有的修骨刀来。 那连鞘带柄,通体透黑的色泽,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令人胆颤的流光。 蓝鱼卫们齐刷刷挺了挺后背,转身就牵上马匹离开。 骑马都不敢了。 这时,摇晃着身形的万宏进,懵头懵脑跑了出来。 还在招呼下人们:“快快,快抬……” “万大人这是要抬什么呢?是打算毁尸灭迹吗?” 小福王拎着半死不活的廖新捷,挡去了万宏进的身前。 这一个二个的都不把自己个王爷当回事儿,小福王觉得还是可以在万宏进这儿找回点场子来的。 找回来了。 万宏进见是王爷当面,立刻就躬身行礼:“见过福王爷。” 可行礼低头之际,才看见了其手中拎着的是谁! 顿时所有的懵意都在这一瞬间吓得不翼而飞。 意识彻底清醒,万宏进立刻再行一礼回道:“福王爷说笑了,臣是想让下人们抬轿出来,好送臣回府用饭。” 他不认识什么当街被踩死的人,绝对、绝对不认识! “行吧,” 小福王学着自家师傅那气度,挺直腰板,一手指着女子尸体,淡然再道:“那本王就不打扰万大人了。这女子本王是识得的,其乃孙大人府中庶出六女,本王这就将其尸首给孙大人送去。” 你他玛当老子眼瞎!你是这死者的姐夫,你跟老子搁这儿装糊涂?那行,老子就不厌其烦地走这一趟,让孙大人亲自认认。 其实这事儿说来是有点儿巧的。 绑匪们所在之处是假的,目的只在引廖新捷到那里,内里已经准备的有后手,断不会让廖新捷平安离开。 而万宏进在此处包有外室,其中还有孙家庶六女之事,买通了万宏进贴身小厮的戚钧,还能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只是这个事情还准备再瞒一段时日。 得先把赎金拿到手不是?这时候并不适合让万宏进和孙鹏哲闹开。 ------------ 第一百九十八章:还你的层层阻截(二) 可鬼知道任性的孙欣,就这么“及时”地冲了出来,还给冲死了。 倒省了叶风他们准备好的后续。 也不得不将这些烂事给提前揭出来。 叶风布置了这么多的计划,包括放火焚烧江开宇的府邸,都为的是给秦浩贤添乱、搅局。 我们想保胡明宗老头儿的时候,你秦浩贤故意制造事端引发乱局。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你想救孙建归的时候,我们就会让你也尝尝手忙脚乱、按下葫芦翘起瓢儿的滋味。 而叶风给秦浩贤准备的,这仅仅只是开始。 让江开宇去查放火烧他府邸的人,就会分出一些蓝鱼卫去。 让廖新捷成了无用的废子,再有大事,秦浩贤就得自己出场。 毕竟蓝鱼卫也只俩千户,如果江开宇不识趣儿要接手孙建归的事情,那其也可以到锦衣卫大牢里去躺一躺了。 而再救不下孙建归,万宏进和孙鹏哲,就会一边凑银子、一边恨上秦浩贤。 且不论杨嘉信是好是坏,只要他背后站着秦浩贤,叶风也不会让其顺利登基。 那就得先拆对方的阵营,从他们内部开始瓦解。 肯定先从万宏进和孙鹏哲开始。 反正也要收拾孙建归,就会和这两人对上,那就一起下锅好了。 万宏进听到福王爷说要抬着孙欣的尸体去找孙鹏哲,就骇得浑身直冒冷汗。连忙拱手作揖,又要许下好处之际,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中衣。 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此前撒的谎有多可笑了。 只是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就想求福王爷高抬贵手。 “王爷、福王爷,您行行好,这事儿真的不能闹开,臣惧内之事朝野尽知,这要是……臣求求您了,您喜欢什么,改日臣给您送府上去。” 其实,这要不是万宏进私养着的是孙鹏哲的女儿,还真不叫个事儿。 他也根本犯不上如此低三下四,失了一个二品朝官的脸面。 但同理,就算福王爷知道他的外室是孙鹏哲的女儿,按理也不在一个王爷管辖的范围之内,都是男人,笑笑也就过了。 都懂的。 所以,万宏进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福王爷非要插手不可。 哦,出人命了?可这事儿福王爷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只要苦主不追究,谁会管个外室的命怎么样呢? 但身为一个王爷,万事皆可管,福王爷不选择闭眼,就喜欢管,那他万宏进也没有法子,只能哀恳、先许好处了。 小福王抬高下颌,睨了万宏进一眼。 眼角余光则拼命看师傅,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没想好要东西的。 就见师傅笑眯眯,只站在那儿秀淡雅之风,就是不给他一丁点儿的提示。 小福王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几转。遂板起脸,拉下声音。 严肃道:“万大人,人命关天,岂可儿戏?你身为朝廷命官,还是吏部尚书,就是这么看待此事的?戚使大人都已拿下肇事者,偏你还想息事宁人,还想贿赂本王为你遮掩一二,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一甩袖,再道:“来人,抬上尸首,去孙府让孙大人认尸!万大人,你好自为知吧。” 万宏进吓跪了。 跪地就抱住福王爷的腿,却被一脚蹬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大摇大摆往孙府的方向去。 万宏进急了,却知再求之不能,便立刻跑回院门,回去穿衣服。 他得赶在孙鹏哲和他夫人来“砍”他之前,赶紧凑出二百万两。 借贷也不惜。 只有这样,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可那是二百万两啊,一时半会儿的又要从哪里凑得齐来? 而随着小福王将孙欣的尸首抬给孙鹏哲看后,消息也在同一时间传进了孙思卉的耳中。 孙鹏哲虽然生气,毕竟他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出,那也个顶个儿的是有用的。 这就又填一个给了万宏进算怎么回事儿? 但他也能理解万宏进。才三十多岁就能做到一部尚书之人,难免轻狂经不起美色诱惑。 而且,孙鹏哲其实更气的是秦浩贤。 即便孙欣是庶出、还被包养成了个外室,但那好歹也是他孙家的女儿,怎么就能当成小狗小草一般儿的给践踏致死? 还连个说辞儿都没有。 这要不是正好被福王爷给遇见管了闲事,是不是秦浩贤压根就不会跟自己提起一个字? 这东厂,也太不把他孙鹏哲个从一品大员放在眼里了。 这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还摩擦几下! 所以,等孙思卉闹过来的时候,孙鹏哲就把其给安抚住了。 “卉儿啊,世间男子多如是,有为父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即便那再优秀的男人,对你来说也不是不可得。不过呢,男子吧,总是不能看之太严的。如今,为父已辛苦将你夫君提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也且忍忍。” 意思是什么呢? 哪个有钱有势的男子,后宅中只会有一位女子的?你也看开点,也别把万宏进太当回事儿。如今眼看老皇帝就快不行了,咱们孙府和万府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时候就拆了不合适,再忍忍吧。 因着孙鹏哲更气秦浩贤,且万宏进犯的事儿又不大,孙鹏哲便宁可选择保住这份翁婿关系,先想想正经大事要紧。 一个从一品可能秦浩贤不会怎么在意,但再加上个吏部尚书,这份量可是够够儿的。 如今六部尚书中,站在秦浩贤一边儿的,只有万宏进和工部尚书祝向贵。 户部尚书是张简,其是公认的保皇党。谁做皇帝他站谁。 礼部也和张简一样。兵部和刑部就站中立派。 事实上,刑部尚书是接任张简的位置,也是由张简一手给提拔起来的。而兵部,妥妥的不会站位。 秦浩贤要是失了吏部,只留个工部还有屁用啊? 孙鹏哲完全有自信能拿捏秦浩贤一把。 他相信秦浩贤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所以,等万宏进屁滚尿流,拿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百二十万两,来求孙鹏哲和孙思卉原谅的时候,孙鹏哲只是意思意思地把他训了一顿,孙思卉也没有跟他闹。 万宏进长舒了一口气,对孙鹏哲更是感激涕零。 就听孙鹏哲的话,等着这三日内看秦浩贤的查察结果。 不过为了表现,就想着给秦浩贤点儿压力。 他去了工部衙门一趟。 ------------ 第一百九十九章:连拉带打 而秦浩贤有空吗? 手底下一个千户的府邸莫名被烧,另一个千户被锦衣卫关押,他的火气腾腾上蹿之时,又有事儿来了。 他被老皇帝一旨给宣进了宫。 秦浩贤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火急火燎跑进陛下寝殿之时,才知道是上次给陛下“玩耍”的木器图纸,出了问题。 确切地说:老皇帝照着那图纸做出来的木器,坏了。 “你看看这个,你好好看看,按照这个图纸,朕做到这一步,它的中轴居然断了、断了!” 然后就全部垮了,把老皇帝的心血也给整垮了。 老皇帝现在几乎也不负责国事,每日里除了养精神,就是闲来无事做些精巧的小木器儿。 本来他看完图纸后非常有兴趣,相信会做出当世最精巧实用的殿宇来,谁知,只是做了个模型,中轴就忽然断了。 这把他给气的晚膳都没用,头又晕乎乎地躺下了。 秦浩贤乖乖躬身听训,眼角瞟了眼地面上被老皇帝扔过来的中轴木条,眼神微微闪了闪。 这中轴的木材被人调换了。 秦浩贤用木器研究讨好了陛下多年,自身对此技也是非常精通的。 不过他并没有出声辩解,也没有告诉陛下真相,只是垂首听训,脑中在思考究竟是谁的胆子敢这么大。 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想为难的就是他秦浩贤。 几息之后,他就想到了:是万宏进。 而关于小福王抬着孙家女儿的尸体、招摇过市给孙府送回去的消息,秦浩贤自然知道了个首尾。 他本来还想去找戚钧索要廖新捷,就被传进了宫。 万宏进这是要给他施压吗? 中轴木条是谁混进陛下寝宫来换走的呢? 为什么拦截廖新捷的会是戚钧和叶风?又恰好碰到孙欣被踩死? 这一连串儿的事情,秦浩贤直觉:都是戚钧和叶风搞出来的。 是在报复他吧? 但他还真不能不接着。 不尽快找到孙建归,万宏进和孙鹏哲那边就能给他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秦浩贤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又掰断了两根长金甲。 看来,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只能留一个了。 那就只有让杨嘉信尽快登基才行。 可…… 秦浩贤很担心杨嘉信会卸磨杀驴,且跟着杨嘉信那个人,绝对没有跟着老皇帝来得舒心自在、和权势滔天。 秦浩贤是真想保住老皇帝的命,且希望其活得越久越好。 久到他能把杨嘉信牢牢掌控住才行。 遂在老皇帝训不动了之后,妖娆笑道:“陛下,这栋殿宇的模子,其实还可以用别的方法来建。比如,就是不用中轴呢?一目了然的殿内是不是看着更加通透呢?老奴是想考考陛下呢。” 老皇帝闻言,睁开已成细线般的眼睛,看向秦浩贤:“此话当真?” “真,当然是真的,老奴可从不敢对陛下撒谎。您瞧,这根板条的质地都与其它的不一样呢,就是老奴故意的呢。” 说着,捡起板条,一掰两断,再从龙案上拿起其它的板条,也一掰两断,递给老皇帝自己看。 老皇帝看懂了。 这是两种纹路、色泽都非常接近的木材,区别只在一种非常坚实,而另一种就是样子货。 只有横断之时,才能看得出来。 而老皇帝在拼摆时,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木材上面,故而没能发现。 他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真的可以有一间大大的殿宇,其中能没有殿柱呢? 秦浩贤见自己成功引开了陛下的注意力,遂脚下轻退,轻轻退出了大殿。 现在,不需要他在了。 且至少有五日,只要没大事儿,他都可以不用进宫伺候。 秦浩贤边往外走,面上的神色便越冷,冷得一张白色的面皮下,都透出了青色。 可刚走出宫门,就见到了祝府的老夫人。 也就是祝向贵的老母亲。 老夫人一身一品夫人的正装朝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拄拐杖,稳稳当当站在正对宫门的空场之处,面容看起来极是端庄,沉肃。 …… 在此之前。 也就是孙鹏哲收到宝贝儿子孙建归耳朵之后,另一边的祝府之内。 祝向贵早起去上了衙,侍卫队长尹俊,也得了空儿,准备出府去采些栀子花,送给妹妹。 尹俊原是孤儿,被祝府收养之后,也被训练成了侍卫。 三年前,他在路上救了一个小姑娘,便带回了自己悄悄购置的宅院。 因为祝向贵并不是个爱惹事儿的人,祝府侍卫又多,尹俊其实也比较闲。 且他已是侍卫队长,有权自由出入祝府,便自己在外头安了个家,偶尔过去住住。 他捡回来的这个妹妹非常乖巧听话,还勤快懂事,将他那个空家都给打理得很好。才十二岁的孩子啊,挺不容易的。 尹俊对其就愈发怜惜。知其喜欢栀子花,便一有空就去外面亲自采、亲自给妹妹送去。 他本可以在家中栽种一些,但他就是喜欢自己去采。 妹妹也很欢喜看到他的到来,也每每欢喜接过花,插入瓶中,摆在屋内。 俩人就这样真成了兄妹一般相处着,让繁花般纷乱的世事烦扰,都变成了岁月静好。 这日,尹俊也正准备出去采花,就被王管家给唤住了。 “尹俊,老爷走之前交代了,吩咐你今日亲自去接老爷下衙。他午时有事要出城一趟。” 尹俊再是侍卫队长,也比不上王老管家在老爷心里的位置,侍卫队有时候需要执行的任务,还是王老管家负责转达的。 因此,尹俊也并未多想,点头答应了一声后,放弃了采花,直接打马奔着宫城方向而去。 抵达时,见离老爷下衙的时辰还有一点儿时间,尹俊便坐去附近的茶馆儿饮茶。 这里大部分都是等着自家老爷下衙的随从、侍卫之流,彼此也都认识。 尹俊见万府的小厮招呼自己,加之大堂内已无空位,便过去坐下。 顺便接了对方递来的茶,道谢喝完。 正感觉有点儿口渴着呢。 他对万府上的人没那么戒备,毕竟他们的老爷为同一个主子效力。 喝完没一会儿,感觉困意上来,尹俊遂察觉不对,刚要起身,已是趴去桌上,歪脖睡去。 ------------ 第二百章:夏辉招供 而等祝向贵下衙时,他就往附近的街道走,拐了个弯儿后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回府。 因着他胆小谨慎,总是不会把马车停在宫门附近。 就这样,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往家去。 饿了。 谁知,马车几拐几不拐之后,车厢后板突然被打开,没等祝向贵反应过来,就被人点住哑穴带走。 车夫一无所觉。 而祝向贵也并没被人绑出多远,只绑到附近一条暗巷内,就挨了顿揍。 被人套上麻袋揍的,揍得他鼻青脸肿,唇破牙缺,浑身疼痛,又被人连麻袋给送回了马车之内。 祝向贵气病了。 他是个很小心的人,从来也没有得罪过谁,但他的气量也非常狭窄,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想都没能想通,加上受伤后引发的高热,就病倒了。 把祝府中这最有出息的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祝母,气恼、心疼、伤心之下,就准备去告御状。 她还就不信这天底下没王法了,堂堂二品大员,当街被人揍成惨狗一般,如何了得? 不过,在去告御状之前,祝母还审了侍卫们。 侍卫们统统被打了板子,可全都一问三不知,今日只有一名侍卫做车夫跟着老爷。 而再找尹俊,更是无人知其行踪。 祝母气狠,来到宫外。 见到秦浩贤,眉眼才微动,走上前去。 拱手行礼,就道:“秦厂公,老身这厢有礼了。” 秦浩贤连忙站开一步。 无论他真实的地位有多高,厂公的品级也只是正三品,不能大剌剌就受了这个礼。 当然,如果是朝臣们,他就不会让了。 不但不会让,不对他行礼的,还会倒大霉。 只有这样的老夫人,秦浩贤是会给个面子的。 “哎哟~~~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谁让您受了委屈?您告诉咂家,说不得咂家也能为您出了这口恶气呢。” 祝向贵可是他秦浩贤阵营的人,这明摆着是有事发生了吧? 而且老夫人这架势,是想进宫觐见陛下告状的吧? 这秦浩贤可得拦着先儿,先打听打听。 谁知,就见老夫人两眼仿佛要喷火,瞪着他,提拐就是一指。 斥道:“就是你秦厂公!秦大人!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秦浩贤:“……” 他看了看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下的夕阳,确定了那方是西边,再看向老夫人。 一甩丝帕,细尖着嗓子道:“老夫人,咂家敬重您一把年纪,您可别空口白牙胡乱冤枉咂家。” 他也是有脾气的,脾气还不小,别惹他! 老夫人偏惹。 一闻秦浩贤如此,顿时扔拐、双膝跪地,匍匐哀哭。 哭声之大,引动四方。 “我儿向贵,随您出生入死,为您出谋划策,本以为可保全家平安、满族荣耀,谁知你秦厂公贵人事忙,竟护不得我儿半分,更护不得这朝堂安稳,以至朝野秩序混乱,再无宁日。你做得什么官?掌的什么权?你们东厂是不是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话,说得可太直白、太重了。 就像把秦浩贤的脸皮一层层给揭下来了一般,且赤裸裸晾晒在世人面前。 秦浩贤火了。 不,是火上加火。 今日,就没一件好事情,从早至这傍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他的火头一冒再冒。 此刻再也压制不住,也不用再压制,遂发作开来。 可能打人吗? 不能。 这是宫门外,远远的还有人围观,老夫人一身正装朝服,还朝他跪着,这要被他给打了,那明日的弹劾奏章就能压垮老皇帝的脑袋。 也会在杨嘉信那儿记上等着秋后算账、拿他平息众怒以稳定朝局的一笔。 秦浩贤只“咯咯”娇笑着,笑得极其娇柔妩媚,笑得所有听到之人寒毛纷纷站立。 他却兀自不收,反笑得更加大声,笑着伸出双手,将老夫人搀扶而起,还蹲下身子,笑着帮老夫人拍抚去膝盖上的灰尘,再笑着将老夫人的身体扳转了个向。 笑着对她道:“老夫人,有事儿呢,您就说事。您这不清不楚地瞎指责一番,咂家亦是一头雾水呢~~~” 说着,扶着老夫人一边的胳膊,把人往其马车的方向搀着走。 再继续道:“祝大人他忠于的是朝廷、是陛下,咂家也是呢,都是为着陛下效力不是?若真是祝大人遇了事儿,看在都是为国朝的份儿上,咂家也必会伸手管上一管。这都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您哪,先回府去,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哟~~~” 远观之人就见老夫人点了头,上马车之前,还朝秦浩贤鞠了躬,嘴唇小幅度开合着,像是在为说错话道歉的样子。 秦浩贤只是笑,极是大度宽宏一般,还亲送了老夫人上马车。 并目送其马车走出老远,才转身,笑眯眯去乘上他自己的大辇离开了。 这令众人不得不心下佩服。 到底是秦厂公啊,这被人扇到了脸上来,都能好言相劝,别的且不说,单这气度,还是相当可以的。 可只有老夫人有苦说不出。 她被点了哑穴,还被硬搀着塞进马车,还被秦浩贤给低声威胁了。 “再要乱说一个字,你九族都不必要了!” 祝母从秦浩贤的眼神中看出满满的杀意,顿时激灵灵打起了寒战。 此时她那因儿子被打冲昏的头脑,才终于彻底清醒。 面前的人是谁?东厂厂公! 自己惹了他,别说是九族,就是祖坟都能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祝母才觉得怕了,深深地后怕。 马车帘一落下,她就摔倒在了车厢底,冷汗如雨,动弹不得。 而她还不知道的是,秦浩贤通过对她身体背后某处的使力,穿前,透劲,已击断了她的声带,让她余生再也不会吐得出一个字来。 至于秦浩贤会不会怕她? 不会。 秦浩贤相信这个老太婆自此该分得清轻重了。 那会不会引起祝向贵的报复呢? 那就更不会了。 除非拼着九族都不要了,那就来好了。 秦浩贤根本不会担心。 没了个祝向贵,再扶持一个,对他这样权倾朝野的人来说,很难吗?! 坐在大辇上,指挥着往锦衣卫去,顺便让人去查祝向贵究竟出了何事。秦浩贤就歪靠在扶手上,一手撑额,细捋起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来。 没等他想明白呢,还没到锦衣卫卫所所在的那片区域呢,就收到了杨嘉信派人传来的消息。 “仁,存!!” 太子还活着! ------------ 第二百零一章:太子事泄 秦浩贤猛地一拍椅背,提气跃身,跃上街边的屋梁,飞一般朝着信王府跃去。 这个消息可太大了。 如果太子杨嘉礼还活着,只要老皇帝蹬腿,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登基,杨嘉信再要想谋位,就只能起兵造反! 那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不到三成,除非在那之前先把锦衣卫给蹚平了。 那比起兵成功的可能性还要低出两成。 秦浩贤气怒攻心,又急火烧心。 他一定要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和准确性。 …… 而另一边。 某座离着海边不太远的兰亭小镇上。 一对年近三十的年轻夫妻,正在院中用着晚食。 他们,正是太子杨嘉礼和其妻管氏。 只有他们夫妇俩。 他们的一儿一女,仍在东宫。 自逃亡以来,反而给予了他们一段非常难能可贵的平静日子。 即便吃的不是山珍海味,穿的不是绫罗绸缎,住的不是玉瓦金山,但就是这样的日子,却让他俩真心感觉到快乐。 感觉,活着。 “这个青菜你炒咸了,盐很贵的。” 杨嘉礼吃着,也没了食不言的习惯,调侃着妻子。 管氏黑了些的面容上,透出粉色,嗔他一眼,抬手就将盘子扯到自己面前。 回道:“那不给你吃了,免得你吃咸了喝水多。挑水很累的。” 杨嘉礼“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却搁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心里不免泛起酸楚。 可他又想早点儿结束。 即便是结束后要回去重新过起尔虞我诈、负累重重的生活,他也想。 百姓们,太苦了。 他身为太子,肩膀上有责任,没有资格为了自身的平静、和享乐,继续贪图这样的安逸。 “只有先保存住自身,才能徐图未来不是吗?来,吃块鸡肉,我煨了很久的,现在我们的身体都比以前好很多了呢。” 管氏温言轻劝。 将鸡汤盛好放去夫君面前,再面露愁容道:“最近总有人在铺子附近转悠,我很担心。” 他俩并没有混吃等死,而是买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做着豆腐贩卖,亲手体验生活。 最初还很是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也因着管氏的美貌,招来不少的生意和觊觎,管氏便涂黑了脸,倒也都撑了过来。 如今是真的有些黑了,且布衣素裙,就算是熟人当面,也绝计再认不出她来。 可就是这三日间,管氏发现有几个陌生人,像是在盯着她一样。那来来回回,或者在远处看着,不似正常的窥美,而就是盯视。 这让她的心里十分忐忑。 总感觉这豆腐要卖不成了。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杨嘉礼拍拍妻子的手背安慰着。“你忘了我也会武艺的吗?且你也得相信修远。” 他们信不过戚钧,但相信叶风。 且身为皇子,要学的非常多,武艺是三岁起,和启蒙同时就要开始的。 杨嘉礼自认自己的身手还不错。 …… 而自认能扛住九皇子杨嘉信酷刑审讯的夏辉,失败了。 不过,他在招认之前,还有自己的条件要提。 “信王爷,卑职可以告诉您想知道的,但就凭这些手段,您想要得到,不可能。您也清楚,我们锦衣卫,都是受过酷审训练的,卑职这身上都还有着无数旧伤痕,而您,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折磨我了。” 想知道太子的下落?现在你除了和我交换条件,没别的法子。而我已经逃了这么久,您没时间了知道吗? 杨嘉信听出了夏辉这话的意思。 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吃吃”笑道:“是条汉子,也是个识时务的,想来你的要求也不会太过分,说说看吧。” 这就是答应了。 夏辉朝地上啐了口血沫子,呲牙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没有再拖延时间,直接就道:“我要娶叶云。” 杨嘉信:“……” 他顿住手里的动作,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夏辉。 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你背叛叶风,想逃入东厂,为的竟然是想娶叶风的妹妹为妻?!” 简直荒谬! 这夏辉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其根本就是在被叶风打傻后放出来、逗他们玩儿的? 夏辉苦笑,笑着再吐出口血水。 回道:“很奇怪吗?可您好好想想,我,只是锦衣卫的掌旗,个子又矮,长相又不出色,我看中了叶风的妹妹,你觉得他凭啥会愿意?就凭我给他拎箱提鞋、鞍前马后?那只会让他更看低了我。” “我只有离开,只有找个能发展的地方,只要我在东厂做出了名堂,能和叶风势均力敌的时候,才有资格向他提亲对吧?” 婚姻中,掺杂的东西太多。 杨嘉信理解了。 突觉这夏辉的脑子还是好使得很,且是别具一格的好使。 世上男子为求娶,有各种各样的手段,但像夏辉这样“勇敢”的,还真没有。 不,如果换成另一类的方式去理解,其实就有很多了。 儿女不听话,父母就揍,揍到你听话。 读书不认真,先生就打手板心,打到你好好学习。 叶风不肯把妹妹嫁给夏辉,那夏辉就把自己变得强大,去逼得叶风不得不同意,嗯,没毛病。 可杨嘉信转念一想,现在夏辉把这个当成条件提出来了,就是把难题交给自己了,这要怎么做? 给夏辉升官吗? 那叶风是个会看别人官位高低的人吗?被丫整垮的王爷就有两位,还有公主一位,还有尚书…… 杨嘉信甩甩脑袋,索性直接问出来:“你需要本王怎么帮你求这个亲?” 他担心,他亲自上门去提的话,容易在叶府留下点儿什么,或者,会成为下一个被叶风搞垮的王爷。 却听夏辉回道:“您是监国王爷,您下道赐婚圣旨给叶府,就算他们不肯答应,别人也断不敢再求娶叶云,这样,卑职就有时间变得强大。” 杨嘉信沉默了……一息。 立刻一击扳指,“成交!” 夏辉所求不是直接就成亲,那就好办了。 于是,叶府收到了道莫名其妙的赐婚圣旨,夏辉也说出了杨嘉信想要知道的。 “太子还活着,是叶风负责带走他并藏在了兰亭镇上。叶风安排有五名侍卫保护太子夫妇。” ------------ 第二百零二章:遇伏 杨嘉信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秦浩贤。 秦浩贤再三从夏辉口中确认该消息后,就要出发。 事关重大,他要亲自去。 可他的大辇还没有被抬出信王府所在的这条街,就遇到了拿着圣旨赶来的叶风。 看样子,叶风是要去找杨嘉信理论的。 秦浩贤刚想笑两声。 叶风见状先打断了他。 扬了扬手中的圣旨道:“信王爷放着那么多国朝大事儿不管,做着监国只盯上了臣子妹妹的婚事儿,这也太儿戏了吧?其还不是陛下,这道旨意我们叶府不接。劳秦公公给送回去呗?” 听得秦浩贤娇笑一声,还舔了舔红唇,一扬丝帕…… 又被打断。 “秦公公,看来您也挺有空的,您慢走,这旨意不劳您送了。” 叶风说着,就拍拍马头,夹了夹马腹,与秦浩贤的大辇错身而过,照着信王府去。 又在秦浩贤想出声前,头也不回地道:“听说万大人在到处筹措银两,您说我们锦衣卫是不是也该查查他的老底儿了?” 秦浩贤:“……” 他一按扶手,飘然后退,退擦过叶风身侧,抢过圣旨,又足尖一点叶风的马头,飘回了大辇,铁青着脸示意左拐。 不出城了! 该说的夏辉已经说了出来,要不是估量着其那儿还有戚钧和叶风的秘密,就已灭了其的口。这道旨意,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秦浩贤明白叶风的意思:第一句是让他收回圣旨。 第二句就是说他太有空,如果他不收回,那就再给他找点儿麻烦。 第三句就是在直白地告诉他,这个麻烦就是万宏进。 不,不止,查了万宏进就会查孙鹏哲,还有祝向贵,还有……只要是他秦浩贤阵营的人,叶风都会去找麻烦,烦死他秦浩贤为止。 你不是喜欢对付别人的家人吗?那我就对付你阵营的人。 秦浩贤今日的火气,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拐过街角,就通知了杨嘉信去除掉太子。 太子不能留,但目前能动手的只能是杨嘉信。 …… 而兰亭镇上还在用晚饭的太子夫妇,在发现被人给盯上了之后,心头都是一凛。 太子立刻意识到:不能这么被动地等人找上门来。 “修远提醒过:一旦发现有问题,就立刻搬走。我俩赶紧吃,吃完简单收拾下先离开。” 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们是在逃亡之中,那就要有随时跑路的准备。 管氏闻言,眼眶微红,遂低了头不让夫君瞧见,只端碗开始快速吃了起来。 其实她现在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不过跑路需要体力,必须吃饱。 就这样,不一会儿,二人就进屋,将一直准备好的包袱背上,再打开床上的木板,顺着早已备好的通道,离开。 狡兔三窟,叶风不会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这条通道直接通往镇外,那儿有个行脚铺子,就是专门为人跑腿、送信、运货之类的存在,里面的人是自己人。 杨嘉礼按照约定好的信号,敲头顶上的木板,便有人将他俩接出,领进马车。 马车遂往另一处赶去。 一切行动,皆在安静中进行。 没人问他俩是谁,他俩也不问对方要将他俩送去哪里。 这种时候,任何的废话都只会显得多余,同时亦会给双方都带来莫大的危险。 只是…… 既然已被人盯上,又哪里就能这般轻易地离开? 夜幕降临,光线朦胧。 马车在官道上疾速行驶着,只听得见避道铃的铃声在“叮当”乱响,找不出一个规率的节奏点。 突然,两队黑衣人就出现在了马车的前后,一言不发,毫无预兆和前奏,挥刀抡枪地就砍杀而来。 这辆马车上,除车夫外,还有四人负责护送。 见状,二人拍马前出,迎上对敌,二人弃马,掠上车顶。 车夫急催马匹,让它俩加速往前冲。 黑衣人不闪不避,领头之人手持一把长柄大刀,抡起就砍向马头。 气势惊人。 车夫一按坐板,双腿并起,身体平直,如同箭矢一般,以脚为箭头,于马身之上,踹向那领头之人。 同时,车夫在掠过马身之时,顺手抄起横架在马背上的长枪,双手就是旋转横扫,扫开周围的敌人。 逼着敌人后退避让。 那领头之人矮身躲过,侧滚,长刀照着马腿砍去。 车夫也随之侧翻,一枪扎在刀身上,定住。 旋转而下的双腿,顺势蹬了一脚马儿身侧,令它俩偏跑些方向,跑去道侧。 那边,有两名护卫在清理着敌人。 后方的敌人,见头领居然没能拦停马车,只能撒足狂奔,努力先追赶马车。 都没有放箭。 他们的任务是活捉马车内的两人。 车顶上的两名护卫,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向后方乱泼而下,点燃。 瞬间,后方道路变成一片火海。 阻拦了后方敌人追赶的脚步,也将周围的黑夜照亮。 但前方和左右两侧的敌人仍多。 且忽现绊马索。 拉车的两匹马儿,正急冲间,不受控地被绊倒。 身体翻出,同时也将马车车厢高高带起。 要翻! 杨嘉礼一手揽住妻子腰肢,一手抽刀,破窗而出,加入战团。 可这样的停留,只能是给敌人增加更多的赢面。 敌人至少有五十人,他们,加上柔弱不会武的管氏,一共也只有七人。 六人将管氏围在中间,边战边退。 往来时的方向退,往那一地燃烧着的火场退。 这是官道,道上没有助燃物,被泼散了的火油,烧不了多久。 也只有往那边退,也唯有退回去,才是生路。 车夫长枪断后,与那领头之人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几乎势均力敌。 但双方也有着相当悬殊的人数之差,七人中,武功最强的也是车夫,他和别人一对一,别人可不是。 很快,车夫的小腿就被砍中。 而除了管氏,就连杨嘉礼的左臂都挨了一刀。 形势万分危急,绝望的拼杀中,似乎看不见任何希望。 今夜,微风。 风向自西而东,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吹向他们此前前进的方向。 而他们,现在迎着风,靠近了火场。 被火势阻挡的敌人,已从火头较弱的部分穿过,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后面追击的敌人,也越迫越近。 领头敌人的长刀,已照着强行用单腿支撑着、还在全力拼杀的车夫的脑袋砍下。 ------------ 第二百零三章:贤妃遇刺 电光火石间。 所有的敌人竟然…… 齐齐翻眼倒地。 有些,就那样直接倒进了火势之中,眨眼间就烧了起来。 可没有呼痛惨嚎之声,更没有翻滚挣扎的动静,仿佛就在这一刻,敌人已齐齐变为了尸体,无法再感受到疼痛一般。 不,不是仿佛。 而是事实。 护卫们提前添加在火油中的毒粉,借着火势、风势,让敌人在不知不觉中已悉数中招。 只是大范围下毒真的要求太高了。 七人几乎强撑到死,才将所有敌人给放倒。 杨嘉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下次得让叶修远准备的毒药效果好一些才行。 可现在,没空多想。 互相简单包扎处理之后,遂遁入了黑暗之中,去往下一处预先准备好的地方。 没有注意到,林子里还有个敌人一直隐藏在黑暗中,从头至尾都未出现。此时,已和他们背道而驰,回去报信。 这人负责的任务就是确认杨嘉礼的真假。 至于杨嘉礼的去向问题,不归他管,他也就不想追上去送死。 其实,也幸好他没有那么做,否则,暗中一定盯着他的怀总管,就该出手了。 怀总管,怀书义,乐丹郡主的总管,历任宫中酷宦。 乐丹死亡真相被叶风查出,叶风又放了怀书义以及郡主府中无辜的下人们,怀书义,以及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自那时起,就死心塌地为叶风效命。 尤其是怀书义,对叶风更是感恩不尽。 且如今叶风给他的任务,能让他真正发挥所长,并再不用哈腰伺候哪位,他做起来就是十二万分用心。 保护太子的人,也是怀书义安排的。 其实怀书义的武功很不错,只是戚钧那个疯子武功进展太快,加之怀书义当时并没多少生志,才会被戚钧一拳拿下。 而叶风,更看重的是怀书义的心性。 当时,叶风在乐丹郡主府发现怀书义的手指有伤后,抓住其手,其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叶风。 这不是因为他是叶风,而只是因为他是个无辜之人,怀书义,即便要被捕,出于他自己计,在没有命令的时候,他自己不会乱杀人。 这就是叶风看重的。 所以,之后怀书义要对叶风效忠,叶风就把人给收下了。 正好叶风手头也是缺人缺得紧。 都忙着呢。 …… 而这一晚,秦浩贤也没能闲着。 万宏进又来找他“借”银子。 秦浩贤不小气,也不贪财,且手头有的是银子,就是不想给,感觉太纵容了这帮人。 可不给行吗? 不行。 所以,再对万宏进有气有怨有怒,秦浩贤也只能憋闷着一口气,给出了八十万两。 然后,重新提拔上来一个千户,罗宇宁,让其负责继续追查绑匪一案。 这银子必须得给,孙建归那人,也必须得救回来。否则,会让阵营里的人对东厂的实力起疑。 另外,再安排个百户,带人彻查祝向贵被打的事情。 这事,秦浩贤总得给祝向贵个交代,尤其是在他弄哑祝母之后,没个说法,这人留不留是个小问题,会引发阵营内讧就是大问题了。 刚处理完这些,秦浩贤又收到了杨嘉信的消息。 去追杀太子的人损失殆尽,只逃回来一人,确定了太子还活着,如假包换。 秦浩贤感觉自己头疼。 他得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好好想想怎么反击锦衣卫才是。 他如今已能确定,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就是锦衣卫在给他施压。 这账要不还回去,他秦浩贤就白混了! …… 而皇宫中。 杨嘉信的生母,贤妃娘娘,正安寝高卧。 她现在,手掌后宫理事之权,儿子又是监国,简直无有不顺心之事。 只有她床前地铺上的大宫女碧柳,睡得不是太好。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尿意,便悄悄爬起,往外去。 轻手轻脚,怕惊醒了娘娘。 她们家娘娘别看明面儿上端庄贤惠,实则下手阴狠得很。 今日又有两名宫女,因为没有将九皇子的消息及时回报,而被娘娘打了个半死。 娘娘就喜欢安排人打听着九皇子的一言一行,用她的话说来就是:她得帮着儿子看住那些不规矩的身边人。 信王府里的女子,几乎有一半都是娘娘安排的人。 碧柳跟着贤妃已有五年,这五年间,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宫女被莫名处置了。 因此早已学会了谨慎小心。 可今晚,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将绣墩放得离着门边儿近了些,退着摸黑往外走的碧柳一时不察,被绊倒,发出了较大的声响。 不喜燃烛睡觉的贤妃,被吵醒。 烦躁间,就骂了一句,并喊:“来人,将搅扰本宫的贱婢拖出去打二十杖。” 杖毙不可能,宫女的出身都非平民,不是想杀就能杀。每个宫人也需向内务府报备。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贤妃喜欢看她们受活罪。 这二十板子下去,怎么着都得惨叫个好多日了。 殿外值守的太监听到,便进来,将抖缩成团都不敢出声的碧柳、安静地拖了下去。 碧柳被堵住嘴,只能呜咽。 夜半的静寂中,贤妃在那“噗、噗、噗”的沉闷声响中,满意地正待再次入睡,忽觉头发猛然发麻。 她突地睁开眼睛,就见一黑衣人影已掀开了帐幔。 吓得她“啊”一声尖叫,本能往床内滚。 胳膊上,还是挨了一刀,顿时痛得她灵魂抽搐,声音劈岔。 “有刺客,来人啊~~~” 刺客又砍了几刀。 可惜这床又大,屋内又黑,加之贤妃乱叫,门外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乱喊抓刺客的声音,刺客只能无功而走,掠上了屋顶。 …… 秦浩贤又没得睡了。 本就还没合眼的他,被急召入宫,听闻贤妃遇刺,吓出一身冷汗。 那可是未来的太后娘娘。 秦浩贤赶到“寿春宫”,见杨嘉信已到,急忙微行礼参见。 杨嘉信含蓄的笑容,依旧稳稳挂在脸上。 他把玩着玉扳指,眼风扫了秦浩贤一眼,用他那永远含笑的声音道:“秦公公辛苦了。” 秦浩贤将脑袋再低了一分,回话道:“信王爷辛苦。” 杨嘉信再道:“陛下亦受惊,嘱你牢守宫城。” 秦浩贤回应:“是,老奴遵旨。” 说完,直腰,进内殿去探望贤妃娘娘。 心下却是凛然。 别看就这短短两句对话,实则,却饱含深意,更有杨嘉信指责和警告他的意思在内。 ------------ 第二百零四章:那啥先从内部乱? 秦浩贤感觉重重的信任危机,如大山般层层压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杨嘉信这是想借机自己能做点儿主了。 都快成了精的秦浩贤并没有猜错。 杨嘉信想摆脱秦浩贤的控制了。 以往,他需要借秦浩贤的势力,为自己登基做准备,所以对秦浩贤是言听计从。 明面儿上,杨嘉信是摆在台子上的,秦浩贤是支持杨嘉信的人,也利用这一点,秦浩贤在积攒势力。 他俩是利益合作。 秦浩贤在前面冲锋陷阵,杨嘉信悄悄隐藏着,避过老皇帝以及所有人的注意。 可现在,杨嘉信登基有望,对于人神共厌的秦浩贤,没有那么需要了,就想着借机敲打敲打秦浩贤,别让奴才真的越过了主子去。 其实,杨嘉信都怀疑自己母妃遇刺、就是秦浩贤搞的鬼,包括太子还存活,也是秦浩贤的手笔。 毕竟哪有那么巧的啊? 听说锦衣卫查守村人之死时,就怀疑是秦浩贤在对付锦衣卫的家人。 之后夏辉背叛锦衣卫,一心只想投入东厂。 以搜索出名的夏辉,就那么大意地在一进新都后就恢复了原貌,让他杨嘉信的人轻易捉到。 饱受过酷刑审讯训练的夏辉,却扛不住了,还提出了个能让杨嘉信轻易就能毁掉的条件,交换出非常重大的太子还存活的秘密。 去劫杀太子,秦浩贤又不出手,也不派人。 杨嘉信安排的劫杀行动又完全失败了,太子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贤妃又出事。 如此防卫森严,几乎完全是蓝鱼卫把守的宫城,就突然出了那么一个贼,还精准无比地险些刺杀成功…… 这一环套一环,一事连一事的,由不得杨嘉信不怀疑秦浩贤。 甚至,杨嘉信还怀疑孙鹏哲、万宏进和祝向贵出事,也是秦浩贤在拆自己的阵营。 为何? 因为他相信,自己对秦浩贤已没那么信任,秦浩贤也势必有所觉察,就做出这些无伤大雅、却又令人难受至极的小动作来。 是在警告他。 包括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出现在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 这是秦浩贤在告诉他别得意得太早了是吗?别想过河拆桥是吗? 杨嘉信站在殿院之中,保持着微笑,却轻轻缓缓、分批次地将浊气吐出。 秦浩贤,真的不容小觑啊。 而秦浩贤呢? 他已通过和杨嘉信在院中的那四句对话,已猜到其已联想太多,可他没法解释。 也不想解释。 如果杨嘉信把这一切当成是他秦浩贤的威胁,那就这么想去好了。 他本来就有察觉到:最近杨嘉信蹦哒得太欢了。 秦浩贤只在想:叶风和戚钧在做什么。 今晚的刺客,是否也是他俩的手笔?目的就是把他困在宫中出不去? 没关系,他正好要去见见太孙和太女。 太子杨嘉礼的一双儿女,可还在东宫。 杨嘉礼不是还活着吗?不是还在外面躲藏吗?那要是见到他儿子或女儿的什么信物,会不会就该乖乖回来了呢? 想着,秦浩贤便亲自往东宫走了一趟。 可人没了! 宫人禀报说,太孙和太女,以及六皇子安王府的世子,此前还在外面玩耍,不让他们靠近。后来,就没了踪影。他们都还在四下里寻找。 秦浩贤气得接连掰断了三根长金甲。 现在,他真的处处被牵制、处处被动,一点儿反击之策都拿不出来,心里将叶风和戚钧凌迟了八百遍! …… 而叶风那边,正在审讯尹俊。 从将尹俊麻翻,秘密关起来审讯伊始,直至此时,尹俊的嘴就是打不开。 哪怕都用他的妹妹威胁他了,他还是跟生鲜活蚌似的严丝合缝。 叶风又不能真把他妹妹绑了来。 就把尹俊晾着,叶风再去拼凑了几个时辰的骸骨后,才再过来。 无名山上捡回来的那些骸骨碎片中,属于人体的部分,目前已知:27人。男女皆有。 皆属他杀。 截止目前,没有发现一片骸骨是无名山里、有谁家的祖坟被野兽给刨了才暴露在山体表面的。 且已能证实,朱五在陇宁镇只杀了六名女子。除了罐里泡着的五人外,还有蔡桃儿的死。 而无名山中发现的那些,均与其无关。 那座山不大,也不高,但捡拾骸骨的红鱼卫们,仍还在那里忙碌。 因为捡完了表面的,被土层掩盖住的、深埋的,均还有。 别看叶风给秦浩贤找了一堆的麻烦,他自己的任务量其实也庞大到惊人。 而他手头要处理的活人还有孙建归,朱五,和尹俊。 前二者,已确定是凶手。 尹俊涉及的守村人案、杜家满门被灭案、刨挖倭瓜们尸体的案子,还没有确实的证据。 相比之下,叶风都觉得秦浩贤太轻松了。 “尹俊,你知不知道你不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做下那些案子的人真的就是你。” 叶风坐去尹俊的对面,坐到桌子跟前。 这种熟悉的场景,这一桌一铁椅、在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内的场景,令叶风回味无穷。 唯一就是墙上插着的火把,和身旁坐着拿毛笔记录的人,稍稍有些违和感。 不过这不重要,叶风很喜欢的是这样的氛围。 他坐在桌前,不由就板直了腰身,淡然的笑容收敛,直接问出声。 是,或者不是,并没有那么简单。 尹俊的不否认,其实也是种变相的承认。 尹俊依旧不为所动,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看着面前的铁板,似乎还挺新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物什。 嗯,不用怀疑,这是叶风特意交代红鱼卫打制的,免得他这个文弱书生、总要面对“武林高手”的嫌疑人犯。 所以,这个椅子真实重量其实很惊人。 这让叶风非常有理由怀疑另一点:被铐坐了近一日的尹俊,脖子是不是累得抬不起来的? “很累了吧?你坚信本官不会动你妹妹是吧?算你猜对。不过呢,有两点希望你能弄清楚。” “第一:你是死是活对你的主子来说也许不重要,但对于我们来说肯定不重要。” “第二:鉴于你是肯定活不出去了,我们出于为人的基本同情心,允许你的妹妹来这儿见见你。现在,她就隔着监洞,看着你,听着你的。有什么遗言需要交代,你可以说了。” 说着,叶风抬了下手。 监洞外就传来哭着喊“哥哥”的声音。 尹俊终于有反应了。 他瞪着叶风,双目似要喷火,口中却焦急出声:“静儿妹妹,你别怕,别害怕,哥哥没事儿的。你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谁都不要相信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他知道他活不出去了,他其实也真的是非常担心尹静。这个愿意跟着他姓、名字也是他给取的妹妹。 可侍卫的忠心原则,让他不能吐出一字半句。 吐了,他也活不了。 而尹静…… 尹俊相信叶风和戚钧,只要他不招,尹静就能没事。 招了,尹静也必死,会被那些人给杀死。 他却不知道,他回喊出的话,和他现在面上露出的表情和眼神,提醒到了叶风。 ------------ 第二百零五章:正向的热血和奇怪的逻辑 “原来,你是把我们当成好人了。看来,没有折磨你妹妹,没有把你妹妹抓到你面前,让你看到她的惨样,令你把我们当成好人了。” 叶风淡淡出声。 这还真是……他和戚钧的名声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但他也只能接着。 便再道:“其实,本官真没功夫审你。你们侍卫队一共有多少人?你忠心的是祝向贵,你的所作所为皆是被祝向贵指使,本官只需要找他问话就可以。” 说着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再道:“祝向贵今日被人打得卧床不起了。” 叶风并没有说谎骗尹俊。 其实戚钧就懒得审尹俊,准备直接把祝向贵弄回来审一审的。 是叶风自己要求落实证据。 毕竟,他们现在对尹俊的怀疑,仅仅是因为其身上有栀子花香而已。 而他们查到的祝向贵,只是个气量狭隘的墙头草,并没有大奸大恶。 其最多也就是受秦浩贤的指使,再安排人做下一些坏事情。 所做之事是不是叶风他们要查的案子,都还两说着。 对,叶风现在就是在空手套白狼,就是想撬开尹俊的口,即便其并不是杀害守村人和杜家人的真凶,那肯定也帮祝向贵做过些别的事情。 对于秦浩贤阵营的人,能拿到多少把柄,叶风都不会嫌多。 别人不会看重管家、马夫、车夫、侍卫、护院、丫环,甚至是守门婆子这一类的小人物,叶风却恰恰相反。 要想掰倒一个大人物,就得从其身边的小人物开始。 尹俊却依旧没有开口。 叶风笑了。 笑着开门出去,在关门的那一刹那,对门外的戚钧道:“尹俊不是祝向贵的人……” 剩下的话,尹俊没能听到。 可就这一句,就已令他的双手、双脚,骤然紧缩了一瞬。 而仅这一瞬,足够了。 叶风通过门外的监洞,看见这一幕,才真正露出了笑容。 其实,后面的话本就没有,叶风本就只说了那一句而已。 他笑着,去到院中透透气。 戚钧跟出来,问他:“你审人的方式,估计我永远也看不懂。” 这话,让叶风想起了一些画面。 他微笑回道:“有一些情绪,挂在脸上的表情,但凡超过半息,都属刻意的伪装,尤其是惊诧、诧异、震惊、呆怔、懵滞这些情绪比较激烈的。” 曾经有两个人,做卧底。 敌人盯着他俩。一个人的表情虽然呆,但眼神是活动的、有内容的,就从没让任何一种情绪像刻在脸上般超过三秒。 另一个人则相反。任何情绪都至少在脸上停留超过十秒。 眼都不眨一下。 假到敌人想不怀疑他都不行。 叶风收回思绪,不愿意去想那个结局。 戚钧却发现了他脸上掠过的沉痛之色,刚想问什么,就听审讯房内出来的红鱼卫汇报道:“尹俊愿意招了。” 叶风的唇角微弯。 冲戚钧使了个眼色,二人重新返回审讯房内。 “小的有条件。只要修爷您能亲口保证:会护我妹妹一世安危,小的就什么都招。” 这次的尹俊,很痛快。 刚才,他想通了一件事。叶风和戚钧既然不会为难他妹妹,那么,就肯定会放他妹妹走。 走出去,就活不了。 且修爷已经猜到,那他不如就抢先招认,以获得妹妹的生命保全。 而这个保证,戚使给的都不行,必须得是叶风给的。 叶风答应了。 不过也有好奇:“你为什么就信本官说的?” 他们此前可从没有过任何交集,而朝野内外传出的均是他叶风凶残狠辣的名声。 “修爷,小的并不是只想做侍卫的。” 尹俊出声回答。 出声之后,他全身放松,心神也放松,也由此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是被祝向贵收养的孤儿,培养出的侍卫,但他不是木头,有时候也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情感和秘密,以及理想。 哪个儿郎没梦想呢? 而他梦想的来源,恰恰也是祝向贵本人。 有一次,他护着祝向贵去书斋采买纸笔。 祝向贵本来挑选好了,尹俊都准备付银子了,突然冒出一个倭瓜,大剌剌抢先付了银子,抢走了祝向贵选好的物什。 还冲祝向贵挑衅。 祝向贵非常生气,但却忍了。 理由是:外邦人士惹不起,会给朝廷带去麻烦,上头只会怨责他祝向贵,不会怪责外邦人的。 尹俊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 可老爷的话他不能不听,也只好和老爷一样忍着,换了家店铺。 没过多久,跟着祝向贵的尹俊,就又见识到了一件事儿。 祝向贵那时已是工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其手下,工部右侍郎,卢柏青,在大街上和一倭瓜吵了起来。 卢柏青可没惯着那倭瓜,直接让下人将那倭瓜给揍成了猪头。 卢柏青还当着所有围观百姓们的面,斥责倭国狼子野心,痛骂倭国人均是禽畜不如、豺狼心性,让其回去告诉倭国人:恶事做多了必遭报应之类。 听得百姓们纷纷喝彩,大呼解气。 而祝向贵呢? 立刻就让尹俊捉拿了卢柏青,并当众宣布卢柏青言行失当、有违两国邦交。更有甚者,直接表明裁撤卢柏青,让其做回平民以示惩诫。 诫告所有百姓要谨言慎行,要对外邦人士友好、和平、热情云云。 尹俊不敢有违主子的命令,照做拿下了卢柏青,但他的心里,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焰,烧得他三日三夜未能成眠。 他不懂,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他不懂,不懂主子为什么非要灭自己人的志气,涨他人的威风。 倭寇颇颇袭击海岸百姓,管不了,还不让说了吗? 倭冠带给这个国朝的苦难还少了吗? 有热血的男儿,哪个不想手刃倭寇的头颅,以壮国威呢? 尹静,就是从温州被拐卖到京城的孤儿,其全家就是被倭寇祸害。 她因意外,逃过了倭寇的魔爪,却又落进了人贩子的手中,这才被尹俊所救。 而像尹静这样的,国朝还有多少?究竟还有多少?! 尹俊不懂祝向贵的做法,三日三夜没想通后,他自作主张,投靠了杨金蓉。 什么都不为,就因为杨金蓉和祝向贵是两个阵营。 而杨金蓉让他做的事,恰好能嫁祸给秦浩贤。 叶风听不懂了。 “你投靠杨金蓉,是因为她和杨嘉信是两个阵营,这本官能理解。但你明明是为着倭瓜们才对祝向贵不满,而你说起这些也是想告诉本官:你信任本官的原因是本官对那些倭瓜没有客气。 可你明明是挖了倭国的尸体在模仿本官,并借着杀害守村人想要嫁祸本官。你这……” ------------ 第二百零六章:不要轻贱别人的心血 别说叶风听着迷糊,就连听到的所有人都迷糊了。 尹俊苦笑。 苦苦的笑。 他苦笑着说出了更大的秘密。 “小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尹俊那时候是想投靠叶风来着,就因为叶风宰了那些倭瓜,他觉得非常解气。 但叶风……流放了他的兄弟。 就是那个扔了沈柔儿画作,被叶风以肇事源头之罪给流放了的人。 那人本来也是祝向贵的侍卫,是和尹俊一起长大的、被祝向贵收养调教的孤儿。 却因长相俊俏,被乐丹郡主给讨要去了郡主府。 祝向贵那样的人…… 那人对祝向贵失了望,也想将乐丹当成新主子,把郡主府当家,不知不觉也就日久生了情、动了心。 那人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又因为乐丹已死,他把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变成了对叶风的恨。 尹俊是觉得叶风有大义,但这么处理他的兄弟,他也认为真的是很有问题,便偷偷解救了兄弟,两人一起投靠了杨金蓉。 因为那时和叶风摆明不对付的,除了祝向贵投靠的东厂,就只有杨金蓉了。 他们没看上杨嘉安,觉得对方和赵贵妃之间的那点儿烂事太恶心人。 可投靠是要交投名状的。 杨金蓉就让他们挖出了倭瓜的尸体,学习叶风的卸人之术,选择了心性没有那么沉稳的夏辉为目标,杀了守村人。 果然,夏辉上当,背叛了叶风。 直到叶风追查倭瓜尸体,引起尹俊的警惕,为了防止万一,再次搜查了刨挖倭瓜尸体的附近村庄,发现了杜家人…… 他们遂再生一计,想要由此嫁祸给秦浩贤,让叶风去对付秦浩贤。 “修爷……我们真的无法回头了。当小的知道您、知道您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尤其是从祝向贵口中得知您和戚使远出福建救人的时候,小的其实就想向您自首来着。” “小的信您,就因着您秉持的那份大义。可小的已有了牵挂……毕竟小的已经做下了那么多的错事,杀害了那么多的无辜,小的活不了,但小的妹妹要怎么办……” “对不住,修爷……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小的、小的没了勇气……而且,小的要是自首,也必须招出另外两名弟兄……” 尹俊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形容出自己的矛盾心理。 他甚至都有想过:就此嫁祸给祝向贵算了。 其实,他死扛不招,就算不考虑妹妹、不考虑兄弟,也是为着不想破坏自己在叶风心目中的形象。 他不想在叶风面前表现出自己最肮脏的一面,这是一种最说不清楚的男人的情绪。 叶风能懂。 说白了,就是尹俊是个情绪比较容易受他人左右的人。 不少人也是这样。当某一日、某一种情绪占据上风之后,原则和底线那些都可以浮动。 不算是墙头草。 因为这样的人,对于自己在那时候生出的情绪,会认为是最正确的选择,且也会坚持一段时间,直到下一种情绪的到来。 就像某些贪官。 其实就官员来说,谁一上任就是奔着贪去的?不是。 有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好好做事情的,很努力的。然后也能拒绝收礼,保持底线,坚守原则。直到…… 在收与不收上反复横跳、贪与不贪上矛盾纠结,然后再因为什么事,给自己找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理由,就一直贪下去了,且会越来越贪。 因为什么?怕! 越怕越贪,越贪越怕,侥幸心理、从众心理,都占大半。 而尹俊这样的,他原本想投靠叶风,却因为兄弟对叶风有恨,他的情绪也被兄弟带偏。 再到后来,就是无法面对叶风,感觉到了自卑,然后错事越做越多,越来越无法面对,索性也就把对叶风的情绪扔到了一边,破罐子破摔。 直到被抓。 这种情绪才会重新被捡起来,然后死扛不招,怕被真的瞧不起。 其实真的在一开始,他能坚持一下底线,哪怕为着兄弟来问一声叶风为什么那么处理,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儿,叶风告诉了他。 “有些违律之事,是被诱惑的。比如:深更半夜,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在静寂无人的偏僻之处单独走动。就很容易勾起别人的欲望。” “还比如:你家门大敞着,院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盘金子、银子。又没有人。你说看见的人会有几个不动心?” “这种都属于诱罪的成因。是要被追究的。毕竟人性这种东西,真的经不起多少考验。” “对于沈柔儿来说,那些画作是她心血的付出,再不可得之物,你的兄弟,将之给毁了。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激化了她与乐丹之间的矛盾,成为彻底让沈柔儿起杀心的根由。” “不要以为画作算不得什么,哪怕是涂鸦,它们对于创作者来说,价值都无可估量。都是他们心中的无价之宝。” “你的兄弟毁的是人家的宝贝,说没罪就没罪了?这怎么可能?” “如果放任,岂不是人人可学之?今日毁人家的画,明日碎别人的瓶,后日就该抢别人的人了。就算本官不追究他制造祸由之罪,他这么做的本身就已违律。” “你们错就错在,没把那些画当回事儿。” “轻贱了别人的心血,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本官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尹俊苦笑。 垂下头,捂着脸,眼泪,一滴滴从指缝中落下来。 他现在懂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甚至还在想:为什么叶大人要告诉他这些?如果他一直不知道,死就死了,也没这么难过了。 叶风看着他的表情,猜到他会有的想法,摇头再道:“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你也不想带着混乱情绪下去地府吧?” “现在,跟本官说说,参与杀害杜家十几口人的,一共有五人。你和你的兄弟是三人,另外两人,就是杨金蓉的人是吗?他们四个都在哪里?” 尹俊捂脸抽泣的动作顿住。 ------------ 第二百零七章:暗封禁,明刺杀 十几息后,尹俊才交代出了那些人的下落。 “那个扔画的人,如今是杨金蓉的面首,另外的三人,也在杨金蓉的大长公主府。” 叶风点点头,示意红鱼卫拿来纸笔,再通过尹俊的详细描述,将那四人的画像画出。 以红鱼卫们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将人拿获并带走,不难。 叶风想到的是:自己曾经冤枉杨金蓉的驸马、何星业了。 前太子被熊抓死案,查到何星业有毁村改籍,原以为何星业是“陈世美”,现在才知道是杨金蓉抢人灭口。 这个杨金蓉…… 叶风走出去,问戚钧:“通过杨金蓉抓到多少草金细作了?” “三个联络点,四十七人。截获他们来往消息21条。目前,不知草金是不再信任杨金蓉,还是被抓怕干脆蛰伏了,并没有新的活动出现。” 怕? 叶风可不认为以杨金蓉那样疯狂的人来说,会有什么是能令其害怕的。 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草金不相信她了。 叶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立刻对戚钧道:“杨金蓉最近一定会有大动作。一定将她给盯死了!” 草金不相信杨金蓉了,杨金蓉就会迫切地去做一件大事情,以重新挽回草金的信任。不然,她会担心草金将她通敌卖国的证据捅到陛下那儿去。 大事件?什么样的大事件才能达到这一步? 梁永毅!! 现在草金恨死梁永毅,而他们打不过梁永毅,就一定会让杨金蓉想办法将其给除掉、或者撤回。 叶风和戚钧同时想到了这点,但也同时露出个“卧了个大槽”的复杂表情。 不是震惊,是单纯的就想骂人。 不,不是骂人,是骂渣滓!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空有人形,内里全是渣。 可骂完后还得解决。 戚钧即刻下令,在暗中严密封锁大长公主府,有进无出。 哪怕是从大长公主府飞出的一只苍蝇,都必须截捕。 截了,捕了,再审审,审出公母,再决定放还是埋。 没想暗杀杨金蓉,无论是叶风还是戚钧,都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合适。 像杨金蓉那样的,应该受到世人的审判,应该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去,而不是让她莫名其妙死了,死后还得荣耀入葬,还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 那才能把叶风给憋闷死。 天亮了。 新的一日再次到来,各种烟火之气蒸腾而起,喧嚣着每一分情绪的产生和延续。 孙鹏哲又收到了孙建归的“零件”——两根手指。 也听说了秦浩贤被下令守宫。 万宏进和孙鹏哲二人,彻底放弃指望秦浩贤,立刻就将二百万两的银票放进马车里,让马车停在孙府大门外,并在马车车厢外贴了个大大的赎字。 也没敢安排人盯着,只忐忑不安地躲在门后,等着从高处传来的消息。 果然,就有人来取走了银票。 他们不敢追。怕孙建归死了。 拿走银票的人,还在马车内留下了孙建归被关押的位置——皇宫西北角废殿。 二人就急忙进宫,再次求到秦浩贤那儿,央其帮忙救人。 秦浩贤立刻就答应下来,带着二人,招呼上两队蓝宫卫,便往那间废殿过去。 那真的是一间荒废了很久的殿宇。周围草木茂盛,树木葱茏,遮天蔽日。连通往那殿门的石板,都已高低不平,缝隙中的杂草已将其掩盖得几乎不见。 秦浩贤正要下令蓝宫卫们先对废殿进行包围,忽见林中掠出五道人影来,分向逃跑。 “追!” 秦浩贤即刻下令。 并没有大喊“抓刺客”。 在他眼中,这仅仅是五条小杂鱼而已,若是兴师动众、在宫中大喊大叫,除了显示他秦浩贤无能外,再无其它。 他盯着一条人影,亲自去追。 …… 而此前,老皇帝寝殿内。 在新任院正——原左院判、陆一鸣的卖力诊治下,老皇帝感觉身体好了许多。 精神头十足地起身走动了几下。 陆一鸣见状,便建议道:“今日阳光晴好,这新都新的御花园内,陛下也未细细观赏,那就去走走吧。” 陆一鸣是被方老院正给推荐接任的。 方老院正,在与阿瓦斗毒之后,便告老还了乡。 而彭右院判太“不务正业”,日日里都想跟着叶风学仵作之术,学到一点又想与医术互研,早没心思在太医院任职,便也随着方老院正一同“乞骸骨”了。 如今太医院能挑大梁的,只剩下当初与叶风拼验尸的陆一鸣。 听到陆一鸣的建议,老皇帝再望望一碧如洗的蓝天,想着自打迁都过来之后,自己的确总是缠绵病榻,并未好好地赏景散心,如今的御花园里都有着些什么他都不是很清楚,遂点头同意。 御花园内,虽是冷冬,却依然景色优美。 南方就是这点儿好,即便已是腊月初的季节,气温仍令人感觉舒适,且处处绿草如茵,鲜花盛开,不似旧都那般一进冬就满目枯黄。 老皇帝越走,心情越是舒畅。 忽觉西北方向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定睛望去,却只见一道人影,突自附近草丛中闪出。 那人手提长剑,凌空扑至,照着他的前胸就一剑扎来。 事起仓猝,将老皇帝惊得再次尿崩,身体僵直。 心中刚大喊吾命休矣,正要闭眼,就见陆一鸣勇敢挡在了自己身前。 剑至,陆一鸣的胳膊被扎穿,剑尖险险划过老皇帝的衣袖。 后方跟随的蓝宫卫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朝着刺客攻击。 刺客已不及拔剑,遂弃剑而走,轻功身法相当诡异。 只是蓝宫卫们数量多,且已喊出“抓刺客”、“护驾”之声,四周围的蓝宫卫们,皆朝着此方奔来。 刺客掠上树梢,还要逃走。 秦浩贤追来,刺客被活捉。 老皇帝这才惊魂未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两腿间地面上的潮湿,再看了眼秦浩贤,心里的不满在翻涌。 “这就是你秦厂公亲自守宫的结果?” 遍地蓝宫卫,秦浩贤亲自镇守皇城,却让这晴天大白日里的,刺客满地走,刺完贤妃还来刺他这皇帝,让他这帝王还怎么安寝? 不,是安走都没能走出多远。 ------------ 第二百零八章:要堵就把你堵个够 还没等秦浩贤回话,另外几边,蓝宫卫们又押出四名刺客来。 老皇帝:“……” 他刚才想着刺客满地走的夸张形容,真的只是夸张了一点点而已,竟然就实现了。 气!怒! 却还没等他发出火来,就听那四名刺客怒骂秦浩贤。 “秦厂公,秦浩贤,你不当人子、蛇口蝎心!明明是你指使吾等绑架孙建归,并藏于宫中,就等着此时帮你刺杀陛下,谁知你竟陷害吾等……” 没能骂完,四根长金甲的断裂部分,就砸在了他们的哑穴之上,令他们只能怒目而视。 但这些话,已经让老皇帝、紧随而至跑得气喘吁吁的孙鹏哲、和万宏进听了个一清二楚。 稳稳听入耳中。 可这还没完。 被秦浩贤抓获、被两名蓝宫卫押跪在地的、行刺老皇帝的刺客,此时也挣扎着大喊出声:“陛下,是秦浩贤想更好地掌控孙大人和万大人,才……” 被断甲封了哑穴,说不出来了。 可谁还能听不懂啊? 这时又有蓝宫卫,将孙建归的尸体抬了来。 孙鹏哲和万宏进见状,立时恨出了眼泪,哭跪到老皇帝面前,求其为自己二人做主。 这赎银也给了,他俩也无诏进宫了,求来求去,最后还是只得到了一具尸体,如何能甘心?! 老皇帝看了眼秦浩贤,遂转身上了一直跟着的龙辇。 徐溢立刻用张备好的毛毯,将陛下的双腿盖上,盖严实。 老皇帝这才缓缓出声:“宣戚钧和叶风进宫,严查刺客事件。” 声音阴沉沉如乌霾蔽日。 老皇帝信这一切是秦浩贤指使的吗?不信。 因为秦浩贤若是想要他的命,早就可以,随便怎样都可以。这儿,满地都是蓝宫卫。 根本就犯不上找那么几个一抓就稳、没审就供的蠢货进来。 老皇帝没有怀疑过秦浩贤的忠心,但对秦浩贤出的纰漏越来越多很不满。 有时候,忠心和能力,是两回事儿。 老皇帝想着:是不是秦浩贤也老了?还是秦浩贤的忠心已转去了下一任帝王? 毕竟这是想活着、还想好好活着的人必须会有的打算。 那戚钧呢? 戚钧的忠心很显然还在他这个帝王身上,因为戚钧已几乎将所有的皇子都给得罪了。 只剩下老十五小福王整日跟着戚钧,可老十五早已没了继位的可能。 所以,老皇帝还是对自己说道:相信戚钧吧,其的公道正义,举朝可见。 …… 而这,其实挺让戚钧头疼的。 刺客就是尹俊那五人。 叶风给了那五人一个立功保家人的机会。 “修远,咱们审出来的,陛下可未必会信。” 戚钧和叶风接到审刺客的旨意,骑着马往宫城方向赶。 戚钧越想越别扭,遂出声问向叶风。 这等于是他们自己挖的坑,由他们自己审,结果可能就会出岔子。 按照叶风的计划安排,让尹俊等人明着栽赃秦浩贤,就是想让老皇帝根本不相信,会因此反而把案子交给秦浩贤审理。顺便还能将绑架孙建归的锅也甩出去。 谁知老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啊。 叶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就…… 叶风遂勒住马头,放慢速度,再吹响了自制小哨。 吹出的是一种只有他、戚钧和小福王能听懂的声音。 空灵、悦耳、悠长。 戚钧也放慢了马速,俩人就慢悠悠地走。 还没走到宫门前,就被两名红鱼卫追上。 红鱼卫还边追边卖力地喊:“福王爷失踪!福王爷失踪了!!” 戚钧面色大变,就对着守宫门的禁军吼了一嗓:“本使去救福王爷,你们跟陛下禀报一声!” 说着,遂和叶风拨马转向,二骑绝尘。 禁军们也随之紧张,偏将副统领立刻就往宫内跑,也一边跑、一边喊。 老皇帝才换上的裤子,又湿了些些点点。 他最偏疼小福王,从来都没怎么拘过那孩子,眼下却突然失了踪,老皇帝连换裤子的心情都没有,急得起身打转。 审问刺客的事,就顺手甩给了秦浩贤。 反正他也没怀疑秦浩贤。 倒是小福王失踪的事情,令老皇帝对秦浩贤起了点儿疑心。 毕竟这也太好联系在一起了。 出了刺客,刺客说是受秦浩贤指使,他让戚钧审问,小福王就失了踪调离了戚钧…… 老皇帝就在等,等小福王的消息,也在等秦浩贤的审问结果。 结果出来得很快。 先到的是小福王的寻找结果。 小福王亲自进宫来禀报的。 “父皇,儿臣就是想为您找些可心的木材。听一个木匠说那边山里有,戚使和师傅都很忙,儿臣就没告诉他们一声自己去了……对不住啊父皇,让您担心了。” 说着,小福王就“噔噔噔”地跑去老皇帝面前,跟献宝似地从怀里拿出一根木条,再表功一般喜气洋洋、摇头晃脑的。 再道:“父皇父皇,您看,这是不是极好的?那种树极是难寻的呢,儿臣好辛苦的,靴子都磨烂了。” 就嘟嘴、鼓圆包子脸,抬起一只靴底给老皇帝看。 果然被磨破个口,脚趾跟部的袜子都露了出来,上面还全是泥。 看得老皇帝这个心疼劲儿的哟,木条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了,赶紧的就将宝贝儿子拉坐下,立刻就招呼徐溢拿新靴新衣来。 没见这衣服上也都是泥吗?还挂烂了两处呢。 知道的这是福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被赶到街上流浪的小狗狗儿了呢。 小福王自己不以为意啊,坐下就抱挽住父皇的一条胳膊,脸贴贴,人晃晃,“嘻嘻”笑,再让父皇看木条。 嘴上还在邀功:“父皇,师傅说了,这树木的叶子,能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呢。儿臣还要出宫,带人去采。那树可少,不能伐回来,还得派人再寻寻看,还得守着呢。” 老皇帝就只剩下“嗯嗯嗯”了,感动得老眼都湿润了。 不怪他偏疼这个小儿子,小福娃真的处处想着他、真心惦记着他的。 “让人抬着你进山啊,别再自己个儿走了。” 老皇帝只能这般交代着。 小福王却摇头,嘻笑着道:“那哪行?才找到一棵,不够的,还得再找。深山老林子里,怎么抬啊?哎呀,父皇您就别管了,只乖乖养好身体是正经。” 说着,再正经了面色,蹲去老皇帝身前,趴在其双膝上,小小声嘟囔道:“父皇,儿臣还小,您得长长久久活着,得看着儿臣长大,娶妻生子,看着儿臣有出息才行的呢。” “师傅说……我人生中的每一个光耀时刻,都应该有您在场,有您分享。否则,都不算有多灿烂。” ------------ 第二百零九章:帮亲又帮理的小福娃 老皇帝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抬起微颤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小福娃的发顶,轻轻叹气。 他啊,他也想长长久久地活着啊,比谁都想。 以前,是为了权势,现在……就为了能看到小福娃长大吧。 “你有一个好师傅。” 老皇帝喃喃。 小福王用力点头,一抹眼睛,又精神起来,一屁股坐在父皇脚前,就趴在父皇双膝上,仰着张黑了不少的包子脸,精神奕奕、眉飞色舞,跟父皇说起自家师傅的“丰功伟绩”。 “我师傅说:做人就得像修尸,要对生命有敬畏,要对自己的言行有担当。” “我师傅就没学会自私,戚使都笑话他什么都不保留。儿臣也觉得他没长心眼儿,啥啥都愿意教给别人。” “我师傅可累可累了,前些时日发现好多好多的骸骨啊,都碎成什么样儿了您是没见到,他都有本事拼接出完整的来,厉害吧?” “我师傅……” “父皇,您能不能别让他那么累了?那案子不知道还要破多久呢,您让秦公公忙活去啊。” 老皇帝:“……” 刚想说让你师傅辞去锦衣卫的职务,专心做个王师好了。 抬眼,就看到秦浩贤拎着那个刺杀他的、此时浑身血迹斑斑的刺客,进了来。 老皇帝也没让小福娃避开,直接就让秦浩贤说审讯结果。 秦浩贤现在也老实了许多,规矩地向老皇帝和小福王行礼,妖娆劲儿也不见了,只发出正常尖细的声音,正常禀报。 “陛下,此事干系甚大,老奴不能作主,故让刺客、就是这个叫尹俊的,亲自向您供述。” 老皇帝看向了尹俊。 仔细看看,这才发现,这人好像还有点儿面熟。 正想问问,就听秦浩贤再道:“这人是工部尚书祝向贵的贴身侍卫队长,有常随其进宫保护。” 老皇帝想起来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祝向贵,可是秦浩贤推荐的人。 宫中并不允许官员的侍卫跟随进出,这个尹俊,倒是特殊,看来也是祝向贵受了秦浩贤照顾之故。 不过,老皇帝不会在这时候追究秦浩贤,只是让尹俊从实招来。 尹俊招了。 “小人明着是祝大人的侍卫队长,实则,已被长公主殿下收买。为其与草金联络各项事宜……” 老皇帝暴怒而起。 扒开小福王,一脚将尹俊踹翻,怒斥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谁?那是当朝大长公主,天生就乃国朝女子典范的大长公主,居然会吃里扒外、通敌卖国?! 简直胡扯都没带上脑子! 小福王也是一脸的怒不可遏,爬起来就对着尹俊连打带踹。“你居然敢诬蔑本王之长姐,你、你……你混蛋啊啊啊!” 秦浩贤瞥了福王爷一眼。 他是清楚福王爷天生巨力的,这般盛怒之下,看着恨恨发拳出脚,实则却连尹俊的皮儿都没打红一块…… 收回视线,秦浩贤在想:福王爷的失踪,是戚钧搞的鬼吧?就是为了不想审刺客吧? 是故意留给自己审的? 就为了揭发出杨金蓉通敌卖国的真相?那这几名刺客,是不是也是戚钧“送”进来的? 不得不说:秦浩贤真相了。 可习惯了阴谋的人,对于阳谋的接受程度,就没那么良好。 只一转瞬间,他就又给想歪了。 感觉这是戚钧想让老皇帝记恨上自己。 毕竟,这可算得上是皇家的又一惊天大丑闻了。 可箭已离弦,秦浩贤只能受着,长金甲就又断了一枚。 这指甲做来不易,最近,工匠已赶制不及了。 但这丝毫也不能减轻秦浩贤心头的怒意。 而尹俊,已在小福王的踢踹之下,挣扎着说出了真相。 包括被戚钧端掉的杨金蓉与草金联络的窝点,包括他们来往的信件、信物等等,以及杨金蓉因为被草金怀疑,才想着用陛下的脑袋做投名状的事情,一股恼儿说了出来。 老皇帝听到的第一个念头是:戚钧将这么大的功劳硬是给压住了,就为了保住他皇室的脸面。 而秦浩贤……却让自己亲耳听到了这些。 老皇帝的面色金中带青,就对小福娃道:“去,通知戚钧和叶风,抓捕杨金蓉,搜查其府,彻查此案。朕,一定要个明明白白!” 小福王一脸担忧地还想劝劝。 老皇帝瞪他一眼,他这才磨磨蹭蹭往外走,一副指望着老皇帝能改变主意的样子。 老皇帝都被这娃给气笑了,一迭连声的催促,小福王才撒腿开跑。 秦浩贤看着这一幕幕,垂下了眼皮。 按理,刺客是他抓的,口供是他审出来的,案子应该由他继续才对。 可陛下还是把这事儿交给了戚钧…… 且不说陛下会不会记恨戚钧,单就这份对世人而言的大功劳来说,戚钧就能自此收获一拨儿天大的好名声。 秦浩贤的长金甲就又断了两根。 在听到陛下继续让他留宫严守之后,再断了一根。 他这一日日地被关在宫里,烦不胜烦。 可实际上他也走不了。 刺杀贤妃的刺客还没有找到。 还有,另外四名刺客的口供可跟尹俊的不一样!他们一口咬定绑架孙建归是受杨嘉信指使,为的就是要让孙家和万家、以及秦浩贤出银子。 还有,孙建归死了,孙鹏哲和万宏进还候在宫道中等着要说法! …… 而不管秦浩贤有多气怒憋心、焦头烂额,叶风他们这边,也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戚钧一声令下,暗中盯守长公主府邸的红鱼卫们,便冲了进去,将正与面首风流快活的杨金蓉给按了个正着。 并从其府邸里搜出了大量与草金来往的证据。 甚至其面首中,还有一个乃草金的贵族子弟。 杨金蓉无可抵赖。 戚钧也没审,直接就把人带到了老皇帝的面前。 杨金蓉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抱住老皇帝的腿就哀哀哭诉。 “父皇,儿臣没有,真的没有,都是他们构陷儿臣,想要置儿臣于死地啊父皇。” “他们欺负儿臣如今无权无势,四弟又被远封,尤其是那叶风,他跟儿臣有仇,这摆明了就是栽赃嫁祸、公报私仇,父皇您要明鉴啊。” ------------ 第二百一十章:每个人都是矛盾的 老皇帝还没出声,小福王先气红了包子脸。 他突着脖子上的青筋,冲杨金蓉吼出声。 “长姐,福儿敬您是长姐,一直待您亲近有加,可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情!你还说我师傅冤枉你?你还真是没长了颗人心!” 边吼,边把那些证据摔去对方脚下。 “这些是什么?你当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是不是?!还是真当父皇就是白痴?!我真的都不为你辩解,因为你身为皇室长公主,连该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小福王真的是被气坏了。 他不喜欢这个长姐,只是也尊敬着。当他知道其做下不可饶恕之事时,还认为,其至少敢认。 这真的是掉脑袋的大罪,任何人都逃脱不过去的。敢做之前,至少都应该想清楚后果了。 居然不认,居然还想推锅给叶风,小福王这才见识到杨金蓉真正卑劣的一面。 人性,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果然就见杨金蓉偏头瞪他,眼里充满着不屑和蔑视。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懂什么?你自小被父皇偏疼着长大,狗和猫都分不清楚就敢来置喙长姐?!什么叫长姐不敢认? 你身为皇室又做了什么?认个只比你大几岁的人为师,还学习的什么糟污至极的仵作之术,你太有出息了你!” 小福王立刻反唇相讥:“是,你们嫌弃死人糟污,就因为你们活着?殊不知道你活得都比臭泥烂虾更令人恶心! 身为女儿你不孝父皇,身为皇室你污染国朝,身为母亲你作贱孩子身心,身为妻子你身心不忠,身为长姐你立丑陋榜样,你活着都是在浪费空气!”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不洁!还敢攻击我师傅?我骂死你啊。 杨金蓉:“……你、你……” 胸膛剧烈起伏,却实在无言以对。 只得转脸,想再朝老皇帝哭诉。 现在,争什么都不如争到老皇帝的疼女之心,以保下自己一命。 老皇帝却仍在翻看那些证物,看一件,心寒三分。 看完,抬脚,没有踹开杨金蓉,而是弯腰,扒开她的手,抽出自己的腿,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再冲外摆了摆手。 通敌卖国,比起兵谋反的罪行还要严重,无法宽恕。 红鱼卫上前来拖人,杨金蓉已知必死,已知一向疼爱她、宠着她的父皇,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跟她说。 便心下死灰。 灰了,绝望了,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父皇,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谁的错?是你,全是你的错!你生儿不教、育女不导,要么偏疼、要么鄙弃。你的信任只管给了那些阉狗太监,就是不肯多给你的儿女一些!” “大位谁不想争?从出生在皇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争。不争就是死!” “老四没本事,争不过,我身为女儿,没法争。只能想办法帮他争,可所有的权势都被秦浩贤那条阉狗一手掌握,你让我拿什么去争?” “是,我跟草金有联系,我就是指望着他们能帮我上位,我有什么错?!” 听得戚钧垂下了眼皮。 他很想一拳将杨金蓉打死,但女儿再有错,不能当着其爹的面由他戚钧出手。 他只能强行按捺着,等老皇帝的吩咐。 还没等到呢,小福王先出手。 “puang”!地一声,打在杨金蓉的肚子上,将其给打飞了出去,疼得杨金蓉只剩下了吸气惨叫。 小福王这一拳还是留了很大情面的。 老皇帝摸了摸小福王的发顶,慈蔼的笑容中带着沉重的痛,下令道:“去吧,将其吊去城门之上,没有十五日,别让她死了。” 说完,老皇帝转身,佝偻个背,去到龙案边,下罪己诏。 没有哪代帝王愿意下这个,这等于自揭脸皮,会被载入史册留下千古骂名。 可不下,没法向臣民交代了。 杨金蓉的事情,想必已经被传扬了出去。这次的刺客事件、查抄长公主府邸,已经闹大。 老皇帝想要杀人灭口,就不知道要杀掉多少了。 所以,还是写吧。 看得小福王红红了眼睛,跟只小兔子似的。 戚钧轻轻行礼,无声告退,出去拎起杨金蓉,往自己的宫殿去。 那儿,还有叶风在等着。 叶风还有话要问杨金蓉。 不过,在听到戚钧说了老皇帝的表现之后,叶风倒是小小地夸赞了一下。 “该说不说,那位除了疑心病太重,有点儿不务正业,有些跟风老祖宗过于相信宦官了之外,还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说他没骨气吗?不,他有。他秉持着老祖宗的规矩,无论边关打成啥样儿了,也不谈和、不和亲。 说他没头脑吗?不,他有,只是没有全部放到正道儿上。 说他昏聩吗?不完全是。如果他彻底昏聩,秦浩贤早已真的权倾天下。叶风和戚钧也蹦哒不起来。 他那人,就是什么优缺点都占一些些儿,让人很难去评价。 他甚至都有勇气去下罪己诏! 甭管是不是出于自愿,但没被朝臣们给胁逼着,就自己去下了,这一点上,叶风还是给其竖起了大拇指。 但回头想想…… 靠,不还真都是丫自己作出来的吗?! 算了,不想了。 叶风收回乱跑的思绪,问向杨金蓉:“戚父的死,真全是四皇子动的手脚?” 杨金蓉把脸和嘴都撇到天上去,满满的不屑,也不屑回答。 叶风却看懂了。 戚钧父亲的死,可能真就是老皇帝下的令。 叶风便再问:“关于张望之的死,你知道多少?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本官留你一个儿子的命。” 杨金蓉却被问得“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她唰地一下扭回头,瞪向叶风,带着满满的恨意。 “你觉得本宫凭什么会告诉你?!本宫就要你蒙在鼓里,就要你有一天死不瞑目,就要你和本宫一样的下场!叶风,张望之将你从三石县弄来,他,该死!” 叶风忍无可忍。 手影一闪,修骨刀出现! 三指飞旋间,就在杨金蓉的身上捅出了三刀、六洞! 却刀刀避开要害,连渗出的血迹都少,只让杨金蓉的痛感达到极致。 忘祖背宗,三刀六洞! 叶风的手并没有停,一刀一刀继续。 欺世盗名,六刀十二洞!! 通敌卖国,三十六刀,七十二洞!!! 刀刀洞穿,血不沾刃,保证其还能被吊着活足十五日! 杨金蓉痛得死去活来,却在这时发挥出了杨家的血脉固执,就是不说! ------------ 第二百一十一章:平静,瞒天过海 叶风深深地闭了闭眼睛,慢慢退后。 这样的女人,在她要死的时候,她会恨不得拖所有的人下地狱。哪怕是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脉,她都毫不吝啬。这就是个自私到了骨子里的人。 她宁可用她儿子的命,换叶风被蒙在鼓里死不瞑目。 却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有让叶风想到沈睿峰走时给自己留下的那句话。 “杀张望之的人,就在你身边。” 叶风排除了张简和戚钧,更排除了张琛和霍刚。那么,还剩下谁呢? 是张志良那个傻缺被人给利用了?这倒是有可能的。 比如:利用张志良得到张望之的行踪等等。 当然,也不能排除杨金蓉和沈睿峰一样,是想故意挑拨他叶风和张简、或者和戚钧的关系。 真要按杨金蓉这么个恨法,应该更恨张简一手扶持了叶风才对。 叶风心中微晒,看着杨金蓉像条蛆虫般在地上滚动哀嚎,摇着头走了出去。 吩咐王伟丰去挂人。 抓捕杨金蓉的时候,叶风没有去。所以,只有选在这时问其这两句话。 而关于阳花村的事情,何星业都已经招了。 的确是杨金蓉灭了何家、屠了阳花村,只是何星业不后悔。 那个男人…… 叶风轻轻朝地上啐了口,就准备出宫。 他连看杨金蓉阖府被斩首的兴趣都没有。 别说那些下人无辜,他叶风没那么圣父加神经。 就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累死个逑的了。 还有好多碎骨没有拼。那起案子,大了去了。 其实惩戒恶人,看到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爽是极爽,痛快也是真痛快,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疲倦。 毕竟只是卸下了一座山而已,肩膀上还有不少呢。 努力扛吧,少年! 先努力回家挖地去吧,修爷! 嗯,一回家,看到老父亲在挖地,叶风只能抄起铁锹去帮忙。 还听老父亲在那碎碎念:“你大哥只顾着在外头买田、置庄,你小妹在随着你媳妇儿学这学那,她被圣旨定过亲,别人也不敢上门求娶了。 这浙江的气候就是好啊,吸的气都舒服,冬日里也没那么冷,你母亲还更喜欢。这地啊,一年到头都不用闲着了。我种些冬日里能食用的菜。对了,小锄头也三岁了,听说该启蒙了?” 叶风知道这是老父亲见自己难得回来,便把家里的事跟自己说说,他就听着,听得心里平静下来,所有的烦恼和压力、仿佛都消失了似的。 这就是家吧。 只要一回来,整个人就会很放松,再听听家人絮叨,忽然感觉岁月很美好。 你说我们活着为啥?努力挣钱为啥?还不是为了家人好过些? 要说是为了自己好过,那别娶妻生子,一个人晃荡,挣多少花多少,过今日不想明日,那努力的根由都没有了。只想躺平,饿死了算。 那就与世界无关了。 叶风喜欢为了家人去努力的感觉,这样的成就感,明显可见。 都不需要他做什么、做多少,哪怕他就这样挖几下,成就感都有了。 看,蜜獾兄也下来帮忙了。四只爪子刨啊刨,不几下就一个坑,比他挖得还快。看得老父亲一脸欣慰表情。 叶风看着也高兴。不过,他还要负责回答老父亲的问题。 “爹啊,大哥有每日回来的,等庄子置起来了,您和母亲也能随时过去散散心嘛,有的是地给你种了。话说你的老腰也没那么好了,别总盯着种地。回头我给您买条狗,您没事儿溜溜狗,养养鸟儿啥的。” “小妹的婚事就那样吧,放心,我能解决的。再说了,她才十六,您急什么啊?先多学点儿立足的本事。” “小锄头启蒙这事儿我记住了,回头我寻个夫子去。” 小锄头,叶风侄子的乳名。 叶父听着儿子的回答,满意了。不过…… “我不养狗,万一它跟你的蜜獾不对付怎么办?伤着了可不好。养鸟那些我学不会,还吵。行了,你去睡觉吧,我自己会掂量着办的。” 有时候吧,絮叨出来的话,真的不一定必须要有什么意义,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有个能说话的人儿。 叶风理解,所以不走,继续挖,听父亲碎叨。 但他也是真的困。 陇宁镇附近起出来的碎骨,加上最近一连串的密集动脑,让他一放松下来,困得架都架不住。拄着铁锹,在父亲的碎叨声中,平静祥和地睡了过去。 叶父还没有发现,他挖得快,在头里。 小蜜獾倒是发现了,没理,继续挖地,挖得比叶父还快。 顺便还能把挖出来的小虫虫、当零嘴儿吃了。 直到张琛找来。 张琛靠近十米之内时,叶风就醒了。 差点儿没一头杵到地上去,把张球球给笑了个半死。 张琛还是那么圆滚滚的,笑着“滚”过来,拉上叶风往屋里去,一边道:“来跟你说一声,通往福建的商道我都打通了。那人让我带话给你,大鱼一条,小鱼十二条,已经入货。” 大鱼,大一些的岛屿,小鱼就是散碎小岛。那人,就是胡明宗。 胡明宗如今自己干自己的,往海边扩充边防线这事儿,根本也不再往朝廷上报。 他好歹是统兵大都督,手下十万水军。全神戒备的情况下,蓝鱼卫拿他没办法,连钉子都被他给几乎拔光了。 红鱼卫,有些也被安排进去,悄悄地保护着他。 不该传到老皇帝的耳里的消息,都传不进去了。胡明宗就放心开拓。 张琛本来留守旧都,在叶风他们搬迁前,受叶风委托,开通了新都、旧都至福建的稳妥商路,为胡明宗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所需。 张琛也不亏,无论是南货北运,还是北货南倒,只要有地域差异,都能轻松赚个盆满钵满。 此次他就是回来跟叶风说一声,然后就要走。忙得跟啥似的。 “也没见你瘦。” 叶风又眯瞪起了眼睛,进屋往床上一倒,就回了这么一句。 张琛笑着,把他往里挤了挤,自己也躺下,也嘟囔了句:“那人要铁。” 叶风的眼睛唰地睁开,睁得大大的。 ------------ 第二百一十二章:碎骨大案 一瞬后又闭上。 “嗯”了声,睡过去。 做梦都在琢磨从哪里“黑”座铁矿去。 胡明宗要铁,说明其要打制兵刃,恐怕就有私下招兵买马。 还有,造船那些也需要铁,还得要煤吧? 可矿藏,都属于朝廷。发现一座,工部就会安排专门负责那些的官员,下去监管和开凿。尤其是金、银、铜、铁这些,看得格外的严实,当地官府都不能插手。 当然了,只要是人在办事儿,“人性化”,就会存在。 叶风睡了个昏天暗地,除了觉得有点儿挤。 他这床可并不太大,加了张琛个胖子,把他给挤得没法四仰八叉。 然后逐渐感觉轻松,意识到张琛已经走了,才放松了继续睡。直到被戚钧拍脸叫醒。 一听到戚钧的声音,叶风顿时就感觉有无数大山压了过来。 这意味着他要开忙了。 闭着眼睛打个滚儿,耳朵听着戚钧在说查察到的消息。 “朱五的行踪查到了。他原是池州府的人。在那儿娶过两任妻子,皆难产而死,且都是母子双亡。他就再不娶亲。直至五年前,他的父母去世,他成了孤儿,便离开了池州府,来到陇宁镇安家。” “有查到,他在池州府所处的那个朱家村里,在其离开前,失踪过两名年轻妇人,一个22岁,一个25岁。” “排查过陇宁镇。镇上居民均说那座无名山闹鬼。晚上总有黑影飘飘、白影幢幢,怪声连连。就算白日里也无人敢靠近,因为到处都是鬼火和碎骨。直至杭州成新都后,才停止。” “陇宁镇、及其周边的村、镇、甚至是县,每年失踪的人数都大差不差,大部分是小孩子和未出嫁的姑娘,少部分是年轻妇人,这儿是名单。” “你继续睡吧,睡醒了再说。” 朱五,就是虐杀蔡桃儿的人。 蔡桃儿,就是男童小石头的未来嫂嫂。 出事地点在陇宁镇,朱五在离陇宁镇两里多地的一座无名山、山脚下烧窑洞,那座山上却全是碎骨。 叶风此前一边忙着拼碎骨,一边忙着坑秦浩贤。 戚钧一边帮忙坑秦浩贤,一边安排人调查朱五的行踪轨迹,以及排查可疑人员。 戚钧见叶风实在太困,放下纸张就准备走。 叶风闭着眼睛坐起来,张嘴说道:“你胡爹要煤和铁。你帮我打盆洗脸水。” 那老头胡明宗,就是把戚钧当儿子看了吧?叫声胡爹没毛病。 你叫我起床,最起码得给我打盆水洗脸吧?嗯,也没毛病。 戚钧去打了,还给打来的是温水。 叶风还是闭着眼睛去洗,洗完还张着手,让戚钧帮忙他穿衣服。 他没下人伺候的,这会子是真困的不想动。 戚钧也惯着他,让穿就给穿,穿好再把他拎上,跟拎个小鸡仔儿似的,跃上屋顶,就一路回去了卫所。 再次让叶风体会了一把寒风中穿行的滋味儿,什么困劲儿都被吹没了。 一落地,叶风就搓脸。 “你要报复我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吧?” 戚钧:“就这法子对你最好使,不用白不用。” 叶风:“……海蚌里的珍珠,明包实损。” 明着包容我,惯着我,待我好,实则就是在欺负我。 戚钧抬手,给了他的脑门一个脑瓜崩儿,叉腰回道:“你的脑子还在梦里是不是?” 什么话都敢瞎比划。 叶风揉了揉脑门,嚷嚷:“先吃饭行不行?” 饿死个逑的了。 戚钧转身往自己的小厨房去,口嫌体正直。 “吃吃吃,你是猪吗?” “嗯,做猪很幸福。” 两兄弟绊着嘴,吃着饭,至半时,戚钧说回了正事。 “福建的矿产非常丰富,让那老头儿自己挑,挑中就以锦衣卫的名义查封即可。” 这种事情简单得很,只要有他戚钧的手令就行,监矿的官员屁都不敢放一个。 若他们回来上报,戚钧届时就能以查案为由遮掩过去。 只是不能太多,一种有一座应该够了。 胡明宗要的也就是这份手令。 至于之后谁负责开采、采出来的去哪里了?胡明宗只要和当地官府沟通好,没人往上举诉就行。 或者,封一段时间之后,由胡明宗安排的人开采、运送,不允许外人靠近,当地官府也没辙。那些人根本不会弄得清楚是朝廷在开、还是谁在开。 “真乱。” 叶风啃着包子,嘟囔了句。 名义上是国朝的,实则暗里的花样儿太多了。当地官府也懒得管,只要好处拿到手。 再多的条条框框,束缚的只是愿意被束缚的。 叶风把思路扯回到案子上,嘟囔完后,就分析起来。 “目前,我已拼凑出47具相对完整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因还基本不相同。 根据颅骨的骨形显示:均是南方人。其实有15具应该就是江浙一带的,28具是广东和福建一带。还有四具,是河北一带的。” “这三组数据,应该有一定的代表性。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需要拼凑的骸骨中,大概率也是广福一带的为多。” 戚钧闻言,手中的筷子顿住,剑眉打结,问道:“能看出他们生前的身份吗?那些人跑这么远,来这儿做什么?” 叶风也是有些发愁。 “就因为能看出来一些,才让此案更加扑朔迷离。他们中有贫有富,是不是很奇怪?” 正如戚钧所说:广福两地离着浙江可并不算多近,即便是通过海船等来此,为什么又死在这儿了呢? 貌似还什么样的身份都有。 这些可以通过骨头的磨损、变形等程度进行判断。即便是碎骨。 “那你再努力多拼接出一些。我再命人去查码头和城门进出记录。” 不是个阿猫阿狗到处漂就可以,进出城有记录,进出码头、上下船只,一样也有。 叶风也随之想到了一点:“要反复筛查西城门进出记录。你看,死者那么多,那座无名山像不像是乱葬岗,且比乱葬岗更可怕的是那些死者都被碎了骨,扔得满山都是。” “从这一点,基本也能判断出:凶手为同一伙人。是那座山里有什么吗?” “我们可以假设:凶手像山匪一样,盘踞着那座山,但凡有不小心进山的,就被他们抓了、杀了,再碎了、扔了。目的就是恐吓其他人不要靠近。” “可那座山离着陇宁镇比较近,且山势并不陡峭,也不高,更算不上有多大。在附近的群山中,只显出其一个特性:就是近。离着新都最近。” ------------ 第二百一十三章:山中密室 随着越说越多,叶风的思路也越扩越宽。 再结合戚钧说过的:镇民们说那座山里闹鬼。 最后可以得出准确的一点:那山里一定有什么! 戚钧扭头就招呼王伟丰:“挖山!” 有没有什么,挖了才知道。 此前,红鱼卫们一直在搜捡表层的碎骨,挖得最深之处不过一米左右。 现在,戚钧要他们往深里挖。 “要是夏辉还在就好了。” 王伟丰听到要挖山,想起了夏辉。 如果那山的内部一定有什么,那被填堵的时间应该就是在迁都前。 夏辉是遁迹追踪的好手,一定会有所发现。这样就不用他们盲目掏洞了。 戚钧抬脚,给了王伟丰一下,豹眼瞪他:“赶紧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见你们修爷的脸色都垮下来了吗? 曾经那么好的兄弟,背叛了,任谁也不愿意再听到对方被提起。 可踹走王伟丰,戚钧自己也没能忍住。 小声道:“夏辉如今跟随着信王,已经成了兵部右侍郎。” 夏辉在锦衣卫是掌旗,品级是正四品,现在是正三品,和戚钧都一个品级了。 且不再是属下,而是能独揽大权的朝臣了。 叶风淡淡。 继续吃着包子,喝着粥,淡淡回道:“看来他出卖的秘密很大。” 可不是很大怎么着?把太子是被叶风和戚钧藏起来的消息、以及藏着的位置都给透出去了。 但这肯定还不够,夏辉必须得表现出对信王足够的有用才行。 所以信王把其给安插进了兵部。 信王不会担心夏辉不忠,毕竟夏辉只有投靠他一条路可走。 叶风瞟了眼门角外露出来的一点袍角,敛目再道:“由他去吧,毕竟兄弟一场,他不仁,我不能不义。他想寻求一个更好的发展,我也不能硬拦着不是?” 人往高处走,没毛病的。 门外贴着墙壁偷听的王伟丰,蹲下了。 心里感动、痛苦,又愤懑。 感动修爷如此宽宏大量,重情重义,他是真的很担心修爷会把夏家满门给修了的。 愤懑的是夏辉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对不起这么好的修爷。 痛苦的是:他们和夏辉也是多年的兄弟、战友,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错路。 去追夏辉的池兴生,没追到人,回来后也一直闷闷不乐。 王伟丰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是没把要跳下悬崖的兄弟给拉回来一样。 他叹口气,悄悄离开,去带人执行挖山的命令。 叶风看着那袍角消失,也没再说夏辉的事。 吃完饭,就继续去拼碎骨。 老办法,先让蜜獾兄从碎骨里挑出属于人类的来,叶风再进行辨认和拼接。 不得不说,蜜獾兄帮上了大忙。 如小山般堆积的碎骨啊,它就没有找错过一块。 换了是叶风自己,一块块细细去分辨的话,恐怕到现在都没拼完一具。 太细碎了。 最大的不过巴掌大,最小的只有尾指指甲盖大小。 再小的就没必要捡了,神仙也辨认不出来属于哪个位置。 叶风首先要做的就是区分,将大概率属于同一个人的放作一堆。 非常艰难又琐碎的工作。 有些人的骨质密度还比较接近。 叶风区分一会儿,就得休息会儿眼睛。 看得戚钧着急又帮不上忙。 小福王帮倒忙还差不多。 他挑一块就得问一句。 对于他这样的新手来说,想要明确地分辨出碎骨属于人类还是动物的都很困难。 戚钧干脆把他给拎走了,让他也去挖山。 反正他有巨力。 不曾想,这一招还真用对了。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随着小福王的加入,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通往山里的通道。 消息回报过来,叶风放下碎骨就和戚钧赶去了无名山。 如果能通过反向查案法,查出那些死者的身份来历,他就不用拼骨了。 脑袋太疼。 赶去一看,却吃了一惊。 无名山真的不是很大,但内里…… 整座山都像是被挖空了一般。 两个大洞厅,周围从上到下,一层层的,全是洞道。 进入洞道再看,左右两边均是洞室。 洞室有大有小,大的只有几十间,小的密密麻麻有二百多间。 叶风先进入小洞室查看。 每一间都大同小异,且一目了然。 没有门窗,没有通气孔,只有地面上堆积着的杂草,显示这里面都是住过人的。 可见居住环境之差。 通气孔只有洞厅和大些的石室内有。显然,那几十间大的石室内住着的人,身份有别于这些住小石室的。 可这么多人,住在这里面是做什么的呢? 环境这么差、条件这么差,到处要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龟缩在此? 大的石室内,有石床,还有石烛台。不过也就这些了,和小石室内一样,看起来很空。 而大洞厅的中央,有一大片烧物后留下的灰烬。 说明这些人撤走的时候,对整片山洞的痕迹都进行了焚烧清理。 叶风去扒拉了下那些灰烬,可以看得出,有木柴,有衣物,最多的就是破被褥之类。 还有许多摔碎的陶碗、陶罐等等。 这些人撤走的并不匆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有条不紊。 还……挺有点儿被训练过的意味。 “这是干什么用的?” 叶风听到戚钧在拍打着什么问自己。 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一面漆黑的石壁。 很平整的、长方形的一大块。 因为一进来,叶风的视线就被厅中的灰烬所吸引,就以为那块石壁也是被烧出来的。 现在离得远了,能将其全貌给收进眼底了,才发现…… 那好像他小时候记忆中的黑板。 只是这块,就是黑石板,并不是木质的。 叶风走过去,先蹲身看那黑石壁下的痕迹。 果然,就发现了不少细碎的石粉。 还有几块颜色较白的石头。 他捡起一块,在黑石壁上随意地划了几下,再找类似黑板擦或者破布类物什,没能找到。 就从小福王的袖子里掏出块布帕,擦几下。 擦掉了。 应该就是黑板无异了。 洞厅内打扫得比较干净,可能就是擦板布没被找到的原因。 叶风不是很能想得明白:有着这么样的一块黑板,是有人在此教学,那么,那几百个人,就是在这儿学习什么的吗? 他再到处去找了圈,就从小石室的干草堆中,找到一些纸张碎片。 被撕得很碎,古文字又相当复杂,看不出写的具体的是什么。 那就…… ------------ 第二百一十四章:毒门而 “多点些火把,你们拿着火把,细查每一间小石室的石壁上有没有什么刻痕,有意义的刻痕之类。” 叶风想到的是:小时候的课桌、厕所的隔板、树身上,甚至包括饭馆的桌子上、上班时用的办公桌上,都有可能被人留下什么“小秘密”。 那这么多人住着的石洞内,应该也有。 “你怎么到处转就是不回答我啊?” 戚钧还站在黑石壁面前,研究那个物什,也捡起地上的石块,学着叶风的样子在上面乱画。 叶风怔了一下。 有什么不太对……黑板…… 卧槽?这个时代哪来的这东西? 是自己想多了吧?还是有“同行”来了? 这种环境、这种、这种……缅北诈骗团伙的秘密基地?还是传销人员的秘密培训基地? 叶风呲了呲牙。 这案子,开始变得有趣儿了。 不,根本是他想太多了。 小福王见师傅一直没有回答,还看着那石壁发呆,料定黑石壁有问题,一掌劈了上去。 “嗳别……” 叶风见状刚喊出声。 他怕小福王手疼。 天生巨力不等于真的能靠着肉体的力气、去和山石较劲儿的,又不是大禹。 可他还没喊完,就见那面黑石壁在小福王的掌力下,硬生生断裂开来,“哗啦啦”碎了个一地。 这原来是一道架在一米左右平石上的石门。 内里,还是一间石室,藏满了金银珠宝。 小福王欢呼雀跃。 叶风有点儿懵。 什么黑板?明明就是暗门。 可谁他玛藏个宝藏要把大门涂那么黑?还是在一块平台石上?进进出出的要用跳的?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怎么的?! 池兴生懒洋洋的过去,捡起块一面黑的碎石看了看。 懒洋洋点头道:“嗯,没错了。我以前曾听一个兄弟提起过这种巫咒……” 叶风瞬间想明白了。 管理那几百个人的头头脑脑中,说话有权威性的人,特意在厅中的前方做了间藏宝室,既明显,又突兀。还又特意做成这样的门,涂黑,告诉所有人:谁不经允许擅入,就会全身烂疮云云。 就跟叶风的“神兽”似的,古人特别迷信这些个神秘莫测的东西。 若有谁不听话,真的摸了那石壁,手黑了,就利用毒性,让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死的贼惨,达到恐吓人心的作用。 那…… 叶风快跑过去,抓过小福王的双手翻看。 果然其打门的那只手掌内,已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看着就非常瘆人。 叶风狠狠瞪了小福王一眼,在意识海里就喊蜜獾兄开工! 于是,还没等小福王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师傅关心自己的幸福陶陶中,就被蜜獾兄一口咬住了手掌边缘。 “啊~~~~” 惨叫声响彻数百山洞,再纷纷回应,顿时整座山仿佛都化身为了一只哀嚎着的野兽。 吓了个爹的。 戚钧掏了掏耳朵,好奇询问叶风:“你总说吓了个爹、撑了个爹、凶了个爹,啥意思?听着像骂人又不像的。” 叶风:“……儿子加爹,双份!” 他就翻了个倍不行吗?夸张形容而已。 在前世无论是上大学还是上班时,都不让骂脏话,那有时候一层意思不足以表达,就自己“作主”让翻了个倍儿。 嫌弃戚钧没正事儿了,叶风去看小福王。 其实小福王就是被吓了个爹,真当他看清是小蜜獾在咬他时,就闭上嘴了。 还很乖巧地把小蜜獾捧在掌心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影响到对方吸自己的血。 看得叶风都好笑。 转头问懒洋洋的池兴生:“你手还好吧?” 他之前有注意到,池兴生拿碎石的时候,拿的是背面。 池兴生摇头,再懒洋洋晃到洞外,掠去棵树上,仰着。 看得叶风心下叹息。 自打追回夏辉失败,池兴生也仿佛被拔除了精神线,整日里就跟个晒太阳的老鳖似的了。 不过,其做事也更加谨慎、勤奋,似乎是在通过那样的方式发泄一肚子郁气。 叶风只能由他去。 这时,有弟兄在某个小石室内喊了一声,戚钧直接就提着叶风飞上去。 不然,一层层通道拐来拐去,等叶风跑到累了个爹,还太慢。 这间石室靠近最黑暗的内里,被干草掩盖住的、几乎挨着地面的墙壁上,刻着小小的字:福建,虎头县,贾汀兰。 戚钧听叶风念出这句话,便张嘴就来。 “虎头县的县令,姓贾,叫贾维倾。岁龄33岁。18岁时考中二甲第9名进士后成亲。原陕西省人士。自后被派发至福建任县令,迄今已有三年。他的这个女儿,就算是长女,也不会超过12岁。” 刚说完,就听叶风念出石壁更下方、更贴近地面、更小的字。 “广西,西黎寨,笛韵,救救我!” 而有了这样的开头,红鱼卫们在不少的石室角落、或者地面,发现了类似的留言。 和叶风猜测的差不多:那些人大部分都来自江、浙、湖广两省和福建,还有辽东一带的,不过极少。 “大概率是个拐卖团伙……也不对。” 叶风刚说完就收了回来。 有的人写了年龄,57岁,最小的,就是贾汀兰,十二岁。可能更小的没法写? 有更小的,叶风那堆了一院子的骸碎骨里,就有个三岁男童的。 这下,真的不是太好判断这伙人的性质了。 “是放贷的吧。” 戚钧接口猜测。 很多大门大户的夫人,都在玩儿这个放贷。她们手里有铺子,就可以利用铺子借钱给别人,再利滚利之类,也不怕收不回来。 有钱的人要脸,不会不还。没钱的人,府里也有的是人手让欠债的不敢不还。 只是戚钧也想不明白:放贷在铺子里就行,干嘛把人弄这儿来关着? 是关着的吧?跟圈猪圈狗似的。 难道是绑架?要人家家人来赎?但绑得这么远岂不把绑匪亏死?来回运送还容易出意外。 “再查。城门进出记录非常重要。看押他们的,一定就是新都的人。” 叶风想到了这点。 不管幕后之人这么做的根由是什么,把那些远地的人运到这里关起来是为了什么,能运到这儿来,选这么个地儿,一定就是新都有权有势的人。 这样操作起来才方便。 ------------ 第二百一十五章:海量信息与排查 那些人也肯定是被绑来的了,不然不会悄悄留下求救信号。山体表层撒满碎骨,目的就是吓唬周边的人不要靠近这座山,最主要就是吓唬被绑来的人。 谁不服从、谁不听话、谁想要逃跑? 就让他们看到被碎的残忍。 叶风心头涌起无限的悲愤。这案子,他一定要追查到底! “师傅,您说有没有可能……是那种什么稀奇古怪的教派啊?” 小福王被气红的包子脸鼓了又鼓,终于鼓出了他自己的猜测。 叶风摇了头,很果断地摇头回答他:“不可能。那些邪魔外道,都会先发展本地的。” 因为本地的人,他们更了解,懂得如何去利用当地的一些风俗习惯直接切中要害。也会先交朋友,再慢慢诱导。 人类的天性有排外的成分,如果是异地的陌生人,没那么容易发展。 那些歹人不会舍近求远的。 而目前无论是已知的骸骨信息、还是石室内发现的求救信息,都足以证实:此洞内曾住过的人里,根本没多少是本地人。 只有几十个,还是住在大石室的、负责看管那些质子们的。应该都是新都人。 小福王听懂了,用力点着西瓜脑袋道:“我们现在只能从新都查起。” “不,还有陇宁镇的村民。” 叶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走访一下附近的村民。 他们一定有知道些什么,可能是闲言碎语的闲聊,或者是没有当回事儿的什么,能问出来的。 不然,仅凭去查阅海量的进出城记录,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一迁都,那信息量海了去了。 最主要的是,还没找到那些人犯案的根由,就没有一个具体可以着手的点。 “天黑了,明日再去吧。” 戚钧看了看洞外的天色,提醒道。 他本来也很着急,也更生气,更想学小福王那样打碎些什么出出气。但看到叶风面上一直绷着的咬肌,戚钧反而不急了。 这案子如果没有朱五的参与,那离现在最晚发生的一起,都已在迁都前了。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叶风这时也才注意到天色。 洞内到处点燃着火把和油盏,厅中也堆了几个大火堆,一心思考案子的他,根本也没关心时辰。 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没日没夜、只单纯沉浸在案子中的时刻中了。 自打穿越而来,几乎接手的每个案子都要掺杂进去不少阴谋阳谋,这猛然回到正常该有的状态,他反而更怀念。 最晚发生的碎尸案,在迁都前。被碎了的骨头很快也会被野兽啃噬,所以整座山都没有找到一具稍微完整些的尸体。 破案的难度非常大。 叶风叹口气,知道自己的确太着急了,便勉强露出个笑容,去到大火堆旁边坐下。 等着红鱼卫们弄饭吃。 这座山因为离着人类聚居地较近,又矮,山上的野兽并不多,猛兽也没有。顶多就是狐狸之类。 整整一千红鱼卫撒在山里,要吃要喝光靠打猎不足够,还要去城里买饼那些。 就等吧,正好叶风也想捋捋思路。 他总觉得自己摸到了根由的边儿,却怎么也抓不住线头似的。 就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两种思想产生了冲突。 比如他认为在这个朝代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真实存在了? 也或者,是他对当下的不少民风民俗的认知不够。 就拉着已经没事人儿一个的小福王问。 小福王张嘴就来啊。 “道教吧?因为我父皇崇道信丹,各地的道观也是蓬勃而生。哦不对,我说扯了,那些与本案无关的。” “不过,我知道离这座山不远,就是往西北边,再翻过两座山,就有一座闻名国朝的大观,‘长生观’,听说香火非常鼎盛,各地去那儿拜老祖的也多。” “对了,师傅您说,那些歹人会不会就是截的远道而来的香客?这样就不存在运输问题了。” 话痨小福王说了一长串儿,还没等叶风回答,就自己挠了挠脸。 困惑着再道:“可他们绑那些香客做什么用呢?只为了关在这里一个个杀了?这儿看样子关过几百人,相信死了的应该只是少部分,那些活人去了哪儿呢?” 叶风就是没想通这些问题,所以他也回答不了。 只是在听到道观的时候,有往那些不好的方面联想到很多。 他的脑子现在很细碎,又很飘,更很扯,稍稍一个名词,就能让他不由自言扯出一堆阴谋来。 遂摇了摇头道:“今晚都好好休息。待明日,得按照记录下来的那些人的求救信息,一一安排人去核实。要证明那些人是不是的确失踪,怎么失踪、失踪多久?届时是不是香客也能清楚。” 去走访的人还要会画像的,要根据那些人的亲人描述,画出走失人口的具体画像,这样更方便寻找。 最起码,如果那些人是从海上被运输来的,就应该有人见过。 “还有,劳烦个弟兄,去将朱五提来,还得再审审他。他是五年前来这儿的,又常在山脚处烧窑,总应该知道些什么。且他为什么也会碎骨?得问问。” “另外,这座山洞,看年头至少已存在十年。再根据最早的质子留下的求救信息,十年前这山洞挖好就开始关人了。” 叶风觉得,这些都是线索,都是可以查到的。 他决定收收思路,先从能做的做起。 也许,将一条条与无名山有关的线索都查个底儿掉,真相就会跳出来了。 包括查那家道观。 有枣没枣打两竿儿呗。 毕竟歹人不可能莫名其妙选择在这里进行活动,周围一定有着什么样的便利条件。 想着自己在等饭吃,叶风也就想到那么大数量的绑匪和质子的吃饭问题。 “他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在山中打猎,记得查米粮铺子,尤其是查运送米粮出城的记录。还有附近村、镇、县,打听一下经常大批量购买米粮的人。” 其实线索真的不少,但每一条都需要海量的排查和走访,时长就不定了。 戚钧大掌拍拍叶风,再递过一串儿烤肉来,“不急。” “嗯。” 叶风答应一声,接过烤肉开啃。 戚钧见状,朝额角吹了口气,自己也拿下一串烤肉,边吃边道:“说点正事儿吧。那廖新捷要不要还给东厂?还死的还是活的?孙鹏哲和万宏进那里,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祝向贵那儿呢?” ------------ 第二百一十六章:保护你的第一次 叶风看他一眼。 感觉这丫就是在没话找话说。 恐怕,这起囚人案,事涉太多的人命,戚钧的心里也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镇定了吧? 调了整整一千红鱼卫,都为这案子忙活多久了? 眼看着却连个具体的头绪没有。 叶风又看向小福王。 小福王倒是吃得挺香,笑得挺欢。他现在不晕血了,还能跟着学拼骨、学习如何发现线索捋出思路,很高兴。 他还边吃边喂怀里的小蜜獾,感谢其的救命之恩。 关于小蜜獾具有解毒功能,且是如何解毒的,叶风有跟小福王说过。 小福王本来就很喜欢小蜜獾,再想着其练习出的解毒本领有多不易,就更心疼了。 “看吧,我和你都挺不容易的。最初我晕血,还怕恶心,还只知道每日里到处去玩儿。现在呢?我会的可多了,都是一点儿一点儿锻炼出来的。不过,我俩都越变越好了对不对?只要不拒绝任何能学习的,就会变好,对吧?” 小福王手不停,嘴也不闲,还跟小蜜獾对着表功。 这让叶风看着、听着,都不免生出为人父的老感触。那真是两个“小”家伙儿啊。 倒是让他的急切的心情,真的缓和了下来。 面上露出微笑。 正吃着呢,朱五被押到了。 叶风就让小福王去审。 该锻炼一下其审讯的技巧了。 加上其本身就是小话痨,那就去把人犯给痨疯吧。 人犯想把审讯官痨疯,就是找死。审讯官最喜欢听人犯话痨,随便话什么都行,哪怕再没有意义的词,也能从中分析中些什么来。 而人犯也怕审讯官话痨,因为他们听不出什么来,还抓不住重点,毕竟没有接受过微语言、微表情等等的训练,就容易被痨崩溃。 别看现在的叶风话不多,前世有时候针对不同的人犯,他偶尔也会化身话痨。 一板一眼、相对而坐,只能用言语恐吓、或者劝导的审讯方式是最弱的。 当然,那样也是审讯基础的第一步。 让小福王去审心理防线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朱五,嗯……对新手来说正合适。 一旦突破成功,会让小福王增长成就感,并生出更深厚的兴趣。 培养小孩子嘛,是吧?头一次是一定要成功的。 前世时,叶风一个同事的孩子,读不进书,就去学理发。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是热情满满,兴致高昂,以很饱满的学习精神投入进去。 但他太小,在家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刚接触这门行业就显得比别人笨了些。 不过他真的很努力了,也很喜欢。 每天回到家,还跟他母亲念叨自己的感悟、收获和成功。 七日后,却被那店长骂得狗血淋头,批了个一文不值。还带人身攻击的,说他怎么这么笨,七日了都还这不会、那不会,还贪玩之类的。 孩子被打击惨了。直接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再做什么都更加畏首畏尾,手都不敢伸出去。 回家告诉他母亲后。 知道这位母亲怎么做的吗? 带上孩子,直接去找到那理发店的老板,当着其的面,把那店长狠狠训了一顿。 “你们接受了我孩子作为学徒,很清楚他是头一次接触这个行业,更是头一次独自走进社会。你们不是他的父母,没有惯着他的权利。但至少,该给他成长的时间,这本就是在你们的预算时间之内。” “人生的每一个第一次都很重要。你过于严厉的批评,甚至是对他进行的人身攻击,你难道不知道会对他的心理、和未来造成多大的创伤吗?” “你可能很聪明,别人需要七日、九日或者更多时间才能学会的,你三日、五日就学会了。但这就能成为你评价和判断别人的标准了吗?” “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我的孩子,非常优秀,比你的接受能力更强。不是他不好,而是你这个店长,不行!” “给我的孩子认真道歉!” 这位母亲没有咄咄逼人,没有出口成脏,没有掀物砸桌,更没有仗势欺人。 她就这样有理有据,摆事实讲道理,将老板和店长怼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最后,认真、诚挚、真心实意地给孩子道了歉。 老板甚至还表示愿意亲自带这孩子。 母亲笑着拒绝了,带着孩子云淡风轻般离开。 而孩子也深深地记住了那句话: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有些人配不上自己的尊敬。 他重新找回了自信,也对之后工作中的上司、包括老板,会审慎地去对待,而不是盲从或恐惧。 只要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都会勇敢无畏地争上一争。 面对工作和生活中的任何困难,他会先冷静下来,认真考虑清楚是自己的错误,还是别人的认知和评价错误,不盲目自大,也不任由别人引导。 此后,人生路愈发好走。 叶风也想培养好小福王的每个第一次,好好保护这个第一次。 对于别人来说,朱五是块很难啃的硬骨头,这更有助于小福王很好地建立自信,和兴趣。 小福王还什么都不知道。 一听师傅让他去独自“啃硬骨头”,顿时激动得红了脸。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叶风就看着他,淡定地看着他,直看到他冷静下来,看得他抿起嘴唇,认真思索起审讯策略,叶风才收回了视线。 出声提醒道:“不要动用武力。” 这朝代,酷讯是基本,但叶风不希望小福王养成那种习惯。 先学学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小福王认真点头。 走去一边,对着被押跪在那儿的朱五,双手负背。 冷静地道:“根据你离开朱家村的时间,和那两名失踪妇人的时间对比交叉,再到从你罐藏的五名妇人失踪和死亡时间的对比,本王已能肯定:朱家村失踪的两名妇人,就是你所为!” “说说吧,她们的尸首被你埋在了哪里?!” 朱五垂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他已经被叶风那种割一刀、养一伤的做法骇到崩溃和麻木,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干过些什么了。 而叶风,却毫不吝啬地冲小福王竖起了大拇指。 此次再审朱五,目的有三。 一:朱家村失踪的那两名妇人,是否乃朱五所为,她们的尸首在哪里? 二:朱五在陇宁镇及其附近,是不是只杀害了五名女子?就是陶罐中留有颅骨的那五人? 三:朱五为什么会想到碎尸?有没有看到过什么? ------------ 第二百一十七章:审讯技巧 根据叶风对陶罐中五颗被害人的颅骨识别,其骨质上的离断痕,有充分显示出朱五对她们进行切割时,手法的由生到熟。 由此证明:朱家村失踪的两位年轻妇人,如果是朱五杀害的,那她们的尸首应该是完整的。 大概率是朱五到了陇宁镇,再对女子进行暗中侵害的过程中,有被山中碎骨给点拨到,才开始学习的如何毁尸灭迹。那他就进过山! 这也是单独的连环作案凶手,与群发性案件的不同之处。 通常: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如果是单人作案,就一定会留有“纪念品”。 这样才能满足其变态扭曲的欲望,以及通过那些纪念品,找回、建立、和培养自信。 群发性的则不必。 无名山上的碎骨案,就属于群发性的。凶手人数众多,面对更大群体的被害人,他们碎尸的目的只在于恐吓周围的人群、以及被他们胁迫的人。所以不会留有纪念标志。 朱五有看到碎骨联想到碎尸,但却保留下了头颅。 叶风想知道的还有被害人的身份信息。 那五颗颅骨,叶风已将其全部还原,由此画出的画像,也被红鱼卫们拿着四处去打听。却依旧毫无线索。 并未寻到苦主。 那通过审讯朱五,就是能得到这些消息最快的途径。 小福王很清楚此次审讯想要达成的结果,却选择了从朱家村失踪妇人的案子问起,非常不错。 且他问得很有技巧,直接就先认定了朱家村失踪女子就是被朱五所杀,这样的肯定,会是给朱五心理上的一记重击。 这也是由重到轻的一种问法。 朱五已经认了杀害并碎尸五人,再认两个只是杀害了的,对其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会认的。 叶风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位置,还拉着戚钧挪了挪,把自己二人藏在火堆的背后。 这样,朱五就看不清他俩,从而可以避免干扰小福王的独立审讯。 果然,就见朱五被问回了魂儿。 发出嘶哑干裂的声音:“给小人点水喝吧。” 小福王给了。 抬手示意押人的红鱼卫给水。 那红鱼卫并不温柔,舀来一瓢水,就照着朱五的脸上泼了上去。 朱五没叫也没嚎,只贪婪地尽力接住每一滴舌尖能碰触到的水。 看得出来,渴到极致了。 小福王趁机给声音中加上压迫感。 他好歹也是王爷,皇家气度丝毫也不比他那几个哥哥逊色,甚至因着心性正直而更加具有威慑力。 “老实说出来,才能再有水喝。还有烤肉。” 压迫性的诱惑,更具吸引力。 朱五舔下最后一滴水,带着饥渴的眼神,盯着火堆上架着的烤肉,闻着那只觉更加饥饿的香气儿,忙不迭就招认出声。 “小人招,小人全招。小的在朱家村,先盯上了那小寡妇,再……” “可朱家村就那么大,小人已经连续在地窖里关过两个,害怕会被发现,就跑了……” “她俩的尸体就在小人家的地窖里,小人走前把地窖给埋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挖……” “小人到了陇宁镇,本来想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不敢杀人了。可是,没能忍住。” “想着兔子不能吃窝边草,更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又没了,小人流浪怕了啊,就去‘长生观’山道小径附近藏着。把有落单的女子给、给打晕带了回来。那山中树草很密,没人发现。” “小人也没有把她们带回家,只藏在你们找到罐子的那个山洞里,先把她们的舌头挖了,免得她们大喊大叫被人发现……” “官爷,官大老爷,真的,小人一共就杀了七个,就这么多了。” 还就这么多了! 小福王气得面色涨红,双拳紧握,再张开,再五指并拢,就想一掌下去活劈了这畜牲! 叶风的眼神微缩。一腿后弓,准备随时起身阻止。 就见小福王仰着脖子,吸气,深吸气…… 叶风收回了腿,放松了表情。 他相信是小福王想起自己特意交代的话了。 这是小福王在强行压制怒气。 其实这点已经比很多红鱼卫要强,也比许多新人审讯时的承受能力要强得多。 但实际上,小福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 不过他也想到自己此时的面色不应该被人犯看到,遂开始踱步,踱到朱五的身后,来来回回走,很重地走,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山洞内回响。 直听得朱五浑身颤抖,跪都跪不住,软倒了大喊:“小人都招了、都招了啊,还有什么啊?您问啊?问问问,赶紧问,问完让小人吃顿饱饭再把小人宰了行不行?让小人自尽也行啊……呜呜呜……” 喊着哭出来,所有防线彻底崩溃。 小福王被喊冷静了。 转到朱五身前,蹲身,一掌拍到地面上。 “砰!”地一声,在石质的地面上,拍出个深达五厘米的巴掌印。 喝问:“你在无名山上看到过什么?招!” 朱五在听到这句后,哭声顿时噎住,脑袋猛抬又猛垂,双脚开始小幅度往后缩。 小福王一见,知道有戏。 这是朱五看到了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或人。 小福王立刻脑袋前伸,迫近朱五,再厉声喝问:“招!” 朱五被骇得上身后仰,双眼紧闭,但脑中就是深刻着地面那个手印。 更多想到的是,不招,绝对想死都死不了。那个疯子修爷又要对他修一刀、养一伤了。 “他们好多人,小人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您让小的怎么招啊?他们还发现了小人,小人给他们看了自己杀的人,他们才放过了小人,让小人帮忙守在山下盯着外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得叶风眼神一动,就欲上前…… 强行忍住了。 小福王则福至心灵,冲着朱五就扬起巴掌,“再撒谎,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招,他们头领的样貌!” 那些歹人如此凶残,怎么可能会因为朱五也杀人就轻轻放过?一定还有原因,非常重要的原因。 朱五连哭带求地招了。 “小人看不清啊。只在上道观的石阶上捡到了那人的玉佩,小人就赶紧藏了起来,也是因着这才被他们给发现的。 小人死不承认,他们就每次让小人帮忙、帮忙……碎尸……但真的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人了,他到底长什么样小人也没看清过全脸,只知道他的衣着很华贵。” ------------ 第二百一十八章:意外收获 小福王起身,吩咐人拿来纸、笔和墨管,让朱五形容看到过的每一个歹人的相貌,哪怕是那贵公子哥儿的侧颜,也让其细细描述。 小福王身为王爷,会画画是基本。 可把人给吓崩溃的坏处也来了,朱五心神慌乱,完全说得不着边际,更是将那些人的面容、都给形容得乱七八糟。 叶风却猜测:不仅是被吓的,更有可能是朱王真的没敢仔细看过那些歹人。 最主要的是,让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去形容别人的长相,这是有点儿难度的。 就算后世,要做人物画像,还得让人证对着画师画出来的,再一一进行调整。 小福王也是越画越火,这什么嘛! 又想打人,又记得师傅不让打,气得扔了纸笔,转过身,就又看到了师傅那淡淡的眼神儿。 小福王:“……”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再拍拍,再拍拍。 拍明白了。 “说他们的特点!有什么能特别让你给记住了的特点!” 朱五说了。 但没用。 “都长得很凶,有的有胡子,有的没有,有个鼻子上还有颗红豆,有个眉毛是歪的,有个下巴好宽……” 听得小福王再次拍脑袋,转圈圈,跟驴儿拉磨似的。 “行了,拖到陇宁镇上,当着所有百姓们的面将朱五,五马分尸。” 叶风也不为难小福王了,开了口。 顺便再夸了小福王一句:“第一次审人犯,很棒。” 除了个人的情绪带出来得多了些,其它该聪明的、该想到的,都有。相当不错了。 换了是叶风自己。 嗯,淡定的表面,澎湃的内心,汹涌的愤怒…… 能淡定地审完。 他也不准备再将朱五当成研究对象了,还是分了吧,凌迟都算了,要三天,容易吓到小朋友们。 除非他自己上,不消一个时辰能完活儿,但那就起不到警示的作用了,又何必对吧? 继续吃饭,继续想案子。 目前已知…… “还是和‘长生观’有观,对吧?” 戚钧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张嘴就来。 叶风点点头,低身拿起根木棍,拨拉着火堆下的炭灰,拨拉出一个烤红薯来。 怕烫,自己不捡,拨拉去戚钧的脚前。 看着戚钧抓起来剥皮,叶风才回答道:“朱五的目标对象是从香客中截留来的,他看到的那个绑匪头领也有在登观途中出现,我不相信这是个巧合。明日一早,我们先去那道观里看看。” 戚钧扒着红薯皮,对于那能烫红爪子的温度,没感觉似的。看得叶风都稀奇,问他:“你们习武的还有这作用呢?冷热不侵?水火不禁?” 戚钧瞥了叶风一眼,将此前他问话、叶风不回话,瞥他的那一眼给还了回去。 当叶风问了句废话。 三下五除二剥好,递给叶风,戚钧还是问了:“廖新捷到底要怎么办?” 秦浩贤肯定是会来要人的,这给还是不给啊? “不给。宰了吧,尸体还他。” 叶风终于回答了戚钧这句废话。 接过红薯边吃边烫得“唏溜、咝溜”的,边再道:“他纵马踏人,且踏死了人,当街的。就把他拉到那条街上砍了。” 朝律中:纵马踏人就是死罪。王孙贵胄都无一例外。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敢追究。 叶风敢,他就是敢! 戚钧一点头,继续拿了烤好的肉啃。 他不喜欢吃红薯,太容易后门放气,且嫌弃其太甜,还太粘,容易把他的胡子上沾得哪哪儿都是。 话说隔了这么久,他的胡子也长出来了,每日里被叶风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其实叶风连认真看戚钧的时间都没有。 一桩事情解决完,就得解决剩下的。 “孙鹏哲和万宏进,都由着秦浩贤去。不出意外的话,他俩和秦浩贤应该会有隔阂了。至于祝向贵,也别管了。不出三日,必会被秦浩贤找个由头满门抄斩。” 戚钧听了,没说话。 这个不用叶风说,他都清楚得很。 只是他此前问的时候,是想着能不能再坑孙鹏哲和万宏进一把,让他俩也跟祝向贵一样被满门抄了算了。 不过现在想想,不太可能。 因为左宗正和吏部尚书的位置,秦浩贤手头暂时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继任人选。 且几部尚书换得也太勤了,陛下会警觉的,就不利于秦浩贤除掉祝向贵。 其实祝向贵都算不上多大奸大恶,除了贪,也没什么太过分的事迹。所以戚钧下手的时候,只是打了他一顿。 但秦浩贤太狠,直接弄哑了人家的老娘,祝向贵是个唯娘从命的儿子,肯定得跟秦浩贤不死不休。秦浩贤就会在祝向贵缓过神儿来之前将之给连根拔起。 这算他们窝里斗,叶风也不会管。 仅一个贪字,就足以让叶风只作壁上观。 不推一把就算不错。 “行了,吃饱了睡觉吧你。” 戚钧终于有机会嫌弃他话多了。 叶风去山洞的井边,打水洗脸净手,滚去帐篷里睡觉。 他不想睡山洞,即使有红鱼卫给铺上了被褥之类,他也不想睡。 容易睡不着。 次日一大早,该去镇上排查的去了,继续搜索山洞的也继续,还有去查城门那如山进出记录的,也都忙碌了起来。 叶风和戚钧,小福王,就带了二十名红鱼卫,去“长生观”。 还真是香火鼎盛啊。 毫不夸张的话,要不是他们这身红色的飞鱼服,以及头顶上最明显的黑白边儿。 挤不上去…… 尤其是这都快过年了,个个儿的都往观里去,连初一、十五都不分了。 还都相当虔诚。 没有一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打打闹闹。 这让叶风想起了一个女同学说过的话。 那姑娘长得跟萝莉似的,大四快毕业了,都才一米五。体重连衣服鞋子加一块儿才四十公斤。 跟好友一块儿去爬山,别人都爬出老远了,就她吊在最后面。 等她爬到顶,没拍几张照就跟着又回来,还是吊在最后面。 但她那日格外有收获。 都爬过山吧?尤其是一帮子年轻男女,那个吵闹劲儿的哟。 她落在后面,看到两位老人,就主动搀扶,还帮忙背一下东西。 结果,不但受到了夸奖,还得到了意外惊喜。 这两位老人家,是大学的教授。虽然没教她,但人家一路走,一路非常和气地和她说话,对她请教的问题也回答得极为有耐心。 她那时本在纠结要不要考研的问题。 两位老教授就坦言,以她的家境,和对学习的吃力程度,就不要为难自己了。且帮她选了最好的未来——幼教。 别当“叔叔”了,以她的身高和体重……太容易出事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复杂之人引起的警觉 小姑娘答应了。 等毕业后,真的选了幼教。 这不但让她的身高和体重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还有从警校学到的正义、正气、担当和责任等等,让她在幼教的岗位上,充分地发光发热。 之前和她一起爬山,因为她矮小而变相欺负过她的人,在听说她遇到老教授后,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要叶风说:就算那些人遇到,老教授们也不会跟他们多说一个字。 装的,还是真诚的,老教授们可火眼金睛着,谁也别想糊弄过去。 叶风想着那些,爬着山,眼神就往四周瞟,想看看自己发挥一下尊老爱幼的话,能不能捡着个啥。 他绝对真诚敬老啊。 可…… 老人的数量占了四分之一还多。 算了,老老实实自己走吧,一个个帮忙背上去,累死他都不够。而且,人家也不喜欢让他背,怕被道长嫌弃不虔诚。 在这一点上,叶风是很佩服古人的。 一旦信了个什么吧,那虔诚劲儿的哟。 可就在他东张西望期间,有看到前方拐角石阶处,一抹橙色的袍角闪过。 袍子的质地相当不错,且那人的身后还有拦道的人,前面应该就也有开道的。 叶风就问没有走神的戚钧:“看清前面那个骚包的家伙是谁了没?” 骚包这个词,他有不经意带出过,也有解释给戚钧听过。 戚钧点了头,又摇了下头。 回道:“只看见侧貌。似乎是高太保的嫡二子,高自浩。其嫡长兄在国子监任职。高自浩出了名的崇道,隔三岔五就会来一趟‘长生观’,且都是自己用脚走上去的,从不让下人用滑竿抬。” 在叶风的眼里,戚钧就像京城的“百科全书”,但凡问到与官员相关的人物,他都能瞬间背得出来。 这过目不忘的能力,和叶风都有得一拼。 叶风其实更愿意将这理解为:职业习惯。 太保、太傅、太师,可是一品大员,位极人臣。 太保家的一只猫是公是母,叶风都怀疑戚钧知道得一清二楚。 “高自浩为人品性如何?行事作风如何?目前在哪里任职?” 叶风只关心这些。 他的恩师张望之留下的京官记录中,没有高自浩这么一号儿人物。其年龄应该就不大,恐怕进入朝堂的时间也尚短,或者根本就没有进朝廷为官。 果然,就见戚钧朝着额角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地道:“他啊。挺……讲究的一个人。处处都要极奢极华的。时岁21,没有入朝,在从商。新都有近三十家铺子,是他开的。” “因着他崇道的关系,他父亲有意想推荐他入钦天监,但他自己不去,就喜欢从商,没事儿再到道观参悟道法之类。” “没有作恶史。除了好色一些。” 好色这个吧…… 叶风不矛置评。 其人既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叶风就将其给过滤出了脑袋。 但这人并没有太脱离出叶风的视线。 入到观内,偌大的空场人满为患,人们拜财神、拜玉帝、拜太上老君、拜三清道像,忙得不亦乐乎,往来穿梭。 也有一些人,尤其是一些男子,陪同家人或者好友来的,本身并没有多信奉那些的,就站在空场的边围环形长廊下看热闹,对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子,悄悄地评头论足。 在叶风的眼里,那些就是俗称“街溜子”的人。 其中,就有高自浩。 丫过于骚包,穿的衣物华贵,颜色鲜艳夺目,非常张扬,目光也肆意。 靠在廊柱上,眼神流连在来往的女子身上,丝毫也不遮掩。 叶风起初认为:好色之人嘛,有这样的言行很正常。 可等他用眼角余光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高自浩那貌似好色的眼神,是几乎将进入观中的女子们一网打尽的。 从七岁至七十岁,高自浩似乎都有兴趣。 叶风的肠胃略感不适,移开视线,准备先找观主聊聊。 他们这二十几名红鱼卫也很乍眼,观内本拥挤,为了躲避他们,更拥挤。 叶风就想着还不如先撤去清静之处。 在欲转身之时,忽然心头微凛。 不对,高自浩那眼神不是色眯眯的! 是,他打量那些女子像是在看猎物,这像一个好色之人的表现。可那种观猎的眼神、带兴趣的表情,更像是……志在必得?囊中之物? 比如:一个人看着店铺内的物什,流露出的一种他早晚能买回去的眼神。 而人家看的是一种,高自浩看的是每一种。 七岁到七十岁?!!! 这兴趣广泛到叶风不留意这个人都不行。 而高自浩的眼神在掠过锦衣卫一行人,尤其是叶风和戚钧之时,就变了。带着一丝警惕和更多的轻蔑。 像是瞧不起,又像是……你再凶也拿我没办法的那种不屑。 知道那种吧?仿佛在说:你看不惯我,偏又干不掉我。 怎么说呢?有点儿复杂了,叶风不是能分析得很明白。 但那人的脑子里绝对有事儿! 叶风便没有离开,只打发了红鱼卫们随小福王进去找观主悟道,他自己则和戚钧转去了隐蔽之处。 他得好好看看那高自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嘴上轻声问戚钧:“高自浩的好色,都包括在哪些方面?” 好色分很多种:有贼心没贼胆的、有贼胆没贼心的,有贼胆又有贼心的。 而有贼胆又有贼心的人中,是怎样的一种具体呢?太多了。 戚钧听问便清楚叶风想知道的是什么,便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没什么特别的。经常出入花楼,后宅中妾侍多多,包括通房丫环那些。” 担心叶风不是很能理解那些,戚钧还特意再解释了一下。 “有的妾侍是交换来的,有的是直接采买的,有的是丫环升的位,还有别人送的等等。” 妾侍不等同于妾室。纳妾的数量,根据本人的身份,是规定有数量的。妾侍,没有数量限制,比通房丫环还不如一些。 通房丫环都是府里的下人,自家养的,保洁,不外送外换。 妾侍的来源就极其庞杂,像玩意儿,也不在乎洁不洁。最多的是花娘,和交换得来。 玩腻味儿了就送人,和人换一个之类,不会被允许有孕。 不然……谁的种就难说了。 以高自浩商人的身份,哪怕是贵商,能纳的妾室也只有一个。所以戚钧就直接说的妾侍多多。 也就风流好色之徒干得出这种事儿。 可在那样的贵公子哥儿的风流圈子内,他们甚至是将这些当成风雅和礼数。 “你自己想去吧。” 戚钧都快把自己给说恶心了。 那些纨绔们啊,能玩出来的花样儿太多,且太没有底线。 ------------ 第二百二十章:奇怪的直觉 叶风却觉得高自浩可能并不是那类纨绔,或者说,不完全是。 透过长廊,看向远处的青山脉脉,叶风眼角余光注意着高自浩。 口中轻声道:“其眼神并不混浊,甚至还显清明,有对女子志在必得的猎人心理,但没有占有欲。这是不是很奇怪?” 类似:猎人打猎,打到猎物却又不要。 并不是在玩,而是认真在打猎。 “还有,他眼下并无青黑与虚浮,腰身及双腿也有力,不绵软。嘴唇颜色正常不发青发黑,鼻头有肉稍圆,脸上的肉也不虚垮,怎么看都像是年轻充满活力再正常不过的人。没有半点儿好色之徒的表现。” “嗯?” 戚钧一听顿时好奇心大起,正欲直直看过去,又瞬间抬起头。 假装欣赏长廊顶部的瓦片般,眼神不经意瞟过高自浩,再转回来。 他能看出来的,就是高自浩眼下无青黑浮泡。 这的确就非常奇怪了。 据他手下查到的消息:高自浩的妾侍,数量已达四十五人之多。 高峰期时甚至有一百多人。还常常往各大府邸送。 妾侍也是礼物。 这是自来有之的“优秀传统”。 戚钧相信消息是真的,那么,做假的只有高自浩了。 他没问叶风为什么。 自打有了叶风,戚钧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直在休沐。 “你需要怎么查他?” 戚钧只负责打下手。 叶风还不知道戚钧的脑子又犯了懒,听问便思忖着道:“安排人留意着高自浩身边的下人之流,但凡有单独脱离的,盯上。” 像高自浩那样的显眼包,如果发现目标,绝对不会亲自去接触,必然是让身边人行动,否则,他到个道观,带了近五十名护院是闹哪样? 虽然现在那五十名护院都聊聊散落在高自浩周围,混在香客之中,但以叶风的眼神,又岂能看不出? 何况那些人那么显眼,穿着都是统一的。 这时,一名年轻的小妇人,带着两个丫环和两个婆子,旖旎缓步,经过高自浩身前不远处。 小妇人大约20岁左右,长相清秀出色,一边走,一边也在四处打量,似在寻人。 一时没有注意到侧边的人,就将她给挤撞了一下,她就朝着另一侧、也就是高自浩站着的那一侧摔倒。 其身前负责开路的丫环不察,身后两个婆子也被人给推挤着,没能来得及拽住她。 眼见要出丑,高自浩伸出了双手,扶住了那小妇人的一边小臂。 将人扶稳后,并未过多接触,就脱离开,退回长廊内,换去另一处。 没有对小妇人的感谢多置一词。 在整个过程中,叶风没有发现高自浩或者是那小妇人的手部,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二人的眼神都没有交汇。 这更进一步证明:高自浩的好色之名乃为虚。 怎么说呢?拥有好色之名的高自浩,见到那般出色的女子要倒,不扶不可能。所以他扶了。 但本能又让他坚持了礼数,所以扶起女子后就迅速脱离并走开,不引起人们对那女子的关注。 就像叶风自己。 他就趁扮演过一个好色之徒。 面对林英的时候,不能不好色,却又不愿意过多表现,就只能扒人家衣服却不碰一样。 都是演的。 叶风演是生死攸关,高自浩一个商人,为什么要演? 有什么必要吗? 叶风决定正面“碰碰”对方。 有什么疑惑,碰碰就对了。 他侧转身,准备朝着对方直接过去。 这时,就见高自浩已和另一名年轻贵公子哥儿攀谈了起来。 二人似乎是无意中遇见。 叶风顿住脚步,再背过身去,仿佛浏览四周风景一般,在戚钧的“保护”下,不着痕迹地靠过去一些,竖耳倾听高自浩二人的言语。 “高兄,你最近怎么消停了?什么时候再邀人一块儿出海玩啊?” “还玩啊?如今州城变新都,达官显贵们皆云集于此,正是做买卖的好时机呢。” “哎呀,就为着这,家里担心哥儿些个闯祸,都拘得紧,闷死了。你也别总惦记着挣银,就组织一次玩耍玩耍嘛。” “还玩儿?你上次……” “啊~~~!” 一道尖叫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也让叶风的“偷听”中断。 望过去,才发现是一个中年妇人,被踩了裙摆险些出丑而叫。 一叫,本来没人注意的事件,瞬间成了全场焦点。 妇人忙捂脸,钻进了人群。 小事情,瞟眼就过,但叶风气的是,那二人不说话了。 还往内里走去。 道宇一重重、道间一进进,几转几不转,叶风别说偷听,跟都没能跟上。 即便是高自浩的衣着颜色再鲜艳,可今日来上香的女子最多,也个顶个儿的鲜亮,重重进进间,就找不着那二人了。 叶风穿过一进对堂屋的侧边,站去屋宇外的山石平台上,往前走,走到最靠边处,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峰出神。 组织出海游玩,以目前游船的规模和大小,以及抗风浪的程度,不会离开海岸线太远。 对于组织这个词,叶风相当敏感。而贵公子哥儿们出海游玩,一般指三件事。 狎玩、赌钱,或猎奇。 三者可并行。 不稀奇,但叶风就是有种古怪感。 戚钧站一边不说话,跟不存在似的。 叶风看向他,说道:“我们也组织一次去海上游玩吧。选几十名红鱼名,允许带家眷。” 从旧都迁至新都来,许多的人最想看看的就是海,最想玩的就是去海上感受一下波澜壮阔,去小岛上各种猎奇,以增长见闻。大陈岛如今都人满为患。 叶风想将浙江周边的岛屿都走一遍。如果高自浩有古怪,应该也在那些岛屿之上。 只是他这话,说得戚钧满脸困惑。 皱着剑眉问他道:“你为什么会对高自浩这么感兴趣?” 戚钧虽然没有听到高自浩二人说的是什么,但从进观以来,叶风的注意力就一直在高自浩身上,这会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突然扔下山洞案不管要出去游玩,那就一定与高自浩有关。 这逻辑真的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叶风就总感慨自己与戚钧之间的默契。 微笑再看向远方,再微笑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盯上高自浩。 可能就是办案人员的第六感? 戚钧朝额角吹了口气,转身,边走边道:“干正事儿吧你。” 他们今日来“长生观”,可不是为着那么个假贪花好色的公子哥儿的。 其实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不少好男风的人,都会以好女子色为遮掩。 戚钧对高自浩没什么兴趣,顶多就是觉得其莫名有些碍眼。 用叶风的话来说,他看人看的是肤色、肌理等人体组织架构,那戚钧看的就是气度。 那个高自浩周身的气场,让戚钧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 第二百二十一章:你打我看戏 对于那样的人,戚钧通常采取的就是查对方的档记资料,如果查不出什么,就敬而远之。 叶风也想去干正事儿啊,但什么是正事儿?今日来道观,为的不就是寻找有可疑之人? 这个可疑之人,不就是朱五说的贵公子哥儿? 还有,是可能会“被失踪”的人。 如果朱五的目标是香客,那么,绑匪们能绑来它省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对香客下手。 叶风他们现在要盯着的就是外省、尤其是那江苏、两广和福建来的香客。那些人的口音极容易区分。 主打一个……听不懂。 粤语,叶风勉强能连懵带猜听懂那么一丢丢,其它的,尤其是福建的,就算了。 就连浙江的,除了突击学习了杭州语之外,别的城市的都够呛。 这儿就不得不说浙江语言之丰富了。别人是每个省有区别,它是每个城市都有区别…… 区别还不小。 迁都前,就有懂杭州语的红鱼卫,在卫所教大家。 来了后,叶风也是一有空就在学习各地语言。虽然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他的时间太少了。 何况,听和说是两回事。有时候舌头有它自己的想法。 今日带进道观来的二十名红鱼卫,就是目标五省长大的人。专门挑出来,就为了盯防五省来的香客。 所以,叶风此时也不知道戚钧说的正事儿到底是什么。 “找观主去啊。” 戚钧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真跟个街溜子似的语气回答了他。 叶风:“……” 跟着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观主通常都住的高,望得远,单独一座院宇,门口有守卫的道士。 叶风和戚钧刚过去,居然就被拦了。 两名道士面对锦衣卫,眼神有一点点瑟缩,但更多的是鄙夷。 冲他俩行了个道家礼,就摇头拒绝。 “两位道友,鄙观观主长空道长正在会客,还请您二位先去观中赏景品茶,稍后容小道们通报观主,得其允许后,再请二位入内。” 还别说,“长生观”真的有拒绝锦衣卫、甚至是东厂的底气。 除了皇家贵胄们之外,能拒绝所有人的底气。包括一品大臣。 “长生观”,建成已达数百年之久,经历数朝数代。香火之绵延,朝野上下皆知。 所以各省的香客皆有,还在大夏三任帝王以来达到巅峰。 观主的身份和地位可想而知。 说不见就不见,哪怕是不入流的王爷、公主来了,说让等,就得等着。 毕竟陛下也不愿意轻易就得罪这等的存在。 戚钧被拒绝,笑了。 笑着偏脸,歪嘴,朝额角吹了口气。 叶风往后退开一步。 脑子里只在想:这丫的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改不了啦,那就让让他吧。 叶风没有改造别人脾性的爱好。 就给对方腾位置。 果然,他才退开,就见戚钧双拳一握,剑眉一竖,“砰、砰!”左右开弓,一拳一个,将两名道士给打飞了出去。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别想爬起来了。 命倒是有的,伤的也不会有多重。戚钧有分寸。 嗯,叶风刚这么想,有分寸的戚钧就一脚将两扇紧闭着的院门、给踹飞了。 一左一右,连门带框分了家,各去往了院内的两边。 露出院内大树下、石桌旁对坐着的二人。 长空道长,和高自浩。 叶风的眉头微挑。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但恶客有人揍! 长空道长仙风道骨,白须白发无风自动,面对突然闯进来的恶客,面色不善。 灰色道鞋一踩地面,单手一按桌,整个人越空而至,单掌击向戚钧左肩。 很飘逸出尘的招式,也很客气,没想立斩“恶人”与门墙之下。 只有墙了啊,门框都被戚钧打飞了嘛。 戚钧则气沉丹田,马步一蹲,一拳照着对方的掌心击去。 硬碰硬! 叶风还没进来呢,见状便往左侧,侧开两步,立去墙后。 就听院内发出“轰”然炸开般声响,一时烟尘滚滚,碎物乱飞。 叶风用手扇着眼前的灰,再右侧后一步,站出来观看。 只见漫天飞舞的灰土夹带着泥石碎块中,长空道长倒飘而回,飘到树上站定,双眼微眯。 戚钧则叉腰大喝,兴奋之情溢于言情,“再来!” 这是终于有了个对手的感觉。 叶风有注意到:戚钧的双脚陷入了地面两厘米之多,皂靴的后跟处,有开裂。 那可是皮靴,完整的皮毛制作。 足见戚钧如今武功之深厚,也显见得长空道长功力之高。 长空立于树杈上,呈鹰扑之势,却在两息后松开扶着两边树枝的手,挺腰站稳。 还一手前,一手负后。 前面的手,轻轻去捋颏下长白须,面上恢复一派轻风霁月之像。 出声问道:“你是锦衣卫戚指挥使?” 戚钧大剌剌点头,再抬起一手,手心朝上,四指窝窝,回道:“再来!” 打就打啊,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都没计较对方既已认出他身份、还敢站那么高的无礼呢。 叶风却心道:没得打了。老道打不过戚钧。 但要仗着飘逸灵巧的身法走走位、再取取巧的话,还有得打。 叶风的视线就去找高自浩。 烟尘过后,其人已躲去侧边廊檐柱下,从头到脚一身狼狈。 嗯,和叶风一样,一遇这种场合就成了弱鸡的不会武之人。 此时,长空飘然落地,对着戚钧行了道家礼,出声:“原不知是戚使大人驾到,有失迎讶,切莫怪罪则个。” 这是打不过就投降,还嘴上强撑、强行挽尊的节奏吧? 叶风腹诽。 他敢用长空的脑袋赌:如果能打过,长空绝对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没见人家的嘴唇都气得发青了吗? 戚钧什么也没看见。 打不成架了,颇为扫兴,回拱了拱手就道:“麻烦让人将你们观中五年来的香客名单取出。” 办案中的戚钧,能回拱下手,已算对长空的敬重。 无他,对方硬接了他一拳还没吐血,也没骂人。 叶风实在是太了解戚钧这货的臭德性了。 长空不了解。 见自己已全了礼数,对方的态度还如此傲慢,且张嘴就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长生观”已涉及什么天大的案子一般,顿时更觉气血上涌。 光风霁月的风度都快要被破坏殆尽。 硬撑着摇头拒绝。“香客名单不便为戚使大人展示,您不妨……” ------------ 第二百二十二章:小福王出事 “别又打发本官去赏什么景饮什么茶。本官是来查案的,惹道长不配合,就休怪本官下令搜观了。” 戚钧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张嘴堵了回去。 高自浩微抬着下颌走了出来。 近前劝道:“戚大人,五年来客之名单,实在是太多了,您这也未免有点儿强人所难。不如您说出您想找的是谁,再由道长帮你寻寻可好?” 戚钧眼风儿都没给这人一个。 能允许其把话给说完整了,戚钧还是看在其是叶风眼里的“嫌疑人”份儿上。 他记得叶风说过:话越多,越容易让人判断出心性。 耐着性子忍到对方说完,戚钧只盯着长空,坚起了三根手指头。 然后,一根一根往下握。 意思非常清楚:三根握完,开搜。 长空的嘴唇都有点儿气哆嗦了,但搜是肯定不能让搜的。 只能在戚钧握完最后一根前,颤着嘴皮道:“随贫道来!” 当真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憋屈。 叶风估计,这“长生观”估计几百年来都极少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可他们能反抗吗? 当然不能。 锦衣卫不讲道理的啊喂。 说搜就真能搜,还会搜遍所有的香客。 就今日上山香客这人数,没个三五七日的别想把人给搜完,这样整一拨儿,再加上锦衣卫说搜查人犯,“长生观”恐怕很久都不敢再有人来。 为了香火和名声计,长空懂得怎么选。 戚钧却不跟其走。“让你们的人把那些册子搬这儿来吧,本官瞧你这院子挺宽敞。” 长空:“……” 胡子抖了几抖后,忍气吞声让人搬来如山的册簿,一堆堆摆放。 戚钧就把高自浩赶走了,然后拉着叶风在桌旁喝茶,看着小道士们仍然在那儿搬。 叶风严重怀疑,为了充分节省人力物力,戚钧是要把阅册的活儿交给自己俩人来干了。 谁让就他俩过目不忘呢? 否则,不知道要安排多少人才能从中找出重复次数比较多的人。 放下手里的点心,叶风思忖后道:“一个月,初一、十五,最多来两回。加上些特殊的日子等等,不会超过三回。平民百姓可以排除,每次捐五两银子以下的可以排除。” “我们已知歹人的组织头领肯定是有钱人,有不少下人。他们要想屡屡在此截人成功,就会频繁上山,但不一定每次都得捐香火银。可能一次就给得比较量大。” “也不一定每次都进观,可以在山脚至观门这条路上听着人家说话的口音,再伺机动手。” 戚钧接话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查超过三次的、捐银数目较大的?” 叶风点头。 这样排查起来的话,就算只有他俩,应该也不会太难。加上观主和知客道,会更容易。 知客小道士可能最知客。 而那样贵重的客人,观主一定也熟悉。 戚钧立刻同意。 让观主停止搬运,先把知客的小道士们传来,再让观主自己填写名单,他和叶风就在旁边听着。 没出意外,很快,排查出了二十七份名单。 不是说虔诚的人少,而是大部分富贵人家,一月上一次山都足够。若有事,让下人来捐个一两、五两的就行。 只有个别的,比如家中有重病的,或者是什么比较迫切的愿望,才会频繁亲自入观,捐的数额也较高。 那么,再从这二十七户府邸里,排除那些上山所带仆从人数少于五十的。 就只剩下四户。 其中就有高自浩。且他不是代表着高府,而是他本人。 高府除了他,没有来的。 正常现象。 如果你家有一个信的,就可以全权包揽。 只有一点不正常:四户人家中,只有高自浩最年轻,且理由只是崇道。而另外三家中,有想长生的老人,有个痴呆,还有个药罐子。 戚钧遂让小道士去找高自浩来问话。 却没找到人,说其此前离开观主屋宇之时,就已下山离开。 戚钧也不着急,直接让一名红鱼卫下山,去通知卫所里的人盯守那四户人家。 而他自己则和叶风,找地儿用饭去了。 道观有斋,素的。管够。 当然是指对有钱人而言。 另外那十九名红鱼卫回来吃饭时有禀报。 “浙江周边十几个省份的香客都有。来的次数最多的,一年也只有两次。还是江苏的一富商,为母亲来供奉长生牌位的。” 他们有沿途注意观察那些人的去向,没有发现失踪或出意外的。 因为他们的任务是盯着高自浩身边的人,顺便听一听、和留意一下那些外省的人,这个没异常,就是均没有异常的意思。 叶风边吃边在想:如果说迁都造成了歹人们收手,如果高自浩有可疑,既然已经停止活动,为什么高自浩还照常高频繁带大队人手进观呢? 还是说……歹人只是转移了活动区域? 海上吗?小岛吗? 除非,高自浩只是骚包,喜欢显摆,有事没事来这个人最多的地方晃晃,顺便物色一下美丽的女子。 毕竟就算他自己不睡,也可以送礼不是? 而家中藏得再深的姑娘,偶尔也会出来进香,这是被人物色的最好时机。 所以,无名山案,叶风想要“直捣黄龙”还是全凭猜测,各类大排查还是少不了。 而正在叶风的思维悉数投入案子中之时,意识海听寿命数字,突然又扣了他一年! 一年! 他目前的生命寿数是两年零三十日。忽然一下子就给他扣掉了365日。 这刺激大发了。 叶风一下跳起来,迅速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己又疏忽的根源在哪里。 是因为放跑了高自浩吗?会引起其大开杀戒吗? 还真有可能! 如果那个什么组织的头领真是高自浩,发现锦衣卫在追查,就极有可能将新活动地点内的质子悉数除掉! 几百人哪! 一条命扣他叶风一日,都还嫌不够! 叶风头皮发紧,就要下令追人。 ???小福王呢? …… 此前,进了观后,叶风便让小福王带着红鱼卫们,去四下盯观察那些香客,还有高自浩身边的人。 但小福王不知不觉中,就将身边人手都分散了开去,他自己盯着一个可疑之人,一路追出了山门。 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妇,穿着陈旧的、补丁撂补丁的衣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相互搀扶。 每位道尊都虔诚参拜,全拜完后还捐了五个铜板,就往出离开。 小福王有注意到,他们的铜板最多还剩下十个都不到,就这都肯捐了五个。 他本想悄悄给他们塞点儿碎银,就发现高自浩的一个下人盯上了这对夫妇。 小福王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悄悄做了黄雀。 他不懂这么穷的两个人,高自浩想干嘛? 不过,想到师傅拼骨时说的:那些被害人有贫有富,有老有幼,小福王还是决定跟踪下去看看。 ------------ 第二百二十三章:暴雨下的连环陷阱 那对夫妇还一无所觉。 上山的路都是七拐八弯的石阶路,宽窄处还不一,两边是山林。上来时挤,下去时更挤。又因着他们下山时辰较早,和晚上山来的人挤挤挨挨。 要不是高自浩那随从和小福王处于高处,还真是随时有可能将人给跟丢。 在七拐八不拐后,到了半山腰上,那对夫妇就坐去道旁的石头上歇脚。 好似那妇人想要如厕,汉子便搀着其一边手臂,往林中去。 随从也跟了进去。 小福王在跟进去之前,脑中谨慎了下。 他现在是一个人,一旦出事会非常麻烦,也会给对方增加一个巨大的筹码。 但相比较起来,他更不愿意那对贫苦的夫妇出事,且那随从只有一人,他小福王可是天生巨力。 不怕的,进! 就进了。 “长生观”周围几座山,都属于其观山、观地范围,道士们也无心、无空打理这些山林,故而,林中树木较密,草木较深,地面之上也积累了厚厚的腐败落叶,阳光都透不进林子内几许。 不,没有阳光。 就在小福王刚踏进林子、藏身在一棵大树后之时,天边,一大片乌云忽然疾速飘来,又聚拢。风起,雨落。 且是急雨。 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密集又仿佛令人喘不过气。 香客们纷纷四散躲避,或者打开备好的雨伞,或者拥挤着企图寻找到安全避雨之地,一时,天上地下乱纷纷。 小福王倒是感谢起这场雨来。 这样的平空骤起,却没有打雷闪电,不会给他及香客们造成危险,还能更好地将他隐蔽,他便放松了几分,跟得更紧了些。 那妇人进林中是要如厕,便专寻找坑坑凹凹之处,还得有杂草遮挡。 找了好一会儿,才蹲下了身。 汉子就转过身,注意前方周围。 背后空出来。 那随从掠上树杈,借着树木的遮掩,急速靠近过去,就要自半空跃下打人。 没有用凶器,手成掌,这就是想击晕人的架势。 小福王一见,一踏地面,大吼一声:“贼人安敢!” 也急速冲上,照着那歹人就竖劈而去。 喊叫声惊动了汉子,也吓着了随从。 汉子一个转身看到照着自己扑来的人,愣在那儿。 随从已半空翻转,蹬了汉子一脚,借力转向,扑向另一边的地面,打了两个滚儿,爬起来就跑。 “别跑,会死!” 小福王把从师傅那儿学来的话喊出,脚下丝毫不停,边喊边追。 那女子却似受到惊吓,没头没脑冲出来,挡住了小福王的前方。 小福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碍着他抓人了,他一把就将人给反手掀开,继续追。 女子侧身摔倒之际,手中一根软鞭却突然出现,顺势缠上了小福王的腰。 再一扯…… 嗯?没扯动。 但这一扯,将小福王给扯回了神。 他低头一瞧,再一看正用力扯自己的女子,顿时明白上了当。 这是一个陷阱!连环套儿!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料螳螂和蝉全是欲捕他而食的鹰。 他反手抓住软鞭,用力一拽,另一手就照着女子的咽喉扣去。 女子见机,立时撒手,后撤。 小福王也不追,使力将腰上的软鞭抽出,舞得虎虎生风,挡住前方返回的那随从,和后方不知从哪儿拿出把剑的汉子。 软鞭太轻,小福王舞几下就扔掉,抬脚踢向身旁的小树。 小树“咔嚓”折断,被小福王接住、抄起,挥退汉子,再照着随从砸去, 他的巨力吓到了这三人,就听那女子喊道:“风紧、扯呼!” 三人就想跑。 “别跑,会死!” 小福王一见人跑,就不受控地喊出这句,喊完就追。 这句话,不但是吓唬逃跑之人所用,更能让追击之人产生追击的执拗。 似是一定要送逃跑之人见阎王般。 何况小福王的脾气本就有些儿执拗,便更是在大喊出声后,死追着那随从不放。 一树、一树地,将手中小树拍向对方,混和着雨点拍向对方,让雨点化身利箭一般。 随从只能借着山中大树左突右闪。 眼看下一树就要砸中那随从的脑袋,小福王忽觉头顶一黑。 眼花之际,就被一张大网给罩了个结实。 他撇唇就晒。 一张破网而已,何况他手上还持着有树,给大网留下了道口子。 他扔掉小树,双手抓网,用力一撕。 “嘣、嘣、嘣……” 密集的网断声响,在雨点拍打树叶的嘈杂声中,混和在一起。 但又一张网落了下来,四边,还有横木陷阱被触发,一根根被削尖了头的横木,呈交错状,扎向小福王。 小福王只能就身,连网扑倒,朝一侧翻滚。 但敌人的陷阱,真真设置得太好、太巧。 “噗通”一声,他自己滚进了地陷坑内。 坑深达四米,宽两米,装头大象都够了。 足见歹人的用心良苦。 且这还是个山石坑,坑壁都是坚硬的石头,这也是在提防小福王的巨力。 小福王一脚踩住网边,先将网绳崩断,再看着脑袋上方。 很生气。 一张包子脸气成了西瓜状,小嘴扁起,双拳握紧。 恨不能把上方正看着自己、笑得跟白痴似的三人一把给捏死。 但脑中闪过了师傅那张淡笑着的脸。 小福王深吸一口气,脑子开始运转。 这不是一个暗桩陷坑,加上歹人先发动的是网陷,那就不是想要他的命。 看来,歹人还是忌讳他福王爷的身份。 还有,说明歹人真的和无名山组织有关,且也知道他和师傅已经怀疑上了无名山质子来自香客。 才会故意伪装成香客钓他这个小包子。 那他就等,师傅一定会找来的! 可上面的三人不会让他等。 正当他盘膝坐下之时,那三人已打开了膝间的水囊,照着他就泼下来。 老天爷赏饭吃,会给一样,也会拿走一样或者一些。 小福王的嗅觉不是很敏锐。 他没有闻出水中有刺鼻之味,就浑没在意。 反正雨下得那么大,再被他们泼不泼水的也无所谓。 甚至还想着:是不是那三人想加剧石壁的光滑好让自己爬不上去。 泼吧,随便泼,老子就没想着自己爬。 他得让师傅来的时候看看自己有多惨。 结果水淋下来之后,他就只觉眼前一黑。 晕过去之前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 叶风也在骂自己蠢货! 小福王这么久不见人,他这个做师傅的居然没有发现! 寿命被扣一年,一定是小福王出事了! 叶风赶紧就让戚钧吹哨、找人。 他自己也掏出脖哨,开吹。 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说明小福王不但遇了险,还受制于了人。 这谁他玛那么大本事?小福王可是巨力来着。 但那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涉世未深,又养尊处优,又一直想办件案子向他这个做师傅的展示。 叶风越想越急。 ------------ 第二百二十四章:再扣一年寿命 深吸气,叶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令:“搜观!” 刚说完,耳听人声人海的沸腾声响,立刻改为:“搜山!尤其是半山腰。” 根据朱五的口供,不管是其,还是歹人,冲着香客下手的位置都在半山腰。 叶风观长空虽然傲气,但也并非歹人,那歹人就没有与道观勾结。 而歹人突然冲小福王下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等人今日打草惊了蛇。 戚钧听到叶风说搜半山腰,就足下一点,提气纵身,踩着屋顶或者是香客们的脑袋,率先冲下山去。 叶风忙令池兴生:“跟上!” 他怕戚钧落了单。 想到此,也想到了红鱼卫们,立刻再喊:“任何人别落单!” 歹人能拿下落单的小福王,就一定能拿得下其余的红鱼卫,多拿一个,歹人就会多一重保障。 叶风就是相信:小福王失踪前,一定是因为落了单。 不然不会扣自己一年寿数。 一年啊! 小福王危险了! 叶风奋力扒拉着人群,一边喊着:“锦衣卫办案!”,一边也朝山下挤。 这个时候,他更恨自己不会武的麻烦。 香客们虽然都很害怕锦衣卫,听到这句话也都想避让,可挤不开啊。 幸好,急雨突至,香客们纷纷找地方避雨,反而让出了道儿来。 叶风才能有空地儿连跑带冲。 心里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以他的反应速度,小福王应该还没有离开“长生观”的范围,一定追得到的! 现在就是需要他冷静地从山道两边找出线索。 香客们顶多会挨着山道休息,不会往两边杂林子内进入太深。 毕竟不怕人还怕鬼。 晴天白日里的密林内也是很吓人的,何况还加上这急风骤雨。 叶风就将精力都集中在眼部,还命令蜜獾兄先入林中查找。他自己则沿着山道石阶一边向下,一边让双眼如无光探照灯般,两边梭巡,寻找任何可疑的痕迹。 蜜獾兄最先嗅闻到小福王身上的气味儿,闪电般穿梭在密林内,找到了气味最浓的一片枯草。 遂在意识里呼唤叶风。 叶风收到,立刻将蜜獾兄的意识覆盖在自己的眼部,借用它的视线,观察那片枯草以及周围。 周围有打斗痕迹,树上有套网痕迹,至少有三人和小福王打斗过,那片枯草的附近还有明显被小福王给“虐待”过的小树。 那片草有古怪! 叶风让蜜獾兄小心靠近,边扒拉边靠近。 没扒几下,枯草下,就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来。 坑里什么都没有。 但坑里传出非常明显的小福王的气息。 小福王没被带走一会儿! 歹人有用“青靛蓝”迷倒小福王,还不少,青靛蓝的气味儿很浓。 那一片都没有血迹,歹人没受伤,小福王也没有。 叶风心下微松,就要将蜜獾兄的意识撤回。 忽然视线就是一黑。 叶风晃了下脑袋,就看到突然出现了一只脚,自上而下,一脚将蜜獾兄给踢晕了过去。 叶风咬紧了后槽牙,放回蜜獾兄的意识。 现在看是看不到了,只能闻,还得影响到自己的行动与精力,叶风就撤回了。 脚下,加速往那方奔跑。 一边跑,一边吹哨,示意戚钧别落单、别大意! 歹人对他们了如指掌! 可刚吹完,叶风就发现,自己的寿数,又被扣了一年! 一年!!! 叶风要疯! 这他玛又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蜜獾兄也被埋伏了是吗? 可不能算是他的失误啊! 那这…… 戚钧!! 叶风脑子里的弦,要绷断了。 …… 此前。 戚钧一人独纵,踩着香客们的脑袋,直接就从“长生观”大门外的石阶处,扑进了密林,照着下山石径的右侧,半山腰掠去。 以他的猜测,歹人劫持小福王,是下山。往右引小福王进密林是有最大可能的。 便往右去。 再根据小福王的能力,以及歹人下手的时机等等,猜测歹人动手的位置,不会离着石径太远。 会有发现的! 可密密麻麻的雨点,像撒了疯般狂落着,本身就遮挡视线且不说,还引得山林中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更让视野内一片模糊。 戚钧掠上一棵大树的树尖,瞬间与细细的树枝融入一体了般,随其迎风轻轻晃动,卸掉自身重力。 再极力观察密林顶部的异象。 他想,以小福王的巨力,无论如何都有机会弄倒一棵树,那对于其所在那片密林的顶部完整性来说,一定会有异样。 找到了! 大雨滂沱中,仍有为了一口吃食拼命的鸟。 最凶残的食腐鸟! 有几只食腐鸟,从空中飞来,落去了离着戚钧几十米位置的树杈上,朝着下方“嘎”叫了几声。 食腐鸟! 戚钧怒火升腾。 又暗暗祈祷:小福王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点枝跃起,内力疯狂运转,自丹田内喷涌而出,朝着那方就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浑然将叶风再三叮嘱的“别落单”,给抛到了脑后。 而他的武力以及速度,加上暴雨和雾气,早将本就追晚了的迟兴生给甩得不知去向。 戚钧其实并没有听到哨音。 食腐鸟的出现,让他的心弦绷到极致,忽略了自身周遭的一切。 及至掠到食腐鸟停留的地方,戚钧抽出了乌刀。 落去了地面。 入目所见,令他不由吐出半口浊气,放心了一半。 地面上,有个深坑。 坑内,有一只死羊。看样子才死不久,像是摔落陷坑拧断了脖子而死。 没有看到小福王。 可戚钧气刚吐出又顿住,他看到了一棵断裂的小树,以及打斗痕迹,还有稍远处一些乱飞过的排棍。 他抬脚往那儿去。 捡起小树,查看了一下断裂痕,的确是掌痕,肯定是小福王干的无疑。 戚钧再往排棍那儿去。 那边,有一些碎裂的网绳。应该也是被小福王给崩断的。 歹人对小福王使出的花招实在太多,小福王没有可能全部躲避得过去。 戚钧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一双豹眼,如雨雾中觅食的豹子扫视着四周。 整个人也沉稳、安静,悄无声息,浑身肌肉紧绷,慢慢走着。 他忘了别落单,但绝对没有忘了“猎人”的本能。 雨势加大了。 瓢泼一般,恨不能一泄到底。 阻碍着一切人的视觉与听觉。 就在戚钧即将走到断网之前查看时,忽觉头顶上方的雨水有异。 抬头一望,就真被一瓢水浇了一脸。 他用力甩头,同时身形拔地而起,朝上冲! 可才冲出,就又重重落地,失去了意识。 ------------ 第二百二十五章:选择 叶风两年零三十日的寿数,转瞬就被扣得只剩下了三十日。 而他,还在石阶上边跑,边查看线索。 心急如焚! 王伟丰带着三名红鱼卫跟着他。 想帮忙,出不上力,同样心焦火冒。 很想问问修爷到底在找什么,可修爷明显没空搭理他们,更没空说话的样子,且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让他们不敢出声打扰。 连为修爷撑把伞都没敢。 叶风也的确顾不上他们的情绪,他只让自己确保不落单就好。 雨水掩盖和冲刷着所有痕迹,叶风急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烧,可于事无补。 他站住脚,迎着大雨,看着四周被雨雾弥漫和笼罩着的一切。 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最不愿意面对的难题。 或者说,是所有“叔叔们”都不愿意面对的难题。 保护受害者,还是先救自己的同事、战友。 有同事、战友,去追凶了,受害者倒了地,还活着,这种时候,他要怎么做? 有的人,选择了去帮同事和战友,然后,受害人出了事。或者,事后被骂上热搜,被迫辞职。 有的人,选择了留下保护受害人,可同事和战友出了事。事后,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辞职、颓废。 当陷入这种两难境地,孤独和绝望的滋味,无人能懂。 就如此刻。 山上,道观中,挤满了百姓。 山中,他的战友、兄弟,死生不知。 此前,他就已下达过搜山令,但没让围山,还想着那么多的香客不能滞留,也无法滞留。 但现在,只搜而不围显然不够,更没有时间和线索让他慢慢追查。 可……围山会造成什么? 但凡山上的人出现一丁点儿意外,那后果都极难让人想象。 届时,他是回返处理、还是继续寻找自己人?! 叶风抹了把脸。 吹出了锦衣卫的联络哨音。 “封山搜查!” 如今,除了大规模围山再搜之外,毫无他法。 现在,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没了戚钧,没了小福王,锦衣卫难存。 没了蜜獾兄,他存之少却大半的意义。 叶风给自己选了一个最强大的理由:没了戚钧,很多事他再也做不了。就算他能重整旗鼓、从头再来,也没有时间了。 老皇帝等不了那么久,届时太子登基,他叶风无力扶持。国朝会崩塌。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就他三十二日的寿命,能干啥?! 而且,这还是戚钧和小福王、以及小蜜獾还活着的情况下。如果这仨都死了,那绝对能给他叶风扣到原地去世。 扑棱一下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封山、搜查! …… 这边儿的动静闹得很大,秦浩贤在宫中一一听说后,终于散去满腹郁气,笑了个前仰后合。 咯咯咯的笑声也有机会变成了尖利的“哈哈哈”。 此前,他在听说戚钧和叶风去了陇宁镇查案之后,就命人走了一趟锦衣卫卫所,想要抢回自家的千户廖新捷。 可人家根本都不用蓝鱼卫抢。 蓝鱼卫新千户罗宇宁,一去,红鱼卫掌旗施勇峰,就将廖新捷的尸、首,还了出来。 尸是尸、首是首地还给了罗宇宁。 言:廖新捷违反国律,当街纵马踏人致人死地,已,斩立决! 罗宇宁只得将尸、首,以及这句话带了回来。 气得被关在宫里不得出的秦浩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能挥卫三千,踏平锦衣卫。 可人家有理有据,戚钧和叶风还不在,他秦浩贤还出不了宫…… 让他有气也发不出来。 想继续追查贤妃遇刺案,想问问是不是尹俊那五人下的手,可那五人在陛下发怒之时就已被处死。现在尸体都不知道在乱葬岗的哪处。这让秦浩贤下手的头绪都没有。 他只能暂时把气撒去了祝向贵的身上。 随便找了个由头,将祝府满门给抄了斩。 虽然他很清楚这么做,会让自己阵营的人寒心,更会吓退孙鹏哲和万宏进,但秦浩贤也懒得再顾及那些。 如今,杨嘉信会登基已成板上钉钉之事,已有反心的孙鹏哲和万宏进,要不要都无所谓。 而相对的,只要杨嘉信够稳,阵营里的人无论怎么想,也只会铆足了劲儿地站稳脚步、积极拥簇,以夯实那份儿从龙之功。 谁傻了才现在就拆自家的台。 朝臣啊,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个人受点儿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利益足够大。 只是秦浩贤自己憋闷。 这一连串的阴谋、阳谋,被锦衣卫甩过来,他没能接住,还彻底搞砸了。 几日来,他都茶不思、饭不香,一心只在盘算着怎么也给锦衣卫甩一串儿过去。 就收到戚钧和小福王失踪、叶风发疯的消息。 秦浩贤笑得直不起腰,浑身肥肉颤成了波浪线。 罗宇宁见状,鼓起勇气建议道:“厂公大人,如果这时候,咱们潜入‘长生观’,借机制造事端……” 绝对能让叶风招架不住,也能让陛下雷霆大怒,彻底整治锦衣卫。 秦浩贤却摇头了。 小丝帕按了按眼角,吸去笑出来的眼泪,再掩唇娇笑道:“不用做多余的事情。会被陛下给猜到的。” 心里则是在想:真那么做了,引发的民怨民怒会冲着锦衣卫去。 陛下可能会借机撤消锦衣卫,但对他秦浩贤有好处吗? 有,不多,还只是暂时的。 一旦锦衣卫没了,他的东厂就势必会人人喊打,且会集中朝野上下所有的仇恨。那杨嘉信恐怕都等不及坐稳那把龙椅,就先拿他秦浩贤开刀,再解除东厂。 东厂可是他秦浩贤的心血,怎么能给锦衣卫陪葬? 只有和锦衣卫拉扯着,才能让老皇帝和杨嘉信都能意识到东厂的重要性,和存在的必要性。 帝王心术中:从来都不会允许谁一家独大。 “那要帮忙寻找戚使和福王爷吗?” 罗宇宁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秦浩贤“咯咯”娇笑着,笑出了眼泪。 小丝帕朝着罗宇宁一甩,翘起兰花指就虚点点他。 道:“你呀,以前怎的没发现你这般有趣儿?胆子还不小。任谁见了本公公都是战战兢兢,多一个字不敢有,多凑身边一息也不敢。 唯有你,比着游景扬和廖新捷,甚至是江开宇的胆子都还大着些。没事就凑到本公公身边伺候着,还什么话都敢问。 算了,就告诉你好了,这事儿啊,咱们不碰,明白了不?去切盘水果来。” 秦浩贤此时的心情是格外的好。 且他也是当真挺欣赏这罗宇宁。 秦浩贤实则并不喜欢带着一群鹌鹑出门。 瞧瞧人家戚钧带着的叶风…… 不想叶风。 会坏心情。 ------------ 第二百二十六章:不来捣乱就好 而此时叶风的心情,却是沉到了谷底。 他听到了食腐鸟的叫声,循声找了过去。 走的正好是小福王追踪那随从的路线,也就在靠近那一片时,根据观察到的种种痕迹,推测出了小福王、蜜獾兄和戚钧的经历。 他们,都被人活捉带走了。 地面草丛上的水汽中,还有轻微残留的“青靛蓝”的气味儿。 是谁知道这种毒药在空气中传播起效最快?效果最好? 叶风深思。 就他所知的这个时代中,在他将这件事说出口之前,这种毒药都是采用的服食方式。 就连后世的影视剧中,有这种毒药出现的时候,都是服食。 那他有跟谁说过吗? 说过“青靛蓝”其实更适合在空气中挥发? 只跟戚钧一人说过! 不,还有。 有一次验尸时,他说过。 当时身旁有谁来着? 王伟丰?池兴生?夏辉? 夏辉…… 夏辉!!! …… 叶风并没有猜错,关于青靛蓝的事,的确是夏辉告诉杨嘉信的。 无名山组织的幕后之人,就是高自浩。 叶风疏忽的是:高自浩是高太保的儿子。 太保是什么?皇亲国戚,很重要的那种,通常都是皇后的父亲、或者兄弟担任。 而高太保,就是高皇后的弟弟! 也就是说,高自浩是杨嘉信的堂弟。 杨嘉信,一直低调隐藏着,其实他之所以那么快就能监国,因着仅存的六名皇子中,他是唯一的嫡出。 或者说:唯一还活着的嫡子。 夺嫡是要花钱的,要花很多很多钱的。 杨嘉信也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不会将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秦浩贤一人身上。那样,即便他日后登基,也会成为秦浩贤手中的傀儡。 杨嘉信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这么蠢的事他不会做。 而他的另一手准备中,就有高自浩。 一日前,杨嘉信就得到消息:锦衣卫查到了无名山洞。 他就提示高自浩小心,或者直接撤走。 杨嘉信对叶风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可高自浩不听,今日还去了道观。 杨嘉信遂一不做、二不休,逼问夏辉,关于如何拿下叶风和戚钧的办法。 夏辉就说了。 杨嘉信就让人引了戚钧和小福王。并针对叶风的蜜獾兄做出了应对。 夏辉说:蜜獾兄的牙齿很锋利,但不扛揍,让其一直晕着就好。 果然此计成功,杨嘉信便把戚钧、福王爷和小蜜獾,统统交给了高自浩,并严令其撤离。 往哪撤? 这一点其实叶风猜对了。 高自浩的活动组织,已换到了海岛之上。 一个无名的小岛。 高自浩将小岛盘踞着,继续进行着他的活动。 现在,就是撤往岛上,顺便把戚钧他们也带到小岛上去关押着,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没想把戚钧他们发展成组织成员。 毕竟那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是关着,能成为最有用的筹码,还能防止他们给杨嘉信添乱。 近些时日,因着戚钧和叶风一连串的动作,杨嘉信看到了手忙脚乱、应对乏力的秦浩贤,心下对秦浩贤的失望越攒越高。 杨嘉信就准备自己来个斩草除根。 正好又有了高自浩的事情,杨嘉信下手非常果断干脆。 至于叶风? 夏辉说了:只要把叶风和戚钧分开,叶风便不足为惧。 分开了,果然,叶风就急慌了神,居然下达了封山、搜山的命令,让杨嘉信笑出了猪叫声。 他的人,早已将戚钧他仨送出了山。 那座山的外侧,可是有着条河,河水直通大海。 等叶风调去人后再封山,什么也不会找得到。 且大雨一直如瓢泼一般,更有利于他们转移。 只有对叶风最不利。 不过,杨嘉信也没有对道观中被封堵的百姓做什么。 高自浩和观主交情不错,且观主在百姓中很有声望,杨嘉信需要用得到,就不会在这时候做让观主反对的事情。 接下来,杨嘉信看热闹就好。 如果可以,也不介意在其它方面,再给叶风找点儿麻烦。 如今的杨嘉信,才有了真正大权在握且独揽的感觉。 …… 而叶风,返回了道观门前的空场处,就站在那儿,淋着大雨,一边让香客们逐个儿经过他有序离开,一边等着红鱼卫们搜查的结果。 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件事情可以做。 经过他听、看、嗅,过的香客们,可以冒雨下山。 香客们自是巴望不得。 挤在这里太难受,也太没有安全感,且面临锦衣卫封山,更是人心惶惶。一听能排队离开,就恨不能连伞都不拿,争先恐后排队,小心翼翼经过……那个在大雨中依旧显得淡雅如风的沉静男子。 没伞的人,都不敢拒绝他手中递来的伞。 那双手,根根玉直、长削,指尖粉粉,和他那个人一样,成了香客们终身难忘的画面。 可谁也不知道,叶风正专注观察着他们。 递伞是本能,且他早已让红鱼卫准备了大量的雨伞,还将红鱼卫排成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边送这些香客们下山,一边随时可以捉拿可疑之人。 山脚下,叶风还命人架起了大锅,煮起了姜汤。 每个人,包括封山和在山上搜索的红鱼卫,都得去那儿喝一碗再做事,或者回家。 香客们心安了,红鱼卫们心暖了,唯有叶风,由内而外的冰冷。 他站了十个时辰,站到香客全部撤完,站到没有线索下,收回了封山和搜山的命令,才让王伟丰架着他,进入道观休息。 而他晕睡过去的时候,海上暴风雨已渐歇,迎来晴空一片。 甲板上的人,心情舒畅,干活卖力。 甲板下的人,却更加紧张,和忐忑不安。 他们,双手被反剪,双脚被捆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准备到“长生观”进香的半道儿被劫掳的。 甚至还没看清“长生观”在哪座山。 不包括戚钧和小福王。 也不包括小蜜獾。 小密獾被用粗大的铁笼子关着,小福王的待遇也还不如它。 小福王的手和脚,被粗大铁链锁铐着。捆一头大象都没这么费劲儿。 只有戚钧,被正常反剪,正常招待了。 且他们仨,单独锁在舱底一个小隔间内。 不过外面那些人的小声说话、哭诉等等,被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还有新都人士和杭州本土之人。 加上那些彼此都不懂的各地语言,就让戚钧猜到了他们的来源。 原来锦衣卫尽守着道观所在的那座山,根本就不够。 难怪当时没能发现异常呢,人家还没摸到山边儿就被绑了。 且都是牵家带口的,没一个是孤家寡人。 叶风此前猜测是落单才被劫,如今看来,这个单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戚使,你说我师傅他现在在做什么?” 小福王靠着舱壁,动了动铁链,一脸无聊地问道。 ------------ 第二百二十七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小福王猜测师傅正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们。 却见同样靠着舱壁另一边的戚钧伸直了大长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他在疏散香客群。” 戚钧都不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叶风会关注那些。 在可能会找到他们仨下落的时候,叶风会不顾一切先找。在找不到之后,会果断将重点转移,先处理急切的,等处理完了才会再来找他们。 “唉。”小福王长长叹气。 学着戚钧的样子伸直俩腿,再挣了挣铁链,小声嘟囔道:“我师傅他就那样儿。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先排个轻重缓急。就能那么冷静,可以把个人情感都抛至一旁,有时候都觉得他好冰冷,却又莫名钦佩。” “不愧是修远的徒弟,给他的评价很高啊。那你怎么看我?” 戚钧豹眼眨眨,生出了些许说话的兴致。 小福王就嘟了嘟脸,撇了撇嘴,开始把戚钧数落了个啥也不是。 “你有脑子不爱动,冲动易怒脾气坏。你有胡子不爱剪,自恃武力全靠莽。你有手下不爱带,嫌这弃那耐心差。你有……” “闭嘴吧你,” 戚钧忍无可忍打断他。 “你什么时候骂个人还学会你师傅那腔腔儿来了?他是王八池子里的藕,全身都是窟窿眼儿。我是王八池子里的白链,你是啥?小王八?” “啐!” 小福王啐回戚钧,鼓起包子脸就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师傅把整个朝堂当成王八池子。喔,就兴你俩是好的,我就非得……” 说不下去了。 最大的王八是他父皇,他不想做个小王八也不行。 郁闷!! 耳闻戚钧“哈哈”大笑声,小福王鼓了半天,憋出句:“我是小乌龟!” 戚钧就笑得更大声了。 直到看见小福王包子脸都气红了,才看在其是叶风徒弟的份儿上,好心情地安慰了下。 “你是鳖。” 小福王:“……” 侧转个身子,和小蜜獾说话去了。 “师傅会来救我们的吧?师傅他就算不疼我,不疼戚使,也是最疼你的,一定会来的吧?可我们分明已经到了海上,歹人又不给我们水,也不给食儿,目的的就应该不会太远。” “是在一座小岛上吧?还有多远你能感觉到不?这离开了陆地,师傅再想追踪就极其困难,你有没有沿路留下什么记号?” “我有留喔,我有悄悄抓烂衣袍的内里,揉碎了扔下去的。你留下的是什么?爪子印吗?” 无聊的小福王,提到师傅,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执律者,遂开始分析起眼下的情况。 当然是小小声的,他知道蜜獾兄的听力是极好的。 说到这儿又转回去,小声问戚钧:“你留了吗?” 被戚钧问回来:“你的衣袍内里和别人的有何不同?” 别说内里了,就是外袍,他们俩和其他红鱼卫服制也只有绣花样的不同。内里,皆是白叠布。 锦衣卫里其实并没有小福王的红色飞鱼服,是他自己要内务府帮他量身赶制的。 他非常喜欢看自家师傅气质淡然,却一身红衣,熠熠生耀的样子。 别人穿着或威武霸气,或凛然如霜,或精神奕奕,唯有他师傅穿着,沉静内敛,令人心安。似乎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难得住其人一样。 不疾不徐的一往无前,不紧不慢的势不可挡。 哪怕只是安静站在那里,也让人莫名相信那个人就是无所不能。 小福王想着想着,思绪就跑得找不到边儿了。 直听到戚钧再问了一遍内里的问题,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都是白叠布,无论是整的还是碎的,也都是白叠布,除非他给铺了一路,否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特殊的记号。 “我师傅一定会找来的。” 小福王就是坚信这一点。 别人能不能他不知道,但他师傅一定能。 也随线换位思考了下。 如果换成是师傅和戚使被人绑走,小福王对自己可没这信心。 再换成是师傅和自己被绑,他也不相信戚使找得到他们。反而会相信师傅能带着他逃出去,哪怕是在茫茫无垠的大海之上。 戚钧朝着额角吹了口气,不再出声,靠着舱壁就打起了盹来。 他对叶风,也有这样的信心,足足的。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足精神。届时才能积极配合。 而他留给叶风的记号是…… …… 叶风睡了两个时辰,就强迫自己清醒。 离开道观,让红鱼卫们全都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王伟丰、池兴生、熊飞虎和施勇峰,回到事发地点,分散四处搜索能通往江河湖泊的方向。 寻找戚钧他们可能会留有的记号。 叶风的推测是:雨水中,青靛蓝即便是在空气中,发挥的程度也会有限。就算戚钧和小福王被泼时不小心喝了加有青靛蓝的水,中毒量也会很少。 出事的地点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呕吐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同样的,他们昏迷的时间也就不会太长。 这座山,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通往江河湖泊,歹人在他下令封山前就已将人送走,这是送人送出经验来的训练有素。 那就一定没进城。 进城是自投罗网,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无名山组织依旧在活动,只是换了个地方,就是小岛。 且不说这事儿与高自浩有没有关系,活动到小岛上,离开新都城的范围是最稳妥的。 杭州周围的岛,数量可不小。 那还是他已知的相对较大的岛。至于那些无名的小小岛,就不知凡几了。 如果戚钧他们晕迷的时间不长,那歹人将他们运出山林后,他们必然会设法留下可追踪的标记。 歹人肯定不是骑马离开的。这密林中可没有马儿能走的道,且那样无论是马蹄印和车辙印都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是扛着人跑的,脚印还能被雨水给冲刷掉。 叶风带着熊飞虎,顺着自己猜测的最有可能的方向,追踪。 …… 而他的叶府内。 山里的雨势很大,但到了城里,就化为了绵绵细雨。冬日里这般的气候,能不动的人,都愿意蜷缩在家中,守着火炉,或叙话,或做些手头上的活计,或下棋品茗,再对着窗外细雨抒发一下满腔情怀。 就是很少出去做客。 容易成恶客。 张婉容却迎来了一位客人。她的手帕交,朱美洁。 ------------ 第二百二十八章:恶客临门 朱美洁长得明艳活泼,比之婉容还要大上一岁,已经嫁人。 朱父原是张简的下属,朱府与张府也常有走动。自然,张婉容与朱美洁同在女子书院读书时,同窗、同行,关系很是交好。 张婉容温柔婉约,朱美洁活泼靓丽,心性几呈互补之势,常被人戏称姐妹花。 婉容将人让至楹榻上,再使下人沏茶、拿点,添炭,一边就听着朱美洁仍像过往般叽叽喳喳。 “我不来寻你,你也就忘了我去。是这叶府里为龙潭虎穴、还是你那夫君霸道不许你出门?” “原为闺阁女儿家时,我们还时常四处淘气,这嫁了人,倒是整日里被那些针头线脑的琐事儿绊住。” “你说说你,膝下尚无幼儿拖腿,左右又无妾室惹厌,夫君时常半月不归,竟又不自己出门走动,与姐妹等都生份了。” 朱美洁如连珠炮仗般,说个不停。 婉容就坐在楹榻边,温柔如水,看着她在那儿表情非常生动着又说又比划。 一年未见,竟也不觉半分生疏,就这般瞧着,仿佛又回到曾经的少年时光。 那时才是自由又快活,日日里担忧的无非就是读书不好被先生打了手板,或者要去哪里玩耍。 不似如今这般…… 看朱美洁这样子,嫁人了一定是过得很好吧?一定夫妻敬爱吧?那就好。 婉容劝茶,一边将人温柔拉坐下。 “你都已为一子之母,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可沉稳着些吧。” 还是以往那般坐不住。 朱美洁闻言娇俏地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端起茶,少饮一口,便又站起,打量起这间正屋来。 因着是闺中好友,张婉容也并未将人延至花厅,直接就带到了主屋来。 这边生得有炭盆,会更暖和些。 而因叶府极少有客,花厅自是寒冷,若现生炭,寒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没得引人不适。 可见美洁在主屋中转悠,处处打量之时,婉容的心里又隐隐生出不妥之感。 印象中的美洁,并无如此失礼。 且美洁还在那儿边看边说。 “这摆件儿也太时新了吧?并非古物。还有这字画,竟不是名家大作。屋里竟也没有摆放着鲜花……” 朱美洁说着说着,就偏头望过来,大大咧咧问道:“婉容,你夫君真的十分穷困吗?” 张婉容的眉心微跳。 她抬手揉了揉,一脸无奈又温柔道:“你几时这般心宽,竟关心起别家嚼用来了?修远他无不良癖好,家中开支足够有余,倒让你白白担心。” “哎呀,你就别瞒着我了。” 朱美洁嗔她一眼,过去她身边坐下,执起她手,轻拍就道:“满京城,无论新的旧的,你家那叶修远的穷名儿倒扬得比他那凶名儿更甚。听说叶府名下一间铺子亦无,可真?” 张婉容:“……” 抽出手,再回拍拍朱美洁,然后收手,起身,去一边拿过针线筐子,坐去小几另一边。 手中将丝线塞进美洁手中,让其帮忙理线,口中才回道:“我不擅打理那些,且修远所有银钱皆是交于我手,是我自己懒怠置办。你还不清楚我?我是宁可枯坐屋中,亦不愿被琐事烦扰。” “是是是,” 朱美洁生动笑着,将丝线团不几团,又给放回筐中,拍着小几一角,终于道明了来意。 “我俩好歹也是手帕交,打小的交情都不知有多少年。听闻你家日子艰难,却都要劳你一日苦撑场面,极是心疼。此番来寻你,便只道一桩好事儿与你知晓。” 张婉容闻言,抬眸看过去,面上多了些郑重。 她私心里,是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好友,嘴边没有个把风儿的。 但朱美洁没领她这暗含警告的眼神,兀自说了下去。仿佛那终于开闸了的水,不一泄千顷不为快似的。 “其实我跟你说,我家原先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的夫君不是嫡长子,自然掌家理事之权落不到我手上,我那夫君还是个实诚人,每月的银钱都交予公中。” “我们自己好歹也是一房人,孩子又小,哪里就能手头空空?” “我娘家添的嫁妆银子,和铺面、田产那些,原也是够我花用了。可哪有女子倒贴嫁妆之理?” “我便也只收了自己存着。日里嚼用那些,就单找公中要去。偏我那大嫂子是个吝啬出了名儿的,我们这要一回,就气一回。” “婆母还不站我们这边,竟嫌我们花用大手。你是没瞧见,以往我穿身衣裳、打个簪钗,都要被训,还不是得的可心可意的。” “不过现在好了,你瞧我这通身气派、穿戴,可是不比那宫中的娘娘更要来得强些?我告诉你啊,这都是我赚银有方。” 张婉容听着,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她在担忧。朱美洁这么个大方爽利之人,头脑其实并非多精明,可千万别是上了什么当去。 不掌家理事,的确会让日子有些难过,但收敛着些,身为二房,其实亦能过得清闲自在。 只是朱美洁到底也是个拔尖要强、好面儿的,恐怕在府里与她那大嫂总有不依。 别再因此生了什么差迟才好。 张婉容便顿住理线的手,竖耳细听。 “容儿,你也清楚,大户人家的夫人,很多都有悄悄在外放贷。说起这事儿来,我的胆子倒是比着她们还要大些。” “她们总是七拐八绕的生怕被人知晓,其实这种事谁不在做?谁又懒得追究?” “谁手头上没个紧巴的时候儿?我们肯放出去,还是救人一命积攒着做好事儿呢。” 张婉容听到此处,站了起来,放下筐子,看向朱美洁。 严肃地道:“你居然学人放贷?” 还说什么是在救人?这明明就是杀人,杀的还是人家满门不见血的那种! 是,许多夫人,手上都有铺子,就都会这么干,觉得来钱轻松,自己也能积攒些下家业,出门还能风光,还不受婆家的气,看谁的脸。 可这事儿就是能做的的吗? 朝廷也明令不准,张婉容可不想自家闺友哪一日被自家夫君拿了去。 “哎呀,瞧你,突然板个脸还吓我一跳。” 朱美洁却仍混不在意。 “多的是人这么做,咋的,凭什么就我要倒了霉去?朝廷真要拿此事作筏子,也筏不着我头上。何况,我们可不是自家人、自家下人、自家铺子来担这些风险的。” 说着,拉起张婉容的手,就神秘兮兮、挤眉弄眼地再道:“有人帮着我们呢,还是我娘家祖宅那边儿的人,信得过。我们只消出银,再坐收利润也便罢了。外头那些个风风雨雨,我们自己不沾手。” 张婉容甩开了她的手。 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她:“美洁,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要仔细考虑清楚!” 干得起放贷之事的人会缺钱?会到处集收各府夫人的攒银再往外放?还把好处往各家分?哪来这么便宜的好事儿?人家嫌钱多了会压手是怎么着? 反正在张婉容看来,任何便宜都别沾。否则上一手沾,下一手没得就会赔出老本儿去。 ------------ 第二百二十九章:不用负责的快钱谁不想赚 朱美洁却完全听不进去。 被张婉容斥责,就翻了脸,生了气。 “我听说你日子难过,才想着来拉扯你一把,你不领情还反说我一通。算了,当我白来。” 说着就走。 行至门边又没忍住,回头看向张婉容再道:“真要难过了,记得来寻我。好歹是姐妹,我得拉衬你一把。” 张婉容没有送人。 任由对方离去后,她坐下身,心里有气。却还有着对朱美洁满满的担心。 但这事儿明面上,还真没什么问题。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类似间人之类。 比如混混地痞,有手段、有法子,就是没银子。 于是就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想赚快银之人给他们银子,这就令他们攒下了本银,他们再到处借给有急需之人,回头收了红利,再分些回给出银之人,自己再落得一些。 无本万利的买卖。 缺德吗?不在乎。 违律吗?得看利润。 票号的利润是一成,放贷人的只要不超过三成,就没人管。 但超过了的,违律了的,还是没人管。 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去,这种银子,即便再好挣,张婉容也不愿意碰一分一毫。 会给她祖父从棺材里气蹦出来的。 张婉容就想着等叶风回来告知他此事,让他多帮忙留意着些朱美洁,千万在对方跌进深渊之前拉其一把。 却不知叶风已经发现了此事。 话说叶风在戚钧他们失踪的那座山脚西南边,正在寻找记号之时。 就收到了一名红鱼卫的汇报。 “修爷,无名山山洞内,发现了这个。” 递过来半张当票。 还补了一句:“是在那堆财帛里发现的。” 那块被叶风当成黑板的黑石壁后面,被小福王一拳打出来的金银财宝,戚钧有安排红鱼卫们运回卫所。 叶风接过当票看了看,是死当,当的是一对大花瓶。 这种票没用了。 顶多能做为物主的纪念品,纪念自己一时的窘迫。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堆财宝之内呢? 为什么那堆财宝没有被无名山组织的人给起走呢? 是一时没来得及?所以只是掩藏了洞口,等着日后再回来? 不得而知。 但显然这张当票就是个线索。 “去摸排一下城内所有的当铺、金银首饰铺子,以及古董铺子。最好是取到他们的典当名册,再和出城记录比对一下。” 如果那些质子在被绑之后,身上的贵重物品被搜出,再被歹人拿去抵当,这是极有可能的。 这样的当,就会是死当。 而无名山中的歹人只有几十人,关着的质子却有四、五百人。歹人一定就会频繁进出城门,典当质子们的物什。 查! 用当铺以及那些铺子的典当、交易名册,比对城门记录,就一定会有所发现。 叶风只想不通一件事:歹人将那么多质子养在山洞里是要闹哪样。 无名山表层的骸骨,总人数不会超过二百。那些山洞存在的时间有十年。 说明大部分的质子其实有离开。活着离开。 去哪儿了? 赎金给够了,歹人放人了? 那么凶残的歹人可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可人呢? 直至目前,歹人的行凶根由还是没能找到。叶风也只能寄希望于在铺子里查察的结果。 全都是海量排查啊。 他摇摇头,知道急不来,便又继续去寻找戚钧有可能留下的线索。 找到了! 在江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叶风发现了一个类似草金细作的标记。 很新,新得叶风都抬手捂了下眼睛。 因为草金的标记,是“么”字少一点,下横较长。这个呢?也没点,但下横就是短于最左上那一撇。 不用问也知道是戚钧留的。 自打他们以为杨金蓉是利用草金标记把他们给坑了之后,戚钧就学会了这么个习惯。 如果必须要留标记的话,也大致模仿草金的记号…… 本着能坑一个算一个的想法。 反正这个也只有自己人看得懂。 极少部分的自己人。 叶风捂眼笑了笑。 便回转。 这条江会入海,接下来,他得去海上找人。 戚钧留下的记号,有指明方向,就是入海口的方向。 叶风得回去召集人手,再安排船只、补给、军备等等。 歹人可不是在小岛上等他们吃大席的,要准备的事情就很多。 紧赶慢赶,也花费了两日之久。 却在准备启程前,收到了负责查铺子的王伟丰回报。 “修爷,还没时间比对名单。不过,根据一些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们提供的消息,去死当、或买卖贵重物什的,大部分是外省人。还有,卑职的人发现,那些物什中,几近一半是一些官员特有的收藏。” 意思就是说:那些收藏并不属于那些外省人。 比如:一个官员特别喜欢收藏王羲之的字,为此倾家荡产也不惜。 收藏者都是有与人分享这种成就感的快乐的,别人也就在其那儿见过这么样的一幅。 可这么样的一幅,就忽然被个外省人给死当了,或者低价就出售了。 这么奇怪的事情,应该是赝品或者是正品被盗了。 但锦衣卫没收到过类似的报案。 只有一桩连环失宝案,正品还几乎全部被沉了海。 那海底的宝藏,已被小蜜獾起出运回,藏进了叶风的秘密宝库。 而实施那一桩大盗案的,最早的是在三年前。且位置在旧都。 “去查一下,新都此前十年内的大盗案。” 叶风想到了这儿。 王伟丰点了头,点着就回道:“卑职有想到这点,有查过。无。” 这就奇怪了。 可古董的流动性,如果不是非常固执的收藏者,它们在各官员府邸、各省的流动性就是很强的。 今日我送你、明日你送我,只要不是无意中被毁掉了,它们就是可“持续移动”的贵重礼物。 查还非常不好查。 也不对,挨着一家家的礼单查就是了。只是排查量依旧非常大。 叶风揉着额角,来回踱步。 几十息后,对王伟丰道:“查那些物什上一批所属之主。再查那些人的家境。” 如果,将典当、交易这类物什的事,与无名山组织的行动挂上勾,尤其是那些外省人,可能会有线索。 ------------ 第二百三十章:神秘无名岛 叶风就能大致得出一个推断:质子们并没有被乖乖养着。而是被歹人们,盯守着成为去那些铺子的人。 这样城门记录就不会有太频繁出入的记录。 可质子们的作用仅仅是因为此吗?那些贵重物什又是从哪儿来的? 它们在落到歹人手上之前属于谁?为什么会转手? 线头一根接一根,却千头万绪,纷乱异常。 叶风直觉这一根非常重要,便再加嘱王伟丰一句:“一定要查清楚!” 其实,一些特殊的古董物件儿,会特别容易追查。 因为它们自身有名气,主人就爱显摆,打听一下都能打听得出来被当掉前在谁那儿。 这些,就要悉数交给王伟丰了。叶风对他抱着十分的期待。 王伟丰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和严肃性,认认真真抱拳答应下来。 本来精壮的身形,挺得更加板正。 叶风看着他走远,才转身,带着熊飞虎、施勇峰,及二百名红鱼卫,起航! 他的兄弟们还等着他去解救。 也许,如果能因此一举抄了无名山组织的老巢,所有的繁复排查,都能省力了。 …… 而戚钧和小福王,被捆着绑着,扔到岛上之后,反倒没有叶风那般焦急。 小岛果然离着内陆并不远,船只在海上飘行了十几个时辰之后,就抵达了岛岸。 穿过不大点儿的沙滩,越过乱石丛堆,进入茂密的丛林,便开始爬山。 整座小岛就两座山,不太高,山顶搭建着一排排木屋,环绕着中间的一块空场。 戚钧他们被单独丢进了一间木屋之内,也没给他们解开禁锢,就给了一些干草。 戚钧从那些看押他们的歹人面色上,能确定这儿就是无名山组织的老巢。 那些人回来后,明显有轻松之色。 像回家了一样。 屋门都没给戚钧关,那些人就说说笑笑着,勾肩搭背着,穿过空场,离开了这片区域。 形容起来的话……这片区域像环形牢院。四处有高高的木质塔楼。楼上有看守,院里有看着就像是长期负责在这里的狱卒。 但牢院内每个房间的门都没有关,有的甚至连门都没有。 歹人们将劫掳来的质子们,也推推搡搡、或者拽着一根长绳,拉萝卜一样地将人给拉进来。 不过待遇比戚钧他们的好。 那些质子被弄进来之后,就两只脚被捆着,中间还保持有一小段儿能够走动的距离。手上的绳索则是全解了。 “狱卒”就给质子们分房,顺便还鞭子教育。 “他们为啥不搭理我们啊?” 小福王感觉到了不公平。 他手脚上的铁链,足足有几十斤重,很烦。 戚钧只是正常的脚链、手链铐住,不太轻,但重量也不在戚钧的考虑范围之内,还能勉强活动。 接收到小福王不忿的眼神儿,戚钧坐去门槛上,一腿侧弓,一腿向外长出,侧支着脑袋,看着院中的人,轻笑反问道:“你还想他们来揍你一顿是怎么着?” 小福王扁起了嘴,很沉重地“蹬蹬蹬”跑过来,搬开戚钧的腿,坐下,双肘支在曲起的膝盖上,捧着脸,也往外看。 他记起了他们应该要做的事:多观察。 成为阶下囚就别想着会有什么好待遇,重要的是观察清楚一切,以便随时能逃跑。 但他是个小话痨啊,管不住嘴。 嘟嘟囔囔:“我师傅总说: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冷静。可为什么他能做到,我就做不到?他也才比我大四岁而已,戚明远,你说,我师傅是不是经历过很多很不好的事情啊?” 小福王是王爷,戚钧是臣子,小福王看在自家师傅的面子上,对戚钧就像对着平辈儿的兄弟,但不可能反过来有多尊敬戚钧,那样只会给戚钧招祸。 戚钧由小福王这话,也联想了起来,剑眉就皱去了一块儿。 轻声回道:“以后不会了。” 曾经的你,经历再多,遗憾没有我的参与。 以后的你,所有经历,有我分享和承担。 有种情意,高于亲情、爱情和友情,它是——战友情。 小福王却冲戚钧撇了下嘴,小声道:“算了吧。以前没你,我师傅最惨好像就是在三石县入了狱。打那之后,他就没停止过经历风险。” 戚钧朝着额角吹口气。 有心想说不关他的事,他自己都还是掉进了叶风的坑呢,可…… “你师傅自找的。” 戚钧只能这么说了。 不过说出口后,到底还是补了一句:“责任越大,风险越大。谁让他责任心那么强。” 能不能扛的他都扛。能不能做的他都做。上至老皇帝、下至乞丐孤儿,叶风的心太大了,大到这片海都装不下。 小福王却听笑了。 “嘿嘿”笑着道:“你还记得他说过的不?眼睛要比天地宽、心胸要比世界大。池子虽小,我们也要想办法变成蜻蜓、飞鹰,翱翔蓝天啊。” 戚钧:“……你师傅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做梦。” 王八池子里的藕,泥都甩不掉还想飞? 他俩现在还是好好观察观察,想想怎么飞出这破牢院吧。 这牢院其实很大。光木棚屋就有几百间。内里,一些明显是已经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的人,拖着双腿间的草绳,在来回走动,还偶尔会互相聊天。 似乎只要他们不往外逃,狱卒就不会管一样。 而新来的则是抱头痛哭,他们是一家一家的,哭都能有个伴儿。 还有的就壮起胆子去院井那边打水喝。 牢院一目了然。中间空场很大,有几条宽宽的刑凳,还有绞架,吊架等。四角有井,木棚屋前有木桩和绳,上面晾晒着些破烂的衣物。 海风暖洋洋,比内陆的风要暖,阳光也似更灿烂。鼻间明显闻得到海腥味儿。 却没有海货存在。无论是地面铺晒还是绳上吹晾,都没有。 说明质子们并不会帮忙出海打渔。 这时,院门被打开,一百二十个打手模样儿的人,挑着一筐筐的馒头进来。 就往空场中间一放。 老一批的质子们,就自动自觉排成队,上前拿,并不限量。 但每个人也并没有多拿。显然:浪费的下场会很惨。 新来的则一窝蜂就要涌上,他们饿了快两日了。 就被狱卒一顿鞭子,抽得学会了规矩。 这还不算完。被抽打过的人,不允许吃饭。被赶到空场一边,排队儿站着。 有那站不住的,就会被吊起来。 ------------ 第二百三十一章:可怜的戚福獾 这杀一儆百的效果很好,新来的也很快变得有序。 戚钧还观察到:食物不让帮人代拿。 应该是狱卒在利用放饭的时机,数人头。 拿到馒头的质子,蹲到木屋前的空地上吃,没有进屋。 有狱卒挨间查看。里面有病倒或者是怎么的,就给拖出来,直接拖出牢院,不知去向。 戚钧去拿了十个馒头。用袍摆兜的。 放饭的狱卒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眼神瞟到他就挪开了。 小福王则拿了三十个,也没被阻拦。 这不是对他俩的特殊优待,应该是狱卒们了解他俩的饭量。 看来,身上链子的重量,在这儿就代表着他们的身份。 老一批质子里,也有和戚钧戴同等铁链的,拿了十二个馒头,也没人管。 七、八百号质子啊,唯有小福王的铁链最重。 戚钧也在数人头,数出了765人。 算上小蜜獾,766。 戚钧和小福王其实都有帮小蜜獾拿,不过貌似不需要? 有个狱卒专门送了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生肉,到他们的棚屋中,塞进了大铁笼子内。 小蜜獾蜷缩在笼内一角,一动不动。 戚钧感觉自己的待遇还不如小蜜獾时,就忍不住伸手进笼,点了点它的钝鼻头。 再坐在笼前,打开袍摆,一口馒头喂自己,一口馒头喂小蜜獾。 小蜜獾这才有了反应,翻身爬起,抖了抖浑身的毛,恢复了威风凛凛。 要不是戚钧遮挡得快,所有的馒头都要遭殃了。 “那些肉是很不好的肉吗?你宁可吃馒头不吃肉。” 戚钧一边喂,一边数落“挑食”的小蜜獾。 小蜜獾点了点头,就尽力将嘴伸出笼子,抢戚钧手里的馒头。 如果叶风在这里,就能清楚地知道:那些肉是人肉。 戚钧不知道,只想着连小蜜獾都嫌弃的肉,必定是有问题的,便塞一整个馒头给小蜜獾,一边看着其后腿上拴捆的粗粗铁链,心疼地摸摸它的头。 “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要不是小蜜獾为着救他们,不会被歹人给特意针对。 小蜜獾也歪头看了看那铁链,垂了垂脑袋。 太粗了,它啃不断。 还很重,让它站一会儿就累得慌,它只能侧躺下,侧着嘴让戚钧喂。 “我感觉我比它可怜。” 比小蜜獾还多出一条更粗、更重铁链的小福王,自己坐着,自己吃着,反倒羡慕起了小蜜獾来。 戚钧头也不回地就道:“有跟小蜜獾比的功夫,你不如多琢磨琢磨这儿的异常。” 异常? 小福王吃馒头的动作顿住,这时才盯着馒头思考起来。 馒头是精面馒头,白白胖胖的,为什么呢? 歹人富疯了?不但富疯了还闲疯了?通过海运将白面运上来,给他们这些质子制作大白馒头? 这都是家有余钱的人家才吃得起的,街市上这样的两个馒头值一个铜板呢。 戚钧再次出声道:“看那些老一批质子们的反应。他们对这样的馒头似乎已司空见怪。” “再留意看这一批次中贫困之家,有的人做不到和家人平分或者是照顾家人的,就被拖走了。” 小福王听到这儿,福至心灵,接口就道:“歹人在刻意培养着什么。不团结的家人没有留下的必要。只有团结的,才会起到真正质子的作用。” 那些人家中,只有相扶相携的才会被歹人看中。 那么,之后,家人中就会有一人离开,去帮着歹人做恶事,留在这里的,自然就能起到牵制作用。 而要做的坏事,是比较“富贵”的,才会让歹人用精面馒头培养,才不至于以后见到富贵了挪不开眼、迈不动腿。 不得不说,这伙歹人的首领非常有头脑。充分利用了家庭的重要性。 不仅能达到让质子们彼此就牵制、节省人手看管的效果,还能令一家人之间产生更深的羁绊。 原本不在乎的,会在乎起来。原本在乎的,会更加在乎。 想明白了的小福王,就赶紧凑到笼子前,一边也帮着喂小蜜獾,一边还顺手要喂戚钧。 戚钧翻他一眼,躲开他的手就道:“我们不同的。你吃自己的。” 小福王反而因此淘气,硬要塞给他。“我有三十个馒头,你才十个,来,匀匀。” 戚钧:“……” 一兜袍摆,坐去了门槛外面,边吃边看那些人。 人生百态,一揽无余,嗯,很下饭。 …… 而另一边。张府。 张婉容回了趟娘家。 搬至新都,张府和叶府也挨着,直接在前院和后院都开了道月亮门,方便进出。 其实这样很不合规矩和礼数,但谁让叶风宠媳妇儿呢?想咋就咋。只当作是他自己没空陪伴的补偿了。 张婉容有时就会回去陪母亲吃饭,或者拉母亲过来用饭。 叶府一家人吃饭都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她母亲则不然,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房中食用。 不过,今日的张婉容,是有事要说才来相陪的。 “母亲,美洁她好似正在做些不好的事情。” 说着,便将朱美洁劝她去借贷的事情说了。 张婉容那日在朱美洁走了之后,慢慢琢磨着才回过了味儿来:朱美洁不是想劝她放贷,而是在劝她借。 否则话里话外不该总是说她穷。 张母闻言,搁下碗筷,拉过女儿的手,郑重道:“此事千万莫沾。娘可是听说,有些人家的正头娘子,都被迫投了井、或悬了梁呢。” “啊?” 婉容诧异张大嘴,震惊到无以复加。 在她的认知里,那本是一本万利的赚快银的法子,只是她自己不喜欢而已。谁知还会闹出人命来。 “唉,” 张母叹气,微微攥紧了些女儿的手,面带忧虑着道:“你当间人从中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有的间人,收了各家的放贷银子就跑了路。 对于只是拿些散碎银子、闲钱银子放贷的人还好说。对于那些家里紧巴巴,甚至为了搏一把、而挪用了公中银子的夫人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再不说那些贷了银的。有的人,一边借银给别人,一边又从间人那儿贷银。想着来得快,便也花销得更快。最后,入不敷出,填不上坑,给生生断了活路了的。” “婉儿,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管住手脚,修远他若没银顾家,你只管到母亲这儿来取用,千万不要碰那些黑心脏银,会有报应的。” ------------ 第二百三十二章:Who唬Who啊 张婉容用力点头,用力保证。 然后困惑地问道:“那母亲,您可能与女儿说说,懂这些道理的夫人想必是不少,家中有闲银的人也有大把,为何他们还相信间人说辞,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 “傻孩子,哪有人嫌银钱多的?” 张母好笑,松开女儿的手,示意其坐正继续用饭,自己也拿起筷著,一边吃,一边慢慢地说着所知道的事情。 关于这些的。 “有的人,纯粹是被人给挑唆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是皇后娘娘呢,真正打理起后院来,都会遇到银两不趁手的时候。” “有的人就会趁虚而入。先是和这夫人交好,套交情,说热乎话。之后,就会分毫息也不要的就借银给这夫人周转。一来二去的,这夫人就信了她了。” “肯定会好奇她的银子从哪里来对不对?怎么就有这么多闲银呢?一打听呀,就入套了。” “那些中间人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长得也不尽相同,甚至都不是什么正经之人。” “你也别只顾防着各府夫人,只要是有跟你提银,就千万戒备。” “咱不贪占别人的,也不能让人轻易贪占了去,明白吗?” 张婉容认认真真,一一点头应下。也将此事记在心中,只等叶风回来让他去好好查一查,狠狠刹刹这股歪风。 然而,她却不知道,叶风已经飘在海上。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没有标记,也没遇上过其它船只。这让叶风直觉方向错了。 内陆上,只要不刮乱风,基本每一日的风向都是有迹可循,有轨可依。 海上,风向似乎随时都在发生变化。 叶风猜测的那片群岛,位于杭州东南方向,而现在这条船只驶向的方向,给叶风的感觉是东北。 但海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直觉,这艘船是他自己买下来的,船长就是池兴生和他爹的那帮船员。 嗯……信誉有保证,肥水不流外人田。 池兴生的父母原本就是海边打渔的。后来池兴生进了锦衣卫,家中有了钱,他父亲就拉起一伙苦哈哈的渔民们,自己打制了一艘非常坚实的大船,拉人拉货兼打渔,让大家伙儿的日子都好过了起来。 但苦也是真苦。 池兴生一直想接他父母进城养老,他父亲舍不得船,舍不得一帮老伙计,更舍不得离开大海。 直到这船被叶风“强行”给买下了。 池家老父亲才想着跑完这一趟船,就彻底养老了。 “其实海上近些年来,相当危险。就是在岸边渔村,都随时会被倭寇祸害。只有福建那一线最是安稳。我要不退出海养老,都准备搬家搬到那边去了。” 池家老父亲一边掌着舵,一边跟舱室内的叶风聊天。 官员用船还买,还用贵出几倍的价钱来买,池老汉就认为叶风是好人,是好官儿,是自家儿子没有跟错人。 儿子却知道自家修爷很怕吵,便嫌弃自家爹话多,赶紧端了沏的好茶来。 “修爷,您用茶。稍等鱼肉锅子就好了,可香。” 上了海,想吃别的都难,唯那海货是可劲儿造。一锅子炖煮着,盐都不用放,就能鲜掉人舌头。 叶风却把茶轻轻推给了老人家。 再用眼神看池兴生。 看得池兴生小小缩下脖,再去沏了一盏茶来。 叶风这才接过,慢吹徐饮。 边问道:“池老爹,您确定知道要去哪儿找那些无名小岛?” “能!” 池老汉被礼让,特别高兴。端起茶盏一骨嘟喝尽,再一抹嘴,指着驾驶舱外碧蓝的海面一侧。 再一拍胸脯回道:“我知道您要找的是哪里嘞,我们常在海上走,对于那些很奇怪的船只都有印象嘞。” “有一伙子人很神秘的嘞,有不少的船,从不驶往大海深入,也不打鱼,经常都在海面上驶来驶去的,人数还不少,每次上货大部分都是吃的用的嘞,您说怪不怪?” “他们还不许人靠近的嘞,也不和我们这些苦哈哈渔民说话,啧啧,当官的吧?” “咳咳,”池兴生立刻咳嗽两声打断他爹。 他爹在海上跑惯了,那嘴啊,没个把门儿的。 他都想冲他爹喊一句:爹啊,您别光盯着俺上司说嘞,您儿子也是官嘞。 没能喊出来,又收到自家修爷淡定一眼,池兴生干脆请修爷和爹出去甲板上吃鱼锅。 与其让自家爹搁这儿胡说八道,不如让其给修爷介绍海鱼去。 海中的各种鱼类,长得千奇百怪,也非常有意思。但凡让老渔民说起来,都能说个几日几夜不带歇嘴儿的。 这不,刚走上甲板,就看到船工用长长的鱼叉,叉起条两米方圆的、扁扁的鱼。 被扔到甲板上,左右两翼还在拍打着甲板,导致整个鱼身转圈圈儿。 船员们兴奋地大喊:“魔鬼鱼、魔鬼鱼!” 池老汉也兴奋。 跑过去就将魔鬼鱼给翻了个身,让其白花花的肚皮和嘴露出来,指着其嘴就向叶风显摆似的介绍道:“这个鱼,凶得很嘞,和鲨鱼一样的。肉好吃,可不好捉,游得可快嘞。您今儿个有口福了。” 叶风看了可怜的蝠锛鱼一眼,认出其是后世的濒危鱼种。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打量起了周围。 这种鱼叫珊瑚锛,常以珊瑚岛附近的浮游生物和小鱼为食儿。 既在这儿捕捉到它,说明池老汉并没有说错,附近应该就有小岛了。 比起吃这个,叶风更想赶紧找到戚钧他们。 没见过多少海洋生物的红鱼卫们,倒是和船员们一起傻乐着,还有水性好的红鱼卫,脱了衣物就跃入大海之中,亲自去海里嬉戏玩耍。 还有个家伙,为了显摆,生擒了一只蝠锛扔了上来。 把船员们比了下去,把池老汉扔得不显摆了,把叶风扔得郁闷了一丢丢。 可别后世的这种生物濒危,有自己今日这一次海上航行的功劳…… 看看,不服气的船员们,也想下去生擒此鱼类和红鱼卫们比拼一番了。 都是热血好儿郎,都是搏风打浪求生求死的好儿浪,who唬who啊? ------------ 第二百三十三章:修爷坐镇 叶风没有出声阻止。 在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对着一帮底层人士谈什么动物或环境保护,那就是扯淡。 反而,他还很想激励红鱼卫们,多多帮忙去捕捉能吃的鱼类上来。 因着船只航行需要用到的只有风力和人力,叶风已率领了二百人,不想再增加无谓的负重,故而没行李,也没带多少米粮,除了足够的淡水,打的就是靠海吃海的主意。 但有一些还是算了。 比如真正的“街溜子”。 望见不远处,一群黑白海洋淘气包们鱼跃经过,有两名船员还拿起了鱼叉。 不过还没等叶风阻止,他俩准备扔鱼叉的动作又收了回来。 俩人看看海里的黑白双色,再看看红鱼卫们帽子上的黑白双色,放下了手。 他俩倒不是想叉那种“黑白大鱼”来吃,而纯纯就是想猎个大家伙显摆显摆。 可眼见这种对撞的黑白色,还是不敢了。 怕被揍。 果见有红鱼卫发现了那些“黑白大鱼”,就兴奋地指着喊叫起来:“修爷、修爷,您看那种鱼,原来海里也有黑白色的鱼啊?好漂亮、好威武!” 嗯,黑白色就是霸气!瞧见那种鱼一到,其它所有鱼类慌忙四散、忙不迭逃跑的样儿吧,就连凶恶的魔鬼鱼都飞快地跑没了影儿。 叶风摸了摸鼻子,面上笑得亲和,心里…… 嗯,黑白色就是雄壮威武。 比如:空中有伯劳鸟,陆地有大熊猫,海洋就有虎鲸。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吃饭吧。 坐去吃鱼锅。 船员和红鱼卫们站着,守着大鱼锅吃,还得分批吃。 唯有叶风开了“小灶”。 不过锅里的食材都是一样的。 叶风没什么胃口,虽然鱼锅极是鲜美,他也只是喝了碗汤,仍然在看着没轮到吃饭、或者已经吃好了的人猎鱼。 古往今来,通过打猎的方式彰显力量,都是被推崇和追捧的。 不管猎啥。 没有见过大海的锦衣卫们,更是兴致大涨,仗着艺高人胆大,跳下海,和自己人比水性的同时,就猎一切可以猎到的、没见过的鱼。 猎一条,扔上甲板一条,然后趴在船舷上,再听池老汉和船员们,积极地介绍那是种什么样的鱼,有着什么样的特性。 猎得兴致盎然,听得津津有味儿。 而那些船员们,越听胸膛挺得越高,越说也越积极。这可是他们在官爷们、锦衣卫们面前露脸了啊。 有些人的眼神儿,看那些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们,都从敬畏、害怕,逐渐到……像看傻子。 但有一种鱼,把他们都给难住了。不认识。 这条鱼身上斑斑点点,体长足有十几米,大嘴张开像圆兜,如无底山洞,脑袋也硕大。 一堆红鱼卫才将这鱼直接给扔了上来,震得整艘船都有点儿摇晃。 也把说得正兴奋和骄傲的船员及池老汉吓了一跳。 要不是有红鱼们眼疾手快、重拳出击,将这鱼给打晕,池老汉都生怕再让这鱼板下去,会把船给板翻。 哪怕是这鱼的大尾巴再乱拍几下,对船只造成的破坏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这会子,船员们又找回了对锦衣卫的惧怕感……奶奶的,这么大的鱼也能徒手扔上来…… 他们从不打这么大的鱼,也打不了。所以只见过,但不认识。 “嗨呀,瞧这大嘴,塞我们十几个人进去也没问题吧?” 有红鱼卫把人家大鱼打晕了,还掰开鱼嘴往那深渊般的肚腹看中,探头探脑的。 “哎你起开,这要鱼挣扎一下,我们就得剖开鱼肚挖你了。” “切,怕个屁,咱们有修爷,挖我也用不着你。” “嗳嗳嗳?池老爹,这是啥鱼啊?长得这么吓人?能吃不?” 池老汉和船员们看着这些生猛的锦衣卫,感觉脑袋都有点儿晕。 池老汉还将池兴生拉到身边,压低了嗓门问:“你平时也这样?太危险了。” 他现在才有机会、直观地感觉到儿子所做之事的危险。 儿子因为水性,被选进锦衣卫时,池老汉是高兴的,也是畏惧的。看到人和家书时,每每都不忘了叮嘱儿子别做坏事。 现在才知道:不做坏事也不等于就是安全的。 锦衣卫们,时刻面临的不是好坏的抉择,而是生死。 池兴生冲自家老爹笑笑,摇头就回:“我没他们贪玩儿。” 再将老爹往前推推,推到前面,催促道:“爹,您快说说,这是啥鱼?” 没见大家伙儿都等着解惑呢嘛。 池老汉说不出来,也不撒谎,直接就承认道:“我们不知道这鱼叫什么,没打过,也没吃过。要不,你们给起个名儿?” 先打到的人,有取名权。 红鱼卫们却不出声,而是齐齐看向了他们家的修爷! 修爷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可是出了名儿的。 池兴生最先跑到修爷面前,丝毫也不怕自家老爹被打脸,就让修爷介绍那鱼。 叶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大家以为他也不知道,面上带着点儿失望,准备继续去打别的鱼时。 叶风才出声道:“那是鲸鱼的一种。和你们此前看到的黑白鱼,同属鲸类。放了吧,这种抹香鲸非常温和,也不会伤人,肉也不好吃,以后就别打了。” 其实叶风为难的是……这种鱼的好处一旦过早被他给说出来,后世真就看不见了。 它的肉真的没人吃,但它的香腺却价值高昂,从而造成了它的几乎被覆灭。 现在的叶风既不能说,也不存在吃它以抵粮的问题,那就放生吧。 反正红鱼卫们只是打晕了它,并没有伤害到它。 红鱼们一听,又骄傲了。果然修爷就是修爷。 船员们的骄傲却消失了。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此前他们一直说啊说的,却只引起了锦衣卫们的兴趣,并没有得到佩服的原因。 敢情人家有尊大佛坐着,敢情人家的大佛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一个个儿的蔫了,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了。 池老汉也纠结了。 他其实不停地显摆,是有点儿想把儿子的兴趣挑起来,想把儿子拉到海上来。 现在,也不知道是该为锦衣卫骄傲,还是该为自己、或自己人沮丧。又有那么点儿高兴,为着儿子跟了这么样的一个上峰。 起初,他看着叶风那淡雅随和、毫无杀伤力的斯文模样儿,还很是有些看不上眼呢。 但就此会高看叶风多少吗?不会! 他得让叶风知道池兴生有个怎么样的爹! 于是,就鼓动池兴生,让红鱼卫们继续打鱼,再比! 红鱼卫们听了,“哈哈”大笑着,鱼跃入海,再来! ------------ 第二百三十四章:戚钧受刑 池兴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老父亲,一时也不知心情该往哪边偏。 而他家老爹还混然不知,且故意拿乔上了。 每见一种新鱼,就不出声,还不准船员们出声,就故意请教叶风。 叶风却心不在蔫。 被问到时,就瞟眼被捕捉上来的海洋生物,随口回一句它们的名称,心里却一直在想:船只的方向不对。 这些鱼种,日常活动的区域,给了他这种感觉。 而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博学多识,吓到了所有人。 渐渐地,周围安静了下来。 红鱼卫们不玩了,爬上船来吃鱼锅。 船员们也低下头,纷纷做事,再顺便给下过海的红鱼卫们拎点儿清水来冲冲。 池老汉又拉住了自家的儿子,一边说话,一边眼神偷偷往叶风那边儿飞。 “你说你的上峰不会武?” “嗯嘞。”池兴生好笑地看着父亲那“贼眉鼠眼”被吓到的模样儿,特骄傲地重重回答。 被父亲拍了一下脑袋。“哎你这孩子,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别吵着人。” 池兴生就想放声大笑。 但一瞥见自家修爷那似在思索什么的模样儿,到底还是收了声,回拍了拍老父亲的肩膀道:“爹,修爷是好人。” 没法解释别的,只能用这一句来安老父亲的心。 这回,轮到池老汉用力点了头。 遂又老脸通红,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小声、再小小声道:“我绕了路……” 他不清楚锦衣卫为什么突然要强行买自家的船,只以为他们在内陆上祸祸够了,又想祸祸到海上了,就…… 池兴生面色大变。 一个提气后旋,闪到叶风面前,就是双膝跪地,“嗙”地一声,脑门叩地。 “修爷,我爹他不是故意的,您罚卑职。” 池兴生丝毫都不会怀疑修爷有听到自家父亲的说话声。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见到父亲了太高兴,忽略了很多。 现今唯有求修爷大人有大量了。 可池兴生自己都无法大这个量。 别人不清楚他们上海来干什么了,他清楚啊! 戚使和福王爷还等着他们去救呢,多拖一息,就会有多一分的危险…… 池兴生肠子都悔青了,也气紫了,可那是爹啊,咋办啊?! 叶风见状,松开了此前一瞬绷紧的咬肌。 淡淡出声:“起来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方向果然有误! 可叶风没法责怪池老汉。 不是因为那是池兴生的父亲,而是因为……谁让他们锦衣卫臭名在外。 怨不得人的,要怨只能怨他叶风忽略了这一点、而过于相信了池老汉。更怨自己没有航海知识。 是,他是认识许许多多的海洋生物,听起来很唬人,以为他有着多么丰富的航海经历。 是,他未来的目标在海上,可仅仅才上了海不到半日,他就被个老船长给戏耍了!! 这一块是他的短板,必须要学! 想着便起身,拉起还有些不敢站身的池兴生,让其喊上池老汉,一块儿回转驾驶舱。 这种时候,更能让池老汉吐出真东西来,他能学到的。 …… 而叶风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杨嘉信,加大了人手追查太子的下落,同时,也吩咐高自浩看紧戚钧和杨嘉福。 对于杨嘉信而言,戚钧和杨嘉福是他手中最好的筹码。 且在收到叶风已率人赶赴海上之后,就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就是把戚钧和杨嘉福当成饵,将锦衣卫们一批批送到海上去死。 戚钧只要不想锦衣卫死光,就必须招出太子的下落。 杨嘉信却不知道,他的这番行动,已激怒了秦浩贤。 是,秦浩贤很想吃掉锦衣卫,让自己一家独大。但那绝对有违帝王的平衡之术。 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杨嘉信已笃定会登基成功的信号。 可能正常人都会想:杨嘉信在登基前除掉锦衣卫,那他秦浩贤不就正好一家独大了? 但谨慎多思的秦浩贤,却认为也是自己会覆灭的一个信号。 杨嘉信可不会想变成他秦浩贤手中的一个傀儡帝王,过河拆桥就是必然的。 先拔除锦衣卫,再把所有的锅推给东厂,再让他秦浩贤一死以谢天下,杨嘉信就能做到大权独揽,将朝权集中化。 秦浩贤一直以来就深知:随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脏,这样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行事的原则就是:一边给锦衣卫添堵,不让其发展过大,一边维护着锦衣卫的存在,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出。 他有把这个利弊分析给杨嘉信听的,可如今的杨嘉信,显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而关于高自浩的所作所为,秦浩贤也很清楚。 他一直不看好,且也竭力反对过。但杨嘉信不听,秦浩贤也没法说得太多。 不然就会让杨嘉信以为:哦,就只让我靠你,你这就是想把控我是吧? 每个参与夺嫡的皇子,手下都不会只有一股势力。如果只有一股,那就是必然失败的结局。 从小就接受皇家培养的皇子,真没一个是蠢的。 最多,就是像杨嘉信一般,蠢到太着急了。 手下的哪一股势力,不想独得“宠信”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秦浩贤要做的就是平衡。既要让自己独得“宠信”,又不能独到被当成杨嘉信的踏基石。 锦衣卫的存在就非常有必要,只有这样,才能让杨嘉信有危机感,才能让其意识到他秦浩贤存在的重要性。 才不会敢随意抽走他这块板子。 于是,秦浩贤也秘密安排人,出了海。 …… 而仍在海岛上的戚钧,受到了酷审。 安静了一整日,到黄昏之时,刚刚用过晚饭,他就被吊去了空场中间的悬架上,承受着折磨。 院卒给的借口是:他倒掉了他们给小蜜獾准备的肉。 不,不仅是倒掉了,还连盆一起扔出了牢院。 “既然你还有的是力气,那么,就尝尝我们倒刺鞭的厉害吧。” 一名胖实的院卒,恶狠狠地挥舞着手中长满倒刺的皮鞭,一鞭、一鞭地向着戚钧,没头没脑地抽去。 每一鞭下去,都带起一溜儿的血肉,疼得戚钧仿佛灵魂深处都在颤栗。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院卒。 这反而激起了院卒更强烈的狠辣之心。 畏惧到了极致,就是凶残。 戚钧的眼神,令他害怕到腿软,手下却只有更加凶狠、更加用力。 ------------ 第二百三十五章:小福王的成长 很快,戚钧就变成了一个血人儿。 他依旧没有发出一个音的呼痛之声,只是盯着那院卒,张了张嘴。 让那院卒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来了,一脸惊喜的期待着。 戚钧只是上唇缩,下唇出,朝着额角,轻轻吹了口气。 没见发丝如同往日般随风飘扬,戚钧心下略有遗憾。 院卒被气得飘了火,长鞭一扔,就换上了木棍,小臂粗细的木棍! 看得小福王睚眦欲裂! 可他也没好过到哪儿去。虽然因着身份,并没有被用刑,但也被死死按在地上,就按在戚钧的不远处,让小福王亲眼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按着他的院卒中,还有一人不停地在蛊惑他。 “说吧,太子藏在了哪儿?只要你说了,戚使大人就不会受这般苦楚了。” “只要你说了,你的师傅就能平安无恙。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已经收到消息,叶修远,你的师傅,已经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他可真是托大啊,就带了二百名锦衣卫,就敢企图来解救你们。简直天真!” “就算他会修活人又如何?你知道我们在这个岛上有多少人吗?有特意为他准备了多少陷阱吗?管保他连我们人都看不到,就会被撕成碎片。” “你要不要救他?只要你说了,我们立刻就会放了戚使,也会立刻撤离此地,放了你去救你的师傅。” “好好想清楚吧,为了一个太子值不值得。没了他,说不准下一个能登基的就是你呢。他算是你的敌人吧?你要为了你自己的敌人,牺牲掉把你当兄弟的戚使?牺牲掉那么疼爱你的师傅?你确定吗?” 叭啦叭啦叭啦。 叭啦得小福王停止了挣扎。 他不确定,他真的不确定。 如果这世上还有唯二能令他珍惜的人存在,就是师傅和戚钧! 虽然太子哥哥对他也很好,也很宠爱,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比起感情来说,他更喜欢和师傅、戚钧、小蜜獾,还有叶父、叶母、师母那些人在一起。 那才是家,那才是兄弟。 如果他杨嘉福不是出身皇家,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不,哪怕只是朝臣,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卖了大哥救师傅和戚大哥! 可是…… 他没得选。 出身没得选,这种时候,就成了没得选。 别说他并不知道太子哥哥在哪里,就算是知道,他也没法说出来。 那是师傅和戚大哥要保的人,就是他杨嘉福要保的人,他不能说! 死也不能! 强烈的纠结,让小福王想着自己先死掉算了。 他又挣扎开来,用尽全力挣扎,一脑袋杵开脸跟前跟着的院卒,再翻滚着双手、双脚并用,去踢打还想按着他的院卒们。 口中大喊:“放了戚大哥,本王要看着你们撤走的时候才会说!” 院卒们却没有上当。 也不怕他踢打。 只嘻嘻哈哈笑着跳开,再顺手扯一下他手上和脚上的铁链,扯得他像个陀螺般团团转,再“哈哈”大笑。 “本王?哈哈哈,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王爷呢?你只是个小可怜,可怜虫,为了个馒头都会帮我们舔鞋底的倒霉王爷!”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条蛆虫!还摆得什么王爷的谱儿?来来来,叫声爷爷听听,再求求爷爷们,看爷爷们会不会心软放过你。” “还真以为跟你说两句好话你就以为自己能拿捏我们了,哈哈哈,你是有多天真!” “还不知道吧?如果不是因为叶风和戚钧要护着你,我们主子根本就没想着要对付他们!” “……” 小福王再次放弃了挣扎。 他躺在地上,两眼望天,恨红了眼眶,也恨红了心肠!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人心能有这么险恶。也从来都不知道,即便是他什么也不争不抢,那些人还是不会放过他。 也没有料到……居然就是自己害了师傅和戚大哥。 原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自己的哥哥! 一父之子的哥哥! 小福王已经听懂了,这一切还是关乎着夺嫡之争。那么,急于想除掉自己的,不用问了。 不会是十一哥。那人只懂得带兵打仗守护国防。也不会是六哥、四哥他们,他们已经完全不成气候。那就只剩下九哥,杨嘉信! 而其它的皇子已经无法与杨嘉信相争,只有他杨嘉福,在别人眼里有锦衣卫做倚仗的杨嘉福,还与杨嘉信有一争之力。 所以,高自浩是杨嘉信的人是吗? 弄来这么多的质子,互相为牵绊,为的就是培养夺嫡的人手是吗? 哪个想夺嫡的皇子私下里没军队啊,只在人数的多少而已。 而锦衣卫,在别人的眼里,也成了他杨嘉福的军队。 难怪……师傅当初怎么都不肯收下他。 师傅不愿意卷进所谓的夺嫡之争里。 不,也或许,师傅原以为他是会夺嫡的,不想给他安上个仵作的名头。 可他早已拜师成功了啊,也都知道他主动成为一名仵作了啊,他已经明告天下不会夺嫡了啊,为什么杨嘉信还不肯放过他?! 果然又是传承自帝王多疑的心性了吗? 那……杨嘉信,只要我杨嘉福还能有一口气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坐上那把椅子,一定!! 杨嘉福在这一瞬间,长大了。 而没人注意到的小蜜獾,在戚钧被拖出去用刑之际,就开始拼命撕咬、啃噬脚上的铁链。 咬不断,便一点儿一点儿咬。 可这铁链太粗,还是用的特殊锻造之法,很快,就将它的牙齿,一根根崩断。 鲜血,自小蜜獾的嘴角,一滴滴流下。 但它却没有停止,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 意识里,还没有感受到主人的到来。而最多拖一秒,戚钧就会多受一分的罪! …… 夕阳慢慢沉下地平线,劈波斩浪的渔船驾驶舱内,气氛沉闷而又压抑。 尽管叶风不停地在询问仪表盘上的那些,以及如何掌舵,可池老汉和池兴生,除了一板一眼地回答之外,多余的一个字也不敢说。 气氛就轻松不起来。 ------------ 第二百三十六章:袭岛 叶风却感觉不到一般,继续加大问题的深度。 直问到池老汉也回答不上来,才终于再次陷入沉默。 而就在池兴生忍不住再次想道歉之时,朦胧的地平线上,一团暗影,模糊显现。 岛影! 叶风差点儿没激动地抢过舵盘自己操作,更差点儿没忍住让红鱼卫们也下去舱底抢蹬船轮。 快、快点、再快点! 他捏紧了双拳,心里在一个劲儿地催促。 面上,依旧淡定无匹。 这种时候催船速,并不会更快,只会让船只最后撞上礁石。 只能忍着,让池老汉依据航海经验,下令船只减速,慢慢靠过去。 听着池老汉终于出了声。“大、大人……是这座岛没错了,老汉得选个合适的地方停靠。” 叶风点了点头。 看着船只打了横,再沿着小岛外围,侧行了百多米,才又转向,朝着明显是一片悬崖碎石滩缓慢靠近。 不是个很好的登陆地点,但应该相对比较安全。 以叶风的视力,并没有看到那片海岸边有人。 他遂下令:“水性好的弟兄,先潜行上岸,发现任何目标、制伏!” 这叫清场。 而随着他命令尾音的落下,二百名红鱼卫,脱下衣物用油布包好,和兵刃一起顶在头上,再如同二百条鱼儿一般,投入了已经变冷的海水之中。 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破波开浪,悄无声息。 叶风也开始一边脱衣,一边往甲板上去。 临入水前,对池老汉道:“你们慢慢靠过去,注意隐蔽。听到任何声音不要下去帮忙。上船口令是:红鱼卫,黑白边。池兴生,你留船协助警戒和防守。” 这个口令,红鱼卫们天然就知道。 说完,再用眼神盯住企图“挣扎”的池兴生,叶风深吸了口气,顶着衣物踏上船舷,直直跃了下去。 池兴生垂下了脑袋。 还被自己的父亲数落了。 “都是锦衣卫,连你们的头儿都跳下去了,就你、就你……谁要你帮忙守船了,你赶紧的也下去,真是给老子丢人……” 久违的父骂又来了。 池兴生本能地想怼回去,可一看到在海中沉沉浮浮的修爷,就将嘴给紧紧闭上,乖乖听骂。 修爷他不喜欢他们跟自家长辈冲着来。 其实,叶风还真没说过这话…… 只是他自己不会而已。 但这恐怕也就是榜样力量中的一种吧,影响到了他们。 池兴生看着最后入水,却已飞快将一个个弟兄追上并甩掉的身影,偷偷地笑了。 不知弟兄们上岸后发现这一幕,会不会又被打击到。 修爷不会武啊不会武。总打击啊总打击。 红鱼卫们的确被打击到了。 当他们从后到前,一个个猜测那个游得最快的家伙是谁、还想暗暗鼓劲儿斗个前一后二之时,就见那道身影爬上了岸石,穿起了衣物。 朦胧中看不清楚是谁。 但人家穿完衣物往那一站…… 嗯,修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迎风清雅淡如菊,不是修爷还有谁? 叶风没注意到自己又打击了人。他一手负背站立,第一时间扫视周围,观察环境和地势。 及至数完上岸、一条没少的“鱼”,便抬手一挥,率先直奔了那片悬崖。 从两名红鱼卫身上取下绳索圈儿,套在自己的肩背上,说了句:“你们在下面等我扔绳子”。 就徒手开始攀爬。 这悬崖不是很陡,被无数次涨潮时的海浪冲刷着,坍塌下来的山体形成了海岸。 就是有点儿稀松,一受力,还容易塌滑。 尤其是崖体最表层的岩石,都有了风化和海侵的迹象,看着结实,一脚踩上去,就会化为粉尘。 叶风有夜视能力,第一个攀爬的人,就得是他自己。 他还得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岛上的看守。 如果池老汉没有再撒谎,真的有看见过那些神秘船只出入此岛,那岛上的防卫人数,就不会少。 甚至那些质子,都有可能变成防卫。 “斯的哥尔摩综合症”的威力,叶风不会小觑。 而底下的红鱼卫们,渐渐地就看不清自家修爷的身影了,只能听到一些碎石滑落的声音。 听得他们个个儿心惊胆战、头皮发紧。 一个个仰着脖子,努力睁大着双眼,双手还紧张地、不自觉地半托着,准备着随时能接住摔下来的人。 可除开接了一嘴的灰土外,修爷并没有摔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们紧张的快要冒汗之际,两条长索飞了下来。 上!! 再不犹豫,再不耽误,活动了一下仰酸的脖子,和麻木了的手脚,争先恐后,攀援而上。 他们有功夫、有内力,无须太顾忌绳索的拉扯之力,只是借着力,快速地一个接一个而上。 上去了的,再扔绳索下来,然后将绳索一头直接拴在自己身上,再成半圆形,两两结阵,散开,警戒。 他们都没空像修爷一样,去找大树拴绳子。 很快,二百零一人,就已齐聚到了崖壁之上。 “单队阵型,跟在我后面,每人间距一米!” 叶风下达了命令,开始进入山林。 左侧前方,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依稀可见一座高山。 直线距离,大约有三百米。 但其间,全是杂树乱草。这样的环境,又是夜间,队伍不能分散,只能一个跟着一个,跟着他走。 叶风的想法很简单:自己等人出海,敌人不可能不知道。 敌人很可能就在那座山上盘踞,这样才能避免海浪㳽潮时的冲刷和吵嚷。 那么,那座山的周围,一定就会密布等着自己上钩的陷阱。 如果他是敌人,也会这么干。 都知道锦衣卫才从内陆转过来没多久,根本不熟悉海性和海岛。 叶风也不很熟悉。前世的他,顶多在岛上游玩过。 或者是去侦办过案情。 现在的他,也只能倚仗着视力,和对植被的观察,摸索着突进。 岛上植被,很多都比较特殊,与陆路上的不同,且潜藏着更多的危险。 听着那一声声怪吼声,咆哮声,叶风不担心。 好歹带着二百名锦衣卫呢,他只担心丛林中有毒的小生物们。 ------------ 第二百三十七章:夜行 “扎紧袖口和裤腿,脖领上的白布条束好!” 叶风低声,向后传达着。 飞鱼服是一个颜色,但不管红、蓝还是黑,脖颈上都有一块不宽的白布。搭配着很好看,也非常显眼,但它其实就是热了擦汗、冷了围脖、伤了包扎、藏了辨别的有效物什。 现在,也可以防止小生物钻进脖领子里伤人。 岛上显然也才下过雨没隔两天,丛林中矮层灌木的叶片上,还有着细密的水珠。一被碰触到,就扑簌簌地往下落。 会惊动一些小虫子。 最高的那座山上,已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燃起了火把,依稀可见靠近山顶处成环形的木棚建筑。 山势并不陡峭,山峰也并不高耸,山顶敌人的塔楼,离地面约摸有一百多米的高度。 叶风瞟了眼那些火把,竖起两指,勒停队伍。就手,从腿旁的一些植物上捋叶片。 捋一把,往后传,吩咐:“揉烂,抹到皮肤上。” 他们不能点火把,连吹火折子也不能。为了防止走散,每人的左手,还搭着前面人的肩膀。 右手接过叶子,揉烂涂抹,再顺便把后边队友的左手背抹几下,再递把叶子回去。 不用说,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这是防止传话时被传走样。 等全都抹好了,叶风才站回最前方,拉起施勇峰的手放在自己左肩上,继续前进。 望山跑死马。 目测的三百米左右的距离,走了多久都不知道。 仅停下揉叶子的过程,就有三次。 每次还是不同的叶子,不同的气味,也甭管是皮肤还是衣物表面,都抹。 没有人有疑意。队伍一停,就取下水囊喝水,站住休息。脚步不会擅自挪动半分。 一开拔,就抬腿,不东张西望,不乱踩乱踏,就跟着前方战友的脚印,稳稳对踩。 如果是白日,如果有人来查看,也只会发现这儿就像只有一个人经过。 等能看清那座山、山脚处,像土匪寨子似的寨门、寨墙上的火把之时,队伍收到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立刻原地坐下,盘膝横刃,闭紧嘴巴,闭上眼睛,以电打的速度,进入休眠状态。 叶风头一回感受到带兵执行艰难任务的滋味儿,酸涩、紧张,却又感动。 这帮红鱼卫,真正做到了训练有素、严谨有度,非常棒。 他紧张的,只是生怕出错。 肩膀上的重压是如此明显,一路过来,他也发现了无数的陷阱。 为了避免触发引起敌人的注意,他都带队一一避开了。 但凡稍有差池,后果不可想像。 现在,望着身后沉默着仿佛黑暗中潜伏的长蛇般的队伍,很感动。 接下来,他就不准再趟“雷区”了。 恐怕最绕不开的就是寨门其余的地带。 叶风在等队伍休息好。他准备选择直冲的方式。 只有走敌人常走的路,才会是最安全和节省时间的。 不过伤亡可能就会很大。 …… 而戚钧,因着夜色的到来,也或者因着他的骨头太过强硬,眼神太过凶狠,终于看得院卒扔下了手中的木棍,离开了院牢。 不过,仍把他吊在那里。 他能感受到五脏六腑的烧灼感和痛感,也能感觉到全身皮肤表面,有些仍在滴答淌血的部位。 但他仍是没有哼出一声。 只看着躺在地上,两眼无神望天的小福王。 他很担心小福王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脑子出现什么问题。 他也想看看小蜜獾在做什么,他有听到屋内传来的铁链声响,可惜看不清,那边屋门前并没有点燃火把,连个微弱的气死风灯笼也没有。 戚钧只能尽力地缓解喉间的涩痛,尽力出声:“福娃,起来,去看看小蜜獾。” 小福王没动静,眼皮都没眨一下。 戚钧努力放大一点点声音,再唤:“福娃,小蜜獾可能出事儿了,等你师傅来了,你要挨揍。” 小福王动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两息后,慢慢爬起来,拖着手链和脚链,慢慢往木屋里回去。 到了门边时,戚钧听到他发出了小小声的惊呼。 听得戚钧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自己临死之际都没有这么紧张和担心过! “怎么了?” 他努力地问。 声音嘶哑、干涩,像裂开的河床。 小福王没回话,人影也看不见了。 再闻铁链声音响动增大,戚钧急得汗珠子都快冒出来。 只感觉全身碱得尖锐刺痛。 却顾不上,扭着脖子尽力往屋棚里面看。 就见小福王又出了来,耷拉着脑袋,似乎一脸沮丧和颓废的样子。 看得戚钧想踹死丫的心都有了。 才听到他靠近了说道:“小蜜獾的牙断掉了,有流好多血……” 小福娃快哭出来了。 他想踹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到底他是有多没用、多没用,才能没护好戚钧,没护好小蜜獾? 明明师傅对他抱着很深的期望的啊! 这要见到师傅,他可怎么交代啊。 但不管心里懊恼和痛悔成什么样儿了。 小福王还是一息后就安静下来。 左顾右盼,看了眼四周,再迅速从身后抽出把刀来,唰唰几刀,砍断了戚钧身上所有的束缚,再趁人不备,将火盆挑翻,扣住。 牢院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戚钧看到了。他自己的刀。乌刀! 这刀怎么来的?怎么到小福王手上的?他不知道。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救了! 他一把夺过乌刀,反手,切豆腐般,无声切开小福王身上的束缚,就掠去了屋内。 果见小蜜獾的气息已有些微弱,嘴巴半张着,里面血肉模糊一团。 脚上的铁链,已被啃断了一半。 很了不起! 戚钧相信,即便是自己,有着那口钢牙,也做不到这般的坚韧。 他砍开铁牢,砍断铁链的锁环,抱起小蜜獾将之揣进了怀中,便再次掠出,拍了拍小福王,示意其振作起来。 那边角落内,有几个正吃饭的院卒,发现了情况的不对,朝着这儿走了过来。 没有呼呼喝喝,他们不相信有人可以逃出生天。 只当是哪个不开眼的故意打翻火盆,想趁着黑暗做些什么。 心里还都很不屑那些“羔羊们”的不开眼。 每回新送来的“羔羊”,头一个月都会不断地闹出一些事情来,啧啧,不开眼得很,烦人得很。 杀几个,碎几个,才会老实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多出来的险 “不行就碎两个吧,要不然吓唬不到那些新来的。”有个院卒边走边道。 另一人用力点头,又生怕同伴看不见,赶紧道:“就是就是。不狠狠吓一吓他们,他们就认识不到咱们的厉害,这样光找麻烦,害得我们吃个饭都不消停。” 再有一人却喝斥他俩:“说什么呢?主子不让,听清楚了吗?” “为啥啊?” “有戚使和福王爷在吧?” “去逑的吧,那俩现在比摊烂肉也强不到哪儿去,还怕他们?” “滚,你懂个鸟蛋啊?主子怎么说咱就怎么听,有意见你问主子去!” “……” 都不说话了,吊儿郎当地往这过来。 可忽然就听到院外同伙儿在大喊:“出事了,快,快出来!” 院卒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喊了一声,喊动院里所有的自己人,就朝着牢院外跑去。 外面,似乎已有什么照亮了山峰,而使得牢院内更加黑暗。 便有人在黑暗中、匆忙间,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一柄乌黑,带着嗜血寒芒,和无限杀意的乌刀,划开着黑夜,也划开着他们身上任意一处要害部分。 悄无声息,而又如下山虎豹,迅猛而疾速,一条条收割走了他们的生命。 不,还有一双手。 一道上下翻飞、跃动着的黑影,一掌一个、双掌双个,将他们的生机瞬间拍断。 院外还在喊支援! 院内的人急切地跑到院门前,想要打开院门出去时,才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三人。 大骇回头! 一道寒芒掠过,三颗头颅齐刷刷飞上了天。 有一颗还差点儿滚出了被拉开的门缝,被小福王一脚赶紧踩住。 “噗!” 情急之下用力不当,被踩成了个烂西瓜般……四散喷溅红白之物。 戚钧:“……” 什么样的师傅带什么样的徒弟,都是凶残那一挂儿的。 甩了甩心爱乌刀上挂着的血珠,拉开院门,就如虎啸之势,杀了出去。 入目所见,除了慌乱往牢院方向收缩的歹人之外,就是一片片顶着黑白色的“彤云”! 戚钧撇了撇嘴,真骚包啊。偷袭还一身红。 却眨眼间又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兄弟,给力!! 杀啊!! 他暴吼一声,浑然不惧,战起乌刀,冲杀而上! 杀!杀杀!!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由山顶响至山下,又从山下回溃到山顶,瞬间连成一片,撼天动地! 红鱼卫们,听到自家头儿那暴吼之声,咧开大嘴,笑着回应,笑着奋力,浑身带劲儿! 只有叶风,稍稍皱了皱眉头。 戚钧那厮,又受伤了。 兄弟,撑住,我来了! 自打直冲寨门,叶风就被自觉护到了中间。 没机会摸到敌人,只时不时地跳高高,观察地形和敌人逃跑退缩的方向,用力吹着哨,指挥着。 歹人们够凶、够恶,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面对训练有素、杀神一般的锦衣卫,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且一见那身身红色飞鱼服,就先将歹人们给吓跑了胆。 四散奔逃。 叶风也不管那些往别路上逃跑的敌人,只顾集中着自己人,埋头朝着那圈儿环形木棚屋区冲杀。 叶风感受到了小蜜獾的意识。伤重的意识! 不敢再将蜜獾兄的意识强行覆盖,只知道戚钧和小福王还活着,就在那边,足够了! 他只带了二百人,不是两千人,那些逃跑的,由着他们逃去,反正这桩案子,只要能抓到幕后真凶,其余的啰喽就别想跑得上天。 而一旦有人能成功逃出锦衣卫的绣春刀,余者顿时跟从甚众。 很快,叶风就与戚钧胜利会合! 牢院内的质子缩成团,没有敢冲的。戚钧也没有鼓动他们冲。虽然这时候鼓动别人冲是最好的法子,但戚钧就是没有那么样去做。 为此,还多挨了敌人的一刀。 看到叶风,戚钧就躺下了,无所顾忌地展示出了自己全身血淋淋的伤口。 他就只被着一条白色亵裤,此时血啊泥啊汗啊的,已几分分辨不出原本的色泽。 看得叶风是又好笑,又心疼。 吩咐红鱼卫们关好院门,就守在院门外,不进去,防止里头炸营,更防止逃跑的敌人回来偷袭。 反正外面一路向下的空地儿也不小,就随便躺一躺,休息会儿吧。 有受了轻伤的,就互相包扎下。有受了重伤的,就都抬上来,放在叶风的身旁,和戚钧排排放。 小福王的腿上也挨了一下,不过不重,只是擦破了点儿皮。现下,也帮着搬人和治疗。 他和他的师傅相反,缝活人治伤比较在行。谁让他兼学了师傅和师娘的特长呢。 王伟丰一直背着的工具箱起到了大作用。 而有的红鱼卫躺着,还边笑着道:“这些草鸡土匪真是不够看的,砍起来都不过瘾。” 就被另外的人给按地上揍了。 “要不是修爷,你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两说呢,傻缺!”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了。一路过来,为什么会采用那样的行军方式,为什么会总停下来涂抹草汁,为什么会直接破寨门杀上来,谁心里会没点儿谱啊? “哎哎哎,我又没说修爷什么?我的意思只是高兴,高兴我们一个没死,还这么多没伤着。” 被打的人冤枉地喊。 打人的人就更起劲儿。“你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多挨几下打就好了。什么叫高兴我们没死?你还想我们死是怎么着的?” 受了伤的二十来名红鱼卫,也不乐意了。“嗷嗷”叫着,抗议着:“不是老子们不行才伤着的,那老子们不是先锋吗?罪都帮你们受着了,还敢说风凉话。” “哈哈哈”,引起一片大笑声。 遂闹成一团。 大战后轻松的氛围在缓缓弥漫。 叶风却在生气。 下手也没客气,用剪刀剪去了戚钧身上所有的衣物,再将他冲洗干净后放在油布上,才开始治疗。 疼得戚钧想闭眼睡一觉都不行。 嘴就不停,以转移注意力。“我惹到你了吗?你下手轻点儿行吗?” 当然有惹到! 提到这个叶风就生气。 无名山组织案,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找不到实质的线索,更找不到歹人们行凶的根由。 迫于无奈之下,叶风只能制定了一个计划:就是深入虎穴。 他们去到“长生观”,目的就是找出可能与无名山案有关的那名贵公子哥儿。 根据心跳、高自浩与人的对话,以及高自浩、长空道长等面对红鱼卫的反应,相信直觉的叶风,就盯上了高自浩。 叶风他们本就是高调出现,为着就是如果找到了目标人物,就得引那人上钩。 换位思考,无名山案被锦衣卫盯上了,加上叶风有无案不破的神名,又追查到了“长生观”,幕后之人有权有势,最想做的会是什么? 拿锦衣卫的人做质子。 毕竟歹人做惯这样的事情了对吧?会有惯性思维在的。 而朱五说的,他和歹人都是在观径半道儿上截人。那,继续依着歹人的惯性思维去猜。 叶风就让小福王故意去盯上了高自浩身边的人。 如果高自浩是无辜的,那发现盯梢,肯定会来找戚钧或者叶风发脾气,或者直接带人下山离开。 如果不是无辜的,就会打算着绑走小福王了。 多好的质子筹码不是吗? ------------ 第二百三十九章:容错率 果然,高自浩的人就分出了一个,假装盯着无辜之人,往山下去。小福王就一个人追了出去,入了套。 叶风的计划中,只让小福王一人入套就可以。小福王是王爷,歹人不敢拿他怎么样。 但歹人一定会将小福王带回老巢。这同样也是歹人惯性思维的一部分。 他们认为他们的老巢是最安全的,也是最不会被人给发现的,且是他们的人手存在最多的地方。 会带回去的。 届时,小福王只需要安静呆着,保护好自己,顺便打探一下敌人老巢的情况。 最有可能的是:幕后之人可能会想见见小福王,显摆显摆、聊聊天之类的。 如果是高自浩,就一定会问小福王太子的下落。 目前,对杨嘉信登基的最大阻碍不是老皇帝,而是活着的太子。 这同样也会是高自浩想绑小福王或者戚钧和叶风的根由之一。 戚钧却不肯。 他不能放任小福王一个人去冒险。 于是,他就也追着小福王去入了套。 叶风对此也没疑义,想着有戚钧在,小福王也能更安全。但为了更保险起见,叶风还把小蜜獾也送入了套。 小蜜獾的体内空间中,有一些必需的物什,还有准备好的吃食,最主要的,有戚钧的乌刀。 虽然叶风没有告诉戚钧这些,但他有跟小蜜獾交代过:机会合适的时候,可以悄悄吐出乌刀。不必在意细节。只要没人看到它吐就行。 什么都计划得好好的,真的什么都安排好了,就为了直捣黄龙,直接从敌人的老巢反掀背后的主谋。 鬼知道戚钧要反抗啊! 躲着些不行吗?避着些不行吗?叶风有料定敌人老巢不会离着海岸线太远,顶多也就两日的海程,等一下就不行吗? 叶风有知道池兴生父亲有船、有航海经验的。 可叶风算到了戚钧的臭脾气,就是没算到他在成为质子的情况下了,脾气还会那么臭,还会那么按压不住。 居然为了扔掉那盆肉和院卒起了冲突,活活受了这一场大罪,还害得小蜜獾的牙全部坏掉。 小蜜獾那时候能吐刀,可它把刀抽不出刀鞘啊…… 明明只要戚钧和小福王老老实实地缩两日就行。被初初关进去的,头三日,都不会见得到幕后主使。这是常情常理。 但戚钧就是没能缩住。 没缩住就算了,还带着伤杀人。 就那些院卒,等他叶风带人杀上来了再杀也不迟啊。还拼、还拼! 叶风一边听着小福王讲述他俩的经历,一边心里腾腾腾地冒火,手下都恨不能再给戚钧处理得重些。 不疼不长记性! 这个计划当真是很冒险的,叶风从制订下起,就一直提着心脏,绷紧着神经。而在此过程中,还被池兴生的父亲给“摆了一道”。 这些,都是意外。 有一定容错率的意外。三日的时间内,可以容错。 但他没允许戚钧出这么大的差错! 再晚来一会儿,他是不是就得帮戚钧收尸了?! 心里气,下手重,不搭理戚钧。 戚钧看着叶风浑身好像再次被黑气笼罩,朝额角吹了口气,呲牙咧嘴地换上副笑脸,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儿,小声地道:“好疼的。我叫出来还会很丢脸。我知道错了,可那盆是人肉,我……” 虽然小蜜獾是动物,可以吃一点儿。但在戚钧的意识里,小蜜獾就是他的兄弟、战友,是被他尊重的存在。 这样的一个存在,被歹人算计着去吃无辜者的肉,戚钧接受不能。 如果不是强行按压着,当时他就算戴着手链脚镣,他都会直接锤死那些院卒。 他的内力还是在的。 而也因为这一切都是个计划,所以他和小福王有内力在、却并没有反抗。 他也想忍的…… 叶风制订计划之时,说的是叶风自己和小福王入套,让戚钧负责指挥锦衣卫带队营救。 是戚钧死活不肯,且信誓旦旦保证了不会冲动。 “对不起……别生气了,这都是些小伤,不碍事儿的。” 戚钧越想越心虚,对着叶风那张板着的脸,不得不诚恳道歉。 叶风这小子别看平时斯斯文文、秀秀气气,随和淡然,但真把他给惹怒了,仅那身低气压,都让戚钧扛不住。 而这听似道歉,实则还是狡辩的话,把叶风都给气乐了。 他抽出银针,手指快速一抖、一捻、一扎,就把戚钧的哑穴给封住了。 “闭嘴吧你,什么伤才叫重?是不是就剩一口气对你来说才叫重?你就这身伤,缝缝补补下来你知道……” 叶风边给其扎针,边数落。 数着数着又说不下去。 以后,这样冒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再让戚钧参与。 明明如果是他自己和小福王入套的话,带着小蜜獾,他们就能像大爷似的等着戚钧来救…… 叶风抿紧了唇角,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冷静下来后,他也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占理。 由戚钧带人解救,他装不来怎么带着人搜观山,也没法在释放香客的过程中听心跳、观微表情,去发现一些端倪。更没法及时发现池老汉的绕路…… 戏要做全套才行。最艰难的部分、责任最大的部分,不是入套的,而是在外围那些事情的处理上。 如果是戚钧,他可能会直接搜不几搜,就带人直奔了海边。会不经意地暴露出极强的目标性。 所以,入套的还真的只能是戚钧和小福王。 他俩能打,也能扛。 且就算是叶风自己在,他也不会让小蜜獾吃那些人肉,他可能更会在见到人肉之后绷断理智的弦,当时就让小蜜獾吐乌刀,带着小福王杀出去了。 杀出去,大不了和歹人在岛中密林内周旋。叶风有这个把握。 可戚钧为了不破坏计划,在气恼之下还是忍痛承了刑,没有暴走…… 叶风不气了。 他放轻了手脚,起掉了银针,抬手轻拍了拍戚钧的脑袋,像哄小孩子般。 “好了,不全是你的错。相信你也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了,以后啊,脾气收敛着些听到没?” 和风细雨。 戚钧被这样的语气和对待,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看着又恢复了一身淡然的叶风,疑惑地眨着豹眼,来了句:“你受什么刺激了?” ------------ 第二百四十章:杀吧! 他戚钧不是小孩子了啊喂! 他母亲都不带这么跟他说话的。 叶风这是气到极致转和谐了吗?就像极致的暴风骤雨,突然散掉了般的怪异,后面潜伏的有巨浪是不是? 吓了个爹啊! 叶风很想抬手抚额。 算了,他还是继续帮忙处理伤口吧,不想再跟戚钧这直脑男说话了,累。 不对,可以不跟戚钧说话,还得跟红鱼卫们说。 “你们没受伤的,去将院里的质子们清理一下,安排他们下山,登船。口令都记住了吧?” 那些人总要送走的,到底是无辜的。 没受伤的红鱼卫们占大多数。 听问便齐齐咧着嘴,笑着应:“红鱼卫、黑白边!修爷,我们忘不了的。” 这辈子也不会忘得了。 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每个人都忙活着手头上的事情。 叶风不让他们分散得太开,岛上还有不少逃蹿躲藏着的歹人呢。 “每队至少不能少于五人,随便搜搜也就是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 叶风担心高自浩会来个反包围,彻底将他们陷在这里。 论船只、人手、地势的熟悉等等,在这样的一座荒岛上,孤悬海上,他们都不如高自浩。 而叶风并不知道,他来的速度太快,超出了高自浩的预料。 不过高自浩也并不傻,在知道叶风带队出海后,也立刻组织了三艘大船,带齐了人手,往老巢这边回来。 想在叶风靠近老巢前,将其给灭在海上。 但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给围了。 对方船只更多,人手更足,高自浩没能扛住多久,就掉头逃回了新都。 如果叶风知道,就能猜得出:那些神秘船只神秘人,就是秦浩贤安排的。 要论玩朝势平衡,叶风自认也玩不过秦浩贤。 那丫太能屈能伸,拉扯之术玩儿得贼溜。 当然,现在的叶风还不清楚那些个事儿。他在处理完戚钧后,就去为其他伤员诊治。 并竖起耳朵,听红鱼卫们审讯那些老一批的质子。 因为那些人都不愿意离开。 “官爷,不是小的们不识好歹不愿意被救,而是小的们不能走啊。那些坏人,把小的们的家人带走了,小的们若是逃了,家人就会没命的。” “官爷,俺们被抓了来,都是成户抓的。等俺们学会听话了,就会轮流跟着他们出去,为他们办事儿,要是不听话,剩下的家人都会死的。”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帮他们做什么事情?!” 王伟丰严厉呵斥的声音。 就有质子闷闷的回答:“是……是什么,俺也说不清楚。就是他们会让俺们跟一些人打好交道,再让那些人赌钱、贷银之类的,等到他们还不上了,再去催要。或者鼓动他们典当物什什么的。” 借贷、典当、赌钱、催债…… 这些词联系到一起,瞬间让叶风明白了高自浩所做的究竟是什么了! 诈骗! 先是寻找可以下手的目标,再安排人接近目标。先给目标贷小笔银两,等对方轻松还上了,再借更多。待对方还不起了,再让对方拿出家中贵重物什、或产业典当。 或在目标银两不趁手之时,直接蛊惑对方当物。再借银给对方赎当,再循环反复,直到对方倾家荡产。 高自浩名下的铺子不少,其中就有三家当铺、两家古董铺子、和一家金银首饰铺。 但这些事情需要的人手不少,且他不会自己出面,就绑架外省牵家带口之人,通过教唆、恐吓、收买等等手段,控制住他们为其效力。 贫穷的质子,就针对大户人家的仆役之流设套,入了套的,就全是高自浩的钉子。 识字的质子,目标就是那些权贵的本身。 有太多空子可以钻的。 比如:外室、妾室、不掌家理事的各房夫人、老爷等等。 毕竟是个人都有银两不趁手的时候。 目标最大的其实还是掌家理事的夫人、老夫人。通过与她们的交好,放出什么哪块田、哪家铺要低价出售的消息,引她们采买。等公中银子不趁手了,再借给她们,由小及大、由少及多。直到最后她们典当家中物什,或者……自尽。 扛不住自尽而死了,债也不会消,就会找到老爷头上去。 而针对老爷、少爷们最多的,就是色诱。 甭管他们好什么色,都有针对性的提供。 总之,高自浩会铺开人手,做尽这些丧天良的事情。 所以,叶风有发现质子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怪异。 相当庞大的诈骗团伙啊,而赢得的利益,大部分应该就流入了杨嘉信的荷包。 夺嫡是需要花费海量银钱的,杨嘉信又不愿意全部依靠秦浩贤,就利用起了高自浩。 那么,杨嘉信就有私兵,且一定数量不少。 叶风绷出了咬肌。 从四皇子、大长公主、六皇子,再到这位九皇子,他一个个地搬、一个个地清除,本以为会越来越轻松,却不曾想越搬越重。 一只老虎还更比一只大,大到他都怕自己清理不及,最终无法推太子上位。 其实在叶风的心里,最大的那只老虎,是秦浩贤。 秦浩贤能轻易地就将那些皇子、公主给拍死,而他叶风要做的就是拍死秦浩贤。 只有掰倒秦浩贤,太子才真正能上位。 否则,只要秦浩贤还立在那儿,哪怕是叶风扶正了太子,也终会被秦浩贤搞垮。 毕竟叶风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如果他不在死前弄倒秦浩贤,那他这一段生命岁月中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且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真的,这种不知生存时日的人生太煎熬了,所有的计划、规划,都不敢放得长远。每一日眼睛睁开,就是盘算着尽快将手头上的事解决,任何事情都不敢往长了拖,生怕都会变为虚幻泡影。 可他的目标都很长远……这就很操蛋。 “他们不愿意走的就留下吧。” 叶风对王伟丰说了句。 不知道还有多少质子正在各大城市内活动着、盘算着怎么坑人活己,那他们的家人既然走不了,船上也装不下这么多,那爱留留吧,死生随意。 他叶风尽力了。 也不想利用那些人套抓他们的家人,太麻烦了。 相信高自浩那有名单。 ------------ 第二百四十一章:给你们的后路 叶风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城,按倒高自浩,以及其忠实党羽,彻底瓦解这个罪恶组织。那才是真正意义上对质子们的解救。 七百多名质子,最后上船的只有一百多人。哪怕是和戚钧同批进岛被关押的,他们的家人中,也有些在上船前就被留在陆地了。他们也走不了。 讽刺的是:完整被关押,此时完整被解救的一家家人,都是因为内部不团结…… 阳光升上了海平面。 叶风在上了船后,就和戚钧、小福王睡去了一间舱房。 倒下就睡,任由疲惫席卷。 两世加起来,他都特别珍惜能好好睡觉的时光。想想前世他孤独长大的日子里,他的目标真的很小……有饭吃、有床睡。 快乐很简单。 就像那些船员们。 被轮值能来甲板上晒太阳的时候,就开始讨论起回家了后做什么。 这船易主了,老船长池老汉要养老了,他们也该为自己重新谋前程了。 “正好,我不想再在海上飘了。和老船长一样,回家安心守守老婆孩子,闲了就编一些渔网去卖。” “哎呀,我也这么想的。在海上浪了这么多年,一身老骨头早就不中用了。要不是舍不得老船长、舍不得这船,我早安心躺在家里长蘑菇去了。” “哈哈哈,用不着说得那么夸张吧?其实依我看哪,我们还是到岸上找些造船的活计吧。我们有手艺,又没攒下几个钱,养不了老的。” “就是,趁着能动就动。要不我们一停,全家的嘴就得跟着停……” “别说那些丧气话了。你们等我问问去,看新船长对我们是不是也会有安排。” 有人打断了他们,说着就朝池兴生过去。 这人是副船长,一直跟着池老汉的。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有必要帮船员们问清楚。 如果要扔下不管,那他就得劝劝池老汉把船收回来了。 将军难免阵上死,船员总须海里亡。 简单的他们说不出悲不悲怆,但……葬身鱼腹,是渔民们最终想要的归宿。 池兴生听到陈大力副船长这么问,就轻轻松松地笑了起来。 “陈叔,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们修爷,早把你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咱们的渔村不是就在江岸边吗?以后啊,那村子也归修爷。他会给你们安家、修宅,你们就在江边安心造船。想出海也随意。” “造船?!!” 陈大力一听,诧异出声,面上已不由跟现欢喜之色。 这可是他的老本行啊。话说现在的这艘船,就是十年前,他们十几个老家伙儿,一手一脚给打造出来的。瞧瞧多结实? “陈叔,不出海打鱼就浑身难受了是不是?那我就跟修爷说一声,把船还你们?” 池兴生一见陈大力的模样儿,猜到了其过来时心中所想,顿时出言打趣儿。 把个陈大力的老脸都臊得通红。干瘪起皱的老皮,都显出些红光满面来。 遂瞪池兴生一眼,大巴掌给了其脑袋一下,“你这孩子,当真是学坏了,故意逗弄起老叔来。行了,能有更好的归宿,谁还想死在海里?!” 嘟囔着,陈大力走回跟他同样兴奋激动的船员们中间,然后一起“喔喔喔”,趴在船舷上,对着广褒无垠、碧蓝如宝的大海,放声高吼。 有人管衣食温饱,还能亲自造船施展手艺,还能想下海的时候再来转转,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养老生活了。 他们哪,遇到好人了啊! 而甲板上懒洋洋躺了一地睡觉的红鱼卫们,就被吵醒。 也不阻拦,就双手枕起脑袋,眯着眼睛和战友们也聊起了天来。 “哎你说,修爷要那么多船做什么?” “你管呢……咋的?你害怕打海仗是怎么着?” 这问题简直不要太容易理解了好吗?还用问? 修爷要船,总不能是为着游玩。肯定是要打倭寇的。 “你听说过没?咱们有不少兄弟,就被分出去专打倭寇了。戚爷分人的时候我也想报名来着,不过被刷回来了。唉。” “急啥?那些早分出去的自己苦哈哈打,等轮到咱们了,跟着的可是修爷,你就偷着乐呵去吧。” “哈,说得可是喔。想想就攒劲儿,我啊,早就想学修爷那样,把倭瓜的胳膊腿卸了当棍儿使了呢。” “那你可得再好好练练,尤其是水性。你们可别忘了,就修爷,那一下了海,把咱二百人都给甩飞了……” 不同的两伙人,不同的生涯,注定了他们交谈话语的不同。 不同的,还有兴奋和努力想使劲的方向。 红鱼卫们被提醒到水性,连装睡的都睡不下去了。 一个个跳起来,脱去衣物,露出一身身结实粗壮的腱子肉,活动了下腿脚,就争先恐后往海里跃去。 脑子远远跟不上修爷就算了,别水性也跟不上啊,丢人丢一回就够了。 练吧!只有练好了,未来才有机会让手中的绣春刀,奔着倭寇们的脑袋去! 海里,顿时一个个像一条条疾速穿梭的鱼儿,将平静的海面,拉出一道道纹路。 而船员们看着那一个个好儿郎,起哄要他们比赛的同时,也忽尔感慨起来。 “我家的孩子,水性比他们还要好,不知道他们还要人不。” “嗐你是哪过不开提哪壶。我家的儿郎个顶个儿的也不差,就是我家那婆娘不允许,都说他们坏着嘞。” “切,就会听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你这些时日可瞧见了?他们哪里坏了?俺啊,俺回去就让俺家俩臭小子报名去。” “唉,说起来……咱们有多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那小闺女,可会开口叫爹爹了?那一定软软糯糯好听得紧。” “哈哈,谁让你成亲晚?还好不容易才有了小闺女?俺家的闺女都有九岁了,每回听她叫爹爹,俺都想着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给她。” “……” 话题渐渐地就歪了,一个个地思念起家中的亲人来。 有游回来,踩着舷梯爬上来休息的红鱼卫听见,笑了笑,又跃回海中。 他们哪,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样的话题。 虽然他们离家近,还经常有空回家,但家啊,对家人的那些情绪啊,都是不会被提起的。 对于他们而言:最需要压制的情绪,就是对家人们的。 最不属于他们的情绪也是这种,否则会死得更快。 ------------ 第二百四十二章:风暴 池兴生身为锦衣卫中的一员,自然是非常了解。 见弟兄们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便主动过去,将船员们的话题重新拉回来,要红鱼卫们比拼游泳的速度。 正喊得起劲儿呢,就被自家老爹拉去另一边。 “怎么了爹?” 池兴生疑惑。 池老汉看着远处,那海中与天边交织之处,深锁了眉头,指着就道:“看那边的云。很不对劲啊,估计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会有暴风雨。” 一场小雨淅沥沥没下多久之后,晴了这两日,就该有大风雨了。且那天边的云正在慢慢堆聚,色泽也在变黑,却带着紫边。照这个距离和堆聚的速度,以池老汉的航海经验来看,这场风雨还不会来得小了。 却给池兴生听笑了。 他歪着头,笑看着自家老爹那紧张的模样儿,“爹啊,您是不是还在害怕修爷啊?脑子都糊涂了。明日,咱们已经上岸了,怕个龟蛋的暴风雨啊?” “可要是风势忽然加大,暴风雨在我们上岸前来了怎么办?” 池老汉执拗:“你再感受一下这海风,是不是有加剧的势头了?” 池兴生听话的伸手感受了下,笑得就更欢实了。 “爹啊,这是顺风头。正好能吹得咱船快着些靠岸。行了爹,你回去掌好舵,我让弟兄们帮忙将桅帆再扯得满些。” 风越大,船越快。顺风顺水,还能省了舱下船员们蹬船的力,多好啊。 池老汉却没松开紧锁的眉头,他总觉得这风、那云,怪得很,极少遇得见。 几十年在海上,他不会大意。 但风是朝着云向吹的,而不是顺着云往这边吹来,应该就没问题。 趁着风势加速行船,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便点了头,转身回去驾驶舱。 倒是池兴生,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有点儿郑重起来。 “海里的都上来,休息的休息,再来些个帮我扯下桅帆。” 这活儿由红鱼卫们来做,会轻松得多。 儿郎们纷纷答应一声,游回来,沿着舷梯爬上,就七手八脚地都参与帮忙。 有三个家伙蹿上了桅杆,还比着谁的速度更快、蹿得更高。 再次引发一片起哄叫好声。 三张大帆被彻底拉开,绑紧在桅杆上。 帆面被风吹得鼓鼓胀胀,船只便像离弦的箭,疾速向着西边行驶。 叶风做梦了。 梦里,他被一群丑陋不堪的豺狗给盯上了。 周围有雪,薄薄的雪,地理环境也极其陌生。脚下坑洼不平,到处是粗大直立的树木,有着很宽的树冠。 地面还都是腐败积叶。 他想蹿上树,可树干下方直溜溜儿的部分足有三米之多,而豺狗们,最近的已离他不到两米。 他相信以自己的手脚,想要在豺狗一扑之间蹿上三米多的直树杆杆,绝不可能。 他只能迅速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再背靠向身后的大树,防止豺狗背后偷袭掏肛,更得盯紧前面闪烁着贪婪和嗜血欲望的豺狗。 豺狗,是叶风相对最讨厌的动物,没有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戚钧和小福王,只在脑中急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又随之想到…… 他的刀呢?卸骨刀、修骨刀、验尸刀那些随身常带着的刀呢?哪儿去了? 感觉不到,也摸不到。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做梦。 但这种意识极为模糊,不确定之下,如何应对面前的危机更重要。 他挥舞起了手中的木棍。 靠近过来的豺狗后退了两步,呲着牙,滴答着恶心的涎液,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满是嘲讽。 还用那更恶心的长舌撩着狗唇,露出尖利的狗牙。 叶风的一腿后腿微微向后蹬了蹬,腰身微弓,木棍攥紧,死死盯着更像是头领的那头豺狗。 是母豺,用以哺乳的那两排,已肉眼可见的干瘜,身体却并不多么干瘦。说明小豺狗已经长大,也可能其的腹中又有了新的小崽儿。 只是小崽儿还小,这是母豺最需要快速补充营养的时期。 这时候的豺队极度凶残,只要是能吃的、能抢的,哪怕面对的是大象和水牛,它们都不会放过。 叶风没了丝毫的退路,更无逃生之路。 他急得汗都下了来。 左边,一条豺呲着牙就照他扑来,背后,有豺狗想要绕到树后偷袭。 叶风一棍劈向左豺,眼见其躲闪,叶风脚下一转,贴着树围到另一面,一棍横扫树后的豺狗。 极快的动作把那条豺狗给吓了一跳,四肢腾空往后跳。 情况,却对叶风更加不利。 母豺不耐再对他试探,怪叫两声,四条豺狗同时扑向了他。 叶风用力打开两腿,一蹲身闪过一条,就要打另一条时,已迎面看到它呲开獠牙的嘴,近在眼前! 叶风一脑袋就对撞上去。 “嗷~~~”一声……人叫? 额头的痛感,令叶风猛然睁开眼睛坐起,就发现小福王蹲在舱板上捂着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 “你没事吧?” 叶风伸手把他拉起来,放坐到身边床板上,轻轻碰了碰他没捂住的鼻梁,没让他放下手。 小福王还在哼唧,还眼泪巴巴地看着他,哼哼唧唧。 叶风无奈,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你是铜头铁脑,你师傅我是凡体肉胎,这一撞,疼的是我好不好?” 小福王立刻放下手,嘟嘴反驳:“我的力气又练不到鼻子上,师傅不讲道理。” 叶风笑,指了指他的鼻子,“这不没事儿了吗?装这么过,想要什么?” 小福王:“……师傅只有睡着了最可爱。” 不,也不可爱。 睡着了还是会撞人的。 想到撞人,他才想起了来意。 “师傅,池老汉唤您的呢,说是有急事情。” 小福王睡没一会就起来了,然后就出了舱和红鱼卫一起练习游泳。之前池兴生就请他来喊师傅,他就来了。刚要喊人,就被撞了。 叶风听说有事情,拍了拍小福王的脑袋就当安慰了,套上长布靴,就出了舱。 他本就是合衣而卧的。 一出去,就感受到了强劲的海风,顿时将他被汗湿的衣襟给吹透,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风向…… ------------ 第二百四十三章:坠海 叶风加快脚步,从侧舷赶前,就看到了正立在船头的池老汉。 池老汉满脸的紧张不安,而船只的正前方,已有大堆大堆的乌云,还在汇聚,且已有了明显的翻滚之势。 云架云,冰雹云! 晨起良好的日头已不见,天空阴沉厚重要压下来般,风向已由东西,改为了北南。海面已不再平静,海浪层层叠叠涌起半人高,使得船只像摇篮般晃动个不停。 “叶大人,您看……不出一个时辰,不,如果船只继续前行,只消半个多时辰,我们就正好赶到暴风雨中心。” 池老汉见到叶风就赶紧说道。 叶风注意到了那边的天空,感觉了下风向,确定之后,就让船帆转向。 “我们向南横行,避开暴风雨区域,再向东。” 不能向北。 这片的海域很护犊子,每每有飓风起,就会转向奔着倭岛。 如果他们横船往北,有可能就会被风暴追在屁股后头,葬身鱼腹。 这么大的三面帆,调整起来需得费点儿力气。不过有了红鱼卫们,就显得轻轻松松。 池老汉跑回驾驶舱,亲自掌舵,转向。 可还等船只完成转向,风向又变了。 自西、向东! 且急剧加大。带着那一片浓云风暴,呼啸着就冲着他们冲来,距离瞬间拉近,已有风暴边缘的雨点拍打了下来。 而风向的短时变动,也带动得海面漩流的形成。 一个个大大小的漩涡,更杂着气泡,朝着它们而来。 小漩涡被挤碰、吞噬,很快融入大漩涡中,助长着大漩涡的气焰,拉动了大片海水,让中心形成深不见底的空洞。 “下帆,冲出去!” 叶风当机立断,决定继续打横往外冲。 风帆必须降下来! 暴风骤雨,风漩海涡,让船只剧烈摇晃起来,层层浪花扑天盖地就砸向了船身。 形势瞬间就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帆绳解不开了,人在甲板上都站不住,被吹得像滚地葫芦来回摇晃,只能尽量抓住固定物,先固定好自己。 池兴生抓着桅杆就往上爬,他要砍绳! 可无论什么样的武艺,面对这般恶劣的环境,也很难保持身体的稳定。 但也比船员上的强。 陈大力副船长,也爬上了桅杆,帮着解副绳。 有船员拖着绳子跑,一个大浪拍下来,就连人带绳拍到船舷上,一时有进气没出气。 红鱼卫们大喝一声,齐齐挽臂、拉开弓步,保持最前的人稳定砍绳。 还有的,则一个拉着一个,营救甲板上的船员。 大浪无情人有情,此时,再不分贫富贵贱,不分身份地位,所有的人,都如雷电交织下一般的蝼蚁。 小福王全力冲上去,握住桅杆上的缆绳就是用力一扯,“嘣!”断! 再握,再扯! 一面帆有几根绳,缠缠绕绕,他得再扯、再扯,多扯才行! 而驾驶舱内的池老汉,内心在疯狂后悔。 他又错了,又又错了!不该心存侥幸的,早该横向行驶,远远绕开再回去的! 这是多年难见的暴风雨,是他太不够谨慎了! 看着儿子在桅杆上抓着条绳索,像风筝般飘来荡产,池老汉咬紧牙关将视线盯着前方,一遍遍疯狂祈祷老船千万要撑住。 但老船整个船身都发出了“咯咯吱吱”的声音。 帆在带动一个方向,舵在强行往另一个方向,海浪重重拍打着,老船终于“呻吟”一声,在底舱的左侧,裂出了道口子。 而叶风将池兴生抓着的缆绳绕在自己的腰间,再死死抱住桅杆,迎接着一浪接一浪的拍打。 嘴里大喊:“戚钧!” 戚钧来了! 手持乌刀,顶着巨浪,踩着红鱼卫们的脑袋,直直砍上桅杆上的缆绳! “咔嚓!” 一刀下,桅杆断! 风向内,照着甲板上的人就兜头罩了下来。 戚钧暴喝一声,人身刀影,刀随手势,如同黑色流光,划过道道被绷直的绳索。 那连同巨帆一块倒下的桅杆,也被戚钧几脚给踹向了船舷。 人保住了,帆也成功卸下来了,只有船舷倒了霉,被挂断一片。 小福王有样学样儿,他分不清绳头绳尾、主绳副绳,扯得不耐烦了。 帆挂在上面,船只就在原地被飓风吹得打转,眼见离着海漩越来越近。 他也大吼一声,一掌、一掌,拍上桅杆! “吱呀”声响,桅杆摇晃。 小福王连蹬带抓地爬上去,再连人带掌地拍下。 断! 向外断的。 小福王又手忙脚乱地沿着桅杆跑回来,跳上甲板。 一时不稳,又迎一浪袭至,就给他也拍成了滚地葫芦,滚向了另一边的船舷。 红鱼卫们依旧一个挽一个,扯起无法站立的船员,往后送,往船舱内送。 只剩下叶风和池兴生的这根桅杆。 池兴生被吹成了风筝,别说解绳,就是摸到桅杆都很困难。 只抓住了帆布的一角,靠着叶风捆在腰上的绳索固定身形,不让风吹走。 戚钧跃上了桅杆,挥起乌刀一顿胡砍。 在桅杆断裂之时,大喝一声,踏杆扑跃,抓住池兴生的双腿,再一个反甩,将人甩到红鱼卫们的身上。 可他自己没有固定之处了。 随着巨浪的拍下,照着海面坠去! 叶风眼疾手快,足尖挑起一根断绳,没头没脑地就向着戚钧扔去,大叫:“抓住!” 抓住了。 可这是被戚钧砍断的绳子,只有几米长。 还没等叶风踩住这一头,绳子就整根飞出了船身,随着戚钧落入了海水之中。 池兴生安全了,叶风挣脱掉腰上的绳索,一个鱼跃,跳下了海中。 同时下令:“全速向南航行,冲出去,别管我们!让小福王堵口!” 急促的声音被海浪拍击得破破碎碎,一如红鱼卫们眼中破碎的光。 他们没有违抗命令,一个个帮扶着冲下船舱,加入了踩蹬船力的队伍。 小福王抹着不知是雨水、海水、汗水,还是眼泪的水,奋力用舱板堵住汹涌而入的海水,再让人赶紧上船钉。 他不敢违背师傅的命令,只能任由心痛泛滥发酵,还得拼死保住船只,保住船上的人。 可师傅啊,谁保你们啊! 没人能保。 雨水像疯狂倒灌,海浪疯涌狂拍,天地在这一刻像失去了理智,盲目地发泄着无谓的怒火。 可叶风怨吗? 不怨。 这样的风向,正是大夏海洋护犊子的表现! 只要船只能够脱离,叶风甚至希望这样的暴风雨、海浪,能越强悍、越疯狂、越好! 虽然…… 他自己似乎有点儿难受了。 海水冰凉刺骨,海浪打得人晕头转向,他一边保持体力地游动,一边甩着满头满脸的水,大喊戚钧。 戚钧的水性没他好,戚钧浑身都是伤,带着盐份的海水一旦接触到戚钧的伤口,就足以令他疼痛到肌肉抽搐、痉挛! “戚钧!戚明远!” 暴风雨带来了黯淡的光线,溅起的水花遮挡着叶风的视线,电闪雷鸣的天地杂声,阻断着他的听觉。 “戚钧!” 叶风焦急地呼喊着。 再一遍遍扎入水下,四下游动。 ------------ 第二百四十四章:我为我自己的证明 这是一座不太大的小岛,大约四平方公里左右。 植被覆盖了整座岛屿,空气十分清新,各类海鸟铺天盖地。 至于有没有野兽之类,还需待探索。 现在叶风和戚钧都很疲惫,当务之急就是生火取暖。 还好,小蜜獾跟着,就有了工具箱,也没缺了火折子,以及大量的食物。 只是如何回去? 而最让叶风感觉到好笑的是……如果他没有推算错的话,这座岛,就是钓鱼岛。 因为从他们所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岛屿另一端的山峰,就像一个老翁坐在那儿钓鱼,还有鱼篓。 太明显的标志了。 叶风对钓鱼岛的地形,熟到不能再熟。前世的时候,因为这座岛产生的分歧和争议,他就义愤填膺、热血上头,跑上来过。 还差点儿和倭瓜打起来。 那时,把红星旗插在岛上的激动和骄傲感,令他几生都不曾或望。 “我们这么狼狈,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轻易也不会沮丧的戚钧,本没对俩人的处境有多少担忧,见到叶风在点着火堆后就站在一侧的高处,看着另一边兴奋和激动的样子,奇怪地问道。 真的,戚钧的印象里,就没看见过叶风有高兴成这样过。 叶风被问得更高兴了。 他张开双臂,仰起头颅,闭上眼睛,缓缓转圈。 仿佛虚环着整个世界。 满脸陶醉、幸福、满意的笑容。 笑着道:“这是我们的、我们的!” 他要在这座岛上挖个深深的洞,埋下一样能永久证明这儿是大夏领地的物什。 “当然是我们的,也就只能是我们的了。” 戚钧感觉叶风说了句废话。 这座岛屿几乎一目了然,并没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现在,就是他俩的。 叶风笑,也不解释。 跳下石堆,就踩灭了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堆。指着一侧山峰,带着弧度的山腰拐点道:“爬吧。爬到那儿挖个山洞,这下面不能留。” 钓鱼岛自然物资十分丰富,气候温和,但各种自然灾害也相当的多,从来就不适宜人类长期扎根居住。 叶风感觉再不去挖个山洞藏起来的话,可能会被刮海里去。 难怪此前那场风暴那般怪异,原来在钓鱼岛附近。 那就学海鸟式栖息先吧。 有乌刀和蜜獾兄在,很快,一个足够能藏人的、还带着弯道的山洞就挖成了。这时候,才到处去捡稀少的木柴正式生起了火。 烤着炊饼,戚钧看着小蜜獾,豹眼眨个不停。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他问叶风。 如果说小蜜獾能变大变小是方术,如果说叶风能用什么管子换血救命也是方术,但这小蜜獾能从肚子里不停往外吐吃的、喝的、用的,还一点儿口水都没有沾上,让戚钧想骗自己说这是方术都不可能了。 叶风也知道瞒不下去了。 怔在那好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戚钧看自己的目光一直未离开,且内里只有好奇而无怀疑与戒备。 叶风起身给吊锅里加满水,再一边添加煮汤的食材、调味料,一边慢慢讲述了个很漫长的故事。 讲述了自己那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前世记忆,也讲述了穿越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 戚钧听得越来越沉默。 直到叶风说出最后那句:“你可以当我是妖怪,也可以自此远离我,但我希望:我们共同的心愿,你能帮忙完成。” 戚钧靠上石壁,伸长两条腿,双手抱在脑后枕着,看着叶风。 不说话。 许久……不,也许并没有过那么久,在叶风以为时间过了很久之后,戚钧动了。 他伸手,捏了捏叶风的胳膊。 再靠回去,点头道:“你说的我无法理解。但你是我的兄弟,一日是,终身是。即便你是妖怪,也是。” 戚钧的想法永远很简单:只要你不背叛,那么,我认了你是兄弟,就永远是。 妖不妖的,无关紧要。 何况,这只“妖”,还一直倾尽心力在助他前行,在助这个国朝和百姓前行,如果可以,他都宁愿这样的“妖”越多越好。 叶风笑,如释重负般轻松笑开。 一个人扛着很大的秘密,面临越来越容易被拆穿的那种害怕所产生的压力,压了他太久太累了。 能说出来,有机会说出来,他很开心。 可听到戚钧的下一句问话,他又开心不起来了。 “你还能活多久?” 原来叶风此前说故事的时候,因为终于有了能一吐为快的畅意感,就没能刹住车,把生命寿数也说了出来。 戚钧只关心这个。 叶风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息后,他搓搓脸,再次微笑。 “不一定。也许能活到千年以后也未必。” “嗤。” 戚钧嗤他一声,顺着石壁滑倒,躺下,看着洞顶,想了想,也没话说,索性闭眼准备睡觉。 心里,悄悄地发酸。 就听叶风轻声道:“不管长短,反正也不可能一起走到尽头,那在相伴的路上,走好就行。” 死亡不能组团,只有活着的时候可以。 戚钧翻身坐起,指着汤锅就道:“再让你加下去,就成干锅了。” 叶风失笑。 “千年以后,真有干锅。” 他想起了这个。 就被戚钧追问:“那能吃吗?好吃吗?你是不是会为吃不到而遗憾?那来来来,做个给哥尝尝。” 叶风:“……这锅不行,会被烧穿。” 戚钧:“哎呀,穿就穿,反正你带的锅多。” 叶风:“……喝汤吧你。” 他又不喜欢吃干锅。 男人嘛,还是多喝些汤吧。 夜里,整座岛屿突然摇晃。海浪受震动带影响,铺天盖地般拍上这座小岛,混和着飘泼般的雨水,将一切罩在瀑布激流下一般。 气势相当惊人,又骇人。 果然并不适宜人类居住。 担心震动过大的叶风,起了来,给用石头围起来的火堆里再添加些柴,对着估计是有心事也一直未睡的戚钧,索性说起了千年后这座岛屿的遭遇。 听得戚钧火气冒了出来,且越冒越大。 他现在也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叶风一看到倭瓜就会失去理智的心情了。 “你死之前,我们要踏平倭国!” 滔天的意志,如同洞外滔天的海浪,砸在石壁上,铿锵作响。 叶风重重点了头。 他唤回了小蜜獾,让其吃加餐。 此前,他就让蜜獾兄顺着洞道一直在往下挖了。 不需要多宽,只要是蜜獾兄能进入的道就够,一直往下挖。 看着蜜獾兄一身碎石渣,还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叶风抽出乌刀,在自己的手术刀上刻下五颗星星,再用工具箱内一直储备有的鲜红染料,将那些星星染红。 不得不说,古人的染料,有些就是能长久留存。 他自己提取的精纯染料,再在染料里加上自己的血液和金粉,像抄经书那般的调和出特殊色泽,和特殊的留存性。 一直备用着。 现在,终于用上了。 他要将让蜜獾兄将这把手术刀长长久久留在这座岛屿的深处。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就会鲜明的彰显出其的归属。 但其实…… 叶风刻着,染着,忽然又有些泄气。 “本来就是我们的啊……” ------------ 第二百四十五章:马甲穿了 “只是,我们弱了……”叶风最后喃喃心痛。 这话,却将处于沉怒中的戚钧给说笑了。 “不,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变强。” 现在,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现在,戚钧真正理解了叶风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借尸还魂”。 想着,戚钧再补了一句:“幸好没来一大恶人。” 否则,那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幸好是你。 戚钧没有说。 叶风听懂了。 忽然就觉得自己又有些矫情了。遂笑开,继续刻、继续抹,还让戚钧帮忙。 “一起来,让千年后的人们见证我们的兄弟情谊。” 没说的是……别给见证“歪”了就行。后世思想太奔放…… 想想,还有了点儿思念。 等二人忙完,外面的风暴也已停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风平浪静。 看着蜜獾兄吞下标记后再次去挖山洞,叶风和戚钧才躺下,安心睡会。 只能小睡一会儿,天要亮了。 之后他俩就得去筏木,造木筏。没时间给他们在岛上享受安逸生活的。 岛上的棕榈树和低矮灌木很多,在这个季节里,还盛开着其特有的杜鹃花,五颜六色,鲜艳夺目。 戚钧用乌刀砍树,砍得很是心疼。不是心疼树,也不是心疼人,就是心疼他的刀。 叶风则用修骨刀,修着树上的枝枝杈杈那些。蜜獾兄则去找藤条,再一根根长长的拖过来。 它甚至无聊了,感觉叶风他们动作太慢,还去追逐海鸟群。 经过了一夜,它挖的洞道已足够深,该埋的都埋好,该掩藏的也掩藏好,它就剩下和大海玩耍的时间了。 而叶风他俩,足足用了三日的时间,才将木筏给制好。 这是不能大意的。毕竟要在海上航行,还得搓草编织成帆。 也幸好有蜜獾兄在,它的肚腹里可以储存食物和淡水。钓鱼岛上也是有淡水的,不过数量不是很多,来源于雨水那些。 三天时间,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然后出海。 而这一日,又遭遇了暴风雨。 他们砍下的全是整木,再用鱼油将藤条浸泡过,相当结实。还为了不被风浪给掀下去,木筏的内里,特意用树木筑起了一道一米多的长方形船舱。 现在,叶风和戚钧就躲在没有盖的船舱内。戚钧力气大,还扯着帆,跟随着叶风的口令扯动帆向。 叶风一出海就没闲着过,再根据岛上气流、海流的变化,确定好要走的方向,现在,必须保证帆向能把他们带回陆地。 大夏朝的陆地,随便哪儿都行。可别飘洋过海了,那他们的木筏再结实也会成为鲨鱼的小零食儿。 可暴风雨又来了。 叶风就感觉,似乎老天爷就是不想他回去,就是想要给制造阻碍一样。 难道……这就是他准备改变历史而要付出的代价吗? 叶风不信。 整木构建的船舱很结实,和下方木筏连接处也完全能排水,哪怕风浪把这船筏全掀过来,那也是个加了个盖子的木房子,完全不用担心。 大不了拉着一侧的藤条再游上来,随便这个船筏怎么翻,都不会沉。哪一面都可以坐得下他二人。 何况每一面的藤条还留有多余的几根,为的就是把他俩能绑定在上面。 方向,只要保证方向正确! 叶风抹着满脸的雨水,透过乌沉沉的天空,和一浪接一浪的波涛,努力辨别着方向。 现在是白天,看不到太阳,可遥远的天边,是有天色在的。 可叶风最先看到的是…… 一条船! 一条船,在暴风雨中,摇摇晃晃,颠颠簸簸中,带着缺口、破烂,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般,朝着他俩而来。 叶风的眼中流露出三分喜意,加带着七分怒意。 “修远,那是我们的船,是池父驾驶的船。” 戚钧很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叶风的怒气,高兴地挥拳,还砸了自己的木筏一拳,差点儿没把最上层的整木给砸断了。 对面,池兴生等红鱼卫们也看见了自家的老大们,兴奋得挥掌跳脚,丝毫也不在意会不会被风浪给拍下船只。 反正见到了戚爷和修爷,他们的心就安定得不行,甚至还有个傻叉都喊了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有头儿他们在了!” 叶风:“……” 好吧,看来他的脸色不重要了。 他解开身上捆缚着的藤条,抽抓在手里,就追向了已迫不及待跳下海水的戚钧。 一下甩过去,把戚钧套住。 恰好一个大浪拍来,戚钧钻过海浪,将叶风给带了出去。 船上的池兴生等人,也不顾一切抓着缆绳跳了下来。 双方会合,再轮流着被拉上大船。 叶风最后一个上去。 上去就揪着池兴生的衣领,将火气发了出来。 “知不知道这艘船上带了多少人?你、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带着这么多人就为了找我和戚使?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看看你这艘船,还经得起几次风浪?!” 船上,红鱼卫二百,歹人一百多,船员一百,还有二百多解救出来的质子,已经是超负荷,还在风浪中受损,不赶紧想着回去岸上,还在海上到处找他俩,这是极大的失职行为! 要是这船再翻了,后果连叶风都不敢想! 池兴生被骂得低下了头。 这个决定的确下得很不应该,但找不到戚爷和修爷,他们……他们都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没了这二位爷,池兴生也不敢去想锦衣卫的结局。 他们已经变好了,真的。他们喜欢做好的红鱼卫的感觉,那种真正能帮到人、惩治恶人的成就和爽快的感觉,才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真正该追求的。 好不容易追到了,拥有了,又要完全失去了吗?他们不愿意。 死都不愿意。所以,他们不会顾及其他。 叶风看着池兴生低下的脑袋,和梗着的脖子,火气更大。 “这案子很大,非常大,涉及到多少人命连我都不敢想。我和戚使死了没什么,只要你能把这些带回去,就能拯救很多很多的人你不明白吗?什么都要围着我俩转,你还是不是合格的掌旗了?!” 离了他俩地球就不转了是不是?! 叶风简直要气死。 为了这案子,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啊。这船要是回不去,那国朝真的会被杨嘉信和高自浩玩崩塌掉。 那胡明宗除了拥兵自立在海岛之外,也无路可走。 被藏起来的太子只能以平民的身份藏到死! 本来已是大好的形势了啊。 ------------ 第二百四十六章:谁都没错 如今六部中,张简已拥有三部的势力,能和杨嘉信来回拉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要这次再能把杨嘉信打倒,太子就能顺利回归。 可叶风又不能真的太怪责池兴生。 他训着训着松开手,看着仍在肆虐的暴风雨,吼:“看什么看?老子都回来了还看?当心你们再掉下去,滚到舱底去,去补、去修!” 既然他们为了他冒了险,现在就是要考虑怎么回去的问题了。 其它的火气还是啥气的,统统先扔一边。 “是老汉我自作主张找你们的。” 等叶风吼完人,大步走进驾驶舱后,就听到池老汉说了这么一句。 叶风看向池父。 他很想说;你别想着替你儿子顶罪,你儿子本无罪。 就听池老汉又道:“我们这些穷哈哈老百姓,和你们这些当官的想的不一样。我儿子让我回岸,我却偷偷转圈儿寻找你们。因为你们是官。” 叶风坐去一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情绪,淡淡地回道:“你儿子也是官。你该对他有信心,他能扛下这件事。” 有池兴生在,就算他叶风和戚钧失踪,也没人敢要了这一船人的命。 但池父真的不这么理解。 执拗地掌着舵,执拗地看着不停拍打在甲板上的海浪,执拗地道:“老汉我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我的儿子。我信他能扛住不让我们都被杀了,但像你们这样的官,再也没有了。更多的百姓,心会凉的。” 说着,抹了把脸。 这让叶风感觉……池父的眼泪似乎都掉了下来。 叶风再深吸一口气,双手撑腿上,眼睛看着脚面,不出声。 这是绝望中多么卑微的渴望啊。 这才是真正能护住儿子的正确想法吧? 叶风无言以对。因为,他和他们所站的立场不同。 好比是战场。 叶风就认为:哪怕统兵的大将军受了伤,或坠了马,剩下的将士们也要继续冲锋。等把战争打赢了,回头再来找自己的大将军就好。 因为那个时候就为了这而失了军心、弃了战意,不打了,投降了,那这大将军活下来也没用了。 而池父他们想的恰恰相反。没了大将军,打赢了也是受罚,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都宁可和大将军一样,死了算。 叶风揉着眉心,没法说池父不对。 跟进来的戚钧倒是出了声。 “池老爹,您没错。是我们太饿了,火气大了些。您稳稳开船,我俩去歇会儿。” 这话,终于将池老汉紧张不安的心情给说得放了松。赶紧一迭连声点头应好,还嚷嚷着让他俩去看看福王爷。说福王爷挡漏板多英勇,挡累了睡着了之类的。 戚钧答应着,然后扯起叶风,通过被风浪拍打的船舷,去到一侧的船舱。 还是他们之间的那间船舱。 小福王在摇晃中不知何时摔到了舱板上,就躺在那儿继续被摇晃着睡,一丁点儿想醒的意识都没有。 身上的衣衫都被木板给挂破,也毫不在意。 叶风上前摸了下,还是湿的。 就让蜜獾兄吐出套专门给小福王备用的衣袍,再亲自动手给其换上。 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戚钧看着他虽平静的面色,但绷出的咬肌,吹着气,笑着道:“感觉到你想法的不同了,还挺难得的。他们要是自己回去,这几百人,没一个能活下来。” 叶风往木板床上一躺,湿衣服也懒得换,就面向舱壁蜷缩着休息。 他知道戚钧说的没错,也清楚池父没有做错,他气的是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主死仆死,将亡兵亡,人命就跟稻草似的。 他都不知道万一什么时候寿命到了尽头之后,戚钧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受到牵连。 只有加紧行动的速度,希望在自己死前,能看到太子登基,能看到一个好的国朝冉冉升起。 这时,风暴忽然就平息了下来,阳光跳出云层,洒满海面。 戚钧笑得更加大声。 “哎?你的脾气像不像这风暴?”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其实他更想说叶风的脾气像天空的云、海底的渊,不发作,但一直在。 时不时跳出来一下下,还挺吓人。 叶风不搭理这二货,只是微微抻了抻腿,准备睡一觉先。 池兴生进来了。 “修爷,对面有几艘大船过来了。” 叶风翻身下床就跑了出去。 就见池父紧张地出了汗,见船员们纷纷抄起了长矛、渔枪等家伙什儿,蹲在船舷后方。 红鱼卫们则站在船舷边,对着来船严阵以待。 海上遇到船队,不管对方是走货的还是海盗,都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 因为那两者,是会随机变化的。 海商的船队,因为船坚人多,如果遇到小的船队,能吃也不会放过,就会化身为海匪。 就是这么乱。 “对面的船没有旗帜。” 戚钧的豹眼扫了那些船一眼,就看出了重点所在。 无标记旗帜,来者不善。 池父将船速放缓,慢慢调整着方向。对面迎过来四条船,他现在想逃跑都来不及。且他的船已经破旧,还超负荷,这种时候无论是转向还是和对方对撞,都会导致船翻人亡。 他只能慢慢来,也通知舱底的船员蓄力,做好突出去的准备。 但对方显然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见他的船只放缓了速度,四艘船就靠拢,将船与船之间的空隙堵上,而且加快了速度。 像要直接冲撞上来。 池父一身冷汗都要急出来。 叶风则用胳膊肘捣了下戚钧,让其掠上断了还没修好的桅杆。 这是让戚钧自报家门的意思。 结果,戚钧掠上桅杆后就吼了声:“修一刀在此,谁敢放肆?!” 叶风:“……” 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头比戚使、比锦衣卫的好使。 但是,他刚这么想完,正准备让戚钧再喊锦衣卫在此的时候,就见那四艘船,以最快的速度分开了。 两两对分,将中间空出个宽敞的位置,生怕离了他的船太近一样。 叶风不喜反疑。 ------------ 第二百四十七章:上岸就有事 蹙了蹙眉,叶风站去船头,看着分向两边的船。 那四艘船,行驶至他的船两侧,打横,停了下来。 其中一艘船的船舱内,走出一人来。 走到船头,表情严肃,态度冷漠,拱手就道:“东厂千户罗宇宁,见过修爷、戚使。” 终于被吵醒,也正在往出走的小福王,听到这声招呼,小包子脸就鼓了鼓。 他怎么莫名觉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有点儿耳熟? 似乎、好像……只有红鱼卫的人,会跟自家师傅和戚使见礼时,将他师傅给排在前面的。 难道?? 小福王心下狐疑,看看那边,嗯,一边冷肃,没有丝毫热络的样子。 看看自家师傅,依旧一派淡煦如风的气度,眼神都没多变化一个。 嗯,是自己想多了。 小福王走过去,瞪向罗宇宁,先开口道:“东厂果然强横,见到本王都是如此无视的态度。” 他不说自己出来晚了,只揪住对方的错先不放。 因为,对方是东厂的人,这可能会比海盗和海匪更加凶险。 海盗和海匪还有可能被锦衣卫三字给吓退,但东厂反而更有可能会扑上来。 果然,左右本已打横的四艘船,又两两分散开,欲呈现包围之势。 池父全身都冒冷汗,手心里的汗水多得连舵都几乎把握不住。 此时,他忽然想到修爷之前训自己的话,才突然生出了后悔之意。 带着几百人啊,桅杆都断了没修,就没日没夜地操着这破船到处寻人,真的太冒险了。 回到陆地不知道会不会死,但现在,貌似铁定无生路了。几百人就要随着他陪葬了。 还有他的儿子……此前,他该对自己的儿子有更多信心才对的。 可现在后悔都晚了。 红鱼卫们,听到东厂二字时,已由戒备的态势,转为了随时出击的小队阵型,兵刃出鞘。 戚钧则笑。 一只脚站在桅杆的断裂面上,一只脚搭在这只脚上,双手抱胸,像靠在某处坚实的物什上,像个“街溜子”一样,痞里痞气地笑。 “你们不会是跟着我们出海的吧?然后也被风暴乱刮了一气,恰好与我们撞上?” 东厂那四艘船只也不是那么完好无损,到处也有撞裂痕,只是程度比起池老汉的这艘,要轻得多。起码人家的桅杆没有断。说明头一场大风暴之时,东厂的船还离着很有些距离。 东厂的人会追着他们出海,这一点儿稀奇都没有。 目的也非常明确:就是想把他们灭杀在海上。 罗宇宁却冷漠地摇头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现在,我们可以护送你们回去。” 说完,似乎怕戚钧不信,还看向了叶风,加补了一句:“你们在无名岛上的行动成功,功劳有我们一份儿。” 戚钧不信,就朝额角吹气。 叶风信。 他抬手让戚钧下来,然后对罗宇宁抱拳就道:“谢了。请带路。” 罗宇宁点头,就下令船只均转身,依旧呈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包围之势,又像是护送舰队一般,启航。 小福王鼓了鼓包子脸,看到同样一脸茫然的红鱼卫们,悄悄出声问:“师傅,您真信东厂的啊?” 他咋就那么不信呢? 这是护送还是押运啊?他们在无名岛上对付高自浩的人,以及解救人质的行动,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哦,这就莫名其妙被东厂抢了? 还是东厂的人其实是想把他们悄悄灭了,把人质和歹人都抢过去呢? 以便坐实这功劳? 叶风拍了拍小福王的胳膊,只留下一句:“我去睡觉。” 就回去了舱室。 留下满船一头雾水的人,依旧警戒着东厂的人和船。 等戚钧跃下,不摆威风了,站在甲板上,小福王才有些懵头懵脑地悄悄问戚钧:“罗宇宁是我们的人?” 这个我们,就指他、他师傅和戚钧。 戚钧摇头。 一支胳膊拐搭在船舷上,斜斜一侧腰,架着两条大长腿,倚靠着,回道:“都能让你猜到,还能是自己人吗?你师傅只是相信了罗宇宁的说辞而已。” 小福王:“……” 他严重怀疑戚钧在骂他蠢。 但他也自认自己其实是有点儿蠢的,因此也不反驳,只追究后面那句:“为什么会相信?” 连戚钧都没相信不是? 戚钧耸耸肩,侧头看向对面的船只,咂了咂嘴回道:“因为他们要动手的话,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吗?且我们在无名岛行动展开,直至离开,都没有见到歹人的后续支援,不是挺奇怪的事情?” 当时,戚钧就觉得有点儿怪异,貌似做好的一切防支援的准备都没能用上。 戚钧就猜测到叶风的后手,就是拉上东厂一块儿行动。所以他也没有问。 想到叶风的脑子…… 戚钧拍了下小福王的肩膀,也转身回舱睡觉去了。 两个人在钓鱼岛上,包括之后的木筏之旅,都很累很困。 终于能踏实睡得一觉了。 而在他俩陷入沉睡之时,离海岸线还有几十海里的时候,罗宇宁就率领东厂的船和人,离开了。 摆明了不抢这次功劳的意思。 小福王和船上所有的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被唤醒的叶风,也才知道自己的木筏当时离着海岸线有多近。 这才没睡几个时辰呢。 看来他的航海知识学得不错,没有弄错方向。 这让他的心情都有所好转。 浪啊浪的,终于踏上了岸。 踩两脚,很结实,很舒服。 而另一边的高自浩,收到了自己老巢被锦衣卫端了的消息,也收到了派出去支援的人全军覆没,却没有着急。 就算现在又收到了锦衣卫大胜而归的消息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一个老巢没了,可以再建。一批人手没有了,可以再私下里招募。 他的后背是杨嘉信,锦衣卫动不了他。嗯,他就是这么自信。 只要有银子,只要杨嘉信还必须得保住他,他就什么都不怕。 因此,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让手下人加快了放债、收债的速度。 那个想拉张婉容下水的朱美洁,也活跃在各家各户的夫人、老夫人之间,丝毫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或者帮别人是有错。 高自浩给了手下人这样盲目的自信,也给了自己足足的。 直到被抓。 叶风的双脚一踩上实地,就让戚钧马不停蹄地去抓捕了高自浩。 同时,边往锦衣卫卫所回去,边让所有锦衣卫严阵待命。 高自浩案涉及的人数不知凡几,得审出一个、抓一个。 戚钧去抓高自浩的时候,对方还在悠哉游哉的跟伙儿公子哥听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戚钧一脚踹倒,拎回了卫所。 交给了叶风审讯。 叶风还没开审呢,刚走到关押着高自浩审讯屋的门口,就听院外传来了尖利的喊声:“戚钧、叶风接旨!” ------------ 第二百四十八章:救闺蜜? 叶风的眼角动了动。 转身出去,就见戚钧如风般掠过传旨太监的身前,将圣旨一把抢到了手。 传旨太监吓了一跳,往后退出几步。被抢了圣旨也不敢出声,反而是有点儿想拔腿就跑的意思。 因为这不是明黄旨,而是橙黄监国旨。 戚钧可以不摆香案叩拜接旨,就也可以将传旨的人给揍一顿,只要他愿意。 当然,戚钧懒得跟一个小太监计较,他抢过来只是不想对方宣读而已。 他自己打开看了看,冲着额角吹口气,就扔回给小太监。“滚吧,自己带着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让我宰了你。” 这是杨嘉信公然索要高自浩的“旨意。” 小太监手忙脚乱接住圣旨,还想说句什么,一见叶风出来,拔腿就跑了。 戚钧见状,刚撇嘴,就听卫所门口传来红鱼卫们见礼的声音:“见过信王爷!” 嗬,杨嘉信亲自到了。 戚钧就看向叶风,眼神询问:高自浩交是不交? 叶风回了他一个眼神:什么高自浩? 戚钧大嘴笑开,转身进屋去藏人,而外面,就由叶风负责挡住杨嘉信。 叶风遂迈着四方步,往卫所门口的方向去,一步一稳,稳稳当当,不疾不徐。 及至见到迎面而来、面色十分难看的杨嘉信一行人时,才掸了掸衣袖,行礼见过。 杨嘉信一行人是走进卫所的。 在这儿能骑马进出的除了卫所自己人和皇帝外,别人都不行。 杨嘉信气势汹汹而来,却只见到叶风一人前来迎接,面色愈发青黑。 “高自浩乃本王堂弟,本王尚不知其有何错处,你们锦衣卫倒是就敢先拿。把人交出来,本王要亲自带其回府。” 杨嘉信直诉来意。并没叫行礼的叶风平身。 叶风自己平了。 他收回拱着的手,挺直了微弯的腰身,满脸困惑状,回道:“不知信王爷您所说的高自浩……乃何人?所犯何罪?下官怎未听闻?” 你找谁啊喂?我没见过呢。你要硬说是我们锦卫拿的人,证据呢? 给杨嘉信气笑了。那么一个总是含蓄微笑的谦谦君子,都被叶风给气得面容有了三分扭曲。 “叫戚钧出来见本王!” 杨嘉信不想跟叶风说话了。 叶风也不想再跟这厮说什么废话,听其嚷嚷要见戚钧,知道这儿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干脆一拱手,“下官告退”。 要走。 可这厮反应过来了。 “吃吃”笑,笑着阻拦叶风:“叶大人还是陪着本王一起等戚使的好。” 你这一走,戚钧又没来,岂不是把本王晾在这儿? 叶风是想晾着杨嘉信啊,眼见这法子晾不成,那就换一种。 他也不干站着相伴,就招呼视线所及范围内的红鱼卫,一个一个地招呼。 “嗳那谁?去把卫所内的路都扫一扫,瞧这灰大的。” “嗳这位弟兄,去提几桶水来,这地扫完了得洒洒水。” “嗳刘掌旗,把这道两旁的树杈好好修修,都支棱出来了,会掉叶子的。” “……” 一句句吩咐着,主打一个不能让灰灰呀、尘尘呀、叶叶之类的沾染到高贵的信王爷。 听得红鱼卫们,撇头扭脸,使劲儿憋笑。 这摆明就是老百姓家中赶恶客的招儿啊。 他们也坏,一边憋着笑,一边手上的动作就加大。 那带着内力的扫地、洒水、砍树杈……不肖几下,卫所内就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快连他们那身儿红衣都分辨不清了。 气得杨嘉信的含蓄笑容再次消失。 “咳咳”着,下令:“搜!” 戚钧不来,叶风捣乱,那他身为监国王爷,想搜一下锦衣卫卫所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杨嘉信的想法就是:等他登了基,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用存在了。 他会重新建立自己的一个势力,真正听话的势力。 叶风一听杨嘉信居然要搜查卫所,立刻识趣儿地后退,一手虚划大半圈儿,捧场道:“您搜,您随便搜。” 说完就趁着“滚滚浓烟”,撒腿跑了。 爷不伺候了啊喂。 有的红鱼卫看见了,还生怕修爷跑慢了,过来搭把手,就把他给送出了卫所。 叶风几拐几不拐,拐去离卫所不太远的小巷内,就往墙边一靠,操手环胸,等着了。 等啥? 叶风连脚趾头都不用想,杨嘉信所谓的搜查卫所意在打草惊蛇。 而他叶风就是主要被盯着的“蛇”,杨嘉信要看他往哪里跑。想顺藤摸瓜。 他跑了,跑不远,就等着。 果然,没一息的功夫儿,叶风就听见身后屋顶的瓦片有了轻微的动静儿。 “啧”,叶风在心里轻嘲了一声,抬脚,往小巷外去,找了个面摊儿,坐下吃面。 正好饿了。 而卫所里的杨嘉信则被气了个半死。 他搜查卫所是假,目的就是想用搜查引动戚钧或叶风转移高自浩,他好来个黄雀在后,直接见到高自浩才能救下人。 否则,就像叶风那样,死活不承认,既不承认高自浩在卫所,也不承认抓了高自浩,那杨嘉信还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生要见人,贼要见脏,是吧。 杨嘉信可不蠢。但他想出来的招数没用。 盯着叶风的人,被其晃悠着晃悠着,愣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杨嘉信硬着头皮搜卫所,也什么都没能搜出来。不但没能搜出来,还被红鱼卫们给“呛”得难受。 他走哪,人家就“打扫”到哪。也不靠近了打扫,就隔多远呢,甚至屋顶上打扫呢,也愣是让他就算躲进屋里,也被呛得直咳。 还没搜到高自浩的人。 杨嘉信气哼哼地走了。走之前还多派了两个人去跟上叶风。他还就不信了,叶风会不急着审高自浩?哼! 叶风急啊,咋能不急呢?那么大的案子,牵扯的人那么多,且还有一半被高自浩掌控着的质子们在新都继续活动着,能不急吗? 可再急,他也不能再想办法把杨嘉信的人给甩了。 无他:如果他敢甩,他相信杨嘉信铁定就得急眼生出什么损招儿来。 那就吊着吧。 叶风悠悠然地晃回了家。 张婉容一见自家夫君可算着了家,赶紧就迎了上来。 “夫君,妾身有……” 叶风抬手打断了她。冲着周围喊了一嗓子先:“本官都到家了,要跟夫人说些体己话儿,再若跟紧,别怪本官修人了。” 话音落,三道身影就缩出了叶府后院。 他们的目标是跟着修爷找出高自浩,可没说要盯着修爷的一举一动,他们还没嫌自己命长。 叶风听到他们撤离的动静儿,才让了张婉容进屋,听其说要事儿。 还先打趣了一句:“怎么个个儿都急三火四的,我这么多日没着家,你也有事急起来了?” 张婉容就差没把“火烧眉毛”四个字刻脸上了。 “妾身是有急事儿,夫君,您得帮忙救救妾身的手帕好友。” 张婉容被打趣,非但没笑意,反而更急切地出声说道。 叶风也不逗她了,坐去小桌旁,抬手示意张婉容也坐下,坐着把事情说清楚。 话说,他怎么不记得张婉容有什么手帕交呢? 忽然心头有些凛然……自己貌似对于张家的人,都没有刻意查过底细。 京中四品往上官员们的资料,他和戚钧都多少心里有数,尤其是谁与谁有交情,交情有多深等等,偏就张府、戚府的人,他俩没有互相查过。 这会不会造成灯下黑呢? 叶风刚想到这点,就被张婉容说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力。 ------------ 第二百四十九章:无恶不作的大团伙 张婉容说了朱美洁借贷、放贷吃红利的事情。 其中有一句,让叶风不得不加倍重视。 “美洁她说:中间人的势力很大,全权由间人操作。” 高自浩! 叶风立刻就联想到了高自浩的所作所为,也立时就想通了高自浩的犯案根由。 所有如同迷雾般的条条线索,至此彻底串联,明晰了起来。 高自浩绑架外省的质子们,利用他们家庭成员的关系互相牵绊。 一家里出一个人到京城内四处活动,其余的人就被关押着,然后轮换。 活动什么呢? 第一步:乔装成什么身份,接近他人。 这个他人,包括有钱和没钱的,都可以。先利用各种手段结交,再套近乎。然后利诱对方。引导对方借银或放银。 第二步:先让对方吃到红利或好处,诱发他们的贪婪之心,最后还不上了,再威逼对方拿出家中宝贝还银。 这个里面就稍稍会有点儿复杂。 比如放利的,怎么都亏不着?不是的。拿朱美洁来说,她第一次放银百两,吃到五十两的红利。下次就会想放千两。再吃三百两红利。下下次就会想放更多。 可她手头没有那么多怎么办?就会被引导着找中间人借银。 想着反正能吃回红利来,吃了再还。中间人给他们放银人的利息没有吃的红利高。 这样的陷阱,谁都会跳。 朱美洁跳了。等到清醒之时,才发现自己欠了好多银子。而中间人忽然不见了,换成另一批讨债人来要债了。 而朱美洁又找不到借债人,自己也是借债人的身份。这下要怎么办? 为子不被揭穿后在家中呆不下去,更为了声誉,只能悄悄拿家中贵重物什还债。 这样,各府中的贵重物什,就流向了高自浩。 高自浩再让质子们,去当铺之类将贵重物什换成银钱。 说白了,高自浩组织就是集:绑架、放高利贷、骗贷、诈骗等为一体的罪恶团伙。 还是个超大型的团伙,且无恶不作。 还有着杨嘉信为保护伞的罪恶团伙。 他们弄来的银钱,都是给了杨嘉信。同时,也让各府的夫人有把柄落在了杨嘉信的手中。 可别小瞧了枕头风的作用。 国律是严禁放高利贷的。 那些夫人们失了财,还不敢声张,自然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沦为杨嘉信的棋子、钉子和耳目。 能引起的效果和作用……相当可怕。 而杨嘉信,则名利双收。 叶风心神绷紧。面上却是微笑着安抚婉容的情绪。 “小事情,交给我。不过有人盯着我,你帮忙瞒着先,我得离府。” 此前,他冲那些盯梢的人喊的是要夫妻叙话,这会子就必须要张婉容帮忙遮掩一二。 见张婉容懂事的点头,去关门,叶风就进到里屋,关起所有的窗户,然后掀开床下的木板,顺着密道离开。 叶家人很容易成为歹人的目标,因此每个主子的屋里,都有着密道。 叶风早就挖好的。有的密道还和张府的相连。 如果说狡兔有三窟,那叶风就有三十窟,和戚府的一样。 顺着这条通道,七拐八绕,再出了去,就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院。 再出了去,就是偏巷、闹市。叶风再穿过两条窄巷,就进了另一座空院。 院里,戚钧正等着。 而高自浩,就在这院中的偏屋内关押着。 叶风之所以敢跟杨嘉信叫板,正是因为抓捕高自浩时,就是戚钧单独行动的。 不得不说,戚钧喜欢自己行动的好处终于来了那么一丢丢儿。 没人看到,就可以不承认。杨嘉信只要找不到人,就毫无办法。 叶风就吃准了杨嘉信不敢说谁谁谁看到了。只要他不认,谁看到了都没用。 “怎么样?”戚钧见叶风进来,便随手添茶,随口问道。闲适在在的。 叶风没坐,只抓起茶盏灌了一气儿,回道:“赶紧审。” 要用最快的速度审出高自浩掌握的那些名单。不管是借贷人还是放贷人的,高自浩那儿肯定有最详细的名单。 只有拿到名单,才能清楚都有谁家的夫人参与了。 “我们必须赶在杨嘉信收尾前,拿到名单。” 杨嘉信找不到高自浩,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收尾。比如:除掉一些人,再利用把柄让一些夫人闭嘴。 而高自浩不可能将那些夫人最重要的把柄全都告诉杨嘉信,这是起码的自保之道。 所以……会对杨嘉信都有所自保的高自浩,又怎么可能轻易将真实名单交给叶风呢? 叶风审了一会儿,高自浩仍是什么都没招。 “不行就从朱美洁开始查起。”戚钧不耐烦地道。 逮住一个线头,再一个扯一个,他就不相信扯不出这个线团来。 叶风摇了头。 和朱美洁等事主联系的是中间人,那些中间人就是高自浩的质子,而那些质子还散落在京城中分不清哪个才是,且高自浩一被抓,可能也都停止了活动。这就是高自浩的高明之处。即便是那些质子被抓了,也不会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高自浩。 高自浩不可能和那些人有面对面过的。 叶风想了想,按捺住急切的情绪,去搬了张椅子,坐在高自浩的对面。 和颜悦色道:“你在等信王爷来救你是吧?可你也该看清楚了,信王爷来过我们锦衣卫卫所了,不管他用了什么样的招数和手段,你都还在我们手里。” “这么跟你说吧,你弄出来的组织,活动已有十年,本官还真不着急你招不招。你一日不招,便一日能成为本官的实验工具。” 说着,叶风掏出了修骨刀。 就见高自浩的瞳孔猛缩,整个人也往椅子里缩去,冷汗都肉眼可见地聚集在额角,嘴唇却抿得更紧。 高自浩啊,多骚包高调的一个贵公子哥儿呢,轻肤全部都流于表面,却生生扛住了叶风的恐吓。 这倒挺令叶风感觉到稀奇的。 “行啊,居然还能扛住我修一刀的压力,你是真的不怕疼啊。” 叶风笑眯眯,笑眯眯将修骨刀逼近对方的眼眸。 吓得高自浩差点儿连人带椅翻过去,终于出声。 却不是招供,只是闭紧眼睛盲目乱喊:“既知我乃信王之人,你,你你你,你不能碰我!” “你确定?” 叶风看着这货的怂样子,都失去了对其用“酷刑”的兴趣。 话说那个杀人泡头颅的孙五,都比这货要有那么点儿硬气。 ------------ 第二百五十章:干就完了 “高自浩,你要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我要是把你就这样杀了,再把你的脸全部划烂丢到大街上,相信我,除了野狗,没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说你是高自浩你就是?你死了,杨嘉信只会巴望不得。活着的你,才有可能是杨嘉信想要救的,也才是我们想要的。 叶风都没跟高自浩用本官的自称了,这个意思就是叶风完全可以不用锦衣卫的身份将高自浩给宰了。 “你宰不了我。叶风,修一刀,你就是修不了我!你还需要我手里的名单,信王爷也需要,你们谁都宰不了我。放我走,我可以给你!”高自浩闭着眼睛,哆嗦着嘴唇喊。 叶风笑了笑。 笑着用修骨刀冰凉的刃身拍了拍高自浩的脸,笑着道:“给你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你要想清楚,本官也不是非要你、非要你的名单不可的。本官只需要把你和信王勾结,设放贷计谋构陷各府夫人的事情透出风去,你猜,信王还能不能自保?” 没有谁愿意后院起火。 一旦让那些权贵们知晓杨嘉信早已将目标对准了他们的后院,知道他们心心爱爱收藏的贵重物什都是被杨嘉信利用他们的夫人给套了去,那没谁会再站在杨嘉信一边了。 都不需要有证据。只要这个风风儿透出去了,权贵们把自家的夫人审一审,就都能弄清楚。 还有的夫人都自尽了呢,这下也可以找出真凶是谁了。 万事有利就有弊。 杨嘉信做下的这件事,操作好了,全是对他有利的。但反过来,现在被叶风揪到了高自浩,查明了他们的目的,那一旦被揭出来,就全是对杨嘉信不利的因素。 最不利的。 叶风只是空无证据。而且,他考虑更多的是:一旦被揭出来,只怕有不少夫人都会莫名消失。 毕竟臭屁都得捂在自家的被窝里。 叶风不愿意那么做,就想先拿到名单,再暗中一一拜访她们的夫君,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现在这么跟高自浩说,只是意在吓唬尔。 “高自浩,你个人的生死荣辱不重要,你还得为着你的家族考虑,所以才死不招供的吧?但你想想,我一旦将你们做的事宣扬出去,杨嘉信会最先对付谁?” 叶风感觉高自浩就是顶尖傻的具象化。 不过,想想也正常。只有这样比一根筋更一根筋的顶尖傻,才会将杨嘉信的命令执行得这么彻底。 “行了,别再跟丫废话了。宰了他,我们得离开了。” 戚钧适时插话。 这高自浩真没其自我想像的那么重要。反正戚钧都被叶风给点拨明白了,明白这人活不活的根本不打紧了。 “不不不,不能宰,我招,我全招,只要你们能保住我的家人!” 高自浩像被锈掉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了。一瞬间,所有最可怕的后果冲上了他的脑海,让他灵魂都在发出求恳之声。 叶风心下松了口气。但高自浩想要的保证,他,给不了。 高自浩所作之事,罪行滔滔,天怒人怨,绝对不是死了其自己、甚至是满门抄斩所能赎得了的罪孽。 叶风只想将高氏九族全诛,怎么可能会给这样的保证? 那假装一下吗? 不行,他叶风向来说话算话,尤其是对于保证这些。 这就两难了。 戚钧出声了。“让杨嘉信知道,你九族难活一个。你交出名单,以及我们想知道的,本使保证给你高氏留一血脉。” 话音一落,高自浩惨白着脸,颤抖着就双膝跪下,磕着头,以一副感激涕零的态度,说出了他所知道的。 从他答应杨嘉信这么做开始,其实他就有考虑到这样的后果。只是从龙之功啊,他能带动着全族、被他这个纨绔带动着,更上一步了啊。 他一直被家人看不起,一直就被家族鄙视,认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所以,那时候的他渴望有机会出头,渴望有机会为家族做贡献。杨嘉信的橄榄枝一递过来,他就接了。 他觉得他行的。 而杨嘉信就是一步步依着他们的期望眼看就要成功了。 却不料天降修一刀,毁了这一切,也让高自浩彻底直面了他最恐惧的后果。 可不管叶风和戚钧怎么说,高自浩哪怕被骇到尿了裤子,招出了如何组织、如何胁迫质子、如何利用质子之间的牵绊引诱他人上当,就是不交名单。 等于招认的就是叶风和戚钧知道的,名单却只字不吐。 叶风走到院中透气。 戚钧也走出来,把头顶快抓成一个乱鸡窝,也没想明白高自浩到底在坚持什么。 “杀了算了吧?”戚钧问叶风。 叶风思忖了好一会儿后,点头答应道:“要公开杀,且要快,就由我俩去执行,要告诉所有人高自浩死了。” 说到这儿,叶风看向戚钧,眼神认真:“我俩有可能要被疯狂报复了。” 戚钧叉腰,“哈哈”大笑,往朝额角吹了一口气,大手一摆道:“干!” 戚钧这货,说干就干。话音一落,他就拉上叶风,一边骑马往菜市口去,一边催促叶风赶紧吹出特别的哨音传人。 这次,这个天大的锅,就他和叶风扛了。 叶风一直微微笑,看着他,听着他,依着他。 人这一辈子啊,管他是个啥,能有这么个兄弟,从心里、以行动力无时无刻地不在支持你,还有何可求呢? 戚钧却对此一无所觉,傻乎乎地兴奋着、乐呵着,凭本心、顺着本心。 而就在他俩忙活着捅天的时候,老皇后收到了消息。 “新菊,你说,叶风和戚钧究竟想要干什么?他俩单纯的是因为什么放贷的案子?还是拿着这么件小事情故意冲着本宫和信儿来的?”老皇后问自己的大宫女新菊。 这儿是老皇后悟佛参禅的佛堂。她盘坐在蒲团上,面对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鼻中闻着袅袅芬芳的檀香之气,面上一片平和淡然,言辞之间却少了多年后宫生涯养就的佛性。 新菊听问,眼角余光瞥见皇后娘娘的下颌线带出了几分凌厉,顿时垂头深躬身回话:“皇后娘娘请安宽心,此事太保大人想必已知,定会有极思良策。” 这事儿还是交给您的弟弟去管吧,毕竟是他的儿子,想必他一定会有法子解救高自浩的。您是世人眼中淡泊一切之皇后娘娘,突然出面救人不会太好。 至于叶风和戚钧是什么样的目的?奴婢不知,也不敢猜。 ------------ 第二百五十一章:八方动 老皇后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受到新菊话语中的提点,意识到自己的确有点儿着了急,便再口念几声佛号,静静心,定定神,道:“到底是些小案子,想必彰展亦能处理,到底是本宫多虑了。” 只是,话虽这样说,老皇后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 深处后宫几十年,多少风风雨雨过来了,她亦从最初的青涩、到如今的波澜不惊,极少再有什么事能惊到她了。可这次的事,还是隐隐让她内心深处有些不安。 “娘娘,或者是锦衣卫这两年间的风头过盛,让人心下不稳,但您是皇后娘娘,您的亲弟弟是国舅,是太保,信王爷又乃监国,当世之中,再无人有您荣耀至尊,凭他是谁,也甭想撼动半分。”新菊继续安慰着。 这些话,其实由她说出来是十分僭越的,但她怕自己再不说,老皇后会在担忧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事实上…… 真牺牲个高自浩也没什么不可以。相对大局来说,这时候高自浩如果真死了,大家还都省事了。最起码,高自浩做下的那些事情,不会在这个时候烧到杨嘉信的身上去。 老皇帝越来越怀疑杨嘉信了,可能就是人之将死,身边一根草都会被怀疑成是想勒死他的绳子。 本能的恐惧。 同样的,因为越到最后关头,老皇后也就思虑越少、顾忌越少,反而越发沉不住气起来。 几十年的盼望,马上就要达成的努力愿望近在眼前,换谁都容易迫不及待。 新菊跟随皇后娘娘二十年了,自是希望娘娘能够一达所愿,她自己也有机会出宫做个自由人了。 该劝的,还是得劝劝的。 老皇后听劝,伸出只胳膊,搭在新菊的手上,借着对方的力道起了身。五指捻着佛珠,口中喃喃细声,走出佛堂,看向老皇帝的寝殿方向,深深地看着。 老皇帝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是徐溢禀报的。 听完后,老皇帝就沉默着,只躺在龙床上的身体依旧表现出的起伏,让徐溢知道老皇帝并没有睡着。 徐溢就安静地等待,寝宫内的气氛如同巨石般压在人的心头。 然而,候在殿外的吴坚,脑袋低垂着,心下却微微有些雀跃。 他把关于高自浩的消息报给师傅徐溢,为的就是赶紧好让老皇帝知道,只要其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才会更加精彩和有趣。 这一刻,吴坚有种感觉:自己等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他背后宫门内的大殿里,他相信陛下等这一刻也等很久了。 是的,老皇帝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许久,释放出很多的浊气飘荡在半空之中,才出声道:“封闭宫门,召秦浩贤及红宫卫们把守朕之寝宫。” 徐溢领命退出,将陛下的旨意传达后,也同时将太医院正及十几名太医召进寝宫,并让秦浩贤放出话去:“陛下的病情需要静养,不容搅扰,无陛下亲旨,任何人不见。” 秦浩贤没有一丝儿意见地都照做了。他明白陛下的意思:负责守宫,尤其是负责指挥把守寝宫的人是他,可给他的将士却是红宫卫,这就非常微妙了。 陛下不再如以往那般信任他了。 他和红宫卫们,互相监督。 可他不能反抗,更不能不遵。站在殿檐廊柱旁侧,秦浩贤也望着西边的天空,久久出神。 有些变化,可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感觉:天要变了。 “要起风了。” 太保府里,高彰展高太保看了眼窗外乱飞的沙尘,关闭门窗,对杨嘉信说道。 为着高自浩的事情,杨嘉信第一时间就来太保府找了自己的亲娘舅,想讨个好主意,其中多多少少也带了点儿负荆请罪的意思。他没能救下高自浩,他不能让舅舅埋怨他。 母族势力永远是一个夺嫡皇子最可靠和稳固的基础保证。 忽听舅舅这般说,杨嘉信也感觉有些莫名的烦躁,一贯含蕴温文风都消失不见。 瞥眼窗外道:“看来,想要事情顺利,至少,戚钧和叶风不能留了。舅,先从他们的家人着手吧。” 既然他俩拿了自己的家人,那他俩的家人也不用要了。杨嘉信就是这么想的。 高彰展也这么想。且他不止这么想了,早在收到自家小儿子被锦衣卫抓走后,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且他做得还不止这么多。包括张简张府的人,高彰展也有派人去私拿。那叶风是个很重亲情的人,只要拿捏了张、叶、戚三家人中的任何一人,相信高自浩的命就能保住。 现在,高彰展就在等那些行动的回报。 “我这边安排人行动,你那边,也要有所动作才行。”高彰展看向杨嘉信道。 目光深沉,带上了几分绝决之意。 在他们看来,这一次,就是双方势力的一次正式比拼,谁输,都意味着能对那把椅子失去了永远的控制权。 杨嘉信自然明白。他“吃吃”笑道:“夏辉提供了不少好消息,现在,可以用到了。”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秘密被夏辉知晓?叛徒,必须多加几分小心的。”高彰展表情郑重,提醒杨嘉信。 杨嘉信则太不以为然了,笑声都大了些回道:“舅爷要相信本王,对于一个棋子,本王只是顺手一用而已,连自由都没给予那夏辉几分。” 高彰展微微颔首,心下大石放下,招呼杨嘉信道:“我们且去刑场边茶楼待饮,看看锦衣卫此次如何收场。” “吃吃,想必是极好看的。这次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别以为是个小仵作,会耍两下刀,就能和戚钧那个愣头青一起给本王找麻烦的。太自以为是了。” 杨嘉信笑着应声,自得满满。 坦白说:戚钧和叶风能蹦哒到现在,真就是杨嘉信并没有多看重他们的结果,且他也是想留着锦衣卫和秦浩贤抗衡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这次蹦哒太欢,直接蹦到了他的脸上来,哼哼,那伸出来的爪子就不用收回去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看有多少王八跳出来 窗外,风声大作,吹得树枝摇晃,吹得天边云朵堆叠分散,又散开聚拢,如同一幅幅不停变幻的景象,让人眼花缭乱。 夏辉正和东厂左千户罗宇宁,守在城郊乱葬岗的义庄门外。周围草丛之中、树杈之间、土丘之后,都有隐隐约约的蓝衣身影悄悄潜伏。 这儿,其实是叶府通往城外的密道出口。 “修爷不愧是修爷,悄悄在自家府里修了条密道也就算了,居然还修到了乱葬岗来,还修到了义庄,这是想把谁吓死还是吓活啊?” 罗宇宁摩挲着刀柄,打量着破破烂烂的义庄,嘴里戏谑地说道。 他真没形容错啊,这要是死人正躺着呢,地下忽然冒出活人来,会吓活的吧? 反之,要是正好有活人抬尸来停放,这一下通道口打开冒出个脑袋,那活人也会被吓死的吧? 多安全的出口呢。 夏辉甩罗宇宁一眼,蹲地用木棍戳着地面,本就瘦猴儿般的面容和身形,快成麻竿儿了。 自打离开锦衣卫后他就更显黑瘦了。 好在不柴。 “你还有心思说笑。”夏辉嘟囔了句,脸上的“猴儿皮”更皱成了一团。 这倒把罗宇宁给看乐了,笑着用刀柄挑起一小块泥土扔向夏辉。“你就快要娶媳妇儿了,做出这副天要塌了的样子给谁瞧啊?” 夏辉背叛锦衣卫、背叛叶风的目的就是迎娶叶风的妹妹叶云。杨嘉信也是答应了的。所以此次行动,不但高彰展安排了人手对付叶、戚、张三家人,杨嘉信也为了万无一失安排了人。 叶家人这边,就安排了夏辉和罗宇宁,目的自然是还当初对夏辉想迎娶叶云的许诺。 当然了,现在这个“迎娶”,就等于是明抢了,不需要针对叶风的同意。 罗宇宁是真没想通,夏辉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经过了这么多的危险和艰难,好不容易要梦想成真了,还这副鬼样子是干嘛。 夏辉避开罗宇宁扔来的土块,抹把脸,长叹一声:“你不想想修爷啊?” 那家伙谁惹得起啊? 罗宇宁轻“嗤”,“我又不想娶他妹妹,我怕啥?” 说着就凑到夏辉跟前,满脸好奇地问:“嗳我说?你觉得修爷还能回来不?这次没人能阻止你娶亲了吧?” 夏辉的脸随着罗宇宁这一问,彻底皱成了苦瓜。口中却是答非所问。“你说修爷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面对八方风雨,应该会怎么扛下来呢? 叶风此时却没有想那么多。 他和戚钧二人,站在菜市口的刑场之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了来瞧热闹,口中还在和戚钧说话。 “你猜这次会有多少人动手救高自浩?” 高自浩的爹自是不必说了,高皇后也不必提,杨嘉信是肯定会想方设法,秦浩贤可能会明面儿上坐山观虎斗,暗地里下黑手。 那还有什么别的人没有呢?叶风很有兴趣想知道。 戚钧也不知道,而且他也没有叶风这般对那些人感兴趣。他的关注点始终在红鱼卫们暗中的行动上。 听到叶风的问话就挑挑剑眉回了句:“一池的王八,爱谁谁。” 说着侧身,认真看叶风,再次提醒:“这锅无论大小,最后必须是我扛,你别再抢了。” 有风险,他这个哥哥先上,没毛病。 叶风闻言,视线挪向刑场下一角、一名红鱼卫的手势上,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淡淡笑开。 扯开话题:“高自浩手下的人,抓到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此前,叶风就和戚钧命令红鱼卫们开始行动,将高自浩被抓的风声放了出去,再通过查抄高自浩名下的当铺、古董铺子等等,顺藤摸瓜,把能摸排到的每一个高自浩组织的成员,都统统进行了抓捕。 一个牵一个,一个扯一个,红鱼卫们的行动速度越来越快,抓到的人也越来越多。包括那些质子们的家人们,也有被抓到一部分,届时再等质子们进行甄别。 最重要的,王伟丰他们到处宣扬:无论是放贷的还是借贷的,都不用还了。 意思就是:放贷的认倒霉吧,头目都被抓了呢,要死了呢,你们放出去的钱就别想收回来了。 而借贷的可以抱着枕头哈哈大笑了,不用还了。 这下,整个新都都炸了窝。 完全只借不放的人,笑了。 完全只放不借的人,哭成了死狗。 当然也有聪明人,赶在锦衣卫抓到人之前,就不惜一切去催逼欠款,想着能收回一点是一点。 却不知,这些人的行动,就被四处埋伏着的锦衣卫盯上,然后,连债主和欠债的都一块儿抓了。 行动很迅速,赶在了所有人反应之前。 不过抓了也是先关着,要等到高自浩的事情处理完毕以后再行解决。 毕竟涉案人数也太多了些。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她们的被抓,引动她们的夫君投了雪片样的奏章往宫里去。 可惜,宫门封锁,投进去的奏章也都被红宫卫们给截下了。 给官员们的感觉就是……欲诉无门、欲哭无泪,自此狠狠地体验了一下底层人一生中基本都会遇到的心境。 同时也将叶风和戚钧恨了个半死,充分体现了有错不往自身看,只往别人身上盯的人之本性。 新都城内,一时风起云涌,说是天翻地覆般亦不为过。 而叶风和戚钧根本无暇理会那些,他俩要公开处刑高自浩的目的,只在那些人身上达到了一半而已,他俩在等重头戏开场。 高高的刑台下,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不分黑白。 和天空变幻着的景象一样,没人知道谁是看热闹的、谁是想做什么的。 而另一条街上,一名传旨太监正带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催着胯下马匹往刑场这儿过来。 实在是忐忑不安的老皇后,想出了一个法子,于是就提前出手,发了道懿旨给戚钧和叶风。 来负责传旨的赵公公非常明白这道懿旨的重要性,脑门上都快急出火来,一心想着赶紧送到戚钧手里。 为啥?赵公公知道只要这件事自己办好了,以后就会是中宫的太监总管,此后只有徐溢在他头上了,从此就能在宫中说一不二、独当一面,再也不是辛苦跑腿的传旨小太监了。 这件差事,他必须给皇后娘娘办得漂漂亮亮的。 其实有什么难的呢?把旨意传达下去,再盯着戚大人和叶大人进宫即可。 可拐过了街角,就看到被无数人给包围着的刑场,很难挤过去,便一边令宫卫们开路,一边扬声大喊。 “懿旨到!” ------------ 第二百五十三章:支持的力量? 叶风听到,眉头顿时舒展。他双手负背,长身玉立,看向那边。 他不动,这个时候也用不着他动。 戚钧非常有默契地动了。 长啸一声,拔地而起,提气跃足,踩在某些人的脑袋之上,主动迎着传旨太监的方向而去。 如同大鸟一般。 没等那传旨太监赵公公反应过来,手中高举着的懿旨已经到了戚钧的手上。 圣旨是圣旨,懿旨是懿旨,锦衣卫只听令陛下,即便是老皇后,亦无权指使锦衣卫。 因此,对于懿旨,戚钧根本不必跪接。 这把赵公公吓了一大跳。他正美滋滋地算着回去领功的后续呢,懿旨就这样飞了。 不过,他一骇之后,反应倒快。立刻就出声道:“戚大人、叶大人,皇后娘娘有旨……” 没能说完,就被戚钧带着内力的声音给压制和打断了。 戚钧单足踏在仍兀自向人群中挤去的马匹的马头上,一手抓着懿旨,一手指着赵公公,道:“本使已接旨,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说完,就这样,提气飞退而回,回到刑台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霸道威武之中又颇带有潇洒之气。真真是看得人目炫神迷、动心夺魄。 看得围观百姓们哄然叫好,立掌拍手。 看得赵公公憋气又窝火,想再高喊旨意,却打死没再敢。 看得叶风都忍不住有点儿妒忌戚钧的刚硬风姿、男儿壮气了。 他俩,一黑一白,一文一武,本是相得益彰、互衬华彩。但戚钧轻轻松松就能表现出足够的气势,他叶风……嗯,还得靠嘴炮输出。 不,还有气度风华。 他也不差戚钧什么。 伸手,就从戚钧手中拿过懿旨,打开一看,果然是让他俩进宫的意思。 懿旨中没有直接点明让他俩放了高自浩,且压根儿连此次大案、有关的任何一人的提到一丝半点儿,只说老皇后有事需要锦衣卫处理,命叶风和戚钧进宫帮忙的意思。 叶风还挺佩服那老皇后的狡诘的。 最沉不住气先冒出来的是老皇后,却是以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出现。实则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他俩。 如果他俩执意要斩了高自浩的话,就是得罪了老皇后,就等着被报复吧。 叶风感觉老皇后此举挺多余的。 其实,他很了解老皇后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一:他俩要是听话进宫,就表示会把高自浩给放了; 二:只要旨意当众宣出,他俩要敢公然抗旨,在老皇帝那儿都说不过去了。皇家尊严不可冒犯,哪怕老皇帝再不待见老皇后,那也是皇后,不会允许他俩当众让皇后的面子下不来。 这等于是老皇后的陷害了。 那他俩要是倒霉了,自然也斩不成高自浩了。这就是老皇后精心打的算盘。 可惜,让戚钧的提前出手给扼杀在了摇篮里,叶风想想心下都是好笑。 便对戚钧道:“这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心急了吧?分寸都失去了呢。” 戚钧“哈哈”大笑。大手一摆,就叉去腰上,意气风发地道:“失去才好呢,不然王八捞光了单剩一个她埋在荷叶下面,还不好挖呢。” 这次他们撒下了一张大网,誓必要将一些不该留着的王八都要打捞起来。而老皇后平时都是低调到了尘埃里,万事不管,中宫不出,不冒出来,最后还会搞得他们没办法收拾。 这下,正中了戚钧的下怀,他可高兴得很。 不过,他刚笑开,还没笑完呢,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望向一个方向,肩膀动了动,怼了怼叶风的肩膀,下颌朝那边儿努了努,语气中满带着困惑问叶风。 “你老岳丈干什么来了?” 那边,张简,正在几名护卫的保护和开道下,通过人群,朝着刑台走了过来。 那张面瘫脸依旧瘫得有模有样儿,走路也是四平八稳着,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其实不用戚钧提醒,叶风早已看到。只是心中也是困惑。 这个时候,戚、叶、张三家,都该全都撤出大都城了才对,以免给他俩的行动拖后腿,怎么张简不走,反而往这边来? 这是要和他俩一起扛事儿了的打算吗?还是说……张简认为他自己是户部尚书,用不着躲?也不必躲?高太保或是老皇后不会对他下手? 太……自以为是了有木有? 叶风疑惑着,脚下动作,迎了上去。 想不通,不如就直接问问啊。 “您怎么来了?” 问完,叶风就见面瘫老丈人瞪了自己一眼,有威慑力,但更给了他似乎无限包容的感觉。 “不是只有你和戚使是男人,你岳丈我也是个大写的太字。”张简面无表情,声线平稳,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有力和强势,听着都让叶风有了心潮澎湃之感。 叶风顿生无限敬意,揖手深躬一礼:“多谢丈人冒危相助。” 这份恩情,大了去了。 叶风一直知道张简有多看重官位,有多想一步步高升,再去做些想做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叶风一有功劳就会想归推给张简的原因。 叶风觉得,自己和张简的目标是一样的。当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的时候,第一就是要有说话权。 有权了,说的话才会有人听。有能力了,理想和抱负才有实现的机会。 而这么久的辛苦,好不容易把张简一步步推了上去,眼看就要成为相宰,却在这关键时候,张简愿意舍弃一切,陪他叶风站到了这风口浪尖、生死攸关的刀口之上,叶风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和钦佩。 “行了,别废话了。上去吧。”张简说着,抬脚就往刑台上去。貌似十分不耐叶风的情绪汹涌似的。 只有叶风看到他的眼神中掠过了温暖。 像家中的长辈,面对闯了祸的孩子,愿意站在孩子背后,成为最强有力支撑的那种温暖。 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吧,天塌了,有老子帮你扛着! 看得戚钧都羡慕叶风了,悄悄冲叶风竖了竖大拇指。 叶风跟在张简身后,重新返回高台后,回敬了戚钧一句:“你赶紧娶妻。” 娶了妻,也就会有一个这样好的岳丈大人了。 。 ------------ 第二百五十四章:诱惑的根源 戚钧回了叶风一记白眼。 天下父母何其多?未必个个儿都合格。 天下岳丈满地走,就没几个看得惯女婿,张简都属特例。 而另一边,并没有收到消息的朱美洁,已被逼得无路可走。 因着高自浩组织的人手不断地被捉拿,余者皆惊,惶惶不可终日。有的放出去的银子就想赶紧收回来。 朱美洁一手借,一手放,期间赚取的红利又被她豪侈地用了个七七八八。突然面对逼债,顿时㤺了手脚。 可逼债的人凶狠,还威胁她要告诉她夫君和婆家之人。 官员和官员夫人放贷是大罪,朱美洁一直以来都是偷偷摸摸。 可她挣的也不是她自己用了,临到事头,却要她独自一人扛着。还不能说,更无法向夫君和婆家求救。 这时候的她,只感觉天雷滚滚,再无生路可走。 “夫人,您别这么想不开,一定有路能走的,一定有的。实在不行,您就跟老爷坦白了吧,他总不至于要了您的命去。或者……您回娘家想想办法呢?” 江边柳树下,丫环茉莉,拽着朱美洁的胳膊,不死心地一劝再劝。 朱美洁却看着眼前滔滔不息的江水,感觉带走的都是自己全部的希望。 在茉莉的拉拽下,她站住了脚,离着那江水只有一步之遥,眼泪一颗颗滚落,语气中却带着无限的迷茫。 “茉莉,你说,夫人我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呢?” 朱美洁没有想明白,也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起初,她的日子虽然算不上过得有多舒心,但也起码衣食无忧、夫君敬爱。身为府中的二房夫人,既不掌家理事惹人嫌,也不会经常被钩心斗角给算计了去。 只要她自己消停一些,少去沾染是非,少与夫君为别的女子起拗,真的,日子都还是比较好过的。 每日里,看看诗书,做做女红,管管丫环们的规矩,赏赏景、观观花,一日的时光就极容易安静地渡过。 可后来……她喜欢上了听故事。 是谁让她喜欢上的呢? 对了,就是那个衣料铺子里来为她量身裁衣的绣娘。 那绣娘来自他乡,更南边的风美之地,手艺活儿是极好的,绣出来的花样子也极招她喜欢,尤其是其那张巧嘴儿,能将尘埃中最不起眼的泥土、都说得会开出这世上最美艳的花朵儿来。 深宅大院的日子,其实是孤寂的。 朱美洁就喜欢上了听那绣娘说故事,说各种别家和别人的趣事儿。渐渐地,也就与那绣娘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直到那一次,绣娘捧来了一块罕有的布料,说是用什么最贵重的鸟羽制成,如果她穿上了去参加夫人之间的宴会,一定会极度耀眼和光彩夺目云云。 朱美洁就渴望上了。 想像着那样的画面,她渴望了。 如今想来,或许,在她听故事的其间,就已被那绣娘不知不觉间引导着开始渴望许多的身外之物,还有虚浮之心。 可那时的她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只知自己不愿被任何人瞧轻了去,就开始追求更美的衣物、更好的摆件儿、更耀眼的首饰等等。 直到囊中羞涩。 毕竟她也只是二房,不掌家不理事,需得花用什么,还得看大房夫人的脸色,或者跟自家夫君讨要。每每讨要过多,总是会被数落,非常影响心情。 而那绣娘形容的想花就花、想用就行,还能大手笔抓金扔银拉拢人心的舒爽感,就令她更加向往和沉迷。 谁不希望自己的手脚不受任何束缚呢? 于是,绣娘看出了她的窘迫,就提出了借银的主意。 多好的主意啊,借一百两,自己用五十两,转手再放借给别人五十两,回头一收就是一百两,自己就能将花用掉的五十两赚回来。 就算去除掉自己需要还的三十两,那也还落下二十两呢。 多好赚啊。 她就信了,就借了,然后为了赚取更多,就借更多,就也学着那绣娘的手段儿拉别的夫人做这样一手借、一手放的事情。 且不由自己操作,中间都由那绣娘去办理,省心还大赚,谁不喜欢? 直到她越花越多,连自己的那份需得还的利息都还不出为止。直到被催债的逼上门来…… 一次次被逼,朱美洁想尽办法将房中、府中的值钱物什拿出抵债,或东挪西借,或变卖嫁妆,顾不得再给儿女留财产,可还是没有收敛住胡花乱用的手,总想着把自己借出去的收回来就好。 谁知,突然的天就这样塌了。 借出去的收不回来了,来逼债的穷凶极恶,任她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没有生路可以走了。 “茉莉,你的卖身契我已还给你了,你走吧,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记得远离一切诱惑和纷扰,踏踏实实地活着。” 朱美洁思及自己前前后后的每一步差池,悔到肚肠都纠结成了一团,痛苦得无以复加。 现在,她只希望打小跟随自己、伺候自己的茉莉,以后能过上她曾拥有却放弃了的安稳生活。 茉莉“噗通”一声跪下了。死死挡在主子的面前,抓着她的裙摆,一个个头磕着,一声声哀求着。“夫人,您不能、您不能啊……总有法子的,一定会有法子的。” 茉莉是丫环,自知所见所识颇少,不知该如何才能劝得主子回心转意。 任她再急,主子却去意坚决。茉莉彻底急了,忽然就心下发狠。 站起身就恨恨道:“夫人,您不能白白地死,不能只有您自己个儿去死。您也听到说了,锦衣卫正四处抓捕那些放贷之人,这才导致您收不回银钱还被催逼。” 茉莉越说,脑中越清醒, “夫人,要想不被催逼,您就想办法去找证据交给锦衣卫,让他们将那些催逼您的人一并捉去了就好。” 锄草要挖根。 这是茉莉最简单的想法。自家夫人借钱给的人已被抓,那么,借钱给自家夫人的人,是不是也该被抓?是不是被抓了就没事儿了? 没人逼了,自家夫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朱美洁却苦笑。 哭着笑,捂着脸,哭着回:“我自己也是要被抓的啊。” 她也有借,也有放,如果别的人有罪,她也同样有。这才是逼得她不得不寻死的最大根由。 茉莉也才反应过来。 不过,随即又因此想到了个法子。 “夫人,涉及此事的人数相当之多,想必锦衣卫也是知道一个才抓一个。夫人,老话儿说,捉贼拿赃,还有,戴罪立功……” ------------ 第二百五十五章:设案 茉莉说得混乱,感觉自己所有的学识都不够用了,只急急混说出自己的想法。 “您去找证据,您放出去的银子都给了谁?她们又借给了谁?您认识她们,一个拉一个、一个扯一个,您收集了都告诉叶大人去,叶大人一定会保住您的。” “对啊!” 朱美洁被点拨到,顿时泪水止住,两眼放光。 她与张婉容交好,叶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此事涉及人数之多无可想象,想必叶风也不是个个儿都清楚都有谁参与了其中。 那么,只要她帮忙收集其他人的资料,或者去游说别的与她一样的夫人共同搜集,就必定能加快叶风惩治那些坏人的速度。 自己也算戴罪立了功,叶风再网开一面的话,她朱美洁就能活下去了。 即便最后婆家的人知晓了,也会因此高看她一眼,觉得她是个有担当之人。 “就这么定了!” 朱美洁想明白了,顿时心下大定,一瞬间仿佛浑身都找回了气力和希望,提起裙摆,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虽然她一手、一手放的事情,其中运作的是那绣娘,但朱美洁也不是个完全糊涂的。 至少,她清楚记得还有几个她认识的夫人也参与了其中。 毕竟当时那绣娘拉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提到过那几位夫人。 她得去找她们,再顺藤摸瓜,摸到得人数越多越好。 想必,被催逼债务的不止她朱美洁一个,那些夫人此时也必定焦头烂额了。 朱美洁现在就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叶风身上了,浑然忘了她曾经还差点儿拉了张婉容下水的事情。 而叶风呢? 还站在刑台上,完全没有想到会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已在积极想办法帮自己收集证据以及涉案之人的信息。 那可是他尚未查到、也是高自浩不愿意交出来的名单呢。 叶风还在和戚钧“钓鱼”。 已经钓出来个老皇后,已经破了老皇后的招数,那接下来,该谁咬饵了呢? 叶风猜测:会是杨嘉信。 想到杨嘉信,叶风的视线就扫向了刑场周围的茶馆、酒楼,扫过了那些地方面对此处的所有窗户。 他相信,杨嘉信已经到了,且就在那些窗户中的某一扇后面,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正想着怎么伸出长长的王八细颈来啃死自己。 叶风的嘴角微微弯出了个小小的幅度,负在背后的双手,轻轻动了动。 这一次,他要修个大的。 而杨嘉信确实到了。 不,是早就和高彰展到了一间茶馆的二楼包间,从窗户微开的缝隙中,盯着刑场。 他们没等来想要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显急躁。 “舅舅,怎么办?去抓叶、戚、张三家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行动是不是失败了?叶风是不是早有防备?我们该拿什么阻止叶风和戚钧?张简怎么跑出来了?他现在也站在刑台上,我们没办法了对不对?” 杨嘉信感觉自己的脚下都有些力道不足,满脑子都是问题。 高彰展也在想这些问题。不过他比杨嘉信要沉稳得多。 “再等等。那三家的人数都多,总不可能一个都抓不住。” 高彰展相信自己的实力,更相信自己的布局,便有些看不来外甥的心浮气躁,提醒道:“你是未来的国君,遇事必须沉稳,安定些吧。” 杨嘉信闻言,也才发现自己失了风仪。 转过身,背靠着窗沿,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和想办法。 几息后,他眼珠一转,放松下来,“吃吃”笑道:“不,舅舅,为了万无一失,咱们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必须得再做些什么。” 众所周知,叶风和戚钧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但排除掉情感的部分,锦衣卫还身负国朝安危之责。 杨嘉信想的是:“锦衣卫可不是只为了办理这一桩案子而存在的。他们曾经为了阻挠秦浩贤做事,不停地制造出事端和案由。那么,咱们也可以同样利用这一点,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还能趁机调开他们。” 想要调开叶风和戚钧,就得有官员死亡。 还得是大官、要员,份量足够重的人的死亡。 只要有这样的人死了,锦衣卫就必须出动,戚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更是必须亲到现场。 只要戚钧和叶风离开了这刑场,剩下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更不敢对抗他这个监国颁下的旨意。 届时,一切都会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如果他们不离开呢?”高彰展回问。 他觉得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戚钧和叶风也不是泥捏的,有心无视的话,这招还是会成为废招。 杨嘉信听了,自信“吃吃”。 “他们不敢。若是朝中重臣之死被他们置之不理,那在父皇那儿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其实,真那样的话,他杨嘉信就有一万个理由和底气将叶风和戚钧彻底铲除,还能保证他父皇说不出半个不字儿来。这才是杨嘉信想制造案端的真正根由。 高彰展一听这话,眼神也亮了起来。 霍然起身,略有些激动地道:“一人不行,就两人。城内要有,城外也可以有。” 如果杀一个重臣不能引动锦衣卫,那就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正好能在杨嘉信登基之前将异党给清除一些,顺便杀鸡儆猴。 甚至,高彰展还想到得更多。 比如……小规模事件可以有,大规模的也可以有。 反正以后这天下也是杨嘉信的,也是他高家的。 “那先选谁好呢?” 杨嘉信饶有兴致地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盯着刑场看。 正巧他也不着急,他清楚戚钧和叶风在等自己有所行动才迟迟没有开斩高自浩。 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不会出面。 双方现在处于拉锯状态,那就锯着。 先商量下拿谁开刀比较要紧。 “万宏进和孙鹏哲吧。” 高彰展回答得完全不假思索。 自孙鹏哲的儿子出事之后,孙鹏哲和万宏进给他们信王一党的安全感就没有那么足了。 不要以为秦浩贤在那次事件中帮忙给孙鹏哲掏出了八十万两银子,就能让那二人更加死心塌地。 朝堂中的人没有那么天真。 谁都考虑的是自身更多的利弊。 也不要以为:孙鹏哲和万宏进二人,为了家族和自身的官位,会看清形势,忍下丧子之痛,继续巴结杨嘉信和秦浩贤。 这些,都只会是暂时的、表面的现象。 这个梁子肯定是结下了的。 现在是继位人选只有杨嘉信,一旦消失了的太子在锦衣卫的支持下强势冒出,高彰展都毫不怀疑孙鹏哲和万宏进二人会倒戈相向。 那就太危险了。 ------------ 第二百五十六章:走狗烹 “心腹之上若有隐患,哪怕只是略微有些不舒服,都不必留着。”高彰展继续道。 同时,这也是对内的杀鸡儆猴,一举数得啊。 杨嘉信“吃吃”笑着,冲自家的舅舅竖起了大拇指。 到底还是人老成精,更高明一筹啊。 孙鹏哲是宗仁府左宗正,万宏进是工部尚书,无论地位和身份,都足够重了,重到锦衣卫不得不管的地步。 虽然,这二人已是杨嘉信旗下为数不多的二品以上的棋子,但继续留着能起到的作用恐怕弊大于利,那就让他俩的价值在最后发挥一下吧。 “砰!” 外面的风力忽然加大,将没有掩实的窗户彻底吹开,重重拍打在墙面上,又返回去,再被吹,就在那儿忽忽悠悠晃荡着。 一如孙府、孙鹏哲书房的窗户一般。 孙鹏哲却没有去管。 他焦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如那两扇窗扉般晃晃悠悠,没个着落。 看得万宏进也坐不住,放下茶盏起身,出声道:“岳丈大人,您别尽顾着转悠了,到底要拿个什么章程出来,您还得赶紧教教小婿我啊。” 他俩能身居高位,自然不是傻子。 除了懂得见风使舵之外,还更有敏锐的朝廷嗅觉。 自打孙建归死了之后,不仅是他俩对信王一党心有瑕隙,就是信王一党对他俩的态度,他俩也有所察觉。 不中用的、身怀异心的、想法太多的,都不会得到主子的信任和重用,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就算他俩能抛开孙建归之死不谈,信誓旦旦表示出忠心,信王和秦公公也不会有多相信。 何况他俩也根本没有放下过。 不,不是万宏进放不下,是孙鹏哲放不下。 不过这也没区别,他俩就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必须共同进退。 这段时间以来,秦浩贤都不再找万宏进研制小木器,等于是有了个撇弃的信号,以至万宏进吃不香、睡不好,越来越坐立不安,才跑来和老丈人商量。 可这都商量几日了,也没个好的章程出来。 以后该怎么走官场之路、奔哪个方向?万宏进眼前很迷茫。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老丈人不拿主意,是不是在报复他睡了小姨子还害得其死亡的仇? 心下都犯好久的嘀咕了,生怕老丈人阴他一把,拿他出去挡信王的坑。 “宏进啊,你想太多了。老夫焦虑的是,锦衣卫目前和信王正式对上,咱们要怎么帮信王一把,才能挽回他对咱们的信任。” 孙鹏哲其实真的和万宏进考虑的方向不一样。 虽然他对万宏进嘴上说的是要商量以后的出路,实际上脑子里盘算的就是:如何挽回信王对自己的信任。 没办法,形势不由他死抓自己儿子的死不放。 眼下,因高自浩闹出来的事情,孙鹏哲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把,只是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做,才在这儿转圈圈。 一时被万宏进问到,便脱口而出。 听得万宏进呆怔住几息,用了好大力气才反应过来。 “您……是要对付谁呢?” 想帮信王,就得对付叶风和戚钧。 想要对付叶风和戚钧,唯有对付他俩的家人。 可信王党肯定已对他俩的家人出了手,那么,剩下来的,自家老岳丈要对付谁呢? 太大了的话可不行啊,他万宏进扛不起的。 “不大,就金侍读吧。” 金昌远,金翰林,转到新都后升任为了陛下身边的侍读,仅位居翰林院大学士一人之下。 孙鹏哲想到此人,正是因着其的女儿金瑞儿,乃属叶风旗下之人。 听说叶风还挺护着金瑞儿的那家酒楼,想必是挺看重那姑娘的。 金瑞儿虽说已自立女户,脱离出金家,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也是金家的女儿,孙鹏哲就不相信,要是金昌远出事儿的话,金瑞儿会不管。 只要金瑞儿管了,那就等于是叶风管了,更等于锦衣卫管了。 万宏进兴奋起来,顿时大夸特夸老丈人的马屁。 “不愧是小婿智计无双的老丈人,您能官居一品绝非偶然,果见您虑事角度与众不同,考虑周全……” 孙鹏哲捋起了胡须,面露满意之色。 窗外,突有疾风掠进。 掠过晃晃悠悠的窗扉,掠过了他二人的脖梗之上,就在他俩呕心沥血想为主子卖命之时,杀机突至。 万宏进捂着喷血的喉咙,用生命最后的视线,看向了自家的老丈人。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死,会是被谁给杀死。 孙鹏哲同样也想不明白。 是,他是有焦虑过信王会不会除掉他们翁婿二人,所以才尽力想着补救。 可他没想到信王下手会这么快、这么狠,还是选在了这用人的节骨眼儿之上。 他很想问为什么。他能猜到凶手是被信王安排来的,可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难道杨嘉信真的不怕背上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吗? 可惜,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至死也不知道:有时候,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用,更能让人安心。 更不知道,他们翁婿俩前脚刚死,后脚,消息就报到了刑场,报到了叶风和戚钧手上。 听说孙鹏哲和万宏进死了,叶风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戚钧则朝着额角吹出了一口长气,再挑着眉毛看叶风。 “你小子可以啊。难怪那时候不动他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戚钧可以说是相当了解叶风睚眦必报的个性,尤其是对恶人的极低容忍度。 孙建归的事件后,孙鹏哲和万宏进付出了二百万两银子的代价,人却毫发无损全身而退,那时戚钧就觉得有点儿奇怪。 那俩可是秦浩贤和信王阵营的中坚力量。 那时叶风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辗转了八百个圈子,只为了惩治一个孙建归吗? 很给了戚钧一种:用了八十斤的锤子砸核桃的感觉。 又像一口气被高高吊了起来,却没有被放下去的悬空难受感。 现在,可什么都明白了。 这口气也终于放下了。 但……叶风真的当初就有设想得如此长远了吗? 戚钧很怀疑啊。他怎么可能和叶风的智计相差如此之大呢? ------------ 第二百五十七章:内部先崩 叶风连多余的眼神儿都没给戚钧一个。 他的视线从围观的人群中一一扫过,口中则回道:“再坚固的存在,都架不住内部先烂。” 其实他考虑得虽然长远,却并不多复杂。 要孙建归的赎银是第一步。 以二百万两银子的天价来说,孙鹏哲和万宏进肯定是承担不起,就必然会向背后的主子求助。 结果求助完,孙建归还是死了,还是死得无比凄惨,还死在了宫墙之中。 要说孙鹏哲和万宏进对此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就不是人了。 而只要有感觉,就肯定会对主子心生不忿。 做主子的呢?没能相助上属下,必然会觉得丢脸。 丢了脸怎么办? 不想看到,不想面对,同时也会对他俩的忠心起疑。 那么……这一环环的下来,在这种关键时刻,潜藏的情绪就会爆发。 叶风对此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奇怪。 他和戚钧在等着捞王八,王八肯定会一心想着翻身。 所以,万宏进和孙鹏哲就死了,就为了转移注意力。 叶风心下微晒:不就剩这点儿花样了嘛,小意思。 他抬手招呼懒洋洋的池兴生近前,吩咐其接手孙鹏哲和万宏进之死的案子。 锦衣卫那么多人又不是吃干饭的。 再说了,就算孙鹏哲和万宏进的身份贵重,那池兴生要是办不了,可以把尸体抬回锦衣卫卫所先放着嘛。 死人又跑不了。 案子什么时候破,能不能破?锦衣卫说了算。 这直接给躲在茶楼包间内的杨嘉信和高彰展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嘉信一拳砸在墙壁上,砸完才觉拳头生疼,赶紧收回来揉揉,又为怕痛有些讪讪,自觉在舅舅面前丢了面子。 背身就道:“本王这就下旨意,要求他俩亲自彻查孙、万二人之死。” 其实这话说得好没底气,他都能想象得出叶风和戚钧听到旨意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切都只缘于:他杨嘉信目前只是个监国。 高彰展也觉得杨嘉信是气昏了头在出昏招。 他坐回桌边,抬手徐徐给自己斟茶,就仿佛在徐徐压制自己心底的焦躁之气。 直到斟满,到即将溢出的地步,他才停住手,感觉情绪稳定了些,才出声道:“唯今之计,只有让秦浩贤出面了。” 秦浩贤,是比戚钧在老皇帝面前更有分量之人,且也是整个朝堂在老皇帝面前最有分量的人,由秦浩贤出面去和戚钧、叶风周旋的话,应该还有阻止他俩的可能。 起码,秦浩贤敢硬怼戚钧,大不了就撕破脸一战。 双方都是老皇帝直属,都是可以不被老皇帝怨责的势力,都比朝臣们少了太多顾忌,那就打呗,打着打着没准就能把高自浩抢回来了。 杨嘉信却没出声。 他也很清楚秦浩贤有的优势,可秦浩贤现在被“关”在宫中出不来,而且,他的话对于秦浩贤而言,不知何时起已经没有那么好使了。 尤其是这样的浑水,秦浩贤真的想趟吗?想趟的话,早就设法出宫来了吧? 其实关于这一点,杨嘉信是有些矛盾的。 他想让秦浩贤来解决,可又怕秦浩贤借机再揽一拨儿功劳,以后会更难压制和管控。所以他自己来了。 可计划一个接一个,事情却没有办成,现在还得让秦浩贤来兜底,杨嘉信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舒服。 他也猜测到:秦浩贤没有主动出面来揽下这事儿,恐怕也是在避嫌。 算了,先顾眼前吧。 杨嘉信遂开门跟心腹交代了一声,再转身回包间内坐下。没想着自己亲自去找秦浩贤。 而秦浩贤收到让自己去刑场的消息时,妖娆地甩了甩手中的小丝帕,让帕角扫过传信人的眼睛,再娇滴滴回答道:“信王爷的事,就是咂家的事儿。你回去转禀信王,咂家这就去请示陛下,申请出宫。” 传信人揉揉眼睛,恭敬行礼,应声告退。 退下后,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 总感觉秦公公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似的。 琢磨不明白,甩两下头,再回头看看已经进入陛下寝殿的秦公公的背影,抿抿嘴,快速往宫外去,想着自己不能落在秦公公的后面到刑场。 哪知秦浩贤只是进了寝殿而已。 进去后就歪在外殿侧间的楹榻上眯盹去了。 他不傻,明知叶风和戚钧闹得这么大肯定是别有深意,何况他早已收到过杨嘉信和高彰展出宫了的消息,那这会子又来找自己出面,明显是连杨嘉信都拿锦衣卫没办法。 秦浩贤心下冷哼。 这是杨嘉信既不信他、又要用他的意思。 他可不想上赶着被用到“刀刃上”去。 如今要和已有充分准备的锦衣卫火拼,他秦浩贤犯不上。何况还要他违背圣心去火拼呢? 他情愿躺在这里,隔着殿壁陪老皇帝好好睡一觉,等个结果就行。 至于万宏进和孙鹏哲的死? 死就死了吧,反正是不中用的了。 只是…… 躺下去了的秦浩贤,想到自己安排出去的罗宇宁,心下倒生出了几分忐忑。 此前,杨嘉信非要他安排人手配合夏辉对叶家人进行动作,他就不想掺和的。 只是怕把杨嘉信给惹急了,才安排了罗宇宁带着些许人手随夏辉行动。 到现在还没个成或败的消息传来…… 自己会不会又落进了叶风挖的陷阱里? 打死秦浩贤都不会想得到,事情根本也不存在什么成功或者失败。 之所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是因为夏辉和罗宇宁还没蹲守到任何人从义庄出口处钻出来。 他俩还死守在那里的,自然不会有行动,更不会有消息。 而茶楼中的杨嘉信,同样是久等无果后,听到找秦浩贤的人回来转呈的禀报,生气得差点儿掀了茶桌。 “你有些膨胀了。”高彰展见杨嘉信越发不沉稳,出声提醒道。 眼见那把椅子就快是自己的,已触手可得,天下将握于自己之手,杨嘉信一惯低调含蓄的作风已一破再破。 压制了许多年的本性,展露出的越来越多。 尤其是在有事发生的时候,更加沉不住气。 高彰展都感觉有些没眼看这个熟悉的外甥了。 ------------ 第二百五十八章:送上门来我就收了啊 “沉稳?沉稳!” 杨嘉信听的却是突然火冒三丈。 他登位在即,声名绝对不能有任何贬损,这才是他努力要救下高自浩的真正原因。 毕竟也不是只剩他一个皇子了。 辽阳还有老十一,外头还有个不知道藏去了哪儿的太子,只要他杨嘉信的声誉有了污点,国朝上下都会反对他登基,朝臣们也会借机转投他人。 杨嘉信岂能不烦躁?多少年的心血积蓄啊,就看这一朝了。 生气地一拂袖,就朝外行去。 不管叶风和戚钧是不是要钓他了,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他亲自出面。 而门外,穿过天地间的风,不知何时起,已慢慢地缓和下来。天边本已堆积起的乌云,被风吹散,即将下坠的斜阳,终于露出了金灿灿的脸蛋,放射出暖洋洋的光线。 让人温暖,留恋,却又感伤时光的逝去。 立于刑台上的叶风,看着杨嘉信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朝着刑台而来,眼角微弯。 终于等到你。 围观刑场却迟迟不见任何动静儿的百姓们,都早已散去大半,只剩一百多人了呢,可算等到你出来了。 叶风感觉自己腿都站得太久有点儿发酸,遂抬脚,往前迎出一步。 只一步,就被戚钧拽住了。 “我来。”戚钧说着,拉退他一步,还自己朝前走出两步。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对抗杨嘉信,只能我戚钧来。 叶风:“……” 心下嘀咕:戚钧什么时候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了?怎么一下子变聪明猜到他想做什么了? 这是在阻拦吧?是吧是吧? 可这件事,只有他叶风做,也只能他叶风做,他不能让戚钧去趟这个雷。 “我没多久可活了,三家人只有你能护得住。”叶风淡淡回应。 他的生命寿数,只剩下了七日。 即便是高自浩的案子破了,也顶多能再给他加七日。 因为这案子拖的时间太久了,加幅就小。 十四日,不够他们收拾后续的。 叶风遇事会先做最坏的打算,哪怕他不认为自己真的只剩七日。毕竟卫所里还有两具尸体躺着的呢。 可他现在就必须得用这个理由来说服戚钧。 戚钧站住了脚。 侧身,偏头,看叶风。 定定地看着。 一双豹眼中,仿佛什么情绪都有,又仿佛湖水般平静。 叶风平静地回望过去。 理解、包容、希望……等等,在双方的眼神交汇中,注入、完成。 戚钧侧开了两步,让出了叶风。 叶风微笑。 抬步迎向已靠近过来的杨嘉信。 “见过信王爷。”叶风按足规矩,揖手冲对方见礼。 见毕便放手,视线掠过杨嘉信身周的侍卫们,再看向杨嘉信,眼神中带上嘲讽之意。 带得杨嘉信脸色微红,两腮微鼓,坚持挂在脸上的含蓄笑容崩裂,出声带怒:“叶大人,本王亲至,放人吧。” 很命令的口吻,有皇家人的威严。 叶风看着他,眨了下眼睛,淡笑再一拱手,回道:“信王爷,国律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律更有云:违律必究。您不会不熟悉吧?” 虽然人情世故中,究不究的还两说着,但那些都不是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的事情。既然不能明说,那么,我就只认字面上的意思,看你还要怎么说。 杨嘉信有话说。 “本王手中有一桩事宜牵扯到高自浩,需要其配合完成。叶大人,皇家之事乃天大之事,其余的,都得为之让道。” 懂本王的意思吧?你不放人,本王就提人。别问涉及什么事,天家之事轮不着你个奴才官员问查,更不可能让你插手。 叶风点点头,依旧淡淡回声:“事有先后。高自浩涉案极端严重,等下官处理完份内之事,再将其人交与王爷。” 你的事是事,我的事也是事。我要不顾自己的事把人交给你,那我就是失职,我不干。等我办完案子再把人给你,死的活的反正会给也就是了。 杨嘉信怒了。 生气的一挥袖,直接下令道:“叶风,你藐视天家尊严,违背监国旨意,已不配在朝中任职。来人,拿下他,打入死牢!” 侍卫们就要一拥而上。 叶风扯了扯嘴角。 这一刻,忽动。 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蓄势待发的修骨刀,从袖中掏出。脚下亦随之动作,带动身影连闪。 此时,他距离杨嘉信只有三尺之距。 杨嘉信还正操手环胸等着看侍卫拿人,他就不相信叶风敢当众反抗。 因此,不敢反抗的叶风身影忽动,大大超出了杨嘉信的意料。 他还待细看,已觉脖梗间突有微痛。 叶风挟制住了他。 杨嘉信眼神低垂间看到了自己脖间横立着的刀刃,感受到那闪闪寒光,双腿不受控地抖了几下,魂儿都被吓飞了一瞬,惊叫:“你敢!” 叶风当然敢。 他一手勒住杨嘉信的脖子,将自己连同对方带转个向,对着那些反应不及的侍卫们,再动了动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横在杨嘉信脖颈上的修骨刀。 淡淡出声:“别动,不然本官修出个什么形状就不太好说了。” 侍卫们被骇到了,定立原地,如呆石木鸡,别说是乱动,就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胆大敢当众挟持王爷的官员。 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也没有。 “叶风,放开本王,不然你九族鸡犬不留!” 杨嘉信用全身的力气撑住双腿的颤抖,色厉内荏地努力出声。 他不相信叶风敢杀他,但是脖子痛啊,肯定破皮出血了,他都感觉到了。他怕痛啊,一点儿也不想伤着啊。 叶风回应杨嘉信的却是,将刀刃往里了一丢丢。 疼得杨嘉信拼命缩脖嘶大叫。 “叶风,你的九族不要,也不要张简的九族了吗?你胆敢再伤害本王,本王就将你们三家,不,是与你有关的任何家族都彻底铲平。快放了本王!” 不得不说,即便是疼得头脑发昏、心智崩塌,皇家出来的王爷,还是能撑住最后的嘴硬气度的。 张简也被叶风这突然的举动骇了一大跳,面瘫脸都感觉有些崩裂。 他冲到近前,急劝叶风。 “修远,别冲动!” ------------ 第二百五十九章:张简? 叶风不冲动。 他挟制着杨嘉信,一边往后退,一边环转大半圈儿。 对着周围的人群,高声宣布了杨嘉信的罪行。 “皇九子,信王,杨嘉信。无视律法、豢养不法组织,从事绑架、囚禁、杀害、屠戮等极端恶劣行为,控制质子大放超高利银贷,破坏无数家庭安宁,造成社稷动荡,国朝不安。” “杨嘉信却借此大敛国财,培养私兵,拉拢朝官,并铲除异己。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其不堪为王、不堪为人!本官叶风,今捉拿祸首杨嘉信到案,于刑场之上,公开对其处以割喉之刑,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还死者公道,定国朝安稳!” 杨嘉信都听傻了,也听得魂儿都冒出了体外,张嘴就想大叫。 却只觉喉间狠狠一痛,眼前,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模糊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都说人死前会闪电般地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杨嘉信的眼前,却只有满满的不可置信,甚至都来不及后悔,所有的金碧辉煌都化为了黑暗,那把椅子,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几十年的战战兢兢、阴私算计、图谋智策,统统都成了笑话一般,天大的笑话,带着他坠入地狱。 没有人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叶风居然把皇帝的儿子、堂堂信王爷给当众割喉处了刑! 即便那鲜血仍刺目地在奔涌,也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塌了啊! 张简的眼睛瞪成了铜铃,侍卫们手里的刀都掉落在地,围观的人群张大了嘴,红鱼卫们啧了啧舌,感慨不愧是修爷…… 戚钧挑高了剑眉。 而高彰展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嗡嗡及刺鸣之声。 他疯狂奔出茶楼,疯狂奔向刑台,一边大声吼叫:“杀了他,杀了叶风!” 算是其反应最快的了。 随着他的令下,围在刑台周围的一百多、貌似看热闹的“百姓们”,动了。 纷纷取出不同的兵刃,杀向了刑台。 这些人,都是高彰展暗伏准备最后劫法场的人手。 不仅如此,此刻,从刑台边、屋顶上、柱子后、树杈上……他安排的人手,都冲了出来,乌泱泱的随着高彰展的命令,齐齐扑向了刑台上扔掉杨嘉信尸体、正在擦拭修骨刀上血迹的叶风。 一片喊杀之声,冒出来了至少有五百多杀手,杀向了叶风。 电光火石间,戚钧暴吼了一声。 随即,更响亮、更气势昂扬的大片喊杀声,随着他的暴吼,从四面八方响起。 小福王,到! 他都埋伏好久、好久了,久到他都快睡着了,才终于轮到他率兵出场。 是的,他率领的是皇城禁军,不属于东厂、不属于锦衣卫,就属于正规军的皇城禁卫军,到了! 铺天盖地的、甲胄齐整的、威风凛凛的军队,到了! 高彰展苦心培养的五百私兵,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却不认命,更不服输。或者说,是根本没法认输投降。 杨嘉信死了,他就已经输了。 冲上刑台,他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只冲着叶风去,要在最后拖叶风下地狱。 可惜,想法很美好,实力却不足。 还没等靠近叶风,就已被戚钧一拳打飞。 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刑台边的高彰展,捂着剧痛的腹部团成一个球,眼神却执拗地盯着叶风,一副想要吃了他的样子。 看的叶风嘴角微微弯了弯,腰背更挺直了些。 他啊,为这个案子,算计太久、太累了呢,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收个尾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他朝着高彰展走过去,正待将其拎起来问审之际,忽听高彰展极其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别得意,你的下场,会更惨。” 叶风面露微嘲之色,淡定伸手,不想再听歹人的“无能”之语。 他啊,不受这些言语的影响和伤害。 但高彰展还在挣扎着继续。“你叶风,聪明一世又如何?我们是笑话,你亦同样如是。你身边最大的……” 叶风的眉心突跳。 他立刻俯身靠近高彰展,想要听清楚其最后要说的话。 却没能听到…… 张简带来的一名护卫,突然冲过来,一刀扎进了高彰展的脑袋。 用力之大,令崩出来的红白之物,都喷溅了准备靠近高彰展的叶风一脸。 叶风怔愣。 他全部的心神都在高彰展的嘴巴之上,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会在周围全是自己人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站直身体,看向张简。 没有看那名护卫,而是就在看张简。 “为什么?” 他问张简。问出来的声音,都不受控的有了些微的颤抖。 一个又一个,一人又一人,都说他叶风身边有敌人。 叶风排除了一个又一个,一人又一人,就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张简。 就在高彰展要彻底说出来的时候,张简杀人灭口了。 这是杀人灭口吧?是吧是吧? 叶风不相信,一丝一点儿都不相信。 他盯着张简。 却见张简的面瘫脸依旧毫无表情,听到张简像块木板似的回答他:“你身边最大的危险是老夫。这是我们敌队阵营的人想告诉你的。” 意思就是:你太年轻,心性容易被敌人的言语左右,我因此担心才杀了高彰展,免得他胡说八道搅扰你的心神。这是在保护你,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关系。 叶风恍然。 他对付敌人的手段,就是先从他们的内部开始瓦解。那么,敌人以同样的手段回报于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正常都没有了。 而他的确也受到了影响。 从沈睿峰开始,就一直在被影响着。影响到他总也忘不了,总是会不自觉地怀疑自己身边的人。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吗? 还是这个让他一直如履薄冰的朝代的人,被他给轻视了呢? 叶风用力甩了甩头,咧开嘴,冲张简笑了笑。 抱歉地笑了笑。 他太敏感了,居然都怀疑到了张简头上,而张简非但没怪他,没暴怒,没指责他,还冷静地帮他分析。叶风对其是既抱歉,又有些感激的。 这样好的长辈,真的很难得。 “忙去吧。”张简说着,就带人离开了。仿佛叶风此时的情绪,与他无关一般。 这令叶风的心下,又多生出了几许的愧疚。 不过,没时间给他再去考虑自己的情绪,接下来,他要处理一应后续。 ------------ 第二百六十章:改朝换代 趁着此时都在刑台之上,叶风要和戚钧一鼓作气,将此案完结。 敲着锣,将真正想看热闹的百姓们重新吸引到刑场周围。 当着他们的面,再次宣布了杨嘉信、高彰展、高自浩等人的罪恶行径,也当着他们的面,将骂都骂不出声的高彰展、和已瘫软成泥的高自浩,处以了极刑。 并,满门抄斩了高府! 假装昏迷的老皇帝,收到了消息。 不是秦浩贤禀报的。 秦浩贤听到消息的时候,监生头一次,震骇到失控从楹榻上摔到地面,摔得头晕目眩。也是监生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面对这样的事情。 那死的可是王爷,是皇帝的儿子,是被个锦衣卫千户给宰了的天皇贵胄! 是他秦浩贤做梦都想、却连手指头都不敢碰一碰的事情!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脑子开动。第一时间就想封锁消息,避免传到陛下耳中。 他都不敢想象让陛下听到了还能不能有命在。 不是他的命,是陛下的命。 陛下根本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可秦浩贤的命令下晚了,封锁的也晚了。消息,已经被太医院、杜院正,一五一十,详详细细,非常具体地阐述给了老皇帝听到。 老皇帝一口口老血,喷了一地又一地。 他死死抓住徐溢的手,一边吐血,一边急切地想下皇令。 可直到吐至咽气,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一代帝王,陨命! 秦浩贤冲到龙榻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皇帝死不瞑目的肿泡双眼,读懂的就是其内包含着的满满的不甘和愤怒。 秦浩贤闭了闭眼睛,摘掉所有的长金甲,慢慢抚上了老皇帝的双眼,帮忙其闭上。遂后,自身也软倒在龙榻之前。 老皇帝驾崩,巨大的钟声响起,听在秦浩贤的耳中,仿佛也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道道丧钟。 没人比秦浩贤更清楚,他其实是忠君的,无比忠君的。他很清楚他所有的权势富贵、横行底气,统统都来自帝王。 帝王没了,他的底气,也没有了。 秦浩贤好恨,好恨,恨到肝肠都在出血。 他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叶风居然敢宰了杨嘉信! 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了叶风的可怕。 巨大的钟声中,新都彻底满城稿素,家家闭户,心惊胆颤。 大风又骤起,朝臣们胆颤心惊,第一时间换上白服赶往皇城。 秦浩贤爬了起来,和徐溢一起,带上蓝宫卫们,用最快的速度安排起了国丧事宜。 他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否则…… 至于谁继位? 秦浩贤连脚趾头都不想,就知道会是太子。 毕竟,太子还活着,还一直被叶风给藏着,这个时候,该出来了。 是的,太子出现了。 在高府人头滚滚落地的那一刻,张简率领着十几位文武大臣,在朝臣们忐忑不安、狐疑不定的目光中,非常隆重的去到东宫,将太子迎接到了金銮宝殿之上。 这是叶风玩儿的一招“灯下黑”。 在他们回到岸上、抓捕到高自浩的那一刻起,叶风就安排人将太子悄悄接回、悄悄藏回了东宫。 而看到太子出现,朝臣们的心安定了几许。 目前剩余皇子只有老十一和老十五。 老十一不在新都,老十五福王完全没有争位的意思,只要没有皇储为了大位打起来,那国朝就是太平的,朝堂就是平稳的,这样没有选择的选择题,没谁不爱做。 齐齐呐头参拜,山呼万岁。 至事了,小小声议论。 不怀疑这太子会是假的。此前太子还活着的消息,有在私下里秘密传开,那时就都知道太子是被叶风给藏了起来。 “那叶风杀信王,就是为了让新帝登基吧?”有人胆大,悄声问出心里的猜测。 太子已非太子,已得文武百官承认,成为新帝。 “白痴,这还用问吗?唉,这下叶大人和张大人,赚大了。”有人小小声回答。 叶风和张简的这拨儿从龙之功,赚到天上去了啊。这,就是站位正确的重要性,怕不是那两府自此以后三代都不用发愁了。 这话,把没站对位置的、尤其是信王一党的人给提醒得瑟瑟发抖。 新帝登基首做的事情就会是清算。 信王死得太快,信王党的人都完全没能反应得过来,什么准备都没来得及做。 现在,只能忐忑万分地期待自己以往做的坏事不会被查出,或者能被轻轻放过。 毕竟,太子仁厚,应该……可能……也许? 可新帝再仁厚宽善,也不是傻子,所以,该清算的,没有手软。 依据锦衣卫查察到的各种名单、各种证据,毫不手软的以雷霆手段,处治了那些站错了队、做下过太多坏事的人。 本着叶风的提点,新帝摒弃了法不则众的念头,将国律放在了首位,该杀杀,该打打,但凡已被清查到的涉案官员,都按照其所犯罪行大小进行了判罚。 罚到刑场之上七日哀嚎不绝,罚到依旧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心头敞亮。 律明,必心亮。 远在封地的杨嘉安、杨嘉礼,也被戚钧率领的锦衣卫进行了彻底的清洗,终于送了这两个恶人上路。 戚钧还顺便,直接将新帝撤藩的命令执行了个彻底。 政权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如叶风计划的那样,汇聚到了新帝手上。 而朝野上下所有的官员和百姓们,看到了新帝维律的决心和勇气,从此有方向,有奔头,有了做事的明确性。 忽觉阳光晴好,灿灿暖人。 叶风和戚钧终于分开了。 叶风升任刑部尚书,张简成了唯一的相宰,一应有功之臣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只有戚钧,依旧是锦衣卫指挥使。 不过,谁都清楚他现在这个指挥使的份量有多重,秦浩贤都再难望其项背。 秦浩贤如今低调到了尘埃里。 尽管他无比积极主动、热情洋溢地将新帝的每一道命令都执行得万分彻底,也还是低调到让人感觉不到其存在似的。 就这样,一月过后,所有的纷纷扰扰、杂绪混乱都当堂落定,该做什么的,也都重新步入了正轨。 人心安了,国朝气象已有了上升的势头,新帝颁布了一系列安民、宽民、抚民政策,将他真真切切体会到的民生疾苦,做了最大程度的改变力度。收获了朝野上下无数推崇和膜拜。 但,该有的恶人,总会有的。 日子难过的时候会有,日子好过的时候,同样会有。 ------------ 第二百六十一章:迷雾茶案 新历元年,二月十六。 随着叶风的大红大紫,其所庇佑的一干人等,也如日中天。 金瑞儿的父亲,金侍读,也升任为了翰林院大学士。 他的前任,已随着信王的倒塌而奔赴了黄泉,将整个翰林院,留给了顺水成金的金榆,金翰林。 金榆自己也没想到会沾了女儿的光,这一路无风无波地就拥有了从龙之功,拥有了更高的权势和地位。 不过他是个讲理之人,也一直禀持着读书人的心性和品格,没有沾染恶劣之事,才能最终享受到这一切。 但同僚们可不这样认为。 在他们的眼中,金榆就是有家教,就是养出了个好女儿,其能步步高升就是得了叶风的看重。 因此上,在新朝建立之后,日日里非常勤快地围着金榆打转。 哪怕什么事都没有,也会来金榆的公事房外转一圈儿,想混个眼熟。 令金榆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他为人温和,从不曾与人红脸,对于他人这样“随波逐流”、“趋炎附势”的心性和态度非常能理解,也就听之任之。 这日,又有修撰官许满实,送了上好的茶叶过来。 “金大学士,这是下官祖父在家乡自种亲制的一些土味儿茶叶,您尝尝鲜。若是好了,得了您的喜欢,也不枉家祖辛劳一场。” 许满实摆上茶叶,还主动打开,取出一些,忙里忙外亲泡了茶盏,沏好端了上来,双手摆放在上金榆的面前。 话也说得非常好听、实在。 都知道金榆是个务实且亲民的人,仿佛随了叶风的范儿。 当然了,这种亲民风,从新帝那儿就开始处处体现并传扬了开来。如今的朝野上来,务实风正悄悄兴起,将以往的虚虚浮浮、糜糜之气渐渐清扫。 金榆一听是乡民自己亲手种植的、俗称野茶的茶,眼神亮了亮。 温和笑着,端起茶盏,揭开杯盖,刚想轻嗅,就被那淡淡的茶香之味扑了一脸。 忍不住出声夸赞:“好茶!” “到底是大人您会品,这远远一闻就闻出来了。”许满实赶紧接话,带着些自得,更带上了恭维。 有心想说:他此前给别人尝,都没被尝出多少好儿来,还是金大人识货云云。 但这样说的话,恐怕反而会招来大人心厌,以为有了好东西他都是先给别人尝了才想到上峰。因此,就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金榆实际上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深深嗅闻之后,轻浅品茗,越品就越喜欢。 这种淡雅中带着淡淡花香之气的青绿之茶,实则金榆是知道,叶风最喜欢。 金瑞儿就曾经提到过一嘴。 金榆为有了能送叶风的茶礼而欢喜,遂放下茶盏,问向许满实。 “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会送大礼。 敢冒着得罪上峰的风险,将乡野之物呈上,恐怕……与乡中之事有关了。 只是金榆不会直接问出,就含糊地问了个大范围的问题。 话音刚落,就见许满实的脸上堆满了佩服之色。 “不愧是大学士,大人您果然料事如神,深恤下属。”许满实拍着马屁,不过懂得适可而止,言及此就道明了来意。 “大人,听闻叶大人最喜青绿带花香之茶,不知真假?您也知道,乡野之地出产个什么特殊物什儿极难走出深山,下官祖地那片群山中的百姓亦如是。” 话没说完,意思已到。 就是想劳烦金榆将此茶呈到叶风那儿。如果能得叶风喜欢,那这茶就能彻底走出大山,走进朝官们的视野之中,那边百姓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一人的影响力,绝非仅那人本身,而更多的是带动起的影响力,跟风的影响力。 哪怕叶风如厕用的一张纸,也很快会被跟风效仿,那纸就能转眼卖断缺货。 偏叶风比谁都了解其自身的这种影响力,一应事宜瞒得死紧,对任何事物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好。只有喜茶这一项,是早就泄露出来的才被人盯上。 最近往叶风那儿送茶的人不知凡几,可惜没谁能送到叶风手上,更没谁因此多得一句夸赞。 许满实,是真心实意想帮帮自己家乡的百姓们,才想出了通过金榆走叶风路子的方法。 金榆答应了。 “既然你是为着深山里穷苦的百姓,想必叶大人也不会介意帮推一把。这茶本官收下了。” 涉及民生,金榆就相信叶风不会拒绝。 许满实顿时欢天喜地,喜上眉梢,连连作揖感谢,腰都快弯到了地上去。 不过给金榆送的茶叶没有拿走,也不会拿走。只赶紧的又出去,再捧了包装精美的一大盒进来。 在桌上摆放好后,略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袖袋。 金榆看懂了,摇头失笑道:“现在朝中上下都讲究务实之风,你可别给本官送银票,否则,这茶叶一并退还了你去。” 许满实将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并竖起双手的大拇指,感激万分地表达到了自己的钦佩之情,而后,才后退着,告辞离开。 金榆温和笑着,看着其向房门退去。 正待收回视线之际,忽见其仰面倒下,重重砸在了地面之上。 金榆以为其是太过欢喜,倒退着绊住了脚而摔倒,正要失笑,却见其再没了动静。 疑惑间,金榆唤着“许大人?许大人?”,起身,走去查看。 却见许满实双眼紧闭,胸膛平静。 金榆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狂跳之声,立刻冲至近前,抬手抚上许满实的鼻息。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惊疑不定间,金榆的眼角余光就看到……许满实的后背之下,渗出了血迹。 死……死了? 死了!!! 金榆骇到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被陷害了。 第二个反应,就是爬起来,理好袍,出去关好门,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和进屋。 然后撑着发软的双腿,去找了叶风。 金榆想的就是:别人想要陷害他,肯定是因为叶风。而这样的陷害,天衣无缝,要想破解此案,也唯有叶风。 “叶大人,下官只是喝了个茶而已啊,真的只是喝了几口茶,许大人、许大人他……” 一见到叶风,金榆委屈得就差没变成个孩子。 风光沾到了,好处沾到了,那么,风险自然也会沾染得到。 金榆不怨,只是委屈为什么歹人偏偏选上他。 ------------ 第二百六十二章:奇怪死状 叶风倒对此并无怀疑。 他阵营里的人并不太多,尤其在新朝来临之后,他更是只与极少的人保持较多的来往,为着就是避免别人因他而被拖累。 前朝那些个倒霉皇子们是倒了,但他们残余的势力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被清扫干净。官面儿上的人还好说,私下里的护卫啊、死士、暗士之流,就不知留存几何了。 每一个,都是潜伏的雷。 不知何时会爆发,更不知会冲着他阵营中的谁去爆发。 叶风早有心理准备,也一直小心谨慎地处处防范着。 可这次歹人冲着金榆和许满实去了,叶风心头火起。 许满实是个一心在为百姓出力和着想的好官,即便是前朝为着夺嫡那般混乱,许满实也还是做下了不少的实事儿、好事儿。 叶风按捺下火气,赶往了金榆的公事房。 金榆至少有一点做得很好:就是保护了现场的完整。 房门一开,叶风就看见许满实后背渗出的血迹,已打湿了较大范围的地面。 都不用翻过许满实的身体,叶风已能猜测出其背后的伤口有多长、多深。 这血几乎都流干了呢。 而这也意味着:金榆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当时的许满实其实并没有死。 现在,才死得透透儿了的。 叶风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没有责备金榆。 以这样的伤口力度,哪怕金榆发现许满实当时没死,也救不回来。 而尸检的结果,证实了叶风的猜测。 许满实背后有道5寸长的伤口,很深,擦过了心脉,导致其失血而死,不是贯穿伤,但内里没有找到凶器。 伤口像是被一片薄刃给飞进去造成的。类似别人打碎了玻璃,玻璃片飞出去,扎进了肉体留下的痕迹。不过这力道可不小。 当然这个时代没有玻璃,且造成这个伤口的薄刃比玻璃更薄、更加锋利。 只是既没有贯穿,那这片薄刃去哪儿了呢? 而且,这伤口的周围也给了叶风一种奇怪的感觉。 肌肉组织和血管都有点堆积和瘀堵的情况。 会是许满实本身身体里的病变造成的吗? 叶风试着切开尸体其余部位的肌肉组织,没有发现类似现象。 再将尸体整个剖验细检,也能证实许满实的身体好得很,只有一些陈年旧伤。 “许大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的房门是开着的吗?” 叶风在验完尸后,再次勘验已被封锁了的金榆的公事院,一边问金榆。 此案中,金榆是最大的嫌疑人,叶风没有关押他,只让他跟着自己,方便问话。 “没有,是关着的。许大人是来给下官送礼的,他进门后,就自己关的房门。”金榆心有余悸地回答。 突然出事,就那样看着前一刻还在跟自己说话的人,转眼间倒在面前死去,金榆被骇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说说当时的情况吧。”叶风让他坐下回话,自己则细细检查起了屋内陈设,尤其是两扇门的左右两侧。 金榆扶着双腿,道过谢坐下,慢慢回忆,细细陈述。 叶风则一边听,一边在脑中设想:如果凶手提前在门两侧设置上一个拉线机关,当许满实往外退的时候触发,薄刃射出,再被细线拉回…… 不太可能啊,难度太高了。且薄刃射进许满实后背的角度几乎是平直的,这就要求机关的细线高度与许满实的伤口高度是平直的。 怎么可能呢? 提前设置下的机关,不断会有人进进出出,毕竟这是公事房,那么低的拉线,怎么都会被人碰触到才对。凶手傻了才会那么干。 如果门是开着的,叶风还能怀疑:当时是有人自外朝着许满实发射刃片,可门是关着的…… 叶风正思索着,就看到了戚钧。 官员死亡案,本来归戚钧管。 只是自打叶风成了刑部尚书之后,戚钧就甩手不接案子了,只做他们锦衣卫的“老本行”——监督、督查、抓捕、宫防等等。 “你怎么来了?”叶风好奇。 戚钧就指了指金榆,回答:“金瑞儿也是我的朋友。” 何止是朋友,简直就是供酒商。 戚钧都担心金瑞儿出事了的话,他就没地儿喝那么喜欢的一口好酒了。叶风答应他的酒,到现在还没个下落呢。 叶风也想起了这茬,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 .指着房门上侧周围,示意戚钧:“来得正好,帮忙将这屋内的上面都细细检查一遍。” 他没武功,要搬个梯子上下检查会很麻烦,正打算找人上去飞一飞,戚钧来了。那就顺手用用。 戚钧点头,没二话,提气上跃,认真检索,顺便也在听金榆说事情的经过。 金榆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对戚钧的到来都没有注意。 任何人都看得出其人有多努力想把事情说清楚,说出来的话重重复复、修修改改,将每一个细节,甚至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想说明白。 可事实上,那些并没有多大用处。 叶风听着,脑中还原着,在屋中慢慢踱步,同时也将自己的两个疑惑说给戚钧听。 第一就是薄刃射来的方向问题。 第二就是:“许满实当时呈倒退状准备离开,腰身是向着前方金榆微弯的,后背受袭,怎么会直挺挺向后倒下?” 这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常情常理。 薄刃没有当场令许满实毙命,其是死于失血过多。那么,当时的许满实完全有挣扎的力气。 按照常理来说,人身微前弯,后背突然吃痛,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想要摸一摸,同时也会大叫一声,往前跌出一步或两步,再侧身。 怎么就直挺挺后倒,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叫嚷,就倒向地面了呢? 倒下后,也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出声,甚至呼吸都闭断了呢? 金榆有说去摸过许满实的鼻息,当时并没有察觉到其有呼吸,这是呼吸闭断的现象。 痛到极致,或者某种情绪到达极致的话,会产生这种现象,只是都不会有太长时间,否则就真的憋死了。 而金榆在报案后,叶风来勘查现场时,仍旧没有发现地面上有许满实死前留下的挣扎痕迹。 也就是说,从许满实受袭直到流血过多死亡,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木偶也没这么听话。 太奇怪了。 ------------ 第二百六十三章:消失的凶器 “没有发现异常痕迹。” 戚钧跃下,边说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屋梁尘。 一时尘灰飞扬,用实际行动验证了他的检查结果。 叶风抬指,戳了他的胸口一下,很用力。 不过这样的力道对于戚钧而言,跟蚊子叮咬一口也差不了多少。只是突然被戳,他抬手揉了下,疑惑问叶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试下你的反应。”叶风回道。 看吧,任何人突然遇袭,都会有动作,包括粗神经的戚钧被这么完全可以无视的力度戳一下,也会有。 那许满实到底是怎么没有的? 想到,叶风便就这个问题问了戚钧。 问的戚钧怪叫一声,边吹气边摇头。“不可能。” “那你们要怎么认定下官是凶手?” 陈述完在发呆的金榆,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喃喃问过来。 此案他是最有可能的凶手,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就关心这个。 “不是我们要认定,而是凶手要怎么帮我们认定。”叶风回答。 金榆的话,将叶风的思路,从许满实为什么那样死的问题上拉开,转到了这个认定的方向上去。 他思忖着再道:“如果真的是要陷害你,就一定会留下有指向性的线索。可我们目前还毫无发现。” “那是不是可以推测:凶手并不想陷害金榆?”戚钧接话。 说完,戚钧自己都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是陷害金榆呢?不然为什么要把许满实杀死在金榆的房间里?还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关着门杀死的? 那凶手留下的指定线索又是什么呢?在哪里呢? “你会武吗?或者会机关消息制作吗?”叶风问向金榆。 见金榆将头都快摇成拨浪鼓,叶风再次感觉自己走进了迷雾重重之中。 在他剖验许满实尸体之际,已安排人查察了许满实的所有资料。能证实,许满实其人老实憨厚,因不擅与人交际,所处的位置又不是多重要,反而在这次改朝换代中安然留存。 并没与谁结有仇怨。倒是个常被人欺负的对象。 比如翰林院中最繁重的活计总是他的,比如总指使他跑腿之类。 在叶风的理解就是……类似办公室里常被欺凌的老好人那种。 这样的人自己没有突然发作爆发老实人的本性,反而被人选出来杀了陷害金榆,真的很奇怪。 “会不会是因为茶叶?”戚钧问道。 和叶风分开后,他的脑子又长了回来。再次接触到凶案,他也积极动脑思考起来。 “倒是有可能,那就追查一下吧。”叶风点头回答。 如果说,凶手的杀人根由是为了嫁祸金榆,那么,凶手是怎么选择上的许满实?又是怎么知道许满实会给金榆送茶叶? 应该是出于对许满实的了解。 许满实出自深山,是其中一个县、县丞的儿子。 其父许县丞就是为了帮助当地百姓能生活得好一些,而不慎跌落悬崖致死。 许满实也就继承了其父遗志,不管走到哪儿,都想着祖地的那些乡亲们。 那么,他有了家乡的野茶这事,一定有到处跟人说过,到处请人品尝。 可依着许满实的老实性子,是断断不敢把这样的野茶送到上峰金榆这儿来的……一定是受了谁的怂恿和“鼓励”了吧? 凶手大概率就是翰林院里的人,且是跟许满实官位相差不多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和许满实说得上话,许满实也才会听信对方的“鼓励”,壮起胆子送茶给金榆,顺便借此想搭上叶风的线。 没有高人指点,以许满实的脑子,根本也想不到那么多。 那就查吧。不是说与许满实交好的人并不多?那就不会太难查了。 可事实上,输出不等于输入。 老好人许满实对谁都挺好,但偏就这样的人,在别人的眼里,与他并不多好。 尤其是现在他死了,还是莫名其妙就死了的,但凡被问到的人,统统都摇头说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同僚之谊。 问到有谁品尝过他的茶叶? 全都一脸不屑。说意思意思接下了,闻了下、或者只沾了下嘴皮就搁一边儿了,等他走了就倒了、或者搁置了云云。 没有人想给自己身上沾事儿。 明明有的人还悄悄告诉来查问的人:谁谁谁夸过那茶叶好呢。 转脸,那茶叶就成了毒药一般,人人避之而不及。 谁也不会明面上指出谁。 有人私底下告诉查问之人:见过谁和许满实说话,但问到那人的时候,别人也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 刑部的人查问了几日,都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 而据翰林院的小厮杂役们所说:许满实的茶叶,除了上峰金榆之外,几乎送遍了翰林院中所有的人。包括他们这些下人,也有被邀请喝过几盏。 这就让叶风企图通过气味、判断有谁碰过那茶叶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翰林院中,会武的也不少。 因为君子六艺中,就要求有起码的武艺功底。只有为数不多的、贫寒出身或者像许满实那样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才不会。 叶风只能拉着戚钧,问关于凶器薄刃的事情。 毕竟要将那么个薄片射入人体那么深的位置,还巧妙地避开了骨头,所需要的力度和精准度,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 但戚钧的回答是:“那么锋利的薄刃,只要有些臂力和准头的人都能做到。” 在戚钧的认知里,锦衣卫近万人中,至少有八千人都做到这一点。 而叶风主要问的,还有距离。 “以你的身手,给你这样一片薄刃,在多远的距离,你能射进人体那么深?” “不会太远。五十米之内。”戚钧很肯定地回答。 想了下再道:“普通的习武之人,应该在五米至十米之内。” 毕竟他的身手,已可跟秦浩贤比肩,世上难有能望他二人之项背者。 可戚钧也因此更疑惑。 追问:“门是关着的,没有机关痕迹,屋里只他二人是我们能确定的,那薄刃究竟从哪里射出去的呢?又去了哪儿呢?” 叶风也想知道。 如果这个问题解释不通,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金榆在撒谎,许满实不是退出去的,而是转身要往外走背对着金榆的。 消失的凶器,也是金榆取走的。也只有他有这样的机会。 那金榆就是凶手。 且许满实倒下的位置,和金榆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五米。 ------------ 第二百六十四章:查茶吧 可这也不对。 如果是金榆发射的薄刃,如果许满实不是倒退着走的,那许满实应该脸朝下、头朝门的方向扑倒才对……或者,是许满实突然遇袭,转过了身,再仰面倒下。 但挣扎痕呢?为什么没有? 难道是许满实倒下之后,金榆就扑上去,点住了许满实的定身穴和哑穴?以防止其挣扎动弹和喊叫?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吗? 屋里就他二人,咋的都是金榆的嫌疑最大,何况金榆要杀许满实,在哪儿不行?非得把嫌疑罪名往自己头上揽? 除非……这是金榆玩的一招大花样儿——欲盖弥彰、故布疑障。 总之,各种可能性都有。 叶风反复推敲之下,越推可能性就越多。 干脆,一拉戚钧,去了金瑞儿的酒楼喝酒。 戚钧却在怀疑他别有企图。 “你是想通过金瑞儿,了解金榆那个人吧?” 叶风微笑点头。 还真是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啊。 只是戚钧有些不赞同。“要让金瑞儿知道了,会伤心的。” 其父深陷杀人风波,叶风他俩非但没帮其父洗清罪名,反而因怀疑,在通过其侧面打听其父,搁谁谁都会生气。 这是有利用熟人的嫌疑。 叶风继续微笑,骑上马就走。 他相信金瑞儿不会这么想。 虽然表面上看来,他打问金榆的事情,是出于破解案情的需要,合情合理,但只有戚钧清楚:叶风问那些是已经把金榆当成了嫌疑人在查底。 金瑞儿果然没有戚钧了解叶风。 听问就满不在乎地回答了,只当作是合情合理。 “我爹他是个很宽容的人,宽容到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在乎的那种。” 金瑞儿说着,给二位爷斟满酒,再给自己斟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再一抹嘴,放下碗,笑得好看,却又带着苦意地再道:“我不在他在乎的范围之内。” 所以,就算她是嫡出,也还是自小就非常渴望温暖的亲情。所以,才会在订了亲后,为了那份虚假的温暖,任性逃家,任性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当然,现在的金榆不认为自己的代价惨重了。 因为她获得了更好的、更向往的生活,成长为了自己渴望的人,得到温暖,也成了别人的温暖。 “我极少回家,偶尔回去探望过母亲就会走,更是很少看到父亲了。您要说他会得罪谁?在我的印象里,引不起他在乎的人和事儿,他也根本不可能得罪。” 金瑞儿说着,再豪饮下一碗酒。 亲情,她只认母亲的。至于父亲,很淡了。现在说起来,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叶风没说话,只陪着戚钧默默地喝酒。 他是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会泄露出真实的想法。 而且他看得出,戚钧对金瑞儿也多了一些些小心翼翼。 不是喜欢上了对方,就以单纯的戚钧来说,就是单纯的不想惹朋友更伤心。 真正愿意承受孤独,连亲情都摒弃的又有几人? 包间里的气氛,就这样沉浸在金瑞儿的“洒脱”里,像弥漫着孤寂而坚强的风,吹得安安静静。 直到最后,叶风终于问出声。 “你父亲的渴望是什么?” 有渴望才会有动力,为了达成愿望,每个人都在穷心竭力。 有人会用正确的方法,有人则会将道路越走越狭窄。 叶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涉案中的任何人。 金瑞儿听问,从那种情绪中脱离,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回答:“是种文人豪情?希望再现大唐盛世。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他最珍爱的就是他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张大唐盛世图。” 这个回答,多多少少让叶风有些意外。 不过转尔又释然了。 国朝之大,人数众多,不是只有他叶风希望国朝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希望。 而有着这样希望的人,且愿意为之努力的人,应该不会是凶手。 起码,这样的人不会对着另一个同样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出手。许满实应该也是同样的人。 案子,又陷入到迷雾之中。 叶风离开酒楼之后,就再次去往翰林院,将许满实在一年之内送出去的茶叶,能找出来的,都尽可能闻了个遍。 只要别人没有扔,他都让找出来,一一嗅闻个遍。 许满实的家乡,离着新都的距离——快马加鞭也要四日,再步行走山径至少两日。一来一回的功夫怎么着都得十几日去。 而据查,许满实总是在送茶叶,走到哪里,送到哪里。每次说辞还不同。 比如:这是本月的新茶,这是秋茶,这是冬茶云云。 那茶叶是怎么来的呢? 嗅闻之下也发现,茶叶的日期的确略有偏差,但偏差还就是在一个月之内。 “去车马行问问吧。”戚钧陪叶风转悠得头都有些晕了,听叶风说起茶叶的日期,就建议道。 感觉这案子就像大海捞针,更感觉叶风就仿佛是在鸡蛋里头挑骨头,逮着个线头就累死个爹的到处查察。 叶风点头答应,二人又满城开始转悠,去各个车马行打听消息。 这次,打听到了结果。 “您问许大人啊?他每月里都会有包裹托我们运来的。有时是大包裹,有时很小。” 有四家车马行的掌柜,是这么回答的。且报出来的地址,也的确是许满实家乡所在。 一次运送的费用可不低,那儿太偏僻了。 戚钧就感慨:“如果满朝上下的官员,都像许满实一般,肯为了家乡出银出力到这地步,那国朝得是什么样儿的啊?” 感慨加向往,都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然后,悄悄声问叶风:“你们那后世,就是那样儿的吧?” 想去。 叶风摇头。 摇完又点头,点完又轻摇了两下。 “是盛世,不过,饱满思淫欲,你懂的。” 贫困中,只思一日三餐从何来;暖腹时,想要的就多了,且只会更多。 满朝文武务实奋力的时代,只怕还真就盛唐的时期才有,也是他、以及后世许多人的向往。 戚钧理解了,回了句:“那金榆应该很贪。” 做事是需要底气的。 底气在很多时候来源于财力。 就像他和叶风,要想做事,还得想尽办法弄银子呢。 ------------ 第二百六十五章:认罪老汉 叶风却没想金榆贪不贪的问题。 他抬头望了望脑袋顶上灿灿的日头,扯开唇角笑了笑,道:“走吧,去许满实的家乡走走。” 戚钧的豹眼都听圆了。 “又要钻山?” 深山老林、穷山恶水,又远又偏,关键是去了还不定有用,戚钧懒得跑。 可有人愿意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满是快乐的应承之声。 “好啊好啊,我喜欢钻山,我要去。” 不用回头,就听得出,是小福王的声音。 太子登基之后,小福王也成了亲王,一个连封地都没要的闲散亲王,整日里跟着叶风鞍前马后。 前几日,才被叶风安排去了外地查查旧案,现在回来了,就像小狗狗似的闻着了叶风在哪儿,找了来。正好听到他俩在说要进山的事情。 叶风头也不回地道:“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刑部镇着。” 都走了可还行?怎么着都得留个“镇宅”的吧?小福王最合适做这种。 小福王打马赶上,与他俩并行,听这话就将嘴嘟成了个圆的。即便又长了两岁,包子脸还是更圆。 抗议道:“师傅,我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您干嘛还总是想甩开我?” 不,是师傅总还想着把他当“吉祥物”摆放着。 “没想甩开你,你得留守都城,顺便查一下翰林院里每个人的底。”叶风淡淡回道。 凶手大概率就是翰林院里的人,且官居四品左右,又是会武的。这样排查下来,没有超过六个人。 但这六个人都有不在场的时间证明,也都否认了与许满实有过交际。 那剩下来的,就是叶风这边得安排人暗查他们了。 新帝新气象,上任伊始还很是对朝堂进行了一番清洗和调换,不少官员都是新任的,锦衣卫能掌握到的情况都还有限。 那六个人,只有两个是翰林院老臣,其他四人皆是从他处调来。 小福王清楚查察的重要性,被说得鼓起了脸,却没法再出声抗议了。 他喜欢跑,喜欢到处跑,尤其是出城跑,尤其是能跟着师傅到处跑。 可惜……看来是又不成了。 正郁闷间,忽听街道前方传来喧嚷之声,夹杂着尖叫:“杀人了”的声音。 叶风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跳下马,避开四处乱跑的人群,挤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就见到街边店铺门前台阶下,躺着个人。 那人三十五岁左右,很壮实,但此时躺在地上,浑身鲜血直淌,胸腹之处的伤口,肉眼可见足有一、二十处之多,已明显断了气去。 另有一人,跌坐在死者的身侧,是个50岁左右的老汉。 老汉左手上还有把类似削水果的、尺长的利刃,此时刃尖向下,搭在老汉的腿侧。老汉的右手撑着地面,眼神也望着地面,却无神。 整个人还在颤抖。 貌似……这是当街杀人无疑了。 叶风扒拉开面前挡着的人,走进包围圈,先对尸体进行快速的初检。 小福王则配合着,拍了拍老汉的肩膀,问话。 “这人你杀的?为什么杀他?” 老汉依旧颤抖着,空茫着,听到问话,毫无反应。 倒是有人帮忙做了回答。“就是他杀的,我亲眼看见了。” “就是就是,他好狠的,人家又没招他惹他,刚走出店门,他就冲上去,连捅了人家好几十下呢,妈呀,吓死个人了。” “哎你也看到了啊?我也看到了。吓得我都吐了呢。你说这老汉是不是个疯子啊?” “我看八成就是。那会子他满脸凶狠地咧……啧啧,现在倒像比我们还被吓得更狠了似的。” “装的吧?打他一下试试?” “……” 显然,此案的发生过程,有被不少人给看到。 目击者七嘴八舌,将当时的细节互补互充描述了个“精彩绝伦”。 老汉却依旧毫无所觉一般,木呆呆坐着,双目没有焦点,仿佛全身的精气神儿都已被抽空。 小福王无疑是个善良的孩子。 见状,蹲在老汉身前,一手捧起老汉的脸,一手在其眼前晃,口中唤:“大叔,能听见吗?你杀人了知道吗?” 听得叶风百忙之中瞥过去一眼。 听得周围百姓哄笑出声。还有人指责他对杀人凶手太过仁慈。 “喂,这位贵公子哥儿,您是没见过杀人犯是怎么着?” “哈哈,应该就是没见过了吧?这有商有量的,会不会是公子哥儿哪位下人的家人啊?” 那老汉明显就是贫苦人,一身的短褂太薄,又太破,初春还较为湿寒的季节里,脚上也只穿了双破烂的草鞋。裤子也短出老长一截,只遮住了一部分小腿。 袖子也短,短至肘,快成短袖,袖口还都磨破了,大洞连小洞的。就连肚脐眼都露在外面,感觉就像是大人穿了十几岁孩童的衣物。 还是件粉色的衣物,硬罩在老汉瘦瘦弱弱的躯干上,这让老汉看起来更像是个有疯病之人。 小福王没受他人言语的影响,也不理会别人嘲讽,继续在老汉面前晃动手掌,继续低声唤人。 几次无果后,突发一招,大声喊了句:“锦衣卫来了!” 老汉的颤抖猛然加剧,浑身打着摆子般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手忙脚乱地跪好,一个头就往地上磕,不辨方向,眼泪也忽然地汹涌而出。 “人是老汉杀的,是老汉杀的,老汉杀人了,杀人了……”一边磕,一边喃喃着,一迭连声地主动认罪。 只是左手中握着的刀,始终没有松开。 叶风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老汉握着刀的左手撑着地,在茫然和混乱中认罪的同时,右手,有悄悄抬起一下,摸了摸短褂的衣摆,仿佛无限爱惜般地摸了摸,才又撑到地面上去,继续磕,继续认错。 而在摸过那一下之后,老汉认罪的声音,似乎都大了一些。 叶风收回视线,在对尸体快速初检完后,起身过去,想抽出老汉手里的刀。 老汉猛地缩手,握着刀缩手,刀刃险险滑过叶风的手。 一直守在旁侧的戚钧,见状剑眉皱了下,闪电般伸出两指,钳住老汉的手腕,一个巧力使出,水果刀落下。 戚钧转手抄住,直腰,将之翻转,柄递叶风。 叶风刚刚接过,就被老汉扑过来抱住了腿。 “还我,刀还我,人是我杀的,必须要有刀在才能是我杀的,你还我!” ------------ 第二百六十六章:事实归事实? 老汉用力喊,渴望的眼神直直盯着叶风手里的刀,那双皱皱巴巴的老眼中,仿佛被点燃了疯狂的火焰,表达出了对凶器的强烈渴望。 而叶风听出来的是:这老汉其实是清醒的,顶多也就是因为初次杀人被吓出了生理反应,之前才显得呆怔和茫然。 事实上他起码懂得凶器的重要性。 而他如此渴望证明自己是真凶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 几乎每个做错事的人,第一时间都是想着如何脱罪而不是认错。 懂得认错的,一般都是在脑子运转过后才想到的。 无关道德、素养、礼教等等,那就纯粹是人的本能。 而这老汉的本能居然就是认罪,还是非常坚定的、生怕被人给否定了的认罪。 如果不是其在为人顶罪,那么,就一定另含深意。 看老汉是个贫苦之人,再看死者,也不像是个多有钱的,只是穿着那些比老汉要齐整得多的多。 叶风将刀举高,阻止了戚钧想拎开老汉的动作,问老汉:“你为什么杀他?” “他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牲,披着人皮的畜牲,我早就想杀他,早就想了!”老汉近乎歇斯底里的回答,完全不假思索。 人群中,有人就先“啐”了他。“你这老头一把年纪了咋尽会胡说?我们都亲眼看到那人从铺子里好端端出来,你从街那边冲过来就捅了人家的,咋就是人家的错了?” “就是就是,这老头儿这么说,分明就是狡赖的意思,这位贵公子哥儿,您可别信他的。” “对啊,我们都看到的呢。” “……” 因着目击者人数不少,还有人当先开了腔,倒是让这些人忘记了害怕,纷纷跟随着主动出声作证。 其实这也就是在大街上,和不明叶风等人身份的原因。 不知,则勇气盛盛。 老汉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一副非常非常认可这些话的模样儿。 只是见叶风举刀的手不放下,不还他刀,又急了眼地喊:“刀还我,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刀,还我!” 叶风估计对方这也就是被杀人骇到腿软站不起来,否则,就该跳起来朝他夺刀了。 叶风就把刀举着再晃了晃,再冲着老汉微微一笑,回答:“我是修一刀,能拿不?” 话音未落,人群无比整齐划一地倒退出好远……却不及站稳,又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力一般,齐刷刷往前围回来几步。 带着怯意,也带着更多的好奇。 “原来这就是修爷?!” “传说中会帮我们百姓破案子的修爷?” “嗯嗯嗯,没错了,你们瞧他帽子上的黑白边儿,是修爷没错了。” “爷爷,我看到了活着的修爷,活着的!” “嘘……”九岁的小孩子,被自家爷爷赶紧捂住了嘴,退到了别人的身后。 叶风:“……” 他知道自己有赫赫威名,来自他肯为了百姓的案子出头。但说实话他有机会接的百姓案件当真不多,恐怕百姓们对他尊崇的更多的是他连王爷都敢宰。 不过,这种崇拜来源于哪儿不重要,他只看向同样被吓到、膝行退开的凶手老汉。 问他:“能回本官话了吗?” 嗯,可以用自称了,得震慑震慑外围的七嘴八舌,以及老汉的心神儿。 老汉被震住了,喊出来的声音却更坚定。 他双腕并拢,高高举起,表情和声音都更加迫切。“您抓我,官爷,您抓了草民,赶紧抓了草民,草民杀了人,愿意认罪。” 倒是不再执着地索要凶器了。 叶风的视线,瞥了圈周围已经不知不觉间围满了的百姓,再看向戚钧,道:“此案有猫腻,传人来戒备现场,我要在此地公开审案。” 能安人心的最好法子,就是透明化。 老汉当街杀人,单从已造成的影响效果来看,人心已忐忑,都想听到个确切的结果。 那就当场公开审理好了。 戚钧无所谓。只要是叶风想做的,他都不会阻拦。听话的立刻就撮唇吹哨传人。 在都城之内,红鱼卫们来的速度相当快。 及至有了一定范围的空场、周围见这阵仗都安静下来之后,叶风才再问向同样被这阵仗给吓闭嘴了的老汉。 “说说你为什么杀他。” 叶风的语气很平常,没有带上威压,更没有凶神恶煞。 但明显还是将老汉给吓了一激灵,仿佛此时的他,才意识到面前的年轻人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地位,本能的底层人士面对官员的恐惧之心浮了起来。 直到肩膀被拍了下,老汉才抖着脑袋,说出案由。 “草民叫王亚柏,也曾识得几个字……” 王亚知是新都之内的原始住户,在这杭州城内,祖祖辈辈居住着。 祖上还是个大官儿,只是随着朝代的更迭,又出了个败家子的缘故,就没落了。 到他这一代,穷得只剩下了一个破败的小小院宅和两亩薄田。 本来日子也艰难地能过,偏偏唯一的儿子,带着其媳妇儿想去码头上捡点垃圾过活的时候,遇到了倭寇,被杀了。 王亚知就带着仅存的小孙子,继续艰难地活了下去。 他深懂学识的重要性,也想着要重振家声,就每日里靠着捡垃圾、乞讨、为他人做苦力等等,甚至是卖房、卖地,支撑着小孙子读书。 那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幸事儿。坊间有位秀才,愿意收贫苦孩子读书,只每月收取不多点儿的费用。 可同样是因为此,私塾里就有了不少日子还过的去的人家的孩子。 可能人性天生就是抱团的,天性就是会自动分出三六九等的。王亚知的小孙子,被欺负了。 毕竟私塾里,也就他的家境最为贫寒,他的小孙子每每下学,还帮着他一块儿捡垃圾,让同窗给遇见过。 孩子被欺负,忍了。 忍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王亚知也忍,每每只能抱着小孙子哭了一回又一回。 没办法啊,不忍要怎么样呢?不读书了吗?绝对不行的。而想要读书,就只能忍着。总不能打回去。 小孙子打不过,他身为长辈也不能帮忙去打。且打了一回,下回小孙子估计就会挨得更惨。 只能抹着眼泪跟私塾的先生说。 ------------ 第二百六十七章:曾经的遗憾 先生也管了。可这种事情,还真的没法管到彻底。眼皮子底下是管住了,背人之处,管不了。 “我们真的很忍、很忍了……”王亚知抹着老泪,哽咽地说着。 哆嗦倒是不打了,也越说越顺,只是让听到的人,越听心情越沉重。 “可一退再退能换来什么啊?他,就是他,就是他的孩子最大、最壮实,就是他的孩子带着别的孩子欺负我的小孙子!” 王亚知说着,愤怒地指向一侧的死者,恨声再道:“就在之前,我和小孙子在街上捡垃圾,他的孩子看见了,还把我当透明的,捡起石头就砸我的小孙子!” “我拉着小孙子躲开,他、他、就是他,他还不准,还过来抓住我们,让我们不要动,让我们乖乖被他儿子砸!” “我们还是忍了。我只想挡着我的小孙子……” 忍耐,似乎没有底限,又似乎只需要一个爆发的点。 当时,王亚知被那人一手拽开,够不着去为自家的孩子遮挡,而对方那孩子,越打越高兴,越打越兴奋,举起了一块大石头,就将他的小孙子给砸倒了。 孩子倒在了地面之上,脑袋上的鲜血,像小溪般汩汩流淌。 打人的父子,却“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王亚知跌跌撞撞捧起自己的小孙子,才发现孩子已经断了气,魂归了地府。 那么小的孩子啊,他活着的唯一的希望啊,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子跟着,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被人给打死了啊。 王亚知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痛苦地找不到方向。 他问老天爷:到底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孽,才有了这样悲苦的一辈子。 老天爷没有回答他。 只有那对父子的大笑之声,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就什么都没想,也没法想的,拔出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水果刀,追了上去。 “草民追晚了一步,没有看到那个孩子,草民只想宰了那个孩子为小孙子报仇的,但是没有看到,就看到这个家伙、这个不是人的畜牲从店里出来,草民就……” 人群一片沉默,有些人,默默地陪着流泪。 老天爷是公平的,在不公平的事情上,公平地让每个人都会被摊上。 人们同情着王老汉,也同情着自己,却也只剩下了同情。 无能为力。 叶风也沉默着,微抬起两指摆了摆,示意红鱼卫将王老汉和死者带回。 案子有了首尾,得回去做个签署。 却有人不愿意了。 这世上,总是不乏勇敢之人的。 “王老汉无罪,你们凭什么抓他?!” 一语惊起人心良善滔滔,也点醒了无数的人,他们抹掉眼泪,用愤怒的眼神像刀子般投射向锦衣卫,脚下,往前踏出两步。 裹挟着的勇敢,也是勇敢。 这一刻,他们非常勇敢。即便面对的是锦衣卫,也勇敢地踏前了两步。 戚钧挑高了剑眉,操手环胸,眼神里带上了笑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叶风无奈地瞥了这家伙一眼,看向人群中穿着长衫的、勇敢站出来第一个发声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微微笑着回问:“王亚知当街杀人,连捅人三十二刀致人死亡,你凭什么说王亚知无罪?这都能无罪,国律摆在哪里?” 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是叶风想把王亚知先带走的原因。 年轻书生,十七、八岁的模样儿,长相普通,勇敢却嘉。听到这一连串的反问,瞬间给人豁出去了的感觉。 大踏步走出人群,走到空场之中,愤怒写了满脸,高昂着声音反对。 “是,王亚知当街杀了人,但那不是被坏人给惹的吗?坏人的孩子杀了他的小孙子,他凭什么不能杀回来?国律也没有让人光挨打不还手是不是?” “你叫什么?”叶风迎着对方,踏前一步,尽量收敛自己全身的气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的问道。 这把准备了一肚子反击之词的年轻人给问得怔愣了一瞬,对这个话题的拐弯程度整得有些懵。随即又挺起了胸膛。 大声回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生姓辛,名永光,字子坚。乃新都人士,为前朝秀才。小生不怕被你们锦衣卫报复,敢说就敢承担!” 嗯,就差没报家中住址了。 叶风也不想给他机会报,怕他就算不受锦衣卫的为难,也会受到别人的烦扰。 便立刻将话题又扯了回来。 “死者父子,在打杀王亚知孙子之时,王亚知如果当场反抗杀死了死者,叫正当防卫。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死者父子已经离开。” “离开了事发当场,也脱离了王亚知的视线范围。知道这叫什么吗?这表示:那场事故已经完结。” “王亚知在事故完结后,再捅死死者,就是故意杀人,而非正当防卫。他已经没了防卫的理由,本官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这是很多类似案子中,死者家属都会用的理由。国律中,也确实是有着这样的规定,只是界定起来,会因人而异导致界线模糊。 就是在一根准绳的两边,能够得到相应的跳动。 跑左也对,跳右也说的过去。 叶风要保王亚知,本想私下放人。正好有辛永光跳出来,那么,他就想借辛永光的勇气、借这起案子,让更多的人明白一些道理。 当然了,能像他这般处理的官员……恐怕仍会是极少的。因为都不想惹事,不想担上纵容之嫌。 叶风就想借助此案,打个样儿出来。 很多案子的判罚,“判官”都会习惯性地沿用旧案案例。 其实,这也是叶风的一块心病。 前世之时,他遇到过一个案子。 有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在涉世未深、情窦初开之际,遇到了花心贵公子哥儿。 在对方轰轰烈烈、礼物加重金的追求方式下,还愣是扛住了整整一年半,才因家人被其所救,点头答应了与之交往。 却不料,只是成了一只金丝雀。 事后三年,姑娘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对方猎艳经历中的一朵野花而已。 采摘了,便不稀罕了,扔到了一边。 姑娘收拾好自己破碎的心情,提上行李,就要离开对方。 ------------ 第二百六十八章:借你嘴宣扬 不得不说,姑娘的心性其实还是相当可以的。 可惜,对方不允许她离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求原谅,但转脸,又将她打得遍体鳞伤。 就是家暴中常有的那种行为,一边打,一边道歉,一边再打,一边再道歉求原谅的那种。将那姑娘的生活及身心,反反复复扯成了碎片。 直到有次被打得狠了,甚至男子还拿出了刀,要扎死姑娘的时候,姑娘反抗了。 用出全身的力气,使出浑身的解数,挣扎着夺过刀子,反手,连捅了男子二十几刀。 姑娘被判死缓。 理由是:她捅的第一刀,属于防卫过当。 因为男子并没有真正威胁到她的生命,且她的第一刀,就已让男子丧失了抵抗之力,但她没有停,还继续捅,就不仅超出了防卫的范围,还直接属于了故意杀人。 尸检报告是叶风做的。 身为法医,他只能、也必须将死者身上的每一道痕迹详细和真实的记录。但听到这样的判罚结果,就如同一块天大的巨石般、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在他个人认为:这样的判罚结果,是没有站在普通的、正常人的常情常理之上。 普通的正常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哪儿会来那么多的理智? 被吓坏了的人,还会去冷静地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会杀死自己?等对方捅我一刀,我再夺过来捅死对方? 还是说:非得被对方捅过一刀之后,才算是生命受到了威胁?才能反击? 谁能做得到?届时,谁能肯定自己还有反击之力? 而在愤怒和恐惧的支配下,一个弱者,面对一个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强者之时,好不容易抢占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上风。 谁还能冷静地去分析,我一刀下去,有没有让其失去抵抗力?我是不是还应该多捅几下?还是就此收手? 作为正常人,处于那种情况之下,会怕,会非常害怕,哪怕把刀抢过来了,也会害怕自己根本跑不掉,会害怕刀子会被对方给重新夺走。 就连许多的影视剧都在教导:补刀的重要性。 就会本能地捅过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生怕对方再爬起来,也只会有一个念头,对方要是爬起来,自己就死定了。 疯狂,无智,愤怒,恐惧,大脑会一片空白,像呼吸着一口长气,不彻底吐出来都不会停。 谁又能说这不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可惜,“判官”对那姑娘,做出了最理性的文字判罚。 不带情感的、理智性的判罚。 叶风无能为力,尽管他有帮忙争取,可人家只是嘲笑他面对案情时太过感情用事。 “律法是掌控国家的武器,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冷漠的、就是不需要情感的。” 这是“有人”对叶风的“谆谆教导”。 叶风还记得自己回击的话。 “律法掌控的是普通百姓,那它也应该是为普通人服务而存在的。人是有感情的,它怎么能被冰冷地撇在一旁?你们为什么都能像工具般站在旁观者的、上帝的角度去审慎案情?” 结果,叶风不但被笑天真,还被降了职,调去了一个小县城。 罗老师曾说过:没有绝对的正义。 叶风还能坚持下去,是出于对职业的热爱,只是心性就沉淀了下来。 而这样类似的案子,却永无断绝。 即便是他穿越了,都跑到这古朝代来了,还是遇上了。 不过,这一次,他能做主。 且这一次,他能将自己的理念,通过与辛永光对答的方式传扬出去。 改变,可以趁早。 “不明白!”辛永光大声回应。 他不明白叶风所说的脱离范围就等于一件事情的结束,再有后续就能另当别论这样的说法,更不明白亲眼看着家人被打死的愤怒和屈辱下,为什么不能反击复仇。 他生气地问向叶风:“什么叫脱离了?前前后后都没有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为什么就可以当成两件事情来论?果然还得是你们锦衣卫,不当人子,冷漠无情!” 此话,引起围观百姓们一致的认同之声,甚至都引得群情激愤,朝着锦衣卫扬起了拳头。 油锅里,有时候,真的只是缺滴水而已。 群体的力量,不容小觑。 叶风微微笑起,平平静静地淡淡反问:“本官举个例子。有人闯进了你家,打死了你的家人。你当时只顾着害怕,躲在了一旁,或者,被人控制着不能动弹、不能反击,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家人被打死。” “之后,歹人扬长而去。你伤心、难过,哭啊哭的,哭了很久。然后,抄起武器,冲去了那人的家里,打杀了那人。这是一个事件,还是两个?” “两……” 辛永光读过书,明白道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听叶风举的这个例子,本能地就脱口而出,想说是两个事件。 太明显的两个事件了。 可在说出一个两字后,他又赶紧闭上了嘴。 这不就是王亚知的事件吗?真的就是两个事件啊。 他不服气,脑子一转,就改口道:“万事有因才有果,虽然是两个事件,但因果相连,你凭什么把因和果分开判断?” “喔,那照你的意思,你与人有仇,当时不报或者报不了,就磨刀霍霍等十年,有了能力之后再报仇雪恨。你知道这种叫什么吗?这叫报私仇,谁允许的?”叶风淡淡反问。 报私仇,也是有因有果。但国律可不允许有这样的因果方式存在,更不允许这样的因果关系肆意发酵,否则,社稷岂不乱了套、离了谱? 所以,国律中才会有一条专门指定了防卫范围。超过这个范围,或者超过一个时限,就不属于正当防卫了。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 比如叶风前世还听说过的一个案子。 一个母亲带着十八岁的儿子夜行,遇到了六个地痞无赖。见其母貌美便出手调戏,儿子当场发作,杀了四个,重伤两个。 这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畴,有人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对方并没有对他们母子的生命造成威胁。而他杀了四个人,这太过分了。 该事件造成了舆论上的极大争议,也让律法界辩驳不休。 而母子俩,遇到了最好的判官。 ------------ 第二百六十九章:本分尔 判官说:“一个年轻的孩子,面对六个力量上绝对悬殊的彪形大汉,他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只能拼尽全力。无法、也不可能去思考应不应该,更不可能去想到分寸力度。人在拼命的情况中,会造成任何后果都有可能。何况,他是为孝。律法从来也没要求人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辱。” 带上了律法的温度,判处了孩子无罪释放。 这样的判罚,大大扼制了歹人的嚣张气焰,让他们能清楚地明白律法的力量、人心的力量。让他们再要伸手胡为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清楚明白的后果。 这才是律法存在的真正意义。 是正义本该有的样子。 辛永光被叶风问得哑口无言。可本能地,就是觉得王亚知应该无罪,只是被驳得没了借口,心里憋气得不行。 和围观的百姓们一样,憋得不行。 叶风可太明白这种憋屈感了,这就是情感与理智的冲突所在。 那他就以最简单的人数论好了,反正,他要达到的宣传律法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了按,温和微笑,对着大家道:“乡亲们,国律从来都不允许报私仇,不然你砍我、我砍你,会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毕竟谁还不会跟人红脸不是?为了自家安全计,你们也不支持报私仇对不对?” 见大家伙儿纷纷用力点头,叶风便再道:“不过呢,王亚知的事情有所不同。国律是支持正义的,不能让好人受憋屈,不能让乡亲们的心里憋屈得要死,更不能让坏人害了人还占了便宜。” “所以,本官判处:王亚知无罪!” “喔喔喔!!” 话音刚落,人群立刻爆发出了最热烈的欢呼鼓掌之声。憋在人们心头的那口气,终于在这样的一个结果下,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有些人甚至还激动地拥抱彼此,蹦蹦跳跳。以最质朴的表达方式,为着一个陌生人的命运,庆贺欢呼。 叶风悄悄后退,顺便冲红鱼卫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拎上死者赶紧离开,还顺便吩咐一声,把那杀人的小孩找到,一并送其去见其父亲。 叶风很狠的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斩草除根。 但他不想接受百姓们的“膜拜”。 也许,很多人都喜欢借机“装个X”,但叶风不喜欢。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是他职责范围之内的。 为本份,何来拽骄? 溜了溜了。 但他人是溜了,修一刀的名气还是被广泛传开,黑白色,成了人们最忠爱的颜色。 而他留下的判罚案例,自此深深影响了一代又一代。 当然,现在的叶风还不知道那些,也没有想过那些,他做完了该做的,还要继续做该做的。 许满实的案子,还等着他呢。 一路之上,小福王的嘴就没停。关于王亚知的案子,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问师傅了。 叶风便将自己遇到过的类似案子、以及自己对律法的理解,当成解惑般,一一说给了小福王听。 七日的路程,足够他说很多很多了。 就是累,太废嘴了。 因此喝水多,尿也多。 进入群山,至不能策马处,一行人下马步行,沿着曲曲弯弯狭窄险要的山道,艰难攀爬。 “这路也太难走了。” 小福王嘟着嘴抱怨。 他是爬过山的,还爬过不少的山,还跟着师傅东奔西走,海游江漂,但走这么难走的山径,还是头一回。 叶风正落在最后面,对着山径一侧的悬崖峭壁撒泡野尿。 山径是开在山腰上的,左边是悬崖,右边也是,山径坑坑洼洼还险要,有的地方还只用块木板衔接,连栏杆都没有,稍有不慎,就是身毁骨碎的下场。 难怪许满实拼了命的都想帮家乡致富。 可只有这样的羊肠山径,就算他家乡的茶叶受到了欢迎,还是极难运出来啊。 可能许满实想的就是先挣银,再修路吧。 听到也跟来放水的小福王的抱怨,叶风发现自己“浪费”了人才。 “咱们边走边开道吧,遇到实在险要之处,你就帮忙劈一劈。” 小福王天生巨力,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小福王:“……师傅,我的拳头是有肉的。” 肉拳肉掌肉骨,是肉长的啊喂。师傅从来不想他的好,这种时候倒是惦记上了。 “哈哈哈,”叶风被小福王幽怨的小眼神给逗笑了。 抖一抖,提一提,拴好裤腰带,拍拍小福王的肩,抬脚去追大队伍,顺便回道:“想想百姓们的感激吧。” 给你个动力,看你干不干。 小福王干了。 这个理由简直太强大,只要一想起,他就浑身充满了力气。 不过也拉着戚钧一起,毕竟戚钧有乌刀啊,那可是逢山开河的最强利器。 把个戚钧心疼得不行,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行人就这样,边走,边将实在难行的路径给开宽一些、开稳一些。 但有些路,就愁死个人儿了。 小福王看看前方的无路可走,再低头瞧瞧下方悬崖壁上搭着的绳索,皱紧小眉头,鼓起包子脸,问师傅:“师傅,您说,乡民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绳子上下悬崖的吗?” 有路走,就走。没路走,就爬。搭根绳子,踩着悬崖壁上被开凿出来的浅浅落脚坑,爬着上来。 太险了! 叶风沉默着点点头。 别说是这交通异常不发达的古代,便是后世现代,许多深山老林之中,仍存在不少这样的“山路”,且还有更险、更容易要命的。 有的人出门,就要攀索,攀两山之间扯的那根绳索,跟特种兵似的…… “师傅,咱们一定要帮许满实将茶叶卖出去,还要帮他们把这路修了。” 小福王抓起绳子往下爬,边爬边咬牙切齿、信誓旦旦。 “跟你皇帝哥哥说去。”戚钧回了句。 他功夫最好,下山的姿势也是最为潇洒。一边回话,一边就提着内力,偶尔踏一下崖壁,就像只大鸟般,率先“飞”向了崖底。 红鱼卫们有样学样儿,只借了崖壁和绳索的力道,也如同群鸟入林般投了下去。 独留小福王,保护着苦哈哈抓着绳子慢慢往下爬的自家师傅,还被戚钧的话给挤兑到了…… ------------ 第二百七十章:神秘的曼陀罗 戚钧这是要他找新帝要银子的意思。 新帝登基,借着清洗之机,将不少的贪官i污吏都进行了彻底清算,收缴了无数的金银财帛。被老皇帝整空了的国库,顿时充盈。 不过只是暂时的。新帝有心为民,大减赋税的同时,还不断地投资建设,国库能撑多久都未为可知。 修路,尤其是修这样的山路,所需花费就是天价。 小福王都替自家皇帝哥哥穷得慌,只能喊:“师傅,您想想办法呗?” 他家师傅就是万能的,没有他家师傅解决不了的问题,小福王对此非常自信。 叶风当没听见。 修路是长远大计,他哪怕是有赚银的法子,银子也还得先贴国防和海防。 胡明宗在新帝登基后,官升三级,掌管了从浙江到福建一线的所有海防事务,任务更重,银子更缺。 尤其是有了新帝的大力支持后,胡明宗抢占海岛、扩充海图的速度和他的野心增长一样快,都恨不能打到海的那边去。 但新帝不可能把国库所有的银子都给胡明宗,所以,胡明宗还是缺银子,还是总找叶风要。 都不找戚钧了。 “明远,你看那是什么?” 这时,正发愁中、考虑要不要制作什么赚银钱的叶风,听到戚钧问话的声音,还一转脸,就看到戚钧又跃了上来,跃到他身边,指着一处的风景。 离此不远,旁侧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在青青葱葱的绿色之间,有了一片别样的鲜红色泽。 叶风的视力是极好的。顺着戚钧手指的方向,打眼瞟过去…… 心一跳、手一滑、脚一咄溜,摔了下去。 他可还在半山腰的悬崖峭壁之上。 把戚钧给吓了一大跳,电打般的一蹬崖壁,使出千斤坠,赶在叶风下旁,一把将人给捞住按在石壁上。 用脸按的。 叶风:“……” 手忙脚乱重新抓住绳索,顺便踹了戚钧一脚,示意其放开自己。 戚钧松了松劲,给了叶风可活动的空间,就是还拎着,生怕其再松手掉下去。 “那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你可是修一刀修爷!”戚钧不满地责备。 这太吓人了有木有?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一向淡定如风、沉稳如山的叶修远给吓到失手脱绳? 叶风没回话。 他借着戚钧的力道,快速攀到崖底,撒开腿就往那边跑。 他要近距离仔细看看那些是不是他知道的那种植物。 还真是…… 漫山遍野的曼陀罗啊,开得灿灿烂烂、夺夺目目、鲜鲜艳艳。 吓了个爹的。 这是个什么“神仙”地方?能养出三月就开满一地的曼陀罗来? 要了亲命了。 叶风指着那些鲜艳无比、随风摇曳、得瑟无比的花野,声音都有些打颤着道:“烧,烧……全烧了!” 不仅烧,烧完还得挖,深挖,挖挖这山下面究竟有什么古怪。 红鱼卫们执行起修爷的命令来,是半个嗝儿都不会打。一听到说要烧花,就立刻掏出了火折子,要点。 戚钧赶紧出声阻止。“先砍出防火带!” 都昏了头了吗? 说完,看向最昏头昏脑下命令的叶风:“这花怎么了?” 怎么了? 叶风用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立刻让所有的人后退。 “退退退,先退,退出这片区域!” 曼陀罗的香气都能把他们全部放倒在这里喂野兽,赶紧退! 直到退远,叶风才教人拔草、搓草、编织软性“口罩”,再找布垫在里头,蒙在脸上戴好,再让他们去砍防火带。 在此过程中,将曼陀罗花的可怕性一一说给了大伙儿听。 听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种花用于治病还好,若是用于害人……简直了! “可照你这么说,到处都有长,你烧得完吗?”戚钧抓了抓头皮,疑惑问向叶风。 叶风才不管那么多。 “看到一处烧一处,你们要好好记得它们的样子。” 这时代,想要将此花提炼成对人体有用的药物,完全不可能。在治病方面,只能将人放晕了的用处。而有这样用处的药植还有不少,叶风情愿这样的花先被“销个户”。 不然,等到后世了,太多人将其当成“毒物”的替代品了,很害人的。 可能自己是有些极端了吧,叶风为自己找借口。反正只要沾毒,他都恨,都恨不能一把火全烧光光。 何况这东西又不难种,更不会轻易灭绝,几乎全球各地都有。 他现在看到一处、除一处,尤其是在这儿的,免得祸害了来往的百姓。 人命,在一切之上。 戚钧不理解叶风的这小小偏执,但只要理解叶风这个人就行了。咋说咋做,遂吩咐红鱼卫们加快速度。 而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儿,自然吸引来了附近居住着的百姓。 “你们这是恁啥嘞?”有老大爷就壮起胆子,站在远处,抻着脖子问。 傻子都知道烧山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叶风学着老大爷的样子,也抻着脖子回喊:“这山是不是害死过人嘞?” “是啊是啊,那山叫吃人山,进去的就没有出来的,我们都绕着走嘞。俺就说里面有魔鬼嘛,你们烧的是不是那些坏东西呀?” “吃人山?大爷,您过来跟我们好好说呗?我们怕烧不干净嘞。” “行吧。” 老大爷过来了。六十左右的年纪了,虽然黑瘦,腰腿还挺有劲儿,走起山路来,蹭蹭蹭的。 叶风他们此时处于上风头,还离着火场有些距离。见老大爷过来,叶风就赶紧让出树墩子请大爷坐下说话。 “你们是当兵嘞吧?还怪好嘞。” 大爷边坐,边夸赞这帮年轻的小伙子们。 “嗯嗯,我们路过这里,发现那山就古怪,就烧了来看看。大爷,您能跟我们说这山的事情吗?” 叶风席地而坐,坐在老大爷侧边,话题顺竿往上爬。 大爷感觉这些头顶黑白边儿的兵娃娃们看着很亲切,就开说了,不怕当兵的,也不怕他们人多。 “以前啊,那山是附近山里最高的,也是最茂密的,山里野兽多,吃的也多,俺们周围几个村子,还为了能进那山经常吵起来呢。” ------------ 第二百七十一章:大型墓葬群 那山的位置,正好卡在周围几个村子的范围中间,和谁都沾上点儿边边角角,偏又是附近山群中最“丰盛”的一座山,谁都想争,最后就谁都没争过,干脆都自由进山。 有时候为了挖点儿野菜、打个猎物吵起来。 五年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人,其中有几个长得还毛毛的,像野人一样。路过村民家的时候,村民们还好心招待了他们。 之后那些陌生人就进了那山。在山里大概呆了半个多月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个个儿看起来都像是泥猴子一样。在村子里大吃大喝大睡了几日才走。 走时就跟村民们说,那山别进了,进不得了,里面有会吃人的魔鬼。 村民们哪里会信啊?个个儿笑他们太愚蠢。几个村子的人都靠山吃山,祖祖辈辈都有向那座山讨过生活,哪里就来的什么吃人的魔鬼? 说是有吃人的野兽还差不多。山高林密,野兽出没,偶有村民丧生于此,都是惯常了的。村民们再蠢,也知道和什么魔鬼没关系。 那些人见劝不动,摇着头就背上大包小包的离开了。 事情就平息了过去,没人再记得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话。 直到一年后,那座山,从山脚到山腰,向阳的一面上,长出了许多陌生的植物来,还开出各色各样鲜艳的花朵,煞是好看。 怪事儿也就出了。 进山的村民们,开始有人没回来。人们以为是被野兽给吃了,仍不在意。可越来越多的人进去了再没出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那种花,还越长越多,越开越艳。 最后,只要进山,就没有再能出来的,村民们怕了,终于想起那群陌生人的话,再也不敢进山了。 老大爷说到最后,拍着腿,指着那山,再道:“别说是进去的了,就连远远路过的,有时候都会忽然迷糊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迷迷糊糊就摔了。” “在俺们这嘎达,你们也瞧见了的,都是山哪,路都在高高的地方嘞,那一迷糊,命就容易没啊。俺们才往别处找了路,宁可爬绳上下,也要远远绕开那座山嘞。” 他们也有怀疑过那片花,所以老大爷先将花的怪异之处说出。可他们也搞不懂那些是什么花,看着多漂亮的,为什么就会变成能吃人的魔鬼。 反而不敢研究,看到都打个哆嗦,绕着走。 有人也曾提议过砍掉那些花,可谁去?谁敢去?也就不了了之了,任那些花愈发蓬蓬勃勃地生长着。五年过去,都快长满整个山坡。 “俺们就又改了路,绕得越发远了,不方便得很。唉。”老太爷叹着气,抹把老脸,看看眼前的小伙子们,又好奇问道:“你们为啥烧山嘞?你们也有人被那魔鬼给吃了吗?” 这无缘无故冒出来一伙儿当兵的,二话不说进了来就放火烧了山,肯定也是折损了人了吧? “还真就你们敢干这事儿,干得好啊,老汉我啊,代村民们谢谢你们啦,谢谢啦。” 老汉还没等有人回他话,想到那座山自此不再害人了,又感激了起来,甚至站起身,还想下跪道谢。 被叶风眼疾手快一把抄住。 “大爷,是我们发现晚了,来晚了,您要谢啊,就帮我解解惑可好?” 他还有问题想问呢。 根据老大爷的描述,曼陀罗不是无缘无故长在这里的,叶风估计是和那些陌生人有关系,只是还得问问。 老大爷便重新坐好,连连点头,很愿意帮他解惑的样子。 “大爷,那些陌生人之后还有没有再来过?”叶风问道。 老大爷摇了摇头。 摇得叶风心头微微有些诧异之际,又见大爷点了头。 大爷一脸迷糊不确定的表情道:“俺没见过嘞,但是有听别的村子的乡亲说,好像远远的看到过野人嘞。” 那群人里,有几个长得像野人般的“毛猴子”,留给人很深的印象。 叶风心下便有了些谱儿。再问道:“大爷,您之前说,那山是附近最高的山,现在看着好像没有那么高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大爷也一脸郁闷地摇头回答,“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了,反正看着看着,才发现那山就像被人给拉锯了似的,矮了一截子呢,怪不怪?” 怪,简直是太怪了。 叶风点头,再望向那山。 目之所及,都矮了其旁侧的另一座山峰。 其实,以叶风的知识点来看,怪,也不怪。地壳的运动,会导致地表上一些地形的改变,比如“飞来峰”等等。有些山会一夜之间变为湖,有的平地里会突然冒出山峰来,这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周围的山都没有改变,独独出了古怪、长了曼陀罗的山矮了一截儿,还不是突然矮的,是在不知不觉中矮下去的,这就怪了。 除非……山体内部是空心的,尤其是山峰处,然后塌下去了。 叶风就打听起了周围的地形,了解到,与那座山一山之隔的另一山的山脚下,就有一条河。 入海河。 叶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老大爷,还安排了两名红鱼卫,扛上他们新打的猎物,给老大爷送了家去。 老大爷千恩万谢地离开,叶风却望着那山陷入了沉思。 “是有土夫子作怪吧?” 戚钧倒是先想到了,想到就问了出来。 肯定的语气。 老大爷没有提到过有官府来人进山,那山里就不会存在什么金、银、铜、铁之类,不存在开私矿的情况出现。 那就只剩土夫子了。 比如发现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大墓,为了防止村民们发现和靠近,就会故意散布出什么妖魔鬼怪的谎话吓退村民。自己再偷偷挖掘,偷偷运走。 叶风也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才会想着问附近的地形,现在还很急切地想要验证一下,只是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无法靠近,只能等。 就回了戚钧句:“恐怕不止是土夫子那么简单。” 曼陀罗以前没有,突然就随着那些人的出现而出现了,如果那山里有古墓,那也一定是大墓,大到需要那些土夫子长期霸占那山的墓。 可能因为山路难行,盗出来的物什只能靠着人背,才有了长期霸占的行为,还是??? 只能等进去探探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叶风先安排池兴生带人去那入海河边走一趟。如果土夫子们盗出物什,离开这片群山最快的法子就是入河,还能通过船只更方便运送。 另外,再安排王伟丰带着人到山体的另一面,无火之处,探寻有可能存在的盗洞。 土夫子们既然用栽种曼陀罗的方式吓退周围的人,那就是识得其花厉害之处的,自己也必然会预防或者避开,盗洞有可能就在安全的位置。 不知道这火还要烧到什么时候,安排完事情的叶风,就让小福王在此处镇守,防止有人过于靠近吸了有害的烟气,他自己则拉上戚钧,往许家村走去。 许满实的祖地,许家村,离此已不远,再翻过一座山头就能到。 翻山的时候,叶风还有特别留意周围的草草木木,越走就越奇怪。 并没有见到茶树啊。 不,有见到,不过实在不多,寥寥几株野茶树,分隔得还不近,杂草灌木般生长着,也没有被人采摘过的迹象。 事情越来越怪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野人?没茶? 叶风还和戚钧先绕开了许家村,沿着许家村周围的山,多耗出了两日时间,将它们跑了个遍。 还是没有见到成片的、成规模的茶树。 许满实每月收到的茶叶,到底从哪里来的? 带着一肚子的问号,叶风敲开了许家村村长家的大门。 村长,也是族长。许满实全家已经搬走,这儿只剩下他的族人以及族田。许满实的份例里,有不少免税田,他都交名额交给了族田,以供养族中的孤寡和孩子们读书。 族长和族人们就负责打理那些免税田。自然,如果有人给许满实供应茶叶,应该就是族长无疑,起码,他也应该是知情的。 可花白胡子的老族长,在打开门后一脸戒备的盯着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听到问起茶叶之事,却是一脸的困惑表情。 “什么茶叶?我们许家村不产那些贵重物什儿。” 分明就是在说:他自己都喝不起那金贵玩意儿,怎么可能有人找茶叶找到这深山里的许家村来? 还挥手赶人,“你们找错地方了,去别处打听打听吧。” 说完就要关门。 叶风抬手撑住关扇门扉,直截了当道:“我是许满实的同僚,没想买茶叶,就是顺路帮他探望一下族人。” 一听到许满实的名字,老族长皱皱巴巴的老脸就笑开了,虽然眼神中还略带有狐疑,却是将院门给敞开了。 “原是贵客到了,官爷请进,进来说话。” 既然是许满实的同僚,那也一定是官员了。 叶风发现,老族长在意识到自己二人是官员时,并没有像普通的百姓般满脸惶恐,虽有惧意,却实在不多。 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 叶风他俩主动自觉坐去院中桌旁之后,老族长就去给他俩沏了水来。 是开水,没茶叶。 叶风的鼻子动了动,还悄悄放下了蜜獾兄,让其在族长家、村子里到处去嗅闻。 这边厢,他自己则和老族长闲聊。 “许大人每月都有送同僚们茶叶,说是家乡出产,本官很喜欢那茶叶的色泽和香味,正好路经此地,就准备顺道采买一些,谁知老族长你竟藏着掖着,唉,难为许大人的一片苦心了。” 叶风状似闲聊,但还是直奔了主题,反正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提到了茶叶,没道理坐下后去聊别的。 他还专门用起了官腔,以最闲适的语气,说着略有威胁性的话语,意在给对方增加一些压力和惧意。 不过……老族长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他晃动着花白的脑袋,面露很肯定、极坚决的表情,“满实那孩子从哪弄的茶叶草民不知晓,不止我们村,就是周围的那些个村子,也没有谁采摘采叶的,我们认都不认识啊。” “那说说那座吃人山的事情吧。”叶风转换了话题。“听说有野人出没过后,那座山就开始吃人了。你们村子里的人,可有在这五年间再见过那些野人?” 叶风点明五年,也点明了吃人山野人的事情,就是在告诉老族长,他有摸过底才来的许家村。 意在警告老族长别瞎回答。 “大人您说那座山啊?” 老族长单手扶着陈旧的木桌边缘,撑着慢慢坐下,露出一脸愁容,“是有那么回事儿。咱们也管那座山叫野人山,就是因为那些野人的出现,那座山才开始吃人的。” “这几年,满实那孩子,每年都有回来祭祖,每回都会去那山里看看,也只有他,恐是因着乃官身,能震慑住山里的宵小,且还有护卫跟随,才能安然进出。” “可什么也妖魔鬼怪都没有抓出来。只要他走了,村民们进山,还是十进九不出。就算有出来了的,也疯了。” “前日里,那山起了山火,烧得好,烧得好啊,我们也想烧,但都不敢靠近呢,又怕火一旦烧起来,烧到其它的山上去,那我们也完蛋了呢。” 老族长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向叶风,问了句:“是你们放的火吧?有村民看到你们限制了山火乱烧,也只有你们官家的人能做到那么细致了。谢谢啊。” 说完,看着桌边,手松开,搭去了腿上,微微摩挲了几下。 叶风注意到了他手指有点点痉挛的动作,感觉对方还有意隐瞒了些什么,便直接问道:“许大人可有留下什么物什?” 如果许满实在茶叶的事情上说了谎,那就是想故意引什么人来这里。 来这里干嘛?为了吃人山上的诡异事件吗?官身能震慑,官员带着人手能进山…… 可许满实自己也能做到,为什么还要“钓”别人来? 其的茶叶将翰林院上上下下、包括杂役小厮都送了…… 如果是为了“钓人”,那么,就一定会留下什么物什给老族长,就等着给被钓来的人看。会有强烈的指向性。 可老族长为什么隐瞒着呢? 叶风问得有些不客气。这案子,太多谜题了,且越解越谜一般。 他希望老族长能痛快一些。 老族长却仍在摇头,摇完后,脑袋偏转开,视线下移也偏转去一侧的地面,嘴唇哆嗦了两下,回道:“满实不曾有留下什么重要物什,他家都不在这里了呢。” 说完后,脑袋又偏转回来,抬起一些,眼神掠过了叶风的头顶。 叶风看到了这一眼,心下忽然明悟,瞧了眼戚钧的帽顶。 锦衣卫中,唯一不在帽子上顶黑白边儿的,只有戚钧。 不是戚钧不想顶,实在是丫粗心大意又体质燥热总爱出汗,动不动就换帽子,他懒得弄那些。反正在他看来,代表黑白边儿的是叶风,而他总和叶风在一起,比顶那个有用。 现在,戚钧的帽子上就没有。 叶风的也没有。蜜獾兄被他安排出去暗中查闻茶叶去了。 “我是修一刀叶风,刑部尚书,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戚钧戚大人。” 叶风直揭身份,还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说着就抬手抽出戚钧腰间的乌刀,放在了桌上。 活物黑白边儿如果是他叶风的身份证明,那么,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乌刀,就是戚钧的身份证明。 比他们的腰牌更好用。 腰牌上镌刻的字是证明,但大部分人可都是不识字的。 ------------ 第三百七十三章:什么时候都不缺国之大者 老族长一看到乌刀,“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激动得就往后退,将长条凳都带翻,也顾不上,又迈前一步,伸出枯树枝般的老手,颤颤微微地轻碰了碰乌刀,就飞快缩回。 转身就往屋里跑,还险被翻了的长条凳绊倒。 戚钧及时出手将人给拉了一下。老族长却甩开他的手,踉跄着进屋。 非常、非常,迫不及待的样子。和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叶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端起粗陶大碗,慢慢喝起水来,等着。 没等一会儿,就见老族长吃力地拎抱着个大包袱,出了屋。 戚钧起身将包袱接过,放到地上就打开。 骨碌碌就从中滚出两个青铜制大肚细颈花瓶。 还有个同样是青铜制,三尺长、一尺宽的鼎。 三样物什上,泥土斑斑,但丝毫也没有掩盖住它们陈旧古朴的特质,和令人震撼的感觉。 叶风站了起来。 心下是相当震惊。 他都不用凑近了细看,仅凭三样物什上的古朴花纹,以及那青铜的材质,亦能判断得出:它们,出于古秦皇室。 真正的古董、古物! 一瞬间,有些线,就能串联起来了。 那座山里有古墓,还是古秦时期富贵人家的大墓葬群。土夫子们发现了其的存在…… 叶风迅速从袖袋中摸出白纸和炭笔,动容得问向老族长:“那些野人,你可有见过?说出他们的样子。” 这事情由不得叶风再保持住冷静,由不得他不动容,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这案子真的大了去了。 他怀疑那些毛啦呼呼的、村民们口中的野人,都是老外! 入海河、入海河!再加上野人老外,那古董的流向就已去到了国外! “咔嗒!” 叶风没注意,手指一个用力,炭笔就被捏断。 大夏朝,前前后后,流于国外的古董不知凡几,还是以最低廉的价格、以各种方式被流出去的。这是后世所有华夏人心头的最痛,是一代又一代人心底深处最无法弥补的遗憾,甚至是耻辱! 叶风的手有些抖,心更抖。 许满实……许满实……许满实身为翰林院中的文官儿,因着老实憨厚的性格,因着出身低微,被同僚们瞧不起,更被上峰瞧不起。 他发现了古董流失的事情,却管不了,也管不起。只能自己出银出力采买茶叶,送给每一个他能送给的人,希望引起别人对自己家乡的注意。 一件好的物什的产生,如果引发了什么效应,有心之人就会避开正主,自己去寻摸进货的路子或者是渠道,这是人之常情。 许满实就想利用这样的人之常情,让谁喜欢了那茶叶,喜欢了再主动追溯到他的家乡来。他就将古董留给老族长,用以提醒来采买茶叶的人。 这可是非常珍贵的古董,但凡有那种眼力界来追溯茶源的人,必会一眼就认得出,也必会就此刨根问底,找到那座山上去! 老族长否认茶叶之事,就是为着引起来人的疑惑和追问。 谁说许满实没心计来着? 而这三样古物,只怕是许满实亲自进山、或者是暗截了个别土夫子抢下来的。 果然,就听老族长说道:“吃人山刚刚吃人的时候,满实回来听说了,就带人进了山。进去了大约有七日之久才出来。” “带进去十人,加他自己十一个人,出来时只剩下了他和另外一人,就他俩出来了,就带着这个包袱。他俩还都受伤了,受了挺严重的伤……” “满实说,那些人他惹不起,幸好只是碰到了运货的一小撮人,才成功了。” “后来,他不准我再提此事,也不让我跟任何人说起此事,他只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惹不起……” “今岁年节时,他回来,跟我说:只有见到您二位时,才能交出这包袱,我就等着了。” 听得叶风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将手心里残断的炭笔,捏得一断再断。 可不是惹不起怎么的? 就算那是条入海河,但距离海边还有些距离,这一路上,尤其是出海关卡的检查,上上下下要打点多少人?背后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支撑,又怎么可能出得了海? 再有,一小撮土夫子,就能将许满实的护卫杀得只剩下了一人,就绝对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土夫子!只怕背后势力不但一手遮住了天,还亲自派人参与了盗墓之事! 会是谁呢?不得而知。 但至少是四品官员以上。而许满实到处送茶叶想吸引人注意到其家乡的举动,惊动了幕后之人,担心他这么做会使自己的行动暴露,便痛下杀手将许满实除去,还顺便栽脏了金榆。 不…… 老族长接下来的话,将叶风的思绪打断,也将案情真正的真相,铺陈在了叶风的面前。 “今岁,满实回来后带了五十人,也有进山。他说没有人管,他要和山里的魔鬼拼命。真的拼得很惨的,许是那些魔鬼真的太厉害了吧,满实是被残剩的两个护卫抬回来的。” “也是都受了伤,满实还被伤得最重,他的后背有道伤口,血一直不停地在流。” “幸得我们村子里的族医,医术高明,救了他都不知道几回了。可那次,他不让救,只让族医封了他的伤口。” “族医有警告他:只能被封住五十日,之后,他就必死无疑。可他还是选择了被封,封完就走了。” 老族长说着说着老泪纵横,他知道许满实死了…… 叶风的指甲,掐进了手心肉里,浑身痛得都有点儿微微颤抖。 难怪那伤口周围有古怪,一种他不了解的古怪。 难怪凶器不翼而飞。 难怪许满实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 “是许满实在用生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是吗?”戚钧喃喃出声。 许满实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相信谁,送了五年的茶叶,都被扔了,没溅起一丝半点儿的波澜,还引动了幕后之人对他的杀机。 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修一刀,就想到了上峰金榆,知道金榆的女儿是修一刀阵营里的人。 一旦金榆被陷害,修一刀就一定会管。 从许满实后背受伤伊始,了解族医手段的他,就选择了用这样绝决的方式,将盗墓之事捅到了叶风的面前。 相当悲壮……又愚蠢! ------------ 第二百七十四章:戚钧的反差萌 可面对宏大的黑暗势力,四面楚歌不知谁可信的他,除了用这种方法,还能怎么样呢? 除非不管这件事,当成什么都不知道。 可害人的曼陀罗花,还漫山遍野生长着“吃人”,深爱家乡、国家的许满实又岂会坐视?他都忍了五年了! 世上从来不缺英雄,英雄们呈现出来的方式不尽相同。 叶风抬手捂住脸,强行将欲汹涌而出的泪水按回眼眶,按进心底。 自己做的不够,不够,还不够……还没有达到能让人信任的地步。 是,他是战王爷、杀贪腐,但他处理的民案真的很少。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没有时间去接触到那些。 不碰民生,安得信任? 且他崛起的势头太快,快到都没法令人全心全意地去信任。锦衣卫又…… 恐怕,许满实有点儿信任自己的时候,就是自己在法场当众宰了杨嘉信之后吧? 距离许满实死亡的日期,正好是49日。 叶风心痛到无以复加,又难受得不行。为着国朝能有这样一位真正好官员的“莫名”陨落。 戚钧则放下了捂眼望天的手,大拇指擦过眼角,吸了吸鼻子,堆上笑脸,对老族长道:“东西交给我们,许大人的遗愿,我们接了。” 上刀山、下火海、趟油锅、踩钉板,也一定会完成! 老族长“噗通”一声就朝他俩跪下了。 二人飞快避开这一礼,双双将老族长搀扶起身。 三人坐回桌边,沉默着将心底的情绪压抑或散去。叶风才边问边画了那些“野人”的面貌。 只是老族长形容得也和村民们的一样,看到五个野人,描述出来也都像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风也无所谓,只要能证明那些是老外就可以了。 最后,叶风塞给老族长一张银票,跟他说:“修路用。后续会有人再送来。” 先完成许满实第一个遗愿吧,修路,能让他的族人们、群山里的百姓们,有条可以安心走的路。 不等老族长感激,叶风已和提着包袱的戚钧离开。 走出村子时,收回了已跑遍全村的蜜獾兄,得知老族长并未撒谎。全村范围内,的的确确没有茶叶。 叶风的思绪就转到了那座山下的墓葬群中。 他们烧山的举动,一定有惊动到幕后之人,他们得先将那山的事情解决,要找到盗洞,下去看看情况,将墓葬群的事情彻底揭露在世人面前。 这样,许满实的族人才能够保全,那山也不用守了,他们才能抽得出手去做其它。 而等他们回去那座山附近时,看到熄灭了的山火和烧焦土地上冒出的烟气,也收到了红鱼卫们查察后汇报的消息。 “入海河距离此处最近之处,有个临时的小码头,根据村民们的介绍,那个码头也是五年前建造的,经常有船只停靠。近两年较为频繁。” “盗洞找到了两个。一个在被烧的花丛中间,一个在背山处。不大,看下去很深。” 叶风听完汇报,也没有耽搁,就去到花丛中间的盗洞旁。 那儿,已经被红鱼卫们开出了一条窄道通往,脚底板仍还觉得有些发烫。 盗洞方圆一米左右,洞壁比较光滑,还略微倾斜,看着像是经常有人上下。 的确很深。火把扔下去,那火光就迅速微弱,越来越小,直至完全看不见后,以叶风的耳力,才隐约听得见火把木杆落地的声音。 至少有五十米左右。 “是个大墓葬群无疑了。”叶风说道。 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墓,都不会挖到这么深建造。只有大墓群,还一层一层的,才会深了又深,恨不能挖穿地心去的样子。 说完,他就伸手向身侧的红鱼卫要绳子,他得下去看看。 戚钧拦住他,表情有些古怪地建议道:“不用下去了吧?我们只需要沿着入海河的方向,追到进海码头海监事务局,查查是谁走那些古物上海的不就行了?” 从那个临时码头算起,到进海,至少要经过两个大码头停靠补给。一路追下去,就知道是谁负责最后海边码头的货物检索。 那就很容易能查到到底是谁吃里扒外、贪赃枉法。 查到就抓,抓完就审,再顺藤摸瓜,就能摸出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 至于已经运出海的古物,那就没办法了。别说追不回来,即便想要追查个去向,估计都很困难了。 到了别人地盘、别人手上的东西,拿不回来的。 所以下墓有什么用?看到了,发现哪些国之财宝被人给偷走了,还卖去了别的国家,岂不是更加心痛和愤怒? 叶风不这么认为。 从老族长那拿到的那三件古物,还无法完全具有此墓葬群的代表性。更不认为被盗走的追不回来,他啊,来到了这个有机率“无法无天”的时代,没准就能多多少少弥补一些后世遗憾了呢。 所以他得弄清楚:这下面是谁的墓,都有哪些陪葬品?被盗走了多少?都是些什么。 那些盗墓贼,对此大墓已实施了长达五年的盗窃行为,且仍在继续,足可见此墓之大,陪葬品之丰厚,更可见盗掘此墓有多艰难。 他不下去看看怎么行?要是已被盗空,已无价值意义了,他才能放心去追查元凶。 “我先下,收到我拉绳信号你们再一个接一个、断断续续地下。” 叶风一边说,一边准备往自己腰上缠绳子。 他的五感六识比别人强,观察力也很敏锐,第一个下能保障后面人的安全。 可还是被戚钧挡住了。 叶风看着他那一脸怪怪的表情,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事情明摆着是要下去的,通常这种情况下,戚钧都是抢着执行,这次怎么就没那劲头儿了,还一直在阻止? 戚钧叉起了腰。 双手叉腰,下颌抬高,两眼望天,吹气。非常理直气壮、非常威武霸气、非常气势昂扬,说了句。 “我怕鬼!” “噗哧!” 红鱼卫们喷笑出声,又强行憋住,只剩一片“哧哧”声。 “哈哈哈”,小福王则笑弯了腰,笑得前仰后合。红鱼卫们还要顾忌戚钧的身份,小福王可笑得肆无忌惮。 叶风:“……” 他也忍不住笑,哭笑不得地问戚钧:“你是怎么能用最霸气的姿势,说出最怂的话语来的?” 不愧是戚钧,不愧是戚大指挥使啊,平日里各种霸气威武的操作,居然、居然……怕鬼? 果然是个人都有短板的吗? 戚钧语气满不在乎:“怕就是怕,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 第二百七十五章:下墓 叶风却注意到他那黝黑的肤色下,透出了可疑的红色。遂也不想打趣好兄弟,低头继续往腰间系绳子,转移了话题。 “你在上面镇场子,我带人下去。” “瞧不起谁呢?” 戚钧“哼”了声,咬了咬牙,抢过身侧一名红鱼卫身上背着的绳索,一头扔下盗洞,一头就迅速系在自己腰间,再留下一截儿,再拉根绳,接在一起,让那名红鱼卫将另一头系去树上。 然后…… 怂怂地、又坚决地,将叶风挡在身后,一手执火把,一手抓绳,率先跳下了盗洞。 可爱劲儿的哟,把个叶风彻底看得好笑又感动。 都怕成这样儿了,形象都不要了,还是愿意挡在他叶风的身前。 短板是没有那么容易克服的。相信戚钧早就尝试过改变,只是没能改得了。否则,以他的个性和脾气,不至于当众自揭自短毁形象。 叶风笑笑,将自己腰间的绳索也捆好,再交代小福王一声:“你镇守在上面,每隔小半刻钟,安排一人下去。上面至少要留十五人,不能让人把我们全堵死在里面。” 再对红鱼卫们道:“下去之后,沿着我们留下的记号走。如果走偏、如果遇险、如果迷路,务必原地不动等待支援。千万别乱动,更别乱走。” 间隔性下人,前后就能有个支援,不至于团灭。这是叶风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 前世,关于盗墓的书,他可看过不少。知道一旦下去,并不是人数多就能占优势的,反而会在很多时候拖了后奶,还白白牺牲了人命。 每条人命他都很珍惜,尤其是这些红鱼卫们兄弟们的命。大墓里必然机关重重,以那些土夫子的本事,五年了都仍在继续行动,更能说明内里的可怕程度。 见小福王认真答应,叶风才沿索攀下盗洞。不疾不徐。 他相信怕鬼的戚钧,这回不能急躁了。没见戚钧的火把,就在离着洞口不远处停止没动的吗? 叶风双腿绞索,双手慢慢放绳,下滑。 他没带火把,就他的夜视能力来说,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下,带着火把不但给行动添阻,还更不方便视物。 洞内真的很黑,加之盗洞又小,下来后,很快就被黑暗包围。 很空洞、茫茫然一片的那种黑暗感觉。就像突然从人间天堂,坠入了无边地狱一般。在人心理上形成很大的落差、和瞬间孤寂之感。 戚钧见叶风下了来,才继续慢慢下滑,口中出声:“好黑,还真挺吓人。我说你非要下来干嘛?我们又不能拿了里面的东西去卖,再缺银也不能,要是见到一地的金银珠宝,岂不是白馋,那得多难受啊……” 吧啦吧啦吧啦。 听得叶风在心内偷笑。 这丫是恐惧感作祟了吧?有些人越怕嘴闭得越紧,有些人越怕话越多,还有些人怕起来的时候就会唱歌。 叶风就不回应,由着戚钧在那儿叭叭个不停。 直到二人下到洞底,双脚踏上了实地。 叶风估计过从洞顶到实地的距离,至少有五十五米之距。不得不说,这个盗洞还是打得比较专业的,应该避过了第一、二层墓坑。 通常第一层墓坑都是陪葬坑。比如一些价值不那么昂贵的陪葬品,殡葬之人的墓室,虚假的墓室等等。然后随着层级,重要性也在升级,危险程度更是翻了一倍又一倍。 这应该是第三层墓室群。 戚钧高举火把,扭头四望,口中“啧啧”出声:“好家伙,这么大,感觉空荡荡的,这是被搬空了吗?修远,你能看到什么?” 真的是间很大的墓室,空荡荡的看不到边界一般,室顶都看不见,只依稀能见一排排的室柱。 “是一间空的大墓室,只有一些黑色的室柱,你跟着我走。”叶风能看见,还能看清这间足有篮球场方圆大小的墓室周边。 遂一边回答着戚钧,好让他安心,一边抬腿,准备前头带路。 他俩落脚之处,有些碎石泥砂,这应该是打盗洞时落下来的。其上还有被踩实的痕迹,脚印一层叠一层。显然,那帮盗墓贼有频繁从此处上下。 那这间墓室就应该是安全的,可以走。 叶风打算循着盗墓贼们留下的痕迹走。 戚钧则一听是安全的,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原地跺了跺脚,抬腿又准备先行开路。 叶风一见其架势,就赶紧将人拽住。 “等一下。” 叶风注意到脚下砂石堆边的一个脚印,心下忽然微跳,拦住人,先分析出声:“根据码头边查探到的情况,和村民们描述的,那伙儿盗墓贼并不是长期在此驻扎,也不是一直在不停走货,那他们在离开此山之后,难道一一丝儿防范也不做?就不怕有同伙也发现此处大墓吗?难道仅凭那些曼陀罗花做防守?” 那些贼过人精的盗墓贼们,想法可不会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反设机关?”戚钧秒懂。 叶风点头,“还是你跟着我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害人心,也得有防人害之心。 在这种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丧命的地方,多些谨慎非常有必要。 戚钧懂,也不犯执拗劲儿了,乖乖地举着火把,转到叶风身后。 叶风则走到砂石堆旁边,蹲下身,轻轻拂动那个奇怪脚印的前方砂土。 这应该是盗墓贼们留下的最后一个脚印。不,准确的说,是大半个脚印。其脚的足跟部分,没有踩实。像叶风现在的右脚是弯曲的一样。 那也是个蹲姿。 叶风很好奇最后走的这人,蹲在此处能做什么呢?脚印也没有承重痕,证明其并不是蹲下为了给同伙踏足之用的。 那这片就一定会有古怪。 正这么想着,手指拂动间,叶风就见一只黑色的、尾指长短的蝎子,钻出了砂土,照着他就冲了过来。 他心下一凛,手指刚动,蜜獾兄现! 闪电般跃下他的帽窝,扑向黑蝎,凌空就将其给一口吞进嘴里,身体朝一侧落去。 叶风眼疾手快将蜜獾兄的小身子给抓了回来。 也就在此时,黑蝎出现的位置、石砂下,传来“嗡”的一声轻响,仿佛丝弦被崩断的声音一般。 ------------ 第二百七十六章:探墓 随着这道声响,砂石堆下,忽地立起一排尖头细棍,一个翻转,排棍横直,挺着黑黑的尖头,迎面而来。 速度极快。 距离又极近,完全没有给叶风躲闪的机会。 蹲地的叶风,只能一个后仰。 与此同时,戚钧暴喝一声,抬腿一脚,越过叶风,穿过排棍、棍与棍之间的空隙,踹上了排棍中间的支撑横木。 排棍倒飞而去,撞在了后方的室柱上,瞬间散了架。 好悬! 叶风仰回身子,站起身,将蜜獾兄放回帽窝,与戚钧背对背。再捡起地上早前被扔下、早已熄灭了的火把棍,拨拉了下砂土堆的周围。 没两下,就在戚钧此前想踏往的方向,挑出一根断了的细线。 这机关看着粗浅,只是一道排棍而已。但真的巧妙至极,又阴险至极。 如果不是叶风发现脚印的异样去拂土,那依着戚钧,朝前走两步,就会带动这根挑出来的细线,带断,黑蝎出。 他俩的注意力就会被黑蝎吸引,去对付蝎子,这时排棍出。 如果不是戚钧身手好、速度快,换了是别人,就得搁这儿了。不是被射,就是被蝎子蛰。蠍子和排棍都是有毒的。 戚钧也抹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刚才已经做好了脚被排棍扎透的准备了。 “得感谢一下设计排棍者的粗糙,能容得下我的脚宽。”抹完额角,戚钧打趣自己。 叶风对此也是心有余悸,“你那一脚吓到我了。” 没被蝎子和排棍吓到,就是被戚钧的涉险吓到。“你有刀不用非用脚,以后不准了。” 别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别人的万一。这次是侥幸,恐怕设置机关的人,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如此胆大伸脚踹横木。但下一次呢? 戚钧乖乖点头,乖乖抽出乌刀,乖乖跟上叶风。 叶风这才一边用火把棍敲击地面,一边朝前走,循着盗墓贼们留下的明显痕迹。 做贼的,都爱溜边儿。就是擦着墙边边走。 往前走出二十几米,就看到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内,落得有横七竖八的箭支,还有一具七零八落的骸骨。 骸骨上扎有几根箭支,趴卧在通道壁旁。前前后后都有其他人留下的足痕,沿着通道壁。 显然,这人在死亡后,其的同伙们,非但没帮他收尸,还踩着他来来往往。 这人应该是最先探路的。但箭支不可能只有一拨儿。 叶风没有急着进通道,而是先查看了通道外壁的两侧。 很快在下方、贴进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坑洞。 应该是机关被破坏了。 显见得那帮土夫子的技术水平有多高,也显见得那帮人的心肠是有多狠。 让自己人探路,探出有机关了,再寻声摸索着破解。 也可见这墓葬群有多古老。机关发动间,机括有声响,才被人找到了机柱所在。 也能说明:在那帮盗墓贼进来之前,这片墓葬群并没有被人给发现。 叶风踩进了通道。 经过那具骸骨时,将戚钧手里的火把插进洞壁里,再蹲身检查了下其死亡的时间。 大概率就是五年前的四月了。 其变成骸骨后,骨头还有被同伙们给踢散。 叶风也踢了几脚,将贴壁的、剩余的骨头,都给踢到了通道中间,再往前行,穿过通道。 前方是面石壁,左右两侧各有两条通道,以叶风的视力,能看到两条通道内的两侧,各有三道石门。 盗墓贼们留下的痕迹,左右通道的地面上都有,且还比较均匀,只是时间上有先后。 右边的更靠后一些。 叶风就决定走左边。 右边有可能是盗墓贼后期走的道,就有可能被他们给留下机关陷阱,而他们前期走的,则大概率没有。 叶风也学着那些贼的样子,贴着通道壁根儿前行,几乎每一脚,都踩在那些贼们留下的脚印上。 经过有石门的位置时,也上手推了推。 一推就开,同样在通道壁的壁角处,有机关被破坏的痕迹。不过室内却是空空。 没有古物,也没有棺椁。连类似物什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显然是空墓室。 墓葬群就像迷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叶风对此早有准备。 戚钧只一言不发地跟着,叶风都怀疑他是精神绷得太紧之故。不过他也没法安慰。 他总不能告诉戚钧:啊,世上并没有鬼,你得相信科学。 别说古人对鬼怪之类崇信无比,便是后世,在学过科学、被科学天天普及和教育的现代人,又有几个真正不信鬼怪的? 连不信鬼的叶风,也信有“粽子”的存在呢。 毕竟,宇宙之大,无人可窥其全貌。 科学能解释的部分,只占浩瀚中的百分之十都不到,剩余解释不了的,谁能保证一定不存在? 叶风可没骗自己的爱好,也不打算强行纠正身为古人的戚钧的观念,只一边小心懵翼前行,一边希望不要碰到不合理的“部分”。 真要碰到了,他担心会成为戚钧永远也破除不了的心魔。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这条通道的尽头,也是一面石墙,能明显看到依旧分左右两边的叉道。 叶风还在琢磨着待会儿走左还是走右的时候,就听到前方右侧通道内、距离他们所在叉口大概有三十多米的位置,传来了轻微而又无意义的“嗬嗬呃呃”响。 没发现食物的、茫然丧尸的类似声响。 叶风一个侧身,贴在通道壁上。 一侧头,见戚钧跟随着自己的动作也贴上了通道壁,只是……其的毛发,肉眼可见的竖了起来。 脖子上都冒出了鸡皮疙瘩。显然,戚钧也听到了那些怪声。 毕竟……安静的、又自带回响的地下空间内,即便那声音带着空茫且并不响亮,也还是显得比较刺耳。 叶风碰了碰戚钧的胳膊,示意其就在此处安静呆着。自己则摸出修骨刀,半猫下腰,侧身再往前走。 小心懵翼。 他严重怀疑,如果发出声响的是只“粽子”,那就是被盗墓贼们给惊动且放出来了的。 他都在想:难怪那些人之后都走右边的通道了…… 要不要回头重走? 叶风选择了“不”。 黑白色,无畏色,怕个粽蛋啊? 正好他也想“科学”地发现发现那些怪物们的存在。 ------------ 第二百七十七章:骷髅粽 这一刻,叶风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带上下墓必备的黑驴蹄、香、蜡之类的了。 如果那真是只“粽子”,刀枪不入的,自己就拿把修骨刀,可怎么好? 没等他想明白呢,脚下已很“诚实”地走到通道口。 后背贴上通道壁,脑袋迅速伸出又撤回,在极短的时间内,往那边方向看了一眼。 仅这一眼,叶风全身的寒毛也竖了起来。 真他喵是——粽子! 还是个骷髅粽! 黝黑的通道内,一副行走着的骷髅架子,甩晃着一身的白骨,东张张、西望望,空洞的眼窝深渊一般,黑洞洞的下颌骨,机械般的张张合合。 声带都没有了的家伙,还能发出“嗬嗬呃呃”的声音,配合着下颌骨的上下撞击,搭上“咔咔嗒嗒”的协和音。 没有牙,手骨里也没有武器,但其全身上下被利刃留下的痕迹,能清楚明晰地告诉叶风:这货被盗墓贼给砍过,还被砍过很多次,却依旧是完整的骷髅,依旧能到处乱晃。 绝对不是个善茬! 叶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修骨刀,想着它的材质,再飞快伸头、撤回,再看了那骷髅粽一眼。 帽窝里的小蜜獾,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 可这一眼,把蜜獾兄都看得“噌”然竖了起来。 骷髅粽在通道内,慢悠悠没方向般晃荡着,撞到了石壁,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上,突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长尖骨刺来,瞬间化身为了最恐怖的狼牙棒形态,且其上每一根尖刺的顶端,还滴答出了浓黑色的粘稠液体。 一瞬间,恶臭的尸水味道,弥漫在地下空间,冲了叶风和小蜜獾满鼻。 叶风默默将修骨刀贴去了腿侧。 修骨刀的材质,是有理且合理的存在,但他喵的,那骷髅粽是“不讲道理”的啊!那简直是科学仪器崩了都无法解释的的存在! 刚才,叶风如果当真仗着修骨刀的锋利坚韧冲上去了的话……那骷髅粽的全身突然冒出骨刺来…… 叶风妥妥的就是一个透心凉了。不,不是透心凉,而是透心黑了。 蜜獾兄也默默缩回了帽窝里,再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叶风轻抹了下额角,脚下无声而快速后退。 退至戚钧身侧,将其转个向,推着,示意其往来路退。 要快! 耳边,已闻那骷髅粽被骨刺顶着离开通道壁后,又再往前直行,就要行到他俩所在通道的叉路口。 戚钧虽然没有看到,但也听得清楚,更能看明白叶风的表情。 顿时轻吸气,提气,反手拎住叶风,风一般掠拐回了来时的通道。 直至通道中停下。 选的位置真好。 二人落地,就见眼前那被叶风给踢到通道中的散乱骸骨。 本来早已司空见惯的存在,此时将他俩都吓了小小一跳。 叶风:“……” 他看看正对着自己的那颗颅骨,那上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伸出脚,轻轻踩上,将其倒扣向了石板地面。 而他的这个动作,以及他从所未有的严肃神色,让戚钧瞬间明白他遭遇了什么。 戚钧小小声,满脸的络腮胡子,有些抖动着问他:“是骷髅鬼?” 鬼有无数种,其中就有一种骷髅鬼,眼窝会喷火,到处喷的那种。戚钧有点儿哆嗦了。 叶风感觉到,却无解。 只能偏脸看戚钧,再用口型,无声回了他两个字:“后撤。” 撤吧,先撤吧,撤回盗洞下的那个盗厅内。不行还能直接撤到地面上去,等想到能对付那刺猬似的骷髅粽的法子再说。 叶风自己后背的寒毛还竖着呢。 他不怕鬼,但最怕“不讲理”的东西。以他的逻辑思维性和理智化头脑,对付不了那种存在。 他已经实实在在考虑起了——抓一个土夫子……不行就多抓几个下墓来的可能性。 戚钧一“听”能撤了,立刻就往洞厅过去。 从这儿到洞厅,只剩下了半截通道,已能看得见从盗洞上漏下来的光线。 叶风则与戚钧反方向,又往通道那头走去。 那边,还有他给后续准备下来的红鱼卫们,留下的方向记号,得毁掉。 顺便,他还想看看右侧的通道能不能走。 之前,他选择了左侧,遇到了骷髅粽,右侧现在安安静静,且有较为新鲜的、盗贼们留下的痕迹,不死心的叶风还想再看一看。 如果能走,就得把左侧留下的记号抹了,划到右边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噗通”一声响。 小半刻时辰已到,有红鱼卫下来了! 这一下,把戚钧吓得扭头就朝着叶风掠来,抓起他就往洞厅内退,生怕那“噗通”声响,惊动到了骷髅鬼。 可该惊动的还是惊动了。 好死不死的,落下来的王伟丰,憨憨傻傻的家伙,看到他俩这边的火把,看到他俩的人,喊出了声:“修爷、戚爷!” 声音里还透着股高兴劲儿,像久别重逢了亲人。 叶风的眉毛惊跳了跳,立时已听到了那骷髅粽急切循声奔来的动静儿。 “撤!”他不顾一切大喊出声。 王伟丰听令,掉头就抓着绳索往外爬,执行力惊人。 戚钧也拎上叶风,撤进了洞厅,先把他放在了另一根绳索上。 “上面的,拉!”戚钧暴吼。 但是,来不及了! 似乎有了声音的指向,骷髅粽以极快的速度,全身骨刺长出,准确无误地奔了过来! 戚钧再次暴吼一声,迎前两步,一刀劈上了对方挥过来的骨头刺爪。 “咣!” 火花四射。 骷髅粽被击退五步,骨头没事儿,骨刺都没掉一根。 戚钧退了一步,被臭退的。 不过也因着这一刀,砍实的这一刀,他确信了对方只是长得怪了些,不是鬼,他就不怕了。且对方只是骨头硬了些,并不能承受多少力道,于是,他抡刀再上。 ‘叮叮咣咣!’ 一击一串火星子,将骷髅粽击得节节退步,退进了通道之内。 看得叶风直皱眉头。 怎么办? 戚钧再强,也是人,力也有时尽。而骷髅粽再被击打,亦只是后退而已,却毫发无损,还能永动机一般。 必须想办法! 他摆手催促吓得愣在绳索上的王伟丰赶紧上去,自己则贴着洞壁,追上大战中的戚钧。 “把丫关石室内去!” 叶风豁出去了。 ------------ 第二百七十八章:关起来 大喊着,侧贴着通道壁,叶风险险擦过骷髅粽乱挥的手脚,再“啊”地一声,吸引骷髅粽的注意,一溜烟儿跑到通道口,右拐。 左侧有石室,右侧也有。 戚钧立时会意。 一个弹跳而起,刀尖向下,顶住骷髅粽的头骨,借力一个翻转,由前至后,翻转落地,拔腿就跑。 骷髅粽也随即转身,死追不放。 叶风则推开第一间石室的门,再手忙脚乱掏出修骨刀,找到门侧下方通道壁上的机柱孔洞,蓄势。 及至骷髅粽追近,戚钧再对其一顿乱砍猛如虎,将之给击退进了石室。 趁其退进,戚钧立刻关上石门,严阵以待,防其会开门冲出。叶风则将机柱一顿乱搅…… 混乱中,修骨刀切断了机柱,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石室门彻底被封死。 内里,传出阵阵骷髅粽徒劳撞击石壁的声音。不是“咣咣”声,而是轻微又连续的“扑扑”声。 足见其骨骼的反科学韧度。 叶风一屁股坐在地上。 戚钧却还有些兴奋着,感觉看着吓人的怪物,不过尔尔。也就是打不死这一点比较让人头疼,但不吓人。 或者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叶风都服了这丫了。 见其还带着战斗后的余兴,看看自己跌坐在地上被吓出来的狼狈,立时不忿道:“这才只是开始。” 他俩忙进忙出,魂进魂出的,才仅仅只是通过了一条安全通道而已。 “什么?你还要探?”戚钧睁圆了豹眼,所有的兴奋劲儿不翼而飞。 忽然感觉叶风太可怕了有木有?他到底交了个什么样的兄弟啊?果然无所畏惧不是吹出来的吗?那别带上他行不行? 显然不行…… 叶风在戚钧的抱怨声中站起身,拍拍屁股,抖抖袍摆,抬腿往左侧通道走去。 是的,依旧走左侧。 他不相信“粽子”会扎堆,那现在已经排除掉“粽子”的左侧,会比未知的右侧更安全。 还省了改记号了。那是用刀刻上去的,改起来挺麻烦。 “有没有一种可能……左侧有盗墓贼们都无法闯进去的机关陷阱,所以他们才改走的右侧?” 戚钧口嫌体正直地跟上,但嘴里依旧不停,脑子也自然而然开始运作。 “有可能,且是很大的可能。”叶风点头承认,脚下依旧朝前。 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自己“可怜”的兄弟,“有你的武力在,有我的智力在,没什么可怕的。” 让兄弟变得有用和被需要。 戚钧瞬间被打了鸡血一般,挺直胸膛,追上了叶风。“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儿底气不足。 叶风瞥他一眼,捡起根不知道谁掉落的火把点燃,插进通道壁上,再继续朝前。 走到之前发现骷髅粽的叉道口,蹲身仔细观察了下地面的痕迹,依旧选择了左转。 因为右侧的地面上,脚印有前有后,比较杂乱,后期脚尖朝着自己这儿的步幅有点儿大,路线还有点儿歪歪扭扭的,应该是被什么追赶、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给逃出来时留下的。 有可能就是被骷髅粽给追出来的。但叶风不准备尝试往那边再试试机关。 他猜测:骷髅粽不会自己冒出来,应该是被人触碰到机关后,放了出来。又一路追着人跑到了这里,回不去了就在这儿游荡。 只是这儿距离洞厅的距离并不很远,地下密闭空间内的回音又大,之后盗墓贼们再进进出出,是怎么做到没有惊动骷髅粽的呢? 难道是盗墓贼们最后一次进出时,才将骷髅粽给吵醒的吗? 疑问刚起,往左走的叶风,就看到了右手边一间石室的门。 准确的说,是被刨坏、刨穿了的石室门。 “那骷髅鬼的骨头果然坚硬,这也能刨穿钻出来,感觉这石头跟豆腐似的。”戚钧出声。 叶风点头,顺便提醒:“那我们也关不了那玩意儿多久,要提醒后面的兄弟们小心。” 他这话,是说给悄悄跟着他俩的王伟丰听的。 王伟丰此前并没有完全攀上洞顶,毕竟那距离有点儿长,就亲眼目睹了骷髅粽和自家戚爷的利刃力战,不放心,就悄悄溜下来跟着了。 自以为瞒过了修爷的耳力,可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悄悄吐吐舌头,缩了缩脖子,知道修爷那话是对着自己说的,王伟丰就转身,掉头回去,出到地面之上,让弟兄们将盗洞打宽,再往下扔大石头。 人再下去几个,用大石头将那关着骷髅粽的石室门,再层层堵得更严实些。 否则,他们的修爷和戚爷就真有进无出了,还容易伤到后面进入的弟兄。 而叶风在说完后,听到王伟丰的脚步回转,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前行。 他相信王伟丰虽然憨实,但就在一个实字上会做得很好。 前方,有道大铁门,开着的。 门内,肉眼可见一条仿佛被青色铁皮包裹着的通道。 铁门外侧的下方,一条很深的沟,沟里,躺满了流沙。 再一次证明了那帮盗墓贼的技术有多过硬。 这是道流沙门,更早的古人以为这样的门会很厉害,却最终被后来之人给轻松破解了。 不过,也是土夫子们的先辈、用生命和教训换来的轻松。 此时便宜了叶风和戚钧二人。 但铁通道就会好走吗? 叶风可不这么认为。 铁通道内,上上下下的铁皮,光滑无比,在幽暗的光线下,还闪烁着青色的光辉。 看起来并不厚,像是薄薄的一屋,又仿佛丝毫没有杀伤力,只是为了好看的一个摆设。 戚钧迈过深沟,跟着叶风站在铁门前,还伸手进铁皮通道,在那层薄薄的铁皮上,抬指敲了敲,发出很脆闷的回响之声。 “空的。”戚钧说。 这铁皮后面,是空心的。感觉人一旦走进去,就会被这些铁皮给包裹起来,包成奉送,再骨碌碌滚去某处下到油锅里。 叶风也有这种感觉。 不过转瞬间,就发现自己二人想歪了。 “那些是被烤糊了的尸体。”他指着青黑铁皮通道内的某几处,轻声道。 那、那、那儿,都有着骨灰的痕迹,所接触的铁皮位置上,还有些干硬了的糊状物什,发着更黑的光。 ------------ 第二百七十九章:火焰通道 说明:空心的铁皮后,有起火装置,还有可供燃烧出高温的可燃物。 一旦有人触发了机关,那些物什就会剧烈燃烧起来,将薄薄的铁皮在最短的时间内烧成铁炭,将铁皮通道人的内粘住并焚毁。 而这些铁皮…… 叶风伸手轻碰了碰。 很好,和他设想的一样,是青铜。无法破解的、能耐高温的青铜。 戚钧则打了个战战。“啧,好恶心。” 不是被吓的,而是一想到那些画面,被恶心地打战战。 叶风拉着他后退几步,退离铁门前,也退到了深沟外面,再仔细打量起了铁门周围的石壁。 很容易就看到门框两边石壁下方、被凿出来的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孔洞。 应该是盗墓贼们,仍旧在使用这种方法想要破坏内里机柱。 叶风挨个儿趴看了看那些孔洞内里,并没有看到任何机关部分,倒是闻到了些火油的气味儿。 嗯,和他的猜测一样,这条管道会烫人。 没有找到机关的盗墓贼们,是怎么进去的呢? 叶风正想着,就见戚钧不知道从哪搬来块大石头,看着就很沉。 叶风眼前一亮,冲戚钧竖了竖大拇指。 戚钧“嘿嘿”一笑,抬手就将石头扔进了青铜管道。 石头骨碌碌翻滚着,在空心的管道内爆发出“轰隆隆”空洞的声响,听着还挺大声,有点儿唬人。 可直到石头滚出这三十几米的管道,也没有引发其表现出任何异常。 叶风怀疑:那头也有盗墓贼扔的石头,估计量还不少,用这种办法将管道背后的可燃物给消耗怠尽了。 还别说,那些盗墓贼们的招数就是有点儿损。 不过还是不能就此放心,叶风让戚钧再去找了块石头,再扔了一次,确定管道并无反应后,他才率先走了上去。 戚钧想先:“我有轻功,万一有事能及时退得回来。” 叶风想也没想就回答:“你万一用轻功通过怎么办?就试不出来管道的反应了。” 戚钧:“你试它干嘛?能过不就行了?” 叶风:“……又不是只有我俩过,后面还有弟兄们呢。” 戚钧:“你是不是忘了只有你不会武?这才三十多米,对他们来说也是小意思。” 叶风一扒拉戚钧,抬脚就是自己先走,嘴角微微下拉,回他句:“不带人身攻击的。” 总逮着自己的短板说,哼! 戚钧偷笑,也不争了,跟在叶风的身后,随时注意着拎他起飞。 其实,昏暗的光线下,阴风阵阵的地下墓室,深深幽幽的狭窄通道,以及霉腐糟糕的空气之中,都很能给人压抑和恐惧的感觉。 两人斗斗嘴,才没有觉得那么难受。尤其是戚钧,才不会害怕有什么不明物什忽然跳出来。 前方很黑,叶风仅在经过之处捡起火把插在通道壁上,因为数量有限,只插有一根,为戚钧提供着一点点可怜的光线。 而前方,黑黝黝如同巨大的兽口,似乎正在等待着将他俩给一点点吞噬。 “感觉我俩正一步步通过幽暗的兽舌,走向它的喉咙和肠胃。”戚钧忽然来了句。 说着还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到底是走到了叶风前面去。 叶风被他说笑,脑海中也生出那样的画面,夸他:“形容得还挺贴切。”却并没有阻止戚钧走在自己前头。 叶风可算是想起来戚钧怕鬼的事情了。 怕鬼的人,得让自己的背后有人。 是人! 不过,叶风还是把戚钧往旁边扒拉了一下,挡住自己视线了。 忽听戚钧怪叫了一声,一下蹿到了他的身后,比他还高大的身形,缩在了他的背后。 给叶风惊了一小跳。“怎么了?” 戚钧在他背后缩头缩脑,又伸出来往前看一眼,声音都带上了点儿哆嗦。 “我好像看见道白影飘了过去……” 叶风:“……我视力比你强那么多都没看到,你别是心理作用。” 戚钧:“什么叫心理作用?” 叶风:“……自己吓自己,想像出来的东西。” 戚钧:“……你觉得我在逗你?” 叶风摇头,抿着嘴偷偷笑了笑,不让戚钧看见。 心里则在想:难怪反差萌讨人喜爱。 这戚钧的反差萌,简直能笑死个人。 戚钧却不知道自己被笑话了,不过听到叶风的解释后,又感觉到自己这样子着实丢脸,到底是撑起了腰,挺直了胸膛,又走到了叶风的身侧来。 叶风一秒正经脸。指了指前方道:“你看到的是那个。” 他冤枉戚钧了。 前方,通道的出口处,是间较大的墓室。 也不知道是墓主人的恶作剧,还是那些盗墓贼们干的损招儿,在墓室的中央插了根竿,竿子上挑着条长长的白布,正微微摇晃。 估计是盗洞口被红鱼卫们扩宽了的缘故,也或许是盗墓贼们在哪儿打的有通风孔洞,墓室内,有风轻微流动。 戚钧又怪叫一声,“奶奶的,谁整出这么损的招儿来?” 叶风看着那道细溜溜儿的白布条,轻笑回答:“应该是测风流的。” 盗墓贼们也怕憋死在地下墓室里的好不好? 听说他们经典的做法是:但凡进入一个墓室,就会在西北或者东北角点上蜡烛,再看烛火的摇曳程度。 说是在问询墓主人的意见。 不过在叶风看来,应该就是在测试氧气够不够。 如果不够,烛火自灭,盗墓的就要赶紧离开此处。不然硬着头皮起棺,那就会缺氧。 缺了氧的人,容易产生幻觉…… 嗯,那就是“大战僵尸”一百招了。 所以后来的盗墓贼们,有些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就会在墓室内立根风竿。 不过挂白布也有点儿在跟墓主人打招呼的意思。 戚钧都被叶风给说乐了,顿时忘了被吓出来的紧张,大踏步走到右侧的棺椁面前,抻头看了眼。 是的,这间墓室内有个棺椁,只是已被打开,棺材盖都被扔在一旁的地面上,做得很不讲究。 难怪那些盗墓贼会一路用破坏的方式盗墓。 叶风没有过去棺椁那边,他在用他优异的视力,观察着墓室石壁上的壁画。 这些壁画,等同于墓志铭,会将墓主人的一生刻画记录,是最宝贵的历史财富。 只是,通常也会被采用夸张的手法,还有……通常也只记录墓主人的好,会将其恶给摒弃掉。 不过不要紧,后来人想研究的也只是墓主人存活的时期、以及那时期的文化特色等等。 叶风想看的也是那些。 但看着看着,心下就不免有些惊叹了。 ------------ 第二百八十章:压力针板? 这他妈居然是战国墓! 起初,看到青铜的时候,叶风还以为这是秦代时期的贵族墓葬群,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比那时期还要更早的战国时代墓。 这可太宝贵了! 叶风都有忍不住掏出纸笔,将那些壁画都给画下来的冲动。 想想看,画下来,再保存好,让后世的考古学专家们给发现,能给他们提供多么珍贵的研究资料啊。 可想想又算了。 自己画出来的,就算被以后的人给发现了,也只会当成怪异而已。不如多保存下来一些古物更有价值和意义。 “那些盗墓贼真的很可恶,这尸骨都被破坏了。” 戚钧看完棺椁里的情况,说着走过来,也看向那些壁画,又怪叫了一声。“哇豁,那么早以前的历史墓啊?那帮家伙发财了。” 叶风:“……” 感觉他俩都被金钱压力给压得快变了个态。 摇摇头走去棺椁边,看了眼内里的骸骨。 果然被翻动得散散落落,各部分都分了家。估计椁椁里是有陪葬品的,才让“主人家”在死后多年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所以说嘛,死了不如就成灰。否则,埋的再富贵,都容易最后受到惊扰。 别说历史墓了,就是后世现代人早期的那些土葬中人,在土地资源愈发紧张、值钱的情况下,也都面临着被惊扰的命运。 感觉自己想远了,叶风收回注意力,伸手从怀中摸出手套,想要验验骨。 对于考古学家们来说,历史墓室内的一切都非常珍贵。而对于叶风来说,最有兴趣的就是历史骸骨了。 能让他的验尸技术更加精进,增长更多的见识和经验。 可刚刚拿出对方的颅骨,掖变肘生! 整个棺椁突然竖了起来,照着他就扣! 一时间,棺椁内的零乱骸骨,也都照着他落了下来。 叶风被吓了一跳。 没有用胳膊去阻挡那些落过来的骨头,保命的本能令他第一时间滚了出去。 滚出去的瞬间,感觉自己安全了,还侧头看了眼那非常违背科学的棺椁。 可才看过去,就见那棺椁一扣不中后,又“唰”地一下竖起,随着他的滚动,居然单角支地,原地旋转了个向,继续照着他扣了过来! 这尼妈! 叶风一手撑地,一脚蹬,连滚带爬的朝前冲。 棺椁居然四角离地,飘了起来,跟着他! 戚钧赶到,跃起,双腿打横,踹向棺椁,将其重重地踹到了室壁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叶风见危机解除,踉跄着站稳身形,正要说什么,却见那棺椁并未被戚钧的大力踹碎,也没撞碎,反而还在一撞之下后,加速又朝着自己冲过来! 戚钧怒了,双脚连环踢。踢、踢、踢!将棺椁一脚一脚又一脚,踢蹬到室壁上。 但是……只要他一松劲儿,那玩意儿就还想挣扎着朝叶风飘。 叶风脑中急转,一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中死死抓着的“主人”颅骨,赶紧照着那棺椁扔了过去。 两者相撞的一瞬间,棺椁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靠着室壁,停了下来。仿佛之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戚钧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回头看叶风,颇为心有余悸道:“你干了些啥?” 他看的时候,什么都好好的。叶风一看,就连棺椁都诈了尸,这他奶奶的也太吓人了。 叶风:“……我啥也没干你信不?” 他真的只是拿了下颅骨想研究研究而已啊。鬼知道那棺椁会跟着骨头,像有根线儿牵着似的能作妖啊? 棺材都能成精你敢信?! 就被戚钧瞪了一眼,摆摆手,示意自己二人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怪地方比较好。 叶风连连点头。 不过在离开前,又返回他们进来的门边,给后面的弟兄们留下了记号。 还特意标明了:不要动内里的任何东西,碰都别碰! 这间墓室的另一端,仍是一条窄窄的弧顶通道。看着平平无奇,内里也没有盗墓贼们留下的尸骸、或者是探路石之类的物什。 进口两边的室壁下方,也没有被盗墓贼们给凿挖出来以破坏机关的孔洞,看样子,这个通道是能安全行走的。 戚钧不莽撞了,还找到了墓室壁上镶嵌着的油盏,将之给一一点燃。 室内一下子就烛火通明起来,叶风眯了眯眼睛。 此时他正在观察着通道内的情况。眼睛一眯之下,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通道地面上的石板,光滑如镜,只有一层较厚的灰土累积其上,没有盗墓贼们经过的痕迹。 而那些灰土,也并不是完全均匀。其上有点点孔洞。就像是被一层雨点给“打击”过。 “雨点”很小,留下的孔洞也就极小,肉眼几乎不可分辨。稍一不注意,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孔洞,就会被当成是灰土间正常该有的间隙。 叶风怀疑,那些石板其实是针板。 当受到一定重量的压力时,其内藏着的尖针就会冒出来,将来犯之人给扎个脚底穿。 那是相当疼痛的,被扎之人就有极大的可能摔倒,再被扎成只大号儿的刺猬。 哪怕不摔倒……. 不可能。就算能强忍着脚底被扎穿的疼痛、在针板上跳僵尸舞,也不过能迁延一时,最后还是得倒下。 除非……有人识破了针板的伎俩,提前在脚底绑上木板或者铁板之类。 盗墓贼们,就是用这招通过的此处?所以没有留下脚印痕? 所以灰尘依旧是平平板板一块,再落上灰尘,就看不出来了是吗? 叶风就也想找块铁板……或者去卸块薄的青铜板绑在脚上。 忽听戚钧道:“那上面是什么?” 叶风顺着戚钧手指的方向,看向通道弧形的顶部。 这才注意到:顶部的石砖上,有些细细密密的点状痕。也是极不起眼。 难道是……通道内一旦受到重量压力,地下有针板,上面的石板还会压下来?这是针扎了还不够,还得再压一下吗? 要不要这么夸张…… 那就算是盗墓贼们在脚底绑了铁板,也别想安然通过。 可这里面并没有尸骸的存留啊。 叶风想了想,就让戚钧去把之前扔的石头捡过来,再照着这个通道扔一次。 ------------ 第二百八十一章:无坚不摧的“墓主人” 扔了。 扔进去,石头触击到地面的一刹那,通道顶部的细密孔洞内,忽然射出密密麻麻的尖针,直直射向地面。 在触击地面的那一刻,又像是被什么给吸附回去了一般,“嗖嗖嗖”的,以极快的速度,收回去了顶部的孔洞之内。 叶风:“……” 戚钧:“……哇豁!” 俩人呆怔一下下之后,又扔了几块石头试了试,确定这条通道内只有“这点儿”花样,松了口气。 这下容易通过了。 有戚钧的乌刀在,卸几块铁板毫无问题,正好也让那铁皮通道彻底报废,以方便后续的弟兄们跟进。 他俩自己则脚踩、头顶铁板,顺利通过了飞针通道。 过去后,戚钧还将四块铁皮,扔回到了通道那头。也是为了方便后面的弟兄们。 叶风有将通过的方法写在纸上,贴在了铁板上。 留记号说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太麻烦了,干脆留条好了。 而通过飞针通道后,一条兀自燃烧着油盏的横道,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其左右两侧,目之可及有几间石室的门都大敞着,地面上的脚印、以及拖拽痕相当明显又凌乱。 看得叶风的心往下沉了沉。 向右走,走到一间石室门口,就见到里面翻倒的薄木棺材、散落的骸骨,以及……一地的碎陶片。 “不干人事的家伙!”戚钧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爆了粗口。 盗墓贼最可恨之处就在于对墓葬的破坏。 那些人极少有有品的,通常都是拿得走的拿,拿不走的就砸坏。或者因为匆忙、紧张等等,磕磕碰碰造成不可估量且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叶风沉默着走过一间又一间,将左右八间全都看了一遍。 内里,无一例外都仿佛遭遇了雷霆暴风般的“冲刷。”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分不同时期造成的。 也就是说:盗墓贼们来了一趟又一趟,不知光顾了此处多少回,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把叶风心疼得直想杀人。一声不吭,走到左侧的尽头,右拐,就见到了一间较大的墓室。 四周室壁的中间,一溜儿的油盏,也被点燃着,没有熄灭。 似乎是盗墓贼们为了来来往往方便,点燃了就没有再管。 也是,谁会帮墓主人心疼灯油啊?且这种地方的灯油,那都是用“油”、还是浓缩过后的油制成的…… 叶风甩甩脑袋,不愿意去研究那个,就径直走向了墓室正中摆放着的棺椁。 又是棺椁,没有被翻倒。只是棺盖依旧被扔在一侧的地面上。 叶风已经做好了这副棺椁也会被“放风筝”的思想准备。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什么也没碰,就想伸头看一眼内里的情况。 戚钧也紧跟着,随时防止他再遇到突发的意外。 棺椁内,空空如也。 叶风的心头却猛然大凛。 这墓室内,没有骸骨,一根碎骨都没有,过来的通道内也没有,那么……这里面的“主人家”哪里去了?! 一道阴风,“呼”地吹过墓室。 小蜜獾忽然炸了毛,电打般射向了室角阴暗中的某处。 叶风一拉戚钧就往后退。 事情大条了! “呼!” 又是一道阴风起。 随着小蜜獾的飞扑,那个阴暗的角落内,再次刮起道阴风,速度极快,照着另一个室角就刮了过去。 叶风的头发都快竖到脑门顶上。 他看清了,他要找的“主人家”,已像个剥皮怪物般,在黑暗中飘来飞去! 战国墓!此间墓室之主!多少年过去了,还有肌肉组织的存在! 只少了皮,红彤彤的无毛无发无眼珠,白着眼眶,呲着长牙,涎着尸水,张着利爪,以又恶心又诡异的方式,存在着! 袭来的速度极快,叶风一撑身侧的棺椁侧边,就想来个鹞子翻身,翻到棺椁的另一边躲避。 谁知这棺椁也不知道是残次品、还是被盗墓贼给破坏过,居然在他这一按之下,“摧枯拉朽”般碎裂开来。 “砰”地一下按了“寂寞”,叶风重重摔到地面上去,手心还被扎满了木刺。 耍帅没能耍成。 棺椁的下面有个石垒平台,高约一米左右,加上六十寸高低的棺椁,叶风这下真摔得挺重。 而他这突然的一摔,倒把急掠而来的怪物给“吓”怔了一下下,扑了个空,一头撞在棺椁另一侧的侧梆上,撞了个稀里哗啦,连翻带滚,怪物一头攮在了室壁上。 “吱吱”,怪物气得发出了鼠类般的刺耳尖叫,口中恶臭的尸水,涌得更急。 涌动着,掉头翻身,又想向叶风冲来。 小蜜獾闪电般由上至下,击向怪物的头顶。 怪物反爪就抓,小蜜獾的肥身连忙扭了几扭,险险擦过怪物长长的指尖,落到地面。 顺手给了怪物一爪,却什么都没能抓烂,还差点儿被怪物一口咬中。吓得小蜜獾“嗖”地一下蹿远。 小小的脑袋中满是困惑。 原来这世上不合理的不止有自己,还有这些怪物。 怪物却没有任何意识般,又仿佛还有智商,没有继续追击小蜜獾,而是继续朝着叶风去。 叶风已翻身而起,躲去了石台后面,完好的手中握住了修骨刀。 这个墓室中,如今他是最弱的一个。 柿子都捡软的捏,这怪物很懂,就一心只盯着他扑,给叶风气得直想骂娘,决定用自己的修骨刀,给对方点儿颜色看看。 甚至看着怪物的长长利爪,还想起了秦浩贤的那些长金甲,也不知道两者比起来谁更坚硬一些。 而被怪物给无视了的戚钧,终于有机会动一动了。 此前,怪物扑击的速度太快,他离着叶风又有七、八步的距离,没能赶得上,幸好叶风自己躲过, 现在,他不会再允许怪物欺负自己的兄弟。 爆吼一声,提刀冲上。 正面刚! 一个仗着刀剑不入的肉身,一个仗着无坚不摧的乌刀,两者碰撞在了一起,一时仿佛火花四溅一般。 看得叶风心惊肉跳。他都不知道小蜜獾的血,能不能解尸毒啊喂。 这要是戚钧挨了怪物一下,还有没有得救啊? 可他也不能高呼什么“小心”、“哎呀”之类的去分散戚钧的心神。 想了想,就用修骨刀挖石台,挖下石头块,觑空就丢向怪物,以分散怪物的注意力。 小蜜獾也在配合,伺机偷袭。 怪物果然被搅扰,加之它的目标始终都是叶风,一边扛着戚钧的攻击,一边仍想往叶风那边冲。 屡屡被戚钧阻挡,还时不时被打扰,烦不胜烦,频频发出鼠类怪叫,双爪乱舞。 ------------ 第二百八十二章:柿子捡气球捏 戚钧一个侧倒,避开怪物的双爪,手中乌刀,照着怪物的腿就砍。 一刀一刀接一刀,一刀更比一刀重,一刀更比一刀快,就照着怪物腿部的同一个位置砍。 眨眼之间,就砍出了十几刀,刀刀与前刀落痕重叠。分毫不差。 “噗哧!” 怪物腿上被砍的部位,突然黑血四溅,如朵烟花般炸了开来。 怪物发出极为尖利的刺叫之声,而后,居然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四处旋转着……迅速干瘪了下去。 仅仅几息的功夫,就已化为了一滩黑红色的不明液体,连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看得叶风三人目瞪口呆。 一息后,叶风抬袖抹了把脸,接受了这不科学的现实,从石台后走出来,打量戚钧,口中问询:“你受伤了没?” 戚钧和怪物打斗的速度极快,不少次还都是险象环生,叶风无法彻底看清戚钧有没有中招。 戚钧摇头,只抖了抖被抓坏的袍摆,“没有。” 他也是深知那怪物厉害,没有用拼着受伤给对方一下的打法,有尽力避免被对方的爪子给触碰到。 叶风这才放了心,抱起小蜜獾检查了下,见其也没事,便狠狠地夸奖了一下,再放回了帽窝里。 不过对于戚钧和小蜜獾,叶风还是小小地警告了一下:“不能再这么冒冒然冲上去击打了。” 这要被挖中了,麻烦会相当的大。 他们这次下墓匆忙,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做,什么能防备的物什都没有带,万一有个什么……叶风可不想他俩有任何损失。 戚钧却呲着白牙笑,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吓坏了?如果我俩不硬冲,你咋办?和怪物围着石台转圈圈儿吗?” 叶风:“……” 瞪他一眼,回答:“又不是不行。” 真的可以啊,只要给他点儿时间,他相信自己能想出解决那怪物的办法来。 “哈哈哈”,戚钧大笑,手指前方通道,下巴点点,道:“继续前进吧。” 他不和叶风争。 其实心下还有点儿余悸在。此前,他应该更快发现怪物的弱点就好了。 叶风却没走向通道,而是盘膝坐下,挑起了手掌中被扎的木刺。 很疼的。 戚钧见状,盘膝坐去他的对面,想抓他的手,帮忙挑。 叶风躲了,嘟囔句:“你的视力还没我的好。” 这样的光线视野下,还是他自己来吧,指望戚钧个糙汉子,没准木刺没挑出来,反而会弄得更疼。 戚钧想想也是,便收回手,也不起身,就道:“在这儿等一会,等后面的弟兄到了,让他们送些吃的来。” 肚子饿了,但感觉他们真的还没有进来多久,也没有走出多久。 就接二连三遇到突发事件。 “果然地下并不好走。”戚钧说道。 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愿意用生命冒险,来发这种随时会掉脑袋的横财。 听说土夫子都活不久。 叶风却是很能理解这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拼命精神的。 只要利益足够大,就有足够的人敢将生命置诸脑后。 “你说,前面还会有什么?”戚钧转而又问起了这个。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心里压抑得慌,嘴就不想停。 叶风摇了摇头,专心致志挑木刺,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感觉只有可能更凶险,便只当戚钧在缓解压力的自言自语。 这时,王伟丰到了。 他一路有惊无险地根据记号和纸条找了来,背了一包吃的。 “小心!” 眼看他傻呼呼直奔自己二人过来,也没注意地面,照着那滩怪物留下的液体就踩,叶风急忙出声提醒,并摆手示意其绕行。 王伟丰立刻就绕了,绕完才回头看了一眼,问道:“那是什么?” 叶风耸了耸肩,回了句:“有颗粽子在被你们戚使砍倒前吓尿了。” 戚钧:“……” 心道:你不想吓到弟兄们,也别拿我来作筏子好吗?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威武形象,他选择了不反驳。 王伟丰还真信了,还竖起了大拇指比比,才放下包袱,蹲身一边打开。 一边道:“天都快擦黑儿了,猜到二位爷也该饿了,就顺便带了些弟兄们烤熟的野味儿来。” 都被拘在山里的呢,只能靠山吃山,没去惊扰村民们,打了猎,烤熟了,王伟丰也没吃,就先送了来。 叶风也是着实饿了,见包袱里还有两个水囊,反摘下之前准备验骨时戴上的手套扔远,才拿起一个水囊打开,骨碌碌一气儿灌下去。 呃,舒服多了。 再洗个手,顺便把戚钧的手也抓过来洗了洗,招呼王伟丰坐下一块儿吃。 王伟丰跟着他学验尸也很有几次,对于墓室内恶心的气味儿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让吃就吃,吃得还挺起劲儿。 把戚钧的食欲都调动起来。抓起烤鸡,把两只鸡翅膀撇下来递给叶风,再撕一条鸡腿给小蜜獾,自己再吃起另一条鸡腿。 叶风不爱吃鸡腿,只喜欢吃翅膀、脖子、爪子之类的。 戚钧总嫌弃他干活精细,吃也吃得精细。但每一次,都还是自动自觉将最精细的部分先给叶风。 叶风很快吃完,就赶王伟丰。 “你先回去,让后面的弟兄先不用下来,就你,每隔半个时辰,和熊飞虎下来一趟,找到我们,再回去,再隔半个时辰,如此反复即可。” 现在弟兄们频繁下来没意义,还容易下来了无聊或好奇到处走,容易遇险。 这下面,太多未知的超科学了,让武力值都变得没有那么能保护他们自身的安全。 让王伟丰和熊飞虎隔段时间跑一趟,是在随时保持与地面的联系,还能防个万一。 王伟丰领命而去。 戚钧抹把嘴上的油,想起个问题。 “咱们能把盗洞扩大,为什么那些盗墓贼们没有?如果他们把盗洞扩大,是不是就可以运送出去更多的古物?” 盗墓贼们出出进进了好多次,人数也不少,身手也不错,还能将许满实率领的五十人给几乎拼了个精光,怎么不知道扩大盗洞,一次多拿点儿出去? ------------ 第二百八十三章:不是每个陷阱都躲得过 叶风摇头,思忖着回答道:“不知道他们,可能是与他们的行业规矩有关。” 貌似、好像,盗墓贼们从不搬拿过大、过重的物什,也从来都不会将盗洞扩宽。 一是防止墓室顶坍塌,二来,可能就是习惯性的规矩? 盗嘛盗嘛,有个洞能钻得下去,还能带走些精品物什也就是了。 太大太重的不但难以搬抬着上下,更难运送,且贩卖的过程中还容易被逮个正着。 所以他们的目标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帛,所以才会将瓶瓶罐罐那些给打碎破坏。 而红鱼卫们则没有这些顾虑和顾忌,感觉盗洞下方的墓室顶足够结实,下面又空荡荡的,想扩就扩了。 堂而皇之的。 戚钧也感慨:果然是盗,只能洞进洞出。 “行了,继续探探吧。” 叶风没那么多的时间去感慨那些盗墓贼的事情。 他起身,也没拍灰,摸出两副手套,一副递给戚钧,一副自己戴好,拿起个水囊系在腰间,抬脚再朝前方的通道过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估计已经擦黑,他准备再往前探一个墓室,就回去地面上休息。 不能在这里面连轴转的,反正他俩也不是来盗墓的。 这条通道走得很平顺,什么机关陷阱也没有,估摸着是被盗墓贼们用什么手段给破坏掉了。 走过去的时候,叶风还能感觉到脚下石板有些轻微的摇晃。 应该是翻板之类,被什么给卡住翻不动了,只能晃一晃。 走到头,迎面又是一扇敞开着的大铁门,两扇门扉的周围,都有被什么给腐蚀了的痕迹,看样子,这是道硫酸门。 也被盗墓贼们给毁了,将内里一间庞大的墓室,给敞敞亮亮地摆在了叶风二人的眼前。 真的够大,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由许多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巨木给撑着,木柱上,还雕着稀奇古怪的各色花纹。 室内正中的前方,有个搭建起来的金台,约摸一米五高,五米长,两米宽。金灿灿的,像是黄金打造。金台边还有几级台阶,仿佛玉石制成。 金台的上面,不出意外地摆放着一具金棺。 叶风只往那儿瞟了一眼,就细细打量起了木柱上的花纹。 比起金子,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些。 不过他也相信那些并不是金子。因为那台子的一个角,已被什么给敲下来一块,露出了里面的石质。 想必又是盗墓贼们也将之给当成了黄金,硬砸下一块,才发现不是就给放弃了。 但戚钧过去看了后,怪叫了一声:“哇豁,这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玉石床。” 他也看到了那被敲坏的一角,便用乌刀捅咕着将那角再往深里挖了挖,然后看了一眼,就怪叫了一声。 那帮盗墓贼们,居然如此不识货。 这分明就是金包玉,只是“主人家”狡猾,在玉石和包金之间,用石砖给隔了一层。 不过,也可能是盗墓贼们发现了,又感觉带不走就放弃了吧?毕竟这玉石床也太大了些,硬砸碎带走,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还累得慌。 戚钧很有兴致地准备将内里的玉石床给剥离出来。 他有人手,还有空,能运走的。 这玩意儿要是送给…… 算了,戚钧收回手,提气跃上了金台。 他不知道把玉床运出去了要送给谁,本想送给帝王的,但一想,自己已位极巅峰,再不能升职,更没有儿女需要庇护,送了干嘛? 难道要费心巴力的白送吗?估计还会被嫌弃,毕竟这玩意儿是躺过死人的。 要是留着自家用,他自己也嫌弃。还是算了吧,放这好了。 他就要去看看上面的金棺中,有没有什么古怪。 话说……本来挺怕鬼的他,在见过两次粽子后,反而不怕了。 只要能打着,他就不怕。 当然,面对金棺,想着可能会出现更厉害、更诡异、更能恶心死他的怪物,戚钧还是握紧了乌刀,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非常警惕地戒备着慢慢靠近。 在看到金棺正面后,狠狠吐出口浊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跃下平台,朝额角吹了口气道:“是金铁棺。” 就是几乎被完全封死,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孔洞的、被略微含金的铁水给浇灌出来的死棺。 不是有点儿绝活的土夫子,拿不走里面的陪葬品。 其实就算有点儿绝活,能将手臂伸进去,摸出来的陪葬品也不会太多太大。顶多也就能摸走尸体嘴里、或肛门里的“堵珠”。 当然了,那两样物什也是价值连城。 叶风听到戚钧这么说,便更对金棺失去了兴致,只掏出纸笔,将木柱上的花纹一一描摩下来。 这些,对于后世之人更有研究的价值和意义。 戚钧就闲了。他不喜欢画画,嫌弃太磨叽,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四处走动,便靠向了叶风正描摩着的那根木柱。 一边出声劝道:“我们再往里走走吧,这些等弟兄们都下来了让他们帮忙画就好,咱们没必要……” 一个正画着,一个正说着,画画的还没画完一张纸,说话的还没能将话全部都说完。 变故陡生! 戚钧一靠之下,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他俩所在的这块地面,约摸有十米见方,突然整个沉了下去! 脱离了柱角,疾速下沉。 戚钧一口气都没能提得起来,就被沉了下去。 叶风有了双脚离地之感。 而沉下去的石板地面,凌空又是一个翻转,将他二人朝着下方的地面,拍了下去。 吓了个爹! 电光火石间,俩人不约而同伸腿,用力踹向对方的双脚! 非常惊险的,在被拍成肉饼之前,双方后飞,脱离出了石板的范围。 “轰隆!”一声巨响。 石板砸在了地面上,拍起尘土无数,一霎时像烟雾般将黑漆漆的下方笼罩弥漫。 石板却没有碎,一拍之后,又诡异地自动升起,再于半空中翻转,重新填回了上方的空洞。再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便严丝合缝般的恢复了原状。 叶风二人则惊魂未定地呛咳出声。 要不是他俩有着非比寻常的生死默契,仅就刚才那一招,他俩便会成为鬼都认不出来的饺子馅儿。 这个大墓的主人,真的太恐怖了。 而他们还没有真正找到其核心所在。 叶风咳了两声,忍着喉间的痒意,用手拂着眼前的灰,看向戚钧那边,问道:“可有伤着?” 戚钧摇着叶风看不见的头,回答:“无,你呢?” 他那一蹬之力可比叶风大的多,担心自己将叶风给蹬出个好歹了。 “我没事。”叶风说着,就没再出声,只是用手摸索了下身周的地面。 与其说是地面,不如说是……骨面。 ------------ 第二百八十四章:正义之气 身体接触到的任何位置、双手触之可及的地方,全是骨头,人体的骸骨。叶风甚至还摸到了两颗颅骨。 他撑着颗颅骨,勉强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戚钧走去。 也听到了戚钧的怪叫之声:“陪葬坑?” 地下墓葬群,一个大墓中的骸骨堆堆,只有陪葬坑这一个解释了。 叶风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方位。 戚钧听到,索性就坐在骨头堆中不动,等着叶风来找自己。 他怕鬼,不敢乱动。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都不怕了的,面对这些如山白骨,却又总感觉后背阴风阵阵,又想起来了怕。 叶风就是担心他怕,脚下步子加快。 坑内被溅起的灰尘,已逐渐散去,叶风的视线范围,已逐渐清晰,第一时间看向了戚钧。 看过去的一霎时,心头狂跳,脚步凝滞。 戚钧的背后,离着很近的距离,有个阿飘,正用那没有五官的惨白张脸,“看着”叶风。 在叶风看过去的刹那,阿飘立起了手掌,五根鲜红的长指甲,如勾子般对准了戚钧的天灵盖,似乎是在警告叶风。 尽管对方没有五官,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叶风就是从其那张恐怖的白脑袋上,看出了威胁和挑衅之意。 叶风的手指紧了紧,鼻间轻轻、慢慢,缓缓吐着浊气,脑中急转。 小蜜獾又有些蠢蠢欲动,叶风连忙在意识海中示意其别乱动。 他不相信小蜜獾个有实体的,能对付阿飘那种虚无般的存在。 是虚无的吧?两条小腿都没有,只冒着股股的黑烟,此时环绕着阿飘自身和戚钧。 叶风注意到这一幕,缓缓笑开,缓缓出声。 对着阿飘开门见山道:“似你这等的存在,必有散不去的心结。本官执律为民,自认有替无数人洗刷了冤屈。” “你若有冤,本官应承会为你申冤。” “你若有未了之心愿,亦可告诉本官,由本官替你完成,让你能瞑目地府。” “不过在此之前,麻烦你远离本官的兄弟,本官不喜欢被人威胁着谈判。” 官身能震慑宵小。 话音落,硕大的坑室内,阴风大作,刮起股股风漩,吹得尘土飞扬,温度骤降。 而听到叶风的话,戚钧立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猛抬头,看向叶风。 在阴风乍起的瞬间,他看到了叶风脸上和煦的笑容,心下立安,惧意消失。 叶风这是让他安心等待的意思,那他就安心等着。 及至风起烟尘,戚钧索性闭上眼睛,盘膝坐正。 叶风也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令人毛骨怵然的莫名寒意,同时,也感受到了身周的宁静。 是宁静。 那些阴风,无论刮得有多猛烈恐怖,似乎都绕开了他的身体周围,只用骤寒的温度,似乎想给予他心理压力。 叶风微笑出声:“收了你的小伎俩吧。本官堂堂正正,一身正气。恐怕此时在你眼中,还在闪闪发着金光,你,奈何本官不得!” “你若肯谈,本官的承诺有效,若再继续作妖,本官不介意使出手段令你魂飞魄散!” 说着,睁开眼睛,双手负背,挺胸抬颌,浑身气势散发,堂堂煌煌。 阴风戛然而止,像从没出现过一般,眨眼间散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带走了已被刮起的灰尘。 坑内温度恢复正常。 叶风面上的笑容扩大,抬手,指了指戚钧,再对着其背后的阿飘。 再道:“他亦是官,还是杀气极重的正义之官,你,碰不了他。” “所以,趁着本官心情尚好,给我们指出离开此处最安全的路,本官可以替你完成心愿。” 即便是他现在发现阿飘只是在虚张声势,无法伤及他俩,叶风也愿意让自己的承诺有效。 答应了的,就是答应了的,无论对方是个啥。 阿飘生气了。 阿飘不信邪。 阿飘冲着戚钧的肩膀,就挖了下去。 叶风的心脏狂跳,面上,保持着笑容,纹丝未动,且显得更加自信满满,闲适在在。 看着阿飘惨白的手掌,搭在了戚钧的肩膀之上。 同时,也仿佛感受到阿飘对自己的嘲讽之意。 叶风抬脚,朝着阿飘冲去。 他现在能肯定阿飘伤不着自己,且也能肯定自己现在满身“金光”,那他就不能再赌戚钧会不会受伤。 既然唬不住对方,又没有能治服对方的办法,那他就冲。 准备用自己挡在戚钧身后。 然而……用不着他了。 阿飘在触碰到戚钧的那一刹那,瞬间就被弹飞了出去。 叶风笑容扩大,心脏终于彻彻底底落回原处,吐出一口长气。脚下未停,继续朝着戚钧迈进。 约摸两息后,被弹得不知飞去了哪里的阿飘,才又出现。 出现在他俩五米之外。 叶风看到,其下半身又消失了一截,且整个飘影都黯淡了不少,似乎连影身都几乎要维持不住。 杀神般的戚钧,果然没让叶风失望,也没让阿飘“失望”。 看吧,人是真的不能做坏事呢。 而正义之下,即便是浑身浴血,亦会如功德金光般百邪不侵。 阿飘怕了,不敢靠近,身形还显得有些畏缩,但也没有躲远,只勾头勾脑地看这边。 叶风立于戚钧背后,面对着阿飘,出声的同时,顺手还将戚钧想扭动的脑袋按了回去。 再出声对阿飘道:“指路,说心愿。” 他俩没空跟阿飘磨叽,叶风更不想让戚钧亲眼看到这没毛没脸的飘飘,那样就有可能造成一生都会怕鬼的后果。 阿飘沉默了,定定飘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叶风就在等。 坑室内,安静,寂静。 十几息后,阿飘才动了,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且转动着光溜溜的白脑袋,也转动着不分前后的半截身影,朝着那个方向飘去。 速度不快,似乎是在带路。 叶风伸手,将戚钧拉了一把,示意其起身。 待其站稳后,叶风反手,握住戚钧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后腰带上,说道:“你与我背对背走。” 戚钧会意,左手反指,抓住叶风的腰带,和他背靠背,倒退着走。 脚下非常不平整,叶风一边走,一边留意着用脚扫开前进方向上的颅骨,怕戚钧踩着了会打滑。 事实上,提着气行走的戚钧,哪怕是倒退着,也不似叶风那般走的艰难。 戚钧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不提气,故意和好兄弟“共患难”,那样其实只是给对方增加麻烦而已。 就这样,俩兄弟背对背,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跟着个阿飘,走在白骨累累的陪葬坑内,朝着可能的安全通道行去。 约摸走了近八十米,阿飘开始朝上飘,叶风打眼就看到了上方二十米处,有块坚石平台。 宽出坑体范围约两米左右的平台,其另一侧,石壁之上,有道石门。 叶风的牙齿,上下轻轻咬了咬。 想必,那块平台,就是将殡葬的无辜之人给推下来的地方。 他真的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更无法想象一个一个被推下深坑的人,究竟是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而平台上推人下来的人,有可能还将之当成有趣的画面,看得哈哈大笑…… 就像那些小鬼子!残忍到超出人类的极限。 ------------ 第二百八十五章:灵之大者 叶风都忽然不想探什么古墓了。 他想尽快出去,尽快将此案解决,就去找胡明宗,就去将那个倭岛一寸寸踏成碎片! 没有亲眼见证过这种极限残忍的人,是无法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愤怒和屈辱有多深重。 可笑后世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叫嚣着原谅! 可惜后世不许什么成精,否则,真该让阿飘们,去拜会拜会那些将心脏长去了脚底板的“人”。 “你怎么了?” 许是感受到了叶风的怒意,戚钧出声问他。 这将叶风的思绪给拉回了神。 “该你上了。” 叶风反手轻拍了拍戚钧,再道:“这儿有二十米的高度。” 他不准备再让戚钧避着了。他相信自己的兄弟,比自己更能直面这些。 保护有个度,过犹不及。 戚钧松开手,睁开了眼,转身,先看向了面前高高的坑壁,才再注意到了飘在平台一侧的阿飘。 眸子骤然缩了缩,却转而松开。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叶风的好意。 戚钧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笑。 抬手,握住叶风的胳膊,提气跃纵,脚蹬坑壁,一个呼吸间,落在了平台之上。 主动问向阿飘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他的兄弟应了,那他也会应。 阿飘向后退出了两米,白球般的脑袋,左右轻微转了转。 然后抬指,环指了坑下一圈,再指了指头顶上方,再抬起另一只手,往中间做了几个扒拉的动作,再朝下拍了拍。 叶风看懂了。 戚钧也看懂了。 俩兄弟,不约而同、不由自主,对这名阿飘,心生敬佩。 双双抱拳,深深躬身,对着阿飘,郑重行了一礼。 阿飘没有避开这个礼。 这一刻,他身影立直,两臂大开,伸过头顶,并拢交叠,两根大拇指立起,再滑过头顶,直直揖手,将腰深弯,弯到对折。 还了他俩一个大礼。 战国时期的大礼。 就这样,两方不同的生物,以各自的礼节,在这一刻,完成了穿越时空的对话。 非常神奇,又令人唏嘘。 叶风侧开,拍按下了石门右侧的一个凸起,石门上升,打开,露出了里面被密集点燃着的油盏。 戚钧走了进去。 叶风在踏进石门的那一刻,回了下头。 一侧,黑如滨海,一侧,亮如白昼。 截然不同,阴阳相隔。 叶风收回视线,踏进石门,再拍按了一下通道壁上的凸起,听着石门落下的声音,再不回头。 阿飘的心愿是:希望陪葬坑内所有无辜逝去的人的尸骨,能去到地面,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不要再在这里了,不要再像这样如砂石一般乱堆着了,让他们能真正地入土为安吧。 为着所有的亡魂。 灵之大者。 叶风和戚钧沉默着行走在通道中,直到右转、再右转过后,面对三条叉道时,才停止了脚步。 一条向上,一条向下,一条直行。 向下,有可能就是墓葬群之正主儿。 向上,应该是去到他俩掉下来的墓葬第三层。 向前,就是继续探索这第四层。 这一层,他们经过的每条通道内,都没有任何盗墓贼留下的痕迹。 叶风能大概率推断出:盗墓贼们,顶多只霍霍到了前三层,后面的两层,根本还未有机会触及。 如果有盗墓贼,也触发过第三层大墓厅的木柱掉进了陪葬坑,相信那么有大义感的阿飘,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他们可没有叶风他俩充满正气,肯定会成为陪葬坑中的一份子。 “向下。” 叶风和戚钧,异口同声。 说完,俩兄弟相视而笑。 叶风是考虑到,倭岛跑不了,不急这一时。而这墓葬群中的古物,其意义之大,对于后世之人相当重要。 最主要的:他想趁着消息没有走漏出去,将能起的都起出来,再好好藏着,才能保留下来。 否则,让朝廷知道了,公开挖掘,再将内里的物什都给充入宫库,那再经过“岁月”的洗礼,最后还能在国内留存几何就未为可知了。 想到后世之时,都是在其它国家看到自家宝贝的心情,叶风就为此心痛不已。 而戚钧则想的很简单。“来都来了。正好我们非常缺银子。” 叶风失笑。 那就继续探索吧。 能拿就拿,能卖就卖,不能卖的统统再找地方藏起来。 没人比他更清楚,藏在哪儿能安然无恙。 嗯,相当不错的主意。 “你不怕鬼了?” 叶风笑着,抬脚往下方的石阶去,一边调侃着戚钧,缓和着气氛。 戚钧朝天吹口气,豹眼睡了两眨,再跟上,再回道:“看不到的时候怕,真看到了,不过尔尔。” 看到的时候,他也想惊叫、瑟缩、逃跑……但兄弟挡在自己的面前,他不能、亦不会那么样去做。 而等真正扛过去了那份恐惧,再回头看看,真的,不过尔尔。 “你那应该就是小时候被‘听说’给吓出来的。”叶风说道。 普遍的家长们,都喜欢说鬼故事吓唬小孩子,故而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加上本能对未知的恐惧,就容易自己生出想象吓唬自己。 等见到实体了,就能一次性克服了。 当然,轻易也没谁能见到实体…… 戚钧不置可否,心性也非常良好地不认为自己怕鬼有多丢人。 不过,他也很有兴趣知道叶风怕什么,就问了。 叶风不假思索回答:“我也怕鬼。” 是真的怕。 也是因为怕,才会学法医,强迫自己用科学打败“魔法”,更是想让自己充满正气,那样才能百邪不侵。 这个理由很强大,且非常强大,强大到戚钧“哈哈”大笑后,摸着后脖梗就道:“之前那鬼是不是真的有碰过我?” 他没感觉,更没看到阿飘被自己给崩飞出去,但他就是相信自己也是正气满满,叶风的理由给了他这样快乐的联想。 “嗯!”叶风用力点头,回道:“那鬼不信邪,不过沾到你就被崩飞了,差点儿都被崩了个魂飞魄散。” “哈哈哈”,戚钧仰天大笑,从心里底彻底释然了。也再一次感慨父亲带自己走上的这条路。 虽然有委屈、有艰辛、有无奈,有痛苦,但更多的时候,让他看到了自己所代表着的希望,感受着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戚钧捶了下自己的胸膛。 这时,俩人已走下石阶,再左拐走过了一条通道,又往下走了十九级石阶,来到了一扇厚重的青铜门前。 ------------ 第二百八十六章:水银飞箭 叶风不说话了,上下打量起青铜门两边的石壁,又想通过两扇门扉之间的缝隙,看清里面的存在。 为此都趴去了地面之上。 可惜,看不到。只隐约有注意到部分更浓重的阴影。 叶风又站起,确定了这扇门并未被盗墓贼给光顾过,其整体并没有丝毫被破坏过的痕迹。 这可怎么进? 此前,经过了流沙门、硫酸门,和火焰通道,这个门又该是个什么? 按照叶风所了解到的、那点儿可怜的盗墓知识,他努力想了想…… 似乎还有水银门?飞箭门?鬼兵门?巨形条石门? 想到最后一个,他抬头朝青铜门上方仔细观察了下。 没发现。 除非他们一踩到门口,那巨石条就会突然从墙体里伸出来,再掉下来,把他们给砸死。 宽度应该在……五米。 因为从最后一级石阶的位置、到青铜门前的距离,正好是五米。 叶风希望是个水银门。毕竟只要没伤口,就不怕那玩意儿。 最怕是鬼兵门。这要一路路的鬼兵出行,就算他俩现在不怕鬼了,那也打不过。 飞箭门的话…… 叶风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石壁,再看了看自己二人所处的这块并不太大的空间,沉默不语。 这要密密麻麻的箭支飞出来,也只有用戚钧当肉盾估计才能躲得过了。 向后往石阶上躲?他可不认为设计机关的人会有那么愚蠢,留下那么大的漏洞。 战国时期的墨家机关术,即便是放在后世,那也是令人闻风胆丧的存在。 所以,它早就被断了传承。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不管是什么门,貌似我们都没有办法打开吧?” 听到叶风的分析,戚钧挑着剑眉,“刺激”性地提醒叶风。 叶风瞥他一眼,回道:“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如果智力解决不了,那么,干脆暴力好了。 他一抬手,指着青铜门的门缝道:“你别过门闩没?去,用乌刀,从上到下切一遍。注意身体任何部分别触碰到门。” 贼儿进门,会将刀插进门缝,遇到门闩时,一点儿一点儿的别开。 现在不用戚钧别门闩,只需要他切断内里的门闩。 内里是有门闩的,叶风在往里看时,有发现阴影面的加重和减弱。 戚钧听言就照做了。 提气飞身,一刀准准插进门缝的最上方,再连人带刀往下滑。 整扇青铜门高约三米,戚钧滑至其上方三分之一处时,就挂在了那儿。 一手挂刀柄,挂在了那儿。 另一手再握住刀柄,还是挂着,显然,刀被里面的门闩给卡住了。 而凌空又不能碰门的戚钧,无处借力,有劲儿也使不上,空在那儿蹬腿晃悠。 叶风左张右望,也没找到什么能让戚钧借力的物什。 戚钧自己想到了办法。 他松手跳下地,再用力一踏,跃起,双手握住刀柄,用力。 乌刀很给力,向下走了十寸。 戚钧便再次重复使力。 乌刀再往下走了十寸后,突然急速下滑,滑至三分之二处时,又再次被卡住。 此时,离地仅有一米二左右的高度。 戚钧轻轻松松,就一手按压刀柄,一手按住刀背,将这剩下的二十寸门闩给切断了。 只是将乌刀抽出来的时候,看着微有点点卷刃的部分,心疼得不行。 叶风对此倒不意外。 传说中的秦皇,就是用陨石和铜水融溶,制造出的青铜器。 那同样是陨石主材质的乌刀,完全不受损就不可能。 能切断对方,还是乌刀的另一种材质、乃乌金石的缘故。且内里陨石的量比、高于青铜器的。 可门闩虽然被切断了,要怎么才能推开这两扇门扉呢?不碰门行吗? 叶风脚下往后退,一边往石阶高处退,一边就让戚钧推门。 “我先躲着点儿,你推推试试,一旦有异常,赶紧跑。” 叶风不拖后腿,先躲为妙。 戚钧是个听话的,一听可以推了,立刻收刀,矮身,扎马,蓄力,爆喝,双掌全力推向左侧门扉。 变故陡生! 就在他的内力透过双掌,触碰到门扉的那一刻,青铜门的门檐之上,忽然破开一道口子,内里银闪闪、光亮亮的液体,顿时如瀑布般劈头盖脸倾泄而下。 本就全身心戒备着的戚钧,在听到头顶有轻微响动之时,就已迅速收力回撤。 饶是如此,双脚还是被那银色液体给溅到。而这还没完。 整扇青铜门上,忽然又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穿过银色液体,带动其一起射了过来。 戚钧继续后退,手中刀影连闪,打飞直奔自己而来的箭雨。 可在想踩踏石阶欲借力之际,整条石阶突然下陷! 顿时,戚钧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面对着持续不断的箭支。 他蓄力已不及,上气将尽、下气未接,只能朝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蜜獾突至! 它以闪电般的速度射来,在经过戚钧脚底之时,用力向上顶了一下,再继续朝前,跳到一根箭支上,再“乘箭”返回。 而戚钧有了小蜜獾这一推之力后,顿时后劲有续,拨打着箭雨,及时撤到了后方还存在的石阶之上。 落脚处这级石阶,将将处在箭雨的上方,其下都已陷落,不知去向。 戚钧一落之下也未停,踏过这层石阶,转右,跃上拐弯的石阶,追上几层,立去正蹲在上面朝下看“热闹”的叶风身前。 顺手摸了摸已安然返回,又缩在叶风帽窝里的小蜜獾。 “谢谢。” 小蜜獾不知道都救了他几回了。 小蜜獾用湿漉漉的钝鼻回拱了拱戚钧的手,表示不用在意。 它也是团队里的一份子,也应该有存在的价值。 叶风收回视线,边帮自家蜜獾兄向戚钧解释其的想法,边摸出布帕,擦拭掉戚钧双靴上沾染到的水银珠子。 不多。大部分都自己滚掉了,只有被灰尘吸附着的还在。 轻轻用布拍扫过去,就全掉了。 叶风心下相当庆幸:还好是水银。这要是硫酸啥的,戚钧的双脚就要遭殃了。 戚钧自己还没当回事,还在盯着下方瞧,问叶风:“这咱们要怎么下去?” 石阶都没有了,其间无可有借力之处,纵是青铜门前的五米平台还在,他也没法拎着叶风跃过去了。 咋进去啊?那青铜门的门扉,才打开了那么一丢丢儿啊。 ------------ 第二百八十七章:怪异河 “等吧。” 叶风扫完水银珠,包括石阶上的,确定再无残留后,盘膝坐下回道。 机关在发动一定时间后,就会自动停止,总不可能是没完没了的。 戚钧遂依言坐下,解开水囊,“咕咚咚”仰脖灌了几大口,压压心头受到的惊吓。 再道:“奶奶的,这盗墓真不是人能干的活儿。” 这一关又一关、一险又一险的,做这种事的人,简直就是提着脑袋在阎王面前跳舞。 叶风听到,脑子里也闪过一个画面。 如果是那伙盗墓贼来到这扇青铜门前,大概率就是先到门两边的石壁上寻找机柱。 寻不到的话,就会用一个人试探着推门,其他人会像自己般躲远。而那个推门的人,自然就无法生还了。 那些人的狠,不但有对死人的,还有对活人的,更有对自己人的。 叶风的手指不由动了动。 这时,下方的箭支动静儿停了。 俩人迅速起身,再往后方的石阶上退了退,留神戒备,防止再有意外发生。 还好,没有。 机关在触发后的短短时间内,慢慢又恢复了原状,消失的石阶又再次升起,拼回了原位。 就连青铜门上倾泄而下的水银,也不知去到了哪里。 只有纷乱残存的箭支,和一些散落着的水银珠,召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叶风和戚钧小心翼翼踩回石阶,重新回到青铜门前时,当真是为古人的智慧感慨不已。 可叶风同时又有担心。 他怀疑,水银泄地之时,地面有打开道缝隙,让水银流入,再将其回抽,重新回到青铜门的门檐上去。 如此反复,才是机关术的精要所在。 他便又回撤到后方高处拐弯处的石阶,再让戚钧推门。 戚钧:“……” 深吸一口气,继续就继续,他还就不信今日进不去这鬼日的大门了。 这一次,他有防备,有信心可以不借助小蜜獾的力,就能完全退回到石阶上去。 收刀、矮身、扎马,内力透掌,推! 青铜门的左门扉,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戚钧没有等机关发作,已在这一刹那间,飞身后退。 但意想之中的泄地水银并未出现,就连箭支,也没有再射出来。 一切,安安静静。 戚钧和叶风不约而同挑了挑眉毛。 就在他俩抬脚准备向下走的一瞬间,忽然,门内冲出了一只巨兽来! 铜头铜身,类虎似狮,体长三米,背高两米的……巨型铜兽来! 气势汹汹,凶不可挡。冲出来就照着叶风二人张着满是铜尖牙的嘴,撞来! 叶风抹了把额角,喊了声:“去推右门!” 戚钧已握住了刀,想要和铜兽硬刚一拨儿。 听话也没犹豫,立刻提气跃起,凌空扑下,一刀点在铜兽的脑袋顶上,借力翻过其身,跃至青铜门前,照着右半扇的门扉就是用力一推。 推完就撤,正好遇到被他挑衅后、更显愤怒的铜兽掉头朝他咬过来。 戚钧临危不乱,再次跃起,踩着铜兽的身躯,扑回石阶之上。 与此同时,机关果如叶风所料一般,再次发作。 水银泄地,箭雨乱飞,石阶消失。 可怜的铜兽,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戚钧对叶风竖起了大拇指。 这也就是叶风了,换了是别人,即便是他戚钧,也不会想得到用这招。 别人应该见左门被推开,就会往里进,遇到铜兽应该就会被吓到亡魂大冒,本能地掉头就跑。或再和铜兽大战一场。 鬼打个儿的能想到推右门重新触发机关?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逃命才更重要吧。 叶风却拍了拍胸口。 吓了个爹的! 他也是在拼个侥幸好吗? 他就是因为戚钧再次推门而没触发箭支,才决定冒险一试的好吗? 他就是不相信箭支只有一拨儿。 那铜兽可是相当结实,戚钧扎其头顶借力的那一刀,也只陷进去一截短短的刀尖,这要等着把对方砍死,估计得把戚钧给累死。 再说了,能不能砍死还两说着。 所以叶风只能提着心肝儿、拼个概率了。 此时也有点儿腿软,坐下去,喘口气,等着箭雨再次消停。 戚钧还觉得没和铜兽大战一场,稍稍有着那么一丢丢小遗憾。 “不知道把它卸成什么样儿它才不会动?”他问。 叶风:“……” 这货就是和自己相反。叶风是能用智力就不用武力,戚钧是能用武力就不愿意动脑。 听到箭雨再次停歇,看到石阶再次升回,叶风起身,重新回到青铜门前。 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瞧了瞧,见内里再无动静,才抬脚往里进。 没有触碰到门扉,侧身进去。 内里,是条宽约三米的高大通道,黑漆漆的,叶风看到通道壁上有条油线,便吹亮火折子将其给点燃。 所谓油线,就是在左右两侧的石壁中间,开出来的一条凹槽,内里,装满了火油。 一点之下,像火线一般,“滋滋拉拉”响动着燃烧起来,一路朝着内里的墓厅烧去,将通道以及整个墓厅照亮。 更将其内一角的几十口铁皮箱子,照得直直映入人眼帘。 也照亮了通道与墓厅之间,一条宽约十米的死水河! 河上无桥、无石,无植,无可有落脚之处。河的那一边,光溜溜约十米的石板平地,才有厅柱。 这是防止来盗墓之人,用飞索缠绕上厅柱一飞而过。 招数很有用。 即便是以戚钧的臂力,想要将软软的绳索,扔出二十米的长度缠绕上厅柱,也是相当费劲儿。 当然也不是绝对做不到。 所以,叶风看向了河水。 河水相当清澈,深约三米左右,也能清晰可见河底一块块漂亮的鹅卵石,彼此之间严丝合缝的被人为给契合着。 因着是死水,水面平平静静,仿佛一面清透的镜子,静静地摆放在那里,环着墓厅外围整整一周。 叶风不信这么大的地下工程会没有猫腻。 他看看戚钧,再摸了摸自己全身,想了想,抓下帽窝里的蜜獾兄,递给了戚钧。 “扔过去。” 戚钧:“……不行。” 感觉此时的叶风有点儿丧心病狂。 怎么能拿小蜜獾冒险?怎么能?! ------------ 第二百八十八章:墓厅乱战 戚钧不扔。打死也不扔! 小蜜獾却自己跳到了戚钧的肩膀上,张牙舞爪,连蹦带跳,颇有种跃跃欲试,且催促他快扔的意思。 戚钧看了“没人性”的叶风一眼,无奈叹口气,抓下小蜜獾,后退几步,助力,再冲。 扔! 本就速度极快的小蜜獾,在被戚钧这一扔之下,电打般越过了河水的上空,还越过了距离最近的几根厅柱,直直落进了墓厅的中央。 而戚钧在一扔之后,叶风就迅速拉着他后退,一直退到了青铜门门口。 没出去。 也就看到,在小蜜獾越过河水的一刹那,河底的鹅卵石,仿佛受到了感应召唤般,齐齐激射而起! 直达洞顶,再疾速而落。 这要是人,沿索过河,那……妥妥的被打成碎肉。 这还不算完。有了肉,叶风就怀疑还该有些别的什么了。迅速拉着戚钧,再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怼到了门槛。 果然,下一刻! 飞起的鹅卵石,将洞顶的封泥给击开,一条条长虫,蜿蜒出现。 “悉悉索索”的声音,密集地传进了叶风和戚钧的耳中。 离着通道最近之处的长虫,已像闻着了味儿一般,循着石壁,就游进了通道。 叶风都服了这墓主人了。 戚钧却兴致大起,手中乌刀转不几转,闪着流光,上前就劈。 这个,可比铜兽好劈多了。 小蜜獾也同样兴奋起来。它可是睡了一路了。这会子,终于到了它大显身手的机会。 找了根厅柱就蹿上去,直接就在洞顶,“咔哧”、“咔哧”,啃起了美味的“辣条”。 还能一边吃,一边抓着另一根“辣条”,去抽打其它的“辣条”。 一时之间,墓厅内就像下起了“辣条”雨。 也不知是这些蛇被关得太久饿疯了,还是太久没见到活物以至忘了生死,无论戚钧劈得有多快、小蜜獾吃得有多狠,均都不闪不避。 颇给了叶风一种……悍不畏死、集团冲锋的感觉。 叶风也没闲着,掏出修骨刀,也帮忙一起修起了“辣条”来。 手上一边修,脚下一边踢,将死去了的“辣条们”纷纷踢到河水里去。 河水,突起波澜! 河面下、河堤的两边,忽然出现了一些庞大的孔洞,内里,游出一条条长约两米的黑色大鱼来。 鱼嘴张张合合间,根根鱼牙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以极快的速度扑向水里的“辣条”,眨眼间就将它们吞噬怠尽。 吓了叶风一小跳,赶紧把已经冲出去的步子往后跳两步,并提醒戚钧不要靠近河岸。 他有理由相信:那些黑鱼是能跃出水面来的。 而他才这么想,就见几条鱼没和其它的鱼抢“辣条”,直接跃上河岸,伸出了短短的四肢! 靠,会爬的两栖鱼类!! 这地下墓葬群,真真的反人类、反科学! 叶风和戚钧都退开了几步。 全神戒备间,却见那些黑鱼仿佛瞎子一般,上了岸后,凭借着四条小短肢,摆动着鱼尾,快速扑向了一地离它们最近的“辣条”。 “辣条们”也不甘示弱,使出浑身解数,或缠、或咬、或甩,和接二连三上岸的鱼群,杀了个天昏地暗。 黑鱼也怕蛇毒,却同样悍不畏死一般。 真正的自相残杀,发挥出各自嗜血的本能。 这不是墓主人蠢,而恐怕是墓主人在用这种方式,控制守墓鱼和守墓蛇彼此的数量。 看得人心惊肉跳。 有那些杀红眼了的,间或还在百忙之中、不分“青红皂白”朝着他俩而来,将他俩也卷入了这场乱战。 叶风刚刚修掉一条黑鱼的硕大头颅,就被两条长虫迎头扑击。 他只能就地翻滚,让出空当,给戚钧的乌刀发挥的空间。 蛇血淋了他一身,他也顾不上,手中修骨刀旋动,给被戚钧砍下来的蛇头补刀。 鱼忙、蛇忙、人和小蜜獾也忙。 人不想退出去,鱼和蛇也不愿意再退回洞中,就只能杀,杀杀杀! 也不知道杀了多久,杀到叶风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才终于感觉到了周围的安静。 鼻间俱是腥臭味满满、仿佛被血液给粘稠住了的空气。 叶风抹掉早已被糊了一脸的、也不知是鱼还是蛇的血,甩了甩双臂,甩出一溜儿的血线,再谨慎地隔着些距离看向河水。 河底,依旧有不少的黑鱼在游动。 它们是没有上岸参与厮杀的,仅是吞吃落进河里的同类或“辣条”的肉,就已吃得肚腹滚圆。 此时游在河水里,像被吃撑住了的长肥猪,还让叶风看出了它们懒洋洋的感觉。 同样,不少仍活着的长虫,鼓着肚腹,缓缓游回了室顶的深洞,消失不见。 没等叶风感慨,就已被戚钧提着,踩着黑鱼的背,跃过了河面。 吓了叶风一跳。 这货太胆大了有木有? 不过,想想那些黑鱼已经都快吃得撑爆肚皮,此时也正是过河的最佳时机。 叶风心放回实地,双脚也在一落地之后,就呈大字形躺下了。 累了个爹的! 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动。 戚钧和小蜜獾却还颇有余力。一个去开箱子,一个张开空间大嘴,将墓厅内还残存的“辣尸”和鱼尸,统统吞吃进去。 这是为着做渡河回去的准备。毕竟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 “哇豁,发财了。” 开箱子的戚钧,怪叫了一声,还捣蛋地抓起一串珍珠项链,朝着叶风砸了过来。 叶风侧躺着翻了个身,将将躲过,又因为压住了一根“辣尸”,被小蜜獾拱了两下。 彻底躺不下去了,干脆爬起来,去看那些大箱子里都装了些啥。 金银细软、珠宝玉器,应有尽有,精致无比。每一件,都是古物,都价值昂贵。 叶风抓起一碇金子。其很古朴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儿方头方脑的可爱,他顺手就要塞给戚钧。 却见戚钧瞬间跳远。 叶风好奇:“你对黄金有起敏反应难道还是真的不成?” 他一直以为戚钧那就是作手段糊弄老皇帝来着。 戚钧一扬下颌,再歪了歪,嘴撅到了天上,一副傲骄得不行不行的样子。 很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是真的。你可别以为老皇帝那么好骗。” 可他的甩头之间,叶风有注意到他眼底掠过的一抹伤楚。 “你这个弱点,究竟是怎么来的?”叶风口中追问,心里,则是有点儿发沉。 戚钧被问得傲骄不下去了,偏过头。 几息之后,才用轻轻浅浅的语气回他:“小时候,母亲想出来的法子。” ------------ 第二百八十九章:往昔心结 叶风沉默了。很心疼、很心疼戚钧。 叶风都无法想象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法子,得需要对一个小孩子用着怎样的残忍,才能制造出那样的弱点。 过敏,是体内对某些物质的应激反应。此类反应若轻了还好,顶多身上长些痒的厉害的红疹,若是重了……会致命的。 戚钧的父母,为了能让戚钧好好接过锦衣卫,更为了躲过老皇帝的多疑,硬生生让一个孩子从小就遭了那么大的罪。 想到老皇帝,想到戚钧的父亲戚正鹏,叶风也想到了戚正鹏的死。 老皇帝死后,徐溢终于说出了戚正鹏死亡的真相。 确确实实是老皇帝下的密令。 那时的老皇帝,“雄心勃勃”,又“战战兢兢”,一边想要借着自办的西厂“大杀四方”,一边就想着裁撤掉锦衣卫。 于是,就安排锦衣卫对他讨厌的官员们下手,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戚正鹏却偷偷将那些官员给藏了起来。 老皇帝疑心大作。 那段时期的他,根本容不下任何不忠,也不会去思考自身的问题,只要怀疑了,就想搬除。 正好,西厂也需要这份投名状。老皇帝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西厂。 西厂成功了,戚正鹏死了,老皇帝却又不想让自己和西厂背锅,让东厂也插了一脚,彻底将水给搅混。 老皇帝死后,太子登基,徐溢彻底站到了太子一边。 其实早前,在徐溢干儿子吴坚父亲出事的时候,徐溢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他有尽了力,也去求过秦浩贤。可秦浩贤的态度,不仅伤了吴坚,也伤到了徐溢。 只是徐溢到底是混迹宫中几十年的老人了,面上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 叶风他们帮吴坚的父亲报仇雪恨了之后,徐溢就纵容起了吴坚,这也等于是站到了叶风的阵营。 孙建归、以及太子的两个孩子,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宫禁地内,徐溢有帮了忙。 或许,也是徐溢更有“政治头脑”和智慧吧。这个没人追究,现在的徐溢跟着新帝,对新帝也有很大的好处。 因此,有些秘密,也随着徐溢阵营的转变,揭了出来。 但是,没有叶风恩师张望之死亡的真相。 徐溢说:“张望之张大人,不是老皇帝想要对付的人。老皇帝其实并不蠢,他更知道保护住张望之对朝廷的重要性。” 叶风就想不明白了。 既然不是老皇帝暗中下的手,那还能有谁?还会有谁? 几个皇子、大长公主,还有身居高位的一些朝臣,都被他叶风给扳倒了,都死了,至死也没有承认是杀害张望之的幕后真凶。 那还能有谁? 秦浩贤吗?可秦浩贤也否认了,且如果没有老皇帝的密令,秦浩贤根本也不会手那么欠,更不会和想保住张望之的老皇帝作对。 秦浩贤对老皇帝是很忠心耿耿的。 那么,究竟会是谁?能指使当时的二品大员林思建,能非要除掉张望之不可? 这让本以为改朝换代后,一切都能鲜明起来的叶风,始终找不到个可以捕捉的线头。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信:凶手还有与他叶风有牵扯之处。 凶手得罪不起他,还活着,就得死死隐瞒着。 真的有可能……就是他身边的人! “老皇帝已经死了,我的仇也算报了,只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小福王?” 这时,戚钧出声,打断了叶风的思绪。 老皇帝的死,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其自身的原因,但最后的推手,的确是叶风。 那时,收到老皇帝死讯的小福王,哭得一塌糊涂,两次在丧仪上哭晕了过去。 之后,也躲在福王府里,很久没出来。 是叶风担心他,专门找了个外地的旧案交给他,才让他脱离了那些悲伤的情绪。 就冲小福王去了趟外地,小包子脸又长得更圆了这一点,叶风就相信小福王没事儿了。 男人嘛,尤其是皇家的男人,没那么多的矫情。 小福王还对他叶风的态度一如既往,叶风也就没有多想。 现在听戚钧这么说…… 叶风想了想,自己还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小福王的杀父仇人,小福王究竟是怎么想通的呢? “这关系可真够复杂的。就我们三个人,他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我身为他的师父,又是他的杀父仇人。”叶风嘀咕。 沾上皇家,就很容易成一笔烂账。 他就说自己不该收小福王为徒弟的嘛。毕竟那时他就奔着挖老皇帝祖坟的目的来着…… 不过,现在也没有后悔的余地,爱咋咋吧。 “我更相信小福王的心性。”叶风再道。 他是真的没空关心那些。老皇帝死后,他就在忙,他们都在忙,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根本无暇多想。 现在,也没空。 戚钧也不提这茬了,又去开箱子。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在这地下空气污浊的原因,也许是面对逝去千年的人,也许是这样安静又令人感觉无边寂寥的环境,让人不自觉就很轻易能回忆起过往的事情来。 叶风却愿意将之给理解为:闲散。 对,就是闲散。在这样的地方,经过了残酷的厮杀之后,心防放松下来的闲散,才让他俩有空讨论那些事情。 叶风放下金碇,看向小蜜獾,指着这些装满财宝的大箱子,问蜜獾兄:“你一次能装几箱?” 让人搬太麻烦了,还容易泄了底,由蜜獾兄悄悄吞下藏着最保险。 小蜜獾人立而起,左看看,右望望,再张了张嘴,开吞。 吞下去了十箱。 随着叶风经历的危险越多,破的案子越多,小蜜獾的“虚幻”体形也能越变越大,体内的空间容积量也越来越大。 可叶风还是有亿点点儿不太满意。 “才十箱啊……” 这里整整有百箱,蜜獾兄至少得跑十趟,太麻烦,也太累獾了。 小蜜獾冲他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 意思就是:也不看看这些箱子有多大。 真挺大的,足有两米长、一米六高。 叶风揉揉鼻子,吩咐蜜獾兄道:“你到处蹿蹿,看看从这儿离开还有没有其它的暗道。” 修建墓室的工匠们,通常都会在修建之时,给自己留出一条逃生的安全通道,这是常识。 叶风不想再穿过水银门。 这儿是第五层,盗墓贼们才发现到第三层,他和戚钧想返回地面的话,老老实实再走原路返回到阿飘指的那条通道,就还不知道要破解多少道机关才能回到地面。 叶风因此就想到了工匠们的密道。 ------------ 第二百九十章:哪有这么盗墓的?所以…… 小蜜獾闻令,二话不说就开始了寻找。 这间墓厅很大,呈环形。中间五分之四的位置上,有一座巨大的黄金平台,平台上,摆放着一口硕大的黄金棺椁。 叶风和戚钧的目光,此时才往那边投放,不过没有靠近。 “为什么没有摆放在中间?”叶风好奇地问。 这个,戚钧倒是知道。 “有讲究。摆放在中间的话,就是完满。但贵人们,总讲究个九九之数,认为完满就是缺憾。所以会摆放得稍偏一些,一边空出五成,一边是四成,达到九九之数。” 很早以前的人就知道:世上没有完美。 九九,有余地,有更进一层的意思。因此追求的反而是这种有空间的数目。 在他们的认知里,完满,其实就是尽头。 谁想有尽头呢? 这死了的人,还企盼着能有复生那一日呢。 叶风就想让墓主人继续躺着,不准备上前惊扰。 “不开棺了吧?”他问戚钧的意思。 戚钧却在不怕鬼了之后,颇有些对奇怪生物跃跃欲试的样子。 回他道:“这可全是黄金。” 钱啊,全是钱啊,不带走会不会太可惜了? 且那棺椁里,肯定有价值连城的财宝啊,至少都有人人求而不得的镇魂珠吧? 叶风失笑。 自打他俩相识以来,就像躺在银河之内。大量的银子不断流进又流出,富了又穷、穷了又富,生生将他俩给炼成了财迷。 “那就开吧,不然留着也会被盗墓贼们拿去,又不知道会流落何地。” 叶风思虑间,同意开棺。 这儿的墓葬已被盗墓贼们发现,就算他俩出去后能将那些盗墓贼们一网打尽,相信这地方也已暴露。 且……岁月长河中,这儿的墓葬真的没有能安然渡过历史危机的。 被那些人盗走,后世中几乎便再也没可见。 就算叶风不缺钱、不财迷,遇上了,他也想将它们好好地带走,好好地藏起来。 这些,可全是国之瑰宝。失之,万分可惜。 戚钧听叶风同意了,立刻就乌刀在手,浑身肌肉紧绷,朝着金棺慢慢靠近。 叶风也心弦拉起,从另一侧接近金棺。 他得和戚钧保持一个角度,互为犄角。 别当他真的是个废的啊。 第三层的金棺,只有表面是黄金,是个伪主人墓。而他俩眼前这个,肉眼可辨是纯纯的黄金打制。 这里面睡着的,如果不被惊动还好。若是动了,那妥妥的就是个大怪物,由不得他俩不谨慎万分。 而就在戚钧的手,即将搭上金棺棺盖的那一瞬间,小蜜獾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棺材盖上。 还蹦了两蹦。 这给叶风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示意其离开。 手指都甩出了残影来。 “不要命了吗?在哪儿都能乱跳?” 没听说过有黑猫过棺便会起尸吗?这黑白獾过棺,只要有活气儿,那里面的家伙,不活也得活了。 小蜜獾却白了他一眼。 然后一张嘴,吐出四口大箱子,再一张嘴,将整个金棺,连带着金棺底下的黄金平台,“嗷呜”一声,吞了下去。 叶风:“……” 他站直腰,抚着额,脑袋一片懵。 这尼玛什么神操作啊?盗墓还有这么干的吗? 戚钧却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还使劲给蜜獾兄鼓起了掌来,将其一顿彩虹屁给夸上了天。 夸得小蜜獾得瑟至极,还在金柜空出来的位置上,扭啊扭、甩啊甩地……跳起了“舞”来。 叶风扶着自己的脑袋,“恶意”地提醒他俩:“里面的家伙如果活到外面去了,你俩考虑过后果吗?” 蜜獾兄不可能一直“揣”着这些墓葬到处跑,是要吐到叶风秘密“仓库”里的。届时该怎么办? 让这金棺里的墓主人换个地方睡?还是让其醒一醒帮忙“守家”? 这里头要是关了个将臣可怎么办? 将臣是啥? 千年老僵尸,真正的刀枪不入。传说中:发个脾气就能将一座城市变成沙漠的家伙。 小蜜獾将金棺连其主都给吞进去了,吐出来的时候万一人家就活了…… “烧了就是!” 戚钧一吹长气,满脸不屑。 只要出去了,人手有得是。 大不了架堆火,把金棺连里面的家伙一块儿烧了。反正这么大块的黄金也必须要融溶。 好办法……叶风无言以对。 真的是太好的办法了,估计里面的“主人家”,听到这主意,死的也能被气活了,活过来再能被气死。 哪怕金棺和黄金平台内部全是陷阱机关,届时也顶多是累着红鱼卫们挖个深坑,再让蜜獾兄吐出来,然后来个大群殴,再烧烧烧…… 如果是将臣……不可能! 叶风冲他俩竖起了大拇指。这简直是个太意外的惊喜了。 谁能想到一个有可能是天塌墓陷的巨大危机,居然就这么的被轻轻松松解决了。 但…… 这空子,真能钻吗? 正在他们都庆幸蜜獾兄的聪慧之时,忽然间,天摇地动! “主人”没了,墓室真的要塌了! 叶风想到了金棺内部可能会有的陷阱,在看到金棺消失后,地面平整无异样,蜜獾兄还在上面跳舞也没触发任何机关,就给忽略了。 而此时……整间墓室开始了剧烈摇晃,每一根室柱,都在根根崩裂。 一瞬间,砂石土屑乱飞,夹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天女散花般砸了下来。 带着天塌地陷的滔天之力,带着让人只觉力量渺小之感,和毁天灭地之势。 在这样的摇晃和崩塌中,人的大脑甚至都是晕眩的,仿佛是强烈地震中一片小小的树叶。 无处可躲藏的小小树叶。 而藏在洞顶和河水里的长虫、黑鱼们,也被这一突变骇到。 跌落的跌落、上岸的上岸,四壁的火油乱溅,到处燃烧,完全一片混乱。 戚钧飞跃至叶风身前,挥舞着乌刀,同时拳脚齐出,一边打飞袭来的杂物,一边护着叶风后退。 往一侧的室角退。 可“天崩”之下,哪有安全之处?且人力有时尽。 而面对四面八方、无处不在袭来的大小石块,甚至是那些已在此时变成利器的金珠银宝,戚钧必须内力全开,连砍带震。 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叶风也没闲着,同样是一边躲闪,一边尽力用手拨、用脚踢,一边快速后退。 退到墙角,至少能减轻后背和左右两侧的压力。 内心里,却头一回有了绝望的感觉。 他自己不怕死,也早已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那些寿命数字就是对他这一方面的考验和锻炼。 可他不想戚钧死!不能让戚钧就这么死! ------------ 第二百九十一章:差点儿被双杀 一块石头,穿过了戚钧的防卫空隙,砸向了戚钧的侧脑。 叶风一抬胳膊挡上去,石头砸在他的胳膊上,传出一道清脆的骨断声响。 疼得他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却不及查看,又有石块,照着他自己的小腿袭至。 他正待跃起,他俩的左侧边,一根断裂的室柱就倒了过来。 叶风用力将戚钧往后侧拽了一下,顺便后跃,躲开了室柱,也躲开了小腿被击。 可密密麻麻的石块,加之墓室的摇晃加剧,脚下想要站稳,都显得异常困难。 电光火石间,叶风的意识海中忽然接收到蜜獾兄紧急传来的讯息。 密道!有密道!! 却在他俩的前右方向。 可离着至少还有二十三米! 是根室柱的位置。 密道就在室柱之内。而那根室柱已经断裂,只需要他俩穿过这二十三米,跳下去即可。 但得快,必须得快,否则,一旦有石头挡住那密道口,他俩就得活生生被砸死在这儿了。 叶风一咬牙,冲了出去,冲到了戚钧的前方,一边喊叫着告诉戚钧方位。 墓室突然间一个更大的摇晃,使得正尽力连拨带顶的叶风一个没能站稳,滚地葫芦般摔去了地上。 眼看要一头撞上块滚过来的大石头,就被戚钧给提起。 戚钧拼了,浑身的内力悉数爆发,一手提着叶风,一手乌刀旋转出残影,拼尽全力照着叶风说的方向冲去。 转瞬间,已能看到个黑黝黝的洞口, 戚钧正要提气跃进,一块大石头照着洞口砸了下来。 戚钧想也没想,赶在大石头落下之前,将叶风给丢了进去。 “哐啷!” 大石封住了洞口! 戚钧被挡在了外面。 不,没有。 就在戚钧把叶风丢出的那一刹那,叶风一手抓住洞口,一肩膀将大石头给顶开。 戚钧再顺势踹了一脚,空出洞口,二人坠下。 坠得不深,约摸三米就到了底,连滚带爬,顺着密道转向。 终于避开了上方袭下来的石雨。 可并没有就此脱离危险。 密道,也是在墓葬群中的。 现在,随着第五层墓室的坍塌,整个墓葬群都处在土崩瓦解之中。 密道很狭小,仅供勉强爬行通过,还没有任何支撑,应该只是一次性的逃生通道。 叶风还好些,一手两脚并用,又有视力保证,爬得稍快,只是被伤了的胳膊、和一侧肩膀拖了后腿。 戚钧却更高大健壮,就爬得憋憋屈屈,不是碰到胳膊腿,就是撞到脑袋。 还不敢耽误,谁也不知道这条密道有没有通风孔,通风孔会不会被堵住,只感觉鼻间呼吸有些艰难。 能感觉到很明显的上升坡度,但前方被堵了。 叶风刚想用手刨,追在他俩最后面的蜜獾兄,从他俩手脚间穿过,至前,四肢并用,飞快刨土。 刨了叶风一脸,却没处可躲,只能适当地向后退退,给蜜獾兄腾出些使力的空间。 戚钧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叶风的屁股怼到了自己的脸上,连忙后退。 “你可别放屁。”他还有心情提醒了叶风一下。 叶风:“……” 他屁股朝一侧歪去,让身体倾斜一些,放松下那条伤了的胳膊和肩膀。 他当时有意识地用伤臂肩膀,硬刚了下大石。 肩胛骨应该也被砸裂了,没断,但很痛。只是逃生要紧,顾不上处理。 及至蜜獾兄将瘀堵之处给刨开,二人才又艰难前行。 不幸中的万幸,这条密道以最直的路线,斜斜脱离出了主墓群的范围,而坍塌的墓群,虽然造成了密道的部分堵塞,也使得其,中断了一截。 空气涌入,地面可见。 就这样,在蜜獾兄的飞速帮助下,“三人”十分惊险的逃出了生天。 “三人”一伸脑袋,就滚下了山坡。 顾不上回头望,手忙脚乱往前跑,跑向安全区域。 这座山还在坍塌,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外部也在土石飞溅,草木四散。 好在,他们活了下来,太不容易了。 跌跌撞撞跑出好远,回头一见那阵势,均有震惊震撼之感。 天崩地裂一般。 “不知道弟兄们怎么样了。” 叶风坐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担心起山上的红鱼卫们来。 “他们又不傻。” 戚钧回答着,也坐下,抓起叶风那条受伤的胳膊,轻轻捏了捏伤处。 疼的叶风“咝”了一声,抽回来,“你嫌我不死啊?” 还捏?没见都肿成莲藕了吗?再捏,不用要了。 戚钧却豹眼瞪他,再抓回他的胳膊,一使劲儿,拽下其上的整只袖子,再拽,将内里中衣的袖子也整只扯掉。 然后解下水囊,将清水倒在叶风的两处伤口上冲洗,再摸出金创药,倒上去。 嘴里埋怨:“我皮糙肉厚,挨一下根本不会有事。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砸连骨头都断,你也敢帮我挡,这下要遭罪了。” 叶风:“……你敢不敢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你身上?” 他就不相信戚钧至今毫发无伤,其脑袋后侧有一处的头发,都粘成了一小坨,那就是被砸伤出的血。 身上,估计也没几处是完好的。 戚钧上药的手指微微顿了下又继续,回怼他道:“光天化日的,你要我耍流氓吗?” 太阳都出来了,刚刚跳出地平线,在山塌溅起的漫天烟尘中绽放着暖暖的光线。 他们是昨日下晌后下墓的,却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那么久。 叶风“嗤”他,“谁稀得看你?” 幸好因着这座山的古怪,村民们都离着很远,否则那后果还真的难以想象。 “你疼就叫,别拿我打趣。”戚钧揶揄叶风。 叶风:“……真的很疼。” 戚钧:“我已经很轻了。” 让他个糙汉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说着,放下叶风的胳膊,顺手捡根木棍,劈成两截四半,给叶风的胳膊和肩膀上夹板。 说起来,这也是跟叶风学会的。 “可惜了里面的财宝了。”戚钧继续出声,转移着叶风的注意力。 叶风望向那座彻底矮了半截儿的大山,舒展开眉头,微笑道:“跑不了的。” 这墓葬群塌的好啊。盗墓贼们再没法进去了,飞禽走兽们也会被这一次给吓得较长时间内不会回来。还能保证里面的各种怪物们不会跑到地面上来祸祸。 他和戚钧也能腾出手去追查那伙盗墓贼、以及古物的下落。 最主要的,是能确保里面的物什,只有他叶风、不,不是他,是他的蜜獾兄能稳稳取出。 他可不会让好东西在这儿躺太久的。 这地方,到了后世,有被摧毁过。他可以让蜜獾兄帮忙将之转移到…… ------------ 第二百九十二章:“不解风情”的修爷 嗯,附近某个湖的湖床底下去。 想想就很惬意,叶风嘴角的笑容不由扩大。 却看得戚钧莫名其妙,“你在傻笑什么?” 财宝被埋了,还搁这儿傻高兴啥呢? 叶风遂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戚钧。 这种事,他是不会瞒着戚钧的。 戚钧听完也笑,笑着回道:“那我得画张藏宝图给……” 话没说完,看看叶风,再看看自己,咧出大白牙,“你我都还没后代呢。” 一句话,将叶风脱缰野马般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家里还“摆”着个小娇妻,眼看三年的孝期就要过去,他是要跟人家圆房呢,还是不圆呢? 圆吧?他个随时会死的人,等于害人。 不圆吧?他怕老丈人会拍死他,更会担心婉容那个姑娘泪涟涟。 哎呀烦! 见戚钧已将自己的左臂和肩膀包扎好,叶风用右手按住地面,撑地站了起来。 “走走走,找弟兄们去。” 先查案子吧。 家嘛,暂时先不回去了,反正也没空回去。 “师父!” 正说着呢,就听到了小福王的欢呼之声,然后,就见其像道箭矢般“射”了过来。 叶风见其“来势汹汹”,立刻侧身,躲去了戚钧背后。 小福王隔着戚钧的胳膊看师傅,眼泪汪汪的。“师傅,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逃出来,一定能!” 此前,山体突然摇晃,小福王当机立断,率领红鱼卫们撤离。 池兴生还要反对,还想死守洞口,被小福王打晕扛走。 小福王内心也想守,可眼见这山要塌,他不能任由弟兄们死在这里,不然,他担心自己的师傅会“修”死自己。 人命,是师傅最在意的。 同时,他也相信:自己的师傅能活着出来。 只是,顶着弟兄们想要救人的压力,还要生扛着自己内心的煎熬,太难受了。 一撤出去之后,他就让弟兄们散开,在这座山的外围,寻找师傅和戚钧有可能出现的痕迹。 随着大山的震颤、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小福王的自信也在一点点儿减少,心里的忐忑死死攫取着他的心脏,呼吸都感觉不太顺畅。 他就围着山脚找,顶着灰土烟尘碎石的找。终于找到的这一瞬间,眼泪止也止不住。 “师傅,你吓死徒儿了,以后,你走哪都得把徒儿带着,徒儿再也不要和您分开了。” 小福王觉得,自己父皇死时,他都没有过这样害怕的感觉。 那时,只是伤心,难过,痛苦,却很清楚那种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因此,哭过几场后,也便能调整过心态,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对于师傅如果出事的意外,他是丝毫也没有心理准备的。 而师傅如果没了,他简直都不敢想象自己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师傅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叶风走出来,抬起右手,轻轻环上小福王的背,轻轻拍抚着,轻轻出声安慰他。 “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多难看啊。” 小福王:“……师傅,您要不会安慰人,拍拍我就好了啊。”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啊?他又不是姑娘家,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啊? 不过,到底是不哭了,离开了师傅的怀抱,自己个儿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都是大人了呢还撒娇。 一偏头,看到了师傅被包成萝卜样的“胖胖”胳膊,才知道师傅到底还是受了伤,赶紧嘘寒问暖。 一旁的戚钧,看着这俩师徒,感觉自己牙酸,遂撮唇,吹响哨音。 很快,红鱼卫们集结而来,见到这活着的二位爷,个个儿喜出望外,恨不能将他俩给举起来扔一扔。 叶风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跟小福王似的,从头灰土到脚,有的衣袍都挂烂了,感动的下令:“生火,烤肉,扎营!” 弟兄们:“……修爷您还是歇着吧。” 这都不让他们歇一会会。不愧是修爷,脑子永远在转。 不过嘴上抱怨,表情却是欢喜,脚下也是丝毫都不耽搁,打猎的打猎,生火的生火,扎营的扎营去了。 叶风见他们都散去后,才寻了个背人之处,让蜜獾兄吐出一箱金子,再给箱子上全撒上土,再招呼几个弟兄来抬。 不能白进去一场啊,也不能白让弟兄们受到惊吓,该分的,得多分分。 这下,自然更加皆大欢喜。 等围着篝火,吃着烤肉之时,王伟丰才说出了自己和池兴生的危险经历。 他俩按照叶风嘱咐的,每隔一个时辰下墓一次,每次走到那个假黄金棺的墓室之内,都没有寻找到下一步该往哪儿去的记号,急得团团打转。 可也依令不敢在下面久留。找来找去找不到,就再次返回地面,过了一个时辰再下去,没敢乱蹿。 直至山崩之时,他俩正好经过关有骷髅粽的石室通道。山一晃,他俩还起了争执。 池兴生执意要再进去寻人,王伟丰则建议他俩先退出去再说。 为此还差点儿打了起来。 王伟丰说着当时的情形,再笑着道:“还是我的一句话,改变了池兴生那家伙的主意。我跟他说:我们应该对您二爷有信心。” 谁都不信,也该信修爷和戚爷命不该绝。池兴生便听了。 那时候,墓顶都塌了下来,有几个弟兄不退反进,跳入洞中,接应他俩,才使得他们个个儿能得以安全脱身。 叶风听着,看着弟兄们,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池兴生,举了举烤肉,无声谢过。 众弟兄们回敬,然后,“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再七嘴八舌说着当时各自的想法。 直至日头西斜,才在尽兴后,各自钻入帐篷内睡去。 次日清晨,陆续醒来,将进山时就带着的充足干粮烤了烤,煮了些热水喝了喝,便返了程。 是的,返程。 叶风不准备从临时码头出发,再沿路经过两个大码头到海边。 这边他们闹出了大动静儿,该知道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他要再沿路过去,等于是宣告了要对那些人的追查。 而现在,那些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可能还会心存侥幸。叶风就是要借助他们的这份侥幸心理,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要直接带队去这条河尽头的那座入海码头。 而那座码头上呢? ------------ 第二百九十三章:幕后黑手 此时的东帆码头上,即便已进入深夜,也正人来船往的非常热闹。 即使天空中小雨霏霏,烟雾迷离一般飘飘飞飞,打湿大地和行人,也丝毫不影响富商们走货,和苦哈哈们抢着搬运货物,以及码头上监工们的皮鞭响、遭灾了的人哭喊求饶等等杂乱声响。 因着码头大,来往船只多,这个东帆码头,也早已形成了小型镇集一般,一栋栋房屋林立,间或夹杂着二层小楼,妖娆矗立,招呼着南来北往的行人。 在其中一幢客栈小楼的某个房间内,有两个人将将踱步进去,坐于桌旁。 “大人,您收到那座墓出事的消息了吧?” 一个瘦得下巴都尖出来了的三十许男子,屁股刚沾上椅子,就面色有些难看地、问向对面正凭窗眺望风景的四十许胖男子。 颜廷文,尖瘦男子,是害了金瑞儿的颜廷光的亲大哥,也是被戚钧一拳打入墙壁给嵌死了的、颜廷根的亲大哥。 颜廷文一直在东厂,为秦浩贤和杨嘉信效力。 颜廷文,一向很能沉得住气,也担负着颜家兴衰的重担。八年前,他就懂得了一个道理。 财力,代表着权力。 正好,他在东厂负责的就是外地的各种诡案,有机会抓到了一些手艺不错的土夫子,便利用他们,开始打起了地下死人的主意。 为了不引人注意,更为了避免被追究或敲诈,他选择了最“安全”的出货方式。 就是通过海路,运到别的国家进行贩卖。 且那些古物,在其它国家,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也许一颗上好的珍珠,在大夏最多只能卖到五十两银子,在外国,却能被卖出二百两的价值。 且外国的人,更稀罕大夏国的宝贝。每次颜廷文出货,都是供不应求,相当抢手。 但他也不能独吃独占,即便是打着东厂的名头走船,也得跟海监总督打好关系。 当然,他做这一切,也是瞒着秦浩贤的。 都知道秦浩贤最讨厌和其它国家的人有来往,更讨厌自己国家的宝贝,流落到外国去。 在秦浩贤的眼中,那种就跟吃里扒外的家贼没有两样。 颜廷文就重金买通了海监总督,吴德元,让对方为自己提供船只,还保驾护航。 吴德元是谁?原太子侧妃、现在贵妃娘娘的亲大伯。 八年前,吴德元还只是个、负责来往船只查察货物的小官员。太子侧妃自身也都难保,其母族势力自然也是低微。 自从吴德元和颜廷文沆瀣一气后,腰包鼓了,底气足了,大把的金银撒出去,职位也便一升再升。 同时也是因为颜廷文在东厂的关系,吴德元在升任海监总督后,也被保全。 而杨嘉信死后,因着太子侧妃的关系,加上秦浩贤低调保全了东厂的原因,颜廷文和吴德元安然无恙。 颜廷文其实一直记得自己两个弟弟的死。 可他拿叶风和戚钧没有办法,只能暗中蓄力,尽量不让自己引起那二人的注意。 谁知,颜廷文的人好不容易发现的大型墓葬群,还没能完全将内里的物什起完,就被那二人给崩没了。 收到消息的颜廷文,差点儿没喷出一口老血、去地下找自己的弟弟们。 他是真的气啊! 那个墓葬群里的古物有多少、有多值钱,能足以让他在国外建设一座大型城池,甚至成为一个小国家的国主! 是的,颜廷文早就给自己和家族盘算好了后路。 在这大夏,已没了他们独霸一方的机会,那就走出去,换个地方,成为梦想中的人,握上做梦都在想的权柄。 谁不想主宰一方呢? 他已经运出去两千多件宝贝了,积累下的财富,可以说,就差将那个墓葬群给完全盗空了。 岂料就这么被毁了。 而最令颜廷文生气和担忧的,还是怕自己和吴德元被叶风和戚钧给盯上。 因着这,他在知道许满实送茶叶的行为后,都没有阻止,更没有对付许满实,就是想避开锦衣卫。 鬼知道许满实会突然死了,将叶风他们引去了那个墓葬群! 而吴德元却对此满不在乎。 听出颜廷文的担忧,吴德元收回视线,深深靠进椅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热出来的汗水。 无所谓的回答道:“那里面起出来的东西,已经全部运送了出去,他们即便是追查到本官这里,没有证据,事情也不是能凭他们的嘴说是就是了的。” 他吴德元现在的身份可不一般,不是谁想碰、就能碰得了的。 何况,海监海监,不是上船或下船的一草一木都能细细检索过的,哪来那么多的人手?哪来那么多的精力? 谁不知道密网之下还有漏洞呢? 如果锦衣卫非要说他监查不力、以至国宝遗失,那他顶多也就是个失查之罪。 甚至连这么个小罪都不必顶。 毕竟货物也不是他负责亲自检查的,下面的那些个查货的,随便哪个都能顶了这个锅。 他怕什么? “只要本官这儿他们攻破不了,没人会想到你的头上。” 吴德元再给颜廷文补了一副强心汤药。 颜廷文想想也是,谁会想到他这么个“小人物”的头上来呢? 何况…… 颜廷文净白的面皮笑开,也还了吴德元一副安心药汤。 “那些人,已被下官处理干净了。” 从收到锦衣卫进入那片群山伊始,颜廷文就当机立断,将参与盗墓的所有手下,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还将他们的尸首,统统运到海上去喂了鱼。 他啊,一向都谨慎得很。 吴德元听了,“哈哈”大笑,又笑出一身肥汗。再换块手帕擦了擦,才点头道:“做得很好。” 人手,随时可以再找。只要掐断了所有的线,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 海监事务,其实油水肥得很,只不过吴德元爱财无尽而已。 加之太子登基之后,为了让太子侧妃升上贵妃之位,以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吴德元也是狠狠割了块“大肉”,给新帝贡献了大批财帛的。 被新帝追问财富来源时,吴德元也有很好的借口。 ------------ 第二百九十四章章:凶案集发 都知道海监油水足,走货的不但要交税,还得贿赂官员,这几乎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吴德元肯贡献出来,新帝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要是自家人拿了,还转手奉献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 总比换个人去拿,还都独吞了的强。就算吴德元自己私吞了些,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好的统治者,是不能将下属官员们抽干扒净的。 “最近你也别来这边码头了。” 吴德元想着再没了锦衣卫可查察之处,便叮嘱了颜廷文一句。 颜廷文连忙点头. 点完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此前最后一批走出去的货物、两成纯利。 给完,颜廷文就离开了酒楼。 走到街道上时,回头看了眼吴德元所在的那扇窗户,心里轻哼一声,才钻进了马车。 颜廷文并不打算靠着狡赖躲过锦衣卫的盘查,听说在那个叶修远的手底下,还没有能不被审出来的供词。 所以,颜廷文准备给要来的锦衣卫们,制造点儿麻烦。 那座墓葬群所在的位置,在新都的西南边,而这座东帆码头,在新都的东南侧,从那儿到这儿,快马加鞭连夜走,也至少需要九日。 走水路的话,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而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会经过一个县城——衡湾县。 该县距离东帆码头只需一日,也就是说,锦衣卫从墓葬群那边赶到衡湾县,至少需要八日。 这完全给了颜廷文可操作的余地和时间。 “把消息悄悄传出去……”颜廷文吩咐手下做事。 这一次,他要玩个大的,谁让他有钱呢。 而衡湾县上的百姓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哪怕是县上的权贵们,也依旧声色犬马、夜夜笙歌。 这日,张四收了工回家,见夕阳还挂着些在天边,便想把家中的围墙修一修。 “大哥,能讨口水喝不?” 张四听到有人问话。抬头一看,见到个灰尘仆仆的瘦削男子,像是匆忙赶路的行人。 他便点头答应:“行啊,进来吧。灶上应该坐的有温水。” 张四说着,一边让人,一边冲院中喊自己的媳妇儿,张罗给这行人倒水。 张四是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媳妇儿也贤惠,父母的身体也还硬朗,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长得活泼可爱,健健康康。 张四的日子过得相当知足。 因此,对于他人也很热情、良善,遇到别人有困难了,都会伸手帮上一帮。 这人只是路过讨口水喝,常有之事,张四也丝毫没有戒备和警惕。 将人让到院中,还往石桌旁让座,还问对方。 “饿了没有?我家媳妇儿做的胡饼非常好吃,你吃一个,一会儿再带上两个。” 来人听了,眼帘微微垂了垂,再陪笑摇头道:“不了不了,就站着喝,喝完就走,谢谢大哥了。” 张四觉得这人还挺客气,见媳妇端了水出来,便接过,递给来人。 此时的张四还没有注意到,来人在进院后,就已将院门给关上了。 他只看到对方似乎是真的渴了,接过碗就一饮而尽,连忙再给对方添上。 对方却没有再喝,只看着他。 张四正有些疑惑间,两个孩子从屋中跑到院里,嬉戏打闹,他就回了下头。 就是这回头的一瞬间,生命永远定了格。 来人拔出了武器,在杀光张四一家人、并砍下他们的尾指后,还脱下了血衣,与断指一起包好, 再换上了张四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物,将他家的可怜积蓄搜出,才慢条斯理的离开,并关上了院门。 去往别家,继续讨水喝。 …… 而另一边,县里生意最好的花楼内,天色未擦黑,便迎来了位陌生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带着四个随从,老鸨连忙上前,热情地招呼,并按照公子哥儿的要求,将花楼内还没待客的十几个姑娘,都唤到了公子哥儿的包厢内,任其挑选。 公子哥儿见人数来得够多了,便让随从关上了门,开始了行动。 全是他自己出的手。 他守规矩,只让带来的随从们守着屋内,防止有人脱逃。 而这屋里的惨叫之声,在这样乐曲声声、热闹喧嚣的场所,听到的人都在偷笑,只当是姑娘们遇到了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这样的地方,没人会多管闲事儿。 ……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另一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个母亲正在摊位旁看东西。 她九岁的小女儿,站在她的身后,乖乖的等着。 突然一双手,自小女孩的背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她刚要挣扎,一把匕首就绕到了她的胸前,扎穿了她的心脏。 她的瞳孔迅速放大,看着依旧毫无所觉的母亲背影。 凶手已抽出匕首,将染血的匕首和手部,拢入另一只干干净净的袖中,转身没入人流,消失不见。 …… 而仅仅这一夜,死去的人数,就已令整个衡水县城人心惶惶…… 叶风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因着叶风胳膊和肩膀受伤骑不得马的缘故,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并不多快。 也没有野宿,在路过有客栈之处,就会停下来好好休息。 小福王都担心盗墓贼和幕后之人收到消息逃了去。 叶风安慰他。 “盗墓贼满地跑,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而幕后之人肯定是官员,就算收到消息也会抱着侥幸心理,轻易不会逃。” 逃?往哪逃?身为朝廷命官,能往哪儿逃?一逃,就等于暴露。 寒窗苦读,一朝做官,谁又舍得在未绝望前就先逃了?何况逃跑还要牵家带口,哪那么容易逃? 常情总会拼个侥幸。 “师傅,你不会就是在等他们逃吧?”小福王忽然脑子转过了弯儿来。 墓葬群坍塌了,墓后之人一定有收到消息。可实际上,师傅手中还没有确实能指证对方的证据。 只有对方先动,才知道要查的是谁。 ------------ 第二百九十五章:237人! “孺子可教也。”叶风微笑夸赞。 他们目前,只知道要去东帆码头,查海监事务局的官员,但那儿的官员可有着几十人之多,都是负责查察进出货的人,都有可能偷偷放藏有古物的船只入海。 叶风对于要具体查哪一个官员、还没有明确的目标。 原本的打算是:将东帆码头的所有官员,都挨个儿查一遍。 不过考虑到那样做既耗时,又费力。还不如打个时间信息差,将压力随着自己一行人的前进,一点点给到对方。 这就很有可能会吓到对方先有所动作、或者逃跑,那剩下的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小福王服了,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不少。 “原来查案还能这么查,这是不是就叫敲山震虎?”小福王问。 叶风带笑颔首:“你还挺会总结。” “那是,跟着师傅多久了?再没点儿长进,就又该被您给甩远了。”小福王小得意。 叶风:“……吃饭吧你。”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不赶夜路、不催马蹄,日头高照上路,斜阳还温就歇。 顺便赏赏景,像是游山玩水一般。 在这样难能可贵的放松时日里,叶风的伤也恢复得很快。 直到进了衡水城,被铺天盖地的、衡湾县出了杀人狂魔的消息、给惊了满脸。 街上稀稀寥寥、被迫出门的人都在议论,都在恐慌,都生怕衡湾县的疯子杀到这衡水城来。 任何时代都有疯子,都有杀人如麻、将人命视如草芥、或者玩具的疯子。 这种人若不阻止,其杀戮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强烈。 叶风跳下马车,换乘马匹,再顾不得伤情,打马急速离开衡水城,冲向了衡湾县城。 衡湾县的县令海威,正急得火烧眉毛,亲自上街盯着陌生人,就见一片彤云飘了过来。 锦衣卫! 海威大喜过望,浑然忘了惧怕,冲到路中央,就当街跪下,高喊:“冤枉!” 嗯……喜得将自己当成了苦主。 不过,也算是苦主了,再没人比他此时心里更苦的了。 叶风急勒马缰,一见拦马之人身上县令袍服,也没废话,直接就道:“被害人的尸体都在哪里?” 这不接常理的问话,问的海威怔愣了一瞬。 抬头望过去,看到问话之人帽窝里探头看来的黑白活宠,顿时膝退了两步。 “修……修爷?” 结巴完,转眼狂喜,跳起身就往县衙跑,什么客气话都忘了说,连叶风的回应都不等了,只想着带路。 这来的还不是普通的锦衣卫,这是修爷,修爷到了啊! 朝廷中,唯一不会因破不了案砍官员脑袋的修爷啊! 案子能破了,他海威的乌纱帽保得住了,简直惊喜若狂。 叶风能理解,轻拍了拍马头,跟上这位年近四十、还跑成一阵风了的县太爷。 “官谱”戚钧,适时简单介绍:“海威,穷得连裤子都快穿不起的好官儿。” “前朝时,因为梗直又为民,不懂为官之道,三升三降。” “后来,学聪明了。该收收、该送送,勉强才在这县令之位上一直坐着。” “衡湾县通路又靠江,属交通要道,油水很足,他的税收一直都是足额缴纳。” “不过,他有贪,只是把贪来的大部分银子,用于了县里的建设和百姓。这衡湾县,算是比较富裕的。” 戚钧的这些话,包括这位县太爷的姓氏,让叶风想起了历史上的一个名人、名官来。 其人与海威的为官经历也比较像。 从最初的坚持正义、拒绝贪腐、官升官落,到后期的见风使舵、逢迎拍马、收受贿赂,再转手为民,都很像。 其实,和不少的官员都很像。 官场如泥潭,虽然刚踏进去的时候,个个儿都像藕节般清清白白,也相信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 带着雄心壮志,带着意气风发,带着原则和底线,带着为国为民的抱负和理想…… 最终,还是被泥潭中淤泥强大的吸力、和压迫力,变成了淤泥的一部分。 但如果像海威这般…… 能在变形后还不忘初衷,没有中饱私囊,没有贪图个人享乐,能拐着弯儿的去实现抱负,在叶风个人看来,这就是好官,且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像他和戚钧…… 顺流中的顽石。 但这样的县令,能力究竟几何? 叶风在看到县衙空场地上摆满的尸体时,绷出咬肌,看向海威。 足足有二百多具! 一具具被白布盖着,像一个个雪堆一般,将这片空场,堆出了触目惊心起伏的白! 海威被叶风凌厉的视线,看得退了两步,双膝一软,忍不住跪下。 捂着黑瘦的脸,垂头喃喃:“是下官无能……仅仅三日,仅仅三日啊……” 凶杀案,于五日前开始,至两日前结束。突起又突消,他尽力了,甚至连城门都封锁了,可…… “就像满地都是凶手,下官、下官……” 海威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解释自己有多努力,也没有求饶、求宽恕,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任何解释都只是徒劳和苍白。 换了是其他官员,他可能还会赶紧筹银送礼,再赔笑脸,再道歉,再解释之类,但面对修爷,他只能尽量先说案情。 叶风挪开视线,抬腿往空场过去,一块块白布掀开,对尸体一一进行初检,一边听着海威介绍案情。 戚钧、王伟丰、和小福王,也加入了初检的行列。 一些红鱼卫,则跟随他们,做着验尸记录。 如此这般,没日没夜的两日之后,顾不上休息,叶风在县衙正厅,和戚钧等人,进行信息汇总。 “根据被害者们身上的伤痕、死亡时间,以及对凶器的判断,凶手大概率有十五人,还可能有男有女。” “通过杀人手法、伤痕所承受的力度等等,凶手中,男子应该是十三人,女子为两人。其中,可能只有五人习过武。” “被害者们的身份不一。有六成是平民,有两成是烟花女子,还有两成,很杂。” “有店铺的掌柜、伙计、账房,还有商贩、摊主,甚至还有五名乞丐。” “237名被害人,其中:女性为103名,孩童为86名,只有48名为成年男性。” ------------ 第二百九十六章:分析案情 “凶手们的行凶根由均不明,初步判断乃随性杀人。不过,部分凶手在行凶的前期,有特意挑选目标,就是弱者。” “从死者们的伤痕上可以判断:只有那五名会武的凶手,对几个家庭实行了满门屠戮,没有刻意挑选弱势者为目标。” “十五个凶手的凶器,都不相同。但凶器也都没有特别的指向性,它们就是那种随处可得的利刃。” “根据海县令对出事地点的勘查,有的人失了财,有的家被翻动过,只有三成的死者,财物无损。不过,死的也均不是多有钱的人,可能有的凶手看不上那点儿小财。” “我们已知:去花楼杀人者,乃两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衣着比较贵气,且带着随从。只是没人看清他们具体的长相。毕竟那会子花楼里的人都忙。” “他们杀完人就越窗离开。根据花娘、老鸨们身上的伤痕可以判断:这二人乃会武之人。” “十五个凶手中,有六人,是生手,包括那两位贵公子装扮的人。” “另外七人,行凶手法相对娴熟。剩下的两个,是惯犯。” “但不管是哪种凶手,都似乎是奔着将人一刀毙命。没有虐杀,没有拖拖拉拉。哪怕是那六个生手,也顶多在第一次下手时,捅了死者三下,或者追求抹脖。” “给我的感觉:每个凶手都在抢时间。” 叶风在一一看过所有人的验尸记录后,做出了初步的总结。 可这些听起来,仍是如一团迷雾般罩在众人的眼前。 凶手的杀人根由不明、目标随意,几乎不挑硬茬子下手,哪怕是惯犯,也选择的是弱者。 为什么这些凶手要抢时间杀人?为什么只活动了三日就彻底销声匿迹? 锦衣卫进城时,城门还是被封闭着的,是被他们硬行敲开的。 第一日夜晚:死亡62人,海威在接到第19个人死亡的消息时,就已下令封闭了城门,并对城内进行了大搜索。 虽然无果,但叶风相信凶手们还被关在县城之内。 “凶手的杀人根由到底是什么?为财?却没抢完所有的死者。为情?不可能,死者身份太杂乱了。是在报复国朝吗?”戚钧分析。 通常杀人的根由就是情杀、仇杀、财杀,或者是激情杀人。 似乎这十五个凶手,与这四大理由都不沾边,那究竟是图什么呢?图着愉悦和刺激? 叶风也在想这样的问题。 想要破解案情,杀人根由必须要找到。 可如果只是为着刺激,那十五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彼此互不相识。 可是,三日之内,十五个陌生人,同时以杀人供自己取乐?扯淡吧。所以,肯定是有个理由在的。 “是那种猎人游戏吗?”小福王想到了历史上在权贵圈子中,最盛行的以猎杀百姓而取乐的游戏。 话音落,戚钧就先摇头回答:“玩那种游戏的贵人们,也是彼此相熟且相约好了再去的。” 谁会和陌生人去到荒地玩那么危险的游戏?不怕一万,还怕人家给自己后背一箭呢。 且举办那种游戏的人,为着就是讨好参与游戏者,怎么可能彼此不相干? 可除开了这个可能,再怎么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其中的原因来。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叶风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贩卖古物的幕后之人,故意招募的人手,胡杀一气,对我们使绊子?” 这样的招数,屡见不鲜,不仅他用,敌人用得更多。 每每他要做事的时候,被盯上的敌人就会用这招给他找麻烦。 招募来的人手,就有可能互相不认识。你杀你的,我杀我的,只图杀死了人给锦衣卫添乱就行。 只有这样,才会图速度、选弱者,只单纯的为杀而杀。 估计抢财也只是顺便,应该是被招募者太穷了的缘故。 戚钧还是摇了头,吹了口气回答。 “谁会招募普通人、还有普通的女子当杀手啊?不怕被反杀吗?或者被擒供出主使吗?” 凶手里,只有五个会武的。 根据海威走访死者周围人留下的记录,除了那两名不知是真贵还是假贵的贵公子哥儿,其余凶手貌似都穿着普通,独来独往。 这也很符合叶风他们的验尸结果。 那十五个凶手,都是单独行凶,并没有合伙作案,所以才判断他们互不相识。 还有六个是生手,第一次杀人。哪个失心疯的主使,会招募这样的人做如此危险之事? 肯出钱,也得别人给力才行的啊。 “去出事地点查看下吧,把弟兄们散出去,四处打听一下。同时散播消息:重赏能提供线索者。” 叶风吩咐着,起身将桌上的各种记录收拾好,交给小福王收着。 不是不信任海威,而是搁在县衙里,鬼知道会不会有内鬼? 去之前,叶风还把海威也招呼上了,这样可以随时问询情况。 一行人先来到最先死亡、也是满门被杀的张四家。 入目所见,一片凌乱,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 不过,仍然可以看得出,这家人的日子,并不十分难过,家中的女主人们,也比较贤惠,处处显得很有条理。 即便是东西被翻乱了,从它们的抛弃痕迹设想回原位,就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海威在一旁介绍。 “张四是个手艺人,在作坊里做工,早出晚归,活技也好,不少人特意采买他打制的物件儿。” “他的脾气也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跟邻居、同工们,也从未红过脸。他家的人也大致如此。” 这就是一心想把日子过好的一家人,从不作妖。但就有“妖”从天而降,把他们生生都给“吞噬”了去。 令人极度痛心又愤怒。 海威说着说着就绷紧着黑瘦的面皮,忍了忍才继续说了下去。 “隔壁邻居说,当时有听到张四和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有个路人想到他家讨水喝。那个路人说的是官话。” “因着那时正是各家各户做饭的时间,之后,忙碌的邻居就没有再听到张家的动静。” “直到吃完饭,想起借了张家的锄头,便来还,发现院门没上锁,喊人没回应,便推开进来看到……” 海威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叶风则听着海威的介绍,推测那个讨水喝的路人,应该就是凶手,还不是本地的凶手。 这儿离着新都并不很远,如果是说官话的话,那凶手就极有可能是从新都过来的。 会是路过,因口渴,进入张四家,又见财或者见色起意才杀人的吗? ------------ 第二百九十七章:不会“说话”的师徒俩 见财是不可能的了。张家就算有积蓄,也不会太多。 见色就更没有任何迹象。哪怕张四的媳妇儿年轻貌美,也是被凶手一刀给封的喉,衣裙皆完好无损且并不凌乱。 叶风将张家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儿,也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地面的脚印都已分辨不出哪个是凶手留下的。 张家出事后,看热闹的百姓、接到报案的衙役、抬尸的衙役,已经将所有的痕迹破坏。 但没有线索,也能从另一方面证实:凶手真的是在无目的性杀人。且杀的很从容,翻找财帛也不紧不慢。 是老手,也是个会武的,胆子还大。从其下手的利落程度,以及入刀的角度,均可推测出这些。 只是没人看到其相貌。 也或许,这人的相貌就很普通,普通到让人转眼就能忘记的地步。唯有口音,是寻找其人的唯一线索。 而第二户满门被杀的,就在这条街的街尾。是一户姓李的人家。 这家的人口较少,院子也窄小,只有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 这母女俩平日里应该戒备心比较足。床边、枕下、门后、每间屋子内顺手的位置,都放着有防身的家伙什儿。 但没能架得住凶手残忍又凶狠,加之时间选的巧妙,恰好是做晚饭时节,就被凶手给翻墙而入杀害了。 从凶器、行凶手段、留下的伤痕,都可以判断出:这名凶手,和杀害张家人的凶手,为同一人。 这人,有着相当凶残和冷血的心性,可以在杀完张家六口人后,从容翻找,再从容离开,再从容翻到这李家来,杀害了李姓母女俩。 母女俩过得较贫穷,打眼就能看得出,因此凶手并没有翻找过财帛,杀完人后就离开了。 也因此,这母女俩是直到第二日下晌,在邻居听说张家出事后,见李家实在太过安静起了疑心,敲门不开,爬上墙头观望后发现的。 墙头上,留下了邻居扒墙的手掌印,也留下了凶手的一个完整足印。 “凶手身高175厘米左右,体重60公斤左右,穿着磨损较重的草鞋,男性。” 叶风细细观察完脚印,一边拓取,一边出声让人记录。 这只草鞋印中,还留有血迹、血泥。 海威立刻接话道:“下官这就派人挨家挨户搜查?” 有了基本特征就好办了,可以将城里的人都过遍筛子。 “不急。”叶风示意海威稍安勿躁。 十五个凶手各有不同,叶风要尽量找出他们的特征,再统一过筛。否则会相当扰民,恐令本已惊惶不安的百姓们更加生怨。 说话间,再次赶往下一个出事地点。 拐过这条街角,走到另一条街的街头,就是个九岁小姑娘被当街杀害的位置。 不过什么也发现不了,早已被人踩得乱七八糟。且凶手出手得快、离开得更快,打听了半日,也没有找到一个目击人证。 叶风就准备去小姑娘的家中看看。 地方离此不远,就隔着三个店铺,转过一条巷子就能到。 而这条巷子内,也是个出事地点。 有个白发苍苍、双腿不良于行的乞丐,被人捅了三刀后,死在了这里。 也是因为这名老乞丐身上的伤痕,让叶风判断出:凶手里有新手。 杀害这名凄苦老人的就是个新手,还是个女子。 第一刀,力道不足,准头不够,又因着害怕,就只扎进了老者的侧腹部,用的还是把剪刀。 老人吃痛挣扎,打中凶手的手腕,剪刀估计是脱了手,凶手估计也有被推倒。 却杀心不改,又拿出把长锥,爬过来,一锥扎进老人的脑袋,再一锥扎入了老人的咽喉。 之后,凶手才慌乱逃跑。 剪刀和长锥都不知去向,也不知是被凶手带走了、还是被路人给拾去。 叶风在巷道壁上,找到了枚血手印,证实了他对这名凶手是女子的推测。 而根据这枚血手印,也可得到该名凶手的基本信息。 “凶手二号:女性。身高大约在162厘米左右,体重80公斤左右,较肥壮。常年干粗活。左手大鱼际中间,有道不太明显的横向伤痕。” 大鱼际,就是大拇指下方的那块肉。 之所以说该名凶手是狼狈逃走,是因为老人死的位置在巷道的右边,而这个血手印出现的位置是巷道的左边,老人的左前方六步左右。 老人正对面的巷道壁脚下,有不明显的血液痕迹,是蜜獾兄嗅出来的。 这应该就是凶手被老人推倒后摔到这儿所致。 叶风提取了两处血迹的血液分析,证实是同一名女子留下的。 因着血液分析技能是被叶风强行给激活的,就有了缺陷,给出的结果相当“简单粗暴”,没有DNA相关,只有血液主人的姓名、血型,健不健康这些。 但这个叫刘梅的女人名字,太……普通了。叶风只能先悄悄记下。 接下来,和戚钧几人讨论着案情,走去了小姑娘的家。 其实叶风真的挺怕面对死者家眷的。 看着那些白色的灯笼,和听着那些痛断肚肠的哭泣之声,都令他觉得自己所做太少、能力太小。 到了院门外,他拉了把戚钧,贴到院门边,顺便示意了下海威跟着照做,让小福王一个人进去问话。 小福王:“……” 师傅的心是偏的,就是偏的! 刚想撅嘴,就见师傅指了指他的脸,再虚抓了抓。 小福王懂了。 师傅的意思就是在说:他的脸显小、显可爱,容易亲近人。 小福王认命地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可一开口,差点儿惊叶风个趔趄。 “你们好,本王乃当朝亲王,福王爷,听说了你家女儿遇害之事,特来查察。” 所有人:“……” 当场石化。 小福王还毫无所觉。 他见院中石桌旁,一个眼泪还在流淌的少妇、一个仿佛正在安慰少妇的男子,猜测这俩应该就是小姑娘的父母。 便迎上他俩诧异的呆怔,走过去坐在他俩对面,一手摸出身份令牌,亮了亮,放到桌上。 再道:“本王非常重视这桩案子,一定会帮你们抓到杀人真凶,给本王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年轻的父母:“……” 墙边的叶风:“……” 无声笑开的戚钧:“……” 满脸不可思议看着叶风、眼神中写满问号和感叹号的海威:“……” 海威真的是被吓到的。 他听说过叶风是福王爷的王师,可就是没想到,身为亲王的福王爷,居然就是丝毫也没有存在感、像个跟班儿似的这位“小包子”!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王爷啊,他海威都没有行礼啊啊啊啊! ------------ 第二百九十八章:群体的力量 叶风冲海威摊了摊手,然后无奈叹口气。 在里面的主人家赶人前,转身迈了进去。 “我们锦衣卫路过此处,听说了县里发生的案子,接了。你们别害怕,要相信我们。” 年轻的父母:“……” 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还是晴天霹雳的那种,不见欢喜,只剩惊骇。 跟进来的戚钧看见,就感觉:叶风这师徒俩,还真是师徒俩,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也不是太会。 关于叶风不太擅长和正常人打交道这件事,戚钧早已了解。 便出声接话为这俩找补。 “海县令带我们来的,你们且不必在意我们的身份,只需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女儿。” 一听最后这句话,年轻妇人的眼泪,再次滚成了线。但好歹,是有反应了。 滑下石凳,叩头便拜,“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恶人,一定要抓到……” 其夫也跪下了,无声流泪,无声叩头,无声哀恳。 戚钧抬袖,用内力将人给抬起,点头道:“案子我们接了,就会负责到底,起来说说吧。” 反应过来了的夫妻二人,这时才像是溺水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管眼前这些人的身份是真是假,都在一瞬间,用迫切地、带着极度渴望的眼神,再叩了一头后,被搀扶着坐好,慢慢说出了案发的经过。 叶风则一边听,一边将这小院内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 确实排除了小姑娘是被仇杀的可能。也确定了杀害其的凶手为三号,与前两名凶手不是同一人。 毕竟推断归推断,还要根据具体查察到的全面情况进行确认。 而三号凶手那样的杀人方式,几乎无迹可寻。 听着年轻妇人凌乱的述说之声,叶风心头微微叹息。 转身回到院中,正待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离开时, 只听那年轻妇人补充道:“民妇并不是个粗心的,虽然在挑拣物什,但一直有留意身后的动静。有看到一双脚突然转弯。那双脚上穿着的鞋子,通常是码头上的苦力才穿的。我们县里没有。” 这妇人之所以能识别是码头上的苦力常穿鞋,只因为她曾跟着相公、带着孩子,去过海边。 码头上的苦力,穿的鞋,都是草鞋。 不过和其它地方的草鞋不同。他们的草鞋底会更稀疏一些,且鞋面上会有几根绑绳,方便绑到小腿和脚踝上,防止脱落。 稀疏的原因是更方便漏水,还因着总是会坏,那就随便编一编、穿一穿,坏了就能换。 他们不是总光着脚的,光脚踩舷梯容易连人带货滑下去。这也是鞋底稀疏的原因之一。一根根粗糙的草绳更有抓地力。 叶风几人在叮嘱年轻夫妇安心之后,在他们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如芒在背般地离开。 那些期盼,真的就像尖针,根根扎在他们的后背、他们的心头之上,催促着他们破解案情的速度。 恶人伏诛,方能令生者安稳。 他们脚步不停,又继续走往下一处出事地点。 …… 而锦衣卫进了县城的消息,也迅速传扬了开来,这让因案件频发、城门封锁导致的不安和恐慌,程度减轻。 锦衣卫现在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好,或许百姓们不在乎那些。但在百姓们的心目中,锦衣卫代表着官府,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出现,就是能起到安定人心的力量。 尤其在听说锦衣卫留下查察案情之后,更是打开了紧锁的家门,纷纷走上了街头。 就想看看锦衣卫是如何破案,更想看看传说中的锦衣卫,究竟是有多威风。 而当真的看到了,还看到他们红衣烈烈衬托下,头顶上更显眼的黑白边儿之时,竟然觉得他们还有几分可爱。 有了亲近之感,便压过了对他们的畏惧之心。 叶风让红鱼卫们没有换掉红色飞鱼服的目的,达到了。便顺便让弟兄们借着百姓们的亲近,鼓励百姓们积极提供线索。 而县城内某处,一间客栈内,挤满了出不去城的客人。 不管有多焦虑,反正是出不去了,有些人便坐在客栈大堂内,喝茶、饮酒、聊天。 这让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互相搭几句话。 “这位大兄弟,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儿,过来一起说说话嘛。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走货的,倒像是要去海边讨生活的,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有个比较富态的中年商人,看到自己隔壁桌前坐着的瘦削男子,主动出声招呼。 瘦得仿佛只剩了张皮包着骨头的、三十几岁的男子,闻言,摇头表示了拒绝,又低头继续自斟自饮。 “哎呀,大兄弟,瞧你那眉头都皱得快打结了。别担心,锦衣卫来了,听说啊,还来了个什么亲王爷呢,那些案子很快就能破,咱们哪,等不了几日了。” 被拒绝的胖富商,见不得瘦皮男子那副愁得快天塌了的样子,也不怕人烦他,继续出声劝慰着。 瘦皮男子的眉头却闻言皱得更紧了,还推盏起了身,抬步上了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儿。 胖富商“好心没好报”,也不在意,收回视线,正要挟菜,忽又扭头看向了瘦皮男子的那双脚。 他之所以推断瘦皮男子是要去海边找活计,就是因为对方脚上穿的是挂腿草鞋。 可那种草鞋分明是在码头干活时才穿,这儿离着最近的码头,是东帆码头,但要走路的话,至少也得走三日。 干嘛现在就穿?那种草鞋在陆地上行走,可是难受得紧。 且那人脚上的草鞋,都磨损破旧,看样子也没穿上它少走路呢。 怪怪的。 胖富商脑筋一转,放下筷子,就起身朝客栈外去。 如果能帮锦衣卫早点抓到恶人,城门就能早点儿被打开。 而匆忙的他,也就没有注意到,有双眼睛盯着了他的后背。 县城内,到处散着俩俩结队的锦衣卫,打探加搜索,就盯着有可疑的人。 胖富商一出去,就看到斜对面,三十几米处,两名锦衣卫正在查看路边的小摊。 叶风让他们在城内走动时,先就要注意那些外地口音的人,以及外地的商贩。 凶手们不可能是商贩,但商贩、尤其是街边摆小摊儿的,最有可能是目击证人。 不过这类人也是最不愿意惹麻烦的人,不会主动站出来揭发,就只能让红鱼卫们主动多问问。 胖富商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跟着自己,便快速跑过去。 这速度,把两名红鱼卫还吓了一小下,还以为是有人要来偷袭他俩,不等胖富商靠近,就一个转身,拔出了绣春刀。 “哎哎哎,别动手。” 胖富商胖啊,又跑得急,一见刀吓得想退后也退不成,急得喊,撞了上去。 迎着刀尖撞的。 心内哀嚎:要死了要死了,好冤啊! ------------ 第二百九十九章:飞针索命 却不知,如今的锦衣卫,已再不是从前的锦衣卫。 凶是依旧凶,吓人也是依旧吓人,但不会再不讲道理、老子为大、螃蟹式的行为方式了。 两名红鱼卫眼见撞上来的人只是因为刹不住,便刀势一转,脚步侧让,顺手拉了这胖子一把,将人给截停。 胖富商“捡回”条胖命,也顾不上道谢,赶紧就将瘦皮男子有嫌疑的事情说了。 两名红鱼卫脸色顿时严肃,不约而同将胖富商扒拉到身后,“你找地方躲起来。” 交代他,没带着他返回客栈。 说着,二人便提刀朝着客栈冲去。 他俩担心,胖富商出来揭发的举动会惊动到凶手从而逃跑,所以,要快! 一阵风般,冲进了客栈。 一人直接冲上二楼,一人拎起掌柜就问瘦皮男子的房间。 掌柜的吓懵了,哆嗦着指了指二楼第三间房门。 楼上的红鱼卫,扑上去,一脚将门踹飞。楼下的红鱼卫也没上去,戒备盯着。 他是要防止嫌疑人逃脱,还得防止楼下大堂内有嫌犯的帮凶。 如果自家弟兄打不过,他才会上去。区区二楼而已,一个飞身就能到达。 可他才用警告的眼神,扫完大堂内所有客人,就听自家弟兄吹了哨。 “嫌疑人已死,速传修爷!” 楼上的红鱼卫小董,要守尸体,楼下的这位小邓,被这消息气怔一下,赶紧掠出客栈,使劲儿吹哨。 满城红鱼卫,帮忙传音,叶风很快听到。 和戚钧、小福王、海威赶到客栈时,正见小邓虎视眈眈守着客栈,不许内里的客人有任何走动。 小董则踹开了二楼所有房间的门,将里面还有的客人赶下了大堂。 他俩很怀疑杀死嫌疑人的凶手还在客栈之内。 “做得很好。” 叶风无视那些被吓坏了如鹌鹑般的宿客们,赞许地表扬了小邓和小董的机智行为。 再去到嫌疑人瘦皮男子的房间。 这不是间多豪华的客栈,普通得很。每个房间内里陈设都统一的简单。一张木架床,一张方桌,四把椅子,门边一个脸盆架,侧旁有桶清水。就这都是上房了。 房间的窗户有两扇,都大敞着,四月的天,在这地界儿,热了。 死者身着灰色薄褂短打,黑色膝下半长裤,趴在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卑职进来之时,他就这样。卑职以为他睡着了,用刀拍了拍他,见他没反应,扳了他脑袋一下,才发现他死了。” 小董在一边介绍着从胖富商举告、到他俩进来的当时情况,还特意讲明自己有动过尸体。 修爷不让胡乱触碰尸体,他动过之后,便尽量将死者的脑袋给还了原。 叶风微微晗首,上前,检查了下死者的眼睑和口腔,确认了其的确是才死不久,就示意小董他俩将死者放躺去地面。自己再走去窗前向外查看。 窗外,就是客栈大门前的热闹街道。 杀人凶手如果是发现嫌疑人被胖富商揭发、才选择的杀人灭口,那么,不会跳窗离开。 从这儿,会清晰地看到胖富商去找红鱼卫。那小董他俩也就能看到跳窗出去的凶手。 凶手没那么蠢。而跃窗不行,就只剩两条路。出屋,下到大堂,转进后堂天井,从后门离开。 要么,就是“变身”为住客,出屋后回自己的房间,或者回大堂坐下。 叶风设想完后,就排队了第二种可能。毕竟大堂内住客不少,凶手从这间房溜出去的时候,有可能会被人给看见。 那他进来的时候,会不会也被人给看见了呢? 思忖着,叶风就检查起了窗户,很快,发现了有人进入的痕迹。 灰尘被拂动的方向,朝内。没有向外的。 凶手没有从窗户逃出去,但进来的时候,是从窗户进来的,那就可能没人看到他了。 当真有够谨慎。 叶风轻“啧”了声,转身去对尸体进行初检。 小福王打下手。 与叶风配合默契的戚钧,留下小董等叶风问话,只带了小邓,就去到堂下查问。 “师傅,这人的身上怎么找不到致命伤痕?” 小福王帮忙将死者身上的衣物翻开覆上,就是没看到致死原因,好奇地问。 这全身上下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口腔内亦无破损压磨的痕迹,看样子也不像是中毒,怎么死的? 叶风也在奇怪。回道:“再检查一遍。” 不可能没有致死原因,这儿不太方便剖验,那就再细细检查一遍。 小福王干脆就将死者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了。这儿是房间内,只有自己人在,没关系。 可还是没能从尸体的表面找到任何新鲜伤痕。指甲盖大小的都没有。 叶风盯着尸体想了想,打开小福王不离身的工具箱,拿出验骨刀,切开了尸体颈部一侧。 检查肌肉和血管情况。 发现有异常,便道:“剃光他的头发。” 伤口,应该就在死者脑袋上。 果然,在小福王给死者“理了个发”后,其头顶百会穴处,有一个很小的出血点。轻微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不过仍然存留,才被发现。 针尖大的伤痕。 小福王“嗬”了声,“飞针杀人,还认穴奇准,入针处在百会,凶手是在屋梁上下的手吧?” 说着,就让小董跃上屋梁。 小福王是天生巨力,但武功并不多高明,擅长和人硬碰硬,最不擅长轻功。 用叶风的话来说就是:你体内存力的量太重,飞不动。 小福王听不懂这话,也理解不了,还狠下心努力练习过轻功。不过……收效甚微。 索性也就放弃了,反正身边随时有人可以帮忙飞。 小董飞上去后,立刻就发现了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是有人呆过,时间不长,但不慌乱。” 痕迹有,不是凌乱的。 而杀手如果是因为死者暴露选择杀人灭口,时间上应该很匆忙才对。 从胖富商找到小董他俩,再到他俩冲进客栈、冲进房间,几乎只有二十几息的时长。 杀手却并不慌乱……为什么呢? 叶风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小董,脑中则思忖着那些问题,手中,已将死者的颅骨给切开。 必须要找到凶器,也顾不得这儿是哪里,只要没当众剖验就可以。 虽然当众剖验的事情他以前做过很多,但那都是无奈之举。在有机会“收敛”下的时候,他还是很能收敛注意的。 ------------ 第三百章:飞影针 不出意外,叶风从被害人的颅骨内,起出了一根长约六寸的铁针。两头尖的铁针。 “‘飞影针’?” 在房梁上查看完,又跃下来的小董刚好看到这根铁针,遂脱口而出。 紧接着,又自动自觉说明自己知道的情况。 “‘飞影针’的主人姓金,曾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其心狠手辣的程度,令许多人都闻名胆丧。后来听说其被仇人追杀,再也没有出现过。”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县城里?还为了杀一个嫌疑人而自曝踪迹?是本来就和这个嫌疑人有仇恰逢其会? 不过,不愧是成名多年的杀手,这杀起人来,的确是有条不紊的。 可在叶风的细检之下,能确定这名死者的武功并不多么高强。 “飞影针”闻名江湖,杀这么个人随便怎样都可以,何必还冒险暴露成名绝针? 不怕传出去再被仇人群起而围殴吗? 叶风想着,便问向了小董。 “是不了解您的手段吧?”小董耸耸肩回答。 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仵作,鬼打个儿的能查出死者脑袋里的细针来。那“飞影针”泄露了也等于没泄露。 “杀手一般都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必须要保证不出意外。” 小董再补充解释了一句,显示出了自己很“江湖”的知识储备。 叶风理解了。这就是凶手其实也意识到时间太短,为了稳妥起见,便出手用上了最擅长的。 同时,也是真的对他叶风的手段不了解而已。 叶风抬手给死者颅骨缝合还原,脑中也没闲着。 他有一种感觉:凶手一直盯着嫌疑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及时发现嫌疑人露了行藏,才能及时将之给清除。 可是,为什么呢? 以“飞影针”的手段,想要杀一些普通人,不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要盯着一个武功并不多高强的人胡乱杀人呢? 是“飞影针”自恃江湖高手的身份,不屑于对普通人、尤其是普通的弱者下手吗? 就雇佣了一些人,在这衡湾县中大开杀戒,再在暗中盯着那些人,一旦发现不对,就出手灭口? 感觉太扯了啊,跟脱裤子放屁一样。 何况,“飞影针”为什么要对普通人乱杀?报复国朝吗? 这倒是有可能的。 有些疯子的想法,谁也弄不清楚。 但也不应该如此简单才对,叶风直觉这些案子的背后,还隐藏着一只巨大的黑手。 绝对不是什么“飞影针”。 只不过……叶风现在也还没理出个头绪罢了。 “吩咐弟兄们小心,将发现‘飞影针’的消息传出去。” 叶风整理好尸体,一边示意小董将尸体送去县衙,一边叮嘱。 他担心“飞影针”会对弟兄们下手。这么歹毒的手段,如果没有提前提防,很容易就会中招。 小董答应一声,扛上尸体,跃窗而出。 叶风则下去大堂,听戚钧的查问结果。 依旧没出意料,大堂内这么多的人,没谁看见除了瘦皮男子外,另有人进出过那个房间。 这符合叶风对“飞影针”是从窗户外进入房间的推断。 叶风一边听着,一边去柜台上拿起纸笔,将瘦皮男子的画像画出。 这个要拿着去问问群杀案中被害者们的亲眷、以及周围的邻居,看到底是哪桩、或哪几桩案件的凶手。 目前仍只是嫌疑对象,不能因其被灭口,就认定其是群杀案中的凶手之一。 …… 而另一边,县城内某处小宅院内,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在堂屋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听说修一刀相当厉害,我们可能藏不住了。早知道会遇到他,我就不来趟这趟混水了。” 口中嘟嘟囔囔,悔意深深。 “主子,您这也是为了家族。要知道对方许诺的,是能拯救您和家族前途的。” 墙根儿处,一名随从模样儿的人,苦口婆心地劝。 一想到自己和家族的前途命运,年轻男子、秦维,顿住脚,仰首望屋顶,长长叹口气。 他家本是豪门世族,自他祖父那辈开始没落,到他这一代,也只剩下他还有挽救高楼倾颓的野心。 所以,一听到交换条件,他立刻就带着随从赶来了衡湾县,并不惜亲手杀人,还尽可能杀得更多。 时间规定是三日,三日内,他足足杀了45人,可谁知,居然离不开了。 头日被封城,他还无所谓,继续杀。 次日,全城戒备,他的公子哥儿身份就太明显,他又不愿意将就着去穿下人的衣物,那样会凸显出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贫穷未来。 就只能买了个小院子藏起来,再没法出去杀人。 本想藏到城门解封,毕竟只要不是外敌打来,或者是闹瘟疫,哪个城门都不会封太久。 可谁知等来了锦衣卫,还是修一刀亲自带队的锦衣卫。 麻烦大了! 他不想坐以待毙,如果他被抓到,秦氏家族别说崛起,就是连转瞬覆灭都有可能。他可是听说那个修一刀的手段相当狠辣。 “这样,你们出去,多绑些质子回来。”秦维下了命令,也下了决心。 只要有质子在手,哪怕只有一个,修一刀也必会投鼠忌器,放自己离开! 随从听令出去,再招呼上另外三名随从,将自己等人装扮得如乞丐一般,从后门离开。 殊不知他们左侧的邻居女主人,已怀疑上了他们,正跟自家的相公小声商量。 “那四个人是外地口音,那身上穿着的,看着挺破旧,但那副瞧不起人的态度……哎你说,咱们要不要向锦衣卫举告啊?” 有枣没枣打两竿子,听说如果举报成功,锦衣卫给的奖赏相当丰厚。 男子却立刻摇头,声音压到更低地警告道:“你疯了吗?听说凶手有好多个,咱们一旦举告,没准全都得死,爹娘和孩子们也得死,你可别被银子吸红了眼!” 女子被训得一脸讪讪,侧过身,垂头坐着。 “去做饭吧,要跟没事人儿一样。” 男子推了她一把,嘱咐完,又朝地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气,怎么摊上他们做邻居?” 那些可都是杀胚啊,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家倒霉,能躲、躲着点儿吧。 他却不知道,妻子心里根本还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一心只惦记着举告的奖赏。 妻子一出屋,在灶房里坐了一小会儿后,就悄悄避过他,打开院门,溜了出去。 因着怕被相公发现后阻拦,她就贴着墙根儿溜,还时不时回头张望。 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 第三百零一章:嫌犯 “对不住对不住,”女子连忙道歉,再一抬头,看到对方的脸,整个人呆怔在那里。 如被电打一般,一呆之后,掉头就跑。 却被那人一掌给劈中后颈,晕了过去。 这人正是秦维的随从之一,他本就打算先绑邻居,正朝这儿过来,想着如何安静地绑人,就见邻居女子鬼鬼崇崇。 这人便怀疑自己等人的行踪暴露,当机立断截住女子前路,打晕人扛回了小院。 …… 而城内另一处租赁小院内,一个胖壮的妇人,正在灶房内大口大口往肚中灌凉水。 她心烦气燥,只觉胸腔内全是急火,急得难受,也烧得难受。 她叫甄翡花,年方二十八,相公是个好赌成性的屠夫,欠下一屁股的烂账。 家里被要债的搬空了,最小的女儿也被抓了去还债,甄翡花只救下了儿子,和藏起了一把剪刀、一柄长锥。 把儿子交给相公看着,她就想用剪刀和长锥,去和要债的拼命。 出门后,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难以抵抗那大把的奖励诱惑,头也没回就直直奔来了衡湾县。 头一次杀人,她把人想象成猪,还特意找了个无法行动自如的老头。 可慌啊,还是慌,就尝试着先用剪刀捅。没捅死,还没想到老头的劲儿那么大,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她就发了狠,掏出长锥,像扎猪一样将老头儿给扎死了。 逃跑途中,发现…… 杀人和杀猪也没什么区别,还细细想了想,其实她能做得更好。 于是,杀了一个又一个,还发了点儿死人财。 直到听说锦衣卫来了。吓得她赶紧贷了个破败的院子躲了起来。 逃是逃不出去了,害怕被抓,坐又坐不住,急着急着就只能灌凉水。 “梆、梆、梆!” 忽听院外传来敲门声。甄翡花吓得差点儿蹦起来,水瓢都脱手掉到了地上。 赶紧蹲身按住,摒住呼吸,假装自己不在。 可外面的敲门声并未停止,还传来带着威严的喊声:“锦衣卫查案,开门!” 不容置疑。 甄翡花打起了哆嗦,努力往球形里团,捂住耳朵,当听不到。 直到院门第二声呼喝响起:“再不开门,我们硬闯了!” 红鱼卫们挨家挨户搜索,遇到愿意开门的,会客气点儿,遇到不开的,连问三声后,会硬闯。 无论他们的名声是好是坏,行事作风始终强硬。 嗯……谁让他们领头的两位爷,就不是个稀泥软蛋呢。 第二声喊出去,小张抱起了膀子,一嘴撇上了天。示意小赵继续喊。 他俩明明听到院儿里有动静,却没见回应,猜测估计是这家的人被吓到了。 管它呢,吓没吓到也得把门打开。 小赵就张了嘴,正要喊第三声,脚尖也随之抬起,准备一喊完,就开踹。 这破门,可经不起他一踹的。 还没喊出声,就听院里传来了急促、而又相当沉重的脚步声。 门开了,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肥肥壮壮的妇人,露出半张脸,带着满头的汗,很紧张地问:“你们找谁?” “锦衣卫办案,要入内搜查!” 小赵见把人吓着,见惯不怪,说着就下巴抬抬,示意对方将门彻底打开并后退。 胖壮妇人没退,用力摇头道:“民妇、民妇是个寡妇,家里只有民妇一个妇道人家,不、不能让你们进来。” 一个寡妇独居啊?这倒是有点儿为难了。 小赵和小张对视一眼,这他俩大小伙子要是进去了的话,回头这妇人的名声恐怕就会毁了。 小赵收回脚,换上笑容,对胖壮妇人道:“我们不进去,就问问你,前几日,可有见过可疑的陌生人?” “没、没见过,民妇不、不出门的。”胖壮妇人用力摇头回答。 小赵点点头,见对方额角吓出来的汗,都快凝结成了水滴,也不忍心再让人家恐惧盛盛。 便道:“行了,关好门进去吧。” 说着,就招呼小张去往下一家。 “哐!”胖壮妇人手忙脚乱用力关门、插上门闩,让人听着更能感受其有多么受惊。 不过这对锦衣卫来说也是习惯了。 被他们敲开的门,主人家极少有淡定从容的,多半都是被吓成了筛子。 这个寡妇,还不是被吓得最狠的呢。 不以为意走出几步后,小赵就跟小张说道:“明明我们现在都是好人了。” 语气中稍稍有些抱怨。 头儿他们都有努力把锦衣卫的言行往好了带,锦衣卫们也有努力做个好人,这怎么还是跟螃蟹上街似的? 不,像是王八过街。小赵觉得他们委屈得慌。 小张笑回:“咱们不需要别人理解。” 螃蟹就螃蟹,顶上那二位爷都不在乎,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在乎什么? 想到那二位爷,小张忽然顿住了步子,回头看向那寡妇的院落。 皱了皱眉道:“我咋觉着……那寡妇有点儿不对劲呢?” “哪里不对劲了?”小赵侧身回问。 小张的大拇指搓了搓刀柄,眉毛皱得更紧了些。 思忖着道:“修爷总让我们要胆大心细,尤其是要留意别人的眼神儿……” 小赵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那妇人的样子像是被吓狠了的,可眼神、眼神里却有几分凶狠。不对劲儿,查!” 他们是见惯了被吓坏的人,但那些人莫不是言行和眼神一致,人被吓到,眼神也是满满的瑟缩和恐惧,或惊惧,几乎没有反露凶意的。 除了人犯! 俩人立刻转回,再次敲门。 不开。 小赵一脚将半扇门扉踹倒,二人闯了进去。 正看到胖壮妇人坐在灶屋门前的地上,像是正准备要进去时不慎跌倒的样子。 这就更奇怪了,哪有听到敲门声不出反进的道理?除非是在故意逃避! 小张快至近前,一指对方的鼻尖,喝问:“你跑什么?!” “民、民妇没、没跑啊……”胖壮妇人哆嗦起来,汗珠再次冒出。 小张不再跟她废话,看住她,示意小赵搜屋。 可什么都没有搜到。 “只搜到了这个。” 小赵玩转着手里的两尺长锥,有些不在意地道。 这类物什,一般普通人家都有。主要是给墙上打洞用。 民居多为泥土夯实的泥墙,打个洞,再锲根木钉进去,就能挂东西。毕竟铁钉要花钱,还不便宜。 “没菜刀?”小张看小赵玩儿得挺溜,也没管,打眼瞟了瞟灶屋内,没看到有做饭的家伙什儿,略微奇怪。 “没哦,这妇人好像不做饭的,也看不出住在这儿多长时间了,好像才没住多久……” 小赵玩着,随口回答。话音落,自己也怔了一下。 ------------ 第三百零二章:又死了! 肥胖妇人……长锥……短期住户……口音! 这妇人的口音不是本地的! 小赵一把反握长锥,冲至妇人侧边,锥尖直冲对方 面门,一翻对方的左手,一眼就看到了其大鱼际位置上的旧伤痕。 顿时厉喝:“招!巷道老者乞丐,是不是你杀的?!” 这吊儿郎当的俩红鱼卫,终于将收到的讯息、和查到的可疑,联系了起来。 胖壮妇人瞬间瘫软如泥,却不承认。 死咬着嘴唇,就是不认。 小张解下腰后的绳索,将对方捆了个结实,扛上就走。 是不是的,交给负责审讯的兄弟们去。 这妇人可够重的,二人刚走出十多米,忽听自己人的哨响。 “有人会对嫌犯灭口,注意警惕!” 二人心神一凛,正要从并肩姿势、改换为前后,突听一侧屋顶瓦片有碎裂声响。 小赵一个提气就侧飞而上,佩刀出鞘,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扑了个空,只见到一些碎了的瓦片。 而同一时间,小张已扛着人朝墙根儿退去,手持佩刀,戒备四周。 可四周再无异常声响,亦无奇怪人影。 小赵迅速将街道两边的屋顶都跑了一圈儿,见实在无可疑,便跃回小张身前。 “快走!” 小赵一边催促,一边吹哨传人。 但是,小张却一动没动。 小赵奇怪地拽他一把,“走啊,发什么呆啊?” 就见小张回了他个满脸苦笑,苦笑着将肩膀上的嫌疑人扔下,颓丧着道:“死了……” 小赵:“……你他玛在逗我!” 什么可疑情况都没有出现,除了那…… 瓦片、瓦片!瓦片碎裂是藏在暗中的敌人故意的,这是调虎离山! 可小张扛着人的啊,鬼都没看到一个,人就死了?! 小赵不信,蹲身摸向胖壮妇人的颈侧血管……的确再也没有了任何跳动。 小赵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看死了的人,再看看小张,想骂,又不知道是不是该连自己一块儿骂。 这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嫌犯,居然、居然就在他俩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杀了! 感觉没脸见修爷了…… 叶风没指责他俩。 在收到他俩哨音后赶到的叶风,在对肥壮妇人的尸体进行完初检后,只是叹了口气。 “这人就是杀害11名死者的真凶。” 那11名被害人中,有一名不良于行的老者、三名年迈的妇人,和7名孩童。 从肥壮妇人的身上,搜到了些不太值钱的、不同年纪女子会配戴的首饰,一点儿散碎银子和几十个铜钱,还有个用铜打制的很小的玩具。 加上从长锥上提取到的血液,分析结果显示:与巷道内的老者血液相同。 长锥虽然已被清洗干净,但血液分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跟后世能让沾过血的地方有所显示的“灯具”一样。 叶风叹气,是觉得这肥壮妇人死得太“便宜”了,更为着幕后黑手杀人灭口的及时。 他让小张他俩将尸体抬回小院,切开了其颅骨,果然,在其内又找到了一枚“飞影针”。 在后脑勺的位置。 也就是说:在小赵被调虎离山之后,小张转身退往墙角的空隙,“飞影针”就已袭击,袭进了肥壮妇人向下垂着的后脑勺。 只是当时未死,还有挣扎,可惜,那些挣扎被小张视为了寻常。 而“飞影针”发射的角度,来自院角。 凶手斜斜飞出一针后,下到地面,又藏进了屋中。 等小张他俩发现嫌犯已死发呆时,再从容从敞开的后窗户逃离。 这是戚钧根据叶风提供的飞针角度,上上下下搜索到的痕迹结果推断得出。 那名绰号“飞影针”的人,当真老辣至极。 “不怪你们,换了是我和戚使,也有可能护人不住。” 叶风看到小张和小赵悔得恨不能撞墙自尽的样子,拍了拍他俩的肩膀,出声宽慰。 二人:“……” 感觉自己俩人被当成了傻子。修爷和戚爷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却见戚爷点了头,很肯定道:“我也会第一时间翻上对面的屋顶去查看瓦片。” 这是本能。 当然了,如果是他或者是叶风,随便哪一个扛着人,对袭来的飞针都能听到声响,会避开的。 只是这话戚钧就不说了。毕竟如他二者,可没有了。 戚钧臭屁地在心里夸了自己,口中也出声夸赞赵、张二人。 “你俩能及时发现嫌犯,已算不错,给你俩记一功,继续查察去吧,别想太多。” 干活去吧臭小子,别在这儿矫情兮兮的了。 二人:“……” 摸了摸脑袋,再拍了拍胸脯,继续搜查任务。 叶风微笑。 纰漏谁都会出,只要瑜不掩功就好。 “看来,剩下的十三名群杀案的凶手,都被‘飞影针’,或者是什么人给盯着。一旦他们被我们发现,就会被灭口。” 叶风分析着。 不过,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盯着那些群杀案的凶手不提前灭口?非得等到被锦衣卫发现后、再险而又险的下手杀人? 脱裤子放屁一样。还是说……背后藏着的杀手,并不知道哪些人是凶手,就跟着锦衣卫等着帮忙找出来? 可锦衣卫散得满县城都是,杀手跟得过来吗? 可事实上……明显是跟上了的。无论是瘦皮男子,还是肥壮妇人,都死得太“及时”了。 就像这二人背后粘着杀手一样。 可是为什么啊?杀手提前解决掉凶手会死是怎么着? “至少,能证明:群杀案的凶手,的确是受人指使的。”戚钧吹了口气回答。 瘦皮男子和肥壮妇人都是被“飞影针”给杀的,足以能说明这点。 只是,幕后黑手的行为根由,还是没能推测出来。 戚钧脑子一转,就问道:“会不会是悬赏?” 就跟小福王找陨石似的。 幕后黑手贴出悬赏告示,或者是发布悬赏消息传递出去,让听到的人,自发地来衡湾县杀人。 目的就是在给他们锦衣卫找麻烦。 也只有这样,凶手们才会互不相识各干各的。 也只有这样,幕后黑手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凶手,就会安排一些杀手,暗中盯着锦衣卫的行动,以便能及时出手灭口。 更或许……锦衣卫里有幕后黑手的钉子。 ------------ 第三百零三章:四户失踪 叶风点了点头,补充分析道:“幕后黑手应该与盗墓案有关。” 这是最容易联想到的。 “另外,”叶风思忖了下再道:“幕后黑手可能就在东帆码头,悬赏消息也是发自那里,群杀案的凶手才会是外地来人。” “有可能,那些凶手往衡湾县赶的时候,就已被杀手给盯上,毕竟客栈那瘦皮男子死得过于及时,且当时,小菙他俩并没有吹哨传消息。可以排除咱们自己人中有内鬼。” 叶风不想轻易就怀疑自己的弟兄们,虽然……钉子肯定还有。 可他现在不愿意去浪费精神琢磨那些,反正拔了一个不定还会有几个,叶风揉揉额角,继续分析案子。 “杀手没有提前出手的原因,可能就是在等着那些凶手被逼急后,再出损招给咱们制造麻烦。” 这是唯一能解释过去的理由了。 话音落,就听到了县城东北角、辗转传至的急促哨音讯息。 “有几户人家悉数失踪!” 东北角,最鱼龙混杂的贫民居住区。 叶风冲戚钧摊摊手,“看我聪明吧?” 也臭屁一下。 其实内心苦哈哈。这鬼打个儿的想猜中啊?! 他玛的,幕后黑手才是真聪明吧? 这一案套一案,一环连一环,将那些为着悬赏就敢豁命的傻子们,彻底给利用到了底。 戚钧“哈哈”一笑,招呼弟兄们牵过马来,跃上就打马冲了出去。 他比谁都更知道:别看叶风一脸苦相,事实上想要扔下这些案子不管,不可能。 就他自己也不可能。 所以,既然是“老黄牛”的命,那活着一日,就耕一日的地吧。 本分尔。 待他们赶至东北角时,就被迎候在那儿的红鱼卫弟兄小陈接到。 小陈便一边带路,一边介绍情况。 “那家中人口悉数失踪的有四户人家,均在同一条街道上,彼此相邻又相对。” “起初有弟兄闯进无人应答的第一家时,发现没人,家中还有些凌乱,没有在意,又闯入了第二家。还是如此。便心生了警惕。” “第三户人家有人,没有异常。被问到有无发现陌生人、或听到奇怪动静儿时,那些人也说没有。” “有个弟兄机灵,就往第一户人家对面的那一边人家去,还是闯进去的,还是全户失踪。再查隔壁一户同样如此。” 叶风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满户消失的人家,是两两相对着的。 这也是引起弟兄们警惕的原因。 及至弟兄们发现的第一户人家,叶风走进去仔细观察。 院中及屋内,的确有些凌乱,且这些凌乱不是翻找造成,而就是像被人给撞倒或碰到的。 叶风一一看着,脑中开始将画面还原。 夕阳斜坠,院门敞着,一家人正在各自忙碌。 三名妇人在灶屋里做饭,两个老人坐在堂屋桌边。 院中有三个孩子追逐打闹,另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剁草,一个在喂鸡。 三名成年男子,一个在劈柴,一个去上茅厕,一个躺在屋里休息。 做饭的妇人中,有个端了盆脏水,似乎是要去院外倾倒。 这时,歹人闯入。 准备倒水的妇人,先被打晕,盆子和脏水就摔在了地上。 歹人至少有三人。 第二人就奔着那些还没有看到他们的孩子们去,一下一个,全部打晕。 地面有孩子们慌乱摔倒的痕迹。 第三人则直奔了院中两名男子去,使得一人手里的斧掉落,而刚出茅厕的男子,就倒在了茅厕门口。 第一凶手再闯入了灶屋。 这时,堂屋内的老人受惊,喊叫出声,起身时带翻了长条板凳。 还有位老人摔了装有温水的陶碗。 可惜,才刚惊叫一声,就被第二名歹人打倒。 歹人最后再搜索了所有房间,将呼呼大睡的男子打晕。 问题来了。 叶风走回院中站定,负背的手指轻动。 出声道:“这户人家失踪了十三人。歹人下手的速度极快,但只有三个歹人,是怎么将这十三人全部运走的?” 只是打晕,活着运走,图什么呢? 真就是他和戚钧此前猜测的那样:绑匪们就是群杀案的凶手?此举就是在故意给他们制造麻烦? 那绑匪们,就只有可能是杀害花娘的两个公子哥儿中的一个。 因为凶手们互不相识,也只有那两人,带了随从。并不是单打独斗。 “也不能排除是有其他人趁机作乱的可能。” 戚钧回着话,拎起地上的斧头看了看,又看了看院子一角被关着的鸡。 将斧头递给小陈,吩咐道:“把那些鸡宰了,还有另外几家的活物,今晚我们就在这儿用饭,你和几个弟兄做饭去。” 等这家的人都被找到,只要还有一个是活着的,就把鸡钱加个几倍赔给人家。 要是……那这些鸡就当成是帮忙下葬的费用了。 这瞬间缓解了压抑的气氛。 叶风忍不住轻笑看他,调侃道:“你明明可以直接吃,还非得给自己找个借口。” 叶风知道戚钧这么做的心思。 案件中,最麻烦的就是绑架案。无辜的质子在歹人的手里,一个不好,就会出事。 这次失踪的人那么多,谁也不敢保证所有的质子都能毫发无损。 戚钧希望弟兄们吃了人家的鸡,能更尽心一些、更努力一些。 当然了,这些鸡不吃也是浪费了,正好他们也饿了。反正怎么着都不会白吃。 叶风在吃饭前,挨着将这四户人家走完。 每一家的情形都差不多,失踪的时间略有间隔,但是不长。 大概率就是:歹人提前就选好了这四家人,然后闯入,把人敲晕,最后再一起带走。 还是那个问题:怎么带走的那么多昏迷者? 叶风走到路中间,查看车辙的印痕,却没发现新鲜的。 倒是其中一户人家的轻微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家人,失踪的应该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主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有女主人生活的痕迹,新鲜的,没有其被人打倒的痕迹。 叶风再将各屋转了一遍,再沿着院墙细细查看,就发现:女主人在家中出事前,贴着墙根儿溜出去了。 ------------ 第三百零四章:心一粗,就犯错 干嘛去了?在做晚饭的时间,用这种方式溜出去,难道是偷会情郎不成? 叶风顺着墙根边儿的脚印,出了院子,再跟着走. 就发现:溜出去的女子,一出家门后,虽然仍旧贴着墙根儿,但已经是在用跑的。 只是,一边跑,一边有回头。 回头看什么呢?看自己家吗?怕自己相公发现自己跑了会追出来吗? 那这女子是受不了家暴?还是ld外界的诱惑在私自逃家? 可其家中并没有收拾行李的迹象,一块帕子都没有收拾,有这么空身逃家的吗?那能逃多远? 不远。 仅仅跟出几十米后,叶风就发现对方的脚印中止了。 脚印有脚尖后缩的痕迹,而对面,有一双男子的脚印。 这是女子被人给“截糊”了。 叶风蹲身,一边做着男子脚印的提取,一边问向跟来的小福王,“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一路走,一路都有将自己的分析告诉给小福王,现在可以问个结果了。 “这是绑匪的脚印吧?绑匪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但为什么要截这个女子?” 小福王看着那个方向,小包子脸鼓鼓。 思忖几息后再道:“女子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明她离开之时,绑匪还没闯入她家对不对?她跑出来了,然后一头撞上了绑匪。她去的方向……” 正说着,看到那边有两个红鱼卫远远经过路口,小福王忽然福至心灵。 一指那个方向就道:“这名女子应该是有所发现,怀疑上了某人就是我们要查的凶手,想要举告,又不想拖累家人,就偷溜出来。” “担心被发现才会边跑边回头。结果,正好撞到被她怀疑的对象,她就被打晕带走了。而她的行为,就导致她们相对的四家所有人失踪。师傅,凶手就在这附近!” “嗯,”叶风赞许点头,再问他:“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查!” 小福王为自己的“聪慧”,兴奋地跳了起来,跳着脚就想喊。 一见到师傅望过来的淡淡眼神,小福王赶紧双手一捂嘴,一溜烟儿跑去第一户人家找戚钧,让其调集人手,将这整条街的所有人家细细查一遍。 “不止是这条街,而是要包括前后两条街。”跟过来的叶风补充道。 歹人不会那么蠢,既然已经被人怀疑,且是在此处作案,作完案了还不走?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但因为绑架的质子人数过多,就算换了地方,也一定不会换得有多远。 这也算是一招灯下黑了。 那么,歹人最初住的地方…… 叶风转身出去,再朝第五户人家过去,边走边问负责拉索警戒的红鱼卫:“这户人家查过了吗?有没有发现?” “查过了。邻居说,这本来是个空院子,没人住的。前几日,有见过两个挑夫模样儿的人住进来,说是兄弟俩买下来的。我们查的时候,那兄弟俩不在,内里也没发现异常。”小陈回答。 听说是兄弟俩,小陈当时也没多想。 因为群杀案的凶手,不是单个的,就是五人左右,没有两个搭伴结伙的。 加之进内搜索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就没多放心神在未归家的两兄弟身上,而是直接就去搜了下一家,再被连续几家人的失踪给惊到,赶紧传了讯。 更把这户人家的事情给抛诸到了脑后。 现在听到修爷问起,小陈瞬间心神紧绷,感觉自己坏了事。 叶风见小陈的表情突然紧张,来帮忙开门的手脚也有些局促,没像往常般宽慰,只抬脚往里进。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宽慰。 严厉和宽宏,是有分寸的。 要给小陈个教训、或是笑容,得确实查看了此处再说。 叶风先将各屋转了一圈儿,再问向瑟缩着手脚跟在身后的小陈:“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陈摇头。 他是真的没有发现异常啊。但修爷问话不能不回,他再细想了想。 才小小声回答道:“似乎……太干净了些?” 俩兄弟,俩男子,俩挑夫,没个女人,也不可能有嗜洁的癖好,怎么会那么勤快?在那么辛苦为生活的情况下,还能将家里收拾得如此干净? 刚回答完,小陈的脑袋就被小福王给拍了。 没用叶风动手,小福王就揪着小陈的胳膊,将其揪去了灶屋。 指着墙边碗架上的陶碗,就道:“看清楚。这几个碗和别的碗有什么区别?” 小陈打眼一看,刚想说没区别啊,再一定睛,哑嘴了。 这一撂是四个碗,上面架着四双筷子,是居于碗架上这一层中唯一的物件儿。两侧位置空着。 更上一层,居中,摆着一只明显更精致些的碗,碗上架着一双筷子。 再下一层,有六个碗,在层角处撂着,都有缺口,像是因破损而被淘汰出来塞那儿的。 但细看之下,三层的碗,就有了明显的区别。最精细的陶、稍精细些的陶,和粗陶。 粗陶碗都是灰,上面两层的才像是经常有清洗过。 这很明显了。 最高层的精陶碗,是主子用的,且是一个主子。下面四个稍精细些的,是下人用的,四个。最下面的破粗陶碗,估计就是这院子原主人留下的。 四个啊……那么明显! 小陈脸都悔绿了。 他们怎么能检查得那么粗心,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没有看出来? 而灶屋,是最能发现一户人家端倪的地方。 “你再跟我来。” 小福王当没看到小陈懊恼的神色,再继续拉着他去将各屋转了一圈儿。 小陈这次看仔细了,越看,脑袋就垂得越低。 他是小旗,自诩是继夏辉之后,锦衣卫中第二擅长搜索的好手。所以他能发现第一户人家是集体失踪。 又很谨慎,根据痕迹,又将剩下的三家查出,后面两家还是面对面的,也只有他想到了。 就……其实内心是有点儿小骄傲的。 现在,被打击得一点儿也不剩了。 粗看之下,这户人家的各屋内是挺干净,但细微之下可发现:生活在其中的,至少有五个人。 堂屋,是个主子住的。另外四人,住在东厢房。 主子屋里虽然陈设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摆件儿,但茶盏,是全部清洗干净的。 而下人的屋里,只有四个茶盏有被经常清洗的痕迹。另外两个,都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还有……还有…… 总之,细细查看之下,哪哪儿都是破绽。 小陈越看,脑袋就垂得越低。但在最后,一拍胸脯就对修爷道:“卑职会改,一定努力精进!” 错了认,认了改,照样是名响当当的红鱼卫! 叶风这才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转身,回堂屋,从床角下,捡起一方丝帕来。 他之前就有看到这丝帕的一小角,只是没动,就是在考考小福王和小陈的眼力。 结果这俩的眼睛都是朝“上”长的…… 叶风抖了抖丝帕,打量着丝帕的做工,以及其左下角的纹案。 ------------ 第三百零五章:灯下黑 小福王则看见丝帕,脸也绿了…… 再注意到师傅的眼神……他也知错能改,立刻趴去地面,钻进了床底。 一看之下,脸更绿。 床底下,还有件做工和材质都比较精细的男子外袍。 他抓着外袍爬出来,抖开,就看清其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师傅,您能隔物看物吗?” 小福王是跟着师傅走了一圈儿,自己又带着小陈走了一圈儿,没能发现丝帕是他的疏忽,可这床底下的? 师傅怎么看到的? 叶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小福王:“……” 论嗅觉,谁都比不过他的师傅。 他输了,不过一点儿也不冤。因为就算他没闻到,也该上上下下都搜检一遍才对。 以勤补拙。 “心性不错,继续保持。” 叶风看了眼用坚毅代替了懊恼的小福王和小陈,夸赞了一句,拎着丝帕出去。 其实他此刻心情还不错。 丝帕一角的绣图,是个人的字。 染血的外袍,能证实绑匪的确就是群杀案中、血屠花娘们和老鸨的凶手。 可以并案处理了,且有了明确的方向,相信凶手还藏在这附近,会找到的。 只要扯出了一根线头,幕后黑手的操作根由,就会浮出水面,剩下的凶手就不会难抓了。 叶风好心情地回去第一户人家,吃鸡。 …… 而此街的后街,街尾的一座二进院落内,秦维也在吃饭,还端着酒盏,慢慢品茗着。 间或,还哼唱两句小曲儿。 “主子,您真的不担心锦衣卫会搜来?” 随一见主子心情不错,便壮起胆子问道。 秦维得意的笑起来,摇头晃脑道:“就凭他们?就算搜来了这里,又能发现得了什么?灯下黑,懂吗?” 狡兔都有三窟,这是他同时采买下的院落。 此前,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人绑到了这里,扔进了地窖内。 而那边的那座小院,平时因着他有嗜癖的习惯,一向都比较干净。 锦衣卫不是搜查过了吗?搜查的时候,他和另外两名没出现在人前过的随从,就躲在屋梁之上。 锦衣卫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嘛,不是什么都没能发现? 亏得他一听说锦衣卫来就吓了个半死,原来也不过尔尔。 “还是主子您更高明。”随一适时献上马屁。 “哈哈哈”,秦维笑着,满酒饮下,得意满胸。 只要锦衣卫搜不出来,城门不几日便会打开,或者搜到了别人,也会打开。 相信锦衣卫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比赛。 城门一开,他就能走。 即便是自己真被发现了,有那么多质子在,锦衣卫也得乖乖恭送他离开。 万无一失。 且如果只有他回去了的话,那就是妥妥的比赛第一名,秦家,自此飞黄腾达,势不可挡。 “地窖里的质子们千万看牢了,只要有醒的,就灌药下去,不能让他们发出声音。” 为了万全计,即便最得意之时,秦维还是不忘了叮嘱一声。 随一省得,立刻回禀:“药汤一直有煮着的。” 煮着,灌着,保证一个都不会醒,且随二一直守在地窖口。 秦维彻底放了心,操起筷子,刚想挟片牛肉,又翻起筷子看了看,摇了摇头。 如今他是破落了,但只要此次翻了身,今后,这等粗糙之物,再不会被他给见着。 窗外,轻风渐重,有成强风之势,刮得院中树影,在夜色中胡乱摇晃。 “梆、梆、梆。” 院外,传来有礼貌的敲门声,随后,有人在院外高喊:“锦衣卫办案,开门!” 秦维的手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筷子都哆嗦掉一根。触桌的微响,将给他给惊回了神。 随即自嘲笑笑。 怕个鸟啊,锦衣卫会搜来这里,不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是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眼神示意随一去开门,而随三和随四已经闪进了屋,和秦维一起,跃出了窗户,再翻身上了屋顶。 屋顶是呈双斜面的,他们早就观察过:锦衣卫搜查时,并不搜查高处,更没有在屋顶处设置人手。 第一次,他们躲在了屋梁上,这一次,就可以躲到屋外,躲去屋顶。 秦维在躲出去之前,还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副碗筷摆上,做出本有俩人在用饭的假象。 “吱呀”一声,风中,随一打开了院门。 一见到院外站着两名锦衣卫,立刻便躬身缩脖,哈腰做出副忐忑样,揖手连连请安。 “二位爷,草民什么事儿都没犯啊,您们这……” 懒洋洋的池兴生,背着手,懒洋洋抬抬下巴,再歪了歪,示意对方让开。 三条街,王伟丰负责前街,施勇峰和熊飞虎负责出事的中街,池兴生就负责后街。 这是后街的街尾,搜完这家,再搜两家就完成任务了。 还没收到王伟丰和熊飞虎他们那边有搜到什么的消息,池兴生想着也许是自己这边的搜索速度太快,便更懒了。 自打夏辉反叛后,池兴生就对升职那些再没了兴致。有的,只有对顶上那二位爷的崇拜、和对自己职责的敬意。 他其实比谁都更不想职务上出茬子。 一侧跟着的小董,看到自家队长这副模样儿,也见惯不怪。 主动出声对着仿佛被吓坏了的贫苦百姓,道:“例行查查,别紧张。” 待人瑟缩着让开后,小董当先迈入,向这名百姓问话。 而池兴生就溜溜达达去各屋转转,一边听着小董和屋主人的对话。 “你家中几口人?都做什么营生?”小董问。 “草民、草民家中就、就父子二人,靠给人做些杂事儿过活。” 随三和随四的年纪相差较大,说兄弟亦可,说父子也可。 小董便再问:“可有注意到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动静儿?” 问完,小董就见对方似乎是在思索着摇头,表明其对自己的问话有认真听、认真想,有确定没可疑之后才摇的头。 小董注意到了这人的口音,便再问了句:“你不是本地人?” 这人一脸悲苦的点头,肩膀和腰身垮得更低,如同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般,仿佛肩上承受着无比的生活重负。 叹着气回答:“来了这衡湾县没多久。原是苏州那边的人士,家里的人都被倭寇给祸祸了,就剩我们父子俩,逃到这儿来的。让官爷您见笑了。” ------------ 第三百零六章:杀千行 小董不问了。 这人的一言一行,都没有任何异常,他再看了眼立在院中,缩着手、微躬着腰,显得相当拘谨的另一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安静地等着,等着自家队长转完所有的屋子。 池兴生很快就转完了,冲小董摆了摆手道:“走吧,下一家。” 态度依旧懒洋洋,脚步和身姿亦于进来时相同,懒洋洋的仿佛根本提不起劲儿来一般。 小董跟上出去,还示意屋主人将院门关好,嘱咐他俩要注意安全云云。 “啰嗦死了,赶紧的,再查完两家就能回去睡觉了。”院门外的池兴生催促。 小董微怔了下,然后笑笑,赶紧跟上去。 关上院门的随三,松了口气。 屋顶上藏着的秦维三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维心里还大大翻了个白眼:果然凶名之下,难有勇士。锦衣卫就是一帮仗着凶名混吃等死的家伙。 不过秦维并没有着急下去,还继续趴在屋顶上。他要确保万一,防止锦衣卫再杀个回马枪。 却听到那名懒洋洋的锦衣卫,哼唱起了小曲儿来。 声音还挺大,在这被锦衣卫搜查给吓出来的静寂夜幕中,传出老远。 秦维听得出,其唱的是【杀千行】的老调调儿来。 这曲子,相当慷慨激扬、铿锵有力,充满了杀伐之意,每每听之,都能令听者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仿佛面前的一切难题,都可以轻松就能解决。 令人无惧无畏,淡看生死。 秦维也挺喜欢听这曲子,只是由花娘们唱起来,总感觉缺了点儿意思。 现在这名锦衣卫唱着,也少了些杀伐果决,多出了点儿懒洋洋的味道。 就……更像是丝丝藕藕的感觉。 听得秦维都想大喊一声让对方闭嘴了。 好歹还记得自己目前的处境,相当难受的强自忍住,直到听不见了,才和随一、随二,返回了屋内。 桌上的菜,还温着。 秦维坐回桌边,示意随一给自己斟满酒。 他端起杯,就想满饮一杯,给自己好好压压惊。 忽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却仿佛道惊雷般,瞬间将他炸僵在原地。 “小白兔还想糊弄苍鹰,本卫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呢。” 人随话音,出现在秦维的眼前。 不是那个唱歌的锦衣卫,还有谁?! 秦维的酒杯惊掉了。 池兴生抬手抄过,嗅了嗅,“啧”了声,扔掉,再懒洋洋看向对方,道:“这酒可配不上你公子哥儿的身份,还没花楼的好喝吧?” 秦维大惊之后,听到对方提起花楼,知道行径败露,一咬牙,手就伸向了腰间。 被骇到的随一和随二,也已抽出兵刃,齐齐劈向这位敢一个人闯进来的锦衣卫。 池兴生“啧啧”两声,摇着头,懒洋洋却速度极快地向后飘去。 这让秦维还以为他这是要逃,更能确信对方只来了一人,顿时恶向胆边生,抽出腰上的软剑,抖着剑花就追。 刚追出两步,忽见窗外掠进了数条红色人影来,其中一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人高马大、剑眉英挺、俊伟不凡! 秦维却已涌生恶胆,眼见变故陡生,不管不顾就砍向来人。 戚钧“哇豁”了一声,一个环腰避开剑尖,下方,一脚就同时踹了出去。 本没踹实,以为对方会有两下子,谁知,竟结结实实踹到了对方的“要害”…… 对方飞了出去,捧着裆部“嗷嗷”惨呼。 秦维痛惨了,痛得大叫:“质子、质子!” 他还有质子,他还没有输。随三和随四,一定有听到动静,一定第一时间就会下去地窖。 可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让他失望了。 屋门被人砸开,被“飞”进来的随三和随四、用身体给砸开的。 随一和随二,也还没挣扎几下,就被人给踩在了地上。 而最令秦维绝望的是,他听到了踹他蛋碎的人自报了家门。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戚钧。” 秦维:“……” 绝望地晕了过去。 戚钧瞟了眼这个怂货,看向池兴生,嫌弃地道:“唱得真难听。” 池兴生装出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儿,学着修爷的样子,摊了摊手道:“吹哨容易暴露目的,怪我喽?” 他的破嗓子就不适合唱曲儿好吗? 但为了传来人手,又为了不引起歹人警觉,他只匆忙间想起锦衣卫的“战曲”,就只能唱了好吗…… 小董还在一边捂耳朵,配合着戚爷笑话池兴生:“队长,真的太难听了。我现在补补当时不能捂耳朵的苦。” 池兴生:“去你丫的吧。” 小董“哈哈”笑,笑着放下手,又好奇地凑过来问:“池队,您咋发现他们不对劲儿来的?” 他是真没瞧出来啊,一点儿都没。就是听出池队从屋里转出来时说的话,才意识到了有问题。 所以就配合着啰啰嗦嗦了一堆废话。 因为他们这池队,是真得很懒,不会平白说废话。真要是去查下一家的话,只会走出去、走过去,根本不会开口交代。 最主要的,池队对着平民百姓、尤其是贫苦之人,根本不会懒洋洋一副不爱搭理、连多看一眼都欠奉、仿佛很嫌弃的样子,也根本不会一个字都不跟人家说。 不留下点儿银子就算稀奇的了。 经常一起出生如死的兄弟,有默契在。 当时小董配合了,这事后就难免会好奇一下下。 池兴生懒洋洋靠在堂屋的门框上,懒洋洋回道:“他背的词儿,和桌上的酒菜,以及一副没沾过的碗筷。” 一个人都被吓成那样儿了,说了一长串的话,嗑巴都没打一个,言词还稍带着点儿文墨,岂不是咄咄怪事儿? 且两个逃命出来的贫民,怎么住得起这样两进的宅子?还吃得起牛肉、喝得起三百文的好酒? 花楼的酒,五百文一壶。池兴生笑话那公子哥儿的时候,其实是在说,以其的身份,怎么着也得喝五百文一壶的,意在提醒对方:花楼案发了。 还真不是在说酒不好。 再就是那副没有动过的碗筷了。看似没问题,毕竟有的人上了桌想心事就不会动。 但桌上的酒菜已经下去了至少一半,另一个还没有动筷,就是失了礼数,怎么都不可能。 ------------ 第三百零七章:另一颗蛋也别要了 就算是个同席位更尊者,那位尊者都没动筷,陪坐的吃喝半桌? 那如果不是位尊者而是陪坐者,那让位尊者吃喝半桌了都没陪一下?找死呢嘛。 就算这些全说得通,毕竟主人家是父子关系嘛,万一儿子在听训,不敢动筷也是有的。 但椅子呢?椅子离着桌边那么近,分明是没有被拖出来过,那样的距离,很难坐进去。坐进去了,身姿也是正对着桌子,有这么听训的吗? 且空碗筷在动过的碗筷侧边,距离较近,显得二人亲昵,更不像是在挨训了。 那副空碗筷只能是故意伪装的,且筷尾还斜斜朝向吃饭人的方向。 小董听到池兴生简单的解释,再自己回想了一想,再看了看没被打翻的酒桌和碗筷,冲自家队长竖起了大拇指。 池兴生瞥他一眼,再看看早已没了影儿的戚爷和掌旗他们,下巴点点,脚下一闪,留下句:“赶紧溜吧。” 再不溜,地窖里的质子们出来,该感激不停了。 红鱼卫所有弟兄们,跟着修爷学会了个毛病: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混然不惧,但就是害怕面对受害人真心诚意的感激。 会让他们连手脚都慌得没地儿放。所以,还不赶紧溜等什么呢? 而把蛋碎了的嫌犯带回去之后,叶风就有事儿做了。 抓捕行动,他不便参与。之后的审讯事务,才归他管。 他让弟兄们在院中架起大锅,再找来自己需要的药草,一边熬煮汤药,一边就出声问道:“你们这是比赛还是游戏?” 从戚钧提到群杀案仿佛是场游戏伊始,叶风就联想到了比赛。且从目前查到的所有迹象表明,这更像是一场比赛。 所以叶风就这么问了,并没有按流程来先查问对方的名姓和来历。 对于处在疼痛中、又有抵抗心理、又自诩聪明的人,直击要害会比较容易突破对方心防。 此时,质子们都昏迷着,被没法溜的弟兄们给抬了回来。 叶风需要熬煮能清热解毒、提神醒脑的药汤,还得抓紧时间,以免质子们被那些“迷汤”给伤了身。 就一边煮,一边审讯。 而蛋碎了的嫌犯,受伤的部分已经被简单包扎,还被强行“刺激”着不让晕过去,能清醒地回叶风的话。 关于这个,红鱼卫弟兄们可是会得很。 嫌犯却没理叶,咬着牙在那儿哼哼,似乎是沉浸在伤痛之中,难以回答一般。 叶风用大勺搅着锅里的汤,对于嫌犯的不配合,丝毫也不介意。 只淡淡说了句:“你只有一个蛋被踢碎,还有一个,你也不想要了对吗?” 话音落,空气中仿佛就带上了浓浓的压迫感,和强烈的疼痛感。 弟兄们闻言都紧了紧双腿。 更是嫌犯再也不能承受之痛,立刻蜷缩成团,用电打般的速度,招认了出来。 “小生乃前朝童生,姓秦名维,家住东齐县城,本是富户……” “听人在县里放出风声,有贵人开展了场杀人比赛,无论谁都可以参加,奖励非常丰厚。” “只要拿到头名,不仅有五十万两白银的奖励,还能入朝为官。小生心动,就带着家仆连夜赶来了衡湾县。” “比赛的时长是三日,从四月十一日凌晨始,至十四日凌晨结束。唯一的条件是:需要参与者亲自动手。有无旁人帮助则不限。” “修……修爷,您……修爷,小生并非天生嗜杀之人,那都是被幕后之人给诱唆的啊,谁不想出人投地啊,修爷,小生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生吧。” 他不是主谋,只是被利诱着参加了一场比赛,如此而已啊,放了他、放了他吧。 叶风眼神儿都没给他一个,将大勺递给一旁的小福王,示意其继续搅,自己则踱去一旁坐下。 再淡淡问道:“你没有确认一下消息真假?是从哪儿听来的?” “就是在茶楼里听到的,当时这消息传得很开了,而且……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机会,小生就想试试……”秦维说出了当时的想法。 当时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都信了,只是敢参与的、真参与的,并不多。 “你和其他参与比赛的人,应该是前后脚到的,你知道他们都有些谁吗?”叶风再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闲,叶风就闲闲问问。 “不、不知道,小生只想抢到别人前头,一路骑马而来,实在匆忙……”秦维嘬嚅着嘴唇回答。 进了衡湾县后,他就将马匹之类寄放在车马行,步行在县城内活动,为着不打眼。 还没找到目标开始动手,就听说有灭门案的发生,猜到是有人赶在自己之前已经进行,便迫不及待钻进花楼大杀特杀。 当时想着:一个灭门案才能死多少人?他一次杀的花娘和老鸨就有近二十人,能追上进度的。 “你们东齐县,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组织出这样的比赛?”叶风绷了绷咬肌,继续追问。 秦维摇了头,叶风看到他的眼神痛苦又迷茫,似乎真的想不出县里还有谁具有如此通天之力。 叶风便淡淡道:“想不出来就不用想了。” 秦维以为审讯结束,正大松了口气之时,就听修爷又道:“小福王,碎了他的另一颗蛋。” 秦维:“……” 拼命自锦衣卫手中挣扎着,拼命往后缩,惊恐万状地喊:“为什么?我都招了,都招了啊啊啊!” 就算他杀人要偿命,已在无隐瞒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受折磨?要命的折磨? 秦维吓得乱骂了一气,只感觉修一刀果然是修一刀,狠辣无比。 骂着,眼看包子脸的年轻人,揉着拳头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秦维的脑子瞬间被激聪明了。 “东帆码头有,东帆码头有这样的能人,是、是……” 还待犹豫,一见“包子脸”抬起了脚,秦维大叫:“是吴德元,吴总督!” 小福王收住了脚,扭头看师傅,心里微微有些发沉。 吴德元,是新贵妃的大伯,论理,小福王也得称吴德元一声大伯。 怎么就卷进来了呢? 可小福王其实……多多少少感觉都有些习惯了的。 锦衣卫本就负责的是官员案件,尤其是师傅和戚使,但凡能被他俩死查不放的,最后查出来的均是三品官员往上。 小福王只在想:吴德元应该不是幕后黑手,毕竟其也不缺银钱,何况秦维只是说吴德元有这能力,并没说吴德元就是。 否则…… 小福王真不敢想二小嫂、也就是新贵妃要怎么办?二哥才刚登基不久,这丑事儿要闹出来…… 叶风注意到小福王的眼神,示意他别多想,便让弟兄们将秦维押了下去。 先关起来,等所有的凶手都被抓到,再一并明正典刑。 目前,还有十二个凶手仍在外逍遥。 ------------ 第三百零八章:“恩将仇报” 是的,随着红鱼们经验教训的成长,像过密筛般将全城细细过滤。 随着快被关烦了的、或者是为了奖赏的、百姓们的勇于举告,未出两日,剩余的十二名凶手,无一例外,均被抓捕到案。 只死了三个,是被灭的口。 不是被“飞影针”灭的,而是被毒死的。 所中之毒,乃“绝顶红”。 听到叶风说出这种毒的配方之时,有了解江湖的弟兄就说了,此毒乃江湖中曾久负盛名的一个毒师所创。 该毒师亦是自十年前销声匿迹,该毒亦再未曾出现过人前。 又是江湖人,下毒的手段还诡密异常,叶风将这些都给一一记下,再挨个儿审问了活着的九名凶手。 审到他们全部招供画押,叶风也没有问出有关幕后黑手的丝毫信息。 这些人和秦维一样,听到消息就一头扎进了衡湾县,拿起凶器就对向了无辜的百姓。 为了能杀更快、杀更多,哪怕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人,也横起心肠,捅向弱者一下又一下。 叶风让海威打开了城门,已经关太久了。 至于那两名藏在暗中的江湖杀手,叶风决定先放一放。 他相信他们是受了幕后黑手的雇佣,特意来监督和盯梢群杀案凶手的。 不然怎么分个名次出来? 而杀人灭口的行为,为什么没有在比赛一结束就进行? 恐怕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因为凶手并不知道所有参与者的信息。 二来,还是和叶风之前推测的一样,想留下他们给叶风等人制造麻烦。等他们制造不了了、被发现时,再果断除掉。 没有全部都除完的原因,只怕是之后的十二人被找到的速度太快,只有两名杀手,没能来得及。 叶风琢磨起了如何收拾那两名杀手的办法,他准备“钓鱼”。 …… 而这一日,城门大开之时,却只有进城的,没有出城的。 这一日,十五名群杀案的凶手,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死了的,都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到了他们被一刀刀挫骨扬灰的下场。 为了自己的欲望,不顾他人生死的人应有的下场。 百姓们笑了,笑完又流泪,流完泪又开始笑,将自己能拿出的最好吃食,不顾一切往那些头顶黑白边儿的锦衣卫们手里塞。 终于有了个可安心活下去的着落点了。 有个可以去相信、能去相信的,那么一个点、一群人、一些事了。 弟兄们,把能收的,都收下了,收得热泪盈眶,收得骄傲无双、而又沉重无比。 没有哪一刻,更能比此时更让他们意识到肩膀上责任的重要性。 成就感爆篷,荣誉感满满。 离开衡湾县后,又悄悄返回,给每一户百姓们的家中,留下了银子。 不多。不然,不是还恩而是在报仇了。 再次出发时,红鱼卫们个个儿活蹦乱跳,一扫所有的疲惫和憔悴,个个儿在阳光下笑得都像是傻子。 海威将他们送了又送,回去县衙更衣时,才发现自己袖中,多出了几张大额银票。 他知道这些银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心中仍然是感动无比。 正想抹泪之际,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令人飞马传信,传给了前方桂柳县的县令。 于是…… 到达桂柳县外十里凉亭时,叶风一行人,就被该县的温县令,给迎接上了。 双膝跪地,叩头迎接的。 叶风挠了挠额角,示意戚钧去接着。 戚钧锁了锁剑眉,粗声大气道:“起来说话。天还没塌呢。” 以他们的身份,被七品县令跪了迎也没什么。 不过这个温县令似乎还挺了解他们锦衣卫的作风,没有敲锣打鼓、旗帜飘飘、前呼后拥地大摆排场来迎接,而是就单人独骑过来的。 只是这……他们受是受得起,可既然懂,干嘛还来跪接这一出儿? 叶风心下倒是了然。 恐怕,又是有什么疑难困案了。 果然,就见温县令非但没起,还继续磕了两个头,才回话道:“本县有一桩连环凶杀大案,还请二位爷能帮破一二。” 没称呼他俩为大人,这是有表近和更尊敬之意,也有不想走官面儿的意思。 叶风一听疑难案件就来了精神,可看看温县令,再看看东帆码头的方向…… 嗯,还是决定先管为要。 遇案避让,会超出他的原则底线。也容易遭雷劈。 他跳下马背,走过去,将温县令扶起,微微笑道:“到凉亭里坐下说。” 这就是接案的意思了。 温县令的面容上,肉眼可见的激动了起来。 不过,没往凉亭去,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村居道:“若是二位爷不嫌弃,去那儿坐坐吧,也尝尝本县的一些土特产。” 叶风的眼角扬了扬。 戚钧的剑眉挑了挑。 官场中迎来送往,都是能贵最贵、能盛更盛,这温县令倒是有意思,不把他们往县里最贵的酒楼迎,反而往村庄里邀请。 嗯……有点儿意思,这是把着他俩的脉了还是怎么着? 叶风则想得更多。 他的视线瞟过村庄周围一片片的田地,若有所思。 打从进入这柳桂县的地界儿开始,叶风就有注意到这县田地的与众不同。 国朝几近六成的土地,都是权、贵们的。真正属于农民的,可以用仨瓜俩枣儿来形容。 因此,一般村庄的周围,田地之间的区分会比较明显。 你家两亩地,种的油菜,我家可能种的就是别的。就算种油菜,种植方法不同、施的肥厚薄不同,油菜的长势也会有所不同。 且各家田地之间的田梗,也会较宽。总之,就是能肉眼可辨。 若是山区,划分成梯田,一家是几分、几分地的,哪怕因此交错纵横,可辨别的程度也更高。 而权贵们的,则是成大片大片,壮观得很。 这柳桂县却有所不同。 直至目前为止,叶风没有看到那种貌似是权贵们的田庄,倒是有发现,似乎各家各户们的土地,成了一小片、一小片儿的。 多数十亩至三十亩之间的片域。且村民们的屋居,远远看着都比较宽敞、整齐。没有见到破败的、很陈旧的。 柳桂县的百姓这么富裕的吗? 叶风觉着:这是不是温县令想借自己等人表表政绩的意思?那就正好去看看吧。 ------------ 第三百零九章:拳凶案发 一行人,就在温县令的带领下,朝着村庄过去。 一路之上,有看到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们,对他们也只是好奇、小小声议论,却没有恐惧,也没有特意过来迎接。 很正常的现象,这是没有被温县令给特意安排过的迹象。 阡陌交通、排排齐整的村庄,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觉得温馨、敞亮。 家家的院门大开着,路过之时,还可见内里养着鸡鸭那些,甚至还有好几户家里,养着大肥猪。 “这村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叶风微笑夸赞。 温县令连忙谦虚:“还好还好,县里大部分村庄皆是如此。” 叶风是真听出其在表功的意思了。 不过,如果温县令说的是真的,那还真的是全国朝首份的大功劳儿。 让一个村致富都很困难,何况让全县的村都富裕起来呢? 叶风饶有兴致的边走边四下打量,口中边问:“温大人在柳桂县上任几年了?” “十五年了。舍不得走。”温县令回答。 四十五岁左右的黑瘦面庞上,露出了些腼腆的笑容,看向周围的眼神,带着宠溺般的骄傲和留恋。 叶风注意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对其生出些敬意。 能在县令一职上、一任就是十五年,如果不是实在昏庸,那就是被人刻意打压。 而其说的是舍不得,那就是第三种情况了,是其自己故意不往上报政绩,故意留下来的。 是个真正想为百姓们做点儿实事的官员的做法。不然,调来任去,想要有个什么长远的想法,都很难实施。 就跟地里才出了苗,还没看到个结果就走了人,那谁还愿意种呢? 只是事有两面、剑有两刃,三年一核政绩、一调任,也是为了防腐,为了防止成为“土霸王”。 若是官官都肯踏实真心为民就好了。 叶风忍不住“做起梦”来。 “这儿,进这家吧,他家的人少些,地方还大。” 走过村子一半之后,温县令就将人往左手边一户人家里让。 他们进了村,就被人看起了热闹,不过都没有靠近,个个儿就在院门边探头探脑的。 见到温县令,还都在热情地打招呼。 这家人也不例外,门边,正站着个看热闹的、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一听热闹居然看到自家来了,呆怔一下后,惶惑地转身就往院里跑。 跑没几步,又调头跑回来,行着礼就道:“县大老爷,您、您这是……” “没事没事,别紧张,就是带几个朋友在你家吃顿饭,不会不欢迎吧?”温县令笑呵呵拱了拱手说道。 妇人连忙摇头,将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一边往门边让,一边又给了人一种、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局促之感。 温县令见状,便再温和嘱咐道:“我们人多,你帮忙再找几户人家,好好招待招待。” “哎哎哎,好好好。”妇人一听,连忙答应着就跑出去,跟着,一嗓门就吆喝起来:“家里有人的,出来接客啦!” 叶风:“……” 这朴实的村民彪悍作风啊…… 家中有人在的,听到喊声,不管是本来就在看热闹的,还是在干活听到这一嗓的,都跑了出来。 出来就堆上最灿烂的笑容,往自家邀请客人。 “大兄弟,你们来我家,婶子给你们炖最好吃的肉。” “什么都去你家?我烧的肉那才叫好吃,来来来,都到我家。” “我家有山上打的野猪肉,还有风干了的鸭子,地方还大,多来几个。” “……” “抢”得红鱼卫们,反成了局促的那一个,纷纷求救似的看向修爷。 叶风冲他们微笑颔首,示意他们自己分成小队,一小队去一家。 这总得有吃住的地方不是?虽说他们都习惯了在外面搭帐篷,行囊中也带得有自备干粮,但有着这样热情的朴实招呼,那有热汤热饭的,干嘛不吃一口? 不是所有的心意,都需要拒绝。 兄弟们就去了。 温县令一见,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一边让这家的女主人赶紧上茶做饭。 一边就对叶风道:“锦衣卫果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度,是我们国朝百姓们的福气。” 以前的锦衣卫,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万能秘方”。现在的,走到哪儿,已经不再让百姓们退避三舍,甚至还能主动“围观”一二。 温县令这话里,还有层真正将锦衣卫当成国之梁柱了的意思。 见之即心安。 叶风笑笑,没有骄傲,也没有谦虚。 是人都需要主心骨,家更要有,国朝更更要有。他愿意听这样的夸赞,只要锦衣卫名符其实就好。 戚钧倒是老实不客气的“哈哈”了两声,就道:“这迎也迎了,好话也听了一箩筐了,本官都笑纳了。温大人,说正事儿吧。” 真心实意的“逢迎拍马”,最动人心。戚钧很愿意赶紧把温县令的烦恼给解决了。 “是是是,下官这就为二位爷细道详情。”温县令也非常懂得分寸,闻言就将这起令他坐卧不宁的案子,细细道来。 …… 去岁的九月初三,天气连续干燥了半个月,未见一滴雨水,地里的庄稼都蔫蔫儿地耷拉下了脑袋。 夜晚的风,都像是一双双干燥的大手,带着道道热流,将人们搅扰得难以安枕。 直到三更时分,才能在微凉的夜风中,带着满满的疲惫和困倦沉沉睡去。 此时,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泼了墨般的夜色中,几乎对面对都看不清容貌,伸手,更是不见五指。 桂花村外,一个汉子,印康,正急匆匆往县城的方向赶。肩上,挑着一副担子。 他是个卖豆腐的小货郎,习惯了早出晚归,他要在城里人们起床前就要赶到,好卖出热气腾腾的豆汁或豆花儿。 天黑怕什么?这条路走惯了的。甚至于,他还一直挺享受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带着希望在其上快乐的行走。 独属于他自己的快乐。 小径两侧,无数的蛙鸣,伴随着他的脚步声,陪唱一路。 只是今日,印康却没了往日那般快乐的心情,总觉得黑暗中,有双阴阴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四处张望,还险些被地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块石头给绊倒。 心下遂愈发有些慌乱。可是如此墨色黑夜中,他连小径两旁的排排树影都看不太清。 映入他眼帘的,除了一团团深浅不一的暗影之外,再无其它。 后背不知不觉间渗出了冷汗,且越渗越多。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却什么异常都没能听得出来。 感觉就是自己在吓自己,他抹把冷汗,继续加速前行。 ------------ 第三百一十章:不辨人形的尸首 黑夜中,印康的脚步声,孤独而单调地响着,又像是催命的曲儿,在催促着他自己更加紧张不安。 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木桥。当他好不容易看到桥墩之时,狠狠地长出了一口浊气。 只要过了这个小木桥,再向前走出二十米,右转就能上官道了。 上了官道,就容易遇到赶早路的人,就安全了。 希望,就在前方。 印康挑起担子,放松心情,愉快地踏上了桥板。 殊不知,黑暗中,一道将自己和桥柱融深进夜色中的人,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已握紧了双掌,紧紧攥成了拳。 当印康经过时,黑影扑了上去。 …… 一声惊惧而又凄厉的“啊”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却因着距离,没有惊动到任何人的美梦。 直至天色放亮,有人出门之时,才看到了小木桥上已完全不辨人形的尸体,吓得立刻赶到县衙报了案。 “下官一接到报案,就赶到了出事地点。饶是下官见过各种各样的尸首,当时入目所见,亦是呕吐不止……太惨了。” 温县令,温开文,说着说着,表情就愈发沉痛。 “无法认出尸首的所属,直到次日,印康的家人来县衙报失踪,他们认出了尸首的衣物,才算是让下官稍稍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 “可是,除了知道印康是个卖豆腐的小贩,知道他日日里早出晚归,并无与人结有怨仇之外,仍是一无所知。” “就在下官茫无头绪,准备将案子上报给刑部之时,十月初四,石桂村的稻田内,再次发现了一名没了人形的尸首。” “就这样,从九月初三开始,每个月,顺推的日子,皆会在不同的地方,发现那样的一名死者,无有断绝,亦无人发现凶手一丝半点儿的痕迹。” “第二桩案子,下官就已感觉实在无能,在没能查到线索之后,就上了报。可……直到今岁的二月,修爷您担任了刑部尚书之后,下官才再次将案宗整理上报。却依旧石沉大海。” “这起连环凶杀案,是下官心头的一块巨石,就有跟衡湾县的海县令提起过,本想请他协助一二,可他也没能破解得了。” “昨日,收到他的飞马传信,言明您二位爷亲至,下官便……便硬着头皮截马喊冤。下官不信那些案宗会被修爷您置之不理,如果您未收到,绝不是您的错。” 叶风安静的听着,听到这儿时,忍不住看了温开文一眼。 这位县令,真的非常会说话,陈述得也相当有条理,是个很明白事理、更明白人情事故的人。 这又是一记隐形的“马屁”,且没有带上丝毫的指责之意。关键是,叶风还能从对方的眼神中,明明白白看到:对方说得有多诚心实意。 他是真的没有因案宗未得回批而埋怨叶风。 而去岁年末时,朝中正乱哄哄着,像这些个民案,根本不会有人多看案宗一眼,更不会将案宗送到锦衣卫来。 官员们自身都难保呢。 一般外地递到刑部的案宗,会先呈给负责管辖当省的给事中过目。 再由给事中决定上呈、还是留档、还是安排人下到该省去查察。 如果决定上呈,才会到刑部侍郎的手上。再由刑部侍郎决定其去向。 只有侍郎决定上呈了,才会出现在刑部尚书的案头。 叶风是今岁二月中上任的刑部尚书,上任一个月,就在翻整前任留下的陈案案宗,并没有看到与柳桂县相关的。 如今想来,应该是新朝新帝,各部门也在忙着调整,各官员更是忙忙碌碌,这样的民案,估计在给事中那儿就被留档了。 就是先放放。 叶风却批评不着人家。 新帝登基,前朝遗留贪腐又多,被新帝一一清算后,朝廷官员个个儿不是倒了霉,就是人仰马翻。 民案,只能排在当务之急的最后。 没有将案宗打回去,打回当地由当地自行解决,而是留档,等着有机会再往上呈,这已经是那位给事中在看重这件案子的缘故了。 温开文也理解,所以谁都没有抱怨,只有自己干着急。 “下官现在都轻易不敢下乡了,真的是无颜面对……”温开文垂着头,低声道。 无法面对苦主们期盼又痛苦的眼神,也无法面对百姓们期盼又恐慌的心情。每每见之,都深觉无能。 可他连乞骸骨的资格都没有,不破了此案,不能阻止那连环杀手再继续作案,他宁可把自己吊死在城门楼子上。 回家种红薯都不配。 “先用饭吧,吃饱一点儿。” 接下来就要开忙了,下一顿饭还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吃呢。 叶风说着,手指轻敲了敲桌面,敲出莫名令人心安的节奏,同时,面上也带出了让人能感觉到踏实的微微笑意。 这案子,他接了! 温开文感激得就要起身行礼,屁股刚动,就被戚钧一把按住了肩头。 “本分尔,不当谢。”戚钧按了下,收回手,拿起筷子,吃刚端上桌来的菜肴。 说得漫不经心。 温开文则用力点头。对,这一生,他认的就是这三个字:本分尔!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分尔!! 这顿饭,主人家非常尽心,家禽野味儿满满实实地摆了一桌。 叶风等人却吃得飞快,没有沾酒,只是也没浪费了主人家的心意,也没阻止人家呈上心意,每道菜都动了动筷子,直到汤上来了喝一碗,才道过谢,告辞离开。 叶风和戚钧、小福王,没给主人家留银子,这种事,自然交给温开文安排。 他们吃了,情领了,能让温开文安心就够了。不可能再给银,不然就等于是在打温开文的脸。 这样的举动,的确彻彻底底让温开文的心落到了实处。 之后的一路上,他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当然这路也并不太长,因为死于连环凶杀案的其中一位女子,就是桂花村的人,尸首就埋在桂花村外的祖地里。 “本县不允许到处扔、或埋尸首,各村的祖地,都必须允许掩埋本村拥有户籍之人。即便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不得胡乱丢弃。” 温开文一边带路,一边讲明为何该名未及笄女子,会被埋进祖地的原因。 ------------ 第三百一十一章:不被允许的存在 国朝大部分地方,未及笄或者未加冠者死亡,或是成年男女遭遇横祸而亡,或是族谱上未有名姓之人,或是……等等吧,都有不得埋入祖地的规矩。 这温开文,也算是开了一道先河了。 “做得不错。”叶风不吝夸赞。 他就特别讨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尤其是还去区分死人的。 死者为大,死都死了,还不埋好点儿让活人能好好慰藉……不,是让活人能得到好好的慰藉,叶风早就想动动这破旧陈规了。 只是他没空,现在见到有人能这么做了,很高兴。 也因为此,死者的埋葬之所,很快找到。 祖地虽然被温县令强制性地接纳了这样的死者,但还是有些区分的。 该名死者的坟包包,就埋在祖地中偏僻一隅的角落里。 对此,温县令没办法,叶风也没办法。 人家都已经在千年沿袭的规矩上退了一大步,怎么也不能再把人给逼急了不是? 这就不错了。 开坟吧。 …… 而另一边,桂名村内,石达树,三十五岁的人了,还在被父亲用皮鞭抽打,当着他儿子的面被抽打。 石达树双膝跪在院中,全身上下又被抽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来。他却不敢挣扎,甚至连动一动都不敢,只能乖乖挨打。 因为他又把桌子给弄坏了。 石达树,生下来就像个破坏大王,几乎是碰到什么、什么就坏,踢到什么,什么就碎。 刚出生吃奶的时候,都差点儿给其母亲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吓得父母只敢将奶水接出来,再用小勺喂给他。 还得捏着他的脸。不然,小勺都会被他给吸变形。 父母知道他是个怪物,只是舍不得扔掉他,就一遇到他破坏东西,就打他,打到他学会谨慎为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五岁以前,石达树身上的伤痕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利索过。 十五岁以后,他终于学会了将自己体力的怪力压制克制。 努力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而父母为了不让他是个怪物的事情被村里人给发现,几乎就不让他出门,直到他学会控制了,才带着他下地干活。 还处处背着人,也从不让他跟小朋友们玩耍。 直到他变得正常后,才给他娶妻、生子。 可就在刚刚,他的妻子常氏,端饭出来往桌上放,一个不慎,脚滑了下,往桌上摔去。 他一时情急,伸手在桌边挡了一下,桌子就散了架,桌上的饭菜都掉了一地。 他就又挨打了…… 石父一边用力抽打着自己的大儿子,一边压低了声音愤怒地咆哮。 “让你不要动力,你非不听、非不听,你想我们全家都被赶出村吗?都被火给烧死吗?再有下次,老子先宰了你!” 世间不允许有怪物的存在,若有,大火焚之。 石达树的妻子常氏,默默地将两个儿子带进灶屋,避开这一幕。 常氏嫁进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她还因为石家不那么贫穷、石达树的身体壮实而暗暗感谢过媒人。 直到有几次在无意中发现石达树的秘密,才不得不咽下了这口苦水,且如公婆一般,日夜担心这秘密会被外人给发现。 就常常叮嘱加警告,让相公小心再小心。 在生下第一个儿子后,见儿子一切正常,她才松了半口气。真的,知道自己怀孕后,她就提心吊胆、日夜难安,生怕自己再生下个小怪物来。 经常感觉自己命苦,以泪洗面。好在石达树发病的时候极少,只要别把其给刺激到就行。 随着孩子们一日日的长大,大儿子都已经在准备请媒说亲,且石达树已经一年都没有发病,常氏的面上才偶尔露出笑容。 结果,这又来了…… 常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又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不过,已不如怀前两个儿子时那般忧虑。 她再看了看两个儿子,看到大儿子的一脸惊恐、小儿子的一脸木然,心里痛了痛。 出声安慰他俩道:“你们的父亲会改好的,这次是为了保护为娘和你们的弟弟,迫不得已。赶紧再做些饭菜吧,也能让你们的父亲少挨点儿打。” 大儿子石河,打小就胆子小,又怕生,除了家人,跟谁都不亲近。每次石达树挨打,石河都会被吓到。 小儿子石溪倒是早已习惯,只是因为这,性子也孤僻,连跟家人都不怎么亲近。 常氏也为他俩这性格发愁过。不过,只要他俩健健康康、能吃能睡,她亦别无所求。 只是,常氏的心理还为另一件事隐隐担忧。 听说县里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其到处杀人,且把人杀得很惨。 他们桂名村,也有个人死了。那次,常氏也去看了热闹,回来就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那人死得太惨了,人模样儿都没了,就像她过年时摊的肉饼一样…… 听村民们议论说:那人是被什么给砸死的。常氏就想起自家相公发病时,碰到什么,什么就能稀碎的模样儿…… 她不敢想,更不敢往深了想。 只想着那些人死的时候,相公在家,在她身边,也没有奇怪的血迹出现,那就一定不是自家相公做的,一定与自己的相公无关。 可县大老爷还没抓到那个恶魔,常氏不管怎么劝慰自己,这心都无法安全放到实地。真希望县大老爷能快着点儿。 …… 温开文也想快,如今得到了锦衣卫的帮助,他在开坟挖土的时候,都特别卖力。 一边还向叶风介绍这名被害人的情况。 “她叫余慧,才14岁。初十下晌,给地里做活的父母送完饭,就自己回家。” “晚上她父母收工,都没看到她人,找了一夜,次日到县衙报的失踪。” “下官赶紧就往这边来。可才走到半道儿上,就遇到又来报案的该村村民,说余慧被找到了,人已经死了。” “死状,还是和前几个被害人相同……下官真的恨死那个凶手了,修爷,等您抓到他,下官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 第三百一十二章:怪物凶手 “嗯。” 叶风答应一声,见坟土已被挖开,露出了棺材板,便示意弟兄们戴好他用布帕缝制的口罩,再用戴有手套的手,从一角起棺。 这是防止被尸气给扑个一脸。 但棺材里的恶臭味儿,还是把自以为有十足承受力的红鱼卫们,给熏吐了。 继多久以后,又一次吐了。 戚钧也锁紧了剑眉,豹眼盯着打开棺盖后、露出的那坨不明黑绿物什,食指堵了堵鼻子。 “感觉又回到宫门前见你验尸时的那一刻了。” 戚钧说出了在场所有弟兄们的心声……这一刻,记忆将他们都拉回到了令他们心神震撼的那一幕。 好久没有感受到的刺激感觉了,翻江倒海的。 区别只在于:那次是被修爷的验尸奇技给震的,这次,是被凶手的残忍给震的。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人给杀成这副样子? 叶风也是皱了皱眉,做起了防护准备。 待恶臭之味消散了一会儿后,直接跳下了墓坑。 这“具”尸首,起不出来。 “死者,余慧,死亡时间:新历4月初十,未时(13:00—15:00)之间。系他杀。” “全身……” 叶风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现在是新历4月十九日,距离余慧死亡时间是九日,尸体已经腐败,且真的如温开文形容的那般,尸首已不辨模样。 说是面目全非,都算是好词儿了,事实上,尸骨已几近烂泥一般。 没有被碎尸,叶风也没有发现死者有中毒、或者是死后被人淋上毒液的迹象。 死者全身粉碎性骨折,仿佛被重锤、从头到脚一锤一锤给砸碎了一样,包括颅骨。 而事实上经叶风检验下来发现…… “不是用钝器击打造成,凶器大概率就是拳头。凶手天生巨力。” 小福王一听,电打般往后蹦出老远,抱着自己的拳头就使劲儿摇头,一脸无辜:“不是我啊。” 叶风翻他一眼,“当然不是你。但不要以为只有你怪异,这世上的能人多了去了,有重样儿的并不稀奇。” 只是有人用特殊的本领做好事,有的人就恰恰相反。 “柳桂县有这样的人吗?”叶风问向温开文。 既然对方对自己治下县里的情况非常了解,又常常在乡间田野中走动,应该很能清楚有没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会像小福王一样,非常显眼,甚至,还有可能会很出名。 温开文却摇了头。一脸坚定表情回道:“没有这样的怪物。” 他任柳桂县县令十五年,几乎每一个本土人士的资料都熟记于心,就是没有听说过有哪个是这样的怪物。 反常的存在,百姓们都会习惯性称之为怪物。 温开文很“接地气”地也跟着习惯了。 “怪物?!”小福王的包子脸皱到了一起,生气地叫了一声。 他怎么就是怪物了?自小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自己这天生巨力呢。父皇都夸他是个天赐的孩子。 只是…… 小福王气叫完,又想起了曾经的一些往事。 他小的时候,就因这身巨力,又没有学会控制,就经常造成东西的损坏,甚至是伤到别人。 宫里的人,总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小怪物,能躲着他,就尽量躲着他。 有的甚至还说: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不能投胎好好做个人。 这样的话,其实是在影射他的父皇和母妃没有做好事,这是遭了报应,报应到了他的身上。 小福王每每听到,总要气哭一场。所以,就央着父皇为他找来师傅,好好学习控力和习武。 但就算是学会了,轻易的,他也不会显力于人前。 后来,拜了师,在师傅面前,他才真正的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再也不怕听到别人的非议了。 温开文的这声怪物,是小福王好久没有当面听见过的了,心里有些刺痛。 不过他相信温开文不是故意的,随大流的“习惯”而已,是其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天生怪力。 没见他叫了一声后,温开文还一脸疑惑地表情望过来了吗? 小福王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胸,不等师傅说什么,想到自己的经历,他便主动出声道:“师傅,您说凶手会不会亦如我一般?” 没谁喜欢被叫怪物,更没谁能轻易适应得了走到哪都被人当成怪物,心性很容易就给长扭曲了。 “有可能。” 叶风批评似的看了温开文一眼,才继续一边验尸,一边对凶手做着心理侧写。 “从凶手击打下的每一拳力道来看,其不仅是因为一身巨力,还因为心里十分压抑。” “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内心的憋闷。还带着对他人的仇恨。” “他的巨力,应该从小就不被人给接纳,包括他的父母,就像温大人一样,将他的怪异,视为了异常,和周围所有的人一样,都对他以怪物相称。” “他不了解自己,也没有人教他遇到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小小的他,就有了大大的茫然和恐惧。” “周围,全是压力。尤其是在被人歧视对待之后,更对自己体力的力道非常痛恨,却又无法消除。” “谁不渴望自己是个正常人呢?哪怕再贫穷都好。却没人给予他及时的心理疏导。” “他就本能地压缩自己。平日里,会害怕出门,不会交朋友,甚至都不敢轻易伸手触碰任何东西。” “可压久了,就会被压弯、压得变形,心理就会扭曲,可能在达到某一个刺激点的时候,就会爆发。” “那他冲着谁去爆发呢?应该是平日里歧视和嘲笑他的人。” “可能他平日里,因为死命压抑着,反而被人当成一个无能的人。表现出来的性格,可能就是:胆小、怯懦、畏缩、孤僻,像个随时会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 “但在外人眼里,这样性格的人并不多显眼,尤其是贫苦生活中,很多人皆是如此。” 分析到这儿,叶风将话题重新转回到验尸结果之上。 “凶手暴力杀害死者,但却又因畏惧,不敢让死者看见他。他的第一、二拳,就砸向的死者眼睛。仅这两拳,已致死者眼球连带眼眶破裂凹陷。” ------------ 第三百一十三章:行凶画面再现 “第三拳,锤的是死者嘴唇。这是在防止死者受到重创后发出喊叫。凶手害怕听到那样的声音,害怕被发现。” “我没有找到死者的舌头。根据舌根处依稀可辨的平滑面,可以确定:其是被凶手给割走了。” “我们都清楚:连环案的凶手,都有自己的行凶特征,还会保存下纪念品。有的是为了炫耀,有的是当成战利品视为骄傲,还有的,则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勇气。” “该案的凶手,应该就是最后一种。他在用这样的杀人方式,向他自己证明:他不是个无能者,他是勇敢的、强悍的。” “唯一庆幸的是:余慧并没有遭遇性侵,不知道凶手的无能是心态上的无能、还是性无能。这个得等验过其他被害者的尸首再说。” 叶风验完,也说完,爬出不太深的墓坑,去王伟丰提来的水桶边净手。 而他的话,生生将一个扭曲变态的人、仿佛刻画般一笔笔描述在众人的眼前,也将其杀人时的情景,铺现得淋漓尽致。 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连戚钧都抖了抖肩膀,感觉后背毛毛的。 见过、破过无数的案子了,多凶残、多血腥的都有,但像这样疯狂到让人无法想象的案子,还是首次遇到。 “小福王,你想干什么的时候,就去干什么,只要问过你师傅同不同意就好。你可别憋着。” 抖完肩膀的戚钧,对小福王这样说道。 叶风:“……” 小福王:“……我父皇很好。” 他的父皇一直很包容他,也纵容着他,虽然没有像师傅一样将这样的异常给清清楚楚解释,但因着这份纵容,且打小就给他请了习武、和学习控制力道的教习,让他的压抑并没有那么多、那么重。 “师傅,您知道我为什么会一心只想拜您为师吗?” 小福王没有冲戚钧鼓脸,而是问起了这个。 叶风搓洗着手指,听问便微笑回道:“因为我没有把你当成怪人?” 初见小福王时,是在宫中。小福王小小一个,坐在树上。 叶风从树下经过时,小福王不小心捏碎了一根树枝。 当时就把小福王给吓了一跳,生怕被人再次当成个怪物。 却发现,树下之人,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如同看到个普通人一样,连对他的身份都没多好奇一下下。 这样的眼神,连他的父皇和母妃都不曾有。 这让小福王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个正常人的滋味儿。令他开心快乐了一整日。 之后在宫宴上,他就一直悄悄地注意着叶风。在见识到其神乎其神的验尸之技后,便更心生了向往崇敬之意。 他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他父皇放他出宫、允他拜叶风为师的。 只是这个理由,他一直隐瞒着,害怕自己说出来会被人给笑话。 这会子终于有勇气问出来,却原来师傅早已知晓。 小福王红了红脸,“师傅,您真的……很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才是世间瑰宝吧?这样的人,是他杨嘉福的师傅,真的很好。 “你不把我当怪物就好。”叶风淡笑着回答。 异常的是怪物,不把异常当成异常的,在世人眼中同样也是怪物。 小福王的一张包子脸,闻言笑出了包子褶皱。 “行了,傻乎乎笑啥呢,把尸骨整理齐好,盖棺填土,准备去下一处。” 叶风背起手,下巴点点,指导傻徒弟干活儿。 小福王:“……师傅你不可爱了。” 嘟囔着,跳下墓坑,去整理几乎完全无法整理的尸骨。 此前,因为他也吐了,师傅就没让他帮忙验尸,他还以为可以避免了,谁知,还是没能逃得掉。 哼,他以后再也不对师傅笑得那么灿烂了。 叶风却没理会把心思都挂在了脸上的小徒弟,他走到一边,对温开文道:“你细细想想,县里可有这样的人?” “根据拳印的大小,凶手应该是名15至35岁之间的男子。因为十五岁的男子,拳掌的大小已基本定型,再往后长,亦不会长出多少。” “基于有此类性格的人数较多,我也把凶手的年龄范围放宽了些。再者,三十五岁之后,骨节会有些微的变化。” “凶手可能还是单身,或是从未娶妻,或是婚后并没多久就已和离,因为他害怕自己的妻子发现他的秘密,从而嫌弃他。” “或者,被发现了、被嫌弃了,就和离了。还有一种可能,他的妻子,才是第一个被害者。因为那样的嫌弃,来自亲人的嫌弃,可能才是触发其爆发的点。” 叶风分析着分析着,又觉得自己说了废话。 如果凶手的妻子选择了包容……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时代和离了的女子难活,可能就会被迫包容。 那这个查找的范围,还是太大了。 “先去验验已知的第一个被害人的尸首吧。线索越多,排查的范围能越小。” 叶风见温开文思索得满脸愁容,也不逼迫对方了,示意他带路。 自去岁的九月初三起,至目前的四月,这起连环凶杀案中,已知的被害人是八名。 被带走了什么,就一定会留下什么。 叶风相信,等全部尸首检验完毕,凶手就能彻底浮出水面。 可凶手为什么会规律化杀人呢? 叶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一个自小被当成怪物的人,一直在努力压缩和克制着自己,对于自己的异常非常痛恨。将其触发的点,应该是随机的才对。 怎么会如此规律?每月顺延一日、风雨无阻?且这八名被害人,几乎均不在同一个村庄,被害的地点也各不相同,时间上也更没有统一性。 有的在白日,有的在傍晚,还有的在夜半三更。如果这个时间上还算是有点随机性…… 那这个每月顺延的规律就太令人费解了。 除非,凶手在被初次触发后,杀了人,突然发现用这样的方式杀人,能得到从所未有快感和解脱,因此迷恋上。 又为了不被人发现?或者是什么,就将杀人的时间特意规定了下来。 这凶手……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怪癖。也许,时间上,也有着某种规律。 ------------ 第三百一十四章:挣扎活着的哪个不努力 还有,凶手是如何选择目标的?每个不同的村子……地点上,是不是也有着一定的规律? 思及此,叶风就催促起了一行人,赶紧出发。顺便,他在马背上,一边详细询问起了当县的舆图。 柳桂县县城位置,居于县舆图上的偏中。而出事的八个村庄,皆在该县的西南角至东北角的类弧形线路上。 也就是县城外由南至北的一道短形弧线。这道弧线上,村庄的数量,也比其它方向上的要多。 凶手没有选择圆形图作案,说明其有充分离开家、而不会被怀疑的时间和理由。 也说明这人不笨,宁肯走远一些作案。 叶风思忖着,再将每个村的出事地点标出来,能确定的是:地点还真有可能是随机的。 叶风在脑中试想了下:这日,到了凶手想行凶的时间。他就提前离开家,一路赶到选好的目标村庄。 或是闲汉般进村逛逛,看看有没有动手的机会,或是就在村庄外徘徊,或潜伏,或是装扮成什么人,跟村里的老人们聊天。 这样,才能对该村的人有所了解,才能基本确定个动手的时机。 也或者,不用这么麻烦……比如余慧,就是在送饭去地里返回来的途中遇害的。 尸体是被从山脚草丛中找到。 凶手本就是村子里长大的村民,对所有村民们的基本生活肯定就有所了解。 基本每村每家每户,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由家中的小孩子,送饭去地里。 如果家中人口少的话,送饭和送水的都只有一个人。 那凶手就只需要挑一条方便动手、不容易被人看到、能潜伏着等待、还能转移尸体的地方。 余慧走过的路线,正好有着这些便利条件。 但以这些推测,就能确定凶手是村民、还居住在村子里的吗?不用排查县城里的人了吗? 不能。 因为县城里也有村中长大的人,还有会在城中和村中来回走货的、或者经常去各村里采买物什的人。 都能对各村、以及村民们的日常生活有所了解。 叶风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想痛了。 他深呼一口气,看向远处满眼的绿色,暂时将脑子放空。 放空了十息,就转头问向温开文,让其详细介绍下已知第一个被害人、印康的情况。 “印康是个卖豆腐的小贩,为图节省,全家也没有搬到县里去住,就在村子里做好了,再赶早进城去卖。” “因着是做买卖的人,跟谁也不会结怨,对谁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下官认为:凶手可能根本也不认识他。”温开文回答着。 这一刻,他黑瘦的面容上,那愁出来的道道褶皱,仿佛都在述说着这操蛋的人生、咒骂不开眼的老天爷。 叶风也有这样的……痛感。 与大多数人一样,这辈子也不知道会骂过多少次老天爷。虽然温开文的这一声,是为着印康的无辜而骂。 叶风想起了一些事情。 总有人说贫穷的人,是因为不努力。 说这样话的人,都是坐在冬暖夏凉的房屋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高昂小酒,对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汗,都感觉付出了无比艰辛的人。 没有去搬过砖,没有去挖过地,没有去给人刷过碗,没去垃圾桶里翻找过吃食。 他们只会简单的认为:那些人之所以会去做那些最低贱、又养不活家人的事情,就是因为不努力。 看不到大部分的人,为着一日三餐有多奔忙。也不会想得到,没有那些人的辛苦努力,他们这些高价人士会连一顶草棚都住不上。 也不会有机会站在高处,享受着繁荣,还担不起那些人的安危和公平。 擅长“割韭菜”的,创造的社会价值,真可能还没有街边捡垃圾的来得多。 “是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叶风低语。 他们没能保护好那些真正努力生活着的百姓们。 他始终认为:执律真正的意义在防,而不是在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绝对连只鸡都不敢胡乱出圈儿。 年轻的小福王,听到师傅的话,却不太能理解。 鼓了鼓包子脸便道:“哪里全防得过来?坏人总也除不尽的。” 叶风没回声,视线停在道旁的庄稼地里,问向温开文:“多久没下过雨了?” 那些庄稼,都蔫蔫儿了,地面,也有裂出细细小小的“蜘蛛网”来。 这儿离着海边并不多远了,就算不下雨,江南之地水资源也相当丰沛,怎么会把庄稼给干成这样? 温开文听问,长长叹气,黑得像被煤灰抹过的脖颈,也深深垂到了胸口。 “修爷,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我们县的土地,大部分,都被下官给分到百姓们手里了。” 他温开文,和当地的权贵们斗智斗勇,终于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把他们名下的土地收回大半,还田给了百姓们。 这自然也受到了个别权贵们的疯狂打击和报复。那些人是见不得苦哈哈们过得好的,暗杀不了温开文,就打起了水源的主意。 在柳桂县外,就把源头给掐了,甚至不惜自掏腰包,另外开凿运河,将经过柳桂县的河水,统统改道。 柳桂县的百姓们,种地只能靠天吃饭。幸得江南雨水丰富,倒也挺了过来。 “只是这半个月来,本是梅雨之季,老天爷却翻了脸,怎么都不肯下一滴雨,唉。” 温开文说到最后,只剩下了长长的叹息。这半个月,他为这事儿都快愁死了。 还好,衡湾县的县令与他的交情不错,也在模仿他对田地的作法,没有允许权贵们在两县交界之地作妖,还保证了那条穿越两县的桂花河顺利畅通。 但柳桂县内,还有大半的土地并不在桂花河的周围,也就只能眼巴巴仰首望天。 “下官已经在雇佣人手,为桂花河挖掘分支岔流,有缓解一部分土地的压力,但下官太穷了,能雇佣的人手不足,开挖的进度很慢……” 温开文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 太难了,真的。他不贪不腐不卡不要,想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儿,太难太难了。 他都想着要不要学海威那样了。 ------------ 第三百一十五章:总做对的事总会遇到对的人 叶风可太能理解温开文这样的心情了。 世家大族们,富豪权贵们,不仅是占有了大半的土地,更占据了大部分的朝堂。 却因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财富亨通而轻易难以撼动。 没有哪任帝王不想解决这样的存在,也没有哪任帝王真正有解决得了。 土地,不仅是百姓们的根,还更是那些权贵们的命,谁动了他们的命,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推翻帝王也要保住这个命。 温开文能推行成功,其中所经历的,可想而知。大概率是柳桂县境内,没有多少权贵们在了。 “你可以把你推行的这个土地政策,最主要是使用的方法,写成详细的条陈,呈到陛下面前去。” “陛下也早有心想这么做,见到你已成功迈出这一步,就会将你树为典型,不惜代价支持你、保护你。”叶风出声道。 建议完,叶风还在心里盘算了下……要不要把这个成功县得到的实际好处,宣扬得全国朝百姓们都知晓? 这样,众人拾柴火焰高,民情激昂之下,也能缓解世族给陛下带去的压力。 但想想又算了。这等于是在挑起那啥两级对立,万一失败,哪头都是起火点,柳桂县也会被“踏成齑粉”。 没有什么改革是能一帆风顺的,不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越过激烈,就死得越快。 显然,温开文也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把这些往上递过。 一是前朝老皇帝肯定不会支持他的做法,二是,新帝什么脉他也把不准。 且新帝刚登基,不会、也绝不可能就手处理这些事。否则,龙椅就该坐不稳了。 叶风收回了自己的建议。“你把那些都写好。回头我帮你递呈上去。” 土地民化,不归叶风管,但也是他愿意去做的事情。由他悄悄递上去,再说出一些他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应该有帮助。 就别把温开文给亮出去了。 温开文一迭连的用力点头,在马背上,深深朝着他施了一礼。 叶风扯扯马缰,避了避。 这个礼,他更想朝温开文施。 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先驱者,更少不了能跳出框架看未来的人。 像前浪……令人无比崇敬,而又容易被拍死在沙滩上。 “等此案了结,本官会授命你为衡州府的知府。” 戚钧才没他俩想得这么多弯弯绕绕。在他的想法里,只要温开文做的是好的、对的,那他就支持。 他用以支持的最好方法:就是扩大对方的权力,让其有更广阔的施展舞台。 不过,他也了解此事的凶险,因此,只提拔其为了知府,而没有更高、更大。 叶风赞许点头:“由点及面,很好。” 温水煮青蛙的方法。 温开文却将头摇成了坊锤,“不不不,下官的能力,下官自己清楚,做不来那么多,扛不住的。” 能做成一个县,已是万分之侥幸。再让做成一个州府?他会被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带留的。 多大锅盖多大盖啊喂。 叶风微笑,说道:“你别总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啊,看着别人家的百姓还在过苦日子,你就忍心?” 说着,再将轻松的语气改为了郑重,“放手去做吧,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此事既然已知晓,叶风就不会任由小小的柳桂县被拍死在沙滩上。 “池兴生,你和你的小队,随温县令调用。”戚钧秒懂叶风的意思,非常有默契地就做下了安排。 池兴生:“……戚爷,您也别这么嫌弃卑职好不好?卑职是懒,但职责上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石头”把池兴生都给砸懵了,委屈巴巴。 虽然保护温开文这样的好官,他也不是不愿意,而且他负责明面镇守一方安危的话,就是当地的土霸王了。 嗯……有着戚爷和修爷的支持,可以在当地“为所欲为”,谁敢不听话,锦衣卫就能让谁的脑袋搬家。 比如:不把土地还回来?行! 查你个祖宗十八代,哪怕他们中曾有人踢死过谁家的一只鸡、偷摸过哪个老太太家的一颗枣儿,那就可以“赏”你个满门抄斩。 罗织罪名、先斩后奏,可是锦衣卫的“特权”。 虽说锦衣卫现在改好了,但要是为了帮助温开文,也不是不可以再重施“残暴嘴脸”。 这样的施展,能上族谱单开页的! 池兴生却不愿意,他只想跟着二位爷到处跑。 叶风依了他。改为指令熊飞虎和施勇峰各带一百人留下。 熊飞虎:“……修爷,您要么想不起卑职,要么想起来了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施勇峰:“修爷,飞虎他自己就行,卑职没他那么大的虎心,卑职只配给您执马坠蹬。” 一个个儿的,都不愿意。为此,都不惜兄弟“翻脸”。 为啥? 叶风很清楚,笑容漾开,保证道:“出海之时,你们随军。” 个个儿都惦记着踏平倭岛呢。 “行,卑职留下!” 叶风的保证才落地,熊飞虎就拍了胸脯。 这可是转眼变成美差了啊。既能护住一方,利国利民,又有机会大展雄风、振奋国气、拓疆开域,谁不愿意谁是孙子! 转脸,个个儿又争成了一团。 叶风失笑,指名熊飞虎和施勇峰留下。 理由是:“熊家满门英烈,飞虎可以。不过稍微急性一些,勇峰你就留下为他辅助。” 这是给熊飞虎的功绩簿上再添一笔,以后,可以让其独立出入朝堂,再振熊府声威。 且由熊飞虎在衡州府“称王称霸”的话,没谁敢反对。就凭他出自英烈之家,再凶的狗都不敢随便冲他呲牙。 熊飞虎的熊脸,却再次扭成了一团麻花,纠结得不行。 他想重振家威,又不想离开锦衣卫,感觉要被分家了的节奏。 施勇峰笑呵呵轻推了他一把,“修爷把我都搭给你了,你还为难个屁啊。” 好兄弟,一辈子,在心中。 熊飞虎也不是个头脑多复杂的人,听到兄弟这话,就冲修爷行一礼,接下了。 温开文也冲叶风深施了一礼。 有了锦衣卫的“横行无忌”,整个衡州府的百姓们,日子都会好过起来了。 同样,柳桂县的水源问题也会得到即时解决,再也没谁控制得了。而那些人挖的运河,能立刻就为全州府的百姓们带来福报。 想想那些人在知道这些消息后,会有怎样崩溃的嘴脸,温开文就从所未有的敞怀大笑起来。 ------------ 第三百一十六章:特事特办 看着温开文爽朗的笑容,叶风心下微微感慨:一啄一饮、一安一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默默付出。 天边,忽然乌云密聚,像个三岁孩童般突然翻脸,将灿灿的夕阳悉数遮挡。 说话间,浓云就如万马奔腾般滚滚而来,带着势不可挡、遮天蔽日的气势,将裹挟着的水气,扑天盖地般“砸”了下来。 砸得地面雾气蒸腾而起的瞬间,天地间传来了百姓们欢呼呐喊的沸腾之声。 庄稼,有救了! 叶风一行人也勒住马,仰脖望天,任由这万众期待的雨水,丝丝入人心脾。 淋了会儿后,才在雨水之中、日头下山之前,赶到了埋葬印康的地方。 扯起大帐篷遮挡住坟包包,在火把的映照下,开坟。 而在叶风验尸之际,弟兄们也没闲着,就在该村祖地旁的山脚下,搭建起了临时驻扎营地。 今晚,他们要在这儿安歇。 温开文看不过去,一直在劝:“这儿离县城不远,等修爷忙完,咱们进城去啊,下官请兄弟们喝酒、吃肉。” 这里的人,随便都是个正六品,随便拎个出来都比他温开文的职位高。 不过都对着他很尊敬,被他劝说,只是笑着避过,再继续去忙碌。 温开文的愁眉又锁上了。 施勇峰见状,笑着上前,将他重新拉回到修爷验尸的大帐篷外,笑着给他出主意。 “我想过等你任知府后该怎么做。先把全州府的富户们摸个底,再把做过最大坏事的拉出来满门抄斩,没收其全部家财。” “然后放出风风儿去,说锦衣卫要查贪抄腐、办恶斩霸,那剩下的大户们,就会找你说情求饶。” “届时,你假作为难,推三阻四。他们就一定会侧面去打听你的喜好。知你想要的是土地,聪明的人就会先乖乖交出来。保命还是保田,他们懂得怎么选。” “当然,触犯到修爷原则底线上的恶人,无论交出多少田地,也一样会受到严惩。只是,届时要看时机是再给那些人迎头一击、还是先放放再行处治。” “不然会让剩下的人以为:交和不交都是死,以致群起反抗就不美了。” “至于不沾恶事的富户们怎么办?没关系,咱们不是有抄来的家财吗?再用那些去买。相信他们也不敢把价格给开高了。” 这席话,把温开文听得连连点头。 这有了锦衣卫在,真的要办起事来,简直有如神助。 他啊,再也不用一个人扛了,也再也不是一个根本不被权贵们放在眼里的小芝麻了。 权力,就是双面刃。只要是为民,再怎么锋利,他都嫌不够。 “谢谢施旗大人。”温开文就要施礼感谢,被拦住。 “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间还长,您可别再总这么多礼数了。不过我们是希望越快越好。”施勇峰真实心意地笑着说道。 等事儿都平了,他们还要跟随修爷的。 温开文的苦瓜脸,彻底变成开了瓤的西瓜,笑得红彤彤的。 叶风听到他俩的对话,也微微笑了笑。他就知道施勇峰会很快想出法子。 施勇峰就是那种:给了他任务,他就会立刻投入,还会想方设法能将任务完成得更好的人。 而叶风也知道,施勇峰故意将温开文带到帐篷外说这些话,是想他听听这些主意可不可行的。 当然可行,叶风对此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特权办特事儿,杀伐果决、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才能快刀斩乱麻。 叶风收回注意力,直起腰,由小福王继续验尸,自己则在旁指点。 “看出什么来了吗?”叶风问。 印康的尸首,已经成了散落的碎骨一般,小福王一根根细细看着、验着。 听问便拿起颅骨,指着上面的痕迹道:“和锤死余慧的凶手为同一人。” “也是先砸的眼眶,再砸的嘴巴,且留下的拳印大小,也几乎相同。” 叶风听他说完,不置可否,示意他仔细将所有碎骨全部再验一遍。 友情提示道:“把我之前对凶手的推测分析联系到一起,再验。” 小福王疑惑了一瞬瞬。他有自信自己并没有验错。 刚想据理力争一下下,听到师傅后面的提醒,就知道自己一定有所忽略了。 鼓鼓包子脸,手脑并用,一边在火把下重新检验,一边将师傅说过的那些话……好多话,再一句句细细捋过。 忽然一拍骨头,仰起小包子脸,道:“师傅,这不是凶手杀害的第一人。” 小福王能肯定,凶手的前三拳顺序:就是左眼、右眼和嘴。与砸死余慧时的顺序一模一样,使用出的力道也几乎相同。 而每起案子的第一个被害人,能留下凶手的信息会更多、且更明显。 因为对于从未杀过人的人来说,杀害第一人之时,最容易错漏百出。 而后,才能越来越熟练、越来越老辣,痕迹亦会越少,打击亦会更加精准。 而印康的眼眶被砸得就很精准,没有补拳。凶手只用了一下,就将其眼眶打得爆裂凹陷。 之后的每一下,也是精准无比,且力度较为均匀。并没有因慌乱而使得力道忽轻忽重。 “印康应该是第三、或第四名受害者了。”小福王黯淡下神情,咬了咬牙,说出自己并不想承认的结论。 如果这个推断准确,那么在九月初三之前,就应该还有在八月初二、七月初一被害的死者。 叶风点头,夸赞了聪明的小徒弟一句,然后示意他出坑,跟着自己去净手。 顺便招呼一声,让弟兄们重新填坑。 一抬眼,看到撑着雨伞,站在帐篷边“耍帅”的戚钧,叶风忽然来了句:“把你的胡子刮了呗?” 以前戚钧留胡子,是为了显得更加“凶神恶煞”,也为了不显得那么年轻。 现在,用不着了啊,可以回归原貌了。话说叶风就一直没把戚钧那满脸的络腮胡给看顺眼过。 戚钧被突然“发难”,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再走过来,用伞遮挡在他的头顶,不回话。 嗯……戚钧在怀疑他心里有气。 不是对自己的气,而是对案子、或者是凶手的气。 其实遇到这样的凶手,看到那样凄惨死去的被害人,谁的心里又会没气呢? ------------ 第三百一十七章:这误会大了啊 没有得到戚钧回应的叶风,心里的气发不出去,就将净过手的小福王,拉到宿营地的帐篷里,掏出自己画的柳桂县舆图,让小福王动脑。 “为师的已经将此案中有被害人的村庄,画出了连线图。你仔细看看,再告诉为师,如果你是凶手,你的家,最有可能在哪个村子?” 小福王:“……” 跟进来正帮忙添茶倒水拿干粮的戚钧:“……” 同情地看了眼小福王,生怕叶风的这把火再烧到自己,给叶风端好茶,就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留下溜不掉的小福王,苦哈哈盯着舆图上的连线图猛瞧,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套用进凶手的行为和想法。 可套来套去套不动。就这么一条大致的弧线,没法准确区分出哪一个才是凶手的起始点。 “师傅,如果是我,我不会作案作出这么一条线形来。第一个行凶地点,会离我家所在的村子最近。” “因为那时的我,是没有多少理智在的,只想发泄,狠狠地发泄。又因为没有杀过人,会紧张、慌乱,又懂得基本的不在自己本村作案的道理。” “那我就会本能选择自己相对熟悉的村子,离着自家村子最近的一个村。” “第二次作案,因为有了经验,也害怕被人发现,就会反方向,朝着更远的村子去。应该还会隔一个村子再作案。” “之后,就再会折向,再会远一点,甚至跳隔两、三个村子,甚至还可能会穿过县城,到县城另外一个方向作案。” “不可能会一个挨着一个村子作案的。这也太有违常理了。” “那他就是这么做了,对此你怎么理解?”叶风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问得小福王包子脸又出了褶皱,只得再一次将自己设想成了是那名凶手。 再仔细看了看连线图,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 各个村庄的分布,是依着地势和范围,说是弧线,只是大致是一条弧线,事实上,是曲里拐弯的。 如果标一条标准的弧线中轴,就不能看出,那八个村庄,就在这条中轴线的左右两侧,且距离不等。 “凶手是个路痴?” 小福王想起师傅用过这个词、来形容那些不辨东西的人,再结合自己分析出来的图,不太确定地问道。 问完,自己又赶紧补充道。 “不是路痴,否则出去了就不会顺利回得来。其应该只是平日里并不会在各村走动,毕竟他的性格孤僻又胆怯嘛。” “他大概率只对周围两个村庄有点儿熟悉,可能是因为田地挨着的原因,远远看见过。” “那么,他在挑选下一个目标村子的时候,以为自己折向了。” “比如这次在东边的村子杀了人,下次就往西边走,还往更西南边走,遇到个村子就动了手。再下一次,就又折了个向,往东边走。” “结果,来回走,就成了条曲折的弧线。那么,师傅,我们是不是可以确定:凶手所在的村子,不是在这条弧线的南端第一个,就是在北端的第一个?” “很好,分析得不错。”叶风点头认可。不过,并没有停止追问。 “现在,我们已知,印康并不是此案中的第一个被害人,还有两名被害人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与那两个村子最相近的,应该就是凶手所在之地了。是南端还是北端?凶手有没有像你一样,跳隔过一个、或几个村子,找上的印康?” 小福王被问得包子脸上褶皱加深,他感觉师傅在故意为难他。 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回答得出第一个问题。 “师傅,没有被发现的原因得问温大人啊。我只能猜测他们是被凶手给毁尸灭迹了。家人有没有报失踪,得找温大人查失踪记录才能知道了。” 回答完,小福王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家的师傅,见其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小福王憋着气,再想了想,一拍腿,站起来就往外跑。 说再多,不如做。 “这孩子早晚要被你逼疯。” 没敢溜远的戚钧,在帐篷外听到全部过程,见小福王跑去找温开文,又自动自觉走了进来。 进来就先好心劝了叶风一句。 叶风看看他,再看看他,只觉气不顺的时候,看到碍眼的就更加碍眼。 一撑地面,跳起身,摸出修骨刀,就给了戚钧个猝不及防,将其给一把按倒。 骑坐而上,修骨刀就开始飞闪。 戚钧被吓了一大跳,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担心叶风会伤到他,只是担心自己反抗会伤到叶风。 直到感觉自己的脸和下颌,光凉凉的难受。 戚钧:“……” 彻底大无语,正想说什么,叶风已收刀。 不过没收手,还用手摸了摸他的脸,看看还有没有残余的胡苗苗。 嗯……气儿顺了。 这时,帐篷的帘子忽然被掀开,小福王拉着温开文又跑了回来。 见到叶风正压坐着戚钧,双方的脸还貌似贴着脸…… 小福王的下巴掉了,“你、你俩……” 温开文倒是反应快,一放帘子,一拉小福王,就后退,还边道:“打扰了,请继续。” 叶风:“……” 戚钧:“……” 抬腿将叶风掀下去,“看你干的好事儿,这下误会大了吧?” 豹眼瞪叶风一眼,再摸摸自己光洁溜溜儿的脸,再看了看摸下来的一手胡茬,又觉脖子里被扎得痒痒,干脆出去到河边洗澡。 叶风则无所谓,只尴尬了那么一瞬瞬,便浑不在意笑着起身,拎起自己和戚钧的替换衣物,也跟出去到河边泡水。 他身上也沾了胡渣子的好嘛? 戚钧也没躲着他,俩人还互相帮忙搓了个背,再换身干净衣物,连诀而回。 看得小福王的包子脸红了又红,心里对他二人的关系是肯定了又确定。 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了之后,凑到回来后就去篝火边吃烤肉的二人身边,拱了拱手道:“我是自己人啊,不用瞒着我的吧?” “难怪你们一个不圆房,一个不近女色……祝福你们喔。” ------------ 第三百一十八章:亲你一下 身为皇家出身的小福王,其实对这种事情听说过很有不少。也知道世家中多有好男风者。 不然楚倌馆开给谁的呢?只是都悄悄隐瞒着自己的这个特殊癖好,大部分还会在明面儿上娶妻生子。 小福王只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师傅居然也是,因此被震惊到,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调整。 自以为调整过来了,那他个小辈儿,除了祝福,也没别的办法了。 叶风:“……” 想了想,打趣小福王:“你不劝劝?” “劝啥啊?这是师傅您的个人自由,做徒儿的能怎样?您都没限制过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呢。”小福王扁着嘴回答。 让他阻止?他没心也没那个胆。 叶风“哈哈”大笑,笑得戚钧脸都绿了。 戚钧拍手给了小福王的脑袋一巴掌,低眉道:“胡说八道什么?!小小年纪,一脑门子煤渣。我和你师傅是兄弟、是兄弟,听清楚了吗?!” 小福王:“……你胡子刮了咋看着这么怪?整个人都看着帅得发光,喔,师傅说过,这是恋爱的酸腐气息对吗?” 戚钧:“……滚蛋吧你!” 红鱼卫弟兄们,憋笑憋到肠子抽筋。他们怕把戚爷给笑毛了,但这实在也太好笑了啊,笑死个爹的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怀疑过修爷和戚爷有什么,对于纯粹的兄弟情,没人比他们更了解。 他们自己亦是如此。 毕竟长年里,陪伴着自己最多的就是兄弟,这种战友情高于一切,根本就不会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只是看着小福王这样,很好笑,又看着胡子被刮没了的戚爷,更好笑。 实在忍不住了,溜到远处才“哈哈哈”,成了片…… 听得戚钧脸更绿,见叶风也在笑得前仰后合,剑眉高高挑了挑,嘴角斜斜勾了勾。 叶风一见这表情,立刻就要翻身爬起,却被戚钧逮了个正着。 戚钧用力亲了他的脸一下! 叶风:“……” 彻底笑不出来了。 戚钧这损色,这是故意在报复他,是吧是吧?用恶心彼此的方式报复他! 叶风踹向已放开自己的戚钧,用不赞同的、大人看不懂事小孩子的眼神,斜斜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大?” 真是幼稚的小朋友! 戚钧则笑。终于轮到他笑了。 爽朗的笑声,直破天际。 打打闹闹的小插曲过后,吃饱睡好,又再次迎着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小雨,去往下一个被害人生前所在的村庄。 歹人如岁月流逝般永无断绝,他们这些执律人的责任和使命,也便永无尽头。 而这一个桂名村,恰好在七月初一的那日,走失过一个六岁的孩童。 农村里,四、五岁的孩子,就已经学着帮家里做事。或烧火、或捡柴、或是去到村外割草,回来喂鸡鸭和猪那些。 男童小豆豆,就是吃过早饭后,去村外河边割青草,就再也没有回来。 家人苦苦寻找,也报了案,温开文亲自带着人搜完了周围十里之地,也没有找到豆豆一丝半点儿的下落。也没有哪个村民看见村子周围出现过陌生人。 而十一月初五,刘强,男,16岁,被人发现死在村中一块菜田旁的大树下。 和其他几名受害者一样,家眷们,只能凭借着衣物将人认出。 现在,距离豆豆被害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温开文依旧不敢靠近村子,只带着一行人,远远绕过去,绕到桂名村的祖地。 但还是碰到了桂名村中冒雨出来的一个老汉。 老汉是准备去地里疏水沟的,扛个锄头,就见到了雨中一队骑马的人,定睛细看,看到了温县令。 脚便往道中一站,锄头一横,老脸一垮。 “哼”声就道:“县大老爷,豆豆没找着,杀死刘强的歹人也没抓着,您来干什么来了?莫不是都有下落了您来报讯儿来的?” 温开文顿时被这话臊得老脸通红,嗫嚅了两下嘴唇,翻下马背,近前几步,拱手回道:“这位老哥哥,我……” 不知该说什么,就侧身一抬手,指着锦衣卫们道:“我请来了锦衣卫,大官儿,天大的官儿,这两起案子能破的,你们再等等……” “呸!等个屁啊等?!您就会让我们等,我们咋等?” “全村子的人都不敢乱走,天刚擦黑就得关门闭户,出门就得结伴还得带着家伙什儿,这日子过得有多提心吊胆?你们这些官爷可不会感觉得到,更不会在乎。” “你们呢,就知道让我们老百姓交税交银,不顾我们死活。谁让我们命贱呢。” “您听听,你们听听,那刘家的老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豆豆的母亲,都跳了河了,还等?还要等到我们全村都死光光吗?” “什么狗屁大官?!天下乌鸦还不是一般黑?!吃香喝辣产自老百姓,办点事儿还嫌累得慌,啐!” 老汉狠狠一顿子牢骚,抱怨完,再朝地啐了口老痰,一扛锄头,一指向后,再道:“本村不欢迎你们,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好歹是碍着身份没敢说出个滚字。 “我……我不是……” 温开文想解释,可案子的确还没破,他也没法解释,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又垂下了脑袋,浑身无力。更不敢说自己等人是来刨坟的。 施勇峰看不过去了,他已经将温开文划归为了自己人,见状便跃下马背,对着老汉就回怼。 “你们和失踪的、被害的人都是一个村子的,你们整日里进进出出,平时看着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真等出事儿了,没一个能说出有用消息的。” “你让人怎么破案?凶手又不是地头的南瓜,被掐了瓜花还就结在田梗上面?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用什么破?” “喔,你们就会抱怨,也不好好想一想,你们今日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不是温大人,你们还能住得上这么好的房?能吃得饱肚子?还能养得鸡鹅?” “竟然还是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良心呢?都喂狗了吗?如果嫌这县不好、不安全,你们搬哪,搬去隔壁县。” “你看看他们过的是啥日子。你要愿意搬,吱一声,我们立刻就帮你搬,还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的户籍全部改利索!” “总是这么记打不记恩。让开,我们是来办案的,再啰唣,先打你五十大板!” ------------ 第三百一十九章:犯罪的成本不够高 老汉被怼懵了,想发火,可看看田里的庄稼,再摸摸肚子,再瞅瞅一脸抱愧的县大老爷。 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个人儿了,往斜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道儿旁边。 站没一息,“噗通”一声跪下,朝着县大老爷就跪下,叩头行礼又致歉:“对不住您,您是好官儿,您是大好人儿,是老汉我糊涂、糊涂了,您见谅则个。” 温开文一见,就要上前搀扶,叶风阻止了他。 “走吧,赶时间。” 叶风说着,一拍马头,就率队继续前行。 温开文只得赶紧上马,催促着跟前带路。 “温大人,该给的教训得给,慈不掌兵。”戚钧见人跟上来,好心提醒。 富贵人中有好人,贫苦人中亦有吃饭摔锅的,善恶得依心和行,不依衣着和身份。 温开文连连点头答应。他其实知道二位爷都是为着他好,他也懂得这里面的分寸,就是不忍心看着百姓们遭罪。 再说了,案子没破,的确也是他没脸见人。 “我们是人不是神,年年各种案件层出不穷,且不论我们的辛苦,毕竟这就是本分。” “但真的不是我们尽了力,案子就能破。我们有头脑,歹人一样也有。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我们尽力了,没什么是不敢面对的。”叶风淡淡出声。 叶风最怕的不是案子破不了,而是明明破了,却抓不到真凶。 不过……其实……他也和温开文有着同样的情绪,案子不破,对于真正的执律人来说,都是一块心病和解不开的心结。 他的恩师张望之被害案,至今,他也没有彻底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何尝不是一想到,就心头堵得慌? 而温开文遇到的这起连环拳杀案,凶手的残忍程度、死者的凄惨程度,也的确给全县的百姓造成了恐慌。 这种情况下,官员不被待见,再正常也没有。 老头没骂错,字字大实话,只是忘了温开文和大多数官员不一样。 “赶路吧。”叶风不想再去思考谁是谁非,一切的好坏,只要、也只有真相大白于天下,才最重要。 一行人遂都不再说话,沉默着在雨中穿梭。 直到进了桂名村的祖地,直到搭起大帐篷、打开了刘强的坟,叶风才率先出声。 “验尸记录……” 随着他一句句验尸结果的报出,再一次确定了:此案的凶手就是连环拳杀案的真凶。 刘强的尸首也成了一棺散碎骸骨,唯一有的不同之处:刘强的有抵抗伤。 他遇袭之时,反应极快,凶手的第一拳打过来时,他扭了一下头。 避开了眼睛挨拳,但脑袋侧边还是被击中,且被这一击就给夺走了性命。 凶手的力道有增长。 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从九月初三开始,或者极有可能在更早之前,没有规律的情况下,杀人泄愤后,其体力的巨力就找到了个宣泄口,随后一次次增强。 之后可能又因增长到一个让凶手感觉到害怕、不可控的状态,又被凶手给强行压制了回去。 因此,杀死余慧时,又回缩至了和杀死印康时的力道几近相同。 凶手有足够的智力、和极强的忍耐力。其规律的杀人行为,可能就是被其特意设计出来的。 他在学习控制。就像做了张计划表,一次次拉长每次失控杀人的时间。 有了固定的计划目标,会更容易控制。 “那师傅,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让他这么继续下去,他会很快能将力道控制自如,再也不杀人了吗?”小福王好奇地问。 他记得他小时候,教习先生让他学习的控制方法,就是每日锤打硬物,比如树啊、沙袋啊之类的。 只要他一失力将那些给锤破,就会被罚蹲马步。然后再来。从击打十下、到一百下,再到更多,期间不能把硬物给锤破。 再后来,就是十下不破,一下破,百下不破,一下破,让他练习收收放放。 慢慢地,他就自然而然学会了收敛,且能控制自如。 他就以为,凶手如果学会了,应该就会停止继续虐杀他人。 叶风却摇了头,语气沉沉:“凶手会沉迷进去。” 嗜血的欲望、心理和生理的释放,对于扭曲了心性的凶手来说,没什么可以替代,会越杀越有瘾。 “平日里唯唯诺诺、自卑怯懦,被人到处骂着、鄙夷着、嘲讽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到了他杀人的那一刻,他不仅会有强烈的发泄欲望,更有主宰他人生命的强烈快感。” 小福王听懂了,思忖了下问道:“那师傅,是不是每一个凶手,都会有一个不幸的儿时?” 自打小福王跟着师傅破案,貌似遇到的每一起案子中的凶手,儿时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幸。这是不是也可以总结为一个规律? 叶风摇了头,沉重的语气转为一些些轻松。 “不一定。有的人,天生就是杀手。有的人,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叶风曾经就遇到过不少童年幸福完满,且家境富裕,却因追求刺激而故意犯法之人。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律法对他们造成的威慑力并不足够大。或者……有被逃脱掉的可能。 拥有肆无忌惮的资本,才会在言行前不去考虑后果。 用罗大大的话来说就是:犯罪成本不够高。 小福王似懂非懂地点头。 叶风也不想说了,示意其整理尸骸,自己便先出了坑,去净手。 戚钧帮忙舀水给他冲,一边问道:“对这案子,你可有眉目了?” “没有,只是想出了个法子,可能可以试试。”叶风轻声回答。 戚钧还真是了解自己啊,他才想到个不太完善的主意,就被戚钧给发现了。 “你极少说话说得如此不能肯定,是很为难吗?需要用到我?”戚钧追问。 叶风无声摇了摇头。 净过手后,站去侧旁的一棵树下,看着远方,再看看小福王。 才对跟过来、好奇心不减反增的戚钧解惑道:“我想用小福王试试,可是担心会因此唤起他内心的洪荒巨兽。” 破案中,常常会用到“同理心”,就是与凶手共情,努力实现现场还原。 ------------ 第三百二十章:以我的角度看一看 该案中,小福王与凶手有着同样的天生巨力,也曾被人嘲讽和羞辱,如果让小福王尝试带入凶手的心境和心态,就有可能追踪到凶手的大致范围。 但这么做同样也相当危险。 别说是小福王,就是经常这么做的“叔叔”中,亦有个别的,因为太过投入共情,最终将自己的人生轨迹给拉偏。 就像有的演员,与角色深深共情后走不出来,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最终抑郁或者因无法摆脱而自尽。 小福王从小也受到过与凶手同样的压力,后来才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慢慢调整过来,这要是再将他给推回去,再让他将沉封的记忆给掀开,且沉浸…… 叶风不敢赌。 虽然他有自信能再次将小福王给拉回来,可这样的过程,却是对小福王再一次的残忍。 戚钧却觉得叶风想多了。 他靠向树杆,错搭一腿,双手抱胸,闲适在在地道:“别小看小福王了。只要他心里清楚这样是为了正律,他就不会害怕重新面对。” 或者,有些伤痕,揭了让其再重新生长,会长得更好了呢? 戚钧对小福王的心性有信心。那孩子,坚毅着呢。 叶风想想也是。 小福王一直在改变,从为了向他拜师,硬是治好了晕血症开始,就在坚毅地朝着执律之人的方向狂奔,无可阻挡。 不过,叶风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小福王说这事儿,他得等验完所有的尸骸,如果还没法确定凶手的大致所在范围,届时再说。 接下来,得抓紧时间了。 叶风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小福王将尸骸整理完毕,便催促弟兄们动手填坑。 “赶紧弄完,咱们等赶到下一个地点再用饭。” 验尸的进度快不了多少,那就路上跑快点儿,吃饭的顿数少一点儿,睡觉也少一点儿。 弟兄们对此都早已习惯,听令就填土的填土、拆帐的拆帐,快速行动起来。 赶到下一处地点时,已是下晌时分,遂开始忙碌。 忙碌着忙碌着,日子就这样过了三日,终于将八具已知的、连环拳杀案中的被害人尸骸验完。 依旧没有具体指向性线索,叶风便又率队返回了桂名村。 那儿,还有个叫豆豆的男童失踪。 当时没顾得上,又被老汉给“骂”跑了,可案子,叶风还记得。 豆豆是在村外小河边失踪。 柳桂县,在温开文的带领下,不仅日子好过了,还在一些细节处理方面,做得比较完善。 比如,每个村庄外的小河,每隔一、两公里,就有安置上一道木栅栏,以拦截河水中冲向下游的杂物。 每个村里,因此就有被雇佣的一个人,每日里专门负责清理被挡住的杂物。 这样的人的月薪,就是温开文自掏腰包给支付的。 豆豆失踪后,村民们就有找到木栅栏处,看看是不是豆豆掉入了河里,不过也没有找到,因此都还怀疑豆豆只是被人拐子给拐了,还活着。 叶风到了小河边后,也顺着河岸,走去了下游会遇到的第一个木栅栏处,没发现后,又在周围转了转,才又走回到豆豆日常割草之处。 脑中不断地推测:如果豆豆也是拳杀案中的被害者,那凶手就不会将豆豆的尸体拖离、或掩埋太远。 已知的八名被害人,在被杀害后,有五人的尸体被挪动过,与出事地点并不远。 似乎凶手并不是不想他们被发现,移动尸体,只是在拖延一个他可以安然离开的时间。 看来凶手挺自信别人发现不了他。 也是,都杀了不知道多少个了,都还没人逮到他一根毛呢,连个目击者都没有。 叶风盯着自己双脚周围的草面,几息后,抬手唤来也正东张西望的小福王。 指着那些参差不齐的青草,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福王扫了一眼草面,刚想说没发现,又觉得自家师傅不会白白问自己这话,便蹲下身,一寸寸扒拉着草丛,寻找可能会有的可疑痕迹。 这片草,最高的及膝,最低的,刚刚露出地皮。范围不大,高高低低,是种动物们喜欢啃噬的草种。 因着在此处长得比较密集,又因靠河长得比较鲜嫩,更因离着村口仅有百米之距,所以小豆豆才喜欢来这里割草。 小福王将之方圆三、四十米的草面,都扒拉了个遍,扒得两只手上都绿糊糊、黑糊糊的,还是没能扒出个所以然来。 鼓着个包子脸,颓丧地缩回师傅身前,先认错。 “师傅,没发现。是不是徒儿又笨了?” 自家师傅什么也没扒,只是站在这儿看了周围几次,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才来问自己。结果自己扒了这么久,就差没有挖地三尺了,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笨得无可救药了吧? 叶风也有一点点这么觉得…… 他指了指自己,才微笑着问向小福王:“我问你了问题,那一定就是以我的角度发现了什么对不对?” “那么,你想最快的找到我的发现,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小福王听问想了想,再想了想,回忆起师傅的动作,遂一个侧身,与师傅站去并肩,再睁圆了黑葡萄似的双眼,不断往四周草面上逡巡。 有了! “师傅,这些草的状态不对!” 叶风眼角微弯,问道:“怎么不对了?” 小福王指着那些草就道:“这些草的长势有问题。如果是被镰刀割的,那会成片的矮。不会这几根高,挨着的几根就矮。” 没人会东割一根、西割五根这么干的。草不嫌弃,人还嫌累。 “那这种情况是什么造成的呢?多久之前造成的呢?”叶风微笑追问。 小福王却感觉师傅问了个傻问题,困惑满眼回问道:“师傅,您……您累了吧?这草明明就是有被野物、比如兔子或羊之类给啃过的吧?” 师傅这是累傻了吧? 话音刚落,没等师傅回答,小福王就用力给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哎呀,是我笨了!”他貌似关注点又跑偏了。 师傅让他推测的是这些草在多久之间长成这样的,还有还有…… “师傅,这儿并没有牛、羊的蹄印,只有一些是鼠类给留下的。也没有野鸡野鸭的。” “说明在豆豆失踪后,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没有再靠近过这里。而野物,估计本来也不会靠近这里,怕被人捉。” “也不对啊……这儿还有不少的草,才只露出地面上呢,其上也有被动物给啃噬过的痕迹……” “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陈旧的兔子留下的脚印……是几个月前留下的!!” “师傅、师傅!豆豆失踪的时候,是不是就有兔子在场?” ------------ 第三百二十一章:任何可能都可能会是线索 刚激动地问完,小福王又猛醒自己问傻了,赶紧补充。 “是不是凶手用了一只兔子,将豆豆给引走了?因为这儿只有这些陈旧的兔子脚印,再新鲜的都没有了。只有好多鼠类的!” 师傅的疑问,一定会与案情有关,对吧对吧? 对! 叶风点点头,赞许道:“推测得不错。那你再看看那些陈旧兔子脚印之间的间距,还能不能再看出来什么?” 小福王听问就趴去了地上,脸都快贴去了地面,最终,还是摇了头。 这次,他彻底什么都没能看出来了。 叶风见他实在为难,刚想出声为他解惑,脑中一转,决定再“为难为难”小徒弟。 “你去捉一只野兔来,再买只家兔来,放在这儿,看看它俩的区别。” 人教人、话教话,教不会。让其自己动手实操,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小福王听话地去了。 叶风也没走开,直接席地而坐。 结果,他的这个问题引得戚钧和温开文,也细细去琢磨起那些兔子脚印来。 叶风也不阻拦,由着他们一边看、一边商量着嘀咕,自顾自就闭眼打起了盹儿。 不过只有两息,他就听到戚钧道:“是家兔留下的。小福王推测凶手用兔子引开凶手的话,修远并没有反驳。” “那凶手不可能带只野兔子来,免得事情不可控。再有,看这只兔子经过的附近,青草都有被其给啃噬过。” “只有家兔,才不怕人,才会被捉了换个地方后,还有闲心啃啃青草。” “咱们跟着脚印走,就能找到豆豆被人带走的地方。不一定是凶手,也有可能是人拐子。” 找到真正出事的地方,再朝四周围扩散搜寻,一定会有所发现。 温开文迟疑的声音:“过去这么久了,能在这儿发现几个兔子脚印已是难得,再想要依此追踪,没可能了吧?” 叶风听不下去了。 他动了动枕在脑后的胳膊,出声提醒道:“脚印不重要,重要的是兔子哪儿来的?去村里问问吧,看豆豆失踪前两日,有谁家的兔子丢了。” 兔子是家养的,带走豆豆的嫌疑人,如果是有预谋的,肯定就有提前接近和观察过这个村子的人。然后就有针对性地偷了谁家的兔子,以吸引豆豆。 就查豆豆失踪当日和前一日丢失的兔子。如果确实有人家丢失,再顺线查那两日之内进过村的陌生人。或不是本村之人。 总会有人看见过什么。 “如果还有人什么都不肯说,就一边出重赏、一边封村。”叶风决定双管齐下。 八名被害人、八个村子,温开文查案之时,问来问去没有一个人说有见过可疑之人,这里头要没人说谎才奇了怪了。 底层百姓们都怕事儿,不愿意担事儿,那就把事儿闹大,刺激他们一下,应该会有人站出来的。 “你这是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啊?”戚钧来了句。 叶风无语……这个直肠子的豹货,知不知道旁边还有个温开文在? “你别胡乱理解我的意思。百姓们对于邻居、熟人,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比如:我们把歹人的特征公布出去,有人看见了,发现和自己的亲人、好友,或者邻居符合,就会不敢相信。” “‘哎呀,不可能是他嘛,他平时一点儿也不凶,还是个好人呢。’啥啥啥的。因此,被查问到的时候,本能就会帮忙隐瞒。人情关系嘛。” “但我们要说:我们找的不是歹人,只是找个能帮助到我们破解案情的知情人?目击者?甚至可以说其是个好人,我们要赏赐其等等,那就一定会有人说了。” “去试试吧,兔子不会自己跑到这儿来。他们有提供线索的义务,否则受害者承受的每一道伤痛,都有他们给的。” 知情不报,叶风愿意将他们视之为同案犯、协助犯处理。 只是碍于他们都出自“人情世故”,所以只能诱使他们说出来,而无法加诸以惩罚。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惩罚的缘故吧。 想想就操蛋,叶风侧翻个身,继续打盹。 戚钧则摆了摆手,令小张带一队红鱼卫,去往村里照叶风说的做。 小张脑子灵活,接令便招呼弟兄们,顺便道:“可以再加一条:说是能帮他们找回丢失的兔子。再多赔偿给他们一只。” 把叶风又给听无语了。 那岂不是家家都要跳出来说自家丢了兔子?然后小张说只有一家丢了,那家家都要互相揭发、互相补刀了。 那才真真是…… 不过,叶风并没有出声阻止。 有的时候,少一事儿,不如多一事儿,乱中取索,没毛病。 但戚钧不太能理解了。 看着小张带人走后,叶风就听见戚钧疑惑地问自己:“兔子的脚印不重要,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小福王去比对?” 这是戚钧不相信叶风只是想让小福王比对一下、家兔和野兔啃草有什么区别这么简单。 叶风不睡了,坐起身,屈着一条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弟兄们听。 “第一:嫌疑人,不管是拳杀案的凶手,还是只是单纯的人拐子绑匪,在带走豆豆的时候,兔子所跳的方向,一定不是歹人挟持豆豆后离开的方向。” “那么,我们就能排除掉一个方向,只往另外三个方向推演。说白了,我也不清楚一个家兔在野外环境里,在不受惊扰的情况下,能活动出多大的范围。” “如果我们能确定,这几个脚印中,有哪个是兔子最后的脚印,就能用它的方向,反推一下歹人离开的方向。” “这是有点儿大海捞针的感觉,但只要有可能,咱们就得试一试不是?” “第二:我的确是想让小福王学习一下区分野兔和家兔的脚印、以及它们啃食野草习惯的不同。” “第三:歹人会带走豆豆,但不会带走兔子。那被扔下的兔子被谁给捉走了?” “根据这些青草被啃噬的痕迹,捉走兔子的人,与豆豆失踪的时间相隔并不太长,那捉走兔子的人,就很有可能看见了什么。” ------------ 第三百二十二章:失踪案 “由此更能说明捉走兔子的人看到了什么。特意有清除过那些脚印,包括其自己的。” “这恐怕一是害怕被歹人报复,二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是自己拿走的兔子。一只兔子还是值些个铜板的。” 为什么百姓们不喜欢养兔子?兔子和鸡鸭一样只喂青草就可以,卖的钱还能比鸡鸭要多些,干嘛不喜欢养? 因为鸡鸭吃得比兔子少,仅产蛋的价值就能比兔子的多。加之喜欢吃兔子的人少,打猎的又多,供大于求,家兔的价格又低于野兔,爱养的人就少了。 但真论只卖,鸡鸭值一百个铜板,兔子就值二百个。有酒楼饭馆那些地方会收。 这谁捡到了会说?哪怕谁捡到个铜板,你要问起来,人家也不会说啊。 叶风就是想通过这两点,两两对证,确定歹人离开的方向。 如果歹人是拳杀案的凶手,那豆豆的尸体就一定不会离此太远。且会留有更多可追查的线索。更能证实早在九月初三前,凶手就有到处杀人。 而且豆豆极有可能就是第一名被害人。 如果不是,那最好不过。 施勇峰他们不是会留下吗?那就将县里、州府里的牙行之类,全部查抄一遍,强行搜索豆豆、以及更多失踪人的下落。 这些话,听得温开文眼珠都开始有点儿打圈圈儿。啈啈道:“原来要破解一件案子,需要考虑得如此复杂。” 戚钧“哈哈”笑着接口。 “你以为呢?咱们修爷一向奉行: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就是真相。为了做这些繁琐、甚至哪怕无用的排除工作,他都会如密网一般层层过筛,永远不厌其烦。” 真相,不会自己跳出来。 任何的怠惰,都有可能与真相擦肩而过。 温开文认错了。 “是我太相信百姓们的言辞了。哪怕我明知他们可能有人并未说真话,我还是选择了去相信,没有进行繁琐的反复确认,更没有在这些方面细细动脑。这是下官的失职。” “不,你错的还不止是无底限的心善和包容,你最错的,是做官做久了。” 叶风毫无留情地指出,“是,失踪案,不管在哪个官员的手里,都不会花多大的精力去追查。因为太难查了。” “人手缺、难度高、耗资大、不确定的因素高,还往往都是疲于奔命后毫无结果,这在官员们的眼中,就是浪费。” “可一个人的失踪、和死亡之间,对一个家庭造成的伤害,又有多大的区别?区别只在于没见到尸首还能抱着一丝期望是吗?” “我们才应该是百姓们心中最大的期望不是吗?为什么他们不指望我们?宁肯自己倾家荡产的去寻找?” “我们的本分职责是什么?保护国朝每一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凭什么对失踪案就可以轻轻放过?” “是,有追查的,我相信你温大人就是那种。会在接到报案后,大量铺排人手,查够两日两夜后就停止。你们尽力了。之后,案宗便束之高阁。” “我能说你不对吗?不能。因为这是惯有的做法。能彻查两日两夜,都算是你温大人是个好官了。” 叶风越说越气,不说了。 什么民不举、官不究,杀了人都能私下里商量解决;什么失踪要超过十二个时辰,生生错过救援的黄金时期。 什么失踪案注定百分之九十九查不到结果,又不可能让所有的“力量”,都为了一起失踪案去奔波…… 是,官员也不是神人。每年破不了的案子也不知凡几。但失踪案,官认的难查思想,沿袭了一代又一代。 然后,就成了“惯例”。 “失踪了是吧?什么时间失踪的?叫什么名字?失踪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来这边,帮忙留个像。” “行了,回去吧,我们已经登记在册了,会派人帮你找的,有消息会通知你。” “都给你说了,会帮忙寻找的,你现在催催催,催也没有用啊。先回去,找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诸如此类。待失踪者的亲眷们纠缠无果、无奈离去之后,登记册,册!便被收在了一旁。 “哎那谁?你们在街上巡逻的时候注意点儿,有个小姑娘不见了。” “嗐,又有人不见了啊?行,我们会留心瞅一眼的。来,画像给我。” 类似这样的,都算好的了。更多的是…… “啧,又有人不见了?” “行了行了,忙你的去,还有空操这闲心。你要真闲,你拿去帮忙找找?” “滚一边儿去吧,老子手头上的案子还多着呢,哪有那空。” “那你瞎看的什么热闹?去去去。” 说话的人,就将册子推开,继续之前未尽事宜。 往往不是他们不想尽力,更不是他们不愿意尽力,只是无奈而已。 叶风能理解迷样的事实无奈。但就是因为太能理解了,有时候就很生气。气别人,也气自己。 温开文垂下了脑袋,摩挲起手指,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能张得开嘴。 叶风看见他这样,知道自己有点儿“泄愤”的意思,批评得有些过了。可并不打算纠正。 “你们县每年失踪人口的总数是多少?”他问温开文。 “平均……平均176人……”温开文嗫嚅了嘴唇回答。 此时的他,才突然猛醒这个数字有多惊人。 那不仅仅是176,那代表着被“摧毁”的176个家庭、和有可能引起的无数后果…… 以往,就是听听,年底汇总结果时,听到这么个数字,和往年比一比。 哦,比去年少,还行啊。 叮嘱下头一句:“安全防治事务还得着些紧,只能一年比一年少,不能一年比一年多。” 如果听到的数字比往年高,就挎拉下个脸,严肃地训斥下头人一顿,并要求他们保证,明年的一定要比今年的少。 破案的数字也一样。他身为县太爷,这些数字,都是要上呈的。 上面看政绩,看的也是这些个数目字。他是尽心尽力有努力做个好官,这才能让柳桂县每年的案发数字在逐年降低。 但失踪案…… ------------ 第三百二十三章:兔子的排除法 温开文越想越羞愧,脸红如血,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叶风见自己不纠正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再和温开文多说,抬手招呼施勇峰靠近。 交代道:“一个县,还是温大人管辖下的小县,每年失踪的人口都有这么多,可想而知一个州府里每年会有多少。” “你们上任之后,要安排可信的自己人,不会被腐蚀的那种,盯紧各个牙行、车马行、慈幼司、富户贵门,尤其是各个城门。” “人拐子,在当地拐的人,通常不会在当地售卖,一定会想方设法藏起来或运出去。” “你们平日里也要撒进城内各处,只要发现可疑,就一定要细致盘查。切勿躲懒。” “尤其对于空宅空院,长期无人居住的,都要保持密切关注,要多跟邻里街坊们打听。那些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 “失踪案,但凡有接,必须即时立案、即时追查。无论那人失踪时长是多少。哪怕白跑了、白查了,那人只是上了个厕所,也得跑、也得查,看到确实的人回来了,才能撤案。” 施勇峰用力点头,一一答应,一一用纸笔认认真真记下。 一年365日,并不会让他们从年头忙到年尾,他能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做好。 这时,小福王终于回来了。 见气氛有些凝重,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来好不容易逮到只野兔的好心情,正蹦蹦跳跳着,赶紧刹住。 叶风打眼见他一手拎着只兔子,缩着脖子,突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对于让其与凶手共情的念头更甚。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下,爬起身,招呼所有人退后,退到河那边的树上去,将这一片区域,彻底让给两只兔子。 小福王听令便撒了手。 一只小白兔,家养的,一只小灰兔,野生的,顿时在青草地上蹦蹦跳跳起来。 不过,小白兔在蹦出几步之后,就一缩脖子,趴在那儿了,两只耳朵耷拉着,全身瑟瑟发抖。 小灰兔则不然,蹦出去几米,就东张张、西望望,双耳陡立。再后腿支撑,人立而起,警惕地观察四周。 似乎是感觉到再没危险,遂落回地面,一溜烟儿就蹿了出去。 头也不回。 小福王:“……” 哎你倒是啃几口草啊喂?! 他抓的辛苦,就是想让两只免子的大小一样,看起来年龄一样。结果……就这? !!! 小福王就准备去将小灰兔给抓回来,脚下刚一动,就被师傅的一眼给钉在了原地,只能内心咆哮。 眼睁睁地看着小灰兔跑出了兔娘都追不上的速度,飞快就没了影儿了。 小福王鼓起了脸、扁起了嘴,蹲在师傅身边,哼都不敢哼出声。 天空中,绵绵的细雨,仍纠纠缠缠在天地之间,带出了无数诗人崇爱的诗情画意、或淡淡感伤。 不再为干涸的土地发愁的百姓们,也免去了一日的辛苦劳作,各自缩在家中,做着手头上的活计。 周围,安安静静,仿佛岁月静好般恬恬适然。 青草地上的小白兔,终于在确定了自己的安全之后,耸了耸湿漉漉的鼻子,四下嗅了嗅,再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兔子不亲水,还非常讨厌被打湿,遂往草丛深处蹦了蹦,蹦进去后,又窝在了那儿。 不过,两只耳朵竖了起来,东听听、西闻闻。然后,张开了嘴,啃起了身边的青草。 虽然带着水珠的青草,并不被它们喜欢,但饿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啃几口,嚼一嚼,再往另一边啃几口,再嚼一嚼。直到身边够得着的没得啃了,才再往前蹦一下,又窝那儿。 只啃了几根草,就转了个向,开始活动。 啃两口,往另一侧蹦两步,再啃几口,再往另一侧蹦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了,前后的距离,也没蹦出十米远。然后彻底窝进了草丛中,眯起了眼睛。 尽管它们怕水,也没想着往山上的树林里跑,也没想着就地刨个洞。这是圈养的典型“失能症”。 叶风看向戚钧,脑袋歪歪。 戚钧立刻如只苍鹰般,从树上扑击而下。 直接扑过河,一踏地面,再一纵身,一弯腰,从小白兔的一侧,抄起一把杂草,再落下。 小白兔顿时受惊,慌不迭地就一头蹿远,猛往前蹦了一小截儿路。 就停下了。 停下后,还回头看看,再又窝那儿,眯起了眼睛。只有两只耳朵,朝着停立不动的戚钧方向,微微抖竖着。 叶风是被戚钧给提上树的,此时,在小福王的帮助下,跃下树、跳过河,重新走回到青草地面上。 看往了一个方向,下令道:“朝那边搜。但凡感觉有可疑的地方,全部挖开!直至距离此地五十米的范围。” 小白兔的脑袋,朝向的是村庄方向,也就是他们的西南面。 动物有本能,在徒然受惊之时,会本能地朝着它认为最安全的方向逃蹿。 小灰兔蹿往的是东南面,青草地的另一个方向。并没有蹿往北面的山林。 虽然小福王就是将它从山林里捉出来的,但它逃生的方向,仍然不是第一时间选择的山林。估计之后才会拐回去。 而南面是小河。 叶风让搜的,就是山林。距离他们现在所站位置,五十米距离内的山林。 这片山林,是由西向东的起伏,这片青草地,是山脚下往着山林凹陷进去的一块平坦之地。 叶风要找的,是条直线距离。否则山林太大,还西北、东北方向都连着。这下,兔子指出了这条直线。 红鱼卫们听令立刻呈扇形铺开,逐步搜查。 叶风也没闲着,他去抓兔子。 小白兔受惊,蹦出一米多后就停下了,再被抓,再蹦出一米多远,又停。 叶风测试完它的反应后,就一个箭步,将之给拿下了。 拎起来,丢给小福王。“烤了吧。” 小福王:“……” 看看可爱的小白兔,再看看“残忍”的、“用过就丢”的自家师傅,转手,把小白兔塞给了小董。 重复了师傅的命令:“烤了吧。不够吃,你们就再去山里打些野味儿。” 饿了。 ------------ 第三百二十四章:再次行凶 小董“哧哧”笑,放下兔子就去架篝火。 而另一边…… 一道人影,借着细雨带起的雨雾,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水桂村。 这个村子,他只来过一次,嫌弃太远,就再没来过。 可最近,他听说锦衣卫在县大老爷的带领下,在追查他制造的那些案子,他吓坏了,几日几夜都未能合眼。 他不想躲在家里等死,哪怕是死,他也要再多多发泄,才不枉来这世间活受一回罪。 顺便还能给锦衣卫多制造点儿麻烦,拖延他们找到自己的时间。 为此,他不惜放弃了早已摸熟了、准备下个月动手的村庄,而是绕过县城,跑到了另一边的这个水桂村。 上次他来的时候,纯粹是路过。这一次,在选好了之后,他又观察了一天,才选在这个时候朝着目标靠近。 不出意外,在这雨天,在这人人都会歇晌的午后,那个小寡妇家的院门,开了。 小寡妇上无公婆、下无儿女,一个人过着寂寞,但因着克亲之名,无人敢娶。 便有了“情人儿”。二人这段时间正打得火热,大午后的,也还觑空偷偷拱个被窝。 这是他在观察一日的期间,听村里人议论的时候,听到的。 昨日,他躲在暗处,的确有注意到午后,有男人溜出了小寡妇的家。 那个男人溜出来后,会为了避人耳目,选择从僻静的地方走。 这会子,他一见那男子在院门口还抱着小寡妇亲亲、摸摸,他就立刻潜伏去了男子必经之路的草垛中。 不一会儿,男子的脚步声就传了来。及至近前,他猛然冲去,照着对方的眼眶就一拳砸了过去。 这一拳,他用了全力。 “嘭!” 闷闷脆脆的响声,伴随着红白之物的飞溅,对方的脑袋像西瓜般炸裂开来。 他闭上眼睛,微仰起头,躲避着对方最后的视线,也享受着此刻带给他的绝爽之感。 几息后,才睁开眼,将对方一把捞起,重新钻回草垛,就在内里,将已死的男子,再一拳、一拳、又一拳,打成粉碎。 他的欲望,也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事后,他并没有清理痕迹,他要用以吸引开锦衣卫的注意力,为此,还在最后,用刀子戳了男子几十下。 还剥尽了其全身所有的衣物,带着离开后,远远地找个地儿埋了起来。 听说他以前打死的人,都是凭借衣物被人认出来的。那么,没了这些,光是要查死了的人是哪家的,都够锦衣卫们查很久了吧? 他跳进河水冲洗着,笑得阴阴而又带着几分“羞涩”。 哎呀,他又给人找麻烦了呢,好可怕…… 不敢回家了,不然被锦衣卫找到的时候,会被爹娘给打死的吧? 那就继续?继续到锦衣卫没有空?不行不行,他答应了爹娘要学会控制的,这都已经提前一次了,不行的。 得赶紧回家,离开这么长时间,回去要挨打了。 他纠结反复、挣扎了好一会儿,一想到父母手里的木棍、皮鞭,就生生吓得打起了哆嗦,忙不迭就爬起身,穿好衣物,使出全力往家的方向狂奔。 这是一条从来也没有人走过的山径,他全力施为之下,并不怕被人给看见。 及至跑回家,正忙着的爹娘,见他一身虽然湿漉漉,但尚算干净,便只让他劈柴生火,再没多问。 他每隔几日,便会离家两日。这是父母让他进到大山深处,去找树木和大石头锻炼控制。 进深山,一出一进,怎么的也没法当日就能返回。而不进深山,就有可能会被人给发现。 父母想得很周全,他保持这种习惯,也很有了好多年。 不过他这次跑得有点儿远,倒是可能因着下雨天的关系,父母才没以为异常。 他恐惧的心,这才踏实落地,缩起脖子,畏怯爬回满脸,塌着腰,认真做起活计。 只是脑子里还稍稍为自己的聪明有点儿小得意,还在想,不知道锦衣卫会不会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呢? 还真是给锦衣卫找了麻烦。 叶风那边,正在展开地毯式搜索,就接到了衙役快马赶来报的案。 叶风估算了一下时间,是下午未时之间。 又是在青天白日之下。 “今日并不是五月十一,还差着十五日呢,拳杀案的凶手,怎么会再次犯案?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温开文听完报案就去牵马匹,牵过来就疑惑地问。 叶风却挺熟悉这种“被找麻烦”的感觉。不过对于该案的凶手、会有这种异常行为,也是稍稍有点儿不解。 一边翻身上马,示意池兴生带队留下继续搜索,一边回答温开文:“有可能我们的到来,惊吓到了他。走吧,先去看看。” 是不是的,先出个现场。叶风打马,冲开雨幕,加速前行。 “希望不是同一个人吧。”小福王也一边打马,一边看着前方,忧心忡忡地道。 叶风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回应,心下,也同样有着这样的希望。 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那就能证明凶手的确是慌了。一慌就乱、一乱就有可能胡来。 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可能会存在的范围,如果凶手胡来,一日之内都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 “王伟丰,你带上县里所有的衙役,让他们用最快的方式,向各村散播消息。就说连环案的凶手已被擒获,请百姓们安心生活云云。”叶风吩咐下去。 唯今之计,先把惊惶了的凶手安抚住才行。 如果杀害水桂村村民的凶手,与拳杀案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那也没关系。 本来打草惊蛇是叶风原计划中的一部分。 根据凶手行凶的路线路,不难发现,凶手每次行凶,都至少会离家两日、或以上。 一旦被惊动,很有可能会再次逃家躲进来。毕竟其胆怯自卑嘛。届时再一查人口,就会容易些。 而且,他已将凶手的部分性格特征散布了出去,发了悬赏。 凶手逃家过程中,可能就会提醒到目击者:哦,这个人就是个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人的,这个人胆子就很小,就能领个赏了。 这样一来,凶手应该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哪知道又死了一个,还是个远远偏离行凶路线上的水桂村。 如果凶手是同一人……叶风有一点儿感觉:把凶手给刺激过头了。 ------------ 第三百二十五章:时间很紧 而当叶风赶到水杜村,见到如烂泥般尸体的一刹那,就基本已能确定:“是同一人。” 凶手虽然这次的作案模式稍微有了那么点儿不同。 比如脱去了被害人的衣物。 比如直接将被害人留在了行凶地点。 比如眼眶上只挨了一拳,还是最重的一拳,嘴巴上没有。 但留下的拳印,和行凶的方式,都去那八名被害人的一模一样。 不,还有一点区别:这一次,凶手出拳更狠、更重,且带着隐隐的兴奋感。 是因为不用规律性地发泄而兴奋的吗?还是因为挑战了锦衣卫而兴奋? 如果是前者…… “凶手并不是一个人居住,至少,他还有亲长。他的亲长知道他的怪力,也有在约束他,给他定下控制计划。” ”他因为破坏了这个计划,而兴奋。也因为挑衅了我们而兴奋。这两者并不矛盾。” 验完尸后,叶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还有,结合他胆小自卑的性格,这一次破坏产生的兴奋感,会让他有对不起亲长培养的愧疚,会缩回去一段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一定不会太长,他会很容易再次兴奋起来。” “他醉心于杀人带来的快感,此次更是达到了另一个新的高度,他会再次破坏计划出手杀人。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一日?两日? 如果凶手的亲长发现了其破坏计划的行为,会狠狠给他一顿教训,那么,这个时间就会变长,甚至以前的计划时间都会改变。 如果没有……那这个时长可就太难说了。而就算计划时间改变了,应该也会重新从每个月的初一开始。 现在是四月二十五,还有五日! 叶风净过手,在一侧来回踱步,脑中一条条细细思捋。 凶手为什么故意偏离惯常路线,跑到了水桂村杀人? 凶手是如何选择下手目标的?这个已有过推测:是其会提前进村、或者在村外埋伏。 只要有下手的机会,他都不拘目标是谁。 已知的九名被害人,年龄是16至57岁,三名女性,六名男性。 女性和上了岁数的男性,顺序靠前,之后的被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强壮。 被害时间上,也由入更、两更、三更,到黎明、到清晨,再到午后。 这些很能说明凶手行凶心态上、和胆量上的一个成长。 所以,其挑选目标时,也由弱至强,不是完全的随机,只带有一定的随意性。与被害人之间无过节,甚至都互不相识。 可惜没有找到第一个被其杀害的人。如果找到了,凶手早就能抓拿到案。 第一个被害人,一定没有随意性,一定是凶手特意挑选的,一定与凶手有着什么样的过节,一定是凶手本村、或者是紧挨着的邻村的人。 “安排些人,从此处,到八名被害人生前所居住的村庄,用最近的线路,会路过河、溪之类有水的线路,跑一遍。路上要注意两边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掩埋痕迹。”叶风下令。 习惯了龟缩的凶手,突然跑出这么远,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引开锦衣卫的注意力。 所以,这一次的行凶方式才会略微有了些不同,就是故意在最短的时候内、让被害人的尸体被发现。 带走被害人衣物的行为,也是在故意拖延被害人身份被识别出来。 以前凶手不在乎这一点,现在他突然变得在乎了,那目的性也就变得强烈了。 但这对于凶手本人而言,是一些极大胆的尝试。 尝试着给被害人补刀,尝试着跑这么远,尝试着挑衅官府。 却最终还是因为胆怯,行凶模式并没有改。还会本能的害怕,会在行完凶后,用最短的时间跑回家。 尽管他的确有点儿聪明,但本能就是本能,且是从小就在强压下养成的本能。 所以,他也没有时间烧毁被害人的衣物,一定会带上,一定会就在回家的路途附近掩埋,一定会选择直线回家,也一定会在路过水源时,把自己给清洗干净。 叶风把温开文留下了,再给他留下了自己身边仅剩的几名红鱼卫,协助其在水桂村,查察该名被害人的身份。 “你们查其身份时,也多找村中老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在近几日见过村中的陌生来人。还要找全村打听,有没有见到个在雨中疾速奔跑的男子。” 叶风吩咐完,骑马又往桂名村赶。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豆豆的尸体一定会被找到! 年幼的豆豆,有极大的可能,就是第一个被害人。 本来还想吩咐温开文他们:注意下间距较大的脚印,可雨水,带走了太多本该有的存在。 夜色,再一次笼罩住大地。绵绵春雨,像是被憋得太久,一旦开下,就没完没了,仿佛永远都不想停止一般。 官道,已成坑坑洼洼的稀泥烂道,马蹄“得得”间,溅起污泥无数。 而山道,骑着马,已几不可行。叶风和戚钧、小福王,跑过官道之后,下马,牵着马缰,踏上山径。 “你决定了吗?”戚钧忽然出声,打破了雨夜中的沉重寂静。 小福王听得一头雾水,甚至在实在想不明白之后,还产生了一丢丢别样的想法……戚钧这是想和师傅公开了吗? 看看最前方带路的师傅,再看看自己后方断路的戚钧,小福王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看不清他俩的表情啊喂!不过……没瞒着自己,挺好挺好。 没有回头的叶风,不知道自家小徒弟的关注点又跑到了“悬崖”底。 听到戚钧问话,他清楚戚钧问的是:要不要决定揭开小福王的伤疤,让其与凶手共情的事情。 叶风回答道:“不用了。” 不是他偏心小徒弟、想护着小徒弟,而是凶手这一次破坏计划的行动,已让叶风对抓到其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此前想让小徒弟与凶手共情,以找出凶手行凶路线上的出发点,现在没必要了。 只要豆豆的尸首被找到、只要从水桂村到八个村庄的最短路径上有任何发现,他就能确定凶手所在的大致位置。 只是还要等啊……其实这两点,哪怕有一点,都够用了。 快点的吧,再快点的吧。 如果两点都没有结果,那就只能用小福王试试了。但时间上,就不允许了。 毕竟要一个村、一个村的出发尝试。 ------------ 第三百二十六章:揭开小福王的伤疤 “什么不用啊?师傅,无论你和戚钧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们的,你也永远是我最崇拜、最尊敬的师傅。我支持你们公开,也可以放过无辜的师娘了不是?” 小福王一听师傅说不用了,想着师傅日日里奔波辛苦,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仪的“伴儿”,干嘛不用啊?有什么好顾忌的啊? 不少帝王都有这“爱好”呢,凭啥师傅要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叶风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打滑摔出去。无语抚额。 戚钧则在豹眼瞪圆一瞬后,指尖一道内气射出,扫在小福王马匹的马尾上。 马尾倒扬,拍了小福王一记。 小福王摸摸不疼不痒、更脏了的后背,扁嘴嘟囔:“我又没说错,干嘛打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嘛。” 叶风终于忍无可忍。 “你要再敢胡说八道,等此案完结了,我先送你去小倌馆呆一日,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样儿的才是断袖!” 小福王:“……师傅,你这也太狠了吧?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嘛,你把我送去,你不怕我出事,也得怕怕他们会不会出事啊?!” 嗯……他可是巨力来着。 叶风:“……我就是让你看!看!!” 这娃的关注点什么时候能永远摆正啊?!自己这个当师傅的那么邪恶吗? “哦,师傅,您果然还是怕我打坏人吧?”小福王继续扁嘴嘟囔。 叶风不搭理他了,摸摸马头,将手腕上的马缰再松了一圈儿,继续盯着山路前行。 却不知,因着他和戚钧都觉得小福王脑子有问题没解释,这个执念,让小福王执着了一辈子。 当然,现在这个执念还没有那么强,可也足够让小福王嘀嘀咕咕了一路。 戚钧满不在乎。他是那种并不关心别人如何看他、如何评价他的人。只要他自己舒心自在就好。 叶风其实也不在乎,就是感觉小福王这娃的脑子,如果跑太偏,容易拉不回来。 于是,忍到山脚下后,他就跟小福王谈起了正事。 正正经经的大事情。 “福娃,为师有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嗯?是什么?师傅您快说快说!” “那个……你懂什么叫共情吗?” “懂啊懂啊,就是要自己融入别人的想法、别人的言行、别人的情感,去将别人的形象表现出来。我小的时候喜欢听戏,就奇怪人家为什么能演得那么好,就有问过呢。” “嗯……很好。那如果……如果师傅跟你说,现在非常需要你跟拳凶案怪力杀手共情,找出他所在的村子,你愿意吗?” 小福王不说话了。 叶风也没再出声做说服工作,他不愿意勉强、或诱惑小徒弟做这件事情。 太容易引发心魔,再走火入魔。 “师傅,您不想再等豆豆的尸体被找到,也不愿意再等那八条路线上传回来的消息了是吗?”小福王小小声问。 叶风轻声回答:“凶手已经打破了其固有的行为模式,这一次大胆的尝试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实在无法预料。如果他……” “如果他彻底疯狂了大杀特杀是吗?我们没时间等了是吗?那……师傅,您……我愿意。” 叶风艰难说不下去的话,被小福娃接了下去,只是他的声音几乎低到了没有。 叶风很心疼,差点儿说出不再让他尝试了的话。可…… “福娃,我们身为执律人,有时候需要做的事,不光是明面儿上的。可能会做卧底,就需要将自己当成坏人。” “此案需要你与凶手共情,师傅只要求你一点:你就把自己当成卧底,言行上与凶手尽量统一,心灵和思想上,要牢记自己执律人的身份。能懂我的意思吗?” 小福王沉默着点点头。 他懂。可一想到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此刻他的耳边、脑海里,就已响起了那一声声嘲笑和羞辱,当年那种窒息之感,就像海浪般破开尘封,疯狂翻涌。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或者做到了,又能不能再次将那些都给压制回去。 而他的表情,也让叶风看到了他的痛苦,这反而让叶风坚定了让他接下任务的想法。 面对,是治愈最快的方式。 “福娃,有师傅在,放心做。” 叶风走到小福娃身前,拍了拍他的双肩,再用力握了握,将自己的信任,完完全全给到对方。 小福王抬头看着师傅,看着师傅温和眼神中磐石般的力量,心头的乌霾忽然就像被飓风吹散,阳光透出。 “好!”小福王用力点头。 曾经的他,孤独无助,现在的他,有师傅在身边! 叶风再冲小福娃笑了笑,转身继续带路,带去了桂名村。 也就是豆豆失踪、16岁被害人刘强所居住的村子。 尽管没有线索表明:凶手有在同一个村庄、杀害超过一名的被害人,但叶风就是怀疑,凶手不是住在桂名村,就是住在飘桂村。 因为八月初二那日,飘桂村也有失踪一个9岁的男童。 而桂名村和飘桂村,就挨着。地界范围的旁侧,隔着一座山,距离较近。 此前叶风就有推测过:凶手第一次杀人,不是在本村、就是在邻村,更有可能是凶手自己的亲人。 总得有个临界点,就是刺激凶手爆发的点。 能不能找到?能不能让推测变得足够有力,就要看小福娃的表现了。 戚钧倒是说了句:“如果你怀疑桂名村,那就直接封村,把村中所有男性集中起来,脱掉上衣检查一下不就完了?” 戚钧记得叶风的分析推测里,说过凶手有亲长,有被亲长用棍棒教育和压制。那其身上必定伤痕累累,一验便知。 叶风摇了摇头,“太不尊重人了。” 虽说都是男性,虽说只脱上衣,但……他对此有点儿接受不能。 感觉和羞辱别人一样。 “如果用了这样的方法,还没找出凶手,那全村所有的男子,以后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好过。” 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老百姓们,不会管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凶,只会认为:呀,他们被抓了呢,干什么坏事了呀? 哦?没找到凶手?那是不是凶手太狡猾了啊?咱们以后得多加小心啊。 ------------ 第三百二十七章:与凶手共情 自家人咋办?也会关起门来审。就会制造出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其实说白了,就是官府的公信力,没那么足。 比起自己的疑神疑鬼,他们都宁愿在结果上选择相信自己的想法。 戚钧听懂了叶风的解释,耸耸肩、吹吹气,斜斜嘴角,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谁,来了句:“谁让贪官遍地走,不作为的又大有人在呢。” 没多少人干实事儿,哪来的什么公信力啊。 而就算是他戚钧,再有为国为民之心,有时候行事也是简单粗暴得很。 惩恶的过程中,他忌讳偏少。 能接受接受,接受不了憋着。 叶风瞥他一眼,也不准备改变他的这种“霸权”言行。其实叶风自己倒是有了些向戚钧靠拢的改变。 “师傅,就从这儿开始吗?”小福王站在村口,打断他俩的对话。 给叶风的感觉:就是自己的顾忌多多,其实也有被自家的小徒儿嫌弃。 “嗯,就这,你自己闭上眼睛酝酿一下情绪,自己选择开始的时间。” 叶风说着,拉上戚钧后退,彻底将小福娃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此时,天色正黑,已近二更时分。正好与凶手前几次的作案时间接近。 小雨还在下,而叶风有查过,去岁的七月初一、八月初二、九月初三,都有雨。 夜间有雨。 这更有助于小福娃融情入景、入景生情。 静寂的夜,小雨沙沙,微风拂柳,将本就漆黑的夜,染上更浓墨的一笔,令人遍体生寒。 仿佛那些人讥讽的嘴脸、嘲笑的言语、刻薄的鄙夷,带着累累重重、铺天盖地般的压力,层层叠叠向着小福王压来。 闭上眼睛,沉浸入回忆之中,才发现原来那时经历的一切,是这般的刻骨铭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淡化。 反而,因小的时候不懂而被忽略了的、没看清的,在此刻,有了更加清晰的裂心之感。 呼吸都已停止,窒息得令他喘息不能。 直到感觉胸腔快要爆炸,直到感觉所有的伤痛、都化为了怒火熊熊升腾。 他猛地睁开眼,握紧拳头,用力吸气、吸气、再吸气,却转瞬又将拳头松开,垂下了脑袋。 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他一伸手,就会碰坏东西,会挨骂,更会挨打。 他不能。 他抬起脚,耷拉着脑袋,慢慢磨蹭着脚步往前走。前方是他的家,家中有他的亲人。 可也有着无情的棍棒和皮鞭…… 一想到那些,他就忍不住浑身疼痛,肌肉都微微有些痉挛。 他不能再闯祸了,不能再给家人找麻烦了,他们生下了自己这个怪物,还一直努力包容着、隐藏着,都是为了自己好啊,他们比自己更不容易啊。 他小心翼翼看着路,生怕将什么给踩坏了。 可是好辛苦啊,真的好辛苦,他的身体里,就像住着一只洪荒巨兽,带着想要冲破一切的力道,呲牙咧嘴地咆哮,张牙舞爪地胡冲乱撞。 撞得他全身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开来。他强行压制,努力压制,一心只用受到鞭笞的疼痛来提醒自己。 可等他好不容易挪进家,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怒骂。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不让你出门你不知道吗?你是怪物、是个会害得全家被烧死的怪物!” “你不清楚如果你破坏东西,就会被人给发现吗?为什么怎么说你都不听?怎么教你都记不住?!” “到底我们上辈子是作了多少孽,才会生下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打死你,我们全家就安心了!” 随着一声声的咒骂,就是一道道皮鞭抽了下来。 这一刻,他的愤怒,也达到了顶峰,只觉再也无法压制住体内的怪兽。 可他不敢反抗,哪怕是回一句嘴都不敢,愤怒之下,他像头蛮牛一般冲出了家门,冲出了村子,胡乱冲,不辨方向,只想狂奔。 内心里,疯狂咆哮! 他尽力了,他努力了,他有用力一切方法压制自己了,他有避开了所有人! 可别人都有朋友啊,都能出去肆意地玩耍啊,外面的世界,多好看啊,他也想有人能一起上树、一起下河,一起说说话,看看那些山山水水啊! 为什么没人在乎他的苦?没人在乎他承受了些什么?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为什么没有人懂?! 他也不想变成个怪物,可没人给他选择的权利,为什么啊?! 他跑,一直一直跑,但愤怒随着咆哮,并没因此而消减半分,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这时,漆黑的夜色中,突然有一盏烛光亮起在一扇窗户的里面。那黯淡却带着暖意的光线,让他怔了怔。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跟进了一个村子。 他记得,这是邻村。是他有一次偷偷跑出家,又怕被发现给逮回去,悄悄跑远些的时候看见的。 想到了家,就又想到了父母的叮嘱。他转回身,轻轻抬起脚,想要离开。 他怎么能逃家呢?怎么能跑到别人的村子里来呢?会被发现的。 可那扇窗户的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又尿床、又尿床,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你都六岁了,想尿尿不知道自己爬起来吗?就顾着贪睡。就你这样儿的,长大了也是个废物……” 然后,随着骂声,就是“啪啪啪”,巴掌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很脆、很响。 紧接着,孩子的哭声就撕破了夜的寂静,但也只有一声,嘴就又被什么给捂住,只剩下了呜呜咽咽的含糊抽泣。 让在窗外偷听到这一切的他,脑子里的某根弦,突然就绷断了。 他鬼使神差般的蹲下身,蹲在这户人家的后窗户下,静静地等待着屋内的动静儿停止。 不知道等了多久,夜幕重新恢复了安静,那盏如豆般的烛火,也被熄灭,屋内,很快鼾声大作。 七月的天,炎热难忍。恐是因着有雨的缘故,才能让人难得能睡个好觉。 可即便是这深夜、即便天空下着小雨,也让他只觉炽热火燥。 ------------ 第三百二十八章:没让人失望 让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他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但他能帮助别人有。 他悄悄站起身,轻手轻脚翻过敞开的窗户,掀开床上的帐幔,安静地将那喜欢尿床的孩童抱起。 再翻窗离开。及至行远,再撒足狂奔,奔向山林。 忽然很兴奋,忽然想帮对方解脱的念头占据了所有的脑海,忽然就…… 一拳、一拳、又一拳,砸了下去。 体力长期被压制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完全的释放。刺鼻的血腥味,只令他更加血脉贲张、热血沸腾。 达到一个顶点,再如烟花般砰然绽放。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在这一刻,他是生命的主宰! 直到意识回笼,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团血肉,害怕了那么一瞬瞬之后,又生出了一些些的小激动。 他做好事了呢,帮助一个废物摆脱了苦难的人生,也帮那家人彻底不会再担心被废物给拖累。 那么,他就好事做到底吧,将这个废物悄悄给埋了,不然,被人发现的话,只怕这个废物还是会被架在火上去烧。 于是,他就挖了坑,埋了尸,再快快乐乐地去河里将自己清洗干净,再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家。 “咣!” 小福王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他瞬间回神。 小福王用力甩了甩脑袋,看着眼前的师傅,黑葡萄般的圆眼睛眨了眨,眼神亮了起来。 亮晶晶的。 “师傅,我好着呢。您听我跟您说。” 凶手被触发的点,一定是来自亲人更强、更不讲理的压迫感。可能会更残暴的鞭笞或惩罚方式。 本已习惯的凶手,可能当时身体正好不舒服、或者是怎么样,处在一个相对脆弱期,再被那般对待,便突然接受不能。 “师傅,您放心,我有将自己变成凶手,但也始终记得:您盯着我呢。嘿嘿,所以,我就有一边共情,一边分析。” “因着我对这柳桂县的地形地貌并不熟悉,只是看过舆图,跟着走过那八个出事的村子,而我也不清楚凶手的家在哪里。” “我们在桂名村停留的时间最长,挨着桂名村最近的就是飘桂村,且我们也去过,还路过,对我的感知来说:就是对它比较熟悉了。” “愤怒的支配下,本能会让我跑向飘桂村。一口气跑到那里,待理智回笼,才发现已经跑到了村庄之内。” “我当时就有设想:半夜跑到了这儿来,如果被人看到,会不会真的就被证实是个怪物了?会对我喊打喊杀的。” “又因着凶手长期不接触陌生人的缘故,我就在想:他会害怕的吧?会想着赶紧悄悄溜走的吧?” “可我又在想:他在飘桂村也是杀了人的。那么,当时一定还有着什么刺激到了他。半夜三更的,能是什么呢?” 贪睡憋尿尿床了的孩子,被打扰了好眠的骂骂咧咧的妇人,只有类似这样的情况,才是最有可能的。也只有这样的情况,才会刺激到凶手终于忍无可忍出手杀人。 飘桂村在八月初二那日失踪的男童狗蛋儿,就是半夜在家里好好睡着,突然没有了的。 这就对上了。 小福王有一边“发疯”,一边将此前查察到的线索联系起来,以此做为自己的共情言行导线。 “师傅,凶手偷走狗蛋儿的时候,情绪应该是忐忑、紧张、害怕,但更多想的是:他在为狗蛋儿解脱,是在做好事儿。” “师傅,您可能并没有猜测错:凶手不是桂名村的人,就是飘桂村的。他对这两个村庄较为熟悉。” “而他在偷完狗蛋儿跑出飘桂村的时候,会本能地跑向山林。对于我们这样经常被人讥讽和嘲笑的人,本能会让我们选择更能躲藏和隐蔽之处。” 小福王说着,再将自己体会到的:凶手杀人时的情绪、感受等等,一一道出。 最后再道:“只是我不清楚凶手真正的家在哪里,只能又跑回了飘桂村。可师傅:豆豆失踪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对啊?” 叶风的推测中:凶手是成长型的。除了施杀方式之外,无论是时间、还是对目标的选择,都在逐步成长。 可豆豆的失踪时间是七月初一,狗蛋儿失踪的时间是八月初二。 且狗蛋儿是半夜,豆豆是下晌。这就又与叶风的推测时间有误了。小福王脑子转不过圈儿来。 叶风见到小福王在与凶手共情后,还能全程保持着头脑清醒,还能第一时间指出关键问题所在,“老怀安慰。” 此前,叶风和戚钧悄悄跟着小福娃一路,看着小福娃拔腿狂奔、娃娃崇崇、表情上的各种变化,停在那儿时手脚虚做出的动作,直至最后一脸凶恨、再到解脱般的虚弱…… 直把叶风看得感觉自己都快爆发出心脏病了。 若不是小福娃在此过程中,眼神中偶尔露出的清明,叶风早已将这共情行为终止。 “老父亲”般的心情,谁懂啊?现在,“老父亲”般的宽慰,谁都懂了。 便“老父亲”般,为困惑的“儿子”释疑。 “如果豆豆就是第一个被害人,时间上就是随性的。这和你揣摩出的凶手被刺激爆发的点,并不冲突。” “至于豆豆为什么会在七月初一失踪,有可能是巧合。这反倒给了凶手制订出按月发泄的计划,才会有了后续的八月初二、九月初三顺延。” 毕竟,只有豆豆,不管是日期顺序、还是时间顺序,都是唯一的例外。 狗蛋儿也有点儿例外,就是同一个村子里,一人失踪、一人在十一月初五被杀。不过这并不矛盾。 “师傅,如果我刚才跑进山林的那片位置,能挖出狗蛋儿的下落,那是不是反过来能说明:凶手是飘桂村的人?”小福王举一反三。 豆豆和狗蛋儿,两者必有其一是第一个被害人。以此反推,就能确定凶手的真实身份。 “嗯,不错。”叶风目送赞许,口中夸奖:“你这次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非常不错。” 小福王:“……就这次啊?”委屈巴巴。原来以往的自己那么没用的吗?还是师傅就怎么都学不会怎么夸人? 叶风:“想太多了你……赶紧挖狗蛋儿的下落去吧。” ------------ 第三百二十九章:可疑的石家人 小福王“嘿嘿”笑着抓抓头,又跑回了之前“发疯杀人”的山林。 没人手可用了,只能他自己挖了。 这次叶风没跟着他,而是找了棵大树,背靠着坐下了。 顺便吩咐“没事做”的戚钧:“封锁桂名和飘桂两个村子吧。” 天一亮,如果另几方都没有线索传来,那就只能他自己挨家挨户细检了。 封锁是迫不得已,由他自己细检,能把对村民们的惊扰影响降到最低。 “为什么不连桂花村一块儿封了?”戚钧好奇追问。 桂名村和飘桂村,中间只侧隔着小福王跑进去的那座山,距离最近。但在桂名村另一侧的桂花村,也离着并不太远,中间还是平坦之地相连。 也是出过事的村庄。 叶风没回答,只笑看了戚钧一眼,就闭目养起了神。 戚钧被这一眼看反应过来了…… 他想起了小福娃的那句话:“本能会让我们这样的人,往最有隐蔽性的地方跑。” 平坦之地,不是最好的可隐蔽处。能杀完了人就走,但绝对不是初次就会选择的地方。 同理:凶手被刺激后,无论从飘桂村跑向桂名村、还是从桂名村跑向飘桂村,都是因着有那座山之故。 戚钧去留搜豆豆的那片青草地范围,安排了四名红鱼卫,去封锁飘桂村和桂名村的进出口。 一口有一人就足够了。 “别杀人哈,遇到非要硬闯的,打晕丢一旁就行。还有:能进不能出。”戚钧没忘了多叮嘱一句。 日常里,遇到硬闯锦衣卫封锁关的,统统都是格杀勿论,他担心弟兄们杀习惯了。 话说自打认识叶风以来,好似很久都没干过封锁这类事情了。 “戚爷,您就放心吧,我们哪,再不是从前了。”四名红鱼卫,笑嘻嘻地回答完,就拔腿开溜。 “小兔崽子。”戚钧摇头失笑,又转回叶风身旁,靠着另一侧的树干,也坐下眯盹。 才“栽”了下脑袋,便有消息传来:青草地附近的那边山上,挖出了具孩童的尸骸。 叶风睁开眼睛,心底沉怒。 别看他一直有说豆豆的尸体云云,但每一次都会加上如果。他是真的希望豆豆还活着、只是失踪。 虽然,豆豆尸骸的被找到,会成为破解此案的关系,但他宁可多绕八百个圈子,还是不希望被找到。 可愿望落空,到底是被找到了……不,希望不是。这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在具有非常隐蔽性的山林中,挖出具孩童的尸骸,并不足为奇。 叶风这么安慰着自己,扶着树干站起身,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着发现之处走去。 不迟疑,只是速度不快。 可到了地方,只看了被弟兄们小心翼翼起出来铺在油布上的骸骨一眼,叶风的心就更往下沉了沉。 死者是个六岁左右的男性孩童,骸骨多处呈粉碎性…… 叶风带着最后的期翼,谨慎万分地着手验骨。 验完后,站去一侧。在弟兄们同样带着期翼的眼神中,十几息后,轻轻点了下头。 打破了自己和他们最后的希望:“是豆豆。” 是豆豆,豆豆左手的尾指,比正常人的短四分之一,是在母胎中被窝的,略呈畸形。 杀害豆豆凶手,与那八起拳杀案的凶手,为同一人。且根据验尸结果,基本能肯定;豆豆是第一个被害人。 “因着是初次杀人,只打了豆豆九下,且第一下并没有打眼眶,而是打的嘴。”叶风沉沉道。 也有可能凶手在杀害豆豆之时,被豆豆的惊恐眼神给骇到。此后,才会选择先打人眼眶。 雨雾的沉黑中,一众浑身滴答着水珠、又是泥又是土的弟兄们,沉默地站着、听着,然后转身,走向桂名村的村口和村尾。 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他们却已顾不上休息。愤怒和沉痛中,只想自家的修爷赶紧抓到真正的凶手,好让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不如此,情绪无法得以渲泄。 叶风示意戚钧裹好豆豆的尸骸,也往桂名村走去。 从村口的第一家开始,等不及天亮,就敲起了门来。 一家一家敲开,一家一家,逐一检查。 “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半夜地闹鬼啊?” “锦衣卫办案!” “锦衣卫了不起啊?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半夜来敲门就一定不是好人!不开,你们找别人去!” “锦衣卫办案!”“砰!”一脚踹开。 “你们还讲不讲理了?我家又没人做坏事,你们这是干什么?” “锦衣卫办案!”“噌!”刀剑出鞘声。 “你们这些天杀的啊!这是我女儿的房间,你们不能进、不能进!” “锦衣卫办案!”“噗!”家主人被扔出去的声音。 “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在不想苦口婆心之下,霸蛮风格尽显。 时间紧,任务重,胸腔中更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不想磨叽,也不想解释,只为了防止凶手闻讯而逃、或者做出什么别的事情,而抓紧着时间。 一个个,尤如黑夜中的地狱来使,散发着浑身的如山威势。 很快,村民们闭嘴了,也不敢再反抗,但凡听到声音的,都赶紧将家人叫起,穿好衣服,打开所有屋子的门,站在院门口,战战兢兢。 叶风则沉默着,也没有理会村民们的怨气、怒意,和躬身弯腰。 不惊也惊了,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一家一家检查过去。 检查家中的物什,也检查每一家的人。重点就是人。 可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眼看快要走到村尾,叶风的心也在一步步下沉。 村民中,有好有坏,有的是手脚不太干净,有的是混吃等死,有的是地痞无赖,他统统都没有理会。检查出之后连个多余的停顿都没有,一心只奔着尽快找到那个凶手。 可就是没有。叶风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也许下一家就是。也许,飘桂村里就有。 直到在弟兄们火把的映照下,看到倒数第二家门口站着的一家人。 祖父、祖母、父亲、怀着孕的母亲、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小儿子,两个小孙子。 ------------ 第三百三十章:无法面对 叶风站住脚,看向了石家的小儿子石溪。 却在此时,石达树猛地掏出腰刀,架在石河的脖子上,并承认了自己杀人。 叶风无语抬抬手,“没用的,你们石家都会死。”便令红鱼卫拿下石家人,严审了石溪。 果然,凶手正是一直隐藏得非常好的石溪。 而另一边,贩卖古物案的真凶颜廷文,对叶云下了手。夏辉,一个从头到尾都是被叶风安排进东厂的卧底,跳了出来,及时救下了叶云。 而对颜廷文的审讯中,叶风得知了张简以前有一直悄悄站队杨嘉信、并向东厂传递过张望之张大人的行踪。 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叶风。 讲真,张简对他有恩。叶风的脑中,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从和张简初见就有了男人之间的默契,到每一个计划、每一次行动,张简全力的配合。 甚至,很有那么几次,张简是拼着性命、赌着脑袋、无怨无悔的全力配合。这些,叶风也遗忘不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张简的配合,他叶风,此时还不知道在做什么。 还有张婉容…… 这些年来,他给张婉容的温情实在不多,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张婉容却一心一意操持着叶府,照顾着叶家每一个人,将一个妻子的贤惠,发挥到了极致。 叶风不知道张简如果是真的……他要怎么跟张婉容说?他俩的婚姻,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得面临着结束。 还有张琛,一直以为全心全意为他叶风的事业奔走,还有张冲。张冲将两个儿子都交给了叶风,让他俩冲锋在汹涌的波涛海浪之上。 如果张简…… 叶风感觉心痛,痛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在将小蜜獾交给戚钧,且看着他俩走后,叶风的脚,还是义无返顾一路迈到了张简的面前。 “你回来了啊?怎么没回家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题?” 迎来的,是张简最平常的问候之声、与最平和的态度。 像是长辈,见到久出不归的小辈时的欢喜。 只是张简的脸,面瘫,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眼神和语气中透露着欢喜与关切。 一如往昔。 叶风闭了闭眼睛,慢慢踱到书案前,慢慢坐下。 慢慢说道:“在三石县时,恩师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舍不得乞骸骨,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可他挡了你的路,你上升的路。” “那时,我不在意。因为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而国朝,更不能因为要为你让路,少却恩师那么好的官员。国朝更需要他,而不是你。” “岳父大人,其实我很蠢,不是吗?” “我那时问了林思建:谁是害死我恩师的真正幕后黑手。他看向了茶楼。那时我以为他看的是别人,因为茶楼每个窗户都敞开着,后面都站着有达官显贵们,还有你!” “当时,我顺着林思建的视线方向看过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可我压根儿也没有多想,毕竟视线的范围很宽……” 叶风感觉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线索、痕迹,就都铺摆在他的面前过,可他就是硬生生地全部给忽略了过去。 如今想来,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抽在他的脸上,残酷而令人骨髓深寒。 张琛说过:跟张简的关系不好,因为张简太痴迷官场。 沈睿峰、杨嘉安、杨金蓉……都有告诉过叶风,他最大的敌人就在他的身边。 这一桩桩、一件件,却让他因为重情,而全部给忽略了过去,没有深究。 其实,是本能地在逃避吧。 叶风咬了咬牙,看着一直没有回应、依旧面瘫着脸的张简,深吸了口气问道:“我只想知道:恩师他,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那么一个对国朝、对百姓、对门生、对外人都温和慈蔼到了骨子里的人,究竟是怎么培养出的这么个敢弑父的孩子! 和张琛、张冲,天差地别的孩子! 张简笑了。面容,像被激流冲击下、寸寸开裂的冰面,一块块碎开一般,笑了起来。 原来,他不是一个面瘫! 叶风咬紧了后槽牙,原来,自己真的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张简,原来张简的心机,竟然真的可以藏得如此之深。 就见张简笑出了眼泪,就听张简说道:“怎么调教出我这样的孩子?呵呵,他有调教过吗?” 那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啊。张简的记忆中,从他小的时候,到加冠、到考核、到做官,父亲的身影都极少出现。 母亲总说:你父亲又去忙了。 忙忙忙,永远那么忙,忙到顾不上陪陪孩子,忙到根本连家都顾不上回! “我父亲的心里,即便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也比我重要。” “他对我,很苛刻。他总说我:不要死读书,要放宽眼界和心界,要将民生装进心底,做为一切言行的根基和基础,再去理解所学到的知识。” “而我每每想依恋他,哪怕只是坐在他的身边,想要诉说一下自己的苦闷,他都没有空。他让我怎么去理解他说的那些?” “他更不知道,只要我一听到所谓的民生,就会怒不可遏。民生、民生,正因为民生,才让他不像个真正的父亲,才让我对他的所有儒慕,都化为了泡影!” “他却不知道我从小想的是:我要做成国朝最大的官。只有那样,我才能让我的父亲卸职回家!” “可他都老了,还是不肯多抽空回回我们这个、对他来说还不如客栈的家!” “如果他不死……他不会允许我去追求从龙之功,他从来也不看好杨嘉信。而如果他不死,你很清楚,当时的朝堂,已经没有了清官生存的土壤,他会带累得整个张氏九族,为他的理想陪葬!” “可你们既享受了他带给的,风险的代价本就应该共同承担!” 叶风怒不可遏,拍桌而起,“就因为他日夜奔波,你们才能有富贵作瓦、金银当食,你们才能有书读、有田种、有衣穿!” “就因为他顾大家忘小家,国朝才能安稳,你才能顺顺利利当官!这些,你统统看不到,你只看到了他会带给你们的风险,却根本就不愿意与他并肩承担,你个懦夫!” ------------ 第三百三十一章:都很累 “你懂什么?!”张简不羞反讽:“对他而言,我,我们,我们这个家,只怕更是负累!有没有我们,他都一样会把全部的心神投给别人!” 有没有我们,父亲都还是那样的人,他的付出所获得的回报,本来就该是我们的。 但他明知他自己的言行会带给家族不可避免的危机,他仍然将家族里的所有一切置诸脑后,一意孤行,他太自私! 叶风闭上了双眼。 此刻,他深深地意识到:要和一个没有家国大义的人,谈什么国事民生,想要让这样的一个人去理解这份情怀,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没有翱翔过蓝天的人,又怎么能理解那种无垠的宽阔? “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就承认了。”叶风只淡淡地道。 张简笑,将瘦削的面容笑出一道道的波纹。 “我已是国朝唯一的相宰,面对的是国朝最会破解案情的叶修远,如果我尽力之后,还不能将所有的痕迹抹除,等你问到我的这一刻,我就已经没有了辩解的必要。” 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抛开一切情感,正视过往,通透悟达能面对这个事实来找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叶风心内苦笑。 他看向张简,看向面前这个一直都特别尊敬的人,问出了在通达之后,想到的问题。 “齐全材是被你收买的对吗?” 张简点头:“你终于想到这层了,果然不愧是叶修远、修一刀。” 叶风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他,淡淡说着自己的分析。 “你利用自己的眼线、以及和杨嘉信的合谋,将林思建的杀心挑起,再利用蓝鱼卫,将恩师的行踪泄露给了林思建。而最能让林思建方便下手的地方,就是三石县。” “恩师的预计行程里,却没有三石县。但你知道,恩师对我的看重,若我有事,恩师绝计不会置之不理。于是,你买通了三石县县令齐全材,让他为难我。” “你牢牢掌握着恩师的行踪,于是在他抵达通江府之前,买通了通州知府,让他告诉恩师我出事了的消息。你并不担心齐全材会不对付我。” “案子总是在各个地方发生着,恰好我又因赵林案触怒了齐全材,引他拿我下狱。自此,恩师改道,直奔了三石县。” “林思建那边,就可以趁机动手了。恐怕,去通知严宏达的人,就是你的人。因为太及时了。你们甚至都等不及让恩师在三石县过一夜……” 说到这儿,叶风的喉头,再次被深深的痛苦给哽咽住。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包括原主、包括他。 而这一切,做得又是如此天衣无缝。齐全材本就贪得无厌,本就看原主不顺眼。通州知府只以为是带一句话而已,给一个看重学生的恩师,带句话而已,根本不会多想。 而恩师一到,齐全材必死,等于被灭了口。通州知府的口都不用灭,不然就会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谁说张简不是恩师的儿子?!! “可你,为什么要照顾我?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会推着你步步高升?!” 叶风强忍着心头的痛楚和愤怒,问出了最矛盾的这个问题。 张简笑。 似乎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肆地笑,于是就一直笑,一直笑。 笑着说:“你总说:做过总有痕迹在。我的父亲也非常认同这一点。而林思建太蠢,我会担心:事情会被人察觉出异常。” “毕竟事情太巧了不是?我不能被人怀疑有弑父之心,因为谁都知道,我父亲挡了我升官的道。本来我还在琢磨着要不要除掉林思建,你就来了。” “我对你的好,成了最完美的挡箭牌。而在此过程中,我也发现了你的聪慧,你的重情重义,正好利用你,设计了林思建和严宏达,暗杀哪有灭门来得干净?” “他俩被灭了门,所有的线索就彻底中断。只剩一个东厂。而东厂是秦浩贤的,秦浩贤又站在杨嘉信一边的,这也是我选择站去杨嘉信阵营的原因。” “之后,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利用验尸神技,闯下名头,打开一个又一个局面,破解一桩又一桩疑案,还将秦浩贤死死给压制住,还除掉了也有可能知情的西厂。” “不得不说,你太能了。干掉了一个又一个皇子、公主,彻底将杨嘉信给推了上去。这全都是我想要的,我居然躺平了就在步步高升,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而你最后干掉杨嘉信,直接将太子推出,简直是神来之笔,帮我抹去了所有的后顾之忧,还稳居了国朝唯一相宰,受新帝的无限倚重。” 你太能了,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顺水推舟而已。父亲真是给我留下了个最强而有力的帮手。 听得叶风不由攥紧了双拳,很想、很想,一拳打去张简的面门,更想一拳打死自己。 直至指甲掐进掌心肉,叶风看着张简那张笑不可抑的脸,才从喉间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的坦陈,是不是已经做足了要除掉我的准备?” 梯子用完了,就可以拆了,不然容易摔着。 张简已经位及人臣,且极得新帝信任,未来唯一的担忧和绊脚石,就只剩下了叶风。 而叶风一旦意外身死,新帝只会对张简补偿更多。 “啪、啪、啪”,张简鼓起了掌,站起了身,夸赞连连。 “果然不愧是叶修远,厉害厉害,只要你的脑子一清醒,就没有什么再能瞒得过你。所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留着你,还请你谅解一二。” 叶风没有回话,只慢慢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指了指这间书房的两侧,淡淡问道:“在这里?” 这儿可不是什么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太有标志性了。而且,怎么也不问问我带没带得有人来? 张简笑容灿烂,点头就道:“就在这里。这是我张府,你自己一个人进来的。而我,可以让你的尸体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没人会怀疑到我。” ------------ 第三百三十二章:全文完 张简甚至还很惋惜:“修远,其实你真的是个很聪慧、很厉害的人,如果你能放下对我父亲的执念,与我好好合作,这天下,还有何是我俩不可得?” 称帝,也只在点头之间矣。 “一个心无百姓之人,注定扛不起这天下。张简,你德不配位,便是连个县令,都已是高攀。”叶风淡淡回道。 “呵呵,”张简笑,笑着摇头道:“有了权力,就能做任何想做之事。减免赋税、爱惜民力,那些,我也会。否则,一切只是空谈。” 说着,张简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你不怕死吗?” 话已至此,图穷匕现,却没见叶风有丝毫的紧张与害怕,张简的心底,反而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 叶风负手站立,迎向张简的目光,淡淡道:“死而已。恩师和我,我们,都是随时做好了迎接死亡准备的人。” “只怕恩师他,早已看出了你的心机,才会在能走不走之际,选择了死亡。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既然你想要他死,他就再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哪把刀,会比亲人捅进心口的更痛。 这也终于解开了叶风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惑:当时恩师为什么不逃?!!! 张简面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一瞬后,再次笑开,再次轻拍了两下手掌,就两下。 几道身影,越窗而入,将叶风团团围在中间,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直指叶风。 “感谢我让你死得瞑目吧,叶修远。下到地府之后,别忘了代我向我父亲问好,感谢他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张简笑着说道。 然后,脚下后退,手一挥! 六名杀手的兵器,扎向了叶风的身周要害。 对付叶风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张简没有丝毫的大意,出动了培养多年、最忠心耿耿的六名死士,六名绝世高手! 叶风都觉得对方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笔直而立,面容淡然,不闪不避,无畏无惧。 来前,他已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将蜜獾兄托付给了戚钧。 这个世界,叶风呆够了。 张简这把刀,刺死了恩师,也深深扎痛了叶风的心脏。 叶风愿意回归原主的意愿,脱离这个已不用他再操心的世界。 可有人不答应! “叮叮当当!” 就在六把兵刃要扎进叶风身体里的一瞬间,十数道身影从天而降! 戚钧、小福王、夏辉、池兴生、王伟丰、平头哥小蜜獾…… 到!! 叶风的眼眶,忽然湿润。 “你想死,我没答应。你刮了我的胡子,还想撇下我,门儿都没有!”戚钧一刀扫断杀手们的兵刃,反手切下一名杀手的脑袋,边打还边说。 “师傅……”小福王一拳捶暴一名杀手的脑袋,边打边哭唧唧喊。 “修爷,我卧底那么辛苦,好不容易要娶媳妇儿了,您不能让我鸡飞蛋打啊。”夏辉架住一名杀手的兵刃,边打边嚷。 池兴生一刀捅进被他架住的杀手胸腹,也跟着嚷嚷。“修爷,您瞒得属下好苦……” 天知道为着夏辉,他池兴生背地里抹过多少次眼泪。这笔帐,他还没跟修爷算呢。 王伟丰心眼厚实,说不出什么,只双臂打开,挡在叶风身前,像老母鸡护鸡仔。 有什么伤害,他先扛! 蜜獾兄则一边闪电般盘绕,一爪爪将杀手抓碎,一边吱吱乱叫,一边用那双黑豆眼,不停地觑空瞪叶风。 用其独有的方式,发泄着所有的不满。 叶风捂住眼睛,红着眼眶,酸着心脏,笑。 他放下手,摸出了修骨刀,看向被弟兄们特意留出来、此时紧靠着书架的张简。 一步、一步,走过去,带着满满的压迫力,和熊熊烈焰燃烧般的愤怒。 而张简,却在这一刻,忽然肩膀一动,撞开书架的机关,转身消失。 叶风:“……别跑,会死!” 我已破案成神,你,跑什么? 真以为一个机关,就能难住我聪慧的头脑了吗?这是在羞辱谁呢?! 当你是亲人,你上蹦下蹿可能会躲过我的眼,但你已是敌人,风吹草动我就能让你无所遁形! 叶风追进去,内里,只是一间秘室。 小小的秘室内,只有一把纯金打造的椅子。 张简,坐在椅子正中,已经服下了剧毒,正捂着腹部,一口口吐着黑血。 叶风收住脚,看了眼张简仍旧带笑的面容,转了个身。 对小福王道:“把这面墙封死吧。” 张简死得其所,但叶风不愿意让张简弑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不然,会受到诟病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张简,还会有恩师张望之。 叶风不愿意让自己恩师的名声有损,那便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 接下来,叶风和戚钧、小福王,率领着红鱼卫们,和胡明宗一起,彻底铲平了倭岛,并改其名为宗明岛,再将沿海群岛悉数攻下,消灭完葡国,出海巡游世界,将自家宝贝们带回。 最后,叶风站去了山巅。 负手而立,远眺云端。 意识海里的寿命数字,已然消失。这表示:从此他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一样老去,直至被岁月带走。 这个世界,接受了他。 “我记得你前世有遗憾来着,并不是正常死亡,能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吗?” 身后,忽然传来了“粘风虫”戚钧的声音。 随后,就感觉到戚钧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一同眺望向远方。 叶风抿了抿唇角,淡淡道:“遇到一桩案子。三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极端残忍地杀害了一个孩子,并将其掩埋。” “等我们千辛万苦破了案、抓到了真凶,最后却只能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走出法庭,还冲着我们‘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那儿的律令:未成年人,免死。” “我无法面对曾躺在我眼前的被害人尸体,更无法面对被害人亲眷的痛苦哭泣,更更无法面对自己心底的疑问。” “而类似这样的案子,每年都会有,且逐年在增加。” “恶魔,还分大小吗?” “铲奸除恶,不就是我们的本职吗?” “这样的力度,是不是对所有未成年人的一种纵容?” “因为他们会问:凭什么我要做个老实规矩的孩子受别人的欺负?” “那么,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敢想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血管暴裂,来到了这个世界。” 戚钧听完,抬手,搭上叶风的肩膀,剑眉扬起,豹眼微弯,再抬起另一只手,环指着大好河山。 笑着道:“在这儿,做你想做的吧。” 也许,你的此次到来,就是在完成你的心愿,就是能让这个世界、以及它的未来,变得更加美好。 叶风想想:也是。如果再遇到…… “修爷!戚爷!山脚下发现具女童的尸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