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旧日新婚》 苏其/文 晋江/2023.10.4 -- 立冬以来,申城下了将近整整一月的毛毛雨,整座城市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商场烘干机销量创历史之最。 闻依从人民公园南侧一个公共厕所出来,闷臭发霉的气味加上漫天小雨,心底烦躁喧嚣而上。 细密雨幕中冲过来对小情侣,女孩嘴上埋怨好不容易来旅游居然碰上这鬼天气,男孩小声辩解,女孩更气,扯到酒店洗的衣服干不了、刚刚的网红餐又贵又不好吃,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闻依越加心烦,从一旁扯了几张卷纸将手里验孕棒包住,塞进铂金包,顺手拿出车钥匙,解锁路边暂停的小奥迪。 坐上车,开空调,车厢内淡淡乌木沉香弥漫,隔绝湿润空气闷臭气味与男女无谓的吵架声,闻依终于喘上来气。 她调好位置往后躺,眯上眼。公厕附近的车位能免费停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还能待十三分钟。 二十八岁的人生,此刻最操蛋。 她从未想过结婚生子,立誓不沾一地鸡毛家庭琐事,前三分之二人生潇洒过,后三分之一行就住养老院,不行眼睛一闭一躺过去,都差不多。 现在卡在三分之一的关口,老天爷不让她潇洒了。 闻依细细回想一个月前,那天晚上三回,他们分明做了安全措施,怎么就出现意外呢? 又想着难不成经济困难酒店业一蹶不振连套都放过期?还是套的质量本就拉跨? 这样低概率事件都能被她撞上,真是见了鬼了。 闻依抓抓头发,心里恼恨,都怪秦南山,鬼知道他一个学数学的书呆子发什么神经去参加医学论坛?去就去了,还被人当枪使。 这事儿说来简单,她正处于销售主管晋升区域经理的关键阶段,碰上国家严厉打击医疗领域腐败问题,竞争对手抓不到她把柄,想搞事情。 本来想搞她性行贿,最后弄错,闻依和秦南山睡了一觉。 怪来怪去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一发入魂。 她伸手拿包,看见那团纸时一阵厌恶,又觉得它脏,赶紧拿出来随手丢到后排,这才掏了手机给赵灵打电话。 赵灵是闻依在一附院做跑腿小药代时认识的,那会赵灵还是见习医生,秉着一身正气极为看不起闻依工作内容,闻依不齿她装腔作势,同样不爱搭理她。 可当后来不再负责一附院业务,俩人倒相熟起来,闲时也能约出来一边喝咖啡一边八卦医生护士病人之间各种趣事。 赵灵不上班,电话接得快,闻依开门见山:“帮我约个妇科的号。” “闻依!我不在妇科!我是神经外科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赵灵嗓门大,吼完才后知后觉:“怎么回事?停经?” “......滚。”闻依平静说:“怀孕了。” 长久的静默,赵灵代替她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消化完发挥八卦属性:“我今天休息,喝个咖啡?” “不喝,去医院。”闻依低眸看表,调好位置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打灯离开人民公园。 等上了路,闻依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是A大13级?” “是,怎么?” “认不认识你们学校一个叫秦南山的?” 赵灵智商在线,“孩他爹?” 闻依不答。 “秦南山嘛,谁不认识,当年申城状元,A大数学系顶帅天才选手,神话一样的存在,大一入学时我们还组团去蹭过他们系的课,上了一回后再也不去,那些课简直不是人类能听懂。” “这人在我们学校风头很盛,新生入学时、他又拿了什么奖或者发了什么论文时、校庆迎新各种场合上台讲话时,每年喜欢他的人前赴后继,从未停歇。” “但十分不好追,我有个朋友想挑战不可能,苦学数学以为能拿到入场券,没想被一个莫什么莫比乌斯反演劝退,我至今不懂那是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孩子他爹啊,行啊闻依,搞到大的了。” 是搞到肚子大,闻依继续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是吧?都和人家睡出孩子不知道人家做什么?” “......” 赵灵调侃完说:“人家现在是A大副教授,厉害着呢,三十不到的年纪,这要在我们系统还得再熬几年,而且听说拿的是教授待遇。” “上个月我在群里看见他也去了你们那个论坛,你没看见吗?个最高的那个就是。” “我印象里他应当是A大附中的,你高中不也是附中?认识啊?” 闻依抵达医院,停好车换鞋,回答融入高跟鞋吧嗒声里。 “不太熟。” 下午两点刚上班,赵灵给她挂的主任号,医生看起来年纪颇大,闻依是她第一个病人。 交费做完各种检查,医生盯着新鲜出炉的报告看,“孕五周,胎囊还小。” 闻依问:“今天下午可以手术做掉吗?” 医生闻言摘下老花眼镜,撩起一半眼皮看她,“你子宫内壁薄,流掉下次很难再怀。” 闻依毫不犹豫,“没关系,做掉。” 老医生司空见惯,没多余劝,“可以,下周就过来办手续,不过有件事你得清楚,你是Rh阴性血,前几天车祸一个病人刚好用完市里血库存量,手术风险谁也没法保证。” 闻依呆住。 孩子可以不要,但她还不想死。 医生把手里一沓单子放桌角,朝外喊下一个。 在一对年轻夫妻进来时闻依拿过报告,道谢离开。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有男人扶着孕妇,有女人单独跑上跑下急得满头汗,也有独自蜷缩在走廊角落的小女孩,看起来二十上下,抽抽噎噎哭着。 雨下更大,闻依往外看,天空沉得厉害,一条一条丝线滑落,交织成雨帘,密密麻麻。 她心底叹气,这什么鬼天气!能不能停了! ...... 第二天周末,闻依拒绝一切工作、约请,躺了两天,两天没睡,光回忆往事去了。 闻依对秦南山这个人的印象可以总结为三个词:数学天才,长得还行,沉闷无趣。 她平生最讨厌沉闷的男人,和他们沟通交流费劲,憋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耗时耗力,她无法想象跟这样的人谈恋爱或者一起生活有多无趣。 论坛那天是意外,俩人都喝了点酒,再加上她进门时他刚洗澡出来,只腰身下裹着条浴巾,线条流畅的腹肌让她一时忘记此人性格,光顾着流连美色。 兴许目光太过火热,对面男人脸色瞬间难测,精致的眉皱成一团。 门外还有盯着的对家,闻依兴起,喉咙配合溢出要男人命的声响。 阴差阳错,却不谋而合,说不清谁先动的手,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五星级酒店的床单皱了平,平了皱。 做那事不用交流什么,他们全程一句话没说,只从彼此眼里得到各自满意的反应,一次两次三次。 事后她对自己这个八九年未见的高中同学改观,不全无可取之处。 那天俩人仿佛都心知肚明,离开时没告别没留联系方式,以致于眼下困窘。 她没想好怎么办,但要是留下孩子就得先找到孩子他爸。 闻依翻了翻不知什么时候加的高中同学群,没看到“秦南山”相关字眼,能问的只有高中好友乔恩,可她在国外出差,这会睡得正香。 傍晚,闻依驱车回长乐巷,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小巷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她停在巷头,下车时余光掠过后排还没被处理的验孕棒,又是一阵烦躁。 正是饭点,巷子饭菜飘香。 闻依加快脚步,没有与哪家大婶大妈招呼的心情。 长乐巷25号的门锁着,闻依掏钥匙开门,扭几圈,门没开。 闻依心里笑,得,一个月没回来,锁都换了。 闻红毓女士心高气傲,几年前得知她“下海”干医药代表时笃定她心思不正,钱来得不正经,跟她怄气,俩人吵了好几架。 最后闻依懒得纠正她错误认知,搬出去,闻女士发誓不再用她的钱,自己找了个托教机构给人看小孩去了。 上次回来是一个多月前,换季,她给闻女士买了两套衣服,闻女士说不要,把人赶出家门。 接下来一段时间事情多,闻依哪顾得上照顾自己妈的小情绪,反正发消息也没见回过。 昨天舅妈打电话来说要给闻女士介绍个有钱体面的老头,让她做做工作。闻依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干涉她五十岁的妈下半生情感生活,囫囵过去。 她拨通电话,铃声响一半被摁断,随即耳边传来脚步声,几步走近,闻女士冷冷淡淡睇她一眼,熟练拿钥匙开门,只给她留一个无情背影。 闻依跟进去,转身去自己小卧室。 东西杂物多,但干净整洁,闻依循着记忆找到书架最底下的一本同学录。 那会还流行这东西,闻依赶潮流,给班里每个同学发了一张,最后收回来满满一本,她记得秦南山也给她写了。 为什么记这么清楚,因为这厮把它当草稿纸,竟然在上面算数学题!还密密麻麻算了一页! 她无语死了,恨恨夹在最后一张。 现在轻易翻到,她指尖点着上面电话号码,输入,拨出。 等两秒,居然通了。 闻依咂咂嘴,坐回床尾。 通了却没人接,她再拨两个,依旧是无人接听。 闻依对着地址栏拍照,出门。 ...... 秦南山住A大附近,听说家中父母俱是A大教授,一家子文化人,“天才”之称有理有据。 当年令人羡慕的教师公寓如今在周边耸立的高档小区前显得破旧败落,闻依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绿灯来到3栋302门前。 闻依捏着大衣口袋里皱巴巴的B超单子,仿佛一个即将进入战场的女战士,雄赳赳气昂昂,挺起胸膛等待一场战斗。 在诸多可能前,开门的男人为她省去许多找他的步骤。 秦南山面带不解:“闻依?” 他身量高,估计一米八往上,没穿高跟的闻依也就一米六三,二十厘米的差距让她不得不仰头。 不只身高差距,他力气大,那天抱她就跟捏条鱼一样不费吹灰之力,那一抱着实吓她一跳,她以为他这种只爱做研究的人身体大多虚。 闻依抬头,递出单子,等他的反应。 男人看了几眼单子上黑乎乎一团,再翻过背面来看,又翻回来,良久,视线移开,定定看她,嘴张了张,似乎在措辞,几秒后,低低问:“什么意思?” 闻依做医药代表几年,自觉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绩,可“察言观色”这一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秦南山心理活动全在脸上,男人永远不能确认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再者她临时上门,一副要对方负责任姿态多少令人不爽。 闻依伸手拿回B超单,温婉笑:“没什么,我怀孕了,作为孩子父亲,打掉之前通知你一声。” ------------ 2 第 2 章 闻依回了长乐巷,闻红毓在做饭。 闻女士手艺好,现在身上还肩负着托教机构小朋友们的午餐大计。 她这两天没心情正经吃饭,这会菜香四溢,肚子发出抗议,她趴在厨房门口撒娇:“妈,有没有我的啊?” 闻红毓扭头瞥她,吩咐:“收拾饭桌。” “行嘞。” 饭桌上零落散着些红枣莲子和杯子,闻依收拾好放到餐边柜,边上还有一罐茶叶,闻依拿起来看,哟,洞庭碧螺春。 她送客户都不舍得送这么好的牌子,不喜欢喝茶的闻女士哪来的茶叶? 闻依扬声说:“妈,这茶能喝吗?我泡点。” 闻红毓立即放下菜勺过来,一把抢过茶叶放到柜子上层,呵斥:“别什么都乱动。” 有情况。 两菜一汤上桌,闻依习惯性盘腿坐起来,闻红毓从旁拿了鸡毛掸子敲她腿,闻依乖乖放下,吃饭。 吃过几口,不经意提起舅妈交代的事:“舅妈说要给你介绍个男的,我看过,条件还不错,什么研究院的教授,工作体面挣得多,有个结了婚的儿子,性格说挺温和,你要不见见?” 闻红毓今年刚五十,底子好保养得也好,乍一看跟三四十没什么区别,妆化得艳些指不定能勾上个小鲜肉。 因而舅妈邻居等好事者但凡知道个“合适男性”都想给她介绍,从闻依一岁到闻依二十八岁。 母女俩不太当回事,闻红毓眼神都没给一个,“吃你的饭。” 闻依呵呵笑:“茶叶谁送的?” 闻红毓抬眼瞪她,“不吃滚。” “行行行不问。”闻依收起笑,再出声多了些真情实感:“妈,要是喜欢也合适就让我见见呗,又不丢人,有个人陪着你说说话挺好不是,我保证不回来打搅你们。” 闻红毓放下筷子,“你先操心你自己,再过两年三字头,看谁要你。” “三字头怎么了?三字头才是女性发光发热的时候,而且不是跟你说了,我这辈子不结婚不要......” 话没说完,肚子里小胚胎似乎长了意识,不满妈妈即将出口的言论,让闻依身体一阵恶心,忙跑向卫生间。 她怕闻红毓听见,关紧门,开了水龙头,淅沥水声将干呕声掩盖。 两三分钟后再出来,闻红毓眉心果然紧着,闻依解释:“中午吃的外卖不干净,恶心反胃。” 闻红毓信了,闻依松口气。 要是现在给闻女士知道怀孕这事,她非得跟自己断绝母女关系。 闻依没有父亲,舅舅舅妈还有当时未过世的外婆都说她爸死了,每次问都是死了,二十八年,闻红毓独自抚养她长大。 现在社会包容,但要换以前,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能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闻红毓早几年做过场大手术,医生说与长期郁结于心有关。 闻依小时候听得多了自然麻木,再来一回无所谓,但闻红毓性格要强,光她去做医药代表这事都能跟她生几年气,更别说如今,闻女士不会同意,所以她不能说。 闻依怕再待下去露馅,匆匆吃完饭回去。 御庭府离长乐巷二十分钟车程,地理位置好,装修高档,均价十万,闻依自然买不起,租的。 做她们这行,一个本地户口,一口熟稔的本地话,再加上你背的包你的车和你住的地方,比任何销售技巧、饭桌上多少瓶红的白的都管用。 闻依从一介小白到深谙其道只花一个星期,带她的师父最初看中她的户口优势,入职当天让她先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再买个包,把自己捯饬好了再见人。 第二天带她去见心外科一个主任,见完,师父直接把这个客户丢给她维护,闻依就此比其他一同入职的同事开始先挣钱。 后来独立负责一所医院,再到一个片区,再到自己带新人,闻依每次出场必定光鲜靓丽,精致得如同富家大小姐,骗过不少客户,差点连她自己也骗了。 闻依进门,踢掉鞋,往沙发倒去。 一个月前同为销售主管的严赋私下联系她手下一个徒弟,又联系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一附院药剂科李主任,妄图找出她这几年工作中的错处,好趁风口把她拉下水。 他自然找不到,闻依有底线,只赚自己该赚的钱。 找不到就气急败坏地设计,设计失败,那天后上班严赋脸都绿完,气得手发抖。 区域经理顺利落入闻依囊中。 可如今位子还没坐稳,怀孕了。 她所在纽安药企虽是外企,但制度完善,对怀孕女员工极其友好,调岗或减少工作量,各种慰问,连产假都比法定多出十天。 可她不想要这些福利啊!! 等她九月怀胎,加三个月产假,一年多不能喝酒应酬,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闻依闭眼,烦得不行。 既然孩子父亲也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她没什么好再犹豫。 一个流产手术而已,要人命的概率能有多大,大不了去其他城市看看,总不能全中国都没她这个血。 ...... 秦南山一夜没睡,书案前的书自闻依来后再没有翻动,倒是旁边烟灰缸多了不少烟头,杂乱无章。 天色微亮,光线浮白朦胧。 他起身关了灯,去向浴室洗澡,夏天跟着主人醒来,摇着尾巴在门口等。 夏天是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今年十岁,喂养得好,毛发光亮身体健康,十岁也跟个壮小伙一样。 秦南山出来后摸摸它头,给它准备好吃食,再到厨房做早饭。 早饭简单,蒸两个包子再热杯牛奶即可,吃完,洗好碗,整齐放入碗槽,再和夏天告别,出门上班。 今天不再下雨,清晨的校园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湿润,雾蒙蒙一片。 车子穿过寂静校园,停在数学系楼下,有晨起用功的学生认出他,打招呼:“秦教授早。” 秦南山颔首:“早。” 他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里,桌面简洁,只电脑水杯日历还有几本教材,排列齐整,干净得像无人使用。 秦南山打开电脑,从包里找出U盘,插入主机,检查等会上课的课件。 七点多,办公楼层逐渐喧闹,上班的老师们或吃早餐或浅声交谈,没一会,对面王老师越过来问:“秦老师,陈老的讲座给你留了位,你去不去?” 这位在他们系可是牛逼人物,毕业直接留校,教授待遇,两年内拿到副教授职称,自然有人眼红,可眼红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四大神刊随便发? 不过性格不太好,不容易接近,曲高和寡,刻板印象里被称作天才的人大抵有些孤僻。 秦南山略一思考,沉声应:“我今天有事,先不去。” “这么急的事?陈老特地点你名呢,而且结束后估计要说国自然课题的事。” 秦南山脸上闪过无奈,“我后面单独找陈老。” 王老师摇摇头,“那行。” 七点五十,秦南山拿起教材去教室。 他课时量不多,一周三次,六个课时,其他时候大多在做研究以及开各种会。 九点半,今天的两节课结束,有学生上来问问题,秦南山看一眼腕表,温声道:“老师等会有事,你把题目报给学委,我晚点解答。” 这个点下课上课的学生多,秦南山穿越人群离开教学楼,又不想回办公室,直接坐进停车场车子里。 车窗按下,秦南山摸了摸副驾驶手套箱,找到盒不知放多久的烟和打火机。 他没有烟瘾,也不爱抽,昨晚到现在估计是一年的量。 打火机按几下才跳出火光,细长香烟点燃。 秦南山缓缓吐出几缕烟雾,雾气在狭窄空间打了个转,慢慢悠悠飘散。 烟大概放得潮了,失去本来味道,奇怪又呛人,他打开旁边前几天喝剩一半的水,把烟头丢进去,靠上椅背。 仍觉得难以置信。 这几年生活节奏平稳,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做好规划,完成课题,尽快拿到四青,再出国交流两年,导师都已经联系好。 闻依上门,把这一切打乱。 那一晚的意外,让他平直的人生出现分叉路,没法视而不见,那是他邪念间犯下的错,需要承担责任,他逼着自己接受这个意外,接受被打乱的人生。 细算起来,闻依总是这样毫无预兆横冲直撞进他生命。 高中军训撞上他要参加IMO,到学校后军训已经结束,同学们各自抱团显得他孤苦无依,他对于交朋友无所谓,但班主任因为成绩对他多有关照,特地安排班长,也就是闻依照顾他。 他多了个“一周朋友”,闻依为完成班主任交代,出操、午饭、体育课,凡是自由活动时间她都要跟着自己。 秦南山从没见过这么能说的人,她嘴巴似乎合不起来,碰上谁都能侃上几句,他不愿意等她,每每这时候她会气急败坏地抱怨,刚刚那个谁是什么学生会会长、校长女儿,她本来要给他介绍的。 饭桌也是她的社交场,一顿午饭她能吃上一个小时,还不让他走,于是那一周每一顿午饭他都得带上习题册。 他无法理解她的社交,她也无法理解他的函数方程,一周后俩人回归各自生活学习,彷佛这“一周朋友”从未存在。 良久,秦南山掏出手机,找到昨晚没接到的那个号码,微一停顿,垂眸看表,九点三刻,这个点应当上班,拨出电话。 响过三声被接起,他先开口:“闻依。” 那边周围环境嘈杂,语气并不好,“有话说。” 秦南山轻轻皱起眉,“在哪?” “医院,打胎。” 他停了几秒,深呼吸后平静道:“先别打,我们谈谈。” “可以,我在一附院,一个小时后医院门口的咖啡厅见。” “好。” 电话挂断,闻依冲赵灵耸肩,“走了,你继续忙。” 赵灵把人拉住,劝道:“不是你真要打啊?张主任都说了你打这个孩子风险很大,你不为孩子也得为你自己啊,再说人秦南山不错,你白捡便宜呢。” 闻依把掉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浑不在意,“我不喜欢这类型的男人。而且他不想要孩子,我不会强迫他,也不想做单亲妈妈,拜托你帮我问问你的同行们了。” “你不喜欢你跟人家做!” “......不一样,性格和身体可以分离。”闻依笑得妖娆:“你知道的,我空窗四年,美色在前,无法抵挡。” “拉倒吧你。” 赵灵认识闻依六年,第一眼见时直觉她不是什么好人,尤其那双杏眼,瞳仁清亮,晃晃荡荡地永远漾着一弯春水,像狐狸似地招人。 所以啊,她要是随随便便能跟人睡,今天做的可不是区域经理了,申城总负责人她都能掺一脚。 还想再八卦八卦,可惜病房那边叫,只得放人走,“晚点再联系,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闻依今天来医院维护客户关系,这些其实不用她再操心,但做到这个岗位反倒开始喜欢上最初入行时最令人心烦的工作内容,在医院四处转转,逮着个空闲的年轻医生就能聊上两句,多轻松。 接到电话后没了拜访医生的心情,她提前去咖啡厅。 点单时忽然想起肚子多了个小房客,虽然入住时间可能有点短,但还住着就是她尊贵的客人,于是问服务员,“怀孕可以喝咖啡吗?” 服务员是个小妹妹,也许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慌张说自己不知道,又拿手机查,查完告诉她:“姐姐,网上说孕妇不能喝咖啡。” 闻依遗憾,“那有没有热水,给我一杯。” “有的有的。” “谢谢。” 没等多久,透明玻璃窗外走来个熟悉人影。医院门口不好停车,他估计停得远,要走不少路。 闻依前两天努力搜刮十年前的记忆,此刻人影和记忆相差无几,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周围喧嚣入不了他眼,仿佛在他的世界里走路就只能是走路,同时做其他事情是犯罪。 十八岁的秦南山沉默寡言,只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而十八岁的闻依早已八面玲珑,多次获封“交际花”一名,他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类人,在彼此的路上不断向前,却不想重逢于某十字路口,有了交集。 咖啡厅门口接客铃清脆响起,一眨眼,人在她面前坐下。 酒店那晚气氛昏暗急切,昨晚在他家门口时她心里记挂其他,此刻相对而坐,闻依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男人。 二十八岁的秦南山褪去少年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稳重,五官优越,硬朗中透着丝温润,双眸漆黑如海,探不清眼底情绪,平添几分令人好奇的神秘感。 坐姿笔挺,身上西服衬衫一丝不苟熨帖齐整,领带系的是温莎结。 一附院之前有个老医生生活很讲究,他说男性衣着代表的是一个男人的品味、要求和气质。 闻依深以为然,单以她接触最多的医生群体来说,有人下班后邋里邋遢,一件外套可能穿了又穿,但也有人西装革履,无论何时何地遇见总是整齐体面,同一份职业,给人感官不尽相同。 闻依当时为拉近与老医生关系,专门了解过各种西服材质种类,也包括领带打法样式,她还自己买了领带去学,温莎结最复杂也最正式,正三角形饱满有力,英国贵族绅士将之视为漂亮与浪漫的代表。 闻依心底些微诧异,抬目往上,对上男人澄澈目光。 比那晚的疑惑不解清润许多,又坚定有力,一如他的步伐,好似马儿认准目标,笃守向前。 良久,闻依移开眼,把桌面菜单移过去,“喝点什么?” 男人语气平淡推拒:“谢谢,我不喝咖啡。” 闻依眼角跳了跳,几秒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分好感轰然坍塌,收回菜单,跟小妹妹给他点了杯水,之后静静坐着,等他先开口。 他却沉稳许多,等妹妹上好水,走远,再端起水杯抿两口,之后慢条斯理道:“闻依,我正式和你道歉。” 闻依垂眼看表,两分钟,他酝酿这一句,足足花了两分钟。 “那天晚上我被吴老师灌了两杯酒,神志不太清醒,当然,醉酒并不是我侵犯你的借口,” 闻依赶紧打断:“没到侵犯这个程度,你情我愿。” 秦南山敛了敛眸,没接这句,再低头喝了口水,喉结微滚。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那天,闻依心思微转,不可置信地睁圆眼:“怎么,你不愿意?” 靠了,所以还是她强迫人家? 闻依被气笑,真想走人。 秦南山看她,认真道:“我没有不愿意,那天也不是意外,你有你的目的,我本该拒绝,是我没控制好自己,所以向你道歉。” “关于孩子的事我也为昨天晚上的话语道歉,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桩意外,我无法在短短几分钟里操控我的大脑做出正确、理智的反应。” “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依然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我尊重你,后续医疗费以及精神损失费我愿意赔偿。” “......” 闻依觉着自己现在仿佛身处法院,他是那个审判长,正在宣读关于一夜情后不小心闹出人命这事的责任归属以及后续处理方案,太好笑了。 透明玻璃杯温水逐渐见底,沉默蔓延,四周喧闹如同电影背景音,空旷模糊。 他似在思考,再开口语气郑重:“但是闻依,全世界八十亿人口里,人类相遇的概率大约为0.00365,相知相爱并且发生性关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使用了计生措施还会怀孕的概率是0.02,所以,这个生命来到我们身边本身已经创造概率学奇迹。” “我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如果孩子生下来,我可以抚养他长大,包括提供资金与父爱。” 如他所说,闻依无法操控大脑立即回答。 她甚至半小时前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这个意外到来的小房客,可他来这跟她算数学题,讨论概率,劝她留下孩子。 暂且撇去闻红毓女士和她的事业,她和秦南山之间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她可以不喜欢他,也不需要爱情,但她的孩子要是出生,必须得有父亲和家庭。 闻依盯向他眼,桌面下手心握紧,一字一句说:“秦南山,我不要钱,这个孩子留下的条件是,我们,结婚。” ------------ 3 第 3 章 升职后钱包没鼓多少,会反倒无穷无尽的开,例会,风控会,新品推介会,线上线上,还有各个学术会议,城内城外。 纽安近来新研发用于治疗成人HIV-1型病毒感染的两款新药,已于上半年正式获批上市,现如今集采制度改革,药物采购正规化常态化,闻依不再需要像以前二十四小时睡医院,想方设法讨好医生获得份额。 她给手下人培训开会,再盯着他们落实到各个负责科室,即完成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闻依在纽安六年,挣的钱不如严赋他们多,但她手里的医院采购量以及使用反馈向来最稳定。 她不爱玩虚,医药代表最基本工作是将自己手上的产品实事求是地推介给医生,让使用它的病人得到益处。 现在的人不是傻子,药的品质才是获量的根本原因,当然,这也是她能在纽安待那么久的原因。 闻依开完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北区经理田佳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了没,过几天咱们要空降个总监,直接接手四个片区,想不想知道是谁?” “不想,管他什么空降,我管好我自己一亩三分地就好。”闻依拉上包链,“这几天累着呢,昨晚三四点才睡,等会还要赶高铁去苏城开会,我得赶紧走了。” “行吧,那到时候给你个惊喜。”田佳再看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关心问:“你最近怎么回事,不就一个新药,以前也不见你这样啊。” “没事。” 这些天降温风大,等会要出门,闻依穿上黑色长款羽绒服,田佳看着一惊,“闻依你转性了?我认识你那么多年可没见你穿过羽绒服。” 闻依没解释,笑笑:“年纪大了,得爱惜身体。” “生病了?你别硬撑啊。” “真没事,走啦。” 田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除了羽绒服......她视线往下,于是再次惊到,靠,她穿的平底鞋!那个永远七厘米以上高跟的都市丽人穿了平底鞋!神了奇了。 闻依只去一晚,行李来公司开会前顺带收拾好带上,这会直接去车站。 上了网约车,车内空调暖气混杂各种难闻气味,闻依胃里一阵恶心,赶紧开窗。 司机大哥回头看,十分有经验,“小姑娘怀孕了?” 窗外冷风将闷着的空气吹散,恶心缓解些,闻依淡淡“嗯”一声。 这些天妊娠反应有些重,头晕恶心,没有胃口、嗜睡,偏偏又碰上推新药,她得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把工作做好,真累半死。 司机大哥热情道:“我媳妇当年也是,刚怀小子时整个人站都站不住,只能躺床上让人伺候,不过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不用太担心。” 闻依漫不经心又应了声,转身看外头一闪而过的建筑群,心思飘远。 哪里有人伺候她,倒个水都没人倒。 那天在医院咖啡厅分别,他说要考虑,三天内给她答复,现在三天时间快到,人销声匿迹,连个屁都没放。 闻依想着明天正好在医院开会,开完直奔妇产科去好了。 那天就不该脑子一热说什么结婚,十年没见,她知道这人什么品性吗?会家暴吗?她知道他家庭环境吗?孩子生活能得到保障吗? 又想着要是真过日子,她能受得了他那闷葫芦性格吗?她的孩子会不会遗传他? 可转念一想,孩子要是遗传他外形和智商也够用了,性格什么的不重要。 真双标呐。 大哥知道她怀孕后车子开得平稳,闻依靠着后背眯上双眼,眉却还皱着。 这三天她也在考虑,前小半生“不婚不孕”根植入脑海,她根本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也对婚姻生活没有憧憬,可这个流不掉的孩子的到来打破一切,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闻女士没有给她展现一个完整的家庭应当是怎么样的,她也没享受过父慈母爱的家庭氛围,印象里的夫妻关系全是道听途说,谁谁谁家暴打女人,谁谁谁在外头养小三有了私生子,全应上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长大后医院跑得多了,更是见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腌臜事,历史名言不愧是名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闻依心里叹气,要是当时张主任没说血库没血哪有后来这么多事,这会指不定是这个黄豆粒大小的小胚胎头七了。 现在嘛,她没有做单亲妈妈的勇气,也不想让闻女士再遭一遍罪,又硬想拉人入局,人家只一犹豫,她便自我拉扯起来,怀疑人生,怎么走都是死路。 思考间抵达火车站,闻依付好钱,道谢下车。 一个小时的高铁,眼一睁一闭过去,到酒店后点了碗面,没什么胃口,吃几口放下,又吐过一回,人终于累得倒床上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可能白天想着毁尸灭迹的事太多,小孩托梦倾诉不满,又哭又闹,吃奶时重重咬她,闻依低头一看,被自己胀大的胸部吓一跳,惊醒。 手机在响,闻依没管,先摸了摸自己胸口,真的是胀胀的疼,感觉还大了一圈,闻依瞬间头疼,本来就不小,现在再大,怎么穿衣服? 头疼完才拿起锲而不舍响铃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但她知道是谁。 “喂?” 秦南山听着电话里头有气无力的声音,温声问:“你不舒服吗?” 闻依真想破口大骂,不舒服!难受死了!头晕恶心胸疼脑子疼,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这个孕谁爱怀谁怀去! 但出口只有一句,“没有,你想好了是吗?” 他停顿。 闻依算是发觉了,跟这人说话没有耐心不行,他真的能憋。 她从小没什么耐心,要是换以前估计立马撂电话,但刚开始工作时她是被挂电话的那一个,耐心这东西练着练着就有了,眼下对面那位是她目前同一条船上的客户,必须保持冷静。 “你在哪里?我想当面和你说。” 闻依笑:“在苏城,你来吗?”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他说:“现在七点,我过去九点,会耽误你休息吗?” 闻依吃惊:“你真来?” “嗯,你给我发地址。” 电话随即挂断,闻依一脸懵,没想到他说来就来。 发完地址后她抱着半等待半怀疑的心,一会看手机一会看门,像是回到最初在诊室门口等候医生发话怜爱的时刻,有那么一点,忐忑不安。 等得烦,去卸妆洗澡,洗完,门铃响起,她开门,看见门外风尘仆仆的男人,依然一身挑不出错处的着装和干净清冽的气息,眉眼平静,没有赶路的匆忙与不耐。 闻依侧身,让他进来。 房间不大,秦南山在电视旁边的小茶几上一碗坨了的面前停下,回头问:“你没吃饭?” 闻依没应这句,“有什么话你快点说。” “先吃东西。” “我不饿。” 他表情颇为无奈,“我刚下班赶过来,我饿。” 闻依小声咕哝:“真麻烦。” 秦南山打开外卖软件,周到问:“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 点好,等外卖需要一会,气氛忽然尴尬,闻依像主人,客气招呼他,“坐吧。” 他不坐,就直挺挺站在电视旁边,看着她,目光直接,看得闻依瞥开眼,视线落在床头柜落了灰的台灯上,昏黄光线呈暖色调,令人莫名舒缓。 寂静里他清隽嗓音响起:“闻依,我同意结婚。” “但我们许久未见,彼此不熟悉,有些事结婚前你应当了解清楚。” 他说话条理分明,咬字清晰,好似早在脑子里打过草稿,“我父母退休在家,退休工资丰厚,身体健康,不用我照顾,我还有个妹妹,今年刚毕业。” “我这两天花时间整理了下我的资产,我现在住在学校附近,一个小两室,是我父母的房产,此外市中心有一套四房空着,我的名字,没有房贷。” “代步车一辆,每月工资两万多,还有一笔安家费,等走完手续可以发放,另外还有点投资,半年一次分红,可以覆盖平时生活费。” 闻依心想着,倒也不用说这么清楚。 “孩子以后的教育不用担心,幼儿园到高中都有保障,不过现在教养孩子的成本高,我估算从怀孕到出生,奶粉,请月嫂,以及后面上学学费早教班兴趣班这些,平均下来一个月一万二左右。” 闻依忍不住打断:“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 秦南山镇定自若:“未来还会有许多突发状况,我只是想提前让你知道我的情况,就目前来说,抚养一个孩子不算什么大问题,不过,” 他停了会,接着道:“不过我这个工作上限低,这辈子估计都发不了财。” 闻依听见最后一句,扑哧笑出来。 男人嘴角也缓缓勾出丝笑容,站直的身子微微放松,靠上电视柜。 “至于感情问题,我单身头婚,很久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现在已经不联系,身边来往大多是学生和已婚教职工,不存在也不会出轨,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闻依终于转头看他,他今天没打领带,比那天多了些松弛感,但给人感觉仍是庄重,尤其眉眼中的认真。 她年纪不小,本地户口,长得漂亮,关系好的医生同事们总想给她介绍对象,有上市公司的经理副总,努力拼搏,年入百万;有躺着就稳赢的富二代,嫁进去直接当豪门太太;也有白手起家,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小伙。 像他这样的挺少,大概在媒婆们眼里,一个销售和他们这些文化人不搭界,老师配老师,站他身边的就该是知性优雅的女博士。 闻依自嘲笑,真是委屈他。 她礼尚往来,“你对我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秦南山摇头:“没有,如果你接受我的情况,我们可以结婚。” 闻依不理解:“为什么?你就不怕我坑你?” “不会。” “不怕孩子不是你的?”没有男人不在意这个。 他果然停了会,之后望着她,“我觉得人类之间还有基本的信任。” “可我们快十年没见。” 他只说:“闻依,我相信你。” 斩钉截铁的语气配上他严肃庄重的脸构成令人信服的话,闻依呆愣片刻,抿起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两次见他都是长篇大论,她连插嘴的空隙都没有。 秦南山眼神微凝,接而道:“我应该还算正常人。” 闻依笑意缓缓收起。 他等了会,低低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分明一开始是她问他要不要结婚,现在他反客为主,给她弄不明白了。 她动了动,被子响起的摩擦声是这个空间里唯一声响。 气氛僵滞,仿佛说出答案即决定一生。 好在外卖员及时赶到,为闻依争取了点思考的时间。 点的两菜一汤,包装精致,秦南山拿出来摆好,将她那份饭的盖子打开,“过来吃点。” 闻依确实饿了,坐过去。 秦南山从旁边搬来可移动的小沙发,坐对面。 闻依第一次和他吃饭,她吃两口抬头看,对面男人清俊面容拢上房间内温暖光晕,细嚼慢咽,动作优雅,安安静静地似乎在遵守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项优秀品德。 他说起下一步安排,“如果你同意,回去找个时间,我们先去见见你妈?” 可下一秒,闻依捂上嘴巴,“yue......” ------------ 4 第 4 章 不知吃到什么,闻依一下犯恶心,直往卫生间去,她靠着马桶,把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全吐干净,吐完,抚上胸口,依旧恶心得不行。 “很难受是吗?”身后男人半蹲,递过纸巾。 闻依说不出来话,点点头,想站起来,又一阵眩晕,秦南山及时接住,扶着她出去,躺上床,给她盖好被子,把垃圾桶拿过来,放到床边。 闻依缓过来,想喝水,“你帮我拿瓶水。” 水是酒店免费赠送,在先前吃饭的桌子上,秦南山拿过来,拧开给她,等她喝完两口再接过拧上盖。 “是不是需要吃点清淡点的,我给你叫碗粥?” “不用,别折腾了,吃什么都是吐。” 男人眉心蹙起,闻依说:“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明天回家和我妈说一声,什么时候去我再联系你。”又想起什么,“先加个微信,方便点。” 秦南山微怔,他们确实连一个像样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那天结束俩人累得睡过去,半夜一两点,身边人醒了,悉悉簌簌穿衣服再偷偷摸摸离开,显然没打算让他负责。 成年男女的一夜情,干脆利落的分别是最好的负责,他纠结犹豫的时间从她醒到离开,直至房门极轻的一声“嘭”,宣告这一夜结束。 秦南山掏出手机,微信加上,接而问:“吃什么吐什么吗?这样身体怎么撑得住?你是不是一个人住?” 闻依眼弯了弯,开玩笑:“怎么,你要来照顾我?” 他摇头,一本正经说:“我得上课,还有行政和研究工作,闲下来可以过去照顾,但不能每天在,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父母家,他们应当乐意,但我想着现在你们还不太熟,可以先请一个有经验的阿姨给你做饭,你觉得怎么样?” 她一句玩笑话他接一堆正式无比的商量,闻依觉得无趣,神情恹恹,“不怎么样,我没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我也还有工作,妊娠反应一般12周左右结束,到时就好了。” 秦南山站床边,轻轻叹了声气。 闻依听见,不高兴:“你叹什么气啊,被折磨的是我。” 他说:“早点结婚吧,我照顾你。” 闻依抬头看他几眼,又阖眸,不说话。 空气重新安静。 他站着,在手机上操作一番,随后在床边坐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依说:“胸疼,胀疼。” 秦南山显而易见地一愣,甚至问出声:“哪里?” “胸!你摸过的地方!” 男人脸色促狭微红,又停顿,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闻依看着他应当是憋不出来话了,哼他:“所以你知道哪里疼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了我,在婚姻关系里,女性才是受苦最多的那个,怀孕生产带娃历经磨难,你们男人坐享其成,有些忍不住的还出去偷腥,实在可恶。” “你不能以偏概全。” “不是吗?你们就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裤子一脱,谁都可以上。” “......闻依,那天的事我再次跟你道歉。” “我没说那天。”不过说到这里,闻依倒是想起来件事,“你说你喝了酒,那你知道当时是我吧?” 秦南山有点头疼,“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闻依瘪瘪嘴,“你看吧,我没说错,谁都可以。” “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动的手和嘴。” “......”闻依嘴硬,“你抱我去床上,压我身上的时候可没管谁先动的手和嘴。” 秦南山拒绝再跟她讨论这件事,他觉得眼前这人真是一点没变,依旧是那样偏要在嘴皮子上分个胜负,他自知争不过她,转移话题,“有多疼,需不需要去看医生?” 闻依笑说:“比那晚你的手按得疼一点。” 男人“嚯”地站起来,脸不明不白地沉着,“给你叫了粥,我去看看怎么还没到。” 说完大步迈远,开门出去。 闻依看着门无情合上,嘴角扯了扯。 没劲。 十来分钟后门铃响,闻依下床给他开门。 秦南山收拾好之前的菜,把粥打开,“试试看,不吐的话多吃点。” 小房客可能睡着,闻依顺利吃下一碗粥,吃完摸着肚子问:“你还不回去?” 秦南山收碗筷,随口答:“明天周六,我留下来。” “啊?可我这是大床房,你要跟我睡吗?” 秦南山黑眸难得浮出情绪,瞥她一眼,“我刚刚下去开好房了,你明天什么时候结束?和你一起回去。” “中午。” 他拎上一大袋垃圾,“早点休息,还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 “噢。” 门再一次关上,闻依呆呆在椅子上坐了会,一下不知该做什么,桌面上手机闯入视线,她拿过来,打开微信,找到新添加的新朋友。 上高中那会全面屏手机还未普及,也没有微信,只有Q.Q,闻依作为交际花还是班长自然坐拥全班同学Q.Q号,当然,除了秦南山,他是唯一一个例外。 本来想着透过朋友圈看看他过去的生活,可打开一看,懵圈,一片空白,不是屏蔽人的空白,是真正的空白,一条朋友圈没发过。 她重新点回去看他头像,一只狗。 闻依做销售,闲下来时爱琢磨心理学星座一类,既能主动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能看人,不说百分百准,但也准个三分。 曾经的学习内容就包括“如何通过一个微信头像看出对方性格”,文章写的头头是道,闻依后来专门验证,还真挺准。 什么投射啊映像啊这些心理学概念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各个类型代表什么,比如卡通图案,通常代表心理年龄不太成熟,内心渴望依恋与纯真的爱。 至于动物......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动物形象一般表达了使用者一些内在特质”,而狗狗即是忠诚的代表。 闻依欣慰。 这段没感情的准婚姻好似多了一层无形保障。 她翻了个身,切出去,给乔恩发消息,那边迅速回:【咋了闻经理。】 闻依不喜欢打字聊天,直接打电话,寒暄几句,抱着被子直奔主题:“你还记得秦南山吗?” “记得啊,怪物天才嘛。” 闻依眉一拧,沉声:“不是说不要这样叫人家。” “我没叫,只是你问我记不记得,我脑海里第一印象就是这个词。” 秦南山理科好得出奇,特别是数学,从闻依知道这个名字起,他的每一次数学考试都是满分,无一例外。 天才确实是天才,但这个人话不多,偏偏长得好,总有人想靠近,然后碰一鼻子灰,“落败者”不甘,说他是怪物,又害怕“怪物”这个词有霸凌的意味,渐渐地衍生成为“怪物天才”。 闻依觉得不好,没跟着喊过,她当时朋友多,劝过几句,但仍有不以为然的,这些后来都慢慢断了联系。 闻依从回忆里抽离,继续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乔恩属狗,嗅觉敏锐,“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们搞上了?” “......” 乔恩笑:“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吗?我可印象深刻呢,毕业那次聚会,大家讨论择偶标准,你声音大得全世界都能听到,幽默风趣、意气风发、积极向上,还记得不?” 闻依气急:“现在也是!” “那问秦南山做什么?” 闻依一听自己曾经追求,觉得丧气,不想在好友面前承认屈服于现实,死要面子,“没什么,偶然碰上。” 突然提起尘封在记忆里的人物,不可能没事,乔恩思考一会,说:“依依,你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这样说不是没有缘由。 闻依和秦南山性格完全不同,一个是没心没肺的热情女孩,一个是只顾埋头学习的内向男生,如同赤道与北极,永无交汇点。 高一开学那会学校组织秋游,地点是郊区一个森林公园,秦南山这人平时存在感几乎为零,集合离开时才发现他丢了,老师们要回去找,身为班长的闻依不顾老师反对也要进去。 天渐晚,森林公园黑魆魆一片,没找着人,老师们陆续出来,一点名,闻依也丢了。 老师报警,半夜十二点,失踪的俩人从另一头出来,脸上没有惊慌,反倒是像结下什么深仇大恨,站一块都各自觉得晦气。 乔恩问她当时发生什么,闻依一听,自己也愣了一会,许久才回:“我们当时应该是吵了一架。” “啊?” 闻依又摇头,恍惚说:“但也没吵起来,你懂吗?拳头打进棉花里,一点反应没有。” 太久远,闻依记忆零零碎碎。 那会她拿着手电筒往森林深处走,走了好远终于在一个小亭子找到人,秦南山一见她,脸一沉,问她怎么来了,闻依生气,说好心找他还不知好歹。 她转身准备走,他却不动,说乱走容易迷失方向,最好等人来找,闻依自信,觉得自己既然能找到他就一定能带她出去。 秦南山依旧岿然不动,闻依不想管他了,自己往外走,他只好跟上,果不其然,俩人再次迷失在森林里,这下连庇护的小亭子都没了。 闻依害怕,正好他怨一句不该贸然行动,她瞬间点燃,实质上是想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后来就是她骂骂咧咧无理取闹说十句,他应一个字。 所以才有乔恩印象里那一幕。 乔恩若有所思:“那这么看,他还挺能包容你臭脾气。” 闻依盯着头顶天花板,想着可能出现的未来,颇有些生无可恋,“可是多没趣啊,我倒希望他能跟我吵起来,两个人过日子,永远一个人表演有什么意思。” ...... 第二天中午,闻依开完会回酒店收拾行李,秦南山发消息说吃完午饭再走,在酒店餐厅等她。 她现在只能吃清淡食物,吃得也不多,午饭简单解决。 闻依上了他的车,大众帕萨特,确实代步款。 车如其人,干净整洁,车上唯一一个杂物是一包抽纸。 闻依也不爱花里胡哨的装扮,但车子开久总会有使用痕迹,留存一些车主人常用物品,她左右看看,问他:“你车刚买吗?” “没有,买了两年。” 闻依心里“啧”一声,这车子的崭新程度估计他一辈子不用换车,她指着副驾驶前面抽屉:“我可以打开吗?会不会有女人的东西。” 秦南山扭头睨她一眼,又转回去,启动车子,“可以。” 抽屉里的东西倒让她惊讶,除了一件反光衣居然还有烟和打火机! 这人居然会抽烟!多稀奇呀!秦南山可是好学生代表。 她于是问:“你会抽烟?” 专心开车的男人只点了点头。 闻依叮嘱:“以后在我面前不能抽,我不能吸二手烟。” “嗯。” 她闲不住,像正房妻子检查副驾驶,又像绿茶女搞破坏,一下打开扶手箱看,一下调座位,一下照镜子,关上时还像模像样故意留个口子。 好不容易安静两分钟,又觉得无聊,“放首歌听吧。” 他手机连着carplay导航,“你自己放。” 闻依拿起他手机,锁屏随即亮起,锁屏界面是手机自带壁纸,面容解锁失败,跳出密码键盘,她问:“密码是?” “123456” “.......” 闻依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喜好,解完锁直接打开音乐软件,随便选了首页每日推荐播放。 当一段小提琴纯音乐缓缓漾出时,闻依皱眉,按下一首,而下一首,纯爵士乐。在放到第四首后闻依果断连上自己手机,放她列表收藏音乐,又换了几首终于停手。 女人闲折腾一幕收入余光,秦南山不太理解为什么听个音乐要这么复杂,过了会,他出声提醒:“导航。” 闻依打开地图,导到御庭府,随后按灭手机郑重说:“我不喜欢听那些,以后胎教音乐要放我喜欢的。” 秦南山听着车内音箱播放的节奏强烈的摇滚乐,微微蹙眉。 闻依看见,不悦道:“要先满足妈妈,妈妈身心愉悦,宝宝才会喜欢。” 秦南山无奈,只能应下。 ------------ 5 第 5 章 两个小时车程,他开车稳,旋律分明的音乐到最后成催眠曲,闻依睡得香甜。 进入市区后走走停停,闻依转醒,揉揉双眼看窗外,声音微哑,“准备到了?” “嗯。” 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她脑袋一片空白,醒神间呆呆看着前面汽车尾灯。 忽然地,肚子响了声,在宁静空间里格外突兀。 秦南山转头看,闻依尴尬,抬起下巴:“干嘛,饿了不行啊。” 他笑,“先去吃饭?” “不了,回家。” 话题打开,闻依也醒过神,问他:“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那天怎么会去参加医学论坛?” 他斟酌片刻后回答:“吴老师是医学院教授,前阵子他找我共同写了篇文章,我是二作,那个论坛他要用这篇文章汇报,让我上。” 闻依没有跟完全场论坛,只参加后面的聚会,这样一看是错过他精彩发言了。 这个吴老师她听说过,二院老奸巨猾的老头,还有两年退休,尽会压榨人,就连她手底下医药代表都帮他跑过好几趟腿。 闻依嗤:“把你当免费劳动力呗,什么一起写,我猜全是你写的吧?最后他挂一作,算盘打得真响。” 秦南山没接话,这样的事常有,但大家都看破不说破,默认它发生。 她转过身子面对他:“你是不是经常帮人写论文?” 秦南山犹豫几瞬才应:“没有。” 肯定有! 要是他在她手下,她非得把人狠狠教训一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干。 真是傻子,闻依心里骂,也是,就他这闷葫芦能拒绝谁? 不过俩人现在没什么实质关系,她也懒得说教,自己气了会后接着问:“你那天晚上怎么会在那个房间?” 按照严赋计划,那个房间本来应当住着个闻依合作过的男医生,这个男医生最近正在接受调查,处于风口浪尖。 她提前知道,让前台给换了,按道理那间应当是空房。 秦南山说:“不清楚,前台给我的房卡。” 那也许是误会一场,开错房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 秦南山后来也大概想明白她那边怎么回事,这会说到这里,他问:“要是那天晚上不是我......” 话没说完被严肃打断,“你什么意思?” 秦南山闭嘴,不问了。 闻依却不依不挠,“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我来者不拒?” “我没有这个意思。” 闻依抱胸,像只无事生非的暴躁小猫,“哼,是你不穿衣服勾引我的!” 正好红灯,秦南山一脚刹车,俩人同时前倾,他惊愕不已望向她。 可能孕激素作祟,闻依气血上涌,“我是那种人吗?你在怀疑我的人品!再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俩见色起意,都不是什么好货,谁也没资格说谁。” 闻依恨恨瞪他,破罐子破摔,“反正现在搞出人命,我自认倒霉,你不想认也得认。” 秦南山不知如何辩驳,“我这不是认了......” “我没逼你认,我本来要打掉的,是你说什么‘这个孩子来到我们身边创造了概率学奇迹’,你自己做的决定,现在不能怪我,以后也不能怪我!” 他说:“是。” “你是不是只会说一个字?”闻依来了劲,故意似的:“你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我呢,用个孩子就赖上你赖上你们家,像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对不对?” 闻依看他脸色,他只轻轻皱眉,情绪稳得一批,仿佛没听见她话,衬得她像个胡搅蛮缠的泼妇。 绿灯亮起,车辆启动,秦南山握着方向盘,手背凸起暗青色脉络,声线不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闻依胸闷,开窗透风,这两天天气倒是好,风都带上暖意。 又一个红绿灯,车子缓缓停稳,路口一个阿姨推着婴儿车等,孩子咿咿呀呀的叫,闻依觉得烦,拿过手机换了目的地。 地图软件机械女声提示行程变更,秦南山问:“去哪?” “我妈家。” 闻依盯着他,认真又较劲地,字句清晰:“秦南山,我不要你户口不要你钱,我不差,身材好长得漂亮,工资是你两三倍,关于婚姻的选择很多,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我们谁也没低谁一等,你如果不合适,我们会离开。” 没人比闻依清楚世人对未婚先孕、单亲妈妈的批判,人们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社会、家庭与无能男友让女孩们自责内疚,痛不欲生。 她不是不懂事的年轻小姑娘,他也没有不负责任,奉子成婚是她选择的一场豪赌,赌上自己一生。 但她不会妥协,这条路要是让她和孩子受了委屈,她不可能继续走。 ...... 长乐巷。 闻依没让他一起,走到家门口,又想起闻红毓换过锁,敲门,好在闻女士在家,不然她真成孤家寡人。 “妈,给我配根钥匙呗,好好的换什么锁呀,没见哪家防着自己女儿的。” 闻红毓指指鞋柜上一根新钥匙,语气不善,“谁防你,锁坏了我给换了个锁头,倒是没见哪家女儿一个月不回家。上次来也是,饭都没吃几口就走,怎么,我这有鬼?” 闻依笑了两声,来到饭厅,掀开饭桌上的小菜罩,大失所望,转身撒娇:“妈,亲爱的妈妈,您宝贝女儿好饿啊......” 闻红毓瞪她一眼,进厨房做饭。 不是正点,闻红毓给她煮了碗番茄鸡蛋面。 闻依用筷子翻了翻,闻红毓无情敲桌警告:“没买菜,煮什么吃什么。”闻依努努嘴,小心把番茄撇到一边。 可刚吃两口,身体当即出现反应,闻依捂着嘴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这次来不及到卫生间去。 抬头一看,对面闻女士神色绷紧印堂发黑,闻依明显感觉到风雨欲来。 果然,她沉沉说:“你怀孕了。” 陈述句,肯定句。 闻依今天回来本来也是要说这件事,只是主动和被动到底有区别,她这会心里发慌,害怕闻女士动怒,憋气。 她思考半分钟,一个娓娓动人的故事在脑海形成,先说结果:“妈,我是怀孕了,我们打算结婚,生下来。” 再到起源:“他叫秦南山,我们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一年前在一场学术论坛上碰见,他追求我半年,我答应了。” “没告诉您是我想等关系稳定些先,而且我最近也忙,本来是打算今年过年带他回来的。” “怀孕确实是意外,但我们都做好准备,您不是一直说我年龄大了得赶紧找个对象,正好,一切顺其自然来了。” 闻依表情诚恳语言真挚,闻女士听得认真,闻依起身走到她背后,给她捏着肩,继续添油加醋:“妈,他人很好,性格,” 略一停顿,闻依接着说:“性格温和好相处,现在在A大教书,可厉害了,三十不到就是副教授,多少人都做不来。” “我们真心相爱,这个孩子在我们的期盼下到来,您看哪天不上班,让他来家里一趟,您没意见的话我们去领证,行吗?” 闻依站背后看不清闻女士表情,只听见沉了沉的声音:“A大老师?” “是啊,怎么了吗?” “教什么?” “数学。” “姓秦?” “嗯。” 安静中似乎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几不可察,闻女士无奈出声:“我管不了你。” 都说女大不中留,可这个女儿她真是从没留过,闻依从懂事起就特别有主意,自己上学自己做作业,无论生活还是学习,她都很少操心什么。 长大后选专业,上大学,大学毕业工作,全是闻依一个人决定,医药代表早些时候在小巷子邻居嘴里不是什么好工作,她知道时气得不行,让辞职,可她偏要做,一做做这么多年。 现在又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一条路,闻红毓心里摇头,真不愧是她女儿。 闻依见闻红毓沉默,弯腰抱她肩膀,“妈,我有主意的。”又凑近她耳朵,小声说:“长得可帅。” 闻红毓扭头看见自己女儿色迷迷模样,不由笑出声,但仍是训斥:“闻依,你太冲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不负责任?要是他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打掉?还是生下来?你自己都养不好能养活一个孩子吗?” 闻依给她顺气,“是是是,妈,我心里有底,要是他不可靠我不会做这种事。” “他家那边怎么说?” 他家那边......这真是个好问题,不过看秦南山那跟她算婚后资产的模样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就算有问题现在也得没问题,她说:“他们家当然没意见,他爸妈高兴还来不及。” “明天把人叫过来。” “好嘞。” 闻依长松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 闻红毓又进厨房给她煮了点清淡的粥,盯着她吃完,中间接连问她孕早期的情况,闻依老实交代,于是喜获长乐巷居住权。 闻女士一直交代叮嘱到八点多,闻依洗好澡收拾好回到自己小卧室,拿起三四个小时没看的手机。 狗男人还算有心,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一条:【吃饭了吗】,一条:【休息了吗】 每条四个字,多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对输入法的不尊重。 算了,秦南山估计不认识“嘘寒问暖”这个成语,上天给他开了数学这扇窗,总得把语文收回去。 她给他打电话,打了一个没接,五分钟后再打一个,还是没接,精致的眉危险皱起。 等得无聊,闻依打开自己的账户算账。 工作以后最开心的事是数钱,她肤浅得紧,看着自己账户上数字一点点增加,白天工作的烦恼全部消散。 毕业六年,她为维持体面日常消费不低,但好在工资回报高,现在卡里也有个七位数。 长乐巷房子小且旧,也就位置值点钱,她原本打算着再攒几年,到时候卖了长乐巷这一套给闻女士换套大的,现在看来只能暂时搁浅。 肚子里这个房客是吞金兽,她手里得有现金,万一呢,这婚不知能不能结,结了也不知能走多远,要给自己留有退路。 闻依颓败放下手机,完了,数钱不让人开心了,越数越愁了。 过一个小时秦南山才回过来电话,“抱歉,刚刚在工作。” 闻依已经躺下,睡得迷迷糊糊,忘记白天自己闹的脾气,也忘记打电话没接,直接交代事情:“明天你有空吗?来一趟我家。” “有空。” 再交代她编的故事,说完还划重点:“记住,我们一年前重逢,你追了我半年,我们很相爱,你爸妈同意。” 电话那头忽然静声,闻依等了会没等到回答,实在困,小声催:“你说话啊。” “我在。” “我妈这人保守,你当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行。” “那挂了,拜拜。” 挂断,秦南山把手机放桌面,安静坐着,桌面白纸上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推算,旁边一杯喝一半的茶,夏天在脚边自己玩,一切循规蹈矩,和以前并无不同,可实质上早已翻天覆地发生变化。 亮着的电脑屏幕是巴黎高师最新一篇顶刊论文,他要对其中推演进行论证,这项工作本应该在上周五完成,但他去了苏城,耽搁两天,晚上又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小数点都能看错。 生命中好像突然多出来很多人和事,闻依、孩子、丈母娘,拜访上门、关心问候、责任,他们打乱秩序,强势闯入。 他没有做好为人夫,为人父,和谁建立家庭的准备。 秩序凌乱,未来未知,趋于常态的平衡被打破,多少令人手足无措与烦闷,但又明白自己身上责任不可推卸,烦闷只能往下压。 秦南山下意识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上次没抽完的烟,烟盒打开,脑海蓦然浮现女人叮嘱,掩眸,把烟扔进旁边垃圾桶。 狗狗天生敏感,夏天感知到主人情绪,蹲起朝他吠两声。 他垂眼看,扯过一张草稿纸,捏成一团扔到房间一角,夏天熟练跑去叼回来放进垃圾桶,摇着尾巴讨夸奖。 秦南山弯腰,摸它毛绒绒脑袋,夏天乖巧拱他手心。 他看着窗外摇曳的香樟枝桠,低缓说:“夏天,你要有一个新朋友了。” 两秒后,嘴角抿出道笑意,纠正:“不对,是两个新朋友。” ------------ 6 第 6 章 早上秦南山打电话问她妈喜好,他好准备礼物,闻依惊讶高智商人群居然还懂人情世故,让他简单买点阿胶西洋参再加水果就行。 电话挂断才后知后觉,这几天的交流里他从没提起“爸”“父亲”这些字眼,她怀着疑惑等到他来,特地出巷子口接。 礼物全按她指示买,没见送男性的,她问:“我有跟你说过我是单亲家庭?” 秦南山拎上几个袋子,关后备箱,“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他说:“高一时交学籍表,不小心看到。” 闻依挑挑眉,“你记性可真好。” “是挺好。” “......” 自恋! 她好奇:“你还记得什么?” “很多。”秦南山指指小巷,确认:“这边?” “嗯。”巷口到家两百米左右,他手提得满满当当,但闻依没打算帮忙,她现在可是孕妇,娇贵得很,“你记得我是班长吧?” “记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南山不想回答她拐弯抹角的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就是你说我们要不要丰富故事细节?你暗恋我多年,可惜求而不得,一朝重逢发起猛烈追势,我们干柴烈火坠入爱河,这样显得真实。” 秦南山停下脚步,眼底眸光流转,正经问:“为什么不是你暗恋我?” “......”闻依噎住,接而扬起眉,“我们又不熟,我怎么可能暗恋你,再说了,只是故事!故事!让我妈开心,当然是你暗恋我。” 他继续往前,不说话了,没同意也没否认。 走几步,隔壁王大婶出来倒垃圾,闻依忘记要加细节这事,亲昵挽上男人手臂,一口吴侬软语又娇又软,“王大婶,我男朋友。” 王大婶好奇神色来回探,“真俊呐,怎么称呼?” 闻依脸上微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却拧了他一把,秦南山低眸,对视,闻依乖巧歪头,眼神冲王大婶方向扬了扬。 秦南山明白过来,友好道:“阿姨您好,我姓秦。” 王大婶又问:“做啥么子工作噢?” 闻依言笑晏晏替他答:“在大学里做老师,教授。” 副教授也是教授。 “哟,了不得咯。”王大婶笑呵呵:“家里呢?做什么的?” “也都是老师。”闻依朝巷子里探,边说:“王大婶,我妈等着呢,我们先回去,下次跟您聊。” “唉去去去。” 又五十米,李大妈拎着包看模样要出门,差不多的对话重复一遍,快到家时隔家邻居吴姨也出来倒垃圾,又又又聊两句。 短短一段路走走停停走十几分钟,在家门前停下,闻依松开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邻居们比较八卦。” “没关系,能理解,进去吧。”秦南山敲敲半开的门,走入小院。 闻依看着他背影,小声叹气,她不在乎这些,也不在这边常住,但闻红毓在,该做的面子功夫得做足。 她脸皮再厚,刚刚借他容貌、工作、家庭虚张声势也让人难为情,这下真成惦记人家且居心叵测的心机女了。 闻女士显然没有接待女婿的经验,接了礼物后一个劲朝她挤眉弄眼,闻依没法,上前做中介。 尬聊几句,闻女士节奏步入正轨,拿出丈母娘姿态盘问:“小秦平时工作忙吧?” 秦南山坐得比联合国开会还正,面色倒是自始至终平静,看不出来紧张,“还好,时间比较自由。” “以后闻依待产坐月子怎么打算?” “预产期应当在7月底,那时候正好暑假,其他时间如果需要我可以随时请假。” 闻女士不断点头,“你父母做什么工作?” “他们退休在家,这两年喜欢全国各地到处玩。” “结婚后你们预备住哪里?” 秦南山侧身看一眼身边静默不语的闻依,接着朝闻红毓说:“市中心有套房子,只是还未购置家具,新家具甲醛味重,估计要等两三个月才能入住,如果她不介意,可以先和我住A大附近。” 闻红毓推推话题主人公,“问你话呀。” 闻依听着呢,回答:“都可以。” 他学校附近两房虽然又破又小,可那地段寸土寸金,周围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商场配套齐全,有钱都买不着。 现在小房客有她肚子住,出生后住哪另说,反正他的就是她女儿的,跑不了。 秦南山颔首,“那我们过几天去看家具。” “不着急不着急。”秦南山面容亲和,声线温柔,闻红毓满意得不行,不问了:“吃饭,菜都凉了。” 三个人,闻红毓做了足足六个菜。 饭桌上继续上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好戏,闻依默默吃饭,时不时被动插两句。 八点多,母女俩把人送出门,闻依以为今天顺利过去,没想门一关上,闻红毓脸上的笑容垮塌,“你跟我进来!” 闻依右眼狂跳,顿感大事不妙。 进门,闻红毓往沙发上一坐,板起脸,“闻依,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什么关系?” 闻依吱唔:“不是说过,高中同学啊,我们在一起半年......” 闻红毓眯起双眼:“半年?半年不算短了,他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番茄?” 闻依心里一咯噔,她妈福尔摩斯转世吧? 吃饭那会秦南山格外上道,边回答闻红毓问题还边给她夹菜,闻依心里给他竖大拇指,在他夹过来一块番茄时也忍着吃完。 她压根没多想,谁知道福尔摩斯红毓女士居然这样心细如发。 闻依捏紧拳心,咬定不松口:“我们一起吃饭都是我点单,我当然不会点番茄,他不知道很正常,刚刚你们聊那么开心,我总不好挑食扫兴。” 闻红毓看她握紧的手,什么都明白了,闭眼。 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一紧张就捏拳头。 闻依走到她身边,企图利用撒娇大法,但闻红毓还在气头,甩开她手,厉声说:“闻依,未婚先孕,你不是小孩了,为什么不能自爱点!” 几分钟前温馨和谐的场面不复,闻依眼一下红透,湿漉漉泛出水光。 闻红毓声音加重:“你以为一个孩子就能把男人绑住?痴心做梦,你自己不自爱,谁来爱你?” “你对这个男人了解多少?还是你就看上人家家庭条件?我告诉你,这样的家庭不是我们能融入进去,我姑且相信你说的他爸妈同意,但这个同意有多少是因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多少是因为你?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闻依,我以为你清醒懂事,昨天以前我心底还高兴,以为你真的找到幸福。”闻红毓扶着沙发侧边,苦涩笑:“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奉子成婚,真是我的好女儿。” 闻依咬紧下唇不语,视线下垂,指甲抠进掌心,却感受不到一点疼。 她不自爱,她未婚先孕,她贪图人家条件,她奉子成婚,全是她的错。 从妇科出来那天起就该预见此刻的争吵,未来的鸡飞狗跳不出意外将接踵而至,一步错步步错,遮羞布被揭开,不堪的结合永远成为随时能被点燃的爆点。 闻依嗓音艰难又沙哑,明知伤人,却偏要说:“那也总比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被别人叫野孩子强。” “绰号”是成长历程里最令人无奈的产物,它被动、被迫存在,在“绰号”本人身上强加成见与刻板印象,即便大人心照不宣,但仍有不懂事的小孩称她为“野孩子”,并且持续好几年。 她无处诉说,也不敢告诉闻红毓,闻依不知自己怎么熬过童年最美好的时光里这一段语言霸凌,只知道她学会许多,用笑容掩饰难过,和自己和解,披着友好外衣继续生存。 所幸上小学前闻红毓搬家到现在的长乐巷,时代发展,那些来历不明的猜测和闲言碎语远离她们,闻依得以喘息。 闻红毓看过来,眼神从生气一点一点变成失望,“你在怪我?” 大雪前后,申城冬日如约到来,一如既往地冰凉刺骨,冷风从没关紧的门潜入,室内极速降温,寒入人心。 鞋柜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对铃铛,这会风一吹,乒啷乓啷地响。 闻依抹了把眼角,去把门关上。 再回来语气平缓许多:“妈,您当年为什么不打掉我?” 为什么明知众人指指点点仍要生下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嫁人,为什么因为她久郁成病? 为什么......为什么最先提出反对的是她的妈妈?明明她应当最理解自己。 她什么都不怕,不再怕那些流言蜚语与伤害,只怕闻红毓不同意。 闻红毓顿住,几瞬后深深叹气,“我管不了你,你自己决定。” “嘭”一声,一扇门将母女俩隔绝,宣告一场争吵休止。 手机来了微信,闻依没心情看,就着窗外冷清月光蹲下来,头埋进膝盖,浑身无力。 蹲到腿软,身体里妊娠反应强烈,闻依直扑卫生间去。 房子旧,冲马桶声音整间屋子都能听见,她冲了不下十回,闻红毓房间寂静如初。 真生气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气得都重。 ...... 秦南山许多天没联系上闻依,电话没接微信不回,他不知道她住址,又不好擅自去长乐巷,这天中午再次给她发消息,说明时间匆忙,她方便的话一起去见见他爸妈。 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回复,秦南山无法,只能先回家。 秦恒和宣英前天刚从云南回来,飞机一落地就收到儿子消息,说要带儿媳妇回家,夫妻俩喜上眉梢。 秦家老爷子心思活络,在申城江东开放发展之初抓住机会建厂做家具,后来厂建起来,地皮也疯涨,工厂拆迁款都足够几家人挥霍一辈子,如今实业虽不好做,但秦家脚步稳扎,也是地区交税大户。 秦恒是老二,不爱金钱爱钻研,秦家厂子大哥继承,秦恒和妻子专心搞研究,老爷子临终前分家产,给了秦恒一儿一女各一套价值不菲的房,秦恒夫妻住东郊别墅,外加公司20%股份,日子过得舒服。 秦南山回家时被吓一跳,屋子干净整洁,门口鞋柜多了双夸张毛绒拖鞋,沙发、窗帘换了新的,客厅后本来堆满书的办公桌摇身一变成茶桌。 当然还有恭恭敬敬标标准准站在门口迎接的中老年男女。 宣英往后探,眼一闪,“儿媳妇呢?” 秦南山换鞋,“我没说她今天回来。” 宣英嫌弃:“那你回来干嘛?” “......” 秦南山遗传夫妻俩智商,从小聪明得不像话,但性格沉闷乖僻不讨喜,原本想着长大会好些,但不成想变本加厉,社交圈窄得估计只有他自己。 儿子的感情问题成为秦恒与宣英退休后头等大事,他们前前后后不知给他介绍多少相亲对象,性格温柔或火爆,工作内容相似或相反,高矮胖瘦应有尽有,用秦西的话说,她哥是那古代的皇帝,选妃呢。 但秦南山一个没看上,不对,应该说一个没去见过,清心寡欲得他们以为他要出家。 事情在两年前出现转机,秦恒老同事,也就是现在的A大副校长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他,秦南山终于答应见面。 见过几面,双方交往,要是城区让放烟花,他们非得放它个三天三夜。 可惜两个月后这段昙花一现的恋爱终止,宣英再次发愁。 眼下他说要带女朋友回家,多稀罕一桩事,宣英一边高兴,一边又想见见到底什么样的女孩能驯服这个冥顽不灵没进化的人。 她温柔催着:“这个点还忙工作呢?她要不好意思到家里来也没关系,咱们在外面吃饭。” 秦恒接话:“把西西喊回来,她能闹腾。” 秦南山在客厅站定,迟疑了会,告诉他们:“爸妈,她怀孕了,我们准备结婚。” 宣英与秦恒僵住,眼镜底下的双眼睁圆。 “我们是高中同学,一年前相遇,我很喜欢她,追了半年在一起。”他不会说故事,简单陈述。 夫妻俩人再次僵滞,一个问:“高中同学?”一个问:“在一起那么久了?” 秦南山点头称是。 片刻后宣英回神,高兴不已,“好事好事,那得赶紧结婚,不然肚子大起来办婚礼辛苦。” 秦南山沉默,垂下眸看一眼手机,依旧没有回复。 宣英却以为闻依来消息,“女孩联系你了?能给她打个电话不?妈妈跟她说说话,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见面也熟悉些。” 秦南山想推辞,但抵不过二老想见儿媳妇的心,拨通这个未知的电话。 所幸闻依给面子,电话接通。 ------------ 7 第 7 章 闻依这会刚开完一个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领导背上有任务,这次清腐行动里纽安一项新闻不许出。 高层只需要听见一句结果,累死累活的是底下人,上面逼她,她逼下面,自查自纠整理材料汇报,连几年前和路过医生聊几句这样的小事也得写进本里。 忙了一周终于忙出头。 秦南山发的消息打的电话闻依都看见,她还没想好,不敢接不敢回。 她妈的反应比想象中大,闻依忘记拿新钥匙,后来直接回不去家,晚上八点多才等到人回来,闻女士却视若无睹。 闻依有些担心,也害怕,做的决定摇摇欲坠。 纠结一周,终于没了工作繁忙的借口,终究要给出结果,做个决断。 闻依拿起响铃的手机离开办公室,走到楼层尽头的大露台。 一接通,对方说:“我妈想和你说话,你方便吗?” 还没应,电话已被一温柔女声接替,宣英和煦问侯:“依依是吗?我是南山妈妈,你好呀。” 闻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伯母您好。” 宣英问她明天有没有事,等闻依说了没有后邀请她去家里吃饭,闻依向来不会拒绝长辈,正犹豫,宣英又几句问话把她绕走,再绕回来已经定下周末去吃饭。 闻依懵着,没明白怎么见家长的时间地点就这么定下。 电话回到主人手里,几个脚步声,男人声音变得空旷,应当是走远,“周末去接你?” “不用。”闻依回过神,几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秦南山,你是领养的吗?” 秦南山蹙眉:“不是。” “我觉得你不太像你妈妈的儿子。” 秦南山明白她什么意思,“他们都这么说,我妹妹比较像我父母。” 闻依视线飘远,看向露台外高架上来来往往车辆,静止,自己起的话题也没有再延续的想法。 她最近老这样,事情做着做着发起呆,一发十几分钟半小时起步。 网上说孕妇容易疲劳、精神游离,走神发呆不是什么病,可她害怕,一孕傻三年,她这才一个多月已显露苗头,真到生产不得成傻子? 然而最可怕的是,她不说话,对面男人也没有提醒她,陪着她发呆,闻依意识到这一点,恍惚间仿佛看见他们老了一起坐在阳台小板凳上发呆的老年生活。 真骇人!闻依赶紧清醒,“抱歉,我这几天比较忙,也不太舒服,没有能联系你。” 秦南山一顿,答复:“没关系,孕吐很严重?” “这两天还好,家具的事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好。”又一阵沉默,秦南山问:“是不是准备做产检?” 闻依再次看向窗外,她想起刚做医药代表那会,那是她不熟悉的领域也不是她热爱的工作,还违背闻女士意愿,但心底仍暗暗发誓要闯出个名头来,这一做,做了六年,做到中层。 答案从经验里得到,没人能一直走一条顺遂的路,她也许从小就没有这个命。 闻依回答他:“明天。” 他说:“我陪你。” 闻依思考一会,没拒绝,有爸爸陪妈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产检。 电话挂断,她在露台前又站了许久,直到身后响起动静,闻依回头看,看见她的新领导,田佳嘴里的惊喜,她分手四年的前男友,魏元。 她刚入行时年轻,魏元长她几岁,正是幽默风趣意气风发的典型代表,手段又多,年轻小姑娘不免沦陷。 在一起一年后业绩惊人的魏元得到总部赏识,派他出国任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魏元一边说爱她,想跟她有未来,一边劝她跟他一起出国,闻依当时只是个小药代,专员都算不上,她要真跟他出去顶了天只能做个助理,并且永远依附于他,她脑子清醒,不肯。 顺其自然分手,听说人家刚去第二个月就找了外国小妹妹,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 一别四年,魏元华丽转身,成为她的领导。 周一上班那天田佳朝她眉来眼去,说他们这是顶峰相见了。 田佳畅想他们再续前缘拉她一把,闻依没好意思戳穿,怀孕这事她没跟公司任何人说,区域经理位置没坐稳,现在公布等于拱手让位。 这会魏元单独来找她,眼里暧昧,闻依暗道不好,他该不会真想跟她再续前缘吧? 他们之间可没什么扯不断的蜘蛛网,好聚好散,再见眼不红心不跳。 而且就算她同意,肚子里的房客也不同意啊! 闻依得体露出笑意:“魏总好。” 果然,男人一开口即是关心:“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闻依:“不累,正常工作。” “周末一起吃个饭?” “恐怕不行,周末要去男朋友家吃饭。” 如愿在他脸上看到诧异,闻依以为功成身退,谁知男人不要脸时也是有趣,“闻依,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没必要扯这样的借口,我们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闻依无辜极了,当着他面拨出电话,开外放,一通,娇滴滴喊:“亲爱的~你爸妈喜欢什么?我周末买过去。” 对面秦先生应该是吓到,但好在他反应慢且沉稳,回答看不出来配合痕迹:“不用买什么,你人来就行。” “好嘞。” 魏元脸一半黑一半绿,气冲冲走掉,闻依叹气,拍拍自己小肚子,自言自语:“你妈接下来没好日子过了。” 东郊别墅,秦南山收起手机,素来平静无波的表情露出裂缝。 闻依嗓门不小,宣英和秦恒听得一清二楚,俩人对视,忽然明白什么,原来儿子喜欢这款啊!看来之前是努力错了方向!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秦南山抵达御庭府门口,给她打电话,闻依前面两个摁掉,打到第三个,她终于按下接听键,像个炸毛的小狮子,脾气暴躁:“谁啊一大早的!” 秦南山轻咳一声,“是我,今天产检。” 电话里嗓音似乎染上冬日清晨凉意,冻得闻依一哆嗦并且委屈控诉,“都怪你,我昨晚吐到凌晨两点都没睡,难受死了。” 秦南山僵滞片刻,熄了火,“你住哪栋,我上去。” “你别上来,等我半小时。” 闻依艰难起床,她没敢化妆没穿高跟鞋,要做B超,也没穿裙子,出门前照照镜子,她深深叹气。 维持多年的精致形象正在悄然离去,真是让人伤感。 她戴好帽子口罩,裹得严严实实,上了车也不摘。 一上车,闻依难过道:“好饿。” “得空腹,还不能吃早餐。” 闻依更难过了,“我知道。”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车多人多,车子进程缓慢,闻依觉得无聊,跟他说话,“你今天不上班吗?” “请假了。” “这么好请假?” 男人目视前方:“不好请,推了很多事。” “......”闻依无言以对,接着问:“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你指什么?” “爱好,喜欢做的事。” “研究数学。” “......” “周末呢?你周末都做什么?” “看论文或者做课题。” “......” 秦南山随后听见极浅一声叹息,“怎么了?” “没事,孕妇都这样,容易伤春悲秋,你得习惯。” 她随口一句,没想到他认真点点头:“嗯,我看网上说是这样。” “......然后呢?” “注意休息,保持心态放松。” “没了?” 他想了想,说:“没了,这是最重要的。” 这种时候段位高点的男人早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什么“我陪你”“别害怕,我在”,即便不是每个人都能言出必行,但起码在某一刻给足对方安全感,而秦南山思维到这里中断,她都怀疑他说谈过恋爱是骗人。 闻依指望不了他说出什么话,直言道:“你这么忙,又没有擅长的事,以后怎么带孩子?让他跟你算题吗?” 秦南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扭头一看,看见她闭眼,举着双手握拳,嘴里喃喃不清。 他好奇问:“做什么?” “许愿,许愿孩子智商随你,情商随我。” 秦南山微微凝起眉,闻依瞧见,心下大乱:“完了呀,要是智商随我,情商随你,那可怎么办。” 男人喉结滑了滑,无奈道:“我父母奶奶都属于研究型人才,我们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情商性格不必过多依靠遗传论,性格大多与家庭教育和生长环境有关,孩子会像你的。” 闻依瞬间放心,接着脱口而出,“昨天通话我见你妈妈挺开朗热情的啊,你怎么......”话说到一半截住,闻依自知失言,道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秦南山安静一会,平静说:“我父母生我那会是他们事业上升期,常常加班,没太多时间在家,他们大概看出我有数学天赋,会买很多数学习题册,我一做题就是一天。” “我确实喜欢算题,但也因此疏于社交,不过我想你的担心应当构不成问题,该懂的社会规则我还是懂。” 闻依有些内疚,又回想自己童年,沉默不言。 闻红毓小时候也忙,忙于生计,挣钱照顾她,但闻依与他选择相反,他通过做题来消化情绪,而她一个人待着会更不开心,所以外出交朋友,以此平衡内心的不安与孤独。 但年纪越长,越羡慕那些能独处的人,拥有自我疏解的能力并与自己和谐相处,这太难了。 闻依说:“那希望他能跟你一样,具备丰富的内在资源,独立自主。” 红灯,秦南山再次转头,这一次注视的时间可以足够长。 临近医院,闻依捏紧拳心,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秦南山,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应声。 拐弯,扫码入场,抵达医院,下车前他终于回答:“我尊重你的意见。” “你的意见呢?” 秦南山望过来,目光微沉:“我想要。” 他已经推翻此前所有运算,重新开始建立新的公式、新的秩序,前期也许适应不良或许还会遭遇挫折,但唯一确定一点,再也回不到原点。 闻依深深看他,顷刻,按上车把手,下车。 门诊楼前碰见赵灵,赵灵眼睛没从秦南山身上离开过,看得人转过身才清清嗓子,“那个秦老师,我跟闻依说几句话。” 秦南山一走,赵灵直接感慨,“几年没见,当年的学霸又帅了,闻依,你真牛,这种货色都能拿下。” 闻依催:“有话快说啊,赶时间呢。” “着什么急,”赵灵明知故问:“不是来打胎的吧?” 闻依用眼神无视过去。 赵灵:“怎么不打了?” 一脸着急的女人神色渐缓,抬头看一眼天气。 今天天气不错,多云,偶尔有些日头花,空气不再湿润,似乎是个好兆头。 半晌,她朝赵灵笑道:“你会打掉你自己吗?” 赵灵没听明白,追了句,闻依不再说,她只好又问:“什么时候结婚?” “再说吧,没定。” “得赶紧,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穿婚纱的机会,肚子大了就不好看了。” 闻依睨她,一点不在意,“谁说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 在赵灵反应过来时闻依已经招呼旁边男人进了门诊大楼。 穿着平底鞋的闻依依旧走出职场女性风范,而黑色大衣的男人则一派温润贵气,俩人看起来一点不搭,却又有种外人融入不进去的气场。 赵灵撇撇嘴,她才不信闻依会二婚。 血库没闻依的血是真,但“这次打了下次很难怀”已经是妇科常用说辞,而且张主任经手那么多手术,出意外的概率小之又小。 但她们医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闻依跟她说之后她去联系苏城那边同事,同事回复没问题,她也早早跟闻依说过没问题,需要预约提前说。 可她第二天就回过来消息,说不用了,你看,现在还来做产检。 所以说闻依就没想打掉这个孩子,这人简直就是口是心非杰出代表,还离婚?鬼都不信。 赵灵手插进兜里,啧啧几声,看来又得大出血了,结婚给,孩子满月还得给。 ...... 上次来还测不到胎心,这次主要看看胎心胎囊,顺便做常规检查,建档。 还是挂的张主任号,张主任认出闻依,又看看她身边跟着的男人,依然没说多余的话,让闻依躺上床。 张主任戴好手套,探头沾上耦合剂,“衣服撩开。” 秦南山还在旁边,闻依觉得不自在,手按在衬衫衣摆:“医生,需要他在吗?” 张主任直接扭头吩咐:“帮她撩开衣服。” 秦南山也不太自在,无奈听医生话上前两步,闻依眉头拧着,手握紧,秦南山走到跟前又不敢动了。 分明有过最亲密关系,现在看个肚子俩人都扭捏起来,他清清嗓子,说:“医生,需要我在吗?” 张主任十分不耐烦,“两口子怎么磨磨蹭蹭的,你想看孩子就留下。” 秦南山略一沉吟,伸出手,闻依条件反射,赶紧说:“我自己来。” 衣服只需撩到胸下,可余光里男人视线凝聚在她肚子上时她心里还是别扭极了,彷佛赤身裸.体被人看光。 那天晚上只开地灯,视线昏暗,混乱急切的氛围她也没留意他有没有看她,注意力全在体验上。 这会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脑海莫名跳出来些旖旎画面,以及因为克制而淹没在喉咙里的闷哼,明明情绪到顶,却偏要维持体面,可最后覆在她身上时整个胸腔都在颤动的低吼说明一切。 克己复礼的人跌落神坛,闻依身体与心得意,收获前所未有的快感,尾椎骨酥麻。 她耳朵根微红,别开眼,冰凉的耦合剂随着探头移动滑溜溜铺在她白皙肚皮上,身体里燥热缓解些。 旁边胎心检测仪发出“扑通扑通”心跳声,快速具有节律,像是柔软的击鼓声。 闻依看不到画面,着急确认,“张主任,这是宝宝心跳吗?” “是,快了些。” “啊?” “正常胎心率为120到160次一分钟,宝宝现在是大概是180次一分钟。” 张主任本来就是个严肃的人,现在凝眉不语,着实让人害怕。 闻依摸摸自己心口,她这会心跳也快,该不会...... 她悄悄看了眼一脸担忧盯着屏幕的男人,又迅速收回,深深呼吸。 几个回合后,张主任说:“没什么大问题,孕囊胎芽胎心正常。” 俩人皆舒口气。 拿过报告离开,直到坐上车闻依都没和秦南山交流一句,她捏着单子看,是比上次更加明显的小胚胎,像一粒黑乎乎的巨峰葡萄。 看了不知多久,她怔怔问:“你刚刚听见宝宝的心跳了吗?” “听见了。” “是不是很神奇?” 住在她肚子里的宝宝,有他自己的呼吸心跳,一点一点在长大,上次见面还是小黄豆,现在变成小葡萄了。 秦南山抿起唇角,“我录音了,你要不要再听听?” 闻依惊喜:“真的吗?” 他掏出手机,播放音频,没有在医院里听得大声,但仍清晰可闻,“砰砰砰”,似乎是一首旋律分明的舞曲,节奏欢快。 速率真的快,闻依知道为什么,脸上笑容越甚,和她一体的宝宝,唯一能血脉同源感受到她情绪的宝宝,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秘密。 车内宁静,两个还不算相熟的年轻男女不约而同呼吸放轻,生怕打搅狭小空间里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听着听着闻依眼眶发热,“你转给我。” “嗯。”秦南山转发,收好手机后郑重说:“以后胎教音乐我来选,你那些节奏太快。” 闻依不跟他纠结这些小事,又听了两遍十几秒的音频,听完,发给闻女士。 ------------ 8 第 8 章 离开医院,闻依回公司,不巧,刚下车又碰见魏元。 闻依把单子放进包里,收敛表情恭敬问好:“魏总。” 魏元视线从扬长离去的车子上收回,眉梢挑起:“男朋友?” “是。” 闻依还有事,没工夫跟前男友交代现男友,虽然严谨说秦南山现在算不上男友,她往大厦走,魏元跟上:“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眼光这么低?” 人们总喜欢以车对人分个三六九等,魏元这种精致的上层利己主义越加,一台大众在他眼里估计是贫民。 俩人算是和平分手,闻依没他这么多小心思,也不想得罪自己上司,礼貌微笑:“结婚对象嘛,还是得选老实点的。” 魏元眉峰一凛,“结婚?” 闻依咧唇:“没错,我们准备结婚,到时候请魏总喝喜酒呀。” 魏元停下脚步,声线压低:“闻依,你跟我过来!” 大厦楼下有家连锁遍地的咖啡厅,田佳他们一般看不上,也不会给客户送,只喝手磨咖啡的魏元今天不挑了,领着她进去。 闻依以前不爱喝,但为客户也为当时身份为男朋友的魏元,她买了整套咖啡器具自学,学半个月,已经能拉出一手好花,浪费的咖啡全被她喝了。 分手后闻依半年没碰这东西,那套机器被她打包好挂二手网站,两天就卖出去,净亏3000块。 魏元到底嫌弃来路不明的咖啡,没点单,一坐下直接道:“闻依,不要跟我开玩笑。” 闻依不再维持面子关系,脸沉下,“没开玩笑,魏元,我们分手很久了,我年纪也不小,谈婚论嫁不是正常?”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要小孩。” 闻依忽然觉得口渴,问服务员要了杯温水,喝完捧着杯子握在手心。 魏元眯起双眼,目光直接审视她:“他喜欢你这副装扮?” “......”闻依失语,不就没穿裙子高跟鞋,这副语气仿佛她多寒碜。 魏元回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上台汇报,漂亮自信落落大方,立志要闯出一片天地,后来我在茶水间碰见你,你当时手都在抖,却让我信你。”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喜欢她漂亮脸蛋,但更喜欢这样充满干劲的小姑娘,欣赏她人格与思想。 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闻依都像个宝藏给他惊喜,她是太阳,不用别人给她光,她自己就会发光,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以为分手是为了更好相遇,可外派的时间比预计长,转眼四年,改变的东西太多。 魏元心里失望:“闻依,你刚升区域经理,这个时候选择结婚生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这个行业远比你想象残酷。” “我不清楚你有什么压力,但我不希望你在现实面前低头妥协,即便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你也应当值得更好,而不是选择一个让你今天这样灰头土脸来上班的男人。” 闻依沉默。 她跟魏元在一起一年,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全是类似如此的说教评判,不过那会闻依年轻,对未来充满幻想,她需要有人领着她,当时魏元在她心目中形象高大。 后来分手,她逐渐成长,不再需要来自外界的挤压,但她依然感谢和魏元走过这么一程。 闻依放下杯子,星眸抬起,淡淡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闻依,不要亲手毁掉自己努力挣来的一切。” 闻依颔首,角色转换为上下属,正色道:“魏总,这次清腐行动持续范围广时间长,也是您回国任职后接的第一项挑战,我会协助您顺利渡过,另外,HIV-1型新药推广东区已经初步完成,且效果良好,具体数据下周我给您汇报。” 闻依嘴角勾出标准笑容,依旧自信:“听说集团上层近期拟发文成立战略创新部,以应对目前医药市场瞬息万变局势,负责人竞聘上岗,魏总,您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您尽管说。” “至于其他的我有考虑,希望您在做决策时不要抱有私心。” 魏元刚回国,对于早已重新换血的纽安来说他是空降,稳住业绩的同时他需要招揽人心。 闻依从来不站队,魏元三番两次找自己回忆往事不是没有缘由,他需要一个得力忠诚的下属,而曾经的女朋友既是外人眼里的“一伙”亦是他现在最容易拉拢的中层。 战略创新部拟文到成立,再到整个竞聘流程结束预计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这段时间里魏元依旧是她领导,她只需要平安渡过生产这段日子。 再用她明年的生日愿望祝福他竞聘成功,远离她。 魏元不是傻子,能听懂她话里含义,思衬几瞬,同样笑道:“闻依,你太看得起我。” 闻依抬起水杯喝水,细长睫毛颤动,唇边捻起笑意,“您以前可不这样。” “其实回到以前也未尝不可。”魏元眼里闪过光,盯着她看。 “魏总,等婚礼日期定下来再给您送请帖。”闻依站起,拂了拂大衣下摆,“还有,我没有为谁改变什么,也没觉得我灰头土脸,我和男朋友关系很好,这些话您下次别再说了,让人误会不好。” 闻依从咖啡厅离开,抬头看楼顶巨大的“纽安医药”四字招牌,又垂首看向自己还平坦的小腹,心底默默叹气。 一切真如她所想就好了。 进办公室前收到闻女士回复:【什么东西?】 闻依回:【您外孙的心跳声呀。】 ...... 秦南山说不用带什么,可闻依不可能空手上门,她送礼送得多,知道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什么,下班后直奔商场。 到家时看见门口镜子里拎着大包小包、满身是汗的女人,闻依颓然,确实跟灰头土脸差不多了。 她放好礼物,坐到沙发上放空。 周五,换平时她应当在社交应酬,或者和朋友吃饭喝酒,或者在健身房挥洒汗水,而不是逛超市给未来的公公婆婆买礼物,买完哪也不能去,在这里冥想人生。 为什么女人一步入婚姻家庭就失去自我?闻依深刻反省。 高跟鞋不能穿总有其他好看的平底鞋,怀孕也可以穿裙子化淡妆啊,她天生丽质,收拾收拾总是能看。 思及此,闻依打开某购物APP,开始搜索孕妇装备,看了一圈觉得大众品味不咋地,转到常去的品牌,十分钟后,咬牙,给自己买了两双鞋子四条裙子,以及一个包,新衣服当然要配新包! 冲动消费完,闻依心情转瞬美丽,又想着之后生产哺乳......闻依低头看自己仿佛又大一圈的胸口,忧愁不已。 随后摸向肚皮,自言自语:“宝宝,你得心疼你妈,早点学会自己喝奶粉,知道不?等你以后十八岁了,还能有个漂漂亮亮的妈妈,同学看了都羡慕。” 又想了几条,闻依给秦南山发消息:【我想了想,咱们要定些约定。】 【我出完月子得上班,要请月嫂,等孩子长大些再请保姆照顾,费用我出。】 【你上下班时间固定,陪伴以及教育交给你OK吗?我尽量不加班,放心。】 【哦对还有,我不跟你爸妈住,没有别的原因啊,就是我一个人住习惯了。】 【算了,太多,明天说。】 刚放下手机,门口响起一阵急促门铃,闻依去开门,看见出差回国的乔恩。 乔恩行李都来不及放,摇上闻依肩膀,“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闻依被她摇得想吐,“乔小姐,我现在是孕妇!” 乔恩这才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像扶娘娘一样搀扶着人去沙发,又追问一遍。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闻依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当然,省去房间内细节。 偏偏刚接受几个月外国文化熏陶的乔小姐就好奇这个,“不是闻依,你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他怎么了?不说话还是很帅的好吧,身材也不错,一夜情对象不就看这两点?”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闻依头疼,乔恩不是赵灵,一点不好糊弄。 最近总觉得口里没味,她弯腰拿了颗话梅塞进嘴里,边含边想,吐完核,煞有介事说:“Brainy is the new sexy,你懂不懂?” 乔恩诚恳摇头:“我不懂。” “你不懂就对了。”闻依也没搞太懂,那会各种因素交织,外因是严赋设的计,给错的房卡,男人诱惑的身体,内因嘛...... 网络上关于智性恋的解释完全符合她当时状态,智商与头脑是吸引她的致命特征,甚至产生性.欲,闻依觉得她应该是智性恋,没错,因为她最喜欢的影视角色是《神探夏洛克》里的卷福。 秦南山和她后来遇见的许多男人都不同,大概征服一个现实意义的天才会比较让人有成就感,智商加成,她对他的脑子自带滤镜,以至于冲动犯下错误。 乔恩:“但我觉得长得帅的,又聪明的,才能说Brainy is the new sexy。” 闻依给她比大拇指。 “你们打算怎么办?” 闻依躺上沙发,把腿搭她膝盖上,答不对题:“你看看我腿是不是水肿了?” 乔恩捏了捏:“没有啊。” 闻依心里还是有点小介意,衣装可改,但人改不了啊,“我觉得它肿了,脸和胸、肚子都肿了,乔恩,我是不是好丑?”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是......” “不丑不丑,你永远是咱们班班花,漂亮着呢。” “我只是班花?” 乔恩觉得再跟她讨论下去天都要亮,强行转移话题:“你是生下来还是打掉?” “打不掉,生呗。” 闻依语气像在过家家,指着个布娃娃就说这是我们的孩子,以后我们一起养,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乔恩试探:“那秦南山那边?” “明天去见家长。” “你妈呢?” 乔恩不止是她高中同学,还是小学初中同学,俩人之间革命感情纯洁无暇,闻依家庭情况她知道,也见过她妈妈,知道这一关应该不好过。 闻依语气颓靡:“不知道,还在哄。” 中午发完那一句闻女士再也没有回复,闻依心想,她妈心真硬啊,当初也是,说不用她钱就不用,病刚好不久去工作,再累也不说一句苦。 闻依轻声笑,不愧是母女,她心也不软,即便闻女士跟她闹脾气也没妥协,没办法,当初医药代表是她一个市场营销专业本科生毕业后来钱最快的工作,她需要钱。 眼下也是,她倔强地要留下这个孩子,再一次违背闻女士意愿。 乔恩担心:“阿姨要是真不同意怎么办?” “没事,我慢慢哄。” 闻依盯着自己这位亲如姐妹的好友,心思渐起,抱着她肩膀讨好撒娇:“乔恩,你帮帮我呗。” “怎么做?” “让我妈相信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就成。” 什么未婚先孕奉子成婚都是虚招,闻女士只是不想自己走她的老路,希望她找个真心相爱的人过日子,闻依全都明白。 她没有办法和秦南山短时间内相爱,只能用老招数。 “阿姨到时候发现怎么办?” “不会,秦南山这人没什么优点,但还挺配合。” “你真想好了啊?” 闻依抬眼,问她:“你呢,当初为什么和陈嘉瑞分手?” 乔恩静下来。 陈嘉瑞同样是她们高中同学,不过俩人上大学后才在一起,好了六年,最后只一个分手结局,乔恩这两年常常国内国外跑不外乎为治情伤。 为什么分闻依自然知道,谈了这么久没能走到结婚这一步,现实原因家庭原因,两个人步调不一致,就再也走不到结局。 闻依头靠在她肩上,“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想过结婚,对婚姻也没什么期待,现在阴沟里翻船谁也没办法,比起别人,秦南山是个不错的结婚人选,不是吗?” 这人虽然平时闷了点,但几天接触下来该承担的责任从没推卸,尊重她的意愿,办事还算靠谱,事业家庭平稳,看着应当也没什么花花心肠,这样的人不是做老公的最佳人选? 跟各种医生闲谈时总会讨论到家庭婚姻孩子,他们说结婚几年,爱情都会沦为亲情,只剩一堆鸡毛蒜皮事,所以说爱情这东西可有可无,等孩子长大些,能过就过,不能过离婚。 乔恩说:“依依,不要将就。” 闻依晃了会神,嘴角一抹浅笑,“不算将就。” 乔恩用自己手机给闻红毓打电话,闻女士接了,知道她是闻依说客但没好意思挂,于是乔恩落实闻依编的秦南山高中暗恋爱而不得的故事。 以及自己添油加醋:闻依同样心动,单向暗恋变双向箭头,俩人再遇时干柴烈火,缠绵悱恻。 不知闻女士有没有信,但聊到最后请乔恩空了去吃饭,算是让步。 乔恩走后闻依自己发了半小时呆,准备洗澡时忽然想起来件事,开车回家,等几分钟,闻红毓出来开门,脸依然很臭。 进门后闻依先把玄关上钥匙塞进包,再对闻女士倔强背影说饿,闻女士嘴硬心软,瞪她一眼,下面条去了。 面煮好,闻依也在积了好几层灰的日记本里找到张发黄纸条,拿出来给她看。 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名字:秦南山。 高一开学时上心理健康课,老师带他们做心理活动,叫做“守护天使”,现在看来老得掉牙的设定在十年前火热,抽中纸条即意味着你是这个人的守护天使,未来三年需要守护他帮助他,也可以送些小礼物,等三年后高中毕业再揭开各自的守护天使面纱。 很不巧,闻依三年需要守护的人是秦南山,她当时看见这个名字都懵了,不忍看第二眼,直接夹进书里。 活动倒是正正经经搞了一学期,可后来学业繁忙大家抢着时间多做一套题,谁还记得曾经的守护天使,毕业后更是无人想起。 如今这张纸条、这个故事为乔恩嘴里的谎话增添不少真实性,再加上闻依栩栩如生的描绘,闻女士严峻的眼神渐渐松动。 闻依从背后抱住人,软下声:“妈妈,对不起。” 闻红毓深深叹息:“依依,你需要说服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闻女士其实好哄得很。 闻依轻声说:“妈,我想好了。” ------------ 9 第 9 章 周六下午,闻依按照秦南山给的地址去他家,导航地址越近,她越纳闷。 这里是别墅区,且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别墅区,在闻依印象里,教师确实不是什么发大财的职业,她以为他们家能在市中心全款买一套四房已经到底。 闻依给他打电话确认:“你家真住里面啊?” 秦南山以为她迷路:“进小区后得拐两道弯,你注意看标志,我家是25栋。” “......”闻依咽咽口水,在路边停下,“秦南山,你实话跟我说,你家到底做什么的?” 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掉钱眼里,找补:“不然等会你妈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容易露馅。”之前在闻女士面前就露过一次,让她好一阵哄。 秦南山也觉得她这么思考十分有道理,交代道:“我爸妈就只是退了休的教授,不过爷爷和大伯开有公司,爷爷去世时给我们分了点资产。” “什么公司?” “唯一家具。” 这下反应迟钝的人变成闻依,她呆在原地。 她知道唯一家具不是因为它有多出名,而是今年年初唯一在招标会上打败数家竞争对手拿下全市公立医院的家具供应商名额,包括但不限于办公桌椅,病房建设以及各项基础设备,数十亿标的额。 当时田佳还和她侃,这唯一有点东西,一下吃这么多,谁能想到呢,现在跟她还沾上点关系了。 顾不得还在通话,闻依拍拍小肚子,“宝宝,恭喜你,出生即是富二代。” 秦南山听见,不由好笑:“没多少,而且公司股份在我爸妈手里,跟我没关系。” “跟我女儿有关系就成。”闻依振振有词:“你别误会啊,没贪图你家钱,但我女儿得靠你养,法律规定的。” 他捕捉到关键词:“确定是女儿?产检不是没告诉性别吗?” “没,但我觉得是女儿。”闻依换到D档,重新上路。 “为什么?” “因为我妈生了女儿,我肯定也生女儿。” “......”秦南山向来理解不了她歪理,“你快来吧。” 闻依做足心理准备,在进到他家时姿态从容,处变不惊。 家里只有宣英和秦恒,妹妹秦西外出旅游不在,宣英拉着闻依上下打量,闻依丝毫不惧,这眼神比那些个看不起医药代表的医生们好太多。 未来婆婆和电话里一样,热情善良、和蔼可亲,一双眼睛永远笑眯眯,秦恒虽然话不多,但看起来也好相处,木头一样的秦南山真不像他们儿子。 闻依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多少有点社交方面的优良品质,招呼过后把宣英当成亲妈处,问她专业,宣英说自己研究生物,闻依便绞劲脑汁拉扯出自己不多的生物常识,顺带谦虚求教,退休的宣教授找回上课干劲,这一聊直聊上一个小时。 秦恒父子俩识趣,饭点才来叫。 一上桌,秦恒拉了拉妻子,轻咳两声,拿回自己当家人地位:“南山,你找个时间,咱们双方父母见一面,把彩礼婚期什么的定下来。” “好。” 又温柔朝闻依说:“有什么条件尽管跟南山提,往后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嗯,谢谢伯父。” 宣英从闻依设的蜜罐里跳出来,想起来问:“南山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他高中就喜欢你啊?我们是真没想到,南山性格内敛,恋爱也不喜欢谈,原来心里有人呢。” 闻依吃惊,看向自己“未婚夫”。 未婚夫脸色少见地微窘,“妈,我没这么说。” “那怎么一重逢就追人家,还追了半年?”宣英一点不给自己儿子面子,“不是暗恋是什么?” 闻依却明白过来什么,这不就是她编的故事?他这是还不知道呢,故事已经深入发展。 但没必要让他知道那么多,闻依挪挪屁股靠近他,顺着话接:“你喜欢我早点说呀,害我们白白错过那么多年。” 秦南山扭头看见她眼里的狡黠,表情恢复平静:“抱歉。” 闻依觉得逗他好玩,“喜欢我什么?” 他望来一眼,眼里写满“无奈”两个字,不过还是认真回答:“喜欢你热情善良,聪明漂亮。” 切,一点不走心。 一顿饭一小时,闻依热情入戏,和秦南山扮演恩爱小情侣,男人不太自然,但尽心配合。 对面夫妻俩人通过儿子嘴角扯起的些微角度感觉欣喜,是真爱! 吃完饭宣英指挥两个男人收拾饭桌,自己拉了她到旁边书房说话。 宣英先问她怀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分享她之前怀孕经验,随后代秦南山跟她道歉,双方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不太正式,又保证秦南山绝对会负责任,他们一家十分欢迎她和宝宝的加入。 说到最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个正红色的盒子给她,说是秦南山奶奶留下来的玉镯,专门传给孙媳妇。 闻依打开来看,玉镯质地通透圆润,看起来是有些年代。 出门后闻依心里五味杂陈。 在大多数人眼里,女人一旦怀孕有了孩子就再也跑不了,未婚先孕免掉彩礼轻视女方的婆家不要太多。 她今天没有感受到被轻视,也许跟他们教养学识有关,也许跟编造的故事铺垫有关,又或者是秦南山从头到尾对她的尊重,总之看起来是件好事。 同一件事,男女双方家庭处理方式天差地别,男方皆大欢喜,盘算着怎么把人娶进门,而她妈气得快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归根结底是怕她以怀孕之身被人看轻。 古时嫁娶,好像生来不平等,带着强烈的性别属性来判定女性的归属,且已深入人心。 闻依摇头,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组建家庭共同生活,何来所有权变换一说。 秦南山开她的车送她回去,她的小奥迪不算宽敞,他坐上驾驶座第一件事是调位置,调低,后退,完全改变她的习惯。 闻依生平第一次有自己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他恍惚未知,继续侵占他人领土。 她意识到什么,好像结婚这件事确实是所有权的置换,不过不是单方面,而是双方互相入侵对方的生活,把两个人揉碎了重新融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婚姻法不就是?婚后夫妻不管谁挣多挣少,都是共同所有。 车子上路,秦南山问:“婚期彩礼的事,我爸妈想见一见你妈。” 她的车自动导航到御庭府,闻依闻言改主意,“去长乐巷,你自己跟她说。” 他调头去长乐巷。 路上说起昨天她提的那些要求,秦南山没有意见,全部按照她的计划来,闻依皱眉:“你可以提出你的想法,也可以不同意。” “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当然同意。” 闻依看那张几近完美的侧脸,心里默默调和,算了,他本来就这样。 二十分钟抵达,熄火下车,闻依说:“你先把我位置调回来。” 秦南山愣了片刻,大概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个要求,重新上车。 闻依率先往巷子里去,走几步,停下,回头看。 他刚调好位置下车,立于热闹巷头,霓虹满身,而她站在巷子里,透过方格窗户的暖光在她身上静静切出细腻形状,仿佛两个倒转的世界。 闻依忽然扬声:“秦南山。” 男人视线抬起,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倒映出路灯光影。 “你会是个好父亲吗?”她问。 “是。”他答。 ...... 接下来两家见面,婚期定在过年前,彩礼三金秦家给的丰厚,没要她们什么嫁妆,闻女士前一晚特地叮嘱闻依不能少要的话无用武之地。 订婚宴安排在这周六晚,主要让两边近亲见一面。 宣英意思是订完婚小两口可以去领证,以免夜长梦多,闻依心笑,能有什么梦,事情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这边亲戚不多,应当是秦南山提前和宣英夫妻说了,他们一家没有问过闻依父亲,安排位置时也贴心地只留舅舅舅妈。 舅舅舅妈很是震惊,震惊过后拉着闻红毓说话,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怀孕,闻红毓说:“交往了很久,本来也是好事将近。” “人家怎么说?” “小秦性格挺好,父母文化水平高,没亏待依依。” “那就好。” 舅舅舅妈将信将疑,算是忽悠过去,闻依远远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在现在全天下知情人士寥寥无几,她和秦南山仿佛真是一对甜蜜情侣,正怀揣幸福步入婚姻殿堂。 但也有人不信。 闻依出门上厕所,回来时听见走廊人声,应当是秦南山大伯母钟岚和宣英。 钟岚义愤填膺:“南山怎么回事,一声不响地结婚,还有了孩子,是不是被人讹上了?” 闻依放轻脚步,进退不是。 宣英说:“没有的事,嫂子你不要乱说,小两口恩爱着呢。” 钟岚:“我看这女孩面相妖,指不定用什么方法勾上南山,有了种,又拿捏住南山,这才嫁进来。” 闻依看不清俩人表情,但宣英没说话,钟岚接着道:“还是个做医药销售的,手段多的是,我看不如芷柔,正正经经温婉可人,家世跟你们也配,还能帮南山往上走,现在这个......” 钟岚重重叹息,“现在也是没了办法,但你们夫妻俩得看好南山,别什么都往外给。” 宣英说:“嫂子你多虑了,我看闻依不像那种人,这些话你也别在孩子面前说,影响感情。” 说完几句,响起脚步声,俩人走远。 闻依靠上墙壁,颇有些无力,抵着墙才能站稳。 她闭上眼,深呼吸,吐出憋在心底的浊气。 站了不知多久,秦西出来找人,小姑娘语气很甜:“嫂嫂,怎么出去这么久,没事吧?” 闻依抿出笑:“没事,能有什么事。” 订婚宴后宣英让人选了个好日子去领证,说是用俩人八字合出来,正正好。 领证那天天气冷得厉害,闻依化好妆穿了精致裙子,再围上厚厚羽绒服出发,秦南山也捯饬得正经,衬衫西装温莎结,头发还特地吹了吹,十分精神。 进民政局前闻依问他紧张吗,他说不紧张,已经做了两个月准备。 但她紧张,人生第一次领证呢,好歹也是人生的转折点,跨进这个门,再走出去她就是已婚妇女了,她二十八岁以前关于未来的计划就此打乱。 可真领完证出来,又没了想象中激动或失落,俩人平静到一起去隔壁早餐店吃早餐,吃完他再送她去上班,下班后各回各家,这个“好日子”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唯一一道痕迹大概是晚上临睡前闻依发了条没分组、全部可见的朋友圈,一张是结婚证照片,一张是戴着婚戒的右手,官宣结束单身。 十分钟后秦南山“转发”了她这条朋友圈,配图文案一模一样,不对,也不能说一样,他戴的戒指是他自己的。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条朋友圈。 此后三天,闻依生活工作被各种打探询问祝福充斥,三天过后,已婚身份正式落实。 乔恩问她什么感受,闻依想了好久没想出来答案,挺复杂的还。 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不甘、屈服、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又松一口气,仿佛给肚子里的宝宝找到个冤大头爸爸。 总之百感交集,她用一个月去消化体会,至今没能得到高兴或难过的准确体验,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往下走了。 过年前办婚礼,闻依三天婚假加两天周末全在忙,妈妈们即便心疼她怀孕也没法,新娘子不可能坐着完成仪式。 原定仪式尽量从简,他们要在宾客好友的注视下交换戒指,亲吻,完成相守一生的约定。 但中间还是出了个小插曲,放在酒店化妆间的戒指盒不见了,此时距离婚礼还有半个小时。 两家男方在前台招呼客人,女方都到后台找,大大小小每一处角落找遍,厕所都不放过依然没找着。 钟岚说风凉话:“人家结婚都用的假戒指,你们用真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还随便放,结婚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地又没监控,谁见了一个顺手不就拿走?我看呐今天日子就不顺,这婚......” 这一番话下来指摘意味明显,舅妈性子冲,当即怒怼:“和和气气一个好日子还要听人放屁,晦气,日子顺不顺不是你家选的?今天我们家来的人少,这小偷不知是你们哪个亲戚,连结婚戒指都偷,真是丢人。” 钟岚怒目而视,俩人就要吵起来,宣英与闻红毓赶紧拦下,宣英回头问:“依依你再想想,是不是落在家里没带出来?” 拿了,在红色手提包里,现在不见,只有被偷一个可能。 闻依从早上五点起床一直被各种摆弄,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现在又遇上这事,疲累至极。 闻红毓一见女儿脸色,赶紧想下一步,朝秦南山说:“小秦,现在怎么办呐?能取消戒指交换的环节不?” 一屋子人就他最安静,秦南山维持冷静,“妈,没关系,戒指不见就不见了,没多大事。” 再去问新娘子,“我想先用爸妈的婚戒应一下急,你觉得可以吗?” 闻依自然点头同意,一场喧闹就此终止。 宣英的婚戒有些年头,银圈光滑发亮,细钻边缘也有磨损,但看得出主人常爱护,三十多年前的戒指放在如今依然亮眼。 仪式现场,秦南山将它套入闻依无名指。 至此,两人正式结合,缘深余生共度,缘浅相携一程。 ...... 婚礼结束后闻依躺了整整两天才缓过来神。 前一个月既要分心筹备婚礼,又要忙着年终工作,闻依分身乏力,搬家的事和秦南山一商量,一致同意延后,因而这一个多月都住长乐巷,这会婚一结,闻红毓过来催促,让早点搬家。 闻依骨头都酸:“妈......再等等不行吗?” 闻红毓给她收拾乱丢的衣服,“没见过哪家女儿结婚了还住娘家,你昨天跑回来人家没说你?” “没,我说回来收拾东西。”她实在不习惯在别人家住,宣英热情得她无法招架,只好躲回来,闻依赖床上哼哼唧唧,“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你。妈,等他那套新房子能住人,你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 “我不去。” “呵,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有人了。” 连续住一个月家闻依才发现些端倪,她妈爱打扮了,每天出门跟个小姑娘似的,晚上回来满面春风,看手机回消息的时间也变多,绝对有情况。 闻红毓扯她被子,“别胡说八道。” 闻依却认真说:“妈,我这婚姻大事也解决了,你接下来专心过自己的生活吧,不用再担心我。” 闻红毓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收了脏衣服出门。 闻依捞过床头柜手机看,秦南山发消息问她起床吃早餐没。 这个月他也忙,忙他研究之余全在准备婚礼,婚庆公司、酒店、当天的接亲、礼宾等等都需要他亲自过目,比她辛苦许多。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十分钟,回消息:【后面几天没什么工作,也准备过年,我搬去你那里吧。】 ------------ 10 第 10 章 过年前最后一天上班是年会,闻依田佳,以及各自几个徒弟坐一块。 田佳凑过来小声说:“我至今还没想明白,你这好好的怎么突然结婚,是不是怀孕了?” 闻依看她一眼,田佳懂了,“我就说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高跟鞋不穿,妆也没化。” 已经办完婚礼,闻依不再隐瞒,“等会领导来敬酒,你帮我挡挡。” “怎么说?” “先过完年。”大领导们春节期间总闲得没事喜欢深度思考,而且过年前后公司离职率高,每年收假返工第一件事是岗位调整。 她还不想被调到行政岗位。 田佳心领神会,说没问题。 又八卦,“你哪找的对象啊,长得真不错,比魏元好。” 闻依这天降老公田佳只在婚礼上见过,身材高挑,闻依站他边上小鸟依人似的,西服穿的板直,五官周正,眉眼干净温和,但不爱笑,所以看起来有那么点严肃。 田佳印象里记得他只笑过两回,一回是婚礼主持人在交换完戒指后让新郎亲吻新娘,男人嘴角缓缓抿起,与新娘子对视几眼后捧着对方的脸,蜻蜓一吻。 那一刻田佳脑子突然冒出来丝想法,闻依嫁对人了。 第二回是敬酒,她们那一桌全是跟闻依有革命感情的同事,自然少不了为难新郎,红包袋上压了七八杯啤酒,新娘子心疼,说让他们别毁了今晚的洞房,大家伙趁势起哄,说过两句,啤酒全被自己人喝了。 田佳视线扫去,看见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笑起来真的帅,电影明星似的。 关键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像棵笔挺的松树,靠近能闻到淡淡的松木清香,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出生文化世家,田佳那会特地往主桌看了看,好家伙,男方家果然各个不像小人物。 旁边闻依手下徒弟宋清清插话:“对对对,而且姐夫一看就智商很高。” 没能参加婚礼的小朋友们纷纷要看照片,宋清清大方找出自己拍的婚礼现场分享,小朋友们看得起兴,追问俩人相恋过程。 闻依手里有现成的故事,张口即来,当然,必须掩去乔恩给加的那段,她可没暗恋他。 小朋友们听完大赞姐夫深情,知晓闻依从头到尾单身的田佳朝前面主桌上探去两眼,小声问:“先前没听你说过谈恋爱啊,你不会真是为了气魏元吧?” 知道她和魏元谈过的老员工很多,闻依听说送请柬那天魏元开会骂了不少人,婚礼自然是没去的,倒是给她封了个大红包。 闻依不由笑:“谁生个孩子气前男友呀。” “那你们怎么回事?现在公司里都在传你站魏元那边。” “魏元有能力,我当然站他。” 田佳摇摇头,看不懂了,“我一直觉得魏元不简单,你小心点。” “知道。” 年会过半,领导们以示慰问挨桌敬酒,闻依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喝的茶,场面人多,没人说她什么,只魏元在离开前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估计心还愤愤。 晚会结束晚,秦南山来接她,顺便跟她回长乐巷,先把一部分行李搬去大学东路。 车子停在酒店路边,驾驶座上高大男人身影若隐若现,田佳带着宋清清几个叫嚷着要看姐夫,闻依不给他们看,告别离开。 一上车,秦南山皱眉:“喝酒了?” “没喝,身边人喝的。”闻依系安全带,哼道:“我有常识。” 路上闻依有点犯困,靠着靠着眯过去,现在基本上没了什么妊娠反应,就是嗜睡,困得慌。 一睁眼到家,闻依习惯性看了眼表,十一点二十三分,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十点半离开,从酒店到家只需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在车上睡了半个小时。 车里开着暖气,但她这边窗户开了条小缝,空气不闷,闻依扭扭脖子,声音微哑:“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熟。” “这样睡不舒服,下次记得叫醒我。” “好。”他顺手递过来一个盒子,红色的戒指盒,“年前几天首饰店休息,让人从外地调回来的,花了点时间。” 闻依没说话,打开,只有一枚女戒,样式和丢的那枚差不多,一颗小细钻,日常简约。 她掀眸看去,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已经戴上,男戒同样简雅,他手指筋骨分明,白净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脉络被指环套住,生出几分禁欲感。 秦南山温声说:“我帮你戴?” 闻依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取出戒指,左手托着她右手,右手拇指食指捏着戒指边缘,缓缓推入她无名指,如同结婚那日。 是她的尺寸,大小正好。 她心里忽然冒出首歌,那天婚庆公司在交换戒指时放的背景音,《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智者常言,愚蠢的人们总是莽撞 但我就是情不自禁爱上了你” 编织的爱情故事动人,现实背景真实,闻依恍惚间真生出些相爱伴侣的错觉。 她默默想,要是这段婚姻有爱情就好了,可又迅速否定,人怎么可以既要又要,她在做出选择时已经放弃另一种可能,太贪心,上天会收走你现在拥有。 下车,秦南山和她一起进屋,闻红毓经过这一个多月,已经不管他们是怎么在一起怎么结的婚,对这个女婿百分百满意。 行李早收拾好,一个行李箱一个大袋子,出门前闻女士拉了人交代事,比如闻依不喜欢吃番茄、胡萝卜、羊肉之类,比如她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会有脾气,不过这脾气只对自己人,让他别惯着她,闻依听了几句,都是贬低,索性不再听,洗澡去了。 洗完出来秦南山已经拎行李离开,闻红毓进她屋子,“你先搬过去,等后面月子大了......”停了会,先问:“你婆婆到时候去不去照顾你?” 闻依边涂脸边说,“不知道,但我肯定希望你来,妈,你来吧。” 闻红毓仿佛听见满意答案,笑着呵斥,“那肯定以你婆婆为先。” “再说,还早着呢。” 闻红毓继续交代:“到时候去那边过年,听话点,我看他们大伯一家不好相与,特别是那个大伯母,你别得罪人。” “您也太看不起我。” “还有,我不管你和小秦感情怎么样,但现在已经结婚,以后就是两口子,妈妈没什么经验教给你,但夫妻和睦总归没错,我看小秦性格比较沉稳,正好你话多,多说点。” “......” “怀孕不是件轻松事,后面睡觉翻身都是问题,你不方便的时候就让小秦多帮帮你。” 闻依不懂,“帮什么?” 闻红毓没有过婚姻生活,其实也不太懂,她按照后来听来的经验说:“洗澡洗头,按腰按腿。”又想起什么,不过声音低了些:“你现在三个多月,我看人家说孩子稳可以同房,你们......总之小心点。” 一句话让母女俩都红了脸,闻依把人赶出门,“知道啦知道啦,就几公里路说这么多,我又不是回不来。” ...... 正式开启休假,距离过年三天,天气阴沉,云厚厚一层。 闻依睡到自然醒,在闻红毓的催促下慢吞吞起床慢吞吞吃饭,再出发去秦南山大学东路的家。 闻依没进过他家,上次也只在门口停留一会,婚礼新房去婆家的东郊别墅,这会站在门口,完完全全一个外人。 秦南山来开门。 黑色丝线暗纹居家服,低调奢华,黑色细框眼镜,头发乖顺,连带着面容也柔和了些,闻依看两眼,垂下眸。 和平时不一样,是生活中样子,与她认知有点偏差,闻依心里感觉奇怪...... 秦南山侧身:“进来吧。” 鞋柜下有双女士棉拖,粉色。 她抬头,用眼神确认,秦南山说:“你的。” 闻依失笑,换了这双拖鞋,她可不喜欢粉色,又不是小姑娘。 屋子不大,装修风格九十年代,复古简约。 客厅比想象中拥挤,入目最多是书籍,电视柜上沙发角落到处都是,不过堆放得整齐,甚至书的边角都对齐,像是有什么强迫症。 最上面一本封面满是她看不懂的英文,配着几个几何图形,应当是他的专业书。 她好奇,翻了几页,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笔记,看得人头晕,闻依赶紧合上,秦南山说:“这是高数书。” 闻依讶异:“你们学校高数书用英文教材?” “不是,我看的。” 视线对上,闻依看见男人眼角隐藏的浅浅笑意,仿佛带着不知骄傲还是鄙夷的情绪,她自尊心作祟,抬起下巴,“干嘛,我数学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点头:“我知道。” 闻依撇嘴,“行了知道你厉害了,秦教授。” 她成绩只能算中等,理科更是差得一塌糊涂,每次数学考试他是第一位,她是倒数几位。 但即便如此A大附中的学生依然耀眼,可惜闻依高考发挥失利,不然A大一些文科专业她都能上。 秦南山笑意收敛,“我一般在次卧办公,现在次卧腾出来做卧室,这些书暂且先放客厅,之后收拾好再搬走。” “你睡次卧?” “是。” “不行。”闻依干脆利落否定。 秦南山不解:“闻依,我们的情况......” 闻依:“你别看孩子还小,再过两个月他就有意识了,到时候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分开睡多难过呀,会留下阴影的。” “......” “而且你爸妈,我妈,或者亲戚们随时可能过来,到时候怎么解释?夫妻不和分床?总之不行,你得跟我睡。” 这些话从她嘴里出来像一个女强盗,偏要强迫良家妇男与她同床共枕,闻依后知后觉,“你可别误会,我只是为孩子为家庭着想。”天地良心,她真没有多余想法。 秦南山没有说不的空间。 短暂的沉默令人尴尬,闻依望向阳台。 阳台上养着些植物,看起来像是多肉仙人掌芦荟之类,绿油油,秦南山顺着她目光看去,自动承担讲解服务:“都是我妈以前种的,好养活。” 闻依掀唇,确实好养活,叶子都没有。 她移动视线往上,看见阳台晾晒着的衣物,内裤夹在白衬衫中间,不明显,但夺人目光,秦南山察觉,轻咳两声。 闻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脸皮厚:“有什么,以后你还能见到我的。”又说:“我不帮你洗衣服啊,你自己洗完澡洗出来。” 他应了声,转头去厨房拿水。 闻依再悄咪咪看一眼阳台,啧,黑色内裤,还挺大。 她跟过去,厨房不大,挤进去冰箱后只剩两个人位置,他用一次性杯给她倒了温水,闻依捧着杯子倚在厨房门,再次确认,秦南山有强迫症。 厨房和他那辆车一样,干净整洁得看不出使用痕迹,但又比她妈的厨房还要工具齐全,刀具架上整齐排列着砍骨刀、切片刀、水果刀、剪刀,这么一看,闻女士那一把中华大菜刀有点不够格。 还有灶台旁边的置物架,各种调味料统一放小方格里,同样摆放得整整齐齐。 好似每一件家具,大到炒锅,小到洗碗抹布,都能在他家找到一个固定、不会被侵占的藏身之所。 闻依喝了口水,问他:“你平时经常做饭?” “偶尔,不忙的时候。” 闻依觉得有必要跟他交代清楚,降低他期待值,以免期待过高对她太失望,“秦南山,我不会做饭,但是你要是做我可以给你洗碗,大家务我没时间做,不过你放心,我活动空间少,个人卫生一定会处理好。” “如果你也没时间,我们可以隔个两三天请钟点工阿姨上门打扫。” 秦南山思衬几许,点头同意。 两个人生活肯定会有摩擦,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霎那间卧室跑出来只大狗,闻依吓得顾不上俩人关系,两步跳进他怀里,双腿箍紧他腰,手环上脖子,头也埋在他肩膀,像个动作灵活的树袋熊。 接着嗓音洪亮道:“狗!你这为什么会有狗!” 秦南山没料到这场景,怀里人重量不轻,他微微后退两步,有些不知所措。 又怕她掉下去,想要伸手在后腰托住,手伸一半停下,犹豫几秒才落到实处。 气氛怪异,他偏头,躲过她喷在他脖子上的灼热呼吸。 可他一侧,女人手缩更紧,抱得他快不能呼吸,气息不自觉加重。 闻依可没他想这么多,她现在一颗心吊在夏天身上,“你快把它赶走啊!” 他打了个手势,夏天乖巧蹲下,摇着尾巴看它的新朋友。 秦南山耐心安抚:“这是夏天,你别怕,它不咬人。” 闻依依旧抱得紧紧,生怕他抛弃自己一样,出口声音都在颤抖:“可是它这么大!” 闻家从不养宠物,闻依也没有被狗咬过,她只是天生害怕巨型动物,夏天体型庞大,估计有一百斤,着实吓人,再加上网上时不时爆出的狗咬人事件,闻依一见着狗都躲远。 她探出来个头,夏天立即热情表示友好,吠了两声,再次吓得闻依躲回去。 “啊啊啊啊!秦南山!狗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 11 第 11 章 秦南山没办法,把夏天关进次卧。 闻依也不参观了,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回头看次卧门口,生怕夏天再跑出来。 她记起秦南山那个狗狗头像,现在回想,是夏天无疑。 要是早知道他家住着个大炸弹,闻依说什么都不搬过来,她皱着眉思考下一步方案,越想,眉拧越紧。 御庭府租金高,她上个月退租了,长乐巷那边刚搬出来,现在回去闻女士非得剥她一层皮。 住酒店?好像是个好方法。 秦南山出来,坐她旁边,同样沉默。 同居生活刚开个头,受阻。 闻依斟酌了会,要开口前被他截断,“夏天今年十岁,跟我住了十年。” 闻依嘴里的话咽进去,后背靠上沙发,心底叹了好长一个气啊。 十年什么概念,哪是肚子里这个只有三个多月的小房客能比? 她垂头丧气,还不想妥协,她不敢和这么一个大动物相处,狗狗可比秦南山可怕多了。 秦南山敛眸,神色微沉,黑眸看不出情绪,半晌后重复道:“真的不咬人。” “可是你是它主人,它当然不咬你,我对于它来说只是陌生人,它什么时候看我不爽了随时可能上来扑一口,我这还怀着孕呢,等月子再大些,被吓得流产怎么办?” 秦南山自然对自己的狗有信心,狗狗需要遛,不过现在夏天年龄大,不像其他小狗那样需要每天出去,秦南山只在空闲时牵它出去,小区里全是陌生人,夏天性格乖顺,从没吓或者伤过人。 不过闻依的害怕能理解,他想了会,说:“寒假我都在,不会让你和它单独一起,你先试着和它相处相处,不行的话我送回东郊那边。” 闻依问:“你舍得吗?” “舍不得也没办法。” 闻依看他脸上表情,估计跟夏天感情很深,真把他们分开,她得成罪人。 秦南山补充:“我不是夏天的主人,我们是朋友,你和宝宝也都是它的朋友。” 闻依愣了愣,这年头哪个养狗养猫不是当爹当妈,当朋友的实在少见。 她忽然间想起高中那会的事,秦南山成绩好,性格内敛,跟张扬肆意的少年们不同,他只爱在教室做题,或者在操场上散步背书,身边好像确实没什么朋友,他留给她的背影大多孤独。 几天前办婚礼,伴郎是他同事,还有两个同门师弟,长大后的社交面宽广了些,不过从闻依与他们的交流中也能看出不是太熟的关系,师弟同事们眼里对秦南山是敬畏佩服,更像是把他当成榜样,而不是朋友。 闻依到底心软,暂时点头应下。 她跟狗狗没有深仇大恨,现在他做出妥协,她没理由不饶人。 她没了心情四处参观,直接问:“我的行李呢?” “在卧室,我没打开。” 闻依这才走向主卧。 主卧宽敞,正中一张两米大床,床对面是整墙衣柜,再加两个床头柜,床头柜上零落放着台灯闹钟等小物品。 床上素色床单被子,同样叠得齐整,窗帘开着,采光很好,下午三四点的光线能够直接铺到床上,温暖舒适。 味道也好闻,不知是喷洒过香水还是本来气味,又不像沐浴露味道,像是淡淡的檀木香,跟他身上一样,温和醇厚。 行李箱放在衣柜前,闻依移了移位置,打开柜门。 衣柜一半装满衣物,一半空着,显然是整理出来给她的位置。 檀木香气味有了来源,是衣柜熏香。 闻依视线缓缓从黑白灰的衬衣西装上掠,心底同样滑过抹奇异感觉。 她家从没出现过男性衣物或者其他物品,唯一存在的是为招待舅舅及表弟而买的两双拖鞋。 此刻出现在衣柜里的衣服令人陌生,闻依没敢多看,转头望他,秦南山说:“家里只有一个衣柜能放衣服。” 闻依点点头,弯腰蹲下,打开行李箱,把自己五颜六色的裙子睡衣挂上去。 “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没多少。” 宽敞衣柜逐渐被填满。 秦南山站在门口,看着原本只属于他的空间多出的亮色,眼睑半阖。 结婚这件事早在闻依上门找他那天落定,后来见父母,订婚,领证,结婚,这么多事走过来,只有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结婚的意义。 真的有另一个人,入侵了他的生活。 而秦南山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起点,未来将天翻地覆。 ...... 简单收拾完,闻依躺床上看着自己陌生的新房子,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给嫁了,以后这就是她家了呀,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她拿过床头柜上一个小沙漏,沙漏十分有重量,造型别致,像两枚尖部相对的钻石,她掉了个头,细腻的白色沙子以微弱的速度落入另一枚钻石底部。 闻依盯着看了会,浮动的心思渐缓,慢慢接受新人生,新身份。 除了闻依,闻红毓的女儿,她现在还是秦南山的妻子,宝宝的妈妈。 她闭上眼。 休息半个小时,小房客给出肚子饿的信号,闻依决定出门吃饭并去趟超市买些日常用品。 于是去隔壁寻找自己的饭搭子,夏天还在里面,她不敢开门,只敲了敲,“我出去吃饭,顺便买点东西,你去吗?” 秦南山看向电脑上看到一半的论文,压了压眉头,“外面冷,冰箱里还有菜,我等会做点。” “噢,那我出去了。” 等秦南山反应过来追出去,闻依已经换好鞋子出门,人影都没见一个。 大寒刚过,申城迎来新一轮冷空气,路上掉得没了叶子的梧桐枝桠呼呼打架,一片萧瑟。 老小区好处是周边配套成熟,且临近大学,吃的最多,可惜现在放寒假又准备过年,街上没几家店铺开业。 闻依裹在羽绒服里,很是后悔出来这个决定,真可怜,新婚孕妇孤身出门觅食,无情老公家中舒服躺平。 她拐进旁边还在营业的超市,打算随便买点赶紧回去。 牙膏牙刷毛巾水杯洗脸巾,沐浴露......沐浴露洗发露他应该有,但她怕用不习惯,还是买了自己常用的。 逛着逛着到零食区,闻依回忆他家每一个角落,真没看见有零食出现的痕迹,放假那么多天在家没零食吃多无聊啊,于是还没逛完,购物车已满。 从零食区出来到年货区,闻依又停下,虽然说今年肯定是回他爸妈家过年,但屋子里怎么也得有些过年气氛,又随手拿了些窗花贴纸和小灯笼,顺手把对联也买了。 最后是生鲜熟食区,闻依看着明炉下摆放的各种烧腊熟食,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秦南山说在家做饭,他应该做了她那一份吧?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算了买一点,要是没做她就自己吃,做了就当加餐。 结完帐整整两大袋,她一个孕妇当然提不动,而且也没开车出来,好在现代生活便利,超市有送货□□,三公里内还免费。 闻依购完物下到商场一楼,美滋滋给自己买了杯热腾腾的奶茶,慢悠悠走回家,心情松快。 超市离家也就两三百米,回来时小区比先前热闹,小亭子里还有物业在装扮小区,一堆孩子围着玩耍,人人手里一个小红灯笼。 这里比御庭府入住率高,人气烟火气,全是日常生活模样。 可往里走几步,猝不及防迎面撞上牵着狗的男人,闻依下意识后退,全身抗拒大喊:“你别过来!” 夏天十分受伤,呜呜呀呀叫了一声。 一人一狗盯向她,又好像在看她手里的奶茶,目光灼灼,闻依不舍递出来,对秦南山说:“我没买你的,你要喝就喝我的。” 秦南山失笑,“我不喝,你吃饭没有。” “没有......” “买的东西呢?” “叫人送了,还没送到。” “恩,你先上楼,我再溜一会夏天。” 闻依始终保持警戒状态,距离他们五步远,“你往回走,别走我这边。” 秦南山拉了拉绳子,夏天乖巧跟着他掉头,等拉出安全距离,闻依长呼口气,迅速跑进楼栋。 重新站在门口时闻依懵了,他家是电子锁,她没有密码。 只好打电话去问,然后得到密码:“123456” 闻依:“你这样很容易进小偷的!” 他让她改一个,通话结束,闻依上网琢磨了会,成功找到修改密码方式,输入新密码时犹豫几瞬,最终决定选一个和俩人都有关又好记的,再发给他。 秦南山到家时下意识按123456,锁头提示密码错误才想起闻依换了密码,新密码是221107。 他记忆力不错,这个日期不是结婚的日子,也不是领证,是他们重新遇见那天,立冬。 进屋,客厅没人,秦南山把夏天安置好,去厨房。 出门前熬的汤调的小火,现在火关了。 有人按门铃,秦南山开门,随即被满满当当两袋东西惊到,这也买得太多。 闻依听见动静出来,“这么快到啦?” 她一样一样整理,把买的两盒熟食给他,让他去加热,又把自己买的零食放茶几下面的空隙,放不完,只能堆茶几上。 然后是生活用品,她拆了牙刷毛巾拿去卫生间,秦南山跟过来,看见她手里东西,“这些给你买了。” 没进过卫生间的闻依这才看见盥洗台上的新牙刷和旁边牌子没摘的毛巾,她尴尬笑:“这不是没瞧见,没事,多一套给客人用。” 秦南山没说什么,“出来吃饭。” 还没整理好,闻依先拿出红灯笼红窗花对联,“我顺手买了这些,回你爸妈家前我们找个时间布置上呗,有点烟火气,我也给我妈买了一套,明后天拿回家给她。” 秦南山看着那些自从宣英秦恒搬出去后从没出现过的物品,愣了会神。 直到闻依坐到饭桌上,发出惊叹:“你做的汤吗?” 秦南山视线从被她弄乱的对联灯笼上移开,坐她对面,“恩,你试试,鸡汤,油脂浮沫我撇掉了,不油。” 闻依知道他说孕吐的事,“我现在不吐了,也不用太清淡。” “好。” 搬家收拾购物忙碌一天,闻依胃口大开,率先吃完两小碗饭,筷子放下,盯着对面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男人看。 秦南山被看得发怵,一抬眼,女人瞪着双水灵灵大眼看他,眼睫毛一眨,仿佛在催:快吃,吃完我好洗碗。 他无奈说:“碗我来洗。” “这不好吧。”而且闻依发现件事,“你怎么用左手吃饭?” 再远以前记不清,但相遇以来也一起吃过不少次饭,她没记错的话他都是用的右手,包括在她家和订婚宴。 秦南山看了眼左手,淡淡解释,“两只手都可以用。” 闻依心思细腻,不由猜测,“和外人吃用右手,自己吃用左手?” 他微怔,颔首。 左撇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小时候总有小孩子对此议论调笑,父母也认为用右手将来学习工作都会方便些,在他四五岁时希望他改过来,他花了两个月改变,只是无人时还是左手用得顺手。 如今用左手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没什么羞耻心,但从小养成的习惯难以再改。 闻依星眸转了转,调高音量,无事生事:“好啊,所以我以前是外人!” 秦南山一时跟不上她节奏,僵滞在原位。 只能在闻依发作前淡声说:“现在不是了。” 闻依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摸着肚子,感慨说:“那我女儿以后大概率也是个左撇子,真酷!” 秦南山抬眸望去,眼底映出头顶暖黄灯光。 闻依退开椅子,“我去洗澡,你说的啊,碗你洗。” 接着哼着小曲往回走,顺手从茶几顺了包薯片回卧室,“嘭”,关门声也染上快意。 许久,秦南山放下筷子,看着客厅多出来的无数零食与凌乱的灯笼对联,心底复杂。 他洗好碗,再收拾好客厅厨房,最后喂完夏天,卫生间门还关着,磨砂玻璃门雾蒙蒙一片。 洗得太久,秦南山过去敲门,门开。 腾云驾雾。 和雾气一起出来的还有敷着面膜穿睡衣的女人,闻依含糊说话:“你这水温不太稳,一会冷一会烫的,太难受了,是不是哪里坏了,得叫人来修修,噢对了,我脏衣服我明天自己洗,你别碰,还有啊,你洗手台下怎么没有垃圾桶,我卸妆巾洗脸巾都没地方丢了。” 说着抓起台面上一团纸巾出去,丢完回主卧。 雾气散去,镜面仍旧模糊,手掌来回擦拭的痕迹明显。 盥洗台上多出许多不属于他的瓶瓶罐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颜色各异,这里一瓶那里一瓶。 还有空气里甜腻的沐浴露味道,甜到让人发慌。 他眉心轻皱,进去把化妆品护肤品从高到底一一摆好,又擦干镜子,做完这一切心终于顺。 洗好澡,秦南山敲主卧门,没推开,“我还有事,你先睡。” “噢,好。” 确实有事,今天的计划因为多出的事情打断,昨天溜过的夏天本不用再溜,不用熬汤,也不用因为另一个人而分心。 夏天已经在它的窝里休息,秦南山坐在书桌前,忽然没了思绪,关于研究和未来。 这跟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以及......要同床这件事。 夜深,冷空气从窗边穿过,呼呼作响,秦南山到底没了继续看论文的心情,摘下眼镜,两指捏捏眉心,闭眼休息。 不知多久,直到夏天过来顶顶他脚,秦南山惊醒,才发觉自己眯了半个小时。 低眸看表,将近十一点,应当睡下。 他起身,先去阳台取洗好的衣服晾,阳台上多了两件不属于他的衣服,她手洗的内衣裤,黑色蕾丝,孤零零挂在角落,随风轻摇,他没多看,晾好衣服离开。 再去主卧,放轻动作开门。 主卧灯全熄,客厅的光透过门缝折成三角型,映出床上微微拱起一角。 室内开着空调,温度适宜,闻依侧躺向里,看不见脸。 睡了。 他轻轻关门,脚步也轻缓,走到她留出来的靠外一边。 闻依早醒,或者说没睡着,从他开门那一刻就睁了眼。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怀孕是件好事,不仅治好她熬夜多年的习惯,还提高睡眠质量,估计寿命都能延长几年。 怀孕三个多月,除开纠结的那几天,第一次躺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睡着,翻来覆去。 她中间出过一趟门,次卧安安静静,人和狗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再回来依然睡不着。 闻依将这一切归功为要等旁边这个男人,心里有件待做的事,总也不安宁。 她闻着空气里铺天盖地的檀木气息,捏了捏手心,小声说:“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好吗?” 秦南山一愣,轻声问:“还没睡?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你不在我睡不着。”说完才觉得这句话歧义太大,闻依脸都红了,“我是说,我不习惯等人。” 黑暗绵长,整个空间陷入静谧而又暧昧的气氛,空调运作声无限放大,呼吸同样,一深一浅交织,分不清你我。 良久,秦南山回应:“好,我以后早点回来。” 又过许久,身边并无动静,闻依不得已翻过身,透过微弱自然光,看清床边矗立着的男人。 她脸上红晕已淡去,对他行为很是不解,“你干嘛,上来啊。” 秦南山静默几瞬,缓声说:“我去上个卫生间,你先睡。” “......”刚刚怎么不上?闻依真想问他是不是肾功能有问题。 又过十分钟他才重新进来,掀开被子上床。 闻依闻见他身上淡淡尼古丁味,“你去抽烟了?” 秦南山也低头闻了闻自己居家服,有些抱歉:“我换过一件衣服,还有味道吗?” “有一点,没关.....”系字还未说出口,身旁男人再次起身,“我去洗个澡。” “......” 闻依终于熬不住,不等了。 ------------ 12 第 12 章 ------------ 13 第 13 章 ------------ 14 第 14 章 ------------ 15 第 15 章 ------------ 16 第 16 章 ------------ 17 第 17 章 ------------ 18 第 18 章 ------------ 19 第 19 章 ------------ 20 第 20 章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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