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梦中情厂的面试邀约? 谁是大冤种? 是我。 左佑佑双目无神地想。 或许。今生今世。她都无法逃离“大冤种”的悲惨命运。 左佑佑,女,25岁,普通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小广告公司做文案,专门对接古书拍卖行的宣传业务。 每天拿着白菜价的工资,给白粉价的古书写拍卖宣传册,试图调动起有钱人的购买欲。左佑佑戏称这种生活为: 共同富裕。 在共同富裕的生活中,她的日常如下: “我改。” “但我可以改。” “一会儿我再给你一版。” “用回第一版吗?都行,可以,没关系。” 这天,原本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可就在三分钟以前,左佑佑被分手了。 交往三年的男友终于考上了编制,感谢过左佑佑在灰暗日子里的陪伴后,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我们分手吧。”曹剑锋在电话里说。 电脑上,QQ狂闪:“这次的拍卖文案差了点意思,要么你再写一版吧。” 耳机中用来平心静气的《大悲咒》突然中断,网易云告诉她,收听整首需要付费。 左佑佑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和自己满桌子五彩斑斓的手办玩偶对视,脑海中闪过曾经陪伴曹剑锋备考的点点滴滴。 她还爱他…… 个屁。 她爱他个屁,她脑子又没大病! “滚。” 她麻木地说。 “大、猪、蹄、子。” 曹剑锋被她骂得一怔,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学院的微信群热闹起来,曹剑锋不断被人@:“恭喜恭喜@曹剑锋,恭喜上岸!” “恭喜@曹剑锋,爱情事业双丰收!” 有人在下面起哄:“@蓝笑笑,才子佳人,绝配!” 蓝笑笑,她们这一届的院花。 蓝笑笑@所有人:“感谢大家的祝福,剑锋说改日请大家吃饭,嘿嘿~” 左佑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火速点开曹剑锋的票圈,只看到了一根横线。 继前男友压线衔接后,左佑佑毫无悬念地被拉黑了。 桌角一只绿毛玩偶对着左佑佑笑。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把绿毛玩偶丢进垃圾桶。 手机又响了。 左佑佑按下接听键,怒斥:“分手就分手,再打电话给我,撕烂你的嘴!” 对面静默了几秒。 左佑佑的唇角噙着胜利的微笑。 半晌,一道礼貌而冷淡的男声传来: “这里是华夏书林。” 左佑佑笑容凝固,瞬间坐直。 华夏书林!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大三的时候,左佑佑在拍卖行实习了一个月,参与古籍善本拍卖。按照惯例,中国的古籍善本拍卖主要分为春、秋两季,其间穿插着若干小拍。左佑佑参与的,就是秋季拍卖。 在拍卖开始之前,竞拍者可以去藏室核查拍品。就在这里,左佑佑见到了著名国学泰斗季之林老先生。 季老87高龄,比电视上更朴素一些,完全没有名人架子,事事亲力亲为。重要藏品,他会在开拍之前看三到四遍。 这天中午,员工都去吃午餐了,因此季老过来查看藏品的时候,刚巧是实习生左佑佑在藏室值班。季老拿了签到表,在工作单位一栏,端端正正地写下: 华夏书林古籍编修社。 虽然左佑佑不知道古籍编修具体做什么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华夏书林”这个金字招牌耳熟能详。 这个名字,频率极高地出现在央视新闻、高校专家学者简介、文化类节目顾问名单中,堪称路人皆知。 左佑佑帮季老打开了藏室的门,季老在翻书的时候,她忍不住在门外探头探脑。 季老见了,竟然慈祥地对她招手:“你对古籍善本感兴趣?” 善本的定义众多,通俗来说,提到善本,一般指得是保存较为完好、错漏勘误较少的古书。 骤然被叫到的左佑佑惊现国学泰斗与自己说话,连忙拘谨地说:“……嗯。” 季老通情达理地说:“我在这里看书久了,有些疲倦,不知小友可否进来扶我片刻?” 文化人不动声色的善意,就像一杯温水,令人舒适。 左佑佑感激地走进藏室,然后被古书惊呆了。 古书,许多古书。 数量如此众多的古书摆在一起,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古老的灵魂流转,浓重的华夏文明扑面而来,这种震撼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左佑佑不是个词穷的人,但她无法形容这样的感受。 曾经或写下、或拥有它们的人,如今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在时间面前,生命渺小又短暂,可古书的存在,却又宣告着人的不朽。 看到左佑佑呆立当地,季老轻轻说: “人永远都无法想象,中国的古书有多美,有多丰富,有多了不起,对吧?” 从那以后,左佑佑就对古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为此,还专门修了一些文字学、文献学、历史学相关课程。 实习结束后,左佑佑放下豪言壮语:“我一定要进华夏书林做古籍,即使让我做单身狗,我也愿意!” 同学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鼓掌,并表示有被激励到,约定毕业后在华夏书林见。 如今,毕业三年了,左佑佑距离华夏书林遥远如天堑。 实际上,不要说进华夏书林了,就业形势极端严峻下,就连找个工作都难。 左佑佑毕业院校普通,人脉背景为零,被秋招和春招磨平了志气后,好不容易才找了家小广告公司,为古书拍卖行写拍品文案。 好在也算是与古书有点关系。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进华夏书林的努力。 那天,在藏室见过季老以后,左佑佑马上去网上查华夏书林,发现华夏书林仿佛还没通网,竟然连官网都没有,资料少得可怜,而且异常高冷,从不招聘。 通常来说,大部分人听到“从不招聘”,往往就望而却步。可乐(天)观(真)的左佑佑对此理解为:从不招聘,意味着没有其他应聘者竞争呀! 根本没有在怕的。 ——于是,她跑去书店,打算买几本华夏书林的出版物回来看看。 结果,华夏书林的出版物精美厚重地排列在所有图书馆架子的最顶层,是左佑佑踮脚伸手绝对够不到的层次。 左佑佑踩着脚手架爬上去拿下一本大部头。大红色的布面精装在射灯的照耀下闪着贵重又寂寞的光。 书脊上三个烫金大字: 《金文编》 她翻开,里面的字全是横竖撇捺的随机组合。 整本书537页,左佑佑唯一能看懂的就是后记,作者恳切地感激了古籍中心的柏辛树博士对自己的帮助。 古籍中心、柏辛树博士。乐于助人。 这三个关键词串在一起,让左佑佑想起了季老,不自觉在脑子中勾勒出一位慈祥老先生的形象。 左佑佑当即拍板:就他了! 就这样,左佑佑迅速从图书版权页上找到了华夏书林古籍中心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发挥广告人的精神,每周做一封不重样的简历,快递过去。 收件人:华夏书林,古籍中心,柏辛树博士。 如此坚持了三年,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所以,此刻,接到华夏书林的电话,左佑佑激动坏了,颤声说道:“您好啊您好啊我是左佑佑。” 手机对面的男声公事公办:“您的简历收到了,但是很抱歉,古籍中心不招人。” “……哦。”左佑佑的心沉到谷底。 “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左佑佑的心忽忽悠悠地升了起来:“您请说!” “请您以后不要再寄简历了好吗?” 左佑佑宛如一条被重锤的鱼,在案板上垂死挣扎:“请问您能告诉我,是哪里不合适吗?” 电话另一端的柏辛树拽了拽衬衫的领子,顿了下,尽量委婉地说:“你是个好人。” 左佑佑收到好人卡一张,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我真的对古籍具有强烈的兴趣,曾经修过这些专业课……”她一口气把自己学过的相关课程像报菜名一样报了出来,最后以一句“我性格开朗活泼团队协作能力强”结束,强行给自己争取了一个电话面试。 柏辛树沉默地听着,等到左佑佑口干舌燥地说完,才简洁回复: “我们985硕士起招。” 他补刀,“第一学历最好是北大。” 左佑佑的声音低落到跌穿地心:“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她想了想,补了句:“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替我向柏辛树爷爷问好,叨扰老人家整整三年……祝愿柏老爷子身体健康吧。” 柏辛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柏辛树,活了29年,第一次给别人做爷爷,震惊也有,恍惚也有,想要解释的时候,对面电话已经挂断了。 催他开会的电话紧接着响起来。穿黑色衬衫的高个子男人有些无奈地解开第一颗扣子,叹了口气,才扭头接电话。 他清瘦高挑,面容沉而冷,带着一副银灰色眼镜,高挺的鼻梁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线。 左佑佑的简历被他随手丢在办公桌的另一边。 他伸手推开独立办公室的门,随意挽起的衬衫袖子滑落,沿着小臂落在手腕上。 袖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中指处因为长久拿笔而磨出一块薄茧,染了点墨色。 身后,左佑佑单薄的简历飘飘落下,轻轻覆盖上另一份厚厚的简历。 “老大!” 卷毛女人和秃头大叔蹲在门口,见到柏辛树出来,眼前一亮,齐齐追了上去。 夏博士一头卷毛,边跑边说:“老大,岱石藏帖项目需要招一个有金文专业背景的人,来专门负责商周秦汉彝器图录的工作!” 彝器,一般指青铜器。金文则是青铜器上面镌刻的铭文。 柏辛树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步伐匆忙,说话简洁:“季老向我推荐了他的学生,对商周铜器铭文颇有研究,简历就放在我的桌上。夏博,你直接去我办公室打电话,明天安排面试。” 夏博士应了一声,转身进了主任办公室。 柏辛树看向秃头大叔:“老石?” “我们也要招人!”老石的头发岌岌可危,露出一点锃亮的头皮,身形是清瘦的柏辛树两个宽,“东亚经济史错漏百出,语义不通,不知道当初究竟怎么过的审!截至目前,已经做跑了四个编辑。我们急需抓一个冤大头……啊不,招一个新人!” “你这个项目不是重点,预算又少,很难留住人。”柏辛树言简意赅,“我建议你辛苦一些,自己做。” “老大……柏总!” 柏辛树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沉重的门隔绝了老石痛心疾首的目光。 …… 情场失意,工作悲催,跳槽受挫的左佑佑挂掉电话,看着手机里付费播放的大悲咒,脑子中理智的弦崩断了。 她打开豆瓣,熟门熟路拐进豆瓣读书小组: “震惊!网易云《大悲咒》居然收费,我佛不渡穷逼。” 左佑佑,豆瓣重度用户。 她文案出身,取得一手好标题,就像往水面上撒了一把鱼食,一条条文艺青年浮上水面,在帖子里聊天。 其中,有个ID“季之林不过如此”在下面回复: “加V_jizhilin给你发《大悲咒》。” 左佑佑看着这个诈骗风格明显ID,陷入了沉思。 季老怎么可能玩豆瓣啊? 几年前与季老的短暂一面,让她对季老分外推崇。这个号冒充季老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季老不过如此? ID“左右为蓝”:“你竟然敢说大师不过如此,我和你拼了!” ID“季之林不过如此”秒回:“呵呵,小友过誉了,季某才疏学浅,不敢当一句大师。” 后面跟着三个微笑的表情,配上前面的呵呵,嘲讽意味十足。 “季之林不过如此”:“季某见小友热帖《八一八历史上有名的藏书家》,另辟蹊径,并未拘泥于专业知识,而是把关注点放在藏书家的生活方式上,切合大众心理,将小众的藏书文化推广至万千人。季某惊叹于小友的古籍活化能力。又,见小友发帖欲谋职于华夏书林,某想与小友就古籍活化之事交流一番,请加V_jizhilin。” 太常见的钓鱼话术,左佑佑作为楼主,反手就是一个举报:“黑心骗子,封号吧你。” 封完诈骗号,电话又响了。 左佑佑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不贷款不买保险不买六合彩不赌马。” 对面静默了几秒。 “这里是华夏书林古籍中心。”一个女人说,“您明天上午八点半有时间吗?请来面试古籍编修的职位。” ------------ 第2章 踹断了面试现场的门 第二天一早。 左佑佑站在本市CBD著名的地标建筑财富大厦中,有些迷茫地看着手机导航。 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带着蓝牙耳机打电话从她身边经过,斩钉截铁的声音钻进左佑佑的耳朵: “对,才12个亿,很便宜,势在必得!” 左佑佑手里抓着4块钱一杯的豆浆,不安地踩了踩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她下了地铁后,一路跟随手机导航的指引误入此间,听着周围上亿的生意,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她眼前形成名为奢侈的光环。 她抓着手机导航原地转了一圈,仔细辨认箭头的方向。 ……然后,从财富大厦后门穿出去,拐进了隔壁的小巷子。 巷子里十分安静,华夏书林布满历史痕迹的红砖小楼静静地伫立在小巷深处。 一墙之隔,华夏书林和财富大厦,老与新,传统与摩登,文化与经济,泾渭分明又和谐共存。 左佑佑心里升起一股紧张。正在这时,她的手机不断振动起来,学院微信群热闹非凡。 蓝笑笑:“我跳槽啦,工作地点就在财富大厦,有人约午餐吗?” 学院的同学们纷纷吹彩虹屁:“财富大厦?厉害了,院花进了大厂吧!” 蓝笑笑:“还好吧,运气好而已。” 同学:“院花又美又优秀,@曹剑锋,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哦。” 蓝笑笑:“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啦。话说,财富大厦的隔壁竟然是宇宙牛厂华夏书林!@左佑佑不是一直想去华夏书林吗?” 同学:“华夏书林?他们只招名校生吧,咱们这种学校,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 蓝笑笑:“我中午可以给你拍几张华夏书林的照片哦。” 蓝笑笑:“左佑佑还在广告公司吗?什么时候进华夏书林呀?” 蓝笑笑:“人呢,跟大家分享一下嘛。” 蓝笑笑:“@左佑佑” 蓝笑笑:“左佑佑别小气嘛,神神秘秘的。” 左佑佑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和隔壁财富大厦顶楼巨大醒目还带灯牌的大logo不同,华夏书林的门口,钉着一条细细窄窄的旧牌子: 华夏书林古籍编修社 左佑佑:“华夏书林啊,还没进,马上就要进了。” 群里的热闹一静。 曹剑锋:“@左佑佑,笑笑说话比较直,她没什么坏心思的,你可千万别在意。” 曹剑锋:“华夏书林哪是那么容易进的,进不去也没什么。” 左佑佑抬起手拍了一张华夏书林的照片,@蓝笑笑和曹剑锋,发了个定位,把手机甩进包里,深吸一口气,走进红砖小楼。 清晨八点半,她准时抵达会议室。 有一个男生已经坐在里面了。他面容清俊,穿着白得耀眼的衬衫,脊背挺直,膝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帆布袋。 帆布袋里露出一本厚厚的硕士论文。 左佑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看见论文封面的论文题目、毕业院校和指导教师。 论文题目是《华夏博物馆藏商周有铭铜器考》。 有铭铜器,指的是一些带有铭文的铜器。人们耳熟能详的青铜器,便是铜器的一种。 考,意思是“考据”。考据是研究历史和文献时常用的方法,通过训诂(用现代话解释古人的字词)、校勘(比较同一本古书不同的版本,以考订谬误)和材料整理,从而有根据地提出一个结论。 左佑佑在心里默默“训诂”他的论文标题:他研究的是,华夏博物馆中,商朝与周朝带铭文的铜器。 非常硬核的选题。 如雷贯耳的毕业院校,导师居然是季之林。 季之林!季老! 左佑佑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想到自己普普通通的毕业院校,看向白衬衫男生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敬畏。 搁在高中的时候,这就是学校考第一、全市排名前几名的大学霸。 大学霸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下巴微抬,面上带着一股文化人特有的孤傲。他的目光转向左佑佑,随即微微颔首,站起了身…… 左佑佑一句“不要这么客气”还没说出口,只见他看向自己身后: “师姐。” 左佑佑回头,看见一个高瘦的女性走进来。她年约40上下,顶着一头膨胀的自来卷,几根发丝倔强地翘着。 “我是夏丰,昨天联系你们过来面试的人。”她自我介绍,“你就是季师总挂在嘴边的简行舟吧?季师最近身体还好吗?” “季师一切安康。”简行舟说。 左佑佑听着两个人文绉绉的问答,一时间以为自己置身于穿越片场。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黑话。 比方互联网行业,言必称“赋能”“矩阵”“闭环”; 比方房地产行业,讲话要说“工具箱”“里程碑”“交圈”“背靠背”; 比方广告行业默认双语:“Amy呀,你这个point没有power没有wowmoment呀”……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她靠着自己通读金庸全集得来的门派知识,以季之林为圆心,梳理了一下: 这位夏丰和简行舟,都是季之林的学生,因此称季之林为“季师”; 简行舟称呼夏丰为“师姐”; 至于季师……应该是古籍小圈子里,学生对导师的称呼。 看来,这就是古籍行业的黑话。 就在左佑佑心中迅速默记的时候,夏丰提到了她的大名: “这位左佑佑,没听季师提起过。是新收的师妹,还是哪位师侄?” 谁? 我? 季之林的学生? 左佑佑迷茫地抬起头,和简行舟大眼瞪小眼。 “我不是……” “她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 …… 等到柏辛树知道这个乌龙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用手支住额头。几丝黑发垂下来,搭在笔直的眉骨上。 “左佑佑?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个给我寄了三年简历的小姑娘叫过来面试了?”柏辛树手里端着一杯矿泉水,水面泛起波澜,很不平静。 “对不起,老大。”夏博士抓着自己的自然卷,“昨天老石也要招人,我以为您要招两个人,恰好他们的简历摆在一起,我也没多看,误以为两个都是季师门下……” 柏辛树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博士。 夏博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要不。”她灵光一闪,“小姑娘毕竟投了三年简历……您见一见?” 柏辛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夏丰既然是文献整理的专家,情商掉线是可以被原谅的,不生气,不值得。 他摘下银灰色窄框眼镜,擦了擦,戴回脸上,镜片后的睫毛疲倦地垂下:“进来给你带吗?” 夏博士思索了一下,认真分析:“她不懂铜器和金文,没受过专业训练,目前做不了我这个领域。如果突击培养的话,大概只需要三、四、五年……” 柏辛树端起矿泉水,喝了几口。 “可以,你想招就招。这样,你写个针对左佑佑的详细培养方案和五年规划给我,附上一份可行性分析,用excel做个招她的财务预算,再……写个汇报PPT吧。五份材料,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 夏博士抖了一下,面露惊恐:“那还是不了。” 柏辛树这才抬起眼,一双黑眼睛中带了点笑意。 “不招了?你自己去和她说。” 夏博士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刚走出办公室,她就接了个电话,随即脸色变了:“信陵缶要在英国拍卖?消息属实?” “绝对不行!我这就过去!” …… 会议室里。 简行舟早就被夏博士叫走,会议室只剩下左佑佑一个人。 左佑佑不知道自己的面试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她正给自己做心灵按摩。 比如:就算简行舟是学术精英,还不是乖乖和自己坐在一起面试! 比如:自己可是被柏辛树老爷子认可的! 没错,左佑佑认为,自己之所以在接到拒绝电话后又接到面试邀请,一定是因为自己问候了柏辛树老爷子,而善良的柏辛树老爷子认可了自己坚持不懈的精神。 再比如:虽然自己是个普通人,可普通人的优势就是更懂普通人啊!就算这个圈子再精英、再高冷,也总要和普通人打交道吧? 想想精英们“先完成小目标赚一个亿”“北大一般”这种不接地气的言论,你能指望精英们去理解普通人吗?不能啊! 如果想让古籍“活”起来,就要让它走进人民大众才行。如果一直高冷地小范围自嗨,古籍的未来就只有消亡。 这么一想,自己妥妥的古籍推广人才嘛。 一番心灵按摩后,左佑佑终于振奋起来。 会议室在单独的一层,这一层再没有人出现,左佑佑一个人坐着,仿佛被遗忘了。 事实上,她确实被遗忘了。 夏博士已经十万火急地叫了一辆车,离开了华夏书林。 而柏辛树,以为左佑佑早就走了,面试过简行舟后,就忙着自己的事情。 只剩下左佑佑一个人,独占会议室。 “哐当!” 隔壁的会议室传出巨响,紧接着是肉体沉闷倒地的声音。 左佑佑吓了一跳,见四周没有其他人,又担心房间里的人有危险,赶紧冲过去拍门: “还好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左佑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坏了。她心一沉,有人晕倒了。 左佑佑后退两步,借着助跑的力道,飞起一脚,惊天动地的一声,踹在门上! 门,开了。 ——左佑佑,和趴在地上捂着嘴的秃头大叔面面相觑。 ------------ 第3章 谁说我不行?我解开了没人能懂的难题! 浓郁的烟味扑面而来。 大叔的头发岌岌可危,露出锃亮的头皮,此刻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露出身下压着的《Z市海关档案(1921-1935)》。左佑佑沉默地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在桌上。 很明显,秃头大叔不慎摔到在会议室里,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装作房内无人。 但这一切,都被左佑佑一脚破坏了。 气氛难言的窒息。 左佑佑忍不住看向会议室内。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观地面对古籍人的工作实况。 电视里那些高大上的镜头都是假的!!!左佑佑沉痛地想。 小会议室的窗帘拉开一半,光线昏暗,空调开得极低,房间里堆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到处都是书。 很显然,他正在书中翻找什么,办公桌堆不下,干脆霸占了一间小会议室。 一堆一堆的书,每一堆摞得都有半米高,许许多多荧光色便条夹在其中,白色烟灰落在书上、窗台上和深色会议桌上。 风一吹,烟灰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一个白板倒在地上,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字: 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 左佑佑尴尬到极致,打着哈哈念出来:“123456789啊。” 更尴尬了。 左佑佑僵硬地说“……我帮您把白板扶起来吧。” 大叔搓着手,尴尬地笑:“哈哈,不用,我自己就行。” “……哈哈,我来我来。” 两个人说完话以后,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大叔突然抬起头:“等等,你说什么?” 左佑佑:“……我来我来?” “前一句。” “……帮您把白板扶起来?” “再往前!”大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狂热的光,“你第一句话!” 左佑佑迟疑地说:“123456789……” “对!”大叔猛然一拍手,“123456789!” 他退回去看着白板,嘴里大声念叨着: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这是记数法!” 他转过头,指着那一行“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急切地问:“你在哪里知道这行字是计数法的?从哪里考据的?出处在哪里?” 左佑佑微妙地顿了一下。 她怎么知道的? 玩解密游戏的时候见多了各种乌七八糟的数字表达…… 这能说吗? 大叔又问:“这是日文的简写吗?” 左佑佑叹了口气,想想自己是普通人,忍痛放弃了装逼的机会,决定实话实说。 “这不是日文。” “我猜的,感觉像是数字。” “那个一条竖是1,后面两条竖就是2?” “除了4和5,看起来是递增的,于是我就瞎猜了个123456789。” 大叔似乎没想到是这样接地气的办法,愣了半天,然后缓缓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季老的学生。” 左佑佑难为情地咳了一声:“我不是季老的学生,简行舟才是。我是来面试的左佑佑。” “左佑佑?”大叔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就是简历狂魔左佑佑?” 简历狂魔。 原来自己已经出名了。 “……是我。” 大叔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左佑佑拍得一矮: “左佑佑,你天生就是干古籍的材料!!!” …… 柏辛树走进古籍中心,和抱着大纸箱的左佑佑迎面撞上。 柏辛树乍一见新面孔,不由得后退两步,抬头看了一下办公室门口的牌子。 是古籍中心,没错。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左佑佑的脸上。她抱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纸箱子,里面满满都是泛黄的档案史料,看上去很沉。左佑佑的头发有点乱,脸憋得通红。 老石在她身后,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地指挥她:“对,万泰和号档案和账本都在这里,以后都是你的工作了,你可千万耐心细致。” “原稿在这里,具体进度我后面交接给你……” 老石抓起一叠砖一样厚的A4纸摞进纸箱里,左佑佑一个踉跄。 柏辛树出于本能,下意识接过左佑佑手中的大纸箱,然后被坠得手一沉,小臂上纤长的肌肉鼓起来。 “老石,你这是做什么?” 老石大手一挥,美滋滋地说:“老大,感谢您帮我招的新人,素质确实不错,她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从今天开始,东亚经济史项目就由她接手啦!” 左佑佑骄傲地挺起胸膛,得到前辈夸奖的她就像一只开屏的小孔雀,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柏辛树,里面写着: 看我多棒。 柏辛树对上这双眼睛,圆溜溜的小狗眼里写满了骄傲。莫名的,他对这种神态,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她不会是,不会是—— 简历狂魔左佑佑吧! “对,她就是那个简历狂魔左佑佑!”老石正在跟别人热情洋溢地介绍,“我们东亚经济史就需要这么一个有冲劲、不怕困难的负责人!” 好涵养如柏辛树,一瞬间也有些表情管理失控。 “怎么回事?”他把老石拖到走廊上,压低了声音,“她怎么就变成东亚经济史的项目负责人了?这个左佑佑……她根本不懂业务!” “谁说她不懂业务的!”老石压低了嗓子,信手指了指白板上那一行“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这行字的含义,咱们一起翻了一周的书,谁考据出来了?” “时间太短了。”柏辛树断然说,“这行字没头没尾的,要想找到对应的含义,怎么也要两三周!” “人家左佑佑就知道!”老石低声说,“这是计数法!她只是随便看一眼,就看一眼,就猜出来了!” 银灰色眼镜后,柏辛树一双清秀的凤眼微微眯起。 他推了推眼镜:“当真?” 老石工作30余年,早就是一根炸透了的老油条。为了招一个大冤种进来帮自己整理档案,他吹嘘不眨眼: “当真!这位左佑佑,应该是有点家学在身上的,虽然是没修相关专业,但功底和直觉还在——不然,你怎么解释她能猜出这么生僻的计数法?” 柏辛树没办法解释。 因此,尽管柏辛树直觉老石在胡说八道,但没有拆穿。 柏辛树沉思:“生僻?你已经考据到出处了?” “1925年北平民间商业记数法。”老石说。 柏辛树凑过去,老石把一本蓝色封皮的陈旧档案翻开,指给柏辛树看。 “左佑佑告诉我这是计数法以后,我在民间计数史料档案里面找到的。非常冷僻的计数法,若非家学,一般人根本不会留意。” 柏辛树仔细地看了半天,最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我小看了她。” 老石乘胜追击:“所以这位左佑佑,就让她进来吧。” 柏辛树欲言又止地看着老石,老石诚恳地看着他,头顶在灯下闪闪发亮。 老石在古籍行业深耕几十年,从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变成如今的秃头大叔,柏辛树想到老石的身体,心软了。 沉默良久,柏辛树看破不说破:“……既然你这么说,就让她进来试用吧。” 老石的面上缓缓浮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他终于把东亚经济史料档案这口烫手的锅甩了出去。 今天,他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 …… “所以我拿到offer了吗!”左佑佑欢呼! “什么佛?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来报道了。”老石告诉她。 “哦哦哦。那入职通知书怎么领?” “什么入职通知书?我们没有这个东西,你直接过来上班就是了。” 左佑佑挠头,然后说:“行,我下周就过来入职。” 她想了想,拘谨中带着几分垂涎:“刚刚那个热心小哥哥……也是古籍中心的吗?” “他长得帅吧?每个人过来都要问一句。”老石毫不意外,“他是我们古籍中心的主任,形象代言人。” 左佑佑垂涎到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头上,默默闭了嘴。 “但是在我们行业,帅也没有用。”老石语重心长。 左佑佑连连点头,等着接受老石“实力大于外表”的一番高尚洗礼,却听老石说:“长得帅也没办法帮我们拉来更多的项目资助。” “……啊?” “就你手上这个东亚经济史的项目,资金少得可怜。柏总去找宣传部老庄争取过好几回,也没争取到更多的拨款,所以目前为止,就只有苦命的你我在做这个项目——主要是你。” 左佑佑震惊:“做古籍竟然要考虑钱?” 老石大惊失色:“做古籍竟然不考虑钱?难道你以为古籍挖出来就是眉清目秀的完整样子?从出土到出版,从残片到成书,修修补补每个环节都要钱,你不付钱你让修复师录入员排版工人他们吃什么,吃土?!”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彼此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老石拍了拍左佑佑的肩,故作深沉: “年轻人,有情怀是好的,虽然情怀不能当饭吃。” 左佑佑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吃过太多老板画的饼,导致她一听到“情怀”两个字,就直觉哪里不对。 换做别人,可能有疑惑也会忍着,但左佑佑不是。 “为什么拿不到太多资助,能具体说说吗?”她果断发问。 “知道万泰和号吗?” 左佑佑摇头。 “号,就是商行。万泰和号,就是一家叫万泰和的商行。万泰和号是上海人柏杰生开设于朝鲜半岛的商行,从1880年到1937年,是当地第一巨富,具体有多富呢?” 老石想了想,指着一边的世界地图,在东亚地区虚虚地画了个圈:“我这么形容,柏杰生把连锁店开得遍布中国、韩国、朝鲜、日本等等东亚国家,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东亚跨国商业网络。” “1892年,清政府贷款20万两白银给朝鲜政府,那时候清政府穷得漏屁,真正的出资人,就是万泰和号。万泰和号当时的财富,左右了朝鲜内政。” “根据史料记载,1923年汉城纳税记录,柏杰生排第一名,俗称汉城首富。没想到吧,响当当的汉城首富,竟然是中国人。” 汉城,就是如今的韩国首尔。1923年的汉城首富,相当于今天的北京首富。 左佑佑肃然起敬:“这个是真的壕!” 老石神秘道:“给你说个八卦。韩国明洞你知道吗?柏辛……柏氏继承人至今还有明洞1500平的地皮。” 左佑佑迅速查了一下明洞的地价。如果按一平米120万人民币来算的话,那就是——18个亿人民币??? “没错,只是一块地皮就值这么多钱,还不算他名下那么多产业。” 左佑佑猛点头:“难怪,所以我这个项目根本不缺钱,是吗?” 95后左佑佑的脑回路清奇,70后老石一时语塞。 “我的意思是,万泰和号在19世纪末的东亚资本雄厚,影响了整个东亚经济,所以研究东亚经济史,绕不开我们中国人。” 老石扯了一堆,左佑佑却没有被老石绕进去:“那为什么拿不到资助?好奇怪哦。” 她抬起一双小狗眼,直视老石:“究竟是为什么呀?” 老石被左佑佑一记直球砸在脸上,避无可避,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神疯狂闪烁: “这部分史料都是中文账本,藏于韩国的首尔大学奎章阁,由韩国首尔大学博士姜世钦用中文撰写。中文毕竟不是姜世钦的母语,所以他的行文,就,有些,拗口。” 实际上,姜世钦博士的中文写作水平堪称惨烈,导致他撰写的内容语义不通、错漏百出,一连做跑了四个编辑,自然也没有实力去争取资助。 这些,左佑佑当然不知道。 左佑佑不明所以,还想再问,老石做作地看了一下表,左佑佑赶忙识趣道:“是不是您这边还有安排?” “安排?不不不。”老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稿定下班——我要回家做饭,等你入职的时候我们再细聊。” 说完,他拎起一个沉重的超市购物袋,袋子上还贴着条“十元均一”的红色胶带,半截大葱露在外面,扬长而去。 很多年后,左佑佑回忆起来,只恨自己当时太年轻,不知道每一根老油条的闪烁其词背后,都有一个待补的天坑,而自己,就是那个补天员。 但是在当下,左佑佑终于迈出了古籍人的第一步——成为华夏书林的试用期员工,并且获得了入职后第一个任务: 整理—— 东亚经济史料档案! ------------ 第4章 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 豆瓣小组里,飘着一个新帖子。 “大吉大利||楼主入职华夏书林啦!快来接好运!” 帖子里面,一水的“接好运”“接”“接接接”中,有人格格不入,回复了好长一条: “林之季砥砺前行”:“恭喜恭喜!看过楼主发的帖子,语言诙谐通俗,非常讨喜。古籍只有走向大众才会具有持续的生命力,华夏书林正需新鲜血液加入。期待日后在华夏书林与楼主相见!” 是一个新注册没多久的账号,看来,也是梦想进华夏书林的朋友。 楼主左佑佑高高兴兴地按手机:“好说好说,等我有空了给你发面经,咱们华夏书林见!” 她今天去华夏书林入职,此刻正在挤早高峰的地铁,整个人被挤得动弹不得,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车厢地板起起伏伏,她也是各种心潮澎湃。 手机一响,帖子有新回复。 “林之季砥砺前行”:“面经?小友要与我分享佛经吗?” 左佑佑觉得这位网友非常幽默,她被涌上来的人流推到了车厢一边,稳住身子,回复:“XSWL”(笑死我了)。 隔着挤成沙丁鱼的人群,柏辛树靠在车厢的另一边。他的手机一响,竟然是季老发来的消息。 柏辛树忙不迭打开,只见国学泰斗郑重其事地问: “辛树,早上好!向你请教:XSWL是什么佛教的专有名词?” 柏辛树在拥挤的地铁中,触碰到了知识的盲区。 XSWL? 销售物流?修身未来?迅速悟了? 不对,季老说是佛经中的专有名词。 柏辛树刚刚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地铁上传来一阵骚动。 “抓色狼啊!抓色狼!”一个激动的女声传出来,拥挤的人群中,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仓皇冲向柏辛树的方向,挤得人群站立不稳,车厢内骚动起来。 柏辛树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男人对着他挥拳,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柏辛树从小打篮球,看着清瘦,实际非常结实。那男人发现柏辛树不是个文弱书生,自己竟然打不过,情急之下,干脆缩头从被柏辛树抓住的外套中脱身,转身就要开溜。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手机破空飞来,擦着柏辛树的耳朵,正中那男人的鼻子! 男人惨叫一声,立马丢开柏辛树,双手捂脸。 血顺着他的指缝淌了下来。 另一边,左佑佑掷完手机,气势汹汹地杀到,也没管地上摔得稀碎的手机,抬起一脚踹在了男人裆部的正中央,然后把手里的豆浆倒在了男人的头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柏辛树看得目瞪口呆。 车厢里的人也目瞪口呆。 全场寂静。 打破寂静的是刚才喊“抓色狼”的女生,她鼓掌叫好,众人如梦初醒般的,齐齐鼓起掌来,掌声迅速填满整个车厢。 左佑佑叉腰得意的时候,一转头,竟然在地铁上看见了…… 嘿嘿嘿,小哥哥真帅。 呸呸呸呸呸!左佑佑一个激灵,这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快收起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吧!! 左佑佑严肃思想端正态度,才缓缓把目光放在柏辛树的身上。 他面容冷淡,黑色的衬衫因为打架而有点皱。裤子上有一道熨帖的线,高高瘦瘦地站在人群中,比众人都高了半个头。 左佑佑脸色变了又变,她想起自己曾经在简历上打造过的安静文艺少女人设——如今已经全面崩塌。 “……老大。”左佑佑搓搓手,干笑两声。 柏辛树倒是对左佑佑刮目相看。 古籍风雅,做古籍的人可不能风雅。柏辛树每每面对一群来面试的文艺青年,都头痛不已。 世人对古籍行业有太多的误解,以为编修古籍就是坐办公室。 其实不然。 真正的古籍人,本质上就像一名项目经理,在古籍从出土到出版的过程中,以一己之力,把政府、修复机构、排版公司、海内外各高校专家学者、博物馆、图书馆等等相关机构通通串联起来。 比如,柏辛树正在主持的“中华大典”项目,就要他去撬动多方力量,寻求资助,寻求各界帮助,把散佚各地的古籍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找出来,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依次整理后,安排修复师进行古籍修复,找到有资质的技术人员重新录入电脑,并进行编删点校工作。 后续,还要联系博物馆商讨善本保存事宜,和图书馆讨论采购事宜,和印厂讨论选纸装订方案,等等,大大小小,琐碎非常,不一而足。 精神在万丈高空,肉体在贴地飞行,常有碰撞和擦伤。 这才是古籍工作实况。 也正因为如此,华夏书林招人才分外严苛。 这份工作,不仅要求具备一定的专业背景,更要有较高的人际交往能力,因为在实地寻找整理古籍的时候,经常与三教九流周旋。只知道读书的人,可能没办法应付过于复杂的局面。 但他意外地发现,左佑佑身上有种“直道而行”的特质。 老石作为一名资深专家,挑这个人,可能有他的考量在,不仅仅是为了分担杂务。 老石在华夏书林工作30年,原本,柏辛树招左佑佑是因为关心老石的身体。 但他看到左佑佑拳打脚踢猥琐男后,突然发现,左佑佑或许真的,如老石所说,适合做这一行。 想到这里,他赞许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看在左佑佑眼中,便是老大严厉地看了自己一眼,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柏辛树想起还没向新员工左佑佑介绍自己,搞不好她还以为柏辛树是个老年人,便沉默地按住自己的眼镜,打算向左佑佑解释。 他开口:“那个,左佑佑,关于柏……” 车门唰地一声打开,早高峰时期的人流如潮水一般,把两个人隔开。左佑佑挣扎着逆流向外冲,终于在关上车门的前一秒钟下了车。 她回头,已经不见柏辛树的踪影。 左佑佑总觉得老大有话和自己说,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呢? 直到左佑佑找人事办完入职手续,不安地坐在古籍中心的办公室里,她还没想到究竟忘了什么。 于是她把装着同泰和号史料的箱子拽出来,放在办公桌上慢慢看。 整整一箱子都是账本的影印件,手写体。 左佑佑双手猛叩太阳穴。她咬着笔头,对着账本上一大堆缺胳膊少腿的汉字,一筹莫展。 有的字,她横竖都不认识,比如“匁”。 有的字,她虽然认识,但她似乎从未和它熟悉过。 古籍中心一个人都没有,同事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左佑佑想问都问不到人。 她迷茫地打量四周。办公室里三面墙都打了巨大的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地堆着各种档案史料论著,以及古籍中心出版的整套大部头。 此外,还有不同版本的《新华字典》《词源》《辞海》等工具书,零散地摆着毛笔毡子砚台香插……这种传传统统的小玩意。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书本纸张的味道,非常好闻。 就在左佑佑挠头的时候。 有人敲了敲门,探头进来:“夏博士在不在?” 来人30上下的年纪,长发在脑后扎成小小马尾,面色憔悴神情亢奋,随便穿着一件蓝布衬衫,下面套着破洞牛仔裤和磨得发白的尖头皮鞋。 看见左佑佑,他愣了一下,退出去看了看古籍中心的牌子:“除了简行舟,古籍中心居然还招了一个新人?” “您好,我是今天入职的左佑佑。”左佑佑害羞地打了个招呼。 “我是陈昭。” 陈昭打量着左佑佑,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又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把自己未来漫长的美好人生,断送在了即将落幕的夕阳产业中。” 左佑佑看着眼前精神状态如同吸大烟的男人,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这不就是从前在广告公司想创意的自己吗?! 她试探着开口:“陈老师,您在想封面文案?” 话音刚落,陈昭看左佑佑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满是红血丝的眼中透露出抓到壮年劳动力的喜悦之情。 “叫什么老师,多生分,叫我名字就行。”陈昭马上自来熟地坐到左佑佑对面,抬手递给她一张纸:“来,看看。” 是一张选题信息表,上面登记部门“品牌图书工作室”,图书的选题是: 《核泄露史》。 选题包含大量的苏联和乌克兰的政府档案,以及完整的访谈素材,收录400余人的访谈,上至国家老大人,下至平民百姓,政策制定者,执行人员,幸存者,管理者,目击者,家属,心里创伤者,医护人员……被卷入核泄露灾难的各色人的声音都被记录下来,堪称一部完整的关于核泄露事故的“录音机”。 “在社会中,许多人的煎熬和痛苦,是大众看不到的,是无声的。”陈昭给左佑佑讲他们开发这个选题的理由,“所以我们整理了那些微弱的声音,让这些人,被历史看见。” 就在这一刻,左佑佑隐隐理解了枯燥的史料档案整理的意义—— 公平地记录所有响亮和微弱的声音。 陈昭开始抓头发:“现在还差一个主推文案,我想想……‘核与灰烬’怎么样?” “不怎么样。”左佑佑诚实地说,“太文艺了,我没文化,不懂你要表达什么。” 陈昭也不生气:“那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左佑佑心中有股迫切的冲动,她想为宏大历史中微小的人说一句话。 “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左佑佑脱口而出。 这句话,不由分说的,直接闯进了她的脑海。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永远都只有一半的真相。”左佑佑说,“人类需要完整的史料,来还原真实的历史。因为——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 陈昭慢慢把抓头发的手放下。 他两眼发亮:“在大灾难中,普通人的呼救声是微弱的,但我们往往只能听到允许被听到的声音——因此,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 这正是他们整理这部分口述史的原因。 “就这句了!”陈昭抓着左佑佑的手,猛地摇晃两下,然后夺门而出, ------------ 第5章 挣扎在民间计数法的海洋中 他跑得很快,猛地撞在夏博士身上。 两个人齐齐倒地,陈昭扶起夏博士,道了个歉,一阵风地跑远了。 夏博士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头上鲜黄色的安全帽摇摇欲坠。 鲜黄色的安全帽? 左佑佑的目光落在夏博士头上的鲜黄色安全帽上移不开。后面,老石和另一名同事也走了进来,也戴着安全帽。 几个人浑身是土,脸上还有口罩勒出来的印子,走进办公室以后开始脱外套、换衣服。 “你别动,这里还有土,我帮你拍拍。” “赶紧去洗脸,脸上都是泥。” “天哪,我身上有股腐朽的味道。” 老石洗完脸回来,换好衣服,找出一块新毛巾塞给左佑佑:“送你入职礼物。” 夏博士递给她一管洗面奶,洗面奶上面扎了个蝴蝶结。 左佑佑捧着一块毛巾和一管洗面奶,满头问号。 不是,他们去挖坟了吗? 左佑佑面前还摊着满桌子账本,夏博士走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兴致盎然地用手指在上面戳:“有意思,你再看账本啊。” 左佑佑指着账本上缺胳膊少腿的“匁”问:“这个字……” “清末记账法中,‘两’的简写。”夏博士说,“1.466匁的意思就是1.466两。” 左佑佑看着纸面上的“44加重各色淮地子孙寿库纱28匹10.5匁,294匁”,想了很久,不确定地问: “这行账目的意思是,商品名称为‘44加重各色淮地子孙寿库纱’,共计28匹,每匹单价10.5两,共值294两?” “没错。” 左佑佑刚松了一口气,往下看了一眼: TI湾木双管烟斗1箱1百打洋280元741,207.48匁 左佑佑再次痛苦抱头:“绸缎的计量单位是‘匁’,那为什么烟斗的计量单位有‘元’有‘匁’啊?!后面的数字又是什么鬼啊?!” “烟斗的价钱计算方法与绸缎不同。账簿的计算单位是‘上海九八规银银两’,但是烟斗的购买价格单位是‘银元’,所以需要将‘银元’换算成‘银两’。” 左佑佑蚊香眼:“上海九八规银两又是啥?” “规银是上海商业交易的记账单位,1规银两价值相当于标准银的98%,因此叫‘九八规银’。柏杰生是上海人,他习惯用上海记账法。” “各地的记账法都不一样,是吗?”左佑佑问。 “是的。”一提到专业知识,夏博士滔滔不绝,整张脸闪闪发亮,“柏杰生是上海人,更习惯用上海的记账单位。很多时候,我们整理古籍,就会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诸如籍贯等细节,甚至能判断出,这个账本是不是他人伪造的假账。” 左佑佑猛点头:“古书自己会说话!” 夏博士点头:“对,古书自己会说话。现在让我们回到万泰和号的账本。柏杰生虽然在朝鲜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但他是上海人,从小在上海的商号里面做学徒。因此,他一直使用上海的记账习惯——便是使用‘上海九八规银’作为统一的换算单位。” 左佑佑低头看账本末尾的总计一栏,确实是“匁”,意思是,无论什么计量单位,最后统一换算成上海九八规银两。 左佑佑虽然觉得这种换算好复杂,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习惯,她只好死记硬背:“上海九八规银。” 夏博士继续说:“这里的‘洋280元741,207.48匁’,‘洋’是指银元,741是‘洋釐’——银元与银两的汇率。” 左佑佑总算听明白了一些。她翻过稿纸计算: “1元=0.741两,因此‘洋280元741207.48匁’这句的意思是,烟斗的总价是280(银元)×0.741=207.48两……对吗?” 夏博士笑嘻嘻地拍手:“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左佑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夏博士指着账本下一行说:“还有饼豆,计量单位和烟斗绸缎也不一样,饼豆使用西班牙银货交易,上海叫‘本洋’或者‘规元’,西班牙货币退出上海后,上海又使用‘二七宝银’计算。二七宝银重52两,加上溢价2两7钱5分后,实际含银54两7钱5分。然后你还要“98升算”,就是除以98%,实际上包含了58钱2分6厘……你记住这个,后面要自己换算回来。” 左佑佑头大如斗,只听夏博士继续说:“万泰和号还有彩票业务,汇率也不一样,而且彩票还要加收1%的叨佣,也就是手续费……你后面慢慢算吧。还有,朝鲜和日本的计量单位也不一样,账本里涉及到向朝鲜人和日本人支付运费的时候,也需要换算。” 左佑佑面对着海量的计量单位和换算汇率,几乎要哭出来:“匁,洋,元,规银两,本洋,规元,叨佣。”她指着账本的某处问:“那这里的‘两’又是什么计量单位啊?” 夏博士看了半天,淡定地说:“他写错了,笔误。” 左佑佑脑子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着来了又去,连声音都不自觉抬高八度:“笔误?” “记账嘛,难免笔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相比左佑佑的崩溃,夏博士无比淡定,“那时候南京民国政府实施货币改革,所以计量单位非常混乱,你要怪,就怪历史吧。” 要怪就怪历史。 左佑佑把笔一丢,毫无形象地瘫在了椅子上。 很好。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项目没人做了。 但左佑佑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吗? 是……不!当然不是! 左佑佑垂死挣扎,咬牙切齿:“这方面的参考书,推给我,我跟这些计、量、单、位、拼、了!!!” “去读《20世纪30年代货币统一政策的崩坏过程》,《世界经济体制下的民国时期经济》,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夏博士把书名写给她。 就在左佑佑努力抱大腿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柏辛树走了进来,把屏幕稀碎的手机放在了左佑佑的手里。 “你的手机。” 手机屏幕稀碎,但还在顽强地振动。 “大早上的,左佑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夏博士话没说一半,就被老石捂住了嘴。 清晨还手机什么的……几名同事迅速交换了一个激动又八卦的眼神。 左佑佑呆在原地,一道惊雷划过脑海。 她终于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了。 她在地铁上揍了人,揍完就走,完全没想着要留下和地铁工作人员说明情况! 害得老大足足迟到两个小时? 左佑佑追出去。 “我说明了情况,已经没事了。”柏辛树言语简洁,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跟我来。” 左佑佑有些慌。 她今天穿着仙气飘飘的荷叶边衬衫和长裤,看起来非常符合她精心为自己打造的“安静文艺少女”人设。可惜,早上惊天动地的一脚,她的人设已经崩塌了。 她耷拉着脑袋跟在柏辛树身后。 入职第一天就把顶头上司坑迟到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空气安静,左佑佑手机振动声异常明显。 柏辛树背对着她:“你的手机有很多信息,你不看一眼?” 左佑佑赶紧掏出手机,透过稀碎的屏幕,看见学院的微信群里正热闹非凡。 同学:“听说了吗?今早CBD地铁站有美女帅哥联手暴揍色狼。” 同学:“有人关注那个揍人的小哥哥吗?虽然拍得看不清脸,但身条好高,气质好绝!” 同学:“照片/照片。” 大家一起在群里对着柏辛树的照片斯哈斯哈。 左佑佑抬头看柏辛树的背影。他四肢修长,掏出钥匙开门的姿态赏心悦目。 蓝笑笑:“剑锋今天也在CBD,我问问他~” 同学纷纷起哄:“送院花上班?好恩爱啊!” 曹剑锋:“没有啦,今天陪老大来华夏书林谈项目。” 同学们:“能和华夏书林谈项目?厉害啊曹剑锋!” 曹剑锋:“还好啦,不过认识华夏书林的高级知识分子,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 同学们纷纷羡慕起来。 蓝笑笑:“@左佑佑,你不是进华夏书林了?正好和剑锋见一见嘛。” 蓝笑笑:“@左佑佑,能进华夏书林,何苦在小广告公司浪费生命。那个小广告公司,真的有点小哦。” 坏掉的手机屏幕让左佑佑无法回复,不能立刻怼回去。她悄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忽略了蓝笑笑的发言。 柏辛树打开门,率先走进去,打开窗户,阳光和暖。 他给左佑佑拉开一把椅子:“坐。” 柏辛树的办公室里面也打了三面墙的书架,堆满了书,很少私人用品,摆设简单。他喝矿泉水,给左佑佑泡了一壶茶。 左佑佑打量着柏辛树,柏辛树也在打量着她。 柏辛树看着对行业全然懵懂的左佑佑,有些头痛。 “东亚经济档案整理起来还好吗?” 左佑佑想了想那一箱子账本,咽了下口水:“……有点难度。” “哪里难?” 左佑佑想了一下那堆账本中缺胳膊少腿的记账文字:“阅读起来有些障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克服的。” 柏辛树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在思忖什么的。 片刻,他直言不讳:“左佑佑,你并非专业出身,因此理论基础比较薄弱。但是,现学理论来不及,所以你跟着我去实践一下,可能会更有帮助。” “可以吗?”他抬起眼,从银灰色的眼镜框后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涨红了脸:“好的。” 柏辛树站起身,打开柜子,丢给左佑佑一个鲜黄色的安全帽。 左佑佑:“?” 柏辛树又递了件外套给她:“跟我下仓库。” “下仓库?”左佑佑迟疑地问,“我不是来做古籍的吗?” “是。”柏辛树简单地回应,然后又递给左佑佑一个口罩,“戴紧了。” 左佑佑迷惑地照办:“老大,请问……我是去管仓库吗?” 柏辛树手一顿。 他回头看着左佑佑,绝望地想起,她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 “我们去仓库里整理古籍,古籍里面全是真菌,很脏,你要把自己捂严实,不然就会生病。”柏辛树一边出门一边解释,“很多人因此得过肺炎。” “安全帽,一是隔绝头发和细菌,二是架子老化,东西很容易掉下来砸到头。” 左佑佑恍然大悟。 她把早上精心吹出来的蓬松头发塞进鲜黄色的安全帽里,裹上了柏辛树的外套,小跑着追上了柏辛树。 柏辛树指着她的下巴:“扣上。” 左佑佑摸来摸去,半晌,未果。越急越慌,越慌越扣不上。 柏辛树看表,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你别动。” 左佑佑赶忙立正站定,柏辛树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安全帽里拽出绞进头发的带子。左佑佑脸颊一痒,然后感觉柏辛树的指尖移在她的下巴处。 扣子的清脆响声,柏辛树收回手:“好了。” 左佑佑赶紧跟上去:“谢谢老大。” 两个人七拐八拐,到了仓库门前。很小的一个房间,锁得严严实实。 仓库管理员看见柏辛树,非常客气地把登记簿递到了他手上。 柏辛树拿来登记簿,抓着笔写自己的名字。左佑佑想表现一下,跑去领钥匙。 “啊呀小姑娘,运气这么好,在柏辛树博士的部门啊。”仓库管理员笑眯眯地说,“多少小姑娘羡慕你啊。” “是呀,运气好。”左佑佑心里惦记着向老爷子道谢,笑眯眯地说,“柏辛树博士最近身体还好吗?代我向他问好。” “你自己去问他啊。”管理员看了下窗户外面的柏辛树。 “也是,总能见到的,到时候我自己去问。”左佑佑高高兴兴地拿了钥匙出去。 柏辛树签好名字,把登记簿合上。 左佑佑刚好走过来:“老大!钥匙借来了。” 柏辛树检查了一下左佑佑的口罩,然后才推开了门。 ------------ 第6章 没处理过的真实古籍&回击学历歧视!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纸皮灰尘味钻进了左佑佑的鼻子,房间里到处都是铁架子和纸箱子,所有东西都毫无章法地堆在一处。 左佑佑震惊了。 她想到从前在拍卖行实习的时候,藏室中那一本本整洁的古书,又看向现在毫无章法堆作一处的满坑满谷的纸皮纸片。 眼前的这幅情景,震撼归震撼,但绝对不是她梦想中的震撼。 “……这是什么?”左佑佑后退两步。 柏辛树已经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幽暗,他站在阴影里,回身看着左佑佑。 “古籍。”他说。 左佑佑的眼睛落在外面一张布满虫洞的纸张,密集恐惧症发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实的古籍,没处理过的原稿,也是我们要做的工作。” 左佑佑的又看向一旁的纸箱。纸箱的口敞着,随意丢着许多黑白照片。 扭曲的铁轨,错乱的烟囱,冰冷的泥板…… 竟然是唐山大地震的照片。 也不知道在这里丢了多少年。 左佑佑忍不住拿起来看,一拿,才发现不对劲。 所有的照片,都已经粘在一处,好像砖一样,分都分不开。 “那个没救了。”柏辛树摇摇头,“已经粘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样?”左佑佑心痛得不行,“好珍贵的影像资料!怎么会如此保管不善?” “因为‘那十年’后,人才断层。”柏辛树轻声说。“需要重建的太多了,没人去整理,只好先堆在一起,锁在库房中,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依旧没有整理完。” 左佑佑懂了,看着这些照片,缓慢地把纸箱合拢。 “舍不得丢。”柏辛树平静地说,“就放在那里吧。从历史中来,到历史中去。” 左佑佑应了。 声音闷闷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柏辛树见惯不怪。 初初接近真实历史的人,很容易被历史的残酷擦伤。时间久了,才会慢慢习惯。 历史以闹剧开始,以悲剧结束。 仓库很小,纸箱子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柏辛树翻找许久,才突然想起,左佑佑一直没出声。 他猛地回头,看见左佑佑好端端地站在铁架子旁那里,才松了口气:“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晕倒了。” “……晕倒?”左佑佑目光从手里发脆的笔记本上移开,茫然地看着他,“我壮得像一头牛犊子。” 柏辛树没忍住,短促地微笑了一下:“好的,牛犊子同志。你手上的笔记本里面很多真菌,注意保持距离。”柏辛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提醒,“不要离太近。” 左佑佑应了,默默拉开一点距离。柏辛树喊她:“过来搭把手。” 两个人把摞起来的纸箱子一个个搬下来,摊在地上,然后柏辛树开始翻。 “我们在找什么?”左佑佑好奇地问。 “以前修过版本学相关的课程吗?”柏辛树冷不防问。 版本学,研究同一本书因编辑、传抄、刊印等原因而产生的不同本子。比如《红楼梦》,就有十几个版本。 版本学通过研究比对不同的版本,刊误纠谬的同时,还能从中看到背后的历史、文化、思想。 “了解一点。”左佑佑老老实实地说,“以前给拍品写宣传册的时候,知道一些粗略的分类……比如碑书、刊本、印本、稿本、抄本、批校本这些。” 柏辛树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你知道岱石老人吗?” “知道,岱石老人柏大殷。前些年拍一本岱石老人收藏的宋版书,成交价高达630万人民币。” 岱石老人柏大殷是著名收藏家,在近现代中国的动乱中,为了避免文物流失海外,他散尽家财收藏古籍书帖金石青铜器,其中大部分如今已成孤品,具有极高的价值。 “现在夏博士正在做的,就是岱石老人收藏品中的藏书项目,需要用到版本学知识。”柏辛树给左佑佑简单解释,“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尽可能地将岱石老人的手稿寻找出来,用来比对现有的岱石藏书目录,查缺补漏。” 岱石老人从众多藏品中去伪存真、逐件筛选,并将其编印成图录。但在特殊时期,这些珍贵的手稿因为保存不善,随着老人众多儿女的四散,佚失于四处。 许多国家都对岱石老人的收藏虎视眈眈,有些收藏甚至在境外势力的勾结下被非法带出国门,变成流失文物,需要追讨回来。 因此,具体岱石老人的收藏有哪些,因为资料不完全,就需要文化界去逐一整理、清点、追索,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文物仗”。 “你知道版本学的知识,这很好。整理岱石老人的藏书目录需要用到这部分知识储备。”柏辛树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点头。 “此外,你现在手上正在梳理的东亚经济史项目与岱石老人也有关系。”柏辛树缓缓垂下眼,声音平静,“万泰和号经理柏杰生是柏大殷的父亲。柏大殷的收藏资金,多数来源于万泰和号的资助。” 岱石老人柏大殷居然是万泰和号柏杰生的儿子! 左佑佑心里一下子就对岱石老人亲切起来,她点了点头。 “你在整理万泰和号的账本的时候,能够接触到一手的史料。古书会说话,或许你能从账本里,找到一些岱石老人的痕迹,并从中看到不一样的岱石老人。” 左佑佑默默记在心里:“嗯!” 柏辛树指着四面八方摞得高高的箱子:“至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箱子统统翻找一遍,看看有没有岱石老人的东西,什么都行。” “统统翻找一遍?!” 柏辛树给予肯定的答复。 “华夏书林这一栋两层小楼,前身是教师宿舍,岱石老人住在二楼。或许有一部分手稿被收在此仓库。当然,也只是推测,但值得一试。” 左佑佑环顾四周,咽了下口水。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对,就是大海捞针。”柏辛树似乎能看到她在想什么,“做古籍,首先是苦功夫,然后是笨功夫。没什么捷径可以走。” 小房间的门被打开,简行舟站在门口:“柏总,我到了。” 左佑佑直起身,和他打招呼。 简行舟的脊背挺得笔直,双眼越过左佑佑,仿佛没有看到她,看向后面的柏辛树。 左佑佑灰溜溜地放下手。 她感觉简行舟不喜欢她,甚至对她有股隐隐的敌意。 好在,左佑佑从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怀疑自己。简行舟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凭自己本事考的华夏书林,他算老几? 她才懒得探究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 左佑佑向来心大,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心态平和,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柏辛树接了个电话,面色变了。 “信陵缶要在英国拍卖?” 他皱紧眉头,声音凝重:“老庄今天要过来华夏书林谈修典的事,正好开紧急会。我现在过去。” “信陵缶拍卖?”简行舟面色愤怒,“英国凭什么拍卖中国的文物?” 柏辛树挂了电话,面色不太好看:“因为英国举证,信陵缶并非中国流失文物。我现在要去处理这件事,你们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简行舟马上在故纸堆中表态:“我们没问题的。” 柏辛树看向左佑佑。 “我可以。”左佑佑表态。 简行舟嘲讽地瞟了她一眼。 “我先过去。行舟,你熟悉这类工作,你指点一下左佑佑。”柏辛树的腿很长,几步就迈到门边。门开了又关,小房间里又是一片安静。 简行舟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正眼都不看左佑佑一下。 两个人谁都不讲话。 左佑佑跪在地上,把半个身子探进纸箱里,轻手轻脚地翻过黄而脆的纸张,等一箱翻完,汗水已经从黄色的安全帽里面流了下来。 体力消耗不算小。 她看见简行舟嫌热,已经摘了口罩。她想起柏辛树的反复叮嘱,下意识道: “这里很多真菌,空气不好,一定要做好个人防护。” 简行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有某些人那么娇气。” 这人怎么还阴阳怪气呢?! 呸!!! 左佑佑气了个倒仰,懒得理他。 简行舟擦了把汗,自言自语道:“我又不像某些关系户,什么都不会,靠着关系进来。” 左佑佑皱眉:“我不是关系户。” “没说你。”简行舟脊背挺得直直的,根本不看她,“华夏书林的招聘下限是研究生,我说的是那个连招聘下线都没达到的人。” “招聘下限?谁规定的?”左佑佑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招聘须知里面写了?” 华夏书林从不招聘,自然也没有发布过招聘须知。 “招聘需求里面都没说至少研究生起,你冒出来规定?你算老几。”左佑佑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谁给你的自信?” 简行舟反唇相讥:“自然是我的苦读生涯给我的自信。” 他扬了扬手中泛黄的书页:“知道什么叫科班出身吗?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整个求学生涯在寂寞中孜孜不倦地钻研,才有资格走进中华书林。敢问你学问几何啊?” 简行舟确实戳中了左佑佑的短板。 不过,左佑佑知道自己的短板,但这不代表她会为此而自卑,会否定自己的长处。 简行舟一门心思地认定她是个关系户,说白了,就是习惯了名校光环,不能接受左佑佑这个普通人突然挤进了自己的小圈子,下意识排斥罢了。 在左佑佑看来,做古籍早就不是小圈子自嗨的事情了,华夏书林愿意招自己进来,肯定也想寻求突破。 大家找工作各凭本事,这人搞什么学历歧视? ------------ 第7章 神秘的日记&用吸尘器吸古籍 “听说你们学校校园里挖出了古墓。”左佑佑心平气和地说。 简行舟的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古墓出土铜器上的古文字,季师交给我来负责。” “难怪。”左佑佑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原来你每天睡在坟上,难怪这么阴阳。” 简行舟面上一丝得意凝固住,然后裂开。 左佑佑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三声,把简行舟脖子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 她见好就收,转身过去不再睬简行舟,专心致志地整理纸箱。简行舟整理过的纸箱就放在一边,她余光撇到纸箱底粘着一片烂了大半的纸壳。 纸壳已经几乎烂得半透明。露出一点点墨渍。 左佑佑收起了吵架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然后伸手去慢慢揭。 找东西,就是会在不经意间有突破。 左佑佑看到“岱石老人”的红章的时候,呼吸都屏住了。 她的手突然被打了一下! “你干嘛?”左佑佑缩回手,抬头怒视简行舟! 简行舟的手劲不小,她的手背红了一片。 简行舟没理她,慢慢蹲下,伸出手指,轻轻托起被左佑佑剥下的一个角,凝视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很自然地把左佑佑挤到了一边。 “喂!你……” “不能这么处理。”简行舟动手把整个纸箱撕开,找了把剪子,把纸稿连着下方粘连的纸板一起剪了下来,然后举起来细看。 纸稿上面的字迹模糊难辨。 简行舟从怀中掏出笔记本,递给左佑佑:“发现人一栏,签你的名字。” 见左佑佑瞪着他,他冷笑一声:“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抢你的功?我不稀罕。” 左佑佑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光明磊落。” 简行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左佑佑接过笔记本。 简行舟字如其人,银钩铁画,骄傲飞扬。左佑佑看到他在登记栏里写明发现时间地点后,又备注: “注:手稿为竹纸,修复用纸须软于原物,不可用竹纸。简” 竹纸是常见的古书用纸,纸张发脆。进行古书修复的时候,选用的修书的纸必须柔软于原物,垫于下方。如果还是用竹纸修,就会把原物撑坏。 左佑佑签过字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纸稿夹进透明文件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深蓝色文件袋。 “给你你也不会处理。”简行舟嘲讽。 左佑佑顿时涨红了脸。 汗水偏偏就在这时候掉进眼睛里,她瞬间气势全无,一张脸皱成了吃瘪的包子。 简行舟把手稿收起来以后,伸手抹去眼上的汗水,一向意气风发的脸上浮现出四根黑印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左佑佑吵架没发挥好,不想看见这个骄傲的家伙,怀着满肚子火,转过身去。刚刚她翻了一半的笔记本还摊在架子上。 那是一个日记本。 本子的封皮已经磨损到模糊,看不清人名,但里面的纸页倒是保管完好。第一篇日记写于1925年1月1日,最后一篇写于1946年2月26日。 在1925年,写日记的人尚年少,在北平求学,就读于燕京大学,日记和当今年轻人的朋友圈没什么不同,内容多是吃喝玩乐,以及逛琉璃厂购买书籍。 日记中,“购景宋本《中兴间气集》一册,价一角五分”“早往逛琉璃厂古玩店。购戈一、豆盖一、镜一、敦一,价一百五十元”等内容比比皆是,几乎像一个购书博主。 和左佑佑买了喜欢的东西就要拍照发朋友圈的心态几乎是一样的。 左佑佑看得有趣。 尤其是1月4号,他在日记中兴致勃勃地写,他和同学去看过一场西方电影,受电影启发,两个人也要做一台机器向火星传话。日记中称为“火星传语机”。然后开始画图。 1月5号,购买零件。 等到了1月6号,他高兴外出与朋友聚餐,“作竟日之谈”(聊了一整天)。 1月7号,他上午打麻将,下午去琉璃厂购买古玩…… 后面的日记显示,他已经把火星传语机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左佑佑掐指一算,从立志到放弃,一共花了三天,这位少年也是个退堂鼓一级演奏大师。 她顿感亲切。 简行舟走过来,打断了她。 “你看这个做什么?”他俯身过来,翻了一下内容,“这是一本日记?”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他有些不耐烦,“这个东西对中华大典而言,意义不大。” “中华大典?” 简行舟没有再说话,而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左佑佑。 然后丢下一句话:“随你,这本日记你想拿就拿。” 左佑佑是史上第一直球选手,直接叫住他问: “中华大典是什么?” 简行舟冷笑一声,缓缓回过身。 “中华大典都不知道,你怎么进的华夏书林?”他面上的轻视毫不掩饰,“盛世修典。古籍中心,正是为了修中华大典才设立的。” 左佑佑再次吃瘪。 两个人准备离开,左佑佑犹豫再三,还是把那本日记拿了出来。 简行舟皱起眉头。 左佑佑炸毛:“我就是愿意整理一本日记,你管得着吗?” 简行舟劈手把她手里的日记本抢走:“我还真不想管,如果不是柏总要求我带你的话。” 简行舟个高腿长,走起来很快,左佑佑追在后面跑:“你还给我!” 简行舟不理她,大步流星走到一个小房间。房间正中,摆着一台巨大的德国冰柜,另一边还悬挂着吸尘器。 左佑佑见到巨大的冰柜,下意识觉得是茶水间。 只是,茶水间为什么摆着吸尘器? 下一秒,简行舟拿起吸尘器,调好档位后,对着日记本,嗡嗡嗡吸起来。 左佑佑的嘴巴缓慢张大。 简行舟翻了个白眼:“上面全是真菌,不处理一下,会得肺炎。” 左佑佑打量着吸尘器。她算看出来了,哪里是什么吸尘器,分明就是吸古书灰尘的吸尘装置! 那台德国冰箱,想来也不是普通的冰箱? 这哪里是茶水间,分明就是预处理古书的地方…… ------------ 第8章 积极精进业务&渣男误以为左佑佑送外卖 很快,左佑佑就知道答案。 简行舟把日记本和纸稿轻柔地吸过灰尘后,密封起来放进冰柜,温度调到零下35度。 “回办公室了。”简行舟看着没见过世面的左佑佑,“过24小时来取。” “这是……” “冻死虫卵。”简行舟鼻子朝天,“明天我这份手稿送去修复。你那本日记的品相还行,就不需要修复了。” 简行舟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因为专业的光芒,看起来也顺眼了一些。 左佑佑刚对他有些改观,就听他说:“这本日记你打算怎么做?从哪里要资助?没钱可不能做啊。” 左佑佑:“钱?钱……还没想好,我先看一遍吧。” 简行舟发出了响亮的、长长的冷笑声。 左佑佑对简行舟一点微弱的好感立刻熄灭了。 …… 回到办公室,左佑佑用同事们的入职礼物把自己清洗干净后,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搜索古籍中心的历史。 华夏书林仿佛没有通网,消息少得可怜。关于古籍中心的历史,只有寥寥几句话。 1958年,中国百废待兴。为了整理在战乱中散乱的珍贵古籍,国家开启修典工作,名为“中华大典”,并专门成立了古籍小组。负责这项工作的小组组长叫柏忠华,时任北京某高校的文献学教授。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信息。 左佑佑有点苦恼。 恰逢午饭时间,老石收拾好手中的书稿,站起身向外走。 夏博士笑眯眯放下手里的钢笔:“老石,今天中午又去‘精进业务’啊。” 老石边走边笑:“天大地大,领导的指示最大,戒骄戒躁,不断精进。” 左佑佑想起手里账本那一堆乱糟糟的计量单位,一溜小跑地跟了过去:“师父!” “我能跟着你去精进业务吗?” 老石有些惊讶。 “你不去吃饭吗?” 左佑佑想起简行舟的嘲讽,捏紧了拳头:“我也想精进业务。” 老石拍了拍左佑佑的肩膀:“看起来还挺有劲,走,一起去!看我把我的业务秘笈倾囊相授。” 夏博士在一边说:“别的不说,老石在精进业务方面没得挑,左佑佑,你好好学,这是最实用的技能,对你的人生大有好处。” 左佑佑斗志昂扬:“嗯!” 她要悄悄努力,然后卷死简行舟! 老石把一个布口袋交给左佑佑,左佑佑郑重地抱在怀里。 有上午带安全帽下仓库的经历,左佑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半个小时后,置身于汹涌的超市人潮中,左佑佑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 “十元均一!十元均一!”老石奋力挤进拥挤的人群,从冰柜里抢出两瓶娟珊鲜奶,满头大汗地对左佑佑说: “一定要先抢娟珊奶!975ml平时卖40,今天才10块,超划算!” 他把其中一瓶塞进左佑佑手里,豪情万丈: “拿着,这是最后几瓶了,我替你抢的!” 左佑佑木然地接过,老石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果然是对人生大有益处的技能。 在这个瞬间,左佑佑对神秘的古籍精英的滤镜摔得稀碎。 两个人忙活了一中午,满载而归。 “师父,没想到您说的精进业务是逛超市。” “是啊,我要回家做饭。” “咦,在家里您负责做饭吗?” “做饭由我老婆负责,具体执行的人是我。她是领导,我是分管领导。分工明确。” “……您来华夏书林多久了?” “我啊,一毕业就来了。”老石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袋子上贴着红色的“十元均一”塑胶条,“我1990年大学毕业,那时候我也是个小鲜肉。我老婆看上的就是我的颜值。” 左佑佑看着老石有两个自己宽的身形和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秃头:“……嗯。” “你别不信。我可是美学专业的。” 左佑佑无力地说:“师父,我知道美学专业隶属于哲学系,不挑长相。” 正午的太阳很晒。财富大厦的玻璃外墙在太阳下闪着奢华的光芒,而细细长长的“华夏书林古籍编修社”的牌子已经很旧了。 老石眯起眼睛:“那时候还是分配工作。恰逢1990年中华大典重新开始编修,缺乏专业人才,我就这样分到华夏书林了。当时我和你差不多大。” “1990年?”左佑佑追问,“中华大典不是1958年立项的吗?不是说组成了古籍专家小组?怎么会缺乏专业人才?” “1958年那时候的负责人还是柏忠华,他……后来身体不好。”老石含混地说,“所以一直到1990年,这个担子才被柏松溪接下来。柏松溪是柏忠华的儿子。” 左佑佑竖起耳朵。 柏忠华突然“身体不好”,她直觉觉得,里面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 但老石狡诈地混了过去。 “柏松溪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可惜,你要是能早来一年,就能见到他了。他刚刚病退。”老石有些遗憾地说。 “那柏辛树博士呢?”左佑佑连忙打听自己敬爱的老人家,“他学问好吗?” “好。”老石给予肯定的回复,“他……” 话没说完,柏辛树办公室深色的木门开了,前男友曹剑锋点头哈腰地捧着一壶茶从里面出来,猝不及防地和左佑佑面对面。 左佑佑,早上精心吹过的蓬松头发已经被鲜黄色安全帽压得贴在头皮上,脸上的淡妆也被洗面奶洗得干干净净。和老石在超市中奋战一中午,头发上全是汗,和上午下仓库的汗混在一起,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脖子上。 左佑佑像企鹅一样两只手各提一个大袋子,明明看见曹剑锋,却像看不见一样,响亮地“哼”了一声,摆出气势,昂着头就走过去了。 到是曹剑锋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眼神怜悯:“左佑佑!” 左佑佑头都不回,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提着袋子拐进了办公室。 过了没多久,曹剑锋就在群里说话了。 曹剑锋:“@左佑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同学们都可以帮你。” 曹剑锋:“@左佑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去送外卖了?” ------------ 第9章 捅了高学历的老巢&去拜访纵横三学泰斗 同学甲:“什么?左佑佑去送外卖了?” 同学乙:“我收入好低啊,我也想下班以后去送外卖呢。@左佑佑,你在哪个平台?朴朴还是京东?” 左佑佑手机屏还碎着,不能回复,看见群里的消息,一口老血呕出来。 你才送外卖!你全家都送外卖!! 左佑佑愤愤地从包里抽出一支口红。 身后,老石伸了个懒腰,穿着拖鞋的脚伸到左佑佑椅下:“不用涂口红,咱们这没有任何着装要求。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天天穿拖鞋。” 左佑佑刷小红书上的“高级慵懒知识分子风穿搭”,又看了看老石脚上的拖鞋、夏博士胳膊上的袖套,愤愤不平: “不行,我非得拿出点高级知识分子气质出来不可,竟然有人以为我是送外卖的!” “送外卖?”老石坐起身,“送外卖是个很好的兼职啊!给咱们做外校的王博士业余时间的兼职之一就是送外卖,锻炼身体,舒缓眼睛,还能赚个零花钱。” 左佑佑:? 夏博士也凑进来八卦:“品牌图书的小李在小红书上做up主,写物理教材的杨博士,我知道她在七猫上写狗血总裁文!” 左佑佑:?? 夏博士挠挠头:“其实我也写过,但我写不出那酸爽的味。” 左佑佑:??? 左佑佑:失敬失敬,现代职场打工人的副业果然无处不在。 夏博士看向简行舟:“师弟不用做副业,师弟家里条件蛮好。” 简行舟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其实我也试图运营过社交媒体,但都失败了。我一直都想做古籍up主,把古书推广到大众中去。” 恰好左佑佑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就竖起了耳朵。 夏博士来了兴致:“你的号叫什么?” 简行舟说:“我的ID叫‘迷津渡者’,我的栏目叫《古书杂役录》。奇怪,都是很接地气的名字啊。” 左佑佑忍不住弱弱发声:“接地气???” 简行舟面露疑惑:“是啊,很接地气啊。” 夏博士和老石猛点头赞同:“是啊是啊,很接地气啊。” 左佑佑弱弱说:“其实也不怎么接地气……” 简行舟问:“那你觉得叫什么?” 左佑佑犹豫:“……你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吗?我觉得这个名挺好,不如咱们就叫《我为中华修古籍》。把‘华夏书林’的tag带上,还能蹭一波热度呢。” 简行舟嗤之以鼻:“呸,毫无文学性。” 左佑佑一秒钟垮脸。 很好,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简行舟的栏目没人关注了。 这些人理解的“接地气”,和真实的接地气,中间还隔着1000个左佑佑。 办公室里一番热烈的副业八卦后,左佑佑感叹:“我一直以为,知识分子都很高冷、慵懒、文艺气质……” 夏博士笑出声:“都是普通人,能有什么气质?咱们隔壁那所top大学,你进去过没?” 左佑佑害羞:“高二夏令营去参观过。” “你看到学校里那些戴着草帽肤色黧黑在烈日下种田的年轻人没有——个个都是农学博士。” 简行舟接话:“我读书的时候,隔壁动物学博士养的马跑进了农学博士的试验田,吃了试验田里的草。农学博士暴打动物学博士,理由是你的sci吃了我的sci。” 办公室几个人齐齐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左佑佑瞳孔地震:“我还以为他们是外来务工人员,和学校里那些搞装修的水泥工人一样。” 夏博士一口水喷在地上。 “那些光着上身天天推水泥车的也不是水泥工人,那些是研究水泥的化学博士!” 左佑佑手一抖,口红画到了下巴上。 “那些打污水的?” “环境与生命科学的博士。”简行舟说。 “那些跳广场舞的总不是博士了吧???” “运动康复方向的博士……”老石接话。 左佑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面无表情地把镜子反扣在台面上。 “对了,还有。”夏博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左佑佑啊,以后跟你对接的那些外部校对,天天喊你左老师的,也都是在读的博士,还有退休的老教授。” 左老师。 左佑佑成功升级为老师,瞬间就把曹剑锋忘到了一边去,她想着自己平平淡淡的本科院校,面容绝望。 所以她究竟找了个什么可怕的工作? 掉进了知识分子的老巢,捅了高学历的窝吗? “为什么要叫老师呢?”左佑佑绝望地说,“叫左编辑不好吗?左编辑,简称左编。” 好烂的谐音梗,但左佑佑喜欢。 老石嘿嘿笑了:“有些姓叫起来不合适。比如杨编,熊编,牛编,马编。听起来很像冬日壮阳火锅。” 简行舟认真地科普:“不过,称呼学问深的男性知识分子,可以循古制,尊称为‘公’。比如,石公、柏公。” 老石默默提示:“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同事恨这个称呼……他姓恭。” 恭公。 大家又笑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左佑佑笑不出来,压力山大,愁眉苦脸。 “放心,你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并不会和他们相处。”看到左佑佑明显被吓到了,老石赶紧安慰她,“我们日常相处最多的,是排版员、印刷工人、修复师、仓库管理员,大家人都很好,不用怕。” 左佑佑松了口气:“当真?” 老石肯定地点头:“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夏博士刚想说什么,她电脑一闪,收到了老石的信息:“你少说点,把新人吓跑了怎么办!” 夏博士转头对老石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左佑佑信了,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 “简行舟,左佑佑。”柏辛树的声音,“准备一下,和我去见夏老。” 按照惯例,新人入行,要由前辈带着,去拜见一下行业内的大佬,类似于“拜码头”。 左佑佑的大脑飞速搜索:“夏老?” 国内学者,相关方向,姓夏,能被尊称一句夏老的…… 简行舟猛地从工位上弹起来:“夏老!夏往顾!” 夏往顾! “纵横三学”泰斗! ------------ 第10章 解锁新场景:藏书室√ “纵横三学”指的是历史学、方志学与图书文献学。夏往顾出生于1932年,如今已经90岁高龄,是当代重量级的图书馆学家、藏书史研究学者。 更直观地说,很多教材就是夏往顾写的,也是一代华夏青年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 左佑佑也猛地站起身:“今天?现在??去见夏老???我就要见到夏老了????” 啪嗒一声,口红顺着桌沿滚到地上,骨碌碌滚到老石脚底下。 老石的电脑上,夏博士发来消息:“你的新人要被吓跑了。” 老石捡起口红,递给左佑佑:“别怕,新人进来总要见见长辈……夏老虽然严格了些,但人很好的!!!” 老石显而易见不会安慰人。 左佑佑只听到了“严格”两个字,颤抖着问:“他会考我知识点吗?” 老石和夏博士对视了一眼,诚实地说:“不好说。” 左佑佑的脸上浮现出崩溃的表情。 夏博士的电脑狂闪,弹出来老石的消息:“快帮我安慰一下新人……” 夏博士想了想:“有中国文物被英国拿去拍卖,夏老正为这事奔走,肯定没心思考你,放心。” 左佑佑下意识问:“中国文物怎么会被英国拿去拍卖?” “嗐,打仗的时候,中国流失文物多了去了,那些老外抢了文物就不还。1949年以后,新中国一直在忙着追索流失文物。”老石说,“这次的流失文物有点特别,是岱石老人收藏的青铜器。夏老和岱石也是朋友来着,知道消息以后特别生气。” “是哪件青铜器?” “信陵缶。” 信陵缶,全称“信陵”青铜缶,是用来盛酒的青铜器,属战国四公子之首——魏国信陵君所有。 青铜器的价值通常体现在铭文上。信陵缶的缶盖和腹表上都有铭文,盖铭2行8字,腹铭错金5行40字,在青铜器的铭文数量上堪称佼佼者,因此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1934年,信陵缶被著名收藏家柏大殷,也就是岱石老人,以一万五千元的高价收购。柏大殷性情率真,为了表达自己对信陵缶的喜爱之情,专门请篆刻家瞿凤桐先生为他写了一块“魏缶庐”的横匾悬挂在家中,作为自己的书斋名,高调邀请学者、专家与好友共同把玩。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高调……信陵缶就这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抗日战争期间,信陵缶失窃,下落不明。有人声称,目睹信陵缶出现在日本,但无法确认。今年初,信陵缶出现在英国拍卖会的拍品目录中。”夏博士说。 “这能忍?!”左佑佑怒道。 “忍不了,所以夏老肯定没心思考你知识点嘛。”老石说,“外交部已经在抗议了,等下你记得安慰安慰夏老,他老人家别气坏身子。” “好!!!”左佑佑肩上大感责任重大,斗志昂扬。 什么考知识点?忘了。 老石套路成功,笑眯眯地看着左佑佑昂头走出办公室,架势好像要去把流失文物抢回来。 左佑佑和简行舟一起下楼。 柏辛树刚刚送走宣传部老庄和曹剑锋一行人,瘦瘦长长的身形慢慢走过来,身上的黑衬衫有些皱了,袖子随意地挽起,双手插袋。 他看起来有一些疲倦,面容平和:“走吧,夏老在藏书室等我们,我带你们去藏书室。” 简行舟隐隐激动起来,眼睛都发亮:“柏总,是去您的藏书室吗?” 柏辛树淡淡地嗯了一声。 简行舟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 左佑佑顿时在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崇敬。 老大竟然有个藏书室? 难怪老大上班都要坐地铁,看来是把工资全都用来买书了! 左佑佑立刻对眼前年轻而清贫的领导怜爱了。 这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贫高尚知识分子啊! 柏辛树还不知道,自己在左佑佑心里已经变成了清贫高尚的化身。沿着狭长的小巷子,财富大厦的镜面墙壁把下午的阳光刺眼地反射在他身上。 柏辛树伸出手挡住眼睛,站在巷子口,克制地感叹: “以前这里,两边都是旧书店。” 几人站在巷子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无论是柏辛树还是简行舟,都没有打开叫车软件。 视金钱如粪土的知识分子连车都打不起!左佑佑通情达理的想,没关系,我可以坐地铁! 她满怀怜爱地掏出了自己的地铁卡,回忆了一下卡里的余额。 非常够,甚至可以替清贫高尚的老大刷卡。 地铁卡上挂了一个小草莓玩偶,在她的手上晃来晃去,分外有存在感。 就在左佑佑脑中幻想替柏辛树刷地铁卡的霸气瞬间。 “我们不用坐地铁。”柏辛树说。 “嗯?”左佑佑抬起头。 柏辛树指着前面,语气平淡:“我的藏书室就在前面,走过去几步路。” 左佑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那里是一线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段,每平米房价大概在十万出头。 左佑佑手一抖,不小心把地铁卡上的小草莓拽了下来,咽了下口水。 等左佑佑跟着柏辛树走进某豪华小区的时候,内心已经麻木了。再看到柏辛树买下面积最大的相邻两套打通的时候,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老大,您平时都住在这里吗?” “并不,这里纯粹用来藏书。” 左佑佑麻了。 年轻而清贫的知识分子? 对不起,年轻而清贫的只有她自己。 可左佑佑不明白,老大如果不是个年轻而清贫的知识分子,为什么坐地铁呢? 他不是应该坐一辆加长林肯上下班,司机戴着白手套呼唤他为“少爷”,穿满身奢侈品,身边围绕着小明星吗? 左佑佑上看下看,都没办法把柏辛树和电视剧中的有钱人联系起来。 “到了。”柏辛树打开门。 左佑佑睁大双眼。 两套打通的大房里没有任何刻意修饰的痕迹,陈设简单,满满的书柜半旧。所有的藏书,依据经、史、子、集排序。 “老大,这这这都是您的藏书?”左佑佑环顾四周,倒吸一口气。 “倒也不是。”柏辛树想了想,“有一部分是我父亲的收藏。” 左佑佑突然灵光乍现。 她懂了,老大这是…… 家道中落!!! 左佑佑迅速脑补了一出家道中落大戏:儒雅富商家道中落,郁郁而终,留给儿子的只有两栋市中心豪宅和一堆藏书。然而住在一线城市的市中心,衣食住行都贵,儿子负担不起这样的开销,但是又想保留亡父的痕迹,所以苦哈哈地选择住在郊区,日常靠地铁…… 逻辑通√ 左佑佑被自己的脑补感动极了,看向柏辛树的眼神中又带上了怜爱。 柏辛树:“?” 柏辛树感受到左佑佑投来的慈爱目光,不知道她刚给自己安排了一出苦情大戏,面露疑惑。 ------------ 第11章 宋版书的颠沛流离 他带着左佑佑和简行舟两人简单参观了一下。 “这是……《和陶诗》。”左佑佑指着眼前书柜中毫不起眼的一本,说话都结巴。 “是其中一册。”柏辛树意外地看了左佑佑一眼,“你知道《和陶诗》?” 陶,指的是陶渊明。 陶渊明的清高形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已经成为一种象征、一种人生态度。因此,和陶诗,指的是晋代以后诗人们对陶渊明诗歌的追和。这些追和陶渊明诗歌的人,有士子、官僚、帝王,甚至还有大量朝鲜和日本人,数量庞大。 “知道,太知道了。”左佑佑目不转睛。 左佑佑每个季度都对接拍卖行,深知《和陶诗》的价值。如今,这本书就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不是做梦吧? 见左佑佑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和陶诗》,小狗眼瞪得溜圆,柏辛树忍不住笑了笑,打开书柜,从一沓一沓古书中抽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放进左佑佑的手里。 “看看。”他温和地说。 左佑佑万万没想到柏总这么随意就把古书递到她手上,瞬间手忙脚乱,恨自己没能焚香沐浴,抖着手几乎接不稳:“苏东坡!老大,您这本竟然是宋版苏诗!” 最有名的和陶诗人,便是苏东坡。 柏辛树所藏的《和陶诗》,是宋代嘉定六年所刻的苏东坡诗集,也是如今留下最早的苏诗刻本。 刻本,指的是雕版印刷而成的书本,在宋代发展到顶峰,各方面都达到了精美的工艺水准。同一本书,会随着历代翻刻,而产生不同时代的不同版本,最后产生许多谬误。 而宋版书,是目前已知最早的版本,因此,相比于后代的翻刻,宋版书更加真实准确,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与收藏价值。 宋版和陶诗在手,左佑佑一时间也不想说话了,她急切地跑到一边的桌上,轻轻翻开,露出里面被火烧过的残页。 百年前的火,如今也烧灼在左佑佑的心头。 和传闻中一样,这就是真正的宋版《和陶诗》! 去年,拍卖行有一套宋版书出手,便是左佑佑写的文案。她专门查过资料,宋版《和陶诗》曾经被著名词人纳兰性德的弟弟揆叙所收藏,后来被翁方纲所藏,又辗转到晚清收藏家袁思亮手中,最后袁家藏书楼失火,不知下落。 有人认为,这些珍贵的古书在战争时期流落到德国、前苏联等国家;也有当代学者在《和陶诗研究史稿》中认为,宋版《和陶诗》全部烧毁于其时。 没想到,此刻,左佑佑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宋版《和陶诗》。 左佑佑屏住呼吸,亲手抚摸过一千年以前制作出来的书籍,黄麻纸上,人类文化历史的苦难在书页上留下发黑的烧灼痕迹。 中国人的文明握在她的手中。 她的手控制不住激动,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这似乎预示着,在互联网带来的碎片化、娱乐化、便捷化的浪潮冲刷下,古书所代表的文化、审美、坚持……就像被火焰烧黑的边角一样,在浪潮的冲刷下逐渐折裂。 左佑佑的眼睛黏在书页上,没有去理会手机。过了一会,手机安静下来。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我以为宋版《和陶诗》在晚清袁氏藏书楼失火中被烧掉了。” 柏辛树打开冰箱拿出茶叶:“没烧掉,救出来了。那场大火里,收藏宋版《和陶诗》的袁思亮差点以身相殉才抢救出来,可惜还是烧坏得很严重,只剩下版心部分,袁思亮后来又做了修补。” “咦,那怎么传闻都说它烧掉了?” “因为它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柏辛树耐心地说,“抗战的时候,这本书随着国民政府辗转,被藏在桂林象鼻山某处的山洞中。抗战胜利后就是内战,这本书装在军舰里,一路被运送到台湾。建国后,这些书辗转到了香港,被大银行家陈澄中收藏。” 左佑佑还是第一次听这种文物八卦,竖起了耳朵:“然后呢?” 柏辛树手势纯熟地往茶壶中注水:“建国初,周总理特批了外汇,委派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去香港,点名购买整套《和陶诗》,但谈判了两年,陈澄中就是不卖,最后也没能买下来。一直到陈澄中去世,《和陶诗》第四十二卷才被岱石老人买到,献给国家图书馆,如今是国图的重量级藏品。” “还有几册《和陶诗》遭到盗窃,被运送到法国,后来在我国外交部的追索之下,由法国返还我国。” “前几年,《和陶诗》第四十一卷中的一册被我买到。也就是你现在手上的这本。” 柏辛树把茶推给简行舟和左佑佑,自己喝矿泉水。 左佑佑发现柏辛树只给客人泡茶,自己都喝矿泉水。她对柏辛树的崇敬之心又增加了一层。 看看,老大穷得用茶叶待客,自己只喝矿泉水。 这是怎样一种高尚的情操啊! “我可以拍照吗?”左佑佑指着《和陶诗》问。 柏辛树点了点头,递手机过来:“你手机碎了,用我的手机拍吧。” “谢谢老大!” 左佑佑忙着捣鼓拍照,听到简行舟感叹: “虽说纸寿千年,但一千多年前的书如今还能被我们看到,多亏了那些藏书家。历史中的劫难太多、太残酷,如果不是他们,这些书早就湮没成灰了。” “这也正是我们做中华大典的意义。”柏辛树说,“如果能将这些中国古书影印出版,唤起人们对传统的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行舟又说:“我也一直想为古籍走向大众做点什么。毕竟,只有走向大众的古书,才能重新焕发生命力。因此,中国古籍真正要做的是……” “给千年古书续命。”左佑佑说。 “守藏百代,与时舒卷。”简行舟说。 两个人同时发声,然后又齐齐顿住。 左佑佑:“呸,说人话。” 简行舟:“呸,没内涵。” 两个人开始对着彼此瞪眼睛,眼看着气氛开始尴尬,门刚巧被推开了。 “我们做中华大典,还是为了告诉那些强盗——我们中国的东西,就算你抢了,也是中国的!”中气十足的老人声音传来。 左佑佑和简行舟齐齐回头,一名身量矮小的老人被一名高大的中年人搀扶着,慢慢走进了藏书室。 ------------ 第12章 打脸!中国巧妙尊重法国,追回宋版书 他须发皆白,面容长圆,年逾九十,虽然行动迟缓,但双眼依旧锐利,声音激越:“那些强盗抢了我们的东西,就是要还回来!” 左佑佑看着面前的老人,想起夏博士和老石给自己悄悄透露的八卦。 这么生气的,一定是…… “夏老。”柏辛树急忙站起来迎接,“您怎么都不让晚辈出门迎接。” “不要在乎这些虚的!”夏老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在沙发上,声音宏亮,“中国的信陵缶就要被英国强盗堂而皇之地拿去拍卖了,我还有什么心思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夏老一拳砸在桌子上,看到左佑佑手中的《和陶诗》,顿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气得脸都红了:“有几册《和陶诗》在战争中被法国抢走,中国去索要,法国佬居然拒绝归还,说法国《博物馆法》规定,馆藏文物不得转让!” 一旁高大的中年人忙笑着安慰夏老:“夏老,消消气,那几本流失在法国的古书已经追索回来了,您就别再骂法国人了——要骂,您就骂英国人吧。” 柏辛树问那中年人:“王立,法国的古书具体是怎么索回的?” 王立是海外流失文物调查工作组的成员,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两国扯皮,哦不,是‘协商’,我们提供证据,证明这些古书悉从我国盗窃而流失,然后中法两国联合组建专家小组,继续实地考察来源,然后协商、协商、协商……” 夏老冷笑一声:“就是扯皮,法国人搬出了那个鬼法律,说馆藏文物不能转让。” 王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办法。我们尊重他们的法律,我们找了古书的私人持有人,做通了对方的工作,直接撤销了对法国国家博物馆的捐赠,使古书退出了国有馆藏,然后再要求法国将古书还给中国。” 左佑佑“扑哧”笑出了声,被简行舟狠狠踹了一脚以后,努力绷住脸。 柏辛树微微一笑,把茶推过去:“漂亮,巧妙‘尊重’了对方法律。” 王立接过茶,啜饮了一口,笑眯眯道:“态度务实,方式灵活嘛!本着妥协与双赢的精神,找到双方均可接受的解决方案。” 不愧是文化人,左佑佑从这话里听出了浓度很高的中国特色阴阳怪气,但又不带脏字。 几个人笑了一会,柏辛树试探着问,“如果法国的流失文物可以‘协商’追讨,那信陵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协商’追讨吗?毕竟是失窃文物。” “问题就出在这里。”王立说,“当时在追讨和陶诗的时候,我们有证据证明,和陶诗由法国盗窃所得。如今英国人抢先举证,信陵缶并非盗窃所得,不属于流失文物。” 左佑佑听着王立介绍情况,慢慢整理出事情全貌:信陵缶是岱石老人的收藏。英国人提出,信陵缶被岱石老人以高价卖给日本人,换取经济利益,并非盗窃,而是属于正当交易。信陵缶到了日本人手上以后,又辗转到了英国,后被度蓬家族收藏。因此,信陵缶并不属于“流失文物”的范畴,如今度蓬家族拿出来拍卖,也没有任何问题。 王立叹了口气:“英国人提供了日本人的书信,证明日本确实曾经积极接触岱石老人,希望高价购买信陵缶。” 柏辛树淡淡地说:“只是购买书信而已,并没有关键证据。按他们的道理,我写封信给美国总统说想买他的白宫,难道就证明白宫属于我了?” “岱石怎么可能把文物卖给日本人!”夏老又激动起来,“岱石那性子又臭又硬,肯定是鬼子偷窃!信陵缶为错金铜器,是铜器所书的上乘,所有人都知道,它的价值不可估量!” 左佑佑坐在一边,也不相信岱石老人会把文物卖给日本人。 她的理解更加直接——岱石老人可是万泰和号柏杰生的儿子。万泰和号多有钱,她是直观感受过的,岱石老人根本不缺钱,怎么可能为了钱去卖文物? 王立道:“是,我相信岱石老人的人品,我们也知道那些强盗贪图信陵缶的价值,可我们需要举证信陵缶属于流失文物,就必须提供信陵缶由日本人抢走的证据,我们没有证据!” “怎么会没有证据!岱石老人的书信……”夏老突然住了嘴。 柏辛树平静地说:“在66年到76年之间,都烧了。” 夏老不知为何沉默,王立忍不住追问:“全部?” “全部。” 夏老重重地咳了一声,王立突然意识到:“……对不起。我忘了忠华兄是怎么死的。” 柏辛树低声说:“那只是个意外。” 几个人都沉默了。 夏老的胸口气得不断起伏,最后颓然靠在沙发上:“做多错多!不做不错!岱石啊岱石,你可曾后悔过,你致力于保护中国文物,却一生被人误解!” 左佑佑和简行舟用眼神诡秘地交流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猜了个七七八八。 按他们说的,应该是在那场十年浩劫中,岱石老人把书信全部付之一炬。在那场浩劫中,柏忠华也意外失去了生命。 左佑佑想起老石的闪烁其词:“1958年那时候的负责人还是柏忠华,他……后来身体不好。” 原来因为时代的浩劫,所以人才凋敝,修典工作停滞几十年,直到1990年才由柏忠华的儿子柏松溪重新启动。 左佑佑迅速在心中整理:柏松溪就是古籍中心前任主任,是古籍小组组长柏忠华的儿子,柏忠华是岱石老人柏大殷的儿子,岱石老人又是万泰和号柏杰生的儿子。 柏辛树老爷子也姓柏,从年龄来看,可能是柏松溪的兄弟。 话说回来,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去拜访柏辛树老爷子? 左佑佑胡思乱想,藏书室安安静静,只有煮水的声音。 柏辛树抬手为夏老添茶。 夏老看到了柏辛树面前杯子中只有矿泉水,也不客套,直接问: “小柏,你还在忌口?” 柏辛树的手顿了顿:“是。饮食上还需要注意,不能沾发物,也不能喝茶。” “多亏你命大。”王立说,“当时你感染成那个样子,竟然生生扛下来了。白老师的爱人当年也是因为处理古籍而真菌感染,去了。” 左佑佑竖起耳朵:什么忌口?什么感染? 柏辛树掀起长裤给夏老看,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已经愈合好了,日常注意即可。” 原来,去年,云南边境的一处山洞中,发现了抗战时期藏匿的一箱古籍,柏辛树带队整理。在整理的过程中,他不慎被砸伤了腿,导致真菌感染伤口,差点死在云南。 左佑佑脸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只喝矿泉水的呀…… 难怪他只喝矿泉水,而且一直叮嘱自己下仓库要做好防护。左佑佑想。这个人会关心别人,但是对自己的苦难,总是闭口不谈。 果然是清贫而高尚的知识分子! 左佑佑看向柏辛树,眼中崇敬的滤镜又加深了! ------------ 第13章 我教泰斗学习网络流行语&顺祝时祺 夏老半晌都没有说话,端详着柏辛树,出了神。左佑佑看在眼中,觉得夏老的神态就好像透过他,看向其他的什么人。 良久,他神色感慨:“活着就好。中华大典不能再经历一次停滞了,担子压在你的肩上啊。” 柏辛树沉默。 从研究生时期开始,柏辛树就参与中华大典的修编工作,一直到博士毕业后入职华夏书林,再到柏松溪突发疾病,他临危受命接手项目主持工作,柏辛树在中华大典上投入了整整8年的心血。 但是对于修典而言,8年时间,远远不够。 从柏忠华到柏辛树,整整三代古籍人,“中华大典”的编修工作已经耗时58年,成书数千册,能够装满整整一间展厅,仅核对扫描件便能堆30层大厦那么高。 它以中国各大图书馆藏书为基础、以海内外公藏机构和个人藏书为补充,全套丛书依经、史、子、集、丛五部分类,涉猎领域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诗词歌赋,旨在系统整理和抢救迄代中国历代史料文献,工作量不可谓不繁重。 人们虽然歌颂盛世修典,可修典工作本身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穷首皓经,看不到尽头。 在事事都讲求效率的今天,谁会愿意做这种毫无捷径的“笨功夫”呢? 因此,在柏松溪病退后,没有人愿意接手这个项目,最后只有年轻的柏辛树咬着牙,挑起大梁。 他理应是最坚定的,可是—— 修典八年,越是深入到中华文化中去,越是惶恐。知道得越多,越察觉到自己的无知。 百川渊薮,熔古铸今。卷帙浩繁的中华古籍,中华大典真的能找全吗? 中华大典,真的足以配得上“中华”两个字吗? 永远都不能。 做中华大典,又有什么意义呢?柏辛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柏辛树性格内敛,面上表情向来不多。他压下心里的疲倦,向夏老介绍:“这两位是新加入古籍中心的同事,左佑佑,简行舟,带来给夏老见一见。” 左佑佑规规矩矩行礼问好,然后像个小学生一样,拘谨地坐在一边。 夏老端详了两人一阵:“年轻好啊。你们是中华大典的未来,也是中国古籍的未来。你们是年轻人,更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必须让更多青年感受到中国古籍的魅力,我们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才能活起来,只有植根在广大中国青年的内心,中华文脉才能更好地传承下去。” 左佑佑感觉到夏老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赶忙拘谨地点头称是。 夏老突然说:“左佑佑,期待你的表现。” 左佑佑不知道为什么夏老突然cue自己,一个激灵:“好!” 夏老又看了左佑佑一眼。这个女孩是老友季之林特意向自己大力推荐的,他对这个女孩子分外好奇:“话说,XSWL是什么意思?” 左佑佑:“好……啊?什么?” 今天早上,季之林刚刚发微信,问他这个缩写是什么佛教用语。夏往顾居然被难住了,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很不甘心。 左佑佑瞳孔地震。 夏老这么潮的吗? “是网络用语。”左佑佑连忙拘谨地说,“是‘笑死我了’的拼音简写。” 夏老和柏辛树两个人的脸上齐齐露出强行忍耐的扭曲神色。左佑佑还在不明所以,无辜的圆眼睛看着两人。 柏辛树深呼吸,夏老也在深呼吸。过了一会,夏老问:“类似的用语,还有什么?” 左佑佑再次震惊:夏老真的这么潮! “ssfd瑟瑟发抖,zqsg真情实感,yygq阴阳怪气,u1s1有一说一。”左佑佑认真地科普。 “受教了。”夏老郑重地左佑佑道谢,左佑佑红着脸摆手:“没什么用的流行话……不值得一提。” “流行用语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夏老认真地说,“了解时代文化,是文化工作者必须要做的功课。如果我们永远都抱着所谓‘正确的’文化,拒绝接近大众流行,又如何能让传统文化走向大众?” 简行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夏老年岁已高,谈过信陵缶拍卖的事宜后,精力不济,告辞离开。临别前,送给左佑佑和简行舟一人一本书。 夏老走后,左佑佑美滋滋地翻开夏老送自己的书。扉页上,是夏老的亲笔题字: 左佑佑女史惠存。 夏老用毛笔题竖排繁体字,左佑佑对着“女史”两个字,左看右看。可能是面上的迷茫太过明显,简行舟忍不住说:“‘女史’,是对有文化的女性的雅称。” 左佑佑遭到了简行舟的爆锤,瞬间感觉自己像个文盲。 简行舟又告诉她:“出于礼节,你需要发一段话给夏老,作为感谢。” 柏辛树说:“左佑佑的手机坏了,我替你们两人统一发即可。简行舟,你来编辑。” 左佑佑看着简行舟用繁体字打了一段古文,以“顺祝时祺”作为结尾,她赶紧悄悄记住。 不会没关系,咱可以学嘛。左佑佑安慰自己,随即又有点丧气:可是自己不会的也太多了…… “慢慢来。”柏辛树突然说。 左佑佑猛抬头:“啊?” “我是说,你不要心急。”柏辛树瘦瘦高高,淡淡的影子落在左佑佑的身上,“做古书是一辈子的事情。中华文化太大了,太多了,在中华文化面前,人永远都会觉得自己无知,人也永远无知。” 柏辛树低头看着她,面容和声音依旧平静,“所以,不要沮丧,找到你自己的节奏。”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大这是在……安慰自己。 老大真不容易,因为家道中落,有这么多感慨。 呜呜呜,怜爱了。 ------------ 第14章 我是如何运用逻辑学和哲学套路老大的 “老大!”左佑佑追了上去,“谢谢您安慰我。”她发自肺腑地说,“过去的挫折都会过去,您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柏辛树猝不及防收到鼓励:“?” 柏辛树这辈子都没直接表达过情感,也没遇到过直接表达情感的人。如今左佑佑用灼热(?)的眼神盯着他,目光中满是爱意(怜爱),柏辛树居然,脸红了! 他!居然!脸红了! 柏辛树内心疯狂唾弃自己,维持着淡淡的眼神,一言不发地闷头向前走去,步子越迈越快。 左佑佑在身后一溜小跑地跟上。 拐进小巷,华夏书林的旧铭牌就在眼前。 简行舟大步向前走去,柏辛树却渐渐慢下了步伐。 “华夏书林”四个字在他眼前放大,愈发沉重。 柏辛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轻轻地、疲倦地叹了口气。 左佑佑从他身边兴冲冲地经过,柏辛树突然叫住她。 “左佑佑。” 左佑佑短发的发梢随着脚步荡开一个活泼的涟漪:“嗯?” “崽……老大,你叫我?” 柏辛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指了指手上的腕表:“到了下班的时间。你不下班吗?” “我有太多不懂的知识了,需要恶补。”左佑佑想起那一堆账本,咬牙切齿地,“我非要和东亚账本死磕不可!” 柏辛树:“你倒也不用急。” 听听,听听。 知识分子绕着弯委婉呢。 他根本就想说,我急也没用吧! 资深乙方左佑佑忿忿腹诽,面上淡定道:“总要面对的。” 柏辛树看着张牙舞爪、精力充沛的左佑佑,再想想疲倦的自己。 有被卷到。 他忍不住问:“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知识是无限的,有限的生命永远都无法理解无限的知识……你觉得求而不得地过一生,真的有意义吗?” 柏辛树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 干嘛要说这些呢? 她能懂吗? 左佑佑转过头,一双圆圆的黑眼睛看着他,清脆而肯定地说:“当然有意义!” “只要去做就有意义。”左佑佑斩钉截铁地说,“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柏辛树微微睁大眼睛。 因为职业的影响,柏辛树对自己向来严苛,兼之有一定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在他看来,高标准、严要求才是天经地义的,做事就要追求完美,可如今,左佑佑却告诉他,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他向来内敛的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表情,心里暗暗吐槽:嗄,力求完美的优等生,大概从小都是游刃有余地做功课,从来没有她们这种学渣赶作业的苦恼。 柏辛树长得好看,此刻面上带着一丝彷徨和脆弱,在暮色四合的时分,深刻的面部轮廓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柔和朦胧的毛边。 美色冲昏了左佑佑的头脑,她立刻忘了自己文艺美少女的人设定位,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妈妈面对好大儿的怜爱。 左佑佑撸起袖子,开始对着自家老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推心置腹地分享工作经历: “我上一份工作做乙方,写文案,每一个甲方心中都有一个预期的、完美的影子,但事实上,乙方无论怎么写,都不可能达到甲方心里‘完美’的标准。工作,就是心向‘完美’、肉体妥协的过程。甲方和乙方通过向着‘完美的影子’不断调整,最后才能得到让彼此尚且满意的结果。” “虽然我写的文案不是‘完美’的,但是你能因为它不完美,就认为它没有意义吗?换言之,‘完美’只是真实的影子,本来就只是个虚假的概念,这个影子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柏辛树被问住了。 他额头上的刘海柔软地搭在眉骨上,在眼睛上方投下一层困惑的阴影。透过阴影,他静静地看着左佑佑,在试图寻求一个答案: “‘完美’是真实的影子——你在引用柏拉图的洞穴说?” 柏拉图? 左佑佑跟柏拉图不熟,但她暗搓搓地咽了下口水,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拜托,那可是柏拉图哎!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柏拉图说得对!所以,完美只是一个影子。”左佑佑收获了柏拉图撑腰,理直气壮地说,“完美不是‘真实’,完美是‘真实’的倒影,是虚假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认识到影子是假的,转身去拥抱真实。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柏辛树沉默了一会:“所以,柏拉图才说,人最终要走出洞穴,留在真实世界。” 感谢柏拉图,在这一刻,两个频道不同的人奇特地对上了电波。 柏辛树想着自己的家族,固执地追问:“可是,真的要这样过一生吗?穷其几代人,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 中华文化卷帙浩繁,“完备齐全”的中华大典注定只是一个理想。 生活不是主旋律电影,没有人是高大全,也没有人会永远坚定。 生在这样的家庭,去完成祖辈未竟的理想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这是柏辛树自己的选择吗? 年复一年,他也开始动摇,并感到疲惫。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表情,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正在钻牛角尖。 巧了不是! 她,左佑佑,资深乙方,对付钻牛角尖的甲方,经验丰富! 她要看看,这世上有哪个能难倒左佑佑? 没有! “你的想法不对。”左佑佑斗志昂扬,狗胆包天地教训起柏辛树,“你弄错了逻辑关系。” “逻辑?”柏辛树震惊,“我和你聊人生,你居然和我谈逻辑?” 左佑佑叉腰:“难道柏拉图不讲逻辑?” 开玩笑,谁会说一个大名鼎鼎的哲学家不讲逻辑? 她,专业牛角尖打孔,逻辑鬼才,左佑佑。 柏辛树果然被左佑佑绕了进去,败下阵来:“讲的讲的,柏拉图认为逻辑很重要。” 左佑佑教训柏辛树:“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知识不是对立的关系,人注定死亡的命运和不想死的欲望才是逻辑上的对立关系。” 柏辛树不由自主地顺着左佑佑的思路,思索了一下,点头认同:“逻辑成立。” “有死的人,想超越不死的命运,能依靠的,只有知识。”左佑佑一双黑眼睛看着柏辛树,“因为知识是无限而不朽的。所以,并不是人追求知识而走向死亡,而是人妄想通过追求知识而超越死亡的命运。” 柏辛树思索了很久,低低地说:“我不理解。” ------------ 第15章 不小心装逼成功&向简行舟复仇 不知是问左佑佑,还是问自己。 “还记得伊甸园的故事吗?”左佑佑说。 柏辛树点头:“夏娃被蛇引诱,吃下智慧果,从此被逐出伊甸园。” “不。蛇引诱了夏娃,可是夏娃吃智慧果,是夏娃自己的决定。她看着智慧果,产生了强烈的爱欲,因此蛇的引诱才能成功——事实上,是夏娃选择吃下智慧果。” “所以,伊甸园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夏娃选择了智慧。她离开伊甸园,却知道了自己是谁。”左佑佑说,“选择智慧,它会给你痛苦,也会给你快乐。就好像人身上永远无法分开命运的生与死,你也永远都无法分开智慧的痛苦与快乐。” “你不可能没有做出选择的机会——难道你在追求知识的时候,不快乐吗?”她问。 柏辛树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求学生涯。在他人生无数个小径分岔的路口,那些看似随机的选择下,难道真的没有他自己的意愿吗? 就好像,夏娃之所以能够被蛇引诱,是因为她本来就想吃智慧果。 这就是他们的选择。夏娃原本就想吃智慧果。柏辛树的人生其实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柏辛树终于说:“是快乐的。” 然后他沉默了。 左佑佑见柏辛树还要再想,迅速截断他的思路,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啦!所以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人啊,如果想要‘爱智慧’,就要去攀登爱的阶梯。人在攀登阶梯的过程中,会爱金钱,权势,年轻的肉体,契合的灵魂……只有在阶梯的顶端,人的爱欲才指向智慧。换言之,人必须忍受攀登的痛苦,才能享受智慧的快乐。” “攀登爱的阶梯……你在引用柏拉图的会饮篇?”柏辛树问。 左佑佑今天和柏拉图分外有缘。她尴尬地咳了一下,没有否认,面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暗爽和心虚的表情。 左佑佑的表情管理水平为0,此刻心中所想几乎写在了脸上。柏辛树秒懂,忍不住笑起来。 “我知道了。”他推了一下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很有启发,非常感谢。” 左佑佑故作老成道:“睡个好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柏辛树温和地说:“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左佑佑帮自家老大做了心灵马杀鸡,分外有满足感。她弯着眼睛摆了摆手,转身钻进办公室。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欢快的背影,有些出神。 晚风从走廊半开的窗子里温柔地吹进来,几缕黑发摇动。柏辛树沉静地站立半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心中的郁结,好像也消散了大半。 左佑佑回到办公室和账本死磕,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半夜,左佑佑猛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 “淦!!!!” “忘了问老大叫什么名字!!!!” 隔天早上,左佑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的第二件事:修手机。 是的,因为手机屏幕砸得稀碎,除非换个屏幕,否则她的手机就很难使用。 当然,难用不代表不能用。 左佑佑一大早到了办公室,收到了柏辛树隔空投送的照片。柏辛树眼睁睁地看着左佑佑掏出稀碎的手机,费力地戳戳戳,把自己和夏往顾的合影发到了朋友圈。 “你可以把手机修好再……”柏辛树看着左佑佑努力戳稀烂的手机屏幕,忍不住提醒。 “这可是夏往顾!”左佑佑露出迷妹脸,“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手机触屏几乎完全失灵,左佑佑点了很久才把照片成功上传,文案也没配,一张照片直接点发送。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乱七八糟翘起来的发梢,和眼下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忍不住问:“你昨晚一直在看夏博士给你列的参考书?” 左佑佑沉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再给我点时间,昨天达到古人6岁的记账水平,今天争取达到10岁。” 柏辛树想了很久,才勉强说:“嗯……突飞猛进。” 他站在左佑佑的桌边,看着左佑佑从包里一个接一个的五彩斑斓手办,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在一众香炉茶壶毛笔宣纸中,色彩明丽的手办画风清奇、自成一派。 左佑佑摆好最后一个曾经被她丢进垃圾桶的绿毛玩偶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对上了柏辛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老大,您怎么还在这?” 话一出口,左佑佑感觉不太合适,又赶紧打补丁:“我不是要赶您走,我的意思是,您还不去工作吗?” 哇哦,这话说出来,更奇怪了。 柏辛树沉默良久,耳朵有一点发红。他伸手把两个手办调整了位置:“你高低摆得不一致。” 说完,转身离开,步子又大又急。 左佑佑不明所以,她感觉老大有点奇怪,但—— 她才不要去猜别人的心思! 左佑佑,拒绝情绪内耗第一人,向来懒得去探究别人说话背后的意思。 “尤其是工作中,这样内耗的人,迟早会收获一具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尸体。”左佑佑嘀咕。 刚刚发出去的照片有2条新评论,左佑佑怎么都戳不开。 算了,等修好以后再说吧。左佑佑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插,跑去把昨天冻在大冰箱里的日记本取了出来。 她顺便把简行舟的手稿也取了出来,放在简行舟办公桌上。 简行舟今天气压低迷,一言不发,分外萎靡。左佑佑把东西递给他,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你的眼睛!”左佑佑惊呼! 左佑佑发誓,简行舟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是有恨的。 “我的眼睛我知道。”简行舟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他瞪着另一只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闭嘴!” “你怎么长针眼啦!”左佑佑幸灾乐祸,“你偷看什么啦?” 左佑佑脑子里浮现了昨天的场景——简行舟在仓库里伸手抹去眼上的汗水,脸上浮现出四根黑印子。 原来是用手揉了眼睛,感染了细菌。 简行舟双手抱臂,扭过脸去不说话。 左佑佑想起昨天简行舟说的“我不像某些人一样娇气”,假惺惺地安慰他:“没关系,你不像某些人那么娇气,区区针眼罢了,怎么能叫病呢,对不对?” “左!佑!佑!”简行舟从牙缝里崩出左佑佑的名字。 ------------ 第16章 打脸简行舟&去排版 “哎,在呢。”左佑佑笑眯眯地说。 简行舟胸口急促起伏,半晌,才黑着脸说:“我约了上午去医院,麻烦你帮我把预处理好的手稿送去给修复师。” “不帮,没时间。” “没时间?”简行舟难以置信,“你居然拒绝我?” 他,简行舟,天之骄子,师长的宠儿,这辈子都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没时间。”左佑佑抱着手里的日记本呸他,“我还要去排版公司排我的神秘日记。” 简行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左佑佑,你是怎么做到在又没钱又没事业的同时,还没时间的?” 左佑佑冷漠地说:“大概因为我是关系户吧。” 简行舟气了个倒仰,眼睁睁看着左佑佑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左佑佑大仇得报,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地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从办公室推门出来的柏辛树。 左佑佑笑眯眯地打招呼:“老大,我去排版。” 柏辛树点头,然后很自然地问:“你知道排版公司怎么找吗?我带你去。” 左佑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哈哈大笑:“他们家有导航的呀!老大你放心,我又不傻,才不会迷路呢!” 柏辛树:“……导航。” 左佑佑昂起头:“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排版公司离华夏书林不算远,步行就可以到达。左佑佑跟着导航七绕八绕,很快就找到了柏辛树口中很难找的排版公司。 排版公司租用在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办公楼中,左佑佑站在大堂里,仔细阅读排版公司的楼层指示牌。 “很难找吗?不会啊。”左佑佑嘀咕,抬腿迈进了电梯。 “等等!”电梯即将合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女生传来,“等等我——!” 左佑佑连忙按开门键,但已经晚了,电梯还是义无反顾地升了上去。 因此,左佑佑没有看到,仅仅隔着一层电梯门,那个擦汗噘嘴的女孩子,正是前些日子在地铁上遇见色狼的人。 人生就像一场碰碰车大乱斗,人和人的相遇与错过,没有任何理由可言。 左佑佑顺利抵达排版公司。 她的排版员方方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女生,看起来最多只有19岁。除了方方,其他排版员也都是异常年轻的女生。 左佑佑跟着方方走进排版员的工作间,看着一排排电脑上满屏的繁体字。 左佑佑在大学里学过相关的课程,可是她看着这些排版员们工作,发现自己会认会写的繁体字,居然还没有人家青春十九排版员多! 左佑佑张望了一会,直接进入焦虑模式。 知道自己菜,和直面自己菜,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左佑佑此刻就被迫直面自己的菜,心里郁闷极了。 她一直给自己做心灵马杀鸡,告诉自己,华夏书林总有自己的位置。可现实就是如此骨干,几乎把赤裸裸的菜贴在她脸上,让左佑佑感觉自己和绿总是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她稀碎的手机进了一个电话。 左佑佑沮丧地跑出去按下接听,声音低落:“爸。” 老左是普普通通的国企退休老工人,声如洪钟:“佑佑,你在一线城市过得还好吗?” 大白天,朗朗乾坤,怎么突然这么问? 左佑佑有些疑惑,但还是说:“我挺好的呀。” 老左叹了口气:“有什么难处不能和爸妈说呢?过不下去就回家吧,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结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飘着吃苦……” 左佑佑听着老左在电话对面唉声叹气,仿佛自己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头顶缓缓浮现出几个问号:“爸,什么情况?” 老左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佑佑,女孩子送外卖多危险的。就算你有机会给国学大师送外卖,但送外卖还是送外卖……” 左佑佑声音抬高八度:“爸你都看了什么东西啊?” “朋友圈啊!”老左答,“曹剑锋说你在送外卖。” 左佑佑昨天过得特别充实,早就把大猪蹄子曹剑锋抛到脑后,此刻被老左一提醒,才激活了记忆:“他在朋友圈里说什么了?!” 老左松了一口气:“没送外卖就好。你在朋友圈了发了和国学大师的合影,曹剑锋在下面评论说,送外卖也有机会遇到大师,我国外卖员的地位逐渐提高……” 左佑佑气得手抖:“你听他乱说!爸,他已经被我甩了!我现在在华夏书林工作!” 老左那边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左佑佑内心洋溢着自豪感:怎么样,让你刮目相看了吧?大吃一惊了吧?! 只听电话对面老左惆怅地说:“左佑佑,你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去送外卖了?你不可能进华夏书林的,不要骗我。” 左佑佑:“……” 左佑佑好不容易让老左相信,自己顺利入职华夏书林一事,不是因为失恋而产生的臆想。挂了电话,她点进自己与夏老的合影。 曹剑锋在下面评论:“很可爱!外卖员也是正当职业,能遇见国学大师的你,未来可期!” 蓝笑笑的评论赫然在下面:“四分,不能再多了。” 同学甲在下面回复:“蓝笑笑,这可是夏往顾教授!你给夏老打分,太没礼貌了!” 蓝笑笑:“啊你别生气,我没有说夏老啦。左佑佑挺有气质的,就是脸比较普通……但不是丑……” 同学乙回复曹剑锋:“什么?!左佑佑去送外卖了?” 左佑佑气到手抖,祭出一指禅开始猛戳稀烂的屏幕。 她一定要怼回去!吵架发挥不好,她会失眠的! 没戳两下,手机闪了几下,黑屏了。 左佑佑一阵摇晃,手机无动于衷,在她的手中躺成一块砖。 一句国骂被左佑佑咽回去。 这下,手机不修不行了。 什么?换手机? 现在的手机,价位堪比电脑,左佑佑这种毕业没几年、家里没支持的贫困小白领,通常是丧心病狂攒钱小组的资深成员,换手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压力的。 世界上不仅有精致的后浪,还有抠搜的后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似乎都在互联网上,不在遍地的真实中。 ------------ 第17章 万泰和的豪门八卦&阿拉丁神树 左佑佑心里憋屈,她丧丧地回到排版公司,掏出日记本给方方。 古籍编辑把古籍挑中并修复后,就会给到排版公司,有些图书直接扫描成图像,有些图书需要排版员手动翻录。左佑佑这本日记就是需要排版员手动翻录的。 “字迹比较清晰,可以排,不过挂在什么项目下面呢?需要把项目号给到我。”方方说。 啊,钱。 左佑佑傻了眼。她完全忘了,做古书是要钱的! 左佑佑灰溜溜地把日记本拿回来,掩饰尴尬:“项目号我忘记查了,我下次再来排吧。” 方方温柔地笑了一下,唇边有两个小梨涡:“好的,左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跟我沟通就好。” 左佑佑忍不住,鬼使神差地问:“方方啊,你读古文字是不是特别厉害啊?是学过吗?” 方方腼腆地笑了:“没有学过,左老师。我天天对着它们,见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左佑佑问:“你看了多久?” 方方温柔地说:“我做了三年。” 无他,唯手熟尔。 现实生活中,青春古籍排版员的古文字知识储备量,常常可以吊打90%相关专业的本科生。 排版公司的主管刚巧从旁边走过,热情洋溢地说:“左老师,您有什么生僻字,来找方方就好,她都能帮你认出来,如果你想做什么生僻字,方方也可以帮你做出来!” 左佑佑再次遭受来自青春十九排版员的压力,低下头攥拳:“见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于是,再回到华夏书林的左佑佑,桌面上多了一摞竖排繁体线装书。 老石信手翻了翻,全是民国翻译家林纾用文言文翻译的外国小说,比如《大食故宫余载》。左佑佑办公桌上的参考书越摞越高,她被埋在参考书里,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左佑佑正在和四胞胎“衹袛祗祇”作斗争,用黄色的便笺把这四个字和对应的释义分别贴在电脑的四个角上。 她的电脑被贴得就像一朵迎风招展的向日葵,常见繁简字表、工作流程、东亚经济史账本计量单位、专有名词……林林总总,灿烂千阳。 “你这是把备忘录当笔记本用啊。”老石随口感叹。 左佑佑转过头,老石被左佑佑脸上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呦!” “师父,怎么?” 老石晃晃手机:“拉你进工作群,通过一下。” 左佑佑有些为难:“手机送去修了,要下午才能修好。” “下午你没空取了,咱们都要出差,去杭州,保守也要3天。” “出差?!”左佑佑震惊,“去杭州?” “对,去富阳的陈氏祖宅。民国时期上海商界巨擘陈平原的家族——陈平原的商号叫万泰号。” “哦,万泰号呀!这个我熟。”左佑佑一下子亲切起来。她在做的万泰和号账本,早期大部分进出货都与万泰号密切相关。 “不仅如此。”老石兴致勃勃地靠在左佑佑工位边八卦,“陈平原是柏杰生的姐夫,柏杰生幼年就跟着陈平原学做生意。万泰和号,原本在创办之初,是上海万泰号的朝鲜分号,朝鲜动乱后才成为独立商号。到了下一代,岱石老人柏大殷的同母姐姐嫁给了陈平原的二儿子。” 虽说都是万泰和号的史料,但左佑佑一看账本就愁眉苦脸,一听豪门八卦就眉飞色舞。 老石继续说:“陈柏两家交往密切,我们去陈氏祖宅看看,有没有岱石老人与自己胞姐或者其他人的书信。” 左佑佑想着自己下午四点才能取的手机:“可这也太突然了!现在才通知我,下午就出发??说走就走的出差???” 老石说:“事发突然啊,陈氏祖宅计划修成博物馆,就在刚才我们得到消息,陈家的后人计划在明天开始清理祖宅杂物,因此我们今天就要出发,明天到达现场,帮着他们丢东西,以防他们不小心把有价值的东西也丢掉。” 左佑佑:“啊?帮着丢东西?我以为是过去收文物……” “想什么好事,陈氏后人几十个,全球各地都有,想要收文物,就得联系所有后人,也就是获得后人的授权。咱们这次过去就要先谈授权的问题。” “都不知道有什么就先谈授权?” “流程嘛。” “这个流程不合理啊。万一他们有人趁机抬价怎么办?” “那就要看老大的个人魅力了。帅哥是用来干嘛的?公关的嘛~” 左佑佑懂了:“所以咱们就是家政天团,组团过去帮忙清理祖宅?” “话不能这么说。”老石摇头,“我们这是帮国家捍卫珍贵资料。” 左佑佑:“……” 老石顾影自怜,“唉,我们又没钱,谁在乎我们呢。”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简行舟的右眼包着纱布进来,宣布:“老大让我负责订票。” “你都这样了,你还去?”老石失声道。 “去。”简行舟黑着一张脸,“我可不像某些娇气的人。” 简行舟不会吵架,杀伤力极低,左佑佑对简行舟的内涵无动于衷。 大家纷纷把身份证递给简行舟,左佑佑也掏出身份证,简行舟推回来:“上午你不帮我带手稿,现在我也不帮你订票,您请自便。” “小学鸡。”左佑佑冷笑两声,翻了个白眼,打开电脑自己订票。 订完票,左佑佑开始犯愁。 她有更麻烦的情况要处理。 手机。 如果是电视剧,刚毕业却住跃层别墅穿职业装妆容精致的飒爽女主应该立刻出门,洒脱地买一台新手机。 可惜,电视剧终究只是电视剧。 左佑佑把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放在脑海中想了又想,计算着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想着辛辛苦苦存下的一点血汗钱,怎么都舍不得买一个新手机应急,不禁开始长吁短叹。 如果现在有一个手机从天而降—— 一台银色的手机出现在眼前。 “给。” 左佑佑脱口而出:“我的天呐,阿拉丁神灯实现了我的愿望?刚才我怎么不要一个亿现金???” 她抬起头,顺着手机向上,看到了柏辛树。 左佑佑坐在工位上,和阿拉丁神树一番对视,半晌无语。 ------------ 第18章 中国与英国的文物官司&柏辛树荣登热搜 柏辛树说:“我记得你手机碎了,这个是我的备用机,给你出差用。” 左佑佑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霸总文。 霸道总裁送手机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她看着柏辛树英俊的脸,娇羞问:“给我用?” 柏辛树:“是,你来负责拍照整理。” 左佑佑把自己脑子里的霸总文揉皱了丢进垃圾桶,木着脸说:“……收到,我会努力拍照的。” 柏辛树“嗯”了一声,反手关上古籍中心的门:“各位,开个小会——咱们这次去杭州,保持低调,不得声张,任何人不许发布社交媒体。” 柏辛树的声音很严肃,几个人默契地从工位中抬起了头。 夏博士直接问:“是不是和信陵缶有关?” 老石慢慢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向来圆润的脸上带上一丝严肃。 “是。”柏辛树简短地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流失文物信陵缶的追讨情况。” “现在的最新进展是。”他冷静地说,“中国政府明确地表示了反对意见。中国文物局致函英国内务部,表明信陵缶属于中国国家所有,要求英方予以归还。英国皇家检察院以‘走私发生地不在英国’为由,决定不起诉走私人。走私嫌疑人反而向伦敦地方法庭举证,提交了日本致予柏大殷意图购买信陵缶的书信,声称信陵缶系柏大殷售卖给日本人,并非流失文物。” “岱石老人不可能售卖给日本人。”夏博士这些年都在和岱石老人的藏品打交道,非常熟悉,“岱石老人是性情中人,收藏的往往源于喜爱,而不是盈利。他向中国博物馆无偿捐献了88件青铜器,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左佑佑在心里默默补充:人家根本就不缺钱,简直太不缺钱了——再说了,就算缺钱要卖,也不可能只卖一件吧。 柏辛树声音平稳,面色沉冷:“今天,英国伦敦地方法庭裁定,中国必须在今年的10月17日之前取证完毕并启动民事诉讼,否则,信陵缶将属于对方。” 简行舟怒道:“欺人太甚!厚颜无耻!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左佑佑也说:“让受害人自证,这不就是受害者有罪吗?” “指责没有用。”柏辛树平静地说,“现实就是,中国需要举证,但没有证据。岱石老人的所有书信、日记、笔记,都在66年到76年之间陆续烧光了。” 老石缓慢开口:“所以,我们这次突然去陈氏祖宅,就是为了找岱石老人曾经寄给陈氏的书信,争取能找到一些证据。” “没错,在两国打官司的敏感的时刻,请各位务必保持低调。” 几人纷纷点头。 柏辛树突然点左佑佑的名字,“左佑佑。” 左佑佑一个激灵:“是!” “你在做万泰和号的账本,这是距离岱石老人非常近的一手资料。”柏辛树灰色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你在整理的时候,需要格外留心,在1934年前后,万泰和号有没有发生一些特殊的异动。后人可以任意打扮历史,却无法修饰一手史料。从账本里,或许能找到一些被掩埋的线索。” 左佑佑顿感肩上任务重大。她咬着牙点头:“没问题。” 吃过简短的工作餐,一行人迅速去往机场。 左佑佑终于用上了手机,微信群里新消息提醒不断。左佑佑这才想起,自己和大猪蹄子还有一笔账要算—— 她要把没吵完的架吵回来! 她气势汹汹地打开微信,还没等打开学院群,就被各大营销号发的文章转移了注意力。 左佑佑抬头看了一眼安静坐在副驾的柏辛树,又低头看了看文章的封面图片。那无比熟悉的身形,那似曾相识的地铁站。 《给见义勇为点赞!地铁男生撞脸明星,一夜爆红》 首图的男生,赫然就是自家老大?! 左佑佑震惊地点了进去,看见了不同路人视角拍摄的柏辛树抓猥琐男视频,自己拳打脚踢的片段居然也在视频中。 拍摄人似乎不约而同地把焦距对准了柏辛树,导致视频中的左佑佑面容模糊,看不清脸。 所有人都在讨论神秘帅哥,没有人讨论她。 这是左佑佑这辈子距离成为名人最近的一次。她心有不甘,登上了围脖,果然看到了“地铁帅哥”的热搜词条,她点进去,随即眼前一黑。 为什么眼前一黑呢? 因为热搜的图片,把柏辛树附近的左佑佑裁掉了。 左佑佑被这个看脸的社会无情打击,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啊!” 柏辛树回头:“什么忘了你?” 左佑佑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声,尴尬地笑了笑:“没事。” 柏辛树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左佑佑的手机屏幕上,银灰色眼镜后的眼睛流露出茫然的疑惑:“这好像是我。” 左佑佑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她在微博热搜上看见自己的照片,她肯定不会这么淡定。 她可能会截图放大,镶在镜框里,并要求每个看到的亲朋好友都写一份800字的心得体会。 左佑佑把手机转过去给柏辛树看:“老大,你好像红了。” 柏辛树仔细看过全文,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处理工作。 夏博士坐在左佑佑旁边,伸脖子过来看了一眼,见惯不怪地撇开头:“拍得不清晰啊。反正他被偷拍的照片挂上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柏辛树微微转头,露出小半张轮廓鲜明的侧脸,鼻梁的弧度优越:“不用管它,这种热度也就一阵子,几天就会过去。” 夏博士说:“这个社会节奏太快了,根本没有人真正有耐心品味一个人。” 这个话题就这么平静地揭过去了。 手机开始嗡嗡振动,学院的微信群突然热闹起来。 同学:“你们看到照片了吗?蓝笑笑竟然和陈威合影了!” 陈威,杭州著名互联网巨擘,年轻有为。 同学:“看到了,女神毕业就进了互联网大厂,如今已经能见到陈威了,不愧是女神!” 同学们纷纷在下面甩起了“叫爸爸”表情包。 ------------ 第19章 打脸渣男&被抢了名额 同学:“说起来,笑笑和陈威好像是老乡呢。” 同学:“@蓝笑笑是哪里人?” 蓝笑笑:“富阳哦。我在富阳出差,刚好可以回家~可爱/可爱/可爱” 同学:“好酸好嫉妒!!!陈威可是我偶像,@蓝笑笑帮我要个签名好吗?” 蓝笑笑:“也没什么啦,威哥人很好的,有个新业务要和我们合作,以后会经常见面的。有机会我帮你要签名~” 同学:“感恩!大厂女神,就是不一样。” 蓝笑笑:“威哥老家的祖宅要修成博物馆了,他本人也对文博这一块的市场非常感兴趣,准备组建一个团队,专门做文博数字化的业务。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一下。” 同学:“哇,不愧是内部人员,知道的消息就是比我们多!” 同学:“@蓝笑笑,苟富贵,勿相忘。” 荀盈:“呵呵,蓝笑笑怎么会忘了同学呢。每次有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都在大群里发言。微笑/微笑/微笑” 荀盈和左佑佑关系极好,现在在地方报社当记者。她迅速和左佑佑私聊,甩了一张“妈的最烦装比的人.jpg”的表情包过来。 荀盈:“怎么回事?昨天曹贱锋和蓝笑笑这对狗男女之前在群里说你送外卖,阴阳怪气一唱一和的,蓝笑笑还在你票圈下面打分,你怎么一声不吭,这不像你啊!你被绑架了?” 左佑佑:“我手机坏了!刚借了个手机!气死我了。” 荀盈:“蓝笑笑真有脸说,她那个大厂怎么进的,本来内推应该给你,结果变成了她?” 荀盈:“她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你一个优秀毕业生,居然被她抢了名额,要不是她爸爸和辅导员PY交易,我生吞现代汉语词典!” 荀盈:“退一万步,咱们院那么多排名靠前的,谁不比她强啊?就算不是你,也轮不到她!” 荀盈:“从咱们大一入校开始她就盯着你,明里暗里和你比,抢你的名额,说你酸话,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左佑佑:“冷静!” 左佑佑:“内推名额就算了,已经过去三年了,她家有关系,我家普通我也知道,本来也没抱希望。” 荀盈:“那是一个内推名额的事吗?!那是你的人生啊人生!” 荀盈:“而且有机会见到陈威这种大佬!” 荀盈:“我想采访他都采访不到,多难得的机会啊!” 荀盈:“物理超度.jpg” 荀盈:“暴揍.jpg” 左佑佑在对话栏里打下“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入职华夏书林了哈哈哈哈哈”,按下发送。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手机信号从5G变成1X,这句云淡风轻的炫耀就一直在路上发送,直到最后带上红色的感叹号。 发不出去。 左佑佑见四周几个人都在流畅地刷手机,只有她一个人没信号,急得摇晃手机。 等到了机场,过了安检,左佑佑才连上机场wifi。 一连上网,她的微信就快爆了。 左佑佑这才发现,原来有个陌生的id把自己的照片发到了校友群里,校友们一下子就炸了。 左佑佑毕业论文专门研究古籍活化策略,还拿了优秀毕业论文,外加性格亲和,很受学弟学妹们的欢迎。此刻,学弟学妹纷纷维护左佑佑: “师姐,在哪个平台送外卖可以见到夏老?呜呜呜本期末考试狗狠狠慕了?” “师姐居然送外卖,好酷好飒!师姐好棒!师姐自强不息!” 虽然左佑佑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但就连左佑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受欢迎到这种程度,第一时间被学弟学妹维护。 “我没有送外卖。”左佑佑在大群里澄清,“@曹剑锋,直肠通大脑,减肥减小脑。下次听到这种不靠谱的小道消息,拜托你先动脑子分析,造谣传谣会被抓。” “哈哈哈就说学姐怎么可能去送外卖嘛。” “直肠通大脑,减肥减小脑,噗哈哈哈。” 曹剑锋:“……????” 曹剑锋:“左佑佑你说谁呢?” 左佑佑:“哎呀我就开个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嘛。” 左佑佑:“我这人说话有点直,你别介意啊。” 曹剑锋:“你!” 下面一片“哈哈哈哈”。 左佑佑火速私聊荀盈:“快问我在哪里工作,快!” 荀盈发了个“心领神会.jpg”的表情包,在微信群里问:“@左佑佑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左佑佑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 虽然她很想官宣自己入职华夏书林,但她总不能直接跳出来说。此刻荀盈给她递了个梯子,左佑佑正准备顺梯爬—— 蓝笑笑突然也发了一张照片。 左佑佑不由自主地点开看,照片里是蓝笑笑、曹剑锋和陈威的合影。 背景显然是一个商务酒会,曹剑锋揽着蓝笑笑,举着红酒杯,手腕上的劳力士腕表闪闪发光。 蓝笑笑又发了个定位:“正和威哥聊天。有人想来威哥这里工作吗?我可以内推哟~地点在杭州。” 校友群里一下子跳出来很多潜水用户:“大佬666。” “美女通过一下好友验证,我发简历给你!” “学妹,留个邮箱吧,我工作经验丰富~” 左佑佑点进去蓝笑笑的定位一看——杭州,富阳。 左佑佑抬头看了一下自己去富阳的飞机—— 不可能这么巧吧? 这张照片一出来,群里一下子变成了大型校友求职咨询现场。 左佑佑看着自己没发出去的“我在华夏书林工作”,悻悻地中止了官宣计划。 这时有校友突然发现了曹剑锋戴的表:“劳力士?剑锋这是发财了?” “妈呀,同学,家里这么牛逼吗?” “剑锋以前在学校就非常优秀,如今还考上了公务员,可是有编制的人!现在就能和陈威参加同一场酒会,以后也是和社会精英一起工作,层次当然不一样啦!” 曹剑锋:“呵呵,没有很厉害啦。蓝笑笑已经进了陈威新项目的人才储备名单,表是她送的。” 说到蓝笑笑进了陈威项目的人才储备,这下校友群才真正沸腾了,连毕业非常早的年长校友都被炸了出来: “什么?咱们学校的毕业生竟然进了陈威的项目?” ------------ 第20章 国际纠纷当前,机场风波是阴谋? 刚才维护左佑佑的学妹说:“呵呵,又是小道消息,人才储备……不是还没确定吗……” 刚刚咨询投简历的校友马上跳出来教育:“拜托小朋友,能进陈威的人才储备,也非常厉害了,陈威亲手组建的项目,只会招收最优秀的人才!” 另一个求邮箱的校友跟着说:“蓝笑笑学妹和剑锋学弟真是优秀的一对啊,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荀盈私聊左佑佑:“呕呕呕,那个蓝笑笑是不是见不得你一点好?只要说起你,她就要跳出来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还有曹剑锋,话里话外都踩你捧自己的新女友,他有病吗?” 过了一秒钟,荀盈发了张截图:“啊啊啊她们这么嚣张的吗!!!” 截图里是蓝笑笑的朋友圈:“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无论怎么挣扎,都是个小角色啊~” 紧接着,左佑佑收到荀盈愤怒的微信攻击:“她什么意思,就是说再有能力也没用,还是混得比她差呗???” 蓝笑笑发这条朋友圈,就是为了戳左佑佑心窝子。 在蓝笑笑看来,左佑佑家世平平无奇,长相就那样,平时活得也不精致,毕业后就在一个小破广告公司混吃等死,凭什么要比自己更受大家喜欢? 蓝笑笑发完这条朋友圈,就笃定地等着左佑佑跳出来和又恨又妒地和自己吵架。谁料,本来应该羡慕嫉妒自己的左佑佑,却毫无反应!!!!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炫耀的对象视若无睹,让蓝笑笑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是一种高级的嘲讽,就好像左佑佑根本、完全、彻头彻尾,没把她放在眼里! 蓝笑笑恨恨地放下手机,差点没憋死。 左佑佑当然不是真的视若无睹。 她没回复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上飞机了。 飞行模式一开,从官宣计划失败后发生的一切,左佑佑统统不知道。 等蓝笑笑已经开始审视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没说明白的时候,左佑佑在飞机上问空姐要了个毯子,舒舒服服地窝在座椅上,对着自己下载好的电影,时不时快活地笑出声音。 柏辛树坐在她身边,忍不住问:“有那么好笑?” 左佑佑专注地盯着屏幕,什么也没说,直接把耳机递过去。柏辛树犹豫了片刻,接了。 两个人一起看电影。 柏辛树的右耳挂着左佑佑的耳机,有点痒。 是她的头发蹭到他的耳朵了吗? 柏辛树悄悄向右边瞥了一眼,发现左佑佑离他非常远,她的头发根本不可能蹭到他。 发现这一点,柏辛树的耳朵更痒了,悄悄泛红。 柏辛树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轻轻咳了一声,和左佑佑找话聊:“这个电影……” “嘘!”左佑佑迅速用眼睛瞪他,“专心看电影!” 柏辛树:“……好。”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看完整场电影,刚刚好到了飞机落地的时间。 似乎有哪位明星也要在这个时间段出来,外面挤满了年轻的女孩子接机。华夏书林一行人下了飞机,还没走几步,突然有个站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柏辛树。 她指了指柏辛树,和身边的女孩子们耳语了几句,然后齐齐向柏辛树看来。 左佑佑后退两步,上下审视自己的领导。 柏辛树衣着打扮很简单,穿黑色或者灰色的衬衫,下面是一条简单的深色长裤。左佑佑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左佑佑的眼神缓缓飘到了柏辛树的裤子拉链上。 拉得很严实。 她思索出神,化身盯裆猫,看得久了些,直接撞上了柏辛树混杂着震惊、防备、困惑的眼神。 柏辛树瞪了她一眼,触了电一样转过身。 左佑佑:“!!!” 左佑佑:“不是你想的那样……” 左佑佑:“我可以解释……!!!!” 还没等左佑佑解释,那几个站姐已经拿着相机对准了柏辛树,一顿狂拍。 “地铁小哥哥,看这边看这边!”她们大喊! 柏辛树下意识看过去,瞬间被相机的闪光灯晃花了眼。 “就是他!他是那个地铁小哥哥!!!快拍!!!!” 左佑佑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热搜的威力,也低估了站姐! 混乱中,柏辛树立刻给左佑佑使了个眼色! 左佑佑愣了一下:“?” 柏辛树又急又气,又使了个眼色。 左佑佑露出一脸茫然:“??” 柏辛树:……行吧,毫无默契。 柏辛树反应极快,一手挡脸,另一只手薅起还在蒙圈的左佑佑的领子,撒腿就跑! 老石一个箭步冲上来,用身体挡住镜头:“不能拍!这位你们不可以拍!” 这话一出,站姐拍得更欢了。 左佑佑一边被柏辛树拖着向前,一边回身指着简行舟,对着大吼:“这里还有一个帅哥!” 夏博士挡在柏辛树身后,指着简行舟大声说:“你们拍这位独眼龙帅哥!裹着眼睛的这个!” 什么叫战友情谊,什么叫师门情谊。夏博士不愧是简行舟的亲师姐。 “他眼睛还裹着纱布,看不清脸!他是哪个爱豆?” “不知道,先拍了再说!!” 闪光灯对着简行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左佑佑听见身后传来简行舟震惊的声音: “卧槽?” 事实证明,在人类最真实的情感面前,最能完美体现心情的,只有国粹。 这大概是简行舟这辈子讲过最没文化的句子。左佑佑忍不住想。 她跑得不够快,被柏辛树拽着领子拖得双腿离地,整个人飞在半空中。 身后,简行舟已经被长枪短炮包围了。 两个人终于跑到清净的地方,柏辛树扶着墙喘气。 左佑佑头发凌乱,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咳了半天,听见还挂在热搜榜上的柏辛树一边喘一边说:“不能被人知道我在杭州!” 左佑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棒球帽递了过去。 柏辛树看着粉色,眼角抽了抽:“不,这个颜色,我拒绝,这是我的原则。” 左佑佑不由分说,把帽子扣在柏辛树的头上:“原则是可以变通的嘛。” 柏辛树的原则被击碎,只好妥协,把鸭舌帽的帽檐按下去。 “为什么突然会被拍?”柏辛树按着棒球帽,眉头紧锁,“就在信陵缶国际纠纷的当口,这些人拍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究竟是谁??” ------------ 第21章 原则还是变通:面对版权的分歧 柏辛树身材清瘦,皱眉微微侧过半张脸,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形成浓密的阴影。银灰色的眼镜给他的脸上增添一丝克制与冷意。 粉红色的棒球帽戴在他头上不但不娘,反而点亮了他全身的黑白灰,好像精心搭配的一样。 左佑佑想起自己戴这顶棒球帽时的普通样子,有点辛酸。 “……老大,您知不知道,有一个职业,叫站姐。” 柏辛树抬头,露出一脸茫然。 左佑佑小心翼翼地科普,“这些人无论哪个明星都拍。您的照片毕竟现在挂在热搜上呢,他们可能只是单纯以为……” 柏辛树的眉头越锁越紧,左佑佑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可能单纯以为你是个为了出道而炒作的小明星——你别瞪我呀!!!” 柏辛树收回瞪人的目光,忿忿把棒球帽帽檐又压低几分:“胡言乱语!” 峰峦起伏的侧脸转过去,着实赏心悦目。 左佑佑在心里感叹,难怪一不小心就红了。 她叹了口气,真情实感地觉得,帅哥的烦恼就是如此清新且别树一帜。 柏辛树面色沉重:“其实这次去陈氏祖宅,任务蛮重的。不光要寻找信陵缶的证据,还要……” 左佑佑秒懂:“节约项目经费!” 柏辛树:“……啊?” 左佑佑这几天苦于东亚经济史项目经费匮乏,将心比心,一心认定自家老大为了节约项目经费,打算去陈家祖宅悄悄捡漏! 就跟买东西一样。左佑佑想买什么东西,肯定不能让店家知道自己专门为了拿东西进的店,肯定就装作随便看看,不经意问问。 如今老大肯定也打的这主意——等陈家人把祖宅清理出来,把不要的东西丢掉以后,他再去寻找。 如果他一不小心上了新闻,陈家人肯定知道有一头肥羊上门,估计清理下来的东西就不会丢掉,而是等着他来取,顺便开口谈谈价钱。 左佑佑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猜想一说,逻辑通√ 柏辛树被左佑佑的逻辑折服,感觉一阵头痛,默默揉太阳穴。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你的版权意识太弱了。授权,是必须做的事情。这是原则。” 左佑佑猛然意识到自己缺乏版权意识,赶忙低头乖乖认错。 左佑佑问:“那授权大概要多久呢?” 这话戳中了柏辛树的痛处。 如果想要集齐陈家几十个后人的签名授权,就涉及到几十个后人之间统一意见的问题。如果后人之间相互关系复杂,工作人员就要分分钟化身端水大师、语言艺术大师、学雷锋先进模范,流程异常繁复,比召唤神龙还费劲。 没个一两年根本下不来。 “几年前,我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开办一间非遗展馆,需要用到某位非遗大师的名号,这需要大师十八名后人的签字认可。这位大师一共有八房妻妾,后人们分属不同的娘,关系错综复杂,位置天涯海角,最后是非遗中心的同事一家一家去跑,沟通、协商、往返……” 柏辛树心有余悸: “他们为十几个人建了几十个微信群,听各家牢骚,在八房子女中做端水大师,维护各家关系,协调各房吵架,还要帮他们处理鸡毛蒜皮的事务……国际机票都飞了几十张,费劲千辛万苦,整整跑了一年半,才集齐所有签名。” 据说那位同事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顺便考下了心理咨询师证。 不知是为了抚慰别人,还是抚慰自己。 大概兼而有之。 柏辛树想想就头痛。 左佑佑听到为十几个人建了几十个微信群,就打了个冷战:“就不能不授权吗?” “不可以。授权是一定要做的。”柏辛树正色道,“这是原则。” 左佑佑点头,点着点着,想到了什么。 “一两年?时间上来不及啊!”左佑佑猛拍脑袋,“英国伦敦地方法庭裁定,中国必须在今年的10月17日之前取证完毕并启动民事诉讼,否则,信陵缶将属于英国。” 中国和英国针对信陵缶归属的官司开庭在即,英国人不会允许中国拖个一两年,等授权下来以后再举证。 柏辛树长长地叹了口气:“确实非常为难,所以只好和陈家人好好商议了。如果能找到关键证据的话。” 左佑佑脑子猛转,眼睛闪了闪,问柏辛树:“我们可以变通一下吗?” 柏辛树听到“变通”两个字,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粉色棒球帽。 他看着左佑佑黑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光,鬼使神差地问:“你有什么主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能够作为证据的书信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书信拿到,确认材料的价值后,根据材料的价值再和陈家协商授权的事?”左佑佑认真思忖,“在确认材料价值的过程中,我们手里有这份材料,英国人就可以过来取证了。” “您看哈。”左佑佑开始认认真真给柏辛树梳理逻辑,“第一,我们现在过去,完全不知道陈家有什么,陈家也不知道我们要什么——这种情况下,咱们谈授权,授权什么?其实没什么意义。” “第二。”左佑佑比了个“2”,“就算咱们找到了关键证据,但也是原始材料,究竟能不能修复,修复后价值几何,也很难说清。这种情况下谈授权,其实对陈家也不公平。” “第三。”左佑佑伸出三根手指,“就是时间。老大,这可是文物争夺战啊,真要是走流程谈授权,来回扯皮两年,咱这文物还要不要了啊?” 柏辛树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 左佑佑一拍手:“流程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 柏辛树皱眉:“版权是原则。” 左佑佑笑嘻嘻道:“是原则,但原则下也有变通。您想想,反正咱们这次出行是保密的,正好悄悄过去找,如果真有东西,和陈家沟通一下,等确认了价值以后再谈授权,这不是更合情合理?确认的过程中,也不妨碍英国人过来取证。” “而且。”左佑佑认真地说,“涉及到我国的文物争夺战,咱们跟陈家好好说,他们那样的世家大族,肯定会认可的。” 柏辛树向来端正的原则被左佑佑举起变通的大锤砸了个稀巴烂。他想来想去,不情愿地说摸了摸帽子:“你说得确实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 第22章 古籍工作者的九九八十一难 逻辑鬼才左佑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对头,咱们先不惊动陈家人,悄悄过去,等找到东西再说吧。所以——您可千万别被拍上新闻啊!!!” “我也不想上新闻。”柏辛树叹了口气,“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上热搜,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其他推手。” 左佑佑欲言又止。 帅哥的烦恼果然是这么清新脱俗啊!!! 两人商议后,决定按左佑佑的点子做事。 柏辛树点进微信列表里置顶的柏松溪:“爸,我上热搜了,帮我撤掉。” 柏松溪:“又被拍了?” 柏辛树:“嗯。” 柏松溪:“你这几天不要出门,我这边帮你处理。” 柏辛树:“不行,我现在在杭州,来找曾祖父的书信。碰碰运气。” 柏松溪:“冲着陈家后人清理祖宅去的?” 柏辛树:“嗯,刚好今晚抵达,他们明天开始清理。我计划先悄悄去找,不想惊动陈家人,如果真能找到,就和陈家沟通,等资料价值确认以后,再和他们谈授权的事。” 柏松溪:“好主意,事急从权。你竟然懂得变通了?这个办法绝对不是你想出来的。” 柏辛树顿了顿,莫名有些骄傲地打字:“是我招的新人想的。她脑子活。” 什么?左佑佑是老石招的人? 老石招的人就是他柏辛树招的人! 柏松溪:“挺好的,你太守规矩了,新人能和你互补。” 太守规矩??? 柏辛树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立刻打算反驳。 他还没打完字,柏松溪一个电话过来:“最新消息——你动作要快,陈家今天、现在、此刻,就已经在清理祖宅了。” 柏辛树的脸色变了:“今天?不是明天吗?” 柏松溪说:“提前了一天。陈家那个陈威临时改了行程,本应明天抵达,变成了今天抵达,陈家后人今天齐了,因此临时决定在今天清理祖宅。” 柏辛树的声音微微上扬:“也就是说,现在清理已经开始了?!” 左佑佑听见这句话,迅速开始打电话,却联系不上另外三人。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柏辛树看了下时间,当机立断,“不等他们了,时间来不及。” 两个人飞奔出机场,才发现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真不巧。”柏辛树喃喃说。 果然,每到阴雨天,出行就是一大难题。两个人找到机场打车的出口,看着不知折叠了多少圈的等候打车队伍。 柏辛树打开手机叫车,软件显示前面还有366个人在排队等候。 柏辛树凝重地说:“看来,我们只能等了。” 四分钟后。 柏辛树目瞪口呆地看着左佑佑熟练地和黑车司机讨价还价。 黑车司机举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杭州——富阳”。 柏辛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左佑佑推上了一辆破旧的小面包。小面包上面挤满了人,就连座椅的间隙中都见缝插针地摆着小板凳坐人。 柏辛树把自己折叠起来,才堪堪不会碰到头。 “关门了!”黑车司机高喊,“情侣挤一挤挤一挤!”说着,他动手把人往车里推,柏辛树和左佑佑被挤作一团,黑车司机终于“咣当”一声,拉上了小面包的门。 左佑佑打了个响指:“这个最快了!” 柏辛树:“确实快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 小面包扭着屁股横冲直撞,柏辛树在颠簸中发出了绵羊音。 两个人共享一张条凳,在起起伏伏中时不时撞在一起。 柏辛树又感觉左佑佑的头发好像在他的脖子上拂动,有些痒,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垂眼看,左佑佑不知什么时候把头发绑成了一个小揪揪,根本没有蹭到他的脖子。 那为什么会痒? 柏辛树脸上泛出点热意。 柏辛树平日里不是很计较环境的人,但脸上的这点热意,把他的五感敏锐地放大,他开始觉得黑车里的烟味和汗味充斥着鼻尖,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总之就是浑身都不对劲。 柏辛树皱起眉。 虽然他经常四处跑,但还真没坐过黑车。哪怕去年去云南的岩洞里检查历史资料,也是乘坐正规大巴。 “忍耐一下。”他低声宽慰左佑佑,“很快就到了。” 左佑佑怡然自得地摘下耳机:“嗯?你在和我说话?”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手机里的电影,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做到在这种环境中安之若素的?” 左佑佑无语:“老大,你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少出校门啊?大学城一般都建在郊区,去市区就要坐这种小面包啊。” 柏辛树想起自己年满十八周岁就收到了家里送的轿车作为成人礼物。 “确实不怎么出校门。”柏辛树撒了个善意的谎。 左佑佑见自家老大面露尴尬,想起他家道中落,赶紧宽慰他:“其实黑车便宜又方便,多体验体验就习惯了。” 黑车一个大转弯,满车人齐齐“哎呀”一声,被甩到另一边。 柏辛树单手撑地,艰难地说:“虽然便宜方便,但未免有些狂野了。” 左佑佑撑着柏辛树后背起身,讪笑:“确实需要点勇气。” 两个人重新坐上条凳,各自垂头整理衣服。柏辛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浑身上下的怪异感在左佑佑摔在自己背上以后更明显了,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把头转过去,看向窗外。 ……看不见窗外,目之所及全是人头。 柏辛树又把头默默地转了回来。 天色擦黑。 就在柏辛树如坐针毡、左佑佑悠哉悠哉中,黑车到了富阳市区。 柏辛树抢着付了车费,然后被左佑佑拽下车。 柏辛树被左佑佑拽着的地方有点麻。 是坐太久了吗? 左佑佑松开手,柏辛树胳膊上的麻感就消失了。 柏辛树活动身体,喃喃自语: “奇怪,路程也不是很久,怎么就浑身怪怪的。” 陈氏祖宅在村子里,距离富阳市区大概二三十公里,需要打车。 雨越下越大。 好在,市区不难打车,两人上了一辆空车,左佑佑松了一口气。 “运气还蛮好的。”左佑佑由衷说。 “是啊。”柏辛树赞同。 话音刚落,车子在郊区抛锚了。 ------------ 第23章 打脸!坐拖拉机打脸坐路虎的渣男 中雨转暴雨。 左佑佑撑着一把伞,站在狂风中,伞被吹翻过来,她被雨水劈头盖脸浇了一身。 柏辛树也没好到那里去,粉红色棒球帽的帽檐湿了大半,眼镜片上全是水珠。 他和司机据理力争:“你怎么能把我们丢在这里呢?” 司机操着江浙口音,跳上拖车:“年轻人,弗要心急!等一等~这条路上车多得很!” 柏辛树:“……喂!等等!” 拖车消失在雨中。 两个人各撑一把伞,在雨中等了十五分钟,一辆车影子都没见到。 等到天彻底黑透,好不容易远远开过来一辆大路虎。左佑佑跳起来挥手,那辆昂贵的路虎视若无睹地开过去了。 路虎车内。 “谁啊?”陈威问。 司机嘟囔一声:“不认识,就蹭车的人。” 陈威随口“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继续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离祖宅还有多远?” 司机看了一眼导航。副驾上,曹剑锋抢着说:“还有20分钟,陈总。” 陈威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谢谢小曹。” 曹剑锋热情地着说:“陈总客气。” 他回过头,忍不住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他一时间没能回过神。 是他的错觉吗? 刚刚那个想搭车的女生,特别像左佑佑! 随即曹剑锋又自嘲地笑了笑。怕不是自己魔怔了,看谁都像左佑佑。 他和左佑佑在一起三年,是真心喜欢左佑佑的,当然对左佑佑还有感情。可是在如今的社会,想要阶层跃迁,感情就不能当饭吃。 左佑佑虽然好,但她的家庭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不能给自己提供任何助力。 “剑锋?”身后传来蓝笑笑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曹剑锋立刻收回目光:“没什么。” 蓝笑笑看着曹剑锋时不时出神的侧脸,咬紧下唇,死死抓紧手里的手机。 她发出那条朋友圈后,左佑佑始终没理她。酒会上,曹剑锋看见她发的朋友圈,大发雷霆,勒令她删掉。 “蓝笑笑,你不要再找存在感了!”曹剑锋烦躁地说,“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再和左佑佑有什么!她也不可能再缠着我——她不是这样的人!” 蓝笑笑当时就哭了出来:“你明明心里还有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曹剑锋,你给我说清楚!” 曹剑锋愤怒地抓头发:“蓝笑笑,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和她较劲什么?” 蓝笑笑指着曹剑锋的鼻子:“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和她较劲?你的意思是她比我强?” 曹剑锋忍了又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和陈威搭上关系,最终还是弯下腰哄蓝笑笑:“左佑佑哪里会比你强?笑笑,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干嘛和左佑佑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比?” 蓝笑笑这才勉强止住眼泪。 曹剑锋柔声说:“你总说我心里还有左佑佑,可我这不是陪你回家了吗?你看我和左佑佑交往三年,我跟她回过家吗?” 蓝笑笑这才破涕为笑。 两人重归于好,曹剑锋这才如愿通过蓝笑笑,见到了陈威本人。 曹剑锋坐在副驾上,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想着左佑佑了! 蓝笑笑才是能帮到自己的人,他既然可以为了蓝笑笑去贬低左佑佑,讨女友欢心,自然也可以把左佑佑彻底从头脑中清空。 自己就好像这辆越野车,而左佑佑就像那一辆拖拉机。 虽然都能在坎坷中前行,但拖拉机的速度只会被越野车远远甩下。 左佑佑想必非常难过吧。 毕竟,她应该也看出来了,上了岸的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人,就好像拖拉机永远也跑不过越野车—— 曹剑锋正为自己脑补的“越野车与拖拉机”而替左佑佑感伤,就被身后一股巨大的惯性甩向了前方! 他被安全带勒着,像一条惊恐的死鱼一样,重重弹回椅背上。 “怎么回事?”曹剑锋赶紧问司机。 “路虎就这样,容易有些小毛病。”司机不以为意,“你,跟我下去修车。” “我?”曹剑锋看着外面的绵绵小雨,掂量着自己身上斥巨资购买的昂贵衣服,挣扎了半晌。 “不愿意?”司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就是把他当成围绕在陈威身边企图分一杯羹的小人。 曹剑锋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曹剑锋!”蓝笑笑生气了,“你快去啊!” 曹剑锋心里万分不情愿,但最终,想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还是咬了咬牙,推门下车:“来。” 修车从来不是个干净活。 曹剑锋满手都是油泥,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了,狼狈地蹲在路虎车旁。 无论陈威还是蓝笑笑,都没有出来帮忙。 曹剑锋感受到了被人轻视的滋味,他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他曹剑锋,要像这辆越野车一样,把拖拉机全都远远甩在身后,从此出人头地—— 扑哧。 曹剑锋脸上一凉。 他伸手去抹,抹了满脸的泥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袖子,那污渍,那污点,是泥啊! 泥溅在他昂贵的衣服上! 该死的拖拉机! 拖拉机的轰隆隆轰隆隆从他身边经过,碾碎了曹剑锋的雄心壮志和自尊。 拖拉机经过曹剑锋,嚣张地、吵闹着,远去了。 曹剑锋呆呆地目视着拖拉机的背影。 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还坐着一男一女。 他们撑着伞,看不清面容。 男生浑身清爽,身形挺拔,小心翼翼地把伞面往女孩子的那边悄悄倾斜,将她大半遮住,只露出一点点身形。 这个女孩子的身形,有点像左佑佑。 这个发现让曹剑锋心里非常不舒服,尤其看见男生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是让他内心不知为何涌起一股烦闷。 “啧,真吵。”他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泥,收回视线,撇了撇嘴角。 “就是。”蓝笑笑按下车窗,露出半张脸,讥讽道,“什么年头啊,怎么还有人坐拖拉机呀,真土!” 身后,陈威沉着脸,睁开眼睛。 陈威出身富阳乡下,童年颇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他向外面看了一眼:“就算是拖拉机,也比这路虎进度快。” 蓝笑笑和曹剑锋听出了陈威的不高兴,立刻噤若寒蝉。 陈威没有为难他们,继续闭目养神。 此时的曹剑锋,并不知道。 坐在拖拉机拖斗里的碾碎他自尊的,还真是左佑佑。 ------------ 第24章 这片垃圾是我的,不许和我抢地盘! 事情要从十分钟前说起。 大路虎来了又去,随即传来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左佑佑喜上眉梢。 “拖拉机!!!”左佑佑跳起来挥手。 柏辛树眯起眼,透过镜片上的雨水,看着远方缓缓驶来的—— “老式手扶拖拉机。”左佑佑给柏辛树科普,“这种拖拉机后面有个拖斗,用来拉货,也可以坐人。” 拖拉机突突突突停在两人面前。 柏辛树原本以为黑车才是自己今生的底线。此时此刻,他和左佑佑以每人50元的黑心价格爬上拖拉机的拖斗,各举着一把伞坐在拖斗里的小板凳上,在雨中相对无言。 驾驶拖拉机的是一位老人家,用力搅动发动机。 拖拉机猛然启动,左佑佑手上的伞再次被掀翻,雨水呈斜线泼了柏辛树一脸。 柏辛树:“……” 柏辛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默默向前,用自己的伞罩住两个人。 左佑佑尴尬地笑笑,把手上翻瓢的伞收起来,摸出一包纸巾放在柏辛树腿上。 柏辛树默默擦眼镜。 “师!傅——!您去!村子里!拉——货——吗——?看您这拖斗!是!空!的——!”左佑佑对着老人家喊话。 伴随着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老人喊话:“去——收——垃——圾!” 左佑佑问:“我们要去——尚!关!乡!您路过吗——?” “好巧啊!”老人说,“我就是!要去!尚——关——乡——!收垃圾!” 柏辛树直起身,敏锐地抓住重点:“您去哪里收垃圾?” “尚——关——乡!陈——氏——祖——宅!” 正是华夏书林一行人要去的地方! 左佑佑试探着问:“陈氏祖宅!那里!有!很多!垃圾吗!?” 老人说:“今天!清理!祖宅!丢了!很多垃圾!很多!” 柏辛树面色一沉,对着左佑佑焦虑地说:“坏了!他们已经把东西丢出去了!” 雨水顺着伞柄流到左佑佑的手心,她感觉手里冰凉:“咱们没赶上!那现在怎么办?” 柏辛树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到了看看情况再说。” 老人开口问:“你们?也是?捡垃圾的???” 左佑佑:“……我们!去!找东西!” 老人回头喊:“那!就是!捡垃圾!” 左佑佑:捡垃圾? 左佑佑:捡垃圾。 左佑佑:…… 左佑佑:“好吧!捡——垃——圾!我们也去捡垃圾!垃圾怎么捡啊???” 老人回头很凶地喊:“你懂不懂规矩!捡垃圾是要分片区的!你们不可以捡我的片区!!!” 左佑佑:“……” 拖拉机怒气冲冲地停下,老人一下子关闭了发动机,轰鸣声骤然消失,天地间突然安静得难以置信。 左佑佑和柏辛树对视一眼,左佑佑给柏辛树使了个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见柏辛树没懂,又使了个眼色。 柏辛树:“??” 两人毫无默契。 左佑佑对着柏辛树做了个口型,指了指老人:收垃圾。 柏辛树开口:“请问,我想收您的垃圾,具体什么价位呢?” 话音未落,就被左佑佑一把推开。 “你别说话了。”左佑佑拍拍他,“你这张脸,看起来就要挨宰。” 柏辛树:“?” 柏辛树乖乖闭嘴,帮左佑佑撑伞。 左佑佑伸手:“现金。” 柏辛树掏出钱夹,放在左佑佑手里。 左佑佑也不见外,打开柏辛树的钱夹,拽出一张鲜红的一百元,在老人面前晃了一下。 老人凶狠的眉眼不由得跟着动了动。 左佑佑晃了晃100块钱,对老人甜甜地说: “师傅~!我们过来找一份旧资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100块钱您拿着,去喝个茶、抽根烟,让我们先找好不好呀~?我们也就找一个小时,找到就走,找不到就算了。” 老人回头看了眼左佑佑,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柏辛树一番:“五百。” 左佑佑转头瞪了柏辛树一眼,柏辛树往后一缩,摸了摸鼻子。 “一百五。” “三百。” “师傅,您别看我~老~公~看起来是个高富帅,其实他的钱都归我管!他没钱!!”左佑佑晃了晃手里的钱夹,“一口价,二百!您想想,您什么也不干,一个小时就净赚二百,天下这么好的事,上哪找去?” 柏辛树被左佑佑一声甜蜜蜜的“老公”叫得心神一颤。 老人一双眼睛转过来,端详了柏辛树一番:“喂,你的钱,全给你老婆管?” 柏辛树可怜巴巴地点头。 “真没出息。”老人唾道。 柏辛树可怜巴巴地点头。 老人马上把柏辛树当成垃圾晾在一边,再也不看他。 他看向左佑佑,哼了一声:“成,给你们一个小时,不能拿贵重物品。” 左佑佑怕老人反悔,赶紧把两张红彤彤的毛爷爷一起塞进老人手里,笑眯眯地说:“就一个小时!喝口茶,抽根烟,一下子的事情!” 老人冷笑一声:“真落伍,什么年代了,还现金。” 他扬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收款码。 左佑佑默默转账。 大爷确认过收款信息以后,这才重新启动拖拉机。 伴随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左佑佑靠在拖斗后面松了一口气,看见柏辛树对着自己默默竖起大拇指。 “左佑佑。”柏辛树心悦诚服,“你天生就是干古籍的材料!” 左佑佑挠挠头:“……也还好啦。不过甩现金这个,确实是个心理小技巧来着。我和大爷说一百块,大爷可能都没什么感觉,但一百块钱现金放在大爷眼前的时候,人就是更容易感受到金钱的力量。” 柏辛树这次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受教了,原来你是个生意高手。” 左佑佑:“……倒也大可不必。” 两个人坐在拖拉机上颠簸到了陈氏祖宅。 陈氏祖宅已经废弃多年,散发着常年不见人的味道。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个人跟着老人一路从后门穿过天井,拐进一间小厢房。厢房的门大开着,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浓重的灰尘味和霉味飘出来。 “噫~” 左佑佑脸色变了,她站在垃圾山门口,面对满房间的废旧家具、腐烂建材和无数叫不出名字看不出颜色也不知道作用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个小时。”老人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 第25章 真·捡垃圾 柏辛树从包里摸出口罩丢给左佑佑,摘下头顶的粉色棒球帽,戴在左佑佑的头上。 “把头发全塞进帽子里,挡灰。”他简短地说。 左佑佑往帽子里塞头发,看着柏辛树挽起袖子,动手抱开门口横七竖八的沤烂板材。 他身上的衬衫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腰上,随着他的动作,绷出纤长的肌肉形状。 左佑佑掐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肉。 凭什么啊?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女娲捏他的时候就分外偏心,一丝赘肉都没有? 柏辛树清理出一条窄道,回头对上左佑佑直勾勾的目光:“?” 左佑佑:“!” 左佑佑迅速移开目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掩饰尴尬: “你衬衫脏了。” 柏辛树低头看了看衬衫上蹭到的明显的黑印子,又看了左佑佑一眼,没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左佑佑心中尴尬地呐喊。 她深深埋下头,吭哧吭哧挤进房间。 柏辛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件灰色衬衫递给左佑佑。 “女孩子抵抗力弱。”他把衬衫搭在左佑佑肩上,“你把这个衬衫套在衣服外面,隔绝细菌灰尘。”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曾经在云南感染过真菌,感动万分: “老大!你把唯一一件衬衫让给我了吗???” 柏辛树灰色镜框后的黑眼睛转了转,漠然地看着左佑佑。 “我带了八件衬衫。” 左佑佑把自己脑子里的霸总电视剧活生生换成职场培训教材:“……哦。” 她麻利地罩上柏辛树的衬衫,把领口和袖口都系紧,才挤进了柏辛树刚刚清理出的窄道。 真·捡垃圾。 到处都是废弃的家具,一些白蚁在木头家具上爬。 左佑佑头皮发麻。 她颤巍巍拉开一张废弃书桌的抽屉,一只巨大的灰老鼠窜出来,迅速消失在垃圾中。 左佑佑一哆嗦,惊恐的本能反应顺着神经钻进大脑皮层,在瞬息之间流窜到四肢,她手里一用力,把抽屉整个拽了出来,重重掉在地上。 一声巨响。 抽屉摔散架了,里面的纸张本子撒了满地,一大堆蟑螂从纸堆里迅速爬向四面八方,甚至有几只在左佑佑面前昂首挺胸地巡游。 人类的惊恐阈值有一个上限。 如此轮番刺激下,左佑佑不但叫不出声,反而大脑彻底宕机。 落在柏辛树眼中,便是左佑佑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蚁老鼠蟑螂,丝毫不慌。 柏辛树歪了歪头,黑眼睛中有探究的神色。 左佑佑身上的汗都出了两身,听到柏辛树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害怕?” 害怕? 谁害怕? 她害怕? 一生要强的左佑佑立刻颤抖着声音逞强:“不、不、不怕,当然不怕!我应该害怕吗?” 轮番刺激下,左佑佑居然觉得自己此刻极其冷静。 她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咬着牙蹲下,当着柏辛树的面,在他震惊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伸手,慢慢碰上蟑螂爬过的纸张,迅速地、浅浅地翻了一下。 左佑佑的内心疯狂尖叫,面上却稳如老狗,除却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逞强。 柏辛树的目光从她颤抖的指尖缓缓上移,凝神看向她被口罩挡住大半的脸,唇角短促地弯了弯。 左佑佑用手指拈起薄脆的纸页,指尖全是灰尘的颗粒感。 她咬牙强忍着没缩回手,认真地对柏辛树说: “我一点都不怕。你觉得女孩子胆小,是刻板印象。我们女孩子无所畏惧!” 柏辛树把目光收回来,声音强忍笑意: “嗯,知道了。女侠,所以你不用戴手套吗?” 手套? 还有手套? 左佑佑缓缓抬头,看见柏辛树手里举着两个一次性手套。 “啊啊啊啊啊啊快拿给我!!!” 左佑佑尖叫起来,一把甩开手里的纸。 一阵夜风从窗外吹进来,脏兮兮的纸吧唧一下糊在左佑佑的脸上。 左佑佑石化了。 短暂和左佑佑“亲密接触”的纸晃晃悠悠飘到了柏辛树的脚下。 柏辛树神色如常,只有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把一次性手套递过来。 左佑佑抓过,迅速套上一只,另一只却怎么也套不上。 她手上有灰尘和汗水,薄薄的塑料大手套卷了边黏在手上,单手扯不开。 越急越扯不开。 越扯不开越急。 “别动。”柏辛树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掏出手机,按开屏幕。 借着屏幕的一点点亮光,柏辛树靠近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擦过左佑佑的手背,扯住手套的另一边。 柏辛树垂着眼,专注地帮她扯着手套。 左佑佑忍不住偷偷瞟他。 光亮在柏辛树高挺的鼻梁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他的嘴唇棱角分明,此刻专注地抿着,呼吸几乎拂在她的手上。 美色放大在眼前,左佑佑偷瞟一眼,紧接着又一眼,直到柏辛树疑惑地抬眼看她: “愣着做什么?” “啊?啊!”左佑佑一个激灵,触电般垂下眼,在柏辛树的帮助下,把手套戴在手上。 柏辛树迅速松开手,身体后仰。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错开眼神。 仿佛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插曲。 柏辛树转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左佑佑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强行镇定。 只是颜值暴击罢了!她左佑佑什么没见过! 有什么能迷惑她左佑佑吗? 有…… 没有!!! 左佑佑思绪纷纷,露在口罩外面的小半张脸涨得通红。 柏辛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分工吧。”柏辛树以为左佑佑面对故纸堆中的小生物太过害怕,并不打算戳穿她的逞强,便善意地提议,“我来清理家具里的材料,你只需要负责翻找。” 左佑佑正在心中唾弃自己被美色迷惑,突然听到柏辛树的声音,整个人差点惊恐地跳起来。 “不、不、不用了!”她有些结巴,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更红了。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以为她被吓得脸红,善意地继续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左佑佑立刻抢着说,“我不需要被特殊照顾!!!” ------------ 第26章 百年前的朝鲜报纸 柏辛树顿了顿,“嗯”了一声,眼看着左佑佑转身背对着自己去掏一个旧衣柜。 她掏出来一大包烂掉的旧衣服,皱眉,丢到一边。 然后鬼鬼祟祟地转回一点点头,用余光瞟柏辛树。 柏辛树尽力佯装不知,忍了一瞬,却没忍住,露出微笑。 柏辛树的长相偏冷,可笑起来却有些孩子气,左佑佑被他一笑晃了神,只听一声闷响,衣柜的门被她拽了下来。 彻底暴露了自己偷看的事实。 柏辛树笑出声。 左佑佑羞愤。 柏辛树从她手中接过柜门,宽慰她:“这柜子的木料是老榆木,已经烂了,本来就不结实。” 左佑佑:“……对,是柜子先动的手。” 柏辛树笑得更大声。 左佑佑转过身去,不看他。 衣柜里还有很多衣服,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左佑佑把衣柜里面的衣服全腾空,然后伸手去衣服堆里捏。 捏着捏着,她的手停了下来。 “我摸到了东西!”左佑佑马上说,“可能是个本子。” 柏辛树转过身:“有可能。许多人都有把重要文件藏在衣柜里的习惯。” 左佑佑捏了几下:“有棱有角,长方形。很像本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面容都变得严肃。 眼前的旧衣服已经缠绕成死结,扭成巨大的一团。 左佑佑拎起来抖了几下,抖不开。 柏辛树伸手过来帮左佑佑整理。 左佑佑心里一惊,挡住他的手腕:“我们分工!我自己来!” 她总算想清楚了,自己患有帅哥恐惧症! 美色只会耽误她追求事业的脚步! 柏辛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需要帮忙吗?” 左佑佑的手还挡着柏辛树的手腕,柏辛树推开左佑佑的手,指向那堆衣服:“都打成死结了。” 柏辛树的手腕清瘦,冷色调的血管隐约浮在皮肤下,凸起的腕骨有棱有角。 左佑佑触电一样,几乎毛发都要炸起来:“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世上没什么美色能引诱她左佑佑! 没有! 柏辛树不知道左佑佑心里已经开了个小剧场:“也行,那就辛苦你了。” 左佑佑平静自己的心跳:“不辛苦。” 柏辛树敏锐地觉得左佑佑有些排斥自己。他后仰,和左佑佑拉开距离。 左佑佑屏住呼吸,慢慢把手伸进去,一点点解开那堆缠绕在一起的旧衣服。 好在,这堆衣服里没有蟑螂。 忙活半晌,左佑佑终于费力把缠绕成死结的衣服拽开,从里面拽出一个。 针。线。包。 左佑佑的失望全写在脸上。 柏辛树安慰她:“没关系,找不到才是常态,你别难过。” 两人又翻找起来。 “这是什么?相册?” 左佑佑搬出一摞极具年代感的相册,封面上印着三个穿健美操服的少女。 “像你吗?这个女生。”柏辛树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健美操少女,鬼使神差地说。 很可爱。 话到嘴边,柏辛树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 他说这个做什么! 柏辛树有些懊悔,但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他只好强装镇定。 左佑佑看向柏辛树指着的少女。 那个少女还是八十年代的审美,并非时下流行的白瘦,而是肤色自然,身材健康。 左佑佑的眼神在少女的腿上转了一圈。 和曹剑锋临分手的那段时间,曹剑锋总是话里话外打击她腿粗,经常指着那些大码模特,笑嘻嘻地问左佑佑:“像你吗?” 左佑佑每次都反击回去:“你细,你还小,你喜欢就好。” 现在想想,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和蓝笑笑勾搭上了,才有意无意地拉踩自己。 左佑佑被触动心中回忆,下意识觉得柏辛树也在内涵自己腿粗! 她气势汹汹地瞪了柏辛树一眼! 被误伤的柏辛树:“?” 直男柏辛树不理解时下女生的心思,被左佑佑瞪迷茫了。 柏辛树默默闭嘴。 刚刚还算友好的气氛突然又重新疏远起来。 左佑佑用力翻相册,手下忿忿。 柏辛树把相册从头翻到尾,全是空白。 “……这是什么?”左佑佑突然说。 柏辛树放下手里的空白相册,看过去。 老式相册的内里用硬纸壳制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膜。使用的时候,把薄膜掀开,将冲洗好的照片放进去,再用薄膜压上即可。 薄膜可以隔绝照片与空气的接触,可以大大延长纸张的寿命。 左佑佑手里拿着的这本相册,整本相册大半是空白,中间有几页压着寥寥几张剪报。 如果不是左佑佑翻得细致,这本相册很容易被当成空白相册,遗漏在一摞空白相册中。 “《皇城新闻》……嗯?朝鲜报纸,为什么文字是中文?”她念出声。 “第四版。广告。万泰和号,招租,五房商店和十八间瓦房,位于汉城中署庆幸坊汉原宫第6统6户,1904年。” “百年前的朝鲜报纸?”柏辛树一下子侧过头。 “对。”左佑佑指上面的汉字给柏辛树看,“虽然是中文,但表达有些奇怪,地址、官名,也都属于朝鲜。” “你判断没错,这就是1904年朝鲜的报纸。”柏辛树说,“不是中国的报纸。” “那时候朝鲜用中文?” “书面语用中文。”柏辛树纠正,“1904年的朝鲜还保留着从前作为中国附属国留下的习俗。” 剪报的字迹有些模糊,柏辛树凑过去,努力辨认。 “中署庆幸坊。相当于现在韩国的钟路区庆云洞和乐园洞一带。你可以对照着查一下手里的账本,看一下有没有这段时间的出入账记录……”柏辛树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挨得有些近。 左佑佑低头研究剪报,柏辛树垂下的黑发轻触到她的帽檐。 深夜异常安静,四下一片雨声,好像世界上只剩下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两个人。 可能是太过安静,柏辛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迅速后仰,拉开些距离:“……其余几张剪报可能也和你手上的东亚经济档案项目相关,万泰和号曾经在朝鲜投资大量土地与建筑。那个时候,陈家与柏家是密切的姻亲关系,收藏有万泰和号的剪报也很正常。” 左佑佑被语言困扰,并未察觉到柏辛树的情绪波动。 ------------ 第27章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新收获 “《皇城新闻》的剪报使用汉语,其余的几张都是朝鲜语。”左佑佑仔细端详。 柏辛树大致扫了一眼朝鲜语剪报:“这几张朝鲜语的剪报出自《东亚日报》,时间集中在1923年、1924年。剪报数量虽然不多,但保存相对完整。” 左佑佑被学霸的光环闪住双眼,肃然起敬。 他竟然认识朝鲜语! “只有一点点。”柏辛树看出左佑佑在想什么。 “那也很厉害了!”左佑佑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彩虹屁。 “也没有。”柏辛树咳了一声,佯装淡定,面上还是浮出一点点笑意。 他轻轻掀开一页的薄膜,剪报的边角微微翘起,他仔细观察,“……这张剪报有一层纸作衬底,这个衬纸硬挺、质量好。这几张剪报,在最初被剪下以后,应该是贴在特制的‘剪报本’上的,说明当时剪报的人很重视万泰和号的新闻。” “剪报本就是那时候的手账本呗。”左佑佑顺口说。 柏辛树笑了笑:“如果从价格和功能上来看的话,确实差不多。从这几张剪报本身来看,剪报主人的后代从剪报本上将这几张剪报再剪下来,用相册封存妥帖,才变成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柏辛树把薄膜轻轻覆盖到剪报上,用手指边缘刮过去。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从纸页上轻轻拂过。 好看的人就连手指都好看。左佑佑再次遭到美颜暴击,脸红了。 ……好在戴着口罩。 左佑佑内心疯狂唾弃自己,赶紧集中注意力: “这几个剪报讲什么的?” 柏辛树仔细看了许久,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一些万泰和号的广告,还有……”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左佑佑追问。 柏辛树迟疑了一下。 “《东亚日报》,1924年8月15日,2版。大意是:柏成坤以金钱享受国际性待遇,除了正妻之外,娶了一个叫马场梅子的日本女人为妾。” “柏成坤是?” “柏杰生的二子,岱石老人的哥哥。” 左佑佑歪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陈家收藏这张剪报干嘛?” “是有些奇怪。”柏辛树喃喃自语。 奇怪,陈家为什么要特意收藏这个剪报? 这种丑闻对万泰和号在朝鲜的声誉打击很大,甚至影响了万泰和号的营收。陈家的万泰号是万泰和号的股东之一,收入也大受影响。 于情于理,陈家都不愿意看到这则新闻,那为什么要收集这则新闻呢? 这并不合理。 看来,还是要回家请教一下长辈,了解一百年前,柏家发生了什么。 但…… 柏辛树想到家族中冷漠仇视的长辈关系,头痛地皱了皱眉。 左佑佑斟酌道:“岱石老人的哥哥娶了日本女人做妾,这个证据对信陵缶纠纷一点好处也没有。英国本来就举证岱石老人和日本人关系密切,现在这张报纸,似乎更验证了这一点。” 她顿了顿,鬼鬼祟祟问:“这个不能让英国人知道吧,能藏起来吗?” 柏辛树叹了口气,瞪了左佑佑一眼。 他把相册合上,用档案袋封好,收进包里:“藏什么,英国人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些朝鲜报纸不是什么秘密资料,韩国的奎章阁肯定有收录。” “……好吧。” “朝鲜人说的也只是片面的事实。”柏辛树的声音难得有些情绪,“毕竟隔着文化的差异与历史的偏见,如果英国人以这些朝鲜新闻为依据提出观点,就会带有很大的偏颇性。” 左佑佑说:“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 柏辛树赞同:“这句话没错。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朝鲜人的新闻只是一半的真相,只是基于他们的一面之辞,就下结论,这个结论肯定也是谎言!” 他严肃地看向左佑佑:“所以,才需要有人去整理万泰和号的账本。只有通过这些,或许我们才会知道,当年真正发生了什么。” 左佑佑再次感受到身上背负的责任重大,郑重点头:“我会仔细整理的。” 两个人又分头寻找起来。 等到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清理一遍,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收获。 “你拿的这个是什么?”柏辛树问。 “……一份私人记账。”左佑佑递过来一个发脆的本子。 柏辛树随意扫了一眼,本子上的字迹或用钢笔,或用毛笔,或用铅笔,均为竖行无标点。 他眼前的这一页,内容是“1933收支一览表” “一月收入: 21日,孙海波10、《秦汉金文》二19.2、《文字学》十24;25日,王戊剑600、西夏刀牌100、薪金163.8、宏利保险息68、吴元俊书10、叶慈书30。总计:963.8 一月支出: 2日,香港船4;3日,上海船60;6日,车1;7日,衣物118;8日,书2.7;9日,书5.5、玩具等15.8、车票二等54.5;10日,搬行李等4.3;11日,餐费2.5;12日,赏茶房2;17日,鸟2.6、《续集古遗文》7.7…… 二月收入……” 柏辛树查看了一下封皮,封皮上印着模糊的《国民日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商务印书馆印制。 “竖行无标点,从书写习惯来看,是百年前的人。”柏辛树轻手轻脚地翻了翻内容,“这个本子里全是私人记账,意义不大。” “我感觉字迹很熟悉。”左佑佑出神。 是很熟悉,和她在华夏书林的仓库里找到的日记本字迹几乎一致。 蓦的,一种可能性闯进左佑佑的心头,她一下子激动得声音颤抖: “老大!!!有没有可能,这是岱石先生的手迹啊!!!” 谁是天选之女! 是她!左佑佑! 左佑佑被自己的脑补开心得两眼放光,等了二十五年,她终于! 成为了! 女!主!角! 柏辛树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左佑佑被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垂死挣扎:“一点相似的痕迹都没有?” 柏辛树冷酷地说:“一点都不相似。” 柏辛树从手机里调出岱石老人的字,放大,指给左佑佑看。 笔迹果然完全不同。 左佑佑想起自己从仓库中找到的无名日记,悲愤地抬头望天:“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只有主角才会从一开始就找到关键材料!” 柏辛树见左佑佑如此悲愤,安慰她:“……你喜欢的话,带回去也行,这东西不占地方。” 左佑佑犹豫再三,想起这些私人记账的字迹和自己正在整理的日记本一模一样,还是把它封进了档案袋。 ------------ 第28章 抢垃圾大战 一个小时到了,两个人只找到了剪报册和私人记账。 也就是没有收获。 老人斜着眼,准时站在门口,抱着手等他们出来。 左佑佑垂死挣扎:“不,我不走,我要加钟!” 柏辛树:“……走了走了。” 左佑佑不情不愿地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柏辛树走出房间,拿出档案袋给老人看:“师傅,非常感谢,我们带走这两件东西,一个是相册,一个是账本。都不是贵重物品。” 老人靠在门边,似乎十分好奇:“好像不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左佑佑的失望写在脸上:“唉,您也看出来了?不是。” 她回头问柏辛树:“这两个东西跟岱石没关系,咱们还要和陈家人说吗?” “要说的。” “没有用处也要说?干嘛要节外生枝?岂不是给自己的工作增添麻烦?”左佑佑下意识反驳。 柏辛树瞪她:“当然要打声招呼,总不能不告而取。” 左佑佑小声嘀咕:“现在你怎么不讲流程了?反正他们都当垃圾丢掉了,流程上被我们收走,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柏辛树气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把左佑佑头上棒球帽的帽檐拍下,“现在你倒是讲流程了!人情世故懂不懂,能简单地用流程来概括吗?!” 左佑佑脸上写着“我不服气但你是领导我只好听你的”。 柏辛树看出来了,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左佑佑是个新人,需要慢慢培养。 他再睁开眼睛,对上左佑佑如倔强小狗一般的目光,看起来非常不满。 还敢倔强??? 柏辛树又瞪了她一眼。 左佑佑秒怂,缩了缩脖子:“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们去找陈家人。” 柏辛树颔首:“明天吧,我联系一下他们。” 老人站在一边,抱着手,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柏辛树说明天联系陈家人的时候,他慢悠悠插嘴: “不用等明天,现在和我说就行。” 左佑佑和柏辛树愣住。 柏辛树缓缓看向老人。 左佑佑咽了口唾沫,挣扎半晌,颤颤巍巍地问:“师傅,您……贵姓?” 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咧出笑容:“姓陈。” 左佑佑和柏辛树对视一眼,柏辛树给左佑佑使了个眼色。 左佑佑:“?” 柏辛树又使了个眼色。 左佑佑:“??” 两个人毫无默契。 柏辛树只好开口,不咸不淡地说:“好巧。” “不巧。”老人说,“我们特意在等。” 左佑佑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不想的预感:“我们?” 夜色中,缓缓出现一群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看样子是周围的乡民,手里提着扫帚拖把,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看到他们了吗?都是来抓贼的。”老人狠戾的三角眼眯了眯,“我本来就想看看,你们大费周章过来,想偷什么东西回去。” 左佑佑听到“偷”字,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顶,瞬间面红耳赤,眼泪一下子在眼眶里打转。 “本来就是你们丢掉的……”她正要脱口而出,就被柏辛树打断,“我们没偷东西。” 柏辛树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偷”这个字,“其一,我们只是从陈家丢弃的垃圾中找回一些可能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但对于陈家而言,这相册和日记,并没有什么价值。变废为宝,并不是有悖道德的事情。” 柏辛树在维护左佑佑。 左佑佑感激地看了柏辛树一眼。 “其二,您也听到了,我原本就打算明天和陈家人联系。即使是陈家人决定丢弃不要的东西,我们在使用中,也会取得授权——从头到尾,我们都未打算瞒着陈家人进行。” 柏辛树不卑不亢地说完,看着老人,神情平静: “请问,您能代表陈家人吗?” 老人一时间无话可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面上的皱纹深刻地绷紧,常年劳作的健壮手臂上,死死抓住一根木条。 良久,他嗤笑一声: “就算你们说得再有道理,这乡里就是宗族规矩。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们有我们的道理。你问问他们,认不认可你们的道理?” 四周的乡民发出嘲笑声。 老人哈哈大笑:“你们的道理?算个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左佑佑看着老人变得有些凶戾的面色,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夜色深黑,手持武械的乡民沉默地站着,左佑佑后背发毛。 柏辛树瞟了一眼左佑佑的神情,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在想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前倾身子,挡在左佑佑面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 一包烟? 左佑佑知道自家老大从来没有抽烟的习惯,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柏辛树抽了一支烟递给老人。 老人瞪着一双浑浊的三角眼瞪着柏辛树,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 “呦,华子。”他难看的面色稍稍缓和。 柏辛树“嗯”了一声,用火机帮他点上。 他自己修长的手指也夹起一支,抵在唇上,点火,吸了一口。 烟头亮了亮。 稀稀疏疏的烟雾在空气中四散蔓延,漫过柏辛树线条锐利的侧脸,淡淡消散在他内敛的眉眼四周。 两人不做声,吸了一会烟,老人才开口,声音略略缓和: “就算被丢掉了,那也是我们陈家的东西,我看你是个懂事的,总要意思意思,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柏辛树吸了一口就没有再吸。他夹着烟,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等到老人的性子耐不住了,左佑佑紧张地攥紧了柏辛树的衣角,柏辛树才恰到好处地低声耳语:“意思都是那些意思,但人数多和人数少,可大不同啊。” 老人眯起眼,吸了口烟,把烟雾吐出来,才搓了搓手指,低声问:“有钱?” “有没有钱我说了不算,得看东西的价值。”柏辛树避重就轻,“如果有价值的话,您授权的,自然会有一些经济回馈给到您。” 老人冷笑一声:“授权才给钱?” 眼看着老人脸上的皱纹变得凶狠起来,左佑佑又惊又慌,满头雾水。 哪句话惹了老人了? 又不是不给钱,有什么问题啊? 柏辛树定定地看着老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也可以有子孙福。” 老人凶狠的表情又舒缓了起来。 左佑佑看着两人打哑谜,脸上的表情一会一个样,更懵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第29章 把名字写在出版物上? 不过,虽然左佑佑没明白柏辛树和老人在说什么,但她有眼睛。 左佑佑看到老人的眼珠转了转。 她立刻知道,有戏。 只听老人低声问:“我孙子在读高中。发现古籍,高考能加分吗?” 左佑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高考加分? 好刑啊!!! 他们根本就做不到!!! 左佑佑紧张地绞着衣摆,手心濡湿。 突然,柏辛树背对着左佑佑,反手过来,安抚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左佑佑往柏辛树身后缩了缩。 柏辛树夹着烟,煞有介事地思索片刻,才缓缓说:“高考加分这个我们办不了。不过,如果证实有价值的话,可以在发现人的位置,可以落你家孩子的名。” 老人皱了皱眉,狠狠吸了几口烟,低声道:“名字写在书上?真的?” 柏辛树刻意停顿后,点头:“真的。” 老人夹着烟,黧黑的老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有个孙女。”他咬牙说,“跟你们一样,也是搞文化的。你说能把名字写在书上,对我孙女的工作有帮助吗?” 柏辛树想了想,诚恳道:“具体有什么帮助,不好说。但如果您孙女也在文化行业工作,我可以让国学大师执笔写前言,把您孙女的名字加上——帮她和国学大师结个善缘。” “结善缘好。” 老人听了这话,终于眉目舒展开,露出了笑容。 “您孙女叫什么?” “陈妍希。” “陈,”左佑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陈、陈妍希??陈妍希???” 柏辛树瞪了左佑佑一眼,掏出手机:“具体是哪几个字,我记录一下。” 老人抓过柏辛树的手机,打下一个人名。 “陈砚兮。” 左佑佑尴尬地念,“好名字。” 老人哼哼两声。 两人结束了交谈,再次抽起了烟,不过这一次的气氛轻松很多。左佑佑便知道,谈妥了。 老人抽完了烟,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碾了碾,扬声道: “是误会,散了吧。” 说完,老人走了过去,和乡民低声说些什么。良久,乡民提着手里的扫帚拖把,慢慢散去了。 异常无声的危机被两支烟化解,左佑佑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左佑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后背冷汗。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钦佩地看向柏辛树:“你早有准备?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个老人打算讹我们?你真厉害!” “那倒没有。”柏辛树坦诚地说,“我根本没想到。但从前老柏总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他给我们传授过经验。” 老柏总?左佑佑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一定是柏辛树老爷子! “老柏总传授什么经验啦?随身带包烟?”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对老柏总焕发出来的热情,有些不解,但也并未放在心上:“带烟是常规操作了。我们这行经常要和人打交道,我身上都备着烟,遇到不好解决的情况,先递一支过去,人会变得好说话一些。” 左佑佑陷入了沉思。 她把目光落在了柏辛树手里的烟上。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逐渐认真.jpg的表情,和愈来愈大义凛然的双眼,眼睛缓缓睁大了。 “你……不是……要学吸烟吧……” 左佑佑盯着烟盒,目光炯炯,随口答道:“有什么不行?” 柏辛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就在左佑佑认真思索自己学习吸烟的必要性时,柏辛树赶紧阻止她的危险念头: “不用去学抽烟!!!老柏总的经验是——你可以拿发现人的署名权出来谈条件。” “抽烟好用啊?我就要学。” “学了扣工资。” “!!!我从来不抽烟,开玩笑,我想都没想过。” “……好。” “可是,老大,咱们古籍的发现人署名权,一点都不重要好吗,好像也就是在前言里面提一句……” “好歹也算在出版物上留名了,你不在乎,可有的人很在乎。在人情社会,名字登上正规出版物,能够提升人在社交圈的社交资本,还是挺好用的。” 左佑佑仔细记下,对柏辛树所谓的“流程外还有人情世故”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老人拐回来,见到两人交头接耳,突然和柏辛树聊家常:“小伙子,你能做得了你老婆的主吗?你连钱都要给她管。” 柏辛树和左佑佑下意识愣了一下。 老人精明的眼神从柏辛树和左佑佑的脸上刮过,突然眯起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怎么,她不是你老婆吗?你们刚刚都是骗我的?” 柏辛树顿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看见老人脸色不好看,左佑佑果断挽上柏辛树的胳膊,柏辛树瞬间浑身僵硬。 只听左佑佑笑嘻嘻地说:“看您说的,什么做主不做主的,咱们家讲民主,谁有理就听谁的。” “……对。”柏辛树僵硬地说。 老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游移,然后落在柏辛树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我要听你说。” 柏辛树努力忽视自己被左佑佑挽住的手臂上的温热,强行逼着自己作出一个温柔的表情: “结了婚的男人,把收入上交给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人哼了一声:“你这么不情愿?” 柏辛树的表情也僵硬了:“我哪有不情愿,我这是温柔!!” 左佑佑娇嗔着拍了他一下:“你敢不情愿!我看你就是不情愿!你还敢有意见!” 老人皱着眉瞥了左佑佑一眼,语气放松地对柏辛树说:“我看你就是妻管严。” 挽着手臂的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左佑佑猛拧柏辛树的手臂,柏辛树终于磕磕绊绊地张嘴:“我……” 柏辛树张口结舌,左佑佑攥紧了拳,生怕露馅,紧张起来。 柏辛树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眼睛看向地面,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害羞:“我愿意尊重我的妻子,自然也愿意尊重她的意见。” 这句话他说得倒是顺畅,带有些真心实意。 他刚刚是在想自己的女友吗? 左佑佑突然有些羡慕那个和他交往的女孩子。哪怕没有当着女友的面,他也说得非常真诚。 ------------ 第30章 今日宜偏爱 老人瞪着柏辛树看了半晌,绷着嘴,”切”了一声。 “没意思,开玩笑都不晓得。”老人回过头去,“你们要找陈家人?陈家人在这里,我带你们去。” 陈家人都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开口。 左佑佑低声问:“陈家人为什么都在?” 柏辛树低声说:“你累不累,还能走得动吗?”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内容却完全不一样。 从对视中各自获取了截然不同的信息。 很好,又是毫无默契× 老人径直走到远处的围墙边,那里锁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看起来荒废已久。他打开门,说:“走吧,陈家人现在应该在天井那里。” 原来,陈氏祖宅因为年代久远,被一代代后人用墙筑成各自的生活区域。 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左佑佑没有留心,一直以为她所在的地方就是陈氏祖宅了。谁知道,这一片七零八落的围墙,其实都是陈氏祖宅的范围。 “走吧。”柏辛树尽量自然地带着左佑佑往前走,谁料,左佑佑却放开了挽着他的手。 夜风吹过,胳膊有些冷。 柏辛树悄悄看了一眼左佑佑,然后面色如常地跟着老人向前走去。 左佑佑垂着头,刻意落后半步。 她想自己静一静。 精神一放松,左佑佑心里的后怕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精明的老人,守株待兔的乡民,误判了范围的祖宅…… 她现在不敢想,万一没有柏辛树带着自己,而是自己独挑项目,刚才瞒着陈家人取走这两份文件,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只讲流程,不照顾人的感受,就会和当地人结仇吗? 风越吹越冷,左佑佑思索出神,一张小脸吓得发白。 柏辛树跟着老人,穿过若干座高矮不一的围墙,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些安静,心下一惊,赶紧回头。 身后,左佑佑异常安静,垂着头跟在后面。 显然是害怕了。 天上还飘着一点细细的雨丝,左佑佑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分外可怜。 就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橘猫。 柏辛树此人素来有些心软。曾经,那只被雨打湿的小橘猫在华夏书林门口喵喵叫,他犹豫了大半天,还是抱起它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从此养在华夏书林的院子里。 夏博士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叫“书号”。 书号,是国家允许图书出版的ISBN号,是每本图书的“身份证”。只有拿了书号,图书才能出版。 中国对书号的管控向来严格,导致常有选题被毙、拿不到书号、无法出版的情况出现。 因此,华夏书林里经常能听到众编辑对着小橘猫大喊: “书号下来!书号下来!” 好像在进行什么大型祈福仪式。 柏辛树想起书号,看着左佑佑,目光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左佑佑的帽檐,唇角微微翘起。 “别怕,我们都会带你。”柏辛树小声说,“新人都是这样,时常犯错误,老人就替新人善后——也是我们华夏书林的优秀传帮带传统了。” 他开了个玩笑。 左佑佑抬起头,刚好看见柏辛树在雨中转回身,一闪而过的小半张侧脸残存着温柔。 虽然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但他的脚下却刻意放慢了速度。 很显然在等自己。 左佑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甩了甩头,平静了一下,面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柏辛树停住脚步,微微转头,侧脸线条清晰:“走吧。” 左佑佑与他并肩,低声说:“我现在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了。哪怕这件事情,程序上我们没有做错,但我们也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柏辛树看着前方老人的背影:“是的。我们的工作是理性的,可我们在工作中遇到的人却不是完全理性的。人不是工具。人有情感、有温度,所以处理与人有关的工作,要依据流程,但也不能只依据流程。” 夜深了,风带来凉意,吹动乡下的树叶簌簌作响。 左佑佑走在荒败的陈家祖宅里。这座宅院曾经辉煌过,但如今已经凋零。建宅的先人期盼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和睦相处,可横七扭八的围墙却无声地诉说着子孙后代之间的隔阂。 历史的故事就是人的故事。 柏辛树迎着细雨,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落寞: “比方说,从证据上来看,岱石老人就是在抗战时期与日本人交往甚密,岱石老人将信陵缶卖给日本人的可能性高达90%。但情感上呢?无论你,还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才会努力帮他寻找证据。” “他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我们没有找到,我们也坚信一定能找到。”左佑佑说。 “就算没有找到,也坚信一定能找到。”柏辛树重复左佑佑说的话,然后说,“左佑佑,你总说逻辑,可是你看,我们的坚定有什么逻辑可言呢?三段论?还是演绎法?有任何证据能够指向岱石老人真的没有卖文物给日本人吗?” “……没有。” “但你还是坚信岱石老人是被诬陷的。这就是你的感情。”柏辛树说,“即使证据不利,你还是有自己的信念——或者说,偏爱。所以,左佑佑,史学就是人学。我们做这份工作,不能把自己的人情味做丢了。偏爱是人性的弱点,没有人能做到不偏爱。” 左佑佑被柏辛树戳中弱点,沉默许久,想了许久,终于低声说:“偏爱是没有逻辑的。” “是啊,偏爱是没有逻辑的。”柏辛树平静地说,“你和简行舟同时来到我这里,简行舟样样都好,学历高,专业对口,家世好,形象也好。” 虽然知道自家老大肯定会偏爱简行舟,但左佑佑的心还是有些失落。她知道,简行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精英”,更适合华夏书林,但她觉得自己也不差,假以时日,自己也会发展得很好—— “但我们其实都更偏爱你。”柏辛树温和地说。 ------------ 第31章 社会套路深&陈威 偏爱…… 偏爱我? 左佑佑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柏辛树:“偏爱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柏辛树摊手,“我,老石,夏博士,大家都偏爱你。其实,在机场的时候,我本该拉简行舟过来,但我下意识就觉得,你可以,带你过来这件事才能办成,所以我带了你过来。” 左佑佑愣在原地:“大家都偏爱我?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第一,大家偏爱你是没有道理的。有道理的,需要你靠讨好得来的爱,就不是偏爱。”柏辛树背过身去,继续走着,“第二……左佑佑,你做了很多。没有你,我们今晚根本赶不上这些材料,它们会被当成最无用的垃圾清理掉。你才是今天的功臣。” “我以为我做错了事情……” “不要总去反思。你为什么永远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柏辛树打断了左佑佑的自省,“作为一个新人,你已经很好了。” 左佑佑再次仿佛被雷击中。 总是去反思吗?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 普通的工人家庭,生活谈不上贫穷,却也不算富裕。 她的爸妈很爱她,但只要交谈,就会告诉她,身边还有谁更厉害,切不可骄傲自满,必须要努力,要保持优秀,云云。 是的,左佑佑就是最最普通的东亚子女——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需要自省,永远都不能满足。 她想到了曹剑锋。 他总是在审视。 他需要一个优秀、努力、完美、带有大厂光环的女朋友。 左佑佑没能做到,因此惨遭分手。 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吗? 左佑佑嘴上不服气,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的。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如今,在杭州的绵绵细雨中,左佑佑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毫无道理地被大家偏爱。 爱,真的需要努力和优秀吗? 越努力,越优秀,才能拥有越完美的爱吗? 好像不是的。 左佑佑的人生观都被动摇了,她突然迷惑起来,为自己过去误解的一切。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黑色的影子在他们脚下,时而长,时而短。他们穿过被墙封闭的区域,推开一扇又一扇门。 柏辛树又开口:“至于你的成长……”他笑了一下,“不瞒你说,帮你迅速成长,是我们这些老员工kpi的一部分,是我、老石、夏博士共同的责任。不需要你自己承担。” 左佑佑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 爱是分担,不是承担。 她垂下头,眼睛有点酸,鼻子也有点酸,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柏辛树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你把身上那件脏的换下来,披上这个。” 左佑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柏辛树的衬衫,蹭上许多尘土。 她也没有推脱,接过柏辛树手里衬衫。 左佑佑把干净衬衫披上,就听到老人说:“这里,就是从前陈氏祖宅的天井。” 左佑佑抬头看过去。 天井里摆着一个废弃的神龛,里面的供奉神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仅剩一副泛白的春联。 神龛的对面,是一间堂屋,亮着灯。 老人推门进去。 柏辛树整理了一下衣领,舒了口气,走进去。左佑佑紧跟其后。 陈家人不多,七七八八散坐在房间中。房间的尽头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太师椅,太师椅没有人坐。 老人走进房间,房间内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有人请他坐太师椅,他推脱了一下,那人就也没再坚持了。 看起来,也只是礼节性地请了一下。 再看房内众人的表情,也颇有意味。 有人冷淡礼貌地打招呼,也有人上下打量老人,面露警惕。 这老人不是说自己姓陈吗? 怎么陈家人都是和他不熟的表情? 左佑佑正想着,柏辛树给左佑佑使了个眼色。 左佑佑:“?” 柏辛树深吸一口气,接受了两人毫无默契的事实,伸手指了指左佑佑。 左佑佑:“??”不是,你想说什么? 柏辛树做了个抹脸的动作。 左佑佑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摘掉口罩,赶紧伸手摘掉,折叠起来,准备找个时间丢掉。 她刚刚折好,柏辛树很自然地伸出手。 左佑佑的手顿在半空:“?” 柏辛树已经适应了两人毫无默契的事实,伸手拿走左佑佑手中折叠好的口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垃圾袋,装了进去。 眼前的陈家人正问候老人:“叔公。” 左佑佑并不明白“叔公”的含义,神色茫然。柏辛树低声给她科普: “叔公的意思,就是说,这个陈氏祖宅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左佑佑的神色继续茫然:“没懂。” “他不是陈氏继承人本家的人。”柏辛树干脆直接说,“这种大家族,旁支众多,这些本家叫他‘叔公’,说明他没有继承权,我们在祖宅里找到的东西,其实和他没关系,也不需要他授权。” 即使他自称为陈家人,其实和他也没有关系? 那他刚刚吓唬自己是在干嘛? 讹人啊? 左佑佑痛苦地捂头:“套路也太深了吧!!!” 柏辛树笑而不语。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神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早就猜到了?” 柏辛树轻轻点头。 左佑佑说:“如果他真有继承权,就不会选择在垃圾堆门口闹事了。但你还是要许他一些好处,这样才能顺利推进工作。” 柏辛树赞扬:“孺子可教。” 左佑佑垮脸。 原来单纯好骗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那点聪明,在社会毒打面前,根本就不够用。 陈氏叔公转过头,隔着人群,遥遥和柏辛树对了个眼神。 柏辛树和老人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会忘记给老人的承诺。 陈氏叔公满意,这才和陈家人说:“我带了客人来,他来找咱们陈氏本家。” 忽然,一个年轻男人失声惊呼:“博士?” 话音刚落,左佑佑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凶狠异常的陈氏叔公转过头,用近乎慈祥的声音,对这名年轻男人半是讨好半是亲热地说:“陈威,你认识他们?” 陈威? 互联网新贵,陈威? ------------ 第32章 回避的陈威&打脸!怒怼蓝笑笑 陈威的大名如雷贯耳,左佑佑经常能在各大媒体上看见他。 互联网冲浪一级选手左佑佑终于有机会线下见到真人,马上看过去。 和电视上比,他要瘦一些,外貌非常年轻,头发精心打理过,精力充沛,面上有在海滨度假的阳光痕迹。 此刻,大名鼎鼎的陈威,却面露震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左佑佑犹豫地抬起手,试探着挥了挥。 博士? 他认错人了? 又是什么乌龙? 左佑佑正在挥手,听见身后传来自家老大含笑的声音: “陈威兄,好久不见。” 左佑佑的手僵在半空中。 然后强行转了个方向,开始挠头。 只见陈威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穿过陈家众人,大步走过来,毫不犹豫地跨国自己,和柏辛树紧握双手,然后摇了摇: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贵客啊!” 他回过头,对陈氏众人说:“这两位是华夏书林的老师!都是顶尖的知识分子!” “华夏书林”的金字招牌一出,现场众人马上眼神就不一样了,连带着左佑佑,也享受了一把沐浴在众人崇敬眼神中的爽感。 左佑佑飘飘然。 随即,她猛晃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清醒,不要被不属于自己的快乐冲昏头脑! 嗨呀,但是真的好快乐。 不知是陈威发了话管用,还是华夏书林的金字招牌太过璀璨,此刻,柏辛树和左佑佑终于摆脱了刚刚人憎狗嫌的捡垃圾窘境,成了两块被受欢迎的香饽饽。 ……因为太受欢迎,陈威太过热情,以至于哪里怪怪的。 就算因为华夏书林的金子招牌,或者因为自家老大颇具个人魅力(?),可陈威毕竟是个商人。 商人无利不起早,不至于对他们如此过分的热情。 过了一会,左佑佑确认了。 就是怪怪的。 柏辛树几次试图说起文物的事情,都被陈威巧妙地避开。 甚至柏辛树都打算把东西拿出来了。 也被陈威巧妙地制止。 这个陈威,就是不想谈正事?! 左佑佑马上看向柏辛树。 柏辛树没有看她。 左佑佑试图和柏辛树对上眼神。 柏辛树正专注地听陈威扯瞎话,依旧没有看她。 ……很好,习惯了毫无默契,她早就不应该有任何期待。 左佑佑忍着自己的疑惑,默不作声,听着陈威热情地拉着柏辛树寒暄。 在长袖善舞的狼性文化推崇者陈威面前,柏辛树就像一棵植物一样内敛。 柏辛树似显然也意识到陈威的回避。 他不再说话,而是平和地听着陈威口中的连珠妙语,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在陈威话语中若有若无的试探中滴水不漏。 左佑佑渐渐察觉到,自家老大虽然神情真诚,看起来好像和陈威一见如故,但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左佑佑觉得他大概是想看看陈威究竟要做什么。 ……很好。两个人,一个表面热情实则回避,一个表面真诚实则废话连篇。 简直就是一场大型人类社交表演。 左佑佑又把目光转移到长袖善舞的陈威身上。 陈威,衣着颜色低调,可仔细看,能看到恰到好处的奢侈品logo。 他的手腕上露出一点点昂贵腕表的影子,腰间的皮带扣也是名品。 他脚下的鞋是限量版联名潮牌,但是颜色比较低调,不至于太过喧哗。 联想到平时媒体上关于陈威的那些热爱极限运动、喜欢名车豪宅的新闻,不难看出,陈威是个赶时髦、喜欢享受的人。 这样一个讲究排场的人,出门总不会连一个助理都不带吧? 正想着,有陈家人问陈威:“阿威,你带来的两个助理呢?安置好了没有?” 陈威停下了和柏辛树的谈话,颔首:“叔叔放心,安排好了。” 那人唏嘘:“阿威呀,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这一白天跟着你鞍前马后,端茶送水,杭州富阳跑了几个来回,还要抽空处理工作。现在助理这个岗位有这么忙吗?” 陈威淡淡地说:“那个蓝笑笑不是我的助理,只是一个推脱不掉的人情罢了,我要让她知难而退。” “那个男孩子也是你的人情?” “那个男生。”陈威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是蓝笑笑的男朋友,我只是看在蓝笑笑她姑姑的人情份上,给他面子。” 陈威耐心耗尽,转过头去。那人识趣地没有再问。 左佑佑在一边,越听越熟悉,越听越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陈威口中的蓝笑笑,显然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蓝笑笑嘛! 左佑佑不由得想起校友群里蓝笑笑发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上,蓝笑笑、曹剑锋和陈威共同合影。 蓝笑笑是不是说过,自己在富阳,现在跟着陈威做项目? 左佑佑迅速掏出手机,打开群聊。 今夜的校友群,因为蓝笑笑所谓的内推陈威的项目,热闹非凡,未读消息几百条。左佑佑直接查询关键词,很快就看到了蓝笑笑发的定位。 左佑佑点进定位,果然,看到了“杭州,富阳”的地址。 左佑佑心里有一种预感。 那两个年轻助理——一个是蓝笑笑,另一个应该就是曹剑锋吧? 此时此刻。 左佑佑手里打开的校友群不断弹出最新消息,蓝笑笑正熟稔地说:“威哥今晚回老宅住,我和剑锋作为随行人员,此刻就在富阳。” 校友甲:“哇,能成为威哥的随行人员,看来是项目的核心人物!” 校友乙:“笑笑以后也是威哥上市公司的元老,随随便便分点原始股,就把你的同期远远甩在身后了!” 校友丙:“就是,小镇做题家就算把题做烂,也比不上咱们笑笑师妹啊。” 这话一出,群里和蓝笑笑一届同学,都静了静。 吃瓜固然开心,可被当成拉踩对象来衬托一个关系户,可没人会喜欢。 更何况,小镇做题家是平凡学子自嘲的称呼。 自己说自己可以,但被人说到脸上,就很令人难堪了。 再加上,蓝笑笑下午刚刚发完阴阳怪气的朋友圈,虽然现在删了,可大家还记得呢。 终于,有同学忍不住,跳出来说: “不就是家境普通吗?家境普通有罪吗??凭什么说小镇做题家把题做烂也比不上所谓的女神啊???女神大学四年挂了几门啊????” ------------ 第33章 左佑佑: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荀盈是校友群的管理员,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少说一句!咱们夸人可以,可不许拉踩啊!” 谁知道,那同学大概是被戳中了痛处,不管不顾地一顿输出。 同学:“某女神挂了多少科,也就四六级过了能拿出来吹吹,那么点烂分还去抢人家优秀毕业生的内推名额进大厂,装什么呀,谁不知道似的。” 群里大概被这位同学的发言震惊到了,一时间没人说话。 左佑佑:抢优秀毕业生名额……你干脆报我名字算了。 还没等左佑佑想好说什么,同学继续火力全开。 同学:“呕呕呕,一下午加一晚上,还没完了,你们爱舔特权的屁眼子你们自己舔去,别踩我,我一没挂科二没抢名额,我就是个小镇做题家。” 同学:“可惜啊,我们小镇做题家就算把题做烂,也不愿捧着特权的屁股屎上雕花~” 同学:“屎上雕花.jpg” 丢下一大堆炸弹,同学干脆利落地退了群。 群里一片死寂。 骂得好!左佑佑几乎拍手称赞! “这位同学,骂起人来有理有据有节,不但有形象的比喻,更是带有一丝幽默感,实在是妙妙妙啊!” 左佑佑飞速打字,正准备发到群里,手机一闪,收到了荀盈的微信: 荀盈:“左佑佑啊啊啊啊求求你了!不要危险发言!我可是群管理员啊!!” 荀盈:“照顾一下你姐妹的职责吧!!!” 左佑佑拒绝:“不,我今天非出这一口恶气不可!我……” 荀盈:“我拿珍稀手办跟你换!隐藏款!” 左佑佑:“你那款暗黑森林!” 荀盈发了个上吊的表情包:“你可真会挑!暗黑森林可是超级隐藏款!我花了2000多才抽到!换一个!” 左佑佑:“那我下场吵架了!” 荀盈:“!!!成交!!!” 左佑佑这才神清气爽地放下手机。 她眼不见为净,哼着小曲关掉了校友群聊。 天知道,左佑佑作为手气极黑的非酋,始终都抽不到手办的隐藏款! 获得隐藏款手办,左佑佑人逢喜事脑子灵,一下子想到更多。 陈威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蓝笑笑和曹剑锋,不过不能确定。 假设是的话。 蓝笑笑跟着陈威过来可以理解,毕竟她一心想讨好陈威,混进陈威的项目。 可是,曹剑锋的志向并不在互联网,他为什么也跟在陈威身边鞍前马后? 曹剑锋能和蓝笑笑来富阳,绝对不是为了所谓的爱情。 交往三年,左佑佑非常了解曹剑锋。他这个人非常懂得抓住机会,行动力也很强。往好了说,是雄心勃勃;往不好了说,就是善于钻营。 他肯定就是冲着陈威来的。 左佑佑灵光一闪,想到蓝笑笑这个大嘴巴,在校友群里说,陈威即将落地一个新项目。 如果是这样,那也能说得通了! 曹剑锋就是冲着陈威即将落地的新项目来的! 那么,陈威对华夏书林又试探、又回避的态度…… 资深精打细算的抠抠子——左佑佑,觉得自己想买东西又想砍价的时候,也是这个鬼样子…… 左佑佑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还是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陈威在落地一个新项目,想和我们合作。” 走上前去,扯了扯柏辛树的衣角,将手机备忘录指给他看。 柏辛树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来,很不赞同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也是,陈威这个回避的态度,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想合作的。 但…… 左佑佑以自己砍价多年的实力做担保,陈威他就是看上华夏书林了,他想砍价! 又热情,又试探,又佯装回避,这不是她左佑佑的套路吗! 没什么能骗过她左佑佑! 左佑佑用眼睛用力看柏辛树,试图把自己的意见通过眼神传达给他。 柏辛树两眼茫然。 传达失败。 左佑佑打字:“我觉得他的新项目看上咱们华夏书林了。” 柏辛树打字:“我觉得他只是不想把东西给我。” 左佑佑急了,咬牙跺脚,想和他细说,但当着陈威的面又没办法。 她打字:“你相信我!” 柏辛树认真地思索片刻,皱起眉,坦诚地打字:“不信。” 左佑佑气了个倒仰。 这位大爷,他都家道中落了,怎么还不学一下砍价艺术啊!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混杂着操心、着急、怜悯的眼神。 眼中缓缓冒出一个“?” 柏辛树知道左佑佑是个乐观的人,但他觉得左佑佑的想法,也太过乐观了。 古籍和互联网能扯上什么关系?能做出来什么?陈威这种互联网新贵,怎么会和古籍打交道? 左佑佑是新人,难免不了解行业现状。但新人是需要关爱与鼓励的,就算做不成,也不能说得太直接,还是要保护她的积极性才行。 柏辛树想到此处,突兀地点了点头:“我信,我信。” 左佑佑更气了! 你信我个头! 你根本就不懂砍价! 你脸上鼓励的表情敢再明显一些吗? 这表情刺伤我了! 柏辛树察觉到左佑佑似乎更加郁闷了,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左佑佑。 左佑佑用眼神刀他。 柏辛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鼓励没起作用。他开始走神,犹豫地握住手机。 他频频看向手机,心神不宁。 说来也巧。 陈威,还真就是来和华夏书林砍价的。 很多时候,砍价,就是一场心理战。 柏辛树的表现,落在陈威眼中,就是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 陈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犹豫。 柏辛树并未察觉。他垂下头,按手机。 陈威更觉得柏辛树对自己完全没兴趣了。 他的官腔也打得慢慢艰涩起来。 陈威一直以为,华夏书林的工作人员深夜到访,和曹剑锋一样,都是冲着自己的新项目来的。 既然是他们有求于自己,陈威自然要拿乔一番,为后续合作争取到更多利益。 俗称:砍价。 但现在,柏辛树的样子,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陈威赶紧开口说正事:“博士兄,您来找我何事啊?” ------------ 第34章 靠机智化解一场风波&靠机智谈合作 柏辛树见两人终于聊到了正题,从包里掏出档案袋,拆来,展示给他看。 “我们从陈家祖宅清理的垃圾里找出了两本可能有些参考价值的文件,先和您说一声。如果确认了有一定价值,后续会和您的家人具体谈授权的事——陈威兄,您身体不舒服吗?” 陈威确实不舒服。 这人来找自己,竟然不是为了自己的新项目! 可是自己找他们,就是为了新项目啊! 这个价真不让人砍了! 还拿乔什么,这不就变成自己求他们了吗?! 陈威正在承受“他们竟然不是为了我的新项目找我”的打击,表情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听到柏辛树关心自己,他浑身一颤,迅速做好表情管理。 为了掩饰尴尬,陈威看也不看,大手一挥:“小事,你尽管拿去用,我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 马上就有人说:“那不行,还是要看一下的,毕竟是外人,怎么能随便就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出去?” 又有人附和:“把老祖宗的东西随便丢出去,就是不孝!” 左佑佑:“……” 左佑佑肚子里暗暗想,你们自己先把老祖宗的东西当成垃圾丢掉的。 左佑佑心里好多吐槽,但左佑佑不说。 刚才喊声最大的几个人马上围拢过来,大有柏辛树手握陈家秘宝、敢动弹一下就报警的气势。 目光炯炯,盯着柏辛树手里的档案袋。 柏辛树表情淡定,自己给自己套了个一次性手套,然后才大方地把相册和私人记账本递过去。 上面满布霉斑和灰尘的材料递到了那几人的鼻尖下,左佑佑看到那几人明显往后缩的动作。 左佑佑忍不住想笑。 就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人们都想不到,没被处理过的历史材料,都是这种灰头土脸的鬼样子。 那几个人你看看那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个人咬着牙伸出手,拿过材料,在手里慢慢翻。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戴上的塑料手套,突然涌起一股恶趣味。 她小声嘀咕:“库房里好多蟑螂啊。” 那人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看了看柏辛树手上的手套,脸色变了。 柏辛树一个眼刀扎在左佑佑脸上! 那人却已经火速把东西丢回给柏辛树:“行了,拿走吧。” 然后迅速离开房间——去洗手了。 柏辛树看了看那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顺利收回的东西,然后看向左佑佑。 左佑佑嘻嘻笑。 柏辛树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左佑佑的小声吐槽化解了。 柏辛树顺利获得了陈家其余人的许可,把东西收回背包。 他招呼左佑佑,准备离开。 左佑佑攥拳,小声说:“对,就这样,佯装离开,陈威他只要还想和我们合作,就一定叫住我们!” 自家老大还是很会的嘛! 柏辛树在心里叹了口气,敷衍左佑佑:“好的好的,他就是想和我们合作。” 还没等左佑佑说话。 身后传来陈威的喊声:“博士留步!” 柏辛树震惊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眼中一下子迸发出狡诈的光芒,拽着准备停下脚步的柏辛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博士!” 陈威追着跑了过来。 左佑佑这才停下,回头,脸上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好像刚刚真的没听见。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自然流畅的演技,服气。 陈威说:“是这样,我想启动一个数字文化项目,叫线上文库。听说中华大典的编纂工作由您这边负责,不知可否双方合作……” 听到“双方合作”两个字,柏辛树身形一顿。 居然真的是合作? 他僵硬地侧头。 果然。 左佑佑就在身边,用一种赤裸裸的小人得志的眼神,胜利地看着自己。 他就知道左佑佑这个记仇的家伙! 柏辛树撇掉被当场打脸的淡淡尴尬,和陈威聊了起来。 左佑佑叉着腰站在一边,面带微笑。 微笑.jpg。 她看着陈威和柏辛树站在一起,不同于刚刚的试探,这一次,两人终于认真开始谈事情了。 陈威看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通情达理地后退了几步,留给大佬们说话的空间。 她看着两人谈事情,由衷感叹:“早点相信我多好,多些真诚,少点套路。” “我真是个推理天才√” 左佑佑沉浸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中,看着陈威似乎在极力推介什么,而柏辛树好像不太感兴趣,神色淡淡。 “不感兴趣?怎么会有人对互联网不感兴趣啊?”左佑佑喃喃自语,“是了,一定是谈判手段。” 过了一会,有人来找陈威,神色匆忙。柏辛树得了空,下意识回头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凑了上去:“怎么样,是什么合作?” 柏辛树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他和左佑佑说:“陈威想拿到中华大典的授权,做线上古籍库的业务。” “线上古籍?不是挺好的吗?”左佑佑想到宛如没联网的华夏书林,下意识说,“咱们早就该线上了。” 柏辛树有些意外:“你是这么想的?” 左佑佑鬼鬼祟祟地凑近柏辛树,低声耳语:“你装作不感兴趣,是不是为了出一口刚才被他打太极的恶气?” 柏辛树刚想说什么,左佑佑打了个响指,又鬼鬼祟祟道: “我知道了,你也想砍价!” 柏辛树:“……” 柏辛树说:“我其实确实不太感兴趣……” 左佑佑震惊。 “你怎么能不感兴趣呢?古籍数字化哎!线上古籍库哎!多好啊!” 柏辛树怀疑:“古籍有数字化的必要?” “古籍怎么就不能联网了,你这是偏见,偏见!!”左佑佑痛心疾首地说,“互联网就是我的命啊!有什么不能线上呢?万物皆可数字化,我只想活在元宇宙的世界里!” 柏辛树打量着左佑佑,似乎被她与自己如此之大的差异震惊了,想要重新认识她。 柏辛树:“……我之前考虑到热爱阅读古籍的终究是小部分人,这一类人可能不太上网……” “哎呀呀呀,你这种精英思维可要不得!”左佑佑马上说,“古书也是书,书是给谁看的?给大众看的!现在大众的阅读方式都转到线上了,你不把古籍放到线上,怎么会有更大的传播啊?” ------------ 第35章 痛打精英&季老不可能玩豆瓣? 柏辛树没想到这个方面,愣了一下:“古籍给大众看?怎么可能呢?阅读古籍有一定的门槛,需要供奉之心和尊重虔诚才能……” 左佑佑简直烦透了这种精英主义论调。 “你这种想法是哪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柏辛树说。 “你身边的大家,都是跟你一样的人。”左佑佑犀利吐槽,“你听他们说没用,你得听我说。” 柏辛树:“……额,你说。” 左佑佑叉腰:“任何一种文化,如果孤芳自赏,脱离大众,最后就只能消亡啊!你口口声声热爱古籍,尊重古籍,又是供奉,又是虔诚,最后把古籍爱死了,爱消亡了,你那是爱吗?哪有这个逻辑啊?” 左佑佑的话说得有点重,但击中了柏辛树的痛点。 柏辛树一家四代人,从岱石老人柏大殷开始,柏忠华,柏松溪,到他自己,全都致力于中华文化的保存与保护。 传统文化在新的时代浪潮和新的价值观冲击下,愈发冷清,也是切实的困境。 中华的传统文化太大了,包罗万象,远不是课本里一点点古汉语考试内容能囊括的。但是这些美好的内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有些书放在图书馆里,几十年都没有人借阅。 这还算好的。 还有更多的书,从印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堆在库房里。一直等不到订单,慢慢被人遗忘,在库房里寂寞地度过漫长光阴,最后被销毁。 真的会消亡吗? 这正是柏辛树最恐惧的地方,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这个恐惧就逐渐成为了他的心魔。 其实,古籍的困境在华夏书林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大家的心照不宣。 如今,却被左佑佑直白地捅了出来—— 而且,她好像认为,这个问题是有解的? 柏辛树的眼中迸发出急切的光:“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古籍的颓势,是因为我们把古籍的定位做得太小众?” “没错。”左佑佑肯定道:“我觉得做古籍的思路需要修改。不能预设只有少数人看古籍,所以把古籍只做给少数人看。你应该……” “我应该预设古籍是会得到大众喜爱的,把古书引导向大众!”柏辛树脱口而出! “对!”左佑佑说,“你爱古籍,就应该让更多的人去爱古籍,这样古籍才能真正地焕发生命力!” 左佑佑又说:“你知道我是怎样对古书感兴趣的吗?” 柏辛树问:“是家学?” 左佑佑扑哧一声,笑了。 “我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爸妈学历都不高,还家学呢。”左佑佑顿了顿,缓缓地向柏辛树回忆起自己借了季之林老先生的光,看到拍卖场满架子古书时候的震撼。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左佑佑陷入了回忆,“我不懂繁体字,不懂音韵,甚至不会看竖版书——说实话,我那时候没有任何古文字修养,在你们看来,我是完全不会对古籍有兴趣的那一类人。” 柏辛树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里流露出疑惑。 “但我是中国人啊。”左佑佑做梦一般感叹,“你知道,那么多中国的古书汇集在一起,对我而言,那一刻简直就像是降神。我的血脉,我生存的土地,我熟知的历史,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震撼了我,重塑了我。” “你总是在乎阅读古籍的技术,可是人是有感情的。”左佑佑看着柏辛树,“人是最复杂、最神圣、最神秘的生物。人生活在中国的土壤,中国的土壤也塑造了人——中国人和中国古书,真的会有一股神秘的牵引力量,将人的感情引导其中。” “你要相信,大众是爱古书的,中国人爱中国的文化。古书原本也不该是小众精英的文化,大众也可以接纳和热爱。”左佑佑缓缓地说,“只是,大家缺少了跨越古书阅读障碍的工具,因此才没有机会接近古书。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中国的古书,和工具,都传播给大众。” “就像文化的守夜人,守在中华文化巨大宝库门外。每个想进入其中探索的旅人,我们都为他递上一盏灯。” 柏辛树忍不住说:“那么庞大的文化,我们也只能递一盏灯罢了。一盏灯,太渺小了。” “要对中国人有信心。”左佑佑弯弯眼睛,笑了,“大家会喜欢的——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柏辛树凝神思索。 左佑佑没有说话。 “逻辑通!”柏辛树喃喃自语,“所以……竟然是我们想错了?” 左佑佑指着屋子里围着陈威谈话的陈家人,对柏辛树说:“你看看,发现了一个什么共性?” 柏辛树仔细地看,然后自信道:“他们……都姓陈。” 两个人对视一眼。 依旧毫无默契。 左佑佑扶额:“不是,他们都玩手机啊。” 经过左佑佑提醒,柏辛树突然意识到,房间里每个人,都时时刻刻抓着手机。 “我懂了,古书和互联网,确实很有必要结合。”柏辛树郑重地说,“是我们长久以来,都预设了古籍只属于小众……以后,我们的思路是要变一变,尝试走进大众才行。”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乖乖受教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教训成了一个小学生? 问:教训了上司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救命啊她的政治生涯是不是没开始就结束了? 左佑佑挠挠头,赶紧往回收:“呵呵,呵呵,其实我也只是随口瞎说。” “不是瞎说!”柏辛树认真地说,“季师多次提出,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古籍也要紧跟时代,不能落伍。” “哇,季之林大师竟然这么先进吗?” 柏辛树钦佩道:“季师始终保持着学习的热情,他现在泡在网上的时间,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少。前阵子,才刚刚让我教会他在豆瓣小组里发帖、回帖。” “嗬!他在豆瓣有房吗?这个我熟啊!”左佑佑忍不住好笑,“没准哪天我能和季大师在豆瓣相遇,哈哈哈哈哈想想就好笑!” 柏辛树也觉得好笑:“季师只是利用豆瓣熟悉网络规则罢了,毕竟那个年岁的人,怎么会玩豆瓣?” ------------ 第36章 凯旋华乔治大酒店&被狂揍的柏辛树 他忍不住又说:“你真要在豆瓣上遇见季师,更有可能是诈骗号,不要轻信。” “我还能轻信骗子?还真让我遇见一个诈骗号了!”左佑佑眉飞色舞地把前些天在豆瓣上举报诈骗id“林之季砥砺前行”的事情讲给柏辛树听。 两个人都笑出声。 等到陈威回来以后,在左佑佑的说服下,柏辛树和陈威终于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左佑佑想到,中华大典因为自己,有了数字化的机会,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努力特别有意义和价值。 她美滋滋地想,自己这样,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改变了一个时代呢~ 这让她分外有成就感。 天色已晚,柏辛树带着左佑佑告辞。 陈威把两人送出来,热情邀请两个人去他位于杭州的豪宅。 柏辛树带着些淡淡的骄傲,疏离道:“我们已经在附近订好了酒店。” “附近?” “嗯。” 陈威欲言又止。 他递了张名片给左佑佑:“如果需要帮助就联系我。” 左佑佑和柏辛树两个人都没多想,只当成一句客气话。 ……等到左佑佑和柏辛树跟着导航找到简行舟订好的“凯旋华乔治大酒店”的时候,终于知道陈威那欲言又止的背后是什么。 两个人站在尚关乡,陈家村,唯一一家可以住宿的凯旋华乔治大酒店的门口,看着“凯旋十-台大酒店”荧光色的灯牌嵌在贴满马赛克的自建三层小楼外壁上,陷入了沉思。 凯旋华乔治大酒店的尽头是一座荒山。 夜风在山间呼啸而过。 马赛克脱落一块,掉在左佑佑和柏辛树脚下,摔成几瓣。 就在这时,简行舟在工作群里发了一张豪华的五星级酒店照片:“酒店是这个样子的,定位在这里,把这个图片给司机看。” 左佑佑看着豪奢图片,又看了看眼前的自建小楼,不信邪地点进了定位。 定位就在他们眼前。 左佑佑伸脚踩住地上的马赛克,幻想着那是简行舟的头。 她咬牙切齿地打字:“简行舟,你多少钱订的酒店?” 简行舟嘲讽她:“你都不看公司规定的?你的住宿费报销额度300,老大400。” 左佑佑拍下眼前的自建房,发到群里。 老石:“徒弟,你拍公共厕所干嘛?” 左佑佑:“@简行舟……你凭什么觉得,我300老大400的住宿费,能订到你图片上的豪华五星级酒店?” 左佑佑打完字,发现豪华酒店的图片下角有一抹隐约的蓝。她放大看,是酒店自己的游泳池。 她用识图搜了一下,一模一样的图是希尔顿酒店。 左佑佑:“你的酒店照片上还有一片游泳池!!!” SHU:“@老石,不是公共厕所,是陈家村的酒店……小旅馆。” 这个SHU,应该就是柏辛树了。 群里剩下三个人都沉默了。 左佑佑感叹现在诈骗套路多,这不,用P图,就骗倒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名校男硕士。 简行舟:“对不起!!!!!” 夏博士截了一张百度地图发到群里:“方圆五十里都没有酒店,你们现在能叫到车吗?” 老石也发了几张叫车软件的截图:“没有车。” 老石:“要不……你们,凑合住一夜吧。” 柏辛树和左佑佑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一阵风吹过,自建房门口挂着的霓虹灯牌,灭了。 从““凯旋十-台大酒店”变成了“几-十-台大酒店” “……倒也不是不能住。”左佑佑看着霓虹灯牌,打破了沉默。 两个人走了进过去。 ……门锁了。 左佑佑开始拨打简行舟给的订房电话。 没人接。 两个人开始疯狂拍门。 不知拍了多久,自建房的二楼终于亮起一盏灯。 脚步声踢踢踏踏,出来一个睡眼朦胧的阿姨。 “身份证。”阿姨说。 左佑佑麻溜地掏出身份证递过去,看见柏辛树愣在一边。 “老大,你的身份证。”左佑佑提醒。 柏辛树看向左佑佑。 “还记得吗?简行舟帮我们一行人订票订酒店。”柏辛树缓缓道。 左佑佑拒绝帮简行舟送书稿,简行舟就没有帮左佑佑订票。她抓着自己的身份证,顿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所以?” “所以,我的身份证,在简行舟那里。” 左佑佑眼前一黑。 “这里毕竟是个村子,用你的身份证,应该能……”柏辛树小声说。 阿姨用锐利的眼神上下扫射。白炽灯下,两个人身上因为翻垃圾而留下的污渍无处遁形。 “不行!”阿姨大声训斥,“这是违法的!凯旋华乔治酒店管理很严格的!” 左佑佑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去去去!”阿姨开始赶人,“你们出去!没有身份证,不可以住啊!” 柏辛树说:“阿姨,我是华夏书林的古籍整理人员,是来……” 阿姨哈哈大笑:“真有意思,你是华夏书林的?” 柏辛树点点头。 左佑佑的眼中放射出希冀的光,也跟着点头。 阿姨认真地说:“我是中南海的。” 柏辛树:……?! 左佑佑:6。 阿姨挥舞着扫帚劈头盖脸打柏辛树。 柏辛树,男,29岁,博士毕业,金字招牌华夏书林古籍中心的老大,谁不说一句青年才俊,如今在陈家村被小旅馆阿姨狂揍,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被当成可疑人物撵了出去。 两个人狼狈地被赶出小旅馆。 “什么社会可疑人员,还乱搞男女关系!” 身后,阿姨忿忿说。 “咣当”一声巨响,铁门被关上,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左佑佑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掏出来,发现是工作群里有人说话。 简行舟:“@老石@夏丰,我订好房了,过来拿房卡吧。” 简行舟:“照片” 左佑佑和柏辛树不约而同点开了简行舟的照片,然后看到了连锁酒店的温馨商务小标间。 两个人一时间都羡慕了,嫉妒了,沉默了。 身后,荒山里的风声呜呜作响,雨丝又急促起来。 “……老大。雨下大了。” “嗯。” 话音刚落,雨水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哗哗的雨声从遥远的荒山中层层叠叠铺过来。 ------------ 第37章 人不如狗&与渣男狭路相逢 一条白色的狗子身上淋了个透湿,敏捷地从夜色中跑过来。 柏辛树下意识弯下腰,把自己的伞倾斜了一大半给狗子。 狗子昂首挺胸,看也不看柏辛树一眼,毫无留恋地窜进凯旋华乔治酒店(?)。 柏辛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直起腰。 “……老大。”左佑佑喃喃道,“这是你出差最惨的一次吗?” “……不是。最惨的一次,因为运输车祸,古籍运不出来,我和老石不得不半夜翻墙。” “翻墙有这个惨吗?” “……零下25度的冬天。而且那墙八米高。” “那确实挺惨。”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伞也逐渐形同虚设。 就在左佑佑打算回头和凯旋华乔治酒店死磕的时候,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 车窗摇下,陈威的脸露了出来。 柏辛树有些不自然,左佑佑却无比淡定:“陈威哥!好巧!我们正准备住店!” 左佑佑是怎么做到闭着眼睛说瞎话的? 柏辛树侧目。 陈威大笑起来:“真的好巧!我准备回杭州,刚好路过这里,要不要顺便载你们一程?” 柏辛树看了看身后的荒山,说什么刚好路过这里……陈威也是个闭着眼睛说瞎话的。 左佑佑和陈威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一个挽尊,一个给台阶下。 真不愧是大佬,情商拔群。 柏辛树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孤傲:“我们自己想办法……” 左佑佑猛一拽柏辛树的袖子:“你没有身份证!” “我们自己想办法那就太见外了!”柏辛树生生拐了个弯。 两人坐进了陈威的车,左佑佑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刚一坐下,就感觉屁股下面还是温热的,似乎坐在副驾上的人刚刚被赶下车。 左佑佑也没多想,安然地坐在车里,听着外面暴雨击打车窗玻璃的声音。 她掏出手机来玩。 刚好看到蓝笑笑在学院群里问:“请问有哪位杭州的同学,能帮我叫一辆车到尚关乡陈家村啊?万分感谢!” 有同学冒头:“天呐女神,你怎么半夜在陈家村?太危险了!叫不到车吗?” 蓝笑笑:“没关系,剑锋陪着我呢。唉,都是因为工作。陈威哥临时有事情,需要送两名重要的客户去杭州,我作为陈威哥的助理,当然要帮他想办法!” 同学:“女神太厉害了,能陪陈威哥接待重要客户!是陈威项目的核心成员呢!” 蓝笑笑:“呵呵,还好啦。工作确实需要处理问题的能力,能学到很多东西~” 有同学问:“哎?陈威没有车吗?” 蓝笑笑没有说话。 片刻后,蓝笑笑:“你们不要出去讲哦——陈威哥的车出了点故障。” 左佑佑坐在陈威的车里,看着蓝笑笑说陈威的车出故障,陷入了沉思。 她指的,陈威的重要客户,好像就是左佑佑自己…… 所以,刚刚被赶下车的…… 左佑佑条件反射般看了一下学院群。果然,曹剑锋正在群里拜托杭州的同学帮忙搞一辆车。 左佑佑看向窗外,试图辨认雨夜中有没有曹剑锋和蓝笑笑的身影。 夜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左佑佑遗憾地回过头。 在陈威的热情邀请下,深夜,柏辛树和左佑佑终于解决了住宿问题。 陈威的私人物业。 用左佑佑的话来形容,就是“有钱人小区”。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年轻社畜,左佑佑也和时下的大部分外来年轻人一样,想要留在成活成本极高的超一线城市,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租房。 别说有钱人小区了,毕业的头几个月,大家租城中村都有点肉痛。 在父母无力帮衬的处境下,大学毕业的头两年,左佑佑一连搬了7次家,被房东赶来赶去,甚至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糊弄着睡过一个月,终于从城中村阁楼开始,一点一点挪到城中村外面,住上了小区房。 如今,工作第三年,随着收入缓慢增长,她又从年初与两个女生分享12平米小房间的上中下铺,变成了终于能够独立拥有一个合租的7平米次卧。当然,在遥远的荒凉地段。 左佑佑未来几年的计划也很清晰:慢慢租近地铁口,如果能摆脱合租的命运就更好了——然后努力存钱,争取购入属于自己的小住宅。 坐在陈威的车上,左佑佑打开一部大热的职场剧,插上耳机。 柏辛树坐在车的后座,能清晰地看到左佑佑的手机屏幕:“好看吗?” “还没看,听说女主草根出身,一路逆袭,特别励志!”左佑佑眉飞色舞,“终于有草根女性做女主的职场剧了!” 看了两眼,左佑佑就发现,惨的其实是她自己。 左佑佑对柏辛树由衷感叹: “这个所谓的女主,超一线城市本地人,最艰难的住宿问题对她来说不是个问题,还有家里人帮忙介绍工作,不用在春秋招中像晚上九点甩卖大白菜一样被人挑来挑去。” “编剧对年轻人挣扎的理解,最低的底线就是如此——生存的烦恼总是像羽毛一样轻盈。换句话说,现实生活中年轻人的困境,可能比编剧想象中最惨的还要更惨。” “她这算什么草根啊?她要是草根的话,我这算什么,种草的土吗?” 柏辛树和左佑佑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不由得问: “你有什么生存的烦恼?” 陈威坐在后排,闻言,也感兴趣起来。 “左佑佑,你来说说,你们年轻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左佑佑哈哈一笑,拔了耳机:“陈威哥,老大,你们还真要听啊?” 后排两个男人齐齐点头。 左佑佑清了清嗓子,开始举栗子: “应届生一毕业,省吃俭用攒下1900块钱,但是租房要押二付一,一线城市6000起步,实习工资下个月才发,怎么办?” “房东是个猥琐阿伯,随随便便就进我的房间,提前搬走押金不退,怎么办?” “城中村的小阁楼没有空调,夏天难以入睡,但白天依旧要在公司精力充沛地工作十二个小时,怎么办? “房东告诉我,房子要卖了,你今晚就搬走,怎么办?” “公司拖欠工资,手上真的没钱了,但还要吃饭,怎么办?” “真的找不到工作,就连殡仪馆岗位都被大姨介绍的年轻人占了,人家直接去面试,你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 这才是真实的、广大的、被永远忽略的普通年轻人的困境。 他们不被看见。 ------------ 第38章 一条龙服务:我就是“一条龙” 陈威和柏辛树都陷入了沉思。 左佑佑多说了一句:“所以为什么要古籍数字化,因为很多年轻人是真的没什么钱,你觉得买书不贵,但他们确实会有压力。所以才需要互联网的资源共享,哪怕收点费,对年轻人来说,也划算很多。” 陈威仔细地听着,凝神思考。 柏辛树有些羞愧。作为中华大典的负责人,他确实太过拘泥了一些。 如果说,关于古籍数字化,他之前是被左佑佑说服,现在,在听了左佑佑这些话以后,他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开始认同。 柏辛树由衷地说:“确实有点惨,你辛苦了。” “也还好。”左佑佑回头笑了笑,摆摆手。 “年轻人的生活就像是月亮与六便士。就我自己而言,当我身处其中的时候,因为大家都这样熬过来的,我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想“惨”,反而在一次次折腾中,努力把日子过下去。” “如果能把日子越过越好,那就更好了。” “惨不惨的,都是在解决了生存困境后,才有心思去自怜自叹一下:‘啊,当年真的有点惨。’” “在艰苦的人生中,也要努力装饰花边。” 柏辛树总结:“旁观者看见六便士,局中人看见月亮。” “没错。” 陈威一直在仔细地听,没有说话。 左佑佑坐在陈威的车上,关掉了这个网络段子合集剧。 而柏辛树,经过与左佑佑的相处,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好像,没有生活的文艺作品,无论怎么装饰,都将悬浮于真实之上,不过是洞穴中的影子。 如果古籍把自己定位成精英文化,悬浮于大众之上,那也总有一天,会彻底消亡。 在柏辛树的思索中,司机把车子缓缓驶入“有钱人小区”。 左佑佑扒着车窗看。 房子大一些,绿化多一些,楼层低一些。 她有些疑惑地和柏辛树小声BB: “好像……也没看出哪里特别?” 柏辛树小声说:“旁边就是某某局。” 左佑佑立刻觉得晴天霹雳:“是那个讲名字都会被炸号的某某局?” 她再看这个小区,感觉一切都魔幻现实起来。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画风一下就变了。 整个车库就像酒店大堂一样,明丽堂皇,丝毫没有一个地下车库应有的自觉,是左佑佑自己租住的次卧的几十个那么大。 干净,漂亮,通透。 左佑佑觉得拿自己的次卧和人家的车库相比简直就是越级碰瓷,因为她的次卧甚至还没有陈威的电梯大。 是的。 陈威的专属电梯,竟!然!是!声!控!的! 上下左右,包括电梯门,都是屏幕,科技感十足。这些投影出一个虚拟空间,所以小小的电梯,看起来足有一个音乐厅那么大。 走进陈威的“行宫”,左佑佑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肩膀。 那是什么,是客厅,还是网球场? 为什么看不清远方,对面的墙为什么距离我这么遥远!? 大!真大! 下沉式圆形沙发组合,一整面墙的巨大LED屏,可以躺下十个左佑佑的餐桌…… 这里是NBA球星住的吗? 人世间的参差啊! 有生活助理走了上来: “博士、左小姐,给两位收拾了客房,房间简陋,但是可以看到西湖,不要嫌弃。” “给您添麻烦了。”柏辛树颔首。 他神情自然,没有任何不自在。 左佑佑马上想起,面前这一位也是富过的——至少是见过大世面的。 但左佑佑她没见过世面啊! 左佑佑一边在心里拼命发着羊驼叫声的弹幕,一边无意识地跟着柏辛树往前走,一直到客房前面。 柏辛树站住了。 左佑佑差点撞在柏辛树的身上:“?” 两个人对视。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你想说什么? 柏辛树深吸一口气,克制地说:“这是我的房间。” 旁边的陈威没忍住,发出了憋笑的声音。 左佑佑后退两步,眨了下眼,这才如梦初醒,竭力挽尊:“我……这不是有工作要沟通么。” 当着陈威的面,左佑佑胡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柏辛树完全没理会左佑佑的精神,听左佑佑说有工作,马上认真地问:“是什么工作?” 左佑佑心中连连叫苦,脚趾抠地板。正打算敷衍过去,谁知道,柏辛树居然转身离开房门口,走到一边的桌子面前坐下,指了指面前:“你坐下慢慢说,不着急。” 左佑佑:“……” 陈威打了个呵欠,左佑佑马上说:“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不!”陈威甩了甩头,强撑着精神,“我对你们的工作内容好奇死了,千万不要赶我走,让我看看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左佑佑:“……” 左佑佑看了看浑身是灰的柏辛树,看了看自己结成一缕一缕的刘海,又看了看万分疲惫却又强打精神的陈威。 她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因为项目经费的问题,左佑佑没有钱去给那本神秘日记排版,只好自己苦哈哈地用电脑把文字录入进去。 从出土到出版一条龙——左佑佑就是“一条龙”。 现在,问题来了。 那时候的人写日记,是竖排没有标点符号的。 竖排好说。 以左佑佑多年看竖排繁体漫画的经验,尚且能hold住。 没有标点符号这件事,就让她分外难过了。 往没有标点符号的原始资料上添加标点符号的行为,在古籍行业,叫“句读”。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说得就是“句读”的重要性:没有老师帮忙在文章上加上标点符号,读者就很难看懂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东亚经济史档案里的账本,原始也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但是作者姜世钦已经手动帮左佑佑做好了句读。 可是这本日记,实打实的要左佑佑自己进行句读工作。 这不,问题就来了。 左佑佑把日记本翻开,摊出其中一则日记: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校《红楼梦》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祖弟等为内子生日请伯父等早饭” ------------ 第39章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 一直到这里,都还好办,左佑佑是能看明白的。她“句读”后——手动添加标点与分段后,如下: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晴。 校《红楼梦》一百三回至一百五回。 祖弟等为内子生日请伯父等早饭。” 接下来的一段,问题就比较大了。 “《高僧传》鸠摩罗什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何言自以闇昧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繁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呜呼今之译者舌不焦烂有几人哉” 左佑佑对着这一大坨黏在一起的繁体字,直接变成了蚊香眼,几乎数不清其中有多少横横竖竖。 于是,她把这段话另外誊抄在一个本子上,准备找机会询问夏博士。 此刻。 既然柏辛树问,她也就趁机把这段话摘了出来,向他请教。 柏辛树拿过誊样,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将笔尖悬在纸张上方。 左佑佑控制不住地把眼睛黏在了柏辛树的手上。 柏辛树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铅笔是最普通不过的中华铅笔,墨绿色的笔杆在他的手指间,却衬得肤色冷白,有股清贵的意味。 他思索片刻,突然飞快地点了起来,然后轻声诵读: “《高僧传》鸠摩罗什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何言。自以闇昧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繁,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呜呼,今之译者,舌不焦烂有几人哉!” 诵读后,他微微颔首,把点好的誊样递回给左佑佑。 好厉害。 左佑佑终于见识到了专业实力。 这么炫的本领,她也想要!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闪闪发光的眼睛,一股虚荣淡淡升起,鬼使神差地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叫鸠摩罗什的高僧是一个著名的佛经翻译家。这段话的意思大致是说,鸠摩罗什发誓,如果他所传播的没有错误,那么他火化之后,舌头丝毫不烂。在传说中,鸠摩罗什确实舌头火化而不烂,所以,写日记的这个人便感叹,如今做翻译的人,哪有不烂舌头的。” 左佑佑想想自己的外语水平:“能看得出翻译水平,说明他外语还蛮好啊——没准他自己也做翻译呢。” “哪一年的日记?” “1925年。”左佑佑查看了一下。 陈威坐在一边,插嘴道:“1925年,写日记的人先校对了红楼梦,然后又对着鸠摩罗什和翻译大发感慨,看起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啊。” 左佑佑随口说:“1925年,作者还是个在北平读书的学生,年纪不是很大。” 陈威说:“那就更值得说道了。那个年代,能懂洋文、还能懂国学的年轻人,家境应该很富裕。而且,能感觉到翻译水平的好坏,说明这个年轻人的外语程度很高,甚至可能像我太爷爷一样,父辈在国外有生意。” 左佑佑想起老石给自己讲的豪门八卦。 民国时期,上海商界巨擘陈平原的商号——万泰号,于英国、美国、日本、朝鲜都开设了分号。 左佑佑现在重点做的项目,万泰和号,就是万泰号在朝鲜开设的分号。万泰和号的经理柏杰生是陈平原的小舅子。 岱石老人是柏杰生的第九子,刚好和陈威口中的“太爷爷”是堂表亲。 岱石老人的姐姐也嫁进了陈家,亲上加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威和岱石老人,算是远远远远亲…… 左佑佑在这边整理人物八卦,陈威又补充道: “从日记的时间线上看,这个人年纪和我太爷爷差不多。只是我太爷爷虽然英文优秀,但国学底子平平,不够校红楼梦。” 柏辛树倒是想到了什么,又把那本日记拿到身边,仔细看了起来。看了半晌,他又轻轻放下。 “你刚才说的,让我想到了岱石老人。”柏辛树和陈威说。 莫非自己要走大运了? 左佑佑心里摇摇晃晃升起一丝期待。 柏辛树面露疑惑,“但字迹不对,岱石老人的手迹和这个字迹完全不一样。” 陈威便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碰巧。” ……左佑佑心里的期待跌落谷底。 她就不该幻想自己这种贫穷社畜是职场剧女主角啊喂! 柏辛树皱眉,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认真地对左佑佑说:“你回去以后,把这本日记给我仔细看一看。” 柏辛树的表情很认真,左佑佑心里的希望又飘飘忽忽地飞了起来。 “不过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柏辛树补充,“是岱石老人日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左佑佑的心重重坠下。 左佑佑:垮起个批脸.jpg 可能是左佑佑脸上的沮丧过于明显,陈威安慰她:“就算是个无名人士,在那个年代,也是个英年才俊了,也值得一读。” 左佑佑经过一天奔波,身体很疲倦了,不自觉就溜出了心里话:“没什么名气,做出来也没人看啊。” 陈威安慰她:“你可以把资源放在我们即将开发的数字古籍APP上面,我们的APP有自然流量的,会有人看的。” 左佑佑一下就精神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您的意思是——您觉得这本日记可以以电子书的形式,上架咱们数字古籍的APP?” 这本无名日记,竟然能和众多大名鼎鼎的古籍摆在一起吗? “当然。”陈威说,“都会上的。” 他看着左佑佑两眼放光的样子,没好意思和她讲,他计划把尽可能多的古籍数字化上架APP,所以即使上架了,也不算什么,读者也不一定看见。 陈威不想打击小年轻的工作热情,便看到左佑佑仿佛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变得神采奕奕。 “那就说好了啊!”左佑佑眉飞色舞,“到时候,您这边可别因为这本日记不够分量,就不给上呀!” ------------ 第40章 初步合作&狗仗人势 陈威咳了一声:“你这本日记的主人和我太爷爷年岁相仿,我看着亲切,放心,一定会给你上的。” 左佑佑问:“内容,装帧设计,书名,宣传,这些是不是由华夏书林来把控?” 陈威颔首:“当然。不过图书上架的位置需要和我这边协商才行。” 太棒了! 那可就有她文案鬼才左佑佑的施展空间了! 左佑佑迅速在心里规划了一番,然后笑眯眯:“没问题啊,那咱们这就算初步达成合作意向了呗?” 柏辛树:“?” 柏辛树眼睁睁地看着左佑佑在深更半夜仅凭着几句话的功夫就和陈威达成了合作,并和陈威越聊越深入,赶紧无语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左佑佑见好就收:“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睡觉了,晚安!” 生活助理在远处温柔地说:“往前第五间房。” 第……五间。 左佑佑想起自己的小小次卧,内心再添五百个弹孔。 走进自己的房间,左佑佑看着沙发后面将近三米的巨幅国画牡丹上的落款,思索再三,还是忍住了想伸出去摸一摸的手,蹑手蹑脚绕了过去。 躺在床上,重度网瘾患者左佑佑摸出手机。 她强撑着睡意朦胧的双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刷些什么,那些刷过的内容,她仿佛看了,又仿佛没看。 但睡前刷手机是当代年轻人结束一天工作的必要仪式感,决不能少。 左佑佑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等到再被手机震醒,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肚子里隆隆作响。 左佑佑抱着肚子,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才想起,上一顿饭还是昨天中午。 这还能忍? 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拢了拢头发,随便套了个随身带的卫衣,甩着钥匙下楼去买早餐。 电梯门一开,她脚下就窜出一只小泰迪来。 左佑佑下意识地想用脚稍微拦一拦,低头一看,这只小泰迪身上穿着一件可爱的小衣服,上面分明印着路易威登的monogram老花。 小泰迪不知道左佑佑为什么震惊,还在努力地往左佑佑的腿上爬。就在左佑佑认真思索,用脚拦住这是小狗是否有些不礼貌,毕竟狗的衣服比她一个月工资还要高的时候,狗的主人才姗姗来迟: “哎脏脏脏!” 脏? 左佑佑看着努力往自己身上爬的小狗,脑子里转过不少念头。 她的意思,究竟是说狗脏弄脏了自己,还是觉得自己的裤子弄脏了狗? 狗主人拽住小泰迪。 两人一狗站在电梯里,电梯缓缓下行。 密闭空间里回荡着狗主人打电话的声音:“17年我们在Chicago吃的redlobster……” 电梯下到一楼,左佑佑出电梯。后脚跟还没踏出电梯门,身后的狗主人就按下了关门键。 左佑佑回头怒目而视,电梯门却早就关严了。 行吧。 左佑佑对着紧闭的电梯门组做了个愤怒口型,写下来审核不给过的那种。 小区的面积有点大,左佑佑走了半天都没走出去,干脆慢跑起来。 就当晨跑了。 她沿着湖跑出小区,绕开看起来就昂贵的进口超市,找到不远处的一个菜市场,到早餐铺买了一碗杭州特色早餐咸豆浆,一笼小笼包。 左佑佑只喝过甜豆浆,这辈子都没喝过咸豆浆,边付钱便问:“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喝?” 胖胖的老板娘家拍着胸脯保证:“好喝!” 左佑佑抬头饮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顺着喉咙冲上天灵盖,然后她差点喷出来。 咸豆浆为什么是酸的? 为什么要往豆浆里放醋?为什么?? 当年,左佑佑去广州参加学术论坛,会议主办方准备了广东特色的状元及第粥(一碗具有仪式感的菜粥)。某北大老教授越喝脸越黑,越喝越皱眉,最后终于弱弱地说:“请问,可以给我拿一碗白粥和一碟榨菜吗?” 荀盈也在。那一天,荀盈要了一碗小米粥,然后把一勺白糖撒进去,掷地有声地告诉左佑佑: “粥就是甜的,咸粥就是异端!” 什么都能吃得很香的左佑佑对大家舌头上的原则表示颇为震惊。 左佑佑在吃方面向来包容,她本来就是个很喜欢探索的人,在吃上更是如此。 吃不惯?多吃两口嘛。 多吃两口就习惯了。 左佑佑甜豆花咸豆花都喜欢,甜粥咸粥也都接受。如今面对酸味的咸(?)豆浆,多喝了几口以后,她竟然把咸豆浆喝出点滋味来。 很快,她就融入了早餐铺的环境,一口咸豆浆一口小笼包,吃吃歇歇。 正喝着,手机又震动起来。 学员群里有人@曹剑锋:“厉害了锋哥,住进豪华小区了。” 左佑佑翻了翻聊天记录,才发现,原来昨天后半夜,曹剑锋和蓝笑笑终于在同学的帮助下,从陈家村回到杭州。 同学正在调侃:“凌晨开车接剑锋和院花回杭州,还是人生第一次走近著名的天价小区呢,托了二位的福哈。” 曹剑锋:“笑笑毕竟是陈威哥核心团队的员工,员工福利罢了,不值得一提。” 蓝笑笑:“是住在陈威哥的私人物业啦,又不是我自己家~” 蓝笑笑:害羞.jpg 同学们激动起来:“666,这个员工福利我们也想要啊。” 同学甲:“好啦,人家蓝笑笑是二代白富美,别要啦。” 这话一出,马上有人联想到蓝笑笑抢了左佑佑内推名额的事情,群里微妙地安静了片刻,。 同学甲也意识到不妥,找补道:“咱们白富美不光人美,能力也强,哈哈!” 同学乙转移话题:“请问住在天价小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蓝笑笑@曹健锋” 同学丙:“求。” 蓝笑笑:“就是安静了许多,绿化比较好,住户素质也高了许多。” 左佑佑想起喊脏的狗主人,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同学丁:“这就没了?都不写个八百字小作文的?” 群里善意地起哄,重新恢复了热闹。 左佑佑迅速补完聊天记录,叼着粥的吸管一抬头。 一口粥差点点就喷在地上。 对面刚刚从快捷连锁酒店里面走出来的,这不就是蓝笑笑和曹剑锋吗? 两个人背着包,显然在办理退房手续。 感情他们昨晚住的是天价小区对面的快捷酒店啊!!! 左佑佑:这波装逼,6。 ------------ 第41章 打脸狗男女&咸豆浆 不过,谁不装逼呢? 对于蓝笑笑努力装逼的行为,左佑佑也理解。因此,她并未打算直接戳穿。 总还要给人家留点面子对不对? 蓝笑笑还在群里给大家分享住在天价小区的感受。 左佑佑想了想,抬起手,喀嚓了一张快捷连锁酒店的照片,照片上蓝笑笑和曹剑锋两个人的身影若有若无地看不清楚,然后把这张照片发进了学院群。 连锁酒店里,蓝笑笑低头用尖尖长长的美甲按手机,突然,她惊叫了一声,然后四处张望起来。 曹剑锋看了一眼,也拧紧了眉头,四下寻找。 左佑佑混在人群中,默数五个数。 “1,2,3,4,5。” 迅速点“撤回”。 左佑佑:“有一条新的消息,已撤回。” 左佑佑:“发错了,哈哈。” 完成这一些列骚到爆炸的操作以后,她悠闲地靠在早餐店的椅背上。 同学甲:“笑哭/笑哭/笑哭/笑哭/笑哭,看到。” 同学乙发了个“跪下.jpg”的表情包。 同学丙:“?有什么好登西,我也想康康!” 左佑佑保持沉默,深藏功与名。 不知有多少人看见。 5秒钟,足够有心之人存图了。 左佑佑一个小笼包叼在嘴里,听到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荀盈:“你在杭州?怎么会这么巧???” 因为信陵缶还在国际纠纷中,因此左佑佑只是说:“卦网恢恢,疏而不漏。” 荀莹:“天助我也!终于让我逮到机会出一口气了,你看我怎么内涵他们!” 左佑佑:“?” 左佑佑正疑惑,就看见荀莹在群里发言: “咱们一周有几天呐?” 啊? 左佑佑满脸迷茫。 显而易见,同学也非常迷茫:“……你问这个做什么?七天啊。” 同学甲:“!!!七天!!!狗头.jpg” 同学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车轱辘压我脸上了。” 同学丙:“一言不合就开车。” 荀盈:“老子是道家,那孔子是什么家?” 同学甲:“嘿嘿,嘿嘿,儒(如)家~” 一时间,大家开始纷纷甩起开车的表情包。 荀盈:“那部电影,就那个很多人飙车的电影叫啥来着?” 同学丙:“速8。狗头.jpg” …… 学院群瞬间成了快捷酒店品牌专业知识抢答比赛。 而快捷酒店门口那对天长地久的两男女,一个脸色煞白,一个气急败坏。 蓝笑笑恨得嘴唇都快咬破了:“都怪你!小区明明有配套酒店,非要省这点钱!” 其实也不能怪曹剑锋抠门。 “有钱人小区”的配套酒店,是按超五星级标准建的,房间不是能看到山,就是能望见西湖。一晚上的房费,差不多曹剑锋三个月的税前工资。 方圆五公里,也就这么个快捷酒店。 昨晚,曹剑锋和蓝笑笑好不容易才赶回杭州,本以为也能住在高级住宅区里,最起码也是酒店的湖景房。 陈威这个人向来大方,确实也是这么安排的。 可昨晚左佑佑一打岔,又是句读,又是聊数字古籍,搞得陈威满脑子都是拿下华夏书林拿下项目,把曹剑锋和蓝笑笑忘得干干净净。 曹剑锋和蓝笑笑联系不上陈威,陈威常驻这处豪宅的生活助理也不认识他们。 大半夜的,人家压根没让他进屋,只是发了个短信,说陈总已经将客房安排给两位重要的贵客,不方便接待外人,建议二位去配套的酒店住下,并贴心告知,报业主名字可以打九折。 蓝笑笑还没进入陈威的团队,不能报销。曹剑锋这次出来,属于私人行程,也不能报销。 酒店费用需要自己承担。 九折!! 这是折扣的事儿吗!? 九折九折再九折,三连粉碎性骨折也住不起啊! 好说歹说,曹剑锋才用尽了浑身哄人的技巧,把蓝笑笑劝到快捷酒店。 谁想到。 今天竟然会被左佑佑捅出来! 是谁在这里,是谁把照片发给了左佑佑? 左佑佑家境平凡,曹剑锋压根不觉得他能在杭州的豪宅附近和左佑佑有什么交集。 曹剑锋只以为他和蓝笑笑被杭州的同学撞见了,来不及多想,连发票都不要了,抓起蓝笑笑,转身就走。 左佑佑神清气爽。 她喝完最后一口咸(酸?)豆浆,觉得这个销魂的味道不能自己独享,必须要和老大分享一下。 既然要分享,就不能只给老大买。 她体贴地买了四份,连带着生活助理和司机都有。 回到陈威的豪宅,柏辛树正坐在餐桌旁,和陈威一起吃着早餐。 几样精致的西式健康早餐和咖啡。 左佑佑知道柏辛树因为受过伤,不能喝咖啡,顺手把柏辛树面前的咖啡移走,把咸豆浆放在他的面前。 “尝尝。” “这是什么?” “豆浆。” 左佑佑把另外两杯拿去分给生活助理和司机,剩下一杯放在陈威面前。 塑料袋出现在闪闪发光的餐桌上,就如同左佑佑这个平凡少女混迹于几名大佬之间。 陈威礼貌地道了声谢,碰都没碰。 左佑佑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是工作关系,她给的是个态度,对方喝不喝并不重要。 柏辛树没有多想,只当是平常的豆浆,吸了一口以后,瞬间面色扭曲了。 “……这是什么?”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销魂液体。 “咸豆浆。”左佑佑笑眯眯地说,“味道怎么样?” 柏辛树向来淡定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表情。 “……挺好。”他向来婉转,不习惯直接否定。 陈威这时候伸出手,抓住咸豆浆的杯子,眯着眼问:“咸豆浆?” “对,咸豆浆。” “你是怎么知道咸豆浆的?哪里买的?”陈威似乎来了兴趣,打开了塑料袋。 “附近的菜市场。”左佑佑坦荡荡地说。 塑料袋哗啦啦作响,陈威拆开了装咸豆浆的杯子,打量了片刻。 杯子的边缘有点液体溢出来,陈威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这才喝了一口。 然后他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对,就是这个味道!” 左佑佑看着衣着时髦的陈威坐在闪闪发亮的餐桌前,当着西式健康早餐的面夸赞一杯咸豆浆,觉得那些高贵的西式早餐快哭出声了。 ------------ 第42章 合作达成&要大发了! 陈威已经开始对着柏辛树热情安利起来: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我们家乡特色,博士您再尝尝。” 柏辛树:“?” 柏辛树犹豫再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不情愿”,但他向来不太会拒绝人。 在陈威的热情邀请和左佑佑的灼灼目光下,他面部微微抽搐着,又喝了几口。 “……还不错。”他艰难地说,“又酸又咸,胃口大开。” “对,里面有酱油、米醋、盐、虾米、榨菜丝、紫菜碎、葱花。”陈威说。 柏辛树:“。” 柏辛树:加醋加酱油也就算了,豆浆加葱花。 柏辛树觉得豆浆不能加葱花是自己做人的原则。 他把求救的目光递给了左佑佑,谁知道左佑佑也满怀期待地说: “挺好喝的,是不是?” 柏辛树没有别的办法,含泪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原则没了。 他发现,自己只要和左佑佑在一起,原则就会摔得稀碎! 柏辛树为了逃避喝下咸豆浆的厄运,可陈威聊起了天: “你在杭州还是富阳长大的?” “富阳。”陈威说。 “我记得以前富阳是县城,后来才变成杭州的区?” “对,我小时候,富阳还是小县城。”陈威想了想,“我家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富阳的小吃挺多,糯米饭,干菜饼,价格不贵,我那时候每天早餐都不重样。” 他叹了一口气。 “后来上了大学,出国留学,又创业,兜兜转转许多年,等我再回来,富阳已经变成杭州的一部分了。” 陈威怅然若失:“当然是好事,经济发展越来越好,但我心心念念的小吃都消失得差不多了,物是人非。” 柏辛树耐心的听着。陈威又说:“自己做,总是做不出从前的味道。” 左佑佑看着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早餐制作团队。 隔壁菜市场不就有卖么,你找五星级酒店当然没有。 左佑佑没有富人的烦恼,所以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但嘴上不说。 陈威抬手从左佑佑带的早餐里拿出一只肉包,掰下包子皮,泡进咸豆浆里。 包子皮? 咸豆浆泡包子皮? 柏辛树直接整个人僵硬在当地,瞳孔地震。 “小时候最喜欢把包子皮、油条泡在咸豆浆里,等吸饱了汤汁,再捞起来一口吞下去,那味道!” 陈威一脸满足地把肉包子的皮从咸豆浆里捞出来,放进嘴中。 左佑佑眼睛忍不住跟着陈威的动作打转,最后落在柏辛树的身上。 她从柏辛树的眼中看到了震惊、难以置信、痛苦等复杂的神色。 雷区蹦迪无外乎如此。 陈威又掰了一块包子皮丢进咸豆浆,柏辛树的眼睛已经默默看天了。 “我们的城市进化太快了,一不留神就面目全非,很多记忆都留不下来。你们昨天过来找的那些资料,那些记忆,如果不是你们的出现,也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无论它有多高的价值。”陈威又说。 柏辛树终于从陈威用咸豆浆泡包子皮的饮食习惯中缓了口气,点了点头。 陈威看了柏辛树一眼。 然后他继续说:“所以我喜欢数据。数据可以无限复制一切,即便关了电脑,换一台电脑,数据还在那里,在云端,不会消失。” “昨天看到您在垃圾堆里翻找,其实我挺心酸的。我们国家最顶级的学者,却不得不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这工作很有意义,但毫无疑问,您本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 “那倒也不至于……”柏辛树汗颜。 “即便我们把古籍修复出来,用新的纸张再做成书——可是,物质载体终有寿命。但数据不同。数据能永存。” 陈威说完了。 左佑佑惊呆了。 这山路十八大拐弯,一碗咸豆浆竟然给他绕到了数据库项目上来了! 佩服佩服。 大佬果然不会随随便便开启一场谈话,每一次煽情的背后,都有商业目的…… 柏辛树把手里咸豆浆的盖子盖上,笑了笑。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温和地说,“等一下,我们可以就合作的事情,好好聊一聊。” “好!”陈威竟然直接站起身,“我现在就可以。” 柏辛树也站起身,和陈威一起走去茶室聊天。 两个小时以后。 陈威和柏辛树从茶室里走出来,陈威满面春风和柏辛树握手,并热情高涨地主动要求送他们去飞机场。 柏辛树刚准备拒绝,就被左佑佑猛地拉了一下袖子。 “热搜。”她做了个口型。 柏辛树皱起眉,显然想起了来时的闹剧,心有余悸。 陈威大力晃动柏辛树的手:“那就说定了,等下我送你们去机场!” 柏辛树从善如流:“感谢。” 敲定了回程方式,还有一点时间,陈威干脆带着两个人出去逛了逛西湖。 陈威向来注重享受生活,三个人在前面逛,后面远远跟着保镖、生活助理、司机,拉拉杂杂若干人,颇为招摇。 尤其是左佑佑,作为两名男士中的女孩子,收获了好大一批好奇的目光。 身后,陈威的秘书接了个电话。 “采访吗?”秘书用眼睛看向陈威,然后报了个地方报社的名字。 这个地方报社的名字左佑佑听着分外耳熟。 “诶?这个是我市报纸吧?”左佑佑一下子想起来,这分明就是荀盈的工作单位! 因为项目的关系,陈威对左佑佑非常友善:“这个报纸的水平怎么样?” “……还不错,不会刻意引导对立观点,让读者吵架来引流。我最好的朋友就在这里工作,听说他们的采写做派还挺正的,不吃人血馒头。” “最好的朋友?”陈威有些感兴趣,“是记者吗?叫什么名字?” “是记者,荀盈。您可以去网上搜她的名字看看。” 陈威微微一笑,嘱咐秘书:“这个采访我接了。和对方指明让荀盈记者采访我,老规矩,大纲发邮箱。” 左佑佑想起荀盈从前向自己抱怨过“陈威超级大佬,约不到采访”。 左佑佑:“!!!” 柏辛树小声提点左佑佑:“陈威是个人精,他随随便便就卖了你一个人情。你收着吧,是好事。” 左佑佑晕乎乎地点了点头,顺手给荀盈发了条微信: “姐妹,你要大发了。” ------------ 第43章 狐假虎威&古籍中心的新宠物 荀盈秒回: “?” 荀盈:“怎么了!你中彩票,决定包养我了??” 荀盈:“说话!” 左佑佑:“倒时候你就知道了。” 左佑佑和荀盈互甩表情包。 就在这时候,一只小泰迪没有栓绳,不知怎么的扑到了左佑佑的腿上。 左佑佑下意识低头一看—— 小泰迪身上穿着一件可爱的小衣服,上面分明印着路易威登的monogram老花。 等等,这不是今早在电梯相遇的老熟人,不,小熟狗吗? 左佑佑看着抱住自己腿的小泰迪,抬起头,和狗主人面面相觑。 陈威的七八个助理司机保镖纷纷围了上来,关切地问:“左小姐,需要帮您处理吗?” 陈威也回过头看见小狗抱着左佑佑不撒手,笑着调侃:“左佑佑,你还挺招狗喜欢哈~” 狗主人看见陈威,很显然认识他,表情变了好几变,才打招呼:“陈总!” 陈威略略点了点头,狗主人赶紧拿着狗绳跑上来,一边给小泰迪栓绳,一边对左佑佑陪着笑: “哎脏脏脏!” 小狗不情不愿地被主人拖开,狗主人迅速拿出纸巾,跪在地上帮左佑佑擦裤腿。 左佑佑被狗主人奴颜婢膝的样子震惊了,下意识开口拒绝:“倒也不必……” “有必要有必要!”那人以为左佑佑嫌自己动作慢,麻利地擦完裤腿,甚至把左佑佑的鞋面都擦了两下,速度之快,手法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狗主人擦完以后,迅速带着小泰迪迅速消失在人海中。 左佑佑:“……” 行吧,感谢威哥给自己狐假虎威。 逛过西湖,陈威把两个人送到机场,并和柏辛树约定了到华夏书林会谈的时间。柏辛树和左佑佑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他们在机场和简行舟等人顺利汇合。 另外三个人仿佛来杭州旅了个短游,老石和夏博士都一脸愉悦,只有简行舟表情复杂。 “我运气是挺好的,刚好就跑出去了。”左佑佑满脸诚恳地往简行舟心上捅刀,“谁让我没有你长得帅呢?唉。” “左、佑、佑!”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柏辛树走过来,不露痕迹地分开他们。 “你,还有你。”柏辛树揉额头,“我看你们是闲得发慌——正好,副总编想看看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们两个,每人交一篇选题策划给倪总。” 简行舟马上骄傲地看了一眼左佑佑,仿佛马上就能把她打倒在地:“什么主题?” “古籍活化,讨论如何让古籍走近大众。中心思想就这个,你们自己想去吧。” 于是整个回程路上,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各想各的。 柏辛树:计划成功√ 热搜上,柏辛树的热度已经下去了,一行人顺利地回到华夏书林。 柏辛树从前台处取了个巨大的快递箱子,就蹲在院子里拆,老石和夏博士也不急着回办公室,在一边围观。 “这是什么?”左佑佑好奇的凑过来看。 “猫粮。”柏辛树说。 纸箱子拆开,几袋猫粮露了出来,只听“喵”的一声,一只橘猫从树上露头。 老石说:“这只是咱们老大收养的流浪猫,叫书号。” “书号下来!书号下来!”路过的几个编辑不约而同地开始吆喝。 柏辛树拆了一包,橘猫又“喵”了一声,火箭一样蹿了下来。 一群编辑开始鼓掌,场面和谐:“书号下来了!” 左佑佑:“……” 左佑佑眼尖,看见纸箱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小小黑黑圆圆的东西:“等下,快递箱里还有赠品!” 柏辛树意外,从箱子里抓住两只。 小。乌。龟。 “竟然是卖家送给书号吃的?”柏辛树询问过淘宝卖家后,惊了。 其他几人也惊了,大家都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小乌龟被吃掉,哪怕是团宠书号也不行! 书号愤怒地“喵”了一声。 于是,华夏书林古籍中心喜提新宠物,继购买过猫粮后,又增加了一笔龟粮的订单。 在左佑佑的强烈要求下,柏辛树在订单上备注:“不要发活粮谢谢。” 两只小乌龟就这样被柏辛树带回办公室养了起来,并在众人的集思广益之下,它们获得了名字: 一只叫“加印”,一只叫“大卖”。 第二天一早,左佑佑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老石和夏博士正坐在会议桌前,对着彼此唉声叹气。 夏博士的满头自然卷快被她抓成毛毡了。 “师父,夏博士,你们怎么啦?” 左佑佑昨天晚上取回了自己修好的手机,如今心情大好。她一边给自己的手办擦灰一边关心两位老员工。 老石欲言又止,最后用眼睛努了努一边的龟缸:“大卖跑了。” 夏博士沮丧地说:“想不到乌龟跑得这么快,找都找不到。” 左佑佑低头一看,地上还有一个简行舟,正在细细搜索。 “找不回来。”老石悲伤道,“大卖跑了,光加印……那不都成库存了呀!” 左佑佑:“……” 没有人喜欢库存。 因此,在老石和夏博士的拜托下,左佑佑需要硬着头皮去仓库盘点库存。 哪里来的库存呢? ……别问,问就是古籍中心做的某本书滞销严重,管仓库的同事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因为占用了新书的空间,这一批滞销书要么在一周内想办法卖掉,要么乖乖受罚一笔昂贵的管理费,要么销毁。 至于这本滞销书,事情是这样的: 为了活化古籍,老石和夏博士,拉着柏辛树,一起开发了一本面向大众的古籍科普书。 试图用这本科普书,让古书被大众看见,从而让古书“活起来”。 结果,古书活没活并不好说,这本科普书凉得透透的。 定位是面向大众的通俗类古籍科普书,卖得还没有大部头《金文编》好,如今因为滞销而堆在库房里,可以说非常尴尬了。 老石和夏博士尤为大受打击,并把主要责任甩给了越狱的小乌龟“大卖”,称其为主要责任龟。 左佑佑:……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如此窘境,古籍中心只好捏着鼻子承担亏损,让本就不富裕的项目经费雪上加霜。 左佑佑想了想这些人对“通俗”的理解,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 第44章 我,勇救滞销书 和华夏书林的库房不同,图书仓库由几家出版社共同租用,面积非常大,通常位于市郊。左佑佑和简行舟从市中心出发,在路上堵了两个半小时,终于抵达的巨大的图书仓库。 所有图书印刷过以后,都需要走一个入库流程,然后再运往各地的书店售卖。如果一直没有书店征订,这些书就会一直躺在图书仓库中,直到给新书腾地方,走向生命的终结。 有些书,从离开印刷厂以后,就一直躺在仓库中,一直没有人想阅读它们,它们就一直落灰,直到寂寞地被销毁。 左佑佑联系上了管仓库的同事,正是传说中对“公”这个尊称深恶痛绝的龚南。 龚南,手握华夏书林的图书仓储调配大权,精准扼住每一个人的图书出入库命脉,地位堪比大内总管,因此,同事们背地里称呼他为: 龚公。 老石曾郑重提出,龚公是90后,30出头的年纪,勉强也算是青春洋溢,称呼为“公”,似乎不妥。 所以,在老石的提议下,年长的同事背地里叫他: 小龚公。 此时此刻,小龚公正忙到飞起。左佑佑站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眉头紧皱打了八个电话回了五个微信咒骂了三句“晦气”,才有机会小心翼翼地插嘴:“您好……” “你好你好!”小龚公一抹脸,分分钟从哀怨变脸激情,只见他热情地站起身,和左佑佑简行舟一一握手,“大老远跑过来,辛苦您们了!我这里有龙井新茶,我这就泡一点!” 说着,就要去泡茶。 “不用客气!”左佑佑想到了自己的滞销书,感觉自己配不上这杯龙井。 “不麻烦不麻烦!”小龚公笑着说。 他开始烧水,热水壶哗啦啦作响。 左佑佑被小龚公精神感动了——看看,这么忙,竟然还这么有激情,真是精选打工人! “你们是《马甲小娇妻带球跑》的图书负责人吧,大老远跑过来,这次加印了多少啊?” 左佑佑:“……啊?” 小龚公手里拿着两个白亮的骨瓷杯,正在抓茶叶,见左佑佑一脸懵逼,动作慢了下来。 “《教你洞察人性》《励志才能成功,鸡汤灌溉生命》《冷邪厉少宠妃入骨》。”小龚公又报了三本书的名字,“哪本是你们的?” 左佑佑被这几个书名接连暴击,脚趾抠地板:“……都不是。” 小龚公迅速把骨瓷杯收起来,茶叶也丢回抽屉,转身从饮水机里拽出两个纸杯,倒了两杯冷水,放在左佑佑的和简行舟的面前: “行吧,《宝妈学堂》这本书的位置在G区,等下我带你们去。” 左佑佑的待遇从热茶变成冷水,尴尬地抓住面前的纸杯,弱弱地说: “我们是古籍中心的……” 小龚公的脸色变了。 简行舟一路奔波,显然是渴了,抬头就把纸杯里的水“吨吨吨”一饮而尽,然后问:“不好意思,可以再来一杯吗?” 左佑佑狠狠踩了他一脚。 简行舟一脸懵逼,瞪左佑佑:“你踩我干嘛?!” 小龚公面无表情:“不可以,没水。” 简行舟:“?” 简行舟看着小龚公身后的饮水机,面上显然是不服气的。左佑佑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好在,简行舟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龚公态度的变化,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Z区B架2127。”小龚公低头发微信,“过去就能看到。” 左佑佑:“呃……好的。” 她拉着简行舟迅速遁走,简行舟还搞不清状况。 “干嘛?”简行舟莫名其妙,“都是工作,至于吗?” 左佑佑叹了口气。 “当然至于。”她沉痛地告诉简行舟,“小龚公的奖金是和图书出入库的周转率挂钩的,对他来说,当然是越畅销越好。” “畅销?就那几本烂书?”简行舟轻蔑地“哼”了一声,“《马甲小娇妻带球跑》,什么鬼,怎么可能畅销?” 左佑佑小声说:“嘘,这本书码洋千万级别,仓库按码洋的三个点提成,这一本书就可以给仓库带来三十多万的利润。” 码洋,指的是图书定价的总额。比如,《马甲小娇妻带球跑》这本书定价60块钱,发行20万册,码洋就是60X200000=12000000,码洋1200万。 从这一本书中,仓库可以提成码洋的三个点,也就是1200万的3%,36万。 因此,对于仓库来说,周转率越高——出入库的高码洋图书越多——仓库的收入就越高。 对于小龚公来说,他的个人奖金就是这样与仓库周转率和码洋挂钩的。 简行舟心算后瞳孔地震:“这种书怎么可能有人看啊!” 左佑佑羞耻地想起了自己昨晚熬夜追完大结局的《重生之霸道王妃冷仙君》:“……就是。” 简行舟继续震惊:“这种书还会有人花钱买?” 左佑佑想起自己在各大网文平台上花掉的钱:“……就是。” 简行舟征求左佑佑的认同:“这些书好像我们都不会看吧!” 左佑佑想起自己在各大网文阅读平台均开了会员:“……对。” 简行舟似乎被颠覆了三观,一路喋喋不休,左佑佑自动给自己的耳朵加了个屏蔽。 “找到了,就在那里。”左佑佑打断了简行舟关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发言,指着仓库角落里一排灰扑扑的架子,“Z区B架2127。” 简行舟下意识说:“怎么,滞销书就连架子都要矮别人一头吗?” 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左佑佑:“简行舟,闭嘴,你再BB,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简行舟炸了,左佑佑再次给自己的耳朵加了个屏蔽。 她把简行舟甩在身后,三步两步走到了架子前面,在架子上层层叠叠的纸箱中寻找起来。 每个纸箱上面都贴着书名、书号、定价等信息。 左佑佑很快就找到了华夏书林古籍中心开发的古籍科普书: 《掌故逸闻》 掌故逸闻? 这是什么见了鬼的书名? 掌故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起这个题目,真的是想卖给大众吗? 左佑佑露出的一张黑人问号脸。 素色封面上,印着四个正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封面封底除了书名之外,怎么连一推荐语都没有?” “夏博士说,‘掌故’这两个字已经包含的绝大多数意思,所以封面和封底留白,更有中国文化的哲学意蕴。” 左佑佑:“……” 左佑佑眼前一黑。 ------------ 第45章 掌故逸闻&我发财了 掌故,原指旧制、旧例,也是汉代掌管礼乐制度等官员的官名。后来一种常见的意义是指关于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的逸闻轶事。——百度百科 没错。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两个字,是需要百度百科的。 不知所云的标题。 毫无吸引力的光板封面。 很好,左佑佑大概知道,这本书为什么滞销了。 就好比用微积分去解高中物理题。 “……我真的不理解,《掌故逸闻》这本书怎么会卖不掉。掌故哎,多有意思啊。”简行舟还在说。 左佑佑:“等等,简行舟,难道你真觉得,‘掌故’这个题目有意思?” “是啊。” “……掌故是什么意思……” 简行舟震惊地转过脸,看着左佑佑,好半晌,才如梦初醒道:“左佑佑,你竟然不知道掌故的意思吗?” 左佑佑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难道你的人生中,就没出现过不懂‘掌故’这个词意思的人吗?” 左佑佑试图教育简行舟,谁料简行舟认真思索了很久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 左佑佑几欲吐血。 她真傻,真的。 竟然以为能和简行舟这种人说得清楚! 左佑佑垮着脸,不再理会简行舟,从纸箱里抽出一本《掌故逸闻》,上面的塑封还在。 拆开塑封,左佑佑眼前一黑。 里面的内容,居然是文言文! 左佑佑深呼吸几次,才终于按捺住内心想抓着老石和夏博士的领子来回摇晃的欲望—— 你们管这个叫通俗读物吗? 你们管这个叫通俗读物吗! 你们!管!!这个!!!叫!!!!通俗!!!!!读物!!!!!!吗!!!!!!!! 感叹号越多越愤怒,左佑佑此刻便是一个上头的状态。 手机一响。 工作群里有人@她,是自家老大。 SHU:“库存还有多少?” 左佑佑盘点了一下,回复:“一万多册。” SHU:“就当一个教训了,我们不擅长做通俗读物。不要再付费储存了,销毁吧。@左佑佑” 左佑佑:“我觉得,其实还能再拯救一下。” SHU:“?!” 老石:“??!!” 夏博士:“???!!!” 左佑佑:“我觉得,咱们可能对市场的理解,有点点偏差?” 夏博士:“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当时广泛地问过身边人的意见,大家都觉得这本书非常有趣啊?” 左佑佑:“身边人,指的是……” 夏博士:“我的老师、同学、师弟师妹们,还有同行。” 左佑佑缓缓敲出了一个问号。 夏博士,作为季之林大师的学生,她的老师同学师弟师妹…… 很好,什么是信息茧房,这就是信息茧房。 简行舟:“我也觉得特别有趣!” 柏辛树:“其实我也……” 老石:“+1” 左佑佑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又疲惫地睁开眼睛。 她现在终于体谅了柏辛树对自己做这副表情的心理活动。 恕她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左佑佑咬牙切齿,喃喃自语,手指拼命按手机,打了而很多字,然后又删掉,最后只是在群里发了一个萌萌的可爱女孩表情。 Love&peace 左佑佑:“确实很有趣呀~所以我觉得还是能卖一卖的。让我试试吧?” 夏博士:“真的?哈哈哈,我就说,这本书就是很有趣啊!左佑佑加油!” 左佑佑:“微笑.JPG” 老石:“徒儿就是有办法,真棒!大拇指/微笑/” SHU:“好,全力支持。” 左佑佑发现微信名为“SHU”加了自己微信。 她通过,SHU迅速发了一条消息给她: “这一万册如果能卖出去,每卖出一本,净利润都给你分8个点的提成。” 8个点的提成? 左佑佑的心里,如果说之前跃动着冲动的小火苗,那么现在就被万恶的金钱席卷着燃烧起熊熊大火。 左佑佑:“哈哈哈哈老大客气了!” 左佑佑:“我的情怀和理想怎么会被万恶的金钱腐蚀!” SHU:“不要就算了。” 左佑佑:“?!” 左佑佑:“要!我就需要被金钱腐蚀——话说,这么分的话,师父和夏博士没意见吗?毕竟是你们开发的项目哎。” SHU:“是我们一致的决定。反正我们都已经打算承受亏损了,不亏损就是意外惊喜,如果还能盈利,自然要给你一些奖励。” 左佑佑:“那就说定了!我可截图保存了哈!” 就在这一刻,左佑佑虽然还没卖出一本书,但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月入千万保养拉斯维加斯小狼狗并走上人生巅峰的宏大未来了。 左佑佑甩了甩头,提醒自己还是先卖出去再说吧! 她想了想,心中大致有了一些方案。 “走,找小龚公去。”左佑佑果断把简行舟拽走,“我觉得这本书能救。” 简行舟说:“可是如果要继续用仓库存储,就要付费了。” 左佑佑顿了顿。 回到小龚公的办公室,小龚公手里夹着一根烟,正在和编辑激烈地电话吵架,吞云吐雾。 光看他这幅样子,难以想象,这位是某经济发达南方省份著名大学毕业的硕士。 足以证明,气质和读书多少,根本就是两回事,丝毫不搭边。 左佑佑走过去,就听见小龚公说: “……您这个书,当初拉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也就比白纸多值了点油墨钱,趁早拉走吧。” “……放在仓库浪费空间,送到书店浪费时间,读者看了泪满人间。” “……别想着能卖啦。见过白日做梦的,没见过梦醒了还想变现的。” “……最多放三天……三天!再见!” 小龚公的话好像嗖嗖的小箭,闪着尖锐光,猛扎左佑佑的心窝子。 左佑佑等小龚公打完电话,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不过,她虽然内心卑微,面上却非常淡定。 “华夏书林古籍中心的《掌故逸闻》,现在有个3000册的订单在谈,只是时间上周转有点来不及。”左佑佑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咱们这个截止时间,可以宽限多久啊?” “3000册订单?”果然,小龚公的多看了她一眼,“《掌故逸闻》居然有人买?我以为你们起这个书名就是故意不想让人买呢。” 简行舟扎心了。 ------------ 第46章 挑战!20天卖掉10000册! 和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简行舟相比。 左佑佑就机灵很多。 她面色淡定,公事公办地和小龚公认真沟通、煞有介事: “嗯,3000册,还在谈,对方不是本地人,所以来回比较耗时……能不能宽限我们一个月啊?” “不能。”小龚公无情拒绝,“新书就要入库了,你们要给别人腾地方。” “三周?” “两周。” “两周时间太短了,还不够人家在路上跑……20天。” 小龚公想了想,问:“码洋多少?” 左佑佑口算:“一本定价48,卖3000册,码洋就是48X3000=144000。十四万四。” 说完,她小心看着小龚公的表情。 图书仓库提成码洋的三个点,也就是4320块钱。 ……好少啊。 小龚公的脸上果然露出的嫌弃的表情:“20天就20天吧,一天也不能多。不过,如果人家的新书提前入库的话,《掌故逸闻》这本书就要提前腾地方。” 左佑佑:“……他们还能提前入库呢?” 小龚公冷淡的说:“他们畅销,所以就一切皆有可能。” 左佑佑懂了这残酷的社会。 她拍胸脯:“行,没问题,我一定尽快督办,争取找时间出差,过去一趟,赶紧把订单谈下来!” 小龚公连多余的一个眼色都没给她,直接背过身去。 左佑佑友好告辞。 回来的路上,简行舟催促左佑佑: “你赶紧去催那个订单啊,好歹是个关系户,这时候你的关系倒是用啊。” 左佑佑:“……关系户你个头,我要是关系户我第一个把你挤走。” 左佑佑漫不经心:“那个订单?我编的。” 简行舟大惊失色。 “你编的?小龚公这么凶,你怎么敢啊?!我们上哪能20天卖掉3000册啊?!” 左佑佑正在心里幻想着靠卖这本书月入十万,不耐烦地推了简行舟一把:“怎么就不能卖了?没准咱们能把一万册都卖掉呢!” 简行舟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左佑佑听到简行舟无比克制地小声BB:“果然是关系户。” 左佑佑:“……” 左佑佑忍耐着对简行舟说:“对,这就是关系户的威力,你看着吧。” 回到华夏书林,左佑佑几乎是冲回工位,在满桌子的万泰和号账本中划拉出来一块桌面,拉出键盘,开始记录想法。 第一,封面肯定要改,但是要替换封面就要重新申请书号—— 重新申请书号? 左佑佑看了一眼窗外,一群挠头的编辑正站在树下双手合十,虔诚地仰头大喊: “书号,下来!下来!” 猫咪书号从树上窜下来,众人鼓掌欢呼,并双手奉上猫条若干。书号扒拉扒拉,嫌弃地挑了条最贵的舔一舔,转身走了。 左佑佑收回目光,在替换封面旁边打了个“X”。 ……如果不能替换封面,就必须想办法在图书的包装上下功夫了。 《掌故逸闻》从印厂出来,就已经全部上了塑封。 塑封,就是将图书包住的塑料膜。 左佑佑开始抓头发。抓着抓着,她的视线落在桌上新买的线装书《大食故宫余载》上。 晚清翻译家林纾翻译的西方小说,这个封面,就颇有点中西合璧的意思。 左佑佑缓慢地伸手出去,把这本民国时期的顺手捞起来,靠在椅子上盯着看。 五分钟后。 一动不动。 老石和夏博士悄悄探头出去看。 夏博士想说话,被老石拉住。 “嘘。”老石双手合十,“不要影响左大仙发功。” 夏博士:“什么发功?你这是迷信。” 老石继续双手合十:“马尔克斯说了,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可以尽情迷信。马尔克斯写作的时候,桌上必须放鲜花;村上春树每天必须跑五公里;巴尔扎克靠大碗咖啡续命。” 夏博士听了,也双手合十:“马尔克斯之神会保佑文化行业的孩子,只有左佑佑在,我们才能获得好运。” 正说着,左佑佑霍然抬起头! 两个人脖子齐齐一伸! 只见左佑佑火速拨了个电话给印厂,下了一万张不干胶贴纸的订单。 成本增加!一万张不干胶贴纸,约两千元√ “不干胶贴纸?”夏博士小声说,“她想干嘛?她还会做设计?” 只听左佑佑对着印厂说:“设计图源文件我稍后发给您。” 老石悄声对夏博士说:“你不知道她三年来每周给老大寄一封简历的事情?” 夏博士迷茫地摇了摇头。 老石语重心长:“你消息这么闭塞,得开个天眼才行。这个左佑佑,我们私下里叫她‘简历狂魔’,你可以去老大办公室看看她的简历。” 于是夏博士趁着午休跑去柏辛树的办公室围观左佑佑的简历。 “她自己做设计?”柏辛树从金文中抬起头,一时间还有些迷茫,“你是说,左佑佑都从印厂定了一万张不干胶贴纸?” 红笔在柏辛树手里转了一圈。 “一万张不干胶贴纸才两千块钱,能拯救四十八万码洋的存货吗?”柏辛树想了又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走,我也去看看。” 夏博士伸手:“给我看看左佑佑的简历。” 柏辛树反问:“你真要看?” 夏博士疑惑点头。 柏辛树指了指远处的一个铁皮柜:“那里面全是。” 夏博士:“?” 不是,3年,36个月,144周,也就144张纸,至于用一个铁皮柜装吗? 夏博士顺手就拉开了铁皮柜,只听柏辛树一声:“小心……!!!” 稀里哗啦。 完全反应不过来,铁皮柜中滚出来的东西稀里哗啦地砸在夏博士的头上。 柏辛树:“小心……” 夏博士:“……” 夏博士捂着头。 还好,掉下来的一大堆东西里面,并没有什么重物,所以砸得并不痛,只是视觉效果惊人了一些。 夏博士艰难地张了张嘴:“看不出来,这左佑佑,还是个视觉系呢?” 视觉系。 柏辛树低头,看着满地“简历”,对夏博士的修辞没有作出任何纠正。 甚至心里隐隐有些赞同。 ------------ 第47章 设计奇才&为什么拿不到资助 左佑佑的简历如下: 数百张设计精美配色或舒适或清新或复古或文艺或张扬的简历; 几十沓精装本子,似乎是她在校期间的作品集。 一本长方状、酷似《哈利波特》魔法书样的的硬皮烫金纸书。夏博士翻开—— 竟然是左佑佑手工制作的立体书,每掀开一页,里面就立体凸显出一个小人在读书、拿奖、实习的场景,每一页下方还配上了贴心的文字,告诉柏辛树博士,这是自己哪一段人生经历。 几个花里胡哨的纸箱子,上面分别写着“元气”“毅力”“决心”……夏博士的眼皮跳了跳,尴尬地看向柏辛树。 柏辛树闭了闭眼,忍耐地说:“对,她给我寄了好几个纸箱子,告诉我她的竞争力是创意。” 地上还有若干散落的光盘、U盘,简行舟指着说:“这里面,还有她自己剪的小视频。” 夏博士沉默半晌:“其实也还好了,纸箱子虽然大了点……” 柏辛树说:“铁皮柜后面那几块展板你看到没?也是左佑佑寄过来的。” 夏博士:“???” 夏博士抬头看了看铁皮柜后面伫立着几块展板,被柏辛树用布盖住,目测最大一块展板有1.8米高。 柏辛树把布拽下来。 夏博士被巨大的展板印着的自我介绍的视觉威力冲击得后退了几步。 “往右看。”柏辛树的声音回响在夏博士的耳边。 夏博士慢慢转过头。 柏辛树又掀开了一块布。 右边是一摞易拉宝,就是自带支架的大海报。 上面也都是左佑佑的简历。 夏博士站在柏辛树的办公室里,环顾四周,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左佑佑的声音: “选我!” 魔音灌耳,夏博士打了个寒战。 柏辛树面无表情地重新盖上了布,把左佑佑的“简历”收回柜子。 “你觉得怎么样。”柏辛树打破了夏博士的沉默。 夏博士无语凝噎:“我已经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了,古籍能这么搞吗?这就能把滞销书卖出去?” “不清楚。”柏辛树和夏博士走出办公室,他回手关门,“让她试试吧。” 两个人心里都没抱太大的希望,但又忍不住期待。 柏辛树跟着夏博士走进古籍中心的大办公室的时候,左佑佑正把自己埋在电脑后面,戴着耳机,动次打次,忙碌不已。 柏辛树绕到左佑佑身后,和老石肩并肩观赏左佑佑的PS制作技艺。 此时此刻,左佑佑正开启前广告行业从业者的专业技能,广告狂人附体,迅速做图。她的手边放着《大食故宫余载》一书,她正对照着,把竖排繁体字一个一个P上去。 夏博士的心凉了半截。 “这本书和我们出的《掌故逸闻》内容关系不大?她把这本书的内容放上去做什么?” 夏博士就要上前去制止左佑佑这种专业谬误的行为,就被柏辛树拽住了。 “让她做吧。”柏辛树淡淡地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只有她有办法,那就让她放手去做,我们给兜底就好了。” 夏博士点点头,捂住双眼: “算了算了,我眼不见为净。” 几个人正说着,左佑佑一拍键盘,咣几一声响,窃窃私语的人被震得齐齐安静下来。 左佑佑导出源文件,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才后知后觉地回头。 ……然后被身后一排人吓了一跳。 “你们干嘛啊?” 老石和夏博士指着柏辛树:“老大找我们开会。” 柏辛树指着自己,头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老石恳切地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点头:“对,开会。你刚才不是说,万泰和号档案的有一些材料要给左佑佑吗?” 柏辛树重复:“我,有一些万泰和号的材料,给左佑佑?” 老师和夏博士点头,左佑佑回头盯着柏辛树看。 柏辛树咳了一声:“对,我有一些万泰和号的材料给你。” 左佑佑问:“好的,是什么材料呢?” 柏辛树说:“是什么材料呢?” 他掏出手机,翻来翻去,左佑佑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最近看万泰和号档案,有遇到什么问题吗?”柏辛树问。 “目前没有。”左佑佑说。 柏辛树:“……” 柏辛树被左佑佑盯得没辙,思来想去,灵光一闪。 “我把万泰和号的作者联系方式给你。”他说,“你在整理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给作者发邮件。” 柏辛树把作者的邮箱发到左佑佑的微信上,然后迅速遁走。 左佑佑:“?” 夏博士忍不住问:“左佑佑,你都做了什么,能不能让我……嘶!” 夏博士怒目而视:“哎老石你踩我干嘛?” 老石又是一脚,夏博士闭嘴了,脸上的表情扭曲了片刻。手机一响,她收到了老石的微信: “好不容易来了个冤大头帮我们处理滞销书,你别把人吓跑了!” 夏博士回复:“她引用的内容不对,我只是想纠正她的谬误,怎么就把人吓跑了?” 老石:“要保护新人的工作热情!你想去处理滞销书吗?” 夏博士:“不想……但你能别一口一个滞销吗,也不一定……” 老石:“别骗自己了,滞销了快一年,就凭左佑佑一个年轻小丫头,你还真以为她能卖得动啊?咱们多鼓励鼓励她,让她了解一下卖书的难处,以后别做滞销书,就行了。” 夏博士觉得有道理,深以为然。 左佑佑并不知道前辈们对滞销书的态度如此悲观。她斗志昂扬地发完源文件,把柏辛树给自己邮箱存在备忘录里。 “姜世钦。”她把东亚经济档案作者的名字又确认了一遍。 目前,左佑佑手中关于万泰和号的原始资料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万泰和号的账本,原件藏于韩国首尔大学的奎章阁;第二类是万泰和号的文书,即万泰和号生意的往来书信,原件藏于韩国首尔大学中央图书馆古文献资料室。 姜世钦依据这两种原始资料,以“东亚华侨资本和近代朝鲜”作为研究方向,将研究成果用中文撰写成书,就是如今左佑佑手中的项目。 左佑佑把纸箱子里的资料分成两大类整理好以后,才把姜世钦的书稿拿了出来。 她翻开第一页。 10秒钟以后。 她合上了。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本书为什么拿不到项目资助。 ------------ 第48章 文化人的事情&卖惨式营销 “这个稀烂的中文水平!”左佑佑大吼一声,“师父,您是认真的吗?” 老石探出头:“你叫我?” 左佑佑满眼绝望:“师父,姜世钦为什么用中文写书啊?我知道他中文很不错,可以用中文做研究,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用中文写书吧!” 老石说:“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他是一个外国人,中文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你总要帮帮他嘛。” 左佑佑指着自己:“我怎么帮?我帮他重写一遍吗?” 老石呵呵笑:“文化人的事情~怎么能叫重写呢~文化人的事情,这叫‘润’。”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左佑佑被高级知识分子老石这个新概念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孔乙己说过一句名言:读书人的偷,怎么能是偷呢,那叫窃! 老石也掌握了孔乙己的精髓: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重写一遍呢,那叫帮他“润”一遍! 左佑佑突然福至心灵:“师父,其实这个项目……您是不是就为了姜世钦这本语序混乱的书稿才把我招进来的?” 老石挥手,笑眯眯地说:“才不是嘞,我就是看到了你的简历,进而深刻地欣赏着你的灵魂,觉得你有冲劲,有担当嘛!” 左佑佑和老石相处了一段时间,已经了解了他老油条的本质。 “师父,您不否认还好,您一否认,看来我猜的没错。” 老石呵呵笑了笑,拎起塑料袋,扬长而去:“你再猜——我要去精进业务了。” “师父!” 老石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左佑佑闭嘴。 她打开书稿。 这本书稿虽然语序混乱,但好歹是自己能混入华夏书林的机会——左佑佑给自己做心理按摩。 10秒后。 左佑佑满脸痛苦地合上,抓起手机,在豆瓣读书小组里发一条新帖子。 “我要失业了,朋友们,我知道外国友人用中文写作的水平烂,但当我面临外国友人用中文写就的大作后,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怎么能写得那么烂啊?” “我真的要鼓起勇气才能打开他的文档,感觉自己像在屎里捞金,一册看下来就觉得我的职业生涯完蛋了,我要怎么帮他修改,还是趁早看破红尘剃度出家,留点力气洒扫寺院的地板吧,至少能让游客走路干净点,也好过被华夏书林打包丢出去。” “按理说,咱好不容易进了华夏书林,不应该沾点文字工作者的光吗?为什么我的作者是个韩国友人,他基本的语句通顺都做不到啊!我还能苟住这份工吗?” “这修稿修得都相当于我自己写了,导致我现在怀疑自己当初应聘的是补天员。” 左佑佑发泄完,咬着牙再一次摊开姜世钦的书稿,看了第一句,闭上了眼睛。 她用一支红笔,直接把姜世钦想表达的意思替他重写了一遍。 然后是第二句。 第三句。 时间流逝,左佑佑终于改完了——一个自然段。 她看了眼豆瓣,帖子下面多出来许多评论。 “你是进了华夏书林的那个组友?接成功面试华夏书林!” “接,接华夏书林。” “接接接。” 左右为蓝:“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啊,拜托我觉得我的职业生涯完蛋了哎。” 新的评论说:“首先,要进了华夏书林,其次,才能从华夏书林被踢走!接接接接接,让我被华夏书林踢走吧!” 左佑佑:“好吧。” 过了一会,左佑佑再打开豆瓣,评论风格已经变成了: “楼主真的是华夏书林的?” “华夏书林有招人吗,会不会是流量密码?” “楼主,我不信你是华夏书林的,除非你送我一本书!” “楼上的算盘,我在广东都听见了。” 就在这时候,左佑佑的微信弹出了荀盈的分享: 《“我想上学,好心人买点XXX”系列——拼夕夕助农产品卖惨营销。》 荀盈:“看看,我写的。” 左佑佑:“你怎么还在写这个?你不是可以去采访那个谁了吗?” 荀盈:“谁?采访谁?左佑佑你在做梦吗?上次你还说我要发达了呢。” 左佑佑差点说漏嘴,立刻隐身,甩了一串表情包蒙混过关。 她点进荀盈发过来的推文。 拼夕夕助农产品卖惨式营销? 原来,拼多多卖南瓜卖柚子卖红枣卖紫薯,无论买卖什么,上面都赫然出现一个小女孩含泪的头像,和一行红彤彤的大字: 我想上学 好心人买点南瓜/柚子/红枣/紫薯吧 卖惨式营销——左佑佑灵机一动。 她迅速保存素材,P了一张图,放了小女孩含泪的头像上去: 我想保住这份工 好心人帮我写点书评吧 她把这张图片贴到自己帖子里,然后开始在帖子里卖惨: “楼主为了保住这份工,抽评论区书友送十本书啦!要帮楼主写书评哦!” 玩梗,向来是当代青年的快乐源泉。左佑佑拼夕夕卖惨式营销梗图一出,大家都在下面哈哈哈,点赞评论,不亦乐乎。 很快,左佑佑从留言中选了十个网友,让他们私信地址,她寄《掌故逸闻》给他们。 这十个网友里,有一个ID叫“林之季砥砺前行”的,得知自己中奖以后,私信了长长一篇感谢的小作文给左佑佑,态度认真到让左佑佑觉得不好意思。 显然这位热心网友“林之季砥砺前行”一定会帮自己写长长的书评! 于是她决定,先寄给他,第一个就寄给他! 成本增加!营销费用0元√ 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2000元√ 隔了一天,左佑佑从印厂订购的贴纸到了,华夏书林众人围观。 “好像旧报纸啊。”夏博士脱口而出。 “没错!”左佑佑打了个响指,“就是旧报纸!” 柏辛树怎么看都有点眼熟:“这个,是按着我们在陈家祖宅找的朝鲜报纸的风格做的?” “也不全是,也综合参考了民国时期旧报纸的样例……不过这个颜色确实是按照朝鲜报纸做的。” 柏辛树、老石和夏博士三个人围在一起,看了半天,一起发出“厉害厉害”的声音。 ------------ 第49章 对用典的执著 老石猛拍左佑佑的肩膀,花式鼓励:“真棒!相当不错!乍一看上去,这黄色深浅不一,做旧足足的,特别像旧报纸!” 左佑佑一夸就翘尾巴,指着贴纸说:“深浅不一的地方,你们细看~” 柏辛树拿起一张贴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出点细节。 “深浅不一的黄色,原来是由淡淡的繁体字构成的。”柏辛树突然意识到,“昨天你从《大食故宫余载》上面弄上去的字,是做这个用的?” “对,颜色调得极浅淡做底纹。”左佑佑笑嘻嘻地说,“这样,设计更丰富一些,比较有层次感。” “幸亏我昨天没纠正你。”夏博士忍不住说,“原来是做底纹用的,难怪都不在乎内容是否相关。” 左佑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咱们内文的字体,不怎么好看,所以没拿来做底纹。” 选择内文字体样式的三个人:柏辛树、夏博士和老石,被新人左佑佑迎面暴击,齐齐沉默。 柏辛树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所以这个贴纸,你要贴在哪里?” 左佑佑冲着躲在一边的简行舟招手。 简行舟:……淦,没躲开。 就这样,为了古籍中心的滞销书,为了尊严,整个办公室的人齐齐出动,去郊区的图书仓库—— 做手工。 一边做手工,一边还要避开小龚公。 成本增加!工人手工费0元√ 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2000元√ 左佑佑指挥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博士,团团坐,贴贴纸。 《掌故逸闻》的封面是深蓝色布面,用塑料膜封好。左佑佑把黄色旧报纸风格的贴纸贴在《掌故逸闻》的塑封外面,封面左半边,刚好露出标题。 柏辛树贴了一本,拿起来端详。 深蓝色和做旧的黄色交相辉映,封面一下子就漂亮起来,有种晚清民国特有的素雅感。 左佑佑又拿出一张贴纸,贴在上面。 是一个非常显眼的放大镜。这么一贴,整本书的重点就聚焦在放大镜上面。 “放大镜?” “嗯。”左佑佑贴好以后,展示给大家看。 放大镜的下面,印着两句话: “给你一把放大镜” “看看夹在历史书缝里的古人生活” 夏博士把这两句话连起来念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忍不住惊叹:“妙啊!” 左佑佑刚刚紧张地注视着夏博士的反应,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光芒。 她叉腰,骄傲地仰头:“棒吧?我想的!”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柏辛树忍俊不禁。他听见左佑佑认真地说: “《掌故逸闻》这本书,本来讲的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有趣的名人八卦边角料,类似于《儒林外史》这样的趣闻合集,但比儒林外史更有意思。” 夏博士猛点头:“就是,这本书就很有意思,很接地气!” 左佑佑:“……确实有意思,只是接地气这个……嗯哈哈哈哈怎么不是呢。” 柏辛树仔细想了想,也称赞:“用放大镜看历史书缝里的古人生活,把落脚点放在生活上,确实更有温度。” 左佑佑说:“史学就是人学嘛。总要给读者一些新鲜感和代入感。” 老石猛吹彩虹屁:“我徒弟这就是把文学批评中的陌生化理论运用到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创意实践。” 几个人默契地忽视了老石的高端发言。 简行舟灵光一闪:“你说类似于儒林外史,其实我觉得还可以叫《新儒林逸史》。” 新儒林逸史。 夏博士咂摸出一点门道,小声说:“这个名字好像也卖不动的样子……” 左佑佑想起了起名小天才简行舟曾经抱怨过自己做的科普作品没有人看。 一起来欣赏简行舟的起名: ——古书杂役录。 在古典文化的语境中,能够为古书服务,哪怕是做杂役(服务员),也是非常风雅的事情。 道理左佑佑都懂。 但那是在古典文化的语境中啊喂! 普罗大众谁会get到你们古典文化圈子里的情趣啊喂!! ——迷津渡者。 “潇湘迷津渡者”是一个很不出名的清初话本小说家,一共写了5本小说:《换嫁衣》《移绣谱》《笔梨园》《梅魂幻》《写真幻》。 用现代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这位笔名为“潇湘迷津渡者”的作者,就是七猫网络小说现代言情分类下一个不大出名的中游作家。 前三部作品《换嫁衣》《移绣谱》《笔梨园》讲的是平凡人市井恋爱生活,可以参加七猫的现实题材征文大赛;后两部作品《梅魂幻》《写真幻》属于豪门频道,专门讲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 古往今来,豪门纠葛都是最受欢迎的小说题材。 在古代,男作家写就,所以便是穷才子获得了豪门佳人的全心恋慕;放在现代,女作家写就,就是豪门霸总认准了女主一生一世一双人。 无论古今,虽然男女带入视角不同,但豪门小说的底层逻辑是一致的。 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市场最为火爆,很难讲这位“潇湘迷津渡者”不是和左佑佑的同事、写物理教材的杨博士一样,为了数据而努力贴近市场。 只可惜,这位“潇湘迷津渡者”显然和杨博士一样贴合失败:写了5部小说,既没有广泛了流行,也没有卖出版权拍成大热IP。 瞧瞧人家著名前辈关汉卿,《救风尘》就写成了大热IP,在梨园排了又排,甚至在左佑佑生活的时代还翻拍成了《梦华录》;再看看另一位著名作家汤显祖的作品《牡丹亭》,也成为大热IP,为广大人民喜闻乐见。 所以,综上,这位“潇湘迷津渡者”,在长长的中国文学榜单上,似乎就没真正登过榜,几乎就是一个“查无此人”的小透明。 就连他的生平,也是后人根据他的小说考据出来的: 主要生活于清初的、出生于闽浙或周围一带的小说家。 “考据的人,是我。”简行舟颇为自得,“我研一做了潇湘迷津渡者的研究,觉得很有趣。” 老石和夏博士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确实很有趣。” 左佑佑挠头:“但是你用这个小说家的名字做你自己的ID名,就没想着让大家看……” 简行舟涨红了脸,认真争论:“可不止这一层意思,还有用典,用典!文化人怎么能不用典呢?‘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化用了秦观的作品。” 左佑佑懂了,这也是古典文化圈不化用典故就会浑身难受的仿佛失去了筋骨的风雅之癖。 风雅之癖,俗称神经病。 ------------ 第50章 先送谁回家? 左佑佑面无表情地吐槽:“你是不是想说,还有第三层意思——你起了个‘迷津渡者’的名字,想做难以寻找的渡口的摆渡人,知识摆渡人?” “没错,就是有三层意思,而且其实我化用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典故,秦观的这句诗本来也化用了别人的典故,这个典故追溯到……” “好了好了了,我知道了。”左佑佑不得不打断简行舟的话,痛苦地揉太阳穴,“别人喜欢不喜欢我知不知道,你自己喜欢就好。” 简行舟还想说话:“这叫韵味……” “好的,现在我们还有一个贴纸,请你有韵味地把它贴在封底。” 左佑佑递给每个人分发小贴纸。 柏辛树接过来一看,是个二维码。 还需要配二维码?柏辛树有些迷惑。 他掏出手机扫了一下,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还没把内容放上去。”左佑佑说,“这本书需要增加白话文翻译和重点词语注释。” 老石和夏博士都震惊了。 “这么通俗的内容还需要白话文翻译?” 左佑佑已经习惯了这些人,闻言,头都不抬。 “需要。” “可已经很通俗……” “不通俗。” “哪里不通俗了?” 左佑佑拍案而起,一掌拍在地上,地上的贴纸跟着弹了弹。 “只要我二姨家的15岁初中生读不懂,就不通俗!懂?” 成本增加!咨询费:0元√ 消耗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咨询费=2000元√ 简行舟弱弱道:“可……” “简行舟,闭嘴。”左佑佑一掌贴纸糊在简行舟的嘴上。 这招太狠了,剩下的几个人瞬间安静如鸡,低头默默做手工。 “咱们一共5个人,贴10000本。”简行舟撕下嘴上的贴纸,“今天贴不完啊!” “今天先贴5000本。”左佑佑大手一挥,“分批发货。” “二维码的内容什么时候能上?”夏博士问。 左佑佑对着夏博士,笑眯眯。 夏博士打了个冷战:“干嘛?” “夏博士~”左佑佑用最甜腻的声音说,“能不能给我推荐几个学生啊~” “这个不难啊。”夏博士下意识说,“你需要几个博士生?” “不是博士生。”左佑佑讨好地给夏博士捶肩,“要本科生。” “你要本科生干嘛?”夏博士皱眉,“本科生的学术素养……” “我来帮你找本科生。”柏辛树忍耐着揉眉心,打断了夏博士认真严谨的发言,“你要几个?” 左佑佑比了个“10”。 “可以。”柏辛树一口应允,“是翻译白话文吧?” “对。”左佑佑痛快地说,“写出来的东西,要让15岁的初中生能看懂。” 夏博士垂死挣扎:“我觉得这个年龄定位……” “可以。”柏辛树马上低头发微信,“我们这本书内容不多,他们明天就可以交稿。” “好嘞。” “别忘了申请劳务费。”柏辛树问。 左佑佑顿住。 还要付劳务费! 成本增加:劳务费支出约一万元√ 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咨询费+劳务费=12000元√ …… 半夜。 5000本书终于贴好了。 几个人都贴成了蚊香眼。 老石靠在一边的架子上,已经均匀地打起了鼾。 夏博士一头卷发几乎要炸开了。 简行舟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憔悴地坐在一边抠手指头上的胶。 左佑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撕过这么多纸,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一台碎纸机。 只有柏辛树精神状况尚可,此时站在一边,清点贴纸后的图书数量,查缺补漏,整理出一小摞贴纸质量不达标的出来,要求几人重贴。 尚清醒的夏博士和简行舟对柏辛树无言地怒目而视。 左佑佑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拍胸脯:“我包圆,这些我带回家贴。” 简行舟听了这话,迅速起身,把那基本没贴好的书往左佑佑怀里一塞:“说定了!” 左佑佑被压得身子一歪,然后肩膀被柏辛树扶住。 她迅速站稳身子。 柏辛树的手马上从她的肩上移开。 全程大概只有半秒钟。 闪电般的小插曲后,柏辛树伸手接过了左佑佑手上的书:“太晚了,我们顺路,正好送你回家。” 夏博士说:“我和老石顺路,老大和左佑佑顺路。简行舟,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简行舟:“我和老大一起走吧,离得不远。” 柏辛树:“?” 柏辛树:“我们住的地方好像隔得有点距离啊?” 简行舟:“没关系,不算远。” 柏辛树的眼神落在简行舟的脸上,盯了几秒钟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柏辛树:“行吧。” 简行舟:“?” 简行舟感觉从“行吧”中莫名听出一丝嫌弃。 几个人站在外面打车。老石和夏博士先走,柏辛树过去嘱咐些什么。 左佑佑和简行舟站在一边。 “老大没买车?”左佑佑好奇地和简行舟八卦。 简行舟无语:“谁说他没买车的,他偶尔也开车上下班好吗?你没眼睛?你不会看?你是不是瞎?” 左佑佑用眼睛刀他:“他买车了?我明明见他坐地铁?” 简行舟无语:“左佑佑,你是不是对咱们超一线城市的堵车盛况毫无感觉啊?我住的地方离公司只有6公里,步行40分钟,打车过去一个半小时,所以我也天天坐地铁。” 打车…… 和家境较好的简行舟不同,左佑佑平时上下班连车都舍不得打,不但天天坐地铁,还要凑地铁里的满减优惠,确实对市中心的车辆拥堵程度没什么概念。 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烦恼,而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左佑佑叹了口气: “行吧,现在我知道了。” 简行舟嘲讽左佑佑:“你天天做东亚账本,天天研究柏杰生的跨国商业网络,你竟然不知道咱们老大柏……” 汽车鸣笛声盖住了简行舟的后半句话,柏辛树从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中探出头:“上来吧。” “来了。”两个人一溜小跑上车。 柏辛树坐在副驾驶:“先送简行舟。” 先把这个碍事的简行舟打发着走。柏辛树默默想。 简行舟推辞:“左佑佑是女生,先送她……” 简行舟感觉额头快被柏辛树的眼神刺穿出一个窟窿,莫名其妙地闭了嘴。 ------------ 第51章 简行舟勇炸水管 三个人一路无言。 半夜的道路十分通畅,很快就到了简行舟租住的小区。小区地段和环境都不错,是左佑佑没住过也住不起的安静小区。 毕竟以左佑佑现在的水平,刚刚能住进一个独立的次卧,已经很不错了。 “就不送你上去了。”柏辛树敷衍,“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老大。”简行舟微微笑着,指了指远处的居民楼,“我租在四楼,自己住,有空来玩啊。” “嗯嗯。”柏辛树的眼睛不自觉地顺着简行舟的手看过去。 “四楼是你家?”左佑佑疑惑地出声,“大半夜的,你家为什么亮着灯?” 柏辛树仔细看了看,从四楼的窗户里看见几个晃动的人影:“你家里还有人?好像人还挺多?” 简行舟见两人的表情不对,回过头。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说话,就连空气都凝固了。 关键时刻,出租车师父见多识广,打破了沉默。 “小伙子,你家是不是出事了?快去看看,赶快啊!” 出租车师父提醒道。 简行舟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白了青,青了红,撒腿就往家里跑去。 柏辛树和左佑佑面面相觑。 左佑佑下了车,跟过去:“看起来有点严重,你需要帮忙吗?” 柏辛树深深地叹了口气,付了钱,也认命地下车,跟了过去。 三个人站在电梯里,相顾无言。 电梯上行,简行舟的腿在抖。 左佑佑咳了一声,安慰简行舟:“没关系,可能只是你的亲戚朋友过来借住……” “我是独生子女。”简行舟说。 “房东有你的钥匙?” “不会,我换锁了。” 电梯停了。 柏辛树拦住要出去的左佑佑,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身前,才说:“好了,去看看就知道了。法治社会,而且小区管理严格,不会有什么事的。” 电梯门一开,几个人直接踩进了水里。 左佑佑一脚下去,别说帆布鞋,就连袜子都湿了:“?” 再一抬头,和眼前一群街坊邻居面面相觑。 简行舟的家门被房东撬开了,此刻悲惨地大开着,里面人声鼎沸。 “小帅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个面善的妇人先开口,“你家的水管炸了。” 水管炸了?! 左佑佑淌水走了两步,只听身后简行舟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水管炸了?!” 他一阵风似的从左佑佑身边跑过去,稀里哗啦地踩着水跑进了房间:“我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佑佑和柏辛树对视了一眼,终于有了默契。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对简行舟的怜悯。 惨。 太惨了。 简行舟后院失水,损失惨重。 等柏辛树护着左佑佑挤进房间,看见简行舟正蹲在水中,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泡坏的所有电器衣物。 左佑佑生活不易,生活经验倒是积攒了一大堆,扬声道:“房东呢?请问房东在哪里?” 房东挠挠头,站了出来。 简行舟蹲在一边,失魂落魄,一言不发。 左佑佑刚想说什么,就被柏辛树挡在身后。 “房子被水淹了,这种情况,现在要怎么处理呢?”柏辛树帮忙交涉。 房东无奈地摊手:“那就退押金,搬走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房子水管炸得挺严重,得重新装。” 柏辛树皱眉:“可是你把人家的东西全泡了,你就没有责任?而且现在这个时候,突然找房子,去哪里找啊?” 房东说:“那就不归我管了。” 左佑佑和柏辛树还想说些什么,只听一声怒吼,简行舟一跃而起: “我和你拼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他拎起身边的塑料凳甩了过去,被柏辛树劈手拦下! 柏辛树&左佑佑:! 柏辛树死死抱住拼命往前扑的简行舟,左佑佑一边拉着简行舟一边劝说:“冷静!冷静!只是炸了个水管!” 简行舟:“我不管,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塑料凳掉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水花纷纷扬扬落下,露出房东惊恐万分的脸:“你威胁要杀我,我报警啦!!!” 现场众人不约而同后退三步。 …… 凌晨。 左佑佑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觉得自己是个大冤种。 她低头,发现自己新买的匡威被泡开胶了。 深更半夜不去睡觉,却要帮忙处理同事家水管爆炸,还被激动的同事坑进警察局做笔录。到这里,一切都还好说。 泡坏了自己新买的匡威鞋,这个不能忍!!! 众所周知,匡威的质量超级差,但是足够美貌!!! 左佑佑看着自己开胶的匡威,怒从心头起,叉着腰,回身训斥简行舟: “让你摔塑料凳!让你摔!现在好了吧?有理也变没理!” 简行舟乖乖低头挨训,态度柔顺。 不过,左佑佑觉得,简行舟之所以态度这么柔顺,是因为柏辛树(凶狠大魔王版)就站在他的身边。 没错,简行舟把自己坑进了警察局做笔录,最后是柏辛树出面和“精神受到极大惊吓”的房东私下协商的。 协商的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房东松口答应和解,而且不再索赔八万人民币。 代价是简行舟不但东西被泡,还拿不回自己的押金。 以及——柏辛树的脸黑如锅底。 柏辛树的面部轮廓本就冷峻,只是他平日里态度温和,性格内敛,因此感觉还好。 此刻,柏辛树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寒气,几乎把“我很不爽”写在脸上,眉眼皆是锐利,冷灰色的眼镜上也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柏辛树扭头看了一眼简行舟。 简行舟打了个寒战,往左佑佑身后躲。 左佑佑一把薅着简行舟的领子把他揪了出来。大魔王版的老大,她也害怕好不好! 两个后辈就像两只瑟瑟发抖的小鸡仔一样,跟在心情很差的柏辛树后面,沉默地走着。 “那你今晚怎么办?”柏辛树问简行舟。 简行舟浑身抖了一下:“我、我可以去公司睡。” 柏辛树点头:“嗯。” 左佑佑掏出手机,弱弱道:“公司今晚发了通知,消杀四害呢,公司大楼锁起来了,还喷了药……我猜你应该进不去。” 简行舟:“……那怎么办,住酒店吧。” 柏辛树头痛地揉太阳穴:“这几天你先住酒店吧,明天去找房子。” 简行舟家境较好,对住酒店的开销接受平静,左佑佑十分羡慕。 三个人打着呵欠去找酒店。 左佑佑边打呵欠边说:“话说老大的身份证还在你那里,前几天我们在杭州出差,就因为老大没有身份证,结果住不了酒店。” 简行舟停下了脚步。 左佑佑的心头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会吧?” 简行舟张开嘴。 柏辛树:“不,你不会。” ------------ 第52章 三个人的同居生活 简行舟双手抱头:“大家的身份证都被锁在公司里,包括我的。” 左佑佑恨不得摇晃简行舟的肩膀,但理智告诉她,摇晃也没有用。 “我恨你,简行舟。”左佑佑说。 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花坛沿上,准备帮简行舟订房。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自己所在的房客群,里面有一串新消息。 群里有5个人,一起租了个80平的三室一厅。主卧是一对情侣,大次卧住着两个男生,左佑佑租住另外一个小次卧。 租住在大次卧的两个男生因为一些原因,临时搬走,正在和大家商量空出来的次卧怎么转租的问题。 众所周知,此时此刻是租房淡季。如果空房间不能及时找到下家,这间房的租金将由主卧情侣和左佑佑平摊。 这会令本不富裕的左佑佑更加雪上加霜。 左佑佑看着空出来的次卧,又看了身边显然不太缺钱的简行舟,脱口而出: “要不,你先到我家来住?” 左佑佑仔细计划:刚好短租给简行舟,简行舟找到房子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她们找新租客也得一两个月,这样两边都不耽误,左佑佑也不用倒贴钱,完美! 话音未落。 柏辛树第一个炸了毛,平素里内敛温和的人,此刻差点没跳起来:“不行!” 左佑佑:“?” 简行舟没有说话,清俊的脸竟然红了,看向左佑佑的眼神带着一分尴尬两份娇羞三分疑惑五分气愤。 左佑佑:“?” 简行舟万万没想到,左佑佑看起来凶巴巴的,没想到对自己有这样的意思! 还当着老大的面! 哎呀,真是太让人害羞了! “左佑佑,我。”简行舟艰难地说,“我们做同事比较好……” “做同事也不妨碍我们做室友啊?”左佑佑为了房租,赶紧游说简行舟,顺手把房间图给简行舟看。 “这个次卧可以短租给你,要不要?今天已经空出来的,正好够你重新租房子了。” 简行舟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租房子?” “文化人租房子,怎么能叫租房子呢。”左佑佑已经学会了老石那一套,深沉地说,“房子是租的,但生活不是。这是为了装饰我们的生活。” 简行舟觉得自己刚才对着左佑佑害羞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不能,最起码也不应该,对这么个小混蛋心动。 左佑佑看着简行舟渐渐严肃的表情,正想继续游说,手机被柏辛树劈手抢走。 柏辛树一张脸黑得像即将爆炸的高压锅,看到照片以后才抽了抽嘴角,漏了气。 他把手机递给简行舟,转头问左佑佑,“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住在你的房间的隔壁房间?” 左佑佑一脸懵逼:“是,我家三室一厅,他可以短租我隔壁,这么说有什么区别?” 柏辛树疲惫地看着左佑佑,闭上眼,缓和了一会,才说: “嗯。对。没区别。” 随即,他走到花坛的另一边,坐下,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 刚才左佑佑开口一句邀约,柏辛树的心泛起一股尖锐的酸痛。 差点没把他的魂都吓掉。 ——因为左佑佑是自己的下属!自己当然要为下属的人身安全负责! ——简行舟那个狗东西!万一要对小姑娘做点什么怎么办! ——没错,就是这样。 柏辛树完成自我说服后,抬眼对上了简行舟的余光。 简行舟还不知道自己成了狗东西,此时看着柏辛树冒着冷气的眼神,内心不知缘何,缓缓浮起一个字: 汪? 左佑佑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心路历程,她正忙着把这间次卧安利给简行舟,把来龙去脉和同住的几个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简行舟已经皱起了眉头。 “同住这么多人也就算了,但这个次卧也太小了点吧?” 左佑佑迷惑。 “不小啊,你看这个房间能塞得下一张一米五的床,还能放下一张1米长的书桌,甚至还能在床尾塞进去一个衣柜……哪里小了?” “能塞下不假,就是塞得太巧妙。”简行舟吐槽,“几乎让我以为自己在玩一款游戏,叫华容道。” 华容道游戏属于滑块类游戏,就是在一定范围内,按照一定条件移动一些称作“块”的东西,最后让目标方块顺利从A点移动到B点。 简行舟继续吐槽:“如果我想从床上出去门口,是不是还要想办法把这些家具巧妙地移开?” 左佑佑想了一下,诚恳地说:“不难移的,你房间里的家具带轮子。” 简行舟:“……” 简行舟:“……我问的是带不带轮子吗。” 左佑佑更疑惑了:“你很无理取闹哎,你自己说要移家具的呀!” 简行舟太阳穴生疼:“左佑佑,怎么就无理取闹……算了算了,就当我说得是移家具吧!” 左佑佑莫名其妙,小声比比:“奇怪哦你。” 简行舟无语地瞪她。 左佑佑忍了又忍,最终看在钱的份上,忍住了简行舟的狗脾气。 柏辛树看见两个人吵架,从头烦躁到脚,一锤定音: “凌晨四点在大街上晃,你我不累,左佑佑也该累了。今晚你先去隔壁睡,具体的明天再议。” “地址是吉仁巷5号。”左佑佑说完,低头在房客群里发消息。 简行舟被柏辛树火大地揪着领子塞进出租车里,在左佑佑的指挥下,车子开到了左佑佑家楼下。 和简行舟租住的好地段好环境小区相比,左佑佑租的房子就非常老旧了,临街,连个小区都没有。 左佑佑带着简行舟上楼,柏辛树也帮着拿东西。 简行舟率先发现了华点。 “没有电梯?” “拜托大哥,超一线城市哎,地段也不偏僻,一个月房租才一千九——你还想要电梯?” 简行舟闭了嘴,跟着左佑佑吭哧吭哧爬上了九楼。 左佑佑哼着歌把房门推开,然后回头说:“你们进来啊?” 简行舟和柏辛树犹豫再三,走进了房间。 “老大,你还不回家吗?”左佑佑疑惑,“凌晨四点了,你还不回家睡觉?” 柏辛树扭头:“凌晨四点了,你还要赶我出去打车?” 左佑佑懵逼:“我不是这个意思……” 柏辛树宣布:“我今晚和简行舟一起在这里睡。” 左佑佑:“啊……啊?” ------------ 第53章 满脑子黄色废料 左佑佑看了一眼房客群,上一条聊天记录定格在: 小次卧:“你们房间的床是一米五的吧?” 大次卧:“为了节省空间,我们换了个一米二的床。” 小次卧:“一米二……你们两个男生能睡得下吗?” 大次卧:“哎呀我们感情好,晚上都抱着睡的~” 小次卧:“?????” 大次卧:“害羞/害羞/害羞/害羞/可爱” 左佑佑和两个男生做了大半年的邻居,等他们搬走后,才后知后觉——似乎只有自己迟钝了。 其实不是五个人合租,而是两对幸福的情侣和一条单身狗。 左佑佑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老大,要不你还是先进房间看看?” 柏辛树断然拒绝:“不需要!一则,我是你们的领导,要负责你们两个人的安全。二则,时间太晚了,我回家也不方便,明天还要上班。” 左佑佑想了想也是,凑合一晚罢了,两个直男也无所谓。 她能给简行舟和柏辛树一个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懒得操当妈的心,便打了个呵欠:“行,老大您自便,我先回去睡了,晚安。” 说着,挥了挥手,回了房间。 柏辛树总算是掐断了简行舟和左佑佑独处的机会,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才有心思打量一下今晚自己要住的地方—— 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柏辛树整个人都有点僵硬了。 柏辛树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对普通人的生活还停留在一个非常悬浮的认知上。 他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甚至他所谓的知道,也是被装饰了花边的信息,好歹带着一层滤镜,让现实不至于那么惨淡。 所以,当柏辛树第一次直面普通人的真实生活时,他被这个小小的次卧震惊了。 信息茧房就是,无论从任何渠道,柏辛树都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 小小的书桌和床紧紧地挨在一起。 衣柜紧紧塞在床脚。 以上,就是这个房间的全貌。 简行舟已经把自己仅剩的家当放在桌子上,看见柏辛树走进来,满脸震惊: “老大!您怎么……” 一个两个的,都想赶他走? 赶他走然后,他们要干嘛?大半夜的! 柏辛树被自己的脑补搞得略微有些恼怒,简行舟见了,乖巧地闭了嘴。 柏辛树又看向了床。 柏辛树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窄的床。 这让他和简行舟今晚怎么睡! “这床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男生?”简行舟疑惑。 “两个男生?”柏辛树也疑惑,“一个人都不够睡,两个人怎么睡,叠起来?” 话音刚落。 柏辛树突然悟了。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猛地抬起脸,和简行舟面面相觑。 气氛变得难言的尴尬。 …… 左佑佑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半,才急急忙忙地起床洗漱,随便套了一件卫衣,抓了抓头发就准备出门。 隔壁毫无动静。 左佑佑想了想一米二的床,一不小心脑子里装满了黄色的废料。 对不起,是她太邪恶了,可是……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了,柏辛树和站在门口笑容诡异的左佑佑打了个照面。 左佑佑:嘴角笑容缓缓消失。 柏辛树眉头跳了跳,他就知道! 这个左佑佑的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跟她寄过来的简历一样! 柏辛树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没睡觉,我没睡觉,看到了没有?” 左佑佑下意识摆手:“没关系的,你和简行舟睡不睡觉我都不会问的。” 啊,听起来好奇怪。 简行舟也从柏辛树身后探头,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咬牙切齿:“左、佑、佑!” 左佑佑后退一步:“你也没睡觉?” 简行舟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举起手里的书:“昨晚不是有好几本都贴得不合格吗?我重新贴了一遍。” 说完,他郁闷地看了眼柏辛树。 昨晚,柏辛树让他睡床,自己坐在书桌前,说反正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干脆不睡了。 简行舟躺下了,然后辗转反侧。 DNA动了。 从小到大,他简行舟都是个卷王。 就只有同学睡了他偷偷学习的份,怎么可能有他睡觉任由同学偷偷学习的情况出现? 结果,工作以后,这个习惯改不过来了。 简行舟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卷了! 可惜,卷的本能已经刻进了他的DNA,变成了他的生物本能。 简行舟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 卷到最后有天收,卷到最后终有报。 简行舟努力闭上眼睛,任由血液叫嚣着要卷死柏辛树。半个小时后,他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开始做手工。 至于柏辛树。 左佑佑找本科生翻译的几篇白话文,字数少,篇幅也不长,华夏书林支付的劳务费又相对丰厚,那几个学生当晚就完成并发给柏辛树了。 于是,柏辛树干脆把这些翻译好的白话文修改了一遍。 左佑佑提出的,重点词语的翻译,他顺便也写了一份。 柏辛树向来做专业领域的工作,还没做过如此接地气的科普,一时间也作做出了点滋味,才发现,科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做。 比如,如何把一个复杂的概念,用通俗易懂但又严谨的几个短句表述出来? 比如,在术语繁复、不同术语之间存在逻辑、因果等关系时,解释术语的顺序,该如何由浅入深地排列呢? 比如,在解释一个复杂的现象时,是否用一个精确的比喻来进行形容,效果会更好? 深夜,柏辛树坐在普通人的小小书桌上,做着做着,突然有了点难言的感悟。 这是另一种滋味。 对于文化工作者来说,这种经历,其实是必不可少的。 古籍如何走向大众? 是不是柏辛树自己要先走向大众,知道大众所思所想,知道什么是“真实”,才能把古籍活化起来? 桌子不够高,柏辛树的腿蜷缩在桌下,有些酸麻。他站起身,才赫然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时间已经指向清晨八点半。 到了上班时间! 他猛然拉开门,刚好与挂着诡异微笑的左佑佑对视。 柏辛树:…… ------------ 第54章 交互性?主体间性?陌生化?俄国形式主义? 好说歹说,柏辛树和简行舟摆事实、讲道理,总算在左佑佑可疑的微笑下,把尴尬的夜晚揭过。 左佑佑回身锁门。 简行舟抬头看到左佑佑稍纵即逝的房间,惊呼: “左佑佑,你的房间怎么是六角形的?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六角形的房间?” 柏辛树也看了过去。 ……高考数学成绩147的他,一时间竟然数不清左佑佑的房间有几个角。 左佑佑锁好门,推了推,回身轻描淡写: “怎么,没见过钻石房?” 左佑佑房间的租金比简行舟那个次卧还要再少三百。 在超一线城市,不算差的地段,这个价钱的次卧,已经仁至义尽了。 有一句话:人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如果让左佑佑来说,那便是: 人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超一线城市不算差的地段独立小次卧一个月只需要一千四百元。 相比于每个月一千四百元的房租,步梯九楼和曲里拐弯的诡异户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钻石房”的概念被左佑佑轻描淡写地抛出,倒是把两个男生忽悠得一愣。 简行舟一时间都拿不准左佑佑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关系户怎么会住这样奇怪的户型?”简行舟小声嘀咕,“难道她不是关系户?我误会她了?” “简行舟,你行不行?你是不是肾虚肾亏?动作怎么这么慢?下个楼你都喘?”左佑佑叉腰回身骂他。 真男人决不能被人说慢——简行舟当即炸毛: “你才慢!你才喘!你粗俗!你别乱说啊!” 左佑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了一声,背对着他。 “这么讨厌的人,一定是关系户!”简行舟马上把对左佑佑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感甩干净,“钻石房,我呸,庸俗!!!!” 他坚定了讨厌左佑佑的信念! 三个人走出吉仁巷5号,一起搭地铁去上班。 果不其然,三个人齐齐迟到。 老石和夏博士见到三个人一起迟到的盛况,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柏辛树不等两个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就抢先把自己修改好的文稿打印两份,给两个人各丢一本: “交叉校一下。” 成本增加!校对费:0元√ 消耗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咨询费+劳务费+校对费=12000元√ 老石和夏博士满脸写着八卦,捧着文稿躲到一边蠢蠢欲动,看样子打算等柏辛树一回办公室就开始私下交换胡猜心得。 柏辛树揉了揉眉心:“中午给我!” 老石和夏博士一秒钟闭嘴,开始争分夺秒地圈圈点点起来。 等到中午,经过多人之手的白话文与注释送到了左佑佑手中。 随即,所有人都围在左佑佑的电脑前,好奇地围观左佑佑打算怎么做。 左佑佑摘下耳机,无奈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啊?” “好看极了。”夏博士津津有味,“等你这本做成了,就是华夏书林有史以来第一本交互性古籍——” 左佑佑震惊:“交互性古籍?我只是在咱们的科普书上放了个二维码上去而已啊!” “没错啊?读者扫码的过程是不是和《掌故逸闻》产生了互动?《掌故逸闻》是不是援引了很多古籍?这不就是交互吗?”夏博士振振有词。 左佑佑:……6。 老石不赞同:“我觉得你说得有一定局限性。” 左佑佑:“确实,倒也没那么高大上……” 老石认真地说:“左佑佑正在做的,是现代哲学主体间性思想的艺术实践,将文学作品陌生化,是基于俄国形式主义学派‘陌生化’的一个尝试。” 老石毕业于哲学系下属的美学专业,一秒钟甩了好几个哲学与思想史专业术语出来,砸得左佑佑眼前发黑。 左佑佑有气无力道:“师父,别夸了,有点太过高大上,多夸一句我都会折寿。” 老石和夏博士这才停下了高级知识分子风的彩虹屁输出。 左佑佑不再管身后站着的一排人,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做H5。 身后一群人时不时对左佑佑的操作发出“哦~~~~~~”的惊叹。 左佑佑羞耻万分:“只是用模板做个H5而已,不至于这么捧场吧?” 夏博士说:“左佑佑,你有所不知,你是我们华夏书林第一个做H5的。” 左佑佑报以一个震惊的神情,回过头去接着做。 等左佑佑做完以后,大家更是纷纷摸出手机,开始拍照。 老石甚至发了个朋友圈。 柏辛树在办公室里刷到了,想了想,盗了老石的图,也淡淡地发了个朋友圈: “古籍也可以与读者进行线上互动。” 发完以后,过了没多久,微信响了。 季之林:“辛树,你好!这本书就是《掌故逸闻》?你们做的新书?” 柏辛树脸红了,尴尬半晌,才回:“……不是新书,已经做出来有一段时间,只是滞销了……我们部门来的新人在尝试能不能把这本书销出去,不然就要销毁了。” 柏辛树:“季老,晚辈送您一本如何?别看它滞销,但其实内容还挺不错的。” 柏辛树想让季之林帮忙推一推,但又不好意思明说,便打算先迂回地送本书。 季之林回复:“不用了。” 柏辛树咽了下口水,试图挽救:“这本书有些地方做得还挺有意思的,我拍几张照片发您,简单看看内文吧?” 季之林回复:“不需要。” 他季之林,在豆瓣上抽中这本书啦! 然而,柏辛树却不知道这一切。 不用了? 这是……被拒绝了? 柏辛树的心一沉。 虽然他和夏博士并没有对左佑佑能卖出去几本书抱有太大希望,但两个人的心底还是隐隐有一些期待的。 而且,左佑佑这么努力,想了这么多点子,难道还是不行吗? 柏辛树想来想去,开始觉得心有点凉。他站起身,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 然后他又坐下,想了想,把朋友圈删掉,不打算把这个波折告诉左佑佑。 柏辛树已经在盘算,就算依旧卖不动,毕竟左佑佑这么努力,不能让她太有挫败感——自己可以化名掏腰包买1000本,不让别人知道便是了。 柏辛树默默盘算好,才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办公室,打算去大办公室里鼓励一番左佑佑。刚走出办公室,就听见走廊里有人压低了嗓子说话。 是老石和夏博士的声音。 ------------ 第55章 华夏书林的大跨越:高材生发货,博士拍视频 是老石和夏博士的声音。 柏辛树发誓自己并没有很想偷听,但他们两个人讲话就站在上风口,声音随着风传过来,清清楚楚,让柏辛树想听不见都不行: “那就说好了,咱们两个一人解决100本,捐也好,送也好,总之别让左佑佑知道。”老石说。 “这个没关系,本来我也想买回去送人。”夏博士的声音,“也不能一本都销不出去,太打击小姑娘积极性了。” 老石叹气:“毕竟滞销书是我们自己做的,一本都卖不出去的话我们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就当是自己留几本作纪念吧。” 柏辛树大致听明白来龙去脉,才知道老石和夏博士对左佑佑能销出多少册非常悲观。 柏辛树当时就有点不高兴。 左佑佑想出那么多歪点子,啊不,新颖的点子,大家也跟着一起忙活了好久,虽然成本比较低廉,但也不代表肯定卖不动吧? 此时此刻,柏辛树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打算自掏腰包买1000册的决定。 总之,老石和夏博士对左佑佑的劳动成果分外悲观,柏辛树有点不高兴! 当然,他并没有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柏辛树想着,脚步声刻意放重了一些。 老石和夏博士私下议论的声音一静。 夏博士小声说:“小点声,可千万别被左佑佑知道。” 老石说:“我用我老婆的名义来买,捐献给她的专业教研室。左佑佑不会知道的。” 夏博士顺势问:“你老婆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恢复得有起色吗?” 老石的声音带上点欣慰:“好多了,左手三根手指可以微微移动,右手也有反应。” 夏博士为他感到高兴:“那确实恢复得很好!” 柏辛树收回了脚步,默然不语。 老石的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人类学专业。在一次深入大瑶山的田野调查中,不幸坠崖,身受重伤。 老石的声音很高兴:“感谢现代医学,我觉得阿惠的恢复进度还可以更快一些。” 老石和夏博士聊着天离开了,老石轻快地哼起了歌。 柏辛树站在拐角处,有些出神。 什么是爱呢? 老石和他的妻子阿惠,因为共同的学术理想走到一起,在此后的疾病与坎坷中,始终坚定不移。 夏博士醉心于地方文献研究,她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献给了故纸堆,也同样坚定不移。 柏辛树想起自己与左佑佑曾经的一场讨论。 柏拉图的《会饮》里说,人永远要攀登爱的阶梯。那么,人的爱欲又应该指向何方呢? 柏辛树总是因为这些可笑的、哲学的思考而陷入迷惑。他的灵魂渴望走出洞穴,在黑暗的荒野中飞向高空。 “老大!你在想什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左佑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柏辛树的思绪。 他抬头,左佑佑抱着一摞书稿站在对面,关切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额头全是汗?” “……没什么。”柏辛树一看见左佑佑,下意识准备应付她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反而把自己刚才胡思乱想抛到了脑后。 左佑佑还不知道自己把柏辛树的灵魂从天上一把薅了下来:“哦,没事就好,我有事。” 柏辛树后退三步,警惕地看着左佑佑:“你准没好事。” 左佑佑笑了笑,用甜甜的声音说:“哎呀,不要这样说自己嘛!” 柏辛树心中萦绕着一股浓烈的不祥预感:“我可以说不吗?” 左佑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老大,你帮我录个视频。” 柏辛树:“?” 因为被季之林拒绝的关系,柏辛树可以像鼓励一下左佑佑,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外加他见到左佑佑心里就发慌,不知怎的就在左佑佑的左一句右一句下,被绕了进去,答应了拍宣传视频。 等左佑佑一走,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悔地直跺脚。 柏辛树扶额,结果遇见老石、夏博士和简行舟也唉声叹气。 柏辛树:“你们被派了什么工作?” 等等。 柏辛树睁大双眼:“不会也是拍宣传片吧?” 三个人点头。 “老大,你也要拍?” 柏辛树点头。 四个人面面相觑。 老石哀叹:“自从左佑佑来了以后,这么短短的时间,咱们古籍中心完成了从农耕时代到互联网革命的大跨越,我感觉我自己都时髦起来了。” 夏博士补充:“对,我,一个连电视剧都不看的人,如今居然被左佑佑按着头注册了视频账号……就离大谱。” 简行舟有气无力:“读硕士的时候,教授没说以后还要做这个。难道这就是社会的捶打?” 左佑佑刚好走过来,听到了简行舟最后一句话。 “社会的捶打可不止这个。”左佑佑笑眯眯地冲着简行舟招手,“来,过来帮我发货。” “发货?”简行舟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还记得我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吗?我堂堂文献学高材生,要帮你发货?” 左佑佑冷酷无情地说:“没错。” 简行舟长叹了一口气,垂着头被左佑佑抓走了。 左佑佑把二维码上的H5弄好以后,着手把十本书分别寄给了豆瓣网友。她负责填地址单子,简行舟负责打包。 “林之季?”左佑佑正在电脑上填地址,简行舟刚好走过来,看到了发货单上的名字。 “怎么?” “林之季,好耳熟的名字。”简行舟嘟囔,“在哪里听过?” 这个名字太耳熟了。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 哪里见过呢?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了简行舟的脑海! 林之季!这个名字,他见过,就在…… 简行舟的头被左佑佑拍了一下,把他脑子里仅有的一点头绪像棉絮一样拍散了。 “简行舟,你怎么在摸鱼?赶紧打包啊!” 简行舟:“!!!!” 简行舟:“你太讨厌了左佑佑!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女生!” 话一出口,简行舟就后悔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左佑佑整个人已经有了一定改观。 所以,自己当面对她恶意评价,这话是不是太重了? ------------ 第56章 现实的迎头痛击&我来拯救滞销书 谁料,左佑佑丝毫没放在心上,把包装袋塞进他手里:“随便你怎么讨厌我,怎么,你讨厌别人还耽误你打包了?赶紧打包!我就是个关系户,你有本事就辞退我,来呀!” 面对简行舟的恶评,左佑佑丝毫不反省自己,态度太过嚣张,简行舟惊呆了。 简行舟这辈子都没做过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真见到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大心脏左佑佑,气势上直接被压了一头。 所谓一物降一物。 左佑佑用手指戳简行舟手里的包装袋:“别摸鱼!赶紧干活!鱼塘都快被你摸出火星子了!” “……谁摸鱼了。”简行舟拍案而起,“你给我说清楚,谁摸鱼?辛辛苦苦给你打工的不是我???” “哦,哦,是,是。”左佑佑敷衍他,“辛苦了——快打包!” 简行舟吃瘪,愤愤不平地低头继续打包。 一边打包,他一边顽强地想,这个名字究竟为什么这么耳熟? 一直到最后,简行舟也没想明白。 简行舟把打包好的书丢进公司的快递台,左佑佑打电话叫快递员过来拿,简行舟靠在左佑佑身后的墙上抱着手等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五米远。 但从另一个角度远远看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异常近,看起来简行舟几乎贴在左佑佑的后背上。 俗称:借位。 不幸的是,柏辛树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个借位的角度。 快递台的位置就在走廊尽头,柏辛树一出办公室,就看到了少男少女几乎拥在一处的场景。 什么玩意? 大庭广众之下,工作时间,简行舟竟然敢打他招进来的女生的主意? 当他这个领导是死了吗? 柏辛树当即心头火起,大步走过去,浑然忘记简行舟才是他自己招进来的人。 左佑佑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和简行舟说一句话,就看到柏辛树走了过来,面沉如水。 是自己和简行舟太吵闹了? 糟糕,要挨骂了! 都怪简行舟! 左佑佑迅速后退五步,和简行舟并排靠在墙上,立正站好,身子笔直,态度端正:“老大。” 柏辛树“嗯”了一声,然后盯着两个人看。 越看,越不爽。 怎么,刚才靠的那么近,现在肩并肩,离得也不远啊? 柏辛树冷淡地用下巴点了点左佑佑:“你不是要拍宣传视频吗?” 左佑佑:“啊,是,对,没错。” 柏辛树转身:“我等下有个会,现在刚好有空审你的台本,你把台本交给我。” 左佑佑心虚:“现在只有一个大纲。” 柏辛树见左佑佑心虚,眼睛在她和简行舟之间打了个转,断然道:“你现在把大纲给我。” 左佑佑低着头:“好,我马上打印出来送你办公室。” 柏辛树满意地颔首,看着左佑佑往古籍中心的办公室走去。 简行舟下意识就要跟上去。 柏辛树叫住他:“你手上的商周彝器图谱进度怎么样了?” 简行舟说:“一切按计划推进,我已经完成了30%的图谱初审。” 柏辛树点点头:“你把这三分之一初审过的图谱,送去人类学中心白教授那里,让他帮你核对一下,你现在就去吧。” 简行舟不疑有他,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简行舟没有回办公室,抱着打印出来的图片走远了。 柏辛树转身,黑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回到办公室,左佑佑已经坐在里面等,低着头研究自己手里的大纲。 柏辛树把办公室的门大开着,然后才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给我看看。” 他把桌面上散乱的金文图谱和各种参考工具推到一边去,勉强在桌面上收拾出来一块空间。 左佑佑把大纲放在桌面上。她俯身用红笔在上面画了条线:“老大,这部分是给你的。” 左佑佑半长不短的发梢荡了个圈,柏辛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痒。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她的头发万万碰不到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脸会痒? 柏辛树归结于左佑佑的头发掀起了空气流动,而自己一定是对冷空气过敏。 ……挺有道理,柏辛树按下脑子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强迫自己专注在左佑佑递过来的大纲上。 左佑佑递过来的《掌故逸闻》宣传大纲,整体主打中小学课外文言文学习读本的概念。 柏辛树指着“中小学课外文言文学习读本”,忍不住问:“中小学?” “确切地说,义务教育阶段。”左佑佑说,“更细致一些,针对小学高年段与初中生,大概是10-15岁。” 柏辛树靠在座椅上,浑身疲惫。 “左佑佑,华夏书林不做而儿童读物。”柏辛树疲惫地说。 “这怎么能是儿童读物?儿童读物主要针对小学。”左佑佑极力分辨,“我们这本书是青少年读物。” “我们做出来也不是给青少年看的——” “现在可以给青少年看了。”左佑佑把二维码放在柏辛树的鼻子底下,“你扫开看看。” 柏辛树扫开,看到里面汇聚了自己、老石和夏博士劳动成果的现代汉语翻译和重点词汇翻译。 “怎么样。”左佑佑说,“比市面上99%的文言文读物都专业,而且你们选择了古籍里好玩的典故,趣味性很强,配合着翻译,看起来一点都不枯燥。”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封面劝退、书名劝退、文言文劝退的话,其实这本书的内容,确实经过了精心挑选,真的有点意思。 华夏书林的人出手,果然不一样。 但他们做惯了大部头,下凡跑来做畅销书,水土不服。 左佑佑结束了心中腹诽,笑眯眯地看着柏辛树。 柏辛树想起了昨天左佑佑那句掷地有声的“让初二学生看得懂”,沉默了。 心里怪怪的。 柏辛树叹了口气:“我们是华夏书林,专业搞古籍的,好歹你做给高中生……” 左佑佑敲敲桌子:“数据表明,高中牲比较忙碌,高中学段的课外读物不好卖。” 柏辛树:“可是……” 左佑佑满脑子都是8个点提成,说话毫不客气:“你们的书不是滞销吗?首先要卖出去吧?不然要销毁或者罚款哎。” 柏辛树:“。” 柏辛树迎来了现实的迎头痛击。 ------------ 第57章 外卖神车 柏辛树想到季之林拒绝了自己送书,又看了看眼前那斗志昂扬的左佑佑,脑子中浮现出她因为失败而痛哭的场景,心软了。 他原本想告诉左佑佑季之林对这本书并不看好——但他更希望左佑佑一直保持着这样元气满满的样子。 反正这书,滞销已经成定局,由着她折腾吧。 反正自己会掏钱替她兜底的。 柏辛树想到此,就没再说什么,低头看大纲。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柏辛树又没办法淡定了。 只见左佑佑在“老大”后面,赫然写了一行字: “负责让家长放心。” 他又看了看老石和夏博士。 他们两个将在宣传视频中担任华夏书林的古籍专家。 以他们两个人的资历,当专家确实够格,可是—— 凭什么自己不是专家啊? 柏辛树暗暗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玻璃书柜,暗搓搓地照了一下自己的影子。 难道自己长得不像专家? 凭什么自己的角色是让家长放心啊?? 是他柏辛树不配吗??? 柏辛树忍了又忍,忍不住争辩:“什么叫我负责让家长放心?” 左佑佑刚开口:“因为你……” 柏辛树继续争辩:“你有没有看过我的毕业论文?我的博士论文……” 左佑佑说:“长得比较帅……” 两个人齐齐住嘴。 柏辛树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也行叭。” “老大,你的博士论文怎么了?” “没什么,不用管。”柏辛树咳了一声,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具体安排我做什么?” 左佑佑说:“宣传吧,具体的细节我还没设计好,这不,先把大纲拿来给您过目。” 柏辛树听左佑佑提到大纲,面上露出点不自然的神色:“大纲我审过了,没什么问题。你是打算用咱们华夏书林的品牌做背书,主打中小学课外文言文学习读本,然后让我们几个人帮你宣传。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左佑佑道了谢,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门关了,办公室内一片安静。 柏辛树继续拿着金文的书稿看,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房间内有点过于安静,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左佑佑得到了部门老大支持的态度,走出办公室后,忍不住兴奋地“耶”了一声,小跑了两步。 果然,人不能太高兴。就这么一蹦跳,直接撞在了从楼梯跑下来的简行舟身上。 一声巨响后,两个坐在地上,简行舟手中的图录掉了一地。 “左佑佑!!!” 简行舟一声怒吼! “你走路不带眼睛吗!!!” 左佑佑:“!!!” 左佑佑认怂:“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蹲下身帮简行舟捡纸稿。 左佑佑认怂了,简行舟也不好揪着她不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迅速捡一边忿忿道:“本来就赶时间,结果你还要添乱!” 纸稿一共300多页,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全都捡起来,又按照页码整理好,花了点时间。 简行舟频频看表,左佑佑问:“你要去哪里?” “老大让我去找白教授,我刚联系过她,直接去她家里。”简行舟报了个地址。 “这地方离排版公司挺近。”左佑佑刚好想去排版公司一趟,“你这么急的话,能蹭哪位同事的车过去吗?” 简行舟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几分钟后,简行舟甩着钥匙,左佑佑帮他抱着纸稿,两个人跑到华夏书林的停车场,顺利地在停车场内找到了那一辆商务深灰色—— 小电驴。 “别给陈昭骑丢了。”左佑佑有点担心。 陈昭,品牌图书编辑,《核战争史》的项目负责人,喜欢扎马尾,经常面色憔悴神情亢奋地奔走于华夏书林各个编辑室中。 “不会丢的。”简行舟指着小电驴说,“深远009,外卖神车,性价比之王。随便停路边,就能完美地混入外卖小哥中。” “啊?陈昭居然也跟着王博士下海送外卖了?” 简行舟显然从夏博士处听到不少八卦:“这车就是陈昭从王博士那里收的。王博士改行在城中村摆摊卖童装了。” “喔!”左佑佑抬腿跨上车后座,“陈昭看起来那么摇滚,想不到还送外卖啊。” 简行舟把钥匙插进小电炉的插孔:“谁让他搞实验摇滚,穷到喝粥。早就说让他唱民谣,没准这时候都出专辑了!” 钥匙拧下,小电驴的灯亮了起来。 然后。 一动不动。 简行舟沉默半晌:“我好像不会骑。” 左佑佑:“……” 左佑佑跳下车:“我来。” 简行舟怀疑的眼神:“你也送过外卖?” 左佑佑深呼吸,忍住了打爆简行舟狗头的冲动,把他从驾驶座上一把拍下来。 简行舟跨上后座,把两条长腿别别扭扭地蜷在后面。 左佑佑一甩头发:“抓稳。”说完,猛拧车把手,小电驴嗖嗖嗖蹿了出去。 简行舟差点没栽下去,慌忙之中抱住了左佑佑的腰。 左佑佑在杭州和图书仓库折腾了几天,瘦了许多,腰肢纤细,皮肤的温热从衣服下面烫到了简行舟的手。 简行舟脸哗啦啦红了。 他像是碰到了烙铁一般迅速松手,死死抓着下面的车架。 左佑佑不耐烦:“你怎么一会抓这里,一会抓那里,你抓紧!想掉下去?” 这个女人的脾气怎么这么差啊!!! 简行舟心中一点点悸动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面无表情。 小电驴嗖嗖驶出了小巷子。晚风吹拂着蓬松的发丝,左佑佑看向远方,心情舒畅。 …… 办公室里,柏辛树心浮气躁地看了一页金文,喝了一杯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就站起来默默向窗外看去。 晚风拂过发丝,他的心情舒畅了一些。柏辛树眺望远方,然后—— 他的表情微妙地僵硬了片刻。 柏辛树觉得自己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 没看错。 那不是简行舟和左佑佑吗? ------------ 第58章 朋友圈集赞 简行舟不是被他支使走了吗?为什么会和左佑佑在一起? 他们两个为什么站在路口?四周为什么又围了许多人? 柏辛树的脑子里塞满了问号,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简行舟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边响起:“柏总……老大……” 柏辛树心中泛起一股浓重的不祥预感:“什么事?” 简行舟小声地、羞愧地、就快哭出来地说:“给我朋友圈点个赞好吗?” 柏辛树:“?” 简行舟是几乎不玩朋友圈的大直男? 话筒的另一边传来左佑佑模模糊糊的声音,简行舟又小声对着话筒说:“给左佑佑也点个赞。” 说完,迅速挂了电话。 柏辛树心头火起! 怎么,两个人现在关系好到这个程度了吗?一起出去玩,一起发朋友圈,如今竟然还要求他给他们点赞? 他心里怀着一股无名火,迅速点开了简行舟的朋友圈。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究竟发了什么,居然好意思求赞求到他的面前! 简行舟的照片还没刷出来,文案已经砸进了柏辛树的眼中: “因为我骑非机动车未佩戴头盔,被执勤交警拦下,现在需要朋友们点赞30个放行,请朋友们引以为戒,骑行非机动车务必戴头盔。” 啊? 这些字柏辛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柏辛树就不认识了。 不,其实他认识,但他真的不想认识。 就在这时,简行舟的照片刷了出来。 简行舟和左佑佑双双低着头,拘谨地站在照片中央,两个人举着一个巨大的粉红色牌子: “骑车戴头盔,安全你我他!” 照片里,四周全是看热闹的人民群众。 柏辛树眺望远方——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两个人站在路口处,四周围着看热闹的群众和交警。 柏辛树缓缓闭上了双眼。 很好,这个赞,他是一点都不想给。 柏辛树眼不见心不烦,默默退出了简行舟的朋友圈。 随便一刷,左佑佑的朋友圈也跳了出来。 两个人的文案、照片,一模一样,在柏辛树的朋友圈中紧挨着排列。 柏辛树觉得好刺眼。 他冷哼一声,伸手出去,给左佑佑点了个赞。 看见自己的名字点在左佑佑的朋友圈里,分开了两个人,柏辛树这才露出一点点笑意。 …… 十字路口。 举着大牌子的两个人,在交警的目光炯炯下,尴尬地站立,忍受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目光。因为尴尬,左佑佑忍不住来回切换站立重心。 过了一会,向来端端正正的简行舟也忍不住开始左右晃。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你的赞够了吗?”简行舟咬牙问。 左佑佑看到柏辛树给自己点了个赞:“……不够,还差15个。” “……我的也不够。” “……都怪你!现在好了,彻底社会性死亡。”左佑佑小声痛骂简行舟,“你怎么就没借两个头盔呢?” 简行舟小声辩解:“你不是也没借……” “你还顶嘴!我这都是因为谁!” 简行舟垂头挨骂。 正值下班高峰期,CBD来来往往全是人,每个人都好奇地往左佑佑这边看一眼。左佑佑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胸前,只听交警小哥一声吆喝: “要抬头挺胸!” 左佑佑含泪抬头。 就在这时。 一个长发女生刚巧路过,目光从左佑佑身上滑过,突然就站住了脚步。 她站在远处,直勾勾地看着左佑佑。 长发女生长得很美。她身量很高,一管漂亮挺拔的鼻子非常引人注目,狭窄而轮廓清晰的脸上,薄薄的粉底有点脱。结合她身上黑色的西装上衣和略带疲惫的神情——应该是刚下班的社畜。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左佑佑看。 左佑佑:…… 左佑佑想来想去,自己的人生中,似乎也不认识这位美女。 行吧,社死就社死。没有在怕的。 长发女生后退半步,抬头看左佑佑举着的牌子。 左佑佑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牌子举高一些,方便教育后人。 待看清楚牌子上的字以后,长发女生面上露出努力忍耐的神色。 ——没忍住。 她笑弯了腰,还要拿手机出来拍照。没想到,夜幕降临,她的手机自动调整成闪光灯模式,闪光灯直直照在左佑佑脸上。 长发女生惊恐地抬头看左佑佑。 左佑佑被闪光灯照亮的脸瞪着死鱼眼看她。 长发女生冲过来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开了闪光灯。” 一旁的交警发出憋笑的声音。 左佑佑面无表情:“你要发朋友圈吗?”她回头问交警,“这位小姐姐发朋友圈集的赞算不算我头上?” 交警说:“可以。” 长发女生却好奇地问左佑佑:“你怎么不戴头盔?” 左佑佑面无表情:“我们很熟吗?” 长发女生这才恍然大悟,伸手拍左佑佑的肩膀:“是我呀!你认出来了吗?” 左佑佑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她仔细地端详着长发女生的脸,半晌,摇了摇头。 长发女生急着提示:“那天,地铁上!你帮我打人!” 左佑佑恍惚了一会,才把眼前的女孩子和那天早上地铁上的女生对了起来。 不得不说,即使是美女,工作一天的状态也和清晨刚出门完全不一样。 那天她在上班的地铁上还是元气美少女,如今下了班就变成被吸干精血的疲惫社畜了。 似乎是“打人”两个字触动了警察的DNA,交警锐利的目光猛地刺过来,差点没给左佑佑捅了个对穿。 “是你!”左佑佑来不及寒暄,慌忙说,“你说话注意一些啊,我那分明就是见义勇为!” 长发女生猛点头:“对对对见义勇为——我终于找到你了!好巧!” 交警在一边凉凉道:“不巧,因为没戴头盔,所以在十字路口罚站。” 左佑佑:“……小哥哥,我知道错了,倒也不必每句话都提。” 交警瞥了一眼左佑佑的手机。 左佑佑焦急道:“姐妹,快帮忙集赞,求求了。” 长发女生低头对着手机一顿折腾,几乎在发出去十几秒之后,她抬头:“好了,15个赞。” 左佑佑震惊了:“这么快吗?” 长发女生疑惑:“已经一分钟了啊,才15个赞。” 这就是美女的威力吗? 左佑佑五体投地:“佩服佩服。” ------------ 第59章 得知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长发女生单纯地安慰她:“30个赞也不多,不需要搞这么久。”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脸庞和柏辛树的脸庞如此相似,就连疑惑都是一模一样的真实。 好的,左佑佑悟了。 不光帅哥的烦恼清新脱俗,美女的也不会也拥有凡人的烦恼吧。 左佑佑终于集齐了赞,交警挥挥手放人。简行舟跟着左佑佑的脚步刚走了两步,就被交警喊住: “喂喂喂,你还没集够,没让你走啊!” 简行舟对着美女露出求助的目光。 “还差多少个?”长发女生自来熟地挽起左佑佑的手臂,凑过去看简行舟的手机,“咦,你怎么只有8个赞?” 她疑惑地看着简行舟:“你这张脸白长了?这么帅,人缘还这么差,你肯定做人不怎么样吧?” 左佑佑忍不住笑出声了。 简行舟的眼中露出痛恨的神色,但碍于现实,又不得不忍着。 女生说:“等一会吧,你还需要22个赞。” 简行舟闷着一张脸:“嗯,好。”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稿,叹了口气,“不知道要拖……” “22个赞够了。”长发女生对交警说。 简行舟刚刚把话说完:“……多久。” 时间一共也就过去了两分钟。 真的好快。 简行舟把纸稿一抱:“行了,咱们走。” 左佑佑转过头看了一眼简行舟,他清俊的侧脸在路灯下,半明半暗的光影流动,暖光给他的脸庞镀上一层黄晕。 此情此景,简行舟称得上一句“如此美人”的夸赞。 左佑佑这么想着,由衷地感叹:“简行舟,你是真的帅,也是真的狗。” 简行舟一时间分不清左佑佑在骂他还是在夸他,最后挤出一句:“……谢谢,你也是。” 左佑佑一时间分不清简行舟是嘲讽还是道谢:“……不用谢。” 柏辛树刚刚跑过来帮两人解围,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刚好听见左佑佑对着简行舟说: “简行舟,你是真的帅。” 这话锤在柏辛树的脸上,把柏辛树前进的脚步锤得一个踉跄。 他心中燃起了被欺骗的火焰。 刚刚,就在刚刚,左佑佑还在办公室里,夸赞自己长得比较帅。现在,又站在这里,夸赞简行舟长得帅? 柏辛树气得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中,没有再走过去。 他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另一边。 左佑佑加了长发女生微信:“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长发女生说:“陈砚兮。”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划过左佑佑的耳膜,左佑佑失声惊叫:“陈砚兮?你就是陈砚兮?砚台的砚?” 陈砚兮意外:“嗯?你竟然猜到了我是砚台的砚?大家都叫我陈妍希的。” 左佑佑心想,她可太知道了,毕竟前几天才被她爷爷带人拎着棍子团团围住,差点交代在杭州富阳呢。 她咳了一声:“真是个好名字——你在文化行业工作?” 陈砚兮惊喜道:“天呐,你可真会猜!我就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工作。” 左佑佑心想,她可太知道了,毕竟她爷爷可拿她的名字登上古籍前言来谈条件呢。不过,前提是,那几页从陈家祖宅找到的私人记账能够出版。 左佑佑暗搓搓发微信给柏辛树。 柏辛树秒回了一个字: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不管柏辛树知不知道,左佑佑都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向领导汇报的义务。在她心中,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另一边,柏辛树抓着手机,等了很久。 手机毫无动静。 终于,柏辛树意识到一个事实: 左佑佑不会再发微信过来了。 柏辛树在办公室里转了个圈,先是生气,然后又觉得自己好笑。 这究竟有什么好气啊?他究竟在生气什么啊? 柏辛树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工作忙得发昏,导致脾气不顺,这才想往下属身上撒气。 迁怒可不好!柏辛树告诫自己,试图平心静气。 柏辛树在办公室里心浮气躁,左佑佑毫无察觉。 陈砚兮力邀左佑佑共进晚餐,左佑佑表示自己还有工作,遗憾地与她交换了过信息,约了改日午餐,就分开了。 左佑佑和简行舟一起离开,她顺利抵达了排版公司,赶在方方下班之前,找到了她。 左佑佑把整理好的一部分账本交给方方,然后指着一处说: “这个地方,是记账人的笔误,我自己加了个‘编者注’,请注意这一段的版式,放脚注,我标记在旁边了。” 在整理文献的时候,有时候会发现史料残缺、错漏、笔误、不全、模糊、破损等现象。在一些时候,编辑需要通过文献考据,将缺失的部分补齐。还有一些时候,为了保持史料的真实性,会把残缺、笔误等问题原样呈现出来,并在脚注处加上“编者注”。 在试图保持史料真实性的古籍编修过程中,“编者注”和常见的“编者的话”不一样,编者注通常只起到提示的作用,不表明编者的观点。 以左佑佑整理的账本为例,为了清晰呈现账本的原貌,左佑佑在柏杰生误将“匁”写成“两”的地方,加了个简短扼要的脚注: “编者注:此处系记账人笔误。” 方方看着上面的字迹点头:“我知道的,按照惯例就好。” 左佑佑由衷道:“见多识广。”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 “方方,帮我做一个字吧。”左佑佑把“匁”字写给方方,“这是一个上海民间特有的银两计数单位,需要你辛苦一下。” 在翻录古籍文献时,常常有冷僻字出现,这时候就需要排版员帮忙,把冷僻字设计出来。 方方低头看字:“确实冷僻——您在做哪个项目啊?这个字我也没见过。” 左佑佑叹了口气:“东亚经济史料档案。”她把项目编号报给方方,方方查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她。 “我脸上有什么吗?”左佑佑诧异。 方方抿嘴一笑,唇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您已经是这个项目的第四个负责人了。您在项目这里签个字吧。” “第四个负责人?”左佑佑震惊,“这项目换了四个负责人?” 她想起刚入职的时候,老石那语焉不详的态度。 ------------ 第60章 做菜也要严谨查论文 方方把项目记录拿给左佑佑,左佑佑低头一看,项目前面赫然挂着三个名字。 仔细一看时间—— 这个项目竟然已经推进5年了! 5年了! 推进了5年,换了三个负责人,如今到她手上,项目的进度是—— “项目没有进度。”方方微笑,“您整理的这部分账本,是唯一的进度。” 左佑佑想起来姜世钦那可怕的中文水平,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个项目真的不是个天坑吗?! 而自己,就是那个补天员。 左佑佑垂着头,心情极其沉重地从排版公司离开。 能把华夏书林的精英都做跑的项目,如今竟然在她左佑佑手里。 就连方方这么见多识广的古籍排版员,都连连摇头说她手上的账本太冷僻。 别的不说,光是做字和换算,就已经难倒一片人了。 但是能难倒她左佑佑吗? 左佑佑含泪攥拳,如果这就是平凡少女误入华夏书林的代价,那—— 她还是走狗屎运的好不好! 左佑佑做心理按摩只需要一秒钟。等她回到家,发现自己新鲜出炉的合租室友简行舟已经在家了。 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我的工作质量不错,白教授没指出什么问题,表扬了我,所以我就回家了。”简行舟高高兴兴地举起手中的锅铲,“庆祝一下吧,今天我下厨。” 工作质量高而受到表扬的简行舟和补天员左佑佑欢聚一堂,左佑佑沉默了。 她的心底浮出四个字: “妈的,嫉妒。” 左佑佑无精打采地说:“那就拜托给你了简大厨。” 说完,她拖着悲伤的身躯准备回房间,和古人记账技巧死磕一番。 “别走啊!”简行舟叫住她,“你就打算理直气壮地白吃白喝吗?!” 左佑佑:“?” 简行舟把手机塞进她的手里:“帮我查一下‘下厨房’app。” 左佑佑心中缓缓浮现出不祥的预感:“简行舟,你和我说句实话,你究竟会不会做菜?” “现在还不会,马上就会了。”简行舟淡定地说,“我可以学,给我三分钟。” “三分钟?!” “你看,这个攻略上写,‘八款三分钟快手菜’。” 同样不会做菜的左佑佑看了看,觉得简行舟很有道理。 毕竟是高材生,做个菜有什么难的? 两个人对着做菜视频梳理过流程,定下了关键节点,对视一眼,稳操胜券。 逻辑通√ 跟着视频开始操作。 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 “唉停停停!我还没把所有调料都切碎,视频上怎么就跳到下一步了?” “猪肉洗干净,洗掉血水,直至肉色粉红。是我色盲了吗?猪肉什么时候不是粉红色的?” “清水必须漫过猪肉,放入少许盐、半勺料酒、若干姜片……”左佑佑无可避免地问到了中国特色厨房问题,“少许是多少?半勺又是多少?若干又是多少?” 简行舟面露得色:“基于季师教导的治学严谨理念,关于度量的问题我已经想过了。” 他眉飞色舞地拿出一整套7个由小及大的量勺,像抓扑克牌那样旋转成一个扇形:“我们设3号量勺为标准‘1’,即,3号量勺对标计量单位‘1勺’,那么,半勺就是3号量勺的一半,‘少许’和‘若干’就是1号量勺……依次类推。” 简行舟有理有据有节,逻辑丝滑顺畅,左佑佑身心舒畅。 左佑佑猛拍大腿,由衷赞叹:“这个想法绝妙!简行舟,真有你的!不愧是高材生!” 两个人用计量单位把中国特色的“少许”“适量”“若干”“浅浅半勺”等排序后,继续往下看指引。 “放入花椒、香叶、青果、桂皮、小米椒。”左佑佑跟着视频翻调料,“……没买小米椒。” 她把其他的调料找出来,就准备清洗。 “哎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严谨!”简行舟皱眉,“小米椒可是这道菜的灵魂!” 左佑佑也皱眉,看着菜谱:“他们是固定搭配对吗?缺了就反应不起来的那种?” 简行舟研究菜谱,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认真地说:“对,我比对了最权威平台的菜谱和引用量最高的菜谱。这些菜谱,四舍五入就是菜谱中的sci,根据记载,也都是这几个调料搭配。综上,小米椒不可或缺。” 左佑佑一秒钟识破简行舟的谎言,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去查过论文?” 简行舟撑了半秒,投降:“四川农学院有研究小米辣对食物风味影响的论文……我也就看了一下子而已。” 左佑佑鼓掌并阴阳怪气:“不愧是高才生,做事果然严谨。” 简行舟脸红了:“既然别人的研究成果都在,足以证明小米辣是灵魂这个说法是成立的。” 左佑佑想了想,也赞同:“有道理,我下去买。” 左佑佑住在楼梯九楼,呼哧呼哧跑下跑上,就当是做有氧运动了。 等她回来把小米椒放在厨房里,看见简行舟在灶上架起了高压锅。 “煲排骨汤。”简行舟深藏功与名,“我香港星级大厨伯公生前教的。” 这句话瞬间让这锅奇妙的汤在左佑佑心中优先级第一。 “我做了满满一锅,等主卧的两个人回来,可以给他们送一些。”简行舟面色淡然,声音中却有点压不住的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煲汤,五个人都够喝了。” 左佑佑把小米椒切好,就听见简行舟为难地说:“左佑佑,能不能下去买点白醋?” 左佑佑刚跑了九楼,闻言有些郁闷:“这不是有陈醋吗?” “陈醋的酸和白醋的酸是不一样的。”简行舟深沉地说,“白醋是灵魂。” “白醋也是灵魂?”左佑佑吸了口气,“难道你查了山西醋学院的论文?” “一道菜里就是有很多灵魂。”简行舟没有正面回答。 左佑佑认命地叹了口气,擦擦手跑下楼买白醋。 等她气喘吁吁地爬九楼上来,就看见简行舟正在把油倒进锅里。旁边摆着一条死得安详的鱼。 ------------ 第61章 英文文献存在的意义 左佑佑心里那点爬楼的郁闷马上就被有鱼吃的快乐取代了。 “你还会做鱼这么复杂的菜?” “这也是我香港星级大厨伯公生前教的。”简行舟头也不回,“我家秘传的红烧鱼绝技。” 左佑佑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站在一边围观,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简家秘传绝技。 锅里的油开始冒烟,简行舟抓起湿淋淋的鱼尾巴丢进锅里。 只听一串惊天动地的噼里啪啦爆炸声音响起,一瞬间无数细细密密的油点子迸飞在半空然后炸裂,厨房里烟雾大作,一些油迸溅到下面的灶火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焰窜起两米多高! 左佑佑吓得跳起来后退三步,面色苍白:“着火啦!” 简行舟也被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正常的!就是要大火煎鱼,才会有锅气!” 左佑佑颤抖着说:“真的?” 简行舟苍白着脸:“放心,这火一会就灭了!” 两个人惊恐地等了10秒。 10秒钟后。 火焰还是窜的老高,让左佑佑几乎以为自己在篝火烧烤。 “火没灭。”简行舟双目无神,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而且好像更大了。” “真的不会火灾吗……” “再等等。”简行舟强撑,“逻辑和流程上都没有任何问题。” 左佑佑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防盗门一声巨响,住在主卧的合租室友推开房门,连鞋都没脱,直接冲进厨房: “着火了!着火了!!” 简行舟甚至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租住主卧的女生已经伸手抓起一个锅盖,盖在了火上。 火灭了。 仅剩锅里一条可怜的鱼,通体焦黑,死不瞑目。 四个人齐齐盯着这条鱼,为它短暂的鱼生增添了一丝万众瞩目的荣耀。 一番解释后,总算让主卧的情侣明白,他们是在做菜。 两个人咕哝着,离开了厨房。 “真会玩。”男生丢下了一句。 厨房里很安静,“会玩”这个评价,两个人都听到了。 简行舟和左佑佑面面相觑。 两人沉默许久,左佑佑咳了一声,替简行舟挽尊: “理论上没问题,只是这条鱼不讲道理。” 左佑佑把事故第一责任甩到鱼的头上,毕竟鱼不能说话。 简行舟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并表达了高度赞同。 都怪鱼不听话。 简行舟把鱼清理到一边去,然后开始清理灶台火灾现场。 左佑佑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幕,一条自动推送的新闻弹出: “中国国宝级青铜器被送上伦敦拍卖场,中国政府明确表示反对意见” 左佑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新闻中提到的,不会就是信陵缶吧? 中英两国正在打官司,信陵缶的归属问题还没解决,怎么就被送上伦敦拍卖场了? 左佑佑正要点开新闻仔细研究,一旁的简行舟收拾好灶台,蹲下来拨了拨物资袋子,然后说:“左佑佑,能不能去买一瓶罗勒?” 左佑佑把手机放回桌上。 “WHAT?”左佑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勒是什么?而且你又让我去买?” 左佑佑恨不得抓着简行舟的领子来回摇晃:“你知不知道我们住在九楼,啊?” 简行舟顶着左佑佑杀人的目光,认真地说:“罗勒,是一味调料,也是烧菜灵魂……这个我是真的查过论文,还是英文文献。” 左佑佑断然拒绝:“我不去,灵魂太多不是一件好事。要去你去。” 简行舟想了想:“那我去吧,反正你也不认识罗勒。” 他嘱咐左佑佑,“这个灶还煲着汤,你帮我看着点火。” 左佑佑经过刚才的着火事故,心有余悸,并对简行舟的能力产生的怀疑。 她看着坐在灶上的高压锅,质疑:“为什么不能用电高压锅,要用烧火的高压锅?你确定这样靠谱?” 简行舟被质疑,自尊心受到了挫折:“怎么会,你不相信我?” “不相信。” “要用灶火做菜才香!你这个混球关系户!” 左佑佑模仿着简行舟平日里的样子,用鼻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 简行舟被气到:“那你等下别吃!” 左佑佑冷笑:“凭什么,我付出了劳动,我非吃不可。” 两个人互呸,简行舟转身准备出门买调料,还不忘喊一句: “记得看着排骨汤啊!” 左佑佑不耐烦挥手:“知道了,你快去。” 简行舟又折回厨房门口:“等下给我开门。” “自己开。” “钥匙递我。” 左佑佑抓起灶台上的钥匙,走出厨房。 只听身后惊天动地一声爆炸的巨响。 “砰!” 一股热浪擦着左佑佑的发梢飘过,有什么东西砸在她的头上、后背上,然后掉在地上。 简行舟的眼睛猛然瞪大,瞳孔中倒映着…… 一块排骨。 下个瞬间,一块排骨砸在他的脸上,正中面门。 因为太过惊讶,这一切在左佑佑眼中仿佛慢镜头。 左佑佑缓慢地回头。 高压锅的锅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气势,飞向了天空,砸穿了吊顶。 “叭!” 吊顶砸碎了一块。 吊顶的碎屑稀里哗啦地倾斜下来。 一股肉香味弥漫开来,汤汤水水泼溅得满地都是,排骨像子弹一样弹射向四面八方,然后落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随机排列组合。 “爆炸了???”一连串惊呼响起! 主卧的门猛地被拉开,合租的情侣拖鞋都没穿地跑了出来。 房间的门被街坊邻居擂得砰砰响:“有事吗?人有事吗?人还好吗?能说话吗?还能动吗?” 外面嘈杂的人声聚拢: “快报警!” “救护车!” “有人会急救吗?” “咱们把门撞开!” 主卧的情侣把大门打开:“高压锅爆炸了!” “人没事!就是吊顶砸穿了!” 街坊们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向屋内。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左佑佑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知道,这场社会性死亡,她今天是万万跑不掉了,只是遗体火化还是土葬的问题。 ------------ 第62章 无家可归&即将拍卖 柏辛树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焦躁而沉重,中间的烟灰缸里面已经堆满了烟头。这场关系到中英双方文物争夺的临时会议时间紧急,参会的几个人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柏辛树按掉了电话。 过了几秒钟,电话又嗡嗡嗡震动起来。 柏辛树这才抽空瞟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夏博士。 夏博士? 夏博士也在流失文物工作小组里,柏辛树担心夏博士有一些流失文物相关的事情需要汇报,就接了电话。 他走出会议室,把门带上,才低声问:“怎么了?” 和会议室里沉闷焦躁的气氛相比,外面的空气显然清新很多。柏辛树把窗户打开,感受着晚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 对面夏博士说了些什么,柏辛树的表情抖了抖。 柏辛树的手上还夹着一支烟,被他修长的手指扭成了弯曲的形状。 柏辛树试图躲避麻烦:“简行舟分给你带的,他出了问题,你就帮他解决一下……” “左佑佑也……?” 柏辛树皱起眉:“怎么回事?” “什么?!”柏辛树声音抬高,“炸了厨房,进了警察局,让我去领人?!” 夏博士在电话的另一头说:“我现在在隔壁市……” 柏辛树把窗户重重关上,觉得自己还不如就地长眠。 柏辛树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行吧,我马上过去,不过——先不管这个,炸了厨房???人没事????” 手机对面,夏博士说:“人没事。破坏力强的生物,一般都命硬。你想想哈士奇。” 柏辛树的面色变了又变,终于,他长叹一口气,用手指猛捏自己的眉心:“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柏辛树回到会议室打了个招呼,叫了个车去警察局。又是道歉,又是和房东协商,又是保证,又是缴纳罚款,最后终于把两个人领了出来。 警察大姐夸赞柏辛树:“流程挺熟哈。” 柏辛树,短短的时间内和不同片区的民警打了三次交道,流程确实娴熟。 柏辛树心里默默想,晦气,不想要这种娴熟。 回程的路上,柏辛树坐在副驾驶上,面沉如水。左佑佑和简行舟惴惴不安地坐在后座,像两只鹌鹑,大气都不敢出。 浓郁的排骨味从两个人身上头发上散出,柏辛树闻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声音有点响。 简行舟和左佑佑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柏辛树转头一记眼刀杀了两个人,黑着脸一言不发。左佑佑和简行舟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极力降低存在感。 两个人脚下堆着行李。 虽然人没事,但是他们被房东赶了出来。 在这股诡异的气氛下,就连司机也意识到不对劲,把出租车开得飞快,瞬息就到了华夏书林的楼下。三个人一下车,出租车就一溜烟跑了。 柏辛树这才咬着牙,从牙缝里丢下一句话: “你们,给我,滚过来加班。” 两个人闯祸的罚款还是柏辛树给垫付的,闻言,左佑佑和简行舟垂着头,乖乖应了,跟着柏辛树上楼。 左佑佑负责去会议室做会议记录,简行舟被柏辛树关进自己的办公室,勒令他今晚完成50页金文校对。 左佑佑想起手机上那则弹出来的新闻:“老大,我看新闻上说‘中国国宝级青铜器被送上伦敦拍卖场’,是信陵缶吗?” 柏辛树试图不去想左佑佑和简行舟温馨做菜的互动画面,并努力使自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是。” 左佑佑忿忿道:“归属问题还没解决,怎么可以上场拍卖?” 柏辛树说:“根据伦敦当地的法律,我们无法举证对方为罪犯的时候,对方就是无罪的——大致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国际法专业出身,也不是很懂。” 左佑佑问:“所以现在就是一定要拍卖吗?我看国际社会也在关注和谴责,我国政府也明确反对,即使这样,他们也要拍卖吗?” “他们都不害怕的吗?”左佑佑愤怒地问。 柏辛树只是说:“他们是商人,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 “呸,不要脸。”左佑佑骂。 “所谓的‘要脸’是伦理,而伦理是统治的手段,用来维护政治的。”柏辛树丢下一句话,“只有举证,没别的路。” 柏辛树推开门,会议室内的烟味和热气猛地窜出来,左佑佑感觉被一堵烟味墙砸在了面门上,眼泪被呛出来了。 整个会议室里面烟雾缭绕,几乎连空气密度都比外面大,左佑佑眯起眼,把辣眼睛的眼泪憋了回去,缓了一会才走进房间。 柏辛树见左佑佑被熏得眼圈都快红了,他不声不响地推开了会议室的窗户。 风灌进来,房内的热度降了下去,众人精神一振。 柏辛树这才把电脑推给左佑佑:“你来记录一下。” 左佑佑迅速浏览了一下写在前面的会议讨论。果然,英国已经认定了信陵缶的来源正规合法,虽然中国并不承认。英国拍卖行已经放出了拍卖广告,信陵缶赫然在列。 幸好只是拍卖广告。按照左佑佑在拍卖行的工作经验,目前买没有进入正式的拍卖季,拍卖流程也并未开启。 理论上来说,拍卖行应该还没有拿到信陵缶,拍客也没有机会提前查看拍品。只是制作了宣传图而已。 只是,这种态度已经非常嚣张了。 中国的反应非常快。几乎就在宣传广告流出后没多久,政府已经明确发表了反对意见,也在国际上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关注和谴责。 可是拍卖行置若罔闻。 “……对岱石老人书信的搜索,目前还没有新的进展。”柏辛树慢慢说,“事发突然,我们需要时间来寻找证据。” 王立忍不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抬头看见左佑佑,没有点燃,只是咬在嘴里:“时间紧急,华夏书林必须立个军令状给我。几天?” 柏辛树敛眉思索,然后说:“15天。” “不行,来不及。”宣传部老庄说,“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 ------------ 第63章 军令状&三个人的快乐同居生活 柏辛树沉默半晌后,说:“我们会尽力。” 左佑佑见柏辛树被逼得面色沉重,开口道:“就算我们举证了,伦敦那边还是要派出调查组来中国联合调查,只要调查结果一天没落地,拍卖就还是会如期进行。” 换句话说,如今信陵缶掌握在英国手中,审判权也在伦敦,能不能卖几乎就掌握在对方手中,中国非常被动。 左佑佑有过拍卖行工作的相关经验,显然对拍卖事务更加熟悉。这种情况提出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众人唉声叹气,就连柏辛树的脸上都露出郁色。 “你的意思是,信陵缶上拍卖会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吗?”老庄问左佑佑。 “是。” 办公室气氛一滞。 “但有一个办法。”左佑佑有些惴惴不安地说,“拍卖会也不是没有规则漏洞可以钻……” 她悄悄瞥了柏辛树一眼。 这是可以说的吗? 话一出口,房间里几人的目光热切地聚拢过来,几乎要把左佑佑盯出一个洞。 左佑佑硬着头皮继续说:“按照英方的态度来看,信陵缶被拍卖必然是定局,但是——”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柏辛树默默推了一盏茶给她。 房间里静悄悄,几位大佬等着左佑佑说话。 左佑佑喝了茶,心一横:“但是,信陵缶真正的归属,属于能拍得下的人。” “可我们拍下来要花纳税人的钱,这——”老庄话说一半,突然醒悟过来。 左佑佑语速极快地说:“我们不计代价拍下来,但是拒绝付款就好。” 从拍下来到付款和催付款,有一套完整的流程,需要很长的周期。既然拍卖的主动权掌握在英方,那么付款的主动权,就可以掌握在中方。只要先保障信陵缶不被他人买走,再利用拍卖付款这个时间差,足够中国和伦敦在法庭上掰扯完归属问题了。 终于说出来了。 现场一片沉默。 说出来以后,左佑佑有些忐忑。这是可以说的吗? 会不会影响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良久。 就在左佑佑几乎觉得自己说错话的时候,王立露出一个笑容,率先鼓起掌。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掌声! “好办法。”作为华夏书林的直管单位,宣传部老庄率先定下基调,“又实用,又灵活。” 然后他小声说:“还解气。” 王立看着左佑佑,笑眯眯道:“我们做工作,就是要态度务实,方式灵活。本着妥协与双赢的精神,找到双方均可接受的解决方案。” 听听,文化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左佑佑也忙不迭道:“对对,我就是在态度务实、方式灵活的方针下,想出的这个办法!” 才不是什么钻规则的漏洞……呸呸呸,说得都是什么啊!根本就没有的事! 小了小了,格局小了。 低了低了,站位低了。 左佑佑笑起来,如果她有尾巴,这时候尾巴一定摇成了闪电。 柏辛树也与有荣焉。此时此刻,左佑佑的点子就代表了华夏书林的点子,左佑佑的贡献就是他古籍中心的贡献! 想出了解决办法,众人心头被压抑的大石仿佛被搬开,房间内气氛也轻松起来。 这个时候,老庄才动了动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 “肉香?”王立说。 “有人在炖排骨吗?”王立向窗外看了看。 左佑佑心头一惊。 几个人闻了闻,最后把目光投向肉香的来源—— 左佑佑。 左佑佑来开会之前被肉汤溅了一身,浑身冒着排骨的香气,正打算掩饰一下,简行舟刚好推门进来:“老大,您找我?” 很好。 简行舟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肉香钻进了会议室。他的头发上,仔细看,甚至还沾着一块排骨的肉屑。 几个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简行舟的头发。 会议室内,一阵肚子叫声传了出来。 柏辛树很自然地站起身,掸了掸黑色的衬衫,无比冷静地说:“对,是我找你——和我们一起去吃个简单的宵夜。” 瞧瞧。 这就是情商。 这就是反应能力。 左佑佑很有眼色地说:“叫送餐还是订酒店?” 她动一下,身上的香味就飘荡一下。 “不等了,楼下随便吃一口。”王立报了附近一个小饭店的名字,“就那吧。” 左佑佑和简行舟跟着一群大佬在公司楼下吃宵夜。 大家都饿了,没人聊工作,各自闷头吃饭,此时此刻,无论是哪一种精英,憔悴起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简行舟吃着吃着,开始热泪盈眶。 左佑佑打赌简行舟想起了自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排骨汤和红烧鱼,就贴心地替他点了排骨和红烧鱼。 这两道菜上了,简行舟有被内涵到,悲伤更大了。 等吃了饭,柏辛树叫了辆车,把两个人捎上。 “听夏博士说你们今晚没有地方去。”柏辛树淡淡地说。 两个人含泪点头。 “我有一处房子,正好是上下结构,楼下两个房间可以暂时借你们住,直到你们找到新的房子。”柏辛树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柏辛树有一处物业在华夏书林附近,被他拿来加班用。 左佑佑并没有注意到柏辛树措辞中的“一处”,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入住柏辛树的可怕加班小屋,还以为要住进柏辛树的家。 她含泪感谢。 “不过,我们先约法三章。”柏辛树坐在副驾上,两个人挤在后坐里,小小出租车后座一股浓郁的肉香,“第一,你们两个人,禁止进入厨房。” 左佑佑不服气:“是简行舟,我……” “禁止进入厨房。”柏辛树回身甩了个眼刀。 左佑佑缩回去:“哦,好。” “第二。”柏辛树说,“我不收你们房租,这部分用你们的劳动力来抵扣。你俩负责家里的卫生。具体应该怎么打扫卫生,怎么分工,你们自己安排。我满意为止。” 从老板到雇主。两个人继续点头。 “第三。”柏辛树想了想,“我替你们交了一笔罚款。这笔钱,你们以工抵债——你俩需要给流失文物追索小组打下手。左佑佑跟着我,简行舟跟着夏博士。” ------------ 第64章 吃人家、用人家、睡人家、馋人家 柏辛树说完,从后视镜里看两个大冤种的反应。 果然,两个人毫无察觉。 不就是加个班吗? 这有什么难的? 左佑佑和简行舟当即满口答应。 柏辛树背对着两个人,黑眼睛里露出一点狡猾的笑意。 出租车仿佛只是拐了个弯就停下了。柏辛树的住处离华夏书林不算远,左佑佑估算了一下,大概两个地铁站。 也就是说,这个住处依旧位于寸土寸金的CBD。 跟着柏辛树进了本市著名的楼盘以后,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左佑佑有点麻: 这个地方好像有点奢侈? 老大是个深藏不漏的有钱人吗? 左佑佑的目光怂怂地在前面的柏辛树身上打了个转。 黑衬衫,深色的牛仔裤,没了。 异常朴素的衣着。 又想到他平日里毫不奢侈的习惯,身上也没有什么昂贵的装饰。听简行舟说他有车,自己也没见过。 这么喜欢坐地铁上下班。 左佑佑对柏辛树经济实力的判断默默向上调整了一个小小的层次: 家道中落后,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清贫的博士师兄,大概是小中产吧。 柏辛树推开门。 左佑佑吸了一口气,对于有钱没钱的猜测,一秒钟抛到了脑后。 不是因为金碧辉煌,也不是因为像陈威家里那么夸张。而是因为—— 柏辛树这个住处,看起来太像图书馆的自习室了! 左佑佑备考的DNA狠狠动了,环顾四周,打了个冷战。 客厅里没有沙发和电视,也没有其他家具。只摆着一张两米多的长条大桌,四周散乱摆着数把椅子,上面乱七八糟堆满了纸张和参考材料。 四周的墙壁上,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不是那种赏心悦目的实木书架,而是图书馆用的大书架,沉重而硬核。 真·图书馆。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装修异常简单。 似乎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接受知识的熏陶。 不,不仅仅是熏陶。 是要被知识腌入味。 柏辛树带着两个人在一楼迅速转了一圈,把一楼的两个房间分别派给左佑佑和简行舟,然后转身上楼: “我住二楼,你们有事情……”他顿了顿,“自己解决。” “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 “记得打扫卫生。”雇主柏辛树指了指长桌。 左佑佑和简行舟顶着浑身的排骨味,在柏资本家的奴役下,万分不情愿地把客厅整理好,终于各自回房洗澡休息。 左佑佑这才有空掏出手机。 她的豆瓣收到几条私信,她点开浏览了一下,是豆友们告诉她,寄出的书收到了。 ID为“林之季砥砺前行”的豆友也在其中,按照一贯的风格,郑重地写了一段话来告诉左佑佑,收到了她寄出的书,一定会尽快阅读,等等。 左佑佑欢快地回复了一下,退出豆瓣。 她登录微信,发现荀盈给自己打了足足9个微信语音。 这是有什么急事? 左佑佑拨了回去。 荀盈秒接,瞬间一把震耳欲聋的声音欢呼道: “左佑佑,你这张嘴开了光吧!我真的大发了!!!” 左佑佑被荀盈的喜悦震得把手机移开耳边二十厘米,等对面的欢呼声渐弱以后,才笑眯眯地明知故问:“是拿到哪个大佬的采访了呀?” “左佑佑,你还装傻!”荀盈大笑着说,“快坦白,你入职华夏书林以后就飞升了是不是?上次去杭州你就去见陈威了吧?” 左佑佑终于装不住淡定了,眉飞色舞道:“没错!” 她把见证了蓝笑笑和曹剑锋的装逼经历给荀盈讲了一遍,两个人对着电话像丧心病狂的大反派一样狂笑不止。 正得意地笑,房门被简行舟擂响: “左佑佑!你吵到我了!” 左佑佑一秒钟捂嘴,倒是荀盈耳朵尖,一下就听见简行舟的声音: “天呐左佑佑,你已经有新的桃花了!” 眼见着荀盈开始八卦,左佑佑赶紧制止:“呸呸呸,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特别狗的同事。” 荀盈花了三分钟听完左佑佑流离失所的魔幻遭遇,忍不住问: “你的意思是,虽然你的狗同事住在你的隔壁,但你住在帅老板家里?” 左佑佑娇羞:“你这么说也没错。” 荀盈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左佑佑,你不是对你们的帅老板动了心思吧?” 左佑佑思索了不到半秒,就痛快承认:“老板是真的帅,帅哥谁不喜欢?” 荀盈的语气重了些:“你和他很熟吗?万一他跟曹剑锋一样,是个爱钓鱼的渣男呢?人家在岸边钓鱼,你一个猛子扎河里,直接沉底了。人家都收网了,你还在河里呢。” 左佑佑被好友揭了伤疤,尴尬地打哈哈:“我存在即河里——不过,我的帅老板真的和曹剑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荀盈中气十足地教训左佑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渣男?他……” 左佑佑找了一张为《掌故逸闻》给柏辛树试拍的一小段视频发了过去。 苹果手机原相机直出,无打光无滤镜无修饰。 荀盈的声音一下子拐了个弯,梦幻起来:“……卧槽?确实不一样。这个长得也太好看了。” “快去勇敢追爱,我支持你。”荀盈果断说。 左佑佑:“?” 荀盈说:“姐妹,冲,这种级别的帅哥,谈到就是赚到。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丘比特之神也该轮到你抽限量版隐藏款了。” 左佑佑:“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荀盈:“有吗?没有?哈哈哈咱们老板是真的帅,帅哥谁不喜欢呢?” 左佑佑:“……咱们?” 荀盈:“咱们老板叫什么名字?让我替你做一番攻略,拿下这只英俊的小绵羊~” 左佑佑被荀盈问得愣在房间里。 左佑佑半天不说话,荀盈难以置信地开口: “不是吧,左佑佑,你的办公室政治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你的思想觉悟呢?你的政治站位呢?” 左佑佑不说话,荀盈的声音抬高了八度:“你吃人家、用人家、睡人家、馋人家,结果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 第65章 鬼鬼祟祟探查老大的秘密 左佑佑小声说:“哪有睡他,不要讲这么歧义的话嘻嘻嘻……” 左佑佑补了一句:“华夏书林这种单位,仿佛还在农耕时代,什么offer啦,入职培训啦,新人见面会啦,统统都没有。我一进来就一堆事情,又出差又外勤的,大家平时都管他叫老大,我忙起来也就喊顺口了。” 荀盈哀怨道:“你只是垂涎他的美色,你对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 左佑佑本来也只是口嗨。她咳了一声,僵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什么时候采访陈威?在什么平台上播出?” “明天。”荀盈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在我们刊物的新媒体平台上直播,明天我发直播间给你。” 两个人约定好,挂了电话。左佑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盯着天花板看。 一点点睡意经过这轮折腾,消失个无影无踪。 明天,一定要不露痕迹地问到老大的名字。左佑佑心想。 她有些犯愁。 入职这么久,连老大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会不会影响别人对自己职业水准的判断? 所以问名字一事,一定要不留痕迹、毫不经意才行。 左佑佑灵光一闪,从床上坐起身,穿着睡衣就悄悄溜出客房。 客厅里那么多老大的私人藏书,华夏书林很多知识分子平时会在自己的藏书上印私章。 她为什么不去翻一翻老大私人藏书的扉页呢? 左佑佑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她溜进了客厅,抓了本《孙子兵法十一家校注集》下来,打开—— 果然,扉页上有几枚红色的印。 左佑佑的唇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她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对准了红印。 左佑佑:? 左佑佑几次转动书本,都没认出来红印上那几个字是什么字。 左佑佑绝望了。 她终于想起,老大是在华夏书林做古籍的。 他的闲章,用的是古字…… 左佑佑死命地把榨干自己的脑细胞,绞尽脑汁地辨认:“这是……篆?大篆?” “没错,是大篆。” 黑暗中,柏辛树的声音在头顶炸起。 左佑佑吓得惊叫一声,手上的书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柏辛树从楼梯上走下来,随手打开客厅的灯,瞬间光明大作。 他的视线落在了掉落地面的书上。 书掉落姿势非常端正,摊开在地上,红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柏辛树问:“你研究大篆?” 左佑佑被现场活捉,双腿颤抖,强撑着才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呃……对。学习一下篆书。” 柏辛树把书捡起来,放在桌面,指着红印说:“那你说说,你怎么辨认出来大篆的?” 左佑佑内心坍塌了。 这些人,随时考校学问,是一脉相承的优良传统吗? 左佑佑说:“呃……因为不是小篆。” 这话听起来像废话,其实不然。 大篆是个统称。 秦始皇统一中国,大搞“书同文”,进行规范后叫秦篆,史称“小篆”。 小篆之前,一般称为大篆,包括甲骨文、金文、侯马盟书、战国简牍帛书等。大篆里面,比较有名的,是“石鼓文”,也就是刻在石头上的字。 柏辛树点了点头,随手倒了杯水给她:“那你看,我这个印,具体是?” 左佑佑触碰到了知识的盲区。 柏辛树提示:“你应该很熟悉。我们正在做的。” 左佑佑灵光一闪,盲猜:“殷周金文。” 简单来说,就是秦代以前的篆书,刻在金属器皿上的。也正是简行舟和夏博士在做的工作。 柏辛树指着红印说:“辨认一下这几个字。” 左佑佑内心狂喜。 老大的名字,这不就来了么! 她赶紧发挥了人生中最真诚演技——本色出演,羞愧地说: “认……认不出来。” 柏辛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红印:“这个字是‘鈢’。其他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左佑佑:“?” 红印一共四个字,你就说了一个? 你的名字是什么? 念出来啊! 你倒是念啊! 左佑佑恳切地说:“能解释一下吗。” 柏辛树说:“‘鈢’,玺,就是‘印’的意思。在秦以前的远古时期,多为私人使用,象征诚信。意思就是我的私印。” 很好。 你的名字呢? 左佑佑还想再悄悄试探一下,柏辛树已经伸手把书拿过来看。 柏辛树猜不到左佑佑那么多心思。 这个住处是柏辛树拿来赶项目用的,在他看来,左佑佑半夜坐在这里,必然是因为工作而焦虑。 柏辛树觉得,只有公认难缠的东亚经济史项目,才能让左佑佑夜不能寐。 为了照顾左佑佑的自尊心,他主动提了出来:“东亚经济史项目确实比较难做,阅读起来有没有障碍?” 左佑佑所有的试探都变成了口舌发干。 这是从考校学问改成汇报工作了? 她垂头丧气:“……有。” 柏辛树说:“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左佑佑赶紧说:“老大,那怎么好意思!现在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找也一样的!” 她疯狂暗示,就差把“回房间休息”几个字说出来。 柏辛树善解人意地说:“工作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做的项目也归属于我的部门,本质上也是我的事情。” 左佑佑:我是假客气,你是真老实。 左佑佑:要糟。 左佑佑:卒。 柏辛树仔细观察着左佑佑的表情,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便挑了个婉转的方式:“姜世钦的论著你着手整理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姜世钦博士毕业以后,去美国读‘博士后’,现在在哈佛访学,你可以联系一下他,注意时差。他虽然中文不太利索,但学术功底还是不错的。” 左佑佑听到这里,倒是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整理了一些。”她沉痛地说,“姜世钦的中文确实不太利索,所以,需要一句话一句话揣摩作者的意思。” 柏辛树点拨左佑佑,“你不要上来就直接去看他每句话的意思。” “那要怎么看?”左佑佑连忙虚心求教。 ------------ 第66章 在博士堆里死撑&中韩砂糖贸易与日本 “先整体迅速浏览一遍。迅速摸清他论述的整体脉络,然后帮他调整整体论述结构,基于这个结构,再去调整他的论述顺序,把目录确定好以后,再修改内文。” “你是古籍编修,要着眼于整体。”柏辛树凝视着左佑佑,“你就好比一个厨师,整个万泰和号所反映出的东亚经济史,所有的原材料、一手史料和论述全在你手上,这些就像是洗干净的菜。最后这道食物烹饪成什么样子,想怎么烹饪,都由你来决定。那些地方你觉得有价值,就联系作者补充论述,哪些地方你觉得需要删掉,哪些地方你觉得作者的结论存疑,需要重新斟酌……这些都由你说了算。” “他们都是博士……” “博士算什么!”柏辛树大手一挥,“我们这行,一块板子砸下来,有几个不是博士?你大胆去做!” 柏辛树显然选择性地忽略了左佑佑的学历。 左佑佑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可是……可是我何德何能,能替哈佛大学的访问学者做主……” “术业有专攻。既然你做了这个岗位,你就要肩负起这个责任。我们这些编修,谁的作者不是知名学者?谁的作者不是名家?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你相比作者本身,站位要更高一些。” 左佑佑想到柏辛树、老石、夏博士、简行舟他们的专业功底,又想到了自己的专业功底,颤抖着说:“老大,好难啊。这个任务太重了,其实……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柏辛树的浓眉蹙起。 “你总是看到自己的缺点。”柏辛树一针见血地说,“左佑佑,人生不可能经过万全准备、有了百分百把握才开始行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不管你怎么进来的,现在你已经坐在这个职位上,你就要完成这件事。” 一碗浓鸡汤灌下来,左佑佑从柏辛树的话语里,横竖听出来“死撑”两个字。 左佑佑说:“可我……” 柏辛树无情地说:“不会就学,学不会就死撑。” 果然。 当代社畜的奥义:死撑。 左佑佑低头应了。 左佑佑被柏辛树一席话说得睡意全无,干脆搬了电脑过来,开始整理姜世钦论著的全文脉络。 柏辛树坐在对面忙着发邮件。 雪白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在灯光下雪白到近乎透明,头发和眉毛却黑沉沉的,浓黑的睫毛垂下,灰色眼镜框后面的黑眼睛专心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黑色的睡衣袖子下,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堪称这个装修朴素的客厅内唯一的风景。 可惜,好看归好看,在强大的工作压力之下,就算左佑佑心里有点遐思,这会也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焦虑。 左佑佑在电脑上用流程图整理姜世钦的论著脉络。 画着画着,她开始疑惑。 “我不理解。”她一不留神说出了声。 柏辛树抬头,蹙眉。 “哪里不懂?” 柏辛树绕到长桌对面,站在左佑佑身后,看向左佑佑的电脑屏幕。 他应当刚洗过澡,淡淡的雪松皂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左佑佑四周。 空气安静极了,左佑佑听见自己心跳声。 她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 左佑佑完全不敢回头,怂怂地用手指着屏幕上的流程图。 “这本论著的第三部分,讨论万泰和号在朝鲜的生意。”左佑佑用手指了指第一个节点,小小的方块上面标注着“彩票”两个字,“作者选取了万泰和号的两个生意为代表进行讨论。其一,是彩票。” “对,第一次将彩票介绍给韩国人的就是华商。” “这个我理解,万泰和号是做彩票发家的,所以需要在论著中着重讨论。但是姜世钦讨论的第二个代表生意,是砂糖。” 电脑屏幕上,左佑佑绘制的流程图中,小小的方块上面标注着“砂糖”两个字,并在旁边打了个“?”。 左佑佑背对着柏辛树,因此不知道,柏辛树看见“砂糖”两个字,眼睛亮了亮。 但他什么都没说。 左佑佑说:“从我整理账本可知,万泰和号在朝鲜的盈利大头是房地产、近代新商品比如自行车,还有出租车业务、银行业务。如果作者挑选能够代表万泰和号的生意,为什么偏偏挑选了‘砂糖’这个毫不起眼的门类呢?” 为什么呢? 因为关于砂糖的论述,是姜世钦的博士学位论文,由柏辛树收录该论著中。 柏辛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又老奸巨猾的微笑。 “好问题。”他装模作样地思索半晌,“这就是一个很有全局思维的好问题。选择,本身代表了一种倾向。作者挑选了砂糖生意作为代表,有可能是别有用意,也有可能是理解偏差,也有可能和作者一直以来研究的领域相关……咳。” 他刚好借着这个契机锻炼一下左佑佑的考据能力。 左佑佑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柏辛树的套路。 她从电脑里找出方方排好的账本,搜索后拉出来给柏辛树看:“在万泰和号《进口各货舱口单》中,1891年的进货甚至没有进口糖类的记录。” 柏辛树俯下身来仔细看账单,淡淡的雪松味变得浓郁起来。 左佑佑开始觉得热。 柏辛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左佑佑的身边,把电脑拉到眼前。蓦地,他注意到左佑佑的异样: “你生病了?”他下意识问。 “没有!天气好热呀!啊哈哈哈……” 柏辛树点了点头,继续看电脑。 左佑佑尴尬得恨不得昏过去。 柏辛树没有注意到左佑佑的异样。他把修长的手指搭在鼠标上,圈出几个数字。 “根据数据显示,一直到1894年,万泰和号的砂糖交易量是逐年增加的。从1895年一直到进入20世纪前,砂糖交易量持续平缓;但是在进入20世纪后开始巨减。” “1894年朝鲜东学党起义,日本派兵进入朝鲜,朝鲜向宗主国清朝求援,同年爆发了甲午海战。”左佑佑对中国近代史的年份非常敏感,“是不是和日本有关?” ------------ 第67章 感觉&我在图书馆阅读史料 左佑佑越想越有可能:“万泰和号在朝鲜的砂糖交易量变化,是不是和日本在东亚的侵略有关?” “单纯从推论来说,这是一个可能性。”柏辛树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循循善诱,“我给你开一封介绍信,你明天去省立图书馆,找一找东亚史料。” “好。具体哪方面的史料?” “都看看。”柏辛树轻描淡写地说,“那几个架子的史料,你都翻翻,翻翻就有感觉了。” 左佑佑:“感觉?!” 柏辛树说:“感觉。” 感觉。 行吧,熟悉的大海捞针。 隔天,荀盈把采访陈威的直播链接发给左佑佑的时候,她正在省立图书馆的档案室里望着几个架子的史料叹气。 海关档案,移民档案,华侨档案,民间史料集,等等,每一种分类都在对着左佑佑重拳出击。 不知从何下手。 左佑佑向简行舟求助。 简行舟的回复也很简单: “每一本都翻翻。” 左佑佑崩溃:“每一本?” 简行舟:“你先翻着。” 左佑佑:“你不是想说,翻翻就有感觉了吧?” 简行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 左佑佑:“万恶的感觉。” 左佑佑:“我恨感觉。” 左佑佑苦着脸,先随便抽了几本出来,放在桌子上翻目录。 她的手机放着直播间访谈,访谈的声音顺着耳机灌进左佑佑的耳朵。 陈威人格魅力十足,很会经营自己,因此颇受时下学生们的追捧。他的访谈话术满满,兼顾幽默,话里话外还有意无意地讲述一些少年求学时期对古书的热爱。 这样的人不成功,就没有人会成功了。 左佑佑心里清楚他在为自己的线上古籍项目预热。 等到荀盈刻意抛出有关线上古籍的问题时,更验证了这个想法。 这边访谈正在进行,那边的通稿就已经开始满天飞。 等到左佑佑从史料堆中抬起头,抓起手机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豆瓣上发的帖子,竟然掀起了一阵回复热潮,被顶到了小组顶端。 这是怎么回事? 帖子下面,一水的豆友评论: 关于对华夏书林的好奇+10086: “楼主真是华夏书林的?” “这是华夏书林的官号吗?” “华夏书林好神秘,什么资料都没有哈?楼主开个帖讲讲华夏书林的工作呗?” “华夏书林都招什么样的人呀?” 跑过来凑送书的热闹+110120119 “华夏书林送书?我也要!” “楼主,再搞个抽奖活动好吗?这是我距离华夏书林最近的一次!” 左佑佑这才想起,陈威在访谈中多次提及华夏书林,看来是陈威发的通稿带动了一下,华夏书林虽然高冷,自己随手发的帖子却被带起飞了。 左佑佑觉得可以再搞一次抽奖送书。 她干脆直接开了个新帖: “楼主入职华夏书林,抽奖送书啦|给你一把放大镜,看看夹在历史书缝里的古人生活” 经过陈威的名人效应带动,外加华夏书林的tag一加,左佑佑马上感受到金字招牌的威力。 成本增加!营销费:0元√ 消耗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咨询费=12000元√ 左佑佑在心里想了想八个点的分成,在金钱的诱惑下动力十足。 她本来只想抽奖送10本,见这个情况,大手一挥,决定送50本。 前提是,请豆友们精写评论。 左佑佑跑去看了看《掌故逸闻》的书评区。上一批10个豆友的书评已经陆陆续续放了出来,有的长评,有的短评。 只是,令左佑佑没想到的是,那个最诚恳的id“林之季砥砺前行”竟然没有写评论? 左佑佑心里有点犯嘀咕。 自己被鸽了? 不应该啊。 那个“林之季砥砺前行”,感觉做事情一板一眼的,古板得可爱,就连收到一本书都要长篇大论地向自己表达感谢,怎么会鸽自己? 左佑佑想了想,没有催这位朋友,决定再等一等。 手机响了一下,是荀盈的微信:“直播结束了,姐妹从此飞黄腾达。” 荀盈:“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左佑佑好奇:“怎么个飞黄腾达法?” 荀盈说:“今天直播结束,陈威给我好一顿夸,我的领导们现在总算是记住有我这一号人了,听说很快就会给我安排其他名人的访谈!” 左佑佑替荀盈高兴:“恭喜啊姐妹!等你出名了,就可以帮我推书了!” 荀盈豪爽道:“等我红,岂止帮你推书,你也包在我身上!” 左佑佑和荀盈聊了几句后,继续干活。 和荀盈的光鲜有趣相比,左佑佑的工作就寂寞很多。 她坐在图书馆里看史料看得头晕,知识的浓度太大,她开始觉得自己对文化过敏、对图书过敏、对空气过敏、对这世间万物过敏。 淦。 左佑佑把史料往身前一推,心中怒吼:“老子不看啦!” 手机一响,简行舟的微信进来了。 “材料处理得怎么样了?给我带几本书回来。” 下面,简行舟洋洋洒洒罗列了17本书的书名。 “中午能给我送到吗?” 左佑佑一看时间,这都已经快11点了。 中午回华夏书林? 左佑佑:“老大开了介绍信让我过来查资料,我没那么快。” 简行舟:“还不如早点回来,反正你也找不到。” 左佑佑:“?” 简行舟还是一如既往的狗,左佑佑扎心了。 左佑佑:“你凭什么觉得我找不到?我非找不可!” 简行舟:“好了,大家都这么熟了,你今天早点回来,明天我去帮你找。” 左佑佑:“???!!!谁要你帮着找!!!” 简行舟握着手机,一脸懵逼。 他不过就是说两句实话,她怎么就生气了? 他都已经主动提出要帮助左佑佑了,为什么左佑佑看起来更生气了? 简行舟:“你生气了?” 左佑佑甩了个表情包:爆炸.JPG 左佑佑甩完表情包,也不理睬简行舟,把手机丢到一边。 好巧不巧,撞飞了一本陈旧的档案,是日本驻扎朝鲜的仁川领事馆1890—1900年的记录,档案名称是《驻韩日本公使馆记录》。 左佑佑的目光落在档案内文上。她的目光倏忽凝在其中几行字上,心思一动。 ------------ 第68章 发现了证据! 中午,左佑佑如期把简行舟要的17本书抱了回来。又厚,又重,左佑佑在心里把简行舟骂成了筛子。 简行舟自知理亏,早早就在地铁口等,左佑佑一出闸,马上把重如石头的帆布袋甩在了简行舟的身上。 简行舟被压得半边身子都歪了歪。 左佑佑甩掉累赘,神清气爽,觉得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两厘米。 两个人从地铁口走回华夏书林。 柏辛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简行舟身上挂着粉色的帆布袋,显然是女生用的。 柏辛树皱起了眉。 简行舟去接左佑佑了? 还帮左佑佑背包? 他们两个,现在关系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柏辛树想起这两个人是同期的交情,还一起做饭炸厨房。 什么关系才能一起做饭? 柏辛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眼看着简行舟和左佑佑并肩走近,越来越接近华夏书林的二层小楼,柏辛树觉得分外刺眼。 左佑佑不是去查资料了吗? 怎么这就回来了? 回来找简行舟? 他就应该多找几个架子的书,让左佑佑去翻! 柏辛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皱起了眉。 他转了两圈,本想风淡云轻地不去理会,谁料身体不听使唤,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流畅自如地推门走出了办公室,晃进了古籍中心的大办公室。 什么破事,他才不要—— 唉,来都来了,行吧。 其实独立办公室不怎么方便办公,要不,他以后跟大家一起坐大办公室。 柏辛树口嫌体正直地走进办公室,刚和老石说了几句话,左佑佑和简行舟就进来了。 柏辛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看向两人。 左佑佑见到柏辛树,上来就是:“老大,我查清楚了。” 柏辛树震惊了。 查清楚了? 能查出来什么? 什么查清楚? 谁查? 柏辛树心里震惊,面上也只是略略挑眉:“你查到了?” 他顿了一下,又不自然地补了一句: “挺快的。” 柏辛树把目光落在简行舟身上。是不是简行舟帮她了? 左佑佑显然看到柏辛树怀疑的眼神,炸了毛,一掌把简行舟推开:“我自己查到的!我自己的实力!” 正在卸书的简行舟被推了个踉跄:? 柏辛树眼睁睁看着简行舟被左佑佑一掌拍飞五步,心中莫名一阵顺畅。 也不知道为什么。 柏辛树走到左佑佑的工位旁边,饶有兴致:“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万泰和号和日本商人之间存在竞争关系。由此可以推断,万泰和号和日本人的关系必定不好。” 办公室里几个人正为了岱石老人未曾卖文物给日本人的举证焦头烂额,闻言,面色都渐渐严肃起来。 柏辛树所有戏谑玩笑的心思一下子全没了。 他的黑眼睛在灰色镜框后面锐利地看着左佑佑。 老石站直了身子。 “这个因果不成立。”老石说,“在经济领域,商人之间普遍都存在竞争关系。只是存在竞争关系的话,很难推论出他们关系不好。” 涉及到专业领域,老石向来犀利。 “如果我说,是直接竞争关系呢?如果说,正是因为日本商人,导致万泰和号的收益大大下跌呢?”左佑佑说,“如果是这样,万泰和号和日本商人的关系还能好起来吗?” “你怎么论证他们之间有直接竞争关系?”夏博士问。 柏辛树说:“别忘了我们在陈氏祖宅找到的新闻。柏杰生的第二个儿子娶了日本女人为妾。从这条新闻来看,柏杰生和日本人结为儿女亲家,说明他们的关系至少是良性的。” 左佑佑只是说:“让我先来说说史料。” 她发了个文档在群里:“我拿到了日本驻扎朝鲜的仁川领事馆1890-1900的记录。” 几个人纷纷摸出手机。 “《驻韩日本公使馆记录》。”夏博士念出来。 1894年2月,来自长崎的日本商人今井仲四郎,从仁川日本领事馆拿到朝鲜的旅行护照,前往平壤租店面经营杂货铺。 身为日本商人,这位今井仲四郎多次为日本陆军做间谍活动。 7月20日,今井仲四郎东窗事发,被朝鲜人以间谍嫌疑为由,押送到平壤清国电报局。 档案中记载,今井仲四郎宣称,自己在被强制押送中,损失了总值245元60钱的待售货物,并向仁川日本领事馆报告了案件的全部经过。 随材料附有他损失的货物目录报告。左佑佑在“白砂糖”这个品类上面用黄色高亮出来。 “根据记载,这位日本商人今井仲四郎损失的白砂糖一共4‘俵’,价格为56元。”左佑佑说,“我查过计量单位,1‘俵’就是1担,折算成我国的计量单位,就是100斤。” “可以啊左佑佑。”夏博士赞叹出声,“突飞猛进,竟然知道‘俵’这个生僻的单位。” 柏辛树把办公室里的白板拉出来,手里抓着马克笔,眼睁睁看着左佑佑露出得意的小表情。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快活的人啊? “如果这位日本商人今井仲四郎没有虚报的话,价格为56元,也就是每‘俵’的价格是14元,折合9.8两。”左佑佑说。 柏辛树把数据“9.8”写在白板上。 夏博士和老石迅速核算:“没错。” “在1894年,万泰和号进口的白砂糖价格为每‘俵’6两。日商进货的价格为每‘俵’9.8两。显然,日本在白砂糖的价格竞争力和流通方面还落后于万泰和号。”左佑佑说。 “但是,转折发生在1904年。1904年,日本人长森藤吉郎获得日本政府的支援,向朝鲜政府要求委任他拥有所有不确定产权的山林、川泽、荒地的开垦权,有效期50年。除此之外!”左佑佑敲白板,“根据《驻韩日本公使馆记录》22卷,他除了获得开垦权以外,还要取得对砂糖生产、进口、出售的独家专卖特许权。” 柏辛树挑了挑眉,把“独家专卖特许权”写在白板上,又在下面画了双横线。 “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夏博士说。 ------------ 第69章 砂糖战争&发现新史料&打爆日本人狗头 “原始材料有吗?”柏辛树问。 左佑佑把档案发在了工作群里。 老石点开档案,几乎把眼睛贴在了手机屏幕上,面色严肃地看了许久: “以往的研究中,从来都没有人提到这一点。” 夏博士点头:“是,日本人索要朝鲜的山川土地这个事件,在韩国的近代史上十分有名,但关于日本人还要了砂糖的独家专卖特许权,这段史实确实没人提过。” 柏辛树问:“这个记录有查证过吗?” 左佑佑说:“我找到了日本人和韩国人签的合同。” 她发了一张图片。 签名双方在合同里写着“大韩帝国宫内大臣闵丙奭”和“大日本帝国东京府士族长森藤吉郎”,此合同的第一条原文如下: “宫内大臣闵丙奭将烧酒、烟草、白参、食盐、石油、砂糖、铁等商品在大韩帝国领内的制造、进口、专卖以及取缔的权利全部委任给长森藤吉郎本人或者其代理人。为此朝鲜政府严禁一般人制造、进口、专卖这些商品,规定独立设置专卖厅。长森藤吉郎向宫内部上缴一定金钱,其中包办进口出售砂糖的代价是每年扣除2万元经费后另加3万元,合同期限为十年,可以续签。” 左佑佑推测:“所以,日本人依靠日本政府的补助金和推销津贴逐渐占据价格竞争优势,日本糖在朝鲜市场压倒了万泰和号的香港糖——” “等等,柏杰生来自上海,万泰和号的货源也主要来自姐夫陈平原的万泰号。所以,万泰和号卖得应该是上海糖——你为什么说卖得是香港糖?”柏辛树在白板上写下了“香港糖”三个字。 夏博士说:“上海是近代中国最大的砂糖进口港,同时也是最大的砂糖消费市场。1867年上海砂糖销售总额中国产土糖占93%。柏杰生是上海人,怎么会舍近求远,放着上海糖不用,去用香港糖?” “不是上海糖。”左佑佑反驳,“万泰和号的账本里写的是‘车糖’,我查过资料,‘车糖’指的是香港糖。” “‘车糖’不是上海‘土糖’的误写、或者记账体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香港最早开的机械糖厂叫‘中华火车糖局’,所以简称‘车糖’,是完全有可能的。” 几个人听到这里,慢慢点了点头。 柏辛树在白板上写下“车糖”两个字。 “我认可‘车糖’指代香港糖而非‘土糖’。但你说万泰和号主要售卖香港糖,我持保留态度。”夏博士把账本翻了一遍,犀利地说,“1907年开始,你所谓的香港车糖就消失在万泰和号的进口品目录中了。” “因为万泰和号选择了英国资本香港太古糖厂生产的太古精糖,放弃了‘车糖’。” “证据?” “我看万泰和号的历史中,经常出现‘太古’两个字。”左佑佑说,“同顺泰号主要托太古轮船公司的船只运货。而且,柏杰生的姐夫,上海万泰号经理陈平原的至交好友郑观应的弟弟郑翼之,是著名的太古洋行天津买办,经营太古轮船和太古糖。” 左佑佑,一看史实就昏昏欲睡,一听豪门八卦就眉飞色舞。 她把全套万泰和号账本迅速翻了一遍以后,对立面的数据没记住几个,人物爱恨情仇倒是印象深刻。 简行舟忍不住吐槽:“天呐,左佑佑,你究竟是在搜集史料,还是在看豪门八卦啊?!” 左佑佑嘿嘿一笑。 老石说:“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八卦也有八卦的价值。” 左佑佑说:“就是,这叫人物关系脉络图,什么豪门八卦。” 简行舟翻了个白眼。 左佑佑不理他。 她走到白板前,从柏辛树的手里拿过马克笔。 柏辛树猝不及防被夺了笔,左佑佑的手指浅浅地擦过他的虎口。 左佑佑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去。 柏辛树下意识后退两步,脸上那股熟悉的麻痒感又上来了。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左佑佑的动作上,忽略了身上诡异的反应。 左佑佑完全意识不到柏辛树的心理活动。她用力拔下马克笔的笔帽,在“香港糖”上面打了个圈,写下四个字: 安和泰号 “顺着香港糖,我从上海陈家的万泰号账本里,找到了这几年关系紧密的一家港商——安和泰号。” “我发现,在这几年,陈家的万泰号和香港的安和泰号关系紧密,定期发货收货。由此推断,安和泰号在香港廉价购进太古糖,经由上海的万泰号,发货到朝鲜万泰和号,这个商业行为是完全可行的。” “所以,仅仅几年的功夫,日本糖就驱逐了香港糖,日本商人导致了万泰和号在砂糖收入方面锐减。尤其是,日本商人驱逐了香港糖还不够,还试图独占朝鲜的砂糖市场,这种得寸进尺的劲头,我就不信柏杰生不生气!” 左佑佑掷地有声。 夏博士思索许久,才抬起头:“老大,你过来一下。” 柏辛树毫无反应,站在白板边,不知在想什么。 “老大?”夏博士抬高了声音。 “啊??”柏辛树这才猛地回过神,随即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走到夏博士身边,“怎么?” 夏博士扬了扬手里姜世钦的书稿。 “我刚刚随手翻了一下姜世钦的论著。”她对柏辛树说,“姜世钦对砂糖的观点似乎和咱们左佑佑的看法有些偏差。” “哈?”左佑佑还没细看姜世钦的论著,闻言有些紧张,“他说什么了?” “姜世钦说……他的文字好烂!”夏博士皱着眉翻看,“他刻意在论著中提到砂糖,是因为他认为砂糖生意是万泰和号与日本人的正当生意往来。” “正当生意往来?都赶尽杀绝了,都想垄断了,还正当呢?”左佑佑吐槽,“万泰和号又不是忍者神龟,如果我是柏杰生,我恨不得把他们的狗头打爆。” 左佑佑转头向柏辛树求证:“老大,您是因为对姜世钦这个观点不满,所以才让我去图书馆查资料吗?” ------------ 第70章 惊喜&一万二的待遇? 柏辛树尴尬了。 他咳了一声,带着些淡淡的不自然:“……不是。” “您不是说,姜世钦挑选了砂糖生意作为代表,有可能是别有用意,也有可能是理解偏差吗?” 柏辛树对着左佑佑信任的眼神,更尴尬了:“你漏了一点,其实我还说了一个可能性——有可能和作者一直以来研究的领域相关……” 他目光看向窗外:“呃……其实是因为姜世钦的博士研究方向是20世纪初的东亚市场与中国制糖业……” “噗呲。”老石没憋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他听明白了,感情柏辛树就是为了锻炼一下左佑佑的考据功夫,根本没指望她能找出来什么东西! 结果左佑佑真找出来了? 这下子柏辛树不好收场了。 好尴尬,好刺激,他喜欢! 老石捂住嘴。 左佑佑这才反应过来,含泪道:“所以,搞了半天,姜世钦之所以选择了砂糖这个领域,是因为他的博士论文刚好做这个题目,所以拿过来直接用?” 柏辛树目光躲闪。 左佑佑觉得不对。 老石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满脸写着“我有瓜,我有大瓜”。 左佑佑的目光投向老石。 柏辛树的眼刀飞向老石。 但老石怕什么?老石无所畏惧。 柏辛树还是他老石看着长大的! “砂糖这一节,是咱们替姜世钦报资助的时候,老大放进去的,为了撑页数——”老石一口气说完。 柏辛树捂眼。 众人一番大笑。 左佑佑悲愤地抬头望天。 所以,这一切,竟然是老大一手策划的! 套路好深呐! 柏辛树挽尊:“但左佑佑真的考据出问题,也是个意外惊喜。” 左佑佑面无表情:“意外惊喜?” 柏辛树改口:“水平渐长。” “这还差不多。”左佑佑叉腰,“无论如何,我确实考据出了问题,姜世钦的观点也就是不对!” 柏辛树仔细看了一会,说:“因为他忽略了一处史料,就是你提供的日本要求砂糖专有权的合同。或许,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份史料的存在。” 左佑佑说:“这份史料在日本人的档案里找到的,不在中国和韩国的档案中。如果姜世钦专注于研究中韩经济关系的话,可能会有遗漏。而且,他毕竟是韩国人,不懂得中国人的民族感情,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最讨厌日本人,所以无法作出符合中国人情常理的推测。” 柏辛树又说:“如果左佑佑的推断成立,那‘柏杰生的第二个儿子娶了日本女人为妾’这条史实必须重新研究一下。背后应该有一些原因,需要我们去挖出来。” “好。”另外三个人利落地说。 柏辛树想了想,又对左佑佑说:“你给姜世钦写封邮件吧。他的结论有问题,你和他沟通一下。” 左佑佑咽了下口水:“我这就要当面和韩国学者硬刚了?” 柏辛树不以为然:“你怕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搞不定的……” 左佑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你们都会帮我的对不对!” 柏辛树顿了顿。 老石帮柏辛树把话说完:“如果你有什么搞不定的,时刻牢记自己是东亚经济史的项目负责人,理直气壮就好了!” 左佑佑:“?” 左佑佑:“理直气壮?” 老石点头:“相信自己。” 左佑佑猝不及防被灌了一碗鸡汤,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你们所有人,对这个项目,还敢更嫌弃一些吗?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硬撑? 迎着左佑佑悲愤的目光,另外几个人目光闪烁,躲避左佑佑的眼神。 老石说:“我们给你鼓鼓掌吧。” 几个人噼里啪啦。 柏辛树下意识抬起手,迎着左佑佑的目光,莫名跟着拍了起来。 左佑佑:“……” 一群人把热烈的掌声送给左佑佑。 在热烈的掌声中,左佑佑终于认清了现实。 什么高级知识分子,都是骗人的。 她,左佑佑,宣布,从今天开始,所有高级知识分子的滤镜,全部摔稀碎,拼不起来的那种! 左佑佑长叹一口气。 “行吧。”她说,“你们想鼓掌就鼓掌吧……但是,能不能帮我发货啊?咱们的《掌故逸闻》,我又送了50本出去。” “50本?!”简行舟脱口而出,“你怎么送出去这么多?” “营销啊。”左佑佑说,“万一能上‘最受关注图书榜’呢?” 简行舟露出怀疑的目光:“上次已经帮你发过货了,你爬榜爬到第几名了?” 简行舟一剑刺中左佑佑防御力最薄弱之处。 左佑佑吃瘪,露出心虚的表情。 柏辛树看见左佑佑一双圆眼睛飘飘忽忽就往斜上方看去,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人,马上意识到左佑佑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大概是想办法帮自己挽尊。 柏辛树、老石和夏博士早就接受了滞销书卖不出去的现状,见此窘状,纷纷跳出来转移注意力。 生硬转移话题的,火速拖走简行舟的,拉左佑佑问发货流程的。 ——拉左佑佑的工作,当然属于柏辛树。 于是,就连左佑佑都不敢相信,这50本抽奖用的书,居然由部门老大亲手打包。 灯光下,柏辛树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淡蓝色的血管从皮肤下一根一根透出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起。他用漂亮的手指把包装的边角捏实,最后把表面的褶皱抹平,再用细麻绳捆上,打结处贴上一张漂亮的贴纸。 成本增加!打包费:0元√ 消耗总成本:贴纸+营销费+工人手工费+咨询费+打包费=12000元√ 实话实说,这一番改造下来,只花了12000元,左佑佑觉得完全这点成本完全抵不过老大的美色出场费。 这是12000元成本能有的待遇? 左佑佑可耻地看呆了。 柏辛树没有察觉。他专注地对待手上的工作,侧脸轮廓深邃,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根一根的阴影,铺在下眼睑上。 他眨一下眼,阴影浮动。左佑佑还沉浸在帅哥的睫毛也是如此长的感叹中,就看见柏辛树的眼睛转了过来。 ------------ 第71章 上榜了 “你的单子。”柏辛树指了指屏幕。 左佑佑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压在键盘上,单子上打出来一串乱码。 “你在想什么?”柏辛树问。 “12000……不是!”左佑佑一个激灵。 柏辛树怀疑:“一万二?什么一万二?” 左佑佑急中生智,打哈哈混过去,“是万一,万一!我在想,万一豆友们不给我写书评怎么办。好像我也没别的办法。” 左佑佑想起了那个ID“林之季砥砺前行”,对方现在还没写书评过来。 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关注她的热心网友,如今被鸽了,自然思绪万千。 左佑佑琢磨着,手上没停,把单子打完,然后和柏辛树一起贴单。 柏辛树刚把邮寄单的背胶撕开,电话就响起来。 果然是叫他去开会。 左佑佑同情地叹了口气。 当领导就是要天天开会,领导的职责大概就是开会吧。 柏辛树匆匆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嘱咐左佑佑: “等我回来,把剩下的弄完。” 左佑佑心里万分感动,领导果然是领导,就算急着去开会,也要体恤下属。 那她能不体恤领导吗? 她肯定体恤领导呀! 左佑佑一个电话把大冤种简行舟叫了下来。 “体恤领导,你用我体恤?”坐在地上接替柏辛树撕背胶的简行舟听了,差点炸起来,“你这和借花献佛有什么区别?你这还弄成逻辑闭环了?” 左佑佑厚颜无耻道:“倒也不要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友爱。” 简行舟把贴纸往地下一摔,“我呸,我……” “我拍了你被交警罚站的照片。” 简行舟又坐了回去,把贴纸捡起来:“看在你帮我提了17本书回来的份上。” 等柏辛树开完会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简行舟接替了自己的位子,和左佑佑一起坐在地上,温馨地—— 撕快递单。 柏辛树远远站在走廊的另一边,一股火直冲天灵盖。 是他打包的手慢了? 还是他撕背胶撕得不完整了? 怎么就—— “辛树!” 柏辛树的思绪被打断,回过头:“倪总?” 老倪是华夏书林即将退休的副社长。 因为即将退休,所以性子也愈发狂浪起来。老人家身上闪亮的黑色皮衣和黑色墨镜几乎晃瞎了柏辛树的眼。 柏辛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倪总,您今天很潮啊。” 倪总比了一个手势:“我这是瑞克安德肉。” 柏辛树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老倪说得是rockandroll。 老倪推了推自己的墨镜:“国家发的《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不是说了吗,要新颖、直观、生动。我跟随《意见》的指引,新颖、直观、生动地进行古籍工作。” 柏辛树下意识说:“您刚才没去开精神传达会,怎么知道的?” 倪总大手一挥:“我刚刚在写书法,没留意。” 快退休的老倪对于开会的态度,向来是十次有九次没留意,一次中途屎急离开不知所踪。 说着,老倪热情邀请柏辛树:“走走走,去我办公室,我刚写了两幅书法很满意,我那还有好香,我们一起焚香赏字,听崔健的摇滚乐。” 柏辛树被他一路拖行。 坐在老倪办公室里,柏辛树对着老倪的文房四宝,听着崔健的《花房姑娘》,一起研究《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 可以说非常混搭,但也意外地和谐。 柏辛树不由得想起左佑佑每天早上涪陵榨菜加台湾手抓饼,配美式咖啡,喝完美式咖啡再喝一杯东北大豆豆浆,提早实现了世界大和谐…… 他想她做什么! 他大概是饿了,想吃手抓饼。 “……辛树?辛树!”老倪叫他。 柏辛树骤然被打断思绪,这才回过神来。 “马上就要报选题了,你们部门新招的两个小年轻,有没有什么活泼一点的想法?” 柏辛树脑子里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左佑佑那堆稀奇古怪的招数。 这次是因为工作想的,柏辛树接受良好。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但出神,面上还挂上了一点笑。 几秒种后,他说:“我安排他们两个都写选题策划了,这次报选题让他们一并报上去。” 老倪很感兴趣:“我等着看。” 柏辛树想了想,上身前倾:“倪总,现在我们部门有一个滞销产品,叫《掌故逸闻》,现在由我们的新人左佑佑重新处理过,您看,能不能支持一下?” 老倪问:“你找过季老吗?” 柏辛树叹了口气,诚恳地说:“季老对这本书没有表现出兴趣。” 老倪闻言,叹了口气:“季老没兴趣的话,这本滞销书重新发售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他沉吟半晌:“但你说是新人在做,新人的工作热情需要保护。我来想办法,在同仁群里帮她说两句好话。只是,我的影响力肯定比不上季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柏辛树颔首:“我明白。” 老倪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设置成老年模式,屏幕上的字特别大,他在屏幕上的操作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柏辛树眼中。 柏辛树眼睁睁地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点开了豆瓣。 豆瓣? “倪总,您还玩豆瓣?”柏辛树震撼。 “我有什么不能玩?我只是老了,我不是死了!”老倪怒道,“能不能别把我们那个时候想得太闭塞啊?当年我们玩摇滚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买打口碟、追求自由与反叛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我们这一代人,可是从中国解放思想的时代走过来的!” 老倪补了一句:“论起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我可正儿八经参与过社会大讨论的。我觉得我比你摇滚。” 好的,知道您摇滚。 所以您打算甩起来了吗。 柏辛树大为震撼,眼睁睁地看着老倪熟门熟路地打开豆瓣,打开“最受关注图书榜”。 几秒种后。 “《掌故逸闻》?”老倪指着封面问,“是‘最受关注图书榜’的历史文化分榜上这本?” 榜上? 上榜了? 柏辛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第72章 乘上了国家政策的东风 老倪还在叨叨:“辛树,你这样就太谦虚了,都已经上榜了,还需要我帮你推吗?” 柏辛树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把抓过老倪的手机,《掌故逸闻》黄蓝相间的封面闯进了他的眼帘。 “怎么就上榜了?”柏辛树惊呼! 同样惊呼的,还有正准备打包寄出的左佑佑和简行舟。 就在一分钟前。 简行舟撕快递单撕得人都麻了: “左佑佑,这50本寄出去,我对你仁至义尽,我们的同事情分到此为止。” 左佑佑在广告公司浸淫数年,娴熟地给简行舟画大饼: “努力就有希望!咱们打榜的希望非常大,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上榜。” 简行舟气笑了:“左佑佑,这碗鸡汤你自己信不信?上榜?你连个‘想读’的鬼影子都没有,白嫖骗名校高材生的劳动力!” 简行舟不吃饼,左佑佑赧然:“好吧,就算帮我个忙,晚上回去我下厨。” 话一出口,左佑佑才想起自己被柏辛树禁止进入厨房的光辉事迹。 所谓的“下厨”,听起来毫不真诚,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虚伪与欺骗。 简行舟呸了一声: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才不相信你所谓的上榜。昨天晚上我才关注过数据,低得要命,你还以为能瞬间飙升?” 左佑佑被简行舟戳中伤心事,想起自己惨淡的数据,直接吃瘪,心虚地垂下头。 简行舟掏出手机,忿忿打开豆瓣榜单,然后把手机往左佑佑鼻子下一塞: “你认清现实,自己好好看看!” 左佑佑死死捂眼睛:“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简行舟上手扯左佑佑捂住眼睛的手:“快看快看快看!” 左佑佑死死闭住眼睛:“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简行舟怒了:“左佑佑,你是小学鸡吗?!你闭上眼睛有什么用?!” 左佑佑死不睁眼:“你三岁吗?我就是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简行舟冷笑一声:“那我念出来给你听!” 左佑佑昨晚刚刚关注过无比惨淡的数据,闻言,一个饿虎扑食就要去捂简行舟的嘴。 简行舟一边挣扎一边伸着脖子看数据:“哈哈,数据就是——” 简行舟一眼扫过去,整个人突然凝固了。 左佑佑饿虎扑食连着黑狗掏心,简行舟傻了一样毫无防备,被左佑佑一招拍倒在地。 左佑佑:“?” 左佑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简行舟,发出灵魂拷问: “简二狗,你不会躲吗?” 简行舟喜提新外号,却不恼怒,也不跳起来反驳,而是双目无神。 左佑佑知道自己数据惨淡,此刻在心里嘀咕,莫不是数据太惨,给二狗看傻了? 心理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左佑佑还在想,简行舟却回过神。 他第一反应却不是从地上坐起来。 而是把手机递给左佑佑,用虚弱又梦幻的声音说: “左佑佑,你看。” 左佑佑不理解,但是左佑佑大为震惊。 都被自己打趴在地上了,还惦记着让自己看惨淡数据呢? 难怪他能考上名校,这份执著,不是一般人啊! 左佑佑看着躺平在地上的简行舟,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情。苦肉计都使出来了,自己再不看,简直说不过去。 “我看,我看,我看还不行吗!”左佑佑投降,“你可真幼稚。” 简行舟只是说:“左佑佑,你看。” “看就看。”左佑佑中气十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啊???” 左佑佑看了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陷入了呆滞。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面面相觑。 半晌。 “——上榜了???”两个人齐齐惊呼! 真的是惊呼,以惊为主。 喜嘛……左佑佑震惊后,开始喜囍。 因为就她自己都没想到——怎么上榜了? 左佑佑低头看着50本还没寄出的赠书,陷入了呆滞。 “简行舟,不会是系统bug吧。”左佑佑看着榜单上赫然陈列着《掌故逸闻》封面,梦幻道,“我们赠书都没寄出去,怎么就上榜了?不是,你掐我一下。” 简行舟拧左佑佑的手臂。 “哎疼疼疼疼疼——!”左佑佑怒视简行舟,“你干嘛?!” 简行舟一脸懵逼:“你让我掐你的?” 左佑佑瞪了他一眼,又急急忙忙地翻豆瓣榜单。她确认来确认去,确实上了榜。 虽然在榜单的尾巴上,摇摇欲坠的那种。 但也上榜了! 左佑佑点开图书主页,惊现今日的‘想读’人数骤升数千。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就很离谱。 脚步声传来,柏辛树急匆匆跑过来,看到的就是—— “你们给我滚起来!!!”一声暴喝! 左佑佑和简行舟浑身一颤,麻溜从地上一骨碌滚起身,齐齐靠在墙壁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柏辛树面色铁青,太阳穴都快气炸了:“你们很舒服啊?!要不要搬张沙发过来?打个包还能躺在地上?!你们还来工作做什么,直接去读幼儿园算了!” 柏辛树宣布两个人的处罚决定:上交给倪总的选题策划明天就要!明天! 两个人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左佑佑见柏辛树的面色又铁青变成普通的黑色,这才迅速解释了一番。 柏辛树听完解释以后,一张黑脸这才缓和了一些。 等听到左佑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简二狗”的时候,柏辛树的面色恢复了正常。 还隐隐有点…… 高兴? 左佑佑摸不到头脑。 柏辛树这才说:“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上榜的事情,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庆祝过了。” 两个人又心虚地低下头。 左佑佑一边心虚低头,一边还要偷偷瞥柏辛树,见缝插针带着一分精明两份伪装三分羞愧四分狡猾问: “为什么?” 柏辛树立刻知道左佑佑完全没有在心虚。 全是装的。 他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保持心平气和,然后才疲惫地说:“我刚刚开完《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的落实会。” 国家发文? 左佑佑秒懂。看来,这是—— 乘上了国家政策的东风。 ------------ 第73章 准备掉榜&古籍就是看不懂的? 柏辛树合理推断:“我猜,大家知道了这么个文以后,会出于好奇,去搜一搜。对于古籍,大家知道的也只有华夏书林,恰好你的书挂着华夏书林的tag,所以不明真相的群众涌入后,顺手点个‘想读’。至于读不读,都不一定了。” “呃……那这数据岂不是很不稳定。” “做好掉榜的心理准备。” 左佑佑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振奋起来:“能上榜就很好了!随手点的数据也是数据,万一有人看了,真的会过来购买呢?” 柏辛树没有戳穿她:“嗯,希望如此。” 剩下的邮寄工作,柏辛树帮着左佑佑一起处理掉了。 至于简行舟? 再次喜提送稿件去教授家里的重任。 当晚,两人被柏辛树抓着在加班小屋肝完选题策划,确认提交的时候,左佑佑觉得自己眼冒金星、整个人都被榨干了。 “吃宵夜吗?”柏辛树见左佑佑萎靡不振,问。 “吃吃吃!”简行舟高喊,“泡面煎两个鸡蛋谢谢!” 柏辛树一个眼刀飞过去。 简行舟后知后觉地闭嘴。 左佑佑犹豫:“可现在都快半夜了……会胖。” “确实胖,你别吃了……”简行舟刚说完,就被柏辛树第二个眼刀格杀在当地。 “胖什么胖,你瘦得快脱相了。”柏辛树断然道,“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左佑佑的肚子叫唤起来,她一脸羞愧地捂住肚子,但面上还是很犹豫:“可是……” 柏辛树想了想:“我这里都是些健康食物,适合当宵夜。” 左佑佑听见‘健康食物’四个字,马上动摇:“好啊!是什么健康食品?” “德国的捷森黑麦面包。”柏辛树说,“我还没拆封,大家一起尝尝。”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减肥圣品——捷森吗? 左佑佑虽然没吃过,但也听说过捷森的大名。 她一下子安心。 “想怎么吃?煎?烤?” “烤吧。”左佑佑说,“低油低脂,健康一些。” 十分钟以后,三个人终于吃上了烤面包片。 只是…… 一口烤黑麦面包下肚,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简行舟第一个吐出来: “这面包坏了吧!” 柏辛树也跟着吐了出来:“我看一下生产日期。” 左佑佑面目扭曲,但还是费力地咽下去:“挺……好吃的。” 柏辛树和简行舟两个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左佑佑,并闪电般把自己的盘子推给她: “喜欢你就多吃点。” 左佑佑差点哭出来:“我只是礼节性夸赞一下,你们能别这样吗?” 她假客气,这两个人真老实啊?! 柏辛树查看过包装,满脸疑惑:“没坏。” 左佑佑弱弱说:“没坏,它就是这个味。发酵的味道。” “这是发酵吗?这明明是用发霉的酸抹布擦过鸡饲料的味道啊!”简行舟脱口而出。 柏辛树第三个眼刀扎在简行舟身上,简行舟还一脸懵逼: “瞪我干嘛,就是酸袜子味啊!” 简二狗这条狗毫无眼色外加嘴毒,左佑佑赶紧帮老大挽尊。 她又咬了一口,艰难地说:“其实,还行。” 柏辛树非常感动,然后说:“不用这样的。” 左佑佑一秒钟把盘子推开:“好的。” 柏辛树:“……” 柏辛树扶额:“我懂了,我去煎鸡蛋。” 柏辛树去厨房里,左佑佑悄悄捅了捅简行舟,小声说: “这样行吗?让领导去厨房里干活,咱俩自己在这干等着?” 简行舟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不是老大自己规定不让我们进厨房的吗?” 左佑佑看着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简行舟,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柏辛树就端着煎鸡蛋回到客厅。 三个人用煎鸡蛋填饱了肚子。 左佑佑回到房间,瘫在床上。 她摸了摸衣兜,开始进行当代青年睡前仪式: 玩手机。 刚点进微信,荀盈的语音通信就进来了。 左佑佑有气无力:“喂……” 荀盈中气十足:“左佑佑!姐妹我大发了!” 左佑佑脱口而出:“你中彩票了?” 荀盈:“……” 荀盈:“……中彩票没有,但也差不多。” 左佑佑失望:“哦。以后不是一夜暴富的事情不用告诉我。” 荀盈:“……” 荀盈:“我偏要说。” 荀盈:“上次采访完陈威之后,领导很满意,刚刚给了我一个新任务,你猜猜我马上要去采访谁!?” “你要去采访王一博了!”左佑佑尖叫! 荀盈又微妙地顿了顿。 “左佑佑,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肤浅只看脸的人。” “你不懂我,我就这么肤浅。呃,你要去采访莫言了?” “……那倒也不至于。” “……真没劲。” “我说我说!是学贯中西、博通古今的学林泰斗、当今国学大师第一人,季!之!林!” 左佑佑愣了半天,才突然尖叫起来。 很快,左佑佑的房门被简行舟擂响了:“左佑佑!你不睡觉吗?!你太吵了!闭嘴!” 左佑佑捂住嘴,激动地降低了声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带上我啊!!” 荀盈想了想,诚恳地说:“这是工作场合,估计你混不进来。” 左佑佑叹了口气,真情实感道:“好吧。” 她忍不住又问:“什么采访主题?” 荀盈:“配合国家对古籍的新规划,问问季老对当前中国古典文化推广的看法。” 左佑佑:“会聊一聊编纂中华大典的进展?” 荀盈犹豫了一下:“我们提交的采访提纲上有,但是季老说中华大典本身离大众还有些遥远,可说的不多。” 荀盈:“我给你打电话,就想问一问你的专业意见。《中华大典》是古籍中心的项目,你好像就在古籍中心?季老说中华大典可说的不多,是什么意思?” 左佑佑犯了难:“我猜他的意思是,中华大典只是将经史子集汇集在一处,适合但大众阅读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 荀盈小声嘀咕:“古籍不就是看不懂的吗?不然古籍还能怎么做啊?” ------------ 第74章 幸运总是青睐水平不够却不死心的人&泼冷水 左佑佑刚想纠正一下荀盈的错误观念并顺便推销一下自己的《掌故逸闻》,荀盈就岔开了话题: “我记得你大学实习的时候见过他。季老可是华夏书林的社长,你现在应该有很多机会见到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左佑佑垂头丧气,“但人家早就退休了,现在是名誉社长,不是我这种小扑街能见得上的。” “你不是小扑街,你是未来的总编。”荀盈疯狂输出,“幸运总是青睐你们这些水平不够却不死心的人!” 左佑佑:“……?” 左佑佑:“你这是在夸我吗?” 荀盈一顿夸夸后挂掉电话,好友的吹捧反而让左佑佑更加沮丧起来。 虽然入职了华夏书林,但自己什么水平只有自己清楚,和华夏书林那些真正科班出身的大魔王相比,专业上差了起码一百个简行舟…… 在华夏书林这种人均博士的地方,自己真是有些拉胯。虽说勤能补拙,但是有些拙就跟身高一样,十公分内增高也补不足啊。 左佑佑不免有些焦虑。 对抗焦虑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点事情做。 想到这里,左佑佑关了手机,打开台灯,打开了东亚经济史资料,用手支着头,强迫自己使劲看。 数字在转圈。 左佑佑一头磕在桌沿上,痛得留下了热泪: “淦!” 她骂骂咧咧上床睡觉。 隔天早上,左佑佑打开了豆瓣,查看最新数据。 果不其然,快乐永远是短暂的,《掌故逸闻》已经从榜上掉了下来,好歹昨天是吊车尾,今天直接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前两天的一波流量过后,《掌故逸闻》的想读数非但没有一路飙升,反而还少了十几个,更别提销量了。 左佑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垮起个批脸。 “还是不够啊!” “缺少一个在大众领域真正有影响力、又有公信力的新闻事件。” “可是这类书到哪里去找新闻事件……营销费用基本为零,也不能砸钱呐。” 成本增加! 成本…… 成本再增加,左佑佑担心自己部门就垮了。 左佑佑想起家道中落衣着朴素地铁通勤的领导,想起热衷于超市十元均一的老石,默默熄了砸广告的心思。 她能做的,也就送送书,拜托人家写写书评,结果还要被放鸽子。没错,说的就是id“林之季砥砺前行”。 左佑佑怨念地自言自语: “下午跟大家商量一下拍视频的事儿吧,看看能不能把流量做起来。” 现实还是有些骨感,事事顺利难如意。 办公室里人不全,左佑佑想了想,在微信群里发起了会议邀请和会议议题。 无人回应。 左佑佑:??? 左佑佑在群里激情发言。 左佑佑:“《掌故逸闻》流量下来了,需要在小红书和B站做视频和图文推送,大纲我有,各位能否拨冗讨论一下剧本呀?@所有人。” 群里一片沉默。 左佑佑:“师傅,徒儿有难,求师傅搭救呀!可怜.jpg。@石原” 群里依旧一片沉默。 左佑佑:“老大!听说您会全力支持我?@SHU” 群里仍然一片沉默。 没人? 难道都去开会了? 统统没看到? 左佑佑不死心,打开了简行舟的对话框,甩了个表情包过去:“在?出来卖脸。”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过了一会,“对方正在输入”没了,简行舟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左佑佑火了:“别装死!!!” 左佑佑:“简二狗,你竟然无视我。” 左佑佑:“刺客已经杀到对方野区了,队友都还在水晶回血!?” 简行舟任由左佑佑输出,打定主意装死,一声不吭。 其实也不是简行舟想当猪队友,对于简行舟来说,哪怕研究最艰涩的古文字、古文献,都不在话下,但要让他们出镜演戏,这实在是…… 就好比让唐僧打坐念经,别说一整天,一整年都可以一动不动,但是现在让他对着妖精们跳舞,变成妖精们的superstar——这也不是他的业务范畴啊! 左佑佑气呼呼地退出了简行舟的聊天框,一不小心点进了朋友圈。 刚好看到老石发了个朋友圈。 有空发朋友圈,没空回微信? 正在这时,微信群响了。 SHU:“我没问题。” 左佑佑热泪盈眶! 她正要输出彩虹屁,只见群里又多了一条。 SHU:“我在外面出差,等我回来。” 左佑佑焚烧的斗志被一盆盆冷水接连浇头。 原本信心满满的左佑佑有点心塞。 “为什么别人的职场剧想做什么都无比顺利,而我连自己办公室的人都搞不定……这出戏我果然不是女主角!” 左佑佑一声哀嚎,一头扎进了万泰和号的账本,一句一句把姜世钦稀烂的中文拼在一处。 左佑佑强忍着摔笔的冲动,慢慢修补。 等到下午,左佑佑收到了荀盈的一条链接: “快看我的直播频道吧!” 点进去一看,竟然要下载APP。 左佑佑反诈意识浓厚,从来不信任这种文案明显诈骗风格的链接。 荀盈被盗号了吧! 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借钱了? 左佑佑当机立断,回复:“我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现在在上格斗擒拿课,等我下课看?” 对面果然没有再回复。左佑佑得意地笑:“诈骗犯,你……” 荀盈一个电话过来。 左佑佑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智斗诈骗犯。 她气吞山河:“歪!” 对面是荀盈的声音:“什么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看你像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左佑佑:“?” 左佑佑:“!!!” 左佑佑:“你听我解释!” 荀盈:“没空陪你玩制服cosplay——我的采访直播!你记得看啊!” 说完,荀盈风风火火地挂掉电话。 到了这时候,左佑佑才从姜世钦的恐怖中文中清醒过来,想起了昨天荀盈说的采访。 季之林! 左佑佑猛拍自己的头! 她跟华夏书林里80年代的WIFI网速斗争了半天,等她下好APP,直播早已经结束了。 左佑佑只好点击直播回放。 ------------ 第75章 被季老推荐了?&我,畅销,赚钱 季老没变,还是温和儒雅的样子,和荀盈面对面坐在季之林自己富有年代气息的书房里。 时隔多年,再见季老,左佑佑顿时露出了激动的迷妹脸。 “不愧是国学大师,书房都那么高雅……” 等到左佑佑的眼睛落在书房的摆设上面,顿时移不开了。 等等,书桌上那个苹果三件套?书架上为什么还放着一个大疆飞行器?他手边摆着的是著名电子废物泡面盖板Kindle? 这……季之林也挺……时髦啊! 国学大师滤镜碎一地。 镜头里,荀盈也注意到了书房里这些明显格格不入的设备:“季老,没想到您的书房有这么多现代化的设备。” 季老温和地笑了:“为什么会想不到呢?古籍都可以年轻化,古籍工作者只能传统守旧——这是成见!” 荀盈说:“对,无论古籍,还是古籍人,都要与时俱进才行。” 季之林打趣道:“可不,我们这些老古董也要与时俱进,不能被你们这些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啊!” “您平时也会用kindle看书吗?”荀盈指着Kindle继续问。 “嗯,用了很多年了。方便实用。一个小小的屏幕,就能装下经史子集。字体还能调整,都不用带老花镜了。科技真是解放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啊。” “看得出来,您很喜欢电子书呢,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觉得电子书不好,更喜欢纸质书。” “各有优点,电子书、纸质书,只是载体,关键还是这些载体承载的内容。关键就是要去看,用什么看并不重要。我这kindle可不是‘泡面盖板’哦,我可是真的有在看哦。” 荀盈听了隐形眼镜都快掉下来了。 泡面盖板,不是网络上大家用来自嘲买了电子阅读器但不读书的一个梗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师! “季老,您对年轻人的网络流行语也这么熟?” “存在就有他的意义和价值,这些网络流行语也是有他的文化意义和价值,值得去研究的。你知道XSWL是什么意思吗?” 这四个字母,季老用字正腔圆的英文音标读了出来。 荀盈一脸懵逼:“什么?” 季老已经得意洋洋地说:“是‘笑死我了’的缩写!” 荀盈:“???” 荀盈:“!!!” “是,是……”荀盈只能连连点头,完全接不住梗。 “我在豆瓣上学的。此外,我还能够熟练使用ssfd、zqsg、yygq、u1s1……哦,这几个是老夏教我的。我们八零后也是很时髦的。” 八零后。 季老年逾八十,说八零后,确实没毛病。 至于夏老头…… 夏往顾!!! 往日在公众面前形象儒雅的季之林这一番操作,把荀盈事先准备好的词震得稀碎,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第一句话问的是: “等等,您说豆瓣?您还玩豆瓣?” “是啊,注册好久了。每天都要去看看现在又出版了那些不错的书。以文会友,很好的平台。” “您有账号?” “那当然。”季老一脸傲娇。“只可惜大号被人举报,说我是骗子。老朽只是交流交流读书经验,怎么会被人当成骗子呢?费解,费解。” “您大号叫?” “当然是本名啊!” ……荀盈瞬间懂了,如果自己在网上遇到用真名的“国学大师”,肯定也是反手一个举报。 老人家虽然乐于向年轻人学习,但对于年轻人的一些思维方式,还是没办法理解的。 只是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屏幕前的左佑佑挠头。 “您最近在豆瓣上看到什么好书,能跟我们的观众朋友分享分享吗?” “正好,近日收到一位豆瓣小友惠赠的一本小书。” 左佑佑闻言,直起了身子,心中颇为嫉妒。 同样在豆瓣爬榜,怎么别人就能被季大师推荐,而自己却只能计较每天十几个增长的数据。 她左佑佑倒要看看,季老要推荐什么书! 镜头拉近,季老把书的封面亮给镜头。 他手里拿着的书分外眼熟。 这做旧的民国报纸风格黄蓝色的封面。 封面上,还有一个显微镜。 宣传语:“带你看看历史夹缝里的古人生活。” 左佑佑觉得自己这辈子眼睛都没有现在瞪得这么大过。 这这这,这不是自己改良版的《掌故逸闻》嘛! 季老说的豆瓣小友惠赠…… 最近自己确实给豆友们寄了书。 季老是这些豆友们中的一员?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左佑佑努力回想着豆友们奇怪的网名。所以季老是“扛着萝卜向前冲”?“深藏弓与名”?“烤鸡翅与三明治”? 总不可能是“优雅的皮卡丘”吧? 左佑佑甩甩脑袋,把发散的思维甩掉。 就在左佑佑像一只大金毛一样甩头的时候,电话进来了。 “左编辑!左编辑!” 左佑佑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我是,我是。” “我是发行的小马,书店的人刚打电话过来,《掌故逸闻》紧急调货五千册上架,你那边还有多少库存?采购价就按照行价。” 书店?打电话过来?要上架? 书店爸爸要采购她的书了? 采购五千册?! 这是做梦?! 左佑佑内心化身尖叫鸡,在脑中发出无穷无尽的尖叫,嘴里却仿佛含了一根木棍,呆滞半天只会说:“……啊?” 一个“啊”字,带着淡淡的疑问,浓缩了左佑佑所有的复杂情绪。 “什么啊,还有多少库存呀?” “……库存还有一万册!!!” “行,我先调五千册,剩下五千我跟京东谈一下,让京东包圆了吧。哦,还有,你通知印刷厂准备好封面和内文的纸张,按2万册的加印量准备。” 2万册? 不但把滞销书一次性解决,竟然还有额外惊喜? 八个点的利润分成,我来了!小狼狗,海滩,大house,人生巅峰,我来了!!! “哎……不是,咱这么浪吗?现在的一万册还没卖出去,就要加印啦?”左佑佑又惊又喜,说话完全不注意分寸了。 “两万还算保守啦,你搞这么大一个宣传,也不事先跟我们通个气,搞得人家来问我书的情况,我都直接懵逼了,哪儿冒出来这么一本书热门畅销书啊。” ------------ 第76章 C位出道&热情网友居然是国学大师?! “啥宣传?”左佑佑继续亿脸懵逼。“哦,对了。库房里现在只有五千册是换了新包装的。我们人手不够,可能来不及包。” “没事,我来搞定。拉到印厂让他们帮忙包,你把材料寄到印厂就行。地址我一会儿发你微信。” 想想前几天还坐在无人问津、即将报废的滞销书中苦哈哈撕胶布,如今就享受到发行的一条龙服务。 原来这就是畅销书的待遇? 我真棒! 左佑佑内心迅速膨胀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嘴巴上矜持道:“好的,那就感谢您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 挂完电话,左佑佑还是没搞明白咋回事。 这时,老石提着“十元均一”的超市购物袋冲了进来。 “左佑佑!!!”老石隔着五十米就开始大喊,“可以啊!竟然请到季老给你站台!听说发行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书都不够发了。” 左佑佑容光焕发,嘴巴上矜持:“还好啦,也只有2万册,也不多~~” 老石不知情,只以为她是成竹在胸,所以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厉害,真厉害,原来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啊,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说着,把一瓶娟姗奶硬是塞进了左佑佑手中。 娟姗奶价格不便宜,左佑佑知道老石的抠劲,狐疑地看了一下生产日期。 ……保质日期到今天? 老石大言不惭:“这是临期,绝对没事,你现在赶紧喝完,就不过期了嘛!” 左佑佑觉得有道理,扭开娟姗奶的盖子,仰头就吨吨吨吨,一口气够喝了个干净。 一瓶奶下去,左佑佑心情平复了不少。 视频里,季老正在一本正经地介绍《掌故逸闻》。 “不要看这本书内容都是文言文,其实是一本八卦合集,讲的都是历史上名人的小道消息,可读性非常高。编辑小友还特意给这些好文章都做了句读,加了注释,翻译成了白话文,有古文底子的读者可以直接看书,也能增闻广见,怡情养性;看不习惯古文,也可以扫码通过手机对照着看,其乐无穷……” “能学点古文,帮助我们理解古人的智慧,总还是有点益处的。尤其是对今天的年轻人,所谓国学,也不尽然是四书五经,这些掌故逸闻,反而能让我们在正史的书缝里,一窥历史和文化的真实面貌。” 在季老意味深长的总结语中,手里那本左佑佑亲自下场、重新改头换面的滞销书,出现在大媒体的镜头中。 稳稳C位出道。 荀盈说:“季老,您在这个年纪还在考虑着将古籍推向大众,真不愧为大师。” 季之林笑了:“区区一介书生,季之林不过如此。真正出力的,还是那些奋不顾身投身于古籍行业的年轻人,是他们为大众提供了一盏走近中华文化的明灯。” 荀盈开始说结束语,左佑佑陷入了呆滞。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得不得了的东西。 “季之林不过如此”? 左佑佑缓缓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反手举报的豆瓣账号。 那个管她要微信号,说要给她发《大悲咒》的豆友。 所以……那个骗子ID“季之林不过如此”,其实不是骗子,是季之林本人……? 我,左佑佑,炸了国学大师季之林的号。 “师父,我出息了。”左佑佑梦幻地说。 “嗯,确实挺出息。”老石随口敷衍。 他已经沉浸在工作中,抓着铅笔校对一张巨大的地图,强迫症一样仔细研究边缘的每一处拐弯,嘴里念念有词。 “师父,你在做什么?” “帮隔壁教材编辑部审一下教材配套的地图。这个海南岛的边界每一个弯都不能弯错,都是我国的国土呢——你找我什么事?” 左佑佑听到老石在为了中国国土完整而奋斗,自惭形秽,挥手道:“没什么,我只是把季老的豆瓣账号给炸了。” 老石漫不经心:“哦。” 他随手把一摞书本丢给左佑佑:“你帮忙审一下。” 左佑佑松了一口气,心想师父果然风淡云轻。 她抱了那一摞书本准备走。 老石仔细研究中国地图边缘的每一个拐弯:“你刚才说的炸了是什么意思?” 左佑佑:“就是举报诈骗,然后把他的号封了。” …… 与此同时。 简行舟正被教材部门抓去审稿,一边干活一边插着耳机听导师的采访。 等季之林提到豆瓣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那个‘林之季’的名字!” “就是我导师外卖网购用的化名啊!” “左佑佑知不知道?我得赶紧去告诉她!” 简行舟三步两步跑到办公室,还没等拉开门—— “啊?!!!!!!”平静的编辑室里传出老石的咆哮声,“你把季老举报了???”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左佑佑和老石齐齐向门边看去,简行舟拉开门,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左佑佑。”他艰难地问,“刚刚是什么意思,你把季老的号举报了?” 左佑佑:“呃……我可以解释。他那个号叫‘季之林不过如此’,我……” “左佑佑。”简行舟艰难地打断了她,“id‘林之季砥砺前行’也是季老。” 左佑佑:“!” 左佑佑一拍手,恍然大悟! “竟然是他!原来他没鸽我!原来他的书评在这等着我的!!” 左佑佑刚开心了3秒钟,就被老石按着头要求给季之林道歉。 左佑佑打开豆瓣,颤抖着双手给“林之季砥砺前行”发去了私信: “友友!哈哈哈您不会真的是季老吧?” 许久,没有回信。 左佑佑一遍遍刷新APP,“林之季砥砺前行”始终没有回信。 简行舟开始焦虑地碎碎念、转圈圈。 “你看你,你看你。”简行舟念叨,“我导师生气了!” 左佑佑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只要碎碎念起来,哪怕是简行舟这张公认英俊的脸,也面目可憎。 “别骂了别骂了。”左佑佑投降,“你就没有正事要做吗?倪总要我们写的选题策划,你交给老大了吗?” 简行舟冷笑:“难道我会忘?我已经交了,操心你自己吧!” 左佑佑被简行舟卷到,吃瘪。 ------------ 第77章 上热搜&我做了国潮新风尚? 就在这时候,品牌图书室的陈昭走进办公室,手里还捧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 他把手上的黑色物体放在桌面: “来认领一下,是不是你们部门的宠物龟。” 夏博士看了看还在龟缸中晒太阳的“加印”,又看了看这只黑乎乎的小乌龟,终于喊出了它的名字: “大卖???” 老石从地图中抬起头:“在哪找到的?” 陈昭说:“我们品牌图书的《核泄漏史》准备下印,在印务科门口那个下水道找到的。” 左佑佑想了一下位置,印务科在楼上两层,这小乌龟可真能爬。 夏博士伸手出去,把小乌龟“大卖”拎起来,丢进龟缸,和小乌龟“加印”作伴: “这下好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加印大卖,库存没啦!” 陈昭把手机放在一边,上面露出热搜栏。 左佑佑眼尖,看见热搜栏第三条赫然写着—— #国学大师季之林长期潜水豆瓣# 左佑佑马上把手机掏出来,迅速点进去一看,全是下午季之林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片段,各种热门话题层出不穷: “季之林竟被人举报是骗子” “季之林竟是资深豆瓣鹅” “季之林:网络达人VS国学大师” “深挖豆瓣,终于挖出季之林大号ID” 另一边,陈昭还在和夏博士聊天:“等我们的《核泄漏史》上架了,请各位多多帮衬,多多宣传。” 夏博士问:“你们印了多少?” 陈昭说:“不多,2万册。毕竟是小众历史,受众相对精准。” 夏博士安慰他:“已经可以了,发行部黄主任是老抠抠子了,能让他点头给你印2万册,说明这本书很不错。” 陈昭脸色变了,疯狂对夏博士使眼色。 夏博士回头,远远就看见被她称作老抠抠子的发行部黄主任正施施然从楼上下来。 发行部,一个负责替华夏书林卖书的部门,专门负责用现实粉碎文青编辑的浪漫梦想。无论编辑把自己的选题吹得多么天花乱坠,黄主任都会用温柔的几刀把文青编辑劈成几段。 黄主任是广东人,讲普通话的时候自带口音中广府白话的温柔属性,俗称温柔刀: “能赚钱咩~” “有资助咩~” “不能赚钱~也没有资助~你还想印十万册?印500册就够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发行部扼住了编辑的命脉。毕竟,再好的书,堆在库房里没人看,也没有意义。 夏博士最怕的就是和黄主任对线,见到黄主任,她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抠抠子”也不叫了,态度热情,神情真挚: “大黄!好久不见,怎么都不下来聊天啊?” 黄主任手腕上带着木串,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开始盘串: “钱呐~没钱呐~要把书卖出去赚钱呐~” 从前左佑佑看远在云端的华夏书林,自带刻板印象,觉得里面都是一群清高的知识分子。 等到自己入职以后,才知道这群知识分子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钱?有钱吗?哪里有钱?” 任你是英雄还是狗熊,都不可不为黄白阿堵之物而气短。 夏博士显然也是气短的那个。她立刻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讲什么。刚准备跑,就听见黄主任说出了那句每天都要说的话: “你们编辑要是在策划选题的时候就考虑到好不好卖~我就不这么累呐~” 夏博士和老石不约而同做了一个“又来了”的表情,就听黄主任转了个弯: “要是大家都能像左编辑这么有营销意识~那就太好了~” 什么? 左佑佑指着自己,一脸问号。 黄主任递了个单子给左佑佑:“喏~你的书加印五万册~记得用新版封面~” 说完,也不管丢了多大一个雷,潇洒转身,风淡云轻地走了。 陈昭第一个鬼叫起来:“五万册?” “你们是古籍啊!古籍不是应该对口图书馆采购吗?什么古籍居然能走市场,而且能卖到五万册?现在的读者都这么硬核了吗?怎么比我们品牌图书还多?” “妈的,好嫉妒。”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陈昭左看看,又看看,又嫉妒又失落:“不行,不能待在这里,我心理上接受不了。”说着,他垂着头念念叨叨地走了。 剩下几个人,包括左佑佑,一起被黄主任丢的大雷震傻在现场,不光高兴,还隐隐有些怂。 又激动,又不敢动: “加印五万册?” “从滞销书到加印五万册,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能卖得动吗?” 左佑佑第一时间给柏辛树打电话:“老大,黄主任让我加印五万册,您看是不是有点多?” 柏辛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印,我替你兜底。” 左佑佑转过头,旋即身不由己地看了过去。 柏辛树今天开重要会议,穿的是全套正装,配上他灰色的眼镜,严肃又禁欲。 几近于黑色的炭灰色西装外套,里面是冷白色的白衬衫。深蓝色的领带紧紧缚住白衬衫的领子,箍在喉结下面。此刻,他正在解西装扣子,西装外套敞开,显得两条腿尤其长。 他走进房间,把身上炭灰色西装外套脱下,抓在手里。 里面的白色衬衫有些皱。 帅哥就是万有引力。左佑佑的眼睛久久落在柏辛树身上,无法自拔。柏辛树被她盯着看了许久,尴尬地咳了一声。 左佑佑仿佛从梦中惊醒,整张脸爆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她迅速找话题: “您这就出差回来了?” “早上5点半出发,当天来回。”柏辛树的耳朵也稍稍泛红,转开眼睛,“我不重要,先说你的事情——就印五万册,抓住机会。” “老大怎么突然这么激进……” “你看看热搜第十条。” 几个人凑到左佑佑的手机旁边,听着左佑佑念了出来: “季之林推荐新书成国潮新风尚” 老石茫然:“潮?这个封面和潮有一毛钱关系吗?” 夏博士鄙视他:“你真是太老土了。国潮,指的是国风时髦。” 老石不信:“就那个民国报纸封面,就能卖五万册书?” 夏博士说:“人家挂着国潮tag的一双鞋都能卖到一千多块钱,一本书能有几个钱?” 老石顾影自怜:“哎,现在谁还看书呢。” ------------ 第78章 卷王简行舟&开口闭口钱钱钱 左佑佑不同意:“就算大家对内容没兴趣,就算是为了封面,好歹先放在家里,万一哪天就看了呢,看一眼也是多了解一点呀。” “那倒也是。”老石迅速接受了这个说法。 就这样,在种种外作用力下,被国学大师季之林“开了光”的《掌故逸闻》突然变身热门爆款书,成为学习国学和中国古典文化的国民读本。 左佑佑悄悄问柏辛树:“八个点还算不算数?” 柏辛树说:“算数。而且你这个项目运营得成功的话,华夏书林年底还会额外给你发一笔奖金。” 他想了想,补充道:“还不少。” 左佑佑:“!!!” 左佑佑马上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越算越激动。 按照这个收入,她完全可以租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公寓去住,而且是最时髦的LOFT,上下两层的那种。 不要和左佑佑说loft住起来不方便。左佑佑就是最热爱时髦的年轻人,别提多想在自家LOFT的楼梯上拍照了。 金钱是第一驱动力。算完以后,左佑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镇定下来,开始给印厂打电话,发送设计文件。 正忙着,柏辛树探头进来,招呼左佑佑和简行舟:“你们两个,晚上五点去一下倪总的办公室,别忘了。” 晚上五点? 左佑佑扫了一眼时间,还早。她高声道:“知道啦!” 然后继续忙。 手机叮咚一声响,豆瓣发来新的私信。左佑佑赶紧打开,是“林之季砥砺前行”。 “左小友,豆瓣网友太过热情,未能及时回复,万分抱歉。” 左佑佑捧着手机和季之林聊了几句。 原来,季之林的ID被豆瓣网友通过蛛丝马迹挖出来后,主页就被热情的豆瓣鹅们攻占了,几乎过几分钟就有上千条评论、私信和留言。 季之林毕竟还是老派人物,有信必回,即使那些没什么营养的片儿汤话,竟然也一条条认真回复了。 搞得颇为狼狈。 左佑佑悄悄把聊天记录给简行舟看:“你要不要告诉季老,那些留言不回也行……” 她看见简行舟的电脑屏幕,一声尖叫: “简行舟!你不卷就会死是吗?!” 原来是老倪要求的古籍活化选题的方案,左佑佑在柏辛树的指导下把《掌故逸闻》的整体打造思路写成了一篇方案,可简行舟! 简行舟这狗币居然在做PPT! 左佑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做PPT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还插了个视频???你至于吗?!” 简行舟一拍电脑:“怎么样,好看吧。” 左佑佑凑过去看了一下。 简行舟提出的想法是,要联合博物馆,做图文读本,把博物馆里的古籍按照历史顺序串联在一起,整体构成一套用古籍解读中国历史的丛书。 左佑佑看了一会,横竖没太看懂这些专业内容,鉴于内容无比硬核,她点点头:“挺好的想法。” 简行舟说:“正好我的硕士论文做的是《华夏博物馆藏商周有铭铜器考》,收集了不少资料。而且我爸爸和几个博物馆的馆长都很熟,刚好能拿到博物馆的图片授权……” 左佑佑听着简行舟天之骄子的发言,忍不住问:“简二狗,你这样的家境,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关系户啊?明明你我之间,你才更像关系户吧?!” 简行舟傲娇地仰头:“你可别不承认了,你不是关系户,根本进不来华夏书林,尤其是古籍中心。” 左佑佑气急,一时间倒也无法反驳。简行舟挥手赶她走:“去去去,你别耽误我上进。” 左佑佑恨得牙痒痒。 等到5点钟,两个人去到老倪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被音响里的韩国女团歌震得睁大双眼。 左佑佑实在没忍住:“倪总,您竟然还追女团blackpink吗?” 老倪今天穿着一件空军夹克,戴着一顶贝雷帽,嘴里叼着一支烟。他疑惑不解: “什么blackpink?” 左佑佑指了指音响。 老倪恍然大悟:“这个,刚刚梁编辑来我办公室处理教材送审的事情,她放的。” 左佑佑猛然想起老石给自己的那一摞教材。 忘了个干干净净! 得,晚上又得加班。 老倪高度表扬了左佑佑重新做滞销书的勇气和巧思后,表示要看看后续的安排。 左佑佑把方案给老倪看。 老倪看了一会,说:“听说黄主任让古籍中心又加印了5万册,这个压力还是蛮大的。我看你还写了宣传视频?准备什么时候上线?” 左佑佑说:“这个宣传视频是为滞销书准备的。刚刚《掌故逸闻》被季老推荐以后,销售情况好了很多,我准备重新设计宣传视频。” 老倪问:“有什么想法吗?” 左佑佑想了想,说:“等看第一批一万本的数据,根据数据反应出的市场受众,再设计宣传视频。毕竟一万册销出去了,经费也比之前充足一些,至于具体视频怎么设计,还是要结合数据和经费来看。” 简行舟踢了左佑佑一脚。 左佑佑用眼睛瞪他:“?” 简行舟做口型:“庸俗!” 左佑佑莫名其妙:“??” 老倪点点头,夸赞道:“不愧是在外面工作过的,脑子灵活。” 左佑佑缓缓翘起了尾巴,笑嘻嘻道:“哪里哪里。” 等老倪开始看简行舟的PPT,左佑佑这才低声问简行舟:“我哪句话说得不得体吗?” 简行舟皱眉头:“你跟领导汇报工作,话里话外怎么还总是提钱钱钱,好庸俗。” 左佑佑大吃一惊,恨不得撬开简行舟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汤:“领导不关注营收,关注什么?” 简行舟说:“当然是社会效益!你要讲社会效益啊!” 这话说得稍微大声了一些,被老倪听到了。 老倪立刻认真地说:“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一样重要,身段要放下来,不要太清高。” 简行舟傲气的脸露出一些不情愿出来。 老倪说:“不过你这个选题的想法很好,可以上选题会,让各个部门一起来评判一下要不要做。” ------------ 第79章 什么是通俗&教材送审 简行舟的表情又高兴起来。 每个月,华夏书林充满梦想的文青编辑们报上项目选题以后,就要在选题会上,站在台上接受总编、副总编、发行、营销等人的灵魂拷问,过程类似于答辩。 总之,要论证自己的项目有可做的必要,以及能够有一定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 选题会的淘汰率非常高,以至于每每到了选题会前夕,猫咪书号都要坐在树上坐地起价。 即使你买最贵的猫条,对着书号喊一万遍“书号下来”,书号都不一定搭理你。毕竟,在你之前,无数绝望的编辑们已经偷偷把书号喂得肚子圆圆。 老倪又问:“打算冲金、冲奖还是冲市场呢?” 简行舟马上说:“这个项目计划做成一套图文丛书,走书店的渠道,面向大众市场,” 左佑佑震惊了。 这本书的内容这么硬核,他要卖给大众? 这种相对专业的书就应该高质量、印量少、主要卖给图书馆以及专业研究人员或者爱好者才对,要卖给的大众的话,先放下内容难度不说,印量必然不小。在有限的成本下,定价也需要控制在较为低廉的水准。利润怎么保证? 左佑佑一动脑子就觉得不行。 她听着简行舟认真地讲述着自己雄心勃勃冲击市场的愿景,憋得坐立难安。 老倪倒是没有对简行舟的想法作出任何评价。 等两个人聊得差不多了,老倪问左佑佑:“左佑佑,你有什么看法?” 左佑佑本想说没有看法,但她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说吧。”老倪说。 简行舟不耐烦:“有话就说,憋出病来了。” 左佑佑心里暗骂一句二狗。 “好吧。”左佑佑说,“我觉得这本书不适合走市场,更适合直接走图书馆渠道。因为这本书……不够通俗。” 简行舟反驳:“这是图文书,图文比例几乎是2比1,这些图片都非常的精美,怎么就不通俗了?我找的古籍也都是比较有名的,比如永乐大典这些。” 永乐大典当然很有名,但大家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这种程度哪里够用? 左佑佑头痛。 她不想和简行舟掰扯什么是通俗的问题,直接说: “我觉得你不如把内容做得再专业一些,然后做图册,直接冲金冲奖,对口图书馆,定价可以高一点,卖给中国文化爱好者。你这个内容如果去走市场的话,一是内容不够抓人,二是精装图册用铜版纸印,太沉了,根本不适配大众阅读的携带需求。三是印刷成本太高了吧!你印越多,风险越大呀!而且定价也不好定啊!” 简行舟把PPT翻页:“这本书用轻型纸印。” 左佑佑:“轻型纸?” 简行舟说:“对。轻型纸就是西方常用的蒙肯纸,非常轻,而且厚。” 他翻PPT,指着上面的图片说,“这几本西方的画册就用轻型纸来做,文艺而且美观。而且你说铜版纸重、造价高的问题,轻型纸都可以避免。” 左佑佑看了简行舟展示的若干张图片,确实美观。又听他说可以避免重和贵的问题,脸色缓和了不少。 “我觉得内容还需要再优化。”她说,“比如,能不能把博物馆里的古籍换成博物馆里的文物?文物其实更漂亮,形式多样,更抓人,有一些文物本身比较受大众欢迎,自带流量。然后题目也要想个更明确的,还有推荐语……” 简行舟有些不情愿:“你的建议我考虑考虑。” 左佑佑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就自觉闭嘴:“好。” 既然用轻型纸解决了印刷成本问题,老倪也觉得这个选题还可以,让简行舟去准备上选题会。 两个人从老倪的办公室出来,左佑佑回到工位,打开了电脑。 电脑的右下角弹出窗口,提示她有一封新邮件。 左佑佑点进去一看,发件人的位置放着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姓氏是“Kang”。 她点开邮件,只看了一眼。 只用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发件人是谁。 姜世钦! 因为他稀烂的中文写作水平真是太熟悉了! 左佑佑眼前一黑,顺了几口气,才坐直了身子,仔细看了一下对方在写什么。 上次,左佑佑发现姜世钦的研究中误判了万泰和号与日本商人之间的关系,便给他写了一封邮件,还贴心地附上了相应材料的出处与扫描版。 姜世钦回复了一封邮件表示,非常感谢左编辑指正,他会重新研读那段历史。为了方便沟通,请左佑佑加他的脸书(facebook)账号。 呵,我国威何在? 左佑佑回复:“中国登录脸书有点困难,推荐您使用微信哦。” 说完,左佑佑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中国的微信软件,并把自己的微信号贴在了后面。 发完这个邮件,左佑佑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她开始审教材。 幼儿园和小学教材页数不多,左佑佑看得很快。 她迷惑不解地回头问老石:“师父,我不明白。” 老石用铅笔圈圈点点中,抬头:“哪里不明白?” 左佑佑尴尬道:“我……看不出来问题。” 她举着一本教材递过去。 老石伸长了脖子,随便看了两眼以后,在插图上画了个圈。 “喏,这个讲勇救落水青年的。这个跳下水救人的男生,给他腰上拴根绳子。” “……啊?”左佑佑死鱼眼,“这是什么改法?” 老石说:“因为是给小学生看的教材,所以要避免小朋友模仿危险举措。然后你还要在旁边备注一行小字: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左佑佑觉得很有道理,非常受教,猛猛点头。 她自己试着翻了翻,然后问:“封底的这个眼镜素材为什么删掉啊?” 老石瞥了一眼:“宣传近视,不良导向。” 左佑佑:“放个眼镜就宣传近视了?就不良导向了?!” 老石说:“儿童无小事嘛。你看书脊上的剪刀素材也被删掉了。” 左佑佑问:“这又为什么?” 老石说:“被家长投诉到教育局了,觉得剪刀是尖锐物品,孩子看到剪刀会危险。” 左佑佑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 ------------ 第80章 文案诈骗&“我爱你”惹的祸 “剪刀尖锐我懂,但是看剪刀还能危险??” 老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回答。 左佑佑懂了,也可能没懂。但显然老石不会回答她,等着她自己去悟。 左佑佑这次再看,看出了点感觉。 她开始动手改。 比如,这个画手画的插画,里面的男生女生也太瘦了吧! 必须要改成健康体型。 比如,这两个人居然在交谈的时候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户。 改!缩回去。 …… 左佑佑一番修改后,抱着教材交还给梁编辑。 梁编辑此刻正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面前放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图片,都是幼儿园教材。 听见左佑佑叫,她游魂一般回过头。 “梁编辑,你的黑眼圈!”左佑佑脱口而出。 梁编辑撸了一把头发,飘飘忽忽道:“我两天一夜没睡了。” 左佑佑吓了一跳:“通宵?” 梁编辑虚弱道:“没错,教材送审前夕的必经之路,退化睡眠,活力打工。” 左佑佑肃然起敬,然后看到她桌上放的图片: “好可爱!这个是给幼儿园看的吗?小狮子小老虎小豹子大象!” 梁编辑点头:“对,这些也要改。” 左佑佑看了半天:“哪里要改?明明很可爱。” 梁编辑说:“要给小狮子小老虎穿裤子。” 左佑佑不理解,大受震撼:“不是有毛吗?还要穿裤子?” “人教社出事以后,要更严谨才行。”梁编辑说,“这些小动物,怎么能光屁股的对吧。” 左佑佑:“……” 梁编辑:“会被投诉的。” 左佑佑充满敬意地看着虚弱的梁编辑,退出了办公室,顺便帮她把门关紧。 好了,她知道了。教材编辑这种工作,一般人做不了。 左佑佑回到办公室,看到了下班时间,就去找简行舟:“走不走。” 简行舟瞪了她一眼:“哼。” 左佑佑疑惑了:“你牙痛?” 简行舟直接炸毛:“大姐!你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不好!你好虚伪!我在和你冷战!我在生你的气!” 左佑佑更疑惑了:“你生我的气?我做什么了?” 简行舟指责:“刚刚在倪总办公室,你竟然说我的选题——” 柏辛树走进来:“简行舟,注意态度,左佑佑是你的同事!” 简行舟跳起来和柏辛树告状,把左佑佑在老倪面前提出的反对意见blablablabla全都跟柏辛树说了一遍。 最后他委屈地说:“我的书怎么就不通俗了,哪里不通俗了?” 从争吵的一开始,老石和夏博士就暗搓搓地伸长了八卦的耳朵。 老石背着手遛遛达达走过来,路过简行舟身后的时候,状似无意地伸长了脖子看他的电脑屏幕,顺便连脚步都放成了0.1倍速。 简行舟从来都玩不过老石的套路,马上说:“您看看,究竟通俗不通俗!” 老石马上眉开眼笑地开始翻看简行舟的PPT。 夏博士也光速跑过来。两个人把PPT从头看到尾,最后说: “很通俗啊。” 柏辛树也点点头:“其实还挺通俗的。” 左佑佑心累。 简行舟立刻的得意起来,胜利的眼光刚瞥向左佑佑,就听另外三个人继续说: “——但左佑佑的意见你还是要听。” “——听我们的大概只能做出来滞销书。” “——我们给你提意见,纯属菜鸡互啄。” 简行舟睁大了双眼,眼中流露出遭受背叛的痛苦与脆弱。 他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陈昭大步走了进来,依旧神情憔悴面色亢奋:“左佑佑!” 左佑佑指了指自己:“?” 陈昭双手抓住左佑佑的肩头,开始不住地摇晃:“摇,摇,摇我的摇钱树啊!!!!” 左佑佑被他晃得七荤八素。 柏辛树一张脸马上就黑了下来,他伸手把陈昭扯到一边:“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柏辛树发了好大的火,办公室几个人吓了一跳。 陈昭显然也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妥,马上向左佑佑道歉:“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举止不够稳重。” 左佑佑倒是习惯了陈昭不着调的样子,满不在乎:“没事。话说你为什么太激动啊?” 陈昭两眼放光:“因为我的《核泄漏史》卖出去好多啊!” 柏辛树说:“《核泄漏史》本来就是华夏书林的品牌图书,重点项目,成本数一数二,能卖得好也不奇怪。” 陈昭说:“不不不,豆瓣评论上面,大部分都是冲着宣传语买的!” 左佑佑回忆起自己想的宣传语:“一半的真相,无异于谎言。” “对!”陈昭兴奋地把手机展示给众人看。 左佑佑看到短评区里画风如下: “冲着这个宣传语和封面买的,以为是好刺激的悬疑,结果是一本硬核史料集?” “救命,这个封面文案堪称诈骗程度了吧,文案这么商业,结果居然是一本正经的书。” “吐血三升,我也是被文案骗了的。回来翻了几页,我是真的啃不下去呀。” “不但是史料,还是口述史料,意义和价值我都懂,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悬疑的封面文案啊可恶!” “……” 古籍室的四个人看着评论区,表情逐渐复杂。 柏辛树忍不住说:“这个评论……你好像还挺爽的?” 陈昭看得很开:“黑猫白猫,抓得住耗子就是好猫。读者是争取来的嘛!” 陈昭冲左佑佑举起大拇指:“文案点金手,畅销书女王,你真行。” 柏辛树阴阳:“年底别忘了给左佑佑提成。” 陈超面上的笑容凝滞了。 看到左佑佑的眼睛转向自己,他又赶紧拍着胸脯说:“放心,没问题!” 左佑佑的脑中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 果然还得是自家老大疼爱自己! 陈昭走后,左佑佑发自内心的对着老大深情输出: “老大,我爱你!” 这爱,既是给老大的,也是给大house阳光沙滩拉斯维加斯猛男与小狼狗的! 老石啧啧有声:“鬼还是老大鬼,开口替新人要了一笔项目分成,这可比文案费多多了。老大,我也爱你!” 边说边笔心。 夏博士马上说:“老大,以后这种时候拜托你也帮我要项目分成,我也爱你!” 三个人都没当真,可柏辛树却当着三个人的面,表演了一出原地脸红。 ------------ 第81章 母胎solo柏辛树&左佑佑的反对意见 于是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柏辛树的脸又白转粉,由粉转红,红到了脖子,从头顶冒出热气。 柏辛树夺门而出。 老石疑惑地问夏博士:“同事这么多年了,没发现咱们老大心理挺脆弱啊。” 左佑佑听着柏辛树远去的脚步声,好奇:“老大竟然这么不禁夸吗,夸他他会害羞的?” 老石想了想,一时间竟然也吃不准:“可能是吧?主要是这孩子从小话就不多,比较内向,也没见过他表露情绪。可能谈次恋爱就好了。” “哎?!”左佑佑睁圆了眼睛,“不可能吧?老大都29岁了,居然没交过女朋友?”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单身狗啊! 左佑佑的脸上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字。 他不行? 夏博士正在喝水,看见左佑佑狐疑的目光,一秒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口水喷在地上。 老石吐槽左佑佑:“你自己算算,他读完博都27了,从大三开始接触中华大典项目,这些年他要四处出差整理古籍,要偶尔被调去荒郊野外挖坟,还要被博物馆抓去修文物,还要校对中华大典……” “……老大居然还会修文物?” “苦逼博士生经常被相关部门抓壮丁,什么都要做,不会就现学。” 左佑佑突然明白柏辛树所谓的“死撑”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也是从焦头烂额中走过来的。 老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柏辛树的忙碌史,终于画风一转。 左佑佑以为老石要说他没有时间交女友,谁知道老石说:“哪有女孩子会喜欢他啊!” 左佑佑:“?” 左佑佑的头上缓缓冒出了问号。 师父是不是对老大这种靠脸上热搜的美貌毫无概念? 男人理解不了男人的帅吗? 老石斩钉截铁地说:“你看他也不打扮,天天黑白灰,都不穿点好看衣服,也不开车,也不炫富,也不会说好听话,女孩子当然不会喜欢他!” 左佑佑:……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左佑佑懂了,老石是真的不懂一张能爬上热搜的脸的美貌。 夏博士说:“我们这一行大龄母单太多了,你习惯就好。远的不说,就老石,他就是37岁才恋爱结婚。” 左佑佑把写着“他不行”的狐疑眼光落在老石身上。 老石当时就支棱起来:“什么玩意,我当年可是大帅哥好吗!多少小姑娘喜欢我啊!我那是等待我的初恋!” 夏博士撇嘴:“那不是你的初恋,那是你的单恋。37岁遇见人家的时候,人家可不知道你一直喜欢她。” 左佑佑立刻伸出八卦的耳朵。 夏博士告诉左佑佑:“老石一直喜欢他的同学,人家姑娘根本不知道,后来考研考走了,等到两人再相遇,是在——” “是在陕西某乡村的小路上。”老石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那一年我36岁,去陕西外派一年,参与陕西金文集成项目,顺便整理唐代驿站地图。那一年她也36岁,已经是一名人类学家,也在陕西外派,做田野调查。我们居然在陕西乡村的小路上相遇,不得不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上天的巧合。没多久,我们就相恋,然后结婚……” 左佑佑听了心驰神往:“确实好巧,好浪漫啊。两个人相遇在田野上……” 夏博士无情戳穿:“三个人,当时我也在。” 左佑佑:“?” 左佑佑浪漫美梦瞬间稀碎。 夏博士面无表情:“那年陕西外派我也一起去,老石说什么都要去那个村子驻扎,请我吃了多少次饭,我俩在那个村子工作了20几天,20几天啊!我连民谣都整理出来一本!就差没整理窗花样子了!总算给他偶遇到了。” 老石嘿嘿笑:“人家醉心于学问么,人类学家,我这是高攀女神,女神!” 夏博士总结:“就是有点费同事。” 老石打哈哈:“结婚的时候都给过你谢媒礼啦,一双皮鞋哎。” 左佑佑笑出声了。 这时候柏辛树平复好情绪了,似乎还洗了脸,没有戴眼镜,脸上残留着一些水珠,眉骨笔直,双眼深而长,鼻梁高挺。 左佑佑:!!! 人洗了脸以后都会便好看一些,此刻柏辛树不但洗了脸还摘了眼镜,简直是给自己的颜值又开了个美颜。 左佑佑被不戴眼镜的老大美颜暴击了。 她缓缓捂住胸口激烈跳动的色心(?),坐在工位上,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想屁吃。 柏辛树不戴眼镜以后,视野一片茫然,感觉轻松不少。他和简行舟说:“左佑佑提的几点意见,你都照着改一下吧。” 简行舟不大情愿道:“从古籍变成文物,我的核心都变了。不过……好吧。” 左佑佑则是实心实意地劝说简行舟:“我建议你不要走市场,还是做博物馆里的古籍的话,把质量做好一些,印数不需要太多,定价可以定高点,然后卖给专业机构。” 简行舟估计也是受了左佑佑《掌故逸闻》大卖的刺激,外加目前国家的风向显然是把古籍往大众中推广,他执拗道:“我还是想做市场。” 左佑佑叹了口气:“非得做市场,也行,你的主题核心还是改一下吧。控制成本,控制定价……然后,这本书的题目和简介,我们需要再讨论,好好打磨一下。” 简行舟应了。 另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简行舟这种傲气的高材生,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左佑佑指挥起来了。说白了,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左佑佑牵着走。 柏辛树在一边听着左佑佑有条不紊地和简行舟说选题策划怎么改,心里隐隐对左佑佑的能力重新评估了一番,心想是时候要给她一些更综合的项目了。 他便和简行舟说:“古籍中心一向没什么做市场的经验,关于这一块的事,你和左佑佑多商量。” 左佑佑和简行舟对视了一眼,简行舟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正说着,左佑佑收到一条微信,是陈砚兮约她晚上一起去CBD的高端瑜伽馆做瑜伽。 ------------ 第82章 古籍中心的落魄新员工 这种活动近来在CBD的女白领之间很流行,同样流行的还有美丽而昂贵的瑜伽服饰。 左佑佑虽然有一笔在云端的奖金和分成,但那也是年底和结项的时候才能拿到。 此刻,这种精致消费显然是左佑佑无力负担的,毕竟她还借住在别人家里,人穷志短。 柏辛树见左佑佑对着手机唉声叹气,问:“发行那边给你压力了?” “没有。”左佑佑不想把这种与工作无关的烦恼带入工作场合。她匆匆收起手机,柏辛树看到了一晃而过的手机屏幕。 他只看到了“瑜伽”两个字。 柏辛树陷入了沉思。 左佑佑对柏辛树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约了陈砚兮第二天中午共进午餐。 陈砚兮说,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左佑佑。 陈砚兮工作的地点和排版公司很近,左佑佑反正也经常跑排版公司,就痛快答应下来。 晚上,柏辛树有会要开,只有两人先回家。于是,简行舟和左佑佑坐在客厅里吵得天昏地暗。 一直吵到八点半,简行舟总算松口答应把博物馆里的古籍改成文物,并大致把主题敲定为《文物里的中国》。到了这时候,两人才觉得肚子咕咕叫。 柏辛树不在家,两人身上又背负着“不许进厨房”的禁令,面面相觑下,左佑佑打开冰箱,只看到一包“鸡食”捷森黑麦面包。 九点,两人吃了外卖,柏辛树还没回来。 一直到九点半,留给柏辛树的外卖已经冷掉,柏辛树依旧没有回来。 左佑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给柏辛树。 毕竟是领导,而且目前奖金没下来,自己还借住在别人家里,该有的关心与温暖自然要做做样子的。 正想着,柏辛树的电话却打到了左佑佑手机上。左佑佑心里一跳。 这是有什么事? 电话接通,对面乱纷纷,一听就不是在办公室。左佑佑忍不住问:“老大,您是在哪里?” 柏辛树叹了一口气:“我在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 左佑佑下意识问:“书号怎么了?” 柏辛树说:“不是书号,是一只被抛弃的小边牧。在马路中间,许多车从它身边来来去去,太危险了,我怕它被碾压,就把它带上了车。” 左佑佑问:“边牧的话,多半是有人养的吧?可能是走丢了,你把捡到它的地点和他的照片发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帮它找到主人。” 柏辛树问:“你不是本地人,你怎么问?” 左佑佑思索了一下:“我把这附近的宠物医院都加一遍,然后拜托宠物医院在群里扩散。养宠物的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而且肯定都会和宠物医院打交道。” 柏辛树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好主意只有你能想到了,左佑佑,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柏辛树一夸,左佑佑飘飘然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脱口而出:“你在哪家宠物医院,我直接过去找你。你看着狗,我来找失主。” 柏辛树报了地址给她,不算远,左佑佑穿上鞋就准备走过去。 简行舟问:“这个时间,你去哪里?” 左佑佑推门道:“去附近的那家宠物医院。你不用等我,早点睡觉。” 谁知道简行舟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时间,也跟着走了出来:“太晚了,我和你一起去。” 左佑佑有些惊讶:“呦呵,你转性了?不用的,外面车水马龙。” 这话不假,柏辛树的房子坐落在中央城区,此时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灯红酒绿,人流熙攘。 简行舟不耐烦:“我家教好,不能旁观女孩子一个人半夜出门,行了吧?” 左佑佑想起简行舟见到自己就翻白眼、撇嘴、冷哼三连,听简行舟自诩为家教好,顿时哈哈大笑。 简行舟气得脸色发白,但还是跟在左佑佑后面出了门,只是转过脸不说话。 两个人跑到宠物医院,柏辛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 “不用找了狗主人了,它是被遗弃的。” 左佑佑吃了一惊:“遗弃?遗弃在马路中央?这种下雨天?” 柏辛树闷闷地“嗯”了一声:“对,小狗传染性肝炎。医院说主人知道小狗有病以后就消失了。” 左佑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小的狗,就算寿命不长,没钱救它,陪着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不好吗?安乐死也可以,为什么就忍心把它丢在马路中央被车碾死?” 柏辛树往日里平稳的神情似乎被左佑佑撕开一道口子,也愤怒道:“真不知道原来的主人什么心态!就不能看着它死的温暖一点?再说,万一还能活呢!” 左佑佑问:“那现在小狗怎么样?” 柏辛树说:“刚找了一条健康的大狗给它输血,解决贫血的问题。肝炎要慢慢治。” 左佑佑跟着柏辛树身后,扒着笼们看小边牧。 黑白花色的胖胖小狗,约莫三个月大,因为肝炎,眼睛变成了蓝色,只能睁开一半。此刻,一条腿正在输血。 柏辛树垂头抱着小狗,熟练地给狗上眼药水,神情专注,面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宠物医院冷白的灯光给他的侧脸笼罩上一层轮廓分明的光圈。 他点完眼药水,拍拍手,吁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左佑佑正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左佑佑被柏辛树看了一眼,回了神。 柏辛树缓和气氛:“熟练吧?当年收养书号的时候,在书号身上练的。” 左佑佑尴尬地点头。 等到宠物医院准备关门,小边牧终于有了点精神,开始吃东西。 小狗把头埋进饭碗里,吃得一拱一拱的,饭碗也被推得不断向前。小狗就边拱边吃,边吃边走,在笼子里从左边吃到右边。 三个人齐齐坐在笼边,歪着头看小边牧吃东西。 左佑佑问:“那怎么说,找人领养?” 柏辛树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工作太忙,不具备养它的条件。” 于是左佑佑去加了宠物医院的微信,打算等小狗身体好些了就去找领养。 ------------ 第83章 不可以携带国家文物移民 当天凌晨,左佑佑躺在床上进行年轻人的熬夜修仙事业。突然,她发现有一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看,是姜世钦。 他还真用上微信啦? 姜世钦用稀烂的中文联系她,首先告诉她自己花了许多时间来研究和使用微信,所以才加上她。其次,他要来中国开一个关于东亚经济的学术会议,不知她是否有空,想约她见面详谈。 见面详谈? 左佑佑顿时头大如斗。毕竟隔着邮件和微信还能死撑,见面的话…… 她当即回微信婉拒。 努力思考措辞的时候,她随手点开了姜世钦的头像。 头像一点开,惊得左佑佑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韩国人姜世钦是个年轻的帅哥! 她一直以为是个中年人,或许有肚腩和秃头,可如今她发现,这个姜世钦—— 这也太帅了吧! 左佑佑只花了半秒钟就改变了主意,痛快地接受了姜世钦的邀请,不但接受了邀请,还十分顺手地保存了姜世钦的头像照片。 对不起,她就是这么真诚。 下一秒,左佑佑很讲义气地把帅哥的头像发给了荀盈: “来看帅哥了。” 荀盈应该是睡了,没有理会她。左佑佑激动得在床上滚了两圈,快乐之心无人倾诉,憋着憋着也睡了。 第二天上午,荀盈知道了这个帅哥居然是左佑佑作者的时候,颇为羡慕嫉妒恨了一番。紧接着,告诉左佑佑: “今年咱们学校要搞校庆,你去不去?” 回母校吗? 这种衣锦还乡的事情还轮不上左佑佑,左佑佑想了想,说: “这得看工作安排吧?有时间的话,去走走,凑凑热闹,没时间就不去了。” 荀盈有些激动:“学校的校庆专门请我回去住持呢,因为我采访了陈威和季老!左佑佑,多亏了你!” 左佑佑诚心实意道:“恭喜你。也是你自己本领够,我只是帮你引荐了陈威,后来的机会都是你自己抓住的。” 荀盈哈哈大笑:“你现在入职了华夏书林,也算咱们系工作数一数二的了。这次回去,我看还有谁敢叽叽歪歪!” 左佑佑一下子就知道荀盈指的是曹剑锋和蓝笑笑。 奇怪,如果说左佑佑从前还想让这两个人吃瘪,现在左佑佑想到这两个人,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觉得和他们争有点没意思。 也是,左佑佑最近工作高歌猛进,销量节节上涨,她也在密切监视数据思索下一步工作计划,在事业大好的前景下,曹剑锋和蓝笑笑几乎被她抛到脑后了。 而且,这两个人做的都是基础职位,和左佑佑的发展潜力不可相比。左佑佑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清楚,照这个势头下去,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彻底退出她的圈子。 左佑佑只是笑:“怎么,他们最近好像很安静?” 荀盈从鼻子里哼出来:“蓝笑笑很安静。对了,我上次采访陈威的时候,蓝笑笑给陈威做助理,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左佑佑忙问:“还能什么?” 荀盈神秘道:“陈威知道我和蓝笑笑是校友以后,马上就问,蓝笑笑认不认识你!” 左佑佑露出了笑容:“那蓝笑笑怎么说?” 荀盈嘻嘻笑:“蓝笑笑说不认识。陈威说,给蓝笑笑时间,让她去认识你,然后,和你搞好关系!!!!” 左佑佑惊了:“和我搞好关系?”她马上想到了陈威的线上古籍库计划,马上就明白,陈威需要和华夏书林维持关系,但以他的身份,应付老大就够了,犯不上降低身段和一个年轻人相交,于是嘱咐自己的助理和自己套近乎。 想通了关节,左佑佑笑眯眯道:“好说好说,那我可等着她来找我。” 荀盈大笑道:“找什么啊,我猜蓝笑笑牙都咬碎了!她现在,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说你坏话呢!” 左佑佑放下电话,用手支着头,忍不住笑出声。 第二天中午,左佑佑去和陈砚兮吃午餐。 陈砚兮往餐桌前一座,长发甩一甩,一张美丽的脸暴露在阳光下,吸引了无数目光。 左佑佑坐在她对面,不由得感叹道:“美人都是相似的。” “你说谁和我长得像?”陈砚兮感兴趣地问。 “我领导。”左佑佑说,“你们的鼻子和眉骨长得很想,轮廓感都很强。” 陈砚兮有些感兴趣:“那我有机会可要见见他。” 左佑佑抓了一块披萨放在嘴里咬,一边咬一边问:“以后会有机会的。你找我说有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啊?” 陈砚兮便开口说:“我有一个亲戚打算移民了。” 左佑佑用叉子把芝麻菜挑开,漫不经心:“嗯。” 陈砚兮用叉子卷了卷意大利面:“我想问问,他手头有一本古书,能跟着他移民到国外去吗?” 古书? “什么古书?”左佑佑睁圆了双眼,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记不清了。”陈砚兮诚实地说,搭在脸颊上的手指,美甲纤长。 她把美丽的脸转到窗外,仔细思索。 侧脸还是很美,但左佑佑在这一瞬间对美色完全免疫,只想摇晃她的肩膀,让她赶紧想清楚是什么古书。 美丽的脸转了回来:“好像是什么诗。” 什么诗? 和陶诗?! 就算不是和陶诗,也不能带出国吧! 眼看着中国的国家文物即将流失海外,左佑佑把披萨往盘子里一放,在一秒钟之内完成了擦手发微信的动作。 柏辛树的回复也很快,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 左佑佑这才放下了心,试探着问:“你的那位亲戚,知道这样是违法的吗……” “老人家哪里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东西是分给她的遗产,就是她的。”陈砚兮犹豫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会有问题,所以才和你说。” 左佑佑点头应了,然后艰难地说:“现在我知道了,所以你这位亲戚应该没办法把它带出国。” 陈砚兮早有心理准备。她沉默半晌,自嘲地笑了:“也罢,这个恶人我不得不做。只是,方式可以柔和一些吗?” ------------ 第84章 每做5本成功学就奖励自己做1本古籍 左佑佑诚恳地说:“这事不归华夏书林管,但我可以托人帮你打招呼。应该会有补偿。” 陈砚兮叹了一口气,用叉子卷意大利面,心里有无限感慨,但又清楚,文化的归属是政治问题,不可动摇。 她点头,道:“国家总是高于个人的。” 左佑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们彼此都属于国家的文化单位,站位自然不同。 有国才有家。 两个人对视一眼,左佑佑点了点头,默默喝了几口水。 一顿饭吃得心思重重。饭后,左佑佑跑了一趟排版公司,把令人头痛的日记交给排版员方方。 方方抿嘴笑:“左编辑,您现在有项目经费了?” 左佑佑赧然,原来自己那点遮遮掩掩的小动作,人家排版员早就看出来了。 左佑佑忐忑道:“有了,我手上有本书卖得不错,领导特意给我批了一些利润出来,灵活使用。” 经费移花接木大法。 方方对此接受良好,左佑佑福至心灵,突然猜到:“是不是别人也这么操作?” 在左佑佑一再追问下,方方隐晦地给左佑佑指了指身边的纸稿。 目之所及,全是成功学励志学厚黑学商业传记和鸡汤。 这些是市场上卖得最好的书。 堪称成功的《掌故逸闻》的印量为5万册,在经费自筹的非经典古籍项目中已经极为罕见了。但这5万册,不过是这类书的起印量。 换言之,人家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去这些,相对于精工细磨的古籍项目,制作周期短、成本更低、利润更高。 左佑佑懂了。 自筹经费的古籍维护项目,全靠这些成功励志厚黑商业鸡汤演讲与口才的营收撑着呢。 大众想成功,商人想成名,古籍想要钱,于是这个生态链就完美地转动起来,堪称win-win-win。 嗡嗡嗡,三赢,赢很大! “以后我每年做十本成功之书!”左佑佑恍然大悟,激动攥拳,“每做五本,就奖励自己一个古籍项目。” 方方“哈”的一下笑出了声。 左佑佑总算不用自己把日记逐字逐句敲进电脑,心情好了许多。 回程的路上,她边走路边玩手机,发现季老的马甲“林之季砥砺前行”给自己的《掌故逸闻》认认真真地写一篇长评,并被转载无数,她的好心情更是到达了巅峰,甚至在路上蹦跳了两下。 回到办公室,柏辛树果然不在,应该去处理刚刚陈砚兮提到的移民携带文物问题。 左佑佑就跑去找发行的小伙伴,调了销售数据来看。 和她的心理预期一样。销售数据在经历过一个暴涨的阶段以后,呈抛物线状,逐渐趋于平缓。 名人并不是万能的。季老的号召力虽然强大,但也有一个限度。 一万册销售一空,估计都是被中国文化爱好者收入囊中。 但加印的五万册,对于左佑佑而言还是有一些压力的。她在广告行业工作几年,和一毕业就进入古籍行业的人不同,对市场的嗅觉更敏锐,也更没有幻想。 左佑佑这个人脑子灵活,相应的,也比较叛逆大胆。对于简行舟常常挂在嘴边的“社会效益”,她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大众而言,累了一天,绝大部分买书是为了消遣,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捧个爹回去。 因此,对于古籍活化、走入大众的目标来说,左佑佑觉得目前做得还不够。 她站在发行的同事身后,咬着嘴唇研究数据,心想着,国家政策的东风和季老带来的关注度很快就会下去。潮水褪去之前,必须让大众喜欢这本书才行。 该怎么做呢? 下午,柏辛树不在,老石去开会,而夏博士和简行舟受邀参加他们金光闪闪毕业院校的邀请回去参加某讲座,办公室里只剩下左佑佑一个人。 左佑佑干脆开了好几台电脑,又把手机也摆在边上,开始—— 同时刷各大APP! 晚上,简行舟先回来,推门就被左佑佑震惊了:“你摸鱼摸得太肆无忌惮了吧?” 左佑佑足足刷了6个小时视频,几乎刷得快吐出来,面无人色地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滚,我没摸鱼,我正在培养自己的网感。” “有这么累?”简行舟怀疑。 左佑佑郁闷:“累死我了,带着目的刷视频就跟刷题一样苦。”她惊觉天色已黑,挨个关掉电脑,“我再看多一眼就会吐在地上。” “噫。”简行舟露出嫌恶的表情。但他看左佑佑满脸“信息摄入过量”的样子,确实不像在娱乐,再加上左佑佑在拿捏市场上确实有一手,便不情不愿地问: “你刷视频能提升网感?提升网感要做什么?不是有销售数据吗?实在不行,还有‘开卷’公司的数据给你看。” 左佑佑说:“和你们做文献考据一样,主要是‘感觉’。” 简行舟这下子明白左佑佑当初的心情了,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和左佑佑一样的台词: “我恨感觉。” 左佑佑把手机和电脑推得远远的,闭着眼睛说:“无外乎就是去感受,大家都对什么选题感兴趣,感兴趣的点在哪里?这个选题传递了什么亮点,和我想做的内容有没有重叠?这些内容满足的大家怎样的需求?等等,诸如此类。” 简行舟说:“那你刷了6个小时,有感觉了吗?” 左佑佑语塞。 左佑佑疲惫地说:“哪有那么快,我这是速成而已。我现在遮住点赞量,勉强能猜中爆款吧……也没那么灵验。不过也够了。” 简行舟已听得云里雾里。 读书的时候,他向来是佼佼者,等读研以后,做学术也是一把好手,但他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重视质量而拒绝娱乐的,从未想到工作以后竟然要和同事正儿八经地讨论“奶头乐”话题。 还是真么严肃认真的探讨。 左佑佑说:“总之,我打算去亲子阅读赛道做视频投放。” 简行舟不太赞同:“我们不是完全不懂这些的老古董,别的部门有做过类似的,回报率很一般。” 说完,他看到左佑佑一双黑色的圆眼睛诡异地看着自己,露出一丝算计的微笑。 ------------ 第85章 分歧与争吵&网感? 简行舟下意识后背一凉,汗毛竖起,叫道:“你又要白嫖我做什么?可恶,你自己去做!” 左佑佑嘻嘻一笑,默认了简行舟的猜测,却不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题: “昨晚咱们讨论过的选题,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建议你走市场,我还是觉得走小众精品路线更贴合。” 简行舟一听,果然忘了刚刚不详的预感,急急道:“怎么又不行了?” 左佑佑说:“感觉。” 简行舟赌气道:“不会是你刷视频刷出来的吧!” 左佑佑叹气:“你不要不相信网感,网感才是大众心理。你想把自己的古籍推广到大众中去,你总要知道大众过着怎样的生活,大众喜欢什么,大众关注什么……不能只凭自己的想象啊。” 这话说得重了,左佑佑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合适。 果然,简行舟怒了:“你凭什么说我只是想象,我也在‘开卷’上爬了很多数据,而且我也仔细对比过同类产品,成本问题也用轻型纸解决了,你不是讲逻辑吗?从逻辑上来说,这个盈利模型就是成立的啊!你所谓的感觉,我不接受。” 左佑佑仔细想了想简行舟的逻辑,确实是成立的,于是她压下心头那点隐隐的忧虑,不再劝说。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左佑佑想。 简行舟赌气离开,也没等左佑佑。左佑佑还要忙工作,完全没关注到简行舟的郁闷,简行舟更气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因为工作的分歧?至于吗? 简行舟想不通,最后就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作结论,直接去了书店。 生气归生气,左佑佑的话他还是听了进去,打算再去翻一翻同类书。 另一边,左佑佑刷了一下午视频,晚上奋笔疾书,结合下午刷视频刷出来的内容吸引亮点,写了篇私货满满新闻通稿丢给荀盈,面上是推广古典文化,里子是安利自己的《掌故逸闻》。 荀盈问:“纸媒?” 左佑佑说:“新媒体。” 荀盈提醒:“官媒的纸质版面才算社会效益哦。” 左佑佑说:“社会效益就算了,我这种层级谈政绩也太远了些。我头上顶着五万册的销售任务呢,卖不掉没钱养我的日记项目。” 荀盈吐槽:“你那本日记肉眼可见就是个亏损,真不理解你的脑回路。”话虽如此,隔天左佑佑还是如愿以偿地在纸媒的公众号上看见了自己夹带私货的软文。 网感果然有用,在左佑佑融入若干流量亮点以后,这篇文章虽然谈不上大爆,转载量也比同类高了不少,让荀盈面上颇为有光,开口向左佑佑约稿。 “约稿没意思。”左佑佑给荀盈支招,“做直播吧。” “直播?”荀盈吃惊,“你要做什么类型的直播?我们要有重量嘉宾采访的时候才会做直播,你上哪去找重量嘉宾去?” 左佑佑没有细说:“我还只是有点想法,你给我点时间,我试试资源联动。” 荀盈听着“资源联动”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感慨道:“你还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多久,你这个项目负责人的范儿已经起来了哈。” 左佑佑一针见血:“这还不是因为没钱吗?” 荀盈:“……6。” 左佑佑继续开展自己的搞钱大业。她接触到几个有意向的亲子阅读博主,精挑细选一番后,向古籍室众人宣布,一起来拍宣传视频! 左佑佑选的时机非常巧合。 周五的下午,左佑佑兴高采烈地请客京味米糕作为下午茶,另外几个人不疑有诈,立刻确认了下午没有安排,可以尽情吃喝,高高兴兴地点了左佑佑发来的图文并茂的菜单。 谁料,点完以后,左佑佑才露出了本来面目,狞笑一声,把四个人抓到了镜头前。 “开什么会,你下午没有会。” “有人找你?不不不,没人找你。” “吃东西不开会,录视频就开会?” “来来来,花不了太多时间,我准备了提词器,你对着念就行。” 一番折腾。 其中,柏辛树和简行舟更累,被左佑佑左一遍右一遍折腾了好几轮,等到两个人都疲了,左佑佑这才满意: “总算是自然了。” 柏辛树扶额道:“比我加半个月的班还要辛苦。” 简行舟则肉眼可见在暴走的边缘徘徊。 左佑佑见好就收,卡在简行舟开启语言攻击前结束战斗,简行舟一肚子火没发出来,在一边憋得难受。 左佑佑诡计得逞,把简行舟和柏辛树推到糕点前,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吃”,迅速溜回办公室剪视频。 等到了晚上,柏辛树准备下班,发现古籍中心大办公室还亮着灯,左佑佑竟然还没走。 她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蓝色的光扑在她专注的脸上,时不时伸手揉一下脖子。 柏辛树想起左佑佑曾经在微信中提到的“瑜伽”两个字,若有所思。 他探头进去:“怎么又加班?” 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我也加班,没见你关心过我。” 柏辛树被吓了一跳,就看见左佑佑身后的工位上伸出一颗头顶反光的头。 柏辛树心虚,老石也看出来柏辛树心虚,立刻用八卦的眼神看着他。 左佑佑耳边一直放着歌,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柏辛树。她拔下耳机,对着柏辛树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耿直无比地说:“为了赚钱。” 在一众追求情怀文艺人生价值梦想与社会效益的回答中,左佑佑的回答就像一股泥石流。 柏辛树被左佑佑的耿直言语噎得差点吐血:“放心,你的奖金没人抢。” 左佑佑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手不停,一边说:“也不光是奖金,我想把那本日记的项目经费筹集出来。” 老石和柏辛树都是一静。 左佑佑才来多久? 左佑佑和简行舟同时入职华夏书林,简行舟现在连项目的门路都没能摸到,还在做着来料加工的事,左佑佑这就已经开始自筹经费了? 做古籍,最麻烦的工作还真不是具体的文字工作。文字整理只是无数细小琐碎工作中的一项。 事实上,做古籍,最麻烦的工作,还真就是筹集项目经费。 ------------ 第86章 华夏书林的新员工:经费,过来 毕竟,大部分古籍都是非盈利项目。就算有幸得到市场认可,很多时候,市场上的那些利润,根本不够古籍修复用的。 所以,古籍修复的经费很多来自于政府项目拨款,来自于纳税人。 也就是说,每一位依法纳税的中国公民,其实都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古籍保护的巨大工程中,每个人都是文化保护人。 既然使用了纳税人的钱,政府进行项目选择的时候自然无比慎重,只会谨慎挑选一些价值非常高、并且价值能够被看到的。至于许多价值稍逊的项目,就只能等待。 等待哪个人愿意筹集经费来将它从寂寞中拉出来。 左佑佑不是科班出身,也并非专家。但左佑佑的优势并不在专业上。她的基础背景够用,为人处世非常灵活,能够敏锐地抓住重点。 柏辛树和老石对视的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评价: 左佑佑是个策划的好人才。 柏辛树久久不说话,左佑佑疑惑地看了过来。 柏辛树随口回道:“那本日记你急什么?陈威之前说可以给你上网络平台,你慢慢做就是。这几年你多做点市场书,结余一些利润,总能插个空把日记做出来的。” 左佑佑疑惑道:“你不是说那本日记有可能是岱石老人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提了?” 柏辛树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前阵子,在杭州,柏辛树在和陈威的交谈中提出这个可能,可是这个可能性太小,因此从杭州回来以后,柏辛树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柏辛树心中大惊。 但他面上依旧淡定:“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如果这本日记真的是岱石老人所作,那这本日记肯定挂在中华大典的项目下面,不需要你另筹经费。” 左佑佑一针见血:“但前期投入哪里来。” 柏辛树语塞。 老石哈哈大笑,笑得停不下来:“左佑佑,你菜鸟变老鸟,不好骗了。” 左佑佑叉腰:“哼!” 柏辛树落荒而逃。 等左佑佑晚上回到家,还没等开门,就听见“哒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打开门,一团小小的身影猛地扑到左佑佑的脚边,用爪子不住地扒拉她,并且猛摇尾巴。 左佑佑看着地上乱转的小边牧,抬头看了看柏辛树: “不是说给别人领养吗?” 柏辛树叹了口气。 “宠物医院的账单前前后后花了一共六千多,你帮我找的几个领养人,听到花了这个数目以后就消失了,我说我自己付钱也没用。” 左佑佑倒吸一口冷气:“花了这么多钱?难怪他们会跑。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你既然花了这么多钱救狗,就没道理送出去领养,除非你不怀好意。” 柏辛树说:“他们误会了,其实我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六千块钱不至于对我造成负担。拜托你再帮我找找吧。” 左佑佑听柏辛树说自己经济条件还不错,下意识就以为是大城市小白领的收入。她笑了笑,没有应声。 左佑佑蹲下来,用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一个圈。 小边牧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左佑佑,思索了一下,把自己圆圆胖胖的嘴巴塞进了左佑佑手指搭成的圈。 左佑佑圈着小狗湿漉漉的嘴巴,立刻心都软了。 柏辛树觉得小边牧用圆溜溜的眼睛看人,然后思索一下的样子,特别像左佑佑。他暗暗看了一眼左佑佑,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 “要不,就不送养了吧。对它负责到底。” 左佑佑立刻点头:“好啊好啊。万一送养送到狗肉市场怎么办,万一领养的人对它不好怎么办,万一它病发再被抛弃了怎么办?都花这么多钱救它了,干脆管到底吧。” 两个人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送养,现在就决定把小狗留在家里自己养。事实证明,人就是纠结的动物。 小狗的爱热烈直白,人类的爱却总是难以自知。 柏辛树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门廊的小小射灯把光线打在他的脸上,鼻梁高挺,英俊极了。左佑佑正出神地盯着他看,蓦地就在柏辛树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咦,自己怎么双颊粉红,眼神这么荡漾? 左佑佑一个激灵。 不行,不行,面对美色不可以快乐得如此明显! 她虽然是个肤浅的人,但她要脸! 正想着,简行舟刚好走过。 他在家里随意地穿着灰色的卫裤,因为腿长,卫裤甚至只能堪堪遮住脚踝。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半高领打底衫,把他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肩宽腰细,好看及了。 左佑佑虽然不耻于简二狗的为人,但她对简二狗的美色也是承认的。毕竟前阵子在机场,他凭着一张受伤的脸,能被围观群众认成某个十八线小明星。 左佑佑抬头又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奇怪,为什么此刻自己的表情管理这么成功呢? 正常无比的表情,甚至因为见惯了简行舟,变成了死鱼眼。 左佑佑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小边牧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碰瓷成功,从此是一条成功获得爱的供养的狗,高兴地低头嗅了几圈,屁股一蹲,在两人面前,尿了。 三个人的表情同时凝固。 这个晚上,这件平日里充作加班用的住宅久违地热闹起来,不再像一座寂静的图书馆。一阵兵荒马乱后,左佑佑低头拖地,简行舟把弄脏的纸巾塞进袋子系系紧,柏辛树在一边开启了买买买模式,小狗各种刚需非刚需,零食玩具,流水一般下单。 下一个议题就是:给小边牧取名字。 首先提出的是奥利奥、奶牛和lucky,首先被排除的也是这三个。 用简行舟的话来说,在草地上喊一声这三个名字,十条狗有八条都会冲过来。 为了支撑自己的论点,他还索引了论坛上发起的边牧名称投票,把票数最高的这三个名字圈出来,声称自己的观点有数据作为参证,兼顾科学与伦理。 几个人绞尽脑汁下,最后还是柏辛树一锤定音:“叫经费。” ------------ 第87章 过犹不及 三个人齐齐向小狗看去。 小狗经费似乎知道大家在说它,犹豫地开始摇尾巴。 左佑佑喊: “啧啧啧啧,经费,来来来来来。” 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经费来了!经费,坐下!经费,握手!经费,躺下!” 三个人齐齐鼓掌,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寄托了美好愿景的好名字,和书号一样好。 毕竟,文化行业的基本矛盾,是广大具有情怀理想与抱负的文艺青年与稀少的项目经费之间的矛盾。 有了这个名字,经费可以在任何时候,找任何一个情怀党蹭吃蹭喝。 不过,取了这个名字也有弊端。 经费到了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嘤嘤个没完,又哭又闹,又嚎又叫。 就和项目经费一样。没来的时候,希望它来;来了以后,又被各种审计搞得心乱如麻,恨不得敲一顿才好。 三个人不堪其扰,完全睡不着,但又不能让经费闭嘴。 左佑佑只好支棱着一对怨气浓重的黑眼圈,游魂一样走到客厅,恍恍惚惚地坐下。 “你们也在。”她恍惚地说。 柏辛树和简行舟恍惚地点头。 三个人坐在客厅陪着小狗经费,谁也睡不着,工作也没精神,各自低头玩手机。 左佑佑打开了自己投放的亲子博主。亲子博主已经在晚上把视频发了出去,至于喜欢和收藏—— 左佑佑揉了揉眼睛,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坐直了身子,再看。 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已经有了上万个喜欢和收藏吗? 左佑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点开评论区。评论区里,不是在喊“老公”,就是在发“舔”的表情。 左佑佑本来就相中了柏辛树和简行舟的英俊,想着上镜好看,观众也喜欢。但观众展现出非凡的热情,还是把左佑佑搞懵了。 没人喜欢不好,有太多人喜欢也让人无所适从。大家都在关注两个男生,尤其是柏辛树的脸,还有人关注《掌故逸闻》吗?! 左佑佑在最初的惊喜过后,紧接着开始郁闷起来。 她把评论从上往下拉,果然,广大吃瓜群众的热情全被男生吸引,那么多条评论,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亲子阅读上的比例很低。 什么叫过犹不及,左佑佑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 她把头磕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唉声叹气的不光是左佑佑,还有另外两个睡不着觉的人。隔天,三个人都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 左佑佑萎靡不振也就罢了,简行舟是卷王,柏辛树日常工作像个机器人一样精准,他们两个为什么也会萎靡不振? 老石和夏博士又开始窃窃私语。 柏辛树不胜其烦,干脆请整个部门一起喝星巴克,左佑佑猛灌两杯冰美式,才从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 等到了上午十一点半,投放的效果已经几倍超出于左佑佑预期。数量上去了,对《掌故逸闻》的关注也终于上升了一些。 相应的,图书销量也小小攀升了一波。 左佑佑觉得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将《掌故逸闻》进行简化处理,但毕竟时间紧张,柏辛树等人也没有做青少年读物的经验,解读不够完备,难免有些复杂的地方遗漏。因此许多家长代孩子在评论区里提问。 左佑佑开启了八爪鱼模式,在评论区里疯狂回复。 等到了午休时间,更是整个古籍中心都被左佑佑拖下水,齐齐化身线上客服,进入了答疑模式。 终于,一指禅打字的老石受不住了,虎目含泪:“我打字速度慢,我宁可用嘴说,也不要再做客服了!” 左佑佑拍拍手,帮他下载语音输入法。 老石:“……” 等待下载的过程中,昨晚投放的亲子博主主动联系了左佑佑。 她应该对这波关注与收藏非常满意,态度亲热:“小姐姐,华夏书林还有其他想推介的业务吗?也可以找我的呀。” 左佑佑突然灵光一闪。 她一拍脑袋,另外几个人就想躲。 然而他们并没有躲的机会。 只见左佑佑猛地回过头,面对着大家,双目炯炯有神: “开个直播吧!” 没错,正是左佑佑前几日同荀盈聊天时萌生的想法。 什么是资源联动? 华夏书林有噱头和产品,需要流量; 博主有流量和直播能力,需要拓展业务范畴、进一步提升知名度; 荀盈供职纸媒的新媒体业务板块开张不久,有迫切涨粉的需求,可以提供官方背书。 三个方面的需求几乎可以匹配得上,她完全可以试着把这几方资源整合起来,干一票大的。 思及此,左佑佑开始搓手。 只是,这种级别的三方资源整合的工作,不能以左佑佑个人身份进行,古籍中心的分量显然也不够。从商业的角度,必须以华夏书林的主体来进行。 因此,下一步,她需要迅速拿出一个方案,获得华夏书林领导的认可,才能代表华夏书林出去和几方斡旋。 左佑佑在心里火速规划了一下,开始不停地发微信,碰各方意愿。 一边发微信,左佑佑一边想起了和蔼可亲的柏辛树老爷爷。 她入职华夏书林时日虽然不长,却深度参与到业务中,每天都非常充实,以至于一直没有时间去柏辛树老爷子处登门拜访。 左佑佑思及此,心中有些赧然;自己入职华夏书林,柏辛树老爷子应该出了大力,可自己竟然把登门致谢的事情拖到如此地步,真是自己的不对。 她思来想去,反正现在登门也晚了,不如等《掌故逸闻》的销售量上去以后,带着自己的成绩去面见老人,相比更能让老人家开怀。 左佑佑打定了主意,准备迅速把方案肝出来。谁料,柏辛树从天而降,通知大家有临时会议,因此需要把整个部门打包带走。 五个人坐上了华夏书林的车,柏辛树嘱咐司机:“去省图书馆的古籍修复馆。”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起步,左佑佑才想起来问:“去古籍馆开会?开什么会?” 柏辛树问:“听说过‘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吗?” ------------ 第88章 古籍修复二三事 “知道。”左佑佑猜道,“我们是要参与中华古籍保护计划了吗?” “倒不是参与。”柏辛树说,“这个计划主要是进行古籍修复的工作,有一些问题需要我们这边的古籍专家帮忙想办法。” 左佑佑害羞:“专家倒也不至于,我哪里好意思呢。” 柏辛树微妙地顿了顿,没有说话。 等到了古籍馆,几人签到以后,每人领了一个红彤彤的“专家”牌子。只有左佑佑看着自己蓝色的“工作人员”的牌子,欲哭无泪。 柏辛树咳了一声:“好好做会议记录,这个工作也很重要。” 左佑佑抬起一双死鱼眼:“谢谢。哪里重要了。” 柏辛树语塞,脸红了。 老石熟练地接过柏辛树的话头,开始灌鸡汤:“这种会议,就需要有专业背景和从业经验的小年轻来做嘛。你看看他们没有古籍专业背景的,连我们在讨论什么都听不懂,怎么做会议纪要,对吧?” 老石帮左佑佑挽尊,左佑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左佑佑进入会议室坐定,旁边有人叫她。她一抬头,笑了。 陈砚兮! 陈砚兮也列席会议,见到左佑佑,马上就凑到她身边:“《事文类聚翰墨全书》的修复讨论会开了好几次,都没有头绪,现在总算把你们这些专家请过来了,今天应该能有个结果了。” 左佑佑茫然了:“你慢点说,我记一下……什么全书?” “《事文类聚翰墨全书》。”陈砚兮伸手在左佑佑的电脑上把这行字打下来,“隶属于清代宫廷善本特藏。” 左佑佑只好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把背景资料备注在一边。 清代宫廷善本特藏中,有一本古籍叫《事文类聚翰墨全书》,共6函60册,现存47册,为元末明初福建麻纱巾箱本。前有与刘应李同年中进士的熊鉌于大德十一年(1307年)作序。 多亏了陈砚兮,左佑佑能够提前了解一下会议讨论内容,不然,光是念出这本书的名字,她可能都要头晕。 正暗自庆幸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 古籍馆的古籍修复组组长正在发言: “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宋板玉篇》《佩觽》《宋板春秋经传集解》《孟子音义》《宋板班马字类》几部书的修复……但是,由于《事文类聚翰墨全书》体量较大,多册情况不容乐观。” 等等,这么多书名? 左佑佑傻了眼。 她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很懂地点头,只有自己一脸懵逼。 左佑佑再次扎心了。 微信响了。左佑佑低头打开手机,柏辛树把刚刚提到的书名都发了过来。 左佑佑如获至宝,迅速复制粘贴,会议记录勉勉强强磕磕绊绊地继续下去。 修复组组长继续说:“……修复前书叶表面褶皱不平,究其原因,是前人修补时将衬纸整体当做修补虫蛀的补纸,将书叶与衬纸通过虫蛀处的糨糊黏合了起来。由于施浆处与未施浆处纸张力不同,导致书叶表面大量褶皱。” 左佑佑听得头大,然后就听见组长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褶皱是前人留下的修补印记,也是《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曾被修复过的历史实证,所以,《事文类聚翰墨全书》究竟要不要整改?这个问题需要与参会的同仁共同讨论。” 换句话说就是,虽然古人修补《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没弄好,但这份失误的修补本身也是珍贵的文化遗迹,所以古籍馆拿不定主意,请了许多专家过来讨论要不要重新修补。 然后,会议室里争论了起来。 这些人竞相输出意见,苦了左佑佑,在键盘上十指如飞,指尖都差点没冒火。 总结起来,无外乎就是两方意见。 一方认为,这种修复痕迹毕竟是文物资料,前人留下的操作痕迹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应该作为档案资料而保存下来; 另一方认为,恢复书叶平整才是最重要的。既然书叶褶皱不平,那么必然难以翻阅,而且,在褶皱状态下长期置架存放,会导致书体保存水平继续恶化。 最后,还是柏辛树从古籍编修的角度提建议:“无论什么古籍,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活下来’。无论我们拿政府资助,还是自筹经费,还是推动古籍数字化、古籍大众化,根本上还是为了解决古籍的生存问题。我觉得,先有一,才能有二。先存活,再考虑其他。” 柏辛树立场和场上正在争吵中的专家又不一样,但又无法反驳。毕竟,柏辛树提到的“活下来”,虽然大家闭口不谈,但心里都知道,这才是古籍工作最大的痛点。 活下来,再谈其他。 左佑佑心想,原来老大也是这么直接的人,难怪他会给小狗取名叫“经费”。 左佑佑不知道的是,柏辛树这种直言不讳的方式,还是从左佑佑身上学来的。随着左佑佑工作迅速出色,柏辛树愈发觉得,左佑佑身上“君子取直道而行”的方式比什么都管用。 而且,左佑佑说得没错啊,钱钱钱,可不就是钱吗? 古籍风雅,做古籍的人可千万不能风雅。灵魂在万里高空,肉体必须保持擦地飞行。 于是,被吵得头大的柏辛树,干脆祭出了这一招,用“活下来”三个字,成功把所有人思路都打断了。 说一句会议流氓也不为过。 这招果然奏效,会场的气氛静了静,然后讨论主题直接转向。 好在,这次的方向终于明确,不再两边车轱辘话来回倒腾,而是得出了最终结论: “古籍尽可能延续自身寿命,这才是当下古籍保护工作的宗旨。因此,最终决定将此书进行整改,同时将前人修复的样貌以照片、文字记录的方式做成档案。” 柏辛树又补充一句:“华夏书林正在筹划与互联网公司共同进行线上古籍资源库的项目,届时,可以将前人修复档案收录在线上平台中,供同仁追索。” 会场当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参会同仁纷纷夸赞华夏书林的合作精神。 只有左佑佑被柏辛树的无耻震惊了。 ------------ 第89章 你喜欢他&要不要修复 别人可能不清楚这个线上古籍库的进展,但她左佑佑还能不知道? 只有一个idea,连个入驻资源都没有。 俗称: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所以,柏辛树这个建议的契机是不是有点太好?! 本来,引进线上古籍资源,需要华夏书林请求图书馆的帮助才能做到;如今,柏辛树这么一说,到变成了华夏书林帮图书馆的忙了! 这下子,图书馆其他的资源还能不给线上项目? 给了,还好意思谈条件? 资源有了,线上项目的进展岂不是飞快? 大概是左佑佑震惊的目光太过强烈,柏辛树转过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左佑佑不知道的是,柏辛树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招数,也是同左佑佑学的。 她左佑佑做《掌故逸闻》,说到底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法。 无耻,但是好用。 柏辛树不是什么道德卫士,也不是正义的捍卫者。 他深知,即使是涂着“真善美”金粉的文化行业,把事情做成的底层逻辑,和尔虞我诈的商场并没什么两样。 所以柏辛树每次招聘的时候,面对单纯而刚直的博士研究生都分外头痛。 读书既要读进去,也要读出来。很多博士读书读进去了,出不来,搞得思维僵化,动辄把道德的大棒挂在嘴上,为人处世比谁都拧巴,这样的人招进来也不好用,搞不好还要让大家一起替他擦屁股。 柏辛树迫切需要一个能把古籍中心纷繁复杂项目撑起来的助手。毕竟,古籍中心并不缺专心看稿的文字工作者。 退一万步来讲,华夏书林的人脉网络在这里,非常精确的专业问题,完全可以送给相关领域专家去外校,根本不需要用到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柏辛树又看了左佑佑一眼。 她的成长速度能否超越简行舟,率先成为一名合格的古籍人? 如果让左佑佑知道柏辛树用“无耻”来形容自己,一定会大呼委屈,并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勤勉工作的老实人。 柏辛树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看着左佑佑有些出神,被自己脑补的场景逗得微微笑了。 柏辛树今天穿的也是全套正装,如此一笑,左佑佑根本招架不住,怂怂地用电脑屏幕挡住了自己的头。 陈砚兮不明所以:“你缩头干嘛?你脸怎么红了?” 左佑佑含糊道:“因为努力打工而红光满面。” 陈砚兮憨憨道:“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喜欢那个发言的帅哥呢。” 左佑佑:“!!!” 左佑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鬼,陈砚兮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太阳穴被一柄重锤敲过,砸得她心口怦怦跳。 “别、别瞎说。” “哦。” 陈砚兮只是随口一说,左佑佑反响却如此强烈。她狐疑地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有人对全书整改的方案提出了异议: “如果按照刚才讨论的,进行全书整改的话,《事文类聚翰墨全书》的文献书叶中有部分前人的修复存在技术难题。书况较脆,有中度的老化、酸化,PH值也挺低的。除非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不然全书整改就没办法实现。” 左佑佑马上把满肚子扭扭捏捏的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最操心的是什么?是帅哥吗? 是……不!不是! 是她自己发掘的那本日记! 她还指望线上古籍项目尽快拿到图书馆资源尽快上线,最好和图书馆联动,带一波流量,这样—— 才能保障她整理的民国日记上线啊! 如果不能全书整改的话,华夏书林给图书馆的“帮助”就送不出去了! 左佑佑一着急,就写在脸上。她双手搭在键盘上,心里祈祷着有人提出解决办法,让她记录下来,谁知,古籍修复组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许多计划,但似乎都行不通,一时间纷纷摇头。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 古籍修复有多重要? 如果解决不了书叶修复技术的话,所谓古籍的“活下去”,根本就是一派空谈。 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是这样。”有人犹豫道,“那就先不整改了……” 左佑佑心中大急,一句“不要”差点脱口而出,刚刚滑到喉咙,就听柏辛树清清楚楚地开了口: “可以先洗书。” 一句话犹如石头砸进了暗流涌动的水面。 立刻就有修复师跳了起来:“洗书?怎么洗?这本书有中度的老化、酸化,PH值也低,洗书能解决什么问题?!你究竟懂不懂修复,不懂的话,不要乱来,古籍不能毁在你手上!”、 “外行指导内行!”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对待古书的时候,要量力而行,全世界有且仅有一本,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千万不能套用所谓的‘理论指导实践’。” 修复师们议论纷纷。 他们的怒火似乎冲着柏辛树,似乎又不是对着柏辛树。 左佑佑心里清楚,在现有的工作流程下,经常发生“理论指导实践”的情况,过去也真的有过把古书“指导坏了”的状况,因此,修复师对于外行的插手,都非常敏感。 她叹了一口气,真情实感地觉得,国家提升手艺人地位的举措真是太英明了。 柏辛树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未被修复师的话语激怒。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温和地说: “这不是我的见解。我刚刚请教了华夏书林中华大典项目的修复师,钱大师,钱大师刚好在这附近,可以过来同我们一道讨论。” 左佑佑不知道钱大师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钱大师的地位。 因为现场众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众人先是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难以置信地确认,最后议论纷纷,神态隐隐带着点激动? 多么标准的高人出场画面。 左佑佑心里挂念着自己发掘的日记,发微信问老石: “师父!钱大师看样子特别厉害?能让所有人都服气吗?” ------------ 第90章 古籍修复师与编制 微信对话框上面不停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看来老石有很多话要说。 还没等老石的长篇大论发过来,柏辛树低头看了看手机,轻声说了一句:“钱大师到了。” 话音未落,好几名修复师笑着说了几声“抱歉,我去接一下”,就争先恐后地冲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轰”的一声,乱了。 没过多久,一位其貌不扬、黑黑瘦瘦的老者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会议室。他和身边的人寒暄,用的是本市方言,身上穿的衣服也非常普通,毫无大师架子。 也是,钱大师毕竟是手艺人。 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左佑佑发现左右的人都站起身以示尊重,她赶紧把电脑一推,也站起身。 钱大师话不多,声音也不大。他人都还没坐下,直接就说: “洗书。” 和柏辛树说出“洗书”两个字不同,钱大师一说“洗书”,满屋子的修复师都在点头: “有道理,有道理。就是要洗书。” 左佑佑:…… 左佑佑瞥了一眼柏辛树,柏辛树专心地看着钱大师,面上挂着一点微笑,并未把刚才的冲突放在心上。 左佑佑迟疑地在会议记录上敲下“洗书”两个字。 钱大师还在继续说:“……从酸化情况来看,洗书,不用药品洗,用清水洗。” 修复师们似乎对此有一些疑问,但没人出声反驳,乖乖地等着钱大师解释。 左佑佑觉得好笑,这群修复师现在就想小学生一样,乖巧又听话,端端正正地坐着,提问恨不得先举手。 但她没什么时间觉得好笑,随着钱大师的话,她迅速记录: “鉴于这本书目前的状况,选择用清水而不是药品洗,就不必反复清洗残余的药品,对书损害最小。此外,为了洗后的书叶颜色仍保持一致,所以不论水温、水量还是擀压力度等,要尽量保持一致。” 修复师们纷纷点头。 陈砚兮凑过来小声八卦:“修复师们采用师徒制,所以这里有很多修复师论起来都要叫钱大师一声师爷师叔师伯……他们好乖啊。” 左佑佑好奇:“钱大师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已经退休了吗?” 陈砚兮说:“钱大师没有编制的。他是老派手艺人,从小做学徒,没学历。你看在座的那些在编修复师,都有文凭,甚至那个小李是研究生。” 左佑佑懂了。 钱大师继续说:“书叶老化严重的情况来看,我建议选择整托。但是此整托非彼整托。皮纸是树皮做的,劲大,如果黏得太瓷实,就算皮纸再薄,时间长了也要伤害到书叶,所以我们不能用糨糊,要用水吸。水吸法避免了糨糊的咬合,在特定的情况下也是一种暂时替代黏合剂的方法。” 修复师们连连点头,不约而同地做起了笔记。 陈砚兮佩服地说:“钱大师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修复师这一行不仅仅需要操作技术,还需要知道,面对不同的状况该怎么判断,以及,在保护古籍的前提下选择最恰当修复方式。钱大师,神人也。” 左佑佑一耳朵听陈砚兮赞叹,一边眉头紧锁十指如飞,吭哧吭哧地跟着钱大师的话做记录。 陈砚兮长吁短叹:“唉,编制。” ------------ 第91章 大典小事&官宣!我在华夏书林工作! 收工以后,全体古籍中心成员收到了省图书馆的热情款待,具体款待标准为: 在食堂里,吃食堂火锅。 老石稳准狠地从火锅里夹肉出来,一边吃一边摇头:“下次让华夏书林的食堂也跟着学一学,不要总是做得那么死板。” 左佑佑饿狠了,从老石的筷下抢肉。简行舟心里着急,也加入了抢肉大军。老石腹背受敌,大呼“你们欺负老年人”,筷下却丝毫不让。 “都让让。”柏辛树托着几个大盘子过来,整盘整盘倒下去,“抢什么?平时没你的肉吃还是怎样?” 这话是对着左佑佑说的,左佑佑当着整桌人的面,尴尬地嘿嘿笑两声。 柏辛树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根巨大的漏勺,从锅里狠狠舀出满满一勺肉,堆进盘子里,然后把漏勺拍在左佑佑手中: “吃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左佑佑手中的漏勺上,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眼神,似乎是想让她用漏勺和盘子吃,尴尬得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她赶忙给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地呈上几片肉,然后才诚惶诚恐地坐下,享用面前柏辛树明目张胆的偏心。 在所有人注视的诡异气氛下,左佑佑咳了两声,僵硬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刚诸位老师提到的永乐大典,才说在农民家发现了一册,然后呢?” 话题又被重新提了起来,火锅周围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1983年?” “对,1983年,就是你和那个谁谈恋爱又分手……” “打住,打住,当着小辈的面,不许乱讲!” “反正是1983年,山东掖县!” “对对对,1983年,我们去山东掖县一位姓孙的农民家里,获得了一册《永乐大典》。哎呀,那个天头地脚都没了啊……劳驾,帮忙下点菠菜。” “还有谁要菠菜?再加点鱼丸吧?……老孙呐,你就是要求太多,什么天头地脚,这本书还完整存在就好了。你就是要求太多,那年你和那个谁谈恋爱……你瞪我干嘛!好好好我不说了。” 天头,指书页上端的空白处; 地脚,指书刊中最下面一行字脚到书刊下面纸边之间的部分。 天头地脚,指的就是图书上下端的空白处。所谓地这一册《永乐大典》的天头地脚没了,就是书的上下两部分空白没有,但文字还在。 “文字可不是存在嘛,就是没有人看。当年我们过去的时候,书里面夹满了花样、鞋样。就跟季之林老先生先阵子说的,kindle盖泡面,如出一辙,斯文扫地也。” “老孙,别酸了,来吃点麻辣牛肉中和一下。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并感谢那些用《永乐大典》夹花样子鞋样子的农家女性。她们虽然不识字,但从祖上因袭了敬字惜纸的传统,才能使这册《大典》得以保存,其实算做《大典》流传过程中的一件幸事。老孙,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太纠结,所以当年你和那个谁谈恋爱……” “那也不是宋教授横刀夺爱的理由……” 左佑佑听着众人把学术八卦和情感秘辛齐齐下锅,就跟火锅一样,各种食材纷纷煮在一起,心里倍感有趣。 正热腾腾吃着,一边有个姑娘过来打招呼,似乎是刚刚入职省图书馆的新人。她和在座的各位前辈打过招呼以后,才亲热地抓住左佑佑的手,惊喜道: “师姐!” 左佑佑这才认出来,这不是学生会的师妹陈倩倩嘛! “你考上这边的工作了?” 陈倩倩点头,然后双眼闪闪发光:“天啦学姐,我今天开会就看到你和华夏书林的人在一起了,我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我……” “哦!”左佑佑这才想起自己有一大堆未读消息,“对不住啊师妹!我今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微信。” 师妹脱口而出:“师姐,你竟然在华夏书林工作?蓝笑笑师姐她们都说你在小广告公司上班,好像还失业了?” 左佑佑笑眯眯地点头:“对,我是在华夏书林上班。”至于后半句,她巧妙地忽略了。 蓝笑笑不是被陈威要求来接近自己吗? 左佑佑气定神闲地等着。 接受过学妹一番惊叹三连的洗礼后,左佑佑带着自己膨胀的虚荣心,愉快地坐回火锅前。 没过多久,手机群接二连三地有新消息跳出,左佑佑心猜,大概是师妹陈倩倩在群上宣布了这个重磅炸弹消息,美滋滋地准备进群看看。 就在这时,刚好话题聊到最近即将举办的东亚经济论坛,便有人问: “听说首尔大学的姜世钦博士的书在古籍中心做?这次他也会来中国参加论坛,你们打算抢在论坛前把书做出来吗?” 左佑佑赶忙坐直了身子,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回答前辈的问话。 ------------ 第92章 一不小心把重量级单位统统拉下水 那前辈听说左佑佑居然还让姜博士用起了微信,连连给左佑佑竖起大拇指。 等一来一回聊完,左佑佑才抽了个空出来,打开学院群。只见里面新消息刷了300多条,她直接把聊天记录拉到最上面,瞬间眉开眼笑! 真是个好样的学妹! 陈倩倩学妹言简意赅、简单粗暴地发了一句话: 陈倩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左佑佑学姐在华夏书林工作!” 同学们像是复读机一样,齐刷刷在下面接龙: “真的?” “真的假的?” “佑佑?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憨憨左佑佑的?本科生?进华夏书林?” 左佑佑心里大骂,你才是个憨憨,我在同学心中怎么会是个憨憨的形象。她继续往下看。 一直到这里,画风还算正常,谁料再往下,画风突变。 曹剑锋在群里酸溜溜地说:“和华夏书林的人一起工作,也不代表是华夏书林的人。还有编外、外包呢。” 蓝笑笑在下面接话:“就是,何况华夏书林的部门也不少,那些后勤、司机,招聘门槛也不高啊。” 左佑佑心里嗤笑,什么叫门槛不高,这种岗位拼的不是个人能力,是家世背景好不好。 老石就曾经郑重地告诫左佑佑,虽然某位财务大哥的工作效率奇低无比,态度又差,但千万要好声好气地和对方沟通。 “如果你让财务大哥哭出来,财务大哥的亲爸爸就让我们整个华夏书林哭出来。” 左佑佑懂得并铭记在心。 眼下,她冷眼看着蓝笑笑在群里大放厥词。 蓝笑笑在小圈子里众星捧月地长大,见谁都要压一头。 可是社会里更有钱、有背景的人多如牛毛。 如果蓝笑笑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以后只会死得很难看。 荀盈跳了出来,直接在群里@两个人:“左佑佑不但是华夏书林的员工,还供职于古籍中心。这有什么不信的?我们单位和华夏书林都有业务往来。” 这话一出,群里都静了静。 古籍中心! 华夏书林的核心部门! 金光闪闪金字塔的金光闪闪的尖尖! 荀盈发完这句话,群里好长时间都没人回复。 大家都被震惊了,或者说,都不信。 曹剑锋和蓝笑笑说得才是真实的吧。 荀盈帮着左佑佑吹牛呢? 进了华夏书林算是运气好,可是一口气直接进了华夏书林的核心部门,这怎么可能?! 左佑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告诉柏辛树: “老大,直播的事情我谈妥了,时间是明天晚上8点整。” 她笑眯眯道:“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可要拿出最好的状态上镜哦!” 柏辛树的面色显而易见地开始发白,省图的人却特别好奇: “什么直播?” “哦,是我们古籍中心的新书《掌故逸闻》的直播,应读者的要求,开一场答疑会。” “你们自己搞?有人看吗?能搞起来吗?” “我拉了一位著名的亲子博主来做访谈人,和城市报社合作。这样流量和背书都有保障。” 省图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问:“我们也有直播的任务,可以加入你们吗?” 柏辛树的筷子凝固在半空中。 左佑佑很感兴趣:“您这边提供场地?” “对对对,左编辑真专业。”省图的几个人猛点头,“我们免费提供古籍馆的场地,把我们的品牌完整露出即可。” 然后几个人又讨论了一番,说:“其实中华古籍协会也有直播的kpi要求,我们搞过几场,观看人数不过几十个,kpi不达标大家都愁坏了,你看能不能把中华古籍协会也带上?” 中华古籍协会是隶属于华夏书林上级机构的事业单位,权威性极强。 此时此刻,一本小小的滞销书,一场古籍中心的直播,突然就变成了中华古籍协会“主办”,省图书馆、报业和华夏书林共同承办的官方宣传活动了! 柏辛树觉得事情又魔幻了起来。 一场火锅吃着吃着,就给古籍中心吃出来一场重量级大活动? 华夏书林的上级机构,也是各大报业的上级机构。如今,这位机构的亲儿子,中华古籍协会即将“主办”一个线上直播,还怕各大官媒不会纷纷下场给《掌故逸闻》一点宣传? 随着官方宣传而来的,往往是数量庞大的集体订单。 当然,这只是浅层的。 更深层的,是政绩。整个古籍中心今年的社会效益,工作成果,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这就是左佑佑的过人之处? 一个雪球,越滚越大? 柏辛树、老石和夏博士都在几秒钟之内想通了这个关节,看见了金灿灿的未来,一时间,左佑佑盘子里的肉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只有简行舟工作时间尚短,搞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绝望地喊着: “你们在说什么啊?” “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吧?” 简行舟喊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华夏书林古籍中心的五个人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华夏书林,大家齐齐坐在会议室里—— 写方案。 既然是古籍中心的门面,那这场活动就必须大做特做,做出风采,做出水平。 到了这个时候,古籍中心的众人又挖掘到左佑佑的一个新优点: 方案圣手。 左佑佑从大学开始就勤快实习,后来又在广告公司做专业文案,平均每天输出四个方案,所以她写方案飞快。 真的是飞快。 简行舟还对着电脑上空白的word和跳跃光标一筹莫展的时候,左佑佑已经伸了个懒腰: “写完啦。” 众人都有被左佑佑卷到,纷纷义愤填膺地要求看看左佑佑究竟写了什么。等左佑佑把她的文档打开的时候,所有人又被她卷到了地板底下。 毕竟做广告文案出身的人,文字内容简洁有力也就算了,整个文档的字体、颜色、边距、行距都有讲究,说不出哪里好看,但就是干净大方。 更可恨的是,左佑佑就连流程图都要做个高级感配色出来! ------------ 第93章 深藏功与名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名校出身,换言之,差不多都是同龄人中的卷王。如今几个人被左佑佑卷倒,面色都异常复杂。 就连柏辛树都不说话,默默在心里掂量着自己以往做的方案,和左佑佑的对比,比来比去,柏辛树中止了自取其辱,手一挥: “简行舟,你去打印四份,我们交叉校对一下,差不多就给合作单位吧。” 另外几个人默默开动。 等把活动方案发给合作单位确认的时候,左佑佑反而闲了下来。她打开微信,看见群里又刷出来100+条留言。 随便扫一眼,几乎全都是曹剑锋和蓝笑笑在群里聊天。 蓝笑笑又开始炫耀自己的精致生活了。 她晒出自己在CBD的高端瑜伽馆做瑜伽的视频,娇滴滴地说: “瑜伽大师宋一亭的课~” 哦,瑜伽网红。 正是上次陈砚兮约自己去上瑜伽课的讲师。 能约上她的课,是如今都市时髦女生非常大的谈资。 正巧,荀盈把直播预热的推文发了出来。左佑佑随手转发到学院群里,一言不发。 曹剑锋跳出来讥讽:“这种推文谁不能发?我转一篇人民日报的推文,还能说我是党中央的呢。” 曹剑锋可看不得左佑佑过得好。 左佑佑皱眉:“你发啊。” 对不起,她左佑佑就是个小人。对于大猪蹄子压线接轨还踩前女友捧现女友的男人,她没有怜爱,只会希望他过得不好。 左佑佑一边暗搓搓地腹诽对方,一边觉得自己就算每年看1300万字的佛经,骨灰里头也烧不出舍利子。 曹剑锋动作也很快,转发了好几篇相关推文在群里。 曹剑锋:“哈哈我也能转,难道能说明我在华夏书林工作吗?” 左佑佑露出得逞的笑意。 活捉冤种前男友打工√ 被曹剑锋转到群里的直播预热推文,竟然是中华古籍协会的官方大号和省图书馆的大号,还有省图书馆古籍馆的号。 这下好了,连资料收集工作都有人替自己做了。左佑佑笑眯眯地把曹剑锋拿来挑衅自己的推文转到工作群里,轻轻松松! 老石发了大拇指过来:“徒弟,工作能力好强!找得真快!” 简行舟:“看时间,这才发布了一分钟……左佑佑你是什么手速啊?!怎么做到的!!!” 左佑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隔天上午,海报也发了出去,一切准备就绪。中华古籍协会出面,直播时间毫不客气地占用了报社晚上的黄金时间,直接挤掉了荀盈原定的对某企业家的访谈,气得荀盈连连叫左佑佑回头好好补偿她。 隔天上午,左佑佑作为直播项目的总调度,煞有介事地把几家单位的相关工作人员找来,跑去中华古籍协会的会议室开了一场准备会。 古籍中心鸟枪换炮,一个小小的直播活动变成几家权威单位联动,左佑佑从古籍中心的代表一跃成为华夏书林的代表。 左佑佑对自己的新title有点心慌,柏辛树和老倪出面帮她压阵。 不愧是华夏书林。左佑佑暗想,工作单位级别高就是有这点好处——还在以往的小广告公司,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把一个小项目做到这种程度。 即使一个人自己再有才华,也要有相应的平台才能把才华几何倍数地呈现出来。可惜的是,越高的平台,越有门槛,小小的门槛,总是卡死一大票年轻人。 想到这里,左佑佑下定了决心:等这次直播圆满结束以后,马上就打包点家乡特产,带着《掌故逸闻》去柏辛树老爷子处登门拜访! 要不是柏辛树老爷子随手把她捞起来,自己这会,还在小公司里卷生卷死呢。 准备会顺利结束,老倪下午还有别的安排,被司机接走,临走的时候,他冲左佑佑伸出大拇指: “年轻人,刚才会议开得非常不错,好好表现!” 左佑佑抿嘴一笑,由部门领导柏辛树替她谦虚几句以后,递过去一个纸袋,老倪一脸茫然地打开,是四杯意式浓缩咖啡。 老倪的咖啡瘾头特别大,寻常的一杯大美式他喝下去只觉得毫无作用。因此,他的办公室里低调地放了个四人份的摩卡壶,每天拿来煮浓缩意式咖啡。 平日里,老倪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但是那摩卡壶太不起眼,好像只有左佑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左佑佑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就看到老倪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频频打呵欠、流眼泪,而且将神萎靡不振,她大概就是猜到了。 这就是没喝咖啡。 想到老倪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怕是今天一天都喝不上咖啡了。将心比心,左佑佑自己的咖啡瘾也挺大,一天不喝咖啡,这一天基本就报废了。 于是,在会议的间隙,左佑佑贴心地外卖了四份浓缩,等会议结束后,直接递给老倪,请他路上喝。 这才真真是雪中送炭,老倪见了,大喜,毫不客气地立刻喝了一杯,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 “谢谢小左。” ------------ 第94章 人情世故 柏辛树侧目。 左佑佑性格鬼精鬼灵的,为人处世却特别细致妥帖。 几杯咖啡的事虽小,但一是表明左佑佑感谢老倪作为副社长出面替她压阵,二是作为晚辈表现出对长辈的关心。 三么,经此一遭,这么贴心的左佑佑,可不就被华夏书林副社长记住了名字? 柏辛树对左佑佑的满意又加了一分。拍领导的马屁要恰到好处,符合自己的地位,过犹不及,显然左佑佑是懂得此道的,这对柏辛树来说,简直太好了。 真正的古籍挖掘保护,就是在不同的个人、家庭、组织、机关单位之间斡旋。先把各方势力理顺,真正立项,才能以项目的名义申请到经费,有了经费,才能聘请各位专家、学者、修复、编辑、校对等人入场,把钱全都花在古籍身上。 理想是崇高的,可迈向崇高理想的第一步却是人情世故。 柏辛树越看左佑佑越顺眼。他看着身边的左佑佑,又想到像石头一样缺心眼的简行舟,暗暗替简行舟叹了口气。 柏辛树行了晚辈礼后,替老倪关上车门,注视着他的车开走了以后,才回身问左佑佑: “想吃什么?我请客。” 左佑佑说:“怎么不回华夏书林吃?” 柏辛树认真地说:“这时候堵车。等我们回去,食堂已经停止营业了。今晚你有大活动,晚饭应该是没时间吃的,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要多吃一些。” 柏辛树说的话合情合理,左佑佑顿时深信不疑:“有道理。我倒没什么特别忌口,老大你自己定吧。” 柏辛树的黑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然后点了点头:“好,那就我定了。” 柏辛树掏出手机找吃饭的地方,听左佑佑有些懊悔地说: “脑子瓦特了,刚刚应该多买一杯才是,现在我自己都没得喝——看这家店的评价那么好。” 柏辛树收起手机:“那走吧,我们去你说的那家咖啡店,赶紧买了圆梦,然后我们在附近吃一口。” 左佑佑犹豫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毕竟你不喝……” 左佑佑一直记得自己不能碰发物,柏辛树心里很感动。他想了想,说: “其实我可以喝——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左佑佑大惊。 柏辛树赶忙小声说:“其实我就是为了躲避应酬。不想被灌酒,就趁着受伤的机会,干脆一直就说不能喝,遵医嘱。” 左佑佑说:“那您也不喝茶?” 柏辛树挤了挤眼睛:“工作时间不喝而已。”他补充一句,“和逃避酒桌相比,工作时间不喝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想喝,灌不透明的杯子里喝就是了。” 左佑佑震惊了。 亏自己还因此怜爱他好久,还觉得他有我见犹怜的破碎感来着。说了半天,结果人家是个套路啊? 柏辛树见左佑佑的神情,就把她肚子里的想法猜了个大半,尴尬地咳了一声:“工作中,谁还没点小心思呢。” 左佑佑哈哈笑了。 柏辛树又悄悄对左佑佑说:“帮我保密哦。” 柏辛树恳求的时候,声音带着点软,一双深邃的黑眼睛在灰色眼镜框背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左佑佑。 问:什么比清冷帅哥更有魅力? 答:撒娇的清冷帅哥。 左佑佑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那必须继续怜爱他! “可以!没问题!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左佑佑做了一个给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我连简行舟都不说!” 柏辛树微微笑了。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被柏辛树笑得晕陶陶,她猛然和帅哥共享一个秘密,突然感觉两人的关系也亲近不少。 午后阳光明媚,温度刚好。微风吹拂在脸上,墙头的叶子绿油油地晃动。 两个人并肩穿过安静的小巷,柏辛树突然说:“华夏书林引进的新的工会福利,你知道吗?” “啊?”左佑佑忙着看导航,闻言,有些吃惊,“新的工会福利?” “嗯。华夏书林一直有比较好的员工福利,员工福利归属于工会管。”柏辛树说到此处,不知怎的,脸有点微红,然后说,“组织员工午休时间做瑜伽,想去的可以报名。” 瑜伽? 看来最近瑜伽是真的挺火的。这股风都吹到华夏书林了。 左佑佑兴趣不大,但既然领导提起,她怎么也得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嗯嗯,在哪里报名?” 柏辛树以为左佑佑很喜欢,顿时觉得自己促成此事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公司的工作群里面有接龙,你快去接一下,工会的负责人把你拉进瑜伽群。” 左佑佑被柏辛树催促着参加了接龙,然后被拖进了瑜伽群。她一进去,就收到工会同事的群公告: 各位瑜伽友,暂定瑜伽课时间是每周二中午12点、周四下午五点半,请各位自行前往三楼大会议室。 左佑佑扫了一眼,正准备退出,就看见群成员置顶的名片: 瑜伽老师宋一亭 这个名字好眼熟?? 左佑佑看着这个名字,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只见群里的女生都在高高兴兴地说: “我们公司好棒,竟然能请得动宋一亭老师到公司里来。工会芬姐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很快就要见到宋老师本人啦!” 左佑佑猛然想起—— 这不是蓝笑笑炫耀过,所谓很难约到的瑜伽大师吗?! 很难约吗? 不会吧? 左佑佑风淡云轻地把宋一亭瑜伽课发了个朋友圈,只对蓝笑笑和曹剑锋可见。 “感谢公司福利。” 几秒钟后,曹剑锋给她点了个赞。 很好。左佑佑收起手机,走进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并不只卖咖啡,店里的松饼更有名气。 柏辛树掏出钱夹递给左佑佑。 “随便点。”他说,“多吃点,晚上的活动才有力气。” 左佑佑一下子想起两个人在杭州被当成捡垃圾的,柏辛树也是如此自然地把钱夹递给她。她立刻机灵地模仿起陈家叔公的语调: “年轻人,现在谁还用现金,都线上支付啦!” 两人都想起从前去富阳捡垃圾的趣事,不由得相视一笑。 左佑佑这边端了松饼三明治出来,柏辛树已经点好了咖啡。左佑佑喜欢喝美式,柏辛树竟然喝拿铁。 ------------ 第95章 美男成排 柏辛树的口味着实出乎左佑佑的意料。 “你竟然喜欢吃甜食?”左佑佑啧啧称奇。 喜欢吃甜食有什么问题? 柏辛树推了推灰色眼镜,淡定地自顾自加糖,不理她。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往拿铁里面到糖浆,胆战心惊。她又打量了一下柏辛树的身形。 得,什么都别说了。对方可比自己瘦多了。 这大概就是老天的偏爱吧。 左佑佑悻悻地想着,把糖浆淋在松饼上,推给柏辛树,顺便把刚才柏辛树说给她的话抛了回去: “那你一定喜欢这个,多吃点。” 柏辛树没察觉到左佑佑的嫉妒:“谢谢。” 这次轮到左佑佑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柏辛树把浇了糖浆的松饼放进嘴里,自己嘴巴里的三明治再也咽不下去了。 苍天大地,为了保持身材,她吃三明治不加沙拉酱,吃煎饼不加薄脆,就连喝蜂蜜柠檬水都不敢放蜂蜜,每次都要被店员再三确认: “很酸的喔,小姐真的不要蜂蜜?” 左佑佑每次都狠狠点头。 于是,柏辛树吃着吃着,就注意到左佑佑正在用仇恨的目光刀自己。 柏辛树无奈道:“小姐,喜欢吃甜食,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不成?” 左佑佑坏心思地盯得柏辛树难以下咽,这才用手支着头,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笑了:“不是。” 她嘴巴上说不是,眼睛里却依旧满是笑意。柏辛树佯怒道:“怎么,你对倪总细致妥帖,我也是你的领导,你就不能对我放尊敬一些?” 左佑佑哈哈大笑:“尊重,尊重,那晚你和简行舟在我家过夜,我也相当尊重你们,我什么都没问,哈哈哈!” 话题突然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进行,柏辛树发现自己斗嘴必然不是左佑佑的对手,干脆用松饼蘸着奶油往嘴里放,左佑佑果然目光炯炯,咽了一下口水。 两人无形之中过了几招,最终,左佑佑还是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只吃一小口——真的只有一小口——热量炸弹,生啃了自己的三明治。 她感觉整个人都健康了、绿色了、低脂了、高尚了、脱离低级趣味了,才和柏辛树回去华夏书林。 装满了绿色沙拉的胃此刻冰凉地坠着,左佑佑坐进出租车,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柏辛树明知顾问:“吃得太素了?” 左佑佑撇着嘴承认:“唉,这些冷食真是……完全体会不到快乐……我现在知道北欧的抑郁率为什么那么高了。” 柏辛树看着靠在出租车后座上、面色颓废的左佑佑,在她的痛苦面前,笑出了声。 左佑佑闭上眼睛郁闷。 冷不丁鼻端飘过一股热腾腾的香气。 她“噌”地一下睁开眼睛,柏辛树只感觉有两道强烈的光芒从她眼中发射出来,几乎要把车壁烧灼出两个洞。 只见左佑佑左闻右嗅,转头又看到半开的车窗,才猛地把自己摔回车后座: “夭寿啦,原来是外面飘过来的香气。” “什么香气?” “汉堡!麦麦!”左佑佑有气无力地抱着肚子,“不,我不饿。” 柏辛树闻言,把手里的汉堡举起来给她看:“你不饿的话,我就收起来了。” 左佑佑一个饿虎扑食,从柏辛树手里抢走汉堡,忙不迭地问: “天呐!这……这汉堡哪里来的?” 柏辛树忍着笑,任由左佑佑抢走了手上的汉堡:“买的。” 左佑佑翻了个白眼:“我上次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还是上次。” 柏辛树听着左佑佑窸窸窣窣拆包装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她小声嘟囔“完蛋胖死我吧”,他说:“最近网上很红的‘板烧堡减肥法’,说是每天吃这个堡就能瘦……我特意按照这个办法,备注不放沙拉酱,多放菜。理论上来说,热量是完全被控制的,卡路里并不高。” 左佑佑震惊:“你还懂计算卡路里?” 柏辛树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柏辛树的东西送到了左佑佑心坎里去,她毫无心理负担,迅速把东西啃完,又变得活蹦乱跳,回到华夏书林把大家支使得团团转。 麦门! 如今,有了《掌故逸闻》这本加印畅销书在手,左佑佑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从前每天都是一副公事公办样子的发行部门,今天不但热情地提供上门服务,甚至还专门派了好几个刚刚本科毕业的年轻力壮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过来,一字排开,告诉左佑佑,这些年轻人是专门借调给她的,请她在需要协助的时候,随意使唤。 这是什么奇怪的剧情? 左佑佑眉开眼笑,柏辛树、老石和简行舟三个古籍中心的残·花·败·柳脸都绿了。 老石大怒:“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石某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华夏书林第一美男子,发行部门真是欺人太甚……” “哎呀,师父,您老人家和这些青春靓仔争什么?” 左佑佑一句“老人家”把气球一样的老石扎出一个洞,老石瞬间瘪了下去,一边说着“好伤心”一边愤愤不平地袖手旁观。 他倒要看看,放着华夏书林第一美男子不找,这些年轻英俊的帅小伙,左佑佑究竟想做什么! 好几方权威单位参加的活动,虽然不算复杂,可时间短,流程着实琐碎。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要被每个单位的基层中层高层初审复审终审,无论如何都要改一点鸡毛蒜皮的地方。左佑佑忙得头大,完全忽视了古籍室愤愤不平的三个人。 她直着嗓子把发行中心送来的整排年轻小伙都叫了过来,安排他们去华夏书林自己的库房里搬书。 老石斗鸡一样蠢蠢欲动半天,最后发现左佑佑竟然只是叫那些小伙子搬书,秃头都涨红了。 “搬书?” “嗯。”左佑佑把手中的活动策划卷成指挥棍,冲着小伙子喊,“那边那本红的,拿500册!和那边绿色封面的配在一起,好看!” 左佑佑回头对老石说:“搭‘书堆’作为背景呀。每一本书的封面都像艺术品一样,刚好拿来做背景。咱们虽然用了省图的场地,但场地里可以摆造型书堆嘛,相当于给我们华夏书林打个广告了。” 老石这才明白:“所以发行才给你送了一排小伙?” ------------ 第96章 封疆大吏 “啊那不然呢?!” 老石挠了挠头,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沉思了一会,然后对左佑佑说: “这件事情我来办吧。” “师父,这只是个小事……” 老石提点左佑佑:“左佑佑,这你就不懂了。你想不想把人情卖给咱们华夏书林的核心业务部门?” 左佑佑秒懂:“你是想让各个部门顺势在直播中露出自己的产品?” 老石露出一个老油条的微笑:“倒也不必说得那么直接。” 左佑佑奇道:“他们能看得上我们这个小小的宣传?” 老石说:“大项目都是从小项目来的。你以为做古籍和做生意有什么不同,能更风雅?才没有!一样低三下四到处追着要立项。你以为项目经费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呀?放心吧,像这种不要成本的机会,他们肯定磨破嘴皮子,争破了头要上。” 左佑佑惊讶:“……居然还要争?” 老石没有直接回答左佑佑的问题,反而给左佑佑讲起了华夏书林的经营模式。 既然左佑佑已经开始尝试自筹经费,必然要知道运营方式。 “华夏书林的几大核心业务部门,包括古籍中心在内,均是自负盈亏的经营模式。每个部门关上门,就是一个独立运转的机器,每年年底的时候把当年该上交华夏书林的管理分经营费等杂费交了以后,剩下的钱便归部门自己,进行来年的运营。 “我明白了,各个部门之间彼此独立,并没什么业务上的关系。” “对头,以后咱们部门和另外几个核心业务部门,如果有关系,基本也就是抢业务的关系。” “抢业务?还抢业务?知识的分子不应该温良恭俭让吗?” “好孩子,夸的我浑身舒坦。对,我们就是温良恭俭让地抢业务。” “……???” “嘘,说个八卦。前几年的时候,地方文献部和华侨史料部就以“华侨收藏的当地文献应该归属于地方文献还是华侨史库”而大打出手,互不相让,纷纷求助于更高部门,一时间神仙打架,高手过招,最后风云际会、形式几变之后,领导班子换届大会尘埃落定,终于由华侨史部门搬出了时任省长的批复,获得最终胜利。行了,言尽于此,说多了会被炸号,就是你猜的那样。” “……华侨史部门这么厉害?!”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位省长风光了两年下去了,所以现在又是地方文献部占上风。” “呃……那这二位还怎么见面?” “正常见面呗,只是两位主任至今见面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开会都拒绝坐在一起。嗨,其实这事华夏书林都知道。好在,即使二人的不和咱们心里都有数,也完全不耽误两个部门的业务正常运转——这就是自负盈亏的独立部门的好处。在外面树敌了,回来门一关,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封疆大吏。” “这个词我喜欢。”老石啪啪啪鼓掌,“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自己业务领域的封疆大吏,除了华夏书林全体政治性非出席不可的会议,其他活动与他们无关的,就算请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压根不会露面。啧啧啧。” “……听起来每一个都不好对付。咱们老大这种脸嫩的,会吃亏吧?” 老石顿时止住了话头,满脸狐疑地看着左佑佑: “徒儿,你这就已经开始维护帅哥了?你这样让为师非常伤心。” 左佑佑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岔开话题。老石露出了然的表情。 “喜欢帅哥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谁不喜欢帅哥呢?咱们华夏书林的女生有九成都喜欢咱们老大,个个跟他说话都脸红。” 左佑佑难为情地听着老石的八卦,心里缓缓地泄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看见柏辛树就紧张是面对帅哥的生理反应。既然大家都如此,那自己就不怕了。 老石继续八卦:“咱们老大可不会吃亏,他啊,作风强硬得很。” 左佑佑弱弱道:“可老大讲话明明很委婉,很维护别人的面子……” 老石笑出声,随即呸呸呸:“知识分子式的虚伪罢了!嗨,你还是小孩子,不能教坏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简行舟才是小孩子。我是个成熟的社畜。” ……于是,柏辛树看见,老石和左佑佑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嘴角都挂着圆滑的微笑,像极了一大一小两根油条。 华夏书林规模不大,一点点风吹草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上上下下。 比如: 华夏书林的活动能请到社领导露面,一点都不稀奇。但是,今天晚上的直播活动,听说把各个封疆大吏都凑齐了! 讲道理…… 即使古籍中心的活动升级成社级别的活动,虽然级别上去了,但封疆大吏们才不会放在眼里。 如今,听说是资深编审石原,突然联系了各个核心业务部门,诚邀大家一起玩? 老石出面而不是柏辛树出面,这个选择也很巧妙。 柏辛树毕竟是古籍中心的主任,他去邀请,一下子就正式起来。 老石确是华夏书林的老员工了,跟谁都混的熟,他跑去私下问问,完全就是哥俩好的风格,嘻嘻哈哈之间,竟然推动着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个下午,华夏书林走过路过的人都要端着杯子低声议论两句。 就这样。 起初只是古籍中心自己的活动,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几家单位联动,升级成华夏书林的活动。然后又在老石的攒局下,把各个核心业务部门拉入场内。 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华夏书林各位封疆大吏们纷纷闻风而动。 起初,他们自己并不出面,而是派人来和左佑佑谈。 左佑佑早有准备,借口“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得部门领导做主”客客气气地回绝掉所有明里暗里的套路,兼之左佑佑融合了简行舟的神色,脸上挂着一股刚毕业学生特有的清澈的愚蠢,任谁看了都不能和一个新员工计较,计较就是欺负小姑娘。 ------------ 第97章 直播开始啦 等到下午五点半,封疆大吏们终于露面,排着队来找柏辛树,开始谈自己部门产品的露出度,摆哪些,摆多少,什么位置,云云。 直到这个时候,左佑佑才真正把矜持自傲的华夏书林从云端拽到烟火人间,直将几个池子的水汇作一处,搅得热闹非凡。 唯一郁闷的就是柏辛树。 因为。 柏辛树正在化妆。 没错,就是化妆,还要画眉毛的那种。 此时此刻,柏辛树正被左佑佑按在镜子前,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并禁止他转动脑袋。 柏辛树,虽然年纪轻轻,但作为古籍中心的主任,实质上也是扛起部门盈亏的封疆大吏。日常虽然态度礼貌,但这种礼貌很多时候只是知识分子式的伪装,在工作中,尤其是各部门抢业务的时候,他作风一贯强硬,却又形象英俊,不知有多让人爱恨交加。 不令人爱恨交加的领导不是好封疆大吏。 可是,如今,柏辛树却极其郁闷地被按在椅子上—— 画眉毛!!! 柏辛树的样子就像一只可怜的鹌鹑陷入了悲惨的牢笼,陷在椅子中,依次接受封疆大吏们的调戏与问候。 就在僵硬与窘迫中,柏辛树努力露出一张淡定脸,和各位封疆大吏把华夏书林如今出名的几大系列产品都过了一遍,各方斡旋协调之下,终于敲定了书堆的露出与摆放。最后,在各位封疆大吏的嘲笑下,他终于把自己疏离的礼貌摔了个稀碎,转过头怒目而视: “不……” 化妆师一下子抓住他的头扭了回来:“不要动!头发会乱!” 柏辛树:“……” 柏辛树再次恢复了僵硬的淡然表情,由着各位封疆大吏三百六十度拍下他的大脸照片,并发到了华夏书林的群里。 左佑佑决定不把群里照片这种尴尬的事情告诉柏辛树。 所有人都忙昏了头,大活动的筹备时间仿佛转瞬即逝。等到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华夏书林精心设计出来的书堆,各种书名都亮闪闪地出现在镜头前,左佑佑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人在远处对着左佑佑打招呼。 左佑佑回头一看,竟然是学妹陈倩倩。她轻轻地挥手,说: “学姐,要加油哦。” 左佑佑这才发现,自己下午太忙了,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学妹也在现场做工作人员。她便对着和学妹笑着点了点头: “一起加油!” 美丽的亲子博主坐在访谈者的位置,柏辛树、老石、夏博士三人作为专家坐在长条沙发上,状态居然都还不错,左佑佑有些意外。 身边的一位同事悠悠说:“小左,你不用担心,老石和夏博士当专家出镜过不知多少次了,这套流程,他们熟悉得很。” 左佑佑从未听他们说起过,这两个人天天在她面前喊不懂上镜害怕上镜,她一直以为他们只窝在房间里看稿。 另一个同事说:“夏博士还做过国学综艺的节目评委呢,经验丰富。” 左佑佑猝不及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里顿时暗骂一声:两根老油条! 试图用装不会来逃避工作! 果然套路深! 幸好,她这人做事直通通的,搞得两根油条的套路根本套不住自己,反而被自己赶鸭子上架,最终坐在沙发上! 和无论什么时候都一脸淡定的柏辛树、神情放松的石油条和夏油条相比,简行舟的表现才是个第一次上镜的人。 本来他不需要上,可左佑佑觉得他这张脸不用一下,很可惜。 毕竟是和柏辛树不同型号的帅。 于是,简行舟单独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肢体语言僵硬、动作拘谨。他被左佑佑勒令少开口,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嘛,因此脸上写满了茫然与纯(蠢)真。 直播就这样开始了。 左佑佑咬着牙,紧张地看着直播间的动静。好在,博主不愧是专业的,很会调动人的情绪,左佑佑看了一会,就放下心来。 尤其是,柏辛树和简行舟都被抓去化了妆,如今在直播间的灯光一打,两个人英俊得惨绝人寰、各有千秋。 一个深沉内敛,平和中隐隐带着锐利;另一个清俊不羁,满脸写着高傲。 没过多久,直播间的访问量激增,无数顶着“舔”表情的观众蜂拥而至,在评论区里玩得不亦乐乎。 柏辛树看见了,也可能没看见,从他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行舟却抱着手臂,无语地看着观众留言,嘴巴逐渐绷成一道线,面上的傲气更甚。 左佑佑看着简行舟的黑脸,喃喃道: “这股傲气混合着简二狗特有的清澈的愚蠢,不禁不惹人讨厌,反而感觉有些好笑,让人想出言气死他。” 一边的女同事不住地赞同:“对,对,太对了。” 显然,观众们也这么觉得,简行舟的脸越黑,观众们调戏得越起劲。 左佑佑不禁觉得自己全天下最英明。 由此可见,虽然请化妆师是一笔意外支出,但数据值得! 她见场子热得差不多了,才吁了一口气,有时间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就看到陈倩倩把直播链接发在学院群与校友群里。 陈倩倩:“权威级历史文化直播答疑!几家文化单位共同举办。大家都来捧场呀~” 左佑佑心里一动。 她可还记得曹剑锋惯用的id。 想进她的直播间? 不要被她认出来,不然,门都没有! 左佑佑瞬间来了精神,聚精会神抓到了大猪蹄子,马上安排人,分分钟就把曹剑锋踢出直播间,顺便把他的账号拉黑一条龙。 曹剑锋在群里问:“奇怪,我怎么进不去直播间?” 左佑佑见了,在心里大笑一番,痛快极了。 为什么进不去? 竟然还想进姑奶奶的地盘? 正笑着,曹剑锋在群里发了个笑脸:“原来是上一个ID的问题。我换了个号,进来了。” 换了个号? 左佑佑大怒,当即发誓,现在立刻马上就把曹剑锋踢出去。 谁料曹剑锋的新号不是她熟悉的,她瞪着眼睛,愣是半天都没找出来! 气得左佑佑心里一阵犯堵。 ------------ 第98章 误解 曹剑锋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进了直播间以后,一边看,一边和校友群里同行业的校友聊天点评。 曹剑锋本科的时候成绩优秀,博览群书,颇有一些底蕴在身上,点评起来颇为专业。 即使左佑佑再烦他,也不得不承认,曹剑锋确实是有才华在身上的。从前在大学的时候,曹剑锋就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校草,英俊儒雅,所以才被蓝笑笑一直惦记着。 只是,如今左佑佑才看清,所谓的才华不过是曹剑锋野心的一个砝码,所谓对灵魂与价值的追求也不过是他身上的一个装饰品。 不是说进了社会人就会变,而是这个人,本来的品质就一言难尽。 左佑佑花费了3秒钟想曹剑锋这个人,3秒钟后,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可惜曹剑锋并不知道自己在左佑佑心中只有3秒钟的地位,他还幻想着自己的前女友对自己情根深种。 鱼尚且有7秒钟记忆,左佑佑对待曹剑锋的态度比鱼还冷。 此时此刻,曹剑锋还在群里左一句右一句地和校友们高谈阔论,话题总是离不开华夏书林。左佑佑的手机被群消息吵得问嗡嗡响,不胜其烦,干脆关掉校友群消息提醒。 微信响了。 荀盈发来微信:“左佑佑,你觉不觉得,最近曹剑锋很不对劲?” 左佑佑抬头看了眼场上,老石正在讲话。她安了心,低头回复: “有什么不对劲吗?不是每天都在和蓝笑笑一起踩我吗?” 荀盈说:“就是不对劲!以前都是蓝笑笑踩你,曹剑锋要么隐身,要么出来怀着对你的可怜和稀泥……” 左佑佑:“我?可怜?!我什么时候可怜过?!他凭什么可怜我?!” 荀盈:“呃,那时候你在小广告公司,曹剑锋和你分手以后,还特意拜托我照顾开导你,生怕你想不开……” 面对敌人,最怕的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敌人的怜悯。 左佑佑再次被曹剑锋的贱人行径迎头痛击,一股火气直接从腰椎窜上天灵盖,疯狂输出一连串的粗口以后,颤抖着质问: “他TMD竟然怜悯我?我真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荀盈说:“那时候你们刚分手,我就自作主张把这个恶心人过滤掉了。你现在应该已经走出来了,所以我觉得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左佑佑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还有什么?” 荀盈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他当时和你分手的时候,还找了不少同学喝酒谈心。听同学说,他一直说自己压力很大,经济压力也很大,话里话外暗示你给他的经济压力太大所以才和你分手。喝多了以后他还痛哭流涕,说心里还是放不下你,但还是达不到你的要求,决定和你分手。然后他还拜托同学们多照顾你。那时候……你的工作也不如意嘛,同学们就信了曹剑锋的话,以为是你拜金,还觉得曹剑锋拜托大家照顾你是他有情有义。” 左佑佑眼前一黑。 难怪,在学院群里,曹剑锋和蓝笑笑在一起的消息出来以后,大家都一致送上祝福,并默契地忽视了自己。 其中不乏从前被自己帮助过的人。 左佑佑的心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就连面上总是带着的活泼明媚的神情,也冷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手机。 “昨天,你在华夏书林工作的消息流出来了,有些同学来找我,把那件事情告诉我,想让我牵线,和你道歉,当初不该轻信曹剑锋。既然你自己都有这么好的工作,没理由那样做……” 左佑佑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淡淡地问: “你说曹剑锋最近不对劲,又是什么意思?” 荀盈说:“你没发现吗?最近曹剑锋也开始针对你了。” 左佑佑冷笑:“他不一直那样,针对我。” 荀盈说:“不对,其实是蓝笑笑一直在针对你,曹剑锋只是刻意用纵容蓝笑笑针对你的方式来表忠心。曹剑锋什么都没做。” 左佑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 但又怎么样?! 左佑佑回了一个字:“哦。” 荀盈说:“不过,昨天你说你进了华夏书林以后,曹剑锋也开始踩你了。现在,曹剑锋在群里左一句右一句地点评,其实也在暗暗踩你。” 左佑佑赌气:“他就是不信我在华夏书林工作呗。” 荀盈:“我觉得正相反。” 左佑佑:“大姐你看看清楚,如果他相信的话,昨晚就不会在群里对着我三连质问咯。” 荀盈:“那是因为他不敢相信!他把你当成和他分手以后就落魄不已的小白领,最好为他自杀,最好为他终身不婚,最差也要为了他前途尽毁,这样才能衬托他有多优秀,而他离开的选择多么正确!” 左佑佑有点懂了:“所以他所谓的可怜我,其实是居高临下的俯瞰?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我永远都比不上他,所以才怜悯我。可如今,他发现,我好像过得更好了,甚至进了比他更好、更有名的公司,还是核心部门,所以他的自尊心无法接受,开始踩我?” 左佑佑:“真服了,瞪着眼睛装看不见,我都在杭州偷拍过他们两个了,聪明点的人早就猜出来了,他居然一直不信,也是很神奇。” 荀盈:“我觉得他其实已经被你激怒了。你看他现在。” 左佑佑切掉和荀盈聊天的窗口,重新打开了校友群。 曹剑锋:“其实这场直播的核心是为了不声不响地推销华夏书林的《掌故逸闻》。我看这本书的策划编辑和责任编辑,就是台上坐着的那三位老师,可见倩倩学妹所说的,这场直播由咱们左同学负责的消息,不实啊。” 左佑佑一打开群就收到曹剑锋的攻击,气得脸色煞白。 有校友不明白其中的差别,问:“策划编辑和责任编辑?” 曹剑锋在群里解释:“组织、策划、组稿这一系列书的人,就是策划编辑;具体对这本书负责的编辑,是责任编辑。所以,针对这本书的直播活动,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策划编辑或者责任编辑担任。” 曹剑锋:“从直播间来看,左同学既不是策划编辑,也不是责任编辑。” ------------ 第99章 妇女之友传授的经验&我获得了表彰! 校友听完,很赞同:“倩倩学妹刚工作,应该是弄错了参会和负责人的关系。华夏书林这种单位,多少名校才子都考不进去,咱们左同学能参会就非常不错了。” 说着,校友还发了一串“大拇指”的表情。 左佑佑看着聊天记录,冷笑数声,撸起袖子就打算在群里直接和他吵架。 左佑佑:“真奇怪,我做什么@曹剑锋都这么清楚,看样子很关注我啊?” 左佑佑:“不要天天盯着我看。” 左佑佑发了个阴阳怪气的“害羞”过去。 左佑佑发完,带着气抬头注意现场的情况,然后又低头准备按手机。 灯光下,柏辛树刚刚回答完一个观众提问,下意识瞟了左佑佑一眼,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柏辛树悄悄和身边的老石耳语:“左佑佑怎么了?” 老石被柏辛树提醒,也注意到了左佑佑难看的脸色,想了半天,脸色变了。 “坏了。”老石说,“是不是因为咱们都当众露脸,她却没有上台的机会?” 柏辛树迟疑:“不至于吧……左佑佑想要露脸的话,她自己就直接过来了,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老石说:“那是你不懂女孩的心思!” 柏辛树的头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老石说:“这你就不懂了。我是妇女之友,我来告诉你:虽然女孩子想要什么自己就能获得,但有人主动替她考虑、送到眼前,她会更高兴!” 柏辛树被老石绕晕了,迷惑道:“问题是,这个采访的参与人员和流程是左佑佑自己定的啊?我全听她指挥还不够?” 老石顿时恨铁不成钢。 “柏辛树啊柏辛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要不是在镜头前,老石简直要伸手出去戳柏辛树的额头,“体贴!体贴你知道吗?左佑佑是咱们部门年纪最小的,还是个女孩子,咱们多体贴体贴她,不好吗?!” 柏辛树不懂,柏辛树嘴硬:“体贴的意思,就是替对方做决定?” 老石说:“倒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你往日拍领导马屁的方法。” 柏辛树说:“领导的安排,不管有多荒谬,我都第一时间跳出来拥戴,嘴巴上严格执行,态度上积极推进。” “不错,很有做下属的艺术。” 柏辛树皱起眉头,“如果是我的话,我定下的工作流程,对方不遵守,还要替我做决定,我会很生气。” 老石语塞。 “你这木头脑袋。”老石恨恨地说,“我看你平时谈项目挺灵活的,怎么现在就不开窍了?” 柏辛树却说:“左佑佑不是那种普通女生,她心里特别有主意。她自己组织这么大一个活动,有能力把咱们每个人都指挥得明明白白的,我觉得我们对她最好的体贴,就是尊重她指定的工作流程,按照她的要求来执行,而不是依仗我们的职位和资历,擅自变动她的规划。” 老石终于忍不住了,背对着镜头,对着柏辛树翻了一个巨大的、无比清楚的白眼:“你这样会单身一辈子的。” “喜欢我的人从法国排到中国,我……” “闭嘴,你听我说:看到左佑佑此时此刻了吗?她,生气了!她,不高兴!咱们,让她高兴!” 她生气了,她不高兴,所以我们要让她高兴。 逻辑通√ 柏辛树想了想,犹豫地点了头,表示认可。 两个人一直在窃窃私语,观众们的目光纷纷被两人吸引。终于,负责住持的亲子博主结束了与夏博士的谈话,微笑着问: “两位专家,聊什么呢?” 柏辛树和老石的目光齐齐落在左佑佑身上。 然而,左佑佑并没有接收到这个异常的信号。 此时此刻,她正低头专注地按手机,心里无数国骂蜂拥而去,她努力从浪潮一般没有营养的国骂中寻找怼曹剑锋的话,并试图编织得优雅大气且阴阳怪气。 左佑佑皱着眉头仔细斟酌用词,态度比自己写文案的时候还要认真一百倍。正沉迷于中国语言博大精深的海洋,她被身边的同事猛推。 “啊?”她茫然地抬起头,然后听见自己的名字: “……左佑佑。” 下面帮忙的同事们欢呼着鼓掌,并把她一个劲地往灯光下推,左佑佑满脸迷茫。 发生什么了??? 左佑佑一脸懵逼,抬头对上了柏辛树含笑的眼神,老石在一边挤眉弄眼,秃头在灯光下闪光。 时隔多年,左佑佑重回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却不知道问题是什么的窘境。 左佑佑猛对柏辛树使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又努力对柏辛树使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做口型:你说什么了? 柏辛树恍然大悟,含笑开始鼓掌。 大家也都跟着鼓起掌来,气氛热烈。 左佑佑:…… 很好,两个人毫无默契。 左佑佑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老石。 老石咧嘴笑了,伸出大拇指! 左佑佑:…… 左佑佑无语凝噎。 好在,负责主持的亲子博主是专业的,也可能这位博主也是学渣,学渣和学渣之间一个眼神,就完成了对彼此的信任与托付。 亲子博主机灵的说:“刚刚大家都很感兴趣,两位专家私下眉飞色舞地说什么呢?于是,两位专家告诉我,他们聊的是一个姑娘。” 博主抛了个梗出去以后,顿了顿,给直播前观众互动的时间,然后才笑着对左佑佑使眼色:“他们聊的是哪个姑娘,就请专家自己说一说。” 老石马上开口:“《掌故逸闻》这本书能与大家见面,有很多坎坷与挫折。如今,这本书最大的功臣,就是华夏书林古籍中心的员工——” “——左佑佑!!!” 作为安排流程的人,左佑佑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 可是,当代表自己个人能力的成果摆在面前,当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地被人听见,左佑佑突然心里有种难言的骄傲。 这是她自己,凭借自己的双手做成的事情。 她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什么金手指,能依靠的,也只有不怕拒绝的厚脸皮,和一把蛮横的力气罢了。 ------------ 第100章 干翻大猪蹄子&套路一个接一个 在她每周做一个奇怪的简历寄到柏辛树博士的办公室时,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但如今,她有了。 柏辛树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左佑佑,并没有忽视她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好像真的挺高兴。 所以……老石说得是对的? 这就是体贴? 呸,怎么可能! 老石一派胡言!他不但说自己不体贴,还说自己不炫富呢! 可千万不能听他的! 柏辛树面上不显,嘴上否认,心里却诚实地记住了。 左佑佑想了很多,心潮起伏,但现实中时间仅仅过去了几秒钟,甚至,老石一句夸赞的话都没说完。 以下省略老石的彩虹屁一百句。 只能说,老石有老石的人生智慧,夸起人来,没人招架得住。 老石的彩虹屁深入浅出,各种理论术语齐飞,听起来分外高大上,左佑佑被老石夸得头晕,感觉自己在老石的口中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随手指一指,就把滞销书变成畅销书,搅动世间风云。 说得好像这本书已经畅销百万册一样。 本来左佑佑心中颇有一点情绪翻滚,老石这么一说,她回复了面无表情。 好了。 够了。 可以了。 再夸就过分了。 左佑佑的脚指头抠除了一座凡尔赛宫,拘谨中带着一丝真诚与尴尬,满脸通红地努力回忆着大美女陈砚兮那股高贵精致的仪态,试着在镜头前装装样子。 她调动了几次全身肌肉,都学不来,最后还是心一横,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叉着腰,在镜头前神气活现,还笑嘻嘻地凑近镜头挥了挥手。 曹剑锋不是正在看吗? 跟他打个招呼吧。 左佑佑贱贱地对着镜头挥了挥手以后,自己也没说话,利索地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场直播的主题是家长带着青少年与专家互动答疑,她占用太多时间,恐怕影响观众的留存。 到了台下,她看了看手机。 果不其然,学院群炸了。 学妹陈倩倩把左佑佑拿着《掌故逸闻》接受华夏书林专家夸夸的截图分别发到两个群里,说: “学姐真棒!为学姐骄傲。可爱/可爱” 看到直播的同学们也纷纷现身: “天呐左佑佑真的找到好工作啦!满腔本领有地方施展了!” “占领华夏书林的大本营就靠你了,有机会求内推~” 恭喜之声一片。 仿佛昨天大家从前对左佑佑的误解从未发生过。 左佑佑只是简单地发了个“感谢兄弟姐妹捧场”,就不再说话。 荀盈发微信过来:“可以啊,左佑佑,你刚才一出场,听同学们说,曹剑锋当场就把手边的杯子推翻了,哈哈哈哈哈!” 左佑佑:“什么同学们说,同学们和曹剑锋在一起?” 荀盈:“汗,你忘了,今天是我们大学的校庆啊。” 左佑佑一拍脑袋,她早就把校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荀盈:“曹剑锋之前假惺惺地和同学造谣你,现在同学们都不信他了。你要当面和大家解释清楚吗?” 左佑佑冷笑:“没必要解释。面对别人的误解,反驳没有用,辩解也没有用。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唯一有用的就是自己的实力。” 左佑佑:“如果我还在之前的小广告公司,就算我解释一千一万遍,大家还是会误解我的。” 左佑佑:“如果我没在华夏书林站稳脚跟,大家就算听我的解释,也会持观望的态度。” 左佑佑:“如今,大家不信曹剑锋反而来相信我,因为我显然比起曹剑锋更有发展前景。既然我比曹剑锋厉害,那自然就比他更有可信度。” 左佑佑噼里啪啦输出一大堆,荀盈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过来。 “哎呦喂~生气啦~” 左佑佑炸毛:“我没生气!” 荀盈:“哎呦呦呦呦,气坏了,可怜的宝宝,哎呦呦~~~~~~~” 左佑佑气笑了,笑着笑着,自己心中淤堵的一口恶气也散了个干净。 她退出了学院群,不再看同学们一水的恭喜,点进了校友群。 校友群里一片安静。 陈倩倩的截图和“左学姐好厉害”还挂在群里面,仿佛一把大刀,把校友们前面的谈笑风生全都截断了。 左佑佑看着都觉得气氛有种难言的尴尬和凝固,尤其就在陈倩倩发的截图上面,正是曹剑锋和校友们观看直播的心得体会,以及对华夏书林知识分子的麻辣点评。 曹剑锋:“这位秃头专家和身边的帅哥在窃窃私语什么呢?” 曹剑锋:“憨笑.jpg” 紧接着就是陈倩倩的截图,像砍了陈世美的铡刀,又像扼住命运咽喉的铁手。 刚刚赞同曹剑锋的校友沉默了许久,才发了个消息说:“呵呵,曹师弟的消息未免也不怎么准确。左师妹的表现非常优秀,本校的骄傲。” 这句话一发出来,校友们纷纷挽尊,送上点赞大拇指。 荀盈作为管理员,最后跳出来,义正辞严地补上最后一刀: “不信谣,不传谣,本群拒绝没有事实根据的抹黑与名誉侵害,希望各位校友和谐共处,不要发泄私人情绪煽动和谐友爱的校友。” 左佑佑:“哈!” 笑出了声! 荀盈把这句话设成群公告了! 群公告的意思就是,会发送提醒到每个校友的微信端,每个校友都必须看到! 荀盈!毒!太毒了! 曹剑锋从此以后在校友群的名誉毁了一大半了! 左佑佑乐不可支,满意地关掉了群,抱着手,翘起二郎腿,继续检测现场情况。 等她开始观察现场的情况,才发现现场已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大家都憋着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各个的脸色都很难看。 原因无他。 柏辛树正在讲话,而观众评论上,齐刷刷一水: “师奶杀手。” “师奶杀手。” “师奶杀手。” 柏辛树能看见这些评论,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都露出一点微微扭曲的神色,然后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跟举着书回答评论里偶尔出现的观众提问。 他这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下面评论却并没有停歇。 评论继续刷: “师奶杀手。” “师奶杀手。” “师奶杀手。” 柏辛树的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 老石在台上坐着,脸都憋红了。简行舟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随即被夏博士狠狠拍了一下,连忙绷紧了脸。夏博士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脸表情缤纷,看样子在努力克制。 左佑佑更是在心里把这辈子的倒霉事情全都想了一遍,才努力克制住脸上的意味深长的鬼畜微笑。 师奶杀手怎么来的? 左佑佑美滋滋地抱着手:当然是她自己策划的啦。 左佑佑低头发微信给荀盈:“节奏带得不错,感谢姐妹!” 荀盈:“我只发了几个‘师奶杀手’,观众们就跟着一起发了。” 荀盈:“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这个节奏是我带的还是本来就有的。” 左佑佑豪爽地发了个红包过去:“谢谢荀水军,请你喝奶茶!” ------------ 第101章 提成又增加了&柏辛树的车? 没错。 从一开始,左佑佑就有选择、有倾向地投亲子博主。 她就知道,自家老大的脸,一定会受广大家长们的欢迎! 虽然简行舟也英俊,但老大的英俊里面,还带了一丝总裁精英味;总裁精英味中,还透露出一丝靠谱与成熟。 果然,不出左佑佑所料,这个世界上,总裁精英永远是最受欢迎的。 于是,荀盈在关键时刻用小号发出的几条“师奶杀手”,一下子把整个直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嗯……或者说是大家的狂欢。 鉴于观众的反响无比热烈,左佑佑和亲子博主一番眉眼官司后,把时间全都交给了柏辛树。 柏辛树也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有问必答,观众提问的问题他全都仔细回答不说,还旁征博引,说到比较复杂的部分,还问现场工作人员要了一张白纸,把字写下来,摆在镜头前。 字如其人。 左佑佑心里一动。 还没来得及让她细细体会这种感受,一个电话钻进了她的手机。 发行部门也传来喜讯: 古籍中心主任卖脸成功,师奶杀手名不虚传,靠着一张脸把《掌故逸闻》的销量带了起来,他在访谈中引用的文献,居然也卖了不少出去。 天地良心,那些被他引用的文献,可是无比冷僻的纯古籍。 黄主任啧啧:“《詒晋齋法書》卖出去几百本,连契丹文的《遼道宗耶律洪基哀册》都卖出去两本。最没想到的是,居然还卖出去两套《藏帖》,这两套的提成年底结算给你们部门。” 左佑佑心不在焉:“才两套啊,提成能有25块钱吗?” 黄主任反手把网店截图甩给左佑佑。 左佑佑震惊:“一套书45万????” 黄主任:“嗯,一套书要用车拉。” 左佑佑肃然起敬:“是我没见识,这个提成我们记住了。” 挂了电话,左佑佑不禁感叹颜值才是第一生产力。 她再抬头看向灯光下。柏辛树正对着镜头露出一点微微的笑,炫目极了。 左佑佑忍不住用手机拍了下来。 她看着柏辛树发呆,直到陈倩倩过来拍她: “学姐!你在想什么呢!” 左佑佑一惊,从发呆中转过头,发现学妹气呼呼的。 “你怎么了?”左佑佑问。 “师姐,你怎么都不生气?!” 左佑佑一边回头看台上的柏辛树一边心不在焉地问:“我气什么?” “他们那么说你!” “哦……他们怎么说我了。” “他们……”陈倩倩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气呼呼道,“师姐,你根本就不在乎!” 直播结束了。 大家对着镜头告别。现场的灯光暗了。所有人的脸都迅速黯淡下去。 图书馆的房顶高远。夜色拱围中,只有柏辛树的脸恰好笼罩在窗外照进的一角月色,在昏暗中闪闪发光。 左佑佑移不开目光,随口敷衍:“嗯……倩倩啊,师姐跟你说个快乐小妙方。” “什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与傻逼论短长。”左佑佑深沉道。 陈倩倩一瞬间就被左佑佑折服了。她被那些人那么说,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丝毫不被外界所迷惑,师姐真的好涵养! “师姐,你真棒!”陈倩倩由衷地说! 老石远远冲着左佑佑招手,柏辛树一双锐利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 “嗯嗯。”左佑佑忙着沉迷于美色,毫不走心地敷衍着,“我最棒了,你快去忙吧!” 陈倩倩得到了人生的开导,快乐地走了 左佑佑拔腿就往古籍中心众人处跑去:“大家表现好好啊!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她刚要夸奖一下简行舟的优良表现,就听见简行舟不屑地说: “左佑佑,你好虚伪,今晚你怎么请大家吃饭啊?” 很好,左佑佑对简行舟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破灭。 “简行舟,你一天不刻薄会怎么样?!我怎么不能请吃饭了?我现在就请大家去……” “你今晚要组织仓库帮你发货。” 左佑佑瞬间哑火。 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简行舟面无表情:“你还请吗?” 左佑佑艰难地笑了一下:“来日方长。” 简行舟:“哼。” 左佑佑:“你!!” 柏辛树皱着眉挤在他俩中间:“你们,少说一句!之前的选题策划写太少了吗?!” 两个人齐齐闭嘴,又彼此瞪了几眼,然后各自转过头去。 柏辛树头痛:“行了,等下还得去库房查货,都是脏活累活,你们省省力气吧。” 柏辛树说:“我去开车。” 简行舟迷惑了:“华夏书林不是给咱们派车了吗?” 柏辛树深呼吸,终于忍不住,伸手猛拍简行舟的头:“你这个脑子!咱们去仓库!在郊区!你让华夏书林的车载着我们去郊区吗?那些领导怎么办!!” 简行舟这才恍然大悟:“车要送领导是吗?” 左佑佑真情实感地替柏辛树叹了口气,告诉简行舟:“没错。” 柏辛树给简行舟和左佑佑安排:“等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郊区的仓库点货。” 简行舟忍不住说:“老大,您自己开车好麻烦,还要回家取车,直接叫一辆出租吧。” 柏辛树面上露出了一点不自然。 老石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看他也不打扮,天天黑白灰,都不穿点好看衣服,也不开车,也不炫富,也不会说好听话,女孩子当然不会喜欢他!” 柏辛树坚定了信心,坚定地对简行舟说:“就是要开自己的车!” 简行舟被柏辛树突然的坚定搞懵了:“哦,好。” 柏辛树转身走了,左佑佑和简行舟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等。 “老大的车什么颜色的?”左佑佑问简行舟,“你不是见过?” “黑色的。”简行舟说,“红旗。” 红旗,四平八稳,果然如此。 左佑佑点了点头,华夏书林的公车就是红旗。 两个人等着四平八稳的红旗开过来。 柏辛树的电话过来:“我快到了,你们出来等。” “我们已经在了,您在哪里?” “打双闪的。” 两个人四处张望了一番,怎么都没见到打双闪的黑色稳重车。 ------------ 第102章 骚包豪车&校庆晚会 “喂!”有声音远远传来。 两个人的目光又在黑车上来回打转,也依旧没看到。 “这边!” 这次,声音接近了不少。左佑佑刚一回头,就被刺得闭上了眼。 是车头灯太刺眼,还是车标太刺眼?是大红色流线型的车身晃瞎了她的狗眼? 左佑佑和简行舟看着柏辛树从大红色的保时捷里探出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齐齐张大了嘴,下巴掉在地上。 柏辛树想着老石的教导,努力炫富。 但…… 柏辛树觉得炫富太羞耻,他怎么都说不出炫富的台词。在柏辛树的教育里,低调几乎刻在血液中。 最终,他依旧决定不违背自己的本性。 柏辛树推了推眼镜,若无其事地说: “上车。” 柏辛树自以为非常谦逊,没想到左佑佑开口就欢呼道: “老大,这车租一天多少钱?” 这次,是柏辛树万年平静的脸微微扭曲。 他很想摇着左佑佑的领子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车是租的? 简行舟绕着车转了几圈以后,也激动地问:“老大,这车租起来挺贵吧?!你可真有钱!” 行叭。 也算炫富了,只是,可能,好像,没炫到点子上。 柏辛树忍不住说:“这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的车?” 简行舟脱口而出:“因为你开的红……” 左佑佑扑上来捂住简行舟的嘴,顺畅地说:“因为这车的骚气配不上老大您根正苗红的气质!” 柏辛树狐疑:“根正苗红的气质?” 左佑佑:“就,丈母娘的好女婿,过年开着红旗回家,后备箱放着单位发的米面粮油和六个核桃!” 柏辛树:“……” 柏辛树:“。” 左佑佑和简行舟两个人你一句我一次,此起彼伏,从不同地方好女婿上门要提什么礼物,到租豪车一天多少钱,到以后有钱了买什么车,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吵得柏辛树头疼,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柏辛树只好沉默。 等到了仓库,柏辛树把这辆无比惹眼的大红色保时捷停在灰扑扑的仓库车位里,左边一辆大卡车,右边一辆面包车,颇为格格不入。 柏辛树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拍了张照片发给老石: “炫富好像没用。” …… 左佑佑心里打好腹稿,准备去小龚公的办公室。 她想起小龚公嘴巴里喷射毒液,心里有点慌张。再一抬头,哎? 小龚公正站在门口,热情地向她招手。 “您是来提《掌故逸闻》的吧?”小龚公含笑,“快快快,快跟我来!大晚上的,您还要跑这一趟,好辛苦。” 左佑佑:“???” 左佑佑面对小龚公春风化雨一般的热情,被小龚公一路拉进了仓库,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年轻的女孩子端来温度刚刚好的热水塞进左佑佑手里。 左佑佑受宠若惊:“倒也不必……” “必要!”小龚公大手一挥,豪爽道,“我这位置给您留好了,听说您已经还有五万册的发行量?放心!今天下单,明天就能出去!” 左佑佑说:“这次浙江几个书店的订货量特别大,我看未来几天下雨多,出货的话可能要注意防潮……” 小龚公无比爽快,大手一挥:“这个好办!防水布包好,我亲自押车,我本人和你这批货一起去浙江!” 左佑佑被小龚公的服务态度震惊了。 “还喝水吗?” 左佑佑来不及回答,手里的水刚喝几口,小龚公就殷切地满上。 “……谢谢。” 左佑佑想起上一次自己灰头土脸过来的场景,再对比这次的一条龙服务。 忍不住落泪。 这就是畅销书编辑的快乐吗? 这就是!畅销书!编辑的!快乐!吗!!! 和上次一样,左佑佑被小龚公几句话打发走。 不同的是,上次是真的打发,这次却是小龚公服务态度惊人的良好,左佑佑完全没什么可说的。 柏辛树刚把照片给老石发完,左佑佑就出来了:“好了,弄完了。” 就连柏辛树都惊了:“这么快?” “他直接带着我过去,看了下包装,然后他说他亲自跟货,让我放心,交给他。” 柏辛树刚刚停进去的保时捷又开了出来。 柏辛树边开边说:“那我们回……” “我要去给白教授送稿子,前面拐一下。”简行舟指挥。 柏辛树哽住。 柏辛树刚要开口,就听见左佑佑维护自己:“拜托,简二狗,老大不是你的司机哎。” 柏辛树瞬间浑身轻松,神清气爽。 只听简行舟说:“老大都没说什么,就你小心眼。” 左佑佑:“???” 简行舟继续说:“老大向来平和大方,一点都不小气,怎么会像你这么想!” 一句话把柏辛树想说的话全按回了肚子。 简行舟说完这话,车内的柏辛树和左佑佑都沉默了。 简行舟突然又抬头:“老大,要拐弯啊!不然绕远!” 柏辛树下意识拐了个弯,然后:“……” 简行舟指挥路线。 柏辛树默默地开着。 左佑佑不知道该说什么。 柏辛树觉得自己应该叫柏师傅,尤其简行舟还夸了一句: “老大,开得好稳。” 柏辛树面无表情:“闭嘴。” 简行舟闭了嘴。 白教授的家在大学城里的教师公寓,柏辛树把车开往郊外的大学城。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后面一团黑暗中,亮起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左佑佑的脸。 左佑佑垂着眼正在看微信。几乎就在她把绿色软件打开的一瞬间,所有的消息都噼里啪啦地进来,左佑佑定睛一看,群里赫然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辅导员:“校庆晚会圆满成功,感谢各位校友的支持!其中,曹剑锋同学代表我们这届校友出席校庆晚会。” 辅导员:“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同学甲:“曹剑锋厉害!” 同学乙:“不愧是曹大才子,一如既往的优秀啊。” 曹剑锋:“这个也没什么啦,只是运气好而已,还是要继续努力才行,呵呵。” 同学丙:“每一届校友只有一个名额能参加校庆晚会,这个名额代表着咱们这届混得最好的,曹剑锋当仁不让!” ------------ 第103章 摸腹肌&我想了解你 和以往的热闹不同,这次只有几个同学在下面应和,其他的人并没有纷纷跳起来聊天,气氛照比往日有些冷淡。 许多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车身突然一震,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地停下。左佑佑抬起头,看见前方车水马龙。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 “你的母校好像很热闹?”简行舟好奇地问左佑佑。 “嗯,今天是学校的校庆。” 前方被车子塞满,车水马龙,水泄不通。校庆晚会刚刚结束,人潮从学校内的礼堂中涌出,说说笑笑地走在校外的大马路上。 红色保时捷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三个人等了一会,但前方人头涌动,堵车就是堵车。任你是保时捷还是兰博基尼,都得乖乖地排在车子的队伍里,一丝一丝向前挪动。 简行舟的电话响了又响。 “白教授等得该心急了。”简行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学城里有租自行车。”左佑佑出言提醒,“来,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租车。” 柏辛树把车停在一边,左佑佑抓着简行舟跳下车: “这里我熟,跟我来!” “等等!”柏辛树说。 两个人迷茫地回头。 柏辛树也跳下车:“这个时间女孩子不能落单,我跟你一起去。” “大学里不怕——”左佑佑说。 “哈,哪个毛贼瞎了眼敢惹左佑佑——”简行舟说。 “就这么定了。”柏辛树说。 柏辛树非常坚持,左佑佑想到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逐渐涌上一股暖意。 她带着两个人很快就在学生宿舍区找到了自行车租用点,简行舟跳上车就赶紧冲进夜色中。 剩下左佑佑和柏辛树两个人。 远处传来欢声笑语,学校昏黄的路灯分外温暖。刚刚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抱着书三三两两经过,男生和女生手拉手。 “我带您转转?我们大学风景很美。” “好。” 两个人随意地在校园里闲逛聊天,讲讲读书的趣事。 左佑佑非常活泼,语言又生动,活灵活现地讲起读书时干的调皮捣蛋事,柏辛树笑得不得不停住脚步。 “对了。”左佑佑突然想起,“带你去看看我们学校有名的荷花池。” “这个时节有荷花?” “有荷花就看荷花,没荷花就看荷叶。”左佑佑兴致盎然,“随缘,不管看见什么都是有缘。”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 “好。” 左佑佑艺高人胆大地带着柏辛树抄近道:“穿过后山……” 她默默地住了嘴。 不远处,有一对瘦瘦高高的情侣在接吻,被左佑佑手机电筒照到,也旁若无人。 左佑佑急忙关了手机电筒。 眼睛乍从光明中落入黑暗,左佑佑真有些不习惯。她猛眨了眨眼睛,拔腿就走,紧接着一个踉跄,整个人头朝下摔了下去。 柏辛树猛地把她拽回来,左佑佑向后倒去,她出于求生本能猛然挣扎,最后重重地摔在了柏辛树的胸膛上,把柏辛树砸在旁边一棵树上。 柏辛树一声闷哼,吸了口冷气。 左佑佑都被摔得七荤八素,她听见柏辛树被自己砸得哼了一声,惊恐无比地摸着他被自己砸到的地方: “完蛋了!你有没有事?肋骨有没有断?痛不痛?” 她说着,上手去按压:“这里痛不痛?” 柏辛树没说话。 左佑佑摔出躯壳的灵狐突然归位,马上感受到手下薄薄肌肉带来的热气。 她的脸一秒钟蹿红—— 天呐!她好像一个老色批!找了一个黑暗的小角落,把帅哥酱酱酿酿酿酿酱酱…… “还不放手?”柏辛树隐忍道。 左佑佑抓紧又摸了两把,恋恋不舍道:“看你骨头挺完好。” 还摸? 柏辛树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但是他身体却很诚实地绷紧了肌肉。 左佑佑把手拿开,若无其事地说:“走啊。” 柏辛树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才疲惫地睁开眼睛:“走。” 两个人从后山小树林穿过。适应了黑暗以后,小树林里全是一对又一对情侣,在大自然的荫蔽下挥洒着人性的……欲望。 两个人看了,都有点尴尬。 柏辛树默默垂下眼。 左佑佑咳了一声,不自然指着前方说:“呐,荷花池。” 经过刚才的刺激景色,此刻眼前的荷花池没办法引起两人的兴趣。左佑佑越回想刚才自己色迷心窍的举动越觉得羞耻,赶紧又找话题:“我们不如骑车逛逛。” 骑车好啊,闷头骑车。左佑佑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和柏辛树一前一后,无比健康、绿色地骑车。 两人在校园里骑车。 左佑佑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敷衍起来一句: “这是我当年吃饭的食堂。看见那座楼没?真白。” “这是我从前住的宿舍。看见那座楼没?真粉。” “这只我从前上选修课的教学楼。看见那座楼没?真黑。” “这是……” “左佑佑。”柏辛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求你的语言不要这么贫瘠。” 左佑佑惊讶:“你居然真的在听?” 柏辛树被左佑佑一句话气得差点人仰车翻。他平静了一下,然后说:“对,因为我想了解你的生活。” 和你的快乐。他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再抬头,左佑佑早就骑走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柏辛树再次气得倒仰。 不过,柏辛树不知道的是,他说的话,左佑佑其实听到了。 和柏辛树气得倒仰不同,左佑佑差点惊了个倒仰。 明明只是很平淡的一句“我想了解你的生活”,为什么帅哥说出来,就有那么大杀伤力? 左佑佑脚下把自行车踩得像风火轮,她的脸也在烧,她的屁股后面也仿佛有火烧,等她回过神来,柏辛树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我呸呸呸呸呸!!!”左佑佑懊恼地扯自己头发,“我在做什么!!!人家随口一句话,我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砰砰直跳,脸上也烧得快熟了。她不愿意深思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更不想回去面对柏辛树。 ------------ 第104章 不装比会死吗 干脆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左佑佑?”一声惊呼。 “左佑佑,是你吗?”又是一声惊呼响起。 左佑佑抬起头,冤家路窄。 化成灰都认识的渣男,曹剑锋,就站在她的面前,失神地看着自己。妆容完整、精致到头发丝的蓝笑笑站在他的身边,用眼睛瞪她。 “左佑佑,你看起来好自由。”曹剑锋喃喃地说,“好久见,你过得好吗?” 蓝笑笑猛地拽了一下曹剑锋。 曹剑锋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左佑佑打眼一看,就敏锐地发现他身上的气质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自信骄傲甚至狂妄的人,他身上的锐气似乎被什么狠狠地磋磨过,露出一些卑微讨好的劲头来。 “小曹,这个人是谁?”蓝笑笑身边的中年人问。他穿着logo很大的外套,眉眼与蓝笑笑依稀有些相似,看起来应该是蓝笑笑的父亲。 曹剑锋的脊梁骨一下子就软了。他的身子不易察觉地缩了缩,然后乖巧异常地、做小伏低道:“是笑笑和我的大学同学。” 左佑佑原本以为,自己再见曹剑锋,怎么也要狠狠地大骂他一顿,至少要甩两个巴掌上去。 但如今见到这样的曹剑锋,她心中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情感,说不清鄙夷还是怜悯。 她承认金钱很重要,她自己也爱钱。但她对价值的追求,永远高于对金钱的;她永远都不可能为了那些世俗的认可,把自己搞成曹剑锋这个样子。 左佑佑刹那间心思通透。她不想和这些人有任何往来,便淡淡地点了个头,和他们擦肩而过。 身后传来声音:“这就是那个左佑佑?” 蓝笑笑赶紧示意她父亲小点声,然后点了点头。 很快,左佑佑听见蓝笑笑的父亲小声却又清晰说:“就这么个人?没权没势的小人物罢了,能成什么事?” 左佑佑猛地回头,刚好看见曹剑锋唯唯诺诺,向自己投来乞求的一瞥。 蓝笑笑的妈妈注意到了曹剑锋和左佑佑的眼神,冷淡地说:“我们家笑笑才是你们这届的优秀毕业生。小曹,如果不是笑笑不想出风头,今晚的校友代表本来也应该是笑笑。你要感谢的人在你身边,而不是随便哪里钻出来的人。” 当着左佑佑的面,曹剑锋一下子涨红了脸。他额头上的汗水被骂得掉了下来,慌忙伸手去擦,手腕上的劳力士露出来,精光闪烁。 这还是第一次,曹剑锋觉得劳力士的闪烁刺眼极了,仿佛把他的窘迫都亮闪闪地捧到前女友面前,让前女友看。尤其是他看清了左佑佑眼中鄙夷、难以理解的神情以后。 蓝笑笑妈妈垂着眼皮,把左佑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好几遍,才纡尊降贵地转过头去问曹剑锋:“小曹,你之前说她是个送外卖的?” 曹剑锋的脸皮涨得发紫,绝望地用眼神乞求左佑佑。 乞求什么? 难道还让自己配合他说自己是送外卖的? 怎么,曹剑锋想加入豪门,自己就一定要遂了他的心愿? 想什么呢。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的表情,学了个十足十,神情平淡,声音冷静:“我在华夏书林工作。” 左佑佑这才发现,柏辛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华夏书林?”这个名字一甩出来,蓝笑笑妈妈显然异常吃惊,愣了半晌,对上了左佑佑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恼羞成怒地拽了拽蓝笑笑父亲的袖子。 “华夏书林?以为有个好工作有什么大不了?”蓝笑笑的父亲轻蔑地说,“外地人就是外地人,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就进了城。”他傲慢地上下扫了两眼左佑佑的自行车,“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 吵架的时候,千万不能顺着对方的逻辑走,不然会陷入自证陷阱。 必须用自己的逻辑把对方绕进去。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平稳地说:“因为您女儿怎么都比不过我,所以才需要攻击我,是吗?” “呵,乡下丫头好大的口气,谁说的我女儿比不过你?” 左佑佑微微一笑,“如果您的女儿比我优秀,您的眼中怎么会看见我呢?毕竟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我竟然入了您的法眼?谢谢关注,受宠若惊。” “小丫头脸皮还挺厚。” 左佑佑掀一下眼皮,语调老实而诚恳:“当然,乡下人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不像有些人,心里重视,嘴上说不要,才是又当又立,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蓝笑笑一声尖叫,把手上的包抡起来砸左佑佑的头:“左佑佑!你这个贱人!你得意什么得意,你就是会擦那些教授的鞋!你这个小人!你凭什么……哎呦!” 蓝笑笑的包甩过来,被左佑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猛地往身前一拉,蓝笑笑下意识往后一拽,左佑佑突然松开书,蓝笑笑一个趔趄抱着包摔在蓝笑笑父亲身上,然后两人齐齐后仰,一起坐在地上! 摔得蓝笑笑父亲“哎呦”一声。 这个杀伤力着实出乎左佑佑意料,但事已至此,潇洒地拍了拍手,顺势装比,深沉道: “你看。”她怜悯地说,“你就是不如我。” 蓝笑笑瞪大了眼睛。 眼睛里写满:你不装比会死吗? 左佑佑爽快地装过比,出了一口恶气,立刻准备拔腿开溜。 开玩笑,她聪明得很,一对三,打不过啊! 蓝笑笑的妈妈见自己的女儿和老公吃了大亏,怒吼一声扑了过来,手上长长的美甲冲着左佑佑的脸招呼:“小贱种,我挠花你的脸,看你还勾引我女婿,你……” 她下手的力气很大,完全就是奔着毁了左佑佑的脸去的。 什么仇什么怨? 左佑佑暗自心惊,心里想着逃跑要紧。她迅速灵活躲闪,撒腿就跑,谁料,脚步一滞,她竟然被曹剑锋从身后拦腰抱住! “妈的大猪蹄子,你给我撒手!” “左佑佑,快给阿姨道歉,你惹不起他们!” “要你装好人,放手!”左佑佑回身一个耳光扇在曹剑锋脸上。 ------------ 第105章 毫无默契 曹剑锋被左佑佑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得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嘴里却依旧:“佑佑,我不能看着你做傻事!你还年轻,不能随随便便得罪了什么人!” “放手!” “人在社会上,总有不得已……” “呸,才不要跟你一起卖自尊?” 曹剑锋涨红了脸,仗着身高优势,把左佑佑的头往下按:“你快道歉!” 蓝笑笑妈妈的十根指甲已经到了左佑佑眼前,左佑佑躲无可躲,干脆对着曹剑锋下了死手。 总之,她就算被挠花了脸,也绝不吃亏! 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耳边倒是一声爆喝:“你们在做什么!” 左佑佑瞬间重获自由,曹剑锋惨叫一声,被人一脚踢飞出去,那人迅速挡在左佑佑面前,伸手抓住蓝笑笑妈妈的手,一把推开。 左佑佑瞪圆了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 柏辛树! 呜呜呜! 是领导来救人了! 我爱工作! 我华夏书林! “老大!”左佑佑立刻要多怂有多怂地躲在柏辛树后面,惨叫道: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欺负我!!!!!!!!” 柏辛树:“……” 柏辛树有眼睛,柏辛树看到左佑佑一点亏都没吃,反而把对面几个人搞得一团混乱,如今又在这里贼喊捉贼。 柏辛树无语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疯狂地给柏辛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趁机带着自己溜走。 毕竟刚才自己骂了很爽快,对方虽然动了手,却没占到什么便宜。 自己看似吃亏,实际上曹剑锋的脖子上、脸上、手上,已经被自己抓得惨不忍睹。蓝笑笑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骨盆直吸冷气,看样子摔得不轻。 蓝笑笑妈妈在刚才的推搡中被左佑佑扯乱了头发,蓝笑笑的爸爸也捂着大腿哎呦。 左佑佑心虚极了,给柏辛树使了一个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又使了一个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瞪圆了眼睛,双手握拳,上下摆动,模仿“奔跑”姿势,示意柏辛树赶紧溜走。 柏辛树恍然大悟。 左佑佑对着自己加油呢! 这是要和这群人死磕到底了! 柏辛树对着左佑佑坚定点头,左佑佑咧嘴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就要转身溜走。谁料,她眼睁睁地看着柏辛树向着蓝笑笑一家人大步走了过去—— 要不要这么没有默契啊! 蓝笑笑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曹剑锋被默默遗忘在一边。他目睹了左佑佑和柏辛树的眉眼官司,敏锐地看出了一点异样。 他们两个……? 一股嫉恨从曹剑锋心底升起、扭曲,难以言喻的酸涩滋味瞬间弥漫了他的胸膛。 这才分手几个月,左佑佑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交到新的男朋友?! 是的,虽然曹剑锋自己压线衔接,甚至不敢拍着胸膛说一句自己没出轨,但他希望看到的是,左佑佑和自己分手以后一蹶不振,以泪洗面,最好为自己寻死觅活,甚至最后受到情伤。 而不是现在这样,面色红润,欢快自由,还交了个帅得像明星一样的男友! 曹剑锋充满敌意地上下打量柏辛树,眼睛一下子就落在柏辛树手腕中露出个边的手表上。 曹剑锋心里惊了一下。 银色的百达翡丽,最新款,百万级。陈威曾经也看中了这块表,但最后没舍得买。 怎么可能? 曹剑锋心里不敢相信,一双眼睛仔细看了下去。 身上的外套和长裤,阿玛尼的,整套,去年的款。蓝笑笑的发小买了一套比这个廉价的,还在曹剑锋面前炫耀了好几回,他就牢牢记住了。雪白的衬衣是prada,衬在里面非常含蓄,看起来是个有层次的讲究人。 下面的鞋看不清楚牌子,或许…… 曹剑锋还在发呆,蓝笑笑的声音已经不耐烦:“剑锋?!” 曹剑锋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跑到女友身边:“怎么了笑笑?” “我爸裤子脏了,你快点帮他擦一下呀!” 曹剑锋看着女友理所应当的脸,很想问一句“你自己的爸你怎么不擦”,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问出这一句,蓝笑笑一定会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也怕脏呀!” 就好像从前去杭州的时候,她推自己下车,让自己和司机一起,在雨中修轮胎。 左佑佑还在这里站着,曹剑锋却迅速陷入了天人交战。 帮,就会显得自己很低三下四;不帮,这么对自己事业有助力的女朋友显然会和自己吵架。 女友的家人还在这里,她全家都会责怪自己。 当着左佑佑的面,蓝笑笑见到平日里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曹剑锋竟然犹豫了,一下子就猜到曹剑锋的心中所想,她愤怒了,猛地推了曹剑锋一下:“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曹剑锋身体比脑子先动,无比娴熟而自然地走到蓝笑笑父亲身边,帮他拾掇裤腿上的灰。 刚好这时候柏辛树也走到蓝笑笑的父母面前,要帮左佑佑找回场子。 两下一对比,一个眉目疏朗,气质冷淡;另一个正小意讨好自己未来的岳父。 曹剑锋恨得喉咙里都充血,他直起身,和柏辛树对峙: “你谁啊?” “要你管?你又是谁?” “呸,你……” “小曹!你一边去,不要说话。”蓝笑笑的父亲很随意地制止了曹剑锋的发言。 曹剑锋被夺了面子,脸已经涨成猪肝紫红色。 “华夏书林的?”蓝笑笑的父亲上下看了柏辛树一眼,在看到柏辛树的手表以后,神色微微凝重,但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又舒展开,看向柏辛树的脸上带了点鄙夷。 曹剑锋不明所以,手机上收到了蓝笑笑的微信:“那人的表是假的。” 曹剑锋大惊。 蓝笑笑冷笑一声,把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的字给曹剑锋看:“这块表是百达翡丽的定制款,由于金石收藏世家赵氏购入,刻字‘送给我的儿子’。这人手上戴的,肯定是假的。” 曹剑锋和蓝笑笑一起把目光投向柏辛树骑过来的自行车。 ------------ 第106章 道歉 曹剑锋这才恍然大悟。 搞了半天,这人竟然是个驴粪蛋,表面光! 这么一想,曹剑锋立刻把柏辛树全身上下的衣物统统打为假货,目光也鄙夷起来。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展示鄙夷也要精准传递到接收对象眼中才不算错付了。天色昏暗,无论左佑佑还是柏辛树,都没有接收到对面众人眼中的复杂涵义。 柏辛树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欺负人,我要求你们对她道歉。” “道歉?!你让我给你道歉?!想得美!”蓝笑笑的母亲刚还是怒斥,就被蓝笑笑的父亲拽了拽袖子,呵呵笑道: “道歉?当然可以。”他眼中老谋深算的神情一闪而归,“走,叔叔请你们年轻人喝酒,再给你们道歉。” “喝酒?!凭什么?”蓝笑笑立刻叫出了声,又被曹剑锋扯了一下胳膊。 曹剑锋对着蓝笑笑做了个颜色,蓝笑笑一下子了然,脸上逐渐露出看好戏的笑意。 几个人的互动落在左佑佑眼中。左佑佑心里一沉。 不好,他们肯定要找老大的麻烦。 “不必喝酒。”柏辛树皱眉,认真地说,“你们就在这里道过歉就可以了。” 左佑佑赶忙给他递眼色:快走,这老狐狸保证没安好心! 柏辛树:? 左佑佑又递了个眼色。 柏辛树:?? 左佑佑再一次瞪圆了眼睛,双手握拳,上下摆动,模仿“奔跑”姿势,示意柏辛树赶紧溜走。 柏辛树恍然大悟。 这不是跟之前一样嘛!左佑佑对着自己加油呢! “好。”他一口答应,“走,你们要自罚三杯向我的员工道歉。” 话一出口,左佑佑仿佛被雷劈中。 我的老天鹅呀。 她两眼发直,只好跟在柏辛树身后,一群人很快走到一辆黑车旁边。 黑色的雷克萨斯。 蓝笑笑的父亲露出一点恶意的笑,慢悠悠地说: “我这辆车小,没办法坐多两个人。你们自己骑自行车过去还是打车过去?呵呵,我们等下在学人酒店等你们。” 学人酒店,左佑佑母校自己的酒店,有一定规格。 说完,蓝笑笑的父亲笑了笑,率先上了车。蓝笑笑轻轻“哼”了一声,也上了车。曹剑锋怜悯地看了左佑佑一眼,又鄙夷地看着柏辛树一眼,也跟着坐上了车。 黑车傲慢地开走了。 车里,蓝笑笑迫不及待地问:“爸,你为什么要请他们喝酒啊?” 蓝笑笑的父亲嗤笑道:“真是孩子气。那个左佑佑都这么对你了,你还想给她留脸?对待这种小人物,当众把她的皮扒了,比单纯骂她几句狠多了!” 曹剑锋听了,心里着急:蓝笑笑的父亲行事作风非常粗暴,这么说就是要下手恶整左佑佑了! 他暗暗摸出手机,打算警告一下左佑佑。 蓝笑笑美丽的脸上一下子露出调皮的笑容:“哈哈,我懂了,难怪要定在咱们学校的学人酒店!今晚咱们同学好像也在哪里聚会呀?正好捉弄左佑佑,嘻嘻。” 曹剑锋一下子想起,蓝笑笑当年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和父亲、辅导员一起,抢了左佑佑优秀毕业生的名额。当年蓝笑笑的原话是: 拿来玩玩。 把恶整叫捉弄,把抢名额叫拿来玩玩,这就是她的行事作风。 曹剑锋打了个寒战,默默收起了手机。有背景的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佑佑相比之下,不值得。 蓝笑笑的妈妈也在一边搭腔:“赶快把这个丫头按死。她以前就处处抢笑笑的风头。现在,笑笑有陈威捧场了,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嫉妒,不可不防。就让她在本市待不下去吧。” 曹剑锋无比庆幸自己选对了阵营。左佑佑什么都没做,只因为蓝家担心左佑佑记恨,就决心把左佑佑驱赶出本市,还要让她在同学圈里抬不起头,彻底社死—— 幸好自己没有多事! 思及此,曹剑锋果断说:“有道理,小心谨慎为上,毕竟笑笑是玉,不能被瓦砾磕碰。” 蓝笑笑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蓝笑笑的妈妈说:“蓝笑笑跟在陈威身边,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这种乱跳的小人物,我和你爸处理就好。” 蓝笑笑的爸爸附和:“可不是,想想陈威的本事,你只要跟着陈威好好干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 提起陈威,蓝笑笑又想起陈威对自己不冷不淡,却要求自己和左佑佑搞好关系,忍不住一股邪火上头。她悄悄登上小号,发了一张截图到校友群。 果然,没过多久,校友群就炸了。 蓝笑笑满意地笑了。 她放心地看着群里因为自己的截图而炸锅,抬头,看见远处“学人酒店”的巨大招牌。 一辆骚包的红色保时捷从旁边“嗖”的一声略过,故意穿插到黑色雷克萨斯前面,把趾高气扬的屁股贴在蓝家人的眼前。 蓝笑笑的父亲气得拍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却说:“保时捷的性能就是好。” 蓝笑笑酸溜溜地说:“人家可是保时捷啊。” 蓝笑笑的父亲看着前面的红色骚包车,冷冷地说:“钟公子追求你,你又不要。不然你也有红色保时捷。” 曹剑锋坐在一边,听着蓝笑笑父亲毫不在乎自己颜面的话语,脸色从猪肝紫红变成了黑色。 蓝笑笑却毫无感觉,噘着嘴说:“什么钟公子,那是钟矮子,年纪比你小不了几岁,还有点秃头。不行,绝对不行!” “小曹也不错。”蓝笑笑的妈妈对曹剑锋还是很满意的。曹剑锋一表人才,嘴巴也甜,重要的是人很聪明,自己的女儿什么斤两她自己心里有数,就更希望有个聪明的女婿,好好栽培。 蓝笑笑的妈妈说:“小曹,你既然上岸了,就好好做,陈威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会提携你的。” 曹剑锋想起陈威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心中对这话的相信度不高,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就到了店门口。奇怪的是,前方那辆骚包保时捷竟然也在“学人酒店”的门口缓缓降慢了车速。 ------------ 第107章 气得蓝家人胸闷气短 “那辆保时捷是你们学校的人开的?”蓝笑笑的父亲见状问道,“是你们校友?” 蓝笑笑思索了一番:“我们大学那么普通,我认识的校友也没有这样的身家。大概……大概是哪位年长的校友吧。” “胡说。年长的人怎么会开这个颜色的车。这款保时捷还是近几年上市的款,肯定是个年轻人。” “我们学校里的年轻富二代?” “等下看看。”蓝笑笑的父亲嘱咐道,“小曹,你和笑笑等下过去敬个酒,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两辆车几乎同时停下,四个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神秘的保时捷乘客的尊容。 谁知,蓝家人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 保时捷迅速被门童引到饭店门边预留的车位,打着横,精光灿烂大大咧咧的停在门口,在巨大的酒店灯牌下泛着光,替母校的酒店做活招牌。 刚停稳,四个门童一拥而上,两两搬起活动护栏,将保时捷保护起来。万众瞩目之下,保时捷的车门缓缓开了。 蓝笑笑一行四人眼睁睁看着左佑佑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个乡下丫头?! 怎么可能是她?! 还有刚刚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他不是个骑自行车的穷学生吗?! 四个人的眼睛都差点从眼眶中掉出来,蓝笑笑的母亲喃喃道:“莫非,人家那表是真的?” 旋即又自我否定:“怎么可能!” 另外三人的目光听见这话,也逐渐清明起来。 是啊,既然表是假的,那车自然也可以租了! 租一辆豪车冒充富二代? 呵呵,现在装得越富,等下丢人就越狠! 话虽这么说,几个人还是死盯着保时捷移不开眼。可这时候蓝家人的视线被保安挡住: “停车啊,停到那边去。” 在保安的指挥下,蓝家人胸闷气短地把车开到一边偏僻的角落停下,对着保时捷认了输。等四个人从车里出来,却变成了围观新款超跑的路人甲。 “没见识!”蓝笑笑的父亲气呼呼地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一个长发美女干脆倚靠在红色保时捷上自拍,出言酸道:“至于围在一起看吗?土包子!乡下人!没见识!” “册那,你这穷大爷,你酸什么呀。”那美女竟然眼睛一瞪,开口就骂,“你开过保时捷?一个破中产,还真把自己当有钱人了!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姑奶奶的事你少管!” 美女的男友像铁塔一样沉默着从围观人群中走出,蓝笑笑见状不对,迅速拽走气得跳脚的蓝笑笑爸爸。 “叔叔,不要和这种小角色计较。”曹剑锋温声安抚,“咱们是玉,不跟瓦砾硬碰硬。” “你说得对。”蓝笑笑爸爸悻悻地说。 几个人往学人酒店里走,没几步就遇到各种校友。今天是校庆,许多在本市工作的校友会选择这一天回学校看看,和校友们联络一下感情,晚上在酒店聚个餐,维护人脉。 无论大堂还是各个包厢的人,都在窜来窜去,彼此敬酒,一派热闹。因为是自己学校的酒店,包厢的门也几乎都开着,方便校友们四下“串联”。 蓝笑笑的父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一顿便饭而已,咱们就坐大厅。”说着,捡了一个大厅正中央的位置,遥遥对着各个包厢。 “哎,蓝女神!”马上就有校友过来热情招呼,“咦,这不是曹剑锋学弟吗?听说你今晚作为你们那一届的校友代表进了音乐厅?真是厉害厉害!” 说着,又是一大群校友围了过来。蓝笑笑和曹剑锋刚把这波送走,就马上接二连三又来了几波。 “蓝笑笑!曹剑锋!”旁边有人惊呼,“刚我们还在说会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们,果然!” 不远处的大长桌上,坐满了学院的同届同学。在同学们的热情邀请下,蓝家四人也坐了过去。 蓝笑笑父亲有点遗憾地看了一下刚才选的风水宝位——那个位置,不管闹点什么动静,都能迅速传遍整个酒店。不过,现在坐在那个野丫头同学群里,打击恐怕更重吧。 蓝笑笑刚一坐下,就有同学迫不及待地问:“天呐,笑笑,你看到有人转发的那个截图了吗?” “什么截图?”蓝笑笑面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了一丝茫然。 “校友群里的截图啊!”大家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钟教授都多大岁数了,真看不出来,居然和左佑佑是那样的关系!” “在那张优秀毕业生打分表上,钟教授居然给左佑佑打了96分!96分啊!别人都90分都算高!难怪当年左佑佑以第一名拿到了优秀毕业生和内推……” 正说到这里,蓝笑笑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个同学也突然想起,最后是这位蓝笑笑横空出世,将优秀毕业生名额和内推收入囊中。 当时的官方解释是,评选采用赋分制,打分只占50%,另外50%还要看个人素质。 所谓个人素质,就非常微妙了。 旁边的女同学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捅了捅刚刚说话说到一半的同学,招呼着:“好久不见了,大家都过得怎么样啊?” 可这种桃色八卦并不容易消除,大家还是热火朝天聊得起劲。曹剑锋听着却不信。 他从大一开始关注左佑佑,一直暗搓搓追到大四才成功。这四年里,他堪称无孔不入,就连早饭和自习都围绕在左佑佑身边,但凡左佑佑身边有个追求者,他连人家洗澡用不用三合一沐浴露都能挖出来。 钟教授是学院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怎么可能!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同学醉醺醺,恶意道,“难怪老钟那么高冷,都不怎么大搭理我们这些人,原来是只喜欢美女啊!” “钟教授早就说他喜欢有灵气的读书苗子……” “呸,为老不尊,他喜欢的是有灵气的左佑佑吧,哈哈哈哈哈!” 正说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清凌凌的传来: “你们在说我?” 刚刚大放厥词的几个男生酒醒了一半,浑身一激灵,向着声音来处看去。 左佑佑! 她怎么来了? 她身后……跟的那位帅哥又是谁? 没等男生们想清楚,现场的女同学们齐齐发出了“哇——”的声音。 左佑佑带来的男生,个子高挑,像明星一样肩宽腿长,身上简简单单的黑白灰,更是凸显出他面孔的深邃与俊美。衬衫领子抵靠着狭窄而陡峭的下颌,棱角分明的淡色嘴唇,高挺的鼻梁,略有些淡漠的黑眼睛,被阻挡在浅灰色的眼睛框后面,愈发看不清楚神情,冷漠中带着神秘。 好帅,真的好帅。 好像一个明星。 ------------ 第108章 男朋友 荀盈一下子跳起来,清清楚楚地大声喊:“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一直喜欢帅哥!” 男朋友! 女同学们一下子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柏辛树。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柏辛树的长相实在是过于好看,瞬间与周围的人有壁,仿佛走错了场景,违和感过于强烈。 左佑佑早就在来的路上被荀盈迅速告诉了前因后果。她冷静地问刚刚八卦最凶的几个男生,也是之前相信曹剑锋嘴里所谓自己是拜金女的那几个人:“你们在聊什么,很有趣嘛,说来听听?” 桃色八卦事件的女主角在眼前,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可是左佑佑的性格大家也知道,生气起来大比兜咔咔往脸上招呼的主,比男生凶悍多了,那几人怂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讷讷道:“没,没说什么。” “哦,没说什么啊。”左佑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在同学们的沉默中,柏辛树给左佑佑拉开椅子,服侍她施施然坐下,然后又嘱咐了服务员上餐具,帮着左佑佑摆好,这才优雅地坐在左佑佑身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温柔呵护,一桌子同学眼睛都快掉下来。 尤其是蓝笑笑,看着自己面前都没有餐具,脸都黑了。曹剑锋不用蓝笑笑说,马上乖觉地起身,照着柏辛树的流程来一轮。 他路过柏辛树,柏辛树竟然背着人,对着他,挑衅地笑了一下。 曹剑锋:? 曹剑锋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餐具烫得抓不住,好像自己是个蠢笨无比的奴才在学着别人做事。但这种场合,他还是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继续忙碌。 柏辛树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举杯道:“我是左佑佑的男朋友,大家是左佑佑的同学,就像娘家人一样亲密。我今天第一次见诸位,先干为敬。” 说完,干脆利落地仰头,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爽快地把酒杯底亮出,引得满堂喝彩。 这番话的意思明明白白,明里说娘家人,暗地里的意思却是责备众人不顾同学情谊,偏听偏信谣言。这话一出口,许多刚刚一直冷眼旁观的同学们已经有些羞愧地躲闪了目光。 荀盈干脆地说:“左佑佑总算是遇到良人了,来,我跟你喝。”说着,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左佑佑也举起酒杯,柏辛树靠在她耳边说:“你今天就让我装到底吧。”说完,他拿起左佑佑的酒杯,一饮而尽。 左佑佑一句“这杯子我沾过”没来得及说出口,眼睁睁看着柏辛树的嘴唇印在自己的酒杯沿,脸上立刻火辣辣起来。 柏辛树还要温柔地说一句:“想喝,我们回家喝。”说完,帮她倒了一杯茶,摆在她面前。 同学们见了,顿时哄笑打趣起来,热热闹闹地一起喝了一杯,刚刚八卦的事情,就这样揭过了。 柏辛树把酒杯放下,行动间,衬衫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闪闪发光的腕表。 蓝笑笑的父亲慢悠悠地笑着问:“这位同学手上的腕表很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呀?” 柏辛树的目光隔着冷漠的灰色眼镜框锐利地刺在蓝笑笑父亲的身上,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说:“前几年在米兰购入。” 蓝笑笑的父亲哈哈一笑:“年轻人,在米兰买假货好像也是违法的吧?就算卖假货不违法,可直接这样戴着撑场面,似乎也并不妥当啊。” 学员群和校友群都动了。 同学甲:“啊?什么真啊假啊的,什么意思?那个表很贵吗?” 同学乙:“应该是吧,估计要好几万。” 校友群里有人跳出来:“这块表是定制款,要大百万!这个年轻人竟然戴了这么一块假货?太不懂行了!” “就算为了撑场面,也戴个假的劳力士,蓝气球这种吧,戴这种定制款,不明摆着说自己戴的是假货吗?” 同学乙:“号外号外,校友群里说左佑佑男朋友手上的表大百万??????通货膨胀的时候是忘了带上我吗?” 同学甲:“真真假假,吃瓜.jpg” 左佑佑瞄了一眼群,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什么表上百万?把一套房子戴在手上啊?!手腕不重吗?!!! 保时捷是租的,表肯定也不是真的啊! 毕竟老大家道中落,想回忆一下旧日的体面,这些她都能理解。如今却要害得老大被人当众羞辱,左佑佑顿时心中升起强烈的内疚感。 柏辛树不知道两个群都因为他手上的一块表而热闹非凡。他淡淡地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表,平静地说:“真的假的,说得好像你戴过一样。只是看看照片,就会空口鉴表了?” 一个同学没绷住,把水喷了出来。 好恶毒,好恶毒,实在是太恶毒了! 蓝笑笑的父亲涨红了脸,怒道:“既然这么不尊重长辈,今天我就告诉你,你这块表,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士买下来送给自己孩子的,你别转移话题!” 同学甲:“我去,还真是假表啊?” 同学乙:“呃……他不是说什么母亲啊孩子的,没准是他妈给他买的呢。” 同学丙:“滚,你当狗血豪门电视剧呢,这种豪门爱恨情仇能和咱们坐在一块?” 蓝笑笑父亲的话说出来,柏辛树眼皮都没掀。他摸了摸左佑佑的手,小声说:“怎么这么凉?” 左佑佑的脸红到了额头。 柏辛树把左佑佑面前的茶水换了热水以后,看着左佑佑像一只熊猫一样抱住了热水杯——不,像一个重度残疾命不久矣的柔弱女子一样,用一种极其扭捏的姿势抱住了热水杯,才淡淡地抬起眼。 “您刚才说什么?”他问。 蓝笑笑的父亲气得跳脚。 蓝笑笑的母亲趾高气扬地开口:“你也不用装傻充愣。这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呢,我们恰好也认识,这块表是她买的,毋庸置疑。难道你还想说,她是你妈?” 说完,似乎是觉得好笑,蓝笑笑一家都笑出了声。 ------------ 第109章 我是柏辛树 同学们却没有跟着笑。刚刚一番唱念做打,聪明的已经察觉出来者不善。联想到不早不晚的针对左佑佑的截图,更是猜到了什么。 平白无故被人当枪使,没人会高兴。蓝笑笑此刻还不知道,同学们的沉默背后,有不满的情绪在滋生蔓延。 柏辛树风度翩翩地俯身:“您认识家母?可惜,家母似乎和您并不熟悉,请问您是……” 蓝笑笑的妈妈“哈”的一声笑出了声:“你妈?笑话!你可真会攀关系!为了一块假表,你就给自己认了个妈?年轻人,虚荣也不是这么虚荣的吧?你这个谎撒的,也太拙劣了!” 柏辛树到了这时候,才微微一笑,信手把手表解下来,内盘的刻字清晰可见。 “家母姓赵。”柏辛树平静地说,“您作为长辈,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问一下呢?您开口闭口就是认识家母,但家母并不认识您,我也不认识您,您显然也不认识我——您这长辈,撒谎的技术,也不过尔尔。” 这话说出来,如同一颗核弹投放在桌上,连着左佑佑在内,整片大厅都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周围明里暗里无数校友在群里直播,四面八方都是手机。蓝笑笑母亲的脸逐渐变白,嘴巴越来越抖,却强撑着说: “好哇,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我是谁,您猜不到吗?”柏辛树举了举酒杯,潇洒地、随意地说,“我是——” “柏辛树。” 一声脆响。 玻璃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不是蓝家人面前的玻璃杯,而是左佑佑手里的玻璃杯。 左佑佑一个猛摆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柏辛树? 柏辛树?? 柏辛树??? 不是老头子吗??? 什么柏辛树?柏什么辛树?柏辛什么树?我是谁?怎么可能??? 柏辛树吓了一跳,立刻抓起左佑佑的手,检查了一番:“有没有割伤?”见她的手无事,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愿意松手,右手依旧拉着她的手,用左手略有笨拙地拿起纸巾,十分自然地俯身下去,帮左佑佑擦拭腿上和鞋上的茶水。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左佑佑内心狂喊耶稣圣母玛利亚,这下子得罪人得罪大发了,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听柏辛树提醒:“你要露馅了。” 左佑佑立刻收起表情。 左佑佑突然想起了什么,无比尴尬地问:“所以,我好几年的简历都寄到你那里了?” 柏辛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强忍着笑意:“你自己来我办公室好几次,你没看到?” 左佑佑的脚趾开始尴尬地抠地,在社死与尴尬的冲击之下,对蓝笑笑父母的愤怒也减轻了一些。 她的眼睛无处安放,和对面的荀盈对上。 荀盈已经呆了,准备好的一肚子火力全都哑了火,与左佑佑傻愣愣地对视。 蓝笑笑的妈妈和爸爸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良久,蓝笑笑的妈妈才强撑着说: “你说你是柏辛树,你就是了?冒名顶替——” 柏辛树只是指着自己的脸说:“都说我和家母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当真见过家母?见过家母的人,可都对她的美貌印象深刻。” 左佑佑难以置信。 这是在一本正经夸自己长得帅吗? 不对! 听这一会话里话外的意思—— 老大,哦不,柏辛树,好像是个有钱人?! 把房子戴在手腕上?! 那门口的保时捷,莫非??? 左佑佑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柏辛树还握着自己的手。她下意识把手抽出来。 柏辛树继左佑佑居然不知道自己名字以后,又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暴击第二次。 他把左佑佑的手拖过来,左佑佑激烈反抗,柏辛树迅速抓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干脆放在桌面上。 这下左佑佑老实了,埋着头不敢抬头,在巨大的打击下陷入了自我怀疑与自闭。 蓝笑笑的母亲已经哑火了。她也不过是吹牛而已。 赵家? 哪里是她能见到的? 可面前这个人,他究竟真的是那个神秘巨富柏家的唯一继承人吗? 蓝笑笑的妈妈还要出言试探,柏辛树早已经厌倦地转过脸去。 只听远处一声:“辛树!” 柏辛树对着他们摆摆手,两名中年人快步走过来,气质儒雅,衣着内敛低调,形容素朴。 他们又是谁? 这样的年纪和气质,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柏辛树起身寒暄,蓝笑笑这才听清楚,这两名中年人,居然是本市两位实权人物的大秘! 这两位实权人物,在几十年前,是钟教授的研究生! 蓝笑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辛树,我们来探望钟教授。”其中一个人说,“起因是我们领导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说好笑不好笑——竟然有人仅凭一张真假难辨的截图,就说钟教授和自己的学生有什么。领导关心钟教授的身体,说教授一定气坏了,但他今晚有重要的公务接待,走不开,委托我代表前来探望。” 这人说话慢条斯理、条理分明,面上总是挂着惯常的微笑,神情温和,说的话却隐含凌厉。 蓝笑笑的父母自然也听了出来,面上露出恭敬的神色。她和蓝笑笑的父亲对视了一眼,这一眼的内容非常丰富:竟然能遇见领导的大秘,一定要想办法搭上线! 可惜,就在两人想办法怎么自然地攀交情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截图与蓝笑笑有关,也不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指定要落空。 “我也许久没和王校聊过天了。”第二个人说,“正好借此机会,和也王校聊一聊,怎么任由别人往老爷子身上泼脏水?” 第一个人微微一笑:“老王可能是年纪到了,工作也做得浆糊了。如此拙劣的手段,如此假的截图,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舆情风险。谁不知道,钟老在国外过年,根本就是欧美习气,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开,工作只接邮件,私生活用qq,根本不用微信!” ------------ 第110章 道歉! 这句话说出来,同学们一下子面面相觑。 所以…… “钟教授根本就没有用微信的习惯?那怎么会有那个截图?” “假的,那个截图,肯定是假的!” “真的有人把咱们当枪使,想让咱们霸凌自己的同学,真恶心,不知道是谁?” “是谁?干这种龌龊的事情!”已经有同学愤怒地拍桌子,“怎么能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还有同学不说话,却暗暗把目光投向蓝笑笑。 蓝笑笑看着那三名中年人离开,手脚冰凉。她想喝点热水,可是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惊慌失措地把水杯凑近了嘴边。 “蓝笑笑。” 蓝笑笑心中一惊,想也不想,把热水猛地泼了出去,浇了曹剑锋一头一脸。 蓝笑笑抬起头,正好对上左佑佑似笑非笑的目光。 蓝笑笑恨得咬牙。 怕什么!反正自己用的是小号,小号潜伏在校友群里很久了,之前左佑佑送外卖的照片也是她流出去的,从没被人发现过! 自己死不承认就是了! 蓝笑笑强行稳住心神,这才注意到浑身湿透的曹剑锋。曹剑锋深深地看着蓝笑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店。 “小曹!晚上咱们还要聊一聊选调的事情……”蓝母似是不经意提起。 前途! 又是前途! 曹剑锋的背影顿住。 聪明但是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要想出头,究竟有多难? 所有的资源已经被既得利益者把持住,他们彼此之间结成了密不透风的关系网。想要出头吗?就从网中钻过去吧。 曹剑锋就是那只心甘情愿撞在网上的飞虫,先被吃掉爱与心,再被吃掉自尊,吃掉热血,吃掉脊梁骨,吃掉眼睛与梦想。最后被依托于网的丑陋蜘蛛蛀空了身子,徒留一个外壳。 可这是飞虫的错误吗? 这张无生无息的网那么大,几乎罩住了整片天空。只要有新的飞虫试图飞得更高,就会被粘在网上。 蜘蛛网上从来不缺飞虫。 曹剑锋怀着满腔悲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停了下来。 他慢慢回转过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蓝笑笑的母亲递给他纸巾,圆场:“看你这孩子,招服务员要纸巾,走错了地方,呵呵。” 曹剑锋勉强地笑了一下:“可不就是。”说着,坐了回来。路过柏辛树的时候,柏辛树背着众人,对着他挑衅地笑了一下。 曹剑锋伸脚踢了一下柏辛树的椅子,蓝笑笑在一边立刻尖叫起来: “曹剑锋!” 曹剑锋几欲呕血,恨恨地看着柏辛树一只手和左佑佑十指相扣还不够,另一只手还要搭在左佑佑身后的椅背上,像是把左佑佑环在怀中。 他觉得分外刺眼,却又无可奈何。 “辛树啊,刚才是叔叔婶婶误会了你。”蓝笑笑父亲热情地招呼道,“下次过来富阳,就当是自己家,我们带你玩啊。” 蓝家父母确实好涵养。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以后,立刻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开始和柏辛树热情搭话。 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左佑佑服气。 柏辛树靠近左佑佑小声说:“习惯就好,创一代基本都是这样。他们发家的过程几乎都不怎么光彩,坑蒙拐骗尔虞我诈全都干过,这种见风使舵的把戏,他们做多了。” “小左。”蓝笑笑的母亲爽朗地亲手给左佑佑倒水,“都是笑笑的同学,同学之间,打打闹闹的,情分还是那么深,哈哈!” 柏辛树伸手挡住蓝笑笑母亲递过来的水,深黑的睫毛掀起,黑色的瞳仁锐利地看着她。 “道歉。”他言简意赅地说。 “说什么呢,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哈哈……” “道歉。” 柏辛树淡淡地说:“我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听你们亲口向左佑佑道歉。” 蓝家父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左佑佑几乎以为他们要破口大骂。 谁料,蓝笑笑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挤出一个笑容。 甭管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但他确实有在用力地笑着。 “左同学。”蓝笑笑的父亲举起一杯酒,“刚刚多有冒犯,真是对不起。” 说完,他对着左佑佑深深地鞠了一躬。 蓝母不是很情愿,被蓝父用力地扯了几下,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弯下了腰。 “杯中酒没干。”柏辛树冷淡地说。 蓝父蓝母的面皮抽了抽,蓝笑笑坐在一边,一张美丽的脸窘迫得通红:“好了,够了!我爸妈年纪大……” “住嘴!”蓝父立刻截住蓝笑笑的话头,笑呵呵地对着柏辛树说:“打打闹闹都是玩笑,喝了杯下酒,就还是朋友。” 说罢,仰头饮干净,哈哈笑着坐下。 虽然给左佑佑道歉,可话却对着柏辛树。 态度中对左佑佑的轻视一目了然。 蓝父蓝母的意思很明显:给柏辛树一个面子。 至于左佑佑? 如果不是柏辛树,欺负也就欺负了。 柏辛树浓眉皱起,显然很不满,他想说什么,左佑佑低声说:“好了,可以了。” “算了吧。”她说。 左佑佑觉得没劲透了。 他们不过说两句话、或许丢一些面子,可她生生被改变的人生、被迫放弃的机会,终究没有再重来的可能性。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说之前优秀毕业生和内推名额被抢的事情,就今天这一通闹,如果不是自己身边有个隐藏大佬,自己就注定要吃亏。 这个社会就是拜高踩低,无权无势的人想要一个公平,比登天还难。 或者像曹剑锋那样,抛弃所有能抛弃的,徒留一具肉身,去攀附上面的人,好好地摇尾巴,或许会获得一块骨头。 这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可是,左佑佑做不到。 她做不到曹剑锋那样。 她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想办法闯出一条路来。 这条路注定是辛苦的,而此时此刻的左佑佑,也注定是弱小的。 没有能力打回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 第111章 钟博士&摸头 被抢名额的时候感受了一次,今天又要感受一次。 自己一贯的坚持,真的对吗?想要在丛林社会中作为“人”而存在,就必须率先放弃属于“人”的美德吗? 这是一个过于复杂的问题,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位思想家能解答。而左佑佑,也不打算去思考。 她意兴阑珊。 左佑佑没有去碰蓝笑笑母亲给自己倒的那杯水,她低声和柏辛树耳语: “我们走吧。” 柏辛树松开与左佑佑十指相扣的手,捞起手机瞄了一眼,自然地说:“等个人。” 等人? 哦,简行舟! 左佑佑懂了,见柏辛树又要伸手过来握她的手,她赶紧抓起勺子和筷子,说不清自己在逃避着什么。 柏辛树斜眼过来:“是你要演戏,你先怂了?” “呵,我怂?!” 左佑佑绝不服输! 左佑佑伸手抓住柏辛树的手,“来啊,互相伤害啊!天塌了我都不会怂!” 柏辛树把脸转开,黑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他频频向门边看去,终于,俯身在左佑佑耳边,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混着热气吹进左佑佑的耳朵: “好戏开场了。” “什么好戏……”左佑佑一头雾水,就听见一身怒吼: “蓝!笑!笑!” 这声怒吼声震寰宇,气势如虹,整个学人酒店的大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门口看去。 手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不用说,又是一处八卦吃瓜大戏。 包厢里暗搓搓地探出许多头。 各种大群小群里有人欢呼: “好刺激,今晚还真是高潮迭起!” 最新事件的女主角蓝笑笑听见的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震,面孔刹那间褪了血色。 “蓝笑笑!” 悲愤的声音传来,一群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中等身高、其貌不扬的男子,他带着黑框眼镜,脸涨得通红,头顶的毛发略微稀疏。 有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钟博士,怎么啦?” 钟博士理都不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蓝笑笑看,然后径直向她走来。 玻璃水杯在桌上咯咯作响,左佑佑听见声音,瞥见蓝笑笑握住玻璃杯的手指节泛白,剧烈地颤抖着,玻璃杯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发出一连串慌乱的声响。 这么清晰的声音却并没有传进蓝笑笑耳中。 她丝毫没有觉察,即使玻璃杯中的水溅出来、沾湿了手指也顾不上,只是面色苍白地注视着前方,试图逃避远处的叫声。 钟博士走得很急,几步就走到了这一桌,没有让全场看好戏的人多等,开口便直截了当地说: “你把我拉黑了,所以我来当面问你。我曾经发过我父亲钟教授的微信聊天截图给你,是不是你篡改了截图,污蔑我的父亲?” 全场一片哗然。 钟博士是钟教授的独生子,正在本校唯一一个王牌专业的王牌实验室做博士后。 这两人? 有消息灵通的人立刻传小道消息:钟博士追求过蓝笑笑! 钟博士追求蓝笑笑? 有人疑惑道:“蓝笑笑家里好像不一般哦,怎么可能看上钟博士……” “你还不知道?钟教授这种级别的教授,且不说他自己手里握住那么多和大厂的商业合作项目——就说那个年代能去美国读书,得是什么家庭?” “钟博士在拿到PHD之前,人称钟公子。” “咱们系里内推去大厂的名额就是钟教授牵线提供的。” “钟公子开豪车哦。” “!!!” “真的?” “我记得咱们那届本来内推名额应该给左佑佑,钟教授当时给了她高分。如果内推名额是钟教授牵线提供的,名额后来怎么会给到蓝笑笑?” “系里做主呗,突然在考核要求上加了50%的素质分,呵呵。” “钟教授不生气?明明他属意左佑佑?” “傻,这不正说明钟教授和左佑佑没什么实质关系么!一个普通学生,就算有点欣赏,哪里值得教授去和系里对着干?钟教授又不是慈善家!” 小道消息漫天飞舞,但当事人显然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钟博士沉着一口气,又追问: “是不是?” 整张桌子一片寂静。 事发突然,就连蓝笑笑的父母都被惊得呆滞了。 蓝笑笑的手死死地捏着玻璃杯,浑身颤抖,蓝笑笑妈妈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满脸带笑: “钟公子,走得这么快,也渴了吧,来喝点水。年轻人之间吵吵闹闹,何必闹得这么难看,等下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们小儿女的事情,自己商量着解决好不好?” 蓝笑笑妈妈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故意把话说得暧昧,话里话外好像两个人正在交往,而此时的事情不过是争风吃醋。 曹剑锋顿时感到自己的头上绿得发光。 钟博士却冷笑一声:“什么小儿女?我和蓝笑笑之前清清白白,她有求于我帮忙写申请硕士的材料,我碍于校友的面子提供帮助,不知怎的却传出我追求她的风言风语,我还被她拉黑,想解释都没有办法。我父亲的微信一贯由我在打理,之前我借父亲微信与左佑佑学妹沟通古文字问题,因为与蓝笑笑师妹的研究方向重叠,我便截图给她。可是她拿到了这张截图,转手就P图篡改,抹黑我的父亲!” 钟博士不愧是读博士的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寥寥几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解释给众位校友听,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左佑佑福至心灵,看向柏辛树。 柏辛树轻轻颔首,然后伸手摸了摸左佑佑的头。 “别急。”他说,“后面还有。” 左佑佑的头发着了火,她猛地后仰身子,逃脱了柏辛树的魔掌,然后看着柏辛树似笑非笑的眼睛,眼一闭,心一横,把头凑过去,英勇就义道:“演戏谁怕,你爱摸就摸。” 柏辛树没忍住,揉乱了左佑佑的头发,吃了她一记白眼。 蓝笑笑的母亲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听钟博士的指控,刚才的截图事件与自己的女儿有关? 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被惯坏了,她如果由着性子乱来,是真的有可能这样胡闹! 以为自己做了个截图就不会被发现吗? 处处都是漏洞,这不是得罪人吗?! ------------ 第112章 不是你的错 如果搁在以往,蓝父蓝母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谁能拿他们怎么样?不过是对方吃了哑巴亏。 他们不怕得罪人,他们只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可这次不一样! 蓝笑笑的父亲也开始坐不住了。 这年头,哪个做生意的头上没有一把小辫子在别人手里攥着?生意人最势利,得罪不起的人沾都不敢沾,遇到有势力的人想方设法都要贴上去。 刚才那几个实权人物…… 蓝笑笑的父母不敢细想,越想越心惊。 见截图的事情赖不掉,蓝笑笑的父亲马上和钟博士和颜悦色道:“笑笑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最单纯不过了,她哪有什么心思?更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这整套操作,哪里是这么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更何况师兄妹一场,她怎么会坑自己的师兄?” “不是蓝笑笑做的?” “当然不是!那截图又不是笑笑发的!” 蓝笑笑听了,如获至宝,眼泪滚滚而下,好不可怜地开口轻呼: “师兄!” 只说了两个字,就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一双大眼睛盈盈地看着钟博士,一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左佑佑在一边叹为观止。美女就是美女,这样委屈巴巴的真好用。 当年,左佑佑被抢了名额,气冲冲地去系里为自己讨回公道,恰好蓝笑笑也在,她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地哭泣,衬得叉腰挽袖怒气冲冲的左佑佑五大三粗,仿佛是个欺负娇弱美女的罪人。 在围观群总的义愤填膺声讨之下,“欺负人”的左佑佑只好灰溜溜地逃跑,荣誉和内推名额当然也拱手相让。 左佑佑现在想来,这都不怪那些心怀正义的同学。 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当事人双方,一个是娇滴滴的委屈美女,一个是气势汹汹的女同学,怎么看都是美女更柔弱,而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左佑佑现在想起已经心平气和。 其实她耿耿于怀的,并不是蓝笑笑抢了自己的荣誉和名额; 而是,自己被抢了内推名额以后,针对应届生的春秋两季的招聘已经基本结束,只好在临毕业前夕匆匆投了一波简历,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矬子中,勉强挑出那个小广告公司。 当初太过信任学校,导致浪费了自己应届生身份校招的机会,影响了自己的发展,左佑佑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遗憾。 左佑佑看着蓝笑笑美丽的泪眼,出神地想着,就听见身边柏辛树小声嘀咕: “她不累吗?” “啊?”左佑佑的眼睛瞪圆了。 柏辛树很少八卦,这还是左佑佑第一次见他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她要说什么就说,要解释就解释,搞这个委屈样子,好像谁欺负她了一样。没有逻辑,真是令人头痛。” 左佑佑:? 左佑佑忍不住发问:“你不觉得她很柔弱很可怜吗?” 柏辛树奇道:“她柔弱可怜,和解决问题有什么关系吗?钟兄来找她不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吗?她倒是拿出方案啊?” 左佑佑震惊了。她上看下看柏辛树,小心翼翼地问:“这种美女……” 柏辛树皱起好看的浓眉:“左佑佑,你的逻辑怎么也这么混乱了,漂亮不漂亮和解决问题有什么关系?重点是……”柏辛树话没说完,嘴里被塞了一块点心,一股奶油味泛上来。他最喜欢吃甜食,下意识嚼了嚼,咽下去。 “好了,可以了,逻辑学是个好东西。”左佑佑止住了柏辛树的发言。 “对。” 柏辛树认真地吃甜食,嘴里没了声音。左佑佑心里想着柏辛树刚才的话,原本以为看淡的心里却无端地升起一股委屈。 是啊,柏辛树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当年那些同学看不清楚呢? 她叹了口气。 柏辛树咽下嘴里的点心,立刻问道:“怎么,你不开心吗?” “有一些。”左佑佑迟疑。 所谓平静和看开,不过是无能为力下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隐忍罢了。如果可以,谁不想任性地把所有碍眼的丢去外太空? 只可惜人总要接受社会的捶打,不如意的事情更是十之八九。成年人总是要自己咽下所有的不如意,然后告诉自己吃亏是福。 左佑佑并不喜欢把伤疤揭给别人看。 可是此时此刻,鬼使神差一般,她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告诉了柏辛树。 柏辛树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对你造成的实质伤害是:她抢了你内推名额。”柏辛树总结,“并且害你错过了校招,只能去一家小广告公司。她是故意的。” 左佑佑犹豫道:“更确切地说,他们并没有把我的前途放在眼中。” “没有补偿?” 左佑佑摇头:“系里的程序都是合理的,解释权归学校,从流程上看,我就是被刷了。” “怪学校,怪该死的幕后黑手。”柏辛树直截了当地说。 左佑佑连忙道:“也是我综合素养不够多,应该多搞点才艺……” “不,是他们欺负你。错不在你。” “我当时也去系办大闹……” “就是他们的错。”柏辛树斩钉截铁,“你没有错。人被欺负了,当然要反击,不反击的才是包子。如果是我,我也要闹的。” 左佑佑怔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去系办闹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我欺负蓝笑笑……” “你欺负她?”柏辛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才是弱势的那个,她有家人替自己出头,自然姿态好看。你只能靠自己了,反抗的样子狼狈一些有什么?姿势好看就是纯洁,姿势狼狈就是欺负人?照这么说,越是有家世背景的,越是无辜纯洁,越是没有家世背景的,越是卑鄙阴暗,哪有这种道理??” 柏辛树说:“这不合逻辑。至少,不合我的逻辑。错误是做事者的专利,狼狈是生命力的勋章,我认为是这样。” 左佑佑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喝水。 热腾腾的水蒸气把她的眼泪逼了回去。 她强撑了片刻,水面上还是落入几滴眼泪。 ------------ 第113章 蓝笑笑被当众戳穿 片刻,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发现柏辛树正默默注视着自己。 “水蒸气对眼睛好。”左佑佑红着眼圈掩饰。 “有道理。”柏辛树没有多问,掏出了手机,一连发了许多条微信出去。 在左佑佑看不到的地方,微信的接收人是陈威。 钟博士常年做学术,心思相对单纯,不是蓝笑笑父母的对手,被他们左一句又一句的误会弄得犹豫起来,外加蓝笑笑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一时间气势汹汹的众人都泄了气,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问:“看来,真的是误会?” 钟博士的脸涨的通红,目光频频往这边瞟。 突然,一道灵光划过左佑佑的脑海。 “是你!”左佑佑对着柏辛树脱口而出,“是你把钟博士找来的!是你指使他来找蓝笑笑的麻烦!如果这样的话……之前的两位领导,莫非也是你下的手?” 柏辛树微微挑眉:“你怎么看出来的?有点快。” 左佑佑说:“因为你管钟博士叫钟兄。” 柏辛树淡色的嘴唇勾了勾,刚要说什么,就听蓝笑笑的父母大包大揽、无比热情此招呼他: “辛树啊,咱们也是难得见一次,不打不相识,给叔叔阿姨一个面子,和钟博士一起,咱们握手言和,和和美美地把这顿同学宴吃完好不好?” 柏辛树的唇角轻微绷紧,左佑佑知道这是他不喜欢的意思。但她坏心思地没有帮忙解围,想看看一向有礼貌的柏辛树要怎么应付这两个难缠的人。 柏辛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许久以后,被晾在一边的蓝笑笑父母的脸色都发僵,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拢在这边,他才垂了垂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笑容里的意思十分清楚:什么叔叔阿姨,谁要给你面子。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蓝笑笑的父母显然也明白了这个笑容背后的意思,脸色迅速变了几轮以后,居然生生忍了。 左佑佑坐在柏辛树身边,看到蓝笑笑父母在自家领导处吃瘪,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坦起来。 她撇撇嘴:“真不愧能和曹剑锋成为一家人。” 柏辛树看了曹剑锋一眼,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出火花,他没有说话。钟博士求助的目光也递了过来,柏辛树看过去。 蓝笑笑的父亲正拍着钟博士的肩膀: “投你们实验室的陈威可是蓝笑笑的舅舅……” 陈威资助了许多大学的研究,钟博士显然也是其中一个受益人。 蓝笑笑的父亲搬出陈威来,钟博士瞬间紧张起来,柏辛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钟博士涨红了脸,鼓起勇气,拨开了蓝笑笑父亲的手,直视蓝笑笑委委屈屈的目光: “你们一直说截图不是蓝笑笑发的……所以蓝笑笑,你承认截图是假的?” 蓝笑笑心里暗骂这钟矮子怎么没完没了,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承认截图是假的,就意味着左佑佑这件事完全子虚乌有,自己白费力气;可如果不承认,自己怎么扮演一名无辜的受害者? “我不知道。”她啜泣着给出模棱两可的话。 “蓝笑笑,你父亲口口声声说你是被人利用,那你怎么能不知道截图是假的?所以你究竟在遮掩什么?莫非,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师兄,不能冤枉我!” “不是师兄冤枉你,是你做人小动作太多。” “不……” “就是你。这件事情我必须公开,为了我父亲的名誉,抱歉。” 蓝笑笑尖叫一声,眼泪滚滚落下,她双手捂住脸,颤抖着哭泣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在场的人都很沉默。 和当年大学刚刚毕业的热血青年不同,被社会捶打几年后,同学们也都不再天真。因此,场上没人说话,大家只是沉默地看着。 但是很快,钟博士就接到了电话,他的脸色变了: “周主任。” 左佑佑一下子想起自己名额被抢,气不过去系里理论后,被各位领导各种电话轰炸的往事。 没办法,只要是学生,自家的毕业和前途就拿捏在别人手中,不得不低头。 “周宁最不是个东西。”左佑佑愤怒地跟柏辛树耳语,“当年威胁我、逼我息事宁人的也是他!当年他还是系办负责人,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他竟然荣升院长了。” “他威胁你?”柏辛树猛然抬起锐利的双眼,“怎么威胁的?” “毕业证和三方协议。” 左佑佑说完,看见柏辛树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人身伤害。” “怎么没有伤害,我的心灵很受伤的好不好!” 反正都说了,左佑佑干脆把自己的老底掀了个干净,向柏辛树诉苦,说当年自己被蓝笑笑一家抢名额以后多么郁闷,不得不进了一家小广告公司蹉跎岁月,前途迷茫。 “都过去了。”柏辛树拍了拍左佑佑,“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是啊,我已经进华夏书林了!我发达了。” “对,发达了,还做出了畅销古籍。” “还猫狗双全。”左佑佑叉腰。 柏辛树想说什么,被钟博士的声音盖住: “主任,您听我解释……陈威为什么要撤资?陈威……”他的脸色慌乱,急得满头大汗。 “陈威撤资?”左佑佑嘀咕。 “嗯,陈威是钟博士他们实验室的投资人。”柏辛树说。 左佑佑听着柏辛树慢条斯理的话语,疑惑:“钟博士不是你找的?你怎么都不着急?” 柏辛树慢吞吞地说:“急呀。” “你骗我。” “往下看。”柏辛树扬了扬下巴。 现场的同学们也有继续深造的,闻言面色都变了。 “陈威是蓝笑笑的舅舅,说撤资就撤资!这下子钟博士只能吃哑巴亏了!” “之前左佑佑也一样吃哑巴亏,蓝笑笑家里找了周宁,让周宁把左佑佑的毕业证扣下了。” “天呐,当年竟然是这样吗?可都在说是左佑佑欺负人……” “呸,蓝笑笑那个委委屈屈的劲头,明明就是她欺负了左佑佑!你们这些人当年眼瞎!” “你倒是不眼瞎,你也没帮着左佑佑说话?” ------------ 第114章 被丢出酒店的渣男 “蓝笑笑家里这么有有背景,我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我也怕被报复啊,你看钟博士的项目资助不就出了问题吗?” “她家和系里关系也好,钟教授当年其实也帮左佑佑打电话问过,后来不了了之了。” 耳语迅速以左佑佑这一桌为圆心,席卷整间学人酒店。 蓝笑笑的父亲轻轻松松地溜达进来,和钟博士擦肩而过,面上的神色和钟博士狼狈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了,也不顾满场或明或暗的目光,大喇喇地和蓝笑笑说: “以后好好给陈威舅舅做事,就是对舅舅最大的感谢了。” 一句话把众人的猜测落在了实处。 “天呐,陈威居然真的因为蓝笑笑家里一句话,撤了投资!” “他们家势力有这么大吗?假的吧?” “嘘——周宁可也是他们家的狗腿子,哪怕陈威不撤资,院长卡一道,钟博士一样难受!” “来,大家喝酒啊。”蓝笑笑的父亲热情地招呼同学,他率先举杯,“感谢大家照顾我们笑笑。” 一片寂静。 没有人跟着举杯,也没有人跟着动筷子。从前左佑佑的遭遇浮现在同学们心头,而今天钟博士狼狈离开的身影仿佛一根刺一样,把生活艰难的同学们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大家都是人,左佑佑和钟博士也都是人,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要给另外的人做踏脚石? 或许蓝笑笑的父亲习惯了在生意场上展示实力来吸引追随者,使出雷霆手段来震慑宵小。可同学情不是生意场。 面对着蓝笑笑父亲的满不在乎,同学们终于愤怒了。 有人摔了杯子,清脆一声响。 蓝笑笑的父亲怔住了。 “照顾?我们也配谈照顾?”不知是谁低声道。 “笑笑,剑锋。”有男生醉醺醺地说,“你们走吧。你们现在混得好,我们已经高攀不起了。” “就是!就是!”另外的人也一起点头,“走吧!”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前些日子在杭州你们还借车给我们,为什么现在就翻脸?” “剑锋啊,一直知道你好面子,其实你被陈威赶下车的事情我们知道,我们就是没说而已。” “你们胡说!”曹剑锋的脸涨得通红。 “装什么呀!当年你们住快捷酒店的照片,谁没看过啊!还装什么陈威的贵客!”有人大声嚷嚷起来,同学们轰然而笑。 曹剑锋气得喘粗气,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昔日同窗,每个人都嬉笑着移开眼神。 “你们不能这样做,把同学的一片真心拿来当枪使。”有人忍不住说,“大家都不傻,就算我们今天为了你们出头,小手段我们以后早晚有一天能猜到,到时候还是没得朋友做。” “蓝笑笑,你利用我们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同学吗?有想过因为是同学,所以我们才愿意无条件相信你吗?” “剑锋,追求更好的生活并不丢人,但别人曾经真心对你,不是为了让你把真心拿来践踏的。” “前阵子和哥们几个说那话什么意思?撺掇我们去帮你指责前女友?分明就是你对不起她。真不是个男人。” 说话的男生喝了不少酒,讲起话来愤怒而毫无顾忌。他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过来和左佑佑说:“佑佑,对不起,前些日子是我太混账,听信的曹剑锋的话,误会了你,多有得罪,不好意思。”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前女友”一词出口,柏辛树的手紧了紧,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只是一双眼睛无意识地盯着曹剑锋看,灰色的眼镜框后,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幽暗的颜色。 战火猝不及防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左佑佑连忙跳起来,心中百味陈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说: “算了。” “怎么能算了?是我们被人利用,让你伤了心。”那男生惨笑一声,用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注视着左佑佑,良久,大着舌头说: “你肯定还生气,我们……我们替你,出气!” 说着,那男生振臂一呼,七八个男生一跃而起,摇摇晃晃地从左佑佑身边走过,伸手去抓曹剑锋的胳膊: “出去!” “我们不欢迎你!” “你们这几个小人!” 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大,七嘴八舌的声音汇作一处,那几个喝多的男生毫无顾忌,竟然生生把曹剑锋连人带椅子丢出了酒店! 曹剑锋像坐轿子一样被重重搁在酒店门口,真是羞愤欲死,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这些同学,他们怎么敢,他们都不顾忌旧情的吗! 身后传来蓝笑笑父亲愤怒的爆喝! “你们闹够了没有!你们……你们放我下来!陈威可是蓝笑笑的舅舅!你们……啊!!!!!” 下一秒,蓝笑笑的父亲也连人带椅子被重重搁在酒店门口,咚的一声响,蓝笑笑的父亲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跳起来大骂: “你们得罪了陈威,以后休想在本市立足!我呸!一群无权无势的小角色!能利用你们是你们有价值,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谁跟你们一样啊!” 回敬他的是四面八方丢过来的纸巾。 整间学人酒店都在对着他嘘声一片,大家纷纷把手里的纸巾、一次性筷子和塑料包装袋掷向他。 哄堂大笑。 无数摄像头忠实地录下了这滑稽的一幕,蓝笑笑的父亲悻悻地闭嘴了。 “你们不要这样!”蓝笑笑委屈大哭,“我爸爸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我真的不是……” “别装了。”终于有人不耐烦,“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你自己伪造了微信截图给钟教授泼脏水,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没有……” “呸!” 蓝笑笑面对着横眉冷对的同学们。他们曾经簇拥着她,可今天,他们眼中属于同学情谊的温暖已经消散了。 如果说从前的委屈是装出来的,这时候蓝笑笑才真的油然而生一股委屈。 凭什么啊? ------------ 第115章 我不是君子 难道大家不是同学吗?他们凭什么偏心左佑佑?凭什么背叛了自己! 对,就是背叛! 蓝笑笑上一秒种还委屈的脸下一秒突然换了个神情。委屈的表情像水蒸气一样散去了,她突然挂着上一张轻蔑而冷漠的面孔: “哦?那你去告我啊。” 这个变脸速度太快,大家都被震到了。 这么多年,蓝笑笑一直是柔弱美丽的样子,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刻薄的表情? “怎么?”她环视了一周,然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没有证据对吗?呵呵,一点就炸,脑子蠢就别怪自己被利用。” 反正这些人,以后不会在她的人生中出现了。 “以后,谁和你们来往啊。”她轻声说。 蓝笑笑抓起身边的奢侈包包,巨大的香奈儿logo在灯下闪光。她转身准备走,临走前,把眼睛放在左佑佑身上,鄙夷地哼了一声: “我最烦你那副清高的样子,你清高给谁看?以后我们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战火猝不及防又烧到了左佑佑身上。 不过,此刻,左佑佑根本来不及生气,因为柏辛树在她的手心写字。 手心痒痒的,她的脸也烧得发烫。 左佑佑迟疑了一下,柏辛树推了她一把,左佑佑按照柏辛树写的字问: “我成绩比你好,你凭什么拿内推名额?” 蓝笑笑哈哈笑了,用冷酷的声音说: “我大伯可是市委领导,本事大着呢,一句话的事。有他给我撑腰,我接着还会去陈威身边,跟着他做事……” “蓝笑笑,谁说你要跟着我做事了?!” 学人酒店里突然想起一股惊呼声! 陈威! 这下子,学人酒店的屋顶都快被掀翻了。喧闹的漩涡中心却一片死寂。 陈威黑着脸,三步两步冲过来打断了蓝笑笑的话,连珠炮一样开火: “蓝笑笑,什么叫你跟着我做事?我拜托你,你只是我雇佣的前台,我付你工资,你为我工作,合情合理,ok?我根本就不是你的舅舅,你妈也不姓陈!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死开!去离职好伐啦!” 情急之下,陈威竟然把家乡话都带出来了。 围观众人立刻炸了。 “陈威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怎么会为这个激动啊。” “刚刚那两个大秘,还记得吧?人家还没走呢!陈威是怕传到他们耳朵里。” “官商勾结?哪里官商不勾结啊?” “怎么说话呢!这么大喇喇地当众捅出来,还是什么陈威的外甥女说的,传到领导心里,领导怎么想啊?除非陈威这生意做到头了,不然还不得一身冷汗!” 柏辛树的手机放在身边,左佑佑的余光看到他的录音正是打开的状态。 她捅了捅柏辛树,指着录音界面。 柏辛树若无其事地把录音按停,迅速地把文件发送出去,然后把手机收起来。 “老大,你……” “领导的事情,小孩子别多问。” 四周议论纷纷,而两个人之间陷入了寂静。 柏辛树把手机收好,很自然地又伸过来,覆盖在左佑佑的手上。 左佑佑垂下眼。那只手的形状非常漂亮,中指染着一点墨痕。黑色的袖子搭在手腕上,往日低调朴素的颜色,今天看来却神秘而难以捉摸。 她没有再问。 柏辛树的眼睛被掩盖在灰色的眼镜框后面,深黑色的瞳仁让人看不懂,只是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左佑佑小小的身影。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黑色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有一些阴影稀疏地散落在眉间。 “害怕?” “不。” “你觉得我邪恶?” “这叫快意恩仇。” 柏辛树闷闷地笑了起来。 半晌,他靠近左佑佑,小声说:“快意恩仇是君子。可我不是君子。” “我早就知道。”左佑佑毫不退让,看着他神色复杂的黑眼睛,“能把事情做成的人,能把那么些老资历老油条拢在手下……不可能黑白分明。” 柏辛树看了看自己的黑外套和白衬衫,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指的是工作?” 左佑佑一怔。 柏辛树意味深长地看着左佑佑,左佑佑抬头对上柏辛树的眼睛,浑身都僵硬了。 “我不是君子。”他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左佑佑下意识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演戏嘛,我知道,演技好。” “我演技不好。”他抓得很牢。 左佑佑强行抽出:“演技很好,浑然天成,毫无雕琢感,简直棒极了。” 柏辛树没再说话。 左佑佑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陈威是你叫来的?” 柏辛树观察着左佑佑的神色,半天,期待的神情平静下去。 他否认:“他一直想在我市认识那两位领导,所以才过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样说,他淡色的唇角却微微勾起。 “……哦。” “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 “啊?” “现在你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谁,不是吗?拜托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就是柏辛树,29岁,不是个老头子。我觉得我们……” “博士,感谢感谢!”陈威不知从哪里猛然跳出来,握住柏辛树的手大力摇晃,“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誉竟然被假外甥女抹黑!” 柏辛树:“……” 很好。 陈威后知后觉:“咦,博士,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得罪你了?” “没错。”柏辛树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得罪我了。” “哦,哈哈哈哈!”陈威哈哈一笑,“那您大人大肚量,为了咱们共同的项目,忍着吧!” 说着,陈威对着左佑佑打了个招呼:“博士夫人,你好啊?” 左佑佑只迷茫了一瞬间,就想起自己去杭州的时候,对着陈家舅爷谎称自己和柏辛树是夫妻。 柏辛树的面色一下子多云转晴,亲昵地拍了拍陈威的肩膀,甩给陈威一个截图: “有人造谣我老婆,请你帮忙查一下。” “好啊。”陈威毫不犹豫地说,低头看了看手机,瞳孔骤然睁大。 可能陈威这辈子没处理过比这还简单的事情:“这也假的太明显了,还用得着我出手?” ------------ 第116章 陈威出手锤死 柏辛树原话奉还:“您大人有大量,为了咱们共同的项目,忍着吧!” “行行行,我帮你查一下这截图哪来的。”陈威举手投降,“他妈的,没见过秀恩爱秀成这样的。” 左佑佑立刻把校友群里发截图的ID发给陈威。 蓝笑笑惊呼了一声,冲上来就要抢左佑佑的手机,被陈威一把推开:“别往我身上扑,我报警了啊!” 同学们哄笑起来,但更多的是暗暗打量。 蓝笑笑的家里看样子那么牛皮哄哄,在陈威面前什么都不是。可陈威和左佑佑带来这个英俊男人的关系,好像这个男人比陈威还厉害? 尤其是,刚刚两位领导的大秘特意和这个男人打招呼,而且还蓝笑笑的妈妈说什么赵家…… 左佑佑这是交了个什么男朋友?突然就嫁入豪门了吗? 嫁入豪门也就算了,这男生还帅得像个明星…… 荀盈酸溜溜地给左佑佑发微信:“你给我招!统统给我招!我看你们不像是演戏!比真金还真!” 可惜,手机不在左佑佑手里。 一桌人明里暗里打量着左佑佑和柏辛树,左佑佑只顾着看陈威。 仅仅几秒钟,陈威直接把左佑佑的手机丢回去:“有什么可查的?这两个ID都是蓝笑笑的。” “我去!” “锤了锤了!” “求锤得锤啊!!!” 四下里一片看好戏的声音,陈威指着蓝笑笑,随口抱怨: “你们猜不到?浪费我的时间。我可是陈威啊!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贵吗?” 蓝笑笑的妈妈一听这话,眼前一黑,颤颤巍巍向四周看去,毫不意外,所有人都拿着手机正对着陈威录像,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下子蓝笑笑可出名了! 她仓皇大叫:“你们不许录像!你们给我把录像关了!快——” 她对着陈威哀求:“阿威啊,能不能看在——” “看谁的面子也不行!”陈威心里恼怒蓝笑笑一番浑话差点把自己的人脉得罪了,恨不得分分钟划清界限,“你谁啊大姐?谁跟你熟啊?我拜托你,求人就有点求人的样子,不要又当又立好不好?蓝笑笑本来能力就差,做个前台还给我搞出这么多事,左佑佑可是我的大客户,你的好女儿伪造截图借用假ID污蔑我的大客户,给你你要不要?” 陈威的话一出来,现场所有关注这场大戏的人都是“哗”的一声。当然大家都不意外,几乎所有人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这可是陈威亲自下场锤爆的! 被当众锤爆,还是被陈威锤爆,这可是两回事! 蓝笑笑的妈妈大喊:“她还是个孩子啊!她只是犯了个错……” “25岁的孩子?!”陈威扑哧一下笑出声,“我没起诉你女儿损害我公司名誉,就已经很心慈手软了,现在——你还不给我从眼前!消失!” 蓝笑笑的母亲绝望地看着陈威,蓝笑笑却如释重负,拼了命地把母亲拽走:“快走!他都不计较了!妈你还要争论什么!快走啊!” 钟博士三步两步冲到陈威面前:“陈总,那我们的资助?” “资助怎么了?”陈威满脸诧异,“资助不是年初就谈好了吗?” “您没打算撤资?”钟博士惊讶。 “撤资?我撤什么资?”陈威比钟博士还惊讶,“你怎么能比我自己知道的还快?” 钟博士高兴之色溢于言表:“太好了,太好了!不好意思陈总,是我自己听错了。” 陈威坏坏一笑,挑眉问:“是周宁吓唬你说我要撤资吧?周宁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说,就为了一个蓝笑笑,我凭什么把自己的金蛋给砸了?为了一个女人?我呸!” 钟博士的毕业前途还捏在周宁手里,自然不会说一句周宁的坏话,可今天来参加校友会校友可不是,他们毕业多年,八卦起来肆无忌惮! 无数闪亮的镜头背后是校友们激动火热的心思! 陈威公开炮轰周宁啦! 这些年在周宁手上吃过苦头的本科生和研究生数量不在少数,大家都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真开心! 陈威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无比风骚地对着大家说:“反正周宁那个狗比,我投资的项目,绝对不会让他做院长的!用老子的钱给他买政绩?休想!” 蓝笑笑拽着母亲仓皇离去,四周的目光纷纷落在身上,鄙夷,戏谑,嘲讽……她的眼圈又红了。可是旋即,她把泪意狠狠逼退。 这群小角色能怎么样?反正以后再也不和他们往来! 蓝笑笑低着头冲出酒店大门,扑向了自己的父亲。只要父母的生意还在,自己就还是那个小公主—— 一个巴掌甩在脸上,蓝笑笑被打得懵了。 “爸爸?” 只听蓝笑笑的父亲撕心裂肺地怒吼:“蓝笑笑,你这个蠢货,你害惨你大伯了!你大伯完啦!周宁肯定也完啦!我们蓝家也要完啦!” 蓝笑笑的母亲心中止不住地沉下去:“老公,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害怕!” “问问你的好女儿,今晚说了什么!”蓝笑笑的父亲举起手机,按下播放键。 蓝笑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大伯可是市委领导,本事大着呢,一句话的事。有他给我撑腰,我接着还会去陈威身边,跟着他做事……” “现在这段录音满天飞,我堂哥已经扬言以后不认我这个弟弟了!他要把我的生意收回来了,我完啦!”蓝笑笑的父亲双目血红,怒吼道。 “等堂哥消消气……” “只怕堂哥也自身难保!”蓝笑笑的父亲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下来,垂头丧气地瘫在地上,靠着自己的车,不住地喘着粗气,“你们都不知道,我堂哥最近正在接受调查,本就在风口浪尖,现在录音满天飞,我堂哥这下是毁了。” “录音算得了什么……” “但也要看你们得罪了什么人!”蓝笑笑的父亲又是一巴掌扇在蓝笑笑脸上,“蠢货!那个左佑佑,你知道她男朋友是什么人吗?人家可是柏氏的唯一继承人!正儿八经的权贵人家!这样人的女朋友,你不哄着捧着,居然还上赶着去得罪?你以为我们配吗?” ------------ 第117章 前男友的挽回&只属于自己的成就 蓝笑笑被吓得六神无主:“那怎么办?然后怎么办?” 蓝笑笑的父亲突然问:“曹剑锋呢?” 曹剑锋呢? 蓝笑笑四处张望了一下,心下茫然。 …… “左佑佑!” 左佑佑从厕所洗了手出来,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了一个让她厌恶不已的人。 “曹剑锋?”她毫不客气地问,“你堵在厕所门口做什么?恶心死了。” 曹剑锋的眼睛灼热地看着左佑佑,颤抖着说: “我错了。” 左佑佑震惊了。 她后退一步,上下打量曹剑锋:“你和我说你错了做什么?你错不错的干我什么事?” 曹剑锋用一种黏腻的、自认为深情的眼神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大:“我的天呐,你不会以为,你说一句你错了,我就要感动吧?” 曹剑锋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左佑佑。 “我去,你还真这么想啊?”左佑佑忍住了吐槽的欲望,随意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再见。” “佑佑,再给我个机会。”曹剑锋恳求,“我后悔了!我其实……” “你打住。”左佑佑伸手止住了他的话,“你心里怎么想的和我没关系,你快去厕所吧,如果你不吐不快,厕所才是你安身的地方。” 说完,左佑佑毫不客气地和曹剑锋擦肩而过,曹剑锋一把抓住左佑佑手腕。 新仇旧恨,左佑佑飞起一脚就要踹裆,谁料还没碰到曹剑锋,他就先被人一拳打得头偏向一边。 左佑佑飞起的脚无处安放,犹豫地落了下来。 身后,柏辛树收回拳,向来平静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股怒气。 “她拒绝了你。你没听懂吗?” “他妈的你凭什么……啊!” 曹剑锋被柏辛树揪起领子甩到墙上。 “就凭她不愿意。”柏辛树冷冷地说,“只要她说不,你就是骚扰。” 他嘴里咬着一支烟,活动着手腕,烟雾稀稀疏疏地漫过他的衣襟。 刚刚,柏辛树看见曹剑锋鬼鬼祟祟了跟着左佑佑,担心左佑佑的安危,就假借吸烟的名义靠在一边等。没想到这一等,就让他等到了这一幕! 曹剑锋转头看向左佑佑,左佑佑无动于衷,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左佑佑,我看错了你。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曹剑锋指责。 “对,我就是冷酷无情。” 左佑佑冷酷无情地说。 柏辛树慢条斯理地把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抬眼看了左佑佑一眼:“还不离开?” 说着,他把眼镜摘下来,递给左佑佑。 我草,好帅。 禁欲系帅哥化身荷尔蒙狂魔啦! 左佑佑瞬间化身迷妹,心中小鹿乱撞,红着脸贴在墙上,暗搓搓地掏出了手机开始…… 拍照。 没错,拍照。见到帅哥不拍照,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柏辛树见左佑佑站在那里不走,心中暗想,莫非她对这前男友还有旧情? 曹剑锋靠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看见柏辛树,也是仇恨涌上心头。柏辛树怒从心头起,重重的一拳揍了下去!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一时间,劝架的,看热闹的,吹口哨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整个酒店的屋顶。荀盈吓得半死,冲进人流中四下张望,许久才找到靠在墙边仔细拍照的左佑佑。 荀盈:? 荀盈:…… 荀盈:很好,这很左佑佑。 荀盈一把抓住左佑佑的袖子,咬牙切齿:“姐妹你让我白担心一场,人家为你打架,你好歹去劝一劝,你不要站在这里看热闹!” “别晃我镜头!”左佑佑护住自己的手机,眼睛还恋恋不舍地落在手机上,“劝什么,我劝他们就不打了吗?” 荀盈:“……” 荀盈:“为了你哎,你都不心疼一下的。” 左佑佑:“女人的悲剧从心疼男人开始,女人的堕落从给男人当妈开始。他们两个成年人,自己不知道打架不好吗?他们自己做的决定,我保持一万分的尊重。” 荀盈:“……” 荀盈:很好,这特别左佑佑。 不远处一片混乱,左佑佑靠在墙上看照片,边看还啧啧出声:“这个身段,真不错。” 荀盈凑过去,左佑佑指给她看。 荀盈问:“你们怎么回事?真在一起了?” 左佑佑怔了一下,并没有否认。 荀盈惊叹:“不是吧,我还给你出主意,让你演戏,没想到你们根本就不用演,完全就是真情流露?” 荀盈顾影自怜:“唉,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要被你们的幸福砸中面门。” 左佑佑含混道:“其实没有。” 荀盈警觉:“没有什么?是没有在一起,还是你没有喜欢他?” 左佑佑叹了口气,坦率道:“我说我现在水泥封心锁爱,只有野心,没有爱情,你信吗?” “我不信。”荀盈果断道,“你最渴望爱情,最喜欢帅哥。” “那是以前。” “不是吧,你不是被曹剑锋伤了心吧?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 左佑佑犹豫了半晌,才说:“我只是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份好工作,事业上终于有了起色。你知道吗,我成功策划出畅销古籍,今天才刚刚拿到了大单,提成有这个数。” 左佑佑虚晃了几根手指,荀盈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是你应得的。”荀盈说,“可是,你带来的那位柏先生,他那么有钱,只要你和他结婚,你还需要自己赚提成?” “不是钱的事情。”左佑佑只是说。 “那是什么?” “我想要确定的,只属于我的成就,哪怕微不足道,或者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但是我自己完完全全做到的。这会让我有满足感。我需要价值。” “不要钱?” “不是不要钱。我不是清高。”左佑佑赶紧解释,“我当然喜欢钱,钱是个好东西,我努力赚钱,也喜欢钱。可是,人生也不光是钱,人生不应该被狭隘地量化……我来这个世界上一遭,人生百年,我总想做点什么,我希望我死去的时候,回顾一生,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发自内心。如果能留下点什么,就更好了。” ------------ 第118章 人应该如何更好地生活 “听起来很理想主义。” “并不。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人生的阐释。无论爱钱、爱权、爱自由还是爱探索,都是平等的。只要能逻辑自洽,出自本心,就不算虚度一生。” 荀盈后退一步,定定地看着左佑佑,怪叫:“你变了,左佑佑,你居然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呸!” 两个人的交谈被一阵起哄声打断;曹剑锋狼狈地后退两步,摇摇晃晃地冲出了人群。 柏辛树走到左佑佑面前,低下头看她。 他的头发已经乱了,碎发柔软地垂下来,凌乱的阴影掩盖住眉骨下深邃的双眼,眼中的神色异常复杂。 荀盈见状,悄悄溜走,不带走一丝云彩。 柏辛树伸出手。 左佑佑把手里的眼镜递给他:“给你。” “所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当然记得。”左佑佑尴尬,“对不起,我入职本就应该好好记住直属领导的名字,我……嗯……之前订机票是简行舟在定,我……呃……” 对着柏辛树的目光,左佑佑掩饰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垂头丧气道:“好吧,我记住了。” “他想和你复合。”柏辛树说。 左佑佑有气无力地挥手:“别提他了。我只想好好工作,过好自己的生活,以后离这些麻烦的事情远远的。” “你觉得这些是麻烦事?”柏辛树意有所指。 左佑佑抬头,柏辛树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对,是麻烦事。”左佑佑心一横,“自从入职华夏书林以后,我学到的东西是海量的,代价是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做其他的事情。” “工作太忙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份工作,你知道我的内推名额被蓝笑笑拿走以后,我因为错过了校招,经历有多坎坷。” “我不理解,因为你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工作。看样子你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是,我很满意。”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必须全力以赴。”左佑佑看着柏辛树,“你能明白吗?” 不,不明白。柏辛树在心里呐喊。 他沉默了一下,只是说:“你不普通。” “我非常普通。”左佑佑说,“事实上,我的家境太过寻常,经济条件也不过尔尔。在本市没有任何人脉助力,还是个在招聘市场上最不受欢迎的女性。” 柏辛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我反思过自己,为什么会被蓝笑笑抢走内推名额。”左佑佑站得累了,靠着墙慢慢蹲下,“是,我可以责怪社会,责怪学校,责怪欺负我的人,可我自己真的没有错吗?” 柏辛树想说话,左佑佑打断了他:“我有错,我并没有全力以赴。我没有去盯死了这个名额,我也没有找几个offer备选。” “这不是你的错。” “道德世界和书本世界中不是我的错,可是在成年人的世界,这样的苦果只能由我自己承担,那就是我的错。” 柏辛树家世优越,从来没有直面过这种龌龊的事情,他看着左佑佑,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成年人的社会不是非黑即白,可他并不希望这个道理需要经过惨痛的教训才能明白。 “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对人生和社会的残酷缺乏真正的认知。”左佑佑诚恳地说,“对钱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赚钱谋生的艰辛,就是过的稀里糊涂的,没什么方向,不是被追求的男孩子弄得忙着约会,就是莫名抱着一股清高,瞧不起那些天天绕着周宁打转的,也瞧不起那些跪舔院长就为了入党奖学金的……就一直稀里糊涂的。” 柏辛树想起左佑佑妥帖的待人接物,不声不响地为老倪准备咖啡,借此露脸。 显然,经过了三年社会捶打,左佑佑已经不是她口中的那个样子。 “直到被抢了名额,我的工作没了,我跌落谷底,再慢慢爬出来,才开始真正了解这个社会。我才慢慢理解那些所谓‘不清高’的同学……真正的人生没有一半投入就能成功,只有全力投入,才可能往前走一点点。我咬牙切齿,不管姿势是否优雅,才可以慢慢走得稍微远了一些。” 柏辛树想起自己办公室那一柜子简历。 滑稽吗? 确实滑稽,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取笑过,甚至包括柏辛树自己。 可是左佑佑来了。她的路比别人远,也比别人辛苦,但她来了。不但来了,她还成功地站稳了脚跟,甚至把同届的简行舟比了下去。 柏辛树点头:“我知道,这几年,你每周给我寄一封简历,靠自己获得了这份工作。”他由衷道,“左佑佑,其实华夏书林是给你做过背调的,你上一份职业口碑非常良好,就算你没有来华夏书林,你也会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左佑佑微微笑了一下:“我当然会,这是我应得的。” 柏辛树试图争取:“但人不能永远过这种生活。” “真遗憾啊,我现在还没有资格选择过怎样的生活。” “你……”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世界就是决定了,只有尽全力投入的人,才有选择的机会。” 包括选择爱人。左佑佑心里暗想。 柏辛树的目光带上一丝困惑。 “柏辛树。”左佑佑推心置腹地说,“我或许知道你的感受,但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我不像你,我也不像简行舟,我没有随随便便投入或者轻松投入就可以成功的天赋,我只能做好吃苦的准备,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我还要去试探未知的方向,还要不断地付出行动,还要不断调整和改变。”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这样推心置腹的聊天,在柏辛树的人生中很少出现。 柏辛树总是吝啬表现出自己的困惑与动摇,而左佑佑却是个坦诚的人。 他追求完美,而她坦然面对自己的不完美。 柏辛树也站得累了,不断地换着支撑腿。左佑佑拍了拍身边的墙,柏辛树犹豫片刻,走了过去,靠着墙,蹲在左佑佑身边。 ------------ 第119章 坠入爱河&蓝家的倒台 他从小被家里严格管束,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在这样的夜晚,他松弛地用一种几乎滑稽的姿势,毫不优雅地蹲在左佑佑身边。 他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他说。 “谢谢你的理解。” “不是理解,是认同。”柏辛树说,“我竟然毫不意外,好像我早就猜到了你的想法。而且,困惑的是,如果你没有选择追求自己的道路,我应该会失望。” 柏辛树有点困惑,左佑佑犀利地吐槽他:“你这个人,太迷茫。” “是,我迷茫。我总是试图表现得完美,但其实,”柏辛树终于把心里最深的恐惧说出来,“中华大典这个担子,我扛不住。” “死撑,外加适当的心理按摩。”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如果我撑不住呢?你知道中华文化,卷帙浩繁,究竟要怎样才能把所有的典籍集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的人生也不过区区数十年。” “我们做我们的事情,后面的事情留给后人去做。就算集不齐也没关系,后人看到缺漏的,自然会慢慢补齐。” “注定缺漏?” “修典是一门遗憾的艺术。” “如果注定遗憾,那这件事情我做,还是别人做,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左佑佑的声音带上一点笑意,“如果你不做,可能就没人做。” “怎么会——” “中华大典有盈利的可能性吗?”左佑佑直接地问,“能卖出去几本?收入和投入相比,有利可图吗?就算做成了,除了名气,我们还有什么?升官?发财?奖金?” 柏辛树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中华大典,怔住了。 左佑佑伸手拍了拍柏辛树的肩膀:“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扛起来中华大典的原因。” “听起来不像是一种夸奖。” 左佑佑笑了:“当然不是夸奖。‘恭喜你,经过几十年的艰辛后,你最终一无所有,除了内心的满足与灵魂的荣耀’——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严谨地说,‘追求灵魂的荣耀’——过去几百年这是夸赞,未来几百年或许也是夸赞。不过在当下注定要追求金钱的价值观中,这的确是骂人无疑。” “可我们活在当下。所以,你看,反正我们怎么都要被嘲笑的。” 柏辛树听了,觉得好笑,就笑了起来。 左佑佑说完也觉得好笑。 “听起来很傻。”柏辛树说。 “愚蠢的理想主义,简称大冤种。” “大冤种???” “大冤种。” 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柏辛树抬起头,左佑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神情,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自动感应灯灭了。 柏辛树刚好看到窗外,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月亮太高了,真的太高了,永远都还是那么高,他们永远都无法触碰到它。 左佑佑背对着窗,她看不见遥远而孤冷的月亮。 “走吧。”她说。 左佑佑拍了拍手,暖色的灯光骤然亮起,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她的笑容流光溢彩。月亮孤冷而遥远的光辉淡去了,柏辛树呆了呆,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这一刻,他知道。 他完了。 …… 校庆以后,左佑佑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姜世钦即将到中国参加东亚经济论坛,她必须在他来开会之前把那一堆账本好好整理一遍,以备探讨。同时,简行舟的选题策划也进入落地阶段,两个人颇有点卷来卷去的架势,一时间忙得不得了。 可是,校庆上的争执,却不断地发酵着。 钟教授愤而离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被校友们扩散到网上。人们为教授的遭遇而痛心的同时,对任由流言发酵的学校产生了极大质疑。 很快,连带着院长、系主任周宁、蓝笑笑一家,甚至蓝笑笑的伯伯,也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从前蓝笑笑送给曹剑锋的劳力士也被校友们扒了出来,舆论直指蓝笑笑的伯伯以权谋私。随便送十数万一块的手表,这样的家庭年收入多少?蓝笑笑的大伯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随着事件发酵,网友们很快就扒出来校庆那晚上的无数小视频,蓝笑笑父母那种有钱人蔑视一切的嘴脸戳中了大众的痛点。 陈威公开炮轰过周宁,而周宁是蓝家的好友。谁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没有陈威的手笔,只知道周宁和蓝家的人,身份背景,做过的事情,很快就被挖得干干净净。 不挖不知道,这么一挖,才发现,蓝笑笑这位大伯可没少解决自己家族的事情。 蓝家是富阳当地的大族,各行各业都有安插的人物,包括用蓝笑笑替换了左佑佑的名额塞进陈威身边,似乎都是有自己的考量。 网友们立刻阴谋论了。 这什么蓝家,这是想翻了天呐! 事实真相当然不至于那么阴谋,但蓝家上上下下都彻底遭遇了一次清洗。在不断的删帖控评炸号中,舆论总算是压了下来,但蓝笑笑大伯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 蓝笑笑的大伯被带走调查,各行各业都空出一大片蓝家人从前占据的职位,由其他人顶上,其中陈氏收益颇大,而富阳蓝氏,从此再也不能与富阳陈氏相提并论。 蓝笑笑的家里自然也彻底垮台,从本市消失,不知所终。 钟教授愤而离职,从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被网友扒了出来。当网友们知道钟教授推荐优秀学生的权重甚至没有行政教师大的时候,网友们齐齐愤怒了。 什么?钟教授亲自推荐的优秀学生竟然会被蓝家人抢走? 听说那个优秀学生后来在华夏书林工作,多么优秀的知识分子!蓝家那个女孩子去了大厂,却把自己做成了一名前台? 荒谬! 群情激奋下,没多久,学校一则公告发出来,直接与周宁解聘。时任院长的班子也被彻查。周宁等人平时备受学生讨厌,一时间,整个学院的学生都普天同庆,纷纷在网上转发喜讯。 ------------ 第120章 简行舟的冒进 “知道了这个喜讯,开心吗?”柏辛树问。 他站在敞开的窗前,穿着一件黑色麻料西装外套,袖子有些皱了,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着一支烟,见左佑佑来了,便把烟按灭在窗边的烟灰缸中。 他转过脸,看向左佑佑。 校庆以后,左佑佑再见柏辛树还有点无所适从,可柏辛树对左佑佑的态度一如既往,就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 慢慢的,左佑佑也忘记了那一点点尴尬,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左佑佑觉得柏辛树那天肯定是喝多了。 两个人就都没再提。 “开心死了。”左佑佑由衷感叹,“恶有恶报,让我永远都忘不掉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柏辛树淡色的唇角轻轻弯起,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此时是追讨流失文物例行会议中场休息,两个人不知是偶然还是巧合,都在窗边透气。身后的会议室还开着门,左佑佑想起柏辛树悄悄录下的录音,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谨慎措辞。 “麻烦吗?”左佑佑问。 “讨公道的事情,怎么能用麻烦这个词来衡量。”柏辛树轻轻地皱眉,“措辞不严谨。” 左佑佑犹豫地看着他:“或许是我不够大度。” “谁说这种话?” “没有人说。我只是……自己在想。” 承认自己是个不善良的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左佑佑想。 “如果你不能从谅解中获得幸福,那所谓的谅解就是忍耐而已。每个人都不一样,大度是一个选择,对部分人有效果,对部分人没效果。但不应该上升到道德层面。” “好吧,我修正措辞——我没有选择大度。我不原谅他们。我为他们的倒霉而真心感到快乐。我甚至阴暗地希望他们一直倒霉下去。” 左佑佑把心里话说出来,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不完美的她。可柏辛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或许柏辛树爱的只是她的影子,一个他心中的幻想,虚无缥缈的所谓元气少女。 她不善良,不大度,不谅解,记仇又小气,会被过去的委屈而困扰,对自己的弱小心有不甘。 左佑佑心里有些紧张,暗暗等待柏辛树的反应。 直到柏辛树说: “干嘛要忍?人的意志力是消耗品。我还需要你的意志力帮我做事。” 左佑佑蓦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立即反思自己。 她是在期待着他的接纳吗? 可他并不需要接纳她,因为在他的思维中,这根本就不是任何问题。 他认同她。 在过去的感情中,左佑佑总是在渴求着接纳。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人并不需要接纳——因为很多事情,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好。 她也不需要逼迫自己立刻确定是否对柏辛树有感情。她可以追求自己的人生。而柏辛树会认同她。 左佑佑心里有一块地方动了动。她百感交集,笑起来: “是,领导,接受您的奴役。” “知道就好,东亚经济账本赶快整理,既然你很开心,是不是工作效率就能大大提升?” “……命运的馈赠果然暗中标注了价格。” 左佑佑想了想,中英两国的流失文物官司在即,举证工作却困难重重。光是想一想她就开始焦虑,如果是她自己,早就抓着随便哪个人大吐苦水,而柏辛树却没有多说一个字。 只是烟抽得多了起来。 “你看账本看得如何?” “一大半。我使使劲,尽快弄完。” 柏辛树心思重重地皱起眉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口袋,摸出一个小小的黄铜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火,不知在思索什么。 “老大!吸烟有害身体健康!”简行舟刚好路过。 “遛狗有益身体健康。”柏辛树说。 “风险对冲。”左佑佑深沉地点头。 “你要是关心我,就早上7点起来遛狗。”柏辛树毫不客气地对简行舟说,“经费每天早上都在挠门。” 说到早起遛狗,左佑佑和简行舟都心虚地躲闪目光。 经费现在的生物钟越来越规律,具体表现在:每天早上6点50起床,然后开始挠门,7点一定要出门。 左佑佑和简行舟起初还雄心勃勃地发誓要早起遛狗,坚持了一段时间以后,这个工作就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柏辛树的头上。 简行舟现在完全可以在经费的嘤嘤嘤与嚎叫中睡得安详。 “自从经费来到华夏书林以后。”老石加入了闲聊,“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吸引项目的功效。” “迷信。” “真的。你看,简行舟的项目就通过了华夏书林的选题会,老倪给他拨了点钱,可以开始着手做了。话说简行舟,你那本《博物馆里的中国》的进度怎么样?听说是本图册。” “已经在审稿了,我的硕论写的类似题目,有专业打底,书稿内容也非常成熟,编校速度比较快,应该很快就能印出来。” “不错不错,速度越快,成本越低。” 简行舟一提到这本书就神采飞扬:“我会好好做的,这会是一本非常漂亮的书。我这里有几页试排,你们看。” 几个人凑过去看。 “确实漂亮。图片精美,排版的水准也很高。不过……这个排版应该挺贵吧?” 简行舟说了一个价格,几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这么漂亮,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成本有些高,定价也不低。”左佑佑犹豫地说。 她知道简行舟想证明自己,可她总觉得简行舟在这本书上的投入过大,着实有些冒险。 简行舟瞪她。 柏辛树一锤定音:“就这样。这确实是个好选题,华夏书林对这本书的市场化也充满了期待。古籍活化,我们要多做一些成绩出来。” 会议休息结束,一行人回去继续开会。鉴于中英两国针对信陵缶的官司举证进度毫无进展,一排人坐在会议室里吸烟,唉声叹气。 “伦敦拍卖会刚结束,信陵缶最后怎么样了?” “保住了。幸亏有小左出的点子。小左?” 左佑佑应了一声。 “小左上次给出了个点子,我们拍下但拒绝付款,钻拍卖规则的漏洞,可以拖延一阵子。至少拖延到中英两国的官司以后。” “也是,不然我们就算赢了官司又怎么样?信陵缶落到私人藏家手里,四处斡旋也不一定能追讨成功。” ------------ 第121章 信陵缶于伦敦拍卖!中国在规则内反击 拍卖会????? 左佑佑竖起了耳朵!!! 柏辛树暗暗笑了一下,问:“拍卖会什么情况?” 王立往沙发背后一靠,手里夹着烟,面无表情:“竞争很激烈。” “出价咬得特别紧?” “当然了,毕竟是国宝级青铜器,觊觎的人不知凡几。”王立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由衷感叹,“真想把他们的手砍下来啊。” 说着,还做了一个砍的动作。配上他儒雅高大的形象,莫名有些憨厚。 “很贵吧?” “当然。”王立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毕竟我们可是‘不计代价’地拍下了信陵缶。” 柏辛树忍不住笑起来:“你们简直是踢馆,堪称大闹拍卖场。” “那又有什么问题?是英国人流氓在先!” 老庄也忍不住笑:“现场价格抬到一个天价,那些跟我们竞价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说起来真解气。”老庄眉飞色舞,“英国人居然自己开庭裁决自己抢我们文物的过失,还拿规矩和法律恶心我们,我们这次也用规矩和法律恶心死他们。根据拍卖行的规矩,从拍卖会上拍下信陵缶,到把资金交给拍卖行,我们至少能拖三个月。这三个月,就让那些绅士流氓恶心去吧。” “道德制高点谁不会抢,外交部立刻严厉谴责英国这种行为!必须严厉谴责!口水喷死他。” 左佑佑憋笑。 “三个月以后,咱们就两手一摊——对不起,咱们严厉谴责您,请您流拍吧!请您重新走拍卖流程吧!得,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这个时间差里,希望我们找到足够硬的证据,狠狠打他们的脸。” 左佑佑突然想起:“对啊,这官司确实挺流氓的,是英国人抢了我们的文物,现在由伦敦法庭来要求我们举证,他们自己决定自己有没有错啊?这什么道理?” 王立说:“我们向联合国请求了调查组。” “所以一共会有几个调查组过来?” “三个。伦敦方的调查组,中国调查组,还有联合国调查组。三方共证。” “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伦敦调查组和联合国调查组都会在一个月以后到。” 王立报了个时间,左佑佑计算了一下,刚好排在姜世钦访问中国之后。 “——不过,联合国调查组里有个美国人,这几天就会到中国来,说起来,这个美国人和华夏书林还有一些渊源。” 柏辛树向前倾了倾身子:“谁?”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的卡勒布·马修博士。”老庄说,“他曾经供职于韩国首尔大学,曾经是东亚经济史作者姜世钦的博导。” 姜世钦?! 左佑佑立刻睁圆了眼睛。 说到姜世钦,柏辛树想起来: “左佑佑在姜世钦的研究观点中找到一些问题。上次给姜世钦的邮件里指出了他的理解错误之处,这一次访华,姜世钦或许会带来更多一手史料,也许能找到一些证据。” “什么问题?” “关于万泰和号于日本的关系。姜世钦主张万泰和号与日本人关系良好,因为柏杰生的二儿子娶了日本女人作为小妾;可左佑佑额外找到了史料,证明日本人与万泰和号在砂糖生意方面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这对姜世钦的观点提出了一个有力的质疑。” “砂糖?” “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切入点。正因为不起眼,所以这些一手史料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 柏辛树简短地把左佑佑找到的史料给众人介绍了一下。王立忘了自己手中还夹着烟,烟灰长长一条,摇摇欲坠。 “不知道新的材料,能不能改变姜世钦和卡勒布博士的立场。” “关于这场流失文物的官司?他们的立场是怎样的?”左佑佑从王立的话语中察觉出一些信息,“他们不会支持英国吧?” “是,他们支持英国。”王立说,“伦敦法庭出示的证据,就是卡勒布博士提交的。” 左佑佑几乎跳起来:“不是,他们瞎吗?信陵缶上面刻的,哪个字是英文?!明明白白的汉语,居然能被认为是英国的东西?!我真的会谢!” 恰好这个时候,姜世钦的微信发到了左佑佑手机上。 是来告诉她自己来中国开会的具体时间,并且约定了与她一起吃饭的地点。 左佑佑此刻见到姜世钦这三个字,都恨不得打他一顿。 对,长得再帅也不行。 但是,面对历史上的属国友人,又不能失了大国风度。 于是,左佑佑阴阳怪气一笑,轻飘飘地打了四、五个字: “我真的会谢。” 手机一震,姜世钦的微信:“不用谢:)” 左佑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王立对左佑佑说:“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博士举证的部门,是岱石老人与日本人有相处关系的证据。” “什么证据?” “柏氏家族的账本。柏氏家族的账本里,每一笔项目都有针对日本人的分红,持续数十年。根据两位博士的推测,柏氏家族在朝鲜半岛的生意,应该有日本人的股份在其中。” “原件?” “毫无作伪的可能。”王立说。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日本人在万泰和号占股份?左佑佑想起了自己手上的账本,确实有这笔支出,可是…… 可是…… 为什么?! 左佑佑突然更加理解了柏辛树曾经说过的“人有偏爱”。就算账本上的支出记在那里,她在情感上依旧不愿意相信。 一定是有原因的。 “辛树。”老庄小声说,“你自己家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柏辛树重重地靠在沙发上,叹出一口浊气,“我的父亲也不知道。我爷爷辈的家人们,就已经彻底断绝往来了。” “而且,你爷爷经历的那个年代,守口如瓶才是最好的保护。”老庄说,“可以理解的。” “是。”柏辛树沉默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想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 第122章 临危受命,去取得举证人的支持 气氛有点凝滞。 王立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虽然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博士的举动伤害了我们的民族感情,但实话实说,两位博士的政治立场其实是中立的。他们尊重历史与学术,尊重史实。如果我们能拿出足以改变他们想法的史料,我想他们会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认识他们?” “我认识卡勒布。”王立说,“他前几年过来本市参加东亚经济史论坛,当时他的研究方向是袁世凯影响朝鲜内政。” “万泰和号在朝鲜的成功受到袁世凯的极大庇护。卡勒布博士怎么会认为,袁世凯会允许日本在万泰和号中占股?”柏辛树说。 “不一定是在万泰和号的经营上占股,分红不一定是占股。"王立犹豫,“卡勒布的意思是,万泰和号的部分生意,有可能接受了日本人的资助。毕竟……万泰和号曾经把部分商品卖到日本去,而且柏杰生的二儿子还娶了日本小妾。" 柏辛树思索片刻后,问:“卡勒布博士什么时候来中国?我去接待他。” “明天。” “明天?!” “对。”老庄说,“来参加今年的东亚经济史论坛。” 柏辛树有些发愣,半晌后,才说:“我明天出差,只能……” 老庄说:“小左?” 左佑佑赶忙说:“我在。” “给你个名额,你去接待卡勒布·马修博士,争取他的支持。” “好。” “既然要参与这一次的论坛接待,小左干脆直接来宣传部借调?”老庄问,“这段时间的工作干脆都放在这边。” 借调? 简行舟猛然抬起头,左佑佑毫不夸张地感受到他嫉妒的灼热视线。 “啊?”左佑佑骇笑。 众人都看着她,柏辛树鼓励的眼神也投了过来。他示意她答应。 这是个大好的镀金机会。 或许,对绝大多数人而言。 但…… 行政事务并不是左佑佑所擅长的。她向来清醒,自己无拘无束惯了,骚操作层出不穷,真让她在规则内戴着镣铐行事,她根本毫无竞争力。 左佑佑从来不勉强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柏辛树,轻轻地摇了摇头。 柏辛树直起身子,笑道:“喂喂喂,她的领导还在这里,这就开始明目张胆挖人了?您可别挖我的墙角啊,我不放人。” 老庄大笑起来:“人才难得,辛树啊,你可要把人留住,不然我们就下手了。” “难怪您今天点名要求左佑佑参会,原来竟然是打算和我抢人。” 大佬点名让我来参会? 左佑佑一时间有些发晕。 “是,年轻人脑子灵活,还有基层工作经验,还有文化。”老庄赞扬地看着左佑佑一眼,“只可惜,辛树不放人啊。” 柏辛树不动声色道:“举证工作的工作量大,左佑佑手里掌握着东亚经济账本,这部分工作实在是非常重要,不方便交接。” “那就算了。”老庄遗憾地说,“小左,以后有机会来锻炼啊。” 柏辛树说着,看了左佑佑一眼,左佑佑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视线越过简行舟,在空中撞出一个小小的涟漪,又双双回过头。 会议结束后,简行舟和左佑佑说: “老大和你之间的气氛真是不对劲。” 左佑佑心下一惊,面上也有点僵硬。她听简行舟说: “嗯,但可以理解。” 理解什么? 左佑佑谨慎地没有说话,听简行舟说: “就算你想借调,也别当着自己领导的面提出来啊。”他感叹,“太容易被误会了。你家里给你使劲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 明明是她不想去借调,老大才帮着她打圆场,简行舟是怎么看出来关系户的?他没有眼睛还是没有脑子? 啊,对。对于简二狗这种生物来说,脑袋就是用来显高的。 左佑佑从包里翻出了一本道德经字帖,递给简行舟:“送给你。” 简行舟猝不及防,闭了嘴。 简行舟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着实清俊。此刻,他清俊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晕。 “怎么突然送东西给我?”他扭捏地问。 “因为你说话损功德,需要积累功德。”左佑佑诚恳地说,“你去找一根钢笔灌金色墨水,用这个写字帖,积累功德更快。” “左!佑!佑!”简行舟脸上的红晕瞬间消失。 “哎!”左佑佑心下舒坦,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施施然离开。 回到办公室,左佑佑终于遇到了一件喜事:方方把排好的神秘日记发了过来。 她把排版文件保存在电脑中,正要点开,柏辛树推门进来。 “你自己?”他顿了一下,慢慢退出了办公室。 “老石和夏博士出去做调研,简行舟被白教授叫走了。”左佑佑说。 两个人遥遥对视。柏辛树站在门外,背着光。 左佑佑努力压抑住内心某种奇异的感觉。 他看了一下腕表:“马上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 左佑佑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 “我要赶东亚账本,整理一下排版文件,以及……恶补英语。” 柏辛树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对,你要去接待卡勒布博士。他明天到?” “嗯。明天中午去接飞机,后天在省图书馆有一个讲座。” 柏辛树沉吟半晌。 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没人说话。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柏辛树做了个手势:“你先。” 左佑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或者刚刚她本没有什么想说的。她挠了挠头:“你先说。” 柏辛树说:“我出差几天,你和简行舟注意安全。” 说着,他把钥匙隔空丢进办公室。 左佑佑接了:“去哪里?” 柏辛树叹了口气。 “哈尔滨。”他低声说,“一些731部队的史料需要整理,想放在我们这里出版。” 左佑佑身上的血液凝固了。 “731?细菌部队?!” “是。原始史料中包括大量实验记录与照片,冲击太大,我必须亲自过去筛选。老石和我一起过去。你们……不要去了。” “我了解过一些。那些资料,看了会抑郁。” 柏辛树默认,然后想说什么。左佑佑抬头等着他说。 门外暮色四合,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柏辛树只是轻轻道了一句“注意安全”,就转身离开了。 ------------ 第123章 关键的证人:卡勒布博士 晚上,简行舟从房间中出来,发现左佑佑坐在客厅里哭。小狗经费绕着她打转,试图舔舐她的泪水。 “老左!”简行舟大惊,跑过去想问“你怎么了”,话一出口,说的却是:“你发什么神经?” 简行舟很想锤自己。 左佑佑一个抱枕砸在简行舟身上:“去抄你的道德经!” 简行舟举手:“好好好,我抄我抄。你哭起来真丑,失恋也不要这么哭……” 我在说些什么! 简行舟举起抱枕砸自己的头。 左佑佑从电脑前抬起头,抹了把脸:“我没事,看电影而已。” “什么电影?” “《黑太阳731》。” “借口,我不信。” “呸。” 简行舟拖了椅子过去坐在左佑佑身后,递给她一盒纸巾。 左佑佑用纸巾捂住脸。 她被拖入日军侵华的沉重历史,感到窒息和压抑。 《黑太阳731》里日军的种种暴行,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呈现在艺术作品中。731部队丧心病狂地用中国无辜百姓作为实验品,所进行的是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给人注射203只寄生虫的提取物,来观察鼠疫菌人体移植情况。 将人体器官活活解剖切除,以观察器官受损情况。 在夏天的时候将人们放入冷冻室,之后再用不同温度的水将他们解冻。 实验者赤裸或穿单衣在室外经行冷冻,以来测试人在不同温度下的抗寒程度,最后还会用木棍将其手敲掉。 冻伤实验、速冻实验、减压实验、鼠疫菌人体移植实验、陶瓷细菌弹实验、活体解剖实验…… 左佑佑捂住眼睛。 身后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吸鼻子的声音。左佑佑回头,在屏幕蓝光中,和简行舟红着眼圈对视。 电影结束了,左佑佑伸手关掉电脑。简行舟一言不发,闷着头回到房间。 左佑佑坐在桌边发愣。 她知道,根据国家的法规,能被观众看到的内容都是筛选过的,温和的。历史上这些遇害同胞亲身经历过的恐怖残忍,要远远比电影或者照片更恐怖。 有些历史永远不能遗忘。后人没有资格替先辈原谅。 左佑佑看了下时间,洗了把脸,平复了情绪后,发微信给柏辛树。 “落地了吗?” 过了几分钟,柏辛树回复:“刚落地,还没下飞机。” 左佑佑:“我刚看了《黑太阳731》。” 左佑佑:“真实的历史总让我很痛苦。我不明白,要怎样才能平和地去看待那段真实发生过的时间。” 微信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柏辛树似乎在思索怎么回复。 柏辛树:“保持冷峻。” 柏辛树:“真实的历史总是残酷的,不要被历史擦伤。” 柏辛树:“看完了,就不要再去想它。洗个热水澡,叫个外卖,然后玩手机。” 左佑佑:“道理我懂,但很难转换心情。” 手机震动起来。左佑佑看见屏幕上跳跃着柏辛树的来电,她依旧沉浸在历史的恐怖与抑郁中,并不想接。 来电结束了,屏幕上多出一个未接来电。 电话再次响起来。左佑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柏辛树的声音从对面穿过来,温和的:“我下了飞机。哈尔滨很美。” 他说:“想到你是北方人,或许,你想听听北方的声音?” 他似乎把手机的话筒拿开了,熙熙攘攘的喧嚣的北方话从听筒中钻进左佑佑的耳朵。 人间烟火,安乐太平。 如今的繁华与安宁和恐怖的历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左佑佑终于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拉回这个世界。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温暖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明天还要接待卡勒布·马修博士吧?你的英语怎么样?” “呃……” “给你个任务,去练一下英语。” “好……” “快去。” 左佑佑挂了电话,把专业术语词典翻出来看。原本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着看着,她眼皮打架,回到房间里,往床上一躺就进入梦乡。 梦里也不安宁,全是灰色的片段和哭泣声。 第二天,左佑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地冲进浴室,翻出了粉底液,狠狠地往脸上拍。 同样满脸憔悴的简行舟说:“我不行,我昨晚整晚都在做噩梦。” “我也。”左佑佑疯狂往脸上怼遮瑕,才勉强遮住黑眼圈,“你要粉底吗?” 简行舟后退三步:“你别乱说啊。我的意思是……” 简行舟说完以后,左佑佑震惊回头。 “你要带着狗子去华夏书林?!” 简行舟没精打采:“我的人生需要暖色。” 左佑佑忙着化妆:“随你。” 简行舟跑去讨好小狗经费,左佑佑出发去机场接卡勒布博士。 左佑佑的英语水平谈不上好,最多只能算是够用。因此,坐在网约车上,她边放英语边看英语边自言自语,妄图在短时间内(30分钟)熟练掌握一门语言。 终于,网约车司机忍无可忍:“靓女,我听不见导航了。” 左佑佑调低音量。 随着离机场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心虚。 等见到卡勒布博士,左佑佑方才知自己虚惊一场。卡勒布博士一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是个身材高大、严肃的中年人,拥有一双冷静的蓝眼睛。 这双眼睛让左佑佑想到柏辛树。 研究人文学科的学者,似乎内心都带有一丝冷峻。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研究中,见多了人类的悲欢离合?在贴近历史的飞行中,被擦伤过太多次? 左佑佑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卡勒布博士面色严肃,话很少。她例行介绍过本市的风土人情后,卡勒布博士一句“我经常过来”,两个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或者说,是左佑佑单方面的尴尬沉默,卡勒布博士似乎天然地享受沉默。 “先带我去看看中华大典。”他突然说。 左佑佑一愣,临时嘱咐司机前往华夏书林。 原定的参观日程里没有这项,以及,他知道中华大典? ------------ 第124章 与卡勒布博士第一次争论 “我和柏忠华是朋友。我想看看他的事业。” 柏忠华是柏杰生的孙子,岱石老人的儿子。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站在英国人那一边? 左佑佑心里耿耿于怀。可是,理智又告诉她,卡勒布博士从账本中看到的确实是这样,左佑佑自己也看到了。确实每一笔支出都会给日本人一点分红。 她相信这背后一定有隐情,可是,这隐情是什么呢? “柏忠华先生为您提供过万泰和号的资料?”左佑佑试探着问他。 “是的,柏忠华先生是个很好的‘田野’对象。他睿智,坦诚,而且颇有语言天赋。我从他那里了解了很多万泰和号的史实。” 田野,指的是田野调查。这是一种学术研究方法,指研究者亲身参与实地调查研究。 “我记得您研究朝鲜贸易?您的学生,姜世钦博士,他东亚经济网络论著,此刻正由中华大典工作小组制作,真是巧合。” 卡勒布博士点了点头。 “柏杰生先生提供的史料,对世钦的研究很有帮助。可惜。”他叹了口气,引用了一句中国成语,“英年早逝,世事无常。” 左佑佑小心地看着卡勒布博士。他看向车窗外,对着街景出神。 左佑佑仔细斟酌着要不要把话题转到岱石老人柏大钧身上。她想知道卡勒布博士如何看待柏大钧,但她想了想,觉得此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车子驶入华夏书林的大门,卡勒布博士跳下车,伸手去抚摸华夏书林沧桑的细长牌子。 左佑佑发微信给简行舟,告诉他准备接待,然后带着卡勒布博士走进华夏书林颇有些古旧的小院。 “这栋小楼。”左佑佑指着小仓库,“抗日战争之前用作大学的教师宿舍。” “中日战争。” 左佑佑看了卡勒布博士一眼,思索一下,还是说:“卡勒布博士,我建议称呼为抗日战争,更加尊重史实。” “好吧。入乡随俗。” 这不是入乡随俗的问题,而是战争的定性。但左佑佑不打算再争论:“抗日战争之前,那个方向有一所大学,后来被摧毁在战争中。但这栋小楼保存了下来。一些学界前辈曾经在这座小楼中居住,比如收藏家柏大钧先生。您应该很熟悉。” “历史悠久。” 卡勒布博士并没有顺着左佑佑的话提起岱石老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座小楼占据了。 他和管理员大爷聊天: “您在这栋文物里工作多久了?” “好久了哦,几十年了。” “咱们的文物平日怎么保护的?有什么安防系统?” 怎么保护? 没有经费就没有保护,最多算是废物利用——这不拿来做仓库了吗? 左佑佑暗自腹诽,只听管理员大爷问: “什么是安防系统?” 卡勒布博士一边给小楼拍照一边说:“安全防护系统,用来保护文物安全的。” 管理员大爷愣了一下,求助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犹豫了一下,含糊其辞:“有一定的安保。” 没想到卡勒布博士竟然来了兴趣,好奇地追问:“什么安保?” 小狗经费撒着欢蹿了出来,扑进了卡勒布博士的怀中。 左佑佑说:“……我们有一条狗。” 卡勒布博士哈哈大笑。他把左佑佑的回答当成了一个有趣的玩笑,对左佑佑的幽默表示欣赏。 左佑佑松了一口气。她联想现实,又叹了一口气。 简行舟带着卡勒布博士去到办公室,把满架子的书指给他看。 架子中间有一本《张黑女墓志》拓本,是柏忠华生前最喜欢的魏碑帖。 “这一册的书脊正对着外面的那棵树,树下埋着一坛酒。”左佑佑指着窗外道,“是柏忠华先生埋的。等中华大典竣工后,大家会挖出这坛酒来庆祝。” 卡勒布博士冷不丁说:“可柏忠华直到去世也没能喝到这坛酒。” “等到中华大典竣工的那一天,我们会饮下这坛酒。和天、地、先人一起。中国的传统文化允许后人通过酒来链接生与死,弥补人之有死的遗憾。” “柏忠华不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弥补。缺憾!他的一生一事无成。” “卡勒布博士,不是每个人都能功成名就,但这不代表他的生命没有意义。” “意义?意义是用来消解的。” “好吧,卡勒布博士,让我换一种说法:生活的片段构成了生命。没有来得及品尝一坛酒,没能为崇高的事业打造结局,只是生命中少了一些片段,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生命是缺憾的。” “你还年轻。明明因为政治!该死的政治!” 小狗经费在卡勒布博士的脚边转圈。卡勒布博士意外的很喜欢小动物,严肃的面上神情缓和一些。 他拍了拍小狗经费的头,“人是政治的奴隶。” 左佑佑说:“汉娜阿伦特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动物是境遇的奴隶,人却时刻有选择。” “亲爱的孩子。”卡勒布博士用冷静的蓝眼睛注视着左佑佑,“当政治机器碾碎个体的时候,个体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作为中方的接待代表,和国际友人讨论敏感政治话题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因此,左佑佑和简行舟默契地保持沉默。 卡勒布博士自言自语:“政治是一切问题最客观的根源,政治不近人情。” 左佑佑咳了一声,动作明显地看了一下时间。 她提醒:“卡勒布博士,您下午在省图书馆有一场座谈会,我需要送你去酒店。” 她对简行舟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结束了可怕的话题,配合着把卡勒布博士送上车。 等到下午,卡勒布博士结束了座谈,左佑佑带着他前往会议酒店围餐。参加围餐的都是受邀前来的西方教授,一时间英语齐飞。 左佑佑硬着头皮听,好在他们的聊天主要聚焦在新上映的阿凡达电影,接受起来难度不大。 只不过角度比较清奇。 “……阿凡达的第二部简直是一个殖民故事,还用了所谓保护自然的借口。甚至被殖民者的‘英雄’还是一个原来的殖民者,一种‘文明化’叙事。” 哈? 殖民? ------------ 第125章 第二次交锋:柏大钧的秘密 “对被殖民者来说,除了杀戮,没有什么比被精神控制更悲哀的事了。” “更期待印度能真的写一部真的章西女王史诗,南非出一部祖鲁神话,墨西哥写一部阿兹台克血泪史。” 紧接着,话题转向了二战,德国与犹太,等等。左佑佑从卡勒布教授的谈话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清日战争”。 “哦,应该是中日战争……不,是抗日战争。”卡勒布教授急忙改口,“入乡随俗,我们这么说,这位年轻的女士会不高兴的。” 左佑佑伸出去的筷子凝固住了。 她放下筷子,平静地说:“我高兴或者不高兴并不重要。战争的名字涉及到这场战争的定性,这是一个客观的学术问题。希望您用学术的严谨精神来对待。” “客观来说,这是一场发生在中国与日本之间的战争,以中国的胜利告终。” “这个描述并不客观。这是一场由日本主动发起的侵略战争,中国热爱和平,因为日本的侵略而反抗,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女士。”卡勒布博士说,“我为我伤害了您的民族感情而道歉。” “您并不需要道歉,这不是情感的问题。我们在进行关于史实的讨论。希望能对您的观点有所帮助。” “好吧。但我想说,我并非不体谅您的民族情感;我只是希望从第三方视角去看待这段历史,不带立场。” “您并非不带立场;您只是为远处的灾祸表示同情,却对近在咫尺的不幸选择忽视。我刚刚听到您声讨殖民,支持印度、南非、墨西哥,您对二战时期犹太人的遭遇报以极大的同情,却用冷峻的态度对待被侵略的中国。” 卡勒布博士沉默了。 左佑佑说:“卡勒布博士,只有动物才是境遇的奴隶,而人会选择。民族的历史由亿亿万万人民大众的选择构成;因此,不能脱离民族情感来孤立看待。” 卡勒布博士做了个手势:“女士,我们不要用争吵破坏这里的气氛。咖啡?我们去那边单独聊一下。” 左佑佑点头,帮卡勒布博士端了两杯咖啡过去。两个人在酒店的咖啡座对坐。 卡勒布博士说:“我听说了信陵缶在英国拍卖的事情,非常遗憾。” 左佑佑说:“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日本在中国实施的暴行,中国人基于自身的民族情感,根本不会选择与日本人进行交易。是的,我指的是柏大钧先生。” 卡勒布博士说:“我是一个独立的研究人员,女士。学术无关政治。” “这不是政治。卡勒布博士,我以为我们在讨论人本身。”左佑佑急切地说,然后把自己交给姜世钦的材料摆在卡勒布博士面前。 “博士,您看,这是日本人向朝鲜政府要求专卖权的文件。你看,在贸易商,日本人与万泰和号明明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关系,柏大钧先生和日本人的关系怎么可能好呢?” 卡勒布博士没有说话,他抿起嘴,面上的皱纹更深刻了。 片刻,他温和地说:“这是你的推论,女士,并非直接的举证。” “博士!” “我需要证据。” 左佑佑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思索了片刻,决定直接发问:“我想您对中国有偏见。” 卡勒布博士摇头:“我只看史实。” “你没有!”左佑佑激动地抬高了声音,“你甚至都不愿意、不愿意仔细看看这份文件!甚至都不愿意仔细想一想我说的话!你说你和柏忠华是好朋友,可你却如此傲慢!” 卡勒布博士的蓝眼睛猛然射出犀利的光。 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深刻起来,半晌,他竟然承认:“或许我确实不够客观。” 他顿了一下,说:“因为我的朋友。柏忠华,在特殊十年之中的遭遇让我感到心痛。” 左佑佑的心宛如被重锤砸了一下,她的喉咙里突然酸涩难言,满肚子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欲言又止。 这是一个关于柏大钧、柏氏家族的秘密。 她知道面前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不应该让她知道,但她需要知道。 左佑佑想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老石的含糊其辞闪过她的脑海,他说柏忠华后来身体不好,退出了工作。 柏忠华是因为事故而去世的。 岱石老人烧掉了自己所有的信件。 隐隐之中,似乎有一条线。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不明白。” 卡勒布博士说:“柏大钧先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富有,叛逆,自由。他沉醉于收藏,而对政治一无所知,我想在中国,你们会称呼他为‘玩物丧志’,或者’纨绔子弟’。他发表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因为这些言论,在特殊的十年中,我的朋友柏忠华受到了连累,并在斗争的意外中失去了生命。” 左佑佑双手捧住咖啡杯。 她必须要非常用力,才能遏制住手的抖动。 卡勒布博士的意思竟然是,岱石老人是害死柏忠华的罪魁祸首?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岱石老人得罪了人,说错了话,所以才导致柏忠华意外身亡? “柏忠华先生去世于1972年?”左佑佑问。因为岱石老人死于1972年。 “1971年。”卡勒布博士说,“很遗憾。” 左佑佑放下杯子。 没错,时间对上了。 如果是岱石老人的过错,导致柏忠华身亡于1971年,那么就不难解释,岱石老人将自己的全部信件付之一炬后,在1972年与世长辞。 他死的时候似乎心灰意冷,甚至未曾整理自己的收藏名录。 卡勒布博士说:“我并不认为柏大钧先生拥有民族情感。他看起来,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把自己的灵魂完全、彻底地献给了中国古老文化。您知道,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多少文物毁于战火。如果把文物交给日本人能将文物保存下来,我想他会愿意做的。” 左佑佑抬头,看着卡勒布博士严肃而沉郁的面孔。 所以,竟然是对岱石老人的看法,影响了卡勒布博士的立场? ------------ 第126章 寻找蛛丝马迹&竟然天降古琴谱孤本? 直到卡勒布博士离去许久,直到左佑佑面前的咖啡已经冷掉。 她都一动未动。 一些隐入尘烟的故事逐渐从历史中走出来,而左佑佑看见了残酷的生命与死亡。那不是一段温柔的历史。 历史从不温柔。 她强行压抑住自己翻涌的思绪,给老庄发了微信,告诉他自己目前未能取得卡勒布博士的支持,依然需要一手史料来举证。 然后,第二条消息,她没有发出去。 第二条消息是发给柏辛树的。 左佑佑:“岱石老人会为了保护文物而交给日本人吗?” 她在对话框中输入这行字,又把这行字一个一个删掉,最后退出了与柏辛树的聊天对话框。 没必要问。 因为她知道,岱石老人不会。 昨晚看过的《黑太阳731》在左佑佑脑中回荡。 被侵略者的痛苦落在历史上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一部电影,而在那个时代,却是横亘了一代人几乎半生的阴影。外人无从得知,也注定无法共情。 卡勒布先生无法理解这种情感。这种混合了痛苦与悲愤的,属于反抗的情感。 人总是不断选择,而岱石老人不会这么选。 但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佑佑用笔在本子上乱戳,勾勾画画。她逐一列下疑点: 日本人为什么要从万泰和号的利润中支取分红? 为什么信陵缶会出现在日本人的手中,最后漂洋过海到了英国? 在日本人试图控制朝鲜半岛的贸易网络时,柏杰生的二儿子又为什么冒着家族的大不韪娶了一名日本女人作为妾室? 岱石老人是柏杰生的第九个儿子。按照晚清民国时期商人行事风格,当时柏杰生的长子和二子已经在朝鲜的万泰和号中担任重要职务。为什么最后反而是未参与家族生意的“纨绔子弟”岱石老人柏大钧成为唯一继承人?毕竟,岱石老人在经商方面没有任何的才能! 在历史上,并未有岱石老人与兄弟往来的记载。他们之间的关系交恶吗?如果交恶,是否能够证明岱石老人不喜日本人? 左佑佑在柏杰生的名字上面画了个圈。 岱石老人柏大钧的一切秘密,似乎都隐隐指向他的父亲柏杰生,那个白手起家在朝鲜打拼的商人。而故事的起源,或许也必须从湮没在历史中的万泰和号说起。 左佑佑停下笔,看着勾画的不成样子的本子,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账本。 柏杰生,生于1873年,去世于1939年。他的一生,和万泰和号、朝鲜半岛、东亚近代的历史纠缠在一起。 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一手史料却不会说谎。 古书会说话。 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有看到的。 左佑佑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常温的美式大概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东西,酸味直击左佑佑的大脑,她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瞬间劈开所有混沌的联系。 她先入为主了! 同样的数据,明明就可以有不同的阐释! 账本上记录的,不过是每一笔项目的利润都要抽取其中的部分支出给日本人,没有一个字证明,这是给日本人的分红,更加没有一个字说,日本人在万泰和号中占股。 也就是说,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博士可以用分红来阐释这笔资金的流向,别人当然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来阐释。 所以,她需要冷静,更加冷静。在古籍古字的缝隙里,一定还有一些边边角角,记录着一些信息,等着她去发现。 左佑佑猛地从咖啡座跳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华夏书林。 她把满满一箱子账本拖了出来。她原本已经把账本整理完毕,但此刻,她有了新的视角,这些账本,她必须要重新看一遍了。 这个晚上在翻阅账本中度过。 所以,她有什么发现吗? 很遗憾,她什么都没能看出来。整整一夜,毫无成就,毫无建树。 左佑佑和无数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样,付出如此多的努力,获得回报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或者,这才是人生。 左佑佑怀着失望睡去。第二天一早,她接到了一个好消息。 陈砚兮的亲戚打算移民带走的国宝古籍《和陶诗》,因为干涉及时,现在已经被国家图书馆收藏,避免成为流失文物的命运。 作为回报,古籍中心将会有一顿由省图书馆和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共同宴请的大餐! 随之而来的,还有第二个好消息。 “古琴谱孤本整理项目?给我?真的?!”左佑佑又惊又喜,“可我根本就不懂音乐,也可以吗?” “问题不大,琴谱保存得非常完整,主要侧重于整理。老人家早就入了美国籍,在美国委托自己国内的孙子出面联系我们,专门点了名把这个项目给你做。”柏辛树在电话里说。 左佑佑震惊了:“点名给我?我已经出名了?为什么?不可能吧?” 柏辛树也很疑惑:“不知道,但你也没必要想这么多,既然好运来了,接着就是了。” 左佑佑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挂了电话,转头直愣愣地对简行舟说:“我好像真的是个关系户哎。” 简行舟的脸抽了抽:“你还真好意思说。呸。” 这份好运让左佑佑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好运已经到了门口,自然要接着。 “师父!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开始?” “还早。这种海外孤本整理需要好几个单位共同介入,等确定好主持单位以后才能立项,立项以后还要招投标,我们中了标以后才能承接。” “……要不要这么复杂。明明只是薄薄的一本……” “不然哪里来的项目经费?哦,经费乖,自己就跑过来啦,好狗!” 小狗经费跑到老石脚边,被老石捏耳朵。 “……孤本哎,孤本!孤本也吸引不了经费?” 小狗经费跑到左佑佑脚边。 “孤本怎么了,全天下多少孤本等着我们去拯救。而且,难道你以为是孤本都无偿捐献的?大部分是买的!价钱谈拢以后买下来的!!没有钱谈什么保护开发与利用。这些经费一个单位掏不出来,得好几个单位一起凑。” 小狗经费又跑回老石脚边。 ------------ 第127章 晚清广告大战&18世纪的软文 老石忍不住发牢骚:“一个明星一天赚208万,这笔钱可以拯救好多孤本了。”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打住,我们不讨论社会问题,不然会被炸号。我们只娱乐。当然,钱也是要算的。” “……哦。”左佑佑已经习惯了这群高级知识分子不是在谈论钱就是在算钱,“这本书的流程还要跑好久,对吗?” 老石用诡异的怜悯的眼神看着左佑佑:“祝你一年内把流程跑下来。” 不是,为什么老石露出了这种诡异的慈爱混杂着怜悯的眼神? 左佑佑想到自己手上那本一连做跑了四个编辑的东亚经济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起东亚经济史账本,左佑佑的脸垮了下来。 她对着那一堆账本,愁眉苦脸。她把这些数字前三遍、后三遍、上上下下又三遍,看了好几轮,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或许高估了自己的学术水平。 终于,左佑佑的唉声叹气引起了简行舟的注意:“左佑佑,闭嘴!” 一支红笔直直地从简行舟手里精准无误地砸在左佑佑头上,然后在地上滚了几圈。 左佑佑一动不动,对着账本发呆。 简行舟:“?” 简行舟走过去,拍了拍左佑佑的肩膀:“关系户,你傻了?你在格物致知?别这样,会变成疯子的。” 左佑佑有气无力地回头:“简行舟,我完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行舟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胸口。警惕地问:“你想看什么?” 左佑佑怒从心头起,上下扫了简行舟两眼,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看你,细狗。” 简行舟松了口气,左佑佑还能骂人,那就是没事。 紧接着,他唾弃自己:受虐狂吗?!非得被骂两句才舒服?! “粗腿小矮子。”简行舟无比流畅地骂了回去,然后问:“究竟怎么回事?” “这堆史料,我看不出问题。” “你想看出什么问题?” 简行舟的反问把左佑佑问住了。 左佑佑回答不出来:“你总说你看了很多史料,看出了自己的观点,为什么我看不出自己的观点?” 简行舟毫不客气地说:“因为你缺乏必要的学术训练啊。” “什么学术训练?” “大量的阅读输入。”夏博士的声音传来。 夏博士穿着一件亚麻衬衫,一条简单的黑裤子,端着水杯,自然卷顽强地翘着。 “要想从一本史料里看出问题,你需要看过许许多多本史料,并且对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民间文学、风俗、风土人情,甚至当时老百姓的思维方式,都有一定的了解。你要熟悉古人,才能知道古人的想法。” 简行舟补充:“人家硕士博士那么多年的专业方向阅读,才能找到自己的观点,怎么会让你轻轻松松找到。” 左佑佑有些沮丧。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总能做好很多事情,可是有些事情注定是笨功夫,比如读书,比如积累。 “那我怎么办?这个账本怎么办?” 夏博士说:“你可以查阅一下相关史料,相互印证,看看有什么发现。” “能给画个范围吗?” “很遗憾,这不是学校,所以没有范围。” “又是大海捞针,对吗?” “对。” 简行舟说出了熟悉的老调重弹:“凭感觉。” 左佑佑再一次发誓:“我恨感觉。” 左佑佑低落地回到工位上,想起了从杭州带回来的剪报《皇城新闻》。 那……就从那段时间的朝鲜报纸入手吧。 左佑佑联系了姜世钦,对方很痛快地把皇城新闻的史料扫描件打包发给她:“我们韩国的线上古籍平台非常方便,这些珍贵的史料都有扫描件可以下载。” 左佑佑毫不认输:“我们也有,马上就要上了。”此时此刻,不知道陈威是不是打了个喷嚏。 左佑佑趴在电脑前,一张一张看皇城新闻的报纸,尤其注重广告板块。 万泰和号经常在报纸上打广告。起初,是简短的一段话,比如租房,比如招聘,比如售卖丝绸。到了后来—— “我去。”左佑佑坐直了身子,“这都能卷?”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卷的工作,只有不努力的打工人! 1899年的时候,万泰和号已经以一种开天辟地地姿态,在朝鲜的《皇城新闻》上,登出了精美的巨幅广告! 尤其是,左佑佑也是做广告出身的,对广告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如今看到万泰和号无比精美的广告,她一时间心痒痒,竟然就这么看了下去。 己亥年十月十四日,即1899年11月16日,第一个彩票广告出现在《皇城日报》上,刊载于三版,名为“江南彩票”。左佑佑随便翻了翻,万泰和号的彩票广告每个月都会打一次。 只是,这彩票生意的竞争似乎非常激烈。仅仅几个月过后,吕宋票、上海彩票、洋票、胶州彩票等各式彩票层出不穷,报纸上的版面大大小小全是彩票广告,看起来颇有一些朝鲜全民彩票热的架势。 不过,万泰和号的江南彩票依旧牢牢占据广告届的C位。 1889年,18岁的柏杰生带着丝绸抵达朝鲜汉城,背靠着上海陈平原的万泰号,在朝鲜建立了万泰和号,从此开始了他商海浮沉的一生。等到了1899年,柏杰生的丝绸生意只是中规中矩,却依靠彩票赚取了第一桶金——因为很快,万泰和号的广告就不仅仅是彩票了,还有自行车。 在1899年,自行车是十足十的奢侈品。 1899年,万泰号都没有涉足自行车业务,而年轻的柏杰生在朝鲜,则雄心勃勃地经营起奢侈品来。 “说明他现金流充裕。彩票应该赚了不少钱。”左佑佑打了个备注。 ——晚清的彩票和如今的彩票不同。晚清的彩票,性质更类似于赌博,在中国国内被清政府三番五次禁止。在这个契机下,商人手中的巨大彩票存货便属国朝鲜流去。 左佑佑接着往下看。 但是,一年后,C位换了人——湖北彩票横空出世。 很快,报纸上就只剩下江南彩票、胶州彩票和湖北彩票三家。而湖北彩票虽然来得晚,但来势却十分霸道,一直死死占据C位。 ------------ 第128章 彩票:张之洞大战李鸿章&万泰和号商战 “这不科学。”左佑佑忍不住出声,“报纸的头版怎么会一直被湖北彩票占据,万泰和号为什么不去争头版啊?” 老石路过,随口说:“民不跟官斗呗。” “官?” “湖北票是官票,当时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办的。” “张之洞?!”左佑佑突然有种和历史名人联动的魔幻感,“张之洞???” “对啊。”老石指着时间说,“1900,庚子赔款,当时这笔赔款由清政府摊派给各省,为了填补各省的财政缺口,所以张之洞发行了湖北彩票。” 左佑佑愣了一下,泄气:“难怪万泰和号不争C位,这还做什么做啊,人家是官票,怎么打得过?!” “也还好了。”老石随口说,“江南彩票的后盾是李鸿章。” 左佑佑倒吸一口凉气。 李鸿章? 李,李鸿章? “为了北洋水师?为了轮船?为了财政缺口?” “都有吧,那时候朝廷没钱,大臣们想应付虎视眈眈的外国,就得自己想办法搞钱武装国家。和咱们现在做古籍四处拉资助差不多。那几个大臣真是能人奇才,神仙斗法。” “大冤种?” “大家都是大冤种,一起喝酒吧哈哈哈哈。” 左佑佑再回头盯着这些报纸上花里胡哨的广告,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胶州彩票呢?” “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看名字,应该是山东的地方政府作为后台。当时东亚的华侨商人,山东帮非常抱团,势力很强大。” “我以为是商人互抢,其实是神仙斗法?” “当然,晚清的商人,能站稳脚跟的,都带着‘顶戴’呢。即使是现在,成功商人也都是红顶的。” 左佑佑转过头,用死鱼眼盯着电脑屏幕。 很好,她终于知道,自己活该看账本看不出问题。小小的几则广告,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 这是商战啊! 不,说商战也不够。 “这妥妥是晚清国际局势风云突变啊!!!”左佑佑痛苦呻吟。 在1901年下半年,江南彩票、胶东彩票与湖北彩票的广告持续期持续增加,等到1902年,从5月到12月,几乎每天都在刊载广告,甚至有一期,整个广告版全是三家的彩票广告。 1901年9月,一向活跃在广告版的江南彩票,居然出现在《皇城新闻》的社会新闻板块中。 当然,是无标点符号版。 “启者本报于廿三晩接来电传售出九月份江南票第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一号中一等彩得银四万圆万泰和号历来售出之江南票居多中式今竟然得中大彩买票者其图致富如欲争夺彩魁者可早购” 好在,或许是左佑佑句读水平直线上升,或许是这则新闻通俗易懂,左佑佑阅读非常顺利: “启者:本报于廿三晩接来电,传,售出九月份江南票第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一号,中一等彩,得银四万圆!!!万泰和号历来售出之江南票,居多中式,今大韩人竟然得中大彩!!!买票者,其图致富,如欲争夺彩魁者,可早购!!!” (三个感叹号是左佑佑本人的恶趣味) 翻译一下: 各位读者瞧一瞧看一看!23号晚上最新鲜的瓜:9月的江南彩票一等奖是22381号,奖金4万银元!!!万泰和号卖出去的江南彩票,从前都是中国人中一等奖,如今韩国人中一等奖啦!!!大家买彩票不就为了一夜暴富吗?!想中大奖的,快去购买吧!!! 这个熟悉的套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不就是万泰和号买的软文吗?! 什么是最有煽动力的? 4万银元啊! 1901的4万银元,在韩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举两个同时期的例子:1898年,韩国最早的民族银行“打朝鲜银行所”创办,初期资本为6万银元;1897年,汉城银行的资本为4万5千银元。 这笔奖金可以让你开一家银行,这个诱惑力大不大? 隔着百年时光,左佑佑读到了这条新闻,都激动金钱的魔力! “柏杰生是个人才,万泰和号的市场营销真厉害啊。”左佑佑忍不住连连赞叹,“这谁顶得住!” 事实证明,确实顶不住。软文一出,韩国人被忽忽悠悠忽悠瘸了,结合往后报纸上的各种中奖公告层出不穷,显而易见,购买彩票的热潮席卷了韩国社会。 在这个时期,德兴号、广泰亨、义生盛、杏花春等耳熟能详的老字号纷纷投入彩票市场,纷纷出现在报纸上,一轮混战后,又销声匿迹。 到了1902年下半年,报纸上又只剩下顽强的三足鼎立:江南彩票、胶东彩票、湖北彩票。 万泰和号的广告又走在前面,率先摆脱了字体大小一致的普通广告形式,将月份、彩票种类,以及商店名称的字体扩大,转变为现代广告的雏形。其他两家毫不示弱,纷纷跟上,万泰和号又率先搞起了抽奖活动,用当时的奢侈品自行车作为礼品,柏杰生的聪慧、气魄手腕可窥一斑。 随即,柏氏、山东帮与湖北帮三家的竞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走向了内卷。你压价,我提升一等奖奖金;你加大发行量,我就送添头……紧锣密鼓一番混战后,左佑佑感觉三家的利润都非常微薄了。 “最大的赢家大概是《皇城新闻》,毕竟这些时日的广告费数量不菲……”左佑佑吐槽。 咦? 左佑佑的鼠标停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 没看错? 没看错! 1902年年底,竟然出现了江南彩票与胶东彩票的联合广告?! 柏氏与山东帮联手,以共同名义刊登广告。从两方联手的这个月起,江南彩票与胶东彩票的广告时间,总是比湖北彩票长一周左右。 相通的广告费,双倍的收益,一半的成本。 只是,他们为什么突然联手呢?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机联手?其中的契机是什么? 1902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中华大地正备受蹂躏,民不聊生。左佑佑直觉觉得,这个契机与1902年的特殊形式有关。 ------------ 第129章 大赚一笔还是资金亏损?去山东! 左佑佑花了几个小时,终于在1902交通档案中找到了原因:受义和团运动的影响,湖北彩票的国内运输道路被切断了。 对于海外商人来说,他们的生意很大部分依托于物流网络。如果物流网络被切断,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所以,在1902年,湖北彩票的物流网络发生了事故,导致湖北彩票的供货出现了问题。在这个契机下,万泰和号果断与山东帮联手,达成了为抢占湖北彩票市场的战略合作! 这场战略合作一直持续到1903年初,湖北彩票的广告消失在《皇城新闻》,万泰和号与山东帮的广告再次各自刊载。 湖北帮退出商海,市场被柏氏与山东帮瓜分,万泰和号重回C位,一片繁荣昌盛! 左佑佑对照着账本看了一下。 这时候账本里的利润,并没有分给日本人,也就是说,这些钱,全部被万泰和号收入腰包。 “大佬牛逼!”左佑佑发自内心赞叹,只想给柏杰生点666,“以后这块市场可是长长久久的利润了……嗯?” 事实证明,flag不能立,会倒。 就在左佑佑认定万泰和号大赚特赚的时候,江南彩票的广告,突然从报纸上消失了! “淦!”左佑佑真情实感地震惊了,猛然从工位上站了起来,“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老石慢悠悠从后面探过头:“怎么了?” 左佑佑指着屏幕说:“他他他!他消失了!这则公示说,万泰和号在一个月内回手它发行的所有票据,今后不再发行江南彩票!” 左佑佑瞳孔地震:“好不容易商战打赢了,怎么突然退出啊???” 左佑佑感情受到了重创:“我刚刚真情实感的高兴,现在就经历了迎头暴击??” 左佑佑垂死挣扎:“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 老石无语:“不用这么有带入感吧?这不是很明显吗?万泰和号的流动资金短缺。” 左佑佑琼瑶附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万泰和号刚刚才和山东帮联手打败了湖北帮,应该大赚特赚才对,怎么就突然流动资金短缺了?!” “湖北帮退出了?” “对,只剩山东帮。” “那你倒是去问山东帮啊。”老石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问我有什么用。这不就是你看出来的问题吗?” “这就是我看出来的问题?”左佑佑突然意识到,“我看出问题了?!” “对啊。”老石伸了个懒腰,敷衍她,“恭喜。” 左佑佑完全没有感受到老石的敷衍 “山东帮。”左佑佑喃喃自语,“对,在既往关于万泰和号的研究里,所有人都在研究万泰和号的史料,朝鲜的史料,日本的史料,但是没有人去研究竞争对手的史料。” “我需要——山东帮的史料。”左佑佑宣布! 或许,她可以在山东帮的史料里,找出自己的疑惑! “山东帮!我要去一趟山东!山东……” “稿定下班!已经下班了。” “还有一分钟下班!我简短地说,山东……” 老石伸了个懒腰,目光躲闪:“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该出发去吃饭了。” “师父!你听我说,山东帮……” “听说今晚的饭店很好吃。” 左佑佑:“……” 左佑佑:你转移话题要不要这么迅速。 左佑佑见老石态度坚决地躲避这个问题,只好暂时闭嘴。 等到了饭店,左佑佑又见到了柏辛树。他从哈尔滨出差回来,神情有些疲倦,看上去有些累。 “这次史料与图片的寻找顺利吗?”席间有人问。 “很顺利。”柏辛树叹气,“可我宁愿不顺利。” 他说:“那么多资料,照片,清晰的。唉。”他摇头,“我恨不得这段历史从来没有发生过,或者这些苦难不过是一场谣传。我宁愿不顺利。但这段可怕的历史是真实的。” 老石悄悄和左佑佑说:“你看。这就是娱乐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可以理解。娱乐是人的天性,但凡有选择,谁想违背天性、目睹苦难啊?” “咱们自己呗。”老石自嘲地笑了笑,“冤大头。” 左佑佑越过中间的简行舟,给柏辛树倒了杯热水,推过去:“多喝热水。” 柏辛树的郁闷被生生打断,“多喝热水”这种耿直、政治正确的劝说一出来,现场笑声一片,柏辛树难以置信地越过简行舟,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 柏辛树恶狠狠地注视着眼前袅袅散发着白气的一杯热水,深陷在历史中的情绪被左佑佑强势打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也适当转移话题,一阵闲聊后,柏辛树的面色肉眼可见好了很多。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安慰自己的话。他说面对残酷历史的时候,人要保持冷峻,可很显然,这只是一个理想状态。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血肉、有温度、有感情,因此也会不可避免地被真实所擦伤。 即使再冷峻的人,内里也是温暖和血肉。人的一生,意义究竟在于追寻历史的答案,还是当下生活的片段呢?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出神。她不知道自己要去追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去往何方。生活之于她才刚刚开始,而她知道自己是自由的。 柏辛树缓缓转过脸,和左佑佑猝不及防对上目光。 左佑佑:“!” 柏辛树:“!” 两个人立刻转开脸。 老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三个人。 简行舟坐在中间,一脸正气,而两边的两个人各有各的心虚。 简行舟感觉气氛有点奇怪,但他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 “老大。”他侧身和柏辛树说话,“你是不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是温度太高了吗?你看你脸都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柏辛树。 柏辛树:“!” 柏辛树:“简行舟,我们喝一杯。” 简行舟一脸茫然地和柏辛树碰了杯。喝完以后,他转过头去和左佑佑说话。 “我真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好像有人总是盯着我看!是你吗?” ------------ 第130章 简行舟两杯倒&夏博士和陈昭? “我什么时候盯着你?!” “你不是总往我这边看?你不是盯着我,你还能盯着谁?”简行舟后知后觉,“咦——怎么你的脸也这么红?” 左佑佑:“!” 简行舟说:“我就说房间里可能温度太高!刚刚老大的脸也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包括柏辛树。 左佑佑忍无可忍,端起酒杯:“简二狗,好兄弟,我们喝一杯。” 简行舟一脸茫然地和左佑佑喝了一杯。 简行舟喝了两杯酒,扶着头说:“我觉得我有点晕。” 左佑佑简直震惊了:“两杯啤酒!简行舟!两杯啤酒而已啊!你怎么会头晕?你不会只有半瓶啤酒的酒量吧!!!” 简行舟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没发出声音。下一秒钟,他直接软倒在桌上,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最后还是老石和柏辛树一起,一头一脚把他扛回房间,夏博士和左佑佑尽职尽责地扶着两边。 简行舟全程呼噜震天。 “他晚上睡觉关门吗?”老石问。 “别了吧。”夏博士说,“万一他半夜渴了或者呕吐呢?很危险的。” “那就开门吧。”柏辛树一锤定音。 简行舟被扶到床上,躺平。老石给他盖上被子。 左佑佑走过去盯着他通红的脸,啧啧有声:“简二狗,太弱了。” 简行舟均匀打鼾。 左佑佑立刻肆无忌惮:“简二狗,你太弱了!你居然是个半瓶倒。呸呸呸,啧啧啧。” 简行舟竟然艰难地睁开眼睛,含糊地说:“左佑佑,闭嘴!” 说完,又睡死过去。 左佑佑还想比划,趁他病要他命,被柏辛树拎着后颈皮丢出了房间。 这个晚上,古籍中心一行人饮酒过量,齐齐留宿柏辛树住处。令左佑佑惊讶的是,老石和夏博士在柏辛树的住处竟然有专属被褥和洗漱用品? “柏辛树的这处房子专门拿来加班用。”夏博士吐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说,“前几年我们赶工的时候,晚上都住在这里。” 左佑佑回头看了看装修得好像图书馆一样的客厅,心中有种隐约的预感:“这里不会是老大专门用来带着大家加班的地方吧?” 夏博士“呸”的一口把牙膏沫吐出去,一气呵成漱口,哗啦哗啦:“是啊?人称‘加班房’,你不知道?” 加班房?! 左佑佑咬牙切齿道:“现在我知道了。” 夏博士问:“你是不是要去山东出差?我有山东的朋友,可以先帮你找找材料。” 左佑佑说:“对,我明天先去开介绍信,去跑一下山东的档案馆、高校这些。具体去哪里,还需要各位前辈帮我引荐一下。” 正说着,夏博士接了个电话,是陈昭。 陈昭? 是品牌图书的发行出了问题吗? 洗手间空间狭小,陈昭的声音小小的,却非常清晰。他询问她晚上喝得多不多,嘱咐她喝水,罗里吧嗦地寒暄了一堆,也没讲半句工作的事情。 左佑佑先是短暂疑惑,然后瞬间福至心灵: 陈昭和夏博士,他们两个! 一时间,无数从前两个人的相处细节涌进左佑佑的脑海。 难怪陈昭有事没事就往古籍中心晃荡,两个部门明明就没有什么业务交集! 左佑佑心中八卦的铃声大作。 她看着夏博士对着手机对面嗯嗯啊啊,然后平静地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丢去一边,专注地努力用手指梳开自己满是自然卷的头发。 神色无比自然。 ……完全没有任何爱情中被吸引的样子。 “陈昭似乎比夏博士小了六七岁。”左佑佑心里想着,默默在心底给陈昭点了根蜡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被八卦一打岔,左佑佑早就忘记自己成为住在加班房大冤种的命运,出神地盯着夏博士脑中上演小剧场。 夏博士转头和她说:“客厅别忘了收拾。” 左佑佑:“?” 夏博士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你们借住老大家里的交换条件就是维护加班房的卫生。所以,今晚你打扫。” 左佑佑挣扎:“可今晚你们也住在这……” 夏博士立刻举起双手:“我恨打扫。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校对日记。你那本日记是不是没资助?” 没有资助左佑佑,目前投入在日记上的资金,全是部门的灵活资金。 俗称:赔钱货。 左佑佑被夏博士捏住七寸:“……是,确实没钱请校对。” 夏博士立刻说:“我和简行舟帮你交叉校对,今晚你打扫。” 虽然,但是。 “成交。”左佑佑迫于贫穷的命运,开始打扫,顺口问:“你那么讨厌打扫卫生?” 夏博士皱眉:“谈不上讨厌,只是不擅长。我不适合做事务性工作,会搞得一团糟。” 左佑佑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你好像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左佑佑流下了贫穷的泪水,开始拖地。 她忍不住问:“那你的生活怎么办?生活中全是琐碎的意外。” “我会最小限度地维稳自己的生活。” “这是什么?” “独居、有限面积的房间、有限的人际关系、有限的责任,保持生活干净整洁、有秩序感、有安全感。” 独居? 陈昭完全没有机会。 左佑佑在心里又给陈昭点了一根蜡烛。 “Hmmmmmm。”和左佑佑随心所欲的生活刚刚好相反,“不会枯燥吗?” “这样让我舒适。” “我觉得陈昭好像对你……”左佑佑忍不住说。 “我们很有默契,大家相处很开心,不一定要结婚生小孩才算圆满。” 陈昭果然没机会了! 左佑佑在心里给陈昭挂上一幅遗像:“不需要走进婚姻?你是不婚主义者?” ------------ 第131章 社科博士能不能好好说话&简行舟的初吻! “不要用‘主义’去限定,这样措辞不够准确。”夏博士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纠正,“我只是选择了一种lifestyle(生活方式),并且捍卫它。” 社科博士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好好说话? 左佑佑在心里揪住夏博士的衣领来回摇晃。 能不能说大白话? 能不能? 能!不!能! 现实中,她茫然又卑微:“呃,那你们究竟没有可能?” “人是由许许多多生命的片段组成的,这一刻我不认同,但我也不抗拒未来有事情发生。 左佑佑彻底迷惑了。 战争期间其实并不需要密码;只需要派两名社科博士,就能进行一通玄而又玄的交流。 有人能理解她掉落博士老巢的弱小无力感吗? 左佑佑的脑子彻底宣布宕机,她选择体力劳作。 夏博士深沉地说:“现在的我只想用时间去满足自己。我发自内心地热爱古籍,想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古籍上,其他的时间,我还想尝试写剧本,拍电影,做咖啡师,还想学德语。还有,有能力的话,为社会做一些贡献,回馈社会,也不算人生白活一遭。” 怎么一言不合还上价值了呢? 夏博士继续说:“当然我也不排斥豪门婆婆甩我20个亿让我滚。” 左佑佑:“?” 夏博士最后总结:“都是选择。” 左佑佑垂死挣扎,试图不把天聊死:“选择平稳的生活和冒险的生活都只是选择,只是lifestyle不同?” “是。” “选择了一种,会不会失落于没有选择另外几种?” “只能接受。接受就是不会好、不能行、得不到。然后告诉自己,没关系。”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左佑佑的共鸣。 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被社会反复捶打过几轮以后,总会学会心平气和地接受。 电话在桌面震动,来电显示又是陈昭。夏博士看了一眼,把手机拿起来,不急着接,和左佑佑说: “对于人生来说,所谓的lifestyle,就是试图用诗歌阻挡一辆坦克。” 左佑佑:“???” 夏博士对着左佑佑眨眨眼,接了电话,边说边回了房间。 左佑佑看着夏博士关上的门。 她的意思是,追寻自己的生活方式,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接受这种生活方式可能性的失败吗? 好酷啊。 如果她能好好说话的话:) 但此刻,左佑佑异常羡慕夏博士潇洒的人生状态,但这样的潇洒有个前提:在自己工作领域有专长,获得适当的酬劳,同时对自己的选择十分笃定,又称逻辑自洽。 逻辑自洽不难做到,酬劳也会慢慢增长,但工作领域有专长这个…… 左佑佑想到自己的专业学识,有些丧气。 专业技能的积累急不得,慢慢来吧。 只是,在慢慢来的同时,她也必须积极地去做些什么。等从山东回来,确实需要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才行。 左佑佑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按摩,收好清洁工具,走回房间。 她打扫过的狗笼,笼门忘记了上锁。左佑佑关上了房门,没有看到身后,狗笼的门轻轻打开。 小狗经费踩着柔软的肉垫悄悄走出笼门,溜进简行舟的房间。 跳上床。 床上躺着简行舟,一个正在睡觉的人类。 经费把鼻子凑过去,然后又开始舔简行舟的脸,嘴,下巴。 简行舟感觉到有湿润而柔软的东西,冰凉地触碰自己的嘴唇。 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天使在亲吻自己吗? 简行舟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被酒精困住,怎么都睁不开眼。他努力了片刻,又沉沉睡去。 清晨,左佑佑醒了。 她出来上厕所,惊现狗笼大开,小狗经费无影无踪??? 左佑佑惊出了一身汗,猛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忘记了给狗笼上锁! 小狗呢? 左佑佑低声呼喊:“经费!经费!经费?” 柔软的肉垫触碰地板声音传来,哒哒哒。 左佑佑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小狗经费从简行舟的床上跳下来,犹豫地走了几步,思索片刻,猛地甩起了毛,狗毛满天飞。 从简行舟的床上? 左佑佑心虚地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简行舟,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经费。 她想着简二狗傲娇龟毛洁癖又记仇的小心眼性格,慌忙地对小狗经费招手: “经费,过来!” 经费欢快地跑了过来,被左佑佑捏住命运的后颈皮: “行嘞您呐!在外面玩够了没有,回笼子吧!” 神不知鬼不觉地锁好笼门,左佑佑若无其事地离开客厅,打算装作小狗经费从未出来过的样子。 要让简行舟知道他和狗睡了一夜吗? 什么狗?哪有狗?就是他自己喝多了! 经费是一只黑白花色的边牧犬,毛发黑多白少。简行舟的被褥是深灰色的,几根白色的狗毛粘在上面,分外醒目。 左佑佑蹑手蹑脚地走进简行舟的房间,迅速把几根白色的狗毛从他的被褥上摘掉。 她蹑手蹑脚离开。 对了! 左佑佑猛地回身,又伸手把旁边枕头上的爪印轻轻掸掉。 简行舟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乱转,脸上缓缓蹿红。 左佑佑完全没注意。 她伪造过现场后,转身就走。身后,简行舟的眼睛睁开一道缝,见左佑佑离开了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脸更红了,像是有火在烧。 是左佑佑? 是左佑佑! 睡梦中朦朦胧胧有天使亲吻自己!天使居然是左佑佑!! 一时间,简行舟难以分辨自己的心情是激动还是悲愤。 他的初吻! 怎么能就被左佑佑这样夺走了呢! 她竟然暗恋自己! 难怪她总是针对自己,一定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一定是的! 想想自己那么讨厌她…… 简行舟心底涌上一股混杂着内疚、震惊与甜蜜的心情。 就这样胡思乱想,到了早餐的时候,左佑佑倒了几杯水给大家,简行舟发现自己那杯白开水比别人多一些。 看看,看看,爱的证据。 古籍中心宿醉的几个人捂着头一边喊着头痛一边走去上班,简行舟动作慢了点,左佑佑伸脚踢简行舟的鞋。 踢我? 这叫什么暗恋?! 简行舟刚想发火,就说服了:一定是因为左佑佑害羞! 左佑佑只踢了自己的鞋,她都没踢别人的鞋! 看看,看看,爱的证据。 左佑佑和柏辛树在简行舟前面,似有似无地并排走路。两个人不小心目光碰上,就立刻转过头去。 ------------ 第132章 简行舟:爱的实锤&左佑佑:我是你爸爸 简行舟莫名地挺起胸膛。 左佑佑可从来没躲避过自己的目光,她都直视自己。 实锤了,爱的证据! 简行舟瞬间对左佑佑暗恋自己的事实深信不疑。 唯独让简行舟迷惑不解的是:既然左佑佑昨晚成功夺走了自己的初吻,为什么她今天非但没有兴高采烈,反而是一副丢了十万块钱的样子? 他悄悄转过头,刚好看见左佑佑黑着脸一拳砸在桌面,发出“咣”的巨响。 桌子上的咖啡跳了跳,简行舟的心也跟着抽了抽。 不就和自己接了个吻吗?! 有这么不堪吗?! 简行舟伸手摸自己的嘴,一只男士润唇膏骤然出现在眼前,吓得简行舟一哆嗦。 老石鬼鬼祟祟:““看你一直在抠嘴。借你涂。” 抠嘴? 谁抠嘴?! 简行舟看着这只可疑的男士润唇膏,敏锐地捕捉到它的生产日期在四年前。 他把润唇膏推回去,红着脸问: “左佑佑怎么了,看起来很生气。” 老石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能不生气?!这事太气人了,搁谁都得生气。太气人了!” 接个吻就生气了? 不是她主动的吗? 简行舟心惊肉跳,往后缩了缩:“……也不是我主动的,我这不是被迫的吗?” 老石一拳砸在简行舟面前的桌子上,黑着脸一拳砸在桌面,发出“咣”的巨响。 桌子上的保冷杯倒了,冰水洒了简行舟一腿,和简行舟的心一样拔凉拔凉。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有话好好说。” 老石手忙脚乱地扶起杯子:“哎呦,哎呦。你说什么你主动的?这事跟你没关系。” “啊?!”简行舟心虚地松了一口气,顾不上自己的裤子,“究竟怎么了?” 老石把手机丢过来:“你看,气不气人。” 原来,中国青铜器登上英国拍卖行的新闻登出来以后,网友们的意见都非常大。 按说,这样的新闻并不会造成太大范围的影响。可是,不知怎的,竟然有人开始带节奏,说岱石老人娶了日本女人为妾,说得有鼻子有眼,还编造出一段风流故事,直指岱石老人私德有亏,发国难财。 很快,这些传闻的搜索指数就迅速上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谴责的队伍里。 简行舟瞪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全是瞎说!”左佑佑凑过来激动地说,“娶了日本女人的明明是岱石老人的二哥,这些都是以讹传讹。” 说着,左佑佑狐疑地看向简行舟:“你脸红什么?” 简行舟身子一虚,立刻红着脸张牙舞爪道:“我生气!” 左佑佑转向老石:“师父,老大他……” 老石打了个手势:“就不要当他面提这件事了,我们这些人中,他心里肯定最不好受。” 哦,对了,他是岱石老人的曾孙。 左佑佑说:“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先人的清名被键盘侠污蔑。我们就不要想个办法澄清吗?” “怎么澄清?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老石说,“我们不提,这件事情反而就过去了。提了,不是给黑子增加热度吗?” “那就只能这样忍着?” 老石突然噤声,左佑佑回头,看见柏辛树站在门外。 他尴尬地抬了抬手:“各位,我只是路过,无意偷听。” 老石收起了平时戏谑的样子,认真地问:“辛树,你还好吗?” 柏辛树的眼睛暗了暗,说:“都是谣言,只要能尽快找到岱石老人从未把文物交给日本人的证据,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说得简单。如果真这么好找的话,早就找到了。 左佑佑知迅速把希望放在自己的山东之行上,万一有新的史料进展呢! 唉,拯救世界的重担就压在自己身上了。 冲吧左佑佑! 柏辛树:? 左佑佑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讪讪地放下挥舞的手臂。 “我等下帮你写介绍信。”柏辛树安排左佑佑,“我们会帮你找到相关的人,然后你再去山东。” 左佑佑点头,柏辛树又问:“姜世钦什么时候来中国?” “下下周。” 柏辛树说了一声“那还来得及”。 左佑佑刚要激动地表态,就看柏辛树已经转头问简行舟:“你那本博物馆的书进展如何?” 等等,难道自己不是古籍中心的希望吗?为什么这就去问简行舟了? 左佑佑很嫉妒。 竞争对手实锤,以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们势必要你死我活!!! 左佑佑的眼神带着杀气看向简行舟,简行舟被她看得缩了缩身子。 左佑佑满意地转过头。 呵呵,怕了吧。 “简行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柏辛树脱口而出,“你生病了吗?还是昨晚喝多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简行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红了。 刚刚左佑佑充满崇拜地看了他许久,看得他有点紧张。 他知道自己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但是面对左佑佑的暗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犹豫地看向左佑佑。 左佑佑敏锐地捕捉到简行舟挑衅的一瞥,立刻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我是你爸爸! 简行舟收到了左佑佑充满爱意的一眼,脸更红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想和她发展纯洁的同事情谊,而她,只想做他爸爸。 “我没事。”简行舟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穿多了,热。” 说着,他举起保冷杯,灌下几大口冰水,是看见都会牙酸的程度。 简行舟说:“我那本博物馆的书做得差不多了,已经过了三个校次。” 柏辛树想了想,说:“你那本书的内容原本就是比较成熟的。可以出蓝样了吗?” 蓝样,指的是出版前的最后一步,让印厂简单做一个书的粗胚出来看看样子。 “可以。”简行舟信心满满。 “好。”柏辛树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就联系印厂出蓝样吧,这周就下印。” 简行舟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左佑佑。 她应该陷在自己的才华上吧,唉,怎么办呢。 左佑佑对着简行舟瞪眼睛。 他这是铆足了劲,来追赶自己操盘《掌故逸闻》的成绩呢! 毕竟自己只负责《掌故逸闻》的营销,但如果简行舟这本上市效果好的话,从内容到营销,他的成绩一定会超越自己。 狗男人! 左佑佑心里有点压力,迅速盘了一下手里的项目。能作为面向大众的市场类图书与简行舟一争的,似乎只有那本日记。 鉴于在杭州找到的部分,字迹与这本神秘学生日记相同,左佑佑让方方把两部分排在一起。 因此,现在,她手上有了一个人,从1925年到1946年写下的全部记录了。 一个人的二十年。 一个人能有几个二十年? “老大。”左佑佑出言提醒,“我的民国日记排出来了。把杭州的部分也排了进去。之前您说排好以后给您看看,因为日记的主人让您想到岱石老人?” 柏辛树随口道:“可以,你打一份纸样放我办公室,我有时间看。” 啊? 能更敷衍一些吗? 这分明就是彻底不抱任何希望啊!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纸样,对他说有时间看的真实性表达出极大的怀疑。 ------------ 第133章 心理按摩失灵 最近大家都忙碌起来。 左佑佑想了想自己的工作:这段时间既要抓紧把东亚账本再过一遍,还要抽空完成日记的审稿,同时还要负责古琴项目接洽。 很好,加班预定√ 到了晚上,左佑佑干脆从华夏书林的库房里翻出一个小推车,把东亚账本全部的复印件全部整理到一个纸箱内,推着小推车,沿着充满了奢侈气息的财富大厦墙根缓缓离去,和无数满身名牌的小白领们擦肩而过。 无比淡定。 是柏辛树开的门。 他手里还抓着一个锅铲,身上系着围裙,看样子正在做菜。 “简行舟呢?”左佑佑有些不自在,垂下了眼睛。 柏辛树从左佑佑手中接过账本的复印件,扛到了客厅里。随着动作的用力,他身上白衬衫覆盖着的肌肉鼓起,凸显成修长的形状。 他转回身,神色平静。 简行舟不在,空气似乎安静得过了头。在这样安静的空间下,柏辛树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左佑佑发现,他所谓的平静似乎只是表象。他的目光也并不敢看自己,眼睛淡淡地瞥向了另一边。 “简行舟去遛狗了。”他简短地说了一句,转身回到厨房。 左佑佑一直以为,校庆以后,她和柏辛树面对彼此已经恢复了正常。 柏辛树隐晦的试探,她坦诚的犹豫,碰撞过后,重新回归平静。 这世界上的人,很难有完全同频的时候。有的时候,爱情没能发生,并不是人不对,而是时间不对。 现在的左佑佑,她有太多渴望,关于价值,梦想,冒险,等等。可惜,对于爱与被爱的渴望,大概只有1%不到。 只是,她和他真的能重新回归平静吗? 左佑佑以为她做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和柏辛树两人单独相处于共同的沉默空间,没有多余的人,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平静。 左佑佑坐到客厅的巨大书桌前,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清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她眼前回荡,厨房里柏辛树的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被她无意识地捕捉进大脑。 专注。 左佑佑默默告诫自己。 她试图聚焦在自己面前的数字上,可眼前的数字却怎么都落不到实处,飘飘荡荡。 难道自己对柏辛树……? 不,不要暗示自己。 左佑佑深呼吸,坐直了身子,告诉自己,一切顺其自然。 不需要暗示自己是否爱他,不需要询问自己是否爱他。如果她真的爱他,时间会告诉自己答案。 左佑佑正在试图寻找自己生活的节奏,而顺其自然,或许是她的lifestyle。 ……妈的,心理按摩一点用都没有,都是扯淡,还是心跳得厉害啊淦!!! 左佑佑放弃了心灵鸡汤,内心羊驼尖叫,猛地合上账本,站起身:“我出去了。” 柏辛树从厨房走出来:“去哪里?” 左佑佑捂着脸丢下一句话: “去运动。” 然后就反手关上了门。 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左佑佑的脚步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 柏辛树站在原地一会,怅然若失。他回到厨房,把另一份食物放进冰箱。 左佑佑冲下楼,和牵着狗子的简行舟面对面撞上,小狗经费一看见她就激动地要摇尾巴。 简行舟的脸红了。 “你怎么下来了?” “来运动。”左佑佑试图在风中让自己的脸颊降温,伸手拽过了简行舟手里的绳,“我遛一会。” 简行舟扭扭捏捏地说:“只是遛个狗而已。你真的没必要下来陪我。” 左佑佑完全没留意简行舟在说什么,她自顾自沉浸在心跳与恼火中。 她随口说:“大晚上的,我陪你一会。” 简行舟的脸更红了。他欲言又止。 左佑佑完全没管他,牵着小狗在外面跑了两圈,才问简行舟:“一起吃晚餐?” 简行舟更局促了:“你和我?就我们?” “嗯。”左佑佑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扇窗户,和窗内温暖的灯光。朦朦胧胧的,能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形站在窗边。 左佑佑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烧起来,她催促简行舟:“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左右以为简行舟会拒绝,谁料简行舟扭捏了一会,竟然说: “好。” 左佑佑不免有些吃惊:“好?你还真和我去吃饭啊?” 简行舟炸毛:“有什么不可以?!” “我要去吃健康餐。” “我也要健康。” “行,走。” 两个人跑去附近的一家轻食店,吃了一肚子冰凉的菜叶子和毫无活力的鸡胸肉,吃得简行舟满脸菜色。吃完以后,又带着经费在小区里逛了好几圈,两个人才上楼。 柏辛树已经回了房间,客厅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左佑佑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心里有些怅然。她坐回客厅的书桌,把东亚账本的复印件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 等一系列体力活做完,晚上吃的昂贵菜叶子似乎也消化殆尽。又过了几个小时,左佑佑的肚子叫声已经响彻客厅。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理想已经转变为开400平米的饭馆。 左佑佑饿得受不了,可是柏辛树严令禁止她进入厨房。 规矩是什么,不就是用来破坏的嘛。 左佑佑伸出试探的jiojio,丝滑无比地溜进了厨房—— “给你留了三明治。”黑暗中,有人说。 一声巨响,左佑佑手里的泡面锅摔在地上。 柏辛树:“……” 左佑佑:“……” 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息弥漫起来。 柏辛树越过左佑佑,打开冰箱,拿出一个保鲜袋递给她:“自己去加热一下。” 左佑佑低头看,是黑麦吐司三明治。 “黑麦,鸡胸肉,鸡蛋,生菜西红柿洋葱酸黄瓜,没有沙拉酱。”柏辛树靠在门上,淡淡地说,“你喜欢的健康食品。” 他顿了顿,试图遏制住话语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补充道:“肯定比外面那些菜叶子轻食好吃。” 左佑佑的脸在黑夜中蹭蹭燃烧。她把三明治摆在锅里加热,试图找话题:“我去山东出差的推荐信写好了吗?” “几个人?” “我自己。或者简行舟有空,让简行舟陪我去?” 柏辛树攥紧了手:“简行舟出差。” ------------ 第134章 我真的会谢&和卡勒布博士一起出发 “出差?我去哪里出差??”简行舟激动的声音传来。 柏辛树:“……” 柏辛树面无表情:“哈尔滨。有一些材料需要你去跑一趟。” 简行舟跃跃欲试:“好,行,没问题。三明治还有吗?我也要。” 柏辛树:“……” 柏辛树咬牙切齿:“没有。” 简行舟说:“左佑佑,你要减肥还吃那么多?你把三明治切一半给我。” 左佑佑咬牙切齿:“……行。” 简行舟顶着柏辛树和左佑佑杀人的目光,拿了半块三明治,坐在两个人中间。 三个人一时默默无话,只有简行舟的咀嚼声。 左佑佑的手机震了震,姜世钦的微信进来了。 此时是深夜,中国的一天已经结束,而美国的一天刚刚开始。很显然,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姜世钦到了上班时间,听说了卡勒布博士与左佑佑的争论,他用微信写了好长一段话,来解释自己如何看待柏大殷与日本的关系。 卡勒布博士痛心于柏忠华的死,而姜世钦并没有介入这些恩怨。他用一种更加友善的态度,来给左佑佑解释自己的观点。 在消息的末尾,姜世钦说,下周,他将从美国去到中国山东参加一个关于山东籍华侨商人研究的学术论坛,在那里,他约见了一些研究山东帮的朋友。届时,他可以在中国的工作时间内与左佑佑沟通,这真是太好了。 下周姜世钦要去山东?参加的还是山东籍华侨商人研究学术论坛? 这真是应了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真是天助我也! 左佑佑立刻回复:“我近期也有出差山东的计划,或许我们可以在山东碰面,一起寻找关键的史料。” 姜世钦马上回:“我真的会谢。我的恩师,卡勒布博士也会参加下周在山东的论坛,很期待在青岛见到你们:)” 我真的会谢? 这不是左佑佑上次拿来阴阳他的话吗? 姜世钦知道这是中国的特殊表达吗? 左佑佑有点心虚:“不用谢,下周见。” 放下手机,左佑佑告诉柏辛树:“下周在山东青岛有一个山东籍华商研究论坛。” “这是什么论坛?”柏辛树掏出手机,“我查一下。” 过了一会,他说:“还可以,华侨办组织的。我认识华侨办的人,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可以去看看他们的档案资料。” “……不需要大海捞针吧?” “不用,你直接去找对应年份的海关档案。” 左佑佑松了一口气,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隐隐期待地问: “你有时间吗?”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是只有野心、没有爱心吗?她在干嘛?! 左佑佑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柏辛树说:“我有……” 简行舟说:“老大没空,他下周出差去辽宁大学。” 柏辛树:“?” 柏辛树:“简行舟,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去辽宁大学出差?” 简行舟咬了一口三明治:“我看你填了出差申请单啊?” 柏辛树:“是,不过我还没提交……” 简行舟一边嚼一边说:“我今天去总办送下印申请,顺便帮你交了。” 柏辛树:“?” 简行舟说:“已经盖好章了。” 柏辛树:“……” 简行舟:“没关系,不麻烦的。毕竟老大给我做三明治。” 柏辛树沉默半晌,由衷地说:“听我说,简行舟,谢、谢、你。” 简行舟又说:“下周我们部门几乎全员出差。夏博士要去武汉,我去哈尔滨,老大去辽宁,左佑佑去山东。留下石前辈看家。” “没有人帮我压阵?”左佑佑绝望地问。 柏辛树还没来得及说话,简行舟开口:“你已经是一名成熟的编辑了,要学会死撑。” 死撑。 左佑佑意识到,这一次,轮到她自己一个人单挑未知的命运了。 带着自己半桶水的专业素养和一封遥远的推荐信,单枪匹马冲去山东青岛,试图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很好,勇闯天涯。 “也不是完全没有认识的人。”左佑佑安慰自己,“还有姜世钦。” 柏辛树猛抬头:“姜世钦?” 柏辛树和姜世钦认识多年,深知对方是一只巨大的花蝴蝶。 “是,姜世钦会出席。我下周过去青岛,正好和姜世钦一起,然后还能一起回来参加东亚经济论坛。” 左佑佑顺手点进了姜世钦的微信,然后发现他上传了微信头像。 真人半身照哦。 左佑佑态度上愤怒谴责姜世钦没有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的行为,行动上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他的新头像。 英俊的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对着镜头微笑。 左佑佑不受控制地把新头像放大,仔细研究。 犯我中华者,必须要把便宜占回来! 就在左佑佑仔细批判姜世钦博士的优越身材的时候,柏辛树的余光看到了左佑佑的手机屏幕。 柏辛树脑中警铃大作:“和他一起?你们两个?” 左佑佑的脸上挂着垂涎的微笑:“不是我们两个啦~下周,卡勒布博士也在青岛~” 听听,这是什么口气? 要不要这么荡漾? 柏辛树总觉得左佑佑天天在他身边晃,因此并不着急,觉得来日方长。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左佑佑,她,就是个无情的女人! 柏辛树瞬间被危机感击中,皱起眉若有所思。 等到简行舟的新书发布会的那一天,柏辛树过来宣布: 卡勒布博士会和左佑佑一起,共同出发前往青岛。 新书发布会还有15分钟开始,左佑佑正在帮简行舟摞码堆。她原本的忧愁是摞成翅膀状还是摞成螺旋状,柏辛树的话音刚落,左佑佑手一抖,整个码堆都坍塌了。 “左佑佑!”简行舟飞过来托住掉落的书,“你在做什么!” “卡勒布博士?!”左佑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什么叫和卡勒布博士一起去?为什么是他?” 柏辛树说:“意思就是你们两个人一起过去,路上有个照应。” ------------ 第135章 知识无国界 左佑佑立刻开始头痛。 “那个固执的偏见的严厉的老头?他对中国有偏见!我很难争取他的支持!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啊???” “或者你自费。” “……我觉得一起过去比较好,路上有个照应。”左佑佑人穷志短。 柏辛树解释了一下:“因为你这次去山东用的是东亚经济交流的名额,你和卡勒布博士的票和酒店由论坛会务组统一购买,所以你们的车票邻座,酒店对门,四舍五入就是一起。” “回程也是一起?” “对,你、卡勒布博士、姜世钦,你们三个人一起。” 怎么可以一起呢?! 左右与垂死挣扎:“就不能……” “就当是照顾一下老人家,发挥一下我们中国人尊老爱幼的精神。或者你自费。” 自费是不可能自费的,为工作花一分自己的钱都是对这份工作的不尊重。 左佑佑瞪着眼睛呆了半晌,接受了现实。她颓然叹气:“……好吧。” 柏辛树转过身,露出满意的笑容。 简行舟的新书发布非常成功。如老倪的期待,这本书图片精美、内容扎实,因此市场反应也不错,首日销售量上千,还登上了豆瓣的新书榜。 来送左佑佑的时候,简行舟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就连堵车,都没能败坏他的好心情。 “知道了。”两个人到了机场,左佑佑双手插兜,没精打采,“知道你的书卖得好、做得好。——拜托简二狗你吵死啦!你追着我炫耀到机场来?!” 简行舟突然面色通红,目光躲闪,口气生硬:“你别乱说!谁追你了?谁、谁追你!” “呸,你跑到机场来不就是为了炫耀?” “不是!谁说我过来为了炫耀?!”简行舟几乎跳起来,“左佑佑,你不识好人心!” 左佑佑翻了个白眼,垂头丧气:“你装什么好人,不要在我这么悲伤、无助的时候在我伤口上撒盐成吗?” 她想要在回程的路上“严厉谴责”英俊的青年学者,不要全程陪同一位凶残老人家呜呜呜。 简行舟奇道:“不就和卡勒布博士一起去青岛,你至于这么郁闷?还是说老大去辽宁出差,你想他?” 这次轮到左佑佑面色通红、目光躲闪、口气生硬:“什么、什么想他!” 简行舟提醒她:“你的日记,老大还没审稿,你要想着催他。” ……原来简行舟说的是这个想。 自己只听到了“想他”? 左佑佑瞬间感受到了社会性死亡,恨不得瞬间离开自己的星球。 简行舟还在说:“我明明关心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想着催他……” 落在左佑佑耳中,简行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念:“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这个时候,卡勒布博士终于到了机场。 和简行舟的魔音灌耳相比,左佑佑看见卡勒布博士,心里不是不感激的,和博士打招呼的语气也带上了三分真诚。 “那么你可以走了。”左佑佑斩钉截铁地给简行舟下逐客令,“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去书店?” 简行舟看了下时间。 “是,下午有售卖活动。”简行舟神采飞扬,“明天我去黑龙江出差,希望等我回来以后,数据可以上一个台阶。” 左佑佑心中升起一股羡慕嫉妒恨。 她转身帮卡勒布博士检查登机牌,卡勒布博士感谢并拒绝了她的帮助。 “女士,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并不需要您的帮助。”他说。 又被拒绝了? 左佑佑垮下脸,转过头,对着简行舟做了个鬼脸。简行舟走过去,笑眯眯地从自己的挎包里—— 掏出两本博物馆古籍图册? 左佑佑眼睁睁地看着简行舟把自己的图书广告打到了卡勒布博士手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觉得自己是简行舟接触卡勒布博士的工具人。 她看着简行舟的背影,小声吐槽:“难怪你好心来送我,简二狗!” 登机,无言。 卡勒布博士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主动开口找了个话题: “最近在读什么书?” 左佑佑悚然而惊,被老师检查作业的恐惧袭来,胃部一阵抽搐。 她低声交代,两人严肃交流几句后,又陷入了沉默。 半个小时以后,卡勒布博士又问:“有什么关于信陵缶的新进展吗??” 被老师检查作业的恐惧再次袭来。 她能说自己从账本里没找到直接证据吗? 左佑佑嗫嚅:“……没,没有。” 卡勒布博士有些失望:“啊,我更希望您能证明我是错误的。” 嗯? 这和他上次坚定拒绝自己的态度不一致啊? 左佑佑问:“卡勒布博士,我能问是什么改变了您的观点吗?” 卡勒布博士的蓝眼睛看着她:“女士,我的观点并没有改变,而是您对我抱有偏见。” “我没……” 左佑佑看着卡勒布博士严肃的蓝色眼睛,想否认的话到了嘴边,默默地咽了回去。 她在心里暗暗说:“呸。” “我的立场无关政治,我只看史实。”卡勒布博士说:“因为好奇,女士。我之所以做研究,就是因为我很容易好奇。我希望我们可以不带任何立场,去走近一个故事,好吗?” “好。”左佑佑言不由衷。 “那么。”卡勒布博士缓慢地说,“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在韩山东华商的材料,请你看看。如果你有困惑和新的发现,也可以和我谈谈。” 在韩山东华商的材料?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吗? 左佑佑低头看,竟然是1900年至1920年,在韩山东商人的20年出入口数据总账,大量繁复数据已经被一列一列统计清楚,做成了表格。 竟然是卡勒布博士的工作成果,就这样完整地、全然地、毫不设防地摆在了左佑佑面前。 左佑佑震惊了。 是怎样的一种信任,让他把这份研究成果共享给自己? 偏见吗? 自己指责卡勒布博士对岱石老人抱有偏见,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在流失文物工作组的会议上,已经知道卡勒布博士为伦敦方面举证,所以自己已经先入为主地感觉愤怒,而这种情感也导致自己对卡勒布博士抱有偏见。 ------------ 第136章 姜世钦&仁川 即使王立反复告诉自己,卡勒布博士是个公正的学者。 人可以知道一个道理,但知道并不代表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柏辛树在很久以前就告诉她:是人就有偏爱。 所以,在面对史料研究的时候,如何理解偏爱,如何让自己避免陷入偏见的漩涡——如今成了左佑佑面临的新课题。 在民族情感与史实阐释的漩涡中,寻找一个平衡。 见左佑佑陷入了沉思,卡勒布博士轻轻地清了一下喉咙。 “我的朋友王立说你有需要。”卡勒布博士说。 左佑佑的脸红了。 她接过卡勒布博士递过来的一些复印件,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谢谢,卡勒布博士,我会更理性。” “年轻人总是热血。”卡勒布博士脸上严肃的纹路变得温和,“而历史的底色是冷峻。” 资料并不多,卡勒布博士已经做了非常完全的统计与分析。等飞机抵达山东,左佑佑已经在心中有了大致的轮廓: 晚清时,山东商人在朝鲜主要做丝绸和金砂生意。丝绸是出口大宗,而金砂是进口大宗。山东商人从国内采购丝绸出口到朝鲜,然后在朝鲜市场采购金砂进口到国内售卖。 对于在韩商人来说,贸易能成功的关键在于物流网络。而山东商人的贸易往来,依托于山东与朝鲜之间特有的丝绸海路。这条“丝绸之路”,在卡勒布博士截取的研究时间1900年-1920年中,始终掌握在山东帮自己的手中。 而1900年—1920年,恰好也是万泰和号的发家史。万泰和号依托上海万泰号,牢牢把持住自己的物流网络,与山东帮一南一北,依托于各自的海路而发展。 万泰和号与山东帮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崛起,同台竞争。他们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1903年,万泰和号和山东帮联手后为何突然流动资金断裂从而退出彩票市场,背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万泰和号的盈利都会给日本人分红?山东帮的盈利会给日本人分红吗? 如果说,岱石老人的故事与万泰和号密切相关,那么万泰和号的秘密,是不是与山东帮有关? 因此,在阅读过这份材料以后,左佑佑的目标变得非常清晰: 直接去查阅山东华侨商会的史料,从丝绸和金砂切入,看看山东帮的发家史。如果能拿到1900年前后的交易账本,就更好了。 就在左佑佑的凝神思索中,飞机抵达山东。 卡勒布博士空中飞行经验丰富,出站的顺序竟然比左佑佑更加熟练,他一马当先,左佑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勉强维持住中国人的尊严。 “世钦!”卡勒布博士挥手。 左佑佑从万千思绪抬起头。 穿着黑灰格纹西装的男人微笑着挥了挥手。 他的身后是宽阔的机场大厅,阳光从落地玻璃墙中折射进来,给他整个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左佑佑的眼睛粘在姜世钦的胸肌上移不开。 账本? 什么账本? 什么历史? 什么思绪万千? 姜世钦博士本人比照片更加英俊、冲击力更强。他身材极好,也根本不吝啬于展现出自己如此优点。训练痕迹强烈的宽肩膀和细腰,被格纹西装衬得更加轮廓分明。他大步向左佑佑,不,卡勒布博士走来,两条长腿裹在深蓝牛仔裤里。 “教授!”两个人拥抱了一下。 他走到左佑佑面前,对着左佑佑笑了笑:“左老师。” 荒腔走板的中文,瞬间把左佑佑从金色的美景中抽离出来。 左佑佑立刻振奋精神,端起架子和他握手,严肃而老成地说:“你好,姜博士。” 姜世钦伸手,示意左佑佑把自己的背包给他:“上车,我们和教授一起看看这座城市。” 左佑佑老成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但可耻地脸红了。 可怕的中文水平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左佑佑觉得这一次见面,足以支撑她修改50页姜世钦的文稿。 上了车,左佑佑立刻发微信给荀盈,没有说话,只是发了一串“啊啊啊啊”过去,然后又甩了三个脸红的表情包。 荀盈秒回:“照片!!!” 不愧是好闺蜜,心灵相通。 左佑佑立刻甩了好几张偷拍的照片。 不要问左佑佑为什么会偷拍。美色惑人,是个社会问题,是个历史问题,也是人性的问题。怎么能怪到左佑佑身上? 左佑佑心安理得。 荀盈:“双开门!” 左佑佑:“?” 荀盈发了一张双开门冰箱的照片过来:“像不像他的肩膀?” 左佑佑露出诡异的笑容,捂住嘴,心中快乐地尖叫。 要和帅哥一起逛青岛啦! 左佑佑正在后座快乐地冒泡泡,只听卡勒布博士认真地说:“左佑佑这次来青岛时间比较紧,就不要麻烦她陪着我出行了。我们先去华侨商会史料馆。” 左佑佑:“?” 左佑佑:这种体贴倒也不太需要…… 姜世钦说了声“好”,就把她一路送到了史料馆。甚至都没有堵车,顺畅得不得了。 左佑佑欲哭无泪。 她拿出推荐信,登记入馆,把史料拓印版借出,一个人坐在弥漫着沉重历史味道(也可能是书本上的尘埃与潮气)的特藏库里。 特藏库为了良好保存书籍,温度也就12度、13度,左佑佑越坐越冷,终于明白柏辛树为什么随身带衬衫了。 呜,想念柏辛树的衬衫…… 想他干嘛?! 左佑佑甩甩脑袋,把柏辛树的影子甩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认真翻阅手上的材料。 华商在朝鲜做生意,并不仅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他们还要大点清政府驻派朝鲜的官员、朝鲜官员、日商、韩商以及朝鲜老百姓等不同阶层的人。 1900年-1920年,近代转型期朝鲜开放了通商口岸后,在仁川和汉城,不仅仅崛起了山东帮与万泰和号,还有许许多多群体同台竞争。 如果说左佑佑之前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汉城”的话,那么,现在,在山东帮的史料中,另一个城市从历史中走了出来。 仁川。 ------------ 第137章 美国人吃皮蛋,韩国人斗地主 “仁川?”左佑佑在纸上记录下这个城市名。她苦思冥想半天,突然想起,“仁川港!” 仁川港,朝鲜的通商口岸。 万泰和号和山东帮都需要将国内的丝绸运送到仁川港。 “仁川哪里会买中国丝绸。”左佑佑心想,“从万泰和号的账本来看,进口丝绸对于古代朝鲜来说是是奢侈品,购买主力都是居住在汉城的王族和贵族。” “因此,丝绸的消费市场在汉城。”左佑佑写下“汉城”两个字。她想了想,用笔在“仁川——汉城”两个城市名之间,连上一条线。 这条线,代表着物流网络。 如果说,从中国运往朝鲜的物流网络,山东帮和万泰和号各占南北、互不相侵的话,那么从仁川到汉城,万泰和号和山东帮之间,必然存在对物流的竞争。 谁的货到的早,谁就能抢占市场。 左佑佑霍然起身,她知道了! “姜世钦博士,请帮我查阅首尔大学奎章阁的馆藏史料。”晚餐的时候,她向姜世钦提出要求,“上海万泰号在仁川的分号,还有当年仁川港山东帮的商号,我需要这部分史料。” 三个人坐在海边的大排档撸串,若干青岛啤酒瓶子伫立在塑料布上。卡勒布博士一边夹烤韭菜,一边和姜世钦探讨历史问题。 一个奇怪的组合,无论是人,还是饮食。 “仁川?”姜世钦随手递过来一串烤蚂蚱,有些疑惑,“万泰号在仁川的分号生意做得并不怎么样,我都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没什么研究价值。我觉得还是万泰和号比较典型啊?” “救命,你为什么要吃烤蚂蚱……”左佑佑战战兢兢地用手里的肉串拨开烤蚂蚱,“我只是想,当时万泰和号的丝绸从上海运到仁川港以后,由仁川分号运到汉城。我想了解一下当年那些仁川商号的历史。” “中国人居然怕烤蚂蚱?!”姜世钦自己咬掉了手中烤蚂蚱的头,喝了口啤酒。 “你想研究仁川港物流网络?”卡勒布博士老辣地问。 “没错。”左佑佑用一个词语回答两个问题,“不过,相比于确切的物流网络史料,我更想找一些往来书信。” “万泰和号的文书?” “不需要拘泥于万泰和号。”左佑佑说,“同时期的华商,如果有文书的话,我都想看看。只可惜这部分史料基本没有保存在中国。” 姜世钦说,“可以,我写邮件给奎章阁。另外,我从前参与过一个项目叫‘东亚经济与韩国’,我的项目同学海川迹部教授明天抵达青岛,他那里或许会有一些史料。” 左佑佑眼睛亮了,殷勤地拿了两串烤大蒜放在姜世钦面前,半坏心思半讨好地说:“姜世钦博士,尝尝,烤大蒜也是中国美食。” 姜世钦盯着烤大蒜,脸色变幻,极其精彩,然后抬眼看着左佑佑,对着她坏坏地笑了笑。 他伸手出来,轻轻摸了一下左佑佑的头。 左佑佑:“!” 摸头杀! 左佑佑顿时浑身僵硬,一颗心跳得几乎要弹出胸膛,迅速竖起了白旗,整张脸也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姜世钦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左佑佑举了举杯,自顾自喝掉杯中啤酒,姿态潇洒。 左佑佑面红耳赤,僵硬地找了个话题: “你们好像对中国非常熟悉?” 卡勒布博士得意地说:“我会吃皮蛋。” 姜世钦挑起一边眉毛:“我会斗地主。” 左佑佑:! 吃皮蛋! 斗地主! 左佑佑肃然起敬:“失敬失敬,在座的各位都是中国通。” 姜世钦似笑非笑地看着左佑佑,现场气氛再次尴尬。 “不要紧张。”姜世钦突然说。 “我没……”左佑佑炸毛! “我一个人吃海底捞,服务员在对面放的熊,都比你现在的表情可爱。” 左佑佑:“……” 左佑佑对着姜世钦生扯出一个笑容。 姜世钦作情圣状:“美丽又可爱。我真的会谢。” 我真的会谢? 可怜的韩国人。 左佑佑:噗。 姜世钦:? 左佑佑趴在桌子上笑得肚子痛。 姜世钦不明所以,但是好脾气地笑了起来,然后举起酒杯:“或许我们的祖辈有所摩擦,可如今是和平年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让我们共同追寻一个故事。”卡勒布博士举起酒杯,“敬历史。” “敬历史。” 三个人碰杯。 左佑佑是北方人,从小被自己的亲爹灌白酒灌到大,酒量十分可以。喝了一顿不痛不痒的啤酒以后,她把卡勒布博士送回酒店,自己非但不头晕,反而有些兴奋。 晚上回到酒店,她怎么都睡不着,瞪着眼睛待到凌晨一点,满脑子都是乱纷纷的线索,干脆起身,去大堂散步。 “左佑佑?”附近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姜世钦。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T恤,坐在大堂的咖啡座里,对着笔记本电脑,似乎正在工作,手边放着一杯冰美式。 “来一杯?”他指着自己的美式。 左佑佑骇笑。 凌晨一点? 喝美式? 韩国人真的把睡眠进化掉了吗? 姜世钦靠在后座上,抱着手臂,摆了一个堪称模特的pose。左佑佑的眼神落在他强壮的手臂肌肉上,一时间难以移开。 等挣扎着从美色的诱惑中再抬起头,左佑佑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 左佑佑:! 左佑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还是强撑着平静走到他对面,坐下,抬起眼毫不服输地看回去。 两人对视了几秒。 姜世钦笑了,率先移开目光。 他把眼神转向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鼠标点了几下,把屏幕转过来给她看:“你要的奎章阁藏仁川商号材料目录。” 左佑佑松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然后才凑过去看。 奎章阁藏1900年前后的仁川商号材料主要是新闻报纸,还有一些后人的研究成果,并不是一手史料。 她有些失望:“没有当时仁川商号的一手史料吗?” ------------ 第138章 姜世钦人菜瘾大&柏辛树惊现自己单相思 姜世钦摇头:“奎章阁的华商材料大部分由我本人整理,大致就是这些。” 左佑佑顿觉线索中断在眼前,前路灰暗。 她垮下脸。 姜世钦说:“所以我拜托海川君跑了一趟首尔大学图书馆的古文献资料室。” 左佑佑的心忽忽悠悠地提了起来:“所以有仁川的商号史料?” “没有。” 左佑佑的脸垮下去。 姜世钦打了个响指:“但是有广帮商号寄往仁川分号的文书。” 左佑佑:“!” “还有……” 姜世钦坏心眼地止住了话头,左佑佑的胃口被他吊起来,一个劲地催促: “你快说呀!” 姜世钦伸了个懒腰:“我找材料累了,要去夜店放松一下。”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转向左佑佑,浅棕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波光粼粼。“一起去玩,我告诉你。” 左佑佑被酒精和线索轰炸过的兴奋脑子迟钝转动。 “夜店有什么好玩的?”左佑佑不以为然,“我有更好玩的游戏,你来我房间。” 浅棕色的瞳孔骤然睁大,地震。 姜世钦的皮肤很白,此刻却骤然笼罩上一层粉色。他反而结结巴巴道:“这……不是我的节奏。” 左佑佑皱起眉头,想起夜店动次打次的鼓点,心想这种节奏你都能适应,还有什么游戏节奏适应不了? 啤酒的酒精让她的大脑异常兴奋,完全没有想到背后的任何歧义,兴冲冲地催促姜世钦: “走走走,去放松!” “我只是开个玩笑……” “走!” 凌晨两点钟,左佑佑的房间。 “还要吗?”左佑佑问。 姜世钦说:“要不起。” 左佑佑往他脸上贴一张纸条,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地主输了,文书发我。” 姜世钦掏出手机,含泪发邮件。 卡勒布博士严肃地说:“世钦,你一直在输。” 左佑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很好,一共四封文书,现在还差最后一封。来来来。”她热情招呼,“别怂啊!再来!” 卡勒布博士熟练洗牌:“再来!” 这世界上不仅仅爱可以超越国界,扑克也能。 姜世钦振奋精神:“再来!我大韩民国从不认输!” 左佑佑振臂高呼:“打到资本家!打倒帝国主义!” 凌晨四点,没有硝烟的战争落幕后,姜世钦手中四封文书全部到达左佑佑手上。 左佑佑对自己的扑克外交非常满意。 并不是左佑佑技术好,而是姜世钦的技术一言难尽。 卡勒布博士意犹未尽:“斗地主真好玩,我要抓紧时间去睡3个小时了,再见。” 左佑佑打了个呵欠,送姜世钦出门:“好了,快回去睡,抓紧时间补觉” 姜世钦犹豫了一下。 左佑佑关门,姜世钦把住门。 左佑佑:? 左佑佑有气无力:“别闹,只剩3个小时,我还要睡觉。” 琥珀色的瞳孔看着她:“只剩3个小时了,我们一起去健身吧。” 健身? 左佑佑打了个冷战,毫不留情地掰开姜世钦把在门上的手,重重摔上门。 不知睡了2个小时,还是3个小时,或者只有1分钟。 左佑佑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的眼皮仿佛被胶水合上,怎么都睁不开。 “喂……”左佑佑有气无力。 电话的另一边,柏辛树站在沈阳君悦酒店的自助餐台前,迎着北方清晨带着凉意的阳光,听着手机另一边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深黑色的瞳孔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起床吧。”他低声说,“要去参会了,有几位学者需要你去见一见。” 左佑佑的声音小小的,乖巧地钻进来:“嗯。” 柏辛树伸手拿起自助餐的白盘子:“还是很困?” “昨晚和姜世钦打牌打到凌晨。”左佑佑说,“赢了四封文书……” 盘子从手中坠地,掩盖住左佑佑的后半句话。 一声清脆的四分五裂声。 左佑佑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柏辛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碎了一地的盘子,转头看向窗外。 沈阳的风吹进来,凉飕飕地打转。 “没事。”他暗暗磨牙,“一不小心,盘子掉在地上了。” “没被划伤吧?” “没、事。”柏辛树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边应该很快能结束,结束以后我过去青岛找你。” 西八! “真的?”左佑佑瞬间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心中不知从何而起,油然而升一股喜悦。 她随手拉开窗帘,青岛的清晨阳光漫天。 早上刚醒来的时候,人的意志力似乎分外薄弱。 她脱口而出:“那我在青岛等你。” 这话听在柏辛树耳中,又是不同的感受。 他锐利的面孔柔和了一些:“好。” 柏辛树挂了电话,一旁的朴秀洙教授奇道:“你要去找谁?” 不仅仅扑克能跨越国界,八卦也能。 朴教授是辽宁大学的教授,韩国人,中韩关系史专家,与柏氏家族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柏辛树此次专程来到沈阳找他,谁料刚来几天就要离开。 “哪个姑娘?”朴教授笑道,“干脆让她过来沈阳玩,我带你们去吃西塔冷面。” 柏辛树犹犹豫豫地说:“她说她现在要以事业为重,不谈恋爱。” 朴教授同情地看着他:“可怜的辛树,你竟然被最不入流的借口拒绝了。她不爱你。” “她爱我!”柏辛树忿忿说,然后顿住了。 他想来想去,自己与左佑佑的所有互动仿佛都出自自己的一厢情愿,左佑佑好像,似乎,真的对他没那种心思?! 左佑佑每天都在他身边打转,不知怎么的,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左佑佑会永远在这里。 但左佑佑不是! 柏辛树如遭雷击。 他黑色的碎发柔软地垂落,向来锐利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彷徨:“她不爱其他人。” “……那也不代表她爱你。” “我几乎和她每天在一起!” “……这也不是爱。” “我炫过富……” “噗。” 朴教授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辛树,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你正在可怜巴巴的暗恋,就是单相思。” ------------ 第139章 用哲学freestyle的艺术&海川君 单、单相思? 柏辛树再次被天雷劈中。 “我相信她。”柏辛树垂死挣扎,“她说她想追求事业的发展,没有余力去恋爱,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万事万物都可以通融。她就是不够喜欢你。” 柏辛树搬出老石教的理论试图挽尊:“……我在吸引她。” “不不不不不。”朴秀洙立刻说,“不是这么吸引的!首先,你要让她知道你爱她。” 柏辛树犹豫了一下:“我暗示过。” 朴秀洙一口橙汁差点呛住。他愤怒地放弃了自己最爱的狗宝咸菜,撂下筷子。 “你要追求啊!追求!”朴秀洙挥舞着拳头,恨铁不成钢,“爱是一门大学问,既要去爱,又要去表达爱,而且去爱和去表达爱完全是两回事!去爱是内观你自己,去表达爱却要研究对方喜欢的、能接受的方式。去爱是古典主义寻求人与世界的联系,去表达爱是存在主义讲究他人的重要性——你现在找到了自己的爱,但是你完全没有表达过爱!你都没有追求过她!怎么能去要求她接受你的爱?!” 热衷哲学的朴教授越说越激动,大有用哲学来一段freestyle的趋势。 柏辛树第三次被雷劈中。 他的黑色发丝凌乱而狼狈地垂落下来,丧气地挡住灰色的眼镜边框: “表达爱?” “爱是攀爬上升的阶梯。”朴教授开始歌颂古典学。 “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会饮篇》。”柏辛树用手指扶额。 “没错!表达爱是技艺,是攀爬阶梯,是爱的必要形式,是哲学!”朴教授立刻兴奋起来,双眼射出八卦的精光,摩拳擦掌,“我追求女孩子的故事,要从12岁说起……” 2个小时后,在朴教授的谆谆教导下。 柏辛树合上笔记本,郑重其事:“我记住了。” 根据朴教授的教学,表达爱大致分为四个方面: 1.夸赞她√ 2.了解她的喜好√ 3.用实际行动支持她√ 4.在进行人生抉择的时刻坚定选择她√ 柏辛树沉声说:“我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朴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欣慰道:“孺子可教。”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有些女生会喜欢盛大的告白与祝福。” 柏辛树摇头:“不好吧?身边人都知道的话,她会承受压力。” 朴教授:“压力?原来你居然喜欢自己的同事!” 柏辛树震惊:“?” 不是,这就猜出来了? 柏辛树赧然:“请您暂时代我保密。” 朴教授拍胸脯:“辛树你放心,我嘴巴紧得很,绝对不会说出去!” 柏辛树内心稍安。就听朴教授说:“同事也好。毕竟你没有业余生活,每天都跟苦行僧一样workhard,同事可以支持你的事业。” 苦行僧? 自己原来是这么无趣的人吗? 而且,近几年,柏辛树并不喜欢别人把事业等同于他本人。中华大典这个担子是他热爱的,但也是他别无选择的。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不应该就这样定死下来,他……或许还有更多的人生可能性。 柏辛树皱起眉头。他想起姜世钦,风流会玩又大方,好像确实很受女孩子欢迎。和自己的负重前行相比,姜世钦明显松弛很多,更会生活。 如果是姜世钦,他喜欢谁就是喜欢谁,大胆出击,根本不会像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 女孩子当然会喜欢姜世钦吧??? 柏辛树突然开始泛酸。 说到底,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走向何方,他又怎么知道如何爱人呢? 突然陷入自卑的柏辛树:“……”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柏辛树把头埋进了笔记本,丝毫没有注意朴教授转了个身开始打电话: “老柏!!!”朴教授兴高采烈地说,“你儿子喜欢上一个女生,是他的同事!没错!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可我知道,而且那个女生不怎么喜欢他哈哈哈哈哈哈他好惨~” …… 姜世钦把煎蛋放在左佑佑面前。 左佑佑的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她看着神采奕奕的姜世钦和他手边的冰美式,弱弱地问:“你真的去健身了?” 姜世钦点了点头。 左佑佑抬头打量他,他立刻摆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任由左佑佑看。他居然还精心捯饬了一番,头发蓬松有型,身上的黑白条纹高领勾勒出优越的身形,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 “韩国人果然血管里流淌着冰美式。”左佑佑呻吟一声。 姜世钦吃了点菜叶子和煮蛋白,然后看表。过了几分钟,他站起身,向酒店自助早餐厅的门口走去。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清瘦苍白的男人过来:“左佑佑,这位是海川迹部博士,曾经是我的项目同学。我们一起在成均馆大学东亚学术研究院参加‘东亚与韩国’项目,当时,就是他提出的华侨商人万泰和号在古代朝鲜重要性。” “哎?”左佑佑看向清瘦的海川君,“原来您是率先研究万泰和号的人?” 海川君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我只是在项目中提出了这一研究课题的重要性,后来姜世钦对万泰和号产生了兴趣。” 姜世钦说:“这是我开始探究万泰和号的起源。”他用日语和海川君交谈了几句。 左佑佑好奇:“您日语很好啊?” 姜世钦对着左佑佑抛出一个wink:“因为我硕士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研究日本与古代朝鲜海上物流网络与外交交涉。” 左佑佑娴熟地无视他的wink,忍不住问:“那怎么想着跑去首尔大学读博?” “因为海川君告诉我,万泰和号的资料藏于首尔大学奎章阁,于是我就去了。” 嗯? 研究万泰和号的缘起,落在了海川君身上吗? 所以,在万泰和号的研究中,这位海川迹部博士,隐隐贯穿了始终。 他是怎么关注到万泰和号的?他会是一个关键的突破点吗? 左佑佑与海川君搭话,可海川君实在是木讷寡言,收效甚微。 ------------ 第140章 山东帮的围剿 卡勒布博士也端着盘子到这一桌坐下,桌上四个人国籍不同,语言不同,便统一使用英文交流。 即使是英文,各自带着各自口音,左佑佑听得头大如斗。 好在早餐很快结束,一行人前往会场开会。 左佑佑坐在下面,仔细研究从姜世钦手里拿到的四封文书。 这四封文书中,有两封是1894年、1902年广帮商人发往仁川分号的书信;有两封是1903年仁川分号发给国内广帮的书信。 1894年,仁川的两种商品因为山东帮而有时涨跌:丝绸与金砂。 对于左佑佑来说,这封信的价值并不大。因为在之前的史料中,左佑佑已经弄清楚华侨商人在朝鲜的业务主线,正是1894年这封信中提到的丝绸和金砂。 华侨商人从国内采购丝绸,运到朝鲜售卖,用卖丝绸所得的钱在朝鲜购买金砂,运回国内售卖。就这样,货轮往返与中国与朝鲜之间,才能保证利润。 左佑佑开始看1902年的信。 金砂自接电后本欲照市而作但山东人由160吊抢至165吊要打至37匁方能承本照来电36.2匁亦不合寸故不敢强作近两日山东人暂止手沪价则跌7.8吊未知 句读后如下: 金砂自接电后,本欲照市而作,但山东人由160吊抢至165吊,要打至37匁方能承本,照来电36.2匁亦不合寸,故不敢强作。近两日,山东人暂止手,沪价则跌7.8吊未知。 这封信说得是,山东帮在朝鲜反常地大量收购金砂倾销往上海,导致上海的金砂饱和,价格开始跌,甚至要跌7,8吊之多。 “上海?”左佑佑又看出了问题,“山东帮为什么要打压上海的金砂价格?” 上海是万泰和号的大本营! 1902年,山东帮与柏氏家族联手,在彩票领域共同逼退湖北帮。山东帮此时却在上海的金砂价上做手脚? 左佑佑后背发凉。 这是一场山东帮针对万泰和号有预谋的围剿! 等到了1903年,仁川分号的书信说: 详付各货去汉因连日山东人货多夺装于本号人力不及所以未能装上 结合当时山东帮在朝鲜的主要商品——丝绸,这封信的意思是,把丝绸从仁川港发往汉城时,山东帮抢夺仁川港到汉城的商路,大量倾销丝绸,仁川分号人手不足,没能把自己的丝绸发出去。 又过了一些时日,1903年的第二封去信只有匆忙的寥寥数语: 东帮匹头多来料难得回好也抛抛抛 根据当时的情形推断,这封信是在发出警告:山东帮的丝绸已经在汉城大量上市,仁川分号预感到丝绸销路将受到影响,决定迅速廉价抛售底货。 只可惜1903年的两封文书根本未曾离开仁川,而是被山东帮拦截下来。这意味着,书信寄出的时候,仁川港到汉城的物流网络已经彻底被山东帮把持。 这说明一个可怕的真相: 对于山东帮在仁川港的布置,其他地方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国内的广帮商人不知道。 上海的万泰号不知道。 汉城的万泰和号,柏杰生,自然也一无所知。甚至,他与山东帮还是盟友的关系。 这封信夹在山东帮的文书档案中,百年后终于山东帮的史料中被人摘出,放回广帮的史料,辗转到首尔大学图书馆古文献资料室,又被海川君找出,与左佑佑见面。 120年以后,左佑佑看到这封信,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两个字: “快跑!” 可惜,这两个字永远都不能透过120年的时光,传到朝鲜汉城,雄心勃勃的柏杰生中。 左佑佑终于知道1903的万泰和号发生了什么。 “1903年,柏杰生32岁,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刻。他与山东帮联手打败湖北帮,瓜分湖北彩票市场。谁料商场尔虞我诈,山东帮在汉城与万泰和号联手,在仁川却进行了一系列暗地里的动作,抢夺仁川港到汉城的商路,抢占丝绸市场,直接导致柏杰生的丝绸无法售出,积压在手。雪上加霜的是,山东帮在1902年砸下上海的金砂价格,导致柏杰生的回船毫无盈利可言,丝绸积压与金砂亏本,影响了柏杰生的现金流,最终被迫退出彩票市场。” 左佑佑掷地有声,声音在茶水间里回荡。 她刚刚按捺不住心潮澎湃,给柏辛树打了个电话,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他。 柏辛树的声音沉稳:“还记得我们在富阳找到的报纸吗?” 左佑佑开始翻手机相册。 “四版。广告。万泰和号,招租,五房商店和十八间瓦房,位于汉城中署庆幸坊汉原宫第6统6户,1904年。”她念。 “这一切就顺了。”左佑佑说,“1904年,万泰和号缩小经营规模,用部分商铺收租。” 柏辛树思索了一番:“不对,不顺。” “哪里不顺?” “万泰和号没必要缩小规模。”柏辛树说,“因为万泰和号是上海万泰号的分号,本质上来说,现金流断裂应该有万泰号兜底才对。可是万泰和号缩小了自己的经营规模,说明万泰号并未给他兜底。” “啊?”左佑佑者才意识到,“对啊,它是个分号啊!” “有两个推测。”柏辛树推测,“第一,上海万泰号拒绝帮万泰和号兜底;第二,万泰号与万泰和号达成了某种协议,万泰和号独立出来,自承亏损。” “或者合二为一。”左佑佑说,“上海万泰号无力兜底,所以二者达成协议,万泰和号独立。” “继续大胆推测:达成了什么协议?” “在商言商。”左佑佑思索一番,“自然是补偿。” 柏辛树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鼓励左佑佑继续往下说。 任务这不就来了么! √用实际行动支持左佑佑(1/4) “山东帮出手打压上海金砂价格,受到影响的必然还有上海万泰号。或许,那时上海万泰号的资金状况也不佳,所以没有能力帮万泰和号兜底,也没有能力消化积压的丝绸,更没有能力给出足额的补偿。”左佑佑试图把逻辑理顺,“所以,陈平原和柏杰生便和气分手,陈平原给柏杰生部分补偿,这种补偿可必然对陈平原也是有好处的;而柏杰生与陈平原拆帐,从此自负盈亏。” ------------ 第141章 青年学者的尊严&砂糖?米豆?日本人资助? 柏辛树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 “非常好。” 支持+1+1+1 “这个推论,你可以去和姜世钦讲,他作为研究万泰和号的学者,会受到启发,然后帮你把论据补充完全。” 左佑佑顺口说:“非常感谢姜世钦,关键的四封文书是他帮我找到。” “那是他应该做的!”柏辛树破天荒地刻薄道,“这是他的研究方向。” 左佑佑:“哦。” 左佑佑感觉柏辛树对姜世钦的好感不高。 不过也是,姜世钦用中文写的著作行文可怕,一连做跑四个编辑,成为古籍中心的钉子级别困难任务,就连排版听见都闻风色变…… 柏辛树能对他有好感就怪了。 左佑佑转移话题:“我猜陈平原给柏杰生的补偿应该是米豆。” “依据?” “万泰和号的账本。” 柏辛树这次真的意外了。 他不是不相信左佑佑的专业技能…… 好吧,他其实就是不相信左佑佑的专业技能。 但此时此刻,左佑佑竟然可以用专业技能进行合理推断了? 柏辛树决定先听一听。 左佑佑说:“柏杰生是上海人,习惯用上海的九八规银作为计量单位。但是我在统揽万泰和号的账本中,有一些计量单位使用‘本洋’和‘银两’。根据上海民间计数法档案,上海话的‘本洋’或者‘银两’,指的是西班牙银货,在当时的上海,只有米豆使用西班牙银货交易。” 柏辛树没说话。 左佑佑胆战心惊地说:“所以,我推测,用来补偿丝绸的,应该是米豆?” 对面沉默了半晌。 就在左佑佑一颗心坠落谷底以为自己说的不对的时候,柏辛树终于开口。 他实心实意地说: “左佑佑,你真了不起。你的这个研究成果,可以写一篇论文拿去发表,非常有价值。” 支持+10+10+10 左佑佑的尾巴缓缓升起,又摇晃了几下:“哎呀,人家也没那么棒棒啦。” 柏辛树点了点头,完成了每日支持左佑佑的成就。 得到了柏辛树的肯定,左佑佑兴冲冲起找姜世钦,把自己的推论噼里啪啦地和他比划一轮。 “米豆?”姜世钦的重点在米豆上,“可是不对啊,毕竟柏杰生是后来的汉城首富,他用积压的丝绸从万泰号换回米豆,必然因为某些阴差阳错,把米豆在朝鲜卖得极高的价钱。” “那时候不是朝鲜饥荒吗?” “是,但从账面上来看,米豆的利润不高。” 左佑佑如遭雷劈。 “啊?怎么会利润不高?” 涉及到学术,姜世钦专业且认真。他严肃地找出原始史料的电子扫描件,指给左佑佑看:“你看,利润就是不高,比不上砂糖。” 思路不对? 左佑佑垮下脸。 “我博士论文研究砂糖,和你是同样的理由。”姜世钦说,“只不过我推测,万泰和号的再次崛起,依靠的是砂糖。” “砂糖的利润显然也不够。” “所以还有别的。” 她自暴自弃地瘫在椅子上:“还有什么推测?” 姜世钦顿了顿,说:“我认为,他重新站稳脚跟的根源是获得了日本人的资金入股。” 左佑佑霍然起身:“扯淡,依据呢?” 姜世钦在账本上圈出来:“按照你所说的,柏杰生经历了第一次资金断裂后,从1903年开始,每一笔交易都开始给日本人分红。” “什么分红,可不兴瞎说。”左佑佑挥挥手,“账本上根本就没有日本资金流入,你跟我说什么分红不分红的。我还说是给日本人发工资呢。” “好,我们先搁置这个争议。”姜世钦说,“那现在回到了原点:如果没有其他资金注入,柏杰生重新发家,靠的是什么呢?” “不是米豆?”左佑佑垂死挣扎。 “不是。” “也不是砂糖。”左佑佑说。 “不是。” 两个人面面相觑。 左佑佑嘀咕:“反正不会是日本人入股。”她抓起一杯冰美式,忿忿地一饮而尽。 姜世钦伸了个懒腰:“好了,先别想了,我们去玩点成年人的游戏,危险又刺激的那种。” 左佑佑:“?” 左佑佑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 姜世钦的房间里,左佑佑、卡勒布博士、海川君一起往姜世钦的脸上贴纸条。 游戏永远是破冰的最佳方式,跨越了国籍和语言。 经过几轮大乱斗,左佑佑终于和沉默寡言海川君熟悉了一点点。 姜世钦把扑克摔在床上,丧气道:“不玩了不玩了。” 卡勒布博士同情地说:“姜世钦,你算数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海川君重重点头:“从来没好过。” 左佑佑有些同情。看来,姜世钦数学差已经成了熟人之间的一个共识,甚至已经成了内部梗,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会被拿出来取笑的那种。 真的有那么差吗? 姜世钦连续输牌,显然心情很不好:“算数差怎么了,算数差就不能做研究了吗?” 自己承认了! 那就是真的很差了。 左佑佑劝他:“算数差就不要打牌,你这叫人菜瘾大。” 姜世钦:“……?” 人菜瘾大的姜世钦忿忿拿起牌:“我不信。” 十五分钟后,另外三个人露出慈爱的目光,左佑佑往姜世钦脸上又贴了一张纸条:“原来你真的没长数字脑袋。” 姜世钦悲愤不已,却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群嘲。 他闭嘴。 左佑佑继续扎心:“你数学这么差,怎么选择研究东亚经济账本?” 姜世钦深呼吸,忍住想打掉左佑佑头的冲动:“账本的计算不复杂。” “扑克计算也不复杂。” “……” 左佑佑看着姜世钦躺平任嘲的摆烂样子,突然心下一紧。 说到底,他的研究成果还在她手上制作。 她要帮他把所有的数据都重新核算一遍!!! “所以你关于米豆的计算究竟正确吗?”左佑佑非常怀疑,“你不会算错了吧?” 姜世钦愤怒了:“喂喂喂,不能攻击一名青年学者的学术尊严啊!” “哦。”左佑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那你现在就算给我看。” ------------ 第142章 米豆还是砂糖?姜世钦的计算错误! 姜世钦:“……” 姜世钦愤怒地指着左佑佑对卡勒布博士说:“教授,她竟然质疑我的学术成果!” 卡勒布博士帮姜世钦说话:“姜世钦关于米豆和砂糖的核算成果经过多次发表,是可以被论证的。” 左佑佑怀疑地看了看卡勒布博士,又看着姜世钦:“哦。” 有一说一,论起算数,她只信中国人。 她只相信应试教育! 姜世钦被左佑佑气得心梗:“行行行,你要算就拿去算!” 左佑佑面无表情地掏出计算器,又掏出一支笔、几张纸,往姜世钦房间里的书桌前一坐。 还真要算啊? 公开处刑? 姜世钦气笑了。他抓住左佑佑的手臂,左佑佑抬头看他: “?” 姜世钦说:“如果你算出来我没错,你要怎么补偿我受伤害的内心?” 他俯身,琥珀色的瞳孔接近左佑佑的,一张英俊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姜世钦对牢左佑佑的双眼,粉色的唇勾起,刻意降低了声音: “如果我没错,你请我吃海鲜,怎么样?” 左佑佑荡漾的内心一秒钟被愤怒取代。 请吃海鲜? 海鲜那么贵!!! 这世上有什么美色能打开她左佑佑的钱包?没有! 他自己学术工作做不明白害得自己加班,还有脸让自己破费? 小西八! 左佑佑一听见“吃海鲜”两个字,贫穷的神经嘎嘎作响,她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姜世钦,我是你的编辑,我帮你计算是要收费的。” 姜世钦:? 姜世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茬,只听左佑佑凶狠地威胁: “你这个项目现在可还没什么像样的资助呐!我的编校费都开不出来!你还敢让我请吃饭!还是吃海鲜???我看你像海鲜!!!你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经费自筹!!!” 姜世钦一秒钟立正,后脖颈被无形的大手捏住:“左老师!您算!您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说毕,他恭恭敬敬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左佑佑旁边,麻利地搬出电脑。 能够跨越国界的东西又多了一项: 钱。 “左老师,我算给您看。”姜世钦态度无比良好,“您不要累到手。” 左佑佑靠在椅子上看姜世钦给自己逐年还原米豆计算数据。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见状,也坐在一边围观。 姜世钦亚历山大,一边按计算器一边冒汗。好在,计算进行很顺利,和原本的数据并无出入,他松了一口气,指给左佑佑:“你看,米豆的利润空间就是比砂糖要低。” 左佑佑直觉不对。 怎么会呢? 砂糖一直在万泰和号的进口目录中,货源多在英国或者香港,不可能由丝绸抵换。前前后后,最后可能的,分明就是米豆。 这不合常规。 “这不对啊,想不通啊。” “用数据说话,数据就是这样的。数据显示,就不是米豆。”姜世钦小声嘀咕,“可你又不接受砂糖与日本人资助的事实……” “怎么就事实了?!”左佑佑皱起眉头:“我再验算一下。” 经过夏博士一段时间的魔鬼训练,她现在对晚清时代的货币体系熟悉很多,因此直接计算也毫不胆怯,甚至已经隐隐带有专业风范。 姜世钦看着她的脸,喉咙干了干,把笔和纸递给她:“你怎么就是不信。” “不合情理啊,我当然不信。” “……我敢保证我没算错。”姜世钦说,“我的学术观点经得起推敲。” 左佑佑没说话,专注地盯着屏幕。 海川君沉默地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时而若有所思地打量左佑佑。 左佑佑扫了一遍,注意到前后两种不同的计算公式。 “前后用两种方式核算米豆的利润,是因为当时的货币体系发生了变动。”姜世钦说。 他把电脑拉近了一些。 “第一种是西班牙银货,就是‘本洋’和‘规银’。”姜世钦伸手点了点屏幕,“在这一年,西班牙货币退出上海,因此改用上海的‘二七宝银’作为计量。” 二七宝银,夏博士曾经给左佑佑讲过。她还有印象。 “二七宝银重52两,还要加上溢价2两7钱5分,实际含银54两7钱5分。”姜世钦说,“所以我们这里的计算公式统一乘以54两7钱5分……” 左佑佑突然说:“不对。” 姜世钦猝不及防被打断:“哪里不对?” 左佑佑两眼冒出急切的光,不回答,大脑疯狂转动,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 卡勒布博士瞬间凝重神情:“哪里不对?!” “溢价2两7钱5分?我向你保证,这个溢价确有其事,依据是……” “不是溢价。”左佑佑说 不是溢价? 那是哪里不对? 要知道,姜世钦的博士论文开题中,就选择“砂糖”作为切入点,可引用了这部分数据。也就是说,这部分数据,是经过开题论证、组会论证、博士答辩组教授论证的! 这部分数据出错? 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这群东亚研究院的指导教授统统出了错? 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难看,死死地盯着左佑佑。 左佑佑猛地把笔拍在桌子上,清脆的“啪”的一声,姜世钦一下子朝着左佑佑看过去, “不对。”左佑佑终于说,“你的计算中漏了一步。少了个换算” 她指着账本上的“银两”,说:“这个,不是‘两’。” “你在说什么?”姜世钦极了,语气也很冲动,“这里写着‘银两’,怎么不是两?” “是‘规银两’!”左佑佑大喊,“柏杰生是上海人!他习惯用上海计数法作为计量单位,所以这里写的‘银两’不是朝鲜通用的银元,而是上海使用的‘规银两’——‘匁’!” 左佑佑在纸上写下“匁”字,语速很快,“所以,你在作比较的时候,算错了计量单位!” 这番话说出来,房间中另外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你凭什么——” “她说得对。”海川君用英语轻声说,“柏杰生来自上海,他记账中使用的‘银两’,应该是‘上海九八规银两’。”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 海川君看着姜世钦和卡勒布博士:“所以真的算错了。” 姜世钦暴怒的声音停住,瞪着眼睛,茫然地喘气。 “错了?” 卡勒布博士颤抖着掏出手机,垂下头按数字。 ------------ 第143章 欺负海川君&杀人啦! 左佑佑冷静道:“二七宝银重52两,加上溢价2两7钱5分后,实际含银54两7钱5分。但这并没有完。因为柏杰生习惯使用的计量单位是上海九八规银两,而不是通用的银两,所以你需要把这部分换算成九八规银,才能和砂糖作对比。也就是说,还差一步“98升算”,就是除以98%,实际上包含了58两2钱6分。” “也就是说。”卡勒布博士的脸色变幻莫测,“这些米豆的数据,统统应该乘以58两2钱6分,而不是54两7钱5分。” 姜世钦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 “我算错了?” 卡勒布博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算错了。” “所以,米豆的利润……”姜世钦的声音很轻,难以置信道,“真的比砂糖多出很多?” 他突然捂住脸:“那我的博士论文……” “世钦!”海川君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的博士论文没有问题!你的博士论文研究的是20世纪初的东亚市场与中国制糖业,非常出色!” 姜世钦喃喃道:“可我研究的立论就有问题。如果这样,砂糖还有什么可研究的呢?我的研究方向不就走岔了吗?我应该去研究大米,而不是砂糖。” 左佑佑并没有去安慰崩溃的姜世钦。 她也很崩溃的好不好! 姜世钦的论著,是在他博士论文的基础之上写成的! 现在他博士论文的立论出了问题! 这本书整体需要重心偏移! 作为姜世钦的责任编辑,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惨淡的现实:她,要协助他,修改论著的观点与结论。 这本书有一大半需要重写,而这变成了姜世钦与左佑佑共同的工作! 一份薪水,双倍人工。 不,可能还没有一份薪水。姜世钦的论著是没有经费资助的,所以如果销量不好,这部分亏损还需要古籍中心承担。而她,也拿不到奖金。 小西八!!! 左佑佑眼前一黑,浮现了四个淌血的大字: 加班预定。 就在五秒钟之内,左佑佑下定了决心,在心中挥起了小皮鞭。她拉过一张纸,开始整理思路。 姜世钦的计算错误,导致东亚经济史整整半本内容报废。但同时,也带来一个转折: 如果能顺利论证柏杰生的东山再起是完全依靠大米,那么,所谓依靠日本人资金入股一事,便站不稳脚跟了。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任务异常清晰: 柏杰生的东山再起真的是靠大米吗?(1/2) 日本人为什么要从万泰和号的利润中支取分红?(2/2) 第二个问题,又隐隐指向“日本小妾”谜团以及“信陵缶落入日本人手中”谜团。 左佑佑迅速厘清了思路以后,立刻大手一挥,买了四杯冰美式,冷酷无情地灌了一杯进姜世钦的肚子,勒令他马上崩溃的状态中恢复,并迅速把新任务传达给他。 原本悠闲舒适的学术会议(度假)之旅立刻变了味,姜世钦被左佑佑奴役得团团转。 卡勒布博士也不能幸免。 作为姜世钦的博士生导师,姜世钦的数据错误与他的疏忽分不开关系。因此,在卡勒布博士的讷讷自荐之下,他也加入了任务团队。 第三个人让左佑佑非常诧异。 海川君。 清瘦沉默的日本男人说:“我与姜世钦是多年好友,正好参加在这边参加会议,面对他的学术困境,就让我也贡献自己的力量吧!” 左佑佑有被他的发言羞耻到。 日本人的发言都这么中二热血吗?这么元气满满吗?一言不合就要乐于助人? 很不幸,日式元气在中国水土不服,加班的左佑佑用一双丧气冲天的死鱼眼瞪着海川君。 她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海川君,他明明就对万泰和号充满了兴趣,嘴里却不说实话。 大大的坏。 她站在海关档案馆门口,露出怀疑的眼神。 “是青岛不好玩,还是海鲜不好吃?”左佑佑回头看了看海关档案馆里苦逼埋头翻史料的姜世钦和卡勒布博士,“同学情谊能支撑你过来大海捞针?我不信。” 掷地有声、直白干脆的“我不信”三个字砸了海川君一脸,海川君震惊了。 左佑佑叉腰:“你就说你想知道万泰和号的历史,或者你对柏杰生感兴趣。实话实说,我就帮你开介绍信进档案馆史料库。” 在所有人都温和雅致低调内敛的文科知识分子群中,左佑佑就是一股泥石流。 海川君显然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对待过,一张苍白的脸憋得通红。 两个人对视。 左佑佑晃了晃手里的介绍信。 这种沉默内向还社恐的学术咖,就要打直球! 不然他能憋死人。 打直球果然有用。海川君吭吭哧哧,终于说:“好吧,我想了解万泰和号的历史。” 说完,抬头看向左佑佑,一双有点天真的棕色眼睛中写着三个字: 介绍信 左佑佑笑了。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是时候让单纯的学术咖见识一下世界的险恶了。 “为什么?”她问。 左佑佑收回手里的介绍信。 海川君惊恐地看着左佑佑,像一条做错了事情的边牧,耳朵耷拉下来,夹住尾巴。 他无助地看向档案馆内。 姜世钦和卡勒布博士都在忙,谁都没能注意到,外面有一个可怜人,正被左佑佑按着头欺负。 左佑佑明亮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海川君:“为什么?” 海川君沉默。 “你不说我进去了。”说着,左佑佑转身就走。 海川君可怜巴巴地向前一步:“别、别走!” 左佑佑背对着海川君,露出胜利的笑容。 砍价的秘笈也可以超越国界!一言不合,转身装作要走! 海川君在后面小声说:“因为我的曾叔祖父……” 左佑佑大手一挥:“嗨,懂了,因为你的曾叔祖父和柏杰生是好朋友!所以你……” 海川君把话说完:“……被柏杰生杀了。” 左佑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 空气安静下来。 ------------ 第144章 日本人海川亮之死&丝绸换大米 左佑佑手里抓着介绍信,心虚而尴尬地重复:“啊?” 海川君局促地说:“我的叔祖父当年运送一批价值4万银元的红参,跟着万泰和号的货轮去中国,从此失踪,下落不明。家里的长辈一直念着万泰和号,认为是柏氏先人谋财害命。” 左佑佑有些呆滞。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主旋律变成悬疑剧啊? 左佑佑尴尬地问:“哪一年失踪的?” 海川君说:“货轮的出发时间是1939年。” 1939年的红参是奢侈品,4万银圆相当于朝鲜的一家银行,确实是一个天价数字。但1939年同样是一个敏感的时间。 “1939年中日两个国家在打仗。”左佑佑尽量没有用“抗日”这样的字眼,“你叔祖父失踪,可能加入了日军呢。” “不可能!”海川君激动地说,“我的叔祖父是留美学生,他厌恶军国主义,崇尚自由与和平,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 左佑佑不太信。 “真的。”海川君想了许久,郑重地说,“我家里,保存有许多叔祖父与柏杰生的通信,他们是极好的朋友,而且互相帮助。” “信?”左佑佑的眼睛亮了,“这些通信,可以把扫描件给我看看吗?” 海川君应允道:“可以。” 左佑佑发现海川君实在是一个单纯得有点傻气的人。 他就这样满口应允了左佑佑的要求,并且,居然没有提出自己的交换要求,比如换左佑佑手里的介绍信? 海川君见左佑佑对着自己若有所思,低声说:“我的家族一直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左佑佑为难地说:“其实这事情不一定和柏杰生有关系,据我所知,柏杰生1939年去世了。一个生命走到尽头的人,应该没有为抢一批货就去杀人的心思吧……而且,柏杰生去世以后,继承柏家的的柏大殷,本质上是个热爱购物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经营商号的能力,接手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万泰和号关掉了。不太可能去抢你叔祖父的货。” 海川想了想,说:“我知道。但就算无法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如果能找到叔祖父海川亮的墓,带他回日本,让他在天之灵回家安息,也是很好的。” 就这样,左佑佑、姜世钦、海川君和卡勒布博士,组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中韩日美侦探团,共同杀向了山东海关档案。 左佑佑忍不住问海川君:“你为什么要来看山东档案?1939年,万泰和号的货轮应该去向上海港口,你应该去找上海的记录才对。” 海川君说:“我的研究方向是棉花。” “棉花?” “《日本如何对抗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朝贡贸易体制——“19世纪分歧论”与“中国中心论”》。”姜世钦用中文说,“他的研究课题。” 左佑佑懂了:“通过商品棉花作为切入点,类似于姜世钦的砂糖?” 提起“砂糖”两个字,姜世钦的脸黑了。 海川君说:“因为对于日本来说,棉布不仅作为衣料、农作物,还作为枪炮的药捻,是重要是战略物资,但日本的棉花全部从朝鲜和中国进口。因此,能够实现棉布的自给,对日本而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我的家族,早年就在仁川,与朝鲜和中国做棉花生意。”他说,“从家里的信件时间来看,海川亮与柏杰生的交往就是在仁川港开始的。” “……不会是山东帮抢夺仁川-汉城的丝绸之路那时候吧?” “就是那时候。山东帮抢占了仁川-汉城的运输通道,所以海川亮的货没办法从仁川港走。当时万泰和号打通了香港到天津的直达航线,他付费给万泰和号,从这条航线将货物运走。” 和现在寄顺丰也差不多。左佑佑暗想。 几个人在文山书海中埋头苦翻,终于被卡勒布博士翻到了关于上海万泰号的记载。 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 在这封山东帮的书信中,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详细地记载了在山东帮的干预下,上海万泰号被摆了一道的经历: 1902年,万泰号欲以向朝鲜政府造币局典圜局供应上海金砂为条件,承揽3500根红参的出口,当时就是柏杰生在其中牵线搭桥。 结果山东帮得到风声,在朝鲜反常地大量收购金砂,倾销往上海,导致上海的金砂饱和,价格开始跌,足足跌了7,8吊之多,朝鲜政府马上以金砂市价下跌为由压价。 而当时的红参出口税高达30%,一来一回的差价导致上海万泰号狼狈不堪。 “万泰号这样亏损了好大一笔。”左佑佑叹息,“柏杰生显然在这场失败的交易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1902年上海金砂暴跌也导致万泰和号回船亏空,再加上丝绸积压,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上海万泰号与万泰和号双双亏损。” 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文书集上,“米”字赫然在上。 “今因衙门有谕单下来不准华商运米往别埠米价大跌未知叔台如何设祈即来音示知” 左佑佑仔细看了下去。 这封信说的是,清政府突然颁令,禁止大米出口,国内米价因此大跌,国内的商人便去信给朝鲜的山东帮,共同商议策略。 接下来的文书中,便是抛售大米的商业举动。没多久,山东帮又收到一封报告上海万泰号动态的信: 上海万泰号因为几重打击,资金亏损,手上只有积压的贱价大米,无力承担分号万泰和号的丝绸退货。柏杰生便把积压的丝绸低价换成贱价大米,自己承担了亏损,换来了万泰和号的主导权。 “毕竟是商战。”姜世钦说,“山东帮的目的就是置万泰和号于死地。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过谁能想到,最后万泰和号靠着这些贱价大米发家?”卡勒布博士说,“如果当时清政府禁止大米出口,那柏杰生这些大米,究竟是怎么运往朝鲜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 ------------ 第145章 我赌一辆车 “走私?”姜世钦试探着说。 “你才走私。”左佑佑炸毛,“你能不能盼着点好啊?” 左佑佑叉腰:“中国有个词,叫官商勾结。我跟你们说,柏杰生后来生意做那么大,肯定想办法官商勾结了!” “……官商勾结好到那里去?”姜世钦吐槽,“你还挺骄傲?” “1909年,清政府贷款20万两白银给朝鲜政府,背后真正的出资人,就是万泰和号。”左佑佑当着韩国友人的面叉腰腰,“这就是官商勾结的好处~不知道这笔钱朝鲜政府还没还,所以我劝你放尊重一些。” 姜世钦:“……” 姜世钦:逐渐暴怒.jpg 姜世钦反击:“呵呵,你们往朝鲜倾销鸦片。” 左佑佑立刻指着卡勒布博士:“鸦片是他们卖给中国的!” 卡勒布博士举起手弱弱地说:“诸位,我是美国人,卖鸦片的是英国……” 姜世钦继续反击:“中国和日本在朝鲜半岛打仗!” 猝不及防被拉下水的海川君:? 海川君往后缩了缩,弱弱地说:“我给你道歉。” 中日韩美四个人彼此看了看,决定不能太过计较,不然他们除非打一架,否则理不清祖辈们你咬我、我咬你的历史遗留问题。 ……于是他们决定打牌。 左佑佑万万没想到,卡勒布博士向来严谨冷肃,竟然是个扑克牌十级狂热爱好者。 大概是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也可能青岛这个地方空气中都是啤酒,左佑佑混在日韩美三国友人中,一连打了几个小时的牌,算牌算得头昏眼花。 头昏眼花的后果就是,左佑佑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姜世钦都能赢她。 她拂开脸上的纸条:“再来!!!” 左佑佑的手机丢在一边,响了又响。 “你有电话。”姜世钦把手机递过来。 左佑佑恶狠狠地对着卡勒布博士甩出一对2:“两个2!你帮我按一下接听。” 姜世钦便按下接听键:“接通了,给你。”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手机对面的柏辛树耳中。 柏辛树:??? 柏辛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下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喂?”左佑佑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谁?喂喂??” 就这? 这才几天?对自己就已经这个态度?? 柏辛树大惊失色,直接按掉电话,和权教授嘱咐了一声,转头就直奔机场! 左佑佑“喂喂喂”了几声,对面电话自己就断了。左佑佑直接把这个电话定性为骚扰电话,看都没看地摆摆手,姜世钦把左佑佑的手机拿开,丢在了一边。 这几个人本来就把过来开会当做难得的度假,结果非但没度假,甚至突然就开启了忙碌模式,于是晚上也变本加厉地玩,一直到凌晨两点多。 左佑佑忿忿地把牌摔在床上:“行吧,又是姜世钦赢。” 姜世钦连胜五把,高高兴兴地给众人贴纸条。等轮到左佑佑:“……贴不下了。” 左佑佑郁闷道:“撕掉,我们重头再来。” 说着,她动手撕掉脸上的纸条。 “没撕干净。”姜世钦坐在左佑佑对面,把她脸上的纸条撕掉。左佑佑闭上眼睛,等着他贴新的。 等了许久。 “还贴不贴?”左佑佑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等等,柏辛树? 左佑佑分分钟又闭上眼睛。 不会吧? 她一定是打牌打得太晚,出现了幻觉! 她又睁开眼睛。 柏辛树依旧在她眼前,抱着手臂看着她。 左佑佑:? 柏辛树脸色不太好,左佑佑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种领导活捉下属工作摸鱼的愤怒! 左佑佑讪讪地放下手里的牌。 房间的门还开着,柏辛树的行李箱就靠在门边。他深吸一口气。 任务:了解她的喜好(2/4) 柏辛树铁青着脸,试图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问:“你喜欢打牌?” 左佑佑的心里嗷呜一声就哭了起来。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领导生气了! 现在否认还有用吗? 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否认的?越否认越像是狡辩。职场大忌! 左佑佑带着哭腔:“……挺喜欢的。” 柏辛树心里微微点头。 表达爱的任务又完成了一个。看起来左佑佑非常感动。 了解她的喜好√ 任务:夸赞她(1/4) 柏辛树想了想,夸赞道:“挺好的。” 夸赞她√ 左佑佑滑跪:“我再也不玩了。” 柏辛树:“?” 柏辛树和颜悦色:“不喜欢了?” 左佑佑呜咽:“我得赶紧去找资料,没有时间。” 柏辛树有些疑惑:“啊,倒也没关系,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可以玩的。” 左佑佑:! 左佑佑:领导点我呢? 左佑佑摆手:“不玩了不玩了,要不起要不起。”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突然不玩了,联想到进门时看到她满脸纸条:“输惨了?” 左佑佑:“……呃,也还行。” 姜世钦和柏辛树很熟,凑过来大笑:“整个晚上都在输啊,还说没输惨。” 柏辛树回头看着姜世钦,一双冷黑的眼睛射出寒光。 姜世钦:? 左佑佑震惊地看着柏辛树坐在姜世钦对面。 “会玩桥牌么?”他问。 姜世钦看着柏辛树满是杀气的脸,咽了一下口水:“……会?” “陪我玩一把。” 不是,他怎么惹着这位阎王了? 当年他把书稿交给柏辛树,被柏辛树炮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导致姜世钦见到柏辛树就腿软。他推辞道:“不了不了。” 柏辛树抬抬下巴,把一串钥匙丢在边上。 “你不是喜欢我的布加迪吗?赢了我,这辆车你开走。” 姜世钦张大了嘴。 “不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吓得韩语都冒出来了,“玩太大了。” 左佑佑震惊地站在一边,看着柏辛树装比。 不是,他受了什么刺激? 不就摸个鱼吗,他至于吗?! 左佑佑唯一懂的车就是平民掌中宝卡罗拉,对20万以上的车几乎没有概念,索性直接百度,然后眼睛差点掉在地上。 她知道柏辛树的经济条件蛮好,但知道,和直面有钱人的壕无人性,是两个概念。 ------------ 第146章 神秘的东方富豪&桥牌之争 她以为开保时捷就已经算好了,没想到他有不止一辆豪车? 卡勒布博士却神采奕奕地坐在柏辛树对面:“桥牌?姜世钦不玩,我玩。我可是哈佛大学桥牌冠军。” 姜世钦:? 姜世钦被激起了好胜心:“谁说我不玩?” 左佑佑看着那串闪光的车钥匙,终于难以忍受地凑在柏辛树耳边,小声说:“这样不好吧?” 柏辛树声音中满是杀气:“玩玩而已。” 左佑佑咽了一下口水,不说话了。她做作地打开电脑,佯装工作,努力表现,同时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动静。 柏辛树开始洗牌。 姜世钦忍不住道:“来真的啊?我赢了你,真把你那辆车给我?” 卡勒布博士说:“这可是柏忠华的亲孙子,他有钱。” 柏辛树对着姜世钦,冷笑一声:“我车库里有的是车,够我们玩一夜——你来不来?!” 姜世钦转头看向左佑佑:“左老师,你不玩吗?这几天你玩得挺开心的,怎么突然工作起来了?” 这几天?玩得挺开心? 柏辛树浑身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又降了十度。 左佑佑:! 左佑佑后背寒毛倒竖,心里大骂姜世钦不懂得中国职场。在中国,哪里有什么下班的说法,只要被老板雇佣了,基本就24小时卖给老板了! 左佑佑严词拒绝:“我爱加班,加班使我快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桥牌,某种公认的智力项目,并不适合普普通通的左佑佑。 她玩牌是娱乐的,不是来感受世界的参差的。 柏辛树听到左佑佑拒绝姜世钦,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把牌推到了姜世钦面前,一双黑眼睛盯着他看,在灰色的镜片后射出锐利的光。 海川君也不会打桥牌,最后是卡勒布博士从别的房间叫了一位他的同事过来。 左佑佑坐在门边,去清清楚楚地听见卡勒布博士告诉对方:“陪一位东方的富豪打桥牌,赢了可以带走一辆豪车。” 左佑佑:“……”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就是和老大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形象有点反差。 左佑佑把自己缩小到电脑后面,默默地看着几个人开始打牌。 气氛剑拔弩张。 柏辛树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张牌:“听说你们这几天颇有收获。” 左佑佑想到姜世钦的计算错误。 这真的不是阴阳怪气? 姜世钦涨红了脸,隔了许久,才说:“……是,我不太了解上海方言,导致计算错误。” 卡勒布博士甩出一张牌:“中国的民间账本纷繁复杂,有这样的错误也比较正常。人不可能不出错。” 柏辛树把牌丢出杀伐果断的气势。他轻飘飘地对着姜世钦说:“哦,是吗?那后半本书要重写,不是给左佑佑增加工作量吗?” 姜世钦努力回击:“我们昨天找到了大米的资料,我现在的学术水平比起几年前也大有长进,写起来很快的!我保证不麻烦左佑佑。” 柏辛树不依不饶:“可你还要修改结论。你提炼出自己的新结论吗?” 姜世钦被戳中心事,顿时气急败坏:“很快,很快!” 当一位青年学者没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就会陷入暴躁的状态。 姜世钦开始不计成本地攻击柏辛树,而柏辛树面容冷静,墨黑的双眼看不清底蕴,频率稳定地往外甩牌,一边甩还要一边diss姜世钦。 原本姜世钦只是随便玩玩,但很快就被柏辛树逼到了墙角里。 左佑佑慢慢发现,柏辛树能在华夏书林一众人精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是有原因的: 他面上完全看不出深浅,打个牌都能有条不紊、步步为营,一边疯狂地扎姜世钦的心,一边游刃有余地对付着卡勒布博士、姜世钦和路人甲。 没多久,柏辛树把手中的牌一丢:“我赢了。” 卡勒布博士对柏辛树的牌技钦佩不已。 左佑佑立刻乖觉地献上彩虹屁:“天呐,老大,你真的太棒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柏辛树的面色稍稍松动。 他对姜世钦说:“做研究出错,看文献没想法,连桥牌都玩不好?” 这句话是用韩语说的,左佑佑听不懂。 姜世钦果然炸毛:“再来!” 四个人一连打了九把,姜世钦一连跪了九把,打得脸色发青,才算完。 柏辛树云淡风轻地把车钥匙收起来,用韩语说:“没办法了,是你自己不争气。” 姜世钦成为被柏辛树吊打的菜鸡,今夜注定气得睡不着觉。 左佑佑却完全没有体贴可怜作者的心理感受,忙着吹捧自己的领导:“厉害厉害,老大的智商碾压联合国。” 柏辛树和左佑佑说话,语气中带上一丝不自知的柔和:“现在轮到他们输惨了,你开心吗?” 气氛骤然凝固。 姜世钦睁大双眼,震惊道:“不是吧,所以你就是打算虐我,替左佑佑报仇?” 左佑佑也睁大双眼:“我?” 柏辛树深藏功与名,悠悠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节:“嗯。” 任务:用实际行动支持她(3/4)√ 姜世钦看了看柏辛树,又看了看左佑佑,似乎感觉到什么。他抱起手臂,又狐疑地看着两个人。 柏辛树转过头,瞪了姜世钦一眼。 可怜的姜世钦终于福至心灵,懂了自己连跪九把的真相。他举起双手,退出房间: “好好好,我要去睡了,长夜漫漫,你们好不容易见面,慢慢聊,再会。” 说完,转身就出了房间。 左佑佑追了出去,柏辛树眉头一皱。 她竟然去追姜世钦? “这是你的房间啊!!!回来!”左佑佑对着姜世钦落荒而逃的身影叫道,“你是不是打牌打昏头啦???” 姜世钦远远的应了一声:“我不管!你们先走!” 左佑佑:? 左佑佑从善如流:“我们现在就走,你回来吧!” 姜世钦远远大喊:“你们保证!” 左佑佑:? 柏辛树眉头松开,眼中写着满意。他抓起自己的行李箱,问左佑佑:“你在哪个房间?我送你过去。” ------------ 第147章 天才是99%的灵感+1%的熬夜 “你在哪一间?”左佑佑好奇地问。 “我没有会务组订房,等下自己去酒店前台办入住。”柏辛树随口道,“我这趟是私人行程,不是公务。” 左佑佑肃然起敬。为了工作花钱的都是真汉子。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柏辛树问。 “押着姜世钦去史料馆再翻些山东帮的材料?” “你和姜世钦?我也去。”柏辛树说。 “我和卡勒布博士、海川君和姜世钦一起过去。” “海川君是谁?”柏辛树敏锐地抓住重点,“他为什么要参与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 左佑佑顿住,突然想起海川家族和柏氏家族的恩怨。 要告诉柏辛树吗? 开玩笑当然要告诉了,她怎么会替柏辛树做决定! 左佑佑把海川君出现的始末,与万泰和号的关系,以及海川亮与柏杰生的生死关系都告诉柏辛树。 柏辛树思索片刻。 国际会议的酒店装修深沉大气,柏辛树站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身后是一幅红色的艺术作品,深夜的灯在他身后交相辉映,他半张脸掩映在阴影中,更衬得轮廓立体。 左佑佑虽然号称只有野心没有爱心,但也可耻地看呆了。 不但有视觉享受,还有听觉上的。 “知道了。我来想办法。”柏辛树告诉左佑佑。 对社畜而言,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就是“我来想办法”。 对社畜而言,世界上最难听的噪音就是清晨的起床闹钟。 左佑佑的手机在清晨4点半准时响起,距离她睡觉也不过区区几个小时。左佑佑伸手按了几次,这通电话都坚持不懈地响着。 终于,黑暗中,左佑佑浑身怨气地按下接听键,咕哝着:“是……谁……” “左老师!!!我觉得这次去上海寻找资料,应该重点往这几个方面使劲!第一!大米是怎么运到国外的,可能与当年的上海市场有关!!第二!当年那个小日本究竟是不是乘坐万泰和号货轮到中国的!小日本有可能记错了对吧!万一是碰瓷呢!第三!还要去找研究陈平原的学者问一问!还有陈平原的至交好友郑观应!还有郑观应的弟弟郑翼之!著名的太古洋行天津买办,经营太古轮船!!!” 一大坨密集而亢奋的观点生生挤进左佑佑的耳朵,左佑佑费力地清了清嗓子,难以置信的出声:“……陈……昭……?” “现在是凌晨4点半啊大哥!你怎么会在凌晨4点半给我打电话,还这么亢奋?” “啊?4点半,哈哈哈,正是我的事业黄金期啊!!!” 陈昭即使跳槽到华夏书林多年,依旧保持着广告人的优良作风,下班开始工作,宵夜之后开始正式工作,早餐之后才出成果。 左佑佑痛苦地说:“我尊重你的事业黄金期,也拜托你尊重一下我们的时差吧。” “天才是99%的灵感+1%的熬夜,不要睡了,我们讨论工作!” 左佑佑翻了个身,不去理他。 “你别睡啊,我马上就要登机了,等下就联系不上了——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左佑佑痛苦地用手揉脸,片刻后清醒了一些:“登机?凌晨4点半?” “对,我要去参加上海书展,买的打折机票,5点10分。” 左佑佑哀嚎:“你可以坐高铁。”也好过在凌晨四点半折磨同事。 “因为最早班的飞机票比高铁便宜,我们没钱。” “你没钱为什么要来折磨我啊?!” “因为柏辛树托我帮你在上海收集资料。” 左佑佑睁大眼睛,无言地看着黑暗的屋顶。 好吧,确实应该折磨自己。 她清醒了片刻,想了想:“我觉得你刚才的思路挺正确的。你去吧。” 说完,她分分钟又陷入梦乡。 上午的议程是,会议主办方组织采风,邀请一些山东商人的后人与学者们座谈。左佑佑不在与会名单内,她一觉睡到了上午10点才起身。 醒了她也不急着起床。反正上午也没有别的安排,她掏出手机开始玩。 简行舟告诉她:自己的新书销量相当好。虽然他人在黑龙江,但他的精神与自己的畅销书同在。 荀盈发微信过来八卦自己韩国美男的爱恨情仇。等左佑佑告诉她,与韩国美男的爱恨情仇变成了相爱相杀,还要被迫加班的时候,荀盈加入了破口大骂的阵营。 陈砚兮约她去做瑜伽。 夏博士说最近网上对岱石老人的黑料开始变多,但目前还是可控的。 老石告诉她准备参加项目招标。 项目招标? 古琴! 左佑佑已经把古琴项目抛到了脑后,听老石这么一说,忙不迭地打电话过去:“现在古琴项目具体单位定了?” “定了,我市的音乐学院,联合几家单位一起。”老石说,“你就记着音乐学院就行,因为项目以音乐学院的名义发起招标,你要去竞标,先把标书填一下。” 老石丢了一串材料过来。 左佑佑打开电脑,一边查看,一边胆战心惊道:“古琴谱也就几千个字,这标书怎么这么厚?” “你也可以不拿资助,就不用竞标了。” “我会好好填标书!卷死其他单位。” “你还要找几家单位帮你围标。” “……我自己去找单位帮我围标?我去哪里找单位?”左佑佑弱弱道,“《出版中级》里面没说编辑还要找人帮忙围标啊?” “《出版中级》还没说编辑要会搞资助呢。妈的,没钱搞什么出版。最重要的不讲,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这话有理有据,左佑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填表。 社会效益:一万字。 经济效益:…… 经济效益:。 左佑佑拼命挠头。左佑佑胡编乱造。左佑佑文学创作。左佑佑删掉重写。 最终,左佑佑苦笑着把“经济效益”几个字空了出来。 艰深晦涩的古籍距离大众生活总是那样的遥远。一日不收起贵族做派、走进大众,一日就养活不了自己。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等到将近中午,柏辛树等人结束了座谈,回到酒店与左佑佑汇合。 ------------ 第148章 你把我灌醉 “有什么进展吗?”左佑佑立刻问。 “可能会有。”姜世钦兴致勃勃地说,“山东帮的后人家里还保存有一些日记与书信,稍后,我们会在华侨协会与文史馆的朋友的陪同下去翻看。” “好事呀!”左佑佑高兴道,转头看见柏辛树面露难色,“……是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姜世钦高兴地说:“没有,我们一切顺利,中午一起吃饭。” 柏辛树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我们一切顺利,中午一起吃饭。” 左佑佑听到“一起吃饭”四个字,又想到在山东,心里大概懂了。 “我就不去了吧。”她小声说。 柏辛树点头:“你就别去了,中午在酒店休息吧。” 姜世钦不明所以。 左佑佑看了看姜世钦,小声提醒:“要喝酒的,烧酒哦。” 姜世钦无所谓道:“烧酒我喜欢!我酒量很好的,在国内经常喝。” 左佑佑想了想韩国的地理位置,这么看来韩国人四舍五入就是东北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怀着对东北人的盲目信任,目送着姜世钦自信出发。 ……然后她等到了柏辛树的电话,让她找前台帮忙,把姜世钦扛回去。 左佑佑从前台叫了一排精壮小伙跑出去,就看见柏辛树扶着蹲在树下狂吐的姜世钦,柏辛树的脸色黑如锅底。 “我头痛。”姜世钦呜呜哭泣,“中国酒文化是一门奥妙的学问,而我只是个学术盲流。山东酒桌文化就是儒家礼治思想在民间的体现,而我连坐哪里都搞不清。大韩民国没有文化!!!”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 说胡话了吗? 姜世钦继续哭诉:”每个酒桌上的中国人都有自己角色扮演的隐藏任务,每一杯酒都蕴含着古老的祈愿,每一句话都窖藏了祝福。“ 柏辛树满脸嫌弃,眼神冷飕飕的,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帮忙,把姜世钦送回房间。 左佑佑问:“这次拿到了什么资料?” 柏辛树皱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费力地说:“稍等,我发给你。” 他边走边脱掉西装,然后单手拧开黑色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从左佑佑的角度可以看到一点点笔直的锁骨,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染上薄薄的粉红。 左佑佑忍不住顺着他的脖子向上看去。 平日里略显冷漠的脸上,难得透出一些温和,棱角分明的嘴唇颜色艳丽。 分明是极其漂亮的一张脸,灰色的金属镜框让这张脸的艳色显得无比克制。 左佑佑看了个痛快。看姜世钦是代表中国人民批判帝国主义,看柏辛树等于薅社会主义羊毛。 结果柏辛树竟然一门心思处理工作,喝醉了都能卷到左佑佑。 左佑佑知道他酒量不错,但今天这场饭局,有求于人+山东+对方人多我方人少,属于buff叠满了,柏辛树目前还保持着理智处理工作,不愧是精选打工人。 左佑佑被精准卷到,有些羞愧,她只知道垂涎他的美色,却不知道学习他的精神…… 好吧,主要还是垂涎美色。 正胡思乱想着,柏辛树踉跄了一下。 “不舒服?”左佑佑急忙扶住他。 热烘烘的肌肉的温度透过冷肃的黑色衬衫,烧到了左佑佑的掌心。 喝过酒的柏辛树少言寡语。他行动间有一些迟滞的茫然,但又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两个人走进房间,柏辛树坐下,准确无误地打开电脑,把照片打包,发送给左佑佑。 “这些是原始材料。”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只是语速有些慢,“你先浏览一遍。” 左佑佑的手机提示她收到新邮件。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帮你冲一些解酒的药。” 柏辛树似是有些意外。他抬头,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左佑佑半晌,慢慢亮起来:“也好,麻烦你。” 左佑佑突然感觉那股无形的尴尬氛围又回来了。 她转身跑出房间,一直跑到电梯,心脏都还在咚咚跳动着。她抚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终于意识到: 是她自己心虚。 因为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正能量,那么心无旁骛。她对柏辛树,好像也不仅仅是垂涎美色这种随随便便的口嗨。 自从知道柏辛树或许对自己有这么一点好感以后,她的注意力便不自觉地放在了他身上,然后…… 可耻地有点心动。 左佑佑端着杯子回来,心里想,柏辛树这样的人才,又帅又有气质又有学历背景工作家世,十个人里面十个人都会喜欢,自己觉得心动也很正常。 心动是人之常情,左佑佑对自己非常宽容。她才不会慌里慌张地去否定这种感情——她允许自己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并不会去苛责自己什么。 人就是应该对自己超级宽容√ 只要别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就好。 从小到大,左佑佑从未沉迷于浪漫爱情。 她出身普通,家境普通,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自己与好家世同学的差距,无比清醒。 类似于关系户这种不公实在是太常见了,常见到左佑佑都懒得把它当做血泪史来记住。 左佑佑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 被残酷的生活现实逼迫过,被社会接连爆锤过,火车站也睡过,群租房也待过,嘴里嚷嚷着丧,实际上却努力在大城市中卷,最后靠着自己一手一脚,咬着牙才走到了今天。 她不可能把任何事情放置在自己的人生前面。 即使她的人生也不过是大城市繁华下微不足道的注脚,但不是只有璀璨发光的人才配得上满足的一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功成名就,但这不代表她的生命没有意义。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心动吗?有点。 强求吗?顺其自然。 至于现实问题……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想来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生活中的不痛快那么多,干嘛给自己没事找事,万事顺其自然。 左佑佑推门进屋,把杯子放在柏辛树面前,“嗟,来食。” 柏辛树用手撑着头,迷茫地转向她,神情居然有一些……乖巧? 左佑佑有点好笑,指了指杯子,柏辛树乖乖低头看着杯子,一动不动。 左佑佑:? 左佑佑:“拿起杯子。” 柏辛树拿起杯子。 左佑佑:? 左佑佑:“放下杯子。” 柏辛树放下杯子。 左佑佑:! ------------ 第149章 米价大跌 左佑佑快乐地玩了两遍以后,把杯子递给他:“好了老板,喝水吧老板。走你老板。” 柏辛树低下头,就着左佑佑的手,喝掉杯里的水。 左佑佑:!!! 刚给自己心理按摩完,刚说完顺其自然,你就给我放大招是吧!!! 左佑佑震惊地抬起头,发现柏辛树已经喝完水,迷茫地转过头,盯着电脑屏幕死看。 他在看什么? 左佑佑走过去,发现上面全是缺胳膊少腿的金文。 喝醉了还能审稿呢? 全凭本能吗? 柏辛树挣扎着说:“马上就是截止日期了。” 啊,即使是柏辛树,赶deadline的时候也一样苦逼。 左佑佑推他:“你不如小睡一会,起来以后再看。” 柏辛树缓慢地说:“我给自己定了进度,我一定要看完这几页再午休。” 他指了指一边的小笔记本,左佑佑凑过去看了几眼,果然,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中华大典金文图谱的时间倒推安排和工作计划。 左佑佑看了迷茫的柏辛树一眼,大感佩服。 果然没有随随便便的大神,无论是卷人还是奋斗比,身上都带着一股狠劲。天赋是一回事,坚韧的心气是另外一回事。 左佑佑最喜欢玩梗了,“丧系青年”“带薪摸鱼”喊得比谁都响亮。但玩归玩闹归闹,当代青年边丧边卷,绝不拿人生开玩笑。 左佑佑不再说话,回房间支起电脑,专心写标书。 40分钟后,姜世钦依旧人事不省,柏辛树已经起来敲左佑佑的门。 左佑佑惊:“你这就休息好了?” 柏辛树用冷水洗过脸,看起来神情自若,只有微微蹙起的眉表示他还有些头晕:“无事,我们赶紧整理一下山东商人的原始材料。” 左佑佑应了声,把电脑搬进柏辛树的房间。 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已经坐在柏辛树的房间里。左佑佑问了声好,低头开机。 被柏辛树制止住了。 “不在我的房间。” 柏辛树边走边小声说:“这几位山东帮的后人一听说他们带来的史料具备一定的学术研究价值,马上就要热情资助我们一间会议室,还说要拍一些宣传照片,挂到自己家族的公众号上去。” 左佑佑:? 左佑佑一脸懵逼地抱着电脑,跟着柏辛树鸟枪换炮,走进了山东帮后人资助的…… 豪。华。会。议。室。 一行四个人:卡勒布博士,海川君,柏辛树,左佑佑,四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巨大会议室里,脚下踩着柔软的红色地毯,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前面一条红幅:“热烈欢迎美国哈佛大学马修教授莅临指导” 后面一条红幅:“合作共赢、共创未来——祝山东华侨商人联合会与华夏书林学术研讨会暨晚清山东帮史料研讨会顺利召开” 左佑佑:! 四个人面面相觑,随后渺小地坐在庞大的深红色的实木会议圆桌前面,相对沉默。 左佑佑对着眼前的话筒陷入了沉思。 一共只有四个人,真是让话筒知道什么叫怀才不遇。 柏辛树清了清嗓子:“看来姜世钦是没法参会了,山东人民太过热情……我们先开始?” 好一个中国发言。 另外两个人默默点头,左佑佑支起电脑,把柏辛树拍下的材料照片投屏到大屏幕上。 “我们的问题聚焦在‘大米’上。”左佑佑回顾了一下问题节点,“柏杰生与万泰号达成了协议,用滞销的积压丝绸换了两个东西:1.大米;2.万泰和号的独立。” 她清了清嗓子:“在柏杰生濒临破产的时候,姜世钦认为,是‘日本人资助’与砂糖的稳定营销拯救了万泰和号。目前,我们已经证实,万泰和号二十年间的第一利润大头是大米,而不是砂糖。” 柏辛树点了点头,说了下去:“所以,我们并不认可所谓的日本资助论。我们假设,是大米拯救了柏杰生。从账本上来看,这个假设显然是成立的,但问题在于,当时清政府严格控制大米出口,柏杰生究竟是怎样把大米运出国门的?” 卡勒布博士点头道:“解决这个问题,便是大米假设成立至关重要的一步。” 虽然左佑佑感觉自己的发言全程都在戳着卡勒布博士的错误蹦跳,但他的表情非常平和。 心胸宽广啊? 下一秒,左佑佑就注意到他满是皱纹的手死死攥住笔。细看,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莫名的尴尬与不自然。 很好,原来卡勒布博士也在硬撑。 海川君全程沉默,安静得像会议室的花盆。 柏辛树说:“1903年,在山东帮的历史信件里,是这样说的。” 左佑佑投屏。 一只毛茸茸的边牧的大脸出现在巨屏正中央。 左佑佑:! 点错了! 左佑佑眼疾手快地切换成一封老旧的信件。 廿四至廿八日共到米船六艘约六七万石之谱海关码头堆积如山沪上商众缩手未买料有大跌之势本号放出三千包每日斗6.5毛核寸无利 “廿四至廿八日,共到米船六艘,约六七万石之谱,海关码头堆积如山。沪上商众缩手未买,料有大跌之势,本号放出三千包,每日斗6.5毛,核寸无利。”左佑佑在心中轻声念。 “1903年的米价大跌,贩米亏得很厉害。”卡勒布博士看完以后,翻译给海川君,“这是一封山东商号之间的往来信件,目的是通个气,告诉对方,米价即将大跌。” “上海万泰号的大米也在此时跌价。”左佑佑说,“柏杰生就在这个时候,用滞销的丝绸换了大批大米,堆积在上海。” “接下来还有一部分家书。”柏辛树说,“是山东帮商人郎氏的后人提供的。家书的主人,是山东某商号一位年轻的学徒,叫郎永。” 1903年。 郎永嘲笑柏杰生:“还去码头做什么?不用看了,今天还是跌。” 柏杰生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人。他听了郎永的话,面色煞白。 “还在跌?” 郎永笑道:“已经从6.5毛掉到6.3毛。”他瞥了柏杰生满是汗水的额头一眼,促狭道,“怎么样,柏经理,是不是大赚一笔啊?” ------------ 第150章 撬了袁世凯&米照争夺战 柏杰生一言不发,转身往码头走去。 “傻子。”郎永嗤笑一声,“眼看着就要变成一个穷光蛋……摆什么谱。呸。” 他往柏杰生后脚跟处吐了一口痰,柏杰生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郎永瞪了回去。 山东帮位于上海的商号和万泰号离得很近,两家不可避免地竞争激烈。 柏杰生早年也在万泰号做学徒,和郎永的哥哥郎沣同年,过了几年业务上手了,两个人几乎同时被派去朝鲜开设分号,斗了个你死我活。 是以,郎永生平最讨厌的人便是柏杰生。 这厢柏杰生在与郎沣的斗法中技不如人,灰溜溜地回到上海,朗永自是好大一番嘲笑,每日盯着柏杰生的行踪,给家里写信也极尽奚落之能事。 谁料大米跌到6.3毛依旧没完,还在继续下跌。 众人皆些胆战心惊起来。 米豆生意显然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价格将跌倒何时,也不知道价格何时能回到正常水平。好大一批米就这样滞在库房中,狗见了都要摇头。 柏杰生的二子柏成坤蓦地跑过来,大笑道:“小狗子!听说你家的‘取消合同案’上法庭了?” “滚!”郎永用石头砸过去,柏成坤笑骂完就跑,石头孤零零地落在地上,咯噔一下。 郎永猛地把信纸掷到地上。 他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不住地起伏。 “合四家卖与日本人米贰万包,前日已讲妥出五千包,定银照寸不能罚,馀一万五千包,不要作为了事,可谓相就之极也。” “日本人违约,要求把订米的数量从两万包减到5000包。但是我们不能追讨相应的违约金!”他恶狠狠地在家书中写,“清朝官员并不支持我们中华商人。积压的大米需想法子解决掉才行。” 米价还在跌。 这时候,大米已经成了上海商人最不想碰的东西。 “柏经理?”夜幕降临,郎永踢到了一个瘫倒在地上的人,“你怎么喝成这样?” 柏杰生被郎永拍醒,在黑夜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抱着一棵树,“哇”地一声吐了个昏天黑地。 郎永扶着柏杰生进店,让他休息了一个晚上。 两个人虽然明讽暗嘲,但时局纷乱,生意难做,两人也推心置腹地互诉苦水。 聊完以后,郎永大有感慨。 “柏杰生不少老乡参加洋务运动而成为官僚、资本。他近日来宴饮不断,借着老乡的人脉拓展自己的人脉,获取官方信息。” “昨天他和龙山领事唐绍仪相聚,喝得烂醉,险些夜宿街头!” “话说,在朝鲜的时候,唐绍仪经常管万泰和号借债,光是1889年就借了217块钱。他平时频繁在万泰和号赊购物品,年底定期把赊欠清账。所以你看,不止我的银钱不够花,唐大人也一样。我年纪还轻,手里总是紧巴巴的。哥,请给我捎100银元过来。” “P.S.亲亲哥哥嫂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300银元更好。” “与柏杰生相比,我们山东商人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持,所以在与日本人的商业纠纷上,才没能获得清政府官方介入。” 郎永在家书中写道。 隔了几天,郎永发现,柏杰生不知怎的,和总理交涉朝鲜通商事宜的袁世凯,袁总办,交上了朋友。 郎永:袁总办不是我们家的好朋友吗?! 他急急写了个条子告诉朗沣,朗沣告诉他不用担心。 “袁世凯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柏杰生找他是为了把自己那批积压大米出手。现在大米这个价钱你也知道,没什么利,我们不沾。” “他不是撬我们的门路吗?!” “大米有什么门路?便宜东西,给他,我们把丝绸之路守好,才是立足的根本。我们与官交往,不可过于密切,否则恐伤及自身。” 谁料,朝鲜发生了饥荒,粮食危机非常严重。 清朝向来严禁大米出口,但很快,袁世凯联合朝鲜政府,以“朝鲜饥荒”为由,向清政府请求救灾。 袁世凯是李鸿章的门生。 经过李鸿章的斡旋,清政府以怜悯属国朝鲜的饥荒为理由,特准大米向朝鲜免税出口。 这种出口属于特例,因此手续也极其繁琐。 为把大米从上海进口到朝鲜,华商需要总署“处于龙山的驻箚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袁世凯”发行的米照“执照”,还要去尤署“处于龙山的办理龙山事务汉城驻点”申请和领取米照,再把米照带去上海拿到上海道台的印章,才可以把大米出口到仁川港。 现在,郎沣郎永兄弟都知道,把大米运到朝鲜的利润比在上海高了,但他们首先要拿到袁总办手中的“米照”! 谁料,山东帮去办米照的时候,却远远没有这么顺利。 柏杰生显然刻意提防山东帮。郎永截了柏杰生的书信: “米照经已止发,山东帮欲有再取而不能领,本号相熟衙门,得力一二友在袁总宪求人情,不经门房之手,暗中而取,不俾别人知也。今已取使壹百四十张托何英杰兄带上,祈査收用”。 山东帮从李鸿章那里,在柏杰生作梗下,注定领不到米照! 夭寿啦!柏杰生带着米,往朝鲜去啦! 郎永气得大骂:“柏杰生真不要脸!翘了我们山东帮与袁总办的关系,抢了我们的生意,狗贼!竖子!” 他猛拍桌子,信纸悠悠而落: “本月廿八日袁总办考太之生日料各帮商人到署道喜祈托古干庭打听万泰和号如何本帮依他一样而为切不可落人之后也” 郎永赶紧嘱咐自己的弟弟:“袁总办就快要过生日了,我们得给他送一份大礼,你悄悄问问柏成坤。他们送什么,我们有个准备。” 又过了没多久,郎永又收到郎沣的信: “刘领事要缴十九年四厘捐之事如果万泰和号交去我东帮不能不交祈速问过成坤” “四厘捐?”郎永一脸懵逼,“刘领事不是仁川领事吗?他要求交四厘捐,万泰和号要是交了,那我们也不能不交啊?” 郎永找了个机会,暗搓搓地问柏成坤。 柏成坤老神在在地嘲讽他:“小狗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真蠢!袁总办为了给仁川租界搞一些警备巡捕房,找上咱们在朝鲜的叔伯老少爷们来筹措款项,这个就是‘四厘捐’。” “那我们交不交啊?” “那你找龙山领事唐大人问啊,你问我干嘛。” 郎永咬牙切齿地在书信里写:“柏成坤狗贼!油滑!轻浮!竟然说我蠢!不过看在他不日就要去朝鲜的份上,少骂他两句。柏经理在朝鲜赚了大钱没有?代我问他的好。唉,他走的真是狗屎运!” 电脑屏幕关闭,120年前的历史迅速凝固在脆弱的信纸中。 “郎永”两个字在照片中定格,将1903年和2023年勾连起来。 ------------ 第151章 电子大便与屎上雕花&马甲 现场一片沉默,然后是左佑佑打破了沉默: “……就,挺能骂的,但一直在吃瘪。” 左佑佑看了看自己的聊天记录,由衷地说:“等我死的那天,一定要记得清空聊天记录……不然百年以后别人看到了我的聊天记录……” 左佑佑想到了自己和荀盈那些虎狼之词。 “全是黄色废料。”她捂脸。 卡勒布博士忍不住说:“你保留自己写的文章就好了。伟大的观点,可以跨越时间的限制,启发后人。” 左佑佑看着自己的电脑桌面。 保留她写作成果的文件夹有两个。 一个叫电子大便。 一个叫屎上雕花。 左佑佑默默捂住这两个文件夹。 “综上。”柏辛树说,“柏杰生靠着大米发家这个假设,基本可以得到证实了吧?柏杰生走了袁世凯的门路,领了米照把大米运送到仁川港。” “依据:一个是当年朝鲜饥荒,朝鲜政府向清政府请求救灾的历史文书;第二个是是清政府以怜悯属国朝鲜的饥荒为理由,特准大米向朝鲜免税出口的文书。”柏辛树有条不紊地分派工作,“第一个史料依据姜世钦来找,第二个史料依据包在我们华夏书林身上。” 说完,他才想起来:“姜世钦还在睡觉?”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人撞开,姜世钦按着太阳穴冲了进来,形容憔悴,一副被山东人的热情好客狠狠蹂躏过的样子。 “我来了!”他急急忙忙坐下,“进展到哪一步了?我没落下太多吧?” 左佑佑怜爱地看着他。 “我们已经找到了柏杰生运大米去朝鲜的来龙去脉了。”卡勒布博士说。 姜世钦的表情凝固了。 “我只睡了2个小时?!你们这是什么速度?” 左佑佑说:“有一种速度,叫中国速度。” 姜世钦:? 姜世钦震惊:“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快!” 左佑佑说:“有一种奇迹,叫中国奇迹。” 姜世钦:? 左佑佑说:“我把会议纪要和材料发给你,996之神会保佑中国土地上的孩子今晚就写出两章内容的。” 姜世钦:“我头痛……” 左佑佑:“别人都不痛,怎么就只有你痛?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自己?” 姜世钦:“我是真的不太行……” 左佑佑苦口婆心:“做事情不要总说不行。你要坚信,没有到不了的明天。” 姜世钦:“可是那个烧酒……” 左佑佑面容平和:“人要走出舒适圈,习惯了韩国烧酒以后,就要挑战一下中国烧酒。你以为的安逸,不过是浪费生命。” 姜世钦抓狂:“你那是烧酒吗?那是烧刀子,闷倒驴吧!!!” 左佑佑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不要下定义,要开放与包容。世界那么大,你要多出去看看。” 姜世钦麻了。 “柏辛树。”他有气无力地指着左佑佑,“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可怕的鸡汤?” 柏辛树面无表情:“哦,她最近在做一本恰饭的成功励志鸡汤书。” 左佑佑为了筹集经费把神秘日记做出来,被逼下海,激情营业,左手成功学,右手带球跑。 姜世钦震惊地看着左佑佑:“你都不爱惜一下羽毛的吗?” “爱惜,所以这本书的编辑叫顾及。” “顾及?那个大名鼎鼎的成功励志心理演讲口才厚黑鸡汤书编辑?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是是是——他其实是个马甲?顾及,古籍中心的谐音梗???” 左佑佑微笑点头。 恰烂饭的马甲。 姜世钦瞳孔地震:“曾知?” “政治室的马甲。” “华皎?” “华侨史料文库中心的马甲。” “任仲平?柯教平?国纪平?金社平?何振华?钟声?郑青原?” 左佑佑微笑着用食指抵住嘴唇,高深莫测地嘘了一声: “别说话,用心去感受。” 姜世钦问:“你在威胁我?如果我的书内容不行,你就用顾及这个马甲给我做,对不对?” 左佑佑微笑.jpg 姜世钦恶狠狠地说:“我要在作者序中加上你的大名!” 说完,姜世钦自闭躲在一边思考人生。 左佑佑遗憾道:“可惜只有文书,没有账本。其实我本意是想过来找1900年前后山东帮账本。” “账本没那么好保存。”柏辛树隐晦地说,“万泰和号的账本能够保存下来,是因为这部分资料一直在韩国。近代中国动乱不止,更有过特殊的十年,大部分历史文书都在那时候毁于一旦。” 左佑佑微顿。 “中国的文字材料需要在国外才能完好地保存,这本身就是一件辛酸的事情。”柏辛树想起了在哈尔滨看到的731部队照片,眸光暗了暗,“但所幸,我们总算是熬过了那段荒乱的历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 左佑佑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你去辽宁是处理哪个项目?金文编的还是岱石老人文书的?还是731档案?” “岱石老人文书。我去找了辽宁大学的朴秀洙。”柏辛树想起来,“我们也需要问一下陈昭,他在上海如果找到相关材料的话,要请他扫描一份给我们。” 左佑佑一拍脑袋,凑近柏辛树的耳朵,悄悄看着沉默坐在窗边的海川君:“这个日本人,海川君,告诉我他的家里有海川亮与柏杰生的书信。我让他把扫描件发我。” 柏辛树的耳朵红了。 “你真棒。”柏辛树机械地说。 左佑佑:? 左佑佑狐疑地看着柏辛树。 柏辛树只是为了完成支持左佑佑的每日任务,被左佑佑这么一看,尴尬地找话题:“我去催一下海川君。” 柏辛树走到窗边,拍了拍海川君的肩,两个人站在窗边聊了起来。 用日语。 柏辛树究竟会几门外语? 左佑佑已经习惯了被这些人卷到,尤其是卷王柏辛树。但不得不说,会的技能多就是该死的迷人,柏辛树的形象在她眼中又高大了几分。 等到柏辛树回来,左佑佑的态度又狗腿了几分:“怎么说?” 柏辛树叹气:“没那么快。海川亮的书信属于海川家族共同的历史资料,需要海川家族的授权。” ------------ 第152章 摸锦鲤的腹肌 授权! 左佑佑心中一窒。 柏辛树又说:“海川君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左佑佑松了一口气。 “不过。”柏辛树犹豫道。 左佑佑心中一沉。 “没那么快就是了。”柏辛树说。 左佑佑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好好说话?她暗暗腹诽。 “陈昭在上海的资料收集也没那么快。”柏辛树沉吟片刻,“他是带着品牌图书部的作品去参加上海书展的,得等他上海书展结束以后才有时间帮我们找资料。” “所以?” “所以,余下的几天,你有两个选择。”柏辛树抬头看着左佑佑,“一是留在山东,盯着姜世钦写书稿。” 他酸溜溜地加了一句:“姜世钦看文献没观点,算数据还出错。” “二呢?” “跟我去辽宁。”柏辛树沉稳地、冷静地、公事公办地说,“朴秀洙联系我,说他还有一些新发现资料,需要我再过去一趟。然后,我们可以去故宫博物馆转转。”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左佑佑。 出去玩!出去玩! 左佑佑没表态。 柏辛树有点慌,想了想,加了一句:“既然你已经在做华商史了,多认识一些相关学者,对你未来发展是好事。” 左佑佑犹豫。 柏辛树心底无名火蠢蠢欲动。 还用选吗? 小西八,姜世钦,她竟然在艰难地选择! 左佑佑神色为难,柏辛树压住怒火,勉强维持着平静:“你有话直说。” “老大,你看出来了?”左佑佑嘿嘿笑。 还没等柏辛树说话,左佑佑流畅地说:“报销吗?” 报销吗。 柏辛树:。 柏辛树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左佑佑见柏辛树没回话,急切道:“不报销的话我不出差啊!没钱不干活,我们年轻人不吃情怀与发展的大饼。” 柏辛树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然后又睁开: “出差?” “难道不是出差?”左佑佑流畅地说,“因为工作的出行就是出差,出差就要报销,没毛病。” 确实没毛病,除了左佑佑把旅游当出差以外。 柏辛树开始恨自己,只知道沈阳哪里有文史资料,却不知道沈阳哪里好玩。 他搜刮了一番,大脑中出现博物馆历史遗迹沈阳故宫档案馆等听起来就很难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带着一股社会主义的正气,和他平日上下班开的黑色红旗车一样板正,打开后备箱,里面一定塞着单位发的米面粮油和六个核桃。 女孩子都不会喜欢他这样无趣的男人吧!!! 突然陷入自卑的柏辛树:“……” 柏辛树只好以钱动人:“报销,当然报销。” 左佑佑狐疑:“哪来的钱?” 柏辛树一口老血呕出来,糊弄道:“前几年金文编项目还有一些回款还没结,用那笔钱。”柏辛树不但得自己掏钱,还得假模假样地走一个报销流程。 左佑佑不疑有他:“那好啊。” 柏辛树迅速订票:“那走吧。” 左佑佑:? 左佑佑想到陈昭早上5点10分的机票,震惊道:“这么挥霍吗,我们真的不用比一下价格?” 柏辛树扶额。 “我跟姜世钦嘱咐一下……” “你整理一下,把你的思路交代一番,在飞机写邮件,下了飞机直接发给他。” “有道理。” 等到左佑佑跟着柏辛树进了头等舱以后,更是震惊: “我们怎么能坐得起头等舱啊?” 柏辛树看着一心把沈阳之行当成出差的左佑佑,疲惫地说: “免费升舱。” “真的吗?!”左佑佑激动地摸了他一把,“你是锦鲤吗?接接接!接好运!” 柏辛树浑身一震,一股热气缓缓上升,迅速上脸。 他只见过摸锦鲤头的,没见过摸锦鲤腹肌的。 一路上左佑佑连喝7杯橙汁,然后头也不抬地激情写标书,写着写着,她一拍脑袋,把新排好的日记隔空投送给柏辛树: “老大,请你审稿。” 柏辛树想起自己正在用的年假。 他看了看左佑佑,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工作。 柏辛树怎么都说不出别的,闷了半晌,还是乖乖替左佑佑打工。 左佑佑永远有一种魔力: 理直气壮地把别人指挥得团团转。 日记不厚,柏辛树一目十行地翻完了,没什么政治导向问题,也没什么激烈的言论。 “没什么问题。”柏辛树说。 左佑佑暗搓搓地提醒:“岱石……” “哦!”柏辛树这才想起来,以前自己随口提了一嘴,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兴趣方向有点像岱石老人。但也只是兴趣方向和岱石老人类似。 柏辛树写了封邮件:“笔迹拿去鉴定一下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字迹不像吗。” “近现代中国祸乱较多。”柏辛树解释,“所以很多人为了避祸,会刻意改变自己常用的字体。所以,虽然字迹不像,但如果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会有很多相似的行笔习惯。我们送去鉴定,就是冲着这本日记可能是岱石老人用另一种文体写就的。” 左佑佑立刻充满了希望。 柏辛树把这封邮件发出去,总算了结了这项工作。 上次出差,左佑佑还下了些电影邀请他看,是因为左佑佑喜欢看电影吗? 柏辛树掏出一个崭新崭新的ipad。 他昨晚思来想去,去网上搜索了评分最高的浪漫电影,下了好几十部,专等着今天用。 他又拆开一幅崭新的耳机,塞了其中一只给左佑佑。 “看电影吗?” 左佑佑头也不抬:“不看。” 柏辛树:??? 忙活那么久,就这么拒绝了?! 柏辛树刚想争取一下,就看见左佑佑把电脑转了个个,对着他。 “老大。”她讨好地笑着,“您看,古琴谱孤本……经济效益,怎么写啊?” 正在休年假的柏辛树:…… 柏辛树苦在心里,有口难开。他总不能说自己正在休假,只好含泪继续工作。 “这种珍稀孤本怎么赚钱?做成畅销书?” “……这种内容怎么做畅销书。”柏辛树引导她,“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没有。” 左佑佑蚊香眼, ------------ 第153章 含泪打工的柏辛树 “那怎么办?说是说古籍活化,问题是这种古籍的内容门槛过高,比简行舟的画册高了10086个《掌故逸闻》,就算我知道大众喜欢什么,也很难去迎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要只专注于文本,跳出来看问题。” “啊?” “跳出来。”柏辛树不好说得太详细,简单地点拨,“和博物馆合作搞研学,和音乐学院合作搞音乐大师课,和地方政府合作搞文化旅游,和地市搞特色学校,拿地盖楼,你甚至还可以撬动资本,投融资,等等,你还可以想一些其他的。” 左佑佑:? 左佑佑惊了:“动作这么大?” “当然。”柏辛树看着她,“我们是华夏书林,你去查一下我们的级别。平台高,级别高,自然可以做很多大事情。” 他顿了一下,迟疑地补充一句:“虽然你不喜欢吃饼,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有理想和情怀,想为社会做一些事情,华夏书林就是你可以施展的舞台。这种级别的组织与联动,那些所谓的大厂,给不了你。” “具体怎么做?” “和你之前资源联动与整合的方式一样,拉人入局,然后把盘子做大。”柏辛树教她,“比如,和博物馆搞研学,和地市搞特色学校,拿地盖楼,这几件事是可以一起的。陈威那里不是互联网吗?把他们也拉进来。这样是不是就把一本古籍书做成了一个可持续盈利的项目?项目可以盈利,这本古琴谱自然就有固定的维护费用了。如果费用足够多,你是不是可以盖一个琴谱博物馆?盖一个主题文化公园?引进商家,这样是不是又有更多的经费了?” 左佑佑瞠目结舌。 “当然,我并不方便详说。”柏辛树又说,“还有很多很多的方式,需要你自己去挖掘。只有打通了这个关节,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古籍编修,不依赖于拨款,才能站稳脚跟。” 左佑佑豁然开朗。 “把自己当成项目经理?” “本质上是创业公司。这种项目做大以后,华夏书林要给你单独设公司出来,给你配财务,等等,你日后还得学着应付审计……好了,剩下的不方便说了,就此打住。” 左佑佑再次学到了。 封疆大吏就是封疆大吏。 今天柏辛树一番话,顶上她在行业里乱撞十年! “我以前以为古籍编修社主要是看书稿的。”她小声嘀咕。 “不。”柏辛树纠正她的话。 “我们真正做的。”他说,“是给古籍续命。” 给古籍续命,掷地有声。 真的是给古籍续命了! 为了给古籍续命,这些封疆大吏练出了一身重大项目运营的本领。 左佑佑想起万泰和号账本中隐约出现的李鸿章、张之洞等古代大吏。从古到今,想要为社会做些事情,不但要卖力气,还得想办法自筹经费。 此时此刻,左佑佑开始理解了老石那句“大冤种”背后的深意。 左佑佑开始拧眉沉思,努力消化知识点,然后噼里啪啦写标书,全程没跟柏辛树说一句话。 柏辛树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不是出来旅游的吗!!! 一股无名火起。 然后他盯着左佑佑,直接问:“你就只找我问这个?” “是啊。”左佑佑强调,“这可是标书。” 柏辛树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神情冷淡。 左佑佑:! 她哪里惹了柏辛树? 难道是因为让他做份外工作了? 可自己这不是在请教吗? 柏辛树侧脸冷峻,没有说话。 左佑佑忐忑。 猛的,她福至心灵! 老大这是点我呢! “呃,还有别的事情。” 柏辛树眉头微松。他暗想,左佑佑总算是良心发现了。 “这里有一篇关于岱石老人的推文,需要你终审。” 柏辛树缓缓回头,瞪着左佑佑。 “终审?”他意味不明地重复。 “对不起,老大。”左佑佑委屈兮兮地说,“我向天发誓,我早就写好了,只是忘记走三审流程而已。”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发过来的审稿申请。 左佑佑惨兮兮道:“最近真的是工作忙季,只是忘了。” 柏辛树看着推文题目上“岱石老人”四个字。 好歹岱石老人是他的祖辈。 虽说岱石老人的藏品捐献给中国,大家都是在给国家打工,但毕竟左佑佑也算是帮自己祖辈的忙。 柏辛树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自己和自己较劲一番后,选择萎靡不振地点开终审流程,真的开始审稿。 含泪打工.jpg 他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像个爸爸一样把她原谅。 这篇关于岱石老人的稿子结构严谨,完全比照着中学教材的风格来写,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安全区域内,通篇下来,看不到一个能引起歧义的表述。 工整极了。 柏辛树有几分惊讶。 “这是你写的?” “是啊。怎么了?” “看不出来啊。”柏辛树说,“不是你的文风。” 左佑佑摆摆手:“这你就太小瞧我们文案了。你想要什么文风,我都能给你写。” 左佑佑暗搓搓:“写物理教材的杨博士,你看到她在七猫上写的强取豪夺强制爱小说没?啧,和她写教材完全是两个风格。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左佑佑小声比比:“就算是博士也没用,我觉得她写得没啥张力,莫得感情,不够狗血,难怪没人看。她还让我帮着投票。唉,她不配。” 柏辛树:…… 柏辛树震惊:“为什么杨博士会找你帮忙投票啊???你们很熟吗?” 左佑佑再次摆摆手,谦虚:“不算熟,但我是尊贵的七猫年会员,账上有几十万金币的那种。” 柏辛树:…… 柏辛树:很好,他知道杨博士写的强制爱都是给谁看的了。 柏辛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八卦第一名。以后不要叫你左佑佑了,就叫你左天眼吧。” 左佑佑居然有点骄傲。 柏辛树突然想起什么:“话说你不写这些吧?尤其是境外的那种……”他可疑地顿了一下,然后轻咳了一声,“那种小说网站。” ------------ 第154章 捅篓子很刑 左佑佑福至心灵:“你说的是……” 柏辛树面无表情地捂住左佑佑的嘴:“不,我没说。” 柏辛树继续说:“我们这个职业有一些限制,是不可以在境外网站,写,那种……小说的。”说完,他红着脸,警告地瞪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小声说:“我不写,但我看总行吧。” “看可以。”柏辛树松了一口气,蓦地又反应过来:看?! “你还看???” “主要是我充了不少钱,不看就浪费了。” 柏辛树崩溃:“你还挺有道理?还挺无奈的?” 左佑佑叹气:“当时充钱的时候,网页卡了,结果我充了两遍。” 柏辛树瞪着她。 “这些钱我这辈子都看不完。”左佑佑小声比比,“以后要传给我的小孩了。更读传家。” 柏辛树头痛欲裂,用手捏太阳穴。 “都是书。”左佑佑安慰他,“咱们总得什么都看,才知道当下的流行口味。搞文化工作的嘛,要走进大众。” 柏辛树气得说不出话。半晌,他红着脸,把飞机上的党报盖在左佑佑的脸上:“去去去,好好熏陶一些社会主义先进思想的光辉。” 左佑佑对着报纸说:“纸媒已死,我在烧纸。” 柏辛树戴上了痛苦面具。 他咳了一声,微红的脸上摆出严肃的表情,把左佑佑写岱石老人的推文仔细看了几遍,又把里面的照片核实一番,确定没有不该出现的历史人物,又仔细确认出现人物的位次,然后又开始查当下最新导向动态,反复思索推敲哪些人未来或许不允许再提,逐一批注后,最后才点了通过:“好了。” 左佑佑哀嚎一声:“不是吧,这么严格。” 柏辛树瞪她:“你当刚才我为什么警告你这些?我们华夏书林的东西,在大众心中是权威,因此我们的观点会带有一定的引导性,如果出了纰漏,一定会被人拿来利用煽动舆论,后果会非常很严重。” “怎么严重?会吊销我的从业资格吗?” “比这严重得多。”柏辛树凉凉地说,“文人的笔,杀人的刀。因为一己私欲,或者因为自负聪明,玩弄信息差,刻意误导大众,以往蹲监狱的不是没有。” “远的不说,近5年就有一个。”柏辛树指了指南边,在左佑佑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左佑佑惊恐。 柏辛树严肃警告,“个中尺度,你一定要牢记。” 左佑佑吓白了脸:“难怪老石告诉我,写华夏书林的官推,最重要的是措辞严谨,横看竖看都不能有歧义。” “反正你照着教材的行文标准写不会错。义教教材行文不会有歧义,文字最严谨。” “……老大,我害怕,我不敢发了。” “怕什么。” “怕蹲监狱。” “不用怕。” “我不会蹲监狱吗?” “不。我的意思是,”柏辛树缓和了语气,指着三审三校流程上的人说,“你蹲监狱的话,我们这些人会陪你一起去蹲,所以你不用担心。” 左佑佑:? 左佑佑露出迷惑神情:“那有什么用?可我还是进去了啊?” “但是你的工作不会耽搁。”柏辛树拍了拍左佑佑的肩,“我们关在一起,三审三校都不耽误,还可以沉浸式加班,真是太棒了。” 左佑佑:…… 左佑佑吓了个半死。 然后她看到了柏辛树面无表情的脸。 但她总有种错觉—— 他是在笑吧! 他就是在笑吧!!! 岱石老人的推文发出去了,左佑佑被柏辛树吓唬得不行,满脑子都是自己蹬缝纫机的样子。 她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这篇推文。 这篇文章非常客观地介绍了岱石老人的生平,功绩,贡献,被柏辛树修改后删了一多半的内容,只剩下言简意赅的几部分。 左佑佑左看右看都觉得伟光正,这才安了心。 不可能出问题……吧。 安心下了飞机,四面八方的东北口音扑面而来。柏辛树提起左佑佑的行李,左佑佑空着手跟在后面,两个人直奔西塔。 坐上出租车,朴秀洙的微信迅速发到了柏辛树手机上。 “叫宝贝了吗?” 柏辛树:? 柏辛树惊道:“为什么要叫宝贝?!” 朴秀洙:“因为爱情。” 朴秀洙:“那你牵手了吗?” 柏辛树大惊失色:“现在?怎么就牵手了?!” 朴秀洙:“因为爱情。” 柏辛树:“……我已经不懂爱情了。” 朴秀洙:“你要霸道。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柏辛树:“……我拒绝。” 他收了手机,咳一声。 “朴秀洙说请你吃西塔冷面。”柏辛树不自然地说。 “什么是西塔冷面?” “西塔就是……” 还没等聊天聊起来,柏辛树的手机响了。 “黄主任?” 原来是简行舟做的图册发行良好,性价比极高,黄主任和柏辛树商量加印的事。 挂了电话,左佑佑问:“要加印多少?” 柏辛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黄主任提议十万册。” “十万册?!”左佑佑倒吸一口凉气,“发行能销掉吗?万一销不掉,我们自己销吗?” 柏辛树说:“主要是各大书店都来订货了,目前的订货数在五万上下,黄主任建议我们为后面的书展备一些量,不如印到十万册。他预计是能卖掉的。” 左佑佑总觉得有点忐忑,但又觉得自己应该为简行舟做出一本畅销书而高兴才对。 “如果十万册销不掉呢?” “不会的。”柏辛树说,“就算一下子销不掉,慢慢销也是能出去的,总归能回本。” 左佑佑长吁一口气。 她琢磨着给小乌龟加印和大卖买点口粮供起来。 “好了,不提工作。”柏辛树探过身和左佑佑说话,“等一下去西塔,我知道有一家……” 柏辛树的电话响了起来。 柏辛树闭上眼,又疲惫地睁开。 “陈昭?”他的声音总归不太高兴,“你们上海书展还顺利吗?” “不顺利?怎么不顺利?” “找到了柏杰生二子纳妾的文书?那个日本妾?” 左佑佑听明白了。 陈昭这是把柏杰生二子柏成坤纳妾的文书找到了。 晚清时期,婚丧嫁娶会在报纸上刊登公告。陈超找到的史料,就是上海的报纸。 “难找吗?” “不难找!”陈昭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中清清楚楚,“非常巧,我去的时候有人刚好借阅过这份报纸,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 ------------ 第155章 捅了篓子!华夏书林一锅端? “还有别人在调查万泰和号?”左佑佑忍不住问。 “调查万泰和号有什么好处?”柏辛树吐槽,“全中国只有两个博士生研究万泰和号,我都有他们的微信,等下问问是不是。” 左佑佑:……倒也大可不必这样说自己。 “还有别的收获吗?” 陈昭说了什么,柏辛树严肃的面色露出一点喜色。 挂了电话,他告诉左佑佑:“简行舟开发的图书在上海书展销量非常好,书商、图书馆、书店,还有许多读者,都订购了。” 柏辛树很高兴:“看来加印十万册是可行的。我和黄主任说。” 左佑佑知道自己应该替简行舟高兴。 但又总觉得心里有哪个地方提心吊胆的。 左佑佑想来想去,都没想清楚哪里有问题。于是她把自己这股强烈的直觉归结于被简行舟卷到。 柏辛树给黄主任发过加印申请以后,把手机收起来,转头对左佑佑说: “不谈工作,我们轻松一些。等下到了西塔……” 柏辛树的电话响了起来。 柏辛树的眉间跳了跳,不去理会,艰难地继续和左佑佑说:“我知道有一家韩式烤肉很好吃,真的是韩式烤肉,佐料是白糖和芝麻酱,咱们可以去尝尝?” 电话继续响。 电话断了。 柏辛树正要接着说话,电话又响了。 如此这般。电话响个不停。 左佑佑终于忍无可忍:“老大,别逃避了,接了吧。” 柏辛树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 只是这电话接通,还没说几句,柏辛树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左佑佑竖起耳朵,但对面的声音不大,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她只看到柏辛树面色凝重地“嗯”了几声,挂掉电话,然后迅速在微信中打开什么链接,严肃地看了起来。 越看,脸越黑。 打工人的保命秘籍是,当老板心情不好的时候,万万不可凑上去说话。 于是她很识趣地安静如鸡。 可惜。 即使安静如鸡,命运的黑手也并未放过她。 柏辛树转头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心中警铃大作,不祥的预感再次浮上水面。 柏辛树沉吟,似乎在组织语言。 左佑佑胆战心惊。 “左佑佑。”柏辛树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艰难地咬字,“刚刚关于岱石老人的推文,出舆情事故了。” 熟悉的字眼串联成句子,砸进左佑佑的耳中。每个字她都知道,可她却听不懂句子的含义。 舆情事故? 就那么几个字的推文,不带半点个人感情色彩的,怎么出舆情事故啊??? 半晌,左佑佑终于找回了魂游天外的声音。 “我不明白。” 柏辛树一口气说完:“那篇关于岱石老人的推文引发了大众的愤怒。” “愤怒?”左佑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岱石老人也不是什么名人,怎么会有人认识他啊?都不认识,哪来的愤怒?” 柏辛树把一篇阅读量高达10万加的推文放在左佑佑面前。 “你看看。” 他低声说。 左佑佑煞白着一张脸,先看了日期,是昨天发布的,比自己的推文早一天。 题目触目惊心: 《起底:史上最大的汉奸柏大殷》 左佑佑匆匆扫完内容,愤然道:“胡说八道!” 她指着里面作为确凿证据被放出来的照片说:“这报纸上的启示,根本就用错了。” 推文也放了上海旧报纸的纳妾启事,上面“与二子结缘”清清楚楚。 岱石老人柏大殷是第九子! 因为启事上没写姓名,这篇启事就这样被言之凿凿地用在公众号里,把纳妾的事情扣在了岱石老人的头上。 推文的数据还再攀升,每刷新一次,转发量就越大,肉眼可见地以几何倍数扩散。 左佑佑僵硬地靠在车后座上,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各式各样的朝鲜冷面、韩国烤肉的招牌从车窗外略过,左佑佑本应感到新奇。 但她没有。 此时此刻,左佑佑浑身发冷。刚刚柏巨大的震惊后,她这才开始恐慌。 她的手颤抖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在用华夏书林的官号发这篇文章。所以,现在一起被拖下水的,还有…… 华夏书林? 不行!左佑佑捏紧了衣角。 不能逃避,必须直面这个问题。 “我想能回应。”左佑佑说。 “稍等。” 柏辛树沉着脸打了个电话给老倪,很快挂掉:“可以,你来回应吧。” 大概是人在危急状态下,大脑会无比清晰。 左佑佑迅速用手机写了一篇回应声明,交给柏辛树。 柏辛树又删掉了一大半。 “回应声明越简洁越好,以免多说多错。” 左佑佑心乱如麻,看着柏辛树拿着这篇回应走三审,又逐一给华夏书林的社长副社长打电话解释情况。 这次的三审由华夏书林社长所有副社长共同审过,才发出。 “都是误会。”柏辛树沉声安慰左佑佑,“解释清楚就好了。” 解释清楚就好了吗? 左佑佑笑着应了,心里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营销号吃到了死人的热度,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个叫“俊哥讲历史”的营销号,前前后后几十篇,只有这一篇十万加的爆文。他会甘愿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热度吗? “我觉得这事不会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不要多想。他们用错了史料。”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不,他们的目的不是事实真相,他们的目的是热度,是引战。” “怎么引?” “和我们拉锯一百零八次,引起岱石老人是不是汉奸的讨论。他们两边发稿子,把热度全都拿下。” 柏辛树在古籍行业,对这种肮脏的文字套路闻所未闻。他目露震惊。 “即使如此,华夏书林也不能不回应。”柏辛树说,“刊发‘汉奸’作品这种错误,华夏书林绝不能犯。这是原则问题。” “如果说。我是说假如。如果岱石老人最后真的被定位成汉奸呢?华夏书林会怎么样?” 柏辛树静默了片刻,小声说: “某市人民出版社,为了盈利,恶意出版不可说的图片影像集,因此整个出版社被取缔,所有的成员统统分流到隔壁地市的报社去。你去查查哪个有点名气的城市没有人民出版社,就是了。” 不管是什么镶着金边的单位,一旦触碰到人民的底线,就只有被取缔。 左佑佑的心沉了下去。 ------------ 第156章 离职&东北人民的仗义 等到冷面端上来的时候,华夏书林的回应也放了出来。 华夏书林自己的官微并没有什么人看,但这份回应却迅速被截图发在了网上。 没过多久,愤怒的指责就已经攻陷了评论区。 “——就算岱石没有娶日本人为妾,但是他二哥娶了啊!日本人是他嫂子!” “——抗战期间把文物卖给日本人?把中国青铜器卖给日本人?不可饶恕!” “——汉奸!” “——呵呵,华夏书林也只敢揪着‘结婚的是二儿子不是岱石’说了。大家不要被文字游戏骗了!他们可没有反驳岱石老人卖文物给日本人!” “——华夏书林从根子里就烂透了。” “——包藏祸心的华夏书林被判死刑!” “——呵呵,大汉奸还有人洗。谁牵线的?谁审批的?谁默认的?中国的文化口出了内奸,代表的是谁的喉舌!” 柏辛树开始打电话,压热搜。左佑佑心神不宁。 手机被另一只手拿走。 “别看了。”柏辛树垂眸推过来三碟小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尝尝朝鲜咸菜。” 左佑佑抬眸,对上柏辛树的眼睛。他神色平静。 朴教授见状,及时地把一个大碗推到左佑佑面前: “好孩子,尝尝冷面。”他安慰道,“该吃吃,该喝喝,网上的事情慢慢就会淡化掉,人的记忆都是有限的。” 左佑佑垂头看着碗里淡黄色的面条,如鲠在喉。 “可这篇文章是我写的。”她低声说,“是我惹的祸。” “怎么能是你的错?”柏辛树的声音似乎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模模糊糊,并不能听得清楚。 或者说,没有办法被听进左佑佑的耳朵。 “我在发稿之前,本来应该查一查相关舆情的。” 她看着清亮的面汤,里面倒影出她自己的脸。 迷茫,灰败,满脸受挫。 “都是我的错。”她看着碗里的人嘴巴木然地一张一合,“如果不是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这么一篇文章,这把火也不会烧到华夏书林的头上。” “老大,我想。”她艰难开口,“是不是我给你添了好大的麻烦,如果我引咎离职的话……” 清亮平静的面汤被红色的泡菜打散,灰败的人影碎成千万碎片。 左佑佑下意识往后一躲,抬头看见柏辛树把一碟子泡菜倒进了她的冷面碗。 “说什么胡话。”柏辛树轻描淡写地说,“把新人推出去挡枪,我们这种公司,没有这样的文化。” “可如果我不引咎离职的话,华夏书林就势必被我拖累,你也……” “不批。” 柏辛树越是力挺左佑佑,左佑佑越是自责。 一股强烈的内疚涌上来,左佑佑颤声说:“就让我离职吧。” 桌子上安静了几个瞬间。 朴教授见氛围不对,立刻说:“我去隔壁买包烟,你们聊。” 说着,抬腿走了出去。 见朴教授走了,柏辛树这才沉了脸。 柏辛树把空的泡菜碟往桌上一顿,“当”的一声,他怒道: “离职?你看着我说话!” 左佑佑从来没见过柏辛树生气,被他的喝声吓了一跳,浑身一颤,慢慢对上柏辛树的眼睛。 饭店众人纷纷看过来。 左佑佑却毫无感觉,她脑子乱纷纷的,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眼中有泪。 柏辛树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旧严厉地说:“你想离职?你想好了?” “不离职的话,说不过去。” “我问你想不想!” 左佑佑心中一刺。她又低下头,眼泪掉在桌子上。 “我……” 她想到自己毕业前三年的颠沛挣扎; 她想起自己投了三年简历才获得一个面试机会; 想到自己熬了多少夜出了多少差; 想到自己想方设法就连睡觉都在想着把古籍销出去。 她没有好的家世,也没有好的背景。今天获得的一切,都是她一拳一脚拼出来的。 她有的,永远只是自己这双手而已。 左佑佑嘴巴里仿佛含着千斤铁球,离职的话沉甸甸地坠着,怎么都说不出来。 柏辛树咄咄逼人:“左佑佑,如果你想离职,我绝不阻拦你。但你想好了,你真的要离职?” 沉默。 左佑佑感觉柏辛树灼人的视线投在自己背上,不知怎的,她的拧巴劲上来了,顶着柏辛树的目光,一言不发。 柏辛树专治拧巴。 “抬头。” “看着我。” “抬头!” 左佑佑迫于柏辛树的压力,缓缓抬头。 看见柏辛树严厉却略带关心的眼神的时候,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想离职,想还是不想。” 想还是不想? “我……” 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凭什么要放弃? 华夏书林甚至都没说让她离职,她凭什么自己先离职? 这是她的错吗? “不……” 不是! 是营销号的错! 何其下作!何其下作! 如果华夏书林让她离职呢? 那就是华夏书林的错!是华夏书林推了她出去背锅,但她没有错! 如果华夏书林逼她离职,她就应该像当年和蓝笑笑battle那样,去和华夏书林battle! “我不想!”左佑佑大声说,她嚎啕大哭,“我不想!我不离开!我不要走!” “我凭本事走到这的,我就待在这!我哪都不去!” 左佑佑一阵爆哭,哭了个昏天黑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喊: “我不走!我死都不走!” “我就要待在这!” “凭什么呀!凭什么我走!我不走!” 一顿嚎啕。 不大的饭店一片安静。 柏辛树浓黑的眉终于展开。 他正打算安慰左佑佑。 饭店老板突然一步窜出来,指着柏辛树大骂: “小伙长得挺精神,人咋这么狗呢? “有本事你欺负男的去啊,你欺负女人算啥?” “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柏辛树猝不及防。 他震惊地看着老板,发现老板真的在骂自己。 老板转头对左佑佑说:“大妹子,别哭了,你有什么委屈跟哥说,哥绝不让这个小白脸欺负你。” 左佑佑猝不及防。 她怔怔地抬起脸,对上老板凶狠(关切)的目光,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和胳膊上的文身。 ------------ 第157章 你瞅啥 刚刚哭得脑子一片空白,左佑佑发呆。 四周站起来许多顾客,有大妈,有小姑娘,有年轻男生,也有大爷: “是这熊sai(三声)欺负你不,哎我今天这暴脾气我砸爆他的头——” “换换气啊小姑娘,别哭死了,这儿可没地儿埋你。” “咋啦?是他玩弄妇女感情?跟大妈说说,大妈以前是妇女干部。” “嗨失个恋多大点事,天也塌不下来,你把这狗东西阉了就完了呗!两清。” 啊这。 柏辛树胯下一凉。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茫然环顾众人。 “你瞅啥!”众人齐齐说。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真情人间真爱啊? 左佑佑止不住哭,却又想笑,最后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大哥。”她抽抽噎噎地说,“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这是我老板,我是工作没做好。” 马上就有几只手猛戳柏辛树: “狗老板,资本家,是不是欺负人了?” “哎妈呀别装,你嘴都说冒泡了。” “你瞅你长那样,站着像个酸菜缸,坐着像个煤气罐,就不是个好饼。” “不是,不是。”左佑佑被这七嘴八舌一打岔,逗笑了,刚刚崩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跟他没关系。” 东北活雷锋们纷纷送上温暖的鼓励,并瞪柏辛树若干眼,才离开。 包括但不限于: “为工作哭啥,哭老公呢,老公都不能跟你过一辈子,这工作还能啊?” “谁瞅你你打谁。” “有啥不过去的啊,啥人烧成灰就一小盒,比谁盒大咋的?” 老板更是给她面前放了个巨大的盘子: “老妹,送你点凉拌老虎菜!能neng死别人,就别被别人neng死嗷~” 经过热情的东北围观人民一搅合,左佑佑早就忘了自己刚刚有多崩溃、多不平。 等到这边安静下来,柏辛树终于松了口气。 “我刚刚对你严厉了些。”他率先说。 左佑佑冷静下来,对自己刚刚脱口说要离职有些羞愧。 “我不应该做逃兵……” “不是做逃兵。”柏辛树打断她。 左佑佑迷茫地抬头。 “你不是因为我打算放弃而生气吗?” “不是。”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 “左佑佑,你不能总这样。”柏辛树直言不讳地说,“你永远在自我反省,永远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放。你这样没办法做好工作的。” 左佑佑微张了嘴。 “我们这行责任注定了这么大,心理压力本就大。你总是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就会承受更多的压力。你会比你的同事更早地崩溃。而且……” 柏辛树揉自己的眉心:“在工作中,勇于承认错误不是美德。” 勇于承认错误不是美德? 这话不但没人对左佑佑说过,还完全颠覆了左佑佑以往的认知,左佑佑震惊到炸裂。 “我知道这话三观不正,如果我是社长,我肯定会鼓励你反省自己,但是,左佑佑。”他抬眸看她,“我们都是古籍中心的,我们是一个团队。” 柏辛树提点她:“我们自负盈亏,并且年年向华夏书林上交利润。我们的自由度,比你想得要更高。” 他轻喝,“所以,腰杆硬起来!你是古籍中心的!无论什么错,你都没有错,一定是别人的错。你要理直气壮!” 左佑佑刹那间心思通透。 这里是职场,奉行的逻辑和书本上的不一样。 用历史打比方的话,柏辛树是封疆大吏,古籍中心高度自治。 不,不止。 有绵延58年的中华大典项目在手,柏辛树是藩王割据。 左佑佑浑身一震,眼中清明。 职场菜鸡左佑佑,升级! 职场走地鸡左佑佑√ 柏辛树见左佑佑似有感悟,又承诺道:“就算最后真的认定有错,也是我的错。我是团队负责人,团队的错误是我的错误。” 看着柏辛树坚定的眼睛,左佑佑点头。 打工人的未来是光明的。 尽管左佑佑兴致不高,柏辛树还是拖着她在几个景点逛了一下午。 朴教授机智地“突然有事”,临时消失,只剩下两个人在沈阳故宫转了几圈,帮教材部门的同事拍了几张正黄旗纹样的照片。 教材部的梁编辑已经因为“正黄旗究竟是黄旗黄龙还是黄旗蓝龙”纠结了两个月,也被教材审查专家拷问了两个月。 这次柏辛树终于找到了依据。 “女真族兴起于关外,‘龙气疏于秦黑,为深蓝’,所以清代早期那阵认为蓝龙是真龙。到了晚期,满族被汉族同化,外加经济水平提升,所以用金线绣黄龙。”左佑佑蹲在地上,膝盖上架着电脑,尽职尽责地记录柏辛树的话,“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黄旗黄龙和黄旗蓝龙的形态都是存在的;具体照片选用要看正文与辅文的日期。” 然后一键发送。 柏辛树无语:“明天再发也行,你今天急什么。” 左佑佑摆手:“毕竟是来出差的,总不能纯玩,还是要做点事情。” 柏辛树叹气:“我才是你的直系老板,你的收入是我在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规矩什么。” 左佑佑小声嘀咕:“非常时期,自然要猥琐发育。” 她一直眼皮狂跳。 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等到晚上,正如左佑佑所料,事态果然更加严峻起来。 一篇推文被营销号疯转: 《替汉奸说话的都是什么人》 文章以犀利的笔触批判了岱石老人,批判了华夏书林,批判了华夏书林的编辑。 营销号用极具煽动性的笔触痛斥了古籍中心祸乱朝纲的险恶用心,指责他们厚颜无耻身为境外反动势力妄想混入我朝内部,只顾自己纸醉金迷,极尽丑恶之能事。 在营销号的笔下,古籍中心这帮老弱病残孤家寡人几乎要被拖到广场上枪毙5分钟才解恨。 左佑佑也不知道大家怎么就招惹它了,但不得不说,这篇文章情绪饱满,张力十足,阅读料爆高,不失为一篇聪明的稿子。 如果骂得不是左佑佑自己就好了。 但是左佑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郁闷。 因为陈昭发起了视频会议,他在上海有了新的发现。 ------------ 第158章 左佑佑职场厚黑升级&汇款? 陈昭并未找到岱石老人或者柏氏家族的直接文书,但是,按照左佑佑的思路,他顺着山东帮的线,把山东帮在上海的商号找到,顺藤摸瓜,找到山东帮往来朝鲜的信件,然后还真给他找到了柏杰生的痕迹! 一喜一悲,起起落落,左佑佑忙得没空郁闷。 甚至,大概因为在东北兄弟姐妹的鼓舞下,左佑佑一个人吃掉了半盘子老虎菜,她甚至涌上一股“你瞅啥”的豪情。 职场走地战斗鸡左佑佑:生活总是将打工人逼到新的境界! 柏辛树刚洗完澡就接到了陈昭火急火燎的会议要求,此刻正黑着脸,顶着一头湿发,和左佑佑坐在酒店大堂中。 他的头发漆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带着一股的水汽。 稍稍一动,一股暖烘烘的沐浴露香气就飘出来。 因为陈昭找得急,他胡乱穿了一件居家的黑色套头卫衣,微松的墨黑色领口露出一小截凹陷的锁骨。 原本有几分邋遢的居家卫衣,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随意而潇洒。 左佑佑频频侧目。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几乎以为那卫衣是什么国际大牌。 ——最后不得不承认,那真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旧卫衣。 所以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柏辛树大概怎么穿都不会翻车吧。 对于左佑佑的眼神,柏辛树毫无察觉。 他正火冒三丈地打开腾讯会议,咬牙切齿。 “陈昭,你最好真的有发现。” 古籍行业,基本个个都是内向人,就算外向,也不是社交牛逼症式患者。 但陈昭不一样。 陈昭是被老柏总,柏松溪,从奥美广告的创意总监岗位上直接挖过来,专攻大众市场的。 他不是社交牛逼症。 他是社交恐怖分子。 所以,古籍人的日常交流能写消息就绝不电话,能电话就绝不开会,但陈昭不一样。 陈昭把广告行业的社交恐怖分子的爆炸做派带入了古籍行业,动不动就要拉个会,有没有都要头脑风暴一番。 比如柏辛树,帮教材编辑部的梁编辑找资料的时候,会整理一份资料报告,写一封邮件给梁编辑。 但放在陈昭身上,就是一定要开个会。 柏辛树痛苦地揉揉脸。 他们被陈昭卷到了。 陈昭爽快地说:“发现是有的,还挺多。从哪里开始说起?” 柏辛树说:“左佑佑在做记录,你按照时间顺序说吧,她记录起来比较轻松。” 陈昭答应,打开了摄像头。 “依靠着袁世凯的关系,柏杰生拿到了‘米照’,把贱价收的大米顺利运往朝鲜,在朝鲜饥荒的时候,拯救朝鲜人民。当然,柏杰生自己也大赚一笔,靠着大米生意,彻底在朝鲜发了家,把万泰和号的商铺等等重新开了起来。” 陈昭举着手机,把信件贴在摄像头上。可是他的摄像头一直在抖动,随着他的步伐前前后后。 “你参加书展也能找到走廊吗?”左佑佑眼尖地看到他身后,发出了灵魂拷问。 陈昭目光炯炯。 “不能说走廊,我在思想的战场。” 陈昭工作时,喜欢在长长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走的越快,思考越激烈,灵感越多,但最后跑起来时,一般不是想出了什么好点子,而是尿急上厕所。 柏辛树说:“你把摄像头放稳一些,不然我们看不到。” 陈昭说:“没事,你们听我说就行。” 柏辛树:“……其实我们可以只看史料,不需要听你说的。” 陈昭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迫不及待。” 柏辛树:“……你说吧。” “接下来,从山东帮的往来信件可知,柏杰生靠着袁世凯的关系,回到朝鲜以后,依旧热心经营人脉,与与派驻朝鲜的清朝官员,以及朝鲜政府的官员都保持了密切的关系。” 陈昭神秘地笑了笑,“依托着庞大的政府关系网络,柏杰生逐渐涉足的经济往来——汇款服务。” 汇款! 左佑佑的神情郑重了一些。 柏辛树毫不意外:“据我所知,万泰和号确实会帮忙汇款,但如果按照你说的,那就是成了规模的汇款业务了。” “没错。”陈昭说。 “我查找了晚清驻外使馆的文书。晚清驻外使馆的经费都来源于上海海关收入,驻韩的清政府的使馆也用上海海关拨发的公款来开展事务,但当时清政府和朝鲜之间并没有提供汇款服务的金融机构。在这个机缘下,柏杰生魄力强大,带着万泰和号为清政府和驻韩清国使馆代办汇款。” “依据?” “一封两万两汇款的文书。” 陈昭还想吊胃口,左佑佑立刻威胁他要去夏博士面前告状。 柏辛树和陈昭一起震惊了。 左佑佑迟疑地看着两个人。 “原来。”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只有我知道啊。” 左佑佑刚想认错,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职场走地鸡,她不认错。 职场走地鸡左佑佑立刻理直气壮地说:“陈昭,你竟然玩藏女友的那一套?!” 陈昭:“?” 陈昭陷入自证:“我不是!我没有!我……” 陈昭为爱做舔狗的事情猝不及防地曝光,歇了所有耀武扬威的心思,干巴巴地把文书发到了柏辛树的微信上。 左佑佑凑过去看,柏辛树浑身一震,猛地捂住微信。 左佑佑:? 柏辛树迅速转发给左佑佑一份。 他对着朴教授给自己发的微信“你对女生的态度太凶了,注定失恋……”,面色诡异地发红。 陈昭都能为爱做舔狗,再一次卷到了柏辛树。 左佑佑没注意到柏辛树的尴尬,她低头看文书。 1904年4月16日,山东帮的信件。 “今仁川领事刘着去万泰和,云及袁大人有电到,问万泰和有米船来仁否,伊有饷银贰万两,着万泰和打电去申万泰,代为向沪道领取。柏成坤答应他。” 这封书信的意思是,袁世凯需要领取从本国寄来的公款,此款项已从上海海关转移到上海道台公署。 袁世凯发电报给仁川刘领事,让他去找万泰和号,要求他们赶紧与上海万泰号联系,从上海道台公署取公款,汇到朝鲜。 ------------ 第159章 晚清跨国银行&毁了他的男德 汇款的手续大概是:上海万泰号从上海道台公署领取二万两,袁世凯从万泰和号取款。 “厉害啊。”左佑佑惊叹,“竟然如此大手笔,开始做政府汇款业务。柏杰生确实是个人物。” “而且前前后后文书加起来,这两万两只需要9天就能完成从韩国到清政府的全部流程。稍后我把这部分材料打包给你。” “6666。” “先别夸先别夸。”陈昭得意洋洋道,“还有一封山东帮的文书。” 大概一个月之后,同年5月16日。 “袁总办委收江海关之银,万泰和号亦允代劳,今交王鸣山信壹函,亦告知他此事如何有收,祈先将此单付仁转寄去万泰和代收。” 袁世凯把海关的银子运回国内,也是通过万泰和号办理的。 柏辛树总结:“在缺乏跨国金融机构的情况之下,万泰和号依托自己的物流网络、人脉网路与上海商人的关系,组建成一个成熟的商业网络,并在其中扮演了汇存公款的银行角色。” 陈昭又说:“当时在万泰和号处办理汇款的官员那很多,比如大名鼎鼎的唐绍仪,就经常向万泰和号借债。这个人借钱借的太多,我就捎带着去查了一下,沿着唐绍仪这个人的轨迹来看,也非常有意思……起初,朝鲜的商人们把唐绍仪只叫老唐,因为当时他在仁川海关担任翻译职员,作袁世凯的幕僚,是没有官衔的26岁的年轻人。1889年8月,唐绍仪被袁世凯提拔为龙山商务委员,开始从政生涯,从此以后各商人的文书里马上管他叫汤达人,啊不,唐大人,唐领事。” “啧啧啧,你们不知道啊,唐绍仪他不但赊东西,他还私人贷款呢。” “别人的26岁和我的26岁也差不多。”左佑佑忍不住说,“古往今来,年轻人在这个岁数,都是一样的贫穷啊。” 左佑佑原本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却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 但模模糊糊没办法捕捉。 左佑佑开始凝神细想。 究竟是哪里? 左佑佑一锤桌子,骤然出声:“柏杰生怎么没把生意做到日本去呢?!” 陈昭倒吸一口气:“年轻人,你这个想法很危险。你们今天都快被骂成筛子了。” “我的意思是。”左佑佑捏着拳头,两眼发亮,“中国与韩国之间的资金流通有没有可能加上日本的三角结算?” 柏辛树一下就明白了:“因为驻韩使馆的清朝官员,从上海去到朝鲜,需要经过日本!” “没错!”左佑佑也学着柏辛树的样子,使用专业语言提出观点,“柏杰生经过稳扎稳打,建立了物流、政府人脉、商帮三者完备的商业网络。驻韩使馆的清朝官员从上海经日本回朝鲜时候,如有需要金钱,有没有可能循着万泰和号的商业网络找当地的联号借用金钱,所以后面借款的偿还就随着他们的交易网络,逆向结算!” 左佑佑语速很快:“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万泰和号的账面上,固定要向日本支出一些金钱,因为逆向结算!” 柏辛树霍然起身。 “有可能。很有可能!”他一摆素日里的平稳,激动得绕着桌子转了两圈,“这个假设非常有可能!” “我们现在需要找到依据!” 陈昭说:“你们好激动?我这里把所有的文书材料打个大包发给你们,好多呢,你们自己慢慢找?” 柏辛树简单地说了一声:“快发!”就结束了会议。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射出的希望的光辉! 两个人同时动了。 左佑佑伸出手与柏辛树击掌。 柏辛树伸出手对着左佑佑握拳打气。 很好,一如既往的毫无默契。 两个人的手尴尬地在空中画出不同的路径。 左佑佑迅速拐弯,急刹车收手,掩饰地摸了摸柏辛树的喉结。 柏辛树猛地抬头,瞳孔地震! 左佑佑:???我在干嘛??? 左佑佑被自己的举动尴尬住了,她不能理解自己刚刚究竟是哪个电线搭错了路。 但无论她理解还是不理解,喉结已经摸过了。 左佑佑羞愤欲死。 柏辛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凝固的脸,垂死挣扎了半晌。 她想说“已经摸了就没办法了,主要是你人比较帅。” 话到嘴边,舌头打结,她脱口而出: “摸就摸吧,你也没那么帅。” 完蛋! 她惊恐地看着柏辛树凝固的俊脸逐渐裂开。 柏辛树做了数个深呼吸:“所以你是把绝不认错的气势用到我身上了?!” 左佑佑内心羊驼尖叫。 自己的奖金和工资都捏在柏辛树的手上,如今该怎么办! 没人能救得了左佑佑,她只能自救。 为了奖金! 左佑佑大脑宕机,盯着柏辛树黑得滴水的脸,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伸手出去,又摸了一把他的喉结。 柏辛树:???!!! 左佑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干笑着说:“挺帅的,我很想摸。” 真的。 相信我。 片刻后。 左佑佑尖叫着被柏辛树拎着后颈皮丢进酒店房间,笔记本电脑跟着一起丢进去,下一秒,酒店的门惊天动地被摔上。 左佑佑扑倒门边,含泪锤门:“老大!我错了!!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柏辛树的怒吼:“今天我就在这看门,你不把依据找出来,你就不要出这个门了!” 左佑佑继续锤门:“十几个G的扫描件,这不是让我大海捞针吗?!” 柏辛树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你给我死撑!!!” 左佑佑:呜呜。 花季少女左佑佑遭遇双重打击。 第一,虽然自己是个深藏不露的老色批,可毕竟只是在脑子里播放黄色废料,今天居然鬼使神差上了手,坏了老大的男德,毁了老大的清白! 第二,陈昭丢过来十几个G的扫描件,大海捞针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左佑佑深感头痛。 ------------ 第160章 如何科学地大海捞针&中国式击掌 半个小时以后。 左佑佑已经开始平等地憎恨这个世界和这悲惨的人生。 “山东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要写这么多信!华侨商帮为什么如此繁荣昌盛!”左佑佑一个劲骂骂咧咧。 “……闭嘴。”隔着一扇门,柏辛树终于忍不住出声。 “老大!你帮我看一半!” 休年假的柏辛树闭上眼,又疲惫地睁开。 他转头对着门说:“我已经帮你看了三分之二。你手上的就是三分之一而已。” 左佑佑:!!! 左佑佑对着十几个G真情实感地落泪了。 左佑佑又提要求:“简行舟现在在黑龙江出差,闲着也是闲着,叫他也帮我看。” 门外的男声顿了一下,隐隐有些不高兴:“你自己给他打电话。” 左佑佑立刻激情呼唤大冤种简行舟。 简行舟大着舌头接的电话,显然他此刻的神志不足以支撑古籍史料人肉搜索工作。 简行舟自述,在东北同行们的热情款待下,他只有到黑龙江的第一顿饭是清醒的。 其余时间不是在饭店包房里的沙发上躺着,就是在酒店的房间里躺着。 左佑佑悻悻地挂了电话。 她认命地继续在如海一般的资料里捞针。 柏辛树工作了没多久,就听见一门之隔有喃喃自语声。 柏辛树凝神细听。 左佑佑显然在一边工作,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风雪漫千山,千山我独行……” 柏辛树眉头抽搐。 区区古籍,看得还挺悲壮。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悲惨的打工人!” “我是最棒的补天员。” “……” 左佑佑嘴里不住地碎碎念。 知道的,道她在工作。 不知道的,以为她在补天。 柏辛树叹了口气,隔着门对她喊话:“你可以再给我分点。” 谁料左佑佑竟然断然拒绝:“那怎么行?” 左佑佑虽然菜,但她讲义气的好吧! 老带新一起工作,老员工已经负担了2/3的工作量,自己就不能再给他加担子了。 左佑佑决定和十几个G的文件死磕。 如今舆情风暴愈刮愈烈,文物官司也迫在眉睫,必须尽快把所有的线索都理清楚才行! ……半个小时以后,左佑佑终于看了50M的文件。 这样不行。 难道就没点便捷的办法吗? 必须这样一封一封死磕吗? 文明是由懒人推动的,工作效率也是因为摸鱼的渴望而提升的。左佑佑一边机械扫视手上的文书,一边拼了老命地动脑子。 她脑子转转转,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唐绍仪。 和她年纪相仿的晚清打工人,经常赊账等家里接济的初级社畜,背上贷款负重前行的外派狗! 左佑佑顿时心思明亮! 她就不信! 同样是年轻的打工人,唐绍仪他路过日本不借钱! 这就跟开了“花呗”是一个道理。 一旦你开了第一次,先用后付的消费习惯就已经养成了! 左佑佑推己及人,想着古往今来年轻人的鬼样子都差不多,不信他不借钱。怀着这种蜜汁信心,左佑佑开始在十几个G的文件里疯狂搜索“唐绍仪”三个字。 结果还真被她给找出来了。 “唐领事绍仪,今船去神户,在祥隆借去银5百元,云到汉交回,祈照收。又致信祥隆招呼他又借支,后达。” 神户! 唐大人在日本借的钱,这不就找到了吗! 看到的一瞬间,左佑佑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果然如此”之感。 她就知道。 年轻人旅游出差哪有不负债的呢:) 左佑佑开始疯狂砸门,柏辛树猛地将门拉开,左佑佑一拳锤在他的胸口。 柏辛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左佑佑也僵硬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小拳拳捶你胸口……达成? 左佑佑猛地甩下这羞耻的联想,趁着柏辛树还没反应过来,赶紧举着笔记本电脑,把刚发现的材料糊在他脸上: “这里就有唐绍仪在神户的借款。” 柏辛树被左佑佑一打岔,虽然面上泛起可疑的红云,但还是被电脑屏幕上的材料夺去注意力。 “唐绍仪?”柏辛树喃喃出声。 ------------ 第161章 唐绍仪&柏辛树的告白 “对,唐绍仪。”左佑佑叉腰,“接下来,我们可以顺着唐绍仪与袁世凯的轨迹交集来查,找到唐绍仪是如何将款项汇到日本的……” “不用我们自己查。”柏辛树迅速打电话,“朴教授就是研究唐绍仪的。” 第二天清早,柏辛树带着左佑佑去到辽宁大学,拜访朴秀洙教授。 “这封书信里提到了两笔款项,第一笔是唐绍仪从上海同泰号借走500元,第二笔是他在日本,从神户祥隆号借去金额不详的钱。” 朴教授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里拽出几本书,堆在桌面上。 左佑佑凑过去看,是扫描打印版的《唐绍仪等书牍》。 “原件藏于韩国中央研究院藏书阁。”朴教授哗啦啦翻书,“这里有一个记载,这一年,唐绍仪替清政府督促朝鲜政府偿还1884年将朝鲜官员派遣到上海学习西文的代办费用,共计英洋478元;而这代办费用中,就包括朝鲜官员经过日本去到上海的食宿路费。材料中,唐绍仪这500元可能是此款项。”朴教授说。 他指了指其中一页,果然有这部分记载。 “更简单地说:朝鲜政府送朝鲜的公务员去上海学习,清政府费用全包,包括在日本的衣食住行。清政府要求朝鲜政府还款,就是经由万泰和号汇转。” “所以。”左佑佑总结,“经过清政府与朝鲜政府的官方交易,足可以证明,万泰和号的资金流通范围和结算网络不止朝鲜和中国,也包含了日本口岸多角结算,对不对?” “对。”朴教授肯定地说。 左佑佑和柏辛树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再次不约而同伸出手! 左佑佑伸出手握拳打气! 柏辛树与左佑佑击掌! 两个人的手在空中交错,左佑佑生生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行动轨迹,一拳打在柏辛树的手掌上。 “啪”的一声。 左佑佑很满意。 没有默契,强求默契! 朴教授有些迷惑。 “这是什么中国击掌手势?”朴教授做了个“抱拳”的手势,“你们两个在对我抱拳吗?这是中国的感谢吗?还是你们两个一起的感谢?” 柏辛树:“……啊对对对。” 朴教授看了看柏辛树,又看了看左佑佑,露出了然的表情。 “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他小声嘀咕。 既然确认了想法,柏辛树带着左佑佑告辞。 刚关上门。 朴教授立刻从椅子里弹起来,迅速用桌面上的办公电话直接打给柏松溪! “老柏!”他哈哈大笑,“你儿子喜欢的那个小姑娘,我见到了!怎么样,你还没见过吧?”他摇头,“真遗憾,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带来的姑娘长什么样啊?” …… 柏辛树对朴教授出卖自己的行为毫无察觉。 两个人沿着辽宁大学的小路往外走,一边走一遍讨论。 “为什么万泰和号的盈利都会给日本人分红?” “如果从汇款网络这个角度来解释,就很能说得通了。” “万泰和号的资金流通范围和结算网络不止朝鲜和中国,也包含了日本口岸多角结算,极有可能,所谓的给日本人分红,就是正常的公对公汇款业务。” “极有可能,下一步就是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万泰和号的账本才行。” “一步一步来,迟早能证明岱石老人与日本人的关系根本就不好。我们现在不就已经证明了,万泰和号是靠着自己发家的,根本没依靠日本人吗?” “一定可以。” “但岱石老人的二哥,柏杰生的二儿子柏成坤为什么娶了日本女人作妾,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找到直接的答案。” 左佑佑每每想起网上难听的舆论,脸色都发黑。 柏辛树漫不经心:“骂得反正是我们古籍中心,四舍五入就是我。我都不着急,你怕什么。”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不用担心我,我不在乎。” 左佑佑今天穿的衣服,肩部有一块小小的镂空。 于是,柏辛树的手隔着镂空按在她的肩上,左佑佑能感觉到柏辛树手掌的热气。 她瞬间浑身僵硬。 柏辛树后知后觉。 他像是被火糖了一样收回手,轻咳一声,转移了视线。 沈阳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凉意,但柏辛树的耳尖却红了。 他低头看,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校庆上,柏辛树借着酒劲暗示,左佑佑却并没有接招。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在尴尬—正常—暧昧三种状态之间反复横跳。 大学校园里风景优美。 此刻是上课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又透出一股宁静。 刚刚找到了至关重要的依据,并肩作战胜利的喜悦萦绕在两人的心间。 气氛烘托到这里,突然之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觉得,不表个白,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左佑佑,我……”柏辛书率先站住脚。 他站定,看着左佑佑。 “我,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柏辛书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左佑佑涨红了脸。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缓缓攀升一丝诡秘的喜悦。 左佑佑早就想清楚两个人之间的走向: 顺其自然。 明天太过遥远,未来太过未知。 她并不渴望稳定。相比于稳定,她更追求漂泊的可能性,随时可以换一种生活,随时可以重开一局。 所以,她能做的,唯有抓住当下的感受。 左佑佑体味着自己狂跳的心率和那一丝淡淡的喜悦,心想,如果他现在表白,她就答应他。 柏辛树深吸一口气。 “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如果我说——” “柏辛树!” 朴教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迎着微风,小步跑来,气喘吁吁地喊,“柏辛树!” 朴教授一路跑一路喊,众人纷纷侧目。 柏辛树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左佑佑睁大了眼睛看向朴教授,她怀疑自己的眼中有恨。 朴教授毫无察觉,跑到两人面前,双手扶膝,喘了一会,才说:“你们走的也太快了。” ------------ 第162章 左佑佑迈出学术韭菜的第一步 朴教授抬起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朴教授奇道:“你们两个怎么往相反方向站着啊?” 两个人刚刚还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此刻又齐齐看向朴教授。 朴教授感受着两个人灼人的目光。 满头雾水。 “这个是唐绍仪替清政府督促朝鲜政府偿还1884年学习费在复印件。”朴教授递过来几张复印纸,“你们忘了带走了。” 啊这。 左佑佑迟疑地说:“其实您可以拍张照片发过来。” 朴教授无比热情道:“这个是扫描件,清晰。不能让客人麻烦。” 韩国人在东北久了,逐渐东北化,变成活雷锋。 当然,在左佑佑心中,韩国人就是东北人。 柏辛树毫不留情地说:“手机上的扫描软件可以直接照片转扫描件。” 朴教授一拍脑袋。 “还真是忘了。”朴教授哈哈笑了两声。 朴教授站在这里,左佑佑不得不问:“教授,既然都到这里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 朴教授欣然答应,自来熟地在前面带路:“来都来了。” 柏辛树忍不住说:“朴教授,你下午没课吗?” 朴教授大手一挥:“没课!” 朴教授在东北待了十多年,吃饭风格也向东北人无限靠拢,一顿便饭又喝酒又聊天,吃到了下午三点,才和左佑佑依依惜别。 临走的时候,他的眼睛落在左佑佑身上,不停地说: “常来玩啊丫头!” “没事就飞过来!” “……” 柏辛树黑着脸把他丢给他的博士生搀走。 柏辛树长叹一口气,“走吧,去机场。” 沈阳之旅就这样结束了。两个人不是在帮教材部的梁编辑找材料,就是在为了万泰和号史料奔波,除此之外还要对着舆情糟心,真是一言难尽。 柏辛树:年假休了个寂寞。 出租车上,左佑佑一直在出神。 “在想什么?” “论文。” “刚刚朴教授劝你把研究成果写成论文那事?” “嗯。你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吗?”左佑佑有点忐忑。 她何德何能,这点微末成果还能写论文呢? 真的不是学术垃圾、电子大便吗。 “为什么不行?”柏辛树奇怪道,“既然是你自己的学术观点,这个观点对于同行具备一定的借鉴价值,你就写出来。” 得到柏辛树鼓励的左佑佑立刻斗志昂扬起来。 她有自己的学术观点了! 还对同行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现在,距离她功成名就走上学术巅峰,就只差把论文写出来了! 左佑佑立刻在手机上激情搜索: 如何写论文 柏辛树不是故意要看左佑佑手机的,但这么巧,偏偏就看见了。 看见左佑佑搜索内容的一刻,柏辛树的脸赤橙黄绿青蓝紫。 等到看左佑佑摩拳擦掌准备跟着小红书购买写论文网课,做最坚挺的学术韭菜的时候,柏辛树终于忍不住,按住她的手机界面。 修长的手指刚刚好挡住了她的付款确认按钮。 左佑佑转头,疑惑地看他。 柏辛树深吸一口气:“你买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学习写论文!”左佑佑振振有词。 柏辛树震惊了:“论文你买什么课?不是把自己观点梳理梳理就出来了吗?!” 左佑佑也震惊:“我本科毕业论文痛苦了半年,搁在你嘴里就这么轻松吗?” 柏辛树更震惊:“你本科既然已经写过论文,为什么现在还要买论文写作课?!” 左佑佑:…… 左佑佑想说自己早就忘了论文怎么写,但她看着柏辛树最强王者的眼睛,嘴里怎么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个青铜。 左佑佑被柏式“何不食肉糜”击沉。 左佑佑把柏辛树一掌挥开:“去去去,别捣乱。” 柏辛树:? 柏辛树难以置信:“你竟然让我不要捣乱?” 左佑佑懒得理他。 学渣的伤痛,学霸不懂。 柏辛树愤愤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是因为我不帅吗?” 左佑佑:“嗯……啊?” 柏辛树怒道:“你前几天才说摸了也没什么,因为我不帅。” 死去的尴尬记忆开始攻击她。 左佑佑被柏辛树的小心眼搅合得忘记付款:“这点小事你还记得?我买论文课和你帅不帅有什么关系?” 柏辛树指着付款界面:“帅哥明星老师在线授课——你还说没关系?” 左佑佑低头看了一眼,心虚地捂住眼。 天地良心,这个所谓的帅哥博士没有柏辛树万分之一帅好吗! 她选他,主要是因为他风评好! 适合零基础学渣小白入门,一对一给出数十种独家模板,分分钟带你产出论文。 保证你零基础来,零基础走,但能写出论文!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知识。 但这话左佑佑不敢跟柏辛树说。 柏辛树理解的“零基础学渣小白”,应该比她的实际水平高出100个简行舟。 左佑佑不走心地哄柏辛树:“没你帅。” 左佑佑义正辞严:“他和我只是普通的镰刀与韭菜的关系,你想多了。” 柏辛树盖在左佑佑手机上的手抖了起来。 柏辛树蓦地抽回了手,低头开始发微信。 左佑佑立刻开始走付款流程。 还没等她开始输入密码,古籍中心的工作群里就跳出来柏辛树的通知: SHU:“@所有人_今年的内部建设项考核,就考老员工@老石@夏丰,扶持新员工@简行舟@左佑佑各自完成论文一篇,工作进展需要体现在月报中。” 老石:“指导写论文要怎么考核?考核最后成品的论文?还是?” SHU:“比方说开题、大纲、框架、综述、正文撰写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都可以有相应分值。具体怎么划分,你们按照自己的习惯定。” 夏博士:“也就是一篇论文从头到尾的成型过程?做的综述需要提交佐证材料吗?” SHU:“当然要提交的。” 手机顶端的消息不断弹出来,左佑佑看着看着,准备输密码的手顿住了。 左佑佑忍不住问:“必须完整地呈现成型的过程吗?如果我自己写完了呢?” ------------ 第163章 人文社科会关心&我何德何能! 如果套模板呢! 套模板!套模板! 柏辛树呵呵冷笑两声: “那老石的考核就没办法了。” 左佑佑模板梦碎,在心里对着柏辛树英俊的脸展开了一分钟的破口大骂模式。 她终于领略到老板唯我独尊乾纲独断的痛了。 ……但是也省钱了。 左佑佑忍痛退出购买界面。 两个人直达机场,上了飞机,直奔华夏书林。 等到了古籍中心,已经是下班以后。两个人把身上的资料全卸在办公室,柏辛树揉揉肩膀:“晚上想吃什么?” 左佑佑从手机中抬起眼:“姜世钦他们也刚下飞机,等下一起吧?” 柏辛树缓缓回过头。 “工作餐?”柏辛树不可思议,“你没有心吗左佑佑?” 热爱工作怎么就没有心了?左佑佑腹诽。 柏辛树看着懵懵懂懂的左佑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左佑佑:“老大你叹什么气?你可以不用去的。” 柏辛树裂开了。 “我不用去?你和姜世钦吃饭,为什么说我不用去?” 左佑佑有些迷惑。 “姜世钦毕竟不是老大的作者……” “你是觉得我不够帅吗。” 左佑佑:“???” 左佑佑:“你忘不掉了是吗。” 左佑佑敷衍奇奇怪怪的柏辛树:“我和他只是追杀的编辑与摆烂的作者的关系罢了,你不要多想。” 柏辛树悲愤出声:“现在就让我不要多想,以后还不知道怎样。” ……于是,左佑佑带着柏辛树,与卡勒布博士、姜世钦和海川君一起吃烤肉。 “……你没说过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也在。”柏辛树坐得笔直,替左佑佑烤肉。 左佑佑面无表情。 柏辛树一本正经地开始与众人讨论关于万泰和号的研究进展,左佑佑低头给老石回微信。 老石说,区区一篇论文而已,让左佑佑跳过其他步骤,直接把自己的思路写成框架给他看。 左佑佑见到老石如此轻敌,心中便觉不好。 她战战兢兢写了个框架丢给老石。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 对面停了。 对面又显示“正在输入中……” 又停了。 左佑佑提心吊胆。 老石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 老石终于回复: “我看开了。带你写论文注定是一场修行,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渡你,也是渡我。” 左佑佑捧着手机,尴尬地回复:“真的有那么差吗。” 老石秒回:“你何德何能拥有我。” 左佑佑很没面子。 她想了想,回复:“人是你自己招的。” 老石打了个“。”过来。 左佑佑懂了。 她悻悻地收起手机,化怒火为鞭策,当场检查姜世钦的写作进度。 如果说之前姜世钦对左佑佑还存着两分旖旎的心思,那么此时此刻,面对化身追杀编辑的左佑佑,他坐立不安得宛如一个小学生。 “我重新梳理过思路。”他盯着碗里的肉,无心吃,“既然已经证明了,万泰和号的发家主要依靠大米,而且万泰和号与日本商号的金钱往来源于汇款业务。那么,接下来的研究重点,就是大米发家后发生了什么,万泰和号又是如何突然破产的。” “你之前的观点是,因为两国交恶,日本人撤资。”左佑佑说。 大概全天下的学者都有“成果尴尬症”。当自己的成果不幸失败成一滩电子泥巴的时候,光是想一想,就要万分痛苦了。 姜世钦脸红,露出无比尴尬的表情:“错了错了,观点错了。想当然了。” 海川君适时放下筷子,用英文说:“那些我叔祖海川亮的书信,我还在争取授权,再过些日子就能把扫描件给你们看到。” 柏辛树掏出笔记本记下,突然灵光一闪,吩咐左佑佑:“你明天和陈昭说一下,让他把陈平原的往来信笺集扫描出来。” “那个好像不能用机器扫。” “用扫描笔扫。” “哈?用扫描笔一行一行扫吗???做一个冰冷无情的扫描机器???” 柏辛树避开忙着烧烤的外国友人,小声告诉左佑佑:“基础操作。我在哈佛交换的时候,学校送我出去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把哈佛不能外借的资料,用扫描笔偷偷扫回来。” “学术间谍?” “不至于,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柏辛树摆手,“最多是学术搬砖。” 柏辛树掰手指:“我还在香港、日本往来多次搬砖。” “香港我能理解。日本?” 柏辛树烤肉的钳子微微顿了顿。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日本在保存中国传统文化方面做得很好。” “还不是因为战争。” “真不是。”柏辛树欲言又止,“在意识与重视上,中国确实比较……务实。” 左佑佑说:“因为我们只需要理工科,不需要人文社科。发展经济就够了,人是不需要被关心的。” 柏辛树从烤架上夹起一叠肉分给众人。 左佑佑几乎快要把刚才那句随口交谈忘记了,才听到柏辛树坚定地说: “我们是人文社科,我们关心。” 左佑佑刚刚夹起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听见柏辛树的话,她愣了几秒钟,才想着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隔天,陈昭在左佑佑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做人肉扫描仪。与此同时,姜世钦给左佑佑提了个要求。 “我听说柏杰生的长子手写过一本回忆录。”他开门见山地说,“要搞清楚万泰和号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看到这本回忆录。” “书名?” “不知道。” “作者名?” “不知道。” “……去哪里能借?” 姜世钦在电话中厚颜无耻地说:“这本回忆录由柏杰生的长子所写,他自费刊印少许送人,大部分佚失了,目前现世仅有一本,一直辗转在私人藏家手里。在刚刚过去的拍卖会中,被北京的收藏家宋臣拍下。” 虽然隔着电话,姜世钦看不见,但左佑佑还是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电话那端说: “京圈,私人藏家,buff叠满——你找我帮你借?我?何德何能?” ------------ 第164章 学战 “你是我的责编。” “???责编是无所不能的吗???” “可我只有你了。” 姜世钦的声音可怜巴巴。 左佑佑:可恶,我吃软不吃硬。 “……姜世钦,命运中所有礼物早就暗中标注了价格,你给我小心一点。” “左老师,我相信你。宋臣最近准备参加一个香港的拍卖会,刚好路过我市,要待上个两三天做分享活动,刚好你可以去和宋臣认识一下,借出来……” “你全都计划好了?” “大恩不言谢。” “你是真的恨我,我早该知道的。” 姜世钦心虚地笑了两声。 左佑佑挂了电话,开始发呆。 她左佑佑孤傲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如此卑微,除了姜世钦。 挂了电话,左佑佑收到了荀盈发过来的微信。 荀盈:“姐妹,推个po文给你放松一下嘿嘿。” 刚刚被姜世钦折磨过的左佑佑大喜。 左佑佑:“什么题材?” 荀盈:“女强男弱年下。” 左佑佑垂涎:“太棒了,发来让我品品。” 荀盈丢过来一篇txt。 左佑佑的点进去一看,人设是: 策划大佬女X怂鸡作者男 左佑佑脑海中瞬间涌起许多痛苦回忆,然后干呕着退出了网页。 卑微左佑佑,立刻寻求场外援助。 “宋臣?”柏辛树的声音有一些僵硬,“你找他?借藏书?什么书?” “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柏辛树委婉地说,“只是彼此知道而已。” “嗨,四舍五入这就是认识。姜世钦跟我说,柏杰生的长子刊印了一本回忆录,被宋臣收藏。他想借阅一览。” “柏杰生长子写的回忆录?”柏辛树迟疑了片刻,“那……确实值得一看。” “他的长子叫什么名字,你或许知道?” 柏辛树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些苦恼:“还真不知道。我祖辈的情况,比较复杂。” 也是,毕竟在当年也是豪门大族,是豪门就少不了妻妾成群、爱恨情仇。 左佑佑聪明地转移话题:“既然老大认识宋臣的话,可以借阅吗?” 柏辛树迟疑了很久,才勉强说:“挺值得一试的。” 左佑佑感觉柏辛树心情不大好。 毕竟柏杰生是他的祖辈,如今祖辈如何破产的真相即将揭开,搞不好还要直面家族内部恩怨,确实很容易郁闷。 左佑佑安慰他:“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柏辛树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想起和自己父亲柏松溪掐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宋臣,淡淡道:“能不能过去,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两个人跨服聊天,鸡同鸭讲,居然谁都没感觉不对。 柏辛树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带着左佑佑前往宋臣的藏品分享会场。 宋臣的收藏心得分享会在本市那所声名赫赫的大学里面召开,距离华夏书林的位置并不远,左佑佑和柏辛树步行前往。 “不知道宋臣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胡说八道的人。” 左佑佑:? 左佑佑对柏辛树的形容词心感不妙。 左佑佑换了个话题:“收藏心得分享会?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活动。” 柏辛树冷笑:“他的心得能有几分价值?学校办这种活动也就是给他个面子。” 左佑佑:…… 左佑佑终于开始感受到,柏辛树似乎和这位宋臣之间非常不对付。 她默默闭了嘴。 柏辛树虽然素日里说话委婉,但这种委婉大概只是知识分子给自己刷上的一层清漆,如今遇到了学术上的死对手,他的嘴巴贱又毒,无人能敌。 左佑佑听得心惊肉跳。 这么凶猛的吐槽,真的是借阅的态度吗? 进了分享会的会议室,时间还早,会议室里只有宋臣和他带来的、协助讲座的博士生。 出乎左佑佑的意料,宋臣的年纪已经很大,几乎和柏松溪差不多,都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面向儒雅和善。 “辛树!”宋臣笑眯眯地招呼柏辛树,态度熟稔。 柏辛树温文有礼地躬身:“宋伯伯。” 左佑佑看着兄友弟恭的场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宋臣温和地说:“几年不见,辛树愈发英俊了。现在还在做死钻牛角尖的研究工作吗?” 左佑佑瞳孔地震。 画风说变就变,刚刚好一派温馨,现在就突然开启了嘲讽模式? 她茫然抬头,看见宋臣依旧满脸儒雅。 柏辛树微微颔首,坦然道:“依旧执着于考据功夫。宋伯伯还在进行大而空的幻想吗?” 柏辛树犀利的话一出,宋臣身后的博士生面色一下子铁青起来,愤愤不平,想开口。 宋臣示意博士生闭嘴。 他笑着说:“依然对古人的宇宙观、世界观、生命观更加感兴趣。” 两个人都一副翩翩君子的作态,左佑佑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他们说出如此虎狼之言。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说他们只是彼此知道,但不认识。 难怪。 刚一见面,就彼此温和亲切地否定了对方的研究方法。经过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的熏陶,如今的左佑佑已经知道否定研究方法相当于把一个人过往的成果全部推翻,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深仇大恨。 左佑佑听着柏辛树说:“有些人,总是恨不得攀上星空,结果搭的每一块砖都是虚的,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宋臣道:“有些人,总是在故纸缝里,钻着那一两个字汲汲营营,眼界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两个人看着彼此,又笑了笑。 “过奖。” “承让。” 在一边听完了全程的左佑佑:“……” 柏辛树告诉左佑佑:“南北学派治学方法不同引发的学战罢了。” 宋臣冷笑道:“南方学派拘泥而傲慢,把文学做得宛如技术工种,有辱斯文。” 南北学派论争已经沿续了几十年,南北两派的领头大学每年都要轮流举办论坛,把两派人马聚集在一起吵架。 2015年,南派主办论坛,甚至出现了南派代表人物当众发言,某北派青椒(青年教师)恨得冲上去打了他一个耳光的尴尬事件,在新闻上挂了三天。 双方学派齐齐斯文扫地,共同谴责此等冲动行为,但纷争继续。 左佑佑看着两个人傲娇的嘴脸,很想吐槽几句。 她以为的学战:发论文,讲观点,激情论争三天三夜。 真实的的学战:对骂。人参攻击。打耳光。 ------------ 第165章 呕吼,古籍碎裂 两个人一轮交锋后,柏辛树走到观众席,找了个前排位置坐好。 左佑佑:……瞧不起就别听啊,你不要听得这么认真可以吗。 柏辛树不知道左佑佑心中所想,仔仔细细地听完,还做了笔记。 分享会结束后,宋臣走过来问:“感觉如何?” 柏辛树合上笔记,坦诚地说:“全程都在天上飘。” 宋臣呵呵笑:“你们低头太久了,早就该上天飘一飘了。” 柏辛树说:“我只讲究有据可查。” 宋臣不置可否,把一个蓝色的布包放在他面前:“那你就好好在这本自传里面查找依据吧。” 柏辛树毫不客气地收下这个布包:“我会的。” 左佑佑震惊。 这就借到了吗? 全程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柏辛树淡淡地说,“主要不是我的面子,我请了季老出面帮忙说情。” “因为季老是华夏书林的名誉社长?” “因为季老出道早,不参与南北两派的论争。主要以德服人。” 左佑佑崇拜了。 “果然季老文人风骨,德高望重。” 柏辛树补充:“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季老的学生是宋臣任职高校的校长。” 左佑佑:“……?” 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傍晚。 柏辛树打开自己私人办公室的门,招呼左佑佑进来。 “我们就这边看,看过以后扫描下来,然后把原本收进保险柜。这样安全一些。” “行。”左佑佑爽快答应,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柏辛树对面。 柏辛树将深蓝色布袋放在桌上。左佑佑伸手过去,摸索拉开拉链。 布袋面料硬挺,肉眼隐约可见其中包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她愈发小心地把布袋子逐层拆开,终于,这本小册子露出了真面目。 左佑佑激动得屏住了呼吸! 小册子的封皮有重新修补过的痕迹,封面手写繁体字书名: 《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 左佑佑当即就觉得不对劲:“姜世钦说得是这一本吗?我看这个书名,好像不是什么传记?” 她的视线下移,封面下方有一个淡淡的名字:柏以瑚 “柏以瑚又是谁?真的是柏杰生的长子吗?可最后的财产不是柏大殷继承了吗?”左佑佑此时此刻心里有无数个问号喷薄而出。 她的指尖毫不犹豫地伸向这本小册子,打算翻开来一探究竟。 “不要!”柏辛树立刻出声制止! 然而,等到柏辛树喊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小册子的一瞬间。 小册子就仿佛豆腐一般,整本碎裂开。 变故骤然起,左佑佑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发誓自己只是指尖碰到了一点边边,怎么这本小册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碎了整本? 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面前摊成一堆的淡黄色书页。 柏辛树扶额:“……不要。” 左佑佑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脸上的血色“刷”地一声,褪尽了。 …… “宋师!”刚刚在分享会上协助的博士生忿忿不平,“您怎么就这样把自己的私人收藏借给了柏辛树?” 宋臣坐在车后座,闭着眼睛。旁玩的街头车水马龙,五颜六色的灯恍惚照亮他的脸。 他的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借出去容易。”他悠悠地说,“还回来可难呐。” 博士生气得一拍方向盘:“他还敢不还?!” 宋臣嗤笑:“是他敢不敢的问题吗?是他能不能。” 博士生有些疑惑。 “竟然用孙校长来压我。”宋臣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哼道,“我宋臣在学术圈浮沉几十年,门生故旧众多,竟然被南派强压一头,真让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博士生忿忿道:“那您本可以咬死了不借,就说那书的品相不便外借。而且这也是实话,那本书确实品相确实不好,轻率移动可能就会造成纸张破碎。您何苦担这么大风险?” 宋臣看着车窗外。车子刚好驶过商业街。 傍晚正是人流高峰期,窗外熙熙攘攘,往来的都是欢乐的人群,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老人牵着小孩,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平静与笑意。 宋臣吁出一口气。 “你知道文物案?”他说。 博士生认真开车:“知道。” “柏辛树加入了流失文物追讨小组。”宋臣半耷着眼皮,“他借阅这本书,就是为了同英国打官司搜集证词。” “无论南北怎么吵,也是内部的治学方法分歧,对外,我们都是中国人。”宋臣靠在后座,“这本书被我收藏着,也不过是一本死的纸。可如果能为文物案发声,它才真正活了过来,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所以这本书我必须借。” 博士生不情不愿:“也是他们南派运气好,赶上了文物案。” “确实运气好,不然我宋某何须买孙校长的账,大不了跳槽去人大谋一席教职。不过,”宋臣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影,“虽然他们拿到了这本书,但能不能看到,能看多少,能不能还回来……看他们的好运气还能持续多久。” “莫非?”博士生抬眼,在后视镜里与宋臣对视。 “给一个教训。”宋臣伸了个懒腰。 他能做什么呢? 为了方便同仁扫描,他不过提前帮忙把古书拆开罢了。 …… 左佑佑煞白着脸,绕着摊成一摊的古书走了一圈,慌得一批。 “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柏辛树安抚她。 “它是自己裂的!!!” “嗯嗯我看到了。” “我怎么就把古书弄裂了?我不是故意的!” 柏辛树叹了口气。 “当然你不是故意的。因为是宋臣故意的。” 左佑佑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宋臣故意让我把古籍弄坏?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左佑佑怎么都想不清楚。 “图钱,向我索赔?” 左佑佑想着自己贫瘠的余额,感觉宋臣对当代年轻人的真实经济状况大概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看起来像很有钱的样子?他想要多少钱?他找我要钱不如要信用卡的卡债?” ------------ 第166章 修复的背后 左佑佑只是个被平均收入的可怜人而已。 柏辛树可疑地静默了一下,安慰她:“民国时期私人刊印的书,市场价值并没有十分高,你卖套房子差不多够赔。” 左佑佑扑通一声跌坐进办公椅,伸脚一蹬,转了几个圈圈。 “要钱没有,那就只能把我送进监狱了。”左佑佑浑身哆嗦了一下。 柏辛树再次可疑地静默了一下,安慰她:“这种程度,就算他起诉你,你承担的责任也相当有限。因为毕竟是私人藏家,不是图书馆馆藏——如果今天我们弄坏的是图书馆馆藏,麻烦就大一些。你这种情况,华夏书林有法务,会好好帮你辩护的。” 左佑佑脚也蹬不动了,把头搁在办公椅背上,无语凝噎。 “他和我计较个什么……” “你也是被我连累的。”柏辛树歉意道,“他主要是想狠狠给我落个没脸,只是你手速快。” 左佑佑懂了。 放在打脸文里,柏辛树就是以权压人的反面角色,需要被人用计谋狠狠打脸的那种。 而她,是那个率先蹦跶然后被一击而中的炮灰。 左佑佑觉得自己的脸好痛。 但祸已经被她闯下了,谁让她手贱。 她凑近了,仔细观察碎裂开的书页。 “这本书原本就有一定的碎裂程度。”柏辛树说,“在给到我们之前,宋臣就把装订拆开了。” “可恶,他拆装订就为了陷害我!社会对我无辜小猫咪这么险恶!我去和他对质!” “对质没用。因为,正常来说,我们确实也要拆装订,拆开才能更好地扫描影印。” “……意思就是,这本书怎么都会被我们弄裂?” “看品相。品相不好的话,也可以选择不拆,现在有技术可以翻页扫描,然后用技术手段把它做成一页一页平铺的式样,修复得更加清晰,只是成本相对高一些而已。” “说来说去,还不是陷害我!” “是陷害我。”柏辛树说,“但是你倒霉。” 柏辛树说完以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左佑佑盯着面前摊开的书页看了半天,愁眉苦脸道:“可如今已经这样了。” “什么时候要还回去?” “明天早上7点15。在宋臣下一场分享会之前还给他。” “???!!!” “你以为给姜世钦看原件?按照惯例,我们扫描以后给个电子版。” 左佑佑看了一下时间,惊得声音都在打颤: “现在已经晚上8点半了,要赶紧找修复师帮忙才行。” 柏辛树摇着头一个一个拨电话。 左佑佑在旁边帮忙搜索联系方式。 她从前跟着柏辛树去省图开过文物修复会议,自以为比较清楚文物修复的流程,可是当她听见柏辛树把电话打给文物修复师、排版公司、印厂、纸厂和文具供货商的时候,她有些迷惑了。 随即,柏辛树又把电话打给华夏书林的领导、办公室、财务甚至发行部黄主任。 左佑佑忍不住说:“修复一本古书,我以为找文物修复师就够了。纸厂和印厂是干嘛的?” “没那么简单。”柏辛树说,“这是一整个链条。举个例子,文物修复用的纸就有千百种选择,修复师选择用哪种纸,我们总要提供给他。印厂和纸厂都对纸非常熟悉,但他们的熟悉方向又是不一致的。印厂熟悉纸张作为书本的状态,纸厂熟悉纸的性质,所以他们都需要配合文物修复师,共同保障后勤。” “排版呢?” “扫描影印,必要的时候或许进行裁剪,排版可以针对裁剪范围与美观度提出建议。” “文具供货商又是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比如工具不全,帮忙调拨。” 左佑佑瘫坐在椅子里,喃喃道:“说起来只是一个修复,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环节来紧密配合。” “是,所以才说,做古籍不是让你看稿子,而是让你去做创业公司,做项目经理。”柏辛树说完,打了两张表出来,摆在左佑佑面前。 “华夏书林的内部手续,你跑一下。” 左佑佑看着表上面八十八个签名位,和熟悉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 “别这样看着我。修复就要用钱,用钱就要层层审批……后面你要补上这个手续。对了,你还得上三个系统登记然后再写一份情况说明。” 左佑佑有气无力:“……行,我后面去补这些签名。” “只是,我不明白。”左佑佑挣扎着问,“为什么还需要发行部黄主任签字?” 柏辛树想了一下。 “因为流程正义。” 行吧。 两人分头把所有的电话都打完,然后就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对着稀碎的古籍,大眼瞪小眼,等着救火队员们赶到。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到左佑佑手机上。 “简行舟?”左佑佑没好气,“我忙死了,你打电话过来干嘛?” 还没等简行舟开口,左佑佑抢先说:“我知道你的书卖得好。” 简行舟满腹思念被左佑佑锤去了外太空。 “左、佑、佑!” 简行舟心中腹诽: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你怎么都不好好把握! 但他绝对不会率先说出来! 简行舟冷哼一声,傲娇道:“我从黑龙江回来了。飞机刚落地。” 特意早回来见你!不,给你追求我的机会! 左佑佑的声音果然欢欣雀跃起来。 “简行舟,你回来可真是太好了!” 简行舟暗暗松了口气,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脸上露出喜悦之情。 他听到了左佑佑见面的请求,向来孤傲的脸上浮现起红晕。 “这么想见我?” “当然想!”左佑佑忙不迭地说,“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见你!” 简行舟狐疑:“我们?” “赶紧来公司,晚饭一起吃!” 简行舟听到一起吃晚餐的邀约,晕乎乎地答应了。 一个半小时以后,简行舟站在华夏书林古籍中心主任办公室的门口,见到了捧着蓝色布包的左佑佑。 “走。”左佑佑抬了抬下巴,“我特意在这里等你,咱们去会议室。” ------------ 第167章 无法修复的话要判几年 “……说好的晚饭呢?” “结束以后我们出去吃,给你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 简行舟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想到刚刚左佑佑说“特意在这里等你”,心中笃定下来。 明明就是爱的实锤。 简行舟跟着左佑佑推门进了会议室,里面坐着的人齐齐转过头来。 简行舟看着满满一屋子人和桌子上摆成一排的外卖:“……?” 柏辛树正招呼着:“各位还想吃些什么?华夏书林都可以点。今天麻烦诸位了,务必要吃饱。” 简行舟艰难地看了左佑佑一眼。 华夏书林一旦给点了满桌子丰盛的外卖,基本意味着要熬大夜了。 左佑佑拍了拍简行舟,坚定地说: “明天,早上,我们吃点好的,给你接风洗尘。” 简行舟麻木地把行李放在地上:“左佑佑,我怀疑你在欲擒故纵。” 左佑佑摇头:“我是一个坚定的养成系爱好者,要把毫不努力的你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打工人。愿每一个简行舟都能在工作中遇到我这样的好朋友。” 简行舟气急败坏:“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是骄傲的男人,你失去我了,懂?” 左佑佑敷衍:“嗯。” 简行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不和恋爱中的女人一般计较。 简行舟仔细辨认一番会议室内的人,目光从一旁摆着的工具袋旁略过,最后落在埋头苦吃的钱大师身上。 钱大师? 简行舟眼疾手快地把左佑佑扯到一边,厉声低问:“你捅了什么篓子?” 左佑佑心虚漂移眼神:“什么叫我捅娄子?” 简行舟再次向会议室看去,随即看到钱大师身边的小黄。 小黄,文物修复专业的硕士。 “你还说没捅娄子!你把哪本古书搞坏了?!” 左佑佑逃避失败,战战兢兢地说:“《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 简行舟迷惑了片刻,脸色松弛下来。 他抚着自己胸口:“感谢上天,你弄坏的不是那本金文,那本是我从国图借出来的,坏了判五年。” 简行舟问:“你弄坏的这本判几年?” 左佑佑脸白了,头顶缓缓升起一排问号。 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会,齐齐转头往会议室里看。 刚好小黄抬头向外看,和两个人对视。他“咦”了一声,欢快地走出来:“左老师!简老师!” 三个人年纪相仿,站在一起聊天。 “我现在跟着钱大师做修复助理。”小黄说,“书本上学到的修复知识和实际中的修复不是一回事。” “比如?”左佑佑好奇。 “比如修复成本。”小黄沉痛地说,“读书的时候,哪位老师也没教过我们,修复成本从哪里来。” 左佑佑瞄到简行舟暗暗撇嘴,心知他的文艺病犯了,估计这会在心中腹诽俗气。 左佑佑和小黄低声交头接耳:“这次接这个修复的活,我们领导怎么交换的?” 小黄也小声说:“免费帮我们把影印古籍上传到线上古籍库里面,还包未来几年的维护。”他感慨,“你们柏总真是个厚道人。” 啊。 柏辛树居然用陈威的线上古籍卖人情。 真不愧是封疆大吏。 左佑佑窒息了一下,尴尬得脚趾在地上搓出了火星子。 她看了看一脸纯良的小黄,言不由衷道:“啊他这个人,就是心好。” 小黄猛点头。 左佑佑还想再套点话出来,钱大师已经把小黄喊了回去:“过来登记了。” 小黄对着左佑佑歉意地笑了笑,小碎步跑回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外卖已经被撤掉,桌面擦得像镜子一样亮,蓝色布包完全摊开,残破的书页被左佑佑郑重其事地原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小黄打开笔记本电脑,钱大师吩咐: “登记。《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民国铅印本。装帧形式为四眼线装。” “具体刻印时间大概在1937年到1939年之间。内页中部有大量水渍,封面霉渍与不明白色结晶物。” “全书残损严重,纸质脆化,有三重前人修补痕迹。” “最近一次的人为修补新不新?”柏辛树问。 钱大师眯着眼,半晌后说:“很新,发生在一年内。” “一年以内?”左佑佑想了想问,“不是近几个月吗?” “不是。”钱大师说,“约半年前。” 左佑佑和柏辛树对视一眼。 “所以,其实宋臣拿到手的时候,这本书就有点问题。”左佑佑对柏辛树说,“宋臣被拍卖行套路了,有没有可能?” 柏辛树点了点头。 钱大师继续说:“虫蛀和风化都很严重,灰尘和浮霉严重。线装部分已经彻底碎裂,无法修复。” “无法修复?” 钱大师沉吟片刻,又对着线装部分的残屑仔细研究了一会。 左佑佑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偷偷观察钱大师的脸色。 终于,钱大师抬起头。 “比较困难。”这次他的话保留了一定余地。 左佑佑内心升起一丝希望:“那就是还有可能?” 钱大师谨慎地说:“不建议你抱太大期望。” 左佑佑已经是个成熟的职场走地鸡了,她自认为学会了面上不动声色。 简行舟捅了捅她:“不要表现得那么沮丧,你注意一下表情管理,要对钱大师多一点信任。” 左佑佑难以置信地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放弃了表情管理,垮脸.JPG。 小黄利索地点了几下鼠标,打印机缓缓吐出几张纸。小黄一路小跑,将纸张恭恭敬敬地托到钱大师面前,钱大师扫了一眼,递给左佑佑。 左佑佑:? 小黄提醒她:“签字。” 柏辛树说:“签好字以后找你结账。” 左佑佑眼前一黑,看着上面长长的问题清单,仿佛看到的不是字,而是自己燃烧的成本。 她颤抖着笔尖,怎么都落不下去。 柏辛树及时说了句:“部门帮你分摊一半。” 左佑佑大笔一挥,气势如虹地签下自己大名。 小黄开始着手给书叶编号,钱大师拉着柏辛树与其他人开会。 ------------ 第168章 如何用大米饭修复古籍 左佑佑和简行舟帮忙给小黄打下手,把纸张上残留的线与书钉轻轻拆去。 左佑佑一看到满是灰尘虫屎和浮霉的纸页,富阳的回忆顿时开始攻击她,那种粗糙颗粒状的手感和可疑的污渍。 她真情实感地抖了一下。 简行舟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工作,显然比左佑佑更加熟练。具体表现在,他甚至认得那些奇形怪状的刀刷铲的名字。 “还有多余的马蹄刀吗?”简行舟主动问。 小黄的眼中冒出感动的光:“有的有的,你要几把都有。” 马蹄刀是专门用来剔除沉淀污垢的工具。 “简老师,我记得您是文字学专业的,怎么也接触这些?”小黄问。 简行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读硕士的时候学校里挖出了古墓。” 小黄恍然大悟:“我知道!莫非您就是那所大名鼎鼎的学校宿舍下面挖出唐墓……” 简行舟想起从前左佑佑吐槽他睡在古墓上所以阴阳,有些尴尬地打断了小黄:“对,我是。” 小黄丝毫没有注意到简行舟尴尬的脸色,兴致勃勃追问:“听说你们学校考古系擅长唐史,就地专业对口。” 简行舟硬着头皮说:“那倒没有,我校考古系的主要研究方向一半唐一半汉。” “汉?”小黄疑惑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19年你们学校在食堂底下挖出来汉朝古墓!” 左佑佑:“噗。” 简行舟瞪左佑佑:“……对,汉墓我也参与了。很方便,每天挖完还能去食堂吃饭。” 左佑佑:“教授现场考古,学生校内实操。” 小黄羡慕:“新鲜教材,热辣滚烫。研究汉唐的学生,毕业论文都不用出校门——不,是毕业论文自己找上门来。” 左佑佑好奇:“后来呢?” 简行舟挥舞马蹄刀:“研究过以后回填了。” “回填?” 小黄竖起耳朵,满脸写着对业内一手信息的渴望。 简行舟回忆了一下:“有两座被破坏过,一座保护得比较好。报告过市文物部门以后,决定只记录一下,就回填了。” 小黄不解:“为什么回填啊?我以为这种古墓发掘以后都会把藏品清理出来,以供后人观赏。” 简行舟垂眼处理污渍:“因为现在我们的技术不成熟,挖出来以后,没办法良好保存,可能会导致腐烂、氧化等现象。所以……讨论后觉得,这种情况属于‘非必要性抢救’,现在我们挖了,后人就没得挖了。” 左佑佑问:“就像长沙马王堆汉墓那种?” 简行舟叹气:“对,很可惜的。所以要等后人的技术成熟再挖了。” “那我们能等到技术成熟的那一天吗?” 简行舟顿了顿,目光透过手中破碎的书页,仿佛看向百年之后的未来。 “希望吧。”他的语气有些失落,“但是做历史工作就是这样,好听点说叫薪火相传。我们对问题的探索,放置于历史长河中、放置于人类发展过程中,不过一瞬。可能需要许许多多个这样的瞬间,需要人类成百上千年的探索,才能有幸向前迈出一小步。” 左佑佑也感慨道:“是啊,如果几千年前的屈原,写完《天问》以后,能知道人类终于能登上太空,知道老天在未来给出的答案,该有多好。” 小黄“嗨”了一声:“这事没必要伤感。像我们修复古籍,更是时光荏苒,上一个修复师在百年前做的,最后被我们拆掉,如果人人都钻牛角尖,那岂不是——我做的工作在未来都将被否定?但就算我们的工作注定要被更新替换,但我们把历史的信件传递下去,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简行舟和左佑佑听了,齐齐点头。 左佑佑更是狂吹彩虹屁:“黄大师高见。” 小黄化身黄大师,喜上眉梢:“人不能陷入历史虚无主义。有生之年,咱们循着前辈的足迹继续探索问题的答案,临死前有幸知道,叫好运;不知道,叫浪漫。” 小黄突然上了情怀,左佑佑肃然起敬。 她看简行舟用马蹄刀用了半天,看清楚一些门道:“我也能帮你们弄。” “左老师,您不如用羊毛刷吧。”小黄递过来一把柔软的小刷子。 左佑佑越懒看越眼熟:“和美妆工具居然有十分相似。” 小黄利索地展开商业互吹:“对对对左老师,您时髦美丽,一看就是爱化妆的都市丽人,肯定有技术基础!” 左佑佑化身都市丽人,喜上眉梢:“放心,羊毛刷我肯定没问题。” 确实也没什么问题,左佑佑兢兢业业地用羊毛刷默默刷灰尘,但有一些黏着的不明结晶体和颗粒,羊毛刷柔软的刷毛束手无策。 左佑佑看着小黄试了几种不同的方法,最后钱大师出马,从文具厂要了一块粘橡皮,用半干的湿巾揩了一下后递给小黄,小黄把粘橡皮团成一团,在书叶上轻轻滚动。 “为什么用半干的湿巾揩一下?”左佑佑小声问,“这是什么厉害湿巾?” “不要小看这湿巾。”小黄严肃地说,“钱大师的独门秘籍。” 左佑佑肃然起敬:“真的是厉害湿巾!莫非这湿巾用的是特殊调制的溶液!” 小黄摆摆手:“是水。” 左佑佑瞪圆眼睛:“这么大费周章,你告诉我是水?” “最奢侈的食材往往用最朴素的烹饪方法——啊呸,最安全的就是水。其实这种程度的附着物,利用合适的湿度去粘下来,对古书来说才是最温和的方法。” “合适的湿度是什么湿度?”简行舟忍不住问。 “少许。” “少许是多少?” “适量。” 左佑佑和简行舟暗搓搓地对视了一眼,炸厨房的经历让他们在此刻心思相通。 左佑佑又又又一次:“……我恨感觉。” 简行舟追问:“为什么不量化下来?比如几克软橡皮配几毫升水。我还有一套量勺可以送给你。” 小黄挠挠头:“啊主要是就地取材的问题,其实最好用的是湿面团,不过我们也用过干馒头、软橡皮、橡皮屑、面包、几乎没有粘性的旧胶带、大米饭……毕竟我们的工作环境比较不固定,主要看身边有什么。” ------------ 第169章 我有编制 简行舟难以忍受:“大、大米饭?” “是。”小黄诚恳地说,“因为地域不同,天气不同,空气湿度也不同。每本古书的情况都不一样,咱们也无法预知上面粘的是什么,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就算是文物修复师,大家还有各自的私人习惯,比如有人喜欢一开始就全叶喷湿,浸在水里对缝以后再去水;有人喜欢前处理后再修复,各自有各自的独门秘籍,所以没办法量化的。” 简行舟耿直地问:“如果步骤不能固定量化的话,那你们硕士学修复学什么?” 左佑佑转身一记黑虎掏心把简行舟打得血都差点吐出来。 乱讲话! 小黄淡定地笑了笑:“你别管我硕士学的什么,我有编制。” 有。编。制。 左佑佑想起来,小黄虽然是小字辈,但是正儿八经的省图编制,钱大师至今都没有入编。 以后小黄还能评职称。 说不准小黄的固定工资比钱大师还高。 ……这是什么人间真实。 左佑佑:“失敬失敬。” 简行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着自己隐隐犯痛的心口,弱弱地问: “所以这个湿巾是为了……?” “都是过期甩卖湿巾,因为都干得差不多了,一张湿巾的湿度,刚好可以把软橡皮微微湿润。” 左佑佑惊叹:“好厉害!话说你们买的什么湿巾,方便透露吗?我可以学习你们的秘笈吗?” 简行舟眼巴巴地听着。 小黄赧然摆手:“拼夕夕1块9一箱的湿巾,都这么便宜了,它的质量就也不那么重要了。其实我当时就是想看看1块9一箱的湿巾能差到什么程度。我师父为了不浪费才拿去用。” 左佑佑:“呃?” 小黄补充:“如果你买的话,千万记得买过期的,最好是假的。切记切记。” 左佑佑和简行舟齐齐沉默:“……懂了,绝对不买保真的店。” 小黄停手:“清理好了。宋臣之前应该也做过病害处理,剩下的交给师父去补。” 左佑佑斟酌着问:“这本书的边角碎成这样,钱大师说修复的可能性比较小?” 小黄说:“——我还没问你,怎么会碎成这个鬼样子。” 左佑佑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我发誓我只是碰了一下。” 小黄同情道:“你是不是被人摆了一道啊?今晚借出,明天一早要求归还,听起来像是故意让你还不上。” 左佑佑警惕:“有什么做手脚的痕迹吗?” “上一次修补的质量就很差。换句话说,上一次修补根本就是糊弄,目的就是让这本书短暂撑一阵子。” 左佑佑大概心中有数了。 宋臣在拍前检查的时候没看出问题,等拿到手以后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难怪借得这么爽快。 他这个人有180个心眼子。 “还有其他痕迹吗?” 小黄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左佑佑跟了出去。 走廊里,小黄小声说:“线装的地方其实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但这个部位本来就风化腐蚀得厉害,所以很难判断是不是故意的。” 果然。 左佑佑皱起眉:“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没办法呀,书脊背已经不是破损那么简单啦,纸纤维都成破棉絮了。轻轻一扯就全书崩盘,谁碰谁倒霉。” 左佑佑:“……” 小黄安慰她:“这种事情不算少,遇到了就遇到了,不要影响心情。” 左佑佑咬着牙跟着小黄回到会议室,帮小黄用镊子把碎屑一点一点理到一处。 钱大师端着保温杯走过来,看了两眼,指点左佑佑:“先大后小。” 左佑佑懂了,先整理大碎片,再收拢小残屑。 钱大师又出声:“先中心后两边。” 意思先将书心的碎片整理出来,再整理边缘。 左佑佑感觉像是在拼拼图。 小黄端过来一筒浆糊,钱大师对齐纸张帘纹以后,用毛笔蘸着浆糊开始修修补补。 “古法造纸用来修补就是不一样!”钱大师一边修补一边赞叹,“小柏总有心了。” 左佑佑听钱大师提到柏辛树,下意识问:“什么是古法造纸?” “你们小柏总自己买了个纸厂,专门研究用古文献中的方法来制造纸张。”钱大师啧啧称赞,“比方宋版书,能流传到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古纸的质量好,做工考究。但是现在社会什么都讲究效益,讲究性价比,所以这些纸都不经用。” 小黄犀利发问:“现在做古纸也不赚钱吧?” “肯定不赚钱,也没人认识。也只有柏家的公子哥年年一掷千金来养这个厂,不然这个厂早就黄啦。” 左佑佑咽了口唾沫:“一掷千金,得多少啊?” 钱大师八卦:“一年几百万吧,或许更多?实验失败的次数比成功多。” 一年几百万? 左佑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百万。 是走错了爽文片场吗? 三个年轻人眉毛齐齐跳了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盯着柏辛树使劲看。 “原来长成这样才能做爽文大男主。”小黄感慨。 左佑佑喃喃说:“不,这个配置,是爽文大反派才有的。” 一挥手就赚几十个亿的那种。 左佑佑总觉得通货膨胀和人民共同富裕的时候把她遗忘了。 显然,简行舟也有同样的感觉。 简行舟看着钱大师剪掉的纸片边角料,果断拿了一块:“纸黄金啊,我拿去做书签。” 左佑佑不甘落后,也拿了一块走。 钱大师招呼小黄:“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你快过来帮我对对帘纹。” 小黄凑过去,打了灯细看,手动调整了一番:“平行了师父。” 钱大师叹气:“我已经老了,如今早已力不从心。我只希望这门手艺能传承下去,你们年轻人正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小黄“嗨”了一声,安慰他:“师父不要说这种话!现在不比从前,以前只能用眼睛看,现在科技都发达了,回头我给师父配个电脑扫描仪,咱们直接在电脑上放大对纸纹,什么老不老的,都根本不在话下!” 钱大师:……? 我要说的是这个吗? 简行舟执著地说:“如果能够把标准量化下来,借助仪器,也可以跳出年龄的桎梏——要全套量勺吗?” 钱大师:……?? 我要说的好像也不是这个? 年轻人小黄与简行舟的耿直发言把钱大师满肚子感慨与回忆都顶了回去。 钱大师被噎得脸色变了变,看到左佑佑和简行舟都是一脸赞同,悻悻地唾了一声: “跟你们小孩说不清楚。” ------------ 第170章 折页&剪齐&锤平&齐栏&打孔 小黄还很委屈,钱大师把他的头拍得歪了歪:“你还有有空委屈!说!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黄条件反射:“先补中心后补边,大处要比小处先。筒子叶中线,书叶边缘,书叶中间。” 左佑佑听着两人一问一答,钱大师在传授小黄古籍修补手艺,她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学习一门技术,都要循序渐进。 左佑佑灵光一闪,想到了柏辛树要求老石带着她写论文。论文就是学术八股,写论文,本质上也是一门技术! 左佑佑豁然开朗! 如果按照写论文是一门手艺这个思路,学习过程岂不就和古籍修复一样? 知其然,才能知其所以然。只有知道古籍修复中,每一步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才能真正把古籍修复合理。 放在论文上也一样。 整理步骤,为什么这么写,就能写出一篇论文,并且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清楚! 逻辑通√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决定按照柏辛树的要求,仔细学习论文撰写技术! 左佑佑神游天外,柏辛树突然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左佑佑骤然从写论文的雄心壮志中拽回来。 “折页剪齐,这种处理方式你觉得怎么样?”柏辛树一看就知道左佑佑在走神,重复了一遍。 左佑佑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小黄立刻说:“左老师,咱们补纸以后,要按照版心中缝对折,这一步就叫折页;将书本修补后多余边缘剪掉,叫剪齐。但是咱们这本因为碎得太厉害了,已经絮化,线装部分即使修复好,也会再碎开,所以我们建议把线装部分向内推剪两毫米。” 左佑佑谨慎道:“可这样,这本书的比例会不会变化?” “会。” 众人齐齐看着左佑佑,等着她拿主意。 左佑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柏辛树。 柏辛树一言不发,鼓励地看着她。 柏辛树:尊重左佑佑的决定√ 两个人对视,彼此都在认真地传递自己的想法,只可惜,两个人不在同一个服务区。 左佑佑:其实并不想要这份尊重。 两个人进行了一番无效的眼神交流,左佑佑知道不能对自己与柏辛树之间的默契抱有任何幻想。 她试探着说:“我希望等比例剪齐,外形看不出最好。” 宋臣下的套,如果还回去一本比例不对的,怕是一眼假。 “可以。”排版公司说,“天头地脚都推一圈,这点差距裸眼视觉上看不出来。” “经常把玩的话,手感有出入。”柏辛树开口。 “看品相,宋臣没把玩过这本书。”排版说。 “……毕竟被卖家套路,搞不好看见就生气,所以没把玩过,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印厂经理说。 左佑佑觉得有点悬。 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柏辛树想了很久,最后点头:“就这么办。” 于是左佑佑看着众人迅速把古书的装帧还原,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折页、锤平、齐栏、打孔…… 打孔? “原书的书脊背上有几个装订用的孔来着?”钱大师问。 好问题。 左佑佑转过头,用梦幻般的语气问柏辛树:“几个孔来着?” 柏辛树也怔住了。 他在脑中疯狂搜索回忆。 钱大师提示:“一般是四孔五孔六孔。” 柏辛树和左佑佑面面相觑,两人大脑均一片茫然。 仿佛这本书上从来都没出现过装订用的孔。 钱大师说:“最好严格遵照原书的形式——如果你想让别人看不出修补痕迹的话。” 左佑佑问:“一般来说,民国时候的人喜欢几个孔啊?” 钱大师说:“民国时候的装帧形式和现在差不多,你觉得古色古香的线装书,民国时期的人也这么觉得。” 左佑佑窒息了。 柏辛树头也不抬:“不要担心,我考据一下1937年前后的社会风潮,看看当时人喜欢用几个孔。” 左佑佑忍不住问:“这都能考据出来?” 柏辛树沉默了一下:“理论上,能。” 理论上,原则上,实际上,堪称三大灵活话术,怎么解释都行。 左佑佑坐在一边,捧着头开始努力回忆。 “简行舟。”左佑佑痛苦呻吟,“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发明出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 简行舟和小黄聊得正欢,闻言,转过头。 “你要记忆面包做什么?” 左佑佑气了个倒仰。 “因为我要回忆马王爷它有几只眼……啊不,《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这本书有几个装订孔。” 简行舟诧异道:“你回忆这个做什么?” 左佑佑翻白眼:“为了装订。” 简行舟顺口说:“五个。” 左佑佑:??? 左佑佑拉住简行舟:“二狗啊!这可不行瞎说!” 简行舟愤怒地甩开左佑佑:“这有什么瞎说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五个孔?你竟然觉得我瞎说?你不相信我??” 左佑佑说:“倒也没有不相信——你怎么看到的?” 简行舟:…… 简行舟忍耐道:“我在用马蹄刀清理污渍的时候,清理了一页书脊位,所以对孔数有点印象。” 左佑佑面露狂喜。 简行舟看着左佑佑的脸色,后知后觉问:“等等,你们不知道有几个孔?” 左佑佑承认:“是,我一碰这本书就碎了,我对当时的记忆一片空白。” 简行舟的面上露出喜色:“岂不是我拯救了古籍中心?” 在追求自己的女孩子面前逞英雄什么的,不要太开心。 左佑佑一定更加迷恋自己了吧! 简行舟面上的喜色还没露出,就被左佑佑扼住领口,大力摇晃。 “真是最棒的简行舟——不过,你怎么会关注那堆碎片拼成书脊背共计几个孔啊??” 装逼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简行舟勉强站直,骄傲叉腰:“专业习惯?研究青铜器,就很容易去关注这种奇怪的细节?不不不,主要是我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日常保持着严谨的态度……” 左佑佑忽略了简行舟的自夸,真情实感地酸了, 她也想要专业习惯!很想要!很想要! 她一定好好写论文! ------------ 第171章 完璧归赵,吃亏的竟然是左佑佑! 东方天色发白,终于,在清晨6点多的时候,《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一书,微妙地缩小了一圈被呈放在会议桌上。 “钱大师真厉害。”左佑佑绕着这本书转了一圈,“修旧如旧,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坏过的样子!” “古籍修复就好比现在流行的医美整容。”钱大师骄傲地说,“主要是自然!” “既然是美,就要美得不着痕迹,不能有太多人工的味道。” “对对对。” 左佑佑伸手想去翻看,忽然一阵心悸,又把手缩了回来。 “不碰了不碰了。”她摆摆手,擦去一脑门冷汗,“不碰就不会倒霉。”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排版公司的员工笑着说: “OK的话,我就把这本书拿回去扫描了。” 左佑佑捂眼睛:“快去快去,不要再让我看到,再也不想回忆起这段糟糕的经历了。” 左佑佑觉得自己已经被摧残出了心理阴影。 柏辛树安慰她:“放轻松,古籍虽然脆弱,倒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倒霉让你碰上这种事。” 左佑佑敏锐抓住重点:“不是每次都倒霉的意思是……大部分时候会倒霉?” 柏辛树一时语塞。 他搜肠刮肚一番后,试图找补:“这种事跟网络诈骗一样,只要你保持警惕性,不随随便便去碰这种来路不正规的东西,倒霉的几率就不会很高。” 左佑佑悻悻道:“哎,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搞文化的都有一百只眼,两只肉眼,剩下的都是心眼!只有祖国妈妈值得信任,以后我会注意的。” 既然是左佑佑替柏辛树扛了雷,最后就由柏辛树出钱请左佑佑和简行舟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餐后,柏辛树带着左佑佑去排版公司取扫描好的原书,简行舟调休。 到了约定的还书时间,柏辛树准时敲响了宋臣酒店的房门。 宋臣看到柏辛树,老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柏辛树把蓝色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宋教授,请查收吧。” 宋臣深深地看了柏辛树一眼,伸手解开布包,露出了脆弱的黄色封面。他盯着柏辛树的脸,手指渐渐向下,眼看着指尖就要触碰到封面,他忽然停住了。 柏辛树挑眉:“宋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宋臣指了指左佑佑,呵呵笑道:“这位女士,老朽身体不好,手脚不听使唤,想麻烦您帮忙翻阅,不知可否啊?” 宋臣老贼! 左佑佑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她岂能看不出,宋臣生怕柏辛树在古书上,和他做同样的手脚! 左佑佑挂着营业的微笑,浑身散发怨念的气息,走上前去,麻木不仁地抓起书本,哗啦啦地在宋臣面前翻了一遍。 宋臣的眼中再次流露出一丝意外。 他谨慎地让左佑佑把古籍放在桌面上,离手,退后,自己这才走上前去,拿起这本古书慢慢翻阅。 “很好。”他说。 柏辛树冷淡地说:“那您写张收据,我们这书就算还了。” 左佑佑眼见着宋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生怕被他发现这书变小了一圈,急中生智之道: “宋教授,这个U盘里是《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扫描后的影印文件,或许您会喜欢。” 宋臣看了左佑佑一眼,不置可否,冷淡道:“放那吧。” 这份扫描文件可是原件直扫,质量好高的! 左佑佑憋着气,把U盘放在桌上。 宋臣看了看U盘,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又抬眼,越过眼睛镜片的上方,看了左佑佑一眼。 左佑佑后背一麻,几乎觉得那个锐利的眼神把自己整个人都穿透了。 宋臣不会是发现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左佑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众所周知,如果一个人能搞好学术,那他只有一半时间花在搞学术上。 另外一半时间在拉基金、与同行social以及处理行政事务。 而且听说宋臣读博读了整整7年。 她凭什么认为,宋臣看不出来这么点小心思? 现在开始练习踩缝纫机,来得及吗? 谁知道就在这锐利的一眼以后,宋臣竟然面无表情地刷刷签下收据,然后臭着脸把两个人轰出酒店门外。 这边柏辛树和左佑佑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电梯中,隔壁房间的门就开了。 “宋师,他们真还上了?”博士生问。 宋臣冷笑一声。 博士生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接住飞到面门上的东西,定睛一看—— 这不是那本损毁严重的《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吗! 博士生吓得残存的睡意都清醒了,双手捧着这本书仔细检查着。 “不用检查了。”宋臣转过身,“你自己看,这本书的装订。” “……?”博士生追上去,“宋师,弟子愚钝……这线装有什么不同吗?” 宋臣转过头:“你数数有几个孔。” “五个?” 宋臣说:“但是原书有八个孔。” 博士生愣住了。 宋臣抓着酒店房门的把手,推开门,冷笑连连:“古书被裁小了一圈!若不是这古书原本的装订异常,地脚处有三个连孔,还真被他们骗了去。” 博士生的脸顿时愤怒了。 “他们竟然骗人!我这就去把他们追回来,让他们赔!” “赔什么赔。”宋臣指了指那本古书,“你可要看看,这书修复得技艺有多高超?小柏也是个人物,竟然能连夜请动钱大师替他擦屁股,生生把一本只能供在展台里的古书,变成了一本能被翻看的古书。” 博士生依言翻看手中的古书。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被惊讶取代。 “……宋师,其实如果您不说,我根本看不出这本书有任何修复的痕迹。”他坦言。 宋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不但救活了古书,还把清晰的影印文件给了我。这次我非但没亏,还白赚。柏松溪那个老家伙知道,非得气死不可!哈!哈!” 宋臣得意洋洋地大笑着,反手关上了酒店的门。 ------------ 第172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注自己,都是错觉 左佑佑关上车门,一个劲儿的摸着胸脯顺气,心有余悸地说:“我的妈耶,刚刚宋教授那一眼,我腿肚子都转筋了!差点以为他看出来了……” “他就是看出来了。”柏辛树单手抓着方向盘,向窗外看去。 左佑佑大惊:“他看出来了?!” “嗯。”柏辛树没有转头,看向前方,车子缓缓驶动,“他摩挲了一下子,应该就是发现了。宋臣是常年和书本打交道的老书虫,本子的尺寸大小他很敏感。” “那他怎么不——” “不难为我们?”柏辛树淡淡地说,“因为他不吃亏。我们出成本帮他请来钱大师亲手把书翻修一遍。再加上你又主动把清晰的影印版给他,他不但不吃亏,还小赚了一笔。” “你们不是学术上的死对头吗?他不用出口气吗?不要狠狠打我们的脸?” 柏辛树一个急刹车,左佑佑重重撞在座椅后背上。 柏辛树转过头,麻木地看着左佑佑:“你最近又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了啊?” 左佑佑不服,男频龙傲天升级流怎么能叫奇奇怪怪的小说呢! 左佑佑低下头小声道:“书名叫《学习强国,平民百姓靠自己努力获得成功的励志奋斗史》。” 她想到了什么,又急急补充道:“不带颜色。” 柏辛树:“……” 柏辛树揉了揉眉毛,车子再次缓缓驶动。 “宋臣与我,虽然在学术上属于不同派系,有极大分歧,但在更大的层面上,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比如我们都希望国家更好,希望传统文化能获得更好的传承。”柏辛树想来想去,还是解释了几句,“所以在不吃亏的前提下,他也希望古籍能活过来,也希望我们能打赢文物战。” “那他还给我使绊子?!” “爱国、爱古书和人品恶心可以并存。” 左佑佑:“……” 柏辛树说:“人是复杂的,业务能力与个人道德无关,需要分开看待。” 左佑佑感觉柏辛树才是那个成见最深的人,但她决定给领导保留一丝面子,不说。 左佑佑同仇敌忾:“对,爱国也不耽误他讨厌!” 柏辛树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柏辛树的电话响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会议,华夏书林的社长点名,必须要他亲自列席。 柏辛树有些疑惑。 他把左佑佑送回华夏书林以后,调转了车头。 左佑佑跳下车,回头看着柏辛树。他的眼下有两轮淡淡的青色影子。 “老大,你的右眼在跳。” 柏辛树抬手摘掉眼镜,按住右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眉骨下方,手指旁的鼻梁高挺。 “奇怪,怎么突然就跳个不停,大概是累了。” 左佑佑叮嘱他:“那你路上小心,毕竟疲劳驾驶。” 柏辛树心里一动。 他用一只眼睛看着左佑佑。 柏辛树这样看过来,左佑佑浑身的血液忽然齐齐往头顶涌去。 清晨的空气微凉。 左佑佑深吸两口气,借着血液上头,鼓足了勇气,大胆道:“我帮你看一下吧。” 柏辛树被左佑佑的直球击得心神震荡。 “你的脚步,想停一停吗?”他意有所指。 左佑佑想了一下,才说:“不想,但……我既要又要。” 柏辛树看着她。 “当然可以。”他温柔地说。 左佑佑抬起手来。 柏辛树微微探身出车窗外,左佑佑轻轻按住柏辛树的右眼。 柏辛树的右眼仿佛被羽毛拂过。 “……好了。”她收回手。 柏辛树睁开眼,有些怅然若失。 时间太短了。 总共不到三秒钟? “效果很好。”柏辛树叹气道,语气显然不是庆幸,而是惋惜。 “我都没碰到你的眼睛,它就自己好了。”左佑佑耿直道。 柏辛树努力回想自己刚刚右眼皮跳动的感觉,但不管怎么使劲,他的右眼皮都安详平和。 ……于是他只好缓缓降下车窗:“那我先去开会了,我们中午见。” 左佑佑露出一个笑:“中午见。” 她目送着柏辛树的车汇入CBD的车流中,转身走进华夏书林的院子,走着走着,她高兴地蹦跳了一下。 满脸喜色地走进办公室,老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仔细打量。 “听说你们昨晚通宵。”老石最后说,“真是年轻人,一夜没睡这么精神?” 左佑佑轻快地打开电脑:“我这是勇敢地奔向新生活呢。” 电脑突然断电,左佑佑陷入迷惑。 老石抬起脚,脚背上勾着电脑的插头:“哎呀,怪我,我一个不小心,把你的电源踢断了。” “没事,我重新插一下电源。” “等等!”老石迅速制止左佑佑,左佑佑抬头迷惑地看着他。 老石的脸色变幻不定。 “师父,别闹,我要开电脑呀。” 老石一拍手,猛地想起什么:“刚刚办公室找你,让你去楼上一趟,你是不是有什么流程要签字?” “啊对!”左佑佑从桌上抓起古籍修复的流程单,“我现在上去办公室。” 老石一把将左佑佑推出去:“对对对,你去跑跑流程,电脑我帮你开!” 老石怪怪的,但左佑佑没有多想。 她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楼上去。 只是,今天她好像接收了很多有意无意的目光。 左佑佑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因为自己的高兴写在脸上了吗? 还是说—— 嗨,都是错觉!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人关注自己! 都是错觉! 左佑佑向来信奉“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人关注你”,心大如锣,昂首挺胸地继续上楼。 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行政小姐姐看见左佑佑,也欲言又止。 她用左佑佑生平见过最温柔的态度说: “左老师,倪社长找您。” 左佑佑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她道了谢,抓着流程表就去敲老倪办公室的门。 老倪的办公室破天荒地没有放歌。他的面色是少见的严肃。 见到左佑佑面上的笑容,他愣了一下。 “小左,你……”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还不知道?” ------------ 第173章 华夏书林破格招录? 看着一脸忧愁的老倪,左佑佑有些迷惑。 这一个两个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老倪在脑海中预备了十几套不同的开场白方案,但他从来没想过左佑佑自己竟然不知道! 左佑佑心想,不管知道什么,都得先把昨晚的古籍修复流程表签好,这才是对工作负责。她把表格递给老倪:“倪总,这是昨晚《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的修复流程表,麻烦您签字。” 老倪看了几眼,神情更加古怪了。 “所以你昨晚在通宵做古籍修复?” “对呀。” 老倪叹了口气,把流程表拿了过去,放在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左佑佑。 “流程表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说。”他一脸严肃,语气凝重,“现在,我需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情。” 左佑佑点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老倪深吸一口气,把电脑转了过来。 左佑佑自己的照片闯入她的眼帘! 自己的照片!? 左佑佑倒吸一口凉气。她自己的证件照,清晰、正面、无码的,正挂在新闻网页上! 新闻的题目叫: 《无耻媒体人为汉奸翻案》 左佑佑的眼前一瞬间发黑,耳畔“嗡——”的一声,仿佛断了线一般,老倪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照片看了许久。 “小左!小左!” 老倪吓坏了,以为左佑佑接受不了被网暴、被人肉的打击。 他双手扶住左佑佑的肩膀,按着她坐在沙发上。 左佑佑身下有了支撑,整个人的灵魂才飘飘荡荡地归位,她这才被注入了生气一般,艰难地转动眼珠,仔细地看着那则新闻,耳边的声音也重新灌进耳中。 只是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很难读懂。 左佑佑用力咬破舌尖,痛意传来,她终于清醒了几分,勉强集中精神浏览这篇关于自己的文章。 文章不算长,只是文笔极具煽动力,冲突拉满,看得人热血沸腾。 总之,文章的主人公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就连左佑佑都想扛着键盘冲上去大骂一番卖国贼——如果文章的主角不是自己的话。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她把眼神从电脑上移开,向后靠在沙发上,抬头对老倪说: “倪总,这篇文章里通篇都是挑起对立、煽动情绪的手段,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觉得可以不用理会。” “不用理会?难道你不气愤?而且你的照片就挂在新闻上。” “我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长得也不够好看,身上没有新闻爆点,网友骂我也没意思,骂两天就忘了。” 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你也太冷静了。”老倪说。 “我是石头,不是玉。只有玉才易碎。” 老倪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怜悯。 他温和地说:“小左,这件事情,可能已经超出了不需要理会的范畴。” 电光火石之间,左佑佑一下子明白了老倪的意思。 “难道不止这一篇新闻?” 老倪欲言又止,再次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 左佑佑浑身僵硬地靠在沙发上。 愤怒的网友们已经对她展开了大规模人肉,把国家被欺负的愤怒重重发泄到她的身上,并且一窝蜂地对着华夏书林开喷。 《M国资本力量渗入中国文化重镇》 《富二代破格入职华夏书林》 《小镇做题家与考编萝卜坑:华夏书林破格招录富二代的背后》 《寒门再难出贵子?文化行业也拜倒在人民币之下》 …… 无数新闻一窝蜂涌进左佑佑的眼睛。 左佑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毕业院校与工作履历几乎全部被挂在了网上,还有不少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的虚构背景——在这个背景里,她既是京圈小公主,又是山西煤老板的女儿,同时还“兼任”着东北老国企购买人的女继承人。 总之是个极其有钱的富二代。 “……富二代吗?”左佑佑实在忍不住吐槽,“我住了好几年城中村,他们怎么没扒出来呢?” “他们扒出来你年纪轻轻就住在CBD高档小区,而且还是小区里寸土寸金的豪华楼王。” “柏总的加班房?我们古籍中心加班的时候五个人都住在那里。”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老倪安抚左佑佑的情绪,“我也住过,梁编辑也住过,陈昭他们也住过。” 左佑佑吐出一口浊气。 “我怎么就富二代了,我一个高考地狱大省的生源,我要是富二代还在国内卷普通本科做什么,美高美本不香吗?而且我的第一份工作也很拉胯。” 左佑佑忿忿说完,发现老倪一直不说话,面上有内疚的神色。 左佑佑猛然想起,对自己以及华夏书林的攻击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针对“华夏书林破格招录”的。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想起老倪扣下了自己报签的流程单,她心中隐约知道副社长找她是要谈什么。 如果按照左佑佑从前的性格,她此刻必然主动提出离职。 但柏辛树已经喝退了她这个念头。 她自己凭本事进的华夏书林,她就在这里留下! “倪总,您找我来是想说什么呢?”左佑佑咬着牙直接发问。 老倪见左佑佑面色坚定,反而犹豫了。 他试探着说:“小左,这个决定或许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你也看到了网上对于华夏书林、对于你那些攻击的言论,这些言论的存在对于社里和个人来说都有一定的伤害。” 左佑佑摆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是她攥紧了膝盖上的牛仔布料,咬着牙没有吐出“我离职”三个字。 她不走。 这不是她的错。 “所以呢?”她冷静地询问。 “所以,社里想与你沟通一下,是否……” “砰”的一声! 惊天动地的巨响,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老倪和左佑佑都被震得回过头去。 ------------ 第174章 老石:癌症晚期 副社长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重重撞在门后的白墙上,力道之大,震起空气中的灰尘。 柏辛树眉目冷肃,一双锐利的凤眼透过冷灰色的眼镜,直直地看了过来。 他大步走进倪总办公室,身上黑色的衬衫已经皱了,随着他的脚步卷起锋利的皱褶。 “倪总!”柏辛树沉声道,几步就挡在左佑佑前方,“社里对我的人有人事处理,是否按流程应该知会我一声?” 柏辛树的衬衫已经卷到肘关节的上方,瘦长的小臂像一截冷白的玉器,但就是这截冰冷的玉器,稳稳地挡在左佑佑面前,把她整个人往后压了压,滚烫而有力。 左佑佑看着从天而降的柏辛树,惊呆了。 老倪也十分震惊,许久才说:“……不是让你去开会了么?” 柏辛树冷笑一声。 “那个会无须我本人发言。” “需要古籍中心列席!” “柏总去了。” “柏总?老柏总?”老倪眉头紧锁,身体紧绷着前倾,“这种事情竟然惊动了老柏总?” “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柏辛树装傻,“老柏总心系古籍事业的发展,对这个会议抱有极大的热情——我记得老柏总虽然病退了,但依旧担任中华大典的项目负责人?” “是。”老倪的目光失焦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是。” 柏辛树拖来一张椅子,坐在左佑佑身前。 “小左过来签流程单,她还是个新人,如果有什么流程不熟悉的地方,还要请您多多包涵——现在,我能把她带走了吗?” 柏辛树转过头,严厉地对左佑佑说:“你今天先不要签流程表了,我有工作要安排给你。” 左佑佑乖乖点头。 柏辛树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在她的面前,左佑佑心底突然感觉找到了主心骨。情绪一放松,眼眶也一下湿润了,可她终究还是很倔强,没有在领导面前,让眼泪掉下来。 副社长办公室的门口有人影在闪。左佑佑的余光瞥见,是负责人事工作的同事。 那位同事看向左佑佑,又看向办公室里对峙的老倪与柏辛树,尴尬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辛树,你也是在华夏书林这个院子里长大的,你不能意气用事……” “左佑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的能力与业绩有目共睹。我给她安排一些工作有什么问题吗?她手里还压着好几个项目在做,签字的事情我让实习生帮忙跑。”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左佑佑,你先去把古琴项目的竞标文件整理好。”柏辛树回头对左佑佑说,并强调,“今晚下班前交给我。” “柏辛树!” “快去整理。” 左佑佑知道柏辛树是在捞她,接下来,华夏书林与古籍中心的博弈过程就就不是她能听的了。左佑佑礼貌地道了一声别,从老倪的办公室迅速离开。 门关严了。 门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隐隐有几声拔高的调子在楼层间回荡: “……你让她留在华夏书林,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对她就好了?” “……现在这个情形,不让她留在华夏书林,才是给攻击我们的人落下话柄!” “……她的学历……” “华夏书林的招聘什么时候有具体要求了?我古籍中心招人就没提供过需求!” 左佑佑埋头疾走,她看见电梯前围着的人,下意识转身,迅速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左佑佑?”梁编辑怀里抱着一摞教材和左佑佑擦肩而归,“你还好吗?你……” 梁编辑怔怔地止住话头。 左佑佑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看见左佑佑从门外跑进来,并且麻利地打开电脑,老石佯装镇定地站起身。 “师父,您不用阻拦我看网页了。”左佑佑头也不抬,“我全都知道了。” 老石怎么可能会被人诈出来真相。 他呵呵一笑,装傻充愣:“什么真相?” 左佑佑完全没心思开玩笑,她的脸绷得紧紧的:“我正在被网暴,我知道。” 老石的身子一震,然后仔细观察左佑佑的脸色。 他迈着清奇的步伐从左佑佑身后晃过,然后—— 早就准备好的安慰开导的话语全部掉进胃里消化不良。 “你居然在写招投标文件?”老石震惊,“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写招标文件?” 左佑佑冷着脸打字:“不然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呃。痛苦,失眠,或者萎靡不振之类的?好歹委屈巴巴哭一场吧!” 左佑佑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只是个普通人。”电脑的蓝光投在她的冷脸上,“我要上班,还要指着这份工资生活。我不打算辞职,自然要正常工作。” 老石看着左佑佑罕见的冷脸,知道她还是郁闷的,只是把情绪压住罢了。 但本市居不易,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郁闷。 左佑佑更是如此。 她出生在考试竞争激烈的省份,从一场一场的考试中逐步磨炼出来,心态极稳,即使天塌了也不影响她稳定发挥。 从很小的时候,左佑佑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对于她这种普通小孩来说。 肆意浪费时间是奢侈的。 忧愁需要花费时间。 因此忧愁是奢侈的。 她只有自己一具肉身而已。因此,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就得咬着牙往前走,无论遇到什么坎坷,都要乐观地、坚强地继续走下去。 她是石头,不是玉,没那么容易被击碎。 左佑佑沉默地对着电脑修改招投标文件,老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回道工位上继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过了没多久,老石小心翼翼的声音飘了过来: “徒儿,我已经在找老同学帮忙删帖,夏博士出差未归,但她其实也在找人了,柏辛树也会帮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左佑佑重重敲下空格键。 她缓缓回头,对着老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没事。”她温和地说,“真的。” 老石看见左佑佑的微笑,心里更难受了。 他突然说:“徒儿,你也不要难过,总有比你更惨的人。” 左佑佑疑惑。 老石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最后垂下眼,秃头在灯下闪闪发光: “上次体检后,我已经确诊癌症晚期。” ------------ 第175章 丢工作还是降薪? 这话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左佑佑的心上。 “癌症晚期?!”左佑佑失声惊道,“师父,这种事情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老石也没说话,把手机递过来。 左佑佑看见老石的手机相册上的照片,在“姓名:石原”后面的空白处,清清楚楚地写明“恶性肿瘤晚期”。 老石说:“所以你看,工作有点问题能怎样呢,被骂一骂又能怎么样呢?最主要是你活着,只要人活着,这些事情不过是你人生中一朵浪花而已。” 左佑佑的瞳孔微缩。她难以置信地反复查看这几张照片,可她最终发现: 这些照片是真的。 老石真的是癌症晚期。 在网上漫天的攻击和肆意的谩骂中,左佑佑没有哭;在社里有些无情的处理方式面前,左佑佑也忍住了泪水。但此刻,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满了脸颊。 “师父!”她哽咽着说,“我这点的小事,我受的这么点委屈,怎么能拿来和你的命放在一起!!!” “每个人的痛苦都是痛苦,痛苦怎么能拿来比较。”老石摆摆手,丢给左佑佑一张纸巾,“想哭就哭吧,你现在是古籍中心的人,有我们呢,谁能欺负的了你?以后你不用憋着了。” 左佑佑闻言,哭得更凶了。 “有的人运气好,一出生就抓了满手好牌;有的人平平淡淡,就连靠谱父母都遇不上。”老石慢慢说,“万事靠自己确实委屈,确实辛苦,这没什么难为情的。” 左佑佑呜咽:“师父,但是你的身体……” 老石靠在她的办公桌前。 “这次就算我们师徒一起遇到人生的坎坷,我们一起度过好不好?咱们立个誓,都不要先放弃,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地过。拉钩?” 左佑佑抹着眼泪点头,伸出了小手指,勾住了老石粗粝、沾染着陈年墨迹的手指。 “师父,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啊!”她抽纸擦鼻涕。 老石摆摆手。 “人生的风雨经历得多了,一切顺其自然,应从天意。”他淡然道。 左佑佑佩服了。 什么是人生境界? 她悟了。 等到柏辛树推门进了古籍中心的办公室,他隐隐感到气氛不太对。 怎么感觉左佑佑脸上的表情悲伤又释然? 但能够释然,也还算不错,至少接下来的决定,没那么难以说出口。 柏辛树清了清嗓子,左佑佑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才抬起头。 她对上了柏辛树黑沉沉的眼睛。 “左佑佑。”柏辛树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尽快送你回家。” 回家? 回什么家? 回多久的家? 左佑佑的心凉了半截,刚要说什么,柏辛树制止了她。 “这也是为了你好。”柏辛树语气复杂,“现在有情绪激动的人跑来堵华夏书林的门,要求打倒卖国贼、公开公平公正招录。如果你上下班被撞到,我也担心你会有生命危险。” 左佑佑茫地张大了嘴。 堵门? 生命危险? 她第一次经历人肉和网暴,但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老石惊呼:“堵门?打倒卖国贼?为了公开招录?” 老石破口大骂:“我们又不是丧尽天良烂尾楼,我们就是一群穷逼知识分子,他们干嘛摆出一副被骗了几百万的样子?嫌中国的书价还不够低吗?” 老石愤愤不平:“华夏书林从来也没校招过,什么公开公平公正招录,要我说还不如明码标价,他们带资进组,我把番位让给资本——” “停停停。”柏辛树痛苦地用指尖拧眉心,“石叔你说的都什么和什么,不至于。” 老石满嘴跑火车,把柏辛树早年的称呼“石叔”都惊出来了。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柏辛树越过两人,“哗”的一声打开窗。 遥远的喊声传了进来: “——打倒卖国贼!” “——招录公平!拒绝特权!” “——左佑佑滚出华夏书林!” 左佑佑听见自己的名字,脸色变了变。 柏辛树见双目红肿的样子,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惜,正打算安慰她。 左佑佑竟然开口说: “……那个,这声音好像不是从大门传出来的?” 柏辛树:“……这是你现在会关心的事情吗???” 老石侧头听了一下,的确,声音不是从华夏书林的正门传过来。 柏辛树咳了一声:“他们找错了门,小仓库那里是华夏书林的旧址,他们在那里拉白幅。” “没人告诉他们走错了地方?” “说了,他们不信。” 三个人目光古怪地对视了一眼。 老石立刻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早说。”他冷漠地对着电脑开始干活,“既然找错了,那跟咱们关系也不大。” 老石的心态很好,左佑佑的心态更好。 “我不走。”她冷静地说,“这件事不是我的错,让我回家是不可能的。” “他们情绪很激动,真的很危险。”柏辛树语重心长地劝说,“现在经济形式不好,裁员潮来临,许多人失业,我担心他们会把愤怒倾泻在你身上。居家办公可以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居家办公?”左佑佑敏锐地抓住了柏辛树的措辞,“你不是说送我回家?” “我当然要送你回家。”柏辛树没明白左佑佑的意思,“外面危险……” 老石打断了柏辛树的话。 “这件事情我徒儿没错,社里对我徒儿问责很不公平。我们古籍中心的人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你管社里要了什么条件?” 左佑佑从椅子上弹起来去关门。 柏辛树说:“左佑佑居家办公,带薪60%。” 带薪60%? 那不就是降薪40%? 夭寿啦! 左佑佑立刻说:“我不……唔唔唔!” 老石一把捂住左佑佑的嘴:“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左佑佑怒视老石,刚挣扎两下,就听老石低声伤感说: “唉,身体差了,力气都变小了。” 左佑佑:我居然还挣扎,我真该死啊。 左佑佑立刻顺从地闭了嘴,放弃挣扎。 老石松开手。 降薪就降薪吧。 她可以接受…… 不! 她不能接受! 年轻人出来打工就是为了钱啊!!! ------------ 第176章 网暴风波:被迫开启居家办公 左佑佑看着身患癌症的老石,想到自己飞来横祸,计算自己的薪水即将砍去一大半,悲从中来,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狂洒。 对不起,扣大几千块钱的工资真是太悲伤了呜呜呜。 柏辛树慌了:“左佑佑,你怎么了?” 左佑佑知道,按照社里的意思,原本就希望自己主动离职,如今劝退变成了居家办公,还给发60%的薪水,那必然是柏辛树努力帮忙争取过。 她不好意思再提降薪的事。 “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古籍中心的人,都会挡在你身前。”柏辛树递给左佑佑一张湿巾,示意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认识的左佑佑可从不认怂。” 左佑佑心中仿佛有什么触动了一下。 团魂吗是团魂吗?! 她看着一脸温柔的柏辛树,又想想重病缠身的老石,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可是、可是,师、师父得癌症了呜呜呜还是晚期呜呜呜呜!!!” 柏辛树一脸懵圈,望向老石。 老石咳了一声,目光躲闪。 柏辛树不解:“你哭什么?老石他虽然得了癌症晚期,但他不是……” 柏辛树话没说完,就被老石一声幽怨的长叹打断。 “哎!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了。” 老石把自己的化验单也递给了柏辛树,冲他微微点点头,说:“人事无常,我们师徒俩算是一起遭难了,但我们也约定了要一起扛,一起渡过难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 “你说对不对,我的好徒儿?”老石一脸宠溺地摸摸左佑佑的头。 左佑佑含泪重重点头,又猛地抱住老石的胳膊,呜呜落泪: “师父,我们都会好好的!” 场面非常感人。 场面非常催泪。 除了一点。 老石他得的是甲状腺癌。 甲状腺癌,癌症中的弟弟,老石如今手术已经做完,恢复良好,以后按时吃药就行,对身体几乎没有额外的损伤。 柏辛树瞪大了眼睛,看看化验单上的“恶性肿瘤晚期”,又深深看了一眼此刻仿佛化身正能量、浑身冒金光的老石。 “老石,你不能又骗……” “没事的小柏,不是你说的么?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古籍中心的人都会团结在一起,什么都不怕!”老石难得说话铿锵有力起来。 “老石,你……” “放心,我没什么!我们一定能共渡难关!” “你不能……” “啊!我头好晕……” “师父!”左佑佑赶紧扶住老石,转身又劝说柏辛树,“老大,您要体谅一下师父的身体才行!” 柏辛树:……? 老石还在娇弱地扶着头:“啊,我的头突然好痛,还眼花。” 左佑佑立刻毫不犹豫地扶着老石坐下:“师父,您别累到了,您有什么要做的,我来!” “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辛苦。”老石呻吟着,“就是最近的教材送审……” “我替您审!” “古琴的招标文件……” “我把您那部分写了!您放心!”左佑佑拍胸脯! 柏辛树发誓自己在老石的眼镜上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冷光。 那是老油条奸计得逞的光芒。 柏辛树盯着左佑佑护师父的目光,终于艰难地说: “好,我明白了。你……你也千万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对,不能再让师父操劳了,以后师父有什么活儿,我替他来干。”左佑佑扶住老石的胳膊,眼皮微红肿。 老石眼里则是写满了欣慰:“好,好,你有这份儿心就好,就算不枉我们师徒一场,如果有来生……” 说着老石也不禁老泪纵横,又把左佑佑眼泪勾出来了。 柏辛树看着这一幕师徒情深,伸出手,把自己的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梅花印。 想当年,他也是被老石这一番老泪纵横,忽忽悠悠当上古籍中心主任的。 柏辛树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于是他决定cue流程:“我送你回家。” “好。”左佑佑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你能理解就好。”柏辛树沉默了半晌,又说: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左佑佑有些惊讶地看着柏辛树。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可他自己却试图把整个古籍中心的人纳入保护之下。 他就是责任感特别强的人,对待中华大典如此,对待古籍中心员工更是如此。 所以这样的人才会频频钻牛角尖。 所以他说出“这不是你的错”,究竟是说给左佑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突然发现柏辛树游刃有余的冷静背后,经历过的挣扎与自己一样。 她是过去的柏辛树,而柏辛树也有可能是未来的她。 左佑佑缓缓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会全力配合调查,不会让公司为难的。” 但对于柏辛树来说,自己招的新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过失。因此,左佑佑的理解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柏辛树想了想,又干巴巴地安慰她: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根本没有证据,相信风波很快就会过去的。” 左佑佑点头:“我相信你。” 她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柏辛树。 她目光中的信任让柏辛树心中一暖。 老石坐在一边,突然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两个人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 而这种默契与自己无关? 可恶! 老石感受着这股微妙的氛围,眼神打量着两个人,脸色也慢慢微妙起来。 左佑佑想了想,说: “那我今天就整理一下手头的工作,晚点跟大家开个会,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我能在家处理的,可以都交给我。” “很好。大家会协助你渡过这次难关的。”柏辛树说。 “师父的工作就由我……” “老石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做好安排。”柏辛树断然说。 老石瞪柏辛树,柏辛树隔着眼镜杀回去。 ------------ 第177章 工资条和五险一金&你是我唯一的老板 “嗯,谢谢老大。师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也要保重身体哦!”左佑佑还是放心不下老石,“要我说,干脆别工作了,赶紧住院,积极配合治疗。” 老石摆摆手:“哎,医生都说了,现在基本的治疗手段能控制住,躺在医院也没太多用,保持日常生活,别太操劳就好。” 左佑佑听了心里安慰了稍许。 “那就好,说明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呀!”她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看到缓过劲儿来的左佑佑,老石也很高兴: “好了好了,赶紧收拾吧,回家我们继续并肩奋战!” 中午,左佑佑和同事们商量完工作安排,依依惜别。 简行舟临时结束调休,被叫回古籍中心顶替左佑佑部分工作,此刻,简行舟宛若送战友送战场,一幅生离死别的表情。 左佑佑还一个劲儿地嘱咐大家照顾好老石,不过大家好像都没怎么在意。 “奇怪。”左佑佑咕哝。 柏辛树的车在华夏书林的院里等着。他又换了一辆左佑佑从没见过的豪华商务车,深棕色的车身,看起来端庄稳重,感觉里面的坐车的人至少五十五岁。 “为了打掩护。”柏辛树尴尬地降下车窗。 左佑佑应了一声,正准备上车,就被老石拽了回去。 “忘了和你说。”老石小声说,“徒儿,我拦着你反对降薪,你是不是不满啊?” “怎么会。”左佑佑摆手,“师父我想通了,降薪只是暂时的,虽然我要扣掉一半收入,但省了通勤成本和CBD高昂的餐饮成本,而且这段时间住在加班房用劳动力蹭吃蹭住,也能活下去……” “哪有一半收入?”老石疑惑。 “不是降薪40%吗?那不就大几千?” “你算错了。”老石肯定地说,“只扣几百块钱,连一千块都不到。” “啊?!”左佑佑抬高了声音,“怎么算也不可能只扣这么一点点钱吧?!师父我就算数学不好,也不可能算错这么多!” 老石目光古怪地上下打量左佑佑,突然一拍手。 “我懂了。”老石肯定地说,“你就是那毫无理财观念不懂五险一金也不看工资条的清澈愚蠢毕业生啊。” 左佑佑:??? 老石继续说:“看办公桌上那堆花里胡哨塑料娃娃就知道了……” 老石的观点和左佑佑她爹老左的观念何其相近,左佑佑被击中,立刻炸毛:“那不是塑料娃娃!那是手办!手办!还有隐藏款!” “你就说你是不是从来不看工资条?” 左佑佑:…… 左佑佑气馁:“哦。” 左佑佑辩解:“我知道每个月打到银行卡里多少钱就行了,我看工资条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 “我看了也不能涨工资……” 老石拎着左佑佑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提点她:“你仔细看看你的工资构成!” 左佑佑:“我……我看不懂。” 老石扶额。 老石现在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左佑佑气出癌了。 左佑佑在手机上把自己的工资条调出来,递给老石,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老石。 师父,钱钱,讲讲。 左佑佑的工资由无数细项构成,纷繁复杂。 老石迅速用手一点:“你看看这栏写的是什么!” 左佑佑看过去,那笔钱堪堪四位数,在一众工资构成中,显得微不足道。 定睛一看,赫然写着“基本工资”四个字。 “我不明白。”左佑佑看了许久,迷惑地问,“这是我的基本工资?” “这就是你的工资。” “?!你说这笔堪堪四位数的???” “对。”老石无情地说,“这才是你的工资,其他的,都是古籍中心的绩效。” 左佑佑震惊了。 因为华夏书林的待遇是比她上家广告公司要高出许多的。 “我们是部门自负盈亏,工资待遇也根据部门业绩有所不同。”老石小声说,“咱们区区古籍中心不才,是我司业绩净利润第一名。所以,除了这笔一千多的基本工资,其他的收入全是你的……绩效奖金。” 左佑佑瞪大双眼。 “帅哥拉项目资助是这个。”老石举起大拇指,“有钱帅哥更是如此。” 左佑佑震惊:“师父,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大扛不起我们部门的净利润,那我的收入就只有这一千块钱?” “正是。”老石指了指三楼某处破旧的小窗子,“那个办公室里坐着王编辑。他因为得罪了业界大拿,拉不到资助,也没有部门敢接收他,他又不愿意离职……所以现在他现在做一些基础工作,拿华夏书林的基本工资——也就是你这一栏。” “多少?” “1800,人民币。” 左佑佑从没见过这么低的工资,呆滞了。 “至少不用上税。”老石圆滑地说。 这是上税不上税的问题吗。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业绩不好,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1800块???” “不可能。”老石脱口否认。 左佑佑松了口气,就听老石说:“你才几年工龄,没有工龄工资,不可能拿到1800块钱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就拿个1200最多了哈哈哈哈哈……” 左佑佑没有跟着笑,老石的笑声犹豫着停下了。 左佑佑崩溃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燃烧起熊熊奋斗的意志!!! 被吓的。 “往好了想。”老石安慰她,“你所谓的居家办公发放薪酬60%,说到底就在你的基本工资里面扣而已,其他收入是柏总给你发的,对你没影响。” 左佑佑算了算,不确定地说:“所以好像确实也就只扣几百块钱?” 老石笑眯眯点头。 左佑佑终于领悟了什么叫封疆大吏,什么叫高风险高回报。 左佑佑终于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金主爸爸。 “我要为了古籍中心卖命。”左佑佑坐进柏辛树的车里,坚定地举起一只手,向真正的金主爸爸发誓,“我死也要死在古籍中心里,埋也要埋在工位底下!” 柏辛树:? 柏辛树缓缓驶动车子:“呃……倒也大可不必。” ------------ 第178章 柏秀銮 “老板!你就是我唯一的老板。”左佑佑目光坚定,“我这就去鸡姜世钦,保证把他的论著在最短的时间内挤出来!” 柏辛树听到左佑佑对自己的新称呼:……? 而左佑佑,杀气腾腾地给姜世钦拨出电话。 姜世钦刚刚开完上午的学术会议,此刻刚刚坐下来,对着电脑翻开左佑佑早上发来的《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接到到左佑佑的亲切问候,他鬼叫起来: “左编辑,你还是人吗???” “材料你今天早上才发给我,现在就催着我要想法???” “我觉得你对进度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左佑佑面无表情:“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今晚会有想法吗?” 手机另一边传来姜世钦的尖叫:“我没有!” 左佑佑语重心长:“姜教授啊,中国有句古话,玉不琢不成器;中国还有句古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中国还有句古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柏辛树听着左佑佑用心灵鸡汤淋了姜世钦一头,想起自己从前读博的时候被博导支配的恐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左佑佑满脸杀气的样子,心里为姜世钦点了根蜡烛。 左佑佑话还没说完:“姜教授啊,我也是为了您好。快点完成修改,就能快点出成果。反正你们韩国人不用睡觉……” 姜世钦悲愤道:“咱们东亚三国手拉手,一起卷向灭绝算了!!!” 左佑佑不为所动,在姜世钦的哀嚎中,威逼利诱定下了提交大纲的时间,挂了电话。 她对着柏辛树投过来的惊恐眼神,笑了笑,紧接着打给陈昭。 陈昭在上海的最后一天被左佑佑安排得妥妥帖帖。 然后左佑佑亲切慰问了海川君,询问书信授权进度。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无比漫长,柏辛树把左佑佑塞进房间,迅速道了一声“我走了”,就逃一般离去。 左佑佑缓缓坐在书桌前,宛如一位暴君。 等到傍晚,姜世钦和卡勒布博士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叫上海川君,提着电脑登门拜访。 姜世钦拿出《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一书的扫描件:“这里面记载了万泰和号离开朝鲜后的债务与财产分割情况。当然,因为作者在豪门家产争夺中选择了站队,所以所以部分内容可能与史实有所矛盾,一些陈述也有可疑的地方。” “站队?这本书的作者柏以瑚不是柏杰生的长子?” “从内容来看,是柏杰生的弟弟,岱石老人柏大殷的叔叔。” “柏以瑚站了柏大殷的队?” “并不。”姜世钦拖来一张白板,在白板上写下一个人名: 柏秀銮 卡勒布博士用一种钦佩、赞叹的语气说:“柏以瑚站的是柏秀銮的队。” 左佑佑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柏秀銮是谁?” 姜世钦抓起黑色马克笔,在“柏秀銮”这个名字上,打了个重重的圈。 “柏秀銮,岱石老人柏大殷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柏杰生第四个女儿,也是万泰和号隐藏在背后的实际继承人。” “所以,最终继承家产的……” “没什么家产。”姜世钦在电脑上调出《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扫描件,“柏杰生去世后,留下的只有高昂的高利贷以及负债——当然,还有韩国明洞的一块地皮。” 左佑佑震惊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万泰和号是汉城首富吗?” “从这份遗产叙述来看,在20年代末,柏杰生陷于几近破产的危机,银行和私商向法院申请,拍卖万泰和号的房产与地皮来偿还借款。就在法院批准拍卖的前一天,是柏秀銮从上海汇来20万规银两巨款,相当于38万日元,才将柏杰生从破产危机中解脱出来。” 柏秀銮? 左佑佑迷惑地抬头看向白板。 柏秀銮,这个陌生的女人名字,孤零零地伫立在白板正中央。 这个名字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隐没在无数史学家的研究中,直到有一天,突然被人从层层掩饰中挖了出来。 “我们从前就有很多疑惑。比如,一直以来跟在柏杰生身边处理公司业务的,正是柏杰生的二子柏成坤,为什么最后却是九子柏大殷成为继承人;又比如,柏成坤为什么会娶日本人成为妾室;还有,万泰和号在战争中是如何衰落的?” “事实上,最终柏大殷继承柏杰生的家业,就是因为他的亲姐姐,柏秀銮。” 姜世钦把自己的史料找出来:“柏秀銮嫁给了柏杰生姐夫家的孩子,也就是上海陈家陈平原的二儿子。陈家老二的母亲是著名港商香山郑家。陈家老二与郑家关系极为密切,在上海专做报关提货业务,后来在上海做烟草生意。” “然而,时局动荡,郑家被卷入政治斗争,在一场海上押货中轮船因故沉海,郑家死了四个男人,柏秀銮的丈夫陈家老二也在这场事故中身亡。” “陈家与郑家的生意大本营在上海与广州,而这场事故发生在天津。郑家人滞留天津,风雨飘摇之际,正是柏秀銮站出来主事,才把郑家人的尸骨与余货平平安安地带回上海,从此获得了陈平原的重视,在陈家的商业体系中拥有了仅次于陈平原的话语权。柏杰生第二次濒临破产之际,柏秀銮的汇款将万泰和号拯救下来——也就是说,我们推测,从这时候开始,万泰和号的实际主话人就不仅仅是柏杰生,还有柏秀銮。” “而这,也是为什么,最终万泰和号的牌子传给了柏大殷,这位丝毫不懂生意的纯文人,你们中国人称之为——纨绔子弟。” 左佑佑在“柏秀銮”旁边画了个问号:“那柏杰生第二次破产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姜世钦说着,在左佑佑画的问号下面,又画了一个问号:“还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 第179章 考据就是起起落落落&十几个快递??? “是什么?”左佑佑问。 “目前,我们已知的史实有。”姜世钦用电脑做了一张流程图,指给左佑佑看,“柏杰生通过彩票挖到第一桶金,但是因为山东帮抢夺仁川-汉城的丝绸之路导致亏损,但借此契机从上海万泰号中独立出来。” “随即,柏杰生攀上了袁世凯的关系,与清朝洋务派官员关系紧密,从而拿到了‘米照’,依靠大米扭亏为盈,在朝鲜东山再起。” 左佑佑点头。 “紧接着,我们现在手上的材料证实,关于向日本支付款项,是因为万泰和号的资金流通范围和结算网络不止朝鲜和中国,也包含了日本口岸多角结算。我们试图论证,所谓的给日本人分红,就是正常的公对公汇款业务。” 左佑佑点头。 姜世钦说:“不合理的地方就在这里——日元支付的数额对不上。在账本里,万泰和号用日元支付的数额远远要比多角结算的数额要大得多。” 左佑佑仔细看着姜世钦给自己拉的表格,皱起眉。 “没算错?” “没算错。”卡勒布博士说,“数额相差非常大。因此,关于万泰和号的崛起中,我们少了一环。” “少了一环?” “我们认为,万泰和号发家靠的是大米,但我们忽略了一个现象:大米生意属于批发零售业务,甚至日本口岸多角结算,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小额业务。所以,万泰和号的真正发家,必然需要大宗交易,那么这种大宗交易是什么?万泰和号成为汉城商业巨擘,必然需要把控商路,他又是怎么把控商路的?我们对于万泰和号的研究中,缺失的一环就在于此。从1904年柏杰生获得米照,到1921年柏杰生成为汉城首富,中间他还涉足了什么业务?” 卡勒布博士补充:“我们必须把这个业务考据出来,才对上日元支付的数额,从而论证——万泰和号的发家并非靠日本注资。” 左佑佑总结:“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知道,柏杰生获得‘米照’后的20年间,发生了什么。” “是。” 左佑佑沉吟片刻。 就在这时,左佑佑的电脑闪了闪,收到陈昭发来的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36封万泰和号寄出的书信扫描件。”陈昭留言。 历史侦查小分队四人一时间狂喜! “竟然还有新发现的书信?感谢上帝!”卡勒布博士喜气洋洋地催促左佑佑,“快,快打开看看!” 文件夹不大,接收很快,四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脑屏幕。 “会不会太顺利了点……”姜世钦小声说,随即被卡勒布博士一掌拍在头顶。 “上帝保佑,你说点好听的行不行!” 姜世钦迎着另外几个人杀人的目光,怂怂道:“好好好。” 姜世钦闭了嘴,可这世界上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都是什么啊!”四个人用四种母语齐齐哀嚎,“完全看不清嘛!” 左佑佑支棱着死鱼眼瞪着电脑屏幕。 书信洇染,字迹模糊。 卡勒布博士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古人的书信副本。古人的商业书信对于确认交易信息非常重要,因此书写的时候在下面垫上薄纸,用浓墨书写,上面的原文作为书信寄出去,而垫在下面的薄纸被浓墨洇染,作为副本保存。而我们今天看到的这36封信件,就是古人的副本。” 左佑佑看得眼花,也看不清楚:“他们这个副本原本就是模糊的?” “对,他们自己大概知道内容,并不指望阅读,只是作为留存依据。但我们完全不知道,就没办法读懂。而且,毕竟保存了一百多年,字迹更加模糊,我建议放弃这36封书信。” 行吧。 做历史考据就要习惯心情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海川君插嘴:“我的祖辈在朝鲜做棉布生意。当时,日商先于华商进入朝鲜,主要向朝鲜出口棉布,而这些棉布,就是从日商从华商手中购买转售的。” “你觉得万泰和号可能将棉布直接卖给朝鲜?” ”是。那时候,华商的棉布生意是除了丝绸生意之外第二大稳定的商业,棉布的产地在英国,华商走海路,直接把英国的棉布拉到从上海转运到日本。” ”我觉得不是。“卡勒布博士说。 海川君试图说服他:”既然柏杰生和我的祖辈海川亮是朋友,为什么不能是柏杰生涉足了棉布生意?“ “即使是棉布生意,也是批发商零售业务。”卡勒布博士反对,“本质上还是买卖,不足以成为使万泰和号跃升为汉城首富的梯子。更重要的是,海运需要海上商路,万泰和号的海上商路从哪里打通?” 海川君也陷入了沉思。 ”这条路不通。“ 历史考据果然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或者,我们换个思路,沿着柏秀銮这条线。”左佑佑在“柏秀銮”的名字外面,又牵出一条线,“我们可以去陈家找资料。” 她写下了“陈家”两个字,想到了陈威。 “上海?” “不,富阳。” 左佑佑想到了自己去过的富阳陈氏祖宅,和陈氏祖宅中找到的剪报和账本: “我们从前在富阳陈氏中找到了关注万泰和号的剪贴报,这份剪贴报,应该与柏秀銮密不可分。” 如今,位于杭州富阳的陈氏祖宅已经被地方政府修成了博物馆,许多资料文献得到良好的保护。 左佑佑致电给柏辛树,请他帮忙联系陈威,把陈氏祖宅中的资料文献的扫描件发过来。 傍晚。 柏辛树抱了十几个快递箱回到住处,收件人都是左佑佑。 她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心情郁闷用网购来发泄吗?! 其中有一个箱子又大又沉,柏辛树不得不拜托物业帮忙。 物业帮着柏辛树把十几个快递垒在家门口。 真·加班堡垒。 柏辛树推开门,旋即惊现家里多了三个加班的海外大冤种! 左佑佑究竟是怎么把这三个人拉进加班的阵营的啊?! 异国四人组操着不同的英语口音,坐在一起对着白板争论得面红耳赤,看见柏辛树,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仿佛他们出现在柏辛树家中是一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柏辛树见他们如此表情,也不好大惊小怪,默默地进了屋,手足无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拘谨地靠在一边喝着。 仿佛这里不是他家。 ------------ 第180章 来了中国就要一起996&卡勒布博士的转变 柏辛树喝着水观察左佑佑,越来越发现她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攒局王 说是攒局王也不严谨,因为她不仅仅号召能力强,亲和力更强,外加被社会毒打后的会来事儿,很容易就能把场面上的人维护得一团融洽,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自身被网暴的风口浪尖上。 华夏书林针对左佑佑身上的舆情危机开了几个小时的会,当事人竟然坐在这里面色不变地压着美国人、韩国人和日本人赶工? 果然是996大国。 柏辛树见四个人毫无停下来的迹象,完美地忽视了自己,他把水杯放在料理台上,清清嗓子。 左佑佑看过来。 柏辛树指了指门外堆成小山的快递箱。 “左佑佑,你让我取的快递……们。” 闻言,房间里的四个人立刻把白板一推,兴高采烈: “来来来休息一下,打麻将了!” 打麻将? 万恶的加班房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卡勒布博士急切地越过柏辛树,把最沉重的纸箱子拖进屋,拆出来一张—— 自动麻将桌。 自动麻将桌? 柏辛树:“?” 柏辛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面前的场景,横竖看出“离谱”两个字。 说离谱,也不是特别离谱。 毕竟是人都需要娱乐,就算是不同国家、不同年纪的严肃学者,跑到中国来网购一张自动麻将桌…… 卡勒布博士已经在左佑佑的帮助下开始调试自动麻将桌,柏辛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自动麻将桌?谁买的??” 卡勒布博士淡定地说:“我。” 卡勒布博士说:“左佑佑前阵子教会我网购。” 玛德,还是很离谱啊!!! 外面那些快递,都是? “对,外面那些快递我等一下再拆。”卡勒布博士告诉柏辛树,“我还给家人买了自动削苹果机、自动编发器、艾莎公主套装、剥橙器、夏威夷果开果器,还有3.9元买一送一的防滑拖鞋。填了左佑佑的联系方式,都寄到这里。” “博士,您学会用中国淘宝了?” 卡勒布博士蓝眼睛看了柏辛树一眼,淡定道:“淘宝不划算,我用的拼多多。” 柏辛树:“……没见您找人帮忙砍一刀。” 卡勒布博士摆手:“砍不动,那是骗人的。” 柏辛树:“。” 行叭,都知道拼多多砍一刀陷阱,卡勒布博士最近是真的懂。 卡勒布博士又搬出一箱雪白的麻将。 柏辛树忍不住问:“卡勒布博士,原来您还玩麻将呢。” “我的家人很喜欢,家庭日需要这个。”卡勒布博士义正辞严,“而且我老了,需要一些益智游戏来维持大脑转动。” 柏辛树转向左佑佑:“这话是你教的?” 左佑佑震惊:“有这么明显?!” 柏辛树扶额:“左味太浓了。和起点男频文励志学习强国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佑佑讪笑:“麻将不能说不是中国传统民俗中的益智游戏。” 不能说不是。 逻辑鬼才左佑佑,双重否定用得呱呱叫,逻辑上无懈可击。 柏辛树逻辑上无法反驳,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国籍不同的四个人稀里哗啦开始搓麻。 今天的左佑佑运气尤其差,不但被迫开启居家办公,就连打个麻将都抓不到好牌。 “碰。” “杠。” 海川君不会讲中文,也不怎么会听,但语言的阻碍并不妨碍他胡了第一把。 即使是文文弱弱的海川君,打麻将赢了也同样气焰嚣张。 打到激烈之处,四个人,四种语言,虽然各说各的,但彼此也能奇妙听懂。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还是不明白。”卡勒布博士一边专注搓麻一边说,“柏秀銮一直居住在上海。” “是。” “既然陈家常年居住在上海,为什么她的遗物会保存在富阳?” “卡勒布博士,您有所不知。”左佑佑解释,“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因此,陈氏家族有许多祖辈传下来的材料,在历史的动荡中,被带回并保存在老家富阳。” 左佑佑丢出一张牌,补充:“相比于流动的人,我们中国人的感情更加容易寄托在故乡的土地上。” “说起来,我看中国电影,也能感觉到,中国人对故乡的土地有种令人费解的热爱。”卡勒布博士说。 “大地母亲是中国很重要的意象……” “我年轻的时候读费孝通的《江村经济》,分外有趣,细致写中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 “还有他的《乡土中国》……” 姜世钦插嘴:“柏家也一样。《尊亲柏杰生财产状况及遗产偿务处理过程》的作者,柏以瑚,并非柏杰生的长子。你们猜他的原配嫡长子在哪里?” “在哪?” “一直留在老家,管理柏家的祖业田地宅屋。” “没去朝鲜?” “没去。柏杰生安排最重要的孩子需要留守祖业。他的长子也确实守住了祖业,但不幸的是,他在1949年以后的土地改革中死亡。” 外国友人谈及土地改革,左佑佑保持缄默。 海川君用口音浓重的英文说:“中国人一直有守祖业、祭祠堂的民族习惯。” 卡勒布博士长叹一声:“中国人大概是对土地感情最为深厚的民族了。” “是。”左佑佑意有所指,“所以,当我们想了解一个人的选择,就要把这个人放置于本民族文化语境中看待。就算不认同他对政治的观点,也要考虑到他对中国土地的热爱。” 众人都心知肚明,左佑佑指的是岱石老人。 左佑佑和卡勒布博士的眼神迅速在牌桌上方碰撞。 卡勒布博士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左佑佑的话。 上一次,在奔赴山东之前,左佑佑试图用感情牌打动卡勒布博士的时候,卡勒布博士说自己只认史实。 这一次,同样的感情牌,卡勒布博士却陷入了沉思。 卡勒布博士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柏辛树却意识到他身上微妙的改变。 ------------ 第181章 娱乐外交&老夫老妻 史学无外乎人学,是人都有偏爱。 左佑佑不是学者,因此三个人与左佑佑在一起,吃喝玩乐比较多。 无论什么国家、什么地域的人,吃喝玩乐最能增进感情。 因为与左佑佑感情拉近,无形之中,三个人就不自觉地在情感上偏向左佑佑,愿意听从左佑佑的观念,也被左佑佑灌输了很多中国式思维。 柏辛树在心中默默总结: 如果说其他学者擅长以理服人,那么左佑佑靠的就是娱乐外交。 当然,此时此刻,左佑佑并不知道自己在柏辛树眼中变成了娱乐外交,她还在努力搓麻,试图打倒资本主义。 打了几圈,天色渐黑,柏辛树的手机也终于响了起来。 陈威亲自把电话打到柏辛树的手机上,告诉他,资料文献已经发到左佑佑信箱中。 姜世钦眼看着就要达成今日第一胡的好成就,坐在牌桌上怎么都不肯下去,正恋恋不舍,左佑佑把手里一把臭牌往前一推: “不玩了不玩了,去干活!” 姜世钦鬼叫起来,心痛欲裂:“你耍赖!” 左佑佑无耻而坦然:“没错。” 她打开电脑,施施然抱到书桌上,开始干活。 “柏秀銮的名字几乎不会直接出现在陈家的正史中,她的决策通常以自己亡夫、儿子和柏大殷的名义进行。”柏辛树提醒左佑佑,“直接在陈家的资料中搜索这三个人签字的文件就行。” 这倒是不难,一下子就能整理好。 左佑佑边检索边小声嘀咕:“女性地位低下,时代的不公,给我们的工作增添了多少难度。” 柏辛树赞同:“确实,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那些规矩和束缚除了摧残人性以外,毫无必要。” 左佑佑撇嘴:“那还不是延续了这么多年。” “为了稳定统治。”柏辛树淡漠地说,“我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所谓伦理道德,都是统治的手段。但凡需要通过摧残人性来达成稳定的统治,都不是良治。” 左佑佑由衷感叹:“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知识分子和女性的处境一样。” 柏辛树正在脱外套:“?” 左佑佑掷地有声:“读书越多越反动!” 柏辛树忍俊不禁,换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 如果不是他刚脱下来的那件灰色西装外套正搭在椅背上,左佑佑根本看不出来这两件西装有什么不同。 ……还是有点不同的,大概是领子形状微妙的区别。 左佑佑帮忙把他脱下来的外套挂起来,注意到里面有小小的阿玛尼标志。 “你要出去?”她抱着衣服问。 “简行舟的图书发行推介会。”柏辛树整理领口,“这几天华夏书林有舆情危机,要带他出去和书商平台的人应酬,联络一下感情。” “几点回来?” “最晚八点半。” 柏辛树准备出门。 “等下。”左佑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柏辛树在门廊处转身。 门廊有一面全身镜,他瞥了眼镜子:“怎么?” 镜子里的左佑佑踮脚,伸出手臂,从他肩上摘下几根黑白色的狗毛。 “经费,你又偷溜进我的房间!”柏辛树咬牙切齿转过身,对着客厅里的小狗经费喊道。 全天下的边牧犯错了都是同一种表情:转过头去。 小狗经费躲在桌子下面,转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柏辛树。 “回来再和你算账。”柏辛树威胁狗子。 “别骂狗子,你赶紧走!”左佑佑推着柏辛树的后背,“去去去,晚上早点回来,少喝酒。” 柏辛树应了一声,反手关上门。 防盗门重重一声响,柏辛树站在走廊里,风一吹,才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刚和左佑佑的相处,怎么这么…… 老夫老妻呢? 柏辛树甩甩头,甩掉脑子里诡异的熟悉感,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 第182章 赶紧让左佑佑回来 酒会上。 老倪结束了几轮社交,站在柏辛树身边,两个人举着酒杯默默看着简行舟。 简行舟化身简壁花,无人理睬。 老倪叹了口气:“我记得上次《掌故逸闻》联动多家省级单位的直播活动是左佑佑一个人跑下来的。” 柏辛树辛酸地说:“是。我没在她的工作上操心。” 柏辛树顿了顿,克制地小声说:“她入职以后,我加班的次数都变少了。” 老倪长吁短叹:“怎么这些网民就盯着左佑佑呢?” 柏辛树说:“左佑佑是女生,外形漂亮,话题度高。” 老倪欲言又止:“外形?漂亮?” 柏辛树肯定地点点头:“漂亮。” 老倪陷入了沉(怀)思(疑)。 正说着,省图的馆长举着杯子过来:“哎呀让人好找!老倪!小柏!小柏,代我向你父亲问好啊!” “你们公司的小左呢?我今天必须得带着大家敬她一杯!我们今年的直播任务超额完成,还上报典型了!哈哈哈!” 显然馆长并没有关注到左佑佑身上的风波。 此时说多不妥,老倪迅速搪塞过去。 跟着省图馆长过来的,还有数家之前参与直播的单位,都高高兴兴地跟着敬酒,毕竟完成了一个年度任务,而且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有业绩还有营收,当真高兴得不行。 老倪和柏辛树陪着喝了好几杯。 等人走了,两个人对着叹气。 老倪吐槽:“真是由奢入俭难,自从左佑佑入职以后,你直接带着她出去应酬,我好不容易甩了这担子,现在又回到我身上。” 老倪回忆起左佑佑入职以前,自己和柏辛树作为社交工具人悲惨岁月。 他打了个冷战。 不行! 由奢入俭难,这样的日子,如今过一天都是罪过! 酒会结束后。 简行舟局促地走过来。 老倪问:“加了多少微信?” 简行舟:“三……三个。” 老倪呼吸一窒。 他决定履行教育教学职责。 他面无表情地提点简行舟:“你现在应该干嘛?” 简行舟垂下头:“好好反思自己。” 老倪:? 老倪站在夜的冷风中,在车流中窒息了。 “你应该去联系华夏书林的司机。”老倪说,“让他来——送咱们,回、家!” 最后两个字,老倪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简行舟慌乱:“我没有司机电话!” 老倪:“。” 柏辛树说:“算了,我来吧。” 老倪被不会来事的简行舟击沉,折戟沉沙,退出群聊。 柏辛树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乖巧等待领导联系司机的简行舟。 很好,丝毫没有主动问了电话去联系司机的觉悟。 柏辛树不清楚谁才是老大。 或许是事事交给自己的简行舟。 柏辛树懒得再说什么,捧着又通宵又喝酒的头,认命地自己联系司机。 老倪再一次把柏辛树扯到一边。 老倪郁闷:“左佑佑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需要什么人脉,我来帮你打招呼。” 老倪绝望:“赶紧把左佑佑身上的事平了,让她回来上班。” 老倪痛苦:“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古籍活化就得指望左佑佑,别人指望不上。” 柏辛树赶紧把简行舟塞进车里。 直到老倪郁闷下车,一路无言。 车门关上,车内重回寂静。 简行舟紧张地看着柏辛树,瞟一眼,又瞟一眼。 柏辛树平心静气地问:“你总说左佑佑是关系户,你觉得你自己呢?” 简行舟张口结舌:“我……” 柏辛树直截了当地说:“比如今天这种场合,你除了是季之林的学生,你还能给别人带来什么价值以供交换?你必须找到自己的特质,才能与对方达成利益合作。” 简行舟怔住了。 柏辛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简行舟羞愧地坐在一边:“老大,是我太自大,要不,要不……我找爸妈给我推一些人脉吧。” 柏辛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可是,”简行舟嗫嚅,“靠父母的支持来混资源,难道不是令人不齿的事情吗? 柏辛树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多体会一些人间疾苦没什么坏处。”柏辛树说,“等你多做几年社畜,就不会有那么多天真的正义感了。” 简行舟:??? 简行舟: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柏辛树已经闭上眼,平心静气,试图在颅内播放一首《大悲咒》。 季之林特意把整首《大悲咒》送给左佑佑,从此以后,古籍中心实现了《大悲咒》自由。 车子停下,柏辛树和简行舟下了车。柏辛树回头向司机道谢。 华夏书林这种地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行政财务和司机。 这些人,才是隐藏最深的关系户。 如果有人敢让华夏书林的关系户不高兴,这些关系户就会让华夏书林所有的人不高兴。 如果左佑佑真的是关系户,就简行舟对待她的态度,足以让华夏书林的领导班子毁灭好几次了。 柏辛树想着,瞪了简行舟一眼。 简行舟这才慌忙向司机道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 应酬结束,柏辛树累极。 他的工作要求已经被左佑佑喂高了,再带简行舟顿觉比从前辛苦一万倍。他没什么心思再和简行舟说话,伸手就推开门—— 欢声笑语猛地灌进他的耳朵! “你回来啦!”左佑佑笑眯眯打招呼。 柏辛树震惊:“你们怎么还在?” 卡勒布博士、姜世钦和海川君从麻将桌上回头:“才八点半啊,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左佑佑一边热络地招呼着,一边稀里哗啦洗牌:“我们加班呢。” ……加班。 柏辛树疲惫地闭上眼,又睁开,看着熠熠闪光的麻将桌。 “所以你们有进展吗?” 几个人漫不经心地丢牌:“有啊。” “有进展。” “差不多都还原出来了。” 柏辛树:“我就知道你们……” 柏辛树:“???” 柏辛树:“有进展了?!” 麻将桌上的四个人:“嗯。” 柏辛树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困,精神恍惚,又喝了酒,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人。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柏辛树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万泰和号以大米批发零售发家后,涉足了借款结算业务——” “这个我知道。”柏辛树揉太阳穴,“但借款结算业务也都是零碎的小钱,中间有一笔很大的账目对不上。” 姜世钦见柏辛树失去了耐心,急了。 “你听我说!万泰和号的结算客户可不仅仅是是唐绍仪、袁世凯等人。” 柏辛树凝神:“你说。” 姜世钦直接说结论:“还有中国和朝鲜——万泰和号涉足了清政府与朝鲜之间的借款结算业务。也就是说,国对国。” 柏辛树揉太阳穴的手停了。 “这也不稀奇。”柏辛树靠在椅背上,“清末的清政府根本就没钱,李鸿章、张之洞等重臣想要推行政策就需要从商户处筹钱。万泰和号这种商户,帮忙垫银子是天经地义。” “这次不一样。” “我不明白。哪里不一样?”柏辛树冷静地发问,“万泰和号帮清政府垫资,但本质上还是清政府与韩国政府之间的往来。” 姜世钦的中文在紧急状态下变得匮乏起来,一着急,舌头就打结。 左佑佑快刀斩乱麻,直接替他说: “因为,万泰和号这笔钱并非给到清政府,而是直接给到朝鲜政府;朝鲜政府的还款也不是给清政府或者海关,而是直接给到万泰和号,给到柏杰生!” 柏辛树这才抬了一下眉毛,饶有兴致起来: “意思是,朝鲜以国家的名义,直接与万泰和号交易?” “对。” 接下来的内容涉及韩国历史,左佑佑示意姜世钦自己说。 姜世钦清了清嗓子: “朝鲜试图摆脱中国属国的地位,私下出资向德国购买船只,耗费白银十万两。后来朝鲜政府船只经营不善,破产了,为了偿还这笔债务,去找美国和日本借钱。” 姜世钦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 “……结果美国和日本都没借给朝鲜,朝鲜没办法,只好又去找清政府。”他接着说。 “真的好尴尬。”左佑佑小声说。 就好比左佑佑与亲爹老左吵架,离家出走,管同学借钱买煎饼果子,煎饼果子吃完了,钱还不上了,说好帮自己还钱的二舅也被亲爹老左威胁不许帮左佑佑还钱,最后左佑佑还是得臊眉耷眼地回家找老左。 如此类比,感同身受。 她昨天已经替朝鲜政府尴尬得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当时朝鲜民众反清情绪高涨,所以清政府为了安抚朝鲜民众,在袁世凯的斡旋下,由万泰和号出面,为朝鲜提供的借款。”姜世钦说。 就好比,左佑佑虽然回家了,但依旧记仇老左,所以老左为了家庭核平,把这笔煎饼果子的钱给了自己的侄子,让侄子出面给左佑佑。 万泰和号,就是这个替老左出面的侄子。而老左,全程都隐于幕后。 柏辛树沉吟,提出疑点: “万泰和号从大米里赚的那点钱,能掏出十万两借款吗?” “掏不出,所以陈家的万泰号与其他商号共同参股。用现在的话说,万泰和号拿到了几轮大融资!” 左佑佑配合着掏出一叠陈家的信笺。 “顺带一提,岱石老人的胞姐,柏秀銮,就是在这个契机下,嫁入陈家。” 左佑佑向柏辛树展示手中柏秀銮的信件与陈平原的信笺。 柏辛树看过举证,沉吟:“万泰和号虽然拿到了大笔融资,但借款总是要还的。万泰和号必须保证自己借出的十万两白银能够回本。” 左佑佑点头:“朝鲜政府用仁川海关的收入作为担保来偿还。” 柏辛树诧异:“直接把仁川海关的营收调拨给万泰和号?这岂不是相当于,直接把海关收入拱手让给了柏杰生?” “正是。” 柏辛树不由得感叹:“晚清的中国尚且如此强势,古代中国该有多么强大。” 左佑佑将万泰和号的账本搬了出来。 “这里。”她指着一列收入,“每个月2000-3000两,就是仁川海关的还款。” 柏辛树的目光落在左佑佑纤细洁白的手指上,心头微动,旋即按捺住。 他仔细看了片刻,皱起眉:“怎么只有22期?” 姜世钦道:“因为关税不足导致未能偿还本金。” 姜世钦又赶紧补充:“但是偿还了利息!” 左佑佑面无表情道:“《总关来申》里面可没有偿还利息的记载。” 姜世钦满脸通红:“还了还了,《公文编案》度支部中,有相关记录!” 左佑佑大度道:“虽然万泰和号账本里都没记,但就算你们偿还了利息吧。” 姜世钦气得哽住,无言以对。 ------------ 第183章 新线索!查河道!&季老说你母胎单身 卡勒布博士出来调停:“别吵别吵,过去的纠纷不影响我们现在的友谊。” 左佑佑和姜世钦住嘴。 “那后面呢?”柏辛树翻看账本,“如果关税不足,那十万两后来是怎么收回的?万泰和号又是怎么盈利的?” 柏辛树合理推测:“万泰和号必然通过这次向朝鲜的贷款,获得了政策上的优惠。比如说,既然柏杰生拿到了仁川海关的税收,那么仁川海关有没有可能给他一条商路?” 左佑佑小声说:“可是山东帮已经掌握了仁川—汉城的丝绸之路啊。” “丝绸之路是陆路。”柏辛树越说语速越快,“物流网络都有什么?陆路,海路,还有什么?” 柏辛树和左佑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河道!” “就是河道!”柏辛树一拍手,“去查仁川-汉城的河流交通志!” 左佑佑清脆地应了一声:“我再去研究一遍山东帮的信件,专门找一下关于商路的部分。” 隔天,柏辛树把三位参加学术会议的国际友人送到会场后,车子一拐,驶到安静的地方,停在路边,摸出手机。 他缓缓升起车窗,思忖了片刻,才拨出一通电话。 “爸。昨天的事,麻烦你了。” 电话对面,是柏松溪平和的声音: “这没什么可说的,左佑佑也是我看好的人才。我看今天的舆论依旧沸腾,你什么时候帮左佑佑澄清?” 柏辛树低声说:“我已经联系好了,今天先放一波澄清。” 柏松溪顿了顿,说:“这件事牵连甚广,明面上抹黑的是她一个人,实际上还关系到柏大殷的名誉,关系到信陵缶,甚至关系到国家的荣誉。我们只能寸土必争,绝不妥协!” 柏辛树说:“爸,您的意思是,这场网暴是有目的、有预谋的?” 柏松溪凝重道:“这件事本来就不对劲。就算认为岱石老人有问题,要黑,也得抓着你我来黑,为什么抓着左佑佑?就好像背后的人对我们古籍中心并不了解,一心想为难左佑佑一样。” “谁会为难左佑佑?”柏辛树沉吟。 他迅速给左佑佑发微信,询问她是否得罪过人。 柏松溪还在说:“信陵缶的事情迫在眉睫,社会各界都在盯着这个事,我在宣传部的老领导上午给我打了电话,问我需要什么帮助。” 手机一震,左佑佑发了个流泪的表情过来。 柏松溪说:“一会儿我把他秘书的电话发给你,你和他保持联系,也许关键时候用得着。” 柏辛树说:“好,我会和他联系的。事实上,信陵缶的取证工作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左佑佑功劳很大,眼下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柏松溪说:“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让为国效力的人才受委屈,不然以后谁还为国家做事?” “对了。”柏松溪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找个时间给季老爷子打个电话,老爷子也听说了这件事,很光火啊!” 柏辛树感觉手中的手机颇为烫手: “怎么季师也知道这事儿了!?” 柏松溪说:“他一直是个资深网民。季老爷子昨晚看到热搜,气得半夜给我打电话,准备给左佑佑平反呢!” 柏辛树捏着手机的手用力,骨节泛出青色:“真的?爸,你不骗我!” 柏松溪呸了一声:“臭小子,我骗你做什么?放心吧,以季之林现在在网上的公信力,有他出马为左佑佑辩护,一定能争取到大多数网民的支持。” 柏辛树闻言,面露喜色,缓缓靠在驾驶座上,降下了车窗。 新鲜空气涌入车内,柏辛树单手扯开自己衬衫上第一颗纽扣,转了转脖子,松了口气。 “辛树?” 柏辛树回过神。 他垂下黑而长的睫毛,片刻,又抬眼看向窗外。 “爸。我在想,让季老的文章稍晚一点发。”他的面容冷肃。 “晚点发?你不想尽快帮左佑佑洗刷身上的冤屈?” “现在也不是发表文章的好时机。”柏辛树冷静地说,“与其让小人躲在暗处一直伺机而动,不如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等背后的魑魅魍魉都现了原形,再揪出来收拾干净!” “你好冷静。” 柏辛树:? “不是爸说你,现在可是个好时机,趁人家姑娘心里不好受,你得主动点才行!这件事情上,爸支持你趁人之危。” 柏辛树:?? 柏辛树:“什么趁人之危……不是,我怎么就不主动了?” “你那么冷静!” “我哪冷静了?等等等等,不是!”柏辛树觉得有些混乱,“你怎么知道我对人家姑娘……” 柏辛树一瞬间脑中塞满了问号,竟然少见地慌乱起来。 他迅速升起车窗,咳了一声:“爸,能别聊这个了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怎么处理?” “我……” “你母胎单身。” 柏辛树惊:“爸,你从哪学来的这种词??” “季老是这么形容你的。” 柏辛树:??? ------------ 第184章 联名信 “不是,爸,你别问了……” “你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这件事上,你可千万听我的,多主动。你爷爷当年要是也能这么劝我,你至少比现在大十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现在年轻人的事,您不懂,没有发言权。” “你母胎单身。” 柏辛树:…… 柏辛树怒道:“我现在做的书比你更有分量,销量更高,中华大典的担子也是我在挑!” “你母胎单身。” 柏辛树:“我发表了很多篇论文,引用数量足足有……” “你母胎单身。” 在中国,在柏辛树这个年纪,任你是何方青年才俊,都得感受来自老父亲催婚的压力。 柏辛树偃旗息鼓,对着老父亲竖起了白旗:“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他灰头土脸地聆听了老父亲的指示,被迫用沉默应和了老父亲对他个人感情生活的意见、建议与规划。 直到柏松溪热情邀请左佑佑到家里去的时候,柏辛树才急忙找了个借口,挂掉了电话。 他拍了一下方向盘,想到油盐不进的左佑佑,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 但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想感情上的事。 柏辛树看了眼时间,并没有去华夏书林,直接把车子开往市中心的文化产业园。 本市的报社就位于文化产业园中。 “荀盈,你好。我到了。”柏辛树礼貌地对着电话的另一边说。 没过多久,穿着职业装的荀盈出现在报社门口。 自从采访过陈威以后,荀盈在职场突然水涨船高,接连获得了一系列采访名人的机会,后来更是采访了季之林老先生,实现的她从业的夙愿。 如今,荀盈再也不是那个牛仔裤T恤衫的职场菜鸟。她画着淡妆,已经隐隐展现出果决干练的一面。 她对着柏辛树招了招手:“我带你去产业园的咖啡馆,几位同学都已经到了。” 柏辛树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了上去,但并未和荀盈并排,而是若有若无地落后半步。 并不十分亲近,却也并不疏远。 荀盈看着柏辛树自动自觉的站位,心里暗暗点头。 还行,虽然长得不安分(?),但为人有分寸√ 荀盈问:“今天怎么没叫上左佑佑一起过来?” 柏辛树说:“这么大的事,左佑佑怎么受得起?我关心她。” 荀盈欲言又止。 她认识的左佑佑可没这么脆弱。以前左佑佑误入粉圈被粉丝追着咬,也无所畏惧,卸掉微博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然,左佑佑也不会混成同学圈子里公认的投奔对象。 但想到眼前的帅哥和左佑佑乱糟糟的感情关系,荀盈不确定左佑佑是不是在柏辛树面前扮柔弱,便闪烁着目光没有多嘴。 柏辛树说:“谢谢你们愿意站出来替左佑佑讲话。” “应该的。”荀盈大手一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老同学被莫须有的罪名黑呢!说左佑佑是什么富二代,简直胡扯。” “今天来了几位同学?” “不清楚。我挨个通知了一遍,留在本市的同学应该会来几个,能有两三个吧。” 柏辛树先看见咖啡馆的招牌: “等等——门口好多人等位?文化园的咖啡馆也居然也有人等位?” 荀盈迷惑地张望了一下。 “奇怪?怎么今天生意这么火爆?” 两个人走近咖啡馆,等位的人齐齐回头,盯着荀盈和柏辛树看。 荀盈突然凶巴巴地喊:“看什么看?打群架吗?” 柏辛树:“?!” 柏辛树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展开?左佑佑的朋友这么莽的吗?! 既然要打群架,柏辛树赶紧往咖啡馆里面张望:“咱们同学坐在那里?没人来吗?” “不是。”荀盈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道,“正相反,人来得太多了。” 荀盈指着门口的人,中气十足:“如今这咖啡馆门口,全是咱们同学!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敢惹得到老子!” …… “左编辑,左老师,好姐姐。”姜世钦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翻过来,对准左佑佑,“这个挂在新闻上的……是你吗?” 下午三点,四个人正在吃迟来的午餐。 中国青年的成长过程与拖堂密不可分。左佑佑只知道上课会拖堂,但她万万没想到,学术会议居然也会拖堂。 毕竟学者们同时也是教师。 教师们凑在一起,自己拖了自己的堂,好像也颇为合情合理。 就这样,姜世钦和海川君一直到下午一点半才结束了会议议程,听闻左佑佑在家吃外卖,立刻要求品尝地道中国美食(外卖)。 随即,卡勒布博士也要求加入蹭外卖(搓麻将)的队伍。 四个人在加班房汇合。 姜世钦看到了新闻,左佑佑把碗里的虾仁塞进嘴里,又喝了几口水,才不紧不慢地说:“怎么,没见过黑红?” 姜世钦被左佑佑淡定的样子惊到了:“你被黑了几天?” 左佑佑认真想了想:“如果从精准被骂开始算的话,也就三、四天吧。” “‘才’三四天?”姜世钦佩服:“难怪你对我如此凶残,原来你一直生活在如此凶残的环境里。” 左佑佑:“我对你凶残?” 姜世钦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左佑佑倒也无言以对。 姜世钦又关切道:“你真的还好吗?不会现在一脸淡定、晚上躲在被子里哭吧?” 左佑佑头也不抬:“还好,突然变成学术妲己,确实意想不到。” “你为什么不难过?” 左佑佑坦诚道:“因为没扣工资。” 卡勒布博士喷了出来。 姜世钦万万没想到答案是这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很好,这很社畜。 “咦?”姜世钦手中的筷子突然停下来,眼睛死盯着手机。 左佑佑难以忍受,敲了敲桌子:“你究竟吃不吃?” 姜世钦没出声,继续死盯着手机屏幕。 左佑佑趁机又夹了个虾仁。 虾仁还没进嘴,突然有人大力敲门! “简行舟?”左佑佑拉开门,叉腰,“你吵什么……” 简行舟双手抓住左佑佑的肩,大力摇晃起来! “快看新闻!你平反啦!” 姜世钦在身后也大声说:“你的同学们竟然写了一封联名信,实名证实,你不是所谓的关系户!” 啊? 左佑佑还没反应过来,简行舟已经把手机摆在左佑佑眼前,清晰的图片直直映入左佑佑眼底! ------------ 第185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二十几个签名,笔迹各异,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联名信的最下方。 姜世钦也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不是富二代?知情人爆料,华夏书林萝卜坑事件大乌龙》 《小镇做题家不是长公主!二十位同学集体签字作证》 《当我们面对网络暴力:沉默,还是站出来》 …… 左佑佑看着看着,起初是满心感动,但随着她翻看话题数量与时间,逐渐看出了一点门道。 在做《掌故逸闻》的时候,她刻意训练过自己的“网感”,如今,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宣发的稿件数量和传播频率—— 显然有人在背后帮自己。 左佑佑心里很清楚,网友的愤怒对的并非自己,而是这个经济下行的社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富二代”符号,被架出来撞上了大众敏感的枪口而已。 理论上来说,只要华夏书林发了澄清,随着时间的流逝,网友们自然就把自己忘了。 可如今,很显然,有人不希望自己被骂。 是柏辛树吗? 左佑佑转身跑回房间,关了门,一个电话打给柏辛树。 “是你吗?”电话一接通,左佑佑就直截了当地问,“是你在帮我?” 柏辛树的声音静了许久,才带着惊愕从手机另一边传来:“你怎么知道?” 左佑佑身体一松,坐在床上。 她垂下头,看见自己脚上柔软的毛毛拖鞋。 刚过来借住的时候,自己曾经随口抱怨了一句“脚冷”,第二天,毛毛拖鞋就凭空出现在鞋柜里,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仿佛自从盘古开天辟地起,柏辛树的鞋柜里就应该有一双毛毛拖鞋。 至于借住。 左佑佑想起久远的从前,自己和柏辛树去杭州出差,回来的车上与陈威聊天的时候,提到自己刚毕业租房的艰辛。 左佑佑是个大心脏的强人。她不敏感不脆弱不内耗,心理素质过硬,学生时代每次考试都稳如老狗,毫不柔弱。 俗称: 皮实。 左佑佑特别皮实,因此,对于在网络上被骂,左佑佑倒也不太在乎。 只要合上手机,被骂的世界就不存在。 可这个世界上,终究会出现一个人,即使即使灰尘落在你的身上,也会紧张地替你扫去。 左佑佑平复了一下心情,由衷道: “谢谢。” 她想了想,大恩不言谢,光说谢谢显得自己很不诚恳。 “我一定会努力打工,早日偿还你买营销号的钱!” 这个世界上有氛围感美女,也有破坏氛围的美女。 “买营销号”四个字一出口,柏辛树的身体立刻绷紧了。 手机对面传来柏辛树刻意压低的声音,显然他有点紧张:“别乱讲,这种事情,你就当不知道,也不要往外说。” 左佑佑马屁拍在马腿上:“?” 柏辛树含糊不清地说:“我的职位和工作性质……不方便干这种事。” 左佑佑“嗨”了一声:“你紧张什么,你这人就是太规矩。柏规矩。” 柏辛树:“谨慎一些有什么坏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你别看华夏书林是知识分子大本营,蝇营狗苟起来,也不遑多让。” 左佑佑随意道:“规矩是给人定的,也是给人破的。我们自负盈亏,也就借平台的招牌而已,别人爱说就说去,有什么好紧张的?” 柏辛树头痛。 左佑佑的性格,早就定型,莫说根本没有改的可能性,就说真要改的话,他招左佑佑入职做什么? 换个别人来受这场网暴试试,还能在这里给柏辛树贫嘴? 既然看中的是左佑佑这股灵活劲,就只能继续磨合了。反正,自己和左佑佑是最互补的工作拍档,不管左佑佑怎么浪,他都能给圆回来。 和左佑佑相处这么久,柏辛树也学机灵。他不和左佑佑纠缠,直接故作恼羞成怒: “好哇左佑佑,你这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这招果然好使,左佑佑马上嘴甜恭顺:“为了我,为了我,您大人有大量,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柏辛树这才志得意满:“这还差不多。” 左佑佑鬼鬼祟祟地:“你花了多少钱。” 柏辛树不明所以地报了个价格。 左佑佑捶胸顿足:“你果然长着一张注定被骗的脸!下次你再买营销号,找我帮你写软文!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柏辛树:“你这是感谢的态度?” 左佑佑:“一码归一码,逻辑上来说这是两件事。” 柏辛树:“行叭,逻辑通。下次找你。” 不得不说,氪金的效率就是高,营销号各种文章放出去,网络上的敌意淡了些许。 但也只是些许。 柏辛树不确定是否还会有后招。 晚上。 “所以你究竟得罪了谁?”柏辛树沉声问左佑佑,“你再好好回忆回忆。” 左佑佑垂着头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橡木书桌上的花纹。 “我想不出来啊!!!”左佑佑痛苦抱头,“我能得罪谁啊?我一个苦逼社畜,每天都谨小慎微……” “你上一份工作?”柏辛树提示。 左佑佑瞪着死鱼眼:“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都行’‘可以’‘我再改一版’。” 柏辛树:“。” 左佑佑叹气:“我上一份工作是乙方,被奴役的乙方,怎么可能得罪人啊?得罪人的都是甲方。” 左佑佑补充:“比如你可以扪心自问,你得罪多少次排版修复和印厂……” 柏辛树:“说得很好,别说了。” 柏辛树在心里给左佑佑的评价加上了“毒舌”两个字。 柏辛树想了想,中肯地说:“这件事情的根源,就在于如何帮岱石老人洗刷身上‘汉奸’污名。只要大众一天误认为岱石老人售卖国宝给日本人,你身上、华夏书林身上的污点就一天无法洗清。” 柏辛树补了一句:“而且,现在大家的日子不太好过,戾气比较大,如果在国际官司上吃瘪,届时营销号们又要跳出来挑拨情绪……大众只会更加愤怒。” 左佑佑沉吟不语。 “其实我们今天下午已经梳理清楚,万泰和号的发家过程。”左佑佑说。 “这么快?”柏辛树大力称赞,“做得不错。” 他可还没忘记,要鼓励左佑佑呢√ 左佑佑收到夸赞,有些赧然:“顺着昨天你提出的河道来找的,果然在河流交通志里面找到了。” 她又说:“既然梳理出万泰和号的发家过程,自然就搞清楚,万泰和号的发家完全靠柏杰生自己,以及柏杰生身后的上海商人和洋务派官员。姜世钦‘日本人注资’的观点,已经彻底被推翻了。”左佑佑说,“我今天已经整理好材料交给姜世钦,他现在正在着手修改自己的观点。你想听一听吗?” 柏辛树挑眉:“愿闻其详。” 左佑佑站起身,拉过客厅里的白板:“那我先把山东帮的信件读给你听。” ------------ 第186章 大手笔生意!柏杰生究竟要干嘛? 1904年,汉城。 山东帮一直不愿意过多地介入政治,柏杰生趁虚而入,翘了山东帮与袁世凯的关系,攀上了李鸿章,混到了“米照”,竟然从此绝地翻身,接着朝鲜饥荒,大赚了一笔银子。 好在,柏杰生也只是垄断了米豆生意而已,并没有能力侵吞丝绸市场,从仁川到汉城的丝绸之路还掌握在山东帮的手中。 山东帮虽然警惕,但与万泰和号相安无事。 这一年,郎永和柏成坤几乎同时坐船抵达朝鲜,进入汉城。 郎永与郎沣兄弟团聚,立刻打听:“哥,听说柏经理和李中堂打得火热?” 郎沣说:“可不是,都在谣传柏杰生胆大包天,竟然敢替朝廷出面,借十万两银子给朝鲜。” 郎永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好大一口,真不怕噎死!” 郎沣赞同:“可不就是会噎死!阿永,说句大逆不道的,朝廷上上下下几乎烂空了,就连老佛爷手里都没钱。柏杰生的十万两还是从同乡处凑的,要上哪偿还,还是个问题。” 郎永说:“朝鲜会还的吧?” 郎沣长叹一口气:“朝鲜向来靠着朝廷和海关吃饭。甲午海战以后,朝廷的政局一片混乱,海上航路也受阻,怎么可能有足够的钱还款呢?” “那柏杰生图什么?” 郎沣憋了许久,缓缓说:“柏杰生走上层路线。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见郎永的面上似有不服气,郎沣加重了语气:“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切不可把希望寄托在混圈子、攀交情上。心思不正,迟早要反噬自身!知道了没有?” 见郎永不说话,郎沣拔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去和柏杰生争!你那点微末道行,趁早给我收了心!” 郎沣语气严厉。 郎永不得不点了点头。 但他在心里觉得郎沣为人过于古板,以至于被柏杰生撬了门路,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 郎沣心思凝重。 郎永年纪还小,又是初入商场,年轻气盛。郎沣没说出口的是,柏杰生既然能从之前的彩票收益中断尾独立,后来又绝处逢生,用自己的人名为担保撬动十万两银子的资本,此等人物,手腕眼界不可小觑,绝非他郎沣能比得过。 更何况,时局动荡,甲午海战打输以后,朝鲜的局势更是让人看不懂。山东帮虽然试图更进一步,但郎家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朝鲜反华情绪严重,社会气氛好似一口高压锅,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平静。郎沣心有所感,实质上已经隐隐萌生退意,动了吃丝绸商路老本、甚至退隐的念头,此次把郎永召来朝鲜,也不打算开拓新布局,而是求稳,逐步收束郎家在山东帮入股的资产。 没过多久,一则重磅新闻就在东亚华商圈子里炸了: 柏杰生,以万泰和号的名义,给朝鲜政府提供贷款十万两! 久来的传闻终于落了地,柏杰生果然有魄力走到这一步! 郎沣急忙打听: 朝鲜政府用仁川海关的关税逐月偿还,柏杰生通过袁世凯的口,要了对仁川海关收入的借款偿还优先权。 他急忙警告郎永: “你给我约束好自己的性子,尤其不许再和柏成坤在生意场上别苗头!” “哥!他要了偿还优先权!” “仁川海关的税收不丰,迟早还不上钱!优先权有个屁用!十万两白银啊!这么大的窟窿!柏杰生胆子太大!” “哥,是你胆子太小了!你说话怎么和爹一样,根本就没有年轻人的样子!你这样畏惧,咱们的生意怎么可能做得过万泰和?迟早要被柏氏压着打!” 当晚,郎家兄弟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第一期万泰和号的借款于1904年8月19日实现。陈平原代表股东,将十万两白银于8月23日在上海汇丰银行换为银元后,利用轮船招商局的船只运往朝鲜。 陈平原向万泰和号柏杰生发送电报通知汇款已发出,然后由柏杰生向袁世凯报告,再由袁世凯于8月25日将这个消息通知朝鲜统理交涉通商事物衙门: “准此,查本月二十五日袁总理函开,兹据万泰和号主柏杰生禀称,顷接上海来电,该款已于八月二十三日,交汇丰银行,折作银元,换具票簿,交商局船寄韩。” 东亚所有华商都盯着这笔巨大的生意。谁料,仅仅22个月以后,仁川海关的税款便已告罄,一切不出郎沣所料。 郎沣心中并没有预感实现的喜悦,只觉得不合常理。 柏杰生的危机,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些? 他究竟,要干嘛? ------------ 第187章 通惠浅水小轮船公司 42天后,10月16日,第二则爆炸性新闻把郎沣炸了个晕头转向。 万泰和号再次借款十万两白银给朝鲜政府,帮朝鲜政府结清日本第一银行借款的利息! 二十万两! 整整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白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在短时间内拿出二十万两!在当时,四万两白银足以在汉城开一家银行,二十万两更是时人难以想象的巨款。 柏杰生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快,真相浮出了水面。 “釜山港!”郎永砸碎了自己最心爱的茶杯,“哥!柏杰生让袁大人管朝鲜要了釜山海关的关税!” 釜山港,仁川港,汉城。 两个港口、一个枢纽遥遥呼应,刚好在地理位置上合围朝鲜半岛。 郎沣脸色发白,声音也不如之前那样坚定:“不够!釜山的海关关税也没多少钱……” “哥!”郎永恨不得摇醒郎沣,“你看柏杰生要的是那点关税吗!他要的是,只怕他要的是红参独运权!” 红参,一众华商在韩国的出口收入大头。 柏杰生在地理位置上合围朝鲜,是否为自己抢夺红参独运权做准备?柏杰生是否意在红参出口? 攀上了驻韩官员,又掌握了红参出口,二十万两银子又算什么? “快去打听!”郎沣嘶声,“红参的税银,是否在借款偿还的范畴里!” 郎沣想到的,所有人都能想到。一时间,东亚华商大地震,无数书信沿着商贸网络来回纷飞,都在猜测。 谁料,朝鲜给柏杰生的还款明细中,竟然没有红参的税银。也就是说,柏杰生并未拿到红参的独运权。 郎沣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忧虑了。 如果不是红参,柏杰生要的是什么? 漕谷专运权? 还是为他的大本营——米豆,求减税? 很快,釜山海关的税银也见了底。 即使仁川海关和釜山海关加在一起,都没有能力偿还二十万两的巨债。 很快,朝鲜在欠债的压力之下,宣布: 给柏杰生仁川-汉城的河流航运权与汉江轮船航路开设权! 河道! 郎沣的胸口仿佛被巨石重重砸到,胸口剧痛,眼前一黑,浮现起无数细小的金星,口中满是苦意,耳畔郎永的怒吼也化作嗡嗡耳鸣。 原来,柏杰生打的竟然是用二十万两购买河道的主意! 万泰和号此前数次吃亏,就差在仁川-汉城的物流网络上。如果万泰和号获得了河流航运权,就意味着,万泰和号从此真的势不可挡! “不怕。”郎沣咬着牙说,“其他人不会干看着万泰和号一家坐大。”他推了郎永一把,“快去,去以东帮的名义联系其他商号,大家必须坐下来谈谈。” 郎永明白,这是要合力围剿万泰和号的意思了。 几次围谈后,众华商群情激愤,围剿柏杰生之心高涨,郎氏兄弟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坐等机会来临。 谁料,没等机会来临,众华商就被第二个重磅消息砸懵了。 在郎永参加的一次宴会上,消息从汉城英国总理事威肯森的口中传出。威肯森还特意致信给当时的北京公使柯尼谈起这一消息,绝非虚构。 唐绍仪出面帮着万泰和号出口红参。 这本是一件商业行为,可唐绍仪是袁世凯的幕僚,让这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更何况,此出口非彼出口,唐绍仪并未纳税。 俗称走私。 根据威肯森的说法,在唐绍仪回国前三到四天,从万泰和号手中收取每斤红参2元的回扣,将足足150多个行李箱的红参运往驻韩使馆。 次日,唐绍仪在军舰的护送下,乘坐“汉阳号”,从龙山抵达仁川。 到达后,唐绍仪立即换乘停靠在仁川港口“镇东号”,而“镇东号”属于轮船招商局。 唐绍仪利用外交身份,不接受任何海关检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红参带回国内,逃避海关税收。 “柏杰生果然胆大包天。”郎永冷笑,“联合唐大人走私红参,这一遭至少能赚两万元。” “别多嘴。”郎沣训斥,“唐大人的背后是袁总办,这件事情,就不是你我能沾身的。” 见郎永的表情,郎沣喝道:“我现在还管不了你了?” 郎永在朝鲜待了一些时日,成熟许多。闻言,他“哼”了一身,冷淡地转过身去。 柏杰生靠着红参大赚,众华商自然不能坐实他一人壮大,推了山东帮作为领头,共议围剿之事。 另一边,柏杰生就像无所谓似的,对众人的小动作置之不理。 万泰和号获得了仁川-汉城的河流航运权与汉江轮船航路开设权,顺势成立了轮船公司——通惠公司,正式名称为“通惠浅水小轮船公司”。 很快,郎氏兄弟就知道柏杰生为何如此轻视。 猝不及防,万泰和号居然放出了招股启示! “招集华韩股分,购制接运小轮,装运官米客货;资共计招股银三万元,分作三百股,每股洋一百元,每年一分生息”。 招股? 万泰和号的通天路子,柏杰生的手腕,都看在众华商的眼中。他这不是送钱给大家吗? 这在东亚华商圈子里,无异于一场大地震。 郎沣得知了这则消息,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郎沣晕倒在地,郎永心急如焚。往日来往密切的商伴却大多避而不见,郎永知道,在柏杰生的让利攻势下,他们的立场已经有些摇摆了。 “好手段,好手段。”等郎沣醒来,苦笑连连,“先是刻意放出风声,让大家眼馋他在红参上的盈利,紧接着仅仅出让一点利,就干净利落地瓦解了我们对他的围剿!他的轮船公司也因此撬动了更大的资本!” 郎永声音嘶哑:“哥,怎么办?如今柏杰生已经售卖出152张股票,从前支持我们的经理们,如今已经改弦易辙!” 郎沣苦笑:“商人重利。阿永,如今柏杰生身边围拢的人,已经和山东帮规模相当了。” 郎永面露凶光:“那也是规模相当。从此以后,狭路相逢,真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是。”郎沣掷地有声,“从此,便是你死我活。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 第188章 郎永的诡计&郎沣出手 很快,万泰和号便凑齐了招股的三万银元,购入一辆轮船,命名为汉阳号。 朝鲜众商号对柏杰生的围剿土崩瓦解。 汉阳号下水的那一天,柏杰生的请帖堂而皇之地送到郎沣的案头,预示着柏杰生的崛起。 郎沣派郎永作为代表前去观礼,自己并未露面。 郎永和柏成坤押着各自的货,马车狭路相逢。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狭路相见,郎永挑开马车帘子:“成坤,近来可好?” 柏成坤道:”托赖,生活尚可。正在筹备万泰和号的分号。“ 郎永看着踌躇满志的柏成坤,淡淡点了个头。 柏成坤也没别的话说,两人目光在空气中对视,又各自分开,都是沉默。 郎永放下车帘子,面色铁青地嘱咐车夫: ”撞过去。“ 两车相撞。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很快传到现场众商号的耳中,山东帮与万泰和号的恩恩怨怨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柏杰生强势崛起,众人看待郎永与柏成坤的目光都颇为复杂。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万泰和号跨入了新的时代。 除了汉江号之外,万泰和号还从日本另外购入两艘小型汽船。鞭炮声声,汉江河道航路就这样开了起来。 航道附近地面坎坷,为了方便众人运货,柏杰生在通往航道的路上修了一条木桥。 郎永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鞭炮往木桥上崩满红色碎纸。 烟雾慢慢升起,掩盖住他年轻的脸。 等烟雾散去,郎永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隔了几日,郎永特意扮作码头工,往脸上涂了泥和灰,暗暗汇入航道周围搬货行运的人流中。 夕阳西下,正是炊烟袅袅的时分。 没有修整过的道路坑坑洼洼,车子过不去,因此炊烟飘起的地方分外安静。 郎永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绷了绷,果断向着安静的所在走去。 周围不远处有一些低矮的民居,显然住在这里的朝鲜百姓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一个衣衫褴褛的朝鲜人背着柴禾,赤着脚在前面走着。 郎永见四下无人,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破口袋掏出来,里面装着几枚大钱。他撒丫子朝着那朝鲜人跑去,气喘吁吁地用朝鲜语喊道:“大哥!大哥!” 那人猛地回头,和郎永对上视线。 “你做什么?”他警惕而凶狠地问。 近几年,朝鲜人与华人的矛盾日益尖锐。郎永注意到他的手摸上了斧头,即使有准备,也吓出一身冷汗。 郎永喊道:“大哥,你的钱袋子掉了!” 那人一怔,郎永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不由分说,把一个钱袋子塞进他怀里,喘着粗气道:“大哥,你刚刚掉在路上的。” 那人狐疑地看着郎永一眼,左手并未从斧头上移开,右手麻利地拽开破布袋子,看见里面当啷作响的几枚大钱,眉开眼笑,伸出蒲扇一般的手拍他的肩膀:“谢谢小兄弟!要不是你捡到,我老婆孩子就难熬了!你在码头上讨生活?我帮你把东西背过去!” 郎永嘿嘿一笑,由着那人把自己身上背着的蓝布包拽下来扛在自己身上:“那就谢谢大哥了。” 那人好奇地问:“小兄弟,听你的口音,你是华人?” 郎永带着那人走上柏杰生铺设的木桥:“烟台人,打仗的时候家里被炸了,如今穷得揭不开锅,恰逢东家招工,我就过来这边讨生活。” 那人面露同情,赤脚踩在木桥上,木板咯吱咯吱响:“打仗啊,难怪,谁在乎咱们苦命人的死活。” 一阵冷风吹来,郎永瑟缩了一下。那人见郎永冷,便要把自己的柴火分给他一半。 郎永百般推辞,最后见实在推辞不下去,才靠近了那人耳边,小声说:“我们东家白捡好多柴火,如今最不缺。这几天冷,大哥您自己的柴火,自己留着吧!” 那人果然上钩:“白捡了柴火?” 郎永马上装出一副失言的样子,在那人的不断追问下,才咬牙道:“罢罢,大哥,反正您也不认识我们东家,我这人心软,不忍您受冻,您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跟别人说!” 那人赌咒发誓,郎永便神神秘秘地踩了踩脚下的木桥:“这不就是白捡的柴火?” 那人的眼睛亮了。 与柏杰生的预料相反,通惠公司的运营并不顺利。他在汉城-龙山段铺设的木桥,居然被朝鲜老百姓拆走作为柴火使用! 导致道路设施破损,车辆无法把货物全线运到河道码头。 驻汉城英国总理事威肯森写信给北京公使柯尼:“据我所知,任何乘合马车或者货物马车都没办法跑完全路线。” 不过,柏杰生早先资助袁世凯在朝鲜设立警署。虽然朝鲜老百姓摸黑偷拆木桥,和后世的偷井盖、偷电缆一样,防不胜防,但警署依旧具有一定的威慑力。 就这样,柏杰生的木桥在警署的维护下,在与朝鲜老百姓旺盛的柴火需求斗争中,终于维持使用。 郎沣闭着眼睛,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他在思索。 郎永急道:“大哥,这没什么可想的。柏杰生不可能知道我做了什么。” 郎沣垂眼道:“柏杰生当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他能猜到是我们。” 郎永道:“怎么会?” 郎沣道:“就算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山东帮做的,他也依旧会怀疑我们。毕竟,柏杰生的河道航路受损,最大的受益者是我们山东帮。” 郎永冷笑:“那他又能怎么样?叫警署来抓我?大哥,当年帮袁总办集资筹办警署,我们山东帮也出了钱。” 郎沣也笑了。 郎永沉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与柏杰生的梁子早就结下,不如让他看看我们的手段。” 没过多久,柏杰生的汉阳号撞在江岸上,推进器碎裂,导致数周运营中断。 当晚,万泰和号扭送了店里两个老伙计去警署,据说是山东帮安插的钉子,一连闹了大半个月,沸沸扬扬。 万泰和号把自己的伙计细细清理了一遍后,作为回报,柏成坤率人冲了郎沣的马车路线。 “给我砸!” 柏成坤挥手,伙计们举着棍子榔头一哄而上,郎沣拉货的乘合马车车轮应声而碎。 柏成坤的动作很快,等到郎永咬牙切齿地赶到时,只剩下一地狼藉。 一辆乘合马车的价格约是一艘小轮船的三分之二。柏成坤憋着气,下了狠手,山东帮损失惨重。 郎永恨得把手里的书信攥成一团! “好,你等着。”郎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把书信逐张抚平,“你们万泰和号的米照既然过期了,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万泰和号将贩米利润独占几年,本就惹得众商号分外眼红,如今山东帮跳出来与万泰和号瓜分大米市场,众商号见了,也纷纷下场。 一时间,华商在朝鲜市场大乱斗起来,山东帮与万泰和号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下,打得不可开交,最终打起了价格战。 ------------ 第189章 汉阳号被军舰撞翻 郎永刚把店门打开,就看见外面蹲着一个赤脚的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等了很久,眉毛和额角挂了点水珠。见郎永出来,立刻用蹩脚的汉语哀求道: “少东家!求求你,我婆娘要生了,借点银钱……” 郎永惊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把黑脸汉子拉进店里。 “我的袖子。”黑脸汉子脱口而出朝鲜语。 郎永这才注意到他褴褛的衣服。 黑脸汉子下意识母语哀求:“少东家,我想预支五个铜板,给婆娘买鸡蛋,可以吗?” 郎永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银元。 那人眼睛亮了,急忙接过:“谢谢少东家!” 郎永用流利的朝鲜语问:“让你盯着柏成坤的店,有异常了?” “柏成坤帮了赵管带的大忙。赵管带掉了清国老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被柏成坤捡到,差人送了去,昨晚赵管带亲自上门致谢柏成坤。” 郎永酸溜溜地直了眼睛:“柏成坤有这么好命?” 那人憨厚地说:“他运气好。” 郎永觉得心口发堵。 他想了想,又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人挠了挠头,被扯坏的褴褛袖子滑下来,露出干柴的手腕:“昨晚听赵管带说,是个扳指。不值钱。” 值不值钱不重要。 郎永坐正了身子。 他的眼睛转了转,从腰上解下一个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丢在桌上。 银元和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黑脸汉子瞪大了眼睛,目光难以遏制地落在钱袋子上。 “这里面有五个银元。”郎永打掉了黑脸汉子的手,“你帮我做件事。” “您说。” “赵管带是个大孝子,和老母亲感情深厚,无奈为国尽忠,远赴海外,身边只余老母亲的扳指。”郎永缓慢地说,“这个故事,你给我传出去。做好了,另外再给你五个银元。” 黑脸汉子倒吸一口气:“十个银元?” 郎永把钱袋子松开一些,露出里面雪亮的冷光:“你的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汉子的黑脸都亮了:“大恩,少东家,谢您大恩!” 他嘿嘿笑了几声,激动地搓了搓手:“您等我好消息。” 说完,一溜烟跑了。 过了几天。 赵管带的休沐日到了。 他走下军舰,上了岸,和同僚们找了间茶馆坐着,慢慢地饮茶。 手上的扳指亮在众人面前。样子不是多贵重,但显然被精心保养过。 他身后的牛副管带微妙地撇了撇嘴,小声讥诮:“大孝子,呵。” 副官带和管带,虽然只差一个字,却大不相同。 半年前,牛副官带和赵管带同时竞争军舰管带一职。 赵管带更有心机一些,翻出个所谓老母亲送的扳指日日带着,“不小心”将“孝顺”之名传入督统耳中,入了督统的眼,拿下了管带的职位。 “每每看到这枚扳指,我就想起家中老母。”赵管带借机在周千总面前表现,“我妈不容易。” 谁料,这一次周千总非但没应和赞叹,反而目光犹豫,脸色微沉,并未接话。 赵管带见了,心中一惊。 牛副管带刚巧路过,忍不住挤兑:“如今已经传开啦!赵管带大孝子,呵呵。”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管带白了脸色,才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周千总竟然也没有反驳,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了: “小赵,万不可好大喜功。” 赵管带冷汗涔涔而下。 等赵管带知道如今自己“孝敬母亲”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时候,气得一连砸了三个杯子! 手下回禀赵管带,故事开始流传的日子,正是他致谢柏成坤的第二天。 “柏成坤!”赵管带咬牙切齿,“你害我!” 手下劝慰:“小柏经理也是好心……” “好心个屁!”赵管带痛骂,“他懂个屁!如今我这孝顺之名沸沸扬扬,那些老家伙肯定以为我为了搏上位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千总今天警告了我,只怕督统已经对我有意见了!他妈的!” 他去致谢柏成坤自然是做给督统看的,但如果搞到大街小巷都在夸赞他的程度,整件事就显得太刻意了! 赵管带是粗人,一气之下,连连爆粗口。他越骂越气,一怒之下,踹翻了几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午。 郎永翘着脚坐在店里,倏忽听见外面的喧哗声由小及大。 “汉阳号撞上了仁川港的清朝军舰!” “汉阳号沉了!” “船翻啦!” 郎永手里的茶杯歪了都不知道,茶水淅淅沥沥烫了他的手,他才猛地站起身。 汉阳号撞了军舰? 商不与官斗,只怕是赵管带用军舰撞了汉阳号吧! 郎永大笑起来。 赵管带果然发怒了! “柏成坤吃了好一个大亏!”郎永越想越好笑,“好,太好了!” 黑脸汉子跑进来,郎永笑着用朝鲜语说:“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一丁点都不要落下。” 汉子的声音还带着颤,不知是惊还是喜:“事发突然,仁川港本就狭窄,汉阳号慢慢过去的时候,赵管带的军舰不知怎的,突然开动起来,压着汉阳号的侧边,生生剐蹭过去。” “汉阳号坏了吗?” “坏了!”汉子肯定地说,“在场那么些人,眼睁睁看着汉阳号被拖去修了。” 郎永这才放下了心,把钱袋子丢进汉子的怀里。那汉子马马虎虎点了数,勉强笑了笑,对着郎永磕了个头,转身离开。 “慢着。”郎永在后面喊。 汉子迟疑地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郎永走过来,“你看起来有心事……你婆娘生孩子不顺利?” 汉子麻木地说:“人没了。” “怎么不请产婆?” “请不起。我们这也没有产婆。” 郎永的笑容止住:“你应该告诉我,我帮你找西医。” 汉子搓了搓脸:“怎么能麻烦少东家。我们是贱命。我认命。” 郎永看着他褴褛破乱的外衣。片刻后,他唤人拿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亲手递给他:“兄弟,没谁是天生贱命。睡一觉,把自己收拾整洁,好好活下去。” 汉子的黑脸上没什么表情,换了衣服,汇入外面喜气洋洋的人流中。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恰好也抓着保姆的手挤在人流中看热闹,被那汉子挤得一个趔趄。 汉子瞬间消失,小少爷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 “大殷少爷。”保姆替他整理头上的帽子,“你在看什么?” 柏大殷天真地说:“那朝鲜人身上的衣服我见过,是永哥穿过的。” 保姆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良久,才挤出一个笑:“九少爷,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柏大殷急了,“那衣服上有竹子的暗纹,还有烟斗烧的洞,我看得清清楚楚!” 保姆若有所思。 “大殷少爷,咱们回去找秀銮小姐好不好?”保姆问。 柏大殷不疑有他,脆生生地应了。 没多久,郎永就被郎沣一封信叫去了汉城总号。 “汉阳号被撞翻,柏杰生损失了800银元。”郎沣问,“是你做的?” “是……” 掌风挟裹着疼痛,郎沣一个巴掌把郎永的脸扇得偏向一边! “蠢货!”郎沣大骂,“你藏不住手脚,如今被柏杰生知道了!柏杰生那混账现在到处说你交好朝鲜人,坑害自己同胞!” 郎永说:“几件衣服,能说明什么?” 郎沣说:“柏杰生拿出了几匣银子,还有绸缎布匹,说你收买那个朝鲜人!” 郎永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栽赃我!再说,给了又如何!如果我早点给,那朝鲜人老婆孩子就不会死!” 郎沣大骂:“你还不反省?!要么你就狠到底!要么你就不要做!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也害了我们!” ------------ 第190章 沉寂十数年 郎永高声说:“他柏杰生是什么好人?我就搞他了,怎么样?!” “跪下!” 膝盖被人重重踹了一脚,随即砸在冰冷的青砖上,过了几秒钟,剧痛袭向大脑,郎永怔住了。 郎沣的胸口不断起伏,他红着眼睛看向郎永,面色扭曲得厉害:“你可知,你犯得是什么错!” 郎永想继续喊,但他不是愣头青,见郎沣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不甘地沉默。 郎沣绕着他暴躁地转了几圈,然后伸手钳起他的下巴:“你看着我!” 郎永愤恨地抬着头。 “你不服?” “不服!” 郎永梗着脖子,郎沣额角的青筋跳了出来:“我打死你,你认不认?!” “你打死我啊!你帮着外人搞自己的兄弟,你打死我!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是个没本事的孬种!” 郎沣一巴掌把他抽翻在地上:“混账东西!” 郎永倔强地不说话。 郎沣抽了一巴掌后,似乎冷静了些许。 “你搞不过柏杰生。”郎沣只是说,“我这次来,就是接你回汉城的。” “回汉城?那仁川分号怎么办?” “刘经理自然会接任。” “大哥,凭什么?!”郎永嘶声质问,“究竟谁是你弟弟?你怎么替柏家人说话?我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与朝鲜人勾结。”郎沣艰难地说,“咱们华人内部怎么斗都行,但你不能勾结朝鲜人。” “我没勾结!”郎永急了,“我只是买了眼线……” “可是谁信呢?”郎沣打断了他。 郎永一怔。 “那朝鲜人穿着你的衣服,被柏杰生抓来游街,柏杰生还叫人捧着所谓的银子绸缎,说是你勾结的证据!现在所有的华人都知道你勾结朝鲜人陷害柏杰生!是,你没做,但是谁信?谁会信你?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甲午海战咱们打输了!你知道当下什么最敏感吗?汉奸!” “你,郎永,现在就是汉奸!” “汉奸”一词落下,郎永的脸色煞白。 “柏杰生陷害我……栽赃!陷害!污蔑!” “愿赌服输。”郎沣不忍看他,“咱们商号不能有这样的名声……你收拾东西,明天就随我回汉城。” 郎永大叫起来:“我不回汉城!” 郎沣说:“回汉城,跟在我身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或者你可以选择回国。” 郎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身子失了力,颓然滑倒在地上。 …… “大致就是这样。”左佑佑把手上的材料:山东帮的往来书信,朴秀洙帮忙付印的唐绍仪信笺集,朝鲜河道交通志,驻汉城英国总理事威肯森书信集,以及其他零散的史料,整整齐齐地用夹子装订好,摆在柏辛树面前。 装订成册的引证史料异常厚,夹着老石风格的荧光色便利贴,画着简行舟风格的记号笔,如今都变成了左佑佑的风格,啪嗒一声摆在目瞪口呆的柏辛树面前。 “……这些工作成果你花了多久?”柏辛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左佑佑挠挠头:“呃……今天?” 柏辛树怔了半天,指着面前的材料说:“这些材料可都是没有句读过的,你已经能流畅地阅读了?” 左佑佑又挠挠头:“……可以啊。” 左佑佑才入行多久? 柏辛树瞪着眼睛半晌,缓慢地鼓起掌来。 “左佑佑。”他由衷地说,“我觉得你学学金文,去搞金文集成指日可待。” 左佑佑激动起来:“好,我去学,要多久?” 柏辛树认真地说:“只需要两年。” 左佑佑:“。” 左佑佑叹了口气,随口道:“那不就相当于读个研究生。” 柏辛树眉头一挑:“你要读研究生?”还没等左佑佑下意识否定,柏辛树继续说,“那你先把你的论文写出来——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左佑佑:“!” 左佑佑想起被老石毙掉的几版开题,一把辛酸泪:“别催了,在写了在写了。” 左佑佑毕业院校普通,从来没把自己与“研究生”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结合起来,如今见柏辛树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她自己先意外了。 “你觉得我能读研究生?”左佑佑向来憋不住话。 柏辛树眉毛一挑,左佑佑立刻捂住耳朵! “别骂了别骂了!”左佑佑大声说,“我一定能读研究生!” 柏辛树认真地说:“左佑佑,其实你已经达到古人十五岁的交流水平了。” 十五岁? 左佑佑有点心酸:“还是个弟弟?” 柏辛树:“?” 柏辛树:“不不不,古人十五岁已经可以下场科举了!” 左佑佑眼睛亮了! 心花怒放之际,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 “因为万泰和号的米照过期,朝鲜的大米市场开始了公平竞争的阶段,山东帮与万泰和号竞争激烈。柏成坤抓住郎永收买的朝鲜人以后,柏杰生反手就打击郎沣为汉奸,将郎永从仁川分号中生生拔起,此后,郎永在汉城沉寂了十年,才重新回到仁川。” “山东帮对万泰和号的三次出手严重影响了万泰和号的轮船公司业务,通惠公司仅仅勉力维持,目的不再是盈利,而是维持物流网络。万泰和号因为给两国借款提供方便,柏杰生与清政府、朝鲜政府都建立了深厚的关系,在斡旋的过程中,以捐纳被授为‘汉城华商河运董事五品衔候选县丞’。 “柏杰生经常帮清朝驻韩官员办理私事。例如。”左佑佑翻开资料的一页,“袁世凯六弟当‘龚钦差’出使的时候,从上海海关印册房拿到每个月安家银50两,袁世凯就通过万泰和号,请上海同泰号代收此款——也就是帮忙管六弟的工资,定期把存下的钱汇到河南老家。” 柏辛树插嘴:“说个八卦,这里的六弟,应该是袁世彤。” ------------ 第191章 谁是背后黑手 左佑佑一听八卦就眉飞色舞:“对对对,袁世彤以参赞官职,跟随大臣龚仰蘧出使英、法、意、比四国,袁世凯老家是河南项城,这不就对上了嘛。不过,这笔钱在万泰和号的账本里没有记录。” 柏辛树说:“袁世彤的参赞工资属于出使经费的一部分,从上海海关项目中支付,万泰和号自然是没有记录的。” “也就是说,万泰和号这项业务,在东亚经济史的账本中没办法体现?” “你可以加‘编者注’,将这部分史料做成一份附录,附在书末。”柏辛树沉吟片刻,“这样,东亚经济史的内容会更加饱满。” “好。那万泰和号的店铺地图、汉江河道物流网络图,我一并放入附录,这本书会不会更饱满?” 柏辛树抚掌:“会,这样很好。你找美编给你做一版清晰的汉江河道的物流网络图,做一张蝴蝶页,这样内容饱满,样式也漂亮。” 蝴蝶页,就是书中的拉页。 柏辛树提出的建议显然兼顾了美观与内容,左佑佑迅速记下。 “但是柏成坤为什么要娶日本小妾呢?”柏辛树盯着郎永旁边标注的“汉奸”两个字,“我总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山东帮脱不开干系。郎永被柏杰生摆了这么大一道,沉寂十年,他怎么不会报复回来?” “山东帮和万泰和号掐得跟乌眼鸡似的,极有可能是他们做的手脚。”左佑佑说,“还有一部分山东帮的书信没整理出来,我把郎永的信找出来,重点研究一下。” 左佑佑日益老练,柏辛树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还想说些什么,一个电话进来。 “陈威?”左佑佑眼尖地看到来电显示。 柏辛树有点慌乱地看了左佑佑一眼,走出去阳台上接电话。 左佑佑诧异地看了柏辛树一眼。 陈威的电话有什么好避着自己的? 但左佑佑从不内耗,不猜不想也不问。她专注地垂头整理刚刚的讨论重点。 柏辛树站在阳台上,远远看着左佑佑在客厅里忙碌的剪影。 “已经寄出去了。”陈威在电话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曹剑锋那小子就能收到。” “谢谢。”柏辛树诚恳地说,“这是你帮我私人的忙,我记你一份人情。” 陈威哈哈笑了两声:“那第三批古籍的审核就辛苦博士这边了?” “没问题,第三批扫描件上线的初审工作交给古籍中心。”柏辛树冷静地说,“如果不是你帮我动用一些特别的技术手段,我还不知道曹剑锋竟然是幕后煽风点火的人。” 陈威又哈哈笑了两声。 他不过略施技术手段,就换来柏辛树一个人情,这个交易赚大了。这么想着,他又多说了几句:“你要当心他狗急跳墙。” “我知道。” 柏辛树挂了电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窗外的夜空。 …… 曹剑锋随意地撕开快递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材料。他的工作经常收发材料,是以并未把这份材料放在心上,直到他看清上面的字。 曹剑锋一眼就看到上面印着自己在微博上发的评论! 他面上的血色刹那褪了干净,手抖个不停,猛地翻开,看见里面居然是关于自己的调查报告! 如今的互联网与大数据,让人没有一点隐私。这厚厚的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几乎把他从小到大所有见得了人的、见不得人的全都暴露出来。 尤其是他悄悄挑动舆论的那些评论和留言,统统白纸黑字地印在纸上! 纸张散落在地。 曹剑锋慌忙蹲在地上捡。 “曹科,我帮您捡起来?”从下属单位借调过来的同事蹲下来,殷勤地问。 “你别碰!”曹剑锋下意识推开同事的手。 借调同事被曹剑锋推得坐在地上,哎呦了一声。 那位同事比曹剑锋还要年长个五六岁,在原单位也是才俊,只等着借调镀金一年就回去升职,如今被曹剑锋推倒在地,即使好涵养,面色也沉了下来。 一个刚上岸的小年轻,叫他一声曹科,还真把自己当科长了? 曹剑锋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他赶紧道歉,并掩饰:“这文件是绝密。” 同事完全不信,面色难看地由着曹剑锋扶起来,不小心瞥到那被极力掩饰的白纸黑字,脸色大变。 曹剑锋捂紧调查报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转身跑回办公室。 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怀好意。 是谁?是谁要害他? 曹剑锋坐立不安,起身躲进厕所,就着隔壁解手的声音,仔仔细细地把调查报告看了一遍。 越看,越心惊。 曹剑锋有几个自信谁也查不出来的小号,也印在纸上,无声地嘲笑着他。 曹剑锋又翻过一页,瞳孔骤然缩了缩。 他从邮箱投递给公众号的文章,也赫然在列。 前些日子,曹剑锋出差上海的时候,利用民国报纸上柏成坤与日本女人的婚姻启示,混淆大众视线,让大众误以为是岱石老人娶了日本女人,从而引发舆论风暴。 曹剑锋的最终目标是柏辛树,毕竟两个人的工作性质类似,曹剑锋很清楚舆论会给他带来怎样的职业危机。 会不会误伤左佑佑? 左佑佑竟然为了柏辛树抛弃了他,这种女人嫌贫爱富,不是个好东西! 曹剑锋躲在幕后引发网暴的时候,心中颇为爽快,谁料现在技逊一着,被查了个底朝天,无边的惊慌涌上曹剑锋的心头! 柏辛树出手了! 前些日子还豪情万丈的曹剑锋,如今怂起来也是一秒钟的事,浑身出汗如浆。 姓柏的出身豪门,而自己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鬼迷心窍地去算计他! 如果被人知道他在网上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就完了! 厕所门外的人不耐烦地开始敲门,曹剑锋惊醒,失魂落魄地推门出去,不顾同事指指点点,耷头丧脑地回到办公室。 省直机关办公室不能联网。曹剑锋却等不及,掏出手机,抖着手开始删自己的留言和评论,又急忙联系营销号删掉自己的文章。 ------------ 第192章 来自学霸的压力 等到下班的时候,曹剑锋急急忙忙叫了车去找左佑佑。 现在,曹剑锋已经忘了左佑佑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他心里只记得,只有左佑佑能帮他向姓柏的求情! 然而,曹剑锋显然低估了一线城市中心的车流量,车子没开多久,就被结结实实地堵在半路。 曹剑锋匆匆下车,踩着共享单车飞了出去。 柏辛树的豪宅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转个弯就是奢华清雅的大门。曹剑锋踩着共享单车就要冲进去,却被保安客气而坚决地拦住。 正僵持不下,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呦,曹科!” 曹剑锋如遭雷击,缓缓回过身,对上借调同事戏谑的眼神。 下午刚刚得罪过的人,此刻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声音说:“曹科,对豪宅这么感兴趣?”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曹剑锋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正搜肠刮肚想着回击的话语,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曹剑锋猛地看过去,刚好看见左佑佑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进小区,保安见到左佑佑,瞬间变了一张脸,殷勤地替尊贵业主开门。 一股怒意直冲曹剑锋额头! 就是这个保安,刚刚把自己像脏东西一样挡在小区外面,如今却对左佑佑卑躬屈膝!呸!没有骨气!狗眼看人低?! 眼看着左佑佑就要进去,曹剑锋顾不上心里沸腾的怒意,三步两步冲了上去,刚打算拦住左佑佑,身后突然有声音叫住他的名字。 曹剑锋愣了一下,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向快步而来,他定睛细看,竟然是那个姓柏的。 柏辛树面色不善,曹剑锋不由得想起针对自己的调查报告,心里一寒,他见左佑佑已经消失在小区里,便硬着头皮说: “我只是路过……” “路过?盯着我女朋友不放?” 柏辛树说话的时候,已经欺向曹剑锋的身边,一把抓住曹剑锋的手腕,三下两下就把曹剑锋背身压倒旁边的车顶上。 曹剑锋下意识挣扎了几下,怎么都挣不脱,反而惹得那车的警报器哇哇大叫。 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 车子警报器一响,无数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柏辛树俯下身,在警报的声音中逼近曹剑锋的耳边,说: “你斗不过我。” “以后离左佑佑远点,不然有你好看。” “记住,回去把该删的删干净,我就放过你。” 柏辛树说完,把曹剑锋拎起来推了个趔趄,转身离开。 得罪过的同事还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曹剑锋头脑一片空白,心中模糊地闪过两个字: 完了。 曹剑锋无地自容,低着头匆匆离去。 小区门口发生的一切,左佑佑全都一无所知。她愉快地送走了卡勒布博士等人,回到客厅,继续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没过多久,柏辛树平静地回到家,和往常任意一天没什么不同。 左佑佑正把客人用过的纸杯丢进垃圾袋,听见声音,迎上前来。 “你的衣服?” 柏辛树低头,发现黑色外套的胸口位置蹭上一抹灰尘,非常显眼。 “不知道哪里蹭的。”他若无其事地转身,把外套随手丢向一边,自然地指了指左佑佑手中的纸杯,“今天有人来过?” “卡勒布博士他们刚走。”左佑佑没再注意柏辛树身上可疑的污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有了新进展!” 柏辛树眼睛亮了。 “还记得马场梅子吗?”左佑佑问。 “柏成坤的日本小妾。记得。” 左佑佑满脸骄傲:“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柏成坤娶日本人作为妾室的原因。想不想听?” 柏辛树被这个巨大的好消息震得惊了惊:“这么突然?有佐证材料吗?” “当然有。我们查阅了山东帮的往来信件,找到了蛛丝马迹!我现在就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柏氏家族不但没有接受过日本人的帮助,反而受到了日本人的极大迫害!” “卡勒布博士怎么看?” 左佑佑笑嘻嘻地叉腰:“他当然站在我这一边啦!毕竟连自动麻将桌都给他买了!” 柏辛树盯着左佑佑的笑脸看了半晌,强行按捺住自己想把她抱起来转个圈圈的激动心情。 他决定也让左佑佑高兴一些:“在听之前,我也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些攻击你个人的帖子,热度下去了!” 左佑佑的眼睛睁大了。 “营销号居然放过了我?” “原帖的作者删帖了。” “真是良心发现!” 柏辛树轻描淡写:“对,他‘良心发现’。” 左佑佑喜出望外,原地蹦跳了几下。 柏辛树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进来一条短信: 柏辛树,算我求你了,我一时冲动针对左佑佑,现在已经删干净了!请您高抬贵手!曹剑锋。 ”你在看什么?”左佑佑问。 “没什么。”柏辛树余光扫了一眼,伸出手去,把短信删掉了。 “哦。”左佑佑把散落在桌上的信件整理妥帖,夹在一起,递给柏辛树。 柏辛树细看。 这些信件有一个共性:都提及历史长河中一个寂寂无名的山东籍商人,郎永。 乱世中的小人物,却也见证了宏大历史。 既是尘埃,也是宇宙。 此外,柏杰生侄子写的回忆录也放在一边,柏杰生长子与二子的恩怨的页码,用荧光色的便利贴贴住。 柏辛树凝神细看,左佑佑人逢喜事精神爽,用拖把将小狗赶到一边: “简行舟最近很忙?” “是很忙,金文图录项目最近结项了,夏博士带着他下印厂。” “编辑还要下印厂?” “青铜器的图录对清晰度和色彩要求较高,模糊或者偏色都会影响专业度。印厂调了几版颜色,夏博士都不太满意,所以他们守在印刷机前面,调色。” “简行舟自己做的那本图册呢?市场销售情况怎么样?” “还行,书商订出去很多。” 左佑佑的动作停滞下来:“等等,夏博士那边也结项了,那中华大典——” “没错,中华大典结项在即。”柏辛树颔首,“只差你手上的东亚经济史了。” “只差我了?!” “嗯。” 左佑佑有被卷到,头顶迅速出现一排感叹号! 学霸纷纷交卷,而我还有半面大题没答完? ------------ 第193章 针对柏氏的骗局 她瞬间丢开拖把:“你现在就听我讲一讲,柏成坤为什么娶了日本女人!” “我有点饿……” “不,你不饿。” 柏辛树和左佑佑对视几秒钟,左佑佑眼中噼里啪啦的火花烧过去。 柏辛树投降:“……我不饿。” 说罢,他坐回书桌前,左佑佑把整理好的信件资料塞进他手里。 “你快翻翻。”左佑佑抓起他的手按在信上,“我就从郎永再回到仁川开始说起。” 柏辛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垂眸不语。 …… 1924天初春,郎永打了一辆出租车到茶馆去。 这是一辆“克宁罕”牌高级出租车,隶属于万泰和号创立的皇室出租车公司。 即使再恨柏杰生,郎永也不愿意乘坐朝鲜随处可见的出租车“福特”,又旧又破,晃得他想吐。 此外,万泰和号在报纸上打了很多广告,已经占据了朝鲜70%的出租车市场,留给郎永的选择并不多。 茶馆里,郎永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朋友。 这位朋友还带了一个三角眼老鼠脸的男人来,那人对郎永很是客气,起身结结实实地和他握了个手。 朋友说:“这位是田先生。” 郎永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下。 郎永沉寂十年,心气早就被磨没,更何况仁川早已是柏成坤的天下,为何田先生如此礼遇自己? 朋友和郎永说:“听说,朝鲜京城中华总商会的会长是柏杰生,你们山东帮的王竹亭做了副会长。” 殖民地时期,汉城改名为京城。京城商会就是汉城商会。 山东帮被柏杰生压了一头,郎永的脸僵硬片刻:“去年的事情。但风水轮流转,山东帮就未必会落败。” 朋友摇了摇头,推来《东亚日报》:“你们动作晚了,柏杰生拿了地。” 郎永打开第二版,1923年2月11日,《比日本人更威胁朝鲜经济的华侨势力如何根深蒂固》。 报道称,中国人在京城中心地段拥有大量土地,“其中拥有量最大的是占有市内黄金町二丁目8626平的柏杰生,此人就是万泰和号的主人,万泰和号所持有的地价就有16万元,他拥有的这些土地不是廉价的混杂用地,而是黄金地段的住宅用地,再加上在此地建造的楼房,仅这些就已经是让人大吃一惊的财产。” 田先生插嘴:“那块地是京城的黄金地,我们也和柏杰生接触过,但他态度很坚决,不卖。” “房地产价格暴涨,柏杰生和他的股东们从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但朝鲜人现在买不起房屋,只好租房住,和万泰和号的矛盾也很大。”田先生义愤填膺。 郎永嘴上附和着,心中却不屑,田先生假模假式不过眼红柏杰生的利润,想吞过来自己赚而已。 朋友终于切入正题:“郎经理,你有办法吗?” 郎永想了想,说:“柏杰生是个聪明人,更何况他现在资产雄厚,想动他没那么容易。但是……如今仁川分号的经理,是他家老二。按道理来讲,主事的应该是老大,但前几年兵变,老大护送柏氏女眷回国了,目前还没回来,老二替他管仁川,管着管着,仁川就到了老二的手里。” 朋友很有感触,他见多了此类恩怨:“果然要问郎经理。柏家老二生意做得怎么样?” “仁川分号主要经营米豆,这几年各家纷纷下场,利润已经非常薄,并不好做。我猜柏成坤会很焦虑。” 近几年,米豆市场的生意日益难做,众商人打起了价格战,售价越来越薄,上海采购价却日益攀升。 三个人聊了几句,准备离开的时候,田先生给郎永使了个眼色。郎永了然,坐着出租车兜了一圈回来,果然又见到田先生一个人蹲在路边。 两人重新找了个茶馆,田先生开门见山:“我想要柏杰生的地。” 郎永心中一动:“柏家老大已经托人告诉柏杰生,柏家的女眷和儿童都已经安置好,不日便可以动身赴仁川。目前柏成坤急于在米豆生意上做出利润来,才能把仁川掌握在自己手里。” 田先生把茶水一口干了,茶杯磕在桌上一声脆响:“郎经理,谢谢你的消息。以后如果有新消息,请电话我。” “客气,田先生,以后多照顾本号生意。” 郎永和田先生互相留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再次紧紧握手。 田先生弯腰钻上车,等车走了,郎永不屑地撇嘴。 田先生的举止做派都有些粗野,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如果是郎沣,绝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但他和郎沣不同,他就是什么手段都要用一下。 隔了几天,田先生请郎永吃饭:“我这有几套方案对付柏成坤,你帮我参谋参谋。” 郎永凝神细看,挥手屏退其他人:“田先生,您这三套方案刀枪棍棒,很容易触犯到唐大人领事的警察条律。” 田先生肃然起敬:“郎经理,我确实不懂这些法律,您有什么好建议?” 郎永笑着俯身到田先生耳边,轻声说: “投机。” 田先生听完郎永的计谋,惊喜下露出了本色,猛地拍了大腿,骂了句粗话,赞道:“一环扣一环,好!”他抓住郎永的双手:“郎经理,我怎么谢你?” “田先生,你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谈什么谢?柏成坤只要做了投机,就一定会连累柏杰生,空出来的市场,可要给我留一些。” 田先生大笑。 数周后,郎永听华商们传说,幸运之神眷顾了柏成坤。 朝鲜的米豆生意艰难,众华商都希望将大米转送到日本市场。唯独柏成坤走了大运,接到来自日本的订单。 日本订单很大,仁川的货源不足。柏成坤憋着劲要做出点业绩来,便悄悄联系了借贷。 有人介绍了田先生给他。 田先生告诉郎永:“柏成坤让我四分利,借了笔款子,从上海购入米豆运到日本市场,一瞬间就卖空,不但还清了我的借债,还稳赚一笔。” ------------ 第194章 柏成坤被骗娶日本妓女 日本商人对柏成坤的合作也非常满意,很快又递来一个订单,柏成坤如法炮制,又赚了一笔。 柏家老大定下了动身来朝鲜的日子。柏成坤心中焦躁,恰好此时日本商人急需两万袋大米,询问柏成坤有没有能力吃下,柏成坤咬了牙去找田先生。 田先生似被柏成坤要的金额吓了一跳,连忙请柏成坤上座:“柏经理要两万袋大米的数?” 柏成坤有些激动地说:“这个单子利润不错,我急需筹款压货,没别的办法,只好再来请田先生帮忙了。以往都是四分利,这次毕竟数额大,利息还能不能再降?” 田先生问:“这么大的数额,柏经理准备拿什么抵押呢?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收仁川的资产。” 柏成坤咬着牙说:“万泰和号在汉城有一块地,地段黄金,我抵给你。” 田先生没说话,柏成坤抖着手把地契塞进他怀里。 田先生“勉为其难”地接受:“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6个月以后还。” “6个月?利率没商量。” 柏成坤额角渗汗:“也行。” 田先生和柏成坤签下借条。柏成坤刚走,田先生就哈哈大笑起来,拨电话给朗永:“成了。” 朗永恭喜道:“田先生发财。” 柏成坤拿到钱,从上海购入两万包大米,装船去往日本神户。船还在海上,噩耗传来:日本商人违约,要求把订米数量从两万包减少五千包。 1924年,国内动乱,针对日本商人的违约行为,没有官方介入。柏成坤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呆愣许久。 为了补救损失,柏成坤只好在仁川廉价卖掉存货,但资金窟窿巨大,无力补充。6个月后的一个清晨,郎永接到了田先生的电话。 “郎经理,万泰和仁川分号的门口,来看看热闹?”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乱糟糟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柏成坤出来!” 郎永的脸色随着田先生的电话逐渐开怀,放下电话,他仰天大笑。十数年沉寂之恨,如今烟消云散。 他急忙赶去现场,即使在路上,脸上也抑制不住地微笑。 远远就看见围观的人头挤挤央央,郎永拨开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田先生竟然叫来数辆巨大的卡车,并排停放在仁川狭窄的道路上,把仁川分号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阳光透不过高大的车厢,阴影笼罩着万泰和的门头。 一群地痞流氓中气十足地对着紧闭的店门喊话。 郎永隐没在人群的阴影中,享受着柏成坤的窘状。与柏成坤的童年情谊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被抛到脑后。 过了许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紧闭的店门终于从里往外打开,柏成坤垂着头,从狭窄的卡车缝隙中钻出来,忽然踉跄了一下,向前扑了几步,随即被人客气地“请”走。 柏成坤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田先生在车里,微微颔首致敬。 “柏经理。”田先生客客气气,“现在您不还钱,是打算用汉阳的地赔给我吗?” “求田先生再宽限一些时日。”柏成坤哀求,“待小弟筹钱……” 田先生扶起柏成坤,温和地给他抚平衣襟皱褶:“我对地没兴趣,只想拿回我的钱。既然如此,半个月后再见。” 田先生雷霆手腕,菩萨心肠,柏成坤感激涕零。 这笔窟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柏成坤借遍了老乡,才勉强支撑一半。 眼看着这笔债利滚利,数额越来越大,急得走投无路之际,田先生建议他见一见仁川银行的孙经理。 仁川银行的孙经理恰好有难处。 他有个娇爱的外室,然而他老娘咬死了不允那外室进家门。外室郁郁而终,留下个私生女,无名无分流落在外。 柏成坤和孙经理把酒言欢,孙经理支支吾吾说想把私生女嫁入柏家,给柏成坤做妾,好歹有个名分。 柏成坤借着酒劲,一口答应。 当晚,孙小姐的温柔乡令柏成坤流连忘返。隔天早上,柏成坤发了信给汉城柏杰生,并在报上登了纳妾启事。 随着孙小姐一起来的,还有银行放款。 柏成坤总算是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安心等待银行款项到账。 几天后,深夜。 仁川分号的门被半夜敲响。 警察冲进仁川分号,逮捕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柏成坤,并从仁川分号的地下室中搜查出十贯福寿膏。 仿佛有备而来一样。柏成坤被捕几个小时后后,《东亚日报》等朝鲜新闻报纸便以《富甲天下的中国巨商万泰和号非法销售福寿膏》为标题,大肆报道,称万泰和号非法销售福寿膏已经几十年,如今终于浮出水面! 柏成坤被捕的消息传到汉城,引起轩然大波。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有诈。 这分明就是冲着华商来的。 汉城的华商代表们聚集到华商总会进行商议,请了中国总领事馆随习领事陈秉崑为交涉代表,于14日访问警察部,为柏成坤申请保释,却被朝鲜一口拒绝。 众华商隐隐嗅到看不见的硝烟。 随即,更劲爆的消息传出。柏成坤娶的朝鲜爱妾,根本就不是什么孙小姐,而是一名日本名妓,马场梅子。 无异于一个耳光扇在柏杰生的脸上! 但随之而来的噩耗,比被嘲笑更可怕。 柏成坤终于收到了银行放款,这笔款子却被警察部收走作为走私的罚金。 没过多久,柏杰生收到日本人的控告:柏成坤向日本人借了高昂债务,将柏氏汉城房产抵押于朝鲜殖产银行、山口银行以及私人高利贷,欠债达140万日元。 柏成坤向日本人借债? 噩耗接二连三传进警察部,柏成坤知道田先生竟然为日本人做事,在狱中连连呼喊“日本人骗我”,可惜,为时已晚。 ------------ 第195章 黑红也是红&古籍中心的团建 “就这样,日本商人为了谋取万泰和号,诱导柏成坤踏入米豆投机的陷阱,一环扣一环地利用一个日本妓女,让万泰和号陷于‘福寿膏’丑闻中。这就是柏成坤为什么娶了日本妓女的真相,这个真相导致了柏杰生的第二次破产。” 左佑佑总结道。 “这件事,也有山东帮为了报复柏杰生的推波助澜。”柏辛树说。 “事实上,郎永也是被田先生利用的,他事先并不知道田先生在为日本人做事;但郎永帮日本人算计同胞的事情踩了华商底线,当年被迫遣送回烟台。而柏成坤逃往上海。”左佑佑说。 柏辛树叹道:“两败俱伤。” 左佑佑说:“海外商人的生意和政治,从来都不分家。甲午海战以后,日本人愈发骄横,才故意用这种下作招数来算计华商,把山东帮和万泰和号一起算计进去,一箭双雕。” “国强则民强,国弱则民可欺。”柏辛树说,“现在想来,国际政治主导权力的更迭,恰好就是万泰和号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而我,只有在读近代史的时候,才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的祖国强大有多么重要,被强大祖国所保护的个体有多安宁。”柏辛树轻声说。 左佑佑点了点头,继续说: “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柏杰生陷入破产,柏秀銮拿出20万两白银拯救了万泰和号,胞弟柏大殷拿到了万泰和号的继承权。在往后的日子里,万泰和号由柏杰生与柏秀銮共同主事。” 万泰和号的命运与中国资本的命运深深重叠,共同衰退。 左佑佑把材料整理好,层层审读后,提交给流失文物小组的工作人员,着手准备伦敦文物官司举证工作。 姜世钦被左佑佑的夺命催稿下,终于在完成了一本偏见更少的东亚经济史,并在柏辛树的帮助下,命名为《万泰和号:东亚华侨资本史料研究》。 几天后,季之林上了央视的热门栏目《大家讲坛》,把万泰和号与山东帮的恩怨故事讲给观众们听。 一方面谈论历史,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替左佑佑撑腰。 虽然引发网暴的始作俑者已经认怂删帖并道歉三连,但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洗刷柏氏家族亲日的误解。 本以为是个依托于季老名人效应的电视节目,没成想,第一集播出以后,居然爆了! 左佑佑只想感叹一句,古往今来,草根逆袭都是长盛不衰的话题中心。 柏杰生草根逆袭、白手起家、几起几落的故事颇为传奇,尤其是彩票大战,从朝鲜华商到张之洞李鸿章斗法,深受电视观众们的欢迎之余,居然还出了圈,在社交网络上走红! 左佑佑甚至在B站上看见了柏杰生的高燃奋斗史混剪,点开的瞬间激情配乐冲爆耳膜,左佑佑咸鱼翻身,从床上惊坐起。 这是东亚经济史,还是起点男频文啊?! 随着节目一期一期播出,《大家讲坛》收视率一路走高。等左佑佑在抖音刷到“古往今来屌丝逆袭第一人”这个词条的时候,她已经麻木了。 万泰和号这个名字,终于大范围被人知道。 更多人关注万泰和号,就更多人知道流失文物官司; 原本关注流失文物官司的人,知道更多事实真相,重新认识岱石老人; 原本网暴左佑佑的人,被引导着逐渐关注朝鲜华商的历史,才发现自己误解了她。出于内疚,竟然去关注流失文物官司,并拼命声援华夏书林。 老石精妙比喻:左佑佑的黑粉转成了古籍中心团粉。 几队人马在舆论的顶峰相见,互联网上对岱石老人的声援越来越高,民众对流失文物的关注更是空前绝后。 ……这让左佑佑深刻理解了“黑红也是红”这句话。 各个国家的留学生先站了出来,自发组织宣传铜器文化,捍卫信陵缶属于中国! 渐渐的,海外社交媒体上,无数华人同胞为信陵缶而抗争! 伦敦市中心,几乎每天都有华人汉服游行,宣传中国文化,抗议英国人抢夺中国流失文物的暴行。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来到《大家讲坛》万泰和号系列的最后一集。 这一天,“万泰和号”直接被热心群众刷上微博热搜,不断有大量不明真相的网民涌入。 华夏书林,古籍中心五人欢聚一堂,在会议室里集体收看电视并拍下观看照片。 柏辛树称之为:团建。 老石毫不客气地表达了对此等贫穷团建的鄙视,气吞山河地将“十元均一”的大塑料袋拍在会议桌上,用丰饶的物资折服了全体知识分子。 左佑佑撕开薯片,《大家讲坛》也开始了。 “20年代末,万泰和号经历了破产的打击,虽然元气大伤,但再次顽强地站了起来。如果放在和平年代,柏杰生必成一代商业大鳄。只可惜,时也命也,历史车轮倾轧,朝鲜华商的命运也随着颠沛流离。” 在季老先生的娓娓讲述中,万泰和号的全貌也逐渐从历史的尘雾中走出。 ------------ 第196章 逃亡仁川港 20年代末。 仁川港挤挤挨挨都是中国人,拖儿带女,拥挤不堪。 数十个小乞丐在人潮中窜来窜去。 一个几岁大的小乞丐蜷缩在墙根,脸上泪痕泥渍斑驳,满是泥污的脚冻得青紫。他手里攥着半块窝窝头,饿的急了,不住地往嘴里塞,一不留神,噎住了,很快就两眼翻白。 周遭的人漠然地看着。战争年间,生命贱如草芥。 突然,一个少年三两步冲上去,猛敲小乞丐的后背,小乞丐“哇”的一声,喷出一小块窝头渣,然后茫然地看着救了自己的少年少女。 少年是柏大殷,少女正是柏秀銮。 柏大殷蹲下:“你爹你娘呢?走散了吗?” 那孩子抬头看着他,用朝鲜语说了一句什么。 柏秀銮和柏大殷对视一眼。这是朝鲜孩子。 柏大殷不会讲朝鲜语。他想了想,放了个银元在孩子手里:“拿着,去买点吃的。” 小乞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币。 柏大殷笑了笑,转身欲走。 没走几步,一块石头精准无误地砸在柏大殷的后背上。柏大殷震惊地回头,赶紧偏头,躲过了另一枚直飞自己面门的石头。 那孩子还在把石头往柏大殷身上砸,用生疏的汉语大骂:“清人,滚出朝鲜!” 柏大殷接住石头,猛地掷在小乞丐脚下。 小乞丐吓得跳了起来,一溜烟跑远了。 几个大孩子立刻围住了他,从他手里抢走那枚银元,把他推倒在地上。 小乞丐没有哭。注意到柏大殷的眼神,回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朝鲜人和日本人都恨我们。”柏秀銮叮嘱,“你这次去采购牛皮,路上一定要当心。” 牛皮是战略物资,需求量很大。柏大殷此行送柏秀銮去往上海,并从上海采购牛皮运回朝鲜。 柏大殷紧紧拉着柏秀銮的手,护着她在人流里走着:“虽说内地不太平,但朝鲜更是危险。昨晚收到来信,怡泰号被暴动的民众用火烧了,郑家人死了好几口。” 旁边有人轻声议论:“……日本人从汉城抓了五百个朝鲜人充军。中国人又死了三千多个。” 两人对视一眼,柏大殷低声说:“姐,你替我劝劝父亲,早做打算,赶紧回国。” 柏秀銮还没来得及讲话,柏大殷又抱怨:“听说父亲要和郎沣见面?要讲和吗?山东帮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 柏秀銮正色道:“大殷,是日本人利用了郎永,郎沣已经郎永赶回烟台。现在打仗,华商不能起内讧。” 柏大殷笑嘻嘻地附在柏秀銮耳边:“姐,你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见了郎沣你可别瞪他!” 柏秀銮笑了,伸手去拧柏大殷的耳朵:“呸!” 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容易挤上了船。 柏大殷替柏秀銮提着皮箱,把她一路送到船顶的高级客房。距离开船时间还早,两个人站在顶层甲板向外眺望。 目之所及,约有四艘轮船已经出发。 突然,一丝刺耳啸叫划过海面上空。 一发炮弹落入海中,半人高的浪掀起来,轮船仿佛玩具样摇摇欲坠。眼见着港口中出发的几艘帆船有的炸成两半,有的沉入海底,有的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一个年轻人浑身着火,惨叫着纵身跃入海中。 柏大殷和柏秀銮惊骇地看着水里挣扎的年轻人。他伸出手,对着柏氏兄妹求救。 柏大殷不禁上前一步。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又一枚炮弹掉下来,数米高的浪头重重拍下挣扎的人,几个呼吸后,断肢夹杂在泡沫中翻腾出来。 柏大殷和柏秀銮人生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惨烈,腿脚发软,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连滚带下了船,跑回岸边。 刚刚还热闹的港口一片死寂。准备上船的人注视着海中哭爹喊娘的浮沉众生,不由得纷纷后退。 柏秀銮牙关打颤,后背一阵一阵冒出凉气,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咱们回不去了。” 两人环顾四周,无数中国人滞留在港口。祖国母亲仍在沉睡中,她远在海外的子民却已经嗅到硝烟的气息。 “难怪父亲要与山东帮讲和。”柏大殷死死抓着柏秀銮的手,“那枚炮弹……是日本人!他们……他们!” 两人对视,惊骇欲绝。柏大殷嘶吼:“日本对中国不怀好意!是战争!他们想挑起战争!” 柏秀銮猛地捂住柏大殷的嘴! “你还要命不要?”她咬着牙训斥弟弟,“咱们回去找父亲!” 两人急忙乘坐汽车从港口折返。 仁川已经变了样子。 几家华人商店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的泰怡号仅突兀着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大街都是焦糊的味道,哪里还有繁华的样子? 路边,一群朝鲜人围着地上的人连踢带打,血渗在万泰和号铺就的青砖路上。 柏秀銮突然惊叫一声,眼泪掉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车窗前倾: “那个被打的,是不是泰怡号的孙经理?” 柏大殷猛然拉回柏秀銮:“他已经死了。”他脸色发青,“我不明白,孙经理何时对不起他们?” 这个疑问落在空气中,两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战争没有道理可讲。 死亡的阴影浓重地盘旋在二人心头。 海港惨案已经传遍了朝鲜华人圈,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柏杰生与郎沣站出来,悄悄组织华商们齐聚于万泰和号,成立朝鲜华商爱国会,并公布一则重磅消息: 万泰和号与山东帮摒弃前嫌,共同贡献出各自的物流网络,协助各位华人同胞回国。 零星枪声响起,传进万泰和号紧锁的大门。 华商们面色凝重。有人低声说:“起个誓,谁要是泄露消息,不得好死!” “对,不得好死!”众人纷纷道。 房内的华商们签下生死状。窒息般的沉默中,红色的手印一个一个地按下去。 当夜,柏杰生先送几人回国。 几人东拐西摸,终于出了城,远远看到了海港。 众人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蓦地,一队警察骑着马巡逻过来。有人惊叫一声:“是烧了泰怡号的那群人!”当即,一个个就要逃窜。 柏杰生厉声低喝:“都别动!”华商们被柏杰生一吼,犹犹豫豫地站住了。 警察围过来,为首的竟然是田先生。 田先生骑着大马,用汉语说:“柏经理,干什么?” 柏杰生说:“瞧生意去。” 田先生身后,有几人用日语嗤笑些什么。田先生冷笑一声,用汉语说:“这么晚了,柏经理如此闲情逸致,瞧生意?” 柏杰生说:“港口不太平,我们来看看车糖有没有入港。” 田先生上下打量柏杰生几眼:“半夜查看?” 柏杰生上前,塞了张银票:“田先生,高抬贵手!生意毕竟不好做,万一咱家货船没法过来,别家知道了,就抢咱家生意。” 田先生沉吟片刻,不耐烦地挥手:“你们的货船没有问题。好了!你们回去!” 回去? 华商们隐秘地交换眼神。 队伍里的有个半大小子,向来不太服气柏杰生,此刻看着柏杰生谄媚的笑脸,嘀咕了一声“软蛋”,梗着脖子骂道: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不回去!” 众人闻言顿觉不好,还没等开口求情,田先生说: “好,你半夜在外乱走,按规矩,杀!”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那半大小子的头爆开,血滋了后面的商人一身。 众商户哪里见过这样残忍的场景,短暂的呆滞后,一声接着一声惊呼,挤做一处瑟瑟发抖。 柏杰生赶紧带着众人,抬起那半大小子的尸首,仓皇回去。 ------------ 第197章 海川亮 万泰和号里,华商们静默无语。 良久,有人悲愤道:“大家都看到了,如今日本人狼子野心,不给我们留活路!” 又有人哭道:“难道我这辈子就交代在朝鲜了?” 还有人骂:“听柏经理的话!大家要是都像那小子一样,心不齐,咱们一辈子都回不了家!” 有人又说:“要我看,干脆先不回国了!不如藏起来,把这阵子动乱躲过去!总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在这!” 顿时有许多华商应和起来,一时间,不想走的竟然也占了一半人数。 郎沣深思熟虑后,给柏杰生倒酒,苦笑:“柏经理,再硬闯下去,小命难保啊!要不,咱们就别急着走出朝鲜了。” 柏杰生压低了声音:“郎经理,你听我一句。依我看,日本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们的目的是——”柏杰生把酒杯往桌上一摔,清脆的响声映衬着郎沣骤变的脸色,“和咱们打仗!” “打仗?!”郎沣大惊,四下看了看,低声吼道:“柏杰生,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柏杰生死死抓住郎沣的袖子,“你自己去看!去看棉花销量!日本近来棉花采购量上升得离谱!一个朝鲜,值得日本采购这么多棉花吗?!” 棉花可以作为枪炮的药捻,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而日本的棉花全部依赖于从朝鲜和中国进口。 郎沣的脸色发白,指着柏杰生,说不出话,半晌,他重重吁出一口气,颓然摔在椅子上。 “这可如何是好?”他喃喃道,“如果拖到开战,我们必然要做刀下亡魂。” 柏杰生安慰道:“虽然我们甲午输了,但日本毕竟小国,哪有物资支撑着把咱们国家打下来?依我看,就算开战,日本人两年也就撤了。” 郎沣这才心下稍定。 柏杰生说:“我们先逃回上海,把这两年的风头避过去。” 郎沣叹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们一样都不占。这可如何是好?日本人想拿我们的钱去打我们的国家,我们非得遗臭万、万人唾骂不可!” 柏杰生突然抚掌而笑:“想想几年前,咱们还争得你死我活,我废了成坤,你赔了永哥儿。谁料黄雀在后,日本人想抢了咱们的钱,去欺负咱们的父老乡亲呢?” 郎沣自嘲:“汲汲营营,没想到竟成了催命符。” 柏杰生说:“可不就是催命符!硬着头皮闯吧!就算死在口岸,也算为国尽忠了,总比不明不白做了卖国贼强吧!” 郎沣和柏杰生对视许久,均是一声长叹。 隔天,柏杰生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店做生意。 田先生带着几个警察上门,在店里转了一圈,随意翻捡东西。柏杰生笑眯眯地伺候着,等几人拿得心满意足了,又给他们塞了香烟和银票。 一个警察用日语问:“你们的货比以前少了,货呢?” 柏秀銮上前来,用日语赔笑道:“田先生,您也知道,万泰和号前几年几乎破产,如今也只是勉强维持,月月亏空,如今货确实不多,您多担待。” 破产的始作俑者,田先生,面色稍松。他用汉语警告:“你们最好别动其他心思。” 如此过了几天,万泰和号依旧平静地做生意。生意萧条,田先生过来的频率也慢慢降低。 这天,柏杰生终于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我找到了一个机会,咱们不妨一试!办法很简单,藏到给日本人的棉花里!” 众人惊呼:“给日本人的棉花?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柏杰生说:“这是险中求生。咱们平时出的货,走的路线,日本人盯得死死的,咱们再怎么闯也是送死。但给日本供棉花的那条线没人查,想要出港,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一行人七嘴八舌议论许久,柏秀銮跺脚:“没别的出路!大不了,咱们抓阄!我替我爹,去打头阵!” 柏大殷低呼:“姐!你都已经嫁到陈家,不算柏家的人了!要替柏家打头阵,让我去!” 柏秀銮推开柏大殷,泼辣骂道:“你放屁!我可是万泰和号的大股东!你瞧不起我?!” 柏大殷讷讷涨红了脸。 柏秀銮虽然是女人,但显然在华商中极有威信。 见柏秀銮愿意打头阵,众人终于横下心来,喝了血酒,发了毒誓,决定一试。 紧张的抓阄后,定了另外三个人跟着柏秀銮一起打头阵。 郎沣安排了酒菜,看着柏秀銮坚毅的面容,他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口气,敬了她一碗:“一路顺风!” 柏秀銮爽快地说:“干!”随即干了碗里的酒。 四个人悄悄躲进装棉花的货箱里,跟着货一起被送上了船。 船装货需要时间,出港更需要时间。日本人逐船检查着出港的货船,柏秀銮几乎每根头发丝都在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响动。 天色渐渐暗了,人声也逐渐远去。这船往日本送的棉花,看来确实躲过了审查。 四个人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 但还没等他们松快多久,柏秀銮忽然捕捉到一丝可疑的声音,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一群警察吵吵闹闹地过来,为首的不是田先生,又是谁?! 田先生打听着柏杰生往日本送棉花的货船位置,一路过来。柏秀銮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几个人拼命往货箱里钻。 人声渐近,日语、朝鲜语和中文混作为一处。 “就在这里。” “查,仔仔细细地检查!” “田先生,我们是正规经营,合法合规!”柏杰生的声音。 田先生冷笑:“正规经营?给我搜!” 船舱门被一脚踹开,一帮警察直接冲进来,踩得地板咚咚直响。 透过木板缝,柏秀銮看见许多条腿来来去去。到处都是掀箱子的声音,有人碰掉了一旁的棉布,布匹乱糟糟地掉下来,挡在棉花货箱前面。 有人大手一挥,扯下凌乱的布,低头往下看,刚好和木箱缝隙里的柏秀銮眼睛碰到一处。 柏秀銮一愣:海川亮? 海川家族在仁川,专门与朝鲜和中国做棉花生意。这次柏杰生的满船棉花,正是运往海川亮在日本的商号。 海川亮也是一愣,立刻飞快将刚刚扯下的棉布胡乱扔出去,准确地扔在柏秀銮所在货箱的上面,将装了四个人的货箱遮住。 “没人。”海川亮用日语说,“这边什么都没有。” 田先生吩咐:“海川亮,你再查那边!” 海川亮应了一声。 柏秀銮一动都不敢动,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看见两条瘦长的腿转向另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柏秀銮手里的汗水干了湿、湿了干,直到冷冰冰地黏在掌心,田先生终于带着人闹哄哄地走了。 后半夜,船颤了一下,开动了。苍茫的大海在黑暗中缄默。 船驶出仁川港,驶向神户。在神户港,柏秀銮等人登上山东帮备好的船只,转往烟台。 海域无声,庇护着她的儿女回到祖国的怀抱。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正好。 海川亮正在自己的商号里对账,忽然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海川亮诧异地站起来,柏杰生正从车上下来,进了商号,对着海川亮长揖到底:“恩人!” 海川亮大惊,上前扶住柏杰生:“杰生,你这么客气?秀銮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看着她送死。” 柏杰生说:“我不瞒你,昨天和秀銮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你救了四个中国人。无论站在哪个立场上,我都要好好感谢你才行。” 海川亮说:“自从你借我物流开始,如今你我相交二十年,早就是朋友了。而且。”他摇了摇头,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日本的许多做法,我其实并不认同。死那么多人,这是不正义的。” 柏杰生苦笑:“这世上有什么正义可言?海川兄,您未免太过理想化。” 海川亮却摇头:“就算你觉得我理想化也好,但我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正义。我相信Justice,我追求公民德性与共同善的政治哲学。这是我的理想。” 柏杰生没怎么听懂,迷惑了片刻,想起海川亮留学美国,八成说了什么美国语。又听海川亮坚定地说:“杰生,我可以帮助你们。请你务必相信我。” ------------ 第198章 狗屎运:成了哈佛大佬的责编 “在海川亮的帮助下,华人们在万泰和号与山东帮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地转移出仁川港,从神户折回中国。私下里,柏杰生把汉城本号价值2万元的丝绸和价值5万元的麻布托何锦垣搬到仁川租界仓库,为战争结束后回归仁川做准备。七月,柏杰生和郎沣离开朝鲜,逃回烟台,伺机等待。” “令柏杰生没有想到的是,战争并没有很快结束。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中国东北地区沦为战场,山东也受到战火波及,他和郎沣不得不南下上海。” “此时,柏杰生依旧做着重回朝鲜的美梦。他还不知道,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朝鲜的万泰和号终成绝响,一个时代缓慢落下被虫蛀空的丝绒幕布。” 电视上,季老先生讲完最后一句话。 《大家讲坛》的结束音乐响起。 老石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结束了!任你富甲一方,在历史上也不过一集。” 柏辛树忍不住吐槽:“你好歹背着我说,柏杰生的曾孙子在这站着呢。” 老石开口就是地狱笑话:“你不婚不育,柏氏就真的全剧终啦。” 柏辛树的脸瞬间黑了三个度。 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左佑佑接到物流电话,《万泰和号:东亚华侨资本史料研究》已经印好,送来230本样书,请她签收。 简行舟看见左佑佑的眼睛投向自己,脸都绿了:“你又奴役我去搬书——你知道我是那哪间大学毕业的吗?!不是,为什么你会有230本样书啊?!” 左佑佑毫不留情地拖着简行舟往外走:“姜世钦本人买了200本,他要开学术会议用。” 简行舟吐槽:“他开什么学术会议需要200本样书?天女散花吗?” 等左佑佑打开姜世钦发来的地址,准备邮寄200本样书的时候,简行舟迅速道歉: “我错了。” 简行舟:“200本还是矜持了。” 简行舟:“这种级别的学术会议,如果是我,大概会发500本自己写的书给大家。” 因为。 姜世钦发过来的地址。 居。然。是。哈。佛。 左佑佑看了又看,对着那行英文地址看了好几遍,终于被闪闪发光的名字闪瞎了眼睛。 姜世钦怎么能到哈佛去啦?! 姜世钦在电话中轻描淡写:“哦,我在哈佛大学谋了教席。” 左佑佑震惊:“什么意思,以后你居然是哈佛大学的教授了?!” 姜世钦矜持道:“没有啦,人家也没有好棒棒啦。呵呵。副教授。呵呵呵哈哈哈。” 左佑佑狐疑:“——为什么是你?” 姜世钦炸毛:“怎么就不能是我?我这本东亚研究做得有多扎实,这是我应得的!” 左佑佑:“啊对对对。” 姜世钦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卡勒布博士托我问你,愿不愿意做他的研究生。因为这个研究里,你参与了大量工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这个项目来申请。” 左佑佑:“?” 左佑佑:“!” 左佑佑放下电话,目光呆滞。 简行舟还在不可思议地碎碎念:“要我说,左佑佑,你怎么这么好命,居然做了哈佛教授的责编?” 左佑佑转头看向简行舟,用梦幻般的语气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小左我今天,真的做了职场升级文主角。” 说完,左佑佑两眼直勾勾地走回办公室,在进门处被电线绊倒,笔直地摔在地上。 老石和夏博士从工位上探出头,发出愉快的嘲笑声,并掏出手机拍照。 左佑佑摔了一下,理智回来一些。她回到工位上,噼里啪啦敲键盘。 老石和夏博士对了个诧异的眼神。 左佑佑敲键盘的声音一直没停,老石、夏博士和简行舟三个人被她卷得有点惶恐,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等到中午,左佑佑的键盘声还响着,终于,老石坐不住了。 他探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左佑佑:“午休,下班了。” 左佑佑头也不回:“我知道。” 老石再次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去吃饭?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啊?” 老石每天都会用这个理由骗人下班。 左佑佑头也不抬:“我赶紧把论文写完。” 老石憋了半天,说:“那我们不等你了,我们先去吃了?” 左佑佑留下一个冷酷的侧脸,独属于卷王。 等到众人说说笑笑回到办公室,见到左佑佑还在激情码字,瞬间噤了声。 简行舟按捺不住,也加入了激情码字的阵营,老石和夏博士面面相觑。 左佑佑码得昏天黑地,感觉脑子都被榨干了,才枯萎地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来,就发现老石和夏博士暗搓搓地打量自己。 她有些疑惑:“师父,你们下午没有工作安排吗?”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办公室里有一股诡异的,暗暗喜悦的自由氛围。 类似于放长假的前一天下午。 大家好像都无心工作。 “怎么了?”左佑佑疑惑。 老石的秃头涨得通红,洋溢着喜悦,刚要开口。 门被推开,柏辛树靠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 他的脸上也难得喜气洋洋。 他拍了拍手,清清嗓子。 “公费团建!”柏辛树宣布,“大家想去哪里?讨论一下报给我。” 众人快乐地欢呼起来! 左佑佑环顾四周,更诧异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博士踊跃发言:“我想去海南免税店。” 老石激情提议:“买东西没意思,不如去爬山吧!徒步也行。我去过庐山,爬山真不错。” 老石兴致勃勃地向众人展示自己在景区大门口混在人山人海中拍的游客照。 彩色冲锋衣。 军绿色登山鞋。 剪刀手。 简行舟打了个冷战:“海南挺好的。” 老石不满:“世上有什么比爬山更有意思的?徒儿,你觉得呢?” 左佑佑一脸懵逼:“啊爬山还是别了吧……” 老石悻悻地收了手机。 柏辛树说:“确定了,去海南,不是爬黄山?还有别的想法吗?” 柏辛树一双黑眼睛转向左佑佑。 左佑佑忍不住问:“我们有钱吗?” 这句来自夕阳行业的疑惑太过直白,柏辛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 第199章 今天中华大典竣工了吗?有……没有! 老石说:“有的有的。因为中华大典竣工了,我们有一笔奖金。” “哦,有一笔奖金。”左佑佑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上一句?” 简行舟敲键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老石说:“中华大典竣工了。” 左佑佑尖叫起来:“中华大典竣工了?!” 她环顾四周,同事们脸上的喜悦都满得几乎溢出来! “竣工啦!”夏博士大力挥手,“你忘了,你手上的东亚经济史就是中华大典的最后一本呀!刚刚你的书印出来了,那我们的中华大典就全部竣工了!” 左佑佑的嘴张开:“这种历史性的时刻,就这?就这么平淡?” 柏辛树懵懂:“平淡吗?”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猛点头:“哪里平淡了?不是有团建吗?” 左佑佑不确定地说:“除了团建,咱们内部是不是应该稍微宣传一下?” 几个人齐齐看过来。 左佑佑犹豫:“或许可以搞个小酒会,买点蛋糕水果什么的,请各位领导同事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几个人眼睛亮了。 老石啧啧称赞:“不愧是我们的简历狂魔左佑佑,真会玩。” 左佑佑无力吐槽:“师父,拜托,是你的态度太淡定了好吧?!” 老石托腮:“唉,师父我毕竟得了癌症还是晚期,除了生死,其他都看淡了。” 左佑佑一股悲壮油然而生:“去爬山!就爬黄山!”她把胸脯擂得震天响,“师父想怎么爬都行!” 老石说:“唉,师父怎么能只关注自己的喜好,不顾大家的意愿……” 左佑佑立刻怜爱了,眼含热泪:“我打出生起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攀登黄山。接生我的产房的护士都说,我命中注定与山为伴。” 老石看向夏博士:“黄山和海南各两票了。”他又看向柏辛树,“老大,你呢?” 柏辛树看了左佑佑一眼:“黄山吧。” 老石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夏博士拍案而起:“你够了,就你那个甲状腺癌,报销手术费都不够最低标准!” 左佑佑察觉不对:“呃?” 夏博士说:“对,甲状腺癌,致死率约等于用盘子喝汤还被淹死。他已经做完手术了,死不了,每天吃药就行。” 左佑佑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瞳孔地震! 她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老石,老石已经火速提起“十元均一”的塑料袋遁走! 左佑佑觉得自己今生今世积攒的对人性美好的信任都土崩瓦解。 于是,古籍中心的团建愉快定下去海南的计划,并顺利通过左佑佑的提议,举办一个小酒会,以便在同仁面前刷刷存在感。 一个小时以后,古籍中心乐极生悲—— 提交的审批被老倪打了回来。 柏辛树再一次出现在古籍中心的门口:“行吧,各位,因为伦敦流失文物官司在即,华夏书林希望等流失文物官司的结果出来以后,将整个流失文物始末整理成一份编辑手记,插在东亚经济史的末尾,中华大典才算竣工。” 左佑佑晴天霹雳:天将降大任于小左也,必先修订? 柏辛树安慰左佑佑:“时间不会太久,毕竟文物官司很快就要开庭了。开庭以后,你写个编辑手记,让印厂帮你制作单页插进去就行,不用另外申请书号,很快的。” 左佑佑死道友不死贫道,听说是印厂加班不是自己加班,松了口气。 她想起提交给流失文物小组的材料:“话说咱们的材料,有没有通过审核,提交给国际联合调查组啊?” “已经提交给卡勒布博士了。”柏辛树说,“卡勒布博士说这些材料非常详实,他会帮助我们的。” 左佑佑小声说:“好歹我连自动麻将桌都帮他买了。我以前还觉得那老头不近人情,嗨,也就是你没跟他混熟。” 柏辛树:“……行吧,我的错。” 左佑佑稍稍安下了心:“那应该没问题了,日本人都把万泰和号逼成那样了,柏大殷怎么可能卖东西给日本啊?咱们铁证如山。” 柏辛树点头:“安心等着就好了。这段时间咱们可以轻松些。” 众人又喜气洋洋起来。 老石说:“虽然团建和酒会延期了,但咱们这阵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带薪摸鱼,也很快乐啊!” 简行舟放下手机,面色惨白,如被雷劈过:“我……我先回去加班了。” 左佑佑坐不住了:这也要表现?! 夏博士拍简行舟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把弦绷得太紧,该放松的时候……” 简行舟眼圈红了,吞吞吐吐:“不能放松。” 老石鸡贼道:“别装了,这没领导。” 简行舟的声音里写满真情实感的难过:“我没装。” 左佑佑怒了:“你不卷浑身难受是吧?” 简行舟瑟缩了一些,怯生生地把手机递在左佑佑的鼻子下面。 左佑佑瞟了一眼,表情凝固住了。 “这是什么脏东西,简行舟。”她麻木地闭上双眼,安详仰头,“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都是幻觉。” 夏博士劈手夺过简行舟的手机。 一秒钟后。 “简行舟的图册大规模退货?”办公室里响起惊叫声! 古籍中心再次乐极生悲。 问题出在了轻型纸上。 简行舟的图册,为了在内容含量与便携程度上做平衡,选择使用轻型纸。然而,他却不知道,轻型纸有个最大的问题: 容易发黄。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 渠道书商从华夏书林订了一批图册,还没等卖出去,雪白的纸张就已经开始氧化,从米白色染上淡淡的黄晕。 “这不是从水灵灵的小白菜变成了皱巴巴的老菜帮吗?!”为首的书商董哥怒斥编辑简行舟,其他书商一呼百应,奋起退货! 没有渠道发行,古籍中心投资的图册就卖不动;图册卖不动,古籍中心不但收不回成本,还要亏一大笔钱。 无论海南团建还是刷脸酒会,都即将随着简行舟市场书的惨败而烟消云散。 简行舟急得嘴上长出一串燎泡。 ------------ 第200章 龚南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左佑佑第一次踏入财富大厦的尊贵办公楼,就是陪简行舟来找董哥求情,能否不退货。 财富大厦总高50层,书商的办公室位于48层。左佑佑往下面看去,万物皆渺小如蝼蚁,仿佛一手便能掌握。 左佑佑想,这大概就是高档写字楼的快乐。 简行舟像一只被啄秃了的孔雀,垂头丧气靠在落地窗玻璃上。 他往窗外瞟了一眼,变了脸色。 “我、我头晕。” 左佑佑眼疾手快地扶住腿软的简行舟:“辣鸡,你恐高?”说着,她推开小窗,“来点新鲜空气?” 风声尖锐呼啸着钻进来,左佑佑感觉自己像个塑料袋,离开地面,几乎马上就要飞走。 她一秒钟关掉小窗,把简行舟推到远离窗子的另一边:“其实,还是地上适合我们。” 简行舟沮丧道:“飞太高真不行,我想吐。” 正说着话,董哥走了出来。 左佑佑贡献出今生最快的下跪速度,卑躬屈膝道:“董哥好。” 董哥挑眉,明知故问:“简编辑?左编辑?两位老师来这里做什么?” 简行舟苍白着脸色,小声说:“我要吐了。” 左佑佑疯狂捅他:“别掉链子,赶紧求他!” 简行舟勉强张开嘴,哇的一声对着董哥干呕起来。 董哥脸绿了。 左佑佑脸青了。 下一秒,简行舟晕倒在地。 左佑佑:“?” 董哥举起双手,瞳孔地震:“碰瓷?退货而已,不至于寻死觅活吧?” 左佑佑:“董哥,你听我解释。” 简行舟悠悠醒来:“我,我没事,董哥,你听我说,退货……” 董哥不由得后退三步:“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书已经退回给仓库了,现在在小龚公那里,你们去找他啊!”说完,逃一样窜回办公室。 左佑佑追上去:“不是您想的那样!” 两个人没能踏入董哥的办公室,就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两人去找小龚公。 小龚公瘫在椅子上抖腿,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杯茶,吞云吐雾,还把烟圈喷到简行舟脸上: “啊?什么?书黄啦?我看是你黄了吧?” 简行舟头垂如鹌鹑,小龚公继续说:“你还做什么书啊,去做黄页吧。” 左佑佑卑微泡茶:“龚老师,现在渠道和书商都不肯帮我们发行,我们自己没有经费,销不动……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您怎么处理呢?” 小龚公说:“有啊,现在年轻人夜市摆摊那么火,简老师,去地铁口摆摊啊。” 简行舟忍气吞声。 左佑佑软磨硬泡,彩虹屁如加特林般输出,最后小龚公才勉强松了口:“行吧,看在左编辑帮我贡献过畅销书的份上——我好歹是武汉大学毕业的,武汉大学的出版专业顶厉害!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龚南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左佑佑惊叹:“哦!” 小龚公在武汉大学校友群里摇人:“兄弟遇到个事,帮平一下!” 五分钟后,群里依旧没人响应。 场面有一丝尴尬。 左佑佑的彩虹屁犹豫着停了下来。 小龚公很没面子,拍案而起,走出去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他摆了摆手:“行了,这事搞定了,你们回去吧,等明天!” 左佑佑不懂,但左佑佑大为震撼。 第二天,左佑佑终于知道小龚公毒舌如斯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实力。 小龚公连夜摇了两个做读书大V的同学出来吃饭喝酒聊人生聊理想,酒到酣处,痛心疾首地掏出简行舟的书,痛陈此等好书,内容严谨,制作精良,却因为纸张问题,被人欺凌,被人踩在脚下!如此功力,中国的文化出路何在?中国的知识普及未来何在?! 两位大V同学热泪盈眶,不忘初心,牢记始终,仰望星空想起最初的梦想,当晚就拍桌摇人,号召了一大群读书博主。 左佑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请了这些达人,居然不用咱们自己掏钱?” 小龚公深沉道:“情怀无价。” 左佑佑:“6。” 她走过最多的路,就是这群知识分子的套路。 别人也一样。 简行舟突然开口:“那我再加印一万册,这些大V能带出去吗?” 左佑佑和小龚公齐齐难以置信地看着简行舟。 小龚公当着简行舟的面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左佑佑当场变身标题党,迅速替博主们写文案。 “一本小黄书?” 简行舟把拟定的文案念出声,大为震惊:“我的书怎么能这样说?胡、胡说!有、有辱斯文!” 左佑佑无辜道:“轻型纸发黄,当然是一本小黄书啊!” 简行舟气急败坏:“你开车的轮子都快崩我脸上了,还装?” 小龚公单手扯开他:“简编辑,孔乙己长衫脱不下了?你的垃圾书在库里论天计费,你给钱啊?” 简行舟窒息了,被“垃圾书”三个字击沉。 左佑佑劝道:“要尊重市场规律。” 简行舟气得仰倒:“这样能卖出去?我就是狗!” 左佑佑挑眉:“行啊,要是真有用,你就把微信名改成简二狗。” 没多久,话题#一本小黄书#在热搜榜上冉冉升起。 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连带着华夏书林最近因为信陵缶的热度,引来了不少流量。见有流量,各路读书博主终于纷纷下场,不但把图书好好宣传了一番,更是原原本本地向大众科普,轻型纸有什么好处,而发黄,只是轻型纸的一种特性。 以上都是次要的。 主要是——便宜哎! 就这样,靠着博主带货、网店零售,以及骨折折扣,居然还真卖了一些出去。 勉勉强强回了本。 柏辛树打开手机,赫然发现,简行舟的微信名已经变成了“简二狗”。 签名:一本小黄书的编辑。 老石已经在群里@简二狗:“好名字哈哈哈。” 柏辛树坐在会议室里,揉了揉眼睛,露出一点笑。 ------------ 第201章 摆地摊 他抬起头。 王立眉头紧锁:“三方调查团已经抵达英国,我们的证据也已经提交到伦敦法庭。但卡勒布博士刚刚给我传递了私人消息,英方并不想交还信陵缶给我们,因此我们要做好对方翻脸的准备。” 老庄奇道:“卡勒布博士这么多年来不近人情,这次居然私下站在我们这边?” 柏辛树想起那张象征了中美情谊的麻将桌,和左佑佑的扑克外交,脸上又露出一点笑。 老庄倒是蛮乐观:“要我看,卡勒布博士也是多虑了,咱们铁证如山,就算英国翻脸,也没用啊?” 王立皱眉头:“两方博弈,别看嘴上光风霁月,暗地里手段层出不穷。我心里真不踏实。” 说着,王立看向柏辛树:“文物官司,请你务必同我们一起英国。” 柏辛树毫不犹豫:“马上就是开庭的日子,我迅速准备。” 会议结束后,柏辛树看见手机上有左佑佑的未接来电。 “老大。”左佑佑开门见山,“我们卖出去的书,已经初步覆盖印制成本啦!” 说着,左佑佑把整件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柏辛树。 柏辛树惊讶:“你连小龚公都能搞定?” 左佑佑无耻道:“大概是我可爱吧。” 柏辛树想起小龚公的毒舌,默然不语。 左佑佑继续说:“咱们有多余的利润,可以拿来做包装经费!能多卖一本都是利润!” 柏辛树:“这还能卖?” 左佑佑兴高采烈:“能!咱们做盲盒吧!” 柏辛树:“……什么盒?” 左佑佑兴高采烈:“福袋也做!” 柏辛树:“……什么袋?” 左佑佑兴高采烈:“那我去忙啦!” 柏辛树:“?” 柏辛树感觉事情变得魔幻起来。 他只是忙了一下信陵缶的项目,左佑佑就把退货解决了? 生平第一次,坚定的无神论者柏辛树对玄学产生了一丝玄妙的兴趣。 左佑佑是什么招财猫转世吗?! 隔天,柏辛树坐上前往英国的飞机,左佑佑也带着古籍中飞往南京—— 摆!地!摊! 应了小龚公的话,左佑佑真的把目光投向了摆摊,不,书展。 古籍中心用简行舟的书包了一批福袋和盲盒,跑去参加南京书展,齐齐化身小摊书贩,和兄弟出版社之间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 比如左佑佑,升级为“哈佛大学学者的责任编辑”人设,腰杆倍儿硬,练摊扯嗓子都比隔壁响亮三分,一时获得白眼无数。 书展热热闹闹。 柏辛树人在英国,却依旧给左佑佑发微信:“送你个小礼物,你现在过去师大社的摊子。” 咦? 左佑佑兴致勃勃地跑去隔壁的书摊,有个年轻人戏谑地看了她好几眼。 “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包裹,“辛树送你的。” 是什么? 左佑佑心里有点雀跃。 鬼使神差地,她没回华夏书林的摊子,自己躲到楼梯间拆包裹。 这份喜悦她有私心,不想分享。 拆出来一本书,英文版的《理想国》。 左佑佑的头顶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礼物吗? 这难道不是领导的考验吗? 左佑佑含泪啃书。 柏辛树给她发微信:“喜欢吗?” 左佑佑说:“看起来好像苏格拉底杠精实录。” 柏辛树的对话框不停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左佑佑继续说:“他们一直在辩论-吵架-辩论。” 柏辛树沉默半晌,幽幽发消息:“我以为你喜欢苏格拉底。” 曾经装过的逼突然攻击了左佑佑,左佑佑一个激灵:“我喜欢的是柏拉图。” 柏辛树:“原来你喜欢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 左佑佑:“呃……嗯。” 柏辛树:“那就要看古希腊语才有柏拉图的味道。我见到有卖古希腊文版和拉丁文版的理想国,我送你!” 左佑佑:“……啊?” 柏辛树温柔地问:“德语版的要不要?古希腊语需要用德语参照阅读吧?” 左佑佑哽咽了。 书展过半,小黄书的盲盒和福袋卖得比想象中还要好。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非得让我穿得这么正式。”简行舟扯着身上的白衬衫抱怨,手里还抱着一摞书,身形清俊。 “这可是我为你选的战袍。”左佑佑努努嘴,“你看,咱们的摊位读者最多了——都是你的功劳哎!” 恰好有个女生过来说:“你好,初恋白月光,咱们合个影好吗?” 简行已经被络绎不绝求合影的人训练出来了。他下意识站军姿,规规矩矩做人形道具,几个女生高高兴兴扶着他合影、购书、离开。 简行舟脸都僵硬了:“荒、荒唐!什么初恋白月光,你这是物化——” 左佑佑深沉地拍他的肩膀:“商业社会平等物化每一个人。” 简行舟将信将疑,这时又有人过来求合影。 简行舟,为了卖书,终成学术质子团成员。 左佑佑走到老石与夏博士身边,三人排排坐,翘着二郎腿,袖手旁观简行舟被拖入热心读者群体中。 夏博士喃喃道,“人人都爱白月光。” 左佑佑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掏出手机,是姜世钦: “左左啊,我的书发出来没有?” “前几天就发出了。”左佑佑调出快递小程序,“让我看看到哪里……” 按道理来说,寄往哈佛的样书应该已经走出国门。 “咦?” 物流怎么会卡在转运仓一动不动? 姜世钦有点惊慌:“等等,不会寄丢了吧?” 左佑佑仔细查看,显示自己的样书在转运仓已经待了三天。 她安慰姜世钦:“不怕的,如果真的寄丢了,我再给你补寄就是了。” 挂了姜世钦的电话,左佑佑查了一下东亚经济史的库存。 好家伙。 不查不知道,一查,库存居然只剩7本? 左佑佑大为震惊。 “东亚经济史?”小龚公在电话另一头吸溜溜啜开水,“没入库啊。” “龚老师,这批书去哪里了呢。”左佑佑急得冒汗,低声下气地问。 小龚公啜开水:“你去问发行黄主任啊,他盘串把你脑子盘包浆了?” 左佑佑赶紧打电话给黄主任,黄主任操着一口广普慢悠悠:“啊~东亚经济史啊~已经卖掉了~别太高兴哦你~” 左佑佑声音抬高:“卖掉了?这才刚印出来?!” “嗨呀~作者毕竟系哈佛教授~直接走馆配,被各地图书馆包圆啦~” 左佑佑挂掉电话,两眼发直。 如果样书就这样丢了,她上哪变二百本给姜世钦寄过去?! 重印走流程也来不及。 左佑佑头大如斗。 ------------ 第202章 古书也会撒谎 当天夜里,左佑佑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都睡不着,一气之下披衣服起身,在酒店大堂里转圈。 “夏博士,您也睡不着?” 夏博士指了指手里的电话,面色凝重。左佑佑见她的脸色,乖巧地屏声敛气。 夏博士打着电话,脸色逐渐难看:“什么叫缺乏直接证据?既然已经证明了柏大殷与日本人关系不睦,英国拍卖行的指控就已经失效了,现在又让我们提交直接证据?” “没卖就是没卖,没卖过怎么提交证据?我怎么证明路人甲不是我爸?” 左佑佑生平第一次在风淡云轻的夏博士脸上见到愤怒的表情。 “拍卖行不就是耍流氓吗?我呸,现在去哪里找证据?”夏博士拔高了声音。 夏博士挂了电话,左佑佑赶紧问:“英国那边出了问题吗?” 夏博士叹气:“是,顾虑到国际影响,尽量不要在法庭闹得太难看,中、英、联合调查组三方在开庭前又坐下来磋商了一次。但英方死死抓住法条,认为我们的证据没有针对指控。” “那……” “留简行舟继续参加南京书展,我们现在买最近的一班机票,马上回华夏书林。”夏博士说。 凌晨,天还没亮。左佑佑和两位前辈坐在飞机上,心事重重。 “左佑佑,东亚经济史料这个项目是你一直在跟,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蛛丝马迹?” 左佑佑捂住头:“我再回去翻一遍账本!” 老石拍拍左佑佑的肩膀,深沉地递给她一个盒子:“华夏书林,薪火相传。也到了年轻人挑起大梁的时刻了。” 左佑佑有些悲壮地接过小盒子:“师父!你放心,我——” 她打开小盒子。 里面装着半盒黑咖啡。 左佑佑:“……我以为至少是印章吧。” 老石语重心长:“这是老柏总传承给我的。今天我交给你,你要好好保存。” 老柏总不是病退好几年了吗? 左佑佑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生产日期,咖啡的命比她的工龄还要长。 “确实薪火相传。”她说。 三个人下了飞机,直奔柏辛树的加班房。此时,清晨刚刚来临,而左佑佑也终于深刻理解了柏辛树哄骗他们免费入住加班房的险恶用心。 世界上每个免费的房子,都悄悄标好了代价。 左佑佑一头扎进账本的海洋, “账本会说话。”左佑佑痛苦地揪头发,指着账本咆哮,“那你倒是说话啊!” 账本不动如山,冷眼看待人世悲欢。 左佑佑,拒绝内耗,选择指责√ 正咆哮着,简行舟的电话杀了进来: “你这个大骗子!” 左佑佑没好气:“我哪骗你了?” 简行舟悲愤道:“我们约好的一起参加南京书展!约好的书展结束后一起在南京逛一逛!结果一觉醒来,只剩我自己了?” 左佑佑淡定:“是啊,我撒谎了,怎么样?” 左佑佑,拒绝反思,选择摆烂√ 简行舟哑口无言:“左佑佑,亏我一直……我以为你想和我……呜呜。” 左佑佑皱眉:“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简行舟悲愤:“我无理取闹?你都不内疚一下?” 左佑佑冷酷道:“你要反省自己,为什么不留下别人,偏偏留下你。” 左佑佑:“你自己说说。上来就指责别人,你是懂事的成年人吗。” 左佑佑:“遇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左佑佑的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 简行舟被左佑佑几句话秒成残血,少男春思破碎,愤而挂掉电话。 左佑佑满脸耿直。 “发什么神经,什么陪不陪,好肉麻。”左佑佑嘀咕,低头看账本,“还说什么撒谎……” 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撒谎? 如果人会撒谎,古书会不会撒谎呢? 古书会说话——古书也会说谎话! “如果账本说谎了呢?”左佑佑喃喃出声,“如果账本的数据有错误呢?如果账本有暗号和隐瞒呢?” 她猛然站起身,手里用力地抓着笔记本:“如果万泰和号的账本,本来就不应当用寻常的方法去处理呢?” 如果柏辛树在这里,一定会给左佑佑鼓掌。 当她学会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历史材料,她就彻底摆脱了被动吸收式的阅读,转型为研究型古籍人才。 古人有自己的小心思。 很多时候,碍于当时的政治、经济与思想背景,古人在写作的时候也会躲避审核、绕开敏感词。 那时候没有英文和拼音,也没有图片倒放这种滑头手段,但审核显然比现在严格得多,一不留神就要丢掉小命。 因此,古人会把自己写下的句子保留一半,删掉另外一半,在句子中刻意留下断裂的痕迹,甚至刻意留下矛盾与悖论,用种种不合情理,提醒后人去发现他真正想表达的意图。 无论东西方,这么做的古人都很多。 放在西方,有一个阐释学的术语,叫“双重写作”,又称“隐微写作”,专门形容这种古人暗示性的写作方式;而放在东方,这就是所谓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所谓“寥寥数词却语义幽微”。 左佑佑曾经碰瓷过的柏拉图,就是熟练规避审核的一把好手。比如《理想国》,就堪称规避审核大全。 因此,读懂古人充满暗示的隐喻写作,从字里行间挖出蛛丝马迹,进行大胆的推断,并成功验证它—— 这,成为古今中外的读书乐趣之一。 狡猾的古人,狡猾的文献! 左佑佑猛一拍头:“是我先入为主,预设这份账本里记录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我现在应该去找,账本里还有哪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我就不信,古人不做假账!!!” ------------ 第203章 论万泰和号的假账 另一边,伦敦。 阴沉沉的中午,有些微微的小雨。 王立推开面前的土豆泥,点了支烟:“赶紧把事情解决,鬼土豆泥我当真一天都吃不下了。” 雨水打在露天餐厅的棚上。 红色的火光一闪,淡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柏辛树的面孔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卡勒布博士有递新消息过来吗?” 王立叹气:“没有。卡勒布博士那样古板的人,替我们传了一次消息,已经很破例了。” 柏辛树又问:“如果我们输了官司,怎么办?” 王立凝了眉眼,默不作声。 柏辛树小心翼翼地把古希腊语的《理想国》裹进外套里,起身道:“走吧,咱们回去再翻一遍材料。别担心,国内还有许多同事与我们并肩作战。” 他拍了拍王立的肩:“我们不是孤舟。我们有祖国。” 王立点了点头,两人冒着雨往外走。 王立看着神色匆匆的路人,感叹:“其实,新中国成立后,流失文物工作接受了大量来自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帮助。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超越国籍与人种,怀抱大爱?为什么有人却像强盗一样?我就不信,区区拍卖行,真能颠倒黑白?还是说,在那些人的价值观中,金钱永远是第一位的?辛树,我想不通——究竟什么更重要?是钱吗?是国家吗?是民族情感吗?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柏辛树摇头:“你要求太高了。从逻辑上来说,价值观应该归类于伦理道德,而伦理道德是随着地域、时间、社群而流动的。我们怎么能用自己的伦理道德去要求别人?伦理道德怎么能作为准绳呢?” 王立被柏辛树噎得一个踉跄:“我他妈就是抱怨两句,你跟我讲逻辑?” 柏辛树隔着外套抚摸《理想国》:“正义才是准绳。在流动的伦理道德之外,我始终相信人有正义。无论时间、人种、肤色、地域。” 王立深吸气:“从逻辑上来说,你这种人,注孤生。” 柏辛树不高兴:“你这个人没有逻辑。从逻辑上来说,我只会喜欢讲逻辑的人,而只有讲逻辑的人才会喜欢我。” 柏辛树:逻辑通√ 王立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上次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还是上次。他槽多无口,刚要开口反驳,柏辛树的电话骤然响起来。 左佑佑? “现在国内时间是半夜。”柏辛树面露忧虑,秒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出大事了!”左佑佑的声音从手机对面响起! 视频里一片漆黑。 柏辛树脸色变了。 “我!我有新进展了!”左佑佑突然从视频中冒出头,眼下挂着大黑眼圈兴高采烈,“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柏辛树捂着心脏,沉下脸。 十分钟后,左佑佑耷拉着脸:“别骂了别骂了,我先说说我的新发现行吗?” 柏辛树铁青着脸咬牙切齿:“你最好真的有。” “我有。”左佑佑急忙说。 1931年,柏杰生逃往烟台,九一八事变后,又回到上海,做点生意,等待时局平定,重返朝鲜。 在这期间,柏杰生、陈平原与郎沣,于上海成立商界抗日爱国联合会,多次组织商人募捐。 尽管中日交恶,但柏杰生与海川亮却保留了跨越国家的友谊。 海川亮租借柏氏物流网络长达二十几年。柏杰生感恩海川亮的帮助,私下里向海川家族提供物流服务。 一众朝鲜归来的华商都受过海川亮的恩惠,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没看见。 运送货物的船只随着季节变换而变化,但几乎每船出入港,都有关于海川会社寄货的记载。 海川亮也很规矩,往来都是些日用百货、彩票丝糖等。 “但是,等到这一批货,就有些奇怪了。1938年,第7帮货物发货单,海川社托织成船孙账房带去烟斗。第4帮,海川会社托鲤门船孙账房带去礼帽。这里还有信件佐证:柏杰生写信提及,海川亮致书给孙账房‘祈査收给费’,意思是海川亮曾经向孙账房支付谢费。”左佑佑把账本和信件贴在摄像头上。 柏辛树点头:“可这能说明什么?海川亮与孙账房比较熟?” “说明什么?”左佑佑强调,“你不觉得奇怪吗?就算贩卖日用百货,为什么要卖这么便宜的品类?烟斗和水盆有什么可卖的?” 王立突然站直了身子,眼中射出犀利的光:“对啊!” 他猛拍手:“这有什么可卖的?辛树,我家里也做小生意,这种品类确实利润不高!做跨国贸易,能赚几个钱?” 柏辛树的面色严肃起来:“你接着说!” 左佑佑继续说:“原本我也没多想,因为海川亮也寄送丝绸皮草等。真正让我觉得不对的,是在1939年。第20帮,海川会社托淡水船孙账房,将一个水仙花盆,直接从神户带到上海。一个花盆?大老远从神户带一个花盆?” 柏辛树和王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有鬼!” “对,有鬼。”左佑佑继续说,“起初,我认为是海川会社利用账房夹带偷税,而柏杰生默许了这种行为。在山东帮的信件中,有发送药材‘砂头’1箱,110斤的记载,下面写着“内掺牛黃四斤祈留心”,也就是说里面掺杂了4斤牛黄,要多加留意。牛黄价格很贵,这种夹带是贵重物品避税的常见手段。” “但是,我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左佑佑喘了口气,“老大,你还记得海川迹部吗?” 柏辛树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沉默的日本人:“好像有点印象?” “他曾经和我说,柏杰生杀了海川亮。”左佑佑说,“1939年,海川亮随货船去往上海,随即消失在上海。海川家族的人一直认为,是柏杰生杀了海川亮。” 柏辛树缓缓说:“巧的是,柏杰生也死于1939年。” “1939年,海川会社郑重其事地托运一个花盆,从神户到上海。这艘船,由海川亮亲自押货。随即,海川亮消失在上海;柏杰生也死在同一年。”左佑佑说。 柏辛树流畅地接下去:“我们假设,海川亮真被柏杰生所杀。那我们需要知道:合作二十年、曾经过命交情的老友怎么会反目成仇?要知道,柏杰生可是在海川亮的帮助下才逃回中国的,海川亮救了柏杰生的命。” 左佑佑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年代,商人偷税漏税寻常不过,既然是救命之恩,柏杰生怎么可能因为海川家族悄悄夹带,就与海川亮反目成仇?除非——” 王立脱口而出:“除非,海川亮夹带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让柏杰生完全无法接受!” 柏辛树说:“而且,柏大殷在1934年大张旗鼓地购入信陵缶。既然海川亮救过柏秀銮的命,显然也与柏大殷关系亲近,那么,我再大胆假设一下:海川亮与信陵缶出现在日本是否相关?” 这个假设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 “难道海川亮曾经救助中国人,就是为了取得柏杰生的信任?”王立难以接受,“这些华商有什么值得他接近的?” 柏辛树叹了口气:“人是会变的。纵观历史,人在短短的一生中,完全可以从一面,彻底变成另外一面。” 左佑佑按住狂跳的心脏:“海川迹部答应给我家族信件影印,前提是拿到家族授权。这些史料或许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王立说:“仅凭我们无凭无据的推测,如何能推动海川家族交出手中的史料?” 柏辛树突然想起了什么:“左佑佑,你去我办公室一趟。我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 第204章 雍和宫求事业,真灵验 左佑佑披了外套出门。 此时是凌晨,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街灯亮着,路上很安静。 左佑佑抬头,看见天上暗淡的一粒月亮。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一夜未眠,左佑佑有些恍惚。她看月亮就像宇宙的漏洞,其中百年的时光不知漏去了哪里。 到了华夏书林,已是破晓,天边晕出微微的一线阳光。 柏辛树的信箱位于一楼大堂。 左佑佑帮柏辛树清空信箱,抱着一堆信件走进柏辛树的办公室,坐在桌子前,一封一封翻找。 柏辛树订购的学术期刊;行业期刊;行业杂志;报纸;还有—— 笔迹鉴定报告。 “还记得你刚来入职的第一天,和简行舟一起,从库房里找到的,柏大殷的印迹吗?”柏辛树告诉左佑佑,“我发现有一枚印迹的刻印习惯,与其他印迹的刻印习惯完全不一样。” “所以?” “所以,我找了专业机构鉴定。那枚印迹,是柏大殷用左手刻的。” 左佑佑倒吸一口气:“左撇子?文献里没提过啊?!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刻的印,混在其中?” 柏辛树说:“我也不确定,所以我假设柏大殷是左撇子,然后把你找到的那本神秘日记,和富阳找到的生活记录,和印迹一起,送去鉴定机构。” 左佑佑一颗心高高吊起来:“然后?” “然后我忘了。” 左佑佑:“。” 左佑佑看着自己手中的顺丰信封,咽了口唾沫:“所以鉴定结果?” 柏辛树说:“在你手里,看看就知道了。” 左佑佑开始手抖。 她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双手合十,拜了拜,念念有词:“雍正爷保佑,一定是有利证据。” 柏辛树迷惑:“雍正还分管这项业务?” 左佑佑指着手腕上雍和宫的灰色香灰瓷珠串,振振有词:“雍正爷可是事业狂魔,求事业找他,就找他!” 逻辑通√ 柏辛树被说服:“……行吧。愿雍正保佑你。” 左佑佑用手搓了搓雍和宫的手串,呼出一口气,终于撕开信封。 半晌,她站起来,仰头望天,容光焕发。 “我,果然是职场文女主角!”左佑佑振臂高呼,“我,就是气运之子!” 鉴定结果表明,这本神秘日记,就是岱石老人用左手所写。 柏辛树的推测没有错。 左佑佑开启了疯狂阅读模式。 别忘了,这本日记,可是竖排繁体没有标点符号的。 “难怪这本日记缺了1929年到1930年的内容。”左佑佑边翻边说,“那段时间柏大殷刚好被困在朝鲜。没错,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他!” “奇怪,怎么没有海川亮这个名字?” “这个‘阿叔’是谁?”左佑佑用手指着一段日记,“七月一日,星期三,或晴或雨。苦力罢工,货物不能起卸,船不能离开上海。将阿叔托寄货物搬往港太轮船,由港至日。船中客人挤拥,几无隙地。” “因为自家的货船不能离开上海,所以帮‘阿叔’把他要寄的货物送上港太轮船,从香港发往日本——这个阿叔,是海川亮吗?” 左佑佑又翻了几页,“阿叔”在柏大殷的日记中频繁出现,大部分与船货相关,有时送书给柏大殷,偶尔也有来往作客的记录,亲密如自家长辈。 确是海川亮无疑。 从1934年开始,日记中频频出现“邀张家观所藏古玩字画”“四时半邀天津沈竹林往家观古玩”的记录。 “因为1934年,柏大殷公开以一万五千元的高价收购信陵缶,广邀好友把玩。”左佑佑忍不住吐槽,“一万五千元啊!这个纨绔!还广邀,就是坐等被偷嘛。”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柏大殷不是个纨绔,就根本不会在战火中救下上百件国宝。” “算了算了我替天龙人操心什么。” 接下来的几年,都是柏大殷和一众名人吃喝玩乐,四处采购,帮古物陈列所鉴定,以及邀请众人到家里观赏收藏。 左佑佑的手停住了。 “1938年,三月二十日,季平来电话,告知某日商欲买彝器,出两万元。余不肯,对方似有留难之意。” 彝器?是信陵缶吧? 有日本人要买信陵缶? 左佑佑立刻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四月十三日,星期六。晚,阿叔来,带日本绸缎七件,留饭。饭后同赏彝器。大醉。” 柏大殷拒绝了日本商人购买信陵缶,半个月以后,海川亮应邀来到柏大殷的家中做客,赏玩信陵缶,并灌醉了柏大殷。 左佑佑立刻把这页黏上荧光标签,然后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的几天,柏大殷忙于爱国商会的募捐工作。4月27日,日记上赫然贴着一张剪报:《寻找失物办法八条》。 等到4月29日:“星期四,早,与姊进城,至警察局,寻访失物,凡有线索者赏一千元,姊以为价贵。六时与姊回家。” “这就对了。看样子,丢的就是信陵缶!”她念念有词,“时间对上了!是海川亮偷走了信陵缶!所以信陵缶才会出现在日本!” “所以,1938年4月13日到4月27日,这期间有没有海川家族的货船夹带记录?”左佑佑浑身发抖,把账本翻开,“有了!” “1938年4月15日,海川会社托鲤门船孙账房带‘礼帽’去神户!”左佑佑大声说,“所谓的‘礼帽’,应该就是信陵缶!” 左佑佑迅速把这几页内容扫描,连带着自己的结论,同步到工作群中。 英国现在是半夜,但柏辛树在群里秒回:“收到”。 左佑佑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邮箱里跳出来一封新邮件,显示来自海川迹部。 是海川家族的史料拿到了吗? 左佑佑怀揣着期待点开邮件,结果看到了一则坏消息。 海川君告诉她,因为海川家族后人众多,因此还没能拿到全部授权,请左佑佑再耐心等待几天。 还要等? 左佑佑开始焦虑,就听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姜世钦在电话那边说:“祖宗,我的书怎么还卡在转运仓啊?!我马上就要开学术会议了!寄到哈佛,还来得及吗?” 仿佛一桶凉水迎头泼下。 遗忘的记忆开始攻击左佑佑。 真是祸不单行! 她捂住头:快递要是丢了,她上哪里去找200本书补发给姜世钦啊?! 左佑佑刷了一辆共享单车,骑着就往快递中转仓跑。 中午太阳晒着。 左佑佑咬牙切齿地踩车:“这辈子入错了行,命中注定与古风文艺少女无缘啊!” ------------ 第205章 你的成果,我来守护&海川君打飞的 很快就到了转运仓。 左佑佑举着手机冲进去:“帮我找这个快递!” ——然后陷入维权的人海中。 “你也是来找快递的?” “是啊!我的快递都卡在转运点一周了!” “我卡9天了!” “听说哪里有物流管制,连累咱们这边的转运仓发不出货,结果越堆越多。” 左佑佑抬头一看,被壮观的快递山快递海惊住了。 与众人的焦灼相比,工作人员倒是很淡定:“一个一个来啊,不用着急,都能寄到的。” 轮到左佑佑,工作人员查了一下,告诉她:“你的快递确实在转运仓,现在管制解除,会按顺序发出的。” “能给我个具体时间吗?” “我们一定会按顺序发出的,请您耐心等待。”工作人员照着台面上的《问答手册》念道。 左佑佑悲愤道:“可是我着急。” 工作人员瞟了一眼《问答手册》,继续念:“我们理解,但是大家都急,我们一定会按顺序发出的。” 左佑佑指着《问答手册》说:“我能看见这上面的内容啊喂!” 工作人员神态安详,继续念:“您可以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等您的快递发出,我会及时通知您。” 左佑佑问:“能给个具体的通知日期吗?” 工作人员说:“我们会按顺序通知的。” 问答实现了完美闭环。 你是chatgpt吗。 左佑佑败下阵来,被后面的群众挤开。 姜世钦的电话又进来,左佑佑抹了把汗,走到一边的快递山上。 “姜世钦,你放心!”左佑佑咬牙切齿,“我一定让你在哈佛东亚研讨会上扬名立万!” 说着,她拍了一张快递山的照片发给了姜世钦。 姜世钦被中国物流盛宴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左佑佑一脚踩在快递箱上,深沉道:“当代年轻人的职场锻炼之——你好,快递分拣员。” 这世上,有哪个职场剧的女主角做过快递分拣员的?没有! 几个小时以后。 姜世钦打视频电话过来:“我给哈佛研讨会做的ppt,咱们对一下——天呐左编辑!” 左佑佑抬起一张灰扑扑的脸,汗水顺着打缕的刘海滴在快递箱上: “好啊,你说。” 姜世钦震惊:“你的形象不要了?你是在帮我翻快递吗?” “是啊,不然呢?” 姜世钦弱弱道:“唉,要不就算了。我……我把书封面放ppt上讲也行。” 说话的功夫,左佑佑又翻了几个箱子:“说什么呢,你的学术成果,我来守护——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 姜世钦打第六个电话过来催促左佑佑:“我不要书了,你赶紧回家!” 左佑佑连上衣都湿透了:“嘿,我的胜负欲——我很快就能找到!” 姜世钦静了几秒钟,郑重、感动又不安地说:“左编辑,我真的会谢。” 左佑佑正在喝水,差点喷在地上。 她赶紧摆手:“大恩不言谢,你要真想谢,就帮我催催海川君,要海川家族的史料。你跟他熟啊。” 姜世钦奇道:“你要海川家族史料做什么?” 左佑佑一边推箱子,一边给姜世钦粗略地讲了下刚刚的发现。 姜世钦立刻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这事得催海川君,你不用勉强。” “倒也不勉强。”姜世钦有些尴尬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个,其实,海川君确实不太好拿授权,因为他出身于海川家族的旁支,而且太年轻了。” “哦。” 姜世钦又说:“但是我不一样,我奶奶是海川家族的正支,是海川会社社长的长女。” 左佑佑欢呼一声,拖出一个箱子:“在这里!找到了!你的200本样书!”她神采飞扬地回头,“你说什么?” 姜世钦重复。 “你说什么?!” 姜世钦咳了一声:“还记得我硕士就读于东京大学吗。因为我奶奶是海川会社的长公主。” 左佑佑这才真的呆若木鸡。 “没听你提过?” 姜世钦不自然地转过脸:“我是看你帮我大忙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和别人说。” 左佑佑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姜世钦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靠家里。”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左佑佑的脑海,左佑佑想起莫名其妙掉到自己头上的古琴谱孤本项目,孤本主人从美国“慕名而来”,点名给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菜鸟做? “对,你帮了我很大忙,我奶奶非常感激你,就送了你一个项目。”姜世钦说。 送了一个项目。 左佑佑缓缓坐在快递山上。 “你奶奶。”她如梦初醒,“会给女生开一千万美金支票,让她离你远点吗?” 姜世钦:“?” 姜世钦的关注点在于:“我还比不上一千万美金?” 这样的霸总发言要配上古早韩剧bgm才够味。 直到姜世钦的样书跟着物流车远去,左佑佑都没回过神。 左佑佑:我何德何能,误入玛丽苏专区。 第二天。 拜体力劳动所赐,左佑佑睁开眼,感觉浑身肌肉酸痛,好像被人打过一顿。 手机在一旁坚持不懈地来电提醒。 左佑佑痛苦地呻吟一声,在床上滚了两圈,扯着被子裹住头。 手机继续催命连环。 左佑佑怒掀被子:“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看清来电显示,她的怒气迅速清零。 “海川迹部?” 海川迹部用口音浓重英语说:“左老师,我已经拿到了家族封存的史料。” 是个好消息,可海川迹部的声音怎么有些失落落魄? “我……连夜买了机票飞过来,把史料的影印本当面给你。” 左佑佑吃了一惊,用英语问:“你已经在中国了?” 打“飞的”送材料? 华夏书林当然也经常有打飞的送材料的业务,但一般都是对上级,这种影印资料哪里值得海川君专门飞过来? “是,我已经落地了。”海川迹部的声音非常低落,“我在家族史料中看到些无法接受的内容。我想,我们当面聊聊会比较好。” 左佑佑心中了然。 在朝鲜半岛战乱中,海川亮拒绝被政治挟裹,坚持人性与本心,帮助华商回国。 因此,海川迹部推崇敬佩海川亮。 可惜,人是复杂的,人是多变的,人是矛盾的。 账本中显示,1939年海川亮利用柏杰生的商船,不知夹带了什么私货,导致二人反目;岱石老人的日记更说明,海川亮涉嫌偷窃信陵缶。 海川迹部如今的低落,是否因为从史料中看见海川亮的另一面? 不仅仅是海川迹部。 就连左佑佑,也想拨开历史的迷雾,走到海川亮面前,问问他。 为什么? 史学是人学,而是人就有偏爱。 偏爱是人性。 人性怎么能用道理来厘清?人性又怎能用政治简单粗暴地框住? 在百年前,大动乱之际,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佑佑发了个地址给海川迹部:“这个咖啡馆,我现在就过去等你。” 海川迹部简单地说:“好。” ------------ 第206章 失魂落魄的海川君 一个小时以后,左佑佑把冰美式推倒海川迹部面前。 他很日式地道了谢,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左佑佑的视线顺着玻璃杯落在他下巴上冒出胡茬上。 海川迹部的眼下青黑浓重,看样子整夜未眠。他从深蓝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影印的材料递给左佑佑:“你先看一下吧。” 左佑佑翻了翻,材料都是些往来信件,因为海川亮在美国留学多年,他本人的信件以日文与英文为主。 此外,还有他人的信件? 左佑佑疑惑地看了海川迹部一眼。 海川迹部长叹一口气,搓了搓脸:“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他灌了几口黑咖啡。 左佑佑是哑巴日语水平,日常交流无能,但阅读文献没太大问题。 她垂头看了起来。 影印信件虽然模糊,但里面透出的信息量依旧惊人。 左佑佑心中有数。她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岱石老人日记与账本的影印本,默默放在海川迹部面前。 海川迹部沉默阅读。 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 “如何?”海川迹部问。 左佑佑抬起头,才发现咖啡馆里的人多了起来。 已经到了中午。她勉强笑了笑:“远来是客,要去吃饭吗?” 海川迹部叹息:“我没什么心情。” 左佑佑说:“我也没有。” 两人相对沉默。 柏杰生的死,海川亮的死,万泰和号的落幕,国仇家恨,跨越了百年历史,横亘在如今的二人中间。 旁边一桌爆发出阵阵大笑。 左佑佑下意识转头——那是一些年轻学生。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和平真好。”海川迹部脱口而出。 左佑佑回头,和海川迹部对视片刻。 相视一笑。 还是海川迹部说:“那我们来拼一下事情的经过。” 左佑佑点头:“好。” 左佑佑不是什么小白花。涉及到偷窃信陵缶,面对海川亮的后人,出于谨慎,她偷偷开了手机录音,放在口袋里。 …… 1938年。 “万泰和号”的牌匾挂上去的时候,鞭炮炸响,鼓乐唢呐热热闹闹响起。柏杰生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恭迎来宾。 一名来宾说:“恭喜呀!柏经理!以后把生意扎在上海啦?德昌财茂,宏图大吉!” 柏杰生笑道:“承您吉言!等过几年形式稳了,再去朝鲜开分号!” 德昌号宋经理说:“等过几年局势稳了,不如去神户开分号!”话音刚落,就被宋太太狠狠地扯了下衣摆。 柏杰生的脸僵了僵。 宋经理还想不明白,太太已经附在他耳边,恨道:“憨货!一张嘴没个把门的——外面谣传柏杰生给日本人当汉奸,你上来戳他肺管子!” 宋经理气道:“瞎泼脏水!我们这些人从朝鲜逃回来,欠了海川亮大人情!柏经理帮大家还海川亮的人情,什么叫汉奸!东三省还能怪在柏经理头上?” 太太拧他:“憨货!你还有理了!大喜的日子,反正你不许在柏经理面前提日本!” 这边哎呦哎呦叫唤,王太太疯疯癫癫跑过来:“我儿子在朝鲜开了个买卖!” 当年逃出朝鲜时,王家小子对着田先生出言不逊,被一枪打死。 柏杰生说:“对,你儿子在朝鲜又开了个买卖。” 宋太太拦住她:“王太太……” 王太太挣扎:“我儿子出息了,以后接我去享福!” 柏杰生往屋里让:“王太太,里面请,里面请。” 宋经理说:“万泰和号大喜的日子,她一个疯子……” 正在这时,柏大殷从外面冲过来,气喘吁吁:“爹!我有话说。”柏杰生招手:“正好,你今天就陪好王太太。” 柏大殷苍白着脸:“爹,我刚从警察局过来,我……” 柏杰生打断了他:“休要推三阻四。” 柏大殷还欲张嘴,柏杰生叹道:“你别嫌她疯。秀銮当年要不是海川亮帮忙,一个女人,落在日本人手里……比王太太还不如。唉,所以我看见王太太,总想让她好过点。你好好照顾王太太。” 柏大殷怔怔道:“是,咱们能从朝鲜回来,多亏了阿叔。” 柏杰生道:“就凭救命之恩,你也要把你阿叔当成自家长辈孝敬。你说这个做什么?” 柏大殷身子一抖:“没什么。爹,阿叔今天怎么没来?” 柏杰生说:“你阿叔回日本了。” 柏大殷脸色更白了:“回日本?为什么回日本?” 柏杰生瞪了柏大殷一眼:“你阿叔做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柏大殷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他失魂落魄:“莫非真的是他。” 柏杰生拍了柏大殷一下:“快去帮忙张罗!让你学生意你不学,一天天像什么话!丢了魂似的!” 忙忙碌碌一整天。 晚上,柏大殷跑去找柏秀銮:“姐,你对阿叔怎么看?” 柏秀銮奇道:“能怎么看?自从他在船上救了我,他就是我亲叔叔!你想说什么?” 柏大殷低落:“没什么。” 柏秀銮又问:“警察局那边,有人给你提供信陵缶的线索吗?” 柏大殷摇头:“没有。”他欲言又止,起身道:“姐,我走了。” 柏秀款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秀丽的眼睛逐渐眯起来。她上前扯住柏大殷的袖子:“阿叔怎么你了?” 柏秀銮一问,柏大殷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柏秀銮震惊:“你是说,偷信陵缶的人是阿叔?” 柏大殷重重点头:“从前有日本权贵求购我的信陵缶,我没有搭理对方。我怀疑那天晚上阿叔故意把我灌醉,然后偷窃,随即把信陵缶送回日本。” 柏秀銮惊疑:“可阿叔又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大殷艰难地说:“姐,换位思考,你不会做的事情,如果咱爹要你必须去做呢?” 柏秀銮断然道:“不做!” “如果你不做,爹就会有危险呢?如果你的子女被人胁迫呢?如果在社会规则中,必须这样做才是正义的呢?你要去对抗吗?你能对抗多久?” 柏秀銮陷入沉思。 ------------ 第207章 柏杰生的选择&海川亮的选择 等到年关,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上海。 柏杰生邀请海川亮到家中小聚。 席间,柏秀銮一直看着他。 海川亮察觉到,转过头,和柏秀銮对上眼神,柏秀銮笑着给他倒酒。 “阿叔。”她笑吟吟地说,“我最近阅读西方古典学的著作,有些问题不明。您从前在美国读政治学,我想请教您。” 海川亮感兴趣地前倾身子:“你说。” “关于正义、”柏秀銮提起酒杯,“一群人的正义,注定比一个人的正义重吗?” “当然不是。” “如果在一个偷窃的国度,这个国家的臣民以偷窃为正义,有一个人却认为偷窃是不正义的。那么,在偷窃的国度中,正义该是偷窃,还是拒绝偷窃呢?” 海川亮脸色大变,手抖了抖,酒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柏杰生喝止住柏秀銮:“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吃菜!” 柏秀銮笑吟吟地给海川亮夹了些菜:“阿叔垫垫。” 海川亮整晚心神不宁,几次险些将酒杯打翻,笑容也有些勉强。 柏杰生看着几个人互动,渐渐有些狐疑。 晚上,把海川亮送走后,柏杰生问柏秀銮:“你阿叔不对劲——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柏秀銮一五一十地说了。 柏杰生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怎么可能!我认识海川亮几十年,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秀銮说:“我只是叙述事实。” 柏杰生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说着,他捂住头,晃了晃,晕倒在地。 柏家乱作一团。 几天后,柏大殷匆匆从天津赶回上海。 柏杰生躺在床上,面色灰白。 柏大殷带着哭腔说:“爹,阿叔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这事就这样过去吧。信陵缶就算了,我不追究了。” 柏杰生死死握住柏大殷的手,枯败的眼中迸出光亮:“过去?这件事过去了,别的事呢?”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可在用咱们的航道!他真的在用咱们的航道做生意吗?!” 说着,柏杰生激动起来:“你可知道,外面有人说我们柏家给日本人做狗!我始终相信海川亮!可万一海川亮不值得我信任呢?柏家怎么办?万泰和号怎么办?你们怎么办?汉奸呐!以后咱们家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柏大殷握着老父亲的手安慰:“阿叔不会的。” 柏杰生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缓缓道:“他真的不会吗?” 过完年,柏杰生身体恢复了些。等到能下地行走,已是1939年的6月。 这天,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一下了船就急急忙忙来找柏杰生。 他提了很多补品过来:“杰生,你千万保重好身体。” 柏杰生神态平静地给海川亮倒酒:“二十几年的老规矩,咱俩喝一顿下船酒。” 海川亮边喝边笑:“真是老规矩。话说,今天怎么多炒了两个菜啊?” 柏杰生说:“今天想和你说说话。”说着,一饮而尽。 海川亮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欲言又止。 柏杰生说:“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海川亮思忖再三,贴近柏杰生的耳边,低声道:“局势不太平,你……早做打算。” 柏杰生心下震动:“有多快?一两年?” 海川亮咬牙说:“还要快些。大概……今年。” 柏杰生一口酒噎在嗓子里,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海川亮,眼中跳跃着奇异的火。 良久,他喘息着说:“这种消息只有军人才知道。你加日军好几年了吧。” 海川亮惊得踢翻了椅子,手里的酒杯也掉在地上:“你早就知道?” 柏杰生只想诈出海川亮的实话,如今如愿以偿,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分外酸楚:“知道了。” 海川亮说:“我以为我的身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柏杰生说:“那你为什么要拿大殷的信陵缶呢?” 海川亮急道:“我是为了大殷好。他太高调了!信陵缶被军中的大人物盯上,他不卖的话,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柏杰生忍不住说:“即使信陵缶本不应该属于那个人。这就是你相信的正义?正义保护的是大人物?” 海川亮沉默。 柏杰生招呼:“来,喝酒吃菜。”海川亮惴惴不安地饮酒。 柏杰生平静地把丰盛酒菜吃干净。 吃过饭,柏杰生与海川亮来到港口,监督货夫卸货。柏杰生信步走上船,海川亮也跟了上来。 晚风习习。 柏杰生看着海面,感慨:“二十几年,转瞬即逝。月亮和大海始终没变过。只有人才会变。” 海川亮转头避开柏杰生的目光,急促道:“我毕竟姓海川。” 柏杰生平静地点头:“我理解。”他转头看着海川亮,叹息:“我知道你不想。我其实都理解。” 海川亮也看着月色:“我以前太天真。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苏格拉底即使掌握真理又怎样?一样被民众投票杀死。什么是正义?我不知道什么是正义,我只知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家人死。” 柏杰生叹息:“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洋东西,但我也不想让我的家人死。” 海川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杰生说:“孙账房死活没扛住,全招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海川亮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海面:“你杀了他?” 柏杰生说:“他是自杀的。他做出偷运军火这样的事,自己知道被发现的后果。” “偷运军火”四个字从柏杰生口中说出来,海川亮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后退几步,发了疯一样跑到船舱,找到隐秘的夹层,劈手掀开油布,看见冷肃的枪支弹药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杀人的器具和炸药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海川亮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柏杰生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军火也是货。万泰和号诚信经营,不会拿走你的货。万泰和号挣的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干干净净的。” 海川亮声音复杂:“谢谢。我有一个奢望。或许,战争可以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他转过身,诚恳地看着柏杰生,“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战争机器转动的时候,我真的害怕,我怕变成一个只会喊口号的活死人。我不想被权力倡导的主流话语挟裹。我……还想保留一些人性。” 柏杰生看着他,神情复杂:“我理解,我全都理解。” 海川亮露出一点释然的笑:“你理解就好。” 他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四周,才发现船竟然无声无息地漂流出海,离岸边已经有一定距离。 船上,除了他们二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的大海,安静的夜。汽油的味道丝丝缕缕漫出来。 海川亮难以置信地盯着柏杰生,面色渐渐变了。 这批货军火里有炸药。 “我是不得已的!”他睁大双眼,“战争、国家、权力,是一台机器!就像这艘船,我上来了,我就只能被它带走!我没有选择!你说你理解!” 柏杰生悲哀道:“我理解。但是,咱们这个时局,不容许既要、又要。你一旦选择了国家,就不可能选择自我。你的情感,你的想法,都再不重要,你只有服从国家意志。但你的国家意志能容下所谓的友谊吗?你的友谊就是用来运军火的吗?” 海川亮含着泪:“是他们用父亲的命逼我!我姓海川,我没有选择。” 柏杰生沙哑着声音说:“我姓柏,我也没有选择。外面本就谣传我替日本人做事,如果你这船军火真的入了沪,万泰和号也好,柏家也好,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叫什么——汉奸呐!背叛民族!” 海川亮又后退几步,靠在船舱的夹板上:“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柏杰生平静地说:“死。” “你疯了吗?你自己找死!” “只有我死了,柏家才能洗脱汉奸的嫌疑。” 趁着说话的功夫,海川亮一直摸索着往旁移动,摸到舱门,他转身向外跑,想跳下海去。 柏杰生没有追上去。他只是平静地点亮火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一连串爆炸的巨响传到很远很远。柏大殷惊骇地冲出房间,看着海面。 柏秀銮跌跌撞撞冲出来,死死抓住柏大殷的手臂。 柏大殷指着大海深处:“姐,你看!” 柏秀銮看过去,海面已是冲天的火光。 ------------ 第208章 正义是什么&我临危受命! “这就是史实。”海川君拿起桌面的咖啡杯,艰难地说,“我们的史料对上了。” 左佑佑点了点头。 美式里的冰块早已融开,常温的美式大概是全天下最酸涩的东西。 海川君一饮而尽,丢下一句:“我走了。” 他站起身,拎着包,逃似匆匆离开咖啡馆。 左佑佑追出门去,扯住他的衣袖:“海川君!” 海川君脚步不停,左佑佑边跑边大声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历史就是历史,但我们生活在当下!” 左佑佑没给海川君答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真正需要责怪的是战争,是战争的既得利益者,不是战争中的普通人!海川亮本心不坏,他只是被历史洪流挟裹着犯了错而已!你可以出庭作证,让信陵缶回到中国,改正这个错误啊!” 海川君被左佑佑生拉硬拽着停下了脚步。他终于回过头,瘦削的脸上,一双眼血丝通红。 左佑佑怔怔地松开手。 “海川亮曾经是我最崇敬的人,我以为他坚守内心的正义。我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去成为他。”海川迹部悲哀地看着左佑佑,“如今,我觉得,所谓坚守内心的正义是个笑话。” 左佑佑想反驳,海川迹部摇头,惨笑道:“海川亮的错误能完全推给时代吗?他口口声声说追求正义,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与正义有什么关系呢?” 左佑佑语塞。 海川亮看着左佑佑:“错误就是错误,烙下的伤害永远是伤害。” 左佑佑急切道:“那你更应该出庭作证!” 海川君定定地看着左佑佑:“我拒绝。” 左佑佑急了:“为什么?” 海川君勉强扯出一丝笑:“抱歉,我可以把史料证据交给你,但我没办法站在法庭上,控诉我的家族与祖国。”他背过脸去,灰心道,“或许在这点上,我和海川亮是一样的,我们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懦弱的血。什么是正义呢?我注定不会懂吧。” 说完,他钻进街边的出租车,决绝地关上车门。 左佑佑用最快的速度刷了一辆共享单车,使出洪荒之力,踩出风火轮追在后面,“喂喂”叫了许久,海川迹部始终未曾回头。 左佑佑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她气得跺脚,赶紧给柏辛树打电话。 柏辛树安慰左佑佑:“史学是人学,而是人就有偏爱。无论是海川亮,还是他的后人海川迹部,希望他们去指控自己的家族与祖国,着实比较理想化。” 左佑佑咬牙切齿:“跟他打了多少次麻将!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两人虽然话不同频,居然意外和谐。 文物官司开庭在即,这些珍贵史料显然也不能邮寄。左佑佑临危受命,成为人肉邮递员,抱着一堆史料,迅速赶往机场,坐上最近一班飞往英国的飞机。 柏辛树在机场挥手:“左佑佑,这边!” 左佑佑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两个人许久没见,异国他乡乍一看见彼此,竟然都有些害羞。 柏辛树自然地接过左佑佑的行李箱,唇角噙着笑意:“走吧。” 左佑佑第六感天降,心脏扑通扑通。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柏辛树。 柏辛树也没动,看着她。 就在这时—— “柏博士!左编辑!好巧啊!” 左佑佑眼睁睁看着暧昧的氛围碎了一地。 我!是什么与国际化大冤种!!会在英国伦敦遇到电灯泡啊!!! 她恨恨地回头,姜世钦意气风发地走过来,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粼粼闪光。 左佑佑震惊:“你不在美国开研讨会吗?” 姜世钦说:“对啊,我是哈佛讲师,这是我的哈佛工作证——” 左佑佑无力:“知道了知道了,你在哈佛做讲师,你真棒。” 姜世钦满意地道:“我来做证人。”他拍了拍左佑佑的肩膀,“毕竟你为了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我想来想去,只有过来作证才能报答你了。” 柏辛树直起身,感觉自己头顶泛绿光。 他脱口而出:“不是王立负责接你吗?” 姜世钦耸耸肩:“唉,王立生病了,我只好来找你,顺便来见我可爱的左编辑。” 柏辛树眼镜后射出杀气。 左佑佑惊呼:“王立生病了?” 柏辛树查看手机,眉头紧皱:“王立突发腹泻,被送进医院?” 这下连姜世钦都吃了一惊:“他腹泻,进医院?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开庭,这下可怎么办?” 柏辛树犹豫道:“或许不影响?” 等到晚上,王立的病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 英国众人连夜与国内连线紧急视频会议,老庄把目光落在左佑佑的身上。 左佑佑心头涌上一股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指着自己:“我?我代表中国出庭?” 老庄点头:“信陵缶失踪始末,你最清楚。” 左佑佑急了,她关掉麦克风,对柏辛树悄声说:“我怎么行啊!我完全没有准备!” 柏辛树沉声说:“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上也要上。” 左佑佑感觉自己的胃蜷缩成一团,紧张得泛酸:“我真不行。” 柏辛树的黑眼睛中难得出现严厉的色彩:“左佑佑,你又来了,你又说自己不行。” “我真不行!” “还记得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古籍编修吗?”柏辛树认真地问。 “死撑。” “对,死撑。抢救古籍就是与时间赛跑,根本不可能做百分百准备。我们都在死撑。我做中华大典一样是死撑!” 紧张混杂着焦虑,像锅里的沸水,把左佑佑的眼泪顶了出来:“可这么重大的事情!这么大!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算死撑,我也会搞砸的!” 柏辛树握住左佑佑的手:“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当年接手中华大典,我也是这种感受。我焦虑到失眠,几乎整个人都崩溃掉。” 左佑佑浑身一震,像沸水的盖子突然盖住,她的眼泪缓缓收了回去。 柏辛树用力握左佑佑的手:“这么大的事,你没有准备,当然会紧张。”柏辛树看着她,“可是,紧张,不代表你无法完成。不妨试试?” 左佑佑呜咽:“我真不行,算了吧。”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柏辛树温和地说。 左佑佑意外地抬起头:这么简单? 柏辛树点头:“我不逼你。毕竟,出庭有我也够了。” 左佑佑松了口气,身上沉重的负担一轻。 柏辛树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你只是太紧张、太焦虑。人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需要静一静吗?” 左佑佑点头。 柏辛树抛下热锅上蚂蚁般的视频会议,带着左佑佑出去散步。 英国的街道上,有一群穿着汉服的年轻人。 左佑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个穿着汉服的女生笑着用英语对她说:“这是中国汉服。这叫马面裙,起源于中国传统文化……” 左佑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也是中国人。” 那女生马上笑道:“你也是来为中国流失文物官司助阵的吗?” 左佑佑浑身震颤了一下,柏辛树重重握住她的手。 “别怕。”他说。“你不想做,可以不做。” 说着,他拉起左佑佑就走。 左佑佑却没动。 她看着四周,看着那些穿汉服的年轻人。 一个年轻男生塞给她一张传单:“流失文物争夺战!明天早上九点,切记!” 左佑佑忍不住指着传单:“会有很多人来吗?” “会有很多人。”年轻人们笑着大声说,“留学生们,华人华侨,许许多多中国人,都会来!大家都发动起来了!” “你们不怕吗?”左佑佑忍不住问。 年轻人哄堂大笑:“怕,怕什么?咱们背后是中国!有什么可怕的?!” 另一个女生神采飞扬:“百年前的年轻人敢做的,我们怎么就不敢做?” 左佑佑心神一震,重重握住柏辛树的手。 又有人问:“小姐姐,你会来吗?你的帅哥男朋友也一起来吧?” 柏辛树没有说话,鼓励地看着左佑佑。 左佑佑看着眼前年轻人的笑脸,渐渐地,和百年前意气风发的笑脸重叠起来。 真快,倏忽百年。 泥土垒了泥土,血肉叠了血肉。 可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永远热血,永远渴望正义。 “我会来。”左佑佑终于下定决心,“我当然会来。我……” 柏辛树竖起耳朵。 左佑佑掷地有声:“干就完了!” 柏辛树被左佑佑简洁的国粹震惊了,大笑出声:“天呐左佑佑,你是绝望的文盲吗?” 左佑佑怪叫着狠掐柏辛树的胳膊,不察被柏辛树一把抱起,在街上转了个圈,四周一片起哄声。 ------------ 第209章 补天员上线:我为国家争文物!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佑佑穿着深色西装,和柏辛树一起,踏入伦敦地方法庭。 华人们成群结队守在法庭门口,其中就有昨天的汉服年轻人。 “是昨天的小姐姐!” “妈呀她居然是中方代表!是什么神仙姐姐,爱了!” 左佑佑耳尖,捕捉到一丝惊叹,刹那间偶像包袱上身,苦苦维持表情管理,但双腿都在打颤,用行动贯彻了行业奥秘: 死撑 柏辛树小声说:“放心,只要你装得像,就是真的。” 左佑佑深吸一口气,听见远处的记者对着镜头用英语说:“中国近年来对文化财产的保护与追索愈加重视,国家财力与综合国力不断增强,完全具备文物追索诉讼的能力……” 左佑佑撇嘴:“我们明明是应诉。” 柏辛树拍了拍她:“别气,过安检了。” 左佑佑把手机掏出来。她没有注意,自己的微信群已经炸了锅。 荀盈:“重大新闻@所有人!你们快来看,这是谁!” 英国流失文物官司的新闻直播,镜头追随着左佑佑的身影。 同学甲:“天呐!是长得像,还是我看错了?” 同学乙:“什么长得像,这分明就是左佑佑本尊!” 同学丁:“擦!当年怎么没发现,左佑佑甩了蓝笑笑十八条街啊!” 同学群沸腾了! 校友群沸腾了! 季之林发了一条微薄:“密切关注流失文物争夺战。”引发无数人转发。 一时间,全中国的眼睛都盯着国际新闻。 退休工人家属区,老左正在外面下象棋,下得正开心,手机骤然响起。 “什么事?”老左琢磨着眼前的棋盘,心不在焉,“啊,上国际新闻——你说谁?!” 老左的声音猛地升高,“我家左佑佑?上国际新闻?!代表国家?!” 老左转身就跑! 法庭里。 中方代理律师正据理力争:“万泰和号与日本有仇,岱石老人怎么可能将国宝卖给日本人?袁世凯与中国官员撤离朝鲜后,日本人利用郎永下套给岱石老人的二哥柏成坤,令其米豆投机失败!” 对方律师打断道:“可史料显示,柏成坤可是娶了日本女人做妾室,还分外宠爱。你凭什么说,这是商业骗局?” “山东帮郎永在书信中原原本本记录,他借助孙经理的手,设计柏成坤娶日本妓女为妾,他只想羞辱柏成坤,谁料日本人田中指使日本妓女将福寿膏嫁祸于柏成坤,从而导致万泰和号资金链断裂、险些破产。这是证据。” “中方为何一直出示无关证据混淆视听?”对方律师冷笑,“在继承家产的斗争中,柏成坤与柏大殷本就是对立关系,柏成坤的经历如何能证明柏大殷与日本人关系不好?” 中方代理律师继续说道:“1939年,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海川家族利用海川亮与柏家的交情,在万泰和号来华的商船中夹带军火。1939年夏,岱石老人的父亲为了维护万泰和号与柏氏家族的清名,在海上引爆船只中的炸药,与海川亮同归于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对方代理律师冷笑:“你有什么直接证据,能证明岱石老人与日本人关系不好?” 中方律师据理力争:“杀父之仇,还不够?” 对方高声说:“法官!我有日本致予柏大殷、意图购买信陵缶的书信,这充分证明了,柏大殷曾经与日本人接触,想卖文物!”他嗤笑一声,“反正都能卖文物,这样的纨绔子弟哪有亲情可言?” 中方律师大怒:“你人身攻击!” 法官却道:“肃静!请中方提出直接证据,证明信陵缶未被岱石老人售卖。” 卡勒布博士焦急地对着柏辛树做了个眼色。 左佑佑坐在下面,气得牙痒痒。 还真是厚颜无耻啊! 文物争夺战,果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法官行礼后,冷静开口。 “我,有直接证据。” 现场哗然,对方律师的脸色骤然变了,质疑道:“因为政治运动,在66年到76年之间,岱石老人的所有书信、日记、笔记,全部烧光!你可知道提供伪证的下场?” 左佑佑冷静道:“全部烧光?你怎么举证全部烧光?你怎么定义全部?这位律师,辩护要有逻辑。” 对方律师被噎住,法官怒道:“肃静!” 左佑佑行了个礼,清晰地讲述起来,女性的声音在法庭上回荡。 “我举证,信陵缶是被海川亮偷走的。海川家族与海川亮的往来信件中,明确指出,海川亮在柏大殷不知情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将其带回日本,献给军中政要。不告而取,可视为偷!” 海川家族的信件和岱石老人的日记一起摆上法庭。 法官皱眉查看,很久以后,才不情愿道:“证据成立。” 左佑佑眼中涌出激动的泪水! 柏辛树等人都松了口气。 谁知对方律师却说:“我方原告蓬度先生,与文物中间商签订了买卖合同,系以合法的方式、在意大利境内购买信陵缶。根据意大利关于动产善意取得的法律规定,他在购买信陵缶的一刻起,就获得了所有权。” 意大利境内? 这是哪一出? 左佑佑傻眼了! 中方律师也傻眼了! 对方律师得意道:“根据意大利民法典,蓬度博士基于善意才取得信陵缶,即使信陵缶系被盗物,也并不妨碍善意购买者取得其所有权!” 左佑佑立刻说:“信陵缶在中国被盗,在岱石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贩运至日本、意大利等地,但应诉地在英国,因此本案应适用于英国法!” 柏辛树高声道:“这不公平!” 法官厉声道:“肃静!” 他敲下法槌:“信陵缶将依据交易时物之所在地法,即意大利法作为本案准据。据此,判决被告败……” 左佑佑高喊:“我要行使国家豁免权!” 柏辛树满额头是汗:“什么国家豁免权?” 左佑佑急促道:“只要我们不是起诉方,我们‘原则上’可以享有的权利。” 柏辛树说:“‘原则上’有,这个意思就是其实没有?” 中方律师眼睛一亮,立刻道:“一个国家及其财产未经其同意,其他国家的法院不得对该国的财产采取扣押、强制执行或其他强制措施!”他高声道,“英国地方法院蔑视国家豁免权,我要求将案件移交英国上诉法院!” 法官的脸色像吃屎一样难看。 ------------ 第210章 文物回归&我为中华修古籍! 暂时休庭,柏辛树问左佑佑:“这个什么国家豁免权,居然真的有用,你从哪知道?” 中方律师也凑过来。 所有人都看向左佑佑,等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精英回答。 左佑佑吞吞吐吐:“看小说……我有段时间特别爱看律政小说。” 左佑佑发誓从在场众人的脸上看到了失望。 柏辛树:? 左佑佑:这是能说的吗。 正尴尬着,姜世钦突然走过来,对着左佑佑招手:“左编辑,我奶奶想见你。” 左佑佑跟着姜世钦走出去好几步,才猛然想起:“等等,你说过,你奶奶是……” 海川会社的长公主吗? 姜世钦面色微红,举起工牌:“对,我是哈佛讲师。” 左佑佑:? 左佑佑:我问的是这个吗? 左佑佑:行吧,如果是我,只会炫耀得更离谱。 如此想着,她安详地跟着姜世钦走到一边。 海川家族的长公主虽然年长,但依旧气质华美,一双眼睛冷冷的,睿智而犀利地看过来。 “我听到你指控海川家族盗窃信陵缶。”老太太说,腰杆笔直。 左佑佑浑身一震,立刻打起精神。 她想起王立总挂在嘴边的,只有采取友好谈判、协商的方式,互惠互让,才能促成文物回归。 于是左佑佑选择了一个友好而坦诚的开场白:“其实我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老太太眉毛一挑:“你不认为我们海川家族是罪人?” 左佑佑想了想,说:“我们的文物被盗,而你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家族连累成为盗窃者,这对我们双方的形象都不好。我们今天不应该讨论罪与罚,而是应该商谈解决这件事。” 老太太回道:“你没有指责我们,这让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左佑佑坐在老太太身边:“战争中没有赢家。战争不过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利益,让一群农民的儿子,去杀死另一群农民的儿子。” 老太太问:“海川迹部呢?他今天怎么没来举证?” 左佑佑说:“他无法站在法庭上,指控自己的家族与国家。” 老太太冷笑一声,用手里的拐杖锤地:“海川家族的男人,都是懦弱的男人!谈论正义——他们也配!” 她对左佑佑说:“追寻正义,需要强健的体魄与强健的灵魂。他们没有强健的灵魂,也不愿直面历史的罪责,不去锤炼自己的灵魂。他们怎么会获得正义?” 左佑佑说:“海川亮曾经帮助我朋友的祖辈逃离朝鲜,我想,他曾经短暂地拥有过正义。” 老太太叹道:“就像人锻炼身体一样,灵魂不锻炼,就会变得孱弱。海川亮啊海川亮!” 左佑佑点头。 老太太伸出手,缓慢地摸了摸左佑佑毛茸茸的头。 “好孩子。”她的眼中深不见底,仿佛两汪海水,“你解开了海川家族多年的迷惑,我要替很多人谢谢你。” 左佑佑有些害羞:“本职工作而已啦。” 老太太看着左佑佑:“作为感谢,我送你个小礼物。” 左佑佑晕乎乎地回来,扯了扯柏辛树的袖子:“准备和解了。” 柏辛树有些迷惑:“什么和解?” 正说着,中方律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和解了!对方请求庭下和解!” 柏辛树真心实意地被震惊了。 他忍不住反问:“和解?怎么会?他们不是跑到意大利去交易了吗?总不可能良心发现吧?” 左佑佑晕乎乎地说:“因为姜世钦的奶奶说,信陵缶原本属于她,前些年被海川家族的族人偷走,在日本交易给蓬度先生。老太太说,她完全可以作证,根本没什么意大利交易!蓬度先生和拍卖行一听就慌了,来找我们和解。” 和解了! “恭喜你们!”卡勒布博士也跑过来,真心实意地与每个人击掌,“晚上一起去庆祝!” 众人欢呼起来! 一片热闹中,卡勒布博士笑着笑着,突然冒出一句: “可惜忠华不在了。” 他安静了三秒钟,又回到欢呼的人群中。 柏辛树与中方律师聊天:“老太太怎么说?海川亮不是把信陵缶送给军中政要了吗?” 中方律师叹了口气:“海川亮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可以为家族增添荣耀,可实际上,战争中,一个古董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战争根本不在乎。总之,信陵缶并没有送出去,而是一直在海川家,辗转流传下来。” 历史以闹剧开始,以悲剧结束。 柏辛树唏嘘。 终于,双方当场达成协议,对方承认中国对信陵缶的所有权,并正式签署法律协议。这场声势浩大的流失文物追索战争,也终于落下了圆满的帷幕。 回国的飞机上,左佑佑奋笔疾书,敲下文物流失争夺战的编辑手记,用来增补在东亚经济史料档案一书中。 柏辛树在一边说:“好好写,可以投给出版期刊。” 左佑佑被飞机上的橙汁呛住:“编辑手记也能投期刊?” 柏辛树捂住额头,疲倦地叹了口气:“天呐左佑佑,我让你读的期刊,你是一点都没看啊。” 左佑佑心虚:“你让我写的论文,好歹发表了嘛。” 柏辛树说:“出版期刊里有个栏目就叫编辑手记,为了记录选题背后的故事。这本书和中华大典、和流失文物官司都干系重大,所以老倪才特别要求,专门用编辑手记,记录下这个故事。” 左佑佑羞愧:“我明白了,为了行业宝贵的经验传承。” 柏辛树咳了一声:“为了好卖。”他小声说,“借着流失文物官司的国际关注度,还是哈佛讲师的著作,有话题潜力!” 左佑佑心领神会:“那咱们可以加印一些!对了,我要找王立报销飞机票,可不能占用自己的差旅费。” 柏辛树猛点头:“对对对。” 两个人沆瀣一气,核算量本利,策划着加印。过了一会,左佑佑犹豫道:“流失文物官司有那么高的关注度吗?” 柏辛树不确定:“应该有吧?”他安慰左佑佑,“没事,等你编辑手记写好,华夏书林帮你发到各大纸媒上去。题目就叫做《华侨资本与近代朝鲜半岛:从万泰和号的兴衰看东亚经济史》,是不是很通俗?” 又来了。 隔着次元壁的通俗。 左佑佑万分痛苦,伸手制止,呻吟出声:“听我说,谢谢你。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标题。” “叫什么?” “我为中华修古籍。” ------------ 第211章 大结局:以一灯传诸灯,终至天下皆明 飞机落地,柏辛树还在不服气:“我起的题目哪里不通俗了?” 左佑佑没理他。 她和柏辛树下了飞机,还没走到到达口,远远就看见许多人乌央乌央堵在那里,手里还扯着横幅。 左佑佑四下看看:“是哪个明星和我们坐同一辆航班?” 柏辛树用震惊的语气说:“你看横幅!” 左佑佑走进几步,被红色横幅上的一行大字“欢迎英雄回家”劈了个外焦里嫩。 啊这,这—— 这里为什么会有自己一米八的人形立牌啊! 立牌上还有好几行花花绿绿的大字: 拳打英格兰 脚踩美利坚 补天届无冕之王 野蛮生长 永不彷徨 左姐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人群最前面,简行舟面无表情地扶着立牌,隐约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老石和夏博士笑眯眯地站在一边。 而荀盈,带着采访任务,高举左佑佑的应援立牌,送左佑佑断层solo出道。 左佑佑瞳孔地震连着大脑共振,最后安详地麻了。 荀盈看到左佑佑,眼睛一亮,猛地挥手:“左佑佑!” 欢呼声骤然响起,来接机的,看热闹的,凑热闹的,一起喊: “欢迎英雄回家!” 左佑佑的脸上迅速升起一片诡异而羞愧的红。 说实话,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却被称作英雄……真的有点羞耻。 无数手机对准了她,左佑佑一秒钟偶像包袱上身,大步向到达口走去,一本正经地走到荀盈面前。 和比自己还高的人形立牌面面相觑。 左佑佑主打一个稳如老狗,尚且强撑,耳畔响起阵阵惊叫声。 “左佑佑!是左佑佑出来了!” “真人比电视上更飒!” 好奇的人纷纷围上来。 远处,曹剑锋躲在角落里,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女孩已经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秀丽,眉宇中透露出锐意飞扬。 身上的黑色西装并未使她黯淡,反而给她增添了专业的智性美。 她代表过中国,她就是年轻的中国。 是意气风发的左佑佑。 她好像宝剑出鞘,光亮逼人。 曹剑锋怔怔地看着她,蓦地自惭形秽。她已经振翅高飞,而他却始终陷在欲望的泥淖中,难以自拔。 身边的男生,喃喃感叹:“这也太漂亮了。” “妈妈,我恋爱了。” 左佑佑硬着头皮对着接机的朋友们点头致意,匆匆落跑,跳上华夏书林的七座商务车。 宣传部老庄坐在车上,见到左佑佑,递给她一块锦旗。 “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送的。”老庄美滋滋,“感谢这次学术会议中方的热情款待,帮助他们完成重要学术论著。快看看!” 可以啊,很上道嘛! 左佑佑满心期待地拉开锦旗,大红的底色,四个明黄色大字映入眼帘: 真的会谢 真的会谢。 左佑佑听见荀盈倒吸凉气的声音:“啊这这这——” 左佑佑:! 这四个字,不是自己拿来整蛊姜世钦的吗?! 左佑佑颤声:“这个表述真的没问题吗?” 老庄显然没能掌握一手互联网信息,他大手一挥:“外国人嘛!中文表述不好也很正常!这不是挺好的吗?在谢谢你啊!真的会谢!” 行叭。 真的会谢。 左佑佑咽下满肚子话,轻手轻脚地把锦旗折好,恭恭敬敬地交还给老庄。 老庄说:“这面锦旗意义重大,回去以后要挂在华夏书林的正厅。辛树啊!回头我跟老倪说说,正厅搞个展示柜。” 柏辛树目光闪了闪:“。” 左佑佑捂住脸。 车子缓缓驶入市区,暮色四合。荀盈捅了捅左佑佑:“你看!” 左佑佑向车窗外看去。 漫天的无人机,在夜空中整齐舞蹈,在路人们的惊呼声中,最终缓缓汇集成“传承”两个大字。 光影点点,落在左佑佑眼中。 柏辛树手机响了。 他打开公放,陈威在电话的另一边快活笑道:“无人机给咱们信陵缶庆功!喜欢吗?” 漫天的无人机变幻阵型,从“传承”变成了信陵缶,随即变成了“文化”两个大字。 紧接着,变成了一本厚厚典籍的形状。 最后,定格成“中华”两个字。 中华。 左佑佑满脸感动:“陈威大气,让他破费了。” 老石拆开十元均一的袋子,丢了一包薯片过来:“他破费什么,无人机表演肯定上头条,陈威的线上古籍平台正准备上线呢!多好的流量啊。” 左佑佑:…… 很好,这很陈威。 什么都不耽误。 车子路过城市地标塔,塔身滚动:热烈庆祝信陵缶回归祖国。 在夜色下流光溢彩。 当晚,流失文物争夺战的庆功会,和中华大典的竣工庆祝会一起开,热热闹闹地借了省图书馆的场地。 夏博士破天荒地穿了黑色礼服裙,露出清瘦的四肢。 陈昭绕着夏博士来回转,可夏博士作为编纂中华大典的主力,一直被各界人士包围,只有眼神偶尔往陈昭身上放一放。 陈昭酸溜溜地踱到一边,随手抓住简行舟,不怀好意道:“呦!今天穿这么帅,想干嘛啊?” 简行舟整了整领子,涨红了脸。 能干嘛啊。 这不是去给左佑佑接机吗。 简行舟挣脱陈昭的爪子,跑去会场另一边。 小龚公和黄主任坐在茶桌前聊天啜开水,旁边,送外卖的王博士和写狗血文的杨博士积极交流垂直细分领域副业心得。 老石推着轮椅,石嫂坐在轮椅上,气色不错,两人时不时亲密交谈几句。 简行舟环顾一周,抓住编教材的梁编辑:“梁编辑,你做的教材都给小动物们穿好裤子了吗?” 梁编辑点头:“穿好了。” 简行舟问:“那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梁编辑叹了口气:“我忙着在给教材里的旗袍缝开衩。” 正说着,前方一阵喧哗。 左佑佑来了! 简行舟悄悄垫起脚,往前面看去,随即被狠狠震撼了一把。 左佑佑平日里跑来跑去忙工作,经常灰头土脸,今天不但化了妆,还穿了一条蔚蓝色的裙子。 那裙子不知什么材质,行走之间,裙摆飘荡,波光粼粼。 “这是古籍中心的左佑佑?” “看不出来啊?” “谁会为了工作而打扮呀,我每天上班都心硬如铁。” 裙摆仿佛就在简行舟眼前飘呀飘,简行舟看着看着,身上的温度突然升高了。 老石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简行舟身上转了两圈。 简行舟炸毛:“看我干嘛?” 老石边拍手边说:“左佑佑拿到了哈佛东亚研究院的研究生邀请,你知道吗?” 简行舟连手都忘了拍,震惊地看着老石。 “她打算去深造吗?” 老石淡定地说:“不知道。” 简行舟被左佑佑有可能去深造的噩耗撞晕了,接下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老石怜悯地看了他几眼。 “历时六十年,整整三代人。”老倪正在台上讲话,“校对稿堆了三十层楼那么高,小鲜肉熬成老腊肉。”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老石身上。老石摸了摸头顶:“我是小鲜肉,老腊肉是谁?” 众人哄笑:“能不能赶快让英俊潇洒的小柏总上台讲两句啊?” 老倪悻悻道:“你们这群知识分子真是太肤浅!我还有两首歌想唱给大家……”话音未落,就被众人七手八脚架下台去。 “我们知识分子的终极梦想是做个花瓶。” “对对对,胸越大,责任越大!” 一片笑声中。柏辛树被大家推到台上。 “嗯。”他稳住心神,迅速拿出封疆大吏的基本素养,表情沉肃,“感谢每一位传承中国文化的人。” 台下嘘声一片。大家在下面起哄:“别说这些虚的!说点真心话!” 真心话吗? 柏辛树目光从台下的张张脸庞上掠过。 他们有的还年轻,有的却已经两鬓斑白。只是,台下的一双双眼睛,看向古籍的眼睛,却依旧熠熠闪光。 “真心话就是。”柏辛树缓缓说,“中国文化太过浩瀚,太过庞大。中华大典竣工了,但有谁能说,它能囊括所有的中华文化呢?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即使穷尽我的一生,上下求索,也不可能。” “越是走近人类伟大的文化瑰宝,我越是感受到自身的无知与渺小。所以我会迷茫——这真的有意义吗?我们是不是妄想,用有限的生命,去撼动无限的、无垠的知识的殿堂?” 会场一片安静。 柏辛树对上左佑佑的目光。 “感谢我的朋友。她让我明白,数代人所追求的中华文化,其实是旷野,而不是轨道。我必须要放弃人类‘征服’的欲望。我必须弯下腰来,用谦卑的姿态,甘愿为古书做杂役。” “浩瀚无边的中华文化是长夜旷野,我们修典,就是做旷野的守夜人。当旅人想进入这片旷野时,我们为旅人递上一盏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天下皆明。” ------------ 第212章 尾声&后记 机场。 左佑佑推着三个大箱子,忐忑不安地站在登机口。 左爸拍着她的肩膀说:“到了那边,心态的放平。能读就读,读不下来就算了。” 左妈说:“对,主要是心态要好,千万别抑郁。不想读了就退学,咱们主打轻松休闲。” 左佑佑无语:“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好?” 左爸嘀咕:“毕竟是哈佛大学,你要是去读哈尔滨佛学院,那肯定不一样。” 左佑佑:……很好,知道是亲爸了。 登机的广播再次响起,左佑佑和父母拥抱,眼眶有些酸涩:“爸,妈,我走了。你们多保重啊。” 左爸摆手:“你妈身体好得很,自从你确定去哈佛大学读研究生以后,她恨不得天天泡遍咱家周边广场舞,务必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到每个人。” 左妈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自从你上电视以后,他录了新闻,在家里循环滚动播放。” 左佑佑想想那个画面,脚趾就开始抠地,眼睛也不酸了。 在左爸左妈的骄傲欢送下,左佑佑终于走向人生的新起点。 她忍不住又回头。 没有那个人。 左佑佑垂下头,边走边嘲笑自己。 递离职报告的时候,柏辛树找她谈话。 “决定了去深造?” “是。”左佑佑低声说,“虽然说华夏书林没有招聘门槛,但其实我知道……我的学历在这行不太够用。” 柏辛树坐在对面,银框眼睛后面,一双黑琉璃样的眼睛,仿佛有万千种情绪,看着她。 “你想得没错。”柏辛树慢慢说,“如果想在这个行业深耕下去,趁年轻去深造,确实是很好的选择,更何况……这么好的学校。” 他的声音有些隐忍。左佑佑抬起头。 两人对视,沉默了一会。 柏辛树突然问:“你有犹豫过吗?继续现在的生活和寻求新发展之间?” 左佑佑知道柏辛树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有暧昧,有感情,如果继续现在的生活,他们或许会更进一步。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黑而长的睫毛,柔软地垂下,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鼻梁很高,让人很想用手去描摹一番。 那双眼睛又抬起,看向她。 她喜欢柏辛树吗? 喜欢的。 离开这个人,她往后一定会遗憾。左佑佑知道。 可是,她犹豫过吗?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缓慢地摇头。 “我没有犹豫过。”她缓慢而清晰地说,心中酸涩。 她坚定地选择自己的未来。 左佑佑重复道:“没有犹豫。” 没有犹豫,却不代表着没有遗憾,没有失落。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眼睛。 柏辛树看了左佑佑许久,久到他身后的阳光几乎把她的眼睛刺出眼泪来。 阳光真讨厌。 那么璀璨,那么明亮,几乎让人的心思无处可藏。 左佑佑伸出手,挡住机场通道的阳光。她被阳光刺出了眼泪,风一吹,就干了。 迎着阳光,左佑佑拖着行李,走向了飞机。 飞机上。 阳光金灿灿地透过舷窗,照在左佑佑的侧脸上。 左佑佑实在恼火,伸出手去,“砰”的一声关掉舷窗。 她垂下头,趁着起飞前的时间发微信。 荀盈正同情地说:“你可真行,那么帅的帅哥,说丢就丢。” 左佑佑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我也不想啊!” 荀盈:“从来没考虑过为了爱情放弃前途?” 左佑佑秒回:“没。” 左佑佑:“我没背景没家世,我没恋爱脑的条件呀。” 荀盈:“但你就快有学历了。狗头/” 左佑佑握着手机发呆。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中指上染了一点淡淡的墨痕。 这只手把舷窗打开。 阳光泼了左佑佑一头。 左佑佑盯着手机屏幕,皱起眉,顺手又关掉舷窗。 那只手不依不饶,又打开舷窗。 左佑佑怒了,转过头去:“这位……”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剩下的话也说不出口。 柏辛树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左佑佑震惊脸,说不出话。 柏辛树悠哉悠哉,不说话。 左佑佑指着柏辛树,继续说不出话。 柏辛树歪歪头,不说话。 左佑佑几次深呼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老大!你出差?” 柏辛树摊手:“无差可出。你不用再叫我老大了,我终于做出了选择。” 左佑佑倒吸一口气:“什么?!你离职了?你怎么会?” 柏辛树点头:“有什么奇怪的吗?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如今中华大典编修完成,我终于可以卸下担子,来重启我的人生。” 左佑佑有些糊涂:“重启人生?” 柏辛树点头:“我好像命中注定了要修典,从小到大,我身边所有人都这样说。而且,我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为了修典奋斗终生,我也顺其自然地做了这件事。” “如今,我完成了肩头承担的责任,想要拆开我的二十岁了。” “二十岁?” “嗯。我记得王小波说,二十岁是一生中的黄金年代,想爱,想吃,还想变成空中半明半暗的云。我从小就憧憬自己的二十岁……可惜我的二十岁在挖坟。” 左佑佑笑出声。 柏辛树温和地说:“我想爱。所以,我可以爱你吗?” 左佑佑低下头,心中窃笑。 嘴上却毫不示弱:“我需要考虑。” 飞机开始滑翔、起飞。阳光打在左佑佑表情傲娇的小脸上。 她的头发长了些,软软地搭在肩膀两边。 柏辛树按捺住想摸一摸她毛茸茸发梢的冲动,忐忑地问:“要考虑多久呢?” 左佑佑看向舷窗外的朝阳与云海,噙着笑:“看心情。” 看心情? 柏辛树咂摸半天,突然福至心灵,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左佑佑的头。 左佑佑没有回头,但也没有躲开。 耳朵倒是红了。 柏辛树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拽出一支笔,打开软皮本子。 上面记录着朴教授告诉他的,爱的表达。 1.夸赞她√ 2.了解她的喜好√ 3.用实际行动支持她√ 柏辛树的笔尖停在“4.在进行人生抉择的时刻坚定选择她”。 认真地打了个√。 (全文完) ———————————————————————————————————— 作者的后记 “又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把自己未来漫长的美好人生,断送在了即将落幕的夕阳产业中。” 这是陈昭在左佑佑入行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本人入行的时候,现实生活中的“陈昭”嘲讽我(顺便自嘲)的话。 后来,我问“陈昭”,可不可以把你写进书里? “陈昭”欣然答应,并强烈要求把他名字中的“日”保留下来。 这是一种态度。 一、史学就是人学 责编薯条第一次和我提“古籍”这个题材的时候,我内心是拒绝的。 因为古籍的现状并不需要我多说。 话题是严肃的,内核是坚硬的,前景是沉重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本人做了1000本史料,堆放在仓库里,只卖出去2本,还是卖给相关专业的博士生。 对,甚至我还加了他俩的微信(小说里也有这一段)。 小说中,柏辛树的困惑其实也是我的困惑,柏辛树会被残酷的历史擦伤,我也会。 精神翱翔于万丈高空,肉体贴地摩擦摩擦。 接触真实史料的时候,这种困惑与擦伤往往难以避免。历史毫不掩饰的一面多少有些狰狞,历史人物的面纱摘掉以后也比较打击感情。 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尽管历史的沉重不可逆转,但总有人有勇气做时代的逆行者,做一些当时法理与伦理所“不倡导”的事,反而守护了人类的重要遗产。 我们要怎样去解释这样的勇气?道德吗?显然不是。 放在时间的维度中,可能这样做在某几十年是不道德的,可在下几十年又变成了道德。道德是流动变化的。 尤其,近代百年是思想大变革的时代,法理与伦理在这百年间经历了无数急转弯。这是思想史上非常有代表性的百年,也是我截取这段史料的初衷。 所以,我安排左佑佑与卡勒布博士开展了数场针对道德伦理的对话。 我们讨论伦理与法理的时候,本质上在讨论社会规则。可放在变革百年中,社会规则的反复急转,显然把人抛向无所适从的境地。 时代的激荡、生存的困境对人产生了一种人性上的拷问。 在这个维度上,“真实”就变得摇摇欲坠了。 由此,产生了裂隙:规则是既定的,可“人”是活生生的。由此引发的冲突,不仅仅是人与命运的冲突,更多的,是社会规则破碎、无法支撑、约束人的行为的时候,人必须面对自己的内心,在混乱的年代将内心放大,从而做出自己的选择。 人遵从自己内心的驱使,在古希腊,有一个重要的词叫“Eros”,爱若思,爱欲。 这个词显然有点厚重。 于是我简单定义为“偏爱”。 所以在这个巨变的百年,因为“偏爱”,书中的每个人都可以同时做出“合理”与“不合理”的举动, 所以,我让柏辛树反复告诉左佑佑,史学就是人学。人所有的,好的坏的,高尚的温暖的,残酷的卑劣的,历史都有。 拉长到几千年的时光中,没有什么永恒的、至高无上的真理。无论法理还是伦理,都是不断流动与变化的,显然不能作为支撑这个题材的锚点。 那什么是不变的呢?是人。 所以,最后我决定把这个题材落在“人”上,或者更精准,落在“偏爱”上。 史学就是人学,而是人就有偏爱。 二、关于黑色幽默与荒诞 因为“古籍”这个题材比较“沉”,所以我希望用轻盈到近乎荒诞的方式,来解构掉这种“沉”。 市面上,认认真真介绍传统文化的优质内容并不少,但大多比较“沉”。 问题是难以解决的,无论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是结构性问题。情怀如此沉重,看到最后,总是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从小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也因此决定了人生的方向。但我并不想把这种热爱供奉在神坛之上。 所以我希望做更多的尝试。 用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用近乎荒诞的“好笑”甚至“沙雕”,来把沉重的、尖锐的、粗粝的、无可奈何的古籍工作展现出来。 比如,贯穿全文的:钱钱钱钱钱。不管什么选题,上选题会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要问:有钱吗?没钱我们不做~ 比如,费了好大力气把文稿整理出来,最终只配快印60本。 比如,卖的最好的是成功学和鸡汤文学,小龚公管仓库的时候,勒令古籍给鸡汤书腾地方。 比如,左佑佑决定,做五本成功学,奖励自己做一本古籍。 比如,刚工作的名校菜鸟,古文字认知水平大多不如青春十九排版员。 比如,残酷史料的阉割,照片保存不善,还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比如,老石的妻子,其实是在致敬各位伟大或无名的人类学工作者。 等等。 还有很多沙雕的段子来源于残酷的真实生活。 比如左佑佑手机坏了不修也不买,选择强撑,就源于我自己的真实经历。我刚工作的时候很穷,手机屏幕粉碎还在继续用,一边用一边掉玻璃渣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机丢在床上,半夜被玻璃渣子扎醒,起来扫床单。 比如刚留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直面生存的问题,第一站落脚城中村,连高压锅都是烧火的那种,一不小心炸厨房。 比如简行舟租房,水管炸了,与房东冲突,最后被房东按头爆锤,就是发生在我的暑期实习生身上的事情,我也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去捞他,最后他因为这件事,愤怒地离开一线城市。 但越是残酷的生活,我们越是需要一种笑谈的勇气。 我希望把沉甸甸的、无可奈何的现状用幽默的口吻写出来,把尖锐的、能刺痛人的部分包装得很好笑,从而达到对困难的一种嘲讽: 你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吗? 傻逼。 我觉得,当代年轻人的精神核心,就是黑色幽默:把很沉重的东西,用一种近似荒诞的幽默解构掉,比如“躺平”,比如“发疯”。 但光是解构还不够。在黑色幽默的叙事中,如果有人当真了,火急火燎地来劝导“不要躺平”“不要发疯”,相当于完成了叙事者与读者的再建构,这种黑色幽默才算在文化中彻底实现。 所以,相比郑重其事的古典精神,我更希望这是一本,在后现代,可以让读者“下饭”的古籍小说。 我们有向往,但我们不谈情怀。我们有困难,但我们不诉苦。我们遇见问题,我们无力解决,那就把这些问题轻松地告诉读者,或许聪明的读者会有办法呢? 你看,古籍是很有乐趣的呢。 写论文的时候,在论文最后的部分,我会把研究中遇到的、目前尚且无法解决的问题写出来,留待与各位同仁继续研究、讨论。 这本下饭小书,读者笑过之后可能会发现,书里描写了很多荒诞而幽默的现状,恰恰是真实的、无解的。 这也是我写下来向各位读者请教的。 这些问题,留待与各位同仁继续讨论。 三、关于叙事的尝试:网文意味着“隐含作者”与读者的共同叙事 “左佑佑”这个叙事者的形象,起初来源于我的责编薯条。 有一天,我们闲聊的时候,薯条对我的古籍编辑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惊。 这么不时髦的工作,感觉挂上“编辑”两个字,读者就会流失一半。 于是,薯条成为我的一双“眼睛”——噢,原来从未接受过相关学科训练的人,是这样看待这个领域的吗? 左佑佑就是一双这样的“眼睛”。 她没有接受过漫长的学科训练,也没有行业背景,自然就没有信息茧房,是彻头彻尾的“闯入者”。 这样一个叙事者,闯入一个几乎封闭的行业,会怎样讲述这个行业?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反派的语气)。 紧接着,薯条找我:“宝子,想几个书名,通俗一些。” 我兴致勃勃地列了一串。 《迷津渡者》 《古书杂役录》 《新儒林逸史》 …… 我征求了同学们与好友们的意见,大家一致认为通俗又雅致,认为其中隐藏的用典很有巧思,并对《古书杂役录》这个名字赞誉有加。 我信心满满地发给薯条,并重点推荐了《古书杂役录》这个书名。 薯条:“……” 是的,我的同学与好友,基本是我的同行。 最终,我的书起名为《我为中华修古籍》。 我隐隐感受到点什么。 写作也是自我观察的过程。有时候我兴致勃勃写了一堆关于xx的讨论,回过头再看的时候,感觉自己好聒噪哦。 我居然想教读者做事? 我是爹吗? 我好油腻啊。 最终,我尽力留下白描的现实,删掉观点。 这个故事以左佑佑的叙述为主展开,中间穿插着历史人物的叙事,但本质上由故事的“隐含作者”讲述给读者听,在讲述的时候也不断考虑并接受读者的反馈,最终由“隐含作者”与读者共同完成。 作为真实作者,我不重要,我的观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隐含作者的叙事以及叙事者的叙事,以及读者阅读后对角色产生的感受与反馈。 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也令我成长。 在我写作的时间里,我也在思考:叫好不叫座的作品,如果一直被困在“好”里,是不是一种偏执? 但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清楚。我的困惑还有很多,有待同仁继续探讨。 ……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养的小乌龟“加印”和“大卖”依旧过得很滋润。我还在办公室门口摆了个转运缸,养了四条转运鱼。 发奖金前,死了一条鱼,我赶紧补上。 我的发财树一直活得很好,所以我觉得自己的运气向来不错。直到有一天,公司中止了绿植公司的服务。 我的发财树死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发财树平均每半个月死一棵,全靠绿植公司晚上更换。 所以这说明什么? 什么都不说明,当然是有选择地忽略它啊。 只要心态好,处处都是吉祥如意。 最后,向读者致敬。感谢你关注这个题材,希望我能带给你欢笑,也能带给你勇气。 愿我们星星点灯,永远诗意地栖居在文化的旷野。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天下皆明。 我们下本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