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1: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 (粉嫩新书求各种支持!) “仙道无情,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你本是门中的年轻俊彦,但可惜错过了机缘,所以下山去吧。俗世红尘,万家灯火,可能有一线天机。” “记住,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 赵国,江州府,茂县地界。 十二月,有雪。 一片鹅毛雪花飘落,落在陈留白的眉头上。 那一双眉浓黑,修长如出鞘的剑。 剑眉下一对眸子布满血丝,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着的唇。 这是一张很年轻很耐看却疲惫不堪的脸。 竹杖草鞋,背负铁剑。 他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旅途,现如今,正在大雪飘落的官道上踽踽独行。 算起来,来到这方陌生而广袤的异世界已经足足二十年: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上山修仙求道,到现在被扫地出门,落寞失意,所走过的路程恍若兜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风雪越来越大,陈留白戴上斗笠,伸手拉起脖子间的青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眸。 抬头张望,寻找可以躲风避雪的地方。 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路旁出现驿亭,却由于得不到妥善的维护修葺,皆已损坏崩塌,成为了一堆废墟。 近年来赵国政务蔽败,时局动荡,衰落得厉害,已经表现出了王朝末年的景象。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辆马车冲破风雪而来。 经过陈留白身边时,马车停顿,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娇媚的容颜:“这位少侠,风雪寒冷,何不上车来,让奴家载你一程?” 陈留白瞥她一眼:“孤男寡女,恐怕不便。” 女子笑道:“风雪如刀,行路艰难,江湖儿女,何必在意那些小节?” “说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留白伸腿迈步,登上了马车。 车内不算宽阔,放着一盆炭火,一团热气弥漫着,让人感到了温暖。 女子正靠着炭火坐着,双目含情,身段娇娆,让人一看,便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起身来,笑盈盈道:“少侠,奴家这有一壶佳酿,且热一热,你我共饮,以驱风寒。” “好。” 陈留白目光沉静,如同天上的星子。 噼啪! 马车在行驶过程中可能碰到了石块,猛地一个颠簸。 女子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整个人儿就朝陈留白那边倒了过来。 陈留白伸手,温软满怀:“小姐,小心些。” 女子做受惊状,丰腴的身子不住地蹭着:“多谢少侠……你?” 下一刻,娇腻声变成了怒吼。 陈留白一拳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把那美艳精致的五官都砸得七歪八扭了。 但诡异的是,竟没半点血迹流淌出来。 女子身形蓦然扭转,宛如一条滑腻的蛇,瞬间挣脱,嗖的,就窜出了马车,遁逃而去。 陈留白追出,只看到对方的身形化为黑点,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跑得真快! 他不禁眉头一皱,以此獠的火候,按理不可能掌握如此高明的遁术。 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以及车夫,赫然都是用纸扎成的玩意。当失去了加持,立刻四分五裂,成为废纸。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这世道,变得越来越不堪了……” 陈留白嘴里喃喃地说了句,迈开大步,继续前行。 到了暮晚时分,在官道前头终于看到一座品相相对齐整的长亭。 五里短亭,十里长亭,长亭的出现,意味着进入到茂县的城郊外。 只是天色已晚,此时城门已然关闭,进不去了,唯有在城外过一夜,明早再入城。 这长亭内有火光燃起,走近去,见到里头有人在生火取暖。 两個人,一男一女。 男子身穿棉袍,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是个穷书生;女的年轻貌美,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叫人怜惜。 听到脚步声,穷书生很警惕地抬头张望,手中还拿起一根枯枝,用作武器。 陈留白进入亭内,取下斗笠,抖掉上面的落雪;又跺一跺脚,他只穿着草鞋,双脚冻得有些发红。 借着火光看清他的相貌,穷书生呆了呆,眼光又瞟向陈留白背负的铁剑。 说是剑,着实抬举了的,不过是剑状的铁片,锈迹斑斑。 综合这些,可以得知陈留白是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年轻女子似乎怕生,缩躲在穷书生背后去。 穷书生壮起胆气,拱手道:“在下王生,未请教?” “陈留白。” 陈留白很简短地答道,双眼一眯:“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王生回答:“不是我什么人……小生赶路时,恰好碰到这位姑娘跌倒在地,所以出手相助,扶她到此烤火歇息。” “呵呵,伱倒是个好心的。” “吾辈读书人,心中当存仁义。” 陈留白淡然道:“甚好。” 寻个地方坐下,背靠柱子,准备闭目养神。 见他不像恶人,王生松了口气,想了想,从行囊中取出一张炊饼:“陈少侠,我请你吃饼。” 陈留白微一迟疑,伸手接过,瞧了一番,然后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他正肚饥,吃得津津有味。 王生又举起水囊:“我这有水。” 陈留白从腰间解下一口土黄色的葫芦,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口,张口吐出一道酒气:“我不喝水,只喝酒。来,请你饮一杯。” 王生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喝酒的……陈少侠从何而来?” “很远的地方。” “……要去往何处?” “回家。” 说到“家”这个字眼,陈留白仿佛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流露出缅怀之意。 问不到什么东西,王生不好继续打探。 轮到陈留白发问:“看你的样子,是要进城?” “嗯,没想到今天起了风雪,耽误了路程。” “进城读书?” 王生摇头,面露苦笑:“生活难以为继,进城去投奔亲戚的。” “原来如此。” 陈留白说着,几口把炊饼吃完,拍了拍手,霍然站起:“既然你请我吃饼,那我就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 王生大感疑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但见陈留白踏步上前,沉声喝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妖孽受死!” 反手拔剑,一剑劈落! ------------ 2: 冤枉呀 这一剑凶厉迅猛,声势骇人。 王生大惊失色,被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但剑并不是砍他的,而是砍向其身后的女子。 “不要!” 王生骇然大叫。 下一刻,正见到女子被剑锋一劈为二。 这穷书生魂飞魄散,双眼翻白,很干脆地晕死过去。 他却没看到,被劈成两片的女子一左一右,居然迅速地又合在了一起,随即飞身逃出长亭:“该死的野小子,我要杀了你!” 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被风雪所吹散,身影消失不见。 “此獠究竟是什么来路?诡异得很。” 陈留白心头疑云大起,隐隐觉得,对方身上,很可能藏着某个玄妙的奥秘。 但他并没有追出去,以对方的遁术,根本追不上;而且黑夜降临,陷身风雪中反可能遇袭。 陈留白就待在亭子内,又弄来一堆干柴,把篝火给烧旺了。再将王生的身子往火堆边挪了挪,以免被冻着。 做完这些,席地而坐,开始练功。 过不多久,但见他身上冒出一道道白色的气息,缭绕成团,蔚然壮观。 无数气息裹挟着热量,整个人竟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苍白火焰,比那堆篝火更要滚烫几分。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蒸腾的气息开始收敛,再看不出异常。 陈留白睁开双眼,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但他似已习惯,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嘴,叹息道:“始终不成,冲不过去。” 缓缓起身,发现风雪已经停了,观望天色,将要破晓。 “啊!” 惊叫声中,王生醒转过来。 “你醒了。” 陈留白随口问了声。 王生却被吓得连连后退,伸手指着他:“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心头猛然警醒,可不能把对方给激怒了,随时会被灭口的。 陈留白略作收拾:“我没有杀人……信不信由你。” 说完,戴上斗笠,迈步走出了长亭,朝着县城方向而去。 王生长长松了口气,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女子的尸身:一定是被陈留白给拖到外面埋掉了,这不,地上还沾染了些血迹…… “真是丧心病狂,我见他长得韶秀,还以为是個好人,没想到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报官,将他绳之于法。” 打定主意,王生正要赶路,转念一想,又停住了:陈留白刚走一会,自己赶得太急,要是路上又碰上,那就麻烦。 所以,再等一等,等到天亮再说。 …… 这一场风雪来得急,路上积了一层雪,并不好走。 陈留白穿着草鞋,草鞋不防雪水,那种冰寒,若是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很容易会把双脚给冻坏。 但他大步而行,浑若无事。 当来到县城之外,已到了食时,城门打开。 “十年不见,依然如故。” 望着眼前这座城墙矮仄的小城,陈留白有些感慨地道。 可当走进城去,举目观望,却发现城中景象已经变了许多: 入目一座座老旧的房屋、街面坑坑洼洼的、行人商贩少得可怜,一个个人脸色木然,带着几分行尸走肉的样子。 整座县城,显得死气沉沉,就连空气,都飘荡着一股腐坏的酸臭味。 “这些年间,此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变成了这般模样?” 陈留白眉头皱起。 沿街而行,半刻钟后,来到一间客栈门外。 如归客栈。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头发已然花白的李掌柜笑脸相迎,只是其一脸的褶子,笑起来时,莫名有些瘆人。 陈留白问:“现在有什么吃的?” “大米饭,咸菜干,卤豆皮。” “没得肉食?” 李掌柜讪然道:“不巧,都卖光了。” 陈留白呵呵笑道:“现在的时辰,刚开张吧,怎么就卖光了?” 李掌柜打量他一眼:“客官是外地人吧?但听着又是本地的口音……” “我的确是本地的,不过外出游历多年,现在才回来。” “难怪。” 李掌柜叹口气:“不瞒你说,现在的时季,在城里想吃到块肉,可不容易。” 陈留白一怔:“此话怎讲?我又不是非要吃牛羊,像鸡鸭豚肉,总不至于如此稀罕。莫非老掌柜看我衣着寒酸,怕给不起钱,故意拿话来诓我?” “不敢不敢。” 李掌柜连忙摆手否认:“只是县令大人有新规,各家各户豢养的家畜家禽,都得交到衙门去,以抵消畜牧杂税。” 闻言,陈留白疑惑不已:“这是何等说法?简直匪夷所思……县尊可还是何大人?” 李掌柜摇头道:“何大人致仕多年了,近年来,茂县县令换了好几个。当今这位,今年年初才走马上任的,叫‘黄大人’。” 陈留白若有所思:“看来这位黄县尊很喜欢收税。” 李掌柜干咳一声:“吾等平民百姓,不敢妄下非议官者……客官,伱是打尖还是住店?” 陈留白拿出一串钱:“先吃饭,再住店。” “好嘞。” 李掌柜收了钱,立刻吩咐后厨开火做饭。 陈留白饥肠辘辘,顾不得饭菜简陋,敞开来吃。 瞧着叠起来的一摞碗,李掌柜咂舌不已:这位客官看着秀气,没想到那么能吃。 陈留白正吃得畅快,忽而听闻外面传来阵阵的哭声,凄凄切切的。 “阿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掌柜吩咐道。 高瘦的店小二一溜烟跑出去,一会后回来:“掌柜的,是隔壁的张老板家,他昨夜死在了衙门牢中,因为交不起运尸费,尸身都拉不回来。其家里人不知该怎么办,所以哭啼不休。” 陈留白疑问:“运尸费又是个什么名堂?” 店小二阿松气愤地道:“这位新上任的黄县令,狠辣得不行,短短一年不到,就加收了十多种杂税,养儿养女要交税、养鸡养鸭要交税、挖井烧灶也要交税、进出城门都得交钱。交不起的,就会被抓进牢狱,进去那等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留白说:“我今早入城,倒没见到收钱。” 阿松冷笑道:“入城不收,等你出城就不同了,这一招,唤作‘瓮中捉鳖’。别的贪官污吏,只想着扒皮,咱们这位县尊,简直是要敲骨吸血,把满城百姓往死里逼。” 旁边李掌柜急忙喝道:“阿松,给我闭嘴。你要寻死,可不要连累我一家老小。” 阿松自知失言,抬手给了自己一大嘴巴,把脸颊都打肿了,讨饶道:“掌柜的,宽恕则个。” “还不滚下去做事。” 李掌柜叱喝完伙计,又转头赔着笑对陈留白道:“客官请慢用。” …… 却说王生等到天亮再动身,一路紧赶慢赶,入到城里,直接来到县衙门外。 望着门口一对石狮子,莫名觉得狰狞可怖,再看紧闭着的门户,越看越像是一张闭合着的大嘴,一旦张开,便会露出满口獠牙。 他何曾进去过这等威严之地? 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茂县衙门的险恶与龌龊,甚至有传闻说,衙门里头藏着妖魔,天天要吃人饮血…… 但是,如果不来报官,那个娇柔美丽的女子,岂不是白白枉死了? 正迟疑间,听到大喝:“兀那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奔出一名差役,劈胸将王生抓住。 王生急忙叫道:“我是来报官的。” “报什么官?” “我在进城的路上,亲眼目睹到有恶贼杀人,因此特来报官。” 差役打量他一眼:“那你随我进来。” 王生就跟着他走,当进入衙门内,偷眼观察,发现四下阴阴森森的样子,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当来到堂上,正见到上首处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材颇为魁梧,官袍随便穿着,头上也不戴官帽,头发胡乱束个发髻,形象十分粗犷。 这位,便是县尊黄大人了吗? 王生心里犯起了嘀咕。 “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那差役直接往王生腿后侧一踢,王生立刻跪倒在地。他虽然是读书人,但连秀才都没考中,可没有面见县令不跪的特权。 于是恭敬地磕过头,再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嗯,你做得不错,是个良民。” 黄大人赞赏了句。 王生松了口气:“那小民告退了。” 肩膀处蓦然一痛,却是被身旁的那差役一把按住。其十分用劲,五指成爪,那指甲长且尖,犹如兽爪:“你现在走不得,要留下来指认凶手。” 王生无奈,只得苦着脸答应了:“那我出外面等。” “随我来。” “劳烦了。” 王生又跟着对方走,穿过弯曲的廊道,最后来到一座乌沉沉的建筑物外。 心头不禁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当走进去,他这才发现不妥:“差役大哥,你怎地把我带到牢狱里来了?” 差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进一间牢房:“你且在这好生待着,等衙门抓到凶手,再把你提出来。” 牢房内腥臭无比,屎尿中混合着血腥味,王生闻之欲呕,目光忽而瞥见角落处一堆白森森的事物,竟是骨骸。 他大惊失色,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报官的,怎会被关进了牢房,当即抓住木栅栏,奋力呼号:“冤枉呀!” “冤枉呀!” “冤枉呀!” 一排溜的牢房,每一间里面都被关押着人,众人听到了王生的呼叫,当即齐声哭嚎起来。 ------------ 3: 现形 陈留白风卷残云,吃了许多饭菜,但仍然感觉不到饱腹感。 没办法,没得肉食,始终差了意思。对于修行中人,粗茶淡饭,已然得不到满足。 店小二阿松过来收拾碗筷。 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 李掌柜探头一看,见到一队衙役拿着铁链刀棍等器械,来势汹汹。 看这势头,分明是奔着客栈来的。 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苦也,祸事来了……” 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绽开个笑脸迎上去:“周二哥,你们这是?” 带头的周二哥一把将他推开:“吾等奉县尊大老爷之命,前来缉捕汪洋大盗,杀人凶手,你休要阻三阻四。” 李掌柜叫起撞天屈:“周二哥,我家客栈打开门做正当生意,来往的都是良民。” 周二哥冷笑一声:“是否良民,你说了不算。” 径直闯进客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的陈留白,韶秀不俗,很好认,大喝一声:“你这贼子,果真躲在这里,速速束手就擒。” 扬手甩出一条铁链,就往陈留白的头上套来。 陈留白不闪不躲,伸手一抓,把铁链抓住,猛地一扯,将周二哥拉到近前。 啪啪! 两记耳光左右开弓。 周二哥一脸横肉,顿时变成了猪头,情知碰到了硬茬,立刻跪地求饶:“好汉饶命。” 后面的数名差役见状,一哄而散,逃回衙门报信去了。 陈留白把铁链套在周二哥的脖子上,牵着就往外走。 这一幕,瞧得李掌柜和阿松两人目瞪口呆。 李掌柜更是吓得手足冰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出城逃命……” “好汉,慢些!” 周二哥被铁链勒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番动静,很快把整条街道都给惊动了,两边店铺,不断有人探头出来,一个个又惊又喜,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激动。 自从黄大人上任,各种苛捐杂税,各种欺压逼迫。 下令的是大人,执行的却是这一班如狼似虎的官差隶役,一年时间不到,不知害得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 而今,作威作福的周二哥竟被人拿住,像条狗般拖行,众人看到,无不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恨不得拍手叫好。 只是目前情况未明,他们不敢表现太甚,免得被秋后算账。 有些胆子稍大的,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要看这件泼天大事会如何收场。 有人带头,尾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常言道:“法不责众”。 这人多起来后,声势也就起来了,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满城为之所动,一潭死水被砸起了巨大的水花: “那少年是谁?” “长得真俊!” “管他长得怎样,胆子是真大,竟敢打衙门官差。” “依我看,他很可能是钦差大人,秘密到此查案的。” “这就有好戏看了……” 议论纷纷,越发兴奋。 伸张正义,喜闻乐见的事,最为老百姓们津津乐道。 浩荡人群跟随着陈留白,一直来到县衙门外。 早有一班差役手执刀棒在此严阵以待,领头的是個膀大腰圆的班头,他手持朴刀,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拘禁官差,难道想造反不成?” “造反?” 陈留白冷眼相看:“我倒要瞧瞧这位黄大人是什么来路。” 说着,背部微微一弓,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到班头面前。 班头大惊,来不及反应,全身一麻,已经被陈留白抓在手里,宛如小鸡落入鹰爪: “英雄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这班头的表现比周二哥还不堪。 众多差役摆出的阵势属于花架子,见班头一照面就被人抓住,哪里还有斗志? 作鸟兽散,连衙门都不敢逃进去,而是往两边躲走。 陈留白一手拿班头,一手提周二哥,直接闯了进去。 里面是个前院。 穿过前院,便是公堂。 不管什么衙门,整体的设计布局都差不多。 日常审讯理事,都在公堂上。 此际公堂大门紧闭,但很快就被陈留白一脚踢开。 堂上有人,上首处坐着一条容貌粗犷的高大汉子,在其身后的上方,高挂一面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下面台阶两侧,各站立着两名皂衣差役。 无论身形还是样貌,这四名差役明显与外面的那些不同,一个个目露凶光,神态狠恶。 “大人,救命!” 班头大声喊起来。 那个黄大人只盯着陈留白看:“阁下是谁?为何闯本官县衙?” “本官?” 陈留白冷笑不已,双手一松,将班头和周二哥扔在地板上。随即一指,朗声道:“尔等妖物,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窃位而居,以人为食。” 摔在地上的班头本想着偷偷挪动,躲到县尊大人那边去,听到这句话,感到惊疑不定,不知该怎么办了。 而周二哥被弄得七荤八素,铁链还缠在脖子上呢,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爬动,认为离得陈留白越远越安全。 黄大人霍然站起:“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此信口雌黄。” 就在此时,陈留白心头警兆萌生,身形往旁边一闪。 轰的! 却是有人埋伏在屋顶上,其凶厉地扑下,想杀个措手不及,不料扑了个空。 偷袭者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掠走,下一刻,出现在黄大人的身侧。 竟是个娇艳女子! 五官面貌,似曾相识,看着娇滴滴,可缺了灵性,像是画上去一般。 看到她,陈留白不禁笑了:一路来的猜疑,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现在全部串联了起来。 女子尖声道:“大哥,事到如今,咱们不必再隐藏,一起上,杀了这个该死的野小子。” “六妹说得对!” 说话的是台阶下的一名差役,只见他呲牙咧嘴,头颅猛地一探。 撕拉一响! 一颗毛茸茸的狰狞狼头伸了出来,就地一滚,赫然是一头长达数尺的巨狼。 与此同时,其他三名差役纷纷现形,全是恶狼。 牠们四足立地,喉咙处发出阵阵低吼,要择人而噬。 “吼!” 凶猛的咆哮声,那黄大人现出真身,竟是一头斑斓猛虎,眼若铜铃,血盆大嘴。 “妖怪?妖怪啊!” 班头失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去。 已经爬到台阶处的周二哥见到这一幕,更是惊得裤裆处屎尿一起滚流了出来,臭味迸发。 这股臭味却救了他一命。 那“女子”伸手一抓,把他抓起,樱桃小嘴裂成血盆,本要咬上一口,当闻到了臭味,于是嫌恶地一甩手,把周二哥给扔了出去。 “小子,既然伱送上门来,那就把一身血肉留下,当本座晚餐!” 猛虎口吐人言,纵身一跃,扑腾而至。 四头恶狼环伺,随时发动…… ------------ 4: 斩妖除魔,大获丰收 却说那班头连滚带爬地逃出县衙,口中大喊大叫:“妖怪!妖怪呀!” 门外人群围聚,只是不敢靠得太近,见到班头,立刻有人问道:“宋班头,你说什么妖怪?” “黄大人是妖怪,老虎精啊!” 宋班头的情绪近乎崩溃了。 闻言,众人惊疑不定,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见着这么多人,宋班头定一定神,当即把在公堂上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什么?竟有这等事?可不对呀,那你们在衙门当差,怎地一直没发现?” 有人提出了质疑。 宋班头哭丧着脸:“这‘大人’自上任来,就整天跟那几头狼妖差役厮混在一起,发号施令。我们这些人根本挨不近身,虽然有怀疑,可谁想得到?” “呸!那尔等也是助纣为虐的坏蛋。” 好些人唾骂不已。 群情汹涌,宋班头哪敢做声,一双眼睛溜溜转,准备溜之大吉。 “难怪要征收那么多的鸡鸭牛羊。” “家畜家禽算什么?把人抓进去,定然是把他们的血肉都吃掉了,好可怕……” “原来之前关于衙门中有妖魔吃人的传闻,都是真的。” “虎狼之妖,怎么当的官?” “依我看,肯定是冒牌货,妖魔在半路上把真正的黄大人杀了,然后顶替上任……” 老百姓们是有智慧的,擅于发挥出各种想象力,然后进行猜测推断。 忽然有人幽幽地问:“你们说,那位少侠能不能斩妖除魔?” “如果不能的话,激发了妖魔凶性,岂不是会大开杀戒,把我们全部抓起来吃掉?” 众人面面相觑,猛地发喊一声,轰然而散,再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了,逃命要紧。 …… 公堂上已是一片狼藉,殷红的血迹到处都是。 妖血! 四头狼妖,倒了三头,剩下一头,尾巴被削断了,伤口处血流不止。 虎妖“黄大人”的背部有一道可怖的剑痕,从颈脖一直划拉到臀部,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牠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早失去了刚才的凶猛,眼睛里蕴含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恐惧。 对于牠们,陈留白似乎并不在意,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美艳的“女子”身上。 这一次,“她”再也逃不掉了。 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箓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眉心处,将其定在一根木柱子上。 “女子”画皮剥落,露出里面毛发乌黑的面容,赫然是一头狐妖。 “她”不甘心地扭动挣扎着,嘶哑着声音:“你,你是仙人?” 语调中满含着惊惧之意。 “仙人?” 陈留白晒然笑道:“若是仙人,杀你何须用定身符,一个眼神足矣。” “那伱到底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是一截锈迹斑斑的剑锋。 陈留白一剑枭首:“我不关心你们的来路,你们也不要问东问西。” “嗷呜!” 幸存的那头狼妖转身想逃,但刚跳起,便被剑锋刺穿了腹部,新鲜的脏腑流淌了一地,眼看不能活了。 “呜呜……” 到了此时,遭受重创的虎妖也咽了气,死不瞑目。 牠到死都不清楚,牠们招惹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留白猛地开始喘粗气,脸色如同白纸。 这次斩妖除魔看似轻松,实则牵动了旧伤,颇不好受。 他强忍住不舒服,直接上手搜寻狐妖的身子。 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不应该的……” 稍一沉吟,开始挥剑切割,最后砍开狐妖头颅,终于捕捉到一一抹不同寻常的光晖。 伸手一抓,抓出一片事物。 薄薄的一片,如同半张书页,入手触感温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 陈留白惊喜交集,但没有着急观摩,先用一张布帛裹住,贴身放好。 然后去处理其他的妖物。 虎妖一张皮子甚好,剥了;浑身的肉也不错,还有虎骨,以及某处要害部位,更是大补。 在这一刻,他化身技艺精湛的屠夫,剥皮、削肉、起骨…… 简直行云流水。 又取下腰间一口布袋子。 此袋子灰扑扑的,看着不起眼,平平无奇,然而能一口气把众多的肉块骨头装进去,而毫不费劲。 壶天袋! 用地煞壶天秘术炼制而成的法器。 也是陈留白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家当。 当然,此袋有一定容量,把虎妖骨肉全部装纳进去后,就差不多满了。 狼妖那些,皮都在打斗过程中砍破了,于是不要。 他把所有的尸身堆在一起,又把堂上的椅桌劈碎当柴烧,一把火烧起。 得了宝物,自要毁掉痕迹。 虽然说在这凡俗国度,很难出现真正的高人,但这个事情,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然后戴上斗笠,开始四下搜寻。 偌大县衙正宅,竟无第二个活人,而在后宅房间中,看到累累白骨,胡乱地堆放着。 尸骸、被噬咬零碎的皮肉、还有大堆的便溺之物,混合在一起,显得腥臭无比。 由此可知,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些妖物到底吃了多少人! 更可怕的是,发生了这等惨无人道之事,朝廷方面竟毫无察觉。 这赵国,看来是要亡了。 陈留白不是常人,王朝兴衰,如观星起星落,并没有多少感受。 更何况,在这片大地上,赵国只是個小小的王国而已。 如此也好,一把火将这座罪恶的衙门烧个干净。 在搜寻过程中,陈留白顺手拿了大包的金银钱财。 现在要回家了,这些黄白之物派得上用场。 他没有从正面走,而是绕到后门,越墙而过,出到街上,不做停留,直接出城。 出城之际,速度提升,把守城门的兵丁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踪影,根本没意识到有人闯出去了,想收钱都收不到。 狂奔出城,陈留白举首观察,只往山野之地而去,越走越是荒凉。 一个多时辰后,在林木茂盛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山洞。 当即入洞,稍作清理,然后席地而坐。 又静待了好一阵子,确认四周皆无异样,这才把怀中之物拿出,打开包裹住的布帛,将那残破的薄片小心翼翼地捻起。 然后催动法念。 在一瞬间,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从薄片中激发而出。 “这,这是……” 陈留白欣喜若狂。 ------------ 5: 仙缘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 原本四散逃逸离去的人们又忍不住围过来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商讨着是否要救火。 宋班头把一众差役拢聚起来,你看我,我看你。 过了一会,一名差役低声道:“衙门里头,有许多金银财宝。” 宋班头眉头一挑:“还用你说……但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起了火,黄大人……那些妖魔就算不死,应该也跑了。” “听你的意思,闯进去赌一把?” 差役道:“班头,县里出了这等事,不可收拾,如果能捞这一笔,咱们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宋班头闻言,一咬牙:“好,那我们打水救火。” 正准备付诸行动。 得得得! 马蹄霍霍,犹如狂风急雨。 一队披甲骑士呼啸而来,领头一骑大喊:“靖夜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听到“靖夜司”的名头,百姓们一哄而散,生怕被祸及池鱼。 宋班头唉声叹气:“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咱们没戏了。” 在赵国,这个靖夜司是近年才组建起来的新衙门,专门负责妖邪诸事。 在十年前的一個月圆之夜,发生了大恐怖,天上明月竟变成了一轮黑月,有观星相士称,此为“天狗食月”。 从此以后,天地动荡,灵气衰败,煞气滋生,妖魔鬼怪频繁出没,为祸人间。 靖夜司应运而生,大肆网罗奇人异士,用来降妖除魔。 但在茂县的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中,可以得知,靖夜司还存在很大的不足。 又或者说,随着那些妖魔鬼怪的肆虐,整个局面正在开始变得失控了。 以宋班头为首的差役们不属于闲杂人等,很快被带到跟前问话。 这一队靖夜司的骑士,带队的是个花甲老者,身形有些佝偻,却有一股狠辣的态势。 面对他,宋班头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把所见所闻所遭遇的事情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花甲老者不置可否,一挥手,下令救火。 由于火势过大,不得不把附近的百姓人家组织起来帮忙。 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大火扑灭,但整座县衙正宅已经被烧为废墟,只翻找到些骨头残渣,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这时候,牢狱那边的犯人也都被放出来了。 花甲老者去牢里看过,只能说“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妖怪?怎么会全是妖怪?” 犯人群中,王生失魂落魄,欲哭无泪。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含冤下狱,而今得到解救,无不对靖夜司感激涕零。 靖夜司的人办事颇有秩序和效率,综合各种线索,确定了最为关键的部分,那就是陈留白。 问题是,没有人认识他。 只知道是个长相韶秀的年轻少年郎。 而且很可能是茂县本地人士。 对此,花甲老者嗤之以鼻:“这等人物,高人无疑。什么外貌,什么年龄,以及姓氏等,都可以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旁边一名心腹手下问:“大人,那咱们该怎么追查下去?” 花甲老者眼一瞪:“查?追查什么?虎狼之妖悉数伏诛,此案已然了结,到此为止。” 心腹手下:“……” 花甲老者补充了句:“此位高人的行事作风,干脆利索,明显是不想受到叨扰。你如果想找死,那就去查。” 心腹手下吓一跳,连忙道:“我听大人的。” 花甲老者伸手撸了撸山羊胡,感叹道:“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妖,如此高人,不知是从哪座仙山大派出来的。像这种人物,脾性可不好惹,咱们呀,敬而远之,便是烧高香了。” “大人所言,真知灼见。” 一众部下纷纷拍起了彩虹屁。 茂县此案,当即定性完结,至于真实的具体情况,也就不了了之。 …… 荒山野岭,某处不起眼的山洞,蓦然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席卷而出,惊得四周的飞禽扑腾而逃,无数走兽趴伏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这,这是?” 狂喜过后,陈留白很快意识到这番动静太过于惊人,赶紧收回法念。 残缺的薄片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凝视着手中之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一向无比稳健的双手,竟开始颤抖起来。 回想当初,被扫地出门。 临下山时,门中长者赠言,说凡俗红尘中,可能有一线天机。 但陈留白心中清楚,这只是安慰人的说法。 万丈红尘,芸芸众生,所谓“一线天机”,是何等的虚无缥缈?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一头不成气候的狐妖身上,竟藏着这么一份惊天的仙缘宝物。 那狐妖不知从何而得,也许是从古墓发掘,也许是走了狗屎运,可牠是个不识货的,只发挥出了此宝的皮毛,用在身法遁术之上。 现如今陈留白通过法念来测验,这才激发出薄片的真实威能。 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却能震慑群山。 这毕竟,可是一页天书残卷啊!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陈留白赶紧把天书残卷裹住,贴身藏好,然后迅速下山。 顺利地来到官道上,戴上斗笠,拉起面巾,迈步而行。 看上去,就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一边走,一边仔细斟酌,顺便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之情。 对于虎狼之妖窃官掌权,以人为食的事,倒好解释。 在十年前,魔月再现,天地动荡不安,妖孽出没人间,各方各地,诡谲事端层出不穷。 陈留白自下山来,一路独行,可不是第一次遭遇妖邪了。 只是之前的那些妖邪,比不过茂县的虎狼:那么的胆大妄为,披画皮,着官袍,将满城百姓视作牛羊,敲骨吸髓…… 荒诞之余,更显贪婪。 看这趋势,未来类似的事端只会越来越多。 当魔月降临,天地灵气衰败,煞气汹涌,所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人族修行越来越难,而妖邪之类越来越多,魑魅魍魉,五花八门。 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洞天福地崩塌,鬼蜮不断涌现。 不过这些深层次的事情,凡俗中人几无了解,只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留白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接触到那么一点奥秘而已。 话说回来,以他目前的修为道行,可管不了那些。眼下最为紧要的,就是抓住自己的命途,抓住这一份柳暗花明的仙缘。 门中长者还说过:这是陈留白最后的机会了! ------------ 6:修仙归来(求收藏追读) 陈留白离去不足半个时辰,西南方向蓦然有一团黑气滚滚而至,随后降落在山间,却是一个全身黑袍的高瘦异人,面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鬼神面具,露出的一双眸子泛着红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他落地后,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随即身形鬼魅地四处绕起圈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先前明明感受到了,那是真经道韵的气息,怎地就消失了?” “难道被人夺了?” “而或,纯属错觉!” 黑袍异人不甘心地团团转,猛地一伸手,一头匍匐在灌木丛间的肥大野猪不受控制地飞来。 砰的! 转瞬化成一团血雾。 黑袍异人嗅了嗅,显然不甚满意,并没有进行汲取,一挥手,冲天而起,再度化作黑云,飞遁远去。 …… 陈留白本来的计划,在路过茂县时会小住两天,以作休整,但出了这一档事,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直接越过县城,继续赶路。 他现在需要一个安定清净的住处,用来研究获得的天书残卷,至于别的事,都不怎么在意了。 一路急赶,堪堪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一片坐落在连绵群山之下的村落。 陈家集! 时隔多年,游子归乡,倒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感受,心情坦然,迈步向前。 陈家集是一個规模甚大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足足有上千户人家。 说是“村子”,实则为“城镇”,除了大量民居外,还建设起座座坞堡,以及箭楼等防御性的建筑物。 在江州,陈氏乃是本地大姓,而陈家集,被称为“宗族祖地”,具备特殊意义。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不少族人外出打拼,开枝散叶,或读书考科举当官、或经商贸易、或练武扬名立万,他们在繁荣府城中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基业,但每逢祭祀先人祖宗的重要时日,族人们便都会回来,济济一堂。 当族中人多了,祖辈繁衍下来,不可避免地分成了许多脉系。 陈留白所在的这一脉属于旁支,所以居住在陈家集的下半村。 上半村,那是嫡系的聚居地。 所谓嫡系旁支,由血脉判定,代表着宗法规矩。 两者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不过经历诸多后,对于这些宗族血脉的讲法,陈留白嗤之以鼻,早不以为然。 他回来,只是为了回家。 往玄虚里说:在仙道的心境磨练过程中,这是一种颇为重要的环节,不可或缺。 就不知道这个家,以及家里人,是否还责怨他这么一个人。 以前在家中,陈留白其实算是个“不肖子”,不安分、不老实、不听话,胆大妄为,做出的某些事情,往往惊世骇俗,令人咂舌。 比如说编撰各种鬼神怪诞故事; 比如说捣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又比如说在男女之防上举止轻佻,不守规矩……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族中公认的神童,七岁能吟诗、八岁能写文、一手毛笔字漂亮而老道,让族学里的塾师都自愧不如。 到十四岁,更一举考取了秀才功名。 族中不少老人都说,陈留白要是安心读书,再去考举子试的话,很可能会桂榜题名,光宗耀祖。 到那时候,他家这一脉,便能认祖归宗,列入嫡系族谱了。 只可惜,在陈留白十五岁那年,他在街上碰到个神秘道人。 这道人好生了得,用一粒桃核种树,转眼间树上结出饱满甜美的蟠桃。 陈留白有幸吃到了一枚桃子,被道人看中,说他与仙家有缘,要带其上山修仙。 见识过对方的神通手段,绝非江湖神棍的骗人把式,穿越者不甘平凡,此生庸碌,于是留书出走,一去十年。 直到今天,求道不成,下山归来。 穿过阡陌,穿过那一片柳树林子,再踏上一条七星石拱桥。 在桥上时,稍稍驻足,观望桥下的潺潺流水。 此水名为“奔马河”,据说以前的名堂更威风,唤作“奔龙河”,只是“龙”字触犯忌讳,所以才改成“奔马”。 在这座七星石拱桥正中下方,便悬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斩龙剑。 少年时候,陈留白对此剑有想法,念念不忘,想要偷偷挖出来,看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然后神兵认主什么的。不料被族人发现,立刻抓了回去。若非顶着个“神童”名头,恐怕会被吊起来狠打一顿。 即使如此,他也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不能踏出家门半步。 时过境迁,站在桥面上,陈留白感应到那把斩龙剑的存在。 根本不是神兵利器,倒也算是个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只不过早与桥身合为一体,不可分割,如果被取下的话,立刻便会破碎,成为废铁。 搞清楚了此事,陈留白自嘲一笑,不做停留,继续前行,很快抵达村口处。 天已暮晚,暮色四合,在外面务农,而或狩猎的人,基本都回庄上了。 坞堡箭楼上挂起了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 高达数丈的墙头上,有壮丁在负责巡逻,很快有人发现了踏步而来的陈留白,立刻呼喝道:“兀那什么人?天色已晚,陈家集闭庄,概不收留外客,请你离开吧。” 看他的样子,一脸戒备,显然这世道不甚太平,才会如此。 陈留白朗声道:“我是同族人,名叫‘陈留白’,家住泥守巷,家父陈来福。你们不信的话,请去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我回家了。” 听到这话,那壮丁半信半疑,他倒是听过“陈留白”这个名字的,但不认识,没见过,便去找人来看。 过了一会,有数人来到墙头上张望,随即一人大叫:“陈留白,我三堂哥,果然是他!” 认出了身份就好办了,但没有打开庄门,而是从墙头放下一口箩筐,让陈留白坐进去,然后吊上来。 以陈留白的本事,本来可以一跃而上,不需任何东西辅助,但他不愿张扬,就坐进箩筐去。 当来到上面,刚走出箩筐,一青年激动地冲过来:“三堂哥,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咦,你,你看着,怎地一点变化没有,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 7:回家 “不对,还是有些变化的。” 那青年凑近来,借着灯笼火光看仔细了。 见到陈留白虽然面容年轻得过分,可脸色苍白,带着一抹病态,再加上一身布衣,那么冷的天,脚上穿着的居然是双草鞋…… 背上带剑,可那剑锈迹斑斑,根本不像样。 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形象。 看得出来,这位曾经的宗族神童,一介秀才公,现如今混得相当不好。 唉,何苦呢? 青年正是陈留白的一个堂弟,名叫“陈稚平”,其与陈留白年纪相仿,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天天跟在陈留白屁股后面转的。 对于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的堂哥,陈稚平素来钦佩,却没想到当年,陈留白留书出走,不辞而别。 一晃十余年间,再见时,却是这副模样,这心中滋味,百感交集。 自从吃过那枚蟠桃后,陈留白的样子便仿佛定型下来,如同青春永驻。 不过他自己明白,蟠桃属于天材地宝,能延年益寿,所以会老得比较慢,这才显得面目如常。 这个和驻颜术不是一回事。 但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解释的,笑道:“阿平,好久不见,可还好吗?” “我挺好……” 陈稚平语气一转:“可大伯的身子骨就不好了,从今年年初开始,长期卧病在床。现在你回来了,快回家去看看吧。” 说着,跟别人交待一声,与陈留白一起,快步下了墙头,赶回泥守巷。 那几個壮丁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他就是陈留白?” “是他,以前在族内可是响当当的神童人物,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厉害着呢。” “但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说是出去求道修仙,依我看,肯定是被人骗了……唉,如果他不走,留在庄上,接着去考举子,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光宗耀祖,搬到上半村去。甚至可能都考中进士,当上大官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太可惜了……” 一路上,陈稚平没问什么,他觉得陈留白肯定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这才回来。 问东问西,那不是添堵吗? 徒然让陈留白难堪罢了。 故而说的,都是关于陈留白家中的情况。 陈家集的下半村,房子大都不怎么好,栉比鳞次,横七竖八的,看上去,显得错乱。 其中又按照区域位置,分成好几个街巷。 陈留白的家,所在的地方就叫做“泥守巷”。 名副其实,到处都灰扑扑的,土胚房子,黄泥路子,一旦起风,那就尘土飞扬;要是下雨,则泥泞不堪。 十多年过去,这里并没有多少起色变化,反而变得更为陈旧破烂了。 见状,陈留白不禁有些感叹: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决然出走,而是留下来,那会变成甚样?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若时运不济的话,只会困顿在故纸堆中,成为一个穷酸秀才。 但不管哪样的前途,都远比不过跟随道人上山修仙。 那是无数人孜孜以求的一次仙缘,一旦错过,抱憾终身。 即使后来修仙不成,不得不下山回家,但个中的经历,以及所学到的本事,已经足以超然于凡俗之上。 正如井底之蛙跳出樊笼,才知道天地之大,才能见识到天地的壮阔瑰丽。 求道修仙,无怨无悔! “到了。” 陈稚平生怕陈留白离家多年,已经记不得家的位置,于是特意说了声。 那是一座土墙瓦顶的宅子,带一个不大的院子。 陈稚平走在前头,推开院门跑进去,兴奋地叫道:“大伯母,大堂哥,你们看谁回来了?” 陈留白父母健在,上面有一哥一姐,他排名第三。二姐已经出嫁了,大哥陈留山也早已成家,但因为身体抱恙,尚未生儿育女。 眼下之际,家里已经吃过了晚饭,陈母正与大儿子陈留山在院中收拾过冬的木柴。 见到陈稚平冲进来,陈留山没好气地道:“阿平,你嚷叫什么?” 陈留白踏步上前,叫一声:“大哥。” “你?你是……” 陈留山失声叫道,他一条左腿因为一次意外而瘸了,现在震惊之下,差点没站稳。 陈留白右手一搭,扶了一把。 “三儿?” 旁边的陈母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莫不是在做梦?” 陈留白微笑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陈母身子一个晃动,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生怕稍一松手,这人便会又不见了:“三儿,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 一边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陈留白莫名心酸,搂住她:“孩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哥哥陈留山的性子颇为木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阵子的激动与悲喜过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接着进屋去看陈父。 陈父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整个人颇为消瘦。他看到陈留白回来,更是激动,老泪纵横。 借助握手的机会,陈留白替父亲把脉,发现这是人上了年纪,加上日常劳累所导致的病情,只要心情好了,饮食水平提上去,多加休息,即可康复。 他就出去洗锅,煮了一锅开水,然后往水里投入一枚养元丸。 此药能固本培元,活络气血,是很不错的补物,但不宜给身子虚弱的人直接服用,所以用水化了,再装成数碗,自己喝一碗,喂父亲一碗,还有母亲大哥,以及陈稚平,人人有份。 至于大嫂,有事回了娘家,并不在此。 诸人不疑有他,只以为陈留白长途跋涉,口干口渴了。 不过这水挺好喝的,似乎还带有一股清香味…… 喝过水后,陈稚平感到精神奕奕,但没想太多,他要赶回坞堡箭楼上做事,便告辞离去。 剩下陈留白一家子团聚,自有一番唏嘘悲欢。 不过陈母他们和陈稚平的心思一般,认定陈留白是在外面落魄潦倒了,不能揭他的短,免得刺激到,又会离家出走。 因此对于过往之事,只一句带过,便不再提。 陈留白也没过多解释,毕竟他确实是修仙不成,失意而归的。 况且有些事张扬出去,未必能光宗耀祖,反可能是灭门之祸。 “三儿,伱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饿了吧,娘去杀个老母鸡给你吃。” 陈母当即便去厨房提刀杀鸡。 陈留山张口欲言,终是无言。 家境穷困,就养着那么一只老母鸡,主要用来下蛋的,杀了的话,就没得鸡蛋产出了。 不过今儿弟弟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杀个鸡吃,无可厚非。 其实从小到大,爹娘都有点偏心,但二老有偏心的足够理由:老三陈留白自小聪颖伶俐,总角之年便考取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撑起了整个家的门面,只可恨后来被那来路不明的野道士蒙骗了去…… 吃过夜宵,洗漱过后,陈留白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身处旧居,心境有一种难得的安宁,吐纳调息过后,拿出天书残卷,并不激发,而是用法念裹住,开始仔细地研究起来。 ------------ 8:天书残卷,五行法则 天书残卷来历玄奥,在古老的传说中,其与天地同生,故而每一份天书残卷上都会蕴含着某种大道法则。 另有说法,说天书原为完整的一本,但因为遭受巨大的变故,从而四分五裂,撕碎成为数不详的残卷,散落在天地人间…… 万千年来,无数修仙者孜孜以求,便是要寻找这些天书残卷,并将其视为可遇不可求的仙缘。 不过此事涉及大道秘辛,普通修士和低阶妖魔之类并不知情,即使获得,也会当成是宝物碎片来用。 陈留白获悉此事,多得在山门中的学习。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大部分的天书残卷俱已有主,遗落在外的,所剩寥寥无几。 现如今,陈留白得到的这一片,足足有半张书页大小,品相上佳,怎能不欣喜若狂,甚至失态? 好在他心性过人,迅速压住内心的激动,等赶回到家后,这才来仔细研究,看这片天书残卷上所蕴含的是哪一种大道法则。 夜已深,万籁俱静,偌大陈家集,除了个别地方点着灯笼火把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黑暗的房中,忽然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陈留白睁大眼睛,一脸狂喜。 之前便有所猜测,毕竟见识过拥有天书残卷的那头狐妖施展出超出寻常的遁术。 现在终于完全确定了。 此片残卷蕴涵着的,正是九大法则之一:五行法则。 金木水土火,五行相生相克,并因此而衍生出五行遁法,其中一门术法在市井民间为人所津津乐道。 《隐身术》! 此术正是依附在五行遁法之上。 还有一门法术更加脍炙人口的,名为《点石成金》; 总而言之,只要领悟掌握了五行法则,便能够学会整个五行范畴之内的各种术法。 虽然只是天书残卷,法则并不完整,最多只得一半左右的内容,但已经是极为可观的了。 神通威能,不可估量。 在此刻,陈留白真有一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等运气,简直可称为“天选”。 细想起来,自从穿越来到这方大世界,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日常捡钱浑闲事,走路碰到的大姑娘都是长得水灵灵的…… 十四岁考中秀才,也是一种时运爆棚的表现吧。 至于遇到神秘老道,吃上蟠桃,那更不用说,万中无一的机缘。 直到修仙不成,被扫地出门。 山门长者说“可惜错失了机缘”…… 陈留白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到头了,用光了。 然而下山回家,路上斩妖除魔,却又得了这份天书残卷。 综合种种,已经不能再用“运气”来解释。 仿佛冥冥中注定,就等着他来拿取一般。 陈留白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大概,可能…… 每一个穿越者都是天选之子吧。 有时候,他也挺自信的。否则的话,在年少时不会莽撞地想着挖七星石拱桥的那把斩龙剑,幻想其为神兵利器。 并想当然地觉得神兵应该滴血认主之类。 过去的,已然过去,人应向前看。 天书残卷在手,大道法则看似触手可及,可想要浸淫掌握,却不太容易,需要一個持久而刻苦的学习过程。 但无妨,陈留白最能忍受的就是寂寞,不怕苦,更不怕累。 在此之前,利用天书残卷的本身存在,他就能激发出粗浅的五行遁法,以及别的一些法术。 虽然只得皮毛,可在这凡俗红尘,已经相当实用了。 例如那头不成气候的低阶狐妖,正是借助残卷的威能,才能先后两次从陈留白手中逃脱,最后在县衙公堂上,陈留白出其不意地动用了一张定身符,才将牠拿捏住。 那定身符可是很好的东西,就那么一张而已。 还有养元丸,也所剩无几了。 …… 喔喔喔! 公鸡啼叫,东方泛白,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为了研究天书残卷,陈留白一夜无眠,损耗了大量的精神心力。当他走出房门,来到外面时。 陈母看到他这副黑眼圈,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立刻关怀地问:“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吗?怎地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陈留白答道:“我没事……可能是有些不习惯吧,嗯,早饭吃什么?” “我去熬粥,煮点腌菜。” “就白粥腌菜吗?爹身子虚弱,要吃好点才行。” 旁边陈留山听到,忍不住嘟嚷道:“谁不知道要吃好?可家里这个情况,早上有白粥吃,已经是托你的福。” 他说的实话,陈留白没有回来前,早饭都是啃粗面窝窝头,又干又硬的。 陈留白直接掏出一大串钱,递过去:“大哥,你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见到这么大串钱,起码上百文,陈留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接不该接。 陈母忙道:“三儿,你在外面打拼,攒钱不易,应该留着娶媳妇。”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在外面,虽然修仙不成,但跟人学了武功,有赚钱的本事了。” “你会武功?” 陈留山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怎么都看不出来,在老三身上有孔武有力的样子。 “若不会武,我早死在外面了……大哥,你快去买吃食吧。等伱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好嘞。” 舍得花钱,早饭就丰富得多了。 不过这个“丰富”,在陈留白眼中,也只算是粗茶淡饭。 却也不嫌弃,自己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他腰间壶天袋内,几乎还存放着一头虎妖的好肉好骨头呢。 随便拿一块出来,都是大补之物。 至于金银财宝那些,几乎没数,不愁钱花。 吃过早饭后,两兄弟来到房中。 陈留白忽而拿出一锭银子:“大哥,这些年亏得你在家中照料二老,辛苦了。” 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两左右,陈留山吞口口水:“给我的?” “男人身上不能没钱,你且拿去用。” 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握着硬邦邦,实实在在的银子,陈留山又惊又喜,疑问道:“老三,你真得赚到钱了?” “这个事情,你不要往外面说。” 陈留白呵呵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转口问:“大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 9:家长里短 “是我倒霉,三年前到山上伐木,被木头砸到了。当其时没完全治好,落下的毛病。” 陈留山唉声叹气地道,因为腿瘸了,成为残疾,从那以后就难以找到活儿干,导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难。 “你坐好,我来看看。” “你还会治腿?” 陈留山颇为惊奇。 陈留白答道:“行走江湖,刀光剑影的,所以常备有金疮药等,擅于正骨养伤。” 闻言,陈留山脸色一紧:“老三,刀头舔血,不是正路。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再去读书考功名。” 陈留白笑了笑:“再看吧。” 伸手过来拿捏住大哥的左腿伤处,很快有了分寸:“我现在给你治,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住。” 手指猛地发力,“啪”的一声脆响,陈留山很干脆地就晕了过去。 这正是陈留白特意要达到的效果,毕竟正式着手医治,要用到某些超越凡俗的本事手段,不好解释。 约莫两刻钟后,陈留山悠悠醒来,感觉腿部不怎么疼了,而是一阵阵的酥麻之意。 那里还被包扎上了两片夹板。 很显著的变化,腿形瞧着,基本恢复了正常。 他欣喜无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的腿,好了?” 陈留白道:“没那么快,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望着弟弟的脸庞,陈留山感到一阵恍惚: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疏离,混杂在一起,很难说得清楚。 爱子回家,又喝了一碗养元丸泡开的水,陈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今儿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听了大儿子瘸腿被治好的事,更是喜出望外。 对于陈留白施展出来的正骨妙手,倒不觉得奇怪。皆因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都是聪颖过人,很多事物,一学便会。 那么出去闯荡江湖,能学到武功,以及跌打医术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此看来,陈留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落魄潦倒。 然后二老又产生出了新的焦虑,担心陈留白在外面是不是犯了事,这才跑回来的…… 但不管如何,人回来了便好。 为了拴住他,二老一合计,赶紧开始张罗亲事。 在以前,陈留白春风得意之际,十三四岁,便有好几户不错的人家看上了,纷纷过来找陈母商议,要把闺女嫁过来。即使还不能正式成亲,也可以先定下婚约。 但随着陈留白留书出走,一切戛然而止。 到了如今,时过境迁。 一夜之间,关于“陈留白被野道士哄骗,修仙修成了个笑话,落魄江湖,最后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家里来”的流言便在陈家集传扬开来。 第二天,倒有几个婆子专门登门来看,当看到一脸病容的陈留白时,传出去的流言就更多了,而且有板有眼。 但话说回来,给陈留白说亲还是有一定行情的,他毕竟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不过行情大跌,从热门归于平淡,好一点的人家,提出许多要求,尤其聘金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丝毫不肯松口降低。 当陈母听到聘金的数目时,哑口无言,根本娶不起。 得知二老要给自己张罗亲事,陈留白哭笑不得,赶紧说自己在外面已经跟人定了亲,不能再娶了。 听到这话,二老颇为郁闷,陈留白这般做法,岂不等于是私定终身了? 此为宗法规矩不容。 然而陈留白为人做事,向来桀骜不羁,有主张得很,否则的话,当年就做不出留书出走的事。 事已至此,唯有作罢,只能叮嘱他,有机会的话,尽快把女方带回家里瞧瞧。 陈留白与人定亲之事,其实只是個借口而已,他在山上专注于修行,哪会想那些? 只是为了搪塞二老,免得他们胡乱操心。 倒不觉得烦扰,可将之视作一种心境上的经历。 山门长者敦敦教诲:修士的心境和品性至关重要,也是最容易出现破绽的地方。 但具体究竟如何,全凭个人去体验,去琢磨。 其对于陈留白的评价,便是认为他太过于浮躁,急于求成之际,又患得患失,以至于常常失了分寸,并最终导致错过机缘…… 有时候陈留白会想:自己锐意进取,却是错的? 这是在现实中碰壁受挫,从而产生的自我怀疑。 是一种负面情绪,属于胡思乱想。 先是“自我怀疑”,继而演变成“自我否定”,到了严重时,甚至会致使“自我毁灭”…… 陈留白当然没有到那等严重的地步,每当“自我怀疑”时,他便会坚定自我。 一疑一定之间,恰好完成一次心境上的磨砺。 这番回家里来,主要便是在故旧的环境中,寻求心境上的蜕变。 至于改善家里亲人们的生活,不过是举手之劳,毫不冲突,更是一种自我价值延伸出来的表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一向是陈留白所坚持的观念。 到了下午时分,大嫂陈杨氏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端正,但因为时常劳作的缘故,面皮有点黑。 其与陈留白是第一次见面,没甚好脸色,抱着包袱就进去自个房间,找躺在床上的丈夫说话:“阿山,你这弟弟,怎地突然就回家里来了?不是说修仙去了吗?我看他那模样,倒像是修出了什么毛病来。” 陈留山道:“这里也是他的家,他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伱倒说得轻巧,家里什么情况,难道你不知?公公病了那么久,现在又要加多一个病秧子,还有你……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陈杨氏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掉。 她是个贤惠的,里里外外,一把能手。自从丈夫腿瘸了后,可以说是她一介女流支撑起了这个家。这次也是为了帮补家用,才回到娘家里拿米。 为此,受了不少委屈和埋怨。 当回到陈家集,听说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叔子落魄而归,这心里就存了怨气。 在她看来,陈留白这种行为简直是胡闹,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家里多了这么个小叔子,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在丈夫面前,忍不住就发作了:“年关将至,族里又得交份子钱了,这可怎么办?” 陈留山心疼媳妇,忙道:“柳儿,你看,这是什么?” 伸手一扬,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亮了出来。 ------------ 10:修行之道 “这钱哪来的?” 陈杨氏大吃一惊,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老三给的,他说男人身上不能没钱用,就给了我。” 陈杨氏紧张地道:“这不会是来路不正,杀人越货得到的吧?你赶紧还给他。” 陈留山:“……你乱说什么?老三可是读过圣贤书,有秀才功名的人,怎会为非作歹?” 闻言,陈杨氏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留山又道:“老三学了武功,还会医术,本事大着呢,你看我的腿。”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这一下,陈杨氏真是激动得不行。 比起治好了丈夫的瘸腿,那锭银子根本不算得什么:“看来是我错怪了小叔子……” 赶紧跑出去,但陈留白此时已经出了家门,说是串门访友去了,今晚都可能不回来。 其实陈留白并没有去串门访友,而是径直出庄。在穿过村中的街巷时,很是吸引了一拨注意,引得指指点点。 没办法,他的人生故事着实富有“议论性”。 从宗族神童,到落魄游侠儿,引得人们感到疑惑、惊诧、叹息、以及同情。 当然少不得些阴阳怪气。 但这些眼光看法,陈留白根本不在乎,出到庄外,穿过成片的阡陌,趁着四下无人,直接奔到山上去。 陈家集依山傍水而建,奔马河滚滚,四周更是大山连绵起伏。 他只拣偏僻无人处走,最后选中一处临近山溪险峻而隐蔽的山洞,稍作清理,便架起柴火,开始熬汤。 熬的是虎骨肉汤。 又不是普通的虎骨,而是虎妖之骨。 这等骨肉蕴含的元气血性惊人,常人无福消受。像陈留山,他要是来吃的话,哪怕只吃一小块,都可能鼻血直流,头痛不已。 这就不是补,而是害了。 所以陈留白只能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开小灶。 从茂县到陈家集,这两三天下来,他着实饥饿得不行。吃的粗茶淡饭,即使有些油腥,也毫不管用。 再加上研习天书残卷,消耗的精神心力就更大了。 消耗大,吃不好,这人的状态就显得憔悴落魄,像个病秧子。 难怪别人看他,没甚好言语。 好在现在终于寻了个机会出来,可以好好进补一番。 这天下间两大修炼的根本法门,一为“观想感应”,一为“采服炼气”,两者不是区分独立的,而是结合在一起,双管齐下。 其中“采服”之意,便是进食。 至于饮食概念的涵盖范畴那就大了,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不同阶段,不同讲究。 总的来说,主要划分为肉食、精食、血食三個层面,再往上,那就是“炼气”。 故曰:食气者,神明而寿。 那是正式踏入仙道的了。 陈留白可没达到那等境界,他现在的修为正卡在“炼气化神”的初期,始终没办法打通最后几个经脉,塑造成阴神来。 四大修行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其中第一境的“炼精化气”,说白了,就是通过大量进食,吸取精华,然后凝聚打磨全身的气血。 像盘踞在茂县的虎狼之妖,基本都属于这一阶段,故而要以人为食。 而陈留白则是迈入了第二境“炼气化神”,要把浑身气血练成元炁,打通全身经脉,最后汇聚在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 修行至今,他只差少阳、厥阴,还有任督二脉的最后一部分穴位没有打通,基本都聚集分布在头部的,因而没办法成功“化神”。 陈留白觉得,是自己的气血还不够强大精炼,要继续“炼精化气”。 一言以蔽之:“好吃好喝着”。 正常吃的三个层面:“肉食”是天天吃肉,无肉不欢。 这个肉,指的是飞禽走兽之类,包含家养的。 “精食”,则是要吃得精细,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只挑选精华部分来吃。 比如说吃牛羊,只吃上脑里脊等。 最后的“血食”,那就讲究了,凶禽猛兽的肉都算不上,而是指异兽妖物。 好比陈留白现在熬煮的虎骨肉汤,便隶属“血食的”一种。 熬煮血食,不宜用普通的炊具,而是特制之物。 他架在木柴上的,赫然是一口三足铜鼎。 鼎上有盖子,严丝合缝,不让香味逸散出来。 没有特殊的地火,只能用普通柴火,慢慢来熬。又往鼎内加入油盐调料等,以增鲜味。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储放在壶天袋内,随用随取,十分便利。 他这袋子,俨然百宝囊。 在等待的过程中,便来到洞口,四下观望。 此山苍莽,荒无人烟,倒多猛兽。若没有虎妖肉,他便会进行狩猎,吃上野味。 但有了血食,野味便入不得眼了。 观察一阵,夜幕降临,陈留白拿出铁剑,出到外面,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圈子。 剑痕上沾染了气息,能有效震慑野兽的闯入。 这剑术,才是他目前最大的本事手段,有个名堂,唤作《纯阳剑诀》。 在山上时,因为没有化神的缘故,陈留白并未学到什么道法,主修剑道。 不过现在得了蕴涵五行法则的天书残卷,关于五行范畴的一些术法,随着深入研习,即可无师自通。 但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一旦激发天书残卷,那股大道神韵散发而出,动静太大,很可能会招惹到大麻烦。 故而在日常修习过程中,要倍加小心谨慎才行。 划过圈子,回去山洞,闭目养神。 时间飞快过去,数个时辰后,饥肠辘辘的陈留白按耐不住了,打开铜鼎,开始吃肉。 其实炖煮的火候还不够,但也不管了,只要熟了就行。 真香呀! 他并非第一次吃血食,可也不算多的,以前吃的时候,都是论斤按两,哪像现在,可以敞开来吃? 不过血食之间,也分了品阶,像这低阶虎妖,也就一般。 但有得吃,就很满足了,不能要求更多。 昨天在茂县县衙,若非带不了那么多,狼肉都要割走的。 半个时辰后,满满一鼎肉和汤都被吃喝个精光,陈留白心满意足,收拾好东西,开始闭目养神,搬运全身气血,游走在已经被打通的各种经脉之中,恍若溪水流过河床。 这一运功,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离开山洞,到山溪边上洗脸,饱食一顿后,他的精神面貌明显有所改善。 只是脸色的那抹苍白是冲关不成所留下的旧伤表现,在短时间内很难痊愈。 至于血食,亦非说吃得越多越好,人如容器,不同的人,不同的量,过犹不及。 于是下山归家,还有不少事等着要做。 ------------ 11:不老的少年 陈留白一夜未归,虽然事先说过了的,但陈父陈母颇为担心,害怕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陈留白安然回来,二老才松了口气,也没有询问他去哪儿了。 在以前,其交际广阔,大都是读书人的圈子,有庄上的、有外面的、还有城里的…… 诸多人脉关系,外人接触不到,无从了解。 只要是正当的交际就行。 陈留白回来后,多与故知好友来往,正是家里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心里,其实想要陈留白重拾书本,再去读书考功名。 毕竟这个,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 至于求道修仙,太过于虚无缥缈,属于骗人的东西;江湖厮杀更不用说,你砍我,我砍你,没几个能善终的。 相比之下,金榜题名,踏入宦途,才是凡俗人间的理想未来。 当人上人,光鲜体面。 虽然中断了那么多年,但以陈留白的天资,续上之后,未必没有机会。 不但家里人这么想,族内有些族老抱有同样的念头。 想当年,陈留白头顶“神童”光环,十四岁考中秀才,这般势头下去,乡试中举囊中物,便是一甲进士,都有一定的几率。 到了那时,陈氏中多出一名进士,整个宗族的声势都会得到壮大,皆大欢喜的事。 谁能想到,陈留白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跟着個野道士跑掉,说要上山修仙。 简直无稽之谈。 得知消息后,几位族老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人都找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一晃十年过去,而今陈留白又回来了。 真是叫人感到可笑又可气。 午间,便有一名较为亲近的族老登门来找陈留白说话:“留白,叔公我不管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可有打算?” “四叔公,暂时没有。” “男人大丈夫,岂能蹉跎岁月?听我的,过了年关,等到开春,便去茂县进学,顺利的话,即可备考下届的乡试了。” 陈留白没有正面拒绝,忽问:“这些年,文庆可考上了?” 陈文庆,族学同窗之一,其二十岁考了秀才,也算是相当不错的。 四叔公叹口气:“文庆他时乖运蹇,接连考了三届,却都铩羽而归。” 陈留白默然:科举之路就这样,千军万马独木桥,绝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回想前一世,那种被各种考试支配的压抑感,记忆犹新。 四叔公又道:“不过文庆屡败屡战,百折不挠,他在东照坡结了草庐,日夜苦读。下一届,必能高中。” 陈留白疑问:“东照坡那不是在庄外了?” “是的,文庆此举,乃是离群索居,找一处能安心读书的清净地方。反正也在附近,安全无虞。” “呵呵,那挺好,看来我得找时间去看望他一下,顺便叙旧。” 心里却萌生了个想法,可以效仿对方,在野外结庐而居,明面上打着读书的名义,真正做的,则是修行。 如此一来,熬煮血食都方便了。 四叔公听着大喜:“你的确要去看看他,多交流交流,相互学习嘛。” 又说了会闲话,这才告辞离去。 陈留白呆在家里,开始收拾房间的旧书,以及文房四宝等。 这些东西,二老用个大木箱保存着,一直不肯卖掉。 见他整理起书本,陈父等人喜出望外。 吃过午饭,陈留山找个空当,低声问道:“老三,你行走江湖,懂得跌打正骨等,可还会其他的医术?” “其他医术?关于哪一方面的?” “就是……唉,我与你嫂子成亲多年,但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为此没少看大夫用药,但都没用。” 在这时世,女子生不出孩子,是很招惹非议的大问题,甚至会被赶出家门。 陈留白恍然过来:“我给伱把把脉。” 陈留山一怔:“怎地给我把脉,不是看你嫂子的吗?” 陈留白解释道:“生儿育女,不仅仅是女方的事,男方这边,也有相等的责任。” “被砸伤之后我不敢说,可之前我身体好着呢,肯定没问题的。” “有没问题,看过再说。” 陈留山没法,只能伸出手去。 半刻钟后,有了结论: “大哥,问题应该就出在你身上。但无妨,我会给你开一副药,先熬来吃,调理调理,不出意外的话,等你腿好后,即可大功告成了。” “真得?” 陈留山大喜过望。 此事可是他们两口子最大的心病,如今能被解决,实在太好了。 看往陈留白的眼神,又是不同,越发捉摸不透,觉得这个弟弟出去十年,就变得神通广大起来,不管什么事,拿到他跟前,都能迎刃而解。 陈留白摆开文房四宝,磨墨提笔,写下一副方子。 拿到方子后,陈杨氏看着上面的字,不禁赞道:“小叔子你写的字真好看。” 旁边陈留山与有荣焉:“那是当然,老三可是堂堂秀才公。” 陈留白道:“这副药方的材料不便宜,为了得个好侄子,我支持你们十两银子。” 说罢,又拿出一大锭银子。 “这如何要的?” 陈留山连忙推却。 陈杨氏略一迟疑,倒是接过了:“小叔,就当是我们跟你借的。” 陈留白笑了笑:“对了,我又得出门,去东照坡找文庆叙旧,今晚不回家了。” 对于此事,陈留山自不会反对,只叮嘱一声,让他小心些。 陈留白换了衣衫,藏好铁剑,像模像样地背上以前用过的一只旧书笈。 乍看上去,有一种摇身一变的感觉,从落魄游侠儿,变成个文弱书生了。 这副形象,让陈父陈母瞧得十分满意,恍惚间,依稀回到了十年前。 陈母嘱咐道:“三儿,今天寒冷,像是又要下雪,你多带点厚实的衣物。” “嗯,那我去了。” 目送他瘦削而挺拔的背影,陈母满心欣慰,觉得一切都回来了。 陈父忽道:“我怎么看着三儿的样子,跟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几乎没变老过?” 陈留山附和道:“昨天还不觉得,今天一看,确实没什么变化。” 陈母啐了口:“什么老不老的,三儿本就是个年轻小伙子……” 却说陈留白迈步而行,迎着凛冽的北风,忽然想起那一句歌词:人生路,美梦似梦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 12:魔怔(求收藏追读) 东照坡,位于陈家集东面的一座山坳处,多长松树,有山溪流水,风景优美。 在孩童时,陈留白曾到这边玩耍,捕鱼,以及捡拾松子等。 虽然多年不来,但路径不变,轻车熟路。 在穿过庄外的阡陌时,有不少农人在田间忙活,他们看见背着书笈的陈留白,很是好奇: “这人是谁?怎地没见过。” “嘿,没认出来?他是泥守巷的陈留白啊。” “原来是他……可不对,不是说他被野道士哄骗,丢了前程,落魄而归的吗?为何是这副装扮。” “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这是想重来读书,继续考功名吧。” “那敢情好,早该如此……咦,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样子,好像没甚变化,看上去,宛如少年。记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早已及冠,二十多岁了的。” “还真是没什么改变,啧啧,长得真俊。” “你们说,他会不会真得学了仙法?” “哈哈,笑话,如果学到仙法,那就是得道的仙人,还回来干嘛。再说了,这世上,哪有神仙?”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给繁重的农活增添几分快活的气氛。 “八婶,翻地呀。” “六叔,你这是在埋肥?” 认出了熟悉的面孔,陈留白微笑着打起招呼。 诸人赶紧收起笑容,回一声:“陈秀才好”。 又有人问:“陈秀才去哪?” “听说文庆在东照坡结庐,我去看看他。” “他呀,近期可有点怪怪的样子,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却也不肯回家来住。你且去劝一劝,可不要读书读魔怔了。” “哦,这样的吗?” 陈留白嘴里应着,脚步不慢。 走出阡陌,又翻过一片草坡,再走一阵子,前面便是东照坡。 但见一片老松树林,虬枝横陈,林间一条山径,路旁有未化的冰霜。 顺着路径走,很快看见一座草庐坐落在那儿。 说是草庐,其实是一座土胚房,茅草为顶,还带着个小院子。 士子们所谓的结庐而居,不管是为了刻苦读书,还是归隐,实际上的情况绝非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安然飘逸。 光一个吃喝拉撒,就足够叫人头疼了。 更何况住在野外,蚊虫鼠蚁猖獗,一般人那里住得稳? 因此像这般情况,身边基本都带着随从丫鬟。 有人侍候,才能专心用功。 在陈留白的记忆印象里,陈文庆出身宗族嫡系,从小到大,生活条件优渥,从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过的。 如此公子哥儿,能下定决心到外面结庐而居,确实不容易。 看来是被乡试落榜给逼急了。 以他的年纪,连考三届不过,等于蹉跎了足足十年的黄金时期。 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下一届若再考不上,基本可以宣布此生的宦途前程断绝。 可以说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院子门柴扉虚掩,推开进去,四下打量一眼,颇为朴素整洁,看得出来,日常有专人打理清扫。 “我说了,不会半途而废,你休要在此啰嗦,赶快回家去,不要留在这里吵扰。” 带着怒气的训斥声。 很快一名小厮提着個篮子走出来,他耷拉着脑袋,走到外面,才看见陈留白,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叫陈留白,特地来拜访伱家公子的。” “陈留白?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陈留白问:“你送饭过来,不留下来?” 小厮叹道:“公子不许,说我吵到他读书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他孤身一人在此,老爷都担心得不行……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有书不读,跑去修仙的陈留白!” 陈留白:“……” 看来自己的“名声”真得传遍开来了。 “阿丘,你还不走,在外面嚷嚷什么?” 喝骂声中,一个身形干瘦的人走出屋子,但见他脸色苍白,竟比陈留白还要憔悴几分。 乍然之下,陈留白差点没认出来,记得以前的陈文庆可是翩翩然的公子哥,颇为注重个人形象的。现在一看,不修边幅,甚至显得邋遢。 用功读书,竟刻苦如斯! 陈留白踏前一步:“文庆兄,好久不见。” 两人以前都在族学读书,同窗两年,虽然年龄相差好几岁,但彼此相处得来,期间陈文庆没少借书给陈留白读,还相赠不少文房四宝。 毕竟那时候陈留白家境较为困难,他能到族学读书,主要靠的是天份表现,一路考进去的。 一般的旁支子弟,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基本都早早辍学,放牛而或放羊去了。 “你?留白?你回来了!” 陈文庆惊喜不已,快步跑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一时间,陈留白倒不大习惯他的热情。在山上多年,已然养成了一种沉静的性子。 陈文庆抓着他的手,转头对小厮阿丘叫道:“留白来看我,你快去煮水沏茶。” “好嘞。” 阿丘大喜,看到了留下来服侍公子的希望。 进入到草庐中,见里面布置凌乱,到处都放着书籍,地面纸张散杂,有的揉成一团,有的被撕烂了…… 陈文庆不好意思地道:“不知你来,什么准备都没有,见谅。” 赶紧下手收拾,清出地方来,然后请陈留白坐下。 陈留白打量一番,微笑道:“文庆兄端是刻苦。” “唉,我屡考不中,下一届,恐怕是最后的机会,怎敢有半点松懈?” “用功是好事,但凡事当有个度,过犹不及。” 陈文庆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留白所言有理……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一声不响就决然离去。” 陈留白含糊地道:“此事说起来惭愧,一言难尽。” 陈文庆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识趣地不再追问。 陈留白借机起身,四处转悠,来到房间门口:“听说你在此结庐而居,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陈文庆答道:“住了快半年,开始时带着阿丘,后来觉得他吵扰,就打发他回去了,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即可。” “独来独往,果然是清净的……咦,这是什么?” 陈留白目光一凝,发现那房内角落处摆放着一件古怪的事物,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尊残破的神像。 绿面赤须,看着,像是判官…… ------------ 13:判官神像,神人入梦 一尊残旧的判官神像摆放在房中,与书籍笔墨等格格不入,其绿面赤须,乍看上去,显得有几分狰狞。 到了晚上,陈文庆对着此物睡觉,难道不觉得瘆人? 面对陈留白的疑惑,陈文庆连忙解释道:“留白,勿要小看此神,祂可是我下届乡试高中的庇护神。” “哦,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 陈文庆叙说起来:“记得在入冬之际,有一夜我围炉喝酒,喝多了些,酩酊大醉。当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一个金甲神人来,祂自称‘陆’姓,生前亦为读书人,秀才出身,只是乡试屡屡碰壁……便与我的情况一般。”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 对方所叙,本就是个故事。 陈文庆接着道:“我问神人,为何成了神。祂说在攻读诗书之时,突然魂魄出窍,来到门外,见到有车马迎接。原来是得到了城隍大人的欣赏,要把祂接去十王殿,担任左廊判官神职。” 陈留白微微一笑:“那敢情是熬夜太多,猝死了的。” 陈文庆愕然:“留白,你怎地如此说话?” “呵呵,口误,你且说下去。” “祂就此成神,只是沧海桑田,朝代变化,那十王殿衰败了下去,没了香火,于是被废弃了。不过陆判官神性未灭,托梦给我,请我上山,帮忙把神像背负下来。” 陈留白眉头一挑:“所以你就去了?” 陈文庆正色道:“神人落魄不如意,既然有事相求,我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陈留白不置可否:“那后来呢?” “第二天醒来,我依照指示,前往荒山寻找。果然看到了那座废弃的十王殿,并在左边廊殿中找着了陆判官的神像,乃是木雕,不算太重,就背上它,搬回到草庐中安置。” 在陈氏族学读书的子弟,不但学文,还会学武,代表着“文武双全”的意思。 虽然所学到的武功不算高深,但用来强身健体,毫无压力。学得好了,等闲三五汉子近不得身。 陈留白以前对学武的兴趣就要远大于读书,并因此打下一定的武学基础。 当然,碍于传授的层次,怎么都学不成高手。真正得到质的跃升,那都是跟随道人上山后的事了。 至于陈文庆胆子大,敢独自上荒山背负神像的事,并不足为奇。他本身有家传武功的,家境条件又好,自幼打熬基础气血,到成年后,即使放到江湖上,也称得上一把好手,真正的“文武双全”。 这也是他家里人放心他在野外结庐而居的一個重要原因。 若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就不同了,万一跑下头野狼,都可能叼走了去。 只不过近期来,陈文庆的行为变得越发孤僻古怪,身边不再要下人服侍,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其父母才担忧心疼起来,觉得他用功太过,甚至显得魔怔了。 无奈苦劝不得。 听完这个故事,陈留白似笑非笑地问:“文庆兄,你帮了神人这么大的忙,它应该有所回报吧?又或者说,是不是神人先许了条件,你才动了心思?” 闻言,陈文庆一拂衣袖,不悦地道:“留白此言差矣,怎地多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功利?吾辈读书人,心中存仁义,岂会贪图他人回报?更何况,这可是神灵。” 陈留白:“……” 陈文庆瞥了他一眼:“此等言语,休得再提。我与陆判那是一见如故,把神像背负下来,安置于房中。从此以后,每隔两三天,祂便托梦与我。我们在梦中饮酒畅谈,谈人生世道,说文章制艺,引为知己,好不痛快。” 陈留白问道:“听伱所言,你们在梦中交谈古典文艺,那你的学识文章岂不是大有长进?” “那是当然,你看。” 陈文庆傲然说道,随手拿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篇文章。 陈留白接过,仔细看起来,果然论点清晰,论据分明,是一篇不错的时文。 “不止文章,我还学会了古典诗词,写了不少作品。” 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陈文庆找出一叠写着诗词的纸张,递给陈留白看。 “写得不错,格律平仄皆好,也写出了一定的意境。” 陈留白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闻言,陈文庆犹如一个得到了嘉奖的学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太猛,开始咳嗽。 陈留白扶他坐下:“文庆兄,你不必如此激动。” “我高兴呀。” 陈文庆兴奋地道:“记得以前,你是族中神童,七岁能作诗,八岁能写文,何等风光?对了,你当年写的那首《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乃传世之作,写出了人生哲理,被族老先生们交口称赞,至今仍是族学课堂上的必学诗作。” 陈留白老脸微微一红:“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会过去,诗词名作,那可是能传世的。实不相瞒,我的梦想,便是能写出这么一首好作品来。” 陈文庆的眼光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其实是有心气和傲气的。那时候虽然跟陈留白私交甚笃,但始终不服气,默默攒着劲,要超过对方。 久而久之,这便形成了一股执念。特别是屡考不中之下,这执念越发变得汹涌。 因为他想着,如果自己考了举人,最起码,在功名方面,能超过陈留白,压过一头了。 无奈考了三次,都是名落孙山。 如此之下,他又忍不住会想,如果陈留白来考,是否会一考即中,甚至独占鳌头,考中解元? 这想法如同心魔,不断噬咬着他的身心,感到无比的痛苦。 直到与陆判神人结识,一见如故。 陈文庆认为自己得到了机缘,从此以后,必能脱胎换骨,青云直上。 这个,也是神人在梦中跟他说过的,曰:“今岁必魁!” 此时,小厮阿丘煮好茶水了,端进来,又摆上些糕点蜜饯之类,很殷切地招呼道:“陈公子请用茶。” 看到自家公子与陈留白相谈甚欢,他感到很高兴,有故交好友开解的话,自家公子可能会放下执念。 “请茶。”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陈文庆有些口干舌燥了,端起茶水就喝。 也许喝得猛了,却被呛到,脸色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哇的! 咳出一抹殷红。 小厮阿丘大惊失色:“公子,你吐血了!” ------------ 14:突破 陈文庆咳嗽吐血,并非第一次了,他很淡定地取出一块绢布擦了擦嘴,解释道:“陆神人赠言,说文章经典,必须呕心沥血,这才写得出来。吐多几次,这便习惯。” 陈留白:“……” 这货果然是魔怔了的,入毒甚深。 小厮阿丘急得都要哭了:“少爷,你病了,我带你回去找大夫。” “胡说什么?” 陈文庆叱喝道:“没听到我所说的吗?呕心沥血,方出好文章。” 阿丘急道:“可这样下去,你还没写出好文章,却已丢了性命。” 陈文庆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子:“危言耸听,讨打。” 阿丘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寻个机会,一溜烟跑掉,回去陈家集禀告。 陈文庆也不管他,安然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留白看:“留白,记得以前,你时常编撰些鬼怪故事,其中以狐仙居多。实不相瞒,我那时候听着颇为心动,希望也能遇着一位善解人意的狐仙,从此红袖添香,其乐融融。不过没想到的是,狐仙没碰到,倒结识了一位判官神人。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机缘?” 陈留白与之对视:“故事始终是故事,实际上的情况,未必会如想象中那么美好。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 “好。” 陈文庆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倒与伱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书生背神像,背得也是陆姓判官……” “哦,是吗?快讲,我洗耳恭听。” 陈留白当即娓娓道来。 当听到“换心通窍”的情节时,陈文庆击掌惊呼:“这样也行?” 接着听下去,到给朱妻换头后,他怫然不悦:“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这位朱相公如斯行为,不合圣贤之道,不可学也。虽说情有可原,但未尝不是喜新厌旧。” 听到这個点评,陈留白笑道:“文庆所言有理。” 陈文庆接着问:“所以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要说什么道理?我结识的这位神人判官,可没有换心断头的行径。” 陈留白沉吟道:“没有换心断头,但主张‘呕心沥血’,未必就是好事。” 陈文庆霍然站起:“留白此言,难不成是看我得了机缘,所以心生嫉妒,故而在此挑弄是非?” 陈留白摇摇头:“当真是痴儿。” 陈文庆很生气地走了两步,想了想,忽道:“留白,我向来视你为知己。你被假道士哄骗,着实可怜。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该重拾书本,再续前程。不过你中断了那么多年,诗书文章肯定逊色了许多。这样吧,到了晚上,等我与陆神人在梦中相会时,我帮你介绍,看祂是否愿意,你我同享此番机缘。” 陈留白眼眸闪过异光:“那就一言为定。” 解开心结,陈文庆变得很高兴,接连拿出各种作品文稿,交给陈留白看。 陈留白早志不在此,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过了一阵,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原来是阿丘带着陈文庆的父母来了。 双方见面,一番苦心婆心的相劝,相劝不成,很快演变成争执。 但陈文庆的立场十分坚决,一定要留在草庐中继续刻苦用功。 无奈之下,其父母只得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你说文庆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却不肯回去看大夫。” 陈留白说:“依我看,请大夫不如请道士。”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撞邪了?” “伯父不必太过于担心,今晚我会留在草庐,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文庆父亲狐疑地打量着他,沉吟片刻,拱手道:“那就麻烦留白了,如果你能劝得动文庆,我必有重谢。” 说罢,带着人离开了。 时已暮晚,寒气越重,北风吹拂间,吹下了雪花,并不大,零零星星的样子。 草庐内摆着火盆,炭火烧起来了,散发出热气。 但就算不用炭火,陈留白也不会觉得寒冷,他炼气已然小成,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被打通了大半去,浑身气血流转,气血护身,一般寒暑,基本没甚影响了。 不过陈文庆就不行了,原本挺强壮的身子,现在看上去,形销骨立的模样,十分畏寒,不但穿着厚实的棉袍,还要盖上厚厚的被子,另外火盆摆放在床边。 其早早上了床,说要早点入梦,迫不及待要在梦中与那陆神人见面说话。 草庐只得一间房,陈留白就端坐在小厅中,摆出一个玄妙的姿势,开始调息运功。 昨晚熬煮了足足一鼎的虎妖肉,吃完之后,慢慢消化。 既是血食,其中菁华占比非常高,吸收的效果极好,使得气血得到补充和壮大。 正好趁此机会,看能否冲开新的经脉穴道。 拦在前面的,正是人迎穴,隶属足阳经,扼守咽喉要害处。 只要冲过此关,气血即可上涌,进入到头部,再打通迎香、承泣、太阳、玉枕、凤池、百会等。 到那时,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脉络全部贯通,就能形成一大周天,最后气血凝聚于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便是“化神”了。 大周天相对于小周天而言。 当前阶段,陈留白每一次的运功,都只算是小周天。 周天运功,实质便是搬运气血,通过一次次的搬运,使得气血流畅,精纯度提升。 而在修行前期,气血不可能无中生有,平白产出,故而需要不断的进食,利用“采服”法门来摄取。 这就是气血源头所在。 没得吃,而或吃不好,那气血搬运,搬着搬着,就没得可搬了,又怎能进步? 当下陈留白借着一鼎血食的菁华,调动周身气血,汇聚成流,不断朝着喉咙处蜿蜒而动…… 时间无声,雪落簌簌,随着夜深,越下越大,压得那茅草屋顶竟似乎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吱吱”的声响。 汩汩汩! 水流异动,不在外面,而是陈留白身上,就在喉咙关节处。 一直以来,那顽固坚韧的人迎穴在这一刻,赫然出现松动的痕迹。 他心头欣喜,不敢分心,一鼓作气地继续搬运气血。 咕的! 陈留白咽下一口口水,穴道却已破关而入。 终于突破了! ------------ 15:且看贫道本事 人身经脉穴道数以百计,并非说冲破一处,实力就能得到跃升,而是积少成多,最后串联起来,形成一大片。 而某些关键穴道,突破之后,等于打开了局面,奠定了基础,后面的事就好展开了。 比如这人迎穴,扼守咽喉要地,冲开之后,宛如打开了整个头颅的关隘。 人之身,当然以头颅为首。 陈留白以前冲关不成,并非说单指这个人迎穴,还包括诸多方面。 他下山回家,为的,是再回到山上。 目前来说,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变化,最大的仙缘收获是得了天书残卷,在修行上也有突破。 缓缓睁开眼睛,倾听屋外风雪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料想应该是下半夜。 屋内房间并无动静,陈文庆熟睡正酣,不知是否在做着梦。 比起那尊判官神像,陈留白对其入梦的方式更感兴趣,此当为“嫁梦之术”,并非旁门左道,而是相当实用的一门道法。 就看怎么用了。 至于陆判神人,岂会是真正的神人? 也就是个断了香火的野祀罢了。 往大里说,受到了十年前月魔降临的辐射发散影响,弄得这些东西蠢蠢欲动,不甘蛰伏。 一個个都沾染了邪性,犹如饥饿的凶兽,要择人而噬。 在之前,这天下可没那么动荡不安,妖魔鬼怪虽然有,可绝不会如此肆无忌惮,都敢大摇大摆地坐上公堂,以人为食了。 如今陈文庆遭遇的,也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 有规律可循的,陈文庆在科举功名上的挫折,与陆判同病相怜,并且爱好一致。 双方执念,纠缠在一起,就产生了共鸣,难以分得开。 接下来,陈留白就等着对方来入自己的梦,请君入瓮。 不过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辰时左右,陈文庆才醒来。他难得睡个好觉,精神有所恢复,郁闷地道:“留白,不知何故,昨夜陆兄并没有出现,可没道理呀,已经相隔两天了。” 其与陆判官在梦中相聚,谈诗论道,称兄道弟。 陈留白道:“可能它忙呢。” “你不用急,祂今晚肯定会来的。” “我不急。” 陈文庆开门一看:“昨夜竟下了大雪,银装素裹,此景甚美,可咏诗一首……” 想了一阵,搜索枯肠,竟不得半句,一跺脚:“没有做梦,竟没了诗才文采,可惜了。” 陈留白笑了笑,清楚地认识到陈文庆身上的情况不止魔怔那么简单,而是一点点被侵蚀。 如果不能及时中断,清醒过来,最后会被“陆判官”完全上身,使得神魄扭曲,又承受不住,导致一命呜呼。 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差了。 都“呕心沥血”了,能不差吗? 吟不出诗,觉得在陈留白面前丢了面皮,陈文庆心中窝火:“阿丘还不送早饭过来,真是讨打!” 又等了一阵,数人成队,走进了院子。 其中有阿丘,有陈文庆的父亲陈诚,还有三四名拿着东西的健仆。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胖大道士。他一张圆脸,油光可鉴,小眼睛,八字须,瞧着便有几分喜感。背负桃木剑,手中把持一柄雪白拂尘,一看便知是专业的。 道士身后,跟随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穿着道童的装扮,但看着更像是保镖。 见到众人来到,尤其看到那个道士,陈文庆立刻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质问:“爹,你这是作甚?” “庆儿,我昨天来看,感觉这里有点不干净,所以特地请了玄元观的王道长来瞧瞧。” “胡说八道,我这东照庐不欢迎你们,赶快离开。” 说着,陈文庆大力地把木门关上,连陈留白都没打招呼,一并关在了门外。 陈留白心里亮堂堂的: 昨天陈文庆的父亲陈诚听他说要请道士,显然听了进去,起了疑心。 其对陈留白不抱任何信心,还不放心。 以前在族内,陈留白是神童,是秀才,可这一去多年,谁知道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勾当? 陈诚甚至担心陈留白这番回来,是否别有用心,会不会对自家儿子不利…… 人心嘛,都是如此。 于是今儿一大早,陈诚便去请了个王道长来。 当着面,态度自是不同,陈诚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贤侄,你昨夜在草庐睡觉,没发生什么吧?” “昨夜尚好,安然无事。” “那就好。” 陈诚松了口气:“我听了你的话,便请了王道长来,他可是得道高人,最擅于降妖除魔了。接下来,就交给他吧。” “最好不过。” 陈留白乐得瞧个热闹。 这王道长身上带着的器物,诸如桃木剑那些,显然是受过特殊加持的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 但要说多厉害,那就“呵呵”。 这修行器械,从低到高,依次划分为:法具、法器、法宝。 法宝之上,还有传说中的仙物神兵…… 市井民间俗称的“老物件”,便属于法具之类,得到特殊加持,算是消耗品,当加持的威能用完后,便等于报废了。 陈留白从山上下来,背负的铁剑就是普通的铁剑。他本来有一把法具剑器的,但途中斩妖,给斩断了,不得已才换了现在这把。 浑身上下,就那口壶天袋最有价值,真正的中品法器类,以后有机会,还能通过壶天秘术继续炼制,从而往上提升相关品质。 不过这袋子是别人相赠,陈留白可不会《壶天术》。 却说陈诚跑去和王道长耳语几句。 听完之后,王道长朗声道:“陈老爷尽管放心,交给贫道即可。” 说罢,一挥手:“阿狄,做事。” 那名魁梧汉子当即开始行动,他手中抱着一口布囊,里面装着不少事物。 先取出来的,是四面巴掌大小的旗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各自插下。 这是要布阵的意思了。 见状,陈诚心里未免有些忐忑,问道:“道长,吾等需不需要回避?” 这是害怕等会打起来,会遭受到池鱼之祸。 王道长傲然道:“陈老爷尽可宽心,一切尽在掌握中,你留在这里,且看贫道本事!” 掏出一口铜铃,一边摇动,一边走向前去。 ------------ 16:判官不判,神人不神 (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来到门前,但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绕着整座草庐走,一边走,一边急速摇动手中铜铃。 “铛铛铛!” 铜铃发出的声响并不清脆,带着一种摩擦的沙哑。 走了一圈下来,他凛然道:“贫道感应到了,此地有煞气,果然是妖邪作祟。” 这一下,陈诚更为担忧,急声道:“请道长出手,救我家庆儿。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好说好说。” 王道长说着,正想撞开门。 咿呀一响,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道寒锋劈出。 这一记猝不及防,好在王道长虽然胖,但掌握身法,间不容发之际,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闪过。 只是这个动作有些不雅,滚了一身雪水,显得狼狈。 但见陈文庆手持一柄长剑,大步冲出,口中怒喝道:“尔等宵小之辈,休想来抢我的机缘。” 举着剑,只顾往王道长身上招呼。 王道长身形灵活地闪避着。 啪! 却是旁边的道童阿狄冲来,直接把陈文庆撞飞出去。 “庆儿!” 陈诚关心地大叫。 王道长抹了把汗,吩咐道:“阿狄,你去把他绑住,轻点手脚。” 心中担心,如果刚才那一撞,把陈文庆给撞死,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陈文庆虽然被撞得七窍流淌出血来,但尚有气息,只是晕死了过去。 很快,阿狄拿出一根麻绳,把他给捆绑起来,看上去,像个粽子。 陈诚看得脸皮抽动,心疼不已:“道长,他已经晕了,不用再绑了吧?” “陈老爷,你都看见了,令郎已经魔怔,变得神志不清。他若是醒来,又胡乱挥剑的话,那就不得了。” 王道长振振有词:“将他捆住,也是为了他好……还有我家道童那一撞,可不是乱来的,有個名堂,唤作‘撞南墙’。俗话有说:不撞南墙头不回。这一撞,正是要把令郎给撞醒,不要再执迷不悟。” 陈诚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这般做法,倒和“当头棒喝”差不多。 王道长整了整凌乱的道袍,干咳一声:“刚才情况,贫道本想出剑,可看到是令郎,这才生生忍住。否则的话,贫道一剑即可斩其头颅。” 闻言,陈诚立刻感激地道:“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好了,接下来,且看贫道如何斩妖除魔。” 王道长一挥手,带着阿狄进屋翻找。 地方就那么点大,很快就看到了那尊绿面赤须的神像:“陈老爷,你进来看,罪魁祸首便是此物。” 陈诚犹豫地道:“可以进去吗?” “有贫道在此,尔等不用惊怕,全部进来吧,且看个明白。” 听了他这话,诸人这才鱼贯而入,来到房间,望着木雕神像,惊疑不定。 陈诚喝问小厮阿丘:“这东西哪来的?” 阿丘忙道:“是少爷从荒山野庙中背负下来的,说是参加下届乡试的机缘,不准我泄露风声。” 王道长抚须叹道:“此乃淫祀野神,岂可胡乱供奉于家中的?正所谓‘判官不判,神人不神’,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陈老爷,你需谨记,要请神的话,可到贫道的玄元观来,有诸多选择,价钱也优惠得很。” 陈诚:“……” 忙道:“那道长,当下该怎么办?” “小事耳,只需将这神像搬出去,选择一处好穴埋掉即可。” 王道长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神像,就想提拎出去。 这么一个木质神像,也不算大,最多几十斤,陈文庆能把它背下来,他堂堂王道长单手来拿,亦非难事。 孰料入手处重若千斤,纹丝不动。 王道长见机得快,当即由“拿”改为“摸”,像是在摩擦神像的头部,嘴里吩咐道:“阿狄,你来搬出去。” “是。” 魁梧的道童当即附身下来,双手抱住神像。 这一抱,竟同样抱不动。 这倒激发起了他的性子,口里大喝一声:“起!” 气沉丹田,双臂肌肉鼓起,猛地一提。 然而那神像仿佛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 憋得阿狄满脸通红,青筋毕露。 王道长看着,暗暗心惊:自家这位道童可是天生神力,连石狮子都能举得起来,眼下居然搬不动这尊小小的木雕神像。 此中必有蹊跷。 陈诚看着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试问道:“道长,出甚问题了?” 王道长叹一声:“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它不愿意走,那就有点棘手了。” “那该怎么办?” “无妨,贫道本想着以和为贵,好请好送,但既然它不喝敬酒,就只得用出别的手段。不过等会闹将起来,恐怕会有一场厮杀。你们且退出去,最好躲远些,免得被殃及。” 陈诚忙不迭答应,又问:“道长,要不,我先带庆儿离开,他似乎伤得不轻,要去看大夫。” “不可。” 出声的却是陈留白:“伯父,文庆要留在这里,伱把他带走的话,他可能真会疯癫的。” “是吗?” 陈诚半信半疑。 王道长好奇地打量过去:“这位公子是?” 陈诚连忙介绍:“他也是陈氏子弟,是庆儿的同窗好友,陈留白。” 王道长“哦”了声:“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留白解释道:“昨天文庆与我说了不少关于判官神像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之所以魔怔,因此而起,想要解脱,自得从神像身上找出办法来。” “哪用那么麻烦?” 王道长不耐烦地道:“只需将此神像打破砍碎,又或者烧掉,不就一劳永逸了?陈公子,你是读书人,不懂其中门道,且到外面候着,莫要在此添乱。” 陈诚也道:“道长说得对……留白,我们先出去,不要挡住道长施法。” 陈留白自无不可,跟着陈诚离开。 很快,房间内只剩下王道长与阿狄两个了。 王道长取下桃木剑,沉声道:“阿狄,这家伙怕是个有火候的,你拿金钱剑,听我号令,一起下手,将它劈开。” “好。” 阿狄取出一柄金钱剑来。 这同样是件老物件,数十枚老铜钱串联而起,闪动着包浆的色泽。 “准备了!” 王道长双手握剑:“一、二、三!” 双剑整齐地砍下,结结实实地砍在神像头上。 铛的! 发出铿然的铁石之声。 桃木剑断折,金钱剑飞散。 “不好……” 王道长失声叫道。 下一刻,那神像双眼蓦然一动,竟活了过来。 ------------ 17:柳条打判官 屋外,陈诚守在儿子身边,忧心忡忡:“留白贤侄,你说文庆会不会有事?” 陈留白答道:“大病一场,在所难免。” “唉,我劝他早日搬回家去,偏偏不听,遇到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陈诚长吁短叹的。 陈留白问:“伯父,我刚回家里没多久,看庄上戒备森严,是不是经常出事?山贼,而或土匪之类?” 陈诚说:“庄上墙高,有坞堡箭楼,山贼土匪不足为惧,主要是入冬以来,入夜之后,庄外有怪影出没,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影?” “是呀,有人看到过的,不止一次。但说法各有不同,有说是下山觅食的野兽,有说是出来作祟的妖邪。宗族担心出事,所以加派人手,进行巡逻守卫。” 陈留白眉头一挑:“那有没有祸事发生?” 陈诚回答:“目前还没有,在白天时,倒是不见怪异,安然无事,而到了暮晚,大家都纷纷回庄上了……咦,不对,现在是文庆出事了。” 说到儿子,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急促不安:“道长他们在里面,究竟做得怎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哎呦,不会出事了吧。” 陈留白沉吟道:“我进去看下。” “你?” 陈诚一怔,但没有更好的办法,陈留白愿意进去,总比自己进去强:“那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下人那里带着刀棒。” 陈留白目光一扫,迈步过去,从一名健仆手中拿过一把柳树条:“用这个就好。” 俗话有说“柳枝打鬼矮三分”,所以这趟前来,陈诚特意让下人采集了数把柳条。 不过在隆冬季节,柳树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不知功效会不会受到影响。 手持柳条,陈留白走进屋内,伸手从壶天袋内掏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然后把符咒塞进嘴里,微微含了一下,张口一喷,喷出一股清水到柳条上。 只一瞬间,原本显得枯萎的柳条竟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翠起来。 他这才走进房间,就见到怪异的一幕: 大个子道童阿狄两眼紧闭,高举双手,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似乎沉浸在某個温馨的场景之中; 王道长则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个木枕,一张圆脸紧贴上去,嘴里陶醉着道:“这金子,是本道爷的了……” 场面怪异,又显得滑稽。 绿面赤须的木雕神像仍然处在老位置上,双眼蓦然一动,看向陈留白。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陈留白扬手一抽,啪的,柳条不偏不倚地抽打在神像头上。 这神像竟懂得吃痛,咕噜噜一滚,往旁边躲去。 “敢躲?” 陈留白大步赶上,噼里啪啦地狠抽起来。 “哎呦,怪哉!” 原来是阿狄如梦方醒,跳将起来。 比他早一步醒过神来的王道长大吃一惊,急忙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却来不及了。 听到叫声,陈留白回头瞥了一眼。 那是何等漠然的眼神? 如看待宰的羔羊! 如看脚下渺小的蝼蚁…… 王道长一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猛跳,连忙道:“陈公子……哦,陈大侠……不,陈仙家,请你原谅则个,阿狄不是有心吵到你的。” 陈留白收手不打了,淡然道:“你们出去,就说事情办妥了,然后把陈文庆给送进来。记住,不该说的,不要多嘴。” “是是。” 王道长忙不迭地答应,带着阿狄赶快出去。 其是个会演戏的,为了不露出破绽,到了外面,很快换上一副高人面孔,三言两语,搞定陈诚,将昏迷的陈文庆抱进来,松了绑,放到床上。 陈留白又吩咐道:“伱们到厅上候着,不要进房,也不要出去。” “好好。” 王道长带着阿狄来到小厅,不能坐,直接站着。 离开了陈留白的视线,这才敢用衣袖来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两条腿肚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直到此时,他甚至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畏惧。 就因为陈留白用一把柳条将判官神像抽得满地打滚? 就因为那冷漠得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一瞥? 而或其他…… 总而言之,王道长心中认定,对方是自己绝对招惹不起的人物。 这就足够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到处吃得开,靠的不是道法本事,而是心思玲珑,有眼色,更能屈能伸。 至于身边的道童阿狄,倒是个莽汉,好在有个优点,非常听自己的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否则的话,真怕会冲撞到陈留白。 等待的时间最为缓慢,每一分,每一刻,都仿佛是煎熬。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陈留白终于走出房间,两手空空,没有拿着柳条了。 莫名地,王道长松了口气。 陈留白径直走出去,对陈诚道:“伯父,道长施法,已经帮文庆驱邪成功,等他醒来,就能带他回家去了。” “那太好了。” 陈诚高兴不已。 王道长竖起耳朵听,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核心一点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留白不愿暴露身份,因此,必须要守口如瓶。 这好办。 对于王道长而言,只要陈留白不杀人灭口,其他都好说。 陈诚进屋,先是对王道长表示感谢,然后来到房间,守在床前。他发现,本来摆放在里头的那尊判官神像已不见,想必是被赶走了。 一阵之后,陈文庆果然悠悠醒转,虽然看着十分疲惫,有气无力的,但精神清明了许多,他把陈留白叫进来,说道:“陆兄刚才入梦,祂说得了城隍老爷的赏识,要离开此地,前往京城担任新职了。让我不必挂念,而要勤读诗书,等考过了乡试,再入京赶考,即可重聚。” 陈留白点头道:“甚好。” 陈文庆又道:“我想过了,天气严寒,我又生了病,不能再留在草庐读书,先搬回去养好身子,等明年开春再说。” 陈留白便说:“理应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借住草庐几天,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随你住,想住多久都行,不过吃喝饮食方面?” “我自会解决。” “那就好。” 此时陈文庆已经颇为倦怠,就不再多说。陈诚吩咐下人抬来一顶软轿子,把他接回家去了。 王道长和阿狄也一起离开,处理善后的事。 剩下陈留白一个,等到夜幕降临。 笃笃声响,那尊判官神像纵跃而至,穿窗入屋,乖乖地站立在陈留白面前。 ------------ 18:《嫁梦之术》 已经入夜,盆内炭火烧起。 这都是好炭,火光明亮,烟气极少,没有呛鼻的味道。 炭火映照出判官神像那张绿面赤须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可怖。 然而下一刻,陈留白只看它一眼,它立刻便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了。 单纯的柳树条当然不可能把这尊野神给打怕,打服了,关键在于那道符咒之上: 打神咒! 化咒为水,喷到柳树条上,在短时间内,柳树条便具备了打神鞭般的威能。 用来抽打失去香火供奉的淫祀判官,易如反掌。 只可惜,从山上带来的好东西就那么几样,用一样,少一样。 上次的定身符如此,现在的打神咒也是如此。 白天留在房内之际,陈留白已经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陆氏野神找上陈文庆,还真是源自同病相怜的执念,又有共同喜爱,一见如故,谈诗论文。 只是阴阳相隔,两者纠缠在一起,注定会害了陈文庆。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宗旨,陈留白让对方入梦,解开了陈文庆的一个执念,让他能主动同意,搬回家里住。 如果强硬中断,把人抓回去,陈文庆很可能会钻入牛角尖,郁结痛心,从而导致吐血身亡。 这不是陈留白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作为故交旧友,能救一救,为何不救? 陈文庆的事告一段落,但陈留白与陆氏判官之间,仍有事情需要处理。 他取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高约半尺的灵位神主牌。 其实算是个空牌子,上面空空如也,没有写上任何文字。 见到这面神主牌,判官神像颇为激动,嗖的,一道红光掠出,径直钻进了牌子里。 噼啪! 木雕神像发出干裂的脆响,随即四分五裂开来,成为一堆腐朽的木块。 在木块中,一物散发出温润的色泽。 陈留白伸手捡拾,见那是一块破损了的玉佩。 当即分一缕法念探索,得到一篇道术法门,果然是《嫁梦之术》。 此为陆判官修行之根本,并籍此入梦,与陈文庆进行来往交流。 其实嫁梦法门在神道中广为流传,存在诸多不同的版本,往往大同小异,可没有独门之说。 陈留白许给陆判官一面灵位归宿,而对方则回报此项法门,算起来,当然是他占了莫大便宜。 像那般灵位神主牌,陈留白赶工的话,一天随便能造两三个出来。 但陆判官没得选择。 若是陈留白心狠,完全可以把它抽打得魂飞魄散。 到那时,一样能破开神像来抢夺走玉佩。 当然,被逼得急了的话,它也能来個玉石俱焚,死都不肯便宜陈留白。 现在的结果算是各取所需,还结下了一缕香火缘。 法门到手,感受着上面的灵韵气息,这个是做不得假的东西。 陈留白略作调整,然后沉浸进去,开始修炼。 在山上时候,山门长者要求严格,门中弟子没有化神成功的话,便不准修习道法,而是先要刻苦打熬气血,打好基础。 这个要求的出发点是为了弟子们好,毕竟没有化神的话,贸然修习道法,会使得神魂不稳,容易滋生出各种妄想和执念,导致走火入魔: 或疯癫、或痴傻、或神经错乱,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甚至爆体而亡…… 不过陈留白现在下山回家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天地的动荡变化,心中莫名产生出一种危机感,故而要尽快提升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到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莫等凄风苦雨来。 况且他得了一份天书残卷,开始涉猎五行法则,有此坐镇,对于各种道法的领悟理解不可同日而语。 只要勘破表象,认知本质,就不会胡思乱想。 从类型上看,《嫁梦术》应该归纳在阴阳法则的范畴内。 然而天地九大法则,相互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五行法则,其与阴阳法则关系匪浅,一通则通。 因此当下陈留白来学《嫁梦术》,并不觉得疑难。 一学之下,发现这法门分成了两部,一为《小嫁梦术》,以法念为饵,勾引起别人心中的念头想法,然后构造出幻境,将对方困住; 白天王道长两个来砍神像,便是中了此招,道童阿狄在幻境中回到故乡,与亡故的父母见了面;而王道长则发了横财…… 《小嫁梦术》之上,有《大嫁梦术》,修炼到这个地步,则变得颇为霸道,可以直接闯入别人的神魂梦境中,然后进行虚构改造,甚至篡改记忆印象等。 陆判官掌握的,只是《小嫁梦术》,其与陈文庆的相交过程中,主要还是通过陈文庆对科举功名,对诗词文章的执念来营造。 总而言之,此术颇为实用,运用得好的话,能有一个出其不意的极佳效果。 修炼的时光过得飞快,当陈留白从入定中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今天天气甚好,有红日升起,看来是个晴天。 他走出屋子,若有所觉,来到院门外,就见到王道长带着阿狄站立在那儿。看样子站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脸都被冻得红了。 “道长,何故又来?” 王道长忙道:“我们特来拜见陈仙家。” 陈留白一摆手:“我并非什么仙家,休要胡乱称呼。” 王道长赶紧改口:“陈公子,这里是纹银三百两,乃主家给予的酬劳,在下不敢冒功贪墨,所以给公子送来。” 陈留白淡然道:“我不缺钱用,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此坏了两件法具,那这钱便拿去,聊做补偿。” 提到断折的桃木剑和金钱剑,王道长心疼不已,那可是他行走江湖的门面依仗,全毁了。 绝非三百两银子所能买得回来的。 这一趟,注定了是一桩赔本买卖。 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与别人无关,更不敢在陈留白面前流露不满,只想着能搭上关系,那就值当。 无奈陈留白并不愿收下这笔钱,也就失去了后续搭话的由头。 正要识趣地告辞,却听陈留白开口道:“王道长,可否帮我个忙?” 王道长喜出望外,忙不迭道:“尽管吩咐。” “你把那些神像木块收拾好了,拿到山上,寻个好地方埋掉。” “好。” 王道长与阿狄入屋开始着手收拾,心中吃惊,不知陈留白用了何等手段,将这尊神像给砸成一地破碎,实在太凶猛了。 与此同时,更证实了陈留白深不可测的实力。 高人呐! ------------ 19:闭门苦修(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施展出分金点穴之术,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挖好坑,把判官神像的碎块埋葬进去。 然后回来复命,紧接着,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虽然他很想与陈留白攀上交情,但人际关系,最讲究一个分寸。 什么关系,就代表着什么分寸。 关系不够,分寸来凑的话,反会招惹嫌恶,起了反作用。 关于陈留白的出身情况,王道长在陈家集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讯息。 陈氏族人们认为陈留白是被野道士骗了去,白白丢了前程。 可王道长听进耳朵里,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肯定一点:陈留白是学到了本事手段的。 至于学得怎么样,不得而知,总之比自己厉害得多便是。 …… 陈留白一个人呆在草庐,开始生起柴火,准备炖煮下一鼎的虎妖肉。 到了午间,又有人来,却是大哥陈留山和堂弟陈稚平赶着一辆驴车来到。他们听说陈留白要长期住在野外草庐,感到担心,特来相劝: “老三,你要三思后行。天寒地冻的,你一個人住在这里,吃喝怎么解决?” “三堂哥,庄外可不太平,特别到了晚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陈留白答道:“无妨,我会武功的嘛,足以自保。这里清净,无人打扰,正适合来读书。” 见劝不动,两人唯有作罢。 陈留山道:“那我每天让你嫂子给你送饭。” 陈留白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会狩猎,会做饭……大哥,听我的,你们在家,照顾好爹娘即可,不要怕花钱。对了,你可服用了第一贴药?药效如何?” 有第三者在场,陈留山颇有些忸怩地说:“感觉挺好的,特别是早上醒来,颇有冲动。只是碍于腿伤未愈,不敢乱来。” 陈留白笑道:“那就好,要坚持服药,吃够一个疗程,到时候,腿应该养得差不多了。好了,伱们回去吧,不必担心。我一个人闯荡江湖多年,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回到了家,又会有甚问题?” 这话说得在理,以前其离家出走时才十四、五岁,那时候都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留山就放下心来,坐着驴车,返回家去。 陈留白选择离群独居,读书只是明面上的名义说法,主要是为了方便修炼,以及炖煮血食。 尤其当下拥有了天书残卷,又学了《嫁梦之术》,正好趁此机会,刻苦修炼,提升实力。 于是就此住了下来。 到了隆冬季节,上山狩猎的人越来越少,外出劳作的人也日渐稀少。 东照坡这边,人迹罕至,正中下怀。 为了不被下山觅食的野兽,而或别的什么东西打扰,他在草庐四周划了剑痕,以剑意为界,表明此地有主了。 在这段闭门苦修的时日里,陈留白苦心钻研天书残卷,《纯阳剑诀》也没有半点松懈,再加上《嫁梦之术》等。 高强度的修炼,必然导致巨大的消耗,壶天袋里的虎妖肉快速减少。 他忽然又想要出去降妖除魔了。 付出当有收获。 最大的收获,正是对五行法则的领略和感悟,管中窥豹,涉猎到好几门依附在该法则之中的身法遁术。 可惜的是,目前还没学会《隐身法》; 至于拿手的攻伐手段《纯阳剑诀》,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足以傲视江湖了。 另外,《小嫁梦术》也已入门小成,此术可当作奇招来用。 最后,陈留白个人的修为更有巨大的突破和进步,打通了承浆、凤池、风府、角孙、玉枕等一系列的穴位,距离大周天又迈进了一大步。 直到十二月底,年关将至,他也要出关回家了。 过年不回家,可就说不过去。 “哗,小叔子,你,你好像变了个人!” 嫂子陈杨氏嚷叫道。 陈留白摸了摸脸:“有吗?” 陈母笑眯眯的:“三儿,你独个在草庐住,我本来十分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但现在看来,倒养得一副好气色。” 三头两天一鼎血食,气色能不好吗? 陈留白道:“我说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年货那些可买了?” 陈杨氏回答:“还没呢,要等你回来拿主意。” “我没甚挑剔的,你们去买便是。” 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 陈杨氏眉开眼笑:“叔子果然绰阔,今年能过个肥年了。”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比一年难熬,新衣服都裁剪不起了。没想到今年峰回路转,失踪多年的小叔子回归,还带回了不少钱。 大哥陈留山的腿伤基本痊愈了,觉得每次都是自家弟弟掏钱,颇为过意不去。 陈留白哪里在乎这些?拿出两块木板,以及一柄小刀,坐在那儿开始雕刻。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休养,陈父的身体也已大有好转,见状问道:“三儿,你这是作甚?” “今年我来雕桃符。” 这两块桃木,可都是老的,等闲寻不到。 陈父疑问:“你还学会了雕桃符?” 在赵国,每逢新年过节,贴门神对联,挂桃符艾索,家家户户如此。 一般人家,门神桃符那些,基本是到市面上买新的,或请专人来做。 而家里有陈留白这位秀才公,由他来写对联,写福字,理所当然。 倒没料到桃符都一手包揽了。 陈留白手中小刀灵巧,刀工精湛,不用多久,就把两面桃符给雕好。 但上面图案,与众不同,并非常见的门神形象,而是两柄剑形,一左一右,当并合到一起,从而形成双剑交叉的形态。 “这桃符,挺别致的。” 陈父小心措辞地道,自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性情跳脱,不走寻常路的,那么制造出与众不同的桃符,也就不足为奇。 老人家哪里知道,这两面桃符以老木为根底,沾染了剑意,已然达到了法具的品质,真正具备了驱邪破煞的威能功效。 陈留白不多解释,继续忙活。 毕竟整座家宅,除了重要的出入门口外,还有屋顶,窗棂等处,都需要布置一下。 诸如镇宅镜、风狮兽、檐头斗角勾勒等,都可以安排上。 他的壶天袋里,带着的老木材料着实不少。 这些在山上都是当柴烧的玩意,可来到凡俗人间,却成了颇具价值的好东西。 ------------ 20:先人预言,认祖归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年了,但那春风仍是冷的,并未“送暖”。 春寒料峭! 陈家集上下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一桩好事: 庄上族长,以及数名德高望重的族老在除夕之夜,不约而同地做到一个梦,梦见先人祖宗出现,其预言陈氏宗族将大兴,会出了不得的贵人,然后带领宗族建功立业…… 第二天醒来,族长族老们碰头,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个个眉飞色舞。 在江州府,陈氏算是本地大族,但放眼整個赵国,那就不够看的了。 祖祖辈辈下来,出过些举人进士,但当过最大的官,也不过五品,由始至终,都缺乏一份足够深厚的底蕴。 特别近数十年来,更有一种青黄不接的势头,一蟹不如一蟹。 好不容易出了个陈留白,虽然只是旁支,但只要高中,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不曾想他竟被野道士给骗走了,而今虽然回来,但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就算陈留白再来读书,可能否考中,很多人都不看好,只冷眼旁观。 现在好了,先人祖宗们托梦,说宗族要出贵人。 贵人呐! 那级别层次可想而知,最起码,也得三品往上走。 于是族长族老们齐聚祠堂大院,穿戴庄重,备好三牲祭品,元宝香烛等,先祭拜过祖先,再召开闭门会议,商讨此事。 在会上,首先讨论的是关于这个“贵人”,到底如何“贵”法,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还用说,定然是金榜题名,一甲进士,指不定考了状元,进翰林院,当上清贵的翰林学士,正应了‘贵人’的预言。” “也可能是应在女娃子身上,莫非有姑娘被选秀入宫,当了贵人?” “两个说法都有道理,不过我更想知道,这贵人是出在外面呢,还是村子里?外面的情况不好说,可要是庄上的,哪一家能有如此福分?” 一个个各抒己见,七嘴八舌,气氛十分热烈。 族长陈甲公开口了,先是郑重其事地敲了敲木桌,然后才道:“大家静一静,‘贵人’之说且放到一边,不管男女,只要尊享清贵,便是好事。当务之急,是要办妥另一件事。先人祖宗们这次显灵,不单只预言宗族将大兴,还要开启‘认祖归宗’的礼祀。这对于全族上下,可是一桩大事,尤其对于旁支子弟,更是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 一位族老立刻附和道:“举行礼祀大祭,确定血脉传承,的确是大事,不容有失。” 另一位族老问:“那散落在外面的族人,岂不得全部通知到?” 陈甲公道:“那是当然,只要联系得上的,皆要回来。若是他们不愿意回,又没有正当理由的,视作自动弃权,将从族谱上除名。” 这个惩罚,可是相当严重的了。 此时一个族老忽问:“这礼祀大祭,会不会是老祖宗们特意如此,然后好选中那个预言中的贵人,再进行祖荫加持?” “很有可能。” 众人都是眼神一亮。 族长陈甲公一拍手:“大家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赶紧分工合作,开始做事。要知道大祭之日,定在五月初五,可没多少时间的了。” 从列出名单,到各个通知,再从外面赶回来,前前后后,耗时不短。特别是路途远的,赶路都得两三个月的时间。 陈甲公目光一扫,自有威严:“尔等谨记:先人祖宗托梦预言的事,大家可不要大舌头,到处乱说出去,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知道了没?” “是!” 一众族老齐声答应,紧接着正襟端坐,开始商议具体事宜。 …… 过年总有着不同一般的热闹气氛,探亲访友,吃吃喝喝,各种琐碎。 只是现在的陈留白早已习惯独处,性情变得清淡。 不得不说,环境改变人。 在山上修行十年,在大部分的时间内都是埋头苦修,独来独往,所见所遇,皆是不同。 乍然回到家里,便处处显得格格不入,有点难以融合到一块了。 “喜事,大喜事!” 大年初四,陈稚平兴冲冲地跑来,口中大声说道。 陈留山问:“什么喜事?你要娶亲了?” 陈稚平脸皮一红:“那倒没有,而是从族里传出的喜讯,说要举办认祖归宗的礼祭,咱们这些庶出旁支的子弟都能够参加,如果成功,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举家搬到上半村去,光宗耀祖。” 陈留山精神一振:“真得吗?这可真是件喜事。” 陈稚平压低了声音:“这个消息,是我从护卫队那里听来的,相信过得几天,便有正式的通告张贴出来了。” “那个认祖归宗,参加的话,需要什么要求条件?” “不限男女,只要是十五岁到三十岁的陈氏子弟,到时都能参与。至于日期,定在了今年的五月初五。” 陈留山眨了眨眼睛:“那咱们不都可以参加?” 快步入房,告诉正在写字的陈留白。 陈留白放下毛笔:“认祖归宗?我印象里,好像宗族未曾举办过这样的礼祀大祭。” 陈留山道:“根据记载,上一次开启,可追溯到百年前的事了。” “那为何现在又要举行?” “谁知道?可能是到了时间,而或族长族老们想要做点实事,振兴宗族士气。管它呢,总之是好事,一旦成功认祖归宗,咱们全家就能搬到上半村去住了。” 陈留白笑道:“你想搬到上半村住?” 陈留山朗声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当然想。老三,难道你不想?”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忽道:“明天,我要去草庐住了,继续读书。” “呃,这么快?前时我写了书信去给你二姐,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多高兴,说今年要回娘家探亲。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来到。” “二姐她嫁在潘县,路途可不近……再说了,我就在草庐,如果她来了,你让人报信,我立刻就回来。” “那好。” 对于陈留白读书的事,全家上下都十分支持。 比起玄之又玄的认祖归宗礼祭,陈留山更希望看到弟弟金榜题名后的光宗耀祖。 ------------ 21: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过完年,又去草庐居住,于情于理,都该找陈文庆说一声。 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陈文庆渐渐恢复了元气,不再像个病痨鬼似的了,但身子骨依然虚弱,浑身穿得厚厚实实,就怕感染风寒:“留白,你要住,尽管住便是,何须特意跑来说?” 陈留白道:“既是寓居,自要与主人家知会一声。” “这些天来,我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睡够了,慢慢想清楚不少事,但觉得浑浑噩噩,直如做了场恶梦,而今总算是醒了。留白,你说的都是对的。” “呵呵,其实我也没说什么。这人嘛,最怕想不开,走进死胡同里,那就出不来。” 陈文庆看着他:“其实我真得很想知道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做了甚事?” 陈留白一耸肩:“圣贤曰: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也许是我走多点路而已。” 又说会闲话,告辞离开。 回到家里时,陈留山手中拿着一枚护身符“老三,快来戴上。” 陈留白问:“这是从哪间道观求来的?” “这是咱家缴纳完今年的份子钱,族内派发的祖灰护身符,能辟邪挡煞,好东西呢。” “祖灰护身符?” 陈留山解释道:“忘了跟你说,近年来,才有这般好处,以前都没的。在过去,为了获取一份祖灰,不知要废多大的劲。现在好了,只要缴够份子钱,人手一个,能保一年平安。” 陈留白:“……” 伸手接过,捏一捏,毫无质感可言,确定是个样子货。 由此可知,绝非正宗的祖灰,而是以次充好。 想来也是,宗族上下,人口数以千计,每年派发,人手一份的话,多少祖灰才够用? 即使是足够年份的真正祖灰,在陈留白看来,也就是低品质的法具而已,根本不具备多厉害的威能。 当下问道:“宗族的份子钱,一人要交多少?” “今年是每人五百文,去年少些,四百钱,前年则只要三百五十钱。唉,没办法,年年上涨。” 陈留山叹道:“若非你给钱,咱家都要交不起了。” 陈留白问:“一年比一年多,大伙儿不反对?” 陈留山一摊手:“谁敢反对?最多就埋怨几句,该交的还得交,否则的话,会被从族谱上除名,赶出庄去,那更没活路了。其实咱们陈氏算好的了,别的地方,搜刮得更狠。再说了,近年来物价飞涨,钱都不当钱,这世道,人活着,难呀。” 陈留白默然,有些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哪怕神通广大的真正仙人,也无从下手。 到了第二天,收拾完毕,准备前往草庐。 虽然知道他有足够的自立能力,但家里头还是备了满满一车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 这都是心意。 然后由陈留山负责赶车相送,一路上他念叨個不停,说现在陈留白回来了,家里的日子颇有改善,而自己的腿也好了,可以开始做事,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感受到一种充满了烟火味的生活气息,不好也不坏,就是活着罢了。 然后问:“大哥,不出意外的话,嫂子可能便会怀上了,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该一直在族内做散工,当苦力吧。” “唉,谁叫我没读好书,又没甚本事呢,除了做力气活,其他的都不会。” “要不,我打本钱给伱做点小买卖。” 陈留山忙道:“那不行,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陈留白笑道:“无妨,左右就那么点银子,亏了就亏了。” “老三,我知道你赚了些钱,但赚钱不易,更要珍惜,不能乱花。特别是你,还没娶亲,跟你说呀,现在的行情,娶个婆娘,老贵呢。聘金年年上涨,比份子钱涨得还离谱。你看阿平,老大不小了,就因为攒不够聘金,至今还打着光棍,把婶娘他们给愁坏了。” “那当初你娶嫂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你嫂子是个好的,没要那么多钱,而且这一两年间,她每次回娘家,还把娘家的米面往家里带,为此受了许多委屈,甚至被骂做‘赔钱货’。不过今年好了,我带她回娘家,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年货,撑足了面子。说起来不好意思,都是老三你给的钱,让我花了不少去。” 陈留白笑了笑:“这钱嘛,赚来就是花的。记得小时候,日子过得苦,每次有好东西,你和二姐都是让给了我。我记着呢。” 陈留山抓抓头:“大的自然都要让着小的,而且爹娘他们说得对,你是有本事的人,家里的门面,就指望着你呢。” 一路说着,穿过阡陌田野,听到汩汩的水流声,那是溪流在开始解冻了。 从这边眺望过去,可以看到高高的七星拱桥。 陈留白便问:“大哥,现在的奔马河,可曾还发洪水?” 陈留山答道:“当然发,比以前要频繁多了。一年到头,从三月开始、五月、七月、十月,都可能山洪爆发。有时候,那水甚至漫过了桥面。村里的老人说,每次发水,都是住在山里头的那头大蛇在发怒。” 这是在陈家集中流传已久的一个古老传说,说在深山里头,住着一条大蛇,长达十多丈,活了不知几个甲子,快要化蛟为龙了。 其实类似这般的传闻典故,别的村庄地方中也广泛存在着,传得有板有眼,但真假难辨。 不过上山之后,见识到一个浩瀚广阔的神异世界,陈留白真切认识到这方天地的超凡不俗,对于那些神话传说的理解就有所不同了。 当赶车来到草庐,陈留山把东西搬进屋内,见没了柴火,又提着斧子柴刀,上山劈木砍柴。 陈留白本要帮忙,却被他赶了回来:“老三你安心读书便是,这些粗重活我做就好了。” 没办法,只得由他,不让他帮忙做些事,大哥会觉得处处亏欠,反而心情郁闷,很不好受。 把砍伐到柴火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扫了院子,陈留山这才赶车回陈家集。 陈留白就此又在草庐住下,继续闭门苦修,闲暇之际,亦有读书。 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以视作调剂。 而有时候,有猎户农人路过此地,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不由交口称赞,说当年的诗书神童回来了…… ------------ 22:出事了 年过了,接着是元宵佳节;元宵过后,春风吹拂,草木发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阡陌田野,农人耕种;山坳林间,猎户狩猎…… 陈家集的日常氛围逐渐变得繁忙而充实。 前一阵子的“怪影”之说,因为并未闹出实质的祸事,而不了了之,只当是下山觅食的野兽,冬去春来,就再没有出现,虚惊一场而已。 “老三,你二姐家出事了。” 这一日,陈留山赶着驴车急匆匆地来到草庐。 陈留白问:“出了甚事?” “现在还不清楚,可能是季义在贩布路上出了问题。” 李季义,就是陈留白的二姐夫。 在潘县,李家是家境不错的富商,做的布料生意。 陈留山又道:“我准备赶去潘县一趟,看究竟如何,能不能帮上点忙。” “我也去看看二姐。” 陈留白道。 两兄弟略作收拾,很快就赶车出发。 江州作为府城,管辖下有三个县城,其中茂县与潘县比邻,相距不远。而陈家集的地理位置,恰好卡在两县之间,不管去哪一个县城,路程都差不多的。 当初陈留白回家,走的是茂县那一条路,并没有经过潘县。 二姐陈巧成家较早,十八岁嫁到了李家。 也就是在那一年,陈留白送嫁到潘县,然后在街上遇到了神秘道人,并在不久后留书出走,跟随道人上了山。 冥冥中,一饮一啄,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 一路无话,将近黄昏时分,驴车赶到了潘县。 和茂县差不多,这也是个城墙低矮的小县城,不过进出城并没有收费一说。 潘县的县令姓朱,年近六十,算是個老县令了,其为人中庸,不愿理事,有句口头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最好,无事退堂。” 世事荒唐,有时候官吏不作为,不管事,反而是一种好事,起码不用那么折腾不是? 进城之后,观望街市面貌,也就那样吧。 陈留白忽然想到妖魔坐堂的茂县,不知善后工作是怎么做的,大概就是派个新官上任,然后说妖魔乃无稽之谈,诸如此类。 以前来过,故而识路。 一阵之后,驴车赶到了李府门外,见大门紧闭,陈留山上前叫门。 “你是谁?” 老门子上下打量。 陈留山忙道:“我叫陈留山,是从陈家集来的,是你家少奶奶的哥哥。” 老门子“哦”了声:“你且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等了一会,大门打开了,二姐陈巧带个丫鬟迎出来,看到陈留白,喜出望外。 姐弟难得重逢,自有一番唏嘘。 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巧带着他们入内,来到一座偏院中坐下,用茶。 她瞧着陈留白,感叹道:“老三,你看起来几乎毫无变化,一点没老过,就是个子高了一大截。” 陈留白微笑道:“二姐,我本就还是个年轻人呀。” “是的,我家老三模样俊,怎会有老相?” 陈巧口中夸奖道。 陈留山道:“二妹,我接到你的口信,说有事不能回娘家,知道出了事,所以和老三赶来看看。” 陈巧双眼泛红,有泪光闪烁:“是季义,他大年初三去送一批急货,不料途经鳌来岛时,被岛上的强人连人带货全扣住了,索要赎金五千两。” “五千两?” 陈留山大吃一惊,这可是天文数字,哪怕李家殷实,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现银。 陈巧哽咽道:“对方以一月为期,逾期的话就会撕票。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愁死我了。” “李老爷不是交际广阔,识得不少人吗?” “嗯,公公已经出面,请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来,准备前往鳌来岛谈判,希望能把人救回来。” 陈留山安慰道:“二妹放心,季义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陈巧强作欢颜:“对了,伱们赶了一天的路,定然是饿了,我叫人准备晚饭。” 正说着,亲家公李宽来到。 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头发不见花白,眼袋很深。 李宽不但是个商人,还是个练武之人,年轻时闯荡江湖,有个名头,唤作“穿云掌”。不过后来成家立业,就金盆洗手,转行做了布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他逐步把生意交到儿子李季义手上,不料就出了这趟变故。 “留白,你果然回来了。” 李宽一走进来,目光就放在陈留白身上。 陈留白拱手做礼:“见过李伯伯。” “不必多礼,是了,晚上家里设宴,你来得正好,请来赴宴。” “行。” 李宽也不多说,很快转身离去,到了外面,暗暗一叹。 当年同意儿子娶陈巧,其实大半的原因都在陈留白身上,主要看好对方的前程,会考取功名,高中为官。 到那时候,作为亲家,李家自然能沾光。 谁料到没隔多久,陈留白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了。 出了这样的事,李宽也是郁闷不已,但木已成舟,而且陈巧嫁过来后,贤良淑德,与李季义感情甚好,如胶似漆的,隔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慢慢的,李宽也就认可这个儿媳妇了。 现在猛地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正来到家里,李宽感到好奇,于是过来说话,顺便请其晚上赴宴,等同于陪酒的意思,充充场面。 再怎么说,陈留白也是个秀才,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他去赴宴,陈留山则留在偏院,陈巧另外安排膳食招待。 对于晚宴的事,陈巧颇为关心,特意把陈留白叫到边上,嘱咐道:“老三,今晚的宾客都是武林人士,可能会粗言粗语,你可不要在意。”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闯荡江湖,还学了武功,其实也是个武林中人了。” “你学了武功?” 陈巧感到很惊诧,实在很难把文质彬彬的弟弟与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汉子联系到一块。 不过近距离接触之下,发现陈留白除了样子没什么变化之外,别的地方,诸如气质态势等,都出现了很大的不同,有一种看不透的陌生感。 那么多年不见,倒也是正常的感受。 这时候,有仆人来传话,说晚宴即将开始,请陈留白过去。 ------------ 23:观众生,观人心 李府正堂,灯火高照,一张大圆桌,佳肴未上,只上了茶水点心等。 只因还有贵客未至。 现在桌上,除开做东的李宽,共有四位宾客。 高希胜,虎威镖局总镖头,擅使一把虎头断门刀; 宋彬,崩山武馆馆主,一双铁拳,练出了崩山劲。虽然说“崩山”夸张了些,但碎石断木,不在话下; 林申,有个绰号唤作“玲珑大侠”,人面宽广,在江州本地上,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面子; 剩下一个,正是来自陈家集的秀才公陈留白。 说起来,高希胜等人平日里皆有来往,属于故交,只得陈留白一个,完全的陌生,加入宴席,显得生硬了些。 为了攒这個局,请诸人答应出手,李宽可是大出血了,光靠人情根本不够,必须给出真金白银的好处。 毕竟绑架儿子的,可是臭名昭著的鳌来岛强人。 李宽想过了,即使自己变卖家产,不惜举债,凑够五千两银子送去,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结果可能是人财两空。 因此,自己这边,必须要把人手给支棱起来,好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乱来。 恰逢陈留白登门来,于是顺口邀请他来入席,当是陪坐,壮壮声势。 不管怎么说,这是亲家人,可以视作自家人。 好歹也是个秀才,有资格上桌。 不过在做介绍时,李宽可没有说陈留白有书不读,被人骗去求道修仙的经历,只着重说到他十四岁考取秀才功名的壮举,正准备参加乡试云云。 果不其然,高希胜他们的态度大有不同了:一介秀才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能考中举人,有了官身,那就截然不同。 在赵国,混江湖的向来忌惮官府衙门,敬而远之,又渴望攀上关系。 以陈留白的履历,那是相当的前程可期,值得敬一杯酒。 这正是李宽想要得到的结果。 把一切看在眼里,人情世故,态度变化,恍若涓涓细流,自有声响感应。 陈留白若有所思。 在上一世,他不过是个宅男,擅于打键盘,来到这方大世界后,倒是放飞自我了,十多岁便义无反顾地上了山,故而在经历上始终有所欠缺。 这大概便是山中长者所说的“心境磨砺”吧。 在“观想感应”的根本法门中,“观想”之意,囊括万象,大到天地星辰,小至花草砂石;能观想正经道韵,秘笈神通,也能观众生,观人心。 在其中,有亲朋好友之心; 有寇仇恶徒之心; 有路人看客之心; 更有妖魔鬼怪之心…… 观之而后得,便生感应,此谓“修行”。 所以,修行不只是闭门苦修,打打杀杀,更有细微入至的念头琢磨。 难怪在山上修行的人,到了一定阶段,便会下山来走一趟。 虽然陈留白这番下山,不是主动,而是被动,但既然下来了,总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喝着茶,宋彬问道:“李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还请了哪位高人?为何姗姗来迟,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高希胜猜道:“难道是八方庄的柳庄主?” 李宽叹道:“我的确去请过柳庄主,可他刚好没空,所以不能来。” 高希胜:“……” 所谓“没空”,多半是托词。 “玲珑大侠”林申眨了眨眼睛:“我倒猜到了几分。” “是谁?” 高希胜与宋彬异口同声。 林申正待回答,门子跑进来,大声禀告道:“老爷,道长到了。” “好,我亲自出去相迎。” 李宽大喜,连忙走了出去。 高希胜三个相互瞧了眼,纷纷跟随上去。 片刻之间,只剩下陈留白一个,依然坐在那儿,嘴里正塞着块松花糕。 在一旁侍候的管家见状,暗暗摇了摇头:乡下小家子出身的人毕竟缺了些礼数和眼色,大家都跑出去迎接贵客了,他倒好,还坐在这里纹丝不动,叫人如何留下个好印象? 没过一会,就听到一把爽朗的声音说道:“李老爷尽管放心,有贫道在,担保令郎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李宽大喜:“那就多谢道长了。” 说话间,众人回到堂上,准备重新入座。 陈留白抬头一看,正见到王道长那张胖乎乎的圆脸。 在诸人的簇拥之下,王道长意气风发,颇有架势,猛然看见陈留白坐在那儿,从滔滔不绝,顿时戛然而止,卡顿住了,颇不好受。 李宽不明所以,热情地招呼:“道长,请入座。” 与此同时,便朝陈留白打了个眼色。 本来就安排他来陪坐的,自不会坐在上座,而是末座。可即使如此,现在王道长来了,陈留白应该起身让一下,表示敬重才对。 傻愣愣地坐着,算怎么回事? 万一惹得王道长不快,可就坏了事。 然而陈留白还没动,王道长已经一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做个稽首:“原来陈公子也在此,幸会幸会。” 李宽一怔,忙问:“道长你与留白认识?” “贫道曾受邀前往陈家集驱邪……做事,机缘巧合之下,与陈公子有一面之缘。” 饶是他长袖善舞,见惯场面,在此时也感到头疼,不知该如何相处,才能避免无意间会冒犯了这位真正的高人。 “哦,原来如此。” 李宽虽然奇怪王道长的热情态度,但一时间倒没想太多:“道长,请上座。” 有陈留白在,王道长哪里敢托大?一番推却,最后让李宽坐了主位,他则挨边坐下,特意坐在陈留白这一侧,心里不禁暗暗窃喜:他不知多希望能与陈留白攀上关系,只苦无门路,又不敢冒昧登门拜访。 因为陈留白的行为表现,明显是不愿意被人打扰到的。 但如今在李家,却出现了难得的机会。 “难怪今天出门,听到喜鹊鸣叫,原来是合该贫道走运……” 王道长心里雀跃不已。 宾客齐了,开始上菜,自然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开始谈正事。 李宽救子心切,事不宜迟,要定在明早出发,前往鳌来岛。 对此,王道长第一个响应,满口答应下来。有他带头,高希胜等亦无异议。 这一顿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才散去,各位贵客都被安排住下,早点歇息,养精蓄锐。 回去后,李宽想了想,派人把陈巧叫来:“儿媳,你家弟弟留白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陈巧答道:“具体怎样,他并没有提起,只说闯荡江湖去了,并学了武功。” “他会武功?” 李宽感到意外,毕竟不管怎么看,陈留白都像是个文弱书生,跟孔武有力沾不上边的。 怕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往自个脸上贴金,吹牛的吧。 又或者,只是些花拳绣腿,就说自己会武功了。 但是,王道长对其态度,可就有点奇怪…… 李宽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反正明天陈留白答应了一起去,是骡子是马,一看便知。 ------------ 24:天地之间,有大劫生 第二天一早,众人整装待发。为壮声势,李宽又挑选了十多名壮丁随行,各个手执棍棒。 陈巧希望能顺利救回丈夫,又担心弟弟会出什么差池,紧张得不行。 她本不想陈留白参与的,打打杀杀的事,他一个读书人跟着去,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但事已至此,只得让李宽多加照顾。 李宽安慰道:“儿媳放心,我们此去,主要是跟对方谈判,不会轻易动刀枪的。” 收拾完毕,队伍出发,前往鳌来岛。 江州隶属江南地域,多水流湖泊,其中有一座湖,就叫做“鳌来湖”。 古有传闻,说有一头大鳌在湖中修行,吞吐天地灵气,开窍得道,修成正果。 故得名。 然而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到了如今,那湖中岛屿却被一伙强人给霸占了。 领头的,名为“张强”,自称“鳌来湖主”,专门做些没本买卖。 其武功不俗,尤其是水上功夫,更是一绝,据说能入水潜伏半刻钟,极为了得。 他们这一伙人虽然凶恶霸道,但与打家劫舍的贼寇又有些不同,行走在黑白之间,并不会招惹官府讨伐。 而且鳌来湖的地理位置,正处于三個县城的交界,典型的三不管。 行伍出发,陈留白的待遇不错,坐在唯一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车内有两千五百多两银子,分开用三口木箱装着。 李宽的打算,就是用这一笔钱来赎人。 更多的银子,一时间也没办法筹措得起来。 再说了,道上的规矩,本质上就是“讨价还价”,就看谁手里的筹码更好。 他认为,自己这次请动了多位名宿好手,还有王道长坐镇,那鳌来湖主张强定然要给几分面子,降低赎金数额,见好就收。 所以这一趟,应该是稳的。 王道长骑在马上,其实他更想坐到马车上,好靠近陈留白些。 此番的事,不是去降妖除魔,而是以谈判为主,故而没带上阿狄,让他留在道观里看门。 昨晚宴席,王道长只敬了陈留白一杯酒,深以为憾。而今天路上,也找不到机会答话,好生郁闷。 “道长,等此间事了,可否到我家镖局布个法阵,请几道驱邪护身符用?” 虎威镖局总镖头高希胜赶马上来,与王道长同行,套近乎地道。 王道长道:“好说……但去年不是刚画了十道符?这么快就用完了?” 高希胜叹口气:“甭说了,这年头,一年比一年乱,我的三条镖路,事端不断,越来越难走。” 王道长问:“遭遇到了妖邪?” 高希胜苦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好在关键时刻,有道长的宝符发威,将它们惊走,这才躲过一劫……道长,你说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啦?以前都是传闻,可没这么近距离碰到过的。” 王道长仰头望天,做高深状:“贫道掐指一算,当是天地之间有大劫生,因此才会出现那么多的妖邪,魑魅魍魉尽出,这可是不祥之兆。” 高希胜吓一跳:“这么严重?” 这时宋彬和林申也凑了过来,宋彬道:“确实很严重,新南巷子的苏员外家,一家老小十多口,一夜暴毙,死状诡谲,据说便是妖邪所为。” 林申压低声音:“一家死掉算什么?隔壁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虎狼之妖,窃位掌印,圈养满城百姓,把人抓进牢狱内,肆意挑食,那才叫骇人听闻。” 高希胜疑问:“不说是谣传吗?并非那么回事,而是贪官暴虐而已。那宋班头几个,好像还发了疯,说话都疯疯癫癫的了。” 林申嗤之以鼻:“但凡谣传,必定空穴来风,有所根据。” 宋彬干咳一声:“这件事情府城衙门那边已经定了性,咱们就不要乱传了,免得招惹官非。话说回来,道长,若是遭遇妖邪,该如何应对?” 王道长说道:“其实倒不必太过于惊慌,尔等皆为武者,浑身气血茁壮,等闲鬼物,并不敢近身来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但是呢,各位都有家眷亲人,为保周全,阖家平安,最好给家里请个保家仙,护家神之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神不能乱请,一旦行差踏错,反可能招惹祸害,所以必须请资深的法师高人来办。” 高希胜等人异口同声:“请道长指点。” 王道长微微一笑:“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等救回李公子后,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商议。” “善。” 诸人纷纷附和。 林申忽问:“咱们此去,那张强是否会有所让步?如果不肯卖个面子,会不会就此打起来?” “他敢!” 脾气最为暴烈的崩山拳馆馆主宋彬冷哼一声。 高希胜忙道:“凡事当以和为贵,能谈则谈,不能谈还是要谈。就是个价钱问题嘛,谈到拢为止。道长,你说是不是?” 开镖局的,最讲究这个,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跟人翻脸动手的。 原本王道长此行,也是为了“谈”,但了解到陈留白与李家的关系后,立场态度顿时变了,有心表现:“咱们大张旗鼓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面子,今天必须把人给带回来。” 高希胜等人闻言一怔:这番高调表态,可不像王道长的日常作风,莫非李家那边,许给了他额外的好处? 其实大家都称得上老江湖,虽然与李宽有交情,可远没有到拼死拼活的份上。 答应出面助阵是一回事;等到了岛上后,如果一言不合,真要开打,又是另一回事。 最起码,得加钱! 接下来再没有多说话,紧着赶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鳌来湖畔。 但见一面大湖,波光荡漾,风景甚美。 而鳌来岛亦非一座岛,却是数座岛屿的合称。 这番前来谈判赎人,双方事先就联系好了的,湖畔渡口有船只等着,把人员马匹,以及马车等全部接上,然后驶动,开往鳌来岛。 陈留白离开马车,坐到船头甲板处,拿出铁剑,再掏出一块麻布,开始擦抹剑身,似要擦掉那些铁锈。 那边的王道长很快就注意到了,不禁心一跳,又莫名觉得兴奋起来。 ------------ 25: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求收藏追读,各种支持啊!) 当船只泊岸,停稳了,大家上岛,随行的壮丁们不由露出紧张的神色。 对于他们来说,岛上无异于龙潭虎穴。 虽然此行是谈判,可若谈不拢,便存在厮杀的可能。 万一打起来,那就死伤难免的了。 这岛上有着不少建筑物,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上去,俨然一座山寨。 时已暮晚,暮色弥漫,所以点起了火把。火光猎猎,更增添一种萧杀的气息。 一队人马在前头排列开来,俱是劲装打扮,也不怕冷,故意显露出强壮的肌肉,手中各自把持明晃晃的长刀,刀柄处系着红布。 这副阵仗,分明是要给李宽一行来个下马威,挫挫锐气。 脾气暴烈的宋彬冷笑一声:“做惯强人,始终改不了匪气模样。” “王道长、高镖头、宋馆主、林大侠、李大老板,各位武林同仁,一路辛苦了。” 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那儿,一脸的假笑。 薛洋,但人人都叫他做“薛师爷”,乃是张强的左臂右膀,专门负责出主意,一肚子坏水。 李宽踏前一步:“张岛主呢?” 薛师爷笑道:“岛主已恭候多时,大家请随我来。” 率先带路。 沿着弯曲的路径走,可见处处有人把守,有着不少明哨暗岗,甚至看到了弓弩等违禁器械。 这张强好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诸人不禁暗暗戒备起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岛上,四面环水,更是对方的主场,占据着地利和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若是开打,颇为不利。 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开阔的石板广场上。 此地点起数堆巨大的篝火,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居中摆开一张长条木桌,上首处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面目阴鸷。 若非识得,一般人都想不到他竟是赫赫有名的鳌来湖主张强。 左右两侧,都是他的副手和心腹手下。 看得出来,为了应对今晚的谈判,岛上也是精锐尽出。 “哈哈,李大老板,各位同仁,你们终于来到了,坐,快请坐。” 张强站起来,不过矮短的身材瞧上去有些滑稽,然后一拍手:“客人都到了,还不快快倒酒,把烤好的肉端上来!” 一声令下,当即有数名妙龄侍女上来,她们穿着清凉,卖弄风情,颇为吸睛。 不知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 真是挺会享受的。 李宽冷哼一声:“张岛主,莫要扯别的,咱们直接开始谈吧。” 张强皮笑肉不笑:“要谈很简单,银子带来了吗?有银子就能谈。” “马车上有两千五百两。” “直接对半砍,看来李大老板并没有多少诚意。” 这时候高希胜开口了:“张岛主,你直接要五千两,那不是狮子开大口吗?” 林申附和道:“你无端把人抓住,张口索取五千两,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强睁大了眼睛:“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无端抓人。李公子押送布料沿途路过,因为口舌之争,与我方发生冲突,并大打出手,打伤了我岛上好几個人,其中两个甚至重伤濒死。我替兄弟们出头,索取赔偿,这不是很合理吗?” 这正是鳌来岛强人的一贯作风,盯上了目标,然后设下套路,或碰瓷、或耍无赖、或用仙人跳,总之会引得对方上当,落入彀中。 宋彬朗声道:“你的路数,大家都熟悉得很,不必扯那些没用的,直接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们几个,得了李宽的人情和银子,前来帮忙助阵,该开口时便要开口,可不能干坐着。 “宋馆主爽快,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多说了,这个数!” 张强伸出了四根手指。 宋彬眉头一皱:“未免太多了。” 张强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一下子少一千两,我已让一大步,再让的话,无法向手下的兄弟们交代。” 宋彬默然,没有再多说。 道上的规矩,像这般谈判场合,不但需要有足够的底气筹码,也要讲究技巧,才能把数额压下来。 至今为止,只有王道长尚未出声,也该轮到他出面。 王道长做个稽首,笑眯眯道:“张岛主,别来无恙,现在的房子,住得可好?” 这句话听着没头没脑,实则涉及两人之间的渊源。在三年前,王道长曾受邀到岛上来,堪舆风水,给张强布置一座主宅。 张强答道:“回道长的话,经过你的布置,宅子风水大有不同,住得舒服多了。” “张岛主,那可否卖贫道一个面子,给个方便?” “唉,既然道长开口,那这样吧,我吃亏,再让一步,三千两,不能再少了。” 王道长微微颌首,与高希胜等人看向李宽,要其做最后的定夺。 该做的事,该表的态,诸人基本都做到了。 李宽叹息一声,心里明白谈到这里,基本都到头了。其实与预计中差不多,所以才会直接带上两千五百两。 至于差那五百两,可过两三天后筹措齐了,再让人送来。 有诸人见证担保,张强倒不会在这一点上为难。 正待开口答应下来。 忽然听到一把声音道:“张岛主,可否先把我姐夫带出来瞧瞧?” 说话的,赫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留白。 李宽一个激灵:是呀,交钱之前,总得先看过人,是否安然无恙,这才稳妥。 张强打量陈留白一眼,感到有些稀奇:“阁下是?” 李宽介绍道:“他是我家儿媳的弟弟……张岛主,你先把人带出来吧。” “没问题,李大老板尽管放心,令郎在岛上好吃好住,还有美人相伴,没有任何损伤。咱家只要钱,和气生财,绝不会坏了规矩。” 朝手下打个眼色。 等了一会,李季义被带过来了,身上并未被绑,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只是精神显得萎靡不振。 陈留白迎上去:“姐夫。” 李季义认出了他:“留白?伱怎地来了?” “呵呵,我是来救你的。” “哎,惭愧。” 李季义接手家中生意,许多注意事项,其实父亲皆有交代下来。但听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 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不住气,导致上当,吃了这个大亏。 这趟家里为了赎他,定然要大出血才行。 张强一拍手:“人出来了,给钱吧。” “慢着!” 陈留白一摆手。 闻言,众皆愕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除了王道长,高希胜他们都感到了不快,不知这个毛头小子在这加什么戏。 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张强狞笑道:“你在这捣乱,莫非想试一试本岛主的刀锋不锋利?” 陈留白手持铁剑:“吾曾游荡江湖,得异人传授剑法,今天正想试一试,此剑利否?” ------------ 26:杀戮 “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陈留白语气轻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边薛师爷听到,冷笑道:“黄口小子,大言不……啊!” 最后一个“惭”字没有说出口,但见身影一闪,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要害处一凉,被冰寒的剑锋刺入。 他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噼里啪啦! 这一下变化,全场皆惊,各有反应,有人怒吼、有人惊叫、有人逃走…… 慌乱间把椅桌都给推倒撞翻了,美酒佳肴遍地撒落。 “这小子” 陈留白不讲武德地贸然动手,在一众老江湖眼中,等于坏了道上规矩。 但没办法,事已至此,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跟着下场,看能否杀出岛去。 诸人此时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李宽与陈留白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局,好拖他们下水,与张强为敌的…… 但很快,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只见围攻陈留白的一众鳌来岛强人如同被割断的草芥,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都是被一剑毙命,没一个活口。 简直一面倒的杀戮,如杀鸡耳! 王道长是早有预料的,不过当真正目睹这一幕,仍是浑身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畏惧。 他注意到陈留白的眼神。 冷峻而漠然的眼神! 似曾相识。 是了,上一次抽打判官神像时,就是如此。 在这眼神之下,王道长竟有一种蝼蚁般的感受,弱小而无助。 李宽他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疯子!你他吗的疯子……” 本来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张强,此时已然崩溃了,再没有任何的斗志与拼死一战的勇气,转身便逃,就想着赶到水边,然后跳湖逃命。 嗤! 陈留白身如鬼魅地追上,举手一剑,正刺中张强的背心。 铿的! 一声脆鸣,铁剑并没有穿刺进去,而是刺在一块硬物之上,竟应声而断。 “咦?” 陈留白轻呼一声,第一次感到了意外。 他反应极快,纵身赶上,用剩下的半截断剑刺穿了张强的颈脖,眼看不能活了。 然后迈步上来,伸手一抓,撕破对方上衣,登时露出一副背心甲胄来。 对于那些精铁甲片,陈留白并不感兴趣,目光盯着中心位置的一块椭圆形的事物,立刻出手抓住,拆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入壶天袋内。 随着虎妖肉的消耗一空,此袋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地方出来,正待补充。 可惜张强的这副甲胄,只背面有此好物,前面的却是镶嵌着一面护心镜,普通玩意,看不上眼。 即使如此,也让陈留白心中窃喜:又走运了,绝对的意外收获…… 李宽他们都看麻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以张强为首的鳌来岛强人一伙,基本被一网打尽,悉数伏诛。 陈留白大开杀戒,可也不是胡乱杀的,像那些侍女等人,便都没事。 高希胜“咕”声吞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这……他……李兄,你这位亲家小舅哥,到底是什么人?” 李宽现在脑袋也是一片糊的,哪里答得上来? “先天!他一定是先天高手!” 宋彬低声惊呼,目光震惊而充满了敬畏。 在江湖上,武者品级划分,向来有后天与先天之说。 而先天之境,乃是“宗师”级别的存在了。 可陈留白看上去才多大年纪? 相比之下,曾经见陈留白出过一次手的王道长的表现稍微平静。他以修行者的目光来看,陈留白的真实修为绝非“先天”那么简单,所以当初想要称呼其为“仙家”。 不过这种事,王道长自不会诉诸于口,要守口如瓶,毕竟陈留白说过的。 要是走漏了风声,谁知道会不会惹得不快? 万一挨一剑,那就欲哭无泪。 说到剑,王道长看到陈留白的铁剑断了,为此大感惊诧和疑惑,不懂得这是什么操作,却也不敢问。 本以为那会是一柄宝剑,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普通的铁剑而已。 陈留白手提半截断剑,大步过来,对李宽道:“李伯父,此间事了,后面你认为要如何收场?” 李宽吓一跳,忙道:“张强一伙持强凌弱,横行霸道,罪行累累,早就该死了。你杀了他们,乃是替天行道。” “那官府方面?” “贤侄尽可放心,朱老县令那边只会高兴,绝不会怪罪的。” 陈留白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这里就麻烦你们处理善后了,我先到船上歇息。” 说罢,扬长而去。 李宽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刚才面对陈留白时,真得感觉压力很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摸后背,竟被冷汗濡湿了。 虽然陈留白不会对自己下手,可先前目睹的那种无情杀戮,对心理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李季义同样被吓到了,在他印象里,陈留白是神童,是年少得意的秀才公,可刚刚…… 感觉完全不是一個人,变得陌生且可怕。 李宽毕竟是个老江湖,回过神后,心中渐渐欢喜起来:原因无他,陈留白可是自家人呀! 其铲除了张强一伙,顺利救下李季义,还不用一文钱,这不正是梦寐以求的圆满结果吗? 更何况,有个如此厉害的亲戚,往后在潘县,不,在整个江州府,不都可以扬眉吐气了? 妥妥的大好事! 远的不说,光是眼下负责处置鳌来岛的善后,就是收益巨大的肥差。 张强一伙盘踞岛上多年,巧取豪夺,贪得无厌,不知攒下多少财富。 现在,全部易主了。 不过李宽可没有利令智昏,想要独吞,那是不可能的事。 很快,心中盘算,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 大头当然是陈留白的,然后衙门那边要给一部分,最后剩下的,自己与王道长等人分一分,算是见者有份。 “大家没意见吧?” 很快,李宽当着众人的面,把方案说了出来。 高希胜等人面面相觑,交流过眼神后,异口同声:“李兄,你说了算,吾等唯伱马首是瞻。” 李宽心中雀跃: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地位就跃然诸人之上了。 于是干咳一声:“还有,今晚之事,请各位勿要声张。” 王道长附和道:“以贫道所看,陈公子很不喜欢别人乱嚼舌头的。” 对此众人自无异议:妄谈一位先天宗师的闲话,那不是找死吗? …… 岛屿码头,船舱之内。 陈留白拿出那块椭圆形的事物,仔细端详之下,喜不自禁。 ------------ 27:意外收获 椭圆形,巴掌模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材质非凡。 这并非铜铁所铸,而是一块龟甲。 虽然一时间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何种龟甲,但其坚硬度,能挡住他的一剑,足以说明了不凡。 坚硬还是其次,随着陈留白放出法念探索,很快有了更大的惊喜: 此甲片看似不厚,可隐隐自成一方空间…… 本来这小小一片事物,即使具备神异的特性,也没有大用,可他立刻想到了天书残卷。 如果把天书残卷安置在龟甲上,进行一个覆盖,再激发时,是否能阻挡住大道神韵的散发? 若是可行,每当进行钻研,便不怕闹出偌大动静,惊动别人了。 说起来,获得天书残卷后,每次修炼,都是小心谨慎,偷偷摸摸的,颇为影响效率。 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要解决这个弊病,可束手无策。 没想到这趟上岛来,反而有了意外之喜。 陈留白按下心头的喜悦,继续研究,发现龟壳表面的纹路,勾勒起来,形成了一个古体字: 像是個“空”字,但笔画处有所残缺,显得模糊不清。 空间法则! 他很快联想到了。 倒不是说这片龟甲是天书残卷,而是龟甲上沾染到了相关的法则道韵,从而形成了一块天然的宝物碎片。 其实也不能说是纯天然的,它显然来自某头修炼成精的大龟身上,经受漫长的岁月磨砺而成。 再联系到关于鳌来岛的传说,事情的脉络就浮出了水面。 只不知道张强从哪里获取的龟甲,又会不会有更多的龟甲?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便不可抑制。 此为“贪念”,最能蛊惑人心。 当下陈留白就想着回到岛上,进行大搜查,就算掘地三尺,把岛屿翻个遍,也要找出更多的龟甲。 然而当他来到甲板上,仰头望见升起的明月,再看水里,湖内亦有月。 一真一假,一虚一实。 可无论真假虚实,天上明月遥不可及,水中月更为泡影,唯有自己置身当中,才能进行观想感应。 陈留白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因贪念而勾起了妄想,着相了。 龟死留甲,一片已弥足珍贵,哪有全身是宝的道理? 若是每一片龟甲都能沾染上道韵法则,那这头龟的修为简直不可想象,绝不会轻易身死道消,遗物被区区一介武者获得了。 所以,想着要去寻找到更多的宝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注定了徒劳无功。 从小到大,他都是那种率性从心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不再多想。 于是重返船舱,将天书残卷和龟甲放到一块,进行具体细致的深入研究…… 在岛上,由李宽带头的善后处理工作,整整持续了一个通宵,主要分为两部分。 其一:缴获金银财宝; 其二:遣散安置岛上的普通人员。 到了第二天早上,满载而归,队伍的马车由一辆,变成了五辆,每一辆,都是负荷而行,压出了清晰可见的车辙子。 这些事务,陈留白不参与,也不在意。 凡俗的金银之物,对于真正的修行者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所谓的江湖规矩,也是如此。 一剑可破之。 在一路上,李宽等人对他的态度,那都是毕恭毕敬的。 可以说是“敬而远之”。 陈留白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就连讨好拍马屁都不敢来做,生怕拍到了马腿上,被一蹄子踩死。 彼此之间的差距,判若鸿泥,岂能胡乱攀上关系? 他们学武多年,到了现在的年纪,基本都过了巅峰期,但即使巅峰时期,放到江湖上,也就二流人物。 而陈留白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先天宗师! 因此高希胜等人心里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跟李宽一家打好关系即可,绝不能越过这层关系,直接来找陈留白。 不得不说,老江湖们在人际关系分寸上的把握,那是相当有经验的。 只有王道长有些不同,他好歹是沾了修行的边,挨着圈子的。 不过他也是谨言慎行,该说的不该说的,三思后行。 回到李府,众人并未就此告辞离开,毕竟还有手尾要处理。 人多好办事嘛。 丈夫和弟弟平安归来,陈巧自是十分高兴,也没有打听事情的过程如何。 男主外,女主内,规矩都摆在这里。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家公公和丈夫对老三的态度,颇有些微妙。 陈留白却说要走了,回陈家集,要专心读书云云。 这个借口,真是屡试不爽,相当好用。 陈巧道:“老三,宗族要举办‘认祖归宗’礼祭的事,大哥和我说过了,咱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你要争气些。” 陈留白回答:“我试一试。” 陈巧也不好给他更多的压力,于是准备了不少人参补品之类,要带回去给爹娘用的。 去过衙门后,李宽火速赶回来,把陈留白请到厅上,然后恭谨地递上一叠银票。 厚厚一叠,每一张都是百两票子。 为了尽快兑换到这些银票,李宽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毕竟若是现银的话,笨重不便,又太招摇了,陈留白定然是不喜欢的。 陈留白并不客套,把票子都收了。 不收的话,李宽恐怕就睡不着觉了。 而陈留白告辞回家,李宽甚至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中有高人坐镇,固然是好事,可这位高人的路数不同寻常,总是让人战战兢兢的。 于是乎,陈留白和大哥陈留山,又赶着那辆驴车,晃悠悠地走出潘县,走上了回家的路。 陈留山的心情很好,这次妹夫虎口脱险,化险为夷,而亲家那边的态度也变得热情了许多,满满一车的赠礼,便是明证。 他隐约猜测到,在营救李季义的事上,老三定然是出了力的,才能让李宽刮目相看。 至于怎么出的力,出了多少力,并没多问。 他一向管不了这个弟弟的。 顺利地回到陈家集,在家里过了一晚,第二天,陈留白又回到草庐。 如今有了龟甲辅助,他可以放开手脚来钻研天书残卷了。 先定个小目标,把《隐身法》学了再说。 ------------ 28:隐身(求收藏追读) 草庐灶头,大块的木柴熊熊燃烧,铜鼎架在火上,盖子纹丝合缝,并没有什么香味逸散出来。 鼎中有肉,还有数块骨头。 这一顿,几乎是最后的存货。 陈留白寻思着,是否要专门找个时间,出去狩猎妖物,以补充新鲜血食。 以他目前的修行阶段,血食的营养能量颇为重要。 至今为止,全身的经脉穴道,只剩下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足太阳经的通天穴、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一共五处。 可以说,为山九仞,就差最后那么一部分了。 在之前闭门苦修的那段时日,当真是势如破竹,进境甚快。 如果打通所有的脉穴,小周天即可转换成大周天,再化神成功的话,属于一次质的跃升。 到了那时,他才有重返山上的机会。 下山容易上山难,不外如是。 这就是陈留白的一份道心执念,不会改变。 人身十二正经,加上奇经八脉,总共有七百多处穴道,其中又分为单穴、双穴、与奇穴等。 江湖武者,能打通半数的,都能称得上是高手了,而对“先天宗师”的定义,就是能运转小周天功。 在这个标准上,陈留白可谓是远远超过,堪称降维打击。 他已经来到武道的尽头,一脚踩在仙道的门槛上。 作为从山上下来的人,陈留白的见识经验和学到的本事手段,其实就是仙道中人。 但他并不满足,要抓住每次的机缘际遇,学到更多,学得更好。 话说回来,先是从低阶妖物那得到天书残卷,接着又从一介武夫身上拿到神异龟甲…… 这份福泽运气,也是没谁了。 虽然他的福运向来不差,但接触了解到一些关于仙道的本质后,遇着事情,便养成了思考的习惯。 九道法则之一的因果法则很清楚地表明了:即使是看起来很偶然,很莫名其妙的事,背后往往也存在某些因果关系。 只不过现在的陈留白看不透,抓不准而已。 他有个优点,不会一味地钻牛角尖,当想不明白了,就先搁置到一边上,日后再说。 借助龟甲的神异,修炼钻研天书残卷,学到好用实用的术法,才是第一位的。 天下浩瀚,道法万千,分类归宗,悉数在各种法则的范畴之内。 五行法则自不例外,但因为只得残卷,加上内容玄奥,能学到什么,就看個人的基础和悟性了。 陈留白首先看中的,是要掌握五行遁法。 此法也是他目前的修为,比较有机会学成的,实用性相当高。 五行遁法的特性就在于一个“遁”字,可引申为“快”。 众所周知,只要拥有了速度上的优势,即可快人一步,抢占先机。无论用来袭击,还是逃命,都十分好使; “遁”也能引申为“躲避”和“隐匿”,代表性的法术,即为《隐身术》。 此术广为流传,版本诸多,分了高低。 低阶的那些,形同于躲猫猫,借助地势环境来达到藏身的效果,又或者利用障眼法;好一些的,则是施展幻术,通过扭曲遮掩别人的意识视野,好让对方看不见自己。 然而真正的《隐身术》,却能把己身融合在金木水土火的五行元素中,出没无常,鬼神莫测。 陈留白现在学的,就是这般术法。 如果是师门指导,照着秘籍修炼,难度不小,可如今他拥有了天书残卷,直接接受五行法则的熏陶感化,那就完全不同了。 几乎等同于醍醐灌顶,意念传授,从而变得简单许多。 他学得认真而投入,不受外界打扰。 陈留白在此闭门读书的事已经传扬开来,附近的人们知道了,挺识趣的,不会贸然登门来叨扰,甚至路过之际,都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主要也是上面有族老发话了,不许族人们到此喧哗吵闹,影响到他的学习。 不少人认为,在五月份的认祖归宗礼祭上,陈留白是很有机会的一个。 那就光宗耀祖了。 对于这些,陈留白心无旁骛,只专心修行。 一晃到了二月。 …… 二月二,龙抬头。 清晨,露水荡漾。 陈家集的猎户陈荣带着儿子陈原背挽长弓,手拿长枪,牵着一条健硕的猎犬,从庄中走出来。 两人一狗,准备上山狩猎。 这般季节,正是狩猎的大好时光。 不过他们这次,是有任务在身,要收集大量的锦鸡羽毛,以及猛兽的牙齿皮骨等。 这些东西,都是族中列出的清单物资,筹备礼祀大祭要用到的。 当然不是白要,给出了不菲的价格,让一众猎户摩拳擦掌,纷纷上山来开干。 作为猎户,出身比普通的百姓要好一些,靠本事技艺吃饭,最起码,时不时能吃上一顿肉。 不过上山狩猎,存在着各种意外凶险,可能会遇到猛虎豹子,也可能被毒蛇毒虫咬上一口…… 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所以,做这行的,实力与经验的要求不低,一般人也做不来。 既然是手艺,往往不外传,都是父子兄弟之间的组队,相互更加值得信任。 陈荣与陈原两个,就是如此。 他们穿过阡陌,越过草地,经过东照坡上,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望着那座草庐,二十出头的陈原忍不住问道:“爹,都说陈秀才在这里闭门苦读,可每次咱们路过,都没听到读书声,这是为何?” 陈荣答道:“可能不碰巧,陈秀才正在休息,而或写字,又不是说时时刻刻都得开口读书的。” 陈原“哦”了声:“难怪……但是爹,我怎么总感觉草庐里太过于寂静,像是根本没人居住的一般。” “胡说什么?陈秀才不是人呀。我跟你说,人家以前可厉害呢,如果不是离家出走,现在恐怕都是举人老爷了。唉,可惜咱家没能出过会读书写字的……” 正说着,走在前头的猎犬似乎嗅闻到了异样,猛地叫起来。 陈荣一怔,一抖绳子:“旺财,你叫什么?发现了山鸡,还是兔子?” 但那猎犬“旺财”只是乱叫,越发变得暴躁不安。 陈原忽然打个冷颤:“爹,我感觉被什么盯上了似的,浑身不自在。这地方,有古怪。” 陈荣低声喝道:“大白天的,别自己吓自己,但也不能吵到了陈秀才,咱们快走吧。” 拉着狗,快步离开。 他们走后,草庐外的一株老松树处毫无预兆地出现个人影,如同是从树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 29:陈秀才,救命! 从老松树上现身出来的,正是陈留白。 此举并非为了人前显圣,而是测试一下新近学到的《隐身术》。 目前看来,还存在些瑕疵问题。 否则的话,不会被猎犬察觉到异样。 不过短短时日,能入门小成,已经很可以了。 至此,在《小嫁梦术》之外,又多了一门《隐身术》。 在化神之前,能够掌握两项术法,相当不俗。 也差不多到了瓶颈,再多的话,难以掌控得来,反会产生各种问题。 到了今日,等于是正式出关了。 毕竟血食消耗一空,难以为继,故而决定出去走一走。 在离开之前,先回家一趟。 “三儿,你要外出游学?” “算不上游学,就是到处走走,散散心。” 陈父忙道:“陈家集周围那么大,都可以散心呀,何必一定要往外走?” 旁边陈留山也说:“现在二月份,距离五月可不久的了。” 他指的是宗族礼祀大祭,生怕陈留白这一去,到时赶不回来就麻烦。 在这时代,出一趟远门不容易。 上一次陈留白出远门,一去便是十年,可别又来一回。 陈留白笑着解释:“我没说一定要走多远,只是随心而行,看看风景。” 陈留山:“……” 他听不懂自家弟弟的意思,从来都不懂的,又或者说,其实不必要懂。 只得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未定,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总之哪天你发现我不在草庐了,也不必担心。放心,在五月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哦,好吧。” 对于这个弟弟的飘忽不定,陈留山倒也习惯了,就是感觉越来越神秘的样子。 陈留白明明就站在身前,可偏偏给人一种恍惚模糊感,仿佛那只是一道虚影,根本捉摸不透。 午间,留在家里吃午饭。 今非昔比,家境大为宽裕了,吃喝方面明显改善,即使天天大鱼大肉,也吃得起。 然而一家子的观念朴素,不喜欢大手大脚,就算有钱,也是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难得陈留白在,却又不同,嫂子陈杨氏专门出去,买了好几样肉食回来,下厨忙活着。 等饭菜做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吃。 没吃几口,陈杨氏忽而放下碗筷,走出去,不住地干呕着。 陈留山连忙上前,关心地问“怎么啦?” 陈留白瞥了一眼,笑道:“大哥,恭喜你,快要当爹了。” 闻言,陈留山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这是有了?” “应该差不离,你可以带嫂子去看下大夫。” “哈哈,我终于要当爹了!” 陈留山欢天喜地,猛地跑来将陈留白一把抱住:“老三,谢谢你。” “……” 香火有后,这是一件大事。 大喜事。 在之前,陈留山两口子成亲多年,但一直不见动静,没少招惹非议,陈杨氏都难以抬得起头来。 现在好了,终于雨过天晴,苦尽甘来。 不但两口子高兴,陈父陈母两位老人家同样喜出望外。 当下陈留白下厨烧水,再度往水里化开一枚养元丸,烧好了,一人一大碗,分了喝。 陈父忍不住问道:“三儿,我喝了伱烧的水,顿时觉得有了精神劲头,这水可是放了别的东西?” 陈留白答道:“的确放进了一枚补药,人饮服后,能固本培元,壮大气血。比如嫂子喝了,身子骨会变得扎实,为以后的孕产打下良好基础。” 听到这话,陈留山忙道:“那我这碗,也让给她喝。” “大哥,虽然是补药冲水,但个人不宜多饮,一碗的份量刚刚好,喝多的话,反会有害。” “这样呀。” 陈留山有些遗憾,只好自己喝了。 饭后,又说了会话,陈留白再度返回草庐,开始收拾,准备将这儿还给陈文庆。 再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无妨,长期住下去,就显得有雀占鸠巢的嫌疑了。 毕竟陈文庆才是真正需要备考乡试的人。 就不知道过了年后,其休养得如何,是否会对草庐产生了阴影…… 很快到了暮晚,陈留白没有准备晚饭,只随便吃了些干粮,应付了事。 在厅上点起一盏油灯,于灯下看书。 他并不喜欢这种油灯,火烟大,火光昏黄,容易伤眼 其实在打通眼部周围的穴道后,陈留白的眼眸已不同寻常,在黑夜中能视物,几与白天无异。 但是在黑夜中点灯,属于一种氛围,能温养思绪。 更有氛围的,是吹起了风,然后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来得恰如其分。 夜雨敲窗思故人,故人在何地? 没有钟表,也没有漏斗,不知确切的时间,只是随心所欲,看到不想看了,即可放下,准备歇息。 突然间,陈留白若有所觉,霍然站起。 到了他这般境界,无论视觉,还是听觉,而或别的触觉,都远超常人,堪称“超凡脱俗”。 过得一阵,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拍门声,有人在大声喊道:“陈秀才,救命!陈秀才,快开门!” 陈留白拿出一盏防风灯笼,提在手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柄油布伞。 来到院子中,打开院门,立刻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拍门喊救命的是陈原,他背负着父亲陈荣,陈荣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不乐观。 而那头健硕敏捷的猎犬,早不见踪影。 见开了门,陈原慌不择路地冲进来,口中大叫:“快关门,它们要追过来了。” “它们?它们是什么?” “就是它们呀!很可怕的……” 陈原似乎被惊吓得不轻,浑身在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说不清楚。 猎户上山狩猎,基本都有一个持久的准备,不会说早上上去,晚上就下来了。 要知道想有好收获,往往需要走得更高,去得更深的地方,就近一带,哪还会有好的猎物? 陈荣父子今天出发,就预备着留在山中好几天的,不料遭遇到了凶险,连夜逃下山来,到草庐中避难。 陈留白一手提灯,一手举伞,并没有关门闭户的打算,反而站到门口处,举目张望。 夜色深沉,风雨如晦。 蓦然地,影影绰绰,有猩红的光芒亮起。 那不是灯火,而是流露着妖异的巨大眼瞳! ------------ 30:找到你了 巨大的眼瞳,诡谲而妖异,就竖立在那儿,眼勾勾地盯着陈留白看。 陈留白夷然不惧,将灯笼举得更高些。 风雨交加之下,蓦然席卷来一股浓郁的烟雾,像是焚烧潮湿的柴木所引起的。 烟雾笼罩之下,妖异的眼瞳消匿不见了,不知是躲藏起来,还是已然退走离开。 陈留白想了想,把灯笼直接挂在门口处,转身回来。 “关门!快关门……” 陈原背负着父亲,嘴里不住地嚷叫。 陈留白沉声问:“袭击伤害你们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我根本没看清楚……好可怕……” 陈原似乎被吓坏了,尖叫道:“陈秀才,你不要再问了。关门呀,不关门,它们便会冲进来。” 陈留白叹口气,忽然说道:“可亡者不该留于院中。” “亡者?什么亡者?” 陈原大声喊道。 陈留白双目一睁:“你们,已经死了的。” “我们死了?怎么可能?” 陈原一脸的迷茫状。 陈留白却开始诵经:“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听着这篇《往生咒》,陈原站定,样子变得痴痴呆呆,过了一阵,苦笑出声:“原来,我们死了……” 喃喃说着,依然背着父亲,转身往外走。 当来到门口处,回首过来,朝着陈留白做个鞠躬:“多谢陈秀才的超度之恩。” 说罢,很快没入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陈留白默然不语。 这等诡事对他而言,起不了波澜,不过是执念不肯消散罢了。 刚才之际,本以为是伥鬼作祟,接着就否定了。陈荣父子的状态和伥鬼不是一回事,而是由一股逃命的执念驱动,这才来到草庐里求救。 当他们意识到己身已死,便会自行离开,又因为听了《往生咒》的缘故,不会化为厉鬼,而是很快就扑灭了。 尘归尘,土归土。 陈留白可以肯定,在山上遇害的绝不止这一对父子,定然还有另外的人,只不过他们死得彻底,难以成形。 所以,山中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 陈留白并不会被那巨大的眼瞳所迷惑,还有众多的怪影,根本不是实体,幻象罢了。 若是以前,他可能无法一下子窥破本质,但这段时日对五行法则的学习研究,加上浸淫了《小嫁梦术》,使得眼界大有跃升,尤其是针对障眼法幻术之类,相关的领悟理解,早非吴下阿蒙。 不过还无法确认作祟为祸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陈家集四周群山环绕,山外更有山,重重叠叠,延伸深远,不知几许。 而在那些深山野林之中,荒无人烟,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猎手,都不敢前往。 倒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山野怪闻传扬了出来。 其中,“蛟龙走水”是最著名,也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则。 传说在大山深泽之内,存在着一条巨蛇,活了千年之久,已然成了气候,化身为蛟。只要等到天时,便能席卷山洪而下,奔流入海,最终化龙飞天。 只可惜,那水道当中,有一座七星石拱桥,桥下悬挂着一把斩龙剑。 被此剑震慑,阻挡住了,蛟龙便无法通过…… 该传说有板有眼,颇为生动,但真正的重点并非是蛟龙本身,而是为了宣扬七星石拱桥和斩龙剑。 阻止蛟龙走水,化解水灾水患,这是功德无量的事。 在年少时,陈留白也为这样的传说所吸引,这才干出想要“偷剑,让神兵认主”的行为。 而今想来,不过是年少无知。 那柄斩龙剑就是个老物件,到了如今,腐朽得差不多了,与石桥融为了一体。虽然具备些灵性,可想拦住一条成了气候的蛟龙,简直不可想象。 再说了,天下之大,但凡经常爆发洪水的地方,大都有着这样的石拱桥,而桥下也会安排了“斩龙剑”…… 相对应的,就是类似的传说故事。 哪会有这么多的“蛟龙走水”? 由此而知,斩龙剑属于某种寓意的象征物,斩的不是真龙,而是洪水形成的“龙”,籍此寄望于风调雨顺,水流通畅。 所以,山中不会有蛟龙,但大蛇巨蟒却是有可能的。 那么作祟的,会不会就是蛇类? 正想着,那片诡谲的烟雾飘荡了过来,逐渐飘向草庐。 见状,陈留白眉头一挑,举着伞站在院中,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多了柄剑。 一柄断剑! 上次剑刺龟甲,断了,还没有换上新的。 对于一名剑客,剑器意味着很多,故而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 陈留白倒不会偏激到那等地步,不过对于剑器也有一定的要求,主要一点,要看着顺眼,用着舒服。 所谓“顺眼顺手”,往玄虚里说,可以理解为一种“缘”。 目前而言,他用得最顺手的,还是这柄剑。 即使断了,还舍不得换掉。 这在使用的过程中,当然会产生某些影响,但问题不大,甚至可视作为一种奇门剑器。 断剑在手,气势突生。 那片灰蒙蒙的烟雾顿时停滞住了,然后响起一把语调生硬的声音:“汝为何人?”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近在咫尺。猝不及防之下,能把人惊吓得不轻,然后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可陈留白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直接回了句:“杀你的人。” “桀桀,好大的口气,就不知道本事大不大。” “一试便知。” 陈留白口中说道,法念却已悄然探出,搜索四周的情况。 在涉及超凡的场景和事物中,肉眼凡胎所看到,所接触到的情形,与法念辨识到的情形,往往大相径庭,不是一回事。 因此,凡俗红尘与仙道中人,那就是两個不同的世界。 既然世界都不同了,观念意识这些,自然更不同。 陈留白能够施展运用法念,这是作为修仙者的显著标志,超然于武道之上。 日后若能化神,那法念意识的覆盖范畴,以及强大灵活程度,更不可同日而语。 下一刻,他猛地喝道:“找到你了!” 身子一纵,与风雨一体,五行遁法,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了出来。 ------------ 31:吃定你了 风雨之中,雨即是水,水属五行,遁法无间。 这可不是江湖上所谓的“轻功”,轻功只是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但遁法,已然是鬼神莫测的道术神通。 下一刻,陈留白出现在屋顶上,手中断剑,乍然绽放出一道光华,恍若闪电掠过夜空。 剑道之术,当修炼到厉害处,能凝聚剑意,激发剑气,意气结合,形成剑光。 有诗云:一剑光寒十四州! 绝非夸大之词。 不过现在的陈留白可还没有修炼到那般境界,他的剑光,目前只得吞吐丈余,却也是颇为了得。 剑光一绞之下,绞中一团笼罩在屋顶上的灰色烟雾。 那烟雾看似飘忽无物,此时却溅出一蓬殷红的血,随即有凄厉的声音尖叫:“可恶,本座要吃了你!” 一张血盆大嘴猛地探出,裂开得大大的,足以将一头大象给咬中,并吞噬进去。 正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留白不惊反喜,遁法施展,转瞬出现在另一侧,又是一剑刺出。 咔嚓! 这一次铁剑的断口处刺到了某些坚硬的鳞片上,并没有造成创口。 毕竟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且还断了一截的。 面对江湖上的那些“高手”,莫说一柄断剑,就算拿着一根树枝,也能“飞花摘叶,伤人立死”,可如今要对付的是一条有了气候的蛇妖,那就不同了。 如果手持利器,会更为从容。 只是神兵利器,尤其是剑类,甚为稀罕,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兵器不足,遁法来补。 陈留白的身形神出鬼没,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只一会儿功夫,便刺了六七剑到蛇妖的身上。 可惜对方鳞片坚硬而紧密,防御十分高,一时半会,破不了防。 最开始出其不意地挨了那一剑后,这大蛇立刻小心注意了,把要害破绽处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屡屡被陈留白刺中,有真气穿透而入,也是一种打击。 更可气的是,它却连陈留白的衣服都摸不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它已有退意,猛地甩起尾巴,呼啸砸落。 没有砸中陈留白,而是把整座草庐给砸倒了。 轰隆声响,尘土飞扬。 “想走?” 陈留白看穿了蛇妖的意图,口中喝道:“你要来吃我,可我更想吃你!” 听到这话,蛇妖莫名打了个寒颤,逃得更快了。 长大的身形在山间林中游动,撞断碾压了好些草木,游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来。 但陈留白并没有追,他落到地面上,开始大口喘气,浑身被风雨打湿,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 施展遁法,是要消耗法念的;运用剑术,更需要气血的支撑。 刚才一番厮杀,损耗得可不小。 倒不是说不能追击,而是另有打算。 这条蛇羹,他吃定了! 草庐已毁,无法再住人,于是陈留白藏身在外面的一株老松树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差不多天亮了。 他忽而开眼,纵身一跃,往苍莽的深山进发而去。 …… 天亮了,风雨未休,天空上有春雷作响,滚成一片。 雷声惊动了整个陈家集,有大事发生。 到了上午,有猎户神情惊惧地逃下山,回到庄上,说山上出现了大可怖,好些人死伤,根本统计不出来。 还有人说,路经东照坡时,发现草庐崩塌,成为一座废墟,住在里面的陈秀才恐怕凶多吉少…… 族长陈甲公与一种族老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怎会这样?问清楚了没?究竟是什么大可怖?” “问过那些猎户了,可没一个能回答得上来,只说是见到怪影出没,十分狰狞,立刻吓得躲了起来。一些人躲避不及,就被对方撕咬吞吃了去。” 陈甲公眉头紧锁:“按理不应该呀,年前先人祖宗才托梦,说咱们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可看现在,贵人还没出,却出了妖邪,好生没道理。” 一位年迈的族老忽道:“会不会是那条大蛇醒了,所以下山行凶?” 作为族老,活得够长,地位特殊,接触的内情要比常人多得多。 只不过某些事情,不宜对外公布,以免产生恐慌,而且还要保持一份神秘感,便于宗族的管制。 另一位族老答道:“那大蛇都好多年没露过面,可能早死了。我猜测,或许是牠的后裔。” “这样的话,就更麻烦了。” “我知道了,这肯定是先人祖宗设下的一道考核!” 又有一位族老拍手叫道,神情兴奋,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真相。 “考核?” 陈甲公疑惑不解:“老七,你仔细说说。” 那個名叫“老七”的族老当即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古有开国明君,斩白蛇而起事,最后得天下,一统近千年;而现在,咱们陈氏山上出现蛇妖,择人而噬。岂不是说族人中,有谁能斩杀此獠,就会是先人祖宗所说的‘贵人’?” 众人一听,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陈甲公疑问:“可那是蛇妖,庄上的人,不可能有那般本事手段来对付得了。” 老七道:“我又没说贵人一定会出在庄上,这段时日,在外面开枝散叶的脉系族人都开始陆续赶回来了。这些人中,可有不少杰出人物,其中有高官达人,有富商巨子。另外,年轻一辈中,名头最大的那个陈渭斌,已经拜入白帝城学剑了的。对,白帝之名,此子最有机会,当为吾族贵人。” 此时,有族老听不过去了,正是与陈留白家关系较为密切的四叔公:“大家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在东照坡草庐闭门苦读的陈留白?听说他失踪了,生死未卜,他可是宗族的读书种子。我认为要组织人手,前去山中寻找。” 老七嘴一撇:“以前是读书种子,但现在嘛,十年过去,种子都发霉变烂了。” 四叔公脸有怒容:“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死他考不上?” “考不考得上,非你我说了算,我只是陈述实情。再说了,陈留白自己不珍惜前程,咎由自取,怪得谁来?比起陈渭斌,已经是萤虫比之星月,黯然失色矣。” “老七,谁都知道陈渭斌是伱那一脉的,没必要捧得那么露骨。” 老七傲然道:“有本事才华者,如锥立囊中,无需寻找,自会脱颖而出。而头角渐钝之辈,再怎么捧,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 四叔公勃然而起。 ------------ 32:等到你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陈甲公一拍桌子:“都是自家人,以和为贵,有什么好吵的?” 族长发话,两名族老相互瞪了眼,都是悻悻然。 四叔公心里不禁叹了口气:陈氏为大族,人口数以千计,源远流长,分支众多,亲疏有别。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比起来,陈留白只得旁支出身,若非年少得志,崭露头角,根本不会受到多少重视。 本来发展得好好的,怎知中途又离家出走了呢? 再回来时,风评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现在,四叔公更为关心陈留白的安危问题。 …… 闻讯后,陈留山几乎要抓狂了,与陈稚平几个青壮急速赶赴东照坡。 当看到一地废墟,立刻开始四处翻找,甚至连锄头都来不及用,直接徒手来扒。 此时此刻,他想找到老三,却又怕真从下面找到老三…… 心情十分矛盾。 约摸半个时辰后,并没有发现陈留白的身影。 陈稚平道:“三堂哥没被压住,我觉得,他可能逃出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陈留白被妖邪给吃掉,渣都不剩了。 但这個事实太过于残酷,不宜轻易说出来。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忽道:“昨天老三回家,曾经说过,要出去游学。以他的性子,一定是提前离开,外出远行了。” 陈稚平顺着他的话头:“那就好了,就说嘛,三堂哥吉人天相,怎会有事?” 陈留山又带着几人四下搜找,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留山,快来,这树上有字。” 突然一名族人青壮叫道。 陈留山一边过去,一边问:“写的什么?” 那青壮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识字……” 陈留山来到树前,凝神一看,立刻认出来了:“这是老三的字,是用剑刻出来的。” 就三个字: “吾去也。” 简单明了。 陈留山心里明白,这是自家弟弟特意留字,主要是报平安,让家里人不必担心。 他长长松口气,不禁笑了:“没事,老三没事……” …… 群山环绕,山头林立。 但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陈留白见过真正的高山,高耸入云,一眼看不到顶。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山,根本算不上什么。 山如此,林子亦然。 他并没有施展遁术,如果用出木遁,会走得极快。只是那样的话,消耗也不小。 不能把法念和元气过多地消耗在路途上。 所以,陈留白只是正常地跟踪,正常地行走。 杂乱的山林环境,对他而言,甚至称不上考验。 下山而来,路途万里,更恶劣的情况他都经历过,竹杖草鞋,不为标榜,只是一种对自己心境的磨砺而已。 虽然比不过释家的苦行僧,但其中道理,都是一样的。 因为经历过,所以经验丰富,处之从容。 从早上走到晚上,寻一处山洞过夜,顺便猎杀了一头大熊,剥皮吃肉,大快朵颐。 这头大熊隶属猛兽之类,性情暴虐,而其品质,相当接近于血食了。 当之无愧的“精食”。 当然,具体功效肯定不如真正的血食,可临时用来填饱肚子,倒不成问题。 而这一路上,陈留白还发现了两三样不错的山药,自是不会放过,采集放进壶天袋内,等炖肉的时候,再拿出来清洗干净,放到一起炖煮,以增加营养。 至于宝药灵药那些,在山中就别指望会有的了。 吃饱喝足,开始运转小周天功,调息养神。 到了第二天,继续前行。 到了这边的山脉,断断续续,依然可见大蛇逃跑的痕迹。 对方像是故意留下这些行迹,好引诱陈留白追上来。 陈留白夷然不惧,跟着便是。 当天黄昏,来到一座险峻的峡谷之外。 此谷地势陡斜,林木郁郁,更多山石,都是些形态古怪的巨石,有的站立如人,有的横卧似虎…… 在一块竖立起来,高达数丈的长条怪石上,有一条苍白色的物体缠绕在那儿。 看真些,赫然是一条蛇蜕,不知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看样子,应该有很长的时间了。 此蛇蜕的长度,粗略目测,长达七八丈左右,端是骇人。 “吓我吗?” 陈留白笑了笑,大踏步迈入,进入到阴暗的峡谷中。 里头光线本就不足,到了暮晚时分,更显晦暗,放眼之处,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怪兽,随时会扑出来。 又有淙淙的水流之声,湿气很重,可知谷内连通着山溪之类,就算想要生火,那火都难以烧得起来。 蓦然起了风。 这风裹挟着一股腥臭的气味,让人闻着,会感到胸闷反胃,很是难受。 与此同时,腥风席卷来一片烟雾,青黑色的烟雾,很快就在峡谷中弥漫开来。 “蛇毒瘴?” 陈留白惊叫出声,似乎被吓到了,慌忙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却已无处可躲。 他本要往外走,想要尽快离开峡谷,但走来走去,却迷失了方向,反而走到更深的谷内去了。 那片蛇毒瘴越发浓郁,几乎凝结出了实质,如同拨不开的云层。 此瘴由大蛇长年累月地吞吐气息而形成,比一般的山林沼泽瘴气要毒得多,一般人等,只要嗅闻一下,立刻便会晕倒下去。 这也是它的底牌依仗之一,只充溢在峡谷巢穴之中。 所以才会故意留下破绽,吸引陈留白跟踪追上来。 出奇顺利,那小子上当了,竟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真是不知死活。 年轻人嘛,总是这般,心高气傲,占据到一点上风,便认为稳操胜券了。 那正好,送上门来的上品血食! 大蛇其实早就盯上在草庐读书的陈留白了,它刚从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休眠中醒来,饥肠辘辘,需要进补。而在外出觅食之际,发现了陈留白,在其身上,有一种十分吸引的味道,使得它垂涎欲滴。 不过草庐外的剑意代表着陈留白的实力与警告,谨慎起见,大蛇才迟迟没有下手。 直到前天晚上。 它再也按捺不住了,现身袭击,发现陈留白不好对付后,再心生另一计。 现在,吸入蛇毒瘴的陈留白已是摇摇欲坠。 “嘶嘶嘶!” 大蛇现身,缓缓爬来,蛇信子吞吐不定。 它慢慢张开血盆大嘴,正待饱食一顿,猛地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危险感。 就听到陈留白冷静漠然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了。” ------------ 33:山中好闭关 (求收藏追读!) “终于等到你了……” 声音冷静而漠然。 随之而起的是更为冷漠的剑光,狠狠地刺在大蛇暴露出来的要害七寸处,直接贯穿了进去。 “嘶!” 大蛇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声响,巨大的身躯在打滚甩动,就算死,也要拉陈留白垫背。 然而陈留白早有提防,一个遁法,轻而易举就闪避开来,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之所以没有被蛇毒瘴给毒倒,根源还在于当年吃过的那枚蟠桃,整个身子骨,都被伐毛洗髓过了,体质变得强壮,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抵御毒物侵蚀。 虽然不能说“百毒不侵”,但在这方面的抗性,的确十分强悍。 人之所以会上当受骗,其实往往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太过于自信。 妖物亦然。 这条大蛇认定陈留白扛不住蛇毒瘴的毒性,所以才会放松了戒备,并导致被一击毙命。 它活了较长的岁月,但因为出身,以及没有更好的晋身之道,始终困顿于深山老林中。到了后期,更是不得不进行休眠,以此来延长寿元。 此次苏醒,正是冥冥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让它感觉到有大机缘将会降临,只要抓住了,就可能有所突破,踏前一步。 于是它盯上了陈留白,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机缘。 只是为何,事情演变成这番样子? 真不甘心呀! 砰! 轰然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留白掏出一捆坚韧的麻绳。 壶天袋就等于是个百宝囊,他习惯把有实用性的东西一股脑往里面装,到要用之际,拿出即可。 将麻绳绑住大蛇的头颅,然后拖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峡谷之外。 他虽然能抵御住蛇毒瘴的侵蚀,但长时间置身其中的话,难免会受到些不好的影响。 况且里面腥臭难闻,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外面寻個稍微开阔的地带,正式对大蛇进行检查。 关于此妖的来历路数,陈留白并不感兴趣,杀都杀了,还管那些作甚? 此时,应该是收缴战利品的时候。 在山上时,山中长者曾阐述过一个论点:“众生平等,妖魔精怪能吃人,那人也能吃妖魔精怪,就看好不好吃,吃着有没有用。” 最初时,陈留白颇有几分膈应,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其实“血食”的概念范畴不小,并不限于妖物血肉,更大的应用,则源自宗门豢养的血兽。 在本质上,和凡俗人家豢养猪羊鸡鸭差不多。 养大了,养肥了,即可进行宰杀,吃食。 论起营养品质口感那些,血兽比妖物更胜一筹。 但下山后,陈留白没有渠道和机会吃到血兽了,唯有把主意打到那些妖物身上 以此来进补,壮大气血,好早日打通所有经脉,化神成功。 到了那个阶段后,进入新的境界,吃的东西又不同了。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 当下他手提断剑,开始杀蛇,却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这蛇妖活得太久,身子骨已然老化,那么长大的身子,能切割下来,具备食材品质的部位并不多。 就连那皮,都寸寸破裂开来,失去了价值。 好在还收获到了数十枚蛇鳞,一片片坚硬如铁,如果找到巧手,可以缝制成一件蛇鳞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堪称宝甲级别的。 最后收割完毕,得肉两百多斤而已,比例相当可怜,胜在都是菁华。 陈留白随即挖个大坑,把残余的大蛇尸骸埋掉,然后闭目养神,等到第二天天亮,峡谷中的蛇毒瘴被吹散了,再度入内,进行彻底的搜查。 一查之下,发现巢穴里头真是白骨累累,不知堆积了多少。其中有猛兽的骨头,更多的还是人的骨头。 看得出来,此妖胃口甚好。 除了骨头之外,还有不少器物,刀枪剑戟,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都是难以消化的,会被排泄出来。 它们的主人大概是武者之流,进入深山,可能是为了狩猎寻药,也可能就是奔着蛇妖来的…… 自古以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都是喊得十分嘹亮的口号。 只可惜失败的话,便会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陈留白无意在这里感怀,只希望能在废物堆中找到那么一两件有用的东西。 只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也是,不可能每次都能获得超凡的宝物。 其实蛇肉蛇鳞那些,本身就是不俗之物,乃是有益于修行的资源。 搜找完毕,就近寻了个适宜闭关的岩洞,开始新一轮的苦修。 他之所以跟家里人说要外出游学,就是打个旗号名义,想要找到新的血食补充,然后打熬气血,进行突破。 没想到这大蛇送上门来,那就却之不恭了。 闭关的程序早驾轻就熟,毫不陌生。 此番的既定目的,是要打通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 这两处穴道,属于两大经脉的最后壁垒,贯通之后,实力会更进一步。 人身经脉,每一条的路线上都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穴道,犹如一道道关卡,攻克之后,宛如打通了阻碍,那气血才能顺畅地运转流通。 这就是修行的基础原理。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在流通运行的过程中,再对气血进行提纯凝聚,一点点打磨,最后成形。 而众多穴位,由于位置上的不同,攻克的难度自会不同,有的势如破竹,一冲即开,有的则颇为坚韧,需要强大的气血屡屡冲击,才可能稍有松动。 毫无意外,位于每一条经脉的最末梢处的,基本为大穴,攻关难度不小。 但只要打开,获得的收益也是最大的,毕竟意味着整条经脉都全部打通,再无阻滞了。 山中时日,忽忽而过。为了方便计算,每一次日起日落,陈留白就在石壁上划一道横杠。 当划到第六道时,冲开了迎香穴; 在划下第十五道后,承泣穴迎刃而解。 这个速度效率,大大超出了原本的计划,主要得益于蛇肉的大滋补,以及心境上的全神贯注。 他心中欢喜,更有干劲,再接再厉,看能否再把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一并突破了。 ------------ 34:带队斩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这片深山老林中,没有寺庙,却有桃花。 一大片野桃花,花朵灼灼,颇为繁盛。 只是四下静寂,罕有飞禽走兽活动的踪迹。 峡谷内外,方圆几十里,乃是一处无形的禁区,其中有大恐怖,山上的兽类根本不敢靠近。 鸟兽远离,但有人来。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砍伐声,一大队人马出现,粗略目测,起码有二三十人的规模,清一色劲装打扮,一个个彪悍精壮,手中各执武器,大刀长矛,宝剑弓弩等,显然是有备而来。 领首三个,一個中年人,三缕短须,旁边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面目与中年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其子女。 中年人手中展开一幅地图,仔细对了对,沉声道:“蛇谷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大家打起精神来。” 年轻女子有些担心地问:“爹爹,听说那条大蛇已经修炼成妖,能口吐人言,还能腾云驾雾,极为了得,咱们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那青年笑道:“小妹,你怕什么?那些说法都是山野怪闻罢了,这么多年来,都没一个人能真切说清楚这蛇是何等样子,皆为以讹传讹。依我看,就是一条体型长大的大蛇异种,将其猎杀了,正好做蛇羹来吃,大补。万一达到血食的品质,更好不过,价值连城,咱们一家,将获得大造化。” 说到这,双眼不禁放出光来。 武者练功,对饮食的要求很高,肉食只是基本的条件,若是连肉都吃不上,还练什么武? 日常生活,需要达到精食的标准,才能更好地打熬气血,提高武功造诣。 至于更高级的血食,那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了。就算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进补血食,更是武道突破先天的关键要素,不可或缺。 通常而言,血食的来源有两大类,一个是自家豢养;一个是野外捕杀。 自家豢养,需要配种、需要苛刻的养殖环境、更需要专门而花费巨大的投喂等。 一般武者,哪有这般条件? 唯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派,才可能养得起。 又或者,传说中的仙家宗门…… 相比之下,野外捕杀的机会稍稍大些。 当然,风险也大,一不留神,狩猎不成,反会成为了妖物口中的“血食”。 作为修行两大根本法门之一,“采服炼气”,本就是万灵通用的。 血食代表着凶险与收益,本身就颇为稀罕。 所以这青年才会激动兴奋,皆因能吃上血食的话,以他的出身,则有机会突破先天之境。 中年人理解儿子心中的野望,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些念想?口中说道:“宣儿所言,大有道理,这趟归乡,咱们五房不但是为了参加宗族的礼祀大祭,还要抓住机遇。听说七房的人也快要回到了,陈渭斌此子,头角峥嵘,非池中物呀。” 青年有些不服气地道:“他真得那么厉害?” “听说其已经打通了全身三百八十多处穴道,半步先天,你说厉不厉害?更获得天大的机遇,拜入了白帝城学剑。白帝城何许地方?可是赵国三大派之一。” 中年人说着,不无羡慕之意,有这么一个儿子,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而且陈渭斌才二十多岁,前途端是不可限量。 听到这些,青年没话说了,他才打通两百多处穴道,虽然也相当不错,但人比人,着实气人。 中年人瞥他一眼,刚才所说的,也有一点故意敲打的意思,好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能稳住心性,戒骄戒躁。 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当来到峡谷外面,立刻停住,中年人开始发号施令,让一众手下排列好阵势,纷纷拿出各种器械工具来,连雄黄那些都带了不少,严阵以待。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吹动松涛的声响。 氛围紧张。 女子东张西望,忽然低声道:“爹,大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青年一怔,连忙扭头观察,毫无发现:“哪有?” 中年人则凝神戒备,亮出一柄长刀:“总之一会冲进谷内,你们两个要跟紧点,不要乱跑,更不要落单了。” 他们所不知道的,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间,陈留白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相距不过十多丈远,但就是视而不见。 要知道,对方可不是櫵夫猎户,而是实打实的武者。 经过这些天的苦修,陈留白在五行遁法上造诣,又有所提升。 金木水土火,其中木遁是最为拿手的,其次是水遁,然后到土遁。 至于火遁和金遁,则要差得多了,尚不算入门。 五行并列,但绝非说能齐头并进,由于介质特性的不同,难易程度便存在不同。 由此依附的《隐身术》也随之而变。 比如说陈留白站在大火边上,就难以做到较好的隐形效果了。皆因相关道法往往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除非他把火遁也练成了。 这段时日的闭关,收获不小,在个人的修为上,最后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被打通了。 至此为止,只剩下最后的两处穴道:分别为足太阳经的通天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前几天,陈留白还尝试着来冲击一下通天穴,结果发现:徒劳无功。 再来试一试百会穴,更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果然不出所料:留到最后的,都是最难的。 尤其是隶属督脉的百会穴,其位于人体正中最高处,全身经脉四骸仰望朝会之地,对于化神,最为关键重要。 当一个人修炼到了这等地步,只差临门一脚,就很难沉得住气,总想着要一战功成,解决了事。 陈留白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急着尝试,结果遭受反噬,好在没有大碍。 却也敲响了警钟:他的心境心态,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行。 听到这队人马的对话,可以知道,对方的身份,正是同族中人,近期从外地赶回陈家集,准备参加礼祀大祭。 大概是听闻大蛇为祸的情况,所以带队上来斩蛇。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那大蛇早已装进了某人的肚子里,化为滚滚气血了。 陈留白并没有现身出声,飘然下山而去。 ------------ 35:宗族风云 走出群山,到了山麓下,陈留白换上长袍襕衫,背负书笈,手中把持一根竹杖。 看上去,就是个游学归来,风尘仆仆的书生形象。 当他踏上七星石拱桥,稍稍停驻,这才继续往庄上来。 路经阡陌田野之际,被人认出来了: “咦,那不是陈留白?” “果真是他,还以为他被大蛇叼走,吃掉了。” “净瞎说,他家里人都辟谣了,说那一晚陈秀才根本不在草庐,而是外出游学了。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见陈秀才是个有福运的。” “陈秀才好,你回来得及时,如果晚些,可就赶不上宗族的礼祀大祭了。” 陈留白微笑以对:“九婶好。” 打着招呼,穿过厚实的庄门,一走进去,就发现了各种变化。 而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多了。 不是那种十个八個的增量,而是数以百计,显得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这些都是从外地赶回的陈氏族人们,面目陌生,并不认识。 陈留白自顾走自己的路,回到下半村的泥守巷,踏入家门。 嫂子陈杨氏正在院子内缝补衣服,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满脸惊喜:“小叔子你回来了……娘,老三回来了!” 陈母快步走出,走得太急,陈留白都担心她会摔倒,不露痕迹地踏前扶住:“娘,慢点。” 陈母抓住他的手,眉开眼笑,一脸慈祥。 不用多久,外出做事的陈父和大哥陈留山都闻讯赶回。 之前虽然看到陈留白的留字,但心里毕竟有些担忧,而今见到人安然回归,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嘘寒问暖不提,那边陈母已经带着儿媳下厨,开始烧水杀鸡了。 放好书笈等物,陈留白来到厅上与父亲大哥说话:“我回到庄上,看到好多人,非常热闹。” 陈父说道:“都是赶回来参加礼祀大祭的族人,有嫡系的,有旁支的。” “嫡系的也要认祖归宗?” “他们不用,但也要参与祭祀,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虽然都在陈家集,但上下两半村,内外之别,泾渭分明,差距相当大。 陈父他们,做梦都想着认祖归宗,搬进上半村去。 据说在以前,陈留白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他们这一脉还是在嫡系里头的,跟四叔公同属于一个灶头,算是四房。 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维持不住,这才沦落到旁支来。 沧海能变桑田,王国会兴亡,家族脉系的变化更是寻常中事。 套句老话说:“咱家祖上也曾阔绰过!” 而想要重现荣光,只能期盼子孙辈争气,出个人物。 比如当下,陈父他们对陈留白的期望,便是如此。 陈父又道:“这么多年来,有本事的族人其实都往外走了,在府城,甚至在郡城中立足,开枝散叶。往常只有在过年过节之际,才会三三两两地回来,可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几乎全部要回来,真是一大盛景。” 陈留白淡然道:“不过与咱们关系不大。” 陈留山忍不住道:“老三,你其实可以出去应酬一二,多结识些族人,有好处的。前几天四叔公刚来问过,问你何时回家。” 陈留白笑笑,慢慢道:“大哥,我出去那么多年,学了些本事,更懂得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如果自己不争气,没本事,就算到处巴结别人,同样会被人看不起。” 陈留山摸了摸头:“你是读书人,说的都对。” 陈父点点头:“三儿本来就是对的,别人有别人的风光,咱家有咱家的日子,平安是福,犯不着赶着去讨好人家。为父相信,只要三儿苦读诗会,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陈留白:“……” 下午,陈稚平来了,神情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庄上的情况变化,最后不禁感叹道:“我都不知道族人中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有个远房堂叔,可是六安府同知,官居五品,他将近二十年没回过乡了。这一次,也回来了,那排场,啧啧,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其所说的“远房”,自是很远很远的那种。 “还有,在年轻一辈中,更是出了个人中龙凤,渭字辈的,叫做‘陈渭斌’,听说是个练武天才,与咱差不多年纪,可人家已经是半步宗师了。” 陈留山不无羡慕地道:“这些天来,听他的名字,都快要听出茧来。真想见上一见,看长得何许模样……对了,老三,你练过武的,且说说‘半步宗师’,到底厉害到何等程度?” 陈留白沉吟道:“据我所知,在赵国的话,武道练好了,出来担任武职,品阶会比较高,四品打不住。” 陈留山与陈稚平两个对于武道的概念并没有多少了解,可知道官职高低,几品几品的,一听就清楚了。 要是四品,岂不是比那位远房堂叔的五品同知还要高? 果然厉害! 市井田野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这些了。 至于实际上的情况如何,是真是假,谁又在乎? 吃过晚饭,四叔公登门来了。 难为他堂堂族老,三番两次地主动来找陈留白,绝对称得上“青睐有加”。 “留白,伱能及时赶回,我很欣慰。” “劳烦四叔公记挂了。” 四叔公叹口气:“这次宗族大祭,百年难得一遇,当真是风云际会,很多人都回来了。你可知道,咱们族内嫡系的情况?” 陈留白道:“愿闻其详。” 四叔公就介绍起来:“嫡系共有七房,其中族长为大房,到了现在,二房、六房皆已衰落。陈文庆所在的三房,以及咱们四房,也处境不佳。” 他特意强调“咱们四房”,是要把陈留白视作自己人的意思。 “而今势大的,是五房和七房,七房不用说,出了个‘陈渭斌’,五房也不差,有人当了豪侠,更有人当了五品大官。” 陈留白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不外乎鞭策和激励,好比教育小孩时,总喜欢说别人家的小孩如何如何。 在以前,族内人家便会举例子:“你看泥守巷的陈留白,读书多好,过目不忘,出口成文……” 但都是过去式了。 四叔公接着道:“再过几天,那陈渭斌应该就会回到了。留白,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去见他一见,看能否说得上话。” 陈留白笑了笑:“正有此意。” ------------ 36:奇人异事 草庐崩塌,成为废墟,后来陈文庆并没有进行重建。出了这档事,哪里还敢住在外面? 陈留白回来后,第二天上门,发现陈文庆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正在家里苦读。 “留白,听说你外出游学了,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呵呵,你愿意的话,不也可以出去走一走?” 陈文庆叹口气:“不行呀,总感觉自己学得不好,难以考得上,这心中焦虑,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扑在书本上。” 他这是屡考不中,信心大受打击,从而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心理。 虽然经历了陆判官之事,但心里的症结始终无法释怀。 此为心病! 也许,只有中举之后,才可能解得开。 好在精神面貌还是可以的。 其之所以难以出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安全难以得到保障。 到了外面,存在各种意外状况,山贼土匪、汪洋大盗、甚至妖邪等,实在叫人担惊受怕。 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读书呢。 当下就问:“留白,你准备何时去县里进学?” 在赵国,拥有秀才功名者需进学,科考岁考成绩优异者,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所谓“进学”,便是到官学学校里面报名读书,学生分为廪生、增生那些。 像陈留白这种情况,估计只能从附生当起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读书考功名的必要程序,谁都无法豁免跳过。 昨晚四叔公来时,也问过这个问题,说陈留白想进学的话,他派人到县城里打个招呼即可。 而陈留白的回答,是等过了宗族的礼祀大祭后再说。 现在回答陈文庆,也是一样。 陈文庆点点头:“那倒是,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进学方面,可以缓一缓。” 正说着,门子来报,说王道长来了,老爷正在厅上接待,请他们过去一叙。 话音刚落,就听到王道长爽朗的笑声:“贫道不请自来,还请恕罪。” 进入偏厅,看见陈留白,立刻露出很“惊喜”的神色:“原来留白公子也在,贫道叨扰了。” 这道人,是個会面部表情管理的。 此番陈氏宗族举行大祭,王道长受邀前来帮忙布置,兼且观礼,算是“顾问”级别的。 其打着来探望陈文庆的旗号,实则是听说陈留白在此,特意过来亮个相,混个脸熟。 陈留白瞥一眼,忽问:“你家那个道童没来?” 王道长忙道:“阿狄呀,来了,在外面候着,要不,我这就叫他进来?” 陈留白一摆手:“倒不必,就是觉得他有些意思。” 闻言,王道长顿时精神一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挥的话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即娓娓道来:“阿狄确实不同常人,他十六七岁时,个子就长得颇为魁梧健壮了。不过其父母早亡,家境穷困,常吃不饱肚子,每天都要到山上砍伐木柴来卖。走得山多了,一次竟遭遇上一头狐妖……” 居然说起故事来。 不过这故事还挺吸引人的,连陈文庆都被勾起了好奇,忙问:“那狐妖是善是恶?” 陈留白却道:“我猜的话,这狐妖定然是个雌。” 不同的话,能够表现出不同的性情观念。 陈文庆关心的是“善恶”,由此可知,他称得上“君子”,只是显得涉世未深,不识世态人心,哪能简单地用“善恶黑白”来分得清楚? 陈留白则直说性别,鞭辟入里。 王道长笑道:“留白公子果真目光如炬,一猜即中,就是个雌狐妖,它把阿狄迷住了,想要吸取他的元阳精气。一次我在街上遇见阿狄,察觉到了异常。” 陈文庆道:“那结果自是道长出手,降妖除魔,然后收阿狄为道童了?” “贫道的确想要这么做,然而还来不及出手,那狐妖就逃走了。” “啊!这是何故?难道另有高人出手?” 王道长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原来是阿狄天赋异禀,床笫之事,极为龙精虎猛,那雌妖竟经受不住,被弄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了。” 陈文庆:“……” 一张脸色,憋得古怪,想笑又感觉不合适,忍不住想要大呼一声:荒唐! 陈留白:“……” 心中不禁感叹:原来这阿狄,才是真正的牛人。 王道长很满意两人的表情反应,撸了撸胡须:“贫道听闻此事,亦不禁瞠目结舌,惊为天人。于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收为道童,直至如今。” 此等本事,绝非常人所及,可称之为“奇人”了。 有了这个荒诞而有趣的故事开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陈留白本就要打探些关于宗族礼祀大祭的,王道长的到来,正好问他。 对此,王道长乐得表现,有问必答。 其实道人心里也颇感疑惑:以陈留白的本事,想要认祖归宗,那是易如反掌,不知何故隐忍不发,想必是高人行事,自有原因。 又不禁猜测起来: 是了,陈留白的家里人都是寻常的平头百姓,没甚根基技艺,若是一下子给予他们泼天的富贵,不一定接得住,反可能祸福相依,未必就是好事…… 陈留白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询问得差不多了,随即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院落,正看见铁塔一般的阿狄愣头愣脑地杵立在那儿,于是打了声招呼。 阿狄谨记自家道长的嘱咐,赶紧躬身还礼,非常恭敬地道:“见过陈公子。” 陈留白走了后,王道长很快也离开,带着阿狄,开始在陈家集游走。 这是他受邀到此的工作内容之一,有个名堂,唤作“望气采风”,也就是堪舆风水的意思。 道人主要是想借机到下半村的泥守巷看,看看陈留白家究竟是何等宝地,竟能出现如斯人物。 但他又不敢太露痕迹,免得招惹到陈留白的不快,可就弄巧成拙,坏了事。 于是远远的,选了个地方,然后东张西望。 呃,不行,距离得太远了,得再靠近一点。 这里好,终于能观望一二了,但很快就被那座看似简陋的家宅屋檐之上的事物给惊着了: “无量天尊的乖乖,这是摆下了一座剑阵?” “哎呦,我的眼睛……” 感受到某种锋锐的寒意,王道长不敢再看,赶紧掉头便走。 ------------ 37:蛟龙走水 回到家里,陈留白开始读书写字。 在少年时代,借助前世的记忆经验,在诗文这一块崭露头角,成为“神童”,着实收获不少光环和赞誉,还有实实在在的便利好处。 而今重操旧业,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心境感觉到了某种安宁与平和,颇有裨益。 正如前面所感悟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都属于打磨心境的一部分。 很快大半天过去。 “大事件,出大事了!” 陈留山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口中兴奋地叫道。 陈留白放下手中书卷:“怎么啦?” “上半村的嫡系五房陈正冲老爷前几天带队上山,说要斩杀蛇妖,为民除害,今日终于下山来。他们找到一具长达数丈的蛇蜕,可吓人了,庄上的人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在边上观看。我都挤不进去。” “他们说杀了大蛇?”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那倒没有,只说在山上峡谷处发现的大蛇巢穴,还找到许多人身尸骸,白骨累累……原来深山里真有一条这么大的蛇,恐怕已成妖,而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想着都叫人害怕。” 当天斩蛇,进行宰杀切割,陈留白做过不少处理,残余的部分挖坑埋掉,当然没有堆坟立碑什么的,经过那么多天,风雨洗刷,很难再被发现。 嫡系五房的人找不到大蛇尸骸,只能在峡谷内搜寻,最后把蛇蜕弄下来,视作战利品,在庄上进行展示,扬名立威。 不过现在看来,倒起了反效果。 族人村民们可不知道大蛇已经死掉,嫡系五房此举,虽然说直捣黄龙,显得胆大,却也是妄为,万一因此而激怒了大蛇,杀下山来,可如何是好? 陈留山忍不住嘟嚷道:“他们出风头,却不顾后果。现在庄上人多势众,大蛇可能不敢冒头,但他们这些人又不是长住在庄里的,等礼祀大祭过后,就都离开了。到时候,大蛇肯定迁怒于咱们,岂不是无妄之灾吗?” 陈留白分析道:“大哥不必担心,也许大蛇已经死了呢。否则的话,怎会不留在巢穴内?” “那不一定,它可能出去觅食,也可能察觉到危险,所以躲开了。” “……” 没想到自家大哥还有心思缜密的一面。 于是问:“五房那位陈正冲,是个什么身份来头?” 陈留山答道:“是位武者,武功了得,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开了一座清河山庄,人称‘清河大侠’。对了,他的亲弟陈正兴老爷,乃是五品大官,在六安府担任同知一职。” 两兄弟一文一武,都颇为出色,一下子把五房的声势给支撑起来了。 关于陈氏宗族嫡系的情况,昨晚四叔公来,很详细地跟陈留白说过了。 总共七房人,当下五房和七房发展得最好。 至于族长陈甲公所在的大房,影响力大不如前,主要在陈家集上。 四叔公特意说这些,便是希望陈留白能在礼祀大祭上认祖归宗成功,从而壮大四房的声势。 …… 此时的庄上,在主村道,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围聚得水泄不通,纷纷争着来看个稀奇。 七八丈长的蛇蜕,可不就是难得一见的玩意吗? 由此可知,那蛇是何其长大,堪称妖魔了。 清河大侠陈正冲站在那儿,身材昂藏,身边左右,一个是儿子陈宣,一個是女儿陈蓉。 这趟上山斩蛇,其实并没有达到预期,毕竟连蛇都没见到,只寻获这么一副蛇蜕。 蛇蜕属于药类,有些价值,可不大。 他们大张旗鼓地行动,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实则上是为了狩猎大蛇的血肉,最后却得了个蛇蜕,顿时有一种扑空的感觉。 翻找过峡谷了,除了白骨,就是废弃的各种器物,都是废铜烂铁。 不甘心地在山上设下埋伏,希望大蛇能回来,可左等右等,毫无收获,只得下山了。 毕竟那么多人呆在山上,各种问题,不是那么好呆的。 本想着利用蛇蜕来扬名,起初的反馈的确不错,可渐渐的,族人村民们就开始担忧大蛇报复的事了。 陈正冲感到有些烦躁,于是喝令手下开道,进入上半村。 此事早传扬开来,族长陈甲公率领一众族老来到,面对惊人的蛇蜕,议论纷纷: “大蛇蜕皮,这是又要生长了?” “依我看,很可能成了妖魔。” “此妖不除,必成大患。” “只是为何,它不在蛇谷巢穴里头?” “还用说,定然是被正冲他们给吓跑了……” 陈甲公干咳一声,开口问道:“正冲,你可否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一次?” 陈正冲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甲公道:“倒是奇怪,这么大的蛇,所经之处,应该会留下痕迹才对,而且这般生灵,不会轻易远离巢穴的。” 陈正冲说:“我也颇感疑惑,当其时观察四周环境,那大蛇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谷内活动过了。” 一位族老开口:“莫非它蜕皮成妖,就此离开了深山?” 这个可能性不低,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妖物也一样,当有所突破,原来的地方不再符合生活要求,便会选择迁徙,换个更好的去处。 陈甲公沉吟道:“这样就最好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山里存在着一头蛇妖,那都是令人寝食难安的事。 市井村野有传闻,说某大河有妖魔精怪,赶不走,杀不掉,为了息事宁人,附近村民唯有通过献祭的方式来取悦那妖怪。 那献祭的,不单只三牲之类,还得献上童男童女之类。 可真是一大祸害。 族老老七忽道:“大蛇蜕皮,可能是要化蛟了,岂不得要发大洪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近年来,奔马河确实多水患,每次爆发,都水淹良田,损失惨重。 若是传说中的蛟龙走水,那水势之大,绝对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把庄子都淹掉。 陈正冲脸色一变:“传闻而已,未必是真。” 老七道:“空穴来风,必有根据,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尽早做好防备才对。” 陈正冲道:“要是蛟龙出世,已非普通人力所能抵挡。” 老七傲然道:“不怕,我家斌儿,最迟后天,就能回乡了。还有,族长,咱们陈氏,不是有一把镇族神剑的吗?到时候,可请剑斩龙!” ------------ 38:镇族神剑 听到“镇族神剑”四字,在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族长陈甲公。 在江州,陈氏为大族,虽然比不过那些世家名门,但毕竟源远流长,颇有几分底蕴。 氏族之中,有那么一两件压箱子的好东西,再正常不过。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一把“剑”,又被称为“镇族神剑”。 此剑大有来头,根据族谱记载,源自三百年前的一位先人祖宗,他前往海外求仙得道之际,特意留下一口剑囊。 囊中藏有剑刃。 说当族中遭遇祸劫时,剑刃会自动出囊,化解厄难…… 数百年前的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故事。 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口剑,但剑囊却是实实在在的,由历任族长负责保管。 而每逢宗族举办祭祀,则会拿出来,摆放在祠堂内,表示“坐镇”之意。 因此嫡系的族老们大都见过。 那剑囊看起来斑驳,并不起眼,然而材质玄奇,构造精妙,根本打不开。 单是此物,便能称之为“宝”了。 所以大家对囊中剑的存在深信不疑,只是陈家集未曾遭遇过大的祸害,所以宝剑不用出世罢了。 现在族老老七突然提起,明显意有所指,绝非单单是为了对付蛟龙走水。 毕竟这事,目前皆为臆测,显得捕风捉影。 再联想到陈渭斌拜入白帝城学剑,其中意思,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陈甲公脸色一沉,淡然说道:“如果宗族有事,我自会请出神剑。但当前,最重要的是加强戒备和防范。况且,有这么多族人在此,谅那大蛇也不敢乱来。” 老七笑道:“那是,这次斌儿回乡,请了同门师兄弟过来观礼。到时他们出手,定能将大蛇找到,斩之以除后患。”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不少,包括陈甲公在内,一众族老俱是心思各异,不无羡慕之意: 陈渭斌能够拜入白帝城,本身就足见不凡,又能请来同门一起归乡,可见在门中人缘不错。 那可是白帝城,赵国三大派之一,举足轻重。听说赵国王室,便有皇子在此拜师学艺。 陈渭斌此去,当真是鲤鱼跃龙门,青云直上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出身的嫡系七房,自然水涨船高,大出风头。 当然,连带陈氏,同样能沾光,获得好处,就看具体如何操作了。 会议过后,各自散去。 陈正冲回到自己的家,脸色颇不好看,他率众赶着回来,想要抢得先机,斩蛇吃肉,不料扑了个空,后面的事就不好掌控了。 弟弟陈正兴在家休息,他是个文官,回来之后,主要做的是人情应酬,打打杀杀的事自不会参与,听完经过后,问道:“那镇族神剑,是真是假?” “我只见过一次剑囊,不似凡物,至于里面的剑,那就不清楚了,看不见,看不透。” “所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正冲叹道:“这毕竟也算是一次机会,本来咱们这一房,有很大的希望角逐下一任族长之位,但冒出个陈渭斌来,就不好办了,五房的赢面,一下子就占据到绝对优势。” 陈正兴沉吟说:“你也认为陈渭斌便是先人祖宗显灵,所说的贵人?” “目前看来,几无悬念。” “呵呵,难道你不怀疑先人托梦本身,就十分古怪吗?” 陈正冲一怔:“二弟,此话怎讲?” 陈正兴慢慢道:“鬼神之事,本就诡谲,亦正亦邪,不可以常理度之。假如先人祖宗真有灵,这灵的表达,便有可疑之处。” 陈正冲脸色一变:“二弟,慎言!若被外人听了去,那就麻烦了。自古以来,祖宗礼法,天经地义,切不可质疑非议。” 陈正兴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陈正冲岔开话题:“你这两天在庄上行走,可有看得上眼的人事?” 陈正兴答道:“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我倒对他有些兴趣。” “陈留白?是谁?” “当年的族中神童,年纪轻轻,作过不少诗词佳作,后来无端跟人去修仙求道了,不知何故,现在又跑了回来。” 这一说,陈正冲想了起来:“原来是那個,呵呵,怕不是被人骗了。修仙求道,哪会如此轻易?你不会想着去找他吧,岂不是失了身份?” 陈正兴笑道:“如果他还有些灵气,到时礼祀大祭,自会有表现。到了那时,再见不迟。” “如此最好。” 陈正冲赞了一声。 …… 又过一天,陈留白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嫂子在拉家常,说到了关于小孩出生的事。 将近五月,陈杨氏的肚子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了。 陈家有后,她自然成为家里备受呵护的对象,稍重的活儿,都不用干了。 虽然距离孕产还有一段时日,但很多事情都已提前开始张罗准备。 其中一大要事,就是该如何祈求祖荫。 在陈家集,最为庄严神圣的地方,自是祠堂。 祠堂出产祖灰,此灰装进护身符,而或香囊中,可驱邪挡煞,非常灵验的说。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祠堂院中槐树上的宝牒和灵符。 这两样东西,加上祖灰,统称为“祖荫”。 自古以来的说法,便是获得的祖荫越多,越丰厚,家里的风水就越发达。 所以,住在上半村的嫡系人家,每当有小孩出生,往往会第一时间前往祠堂,求得一份宝牒灵符,给新生儿佩戴上,以祈求先人祖宗保佑,让孩子平安顺利地长大,以及拥有一份锦绣前程。 不过旁支的话,想要获取祖荫,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托人找关系,需要捐献大笔的钱财。 即使如此,旁支族人们也孜孜以求。 现在陈留山两口子不会例外,陈父陈母也是同样的意思。 如果这一胎是男孩,那就是长子长孙,意义不同一般。 况且如今家里的境况大有改善,具备了获取祖荫的条件。 对此陈留白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一份美好的寄托与愿望。 出门而行,往庄外走,再度来到七星石拱桥上。 不知怎地,对于此地,他总有些念念不忘…… ------------ 39:公主殿下 也许是七星石拱桥承载着某些深刻的少时记忆,对于此处,陈留白总有些莫名的情愫,每次来往经过,总会下意识地停驻在桥上,然后观望一二。 看看四周的风景,看看桥下的涛涛流水。 如今,他又来到这里。 快要到五月,奔马河的水位明显升涨了许多,显得湍急起来。 得得得! 猛地在路的前方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马蹄声。 但见两匹颇为神俊的健马疾驰而来,一青一黄,八条马腿起起落落,瞧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 这两骑,竟是要在路上竞相追逐,分个高低。 要知道这一段路,是通往陈家集的主要干道,有不少人出入来往,其中不乏妇孺老人,万一受惊,躲避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两骑快要冲上石拱桥了,而另一边,正有一名老妪带着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上桥。 孩童心性烂漫活泼,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根本没意识到对面有两匹高头大马疾冲而至的险情。 陈留白眉头一皱,忽然干咳一声。 聿! 瞬时间,那两匹骏马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震慑,生生停住。 这一下急停,弄得马上骑士措手不及,完全没有防备,差点要摔下来。 不过他们武功高强,见机得快,立刻施展出轻灵精妙的身法,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坐下爱骑,也会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两名骑士,俱是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全身衣着打扮,处处彰显出雍华富贵,尤其是他们背负的长剑,那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熠熠发亮,美不胜收,随便一颗,都是价值不菲。 此时位于左边的国字脸骑士目光一凝,看到了桥上的陈留白,当即手举马鞭一指:“你这厮竟敢惊吓本公子的爱马,想找死不成?” 语气相当冲,明显是飞扬跋扈惯了的。 右边的骑士忙道:“侯师兄,马匹受惊,定然是另外的原因,与此人无关。你看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有本事来吓到健马?” 那侯师兄微微颔首:“陈师弟,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咱们坐骑,可是训练有素的千里良驹,怎会无缘无故急停下来?” 陈师弟介绍道:“我家乡的这座桥有个名堂,唤作‘七星石拱’,桥下悬有一柄斩龙剑,据说以前筑造之际,颇为下了一番心机,或许与此有关。” “是吗?” 侯师兄顿时来了兴趣,翻身下马,来到桥上观察,看了一会:“果然有些门道,那剑与石桥结合到一起,从而生成一股势来。但话说回来,这样的势很难震慑得住奔马,奇怪了。” 陈师弟也下了马,走过来,上下打量陈留白一眼:“这位兄台仪表不俗,请问一声,可是陈氏族人?” “下半村,陈留白。” “额,果然是同族中人,我叫‘陈渭斌’。” 陈留白道:“久仰大名。” 陈渭斌笑了笑:“是吗?幸会幸会。” 他是在外面长大的,醉心于练武学剑,倒没有听说过“陈留白”,只是礼仪上给予客套罢了。 发生了这般事,那老妪赶紧带着孩童掉头离开,连桥都不敢上了。 此时的来路上,又是一阵车马声响,一队数十人的行伍来到。 一骑骑,竟是披坚执锐的铁骑,百战将士。 由此可知,他们簇拥保护的那辆马车内的乘客,定然是不同一般的权贵。 当马车来到桥上,停住,车帘子打开,探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容来: “你们两個,怎地停下了?不是说要比个高低吗?终点可不是在这座桥上。” 陈渭斌忙道:“健马上桥,忽然受惊,这才停了下来。” 那女子嘴一撇:“扫兴。” 侯师兄忙道:“要不,我与陈师弟以此桥为起点,以陈家集为终点,再度跑一次。” 陈渭斌说:“殿下,此去庄上,路程不多了,况且路上行人出没,马跑起来,颇不便利。” 那女子道:“怎地又叫我‘殿下’了,你该叫我‘师妹’才对……算了,不跑便不跑。” 她探出马车,但见身材婀娜,衣装华贵,正待落地,就见到桥面上有些腌臜,还能见到些牛粪之类,立刻嫌弃地皱起眉头来。 陈渭斌立刻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道:“赵师妹,乡下地方,难免不周,你莫要见怪。” “呵呵,无妨。” 虽然这般说着,但并没有真正下地来,赵师妹目光一转,落在陈留白身上:“这人是谁?” 陈渭斌答道:“陈氏族人,陈留白……咱们先进庄去吧。” 赵师妹笑盈盈的,又多看了陈留白一眼:“陈师兄,伱这位族人长得挺俊的,比你和侯师兄还要好看些呢。” 说罢,坐回车厢内,车帘子放了下来。 听到这话,那侯师兄明显不爽,但不能与自家师妹辩驳,而是瞪了陈留白一眼,觉得这小子出现在这里,着实碍事得很。 不过倒没有发作,簇拥着马车,朝陈家集去了。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陈渭斌称呼女子为“殿下”,那就是赵国王室的出身了,大概是个公主,而且也是在白帝城门下学剑的。 此女看着甚美,然而撩拨挑弄的本事手段却颇见功底,三言两语间,可见端倪。 而且是个清贵任性的…… 在桥上看了一会后,陈留白也回到庄上,就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地热烈议论着: “陈渭斌回来了,他竟带了个公主回乡。” “天呀,这可是咱们陈家集数百年来的头一遭,太厉害了。” “你们说那公主是不是对渭斌少爷有意思?” “很可能,否则的话,怎么随便跟男的回来,说不定,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呢……啊!” 这村民正说得眉飞色舞,猛地一名甲士奔来,劈胸将他抓住,抬手两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满嘴是血,牙齿都掉落好几颗来。 那甲士喝道:“尔等乡下小民,竟敢妄议公主殿下的清誉名声,简直找死。”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突然,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却不敢逃散,生怕会被对方视作“逃窜”,一刀给砍了。 甲士将人一把摔在地上:“如敢再犯,将斩首示众,还不快滚。”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关门闭户,再不敢出来了。 原本热闹的街巷,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 40:滴血认祖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来得突然,顿时让陈家集上下鸡飞狗跳:净街扫地、接待礼仪、食宿安排等。 一系列的问题,都得绞尽脑汁,妥善布置。 那可是堂堂公主,服侍得好了,可能是一场泼天富贵;但若是出了纰漏岔子,却会满门……不,甚至满族惹祸。 虽然这位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是以陈渭斌的同门身份跟着来游玩观礼的,可身份摆在这,谁敢怠慢? 为了避免冲撞到贵人,族里很快下达了各项禁令,包括但不限于: 第一:族人村民们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门,一定要出来的话,务必谨言慎行,还要穿得整洁得体;特别是要管好自家孩童…… 第二:家畜鸡鸭等必须严加圈养,绝不允许跑出来,到路上掉毛拉稀,万一脏了贵人的眼睛,那罪就大了; 第三:田里的活儿都给停了,因为施肥烧草,会有浓烟和臭味散发出来,颇为不美; 面对一系列的注意事项,族人村民们唯唯诺诺,自不敢有异议,最多就是躲在家里发发牢骚。 转念又想,有如此贵人来到庄上,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与有荣焉,能吹嘘一辈子的。 …… “老三,你有没有见到公主殿下?” 在家里,陈留山忍不住问道。 陈留白回答:“在桥上时,见了一下。” “真的?” 陈留山睁大了眼睛:“你的运气可太好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她也是个人。” “怎能这么说呢?人与人,是有很大不同的。常言道:若能见到圣上一面,那就是光宗耀祖。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见了她,也是一种富贵。” 陈留白默然。 有些观念早根深蒂固,难以扭转改变得过来。 出身、阅历、见识,决定了一切。 到了下午,四叔公一脸喜色地过来:“留白,有个好消息。” 闻言,陈父等人全部靠拢过来倾听。 “那位公主殿下不但学剑,而且喜欢诗词。因此族长决定,要选拔几位有诗才文采的读书人过去,我推荐了你。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只要讨得欢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留白沉吟道:“多谢四叔公好意,我就不去了。因为太久没写,未必能写得出来。” 四叔公一怔,但这种事强迫不来,万一写不成,甚至写差了,就会变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得遗憾离去。 陈父等人也感到可惜,可没办法,既然陈留白这么说了,定然有他的理由和苦衷。 接下来数天,陈留白呆在家里,专心于读书写字,打磨心境,主要练的是一個“静”字。 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则会完全不同。 期间陈稚平登门来,带来个消息,说陈文庆被选去给公主殿下写诗,不料有一句写岔了,被误认为批评,惹得殿下不悦,挨了一鞭子,随即被打发回家,闭门思过。 听说这个事对陈文庆的打击颇大,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了。 屡考不中之下,他对于科举有了心理阴影,信心不足,故而想要抓住公主殿下这条线,谋取新的晋身之道,不料还是失败。 取悦于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出了这事后,陈父他们后知后觉,庆幸当初陈留白没有答应去。 否则的话,很可能也会因此受辱。 …… 到了五月初一,宗族礼祀大祭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祭祀,主要分成两大部分。 前一部分,主题为“认祖归宗”,面对的是广大的旁系外支子弟,以男丁为主,有一定的年龄要求,从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 血脉传承的考核方式颇为简单直接,就是将符合要求的人按组排列,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刺破指头,滴血入摆好的瓷碗内,再混合了清水与牲血,最后涂抹在对应的一副鬼神面具上。 这就完成了取样。 如此仪式,显得原始而古老,有几分“歃血为盟”的模样。 但这就是古礼宗法,无人敢质疑什么,照做便是。 一旦有人血脉得到确认,成功了,便会获得先人祖宗的认可,入梦显灵。 这般方式,在陈留白看来,俨然为一种“傩术”,算不上有多神秘莫测。 小道耳。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经过商议,在五月初一就开始进行,为期四天。 到了五月初五,则是举行正典,全部氏族嫡系人员出席参加,进行各种祭祀活动。 旁系外支的人,却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自古以来,在宗法定义上,对于嫡系旁系的区别便十分严苛,以此划分正统与非正统。 这是继承传扬的重要根基,容不得半点糊涂。 大到帝王家,然后到各个氏族,都是依循差不多的一个体系。 除非出现巨大的动荡变故,使得秩序崩乱,到了那般时候,情况便会不同。 故曰:礼乐崩坏。 不过等时世重新稳定下来,依然是用这一套体系来维持统治秩序。 变化的,只是掌管体系的人,如此罢了。 一言以蔽之:阶级! 因此,认祖归宗对于旁系分支的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住了,则能摇身一变,身份跃升,再不同以往。 在下半村,所有合乎年龄的陈氏族人皆满怀期待,规规矩矩地依照要求,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一行行排列开来,进行滴血认祖。 到了初三这一天,轮到泥守巷这边了。 陈留山早早起来准备,他未过三十岁,同样符合条件要求。 不过有自知之明,全家人的希望,自是落在陈留白的身上。 虽然说这番认祖归宗,并没有明确定出什么样的标准因素,但显然,平日里表现优异者,他们的机会肯定会较大些。 综合各种,作为曾经的族中神童,陈留白颇有些“众望所归”的意味。 他倒没说什么,处之淡然,略作收拾,就与大哥,还有堂弟陈稚平等几个,一起动身,前往位于上半村的祠堂,进行滴血认祖。 一路上,诸人心态紧张,并不说话,不用多久,就抵达祠堂之外。 ------------ 41:祖宗惊动,神主牌倒(求收藏追读) 陈氏祠堂并非单座建筑,而是由一个建筑群组成,总占地面积一亩多。 前面是个青石板广场,四周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柏树,一棵棵,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树,虬枝横陈,有苍劲之意。 广场尽头,有一座青砖黑瓦的宅院,祠堂便在里面。 院中长着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槐树,把祠堂面貌给掩盖住了。繁杂的槐树枝丫上,悬挂着一张张色彩斑斓的事物,正是代表着祖荫的宝牒灵符。 当风吹来,这些宝牒灵符随风飘荡,如同飞舞的彩蝶。 陈留白一行人来到广场上,一字排列开来,每人的面前都摆放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副色彩勾勒浓厚的鬼神面具。 这些面具不是新造的,而是有年头的老物品,其中一部分显得陈旧,甚至出现了裂痕。 滴血认祖的步骤,众人都知道了的,等主持仪式的族老一声令下,纷纷开始: 刺指、滴血、落入盛放着清水与牲血的瓷碗内,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殷红的血水,再把血水仔细地涂抹在面具上,等晾干了即可。 陈留白一丝不苟地做好,悄然施展法念来观察,立刻在面具上感受到一缕细微的阴气。 举头再去观望祠堂那边。 阴气更甚,犹如一片无形的云层。 他若有所思。 所谓“先人”,其实都是死去的人。 在这个超凡世界里,如果宗族祭祀得当,香火不断的话,祖宗们是有可能温养出灵性的,然后赐予祖荫,保佑后人。 但不管人也好,鬼神也罢,俱会有私心,不会随便地大爱无疆,轻易把祖荫派发下来。 尤其是祖宗神,更是私人特性色彩非常强烈的存在。 比如说我家的先人祖宗,不可能去保佑你的家人,没这样的道理。 而在祖宗神这個体系里,又有礼法规矩,曰: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最后,庶人无庙。 这是十分严格的法度要求,不许僭越。 说白了,底层的老百姓们没资格建庙,他们的父辈先人们死后,只能归于宗族祠堂。 然而一个祠堂能有多大?又能容纳多少神主牌? 只能进行分流,旁系外支的,都被排斥在外,另做安置。 所以说“认祖归宗”的礼法意义,便是把自己的先人父辈迁入祠堂,配享香火祭祀。 那么话说回来,现在的陈氏祠堂内,那些先人祖宗们与前来认祖归宗的旁系子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相当疏远的了,最近的也会相隔开四五代之间。 因此,想要获得它们的认可,谈何容易? 反正前面两天中,被安排来滴血认祖的人数以百计,可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意料中事。 如果认祖归宗那么简单,上半村早人满为患了。 ……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回家等待消息即可。” 负责主持的族老一脸褶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人不敢逗留,井然有序地排队走出去。 回到下半村,陈留山如释重负,这才敢抬起衣袖来擦脸上的汗,忍不住问:“老三,你说那面具是不是宝物,可以与老祖宗们沟通,从而辨认涂抹在上面的血脉?” “可以这么说。” “哦,那真是神异。” 陈留山不禁感慨道,左右瞧了眼:“今儿感觉人多了,不像前几天那般冷清。” 陈稚平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渭斌少爷和公主殿下他们昨天出庄,上山去了。” “这个时候上山?” “据说是要去斩蛇妖,这下好了,有他们出手,定然马到功成,为咱们除害。” 陈留白:“……” 发现这些人对大蛇的兴趣真是大,前赴后继的。 当然不是为了除害,主要还是盯上了那一身可能达到血食品质的好肉。 这等好肉,对于武者,特别是对于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武者,具备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别看陈渭斌打通了两三百穴道,其中有多少大穴,要穴,值得商榷,可能大部分都是次要的穴位,那含金量就大不同了。 为了积攒气血,必须吃上血食,而且要多吃。 即使拜入白帝城学剑,即使与公主同门,但血食也不容易获得。 况且对于猎蛇斩妖的事,赵氏公主也颇感兴趣,于是一同上山搜寻。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某人已捷足先登,吃了个痛快。 那大蛇,再也找不到的了。 陈留白自不会主动出来告知此事,只冷眼相看,当是看个乐子。 回到家,家里陈母已经生火炖好一锅鸡汤了,说他们两兄弟滴血认祖,伤了元气,要及时补回来才行。 父母辈的观念认知,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 到了暮晚时分,忙活一天后,收集起来的鬼神面具堆积如山。 依照程序,由专人搬运,全部抬进祠堂内部,再摆放在神台之前,就像是香火祭品一般,表示给先人祖宗们过目的意思,看有没有瞧得上的。 神台宽大,后方则是一座靠墙而建的高大神龛。 这神龛总共分了九层高低,上窄下宽,层次森然。 每一层上,都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暗红色的神主牌,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令人油然而生敬畏。 由于各层的位置大小不一,下层的神主牌数量会多得多,越往上,则越少。 最顶端的那一层,只摆放了一块宽厚的神主牌。 神龛四周,依照某种规律点燃着九支蜡烛。 烛火明亮,照出光华。 祠堂重地,日常自有专人负责打理,以及看守,等同于庙祝之类。 依照族规,相关负责人属于轮换制的,每年都不同人。 今年,恰好轮到了七房的族老:老七。 他命令两名壮丁把众多面具摆好,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今天的结果,和前两天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走过场而已。 先人托梦,说陈氏大兴,有贵人横空出世。 那还用猜的,定然是应在自家的斌儿身上,其他的人,拿什么来争? 天黑了,到了固定上香的时辰。 老七拿好香火纸钱等,开始进行拜祭。 元宝盆内,火光焚烧,烟气缭绕。 蓦然起了风。 这风来得古怪,祠堂内部,不设窗户,只得一扇进出的门,而且经过特殊的设计,极少说有风吹得进来的。 被那风一吹,老七遍体生寒,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呜呜呜! 竟席卷起一种风声,如歌如泣,似乎有人在哽咽悲鸣。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火烟雾气渐渐凝聚到了一起,其中影影绰绰,说不出的诡谲。 老七看着,惊疑不定:这般情形,难道是先人祖宗们显灵了? 呼的! 那股凝聚起来的烟雾猛地冲下来,扑向其中一块鬼神面具。 然而刚刚覆盖上去,变故再生。 如同受到了某种猝不及防的反噬,烟雾砰然爆开,本来隐藏在里面的诸多怪影四分五裂,发出凄厉的哀嚎。 砰砰砰! 却是神龛上的好些神主牌受到莫名的震动,不由自主地砸落下来。 有的裂了、有的断了、有的直接碎掉…… “这,这是?” 老七心神俱震,张口喷出口鲜血,倒地晕了过去。 ------------ 42:族长,出事了 (新的一周,第一天,亟需火力支援!) 入夜的深山,深沉如海,山风呼呼地刮着,林木响动,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叫声。 背风的一处山坡被清理了出来,烧起数堆熊熊篝火,火上烤着狩猎到的兽肉,脂肪流油,香味四溢。 甲士成群,整齐有致地围聚在篝火边上,他们一声不发,沉默肃静,显得军纪严明。 上首的那堆篝火旁,只坐着三人。 以公主赵格儿为首,陈渭斌与师兄侯华年分列左右。 赵格儿的心情明显不好,沉着一张俏脸。 上山三天了,搜寻了数座山峰,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大蛇的行踪,只射杀了一头老虎,以及其他猛兽若干。 这些猎物的血肉可归纳入“精食”范畴,如果是江湖上的那些武者,有此收获,肯定会感到心满意足。 可他们是白帝城的弟子,基本都打通了两三百穴位的“半步先天”,各有出身,就不怎么看得上精食级别的东西了。 况且,这趟上山,目标就是大蛇。 毫无发现,心情怎会好得起来? 侯华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撩拨着火堆,疑问道:“渭斌,那大蛇究竟是不是真得存在的?” 陈渭斌回答:“应该无误……况且,你也看过那条蛇蜕了,如此长大之物,可见原身的尺寸,很大的几率已成妖。” “但为何找不着?按理说,这等开窍生灵,都有着很强烈的领域观念,绝不允许外人入侵。” “根据峡谷的情况,我认为,它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侯华年一怔:“离开了?” 随即想明白过来。 人也好,妖也罢,随着晋级进化,对周围的环境要求便会水涨船高。 正如穷人住旧屋,当发达有钱了,就得搬进大房子去。 他不禁纳闷地道:“你不早说?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陈渭斌苦笑道:“我事先也不知道呀。” 赵格儿开口了:“咱们明天便下山回去,渭斌师兄,你家的礼祀大祭,后天就要举行了吧。” “是的。” “到时候,那柄镇族神剑会不会拿出来亮个相?” 听到这话,陈渭斌脸色一紧:“不出意外的话,族长应该会拿来坐镇。”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渭斌师兄,你能否跟族长说声,让他把剑给我瞧瞧,我就看下,绝不会弄坏的。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自己开口,就显得唐突,有以权压人的意思了。这不大好。” 侯华年帮腔道:“渭斌,师妹只是拿来看一下,你不会那么小气,逆她的意吧?” 陈渭斌吐口气:“好的,下山后,我会找族长说……” 顿一顿:“但如果族长不允,还请师妹大量,不要与他老人家为难。” 赵格儿甜甜一笑:“那是当然。” 侯华年嘴一撇:“渭斌,伱说这话可就不妥,把师妹看成是什么人了?师妹出身王室,什么宝贝没把玩过?她只是对那镇族神剑好奇,想要瞧瞧而已。依我看,一介乡下氏族,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赵格儿道:“侯师兄,咱们是客,怎能如此说话?” 侯华年一摊手:“渭斌请见谅,你知道我说话一向这般楞直的。” 陈渭斌笑了笑:“无妨,其实我也觉得所谓‘神剑’,不过是说着好听,用来吓唬人的。” 心里已然懊悔,不该为了炫耀,在同门面前提及关于“镇族神剑”的事。 但没办法,拜入白帝城后,无论天赋悟性,还是出身家境,比起别人,他都颇为不如,能拿出来说的,也就那么两三样事物了。 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与同门交上朋友,不愿意被人瞧不起…… …… 今晚的天气阴沉,月亮被云层遮掩,显得晦暗不明。 风颇大,呼呼地吹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家集,上半村。 族长陈甲公虽然早早准备歇息,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作为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睡眠一向甚好,基本都是合眼即睡。 但近几天来,到了晚上,却频频失眠了。 一来是为了操心宗族的礼祀大祭。 这是大事,事关全族上下的发展兴亡,必须举办得妥妥当当,不能出任何纰漏; 二来却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大驾光临。 自建庄以来,陈家集就没接待过如此身份的贵客,五品官员,就到顶了。 可现在…… 况且那不单只是个公主,还是白帝城的弟子,双重身份,更显尊贵。 所以这些时日,真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出了问题,那就完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赵格儿不是君王,但是君王的女儿,同样不能怠慢得罪了。 除此之外,陈甲公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这种对未知的揣测不透、裹挟着某些畏惧,混杂到一起,让人坐立不安。 睡不着,干脆起身,掌一盏灯,来到一间特制的密室里。 密室四四方方,正中摆放一张供桌,桌上贡品丰富。 但没有神龛,也没有神像神主牌那些。 供奉的,却是一方形状有些古怪的匣子。 此谓“剑囊”,其实也算是剑匣。 匣子不知用什么木料打造而成,已经显得陈旧,色泽暗哑,棱角处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痕迹。 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出彩之处。 陈甲公满是皱纹的手,抚摸上剑囊,心中的悸动稍稍平复下来。 随后又敬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佑吾陈氏大兴,香火绵延不绝……” 祷告完毕,这才走了出去,心想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后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还有好多的事等着做。 砰砰砰! 猛地外面传来大力的拍门声:“族长!族长快开门!” “族长,出事了……” 呼喊声嘈杂,乱成一团。 陈甲公内心一惊,急忙披衣出来。 早有家人打开门栓,把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一大群人,不少人手中拿着火把,簇拥着数位族老,四叔公赫然在列。 “出了甚事?” 陈甲公来到院中,沉声问道。 “是祠堂,祠堂那边出事了。” 四叔公焦急地喊道,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什么?” 陈甲公大惊失色,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夜空不见半点星月,一团团的云气,凝聚变幻成各种诡谲怪异的形态。 众多云气低垂,仿佛就在头顶上,伸手可及。 夜风呜呜,在风中似乎有人在呼喊: “陈留白……” ------------ 43:请神剑(求收藏追读) 如果有人从高处看,可以看到整个陈家集正被大团大团青灰色的雾气给弥漫笼罩住了。 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许多的“人”。 这些人明显不正常的,形体畸形而狰狞,变化莫测。 “呜呜呜!” 不似风声,更像是有一群人在哽咽哭泣,哀怨而凄厉。 “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有人在哭。” “是谁死了吗?” 在庄上,习惯早睡的陈氏族人们纷纷惊醒,先是疑惑,继而害怕,急忙躲进被窝里。 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但很快被大人给捂住了嘴巴,生怕哭声会招惹到不详来。 人们心中,无不惊惧莫名:发生了什么事? 此际,就连养着的看家狗,一条条都感受到了大可怖的降临,钻洞的钻洞,躲窝的躲窝,一声不敢叫…… …… 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众人进入宅院内,赶紧把大门给堵上了,一个个神情紧张而不安,有冷汗流了下来。 四叔公不停地擦着汗:“族长,你赶快拿個主意,该如何是好?” 陈甲公苦笑道:“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能拿什么主意?公主殿下……哦,她与渭斌等人上了山,至今未归。” 心想如果此时他们在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四叔公一跺脚,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长呢?王道长不是住在你这里?” 陈甲公一拍手:“对,快请道长来。” “咳,贫道在此!” 本来想找个机会溜出去的王道长干咳一声,迈步而出,一手拿拂尘,一手持铜铃,一副高人风范。 在他身后,道童阿狄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看到他的出现,陈甲公不禁松了口气:“道长,有你在就好了。你快说说,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王道长心里其实慌得很,但在这个场合下,却不能露怯:“这般情形,多半是宗祠那边出了变故,使得你们的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闻言,以陈甲公为首的众人不禁傻了眼,面面相觑: 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 之前先人祖宗显灵,主要是通过托梦的方式。 那梦中场景可是非常安详,十分温和的,跟现在鬼哭神嚎的状况截然不同。 王道长长叹一声:“陈族长,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陈甲公忙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该讲的?” 王道长仰头观天:“贫道曾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到天地动荡不安,定然有大劫生。故而有众多妖邪鬼怪应劫而生,为祸人间。” 这番言语,当日他也曾在高希胜等武者面前说过。 陈甲公疑问:“所以呢?” 王道长吞吞吐吐地道:“贫道猜测,你们的列祖列宗,有可能是受到了相关蛊惑,而导致失控,变成了这般样子。” 潜台词就是“那些先人祖宗已然变异”,或者直接说,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先人祖宗们了。 陈甲公不是笨人,一对老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王道长看,神色蓦然变得极为难看。 其实说出那话时,王道长就开始后悔了:对于堂堂氏族而言,先人祖宗的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绝非一个名分那么简单,更代表着宗法、秩序、阶层等等。 这可是根基性的东西,一旦动摇,整个氏族都会摇摇欲坠,从而四分五裂,甚至最终崩塌。 但没办法,情况凶险,王道长认为该说实话。 其实类似的案例,他可是经历过好几回了:阴人问路、尸傀还魂、就说去年在东照坡草庐的判官神像,也是差不多的性质。 鬼神之道,可以通过香火祭祀而凝聚出灵性,也可以因为别的变故而生出邪性。 灵性成神,邪性入魔。 一神一魔,背道而驰,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 王道长不知道陈氏宗祠出了什么问题,可看当前景象,就绝对不是显灵该有的情形,更像是邪祟夜行,充满了恶意。 陈甲公瞪着他,倒没有发作,沉着脸问:“那依伱之意,该如何解决?” 王道长苦笑道:“事到如今,贫道修为低微,恐怕难以着手。”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及时抽身离开,不再趟这场浑水了。 况且,庄上还有那个人呢。 刚才呼号中,便隐约听到在叫对方的名字。 难不成,此事与陈留白有关? 这样的话,更要尽早脱身,免受池鱼之祸。 陈甲公脸色难看:“道长,你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了?” 王道长忙道:“陈老,能帮得上忙的,贫道自会出手,可事态演变,已然失控,请恕我无能为力了。再说了,贫道这番来,主要是帮忙布置法事,可没有说要镇压邪祸的。” 四叔公冷哼一声:“王道长,你倒摘得干净。既然你负责张罗礼祀大祭,可如今出了意外,一个‘失察’之责,怎么都说不过去。” 王道长不再辩驳,反正决心已定,大不了放弃谈好的酬劳。他行走江湖多年,屹立不倒,就是识得时务,懂得进退。 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指望不上了,陈甲公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回屋。 四叔公连忙追上来:“族长,你去哪里?” 陈甲公一字字道:“当今之计,唯有一法:请神剑!” 看着那张沟壑遍布,斑点灰褐的苍老面容,四叔公心里莫名一跳,竟感受到了几分狰狞之意…… …… 泥守巷,一片静寂。 青灰色的雾气冲刷过来了,如同泛滥的洪水,裹挟着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陈留白并没有睡,正在入定运功,他突有所感,立刻睁开眼睛,走出房去。 很快,二老和哥嫂都被惊醒了,赶紧跑出来,就见到堂上点燃了一盏油灯。 陈留白就坐在灯下,面色沉静无波。 “三儿,出什么事了?” “老三,外面怎么啦?” 就在此时,外面风声呜咽,有一把凄厉的声音在喊道:“陈留白……” 听到这古怪瘆人的喊声,陈父他们的脸色骇然大变,顿时失去了血色。 陈留白站起来,笑了笑:“没事的,我出去一趟,你们留在家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迈步来到门口,再度回头:“记住,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回答!” 身子一纵,跳入了深沉的夜里。 ------------ 44:叫魂(呼叫收藏追读支持) 青灰色的雾气来势汹汹,如同浪潮,凶猛地冲向那座毫不起眼的房屋。 然而刚来到跟前,有剑意激发。 嗤嗤嗤! 锋锐的切割穿透声不绝于耳。 “呜呜呜!” 凄惨的哭嚎声更大了,雾气又如浪潮般退去,退出了数丈远,停顿在那儿,徘徊不去。 但见那房屋门口、窗户、屋檐等处,有一缕缕的光芒闪现,熠熠不灭。 远看上去,好像一道道细微的剑锋。 剑锋依附在桃符、风狮兽、辟邪雕刻之上,共同组成了一座剑阵。 这个,正是过年之际,陈留白使用从山上带下来的老材料进行打造,亲手琢磨而出的手笔,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下一刻,陈留白的身形出现在院子中,手持断剑,昂然而立。 这般时候,夜空没有星辰,他的眸子,便是星辰。 忽然很想喝酒。 可惜葫芦里的酒早被喝光了。 那葫芦,那酒,再加上壶天袋,俱是一人相赠。 面对这无边黑夜,汹涌雾气,陈留白开始思念酒的味道,思念那人的样子…… “陈留白!” “陈留白!” “陈留白!” 在霎那间,一声声怪异的呼喊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响彻整座陈家集。 这些呼喊声中,蕴含着丰富而迥异的情感意味: 有雀跃、有渴望、有怨恨、有贪婪、有畏惧…… 庄上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他们的感受又是不同:鬼哭神嚎,犹如厉鬼在追魂索命,叫人心惊胆颤。 那么,那个陈留白究竟做了什么?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众人拥挤在一起。 当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四叔公脸色煞白,实在没想到今晚的变故,竟是与陈留白有关。 对于这位聪颖过人的远房子侄,他一向青睐有加,并寄予厚望。 哪怕陈留白自毁前程,离家出走十年,如今回来,四叔公依然认为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机会卷土重来。 只是,那些“先人祖宗们”不断地喊着“陈留白”的名字,算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之下,四叔公会觉得这是祖宗显灵,选中了陈留白,要其认祖归宗。 但当前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叫魂!这是在叫魂!” 一旁的王道长大声说道。 四叔公疑问:“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在给陈留白招魂?” “不是招魂,而是叫魂,两者可不同样。” 王道长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有时候招魂可以称作‘叫魂’,可在特定场景中,‘叫魂’的含义,是要把一個人的魂魄给叫走,跟着它们走。” “去哪里?” 四叔公下意识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很蠢的问题。 顿时觉得心乱如麻。 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不可想象。 暗暗揣测,难道他们之前对先人显灵托梦的内容解读出现了误差? 问题是,如果认祖归宗要去阴曹地府的话,谁干呀! 这般事情,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王道长心情颇为忐忑,他算是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可也未曾遭遇过如此大阵仗,不禁担心陈留白能否扛得住,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叫了魂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人的魂儿与身体关系密切,相辅相成,除非修炼到了高深的境界,才能阴神出窍。 然而不管怎么说,主动出窍,与被动叫走,完全是两码事,置身的处境也截然不同。 当魂魄被叫走,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很快会沦为孤魂野鬼,并最终消亡。 陈留白虽然是高人,有着不俗的本事手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仙家。 如今以寡敌众,面对的状况相当不利。 担心归担心,王道长却帮不上忙,要不是摸不清外面的环境,他早施展术法,直接出去,逃之夭夭了。 是的,他也会法术。 只得一门,有个名堂,唤作《穿墙术》,一直秘而不宣,视作压箱子的本事手段。 想当年,在因缘际遇之下,他登山拜师,最后当了个外门弟子,负责操持各种生活杂务,砍柴、挑水、扫地、做饭…… 整整十年。 最后终是熬不住了,自认修仙无望,灰溜溜地下了山。 不过仗着这些年的阅历见识,回到凡俗红尘后,穿上道袍,摇身一变,成为“高人”王道长。 随着名气渐大,收入开始丰厚,于是开了道观,并且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来。 但他有自知之明,真要遇上了硬茬,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比如现在。 只是外面风谲云诡,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留在宅院内安全些。 登登登! 沉重的脚步声,陈甲公出来了,似乎是不堪重负,走得很慢。 他双手恭敬端正地捧着一方事物,正是那古朴的剑囊。 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目光。 在陈氏宗族,镇族神剑的存在并非秘密,特别是上半村的嫡系各房,基本都有所了解,也曾见过。 不过那属于窥视,距离都比较远,剑囊高高在上地摆在神台上,不可触碰。 如今靠得近了,众人下意识地围过来,心里认为:自己与神剑越近,就越安全。 人群中,王道长睁大了眼睛,要把剑囊看个仔细,看出个端倪来。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始终瞧不出什么门道。 是个样子货吗? 而或,是自己眼力不够,所以看不出来? 陈甲公走出来,本想用双手把剑囊举起,猛地发现剑囊变得颇为沉重,而且越来越重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块石头。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王道长大声喊道:“陈老,快放手!” 砰! 并非是陈甲公主动放手,而是把持不住,剑囊直接坠落在地,发生重重的声响。 轰! 整个地面,竟似乎被震得晃了晃,仿若地龙降临。 咯咯咯! 怪异得让人牙酸的绞动声,似乎是某处机关被打开了。 这声响,正是源自地面上的剑囊。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这是人们在面对未知变故时的本能反应。 呼呼呼! 院落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尘土飞扬,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得开来。 这风不但大,而且有一种阴寒之意,吹到身上,毛骨悚然。 “陈留白……” 飘忽而诡谲的呼喊,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的。 但这一次,是古旧的剑囊在叫魂! ------------ 45:陈留白在此 (从善如流,写多点……) 外面的“先人祖宗们”在叫魂,宅院内的剑囊也在叫魂。 整件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恢诡谲怪…… 王道长猛地想到:这剑囊本身,就是陈氏的先人祖宗留下的。 难不成,留下的并不是剑,而是别的东西? 与妖邪打过交道,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常常会混在一起,难以分得清楚。 所以看待事物,王道长总会持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做阴谋论。 越想越感觉是这么回事。 “陈留白……” 瘆人的叫魂声中,剑囊蓦然打开,飞出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高大而狰狞。 它往前一扑,扑进举着火把的壮丁人群中,如同饿虎入羊群。 “啊!” “鬼呀!” “快跑……” 众人大骇,作鸟兽散,然而大门紧闭着,仓促间哪里打得开? 只要被青灰身影扑到身上的,很快就传出“嘎叽嘎叽”的嚼咬声,然后那人便倒了下去,身体变得干瘪,骨瘦如柴。 而每猎杀一人,那道青灰身影就会凝实一点。 “果然是邪祟为祸,吸人气血……” 感受到充盈着整座宅院的浓浓恶意,王道长手足冰凉,生不出半点对抗之心,他冲着自家道童大喊:“阿狄,快跑!” 自己则迈开大步,直接往边上高大的院墙冲去。 他会武功,也懂些轻功,但不算高明,反正跳不过这么高的墙。 不过这一次,也并不需要。 皆因王道长有压箱子的术法手段:“穿……” 砰! 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高墙青砖上,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仰面便倒。 道童阿狄看见,先是一愣,不明所以,不过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倒没多想,快步赶上,一把抱起道长,口中“嗬嗬”低吼,沉腰挺肩,仿佛一头蛮牛。 轰! 竟生生把院墙撞破一大块,跨步出去,落荒而逃。 宅院中的其他人想要跟着逃跑,却已来不及,被青灰怪影扑上,很快倒在地上。 很明显,汲取了数人的气血后,青灰怪影变得越发迅猛了。 不过它只袭杀青壮,对于那些族老则不予理会。 当人上了年纪,垂垂老矣,浑身气血衰竭、浑浊、便入不得眼了。 人会挑食,妖邪亦然。 陈甲公瘫倒在地,双目失神,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万万没想到,请出的不是镇族神剑,而是索命的厉鬼。 四叔公几个族老则躲在角落处,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发生如斯变故,他们毫无抵御之力,只能听天由命。 …… 却说王道长撞的那一下虽然不轻,额头都肿起老大一个包了,但他毕竟非常人,醒得很快,暗道一声“惭愧”。 对于修为低微的人来说,术法施展失败,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在先前院子里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总算能保住几分颜面。 他躺在道童宽厚的怀里,定一定神,干咳一声:“阿狄,咱们去陈公子那求救。” “好。” 阿狄认得路,大步流星。 王道长探出头来,观望四周状况,发现青灰色的雾气在不断消散。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叫魂声都平息了下来,显得颇为沉寂。 这番变化,明显是好的。 “莫非是陈公子出手了?” 王道长只能想到这么一個可能性。 一会之后,来到陈留白家的外面。 王道长连忙叫阿狄放下自己,举步欲行,忽而想到了什么,赶紧把发髻拆开,让头发披散下来,以掩盖住额头肿包的狼狈。 正待上前敲门。 唰的!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 猝不及防之下,王道长被吓得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阿狄及时伸手。 于是乎,他又倒进了自家道童的怀里来了。 这般姿势,颇为不雅。 不过王道长也顾不上那些了,他看清楚凭空出现的身影,可不就是陈留白吗? 回想刚才对方出现的方式,竟似乎是从院墙那里直接出来的。 《穿墙术》? 正宗而高明的《穿墙术》? 难不成,自己与陈公子还是师出同门? 想到这,王道长一颗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不过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当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当了十年杂役而已。后来开道观,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只算是擦边,沾沾名头,糊弄些凡俗外行可以,要是拿到陈留白面前说事,可就贻笑大方了。 连忙上前见礼,扼要地把发生在陈甲公宅院里的事说了,着重描述关于剑囊的变故。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听完,陈留白猛地一个跨步。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 这是遁法? 王道长瞧得双眼发直,再一眨眼,已经看不到陈留白的影踪。 阿狄问:“观主,咱们现在去哪?” 王道长左顾右盼,见夜色深沉,偌大村庄一片死寂,他想了想:“哪都不去,就留在这里,替陈公子看家守门。” 他本来想跟着陈留白去的,要知道在这般环境之下,跟随在真正的高人身边,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可转念一想,当双方厮杀起来,自己跟去了,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到时候,陈留白不一定会顾着他,反而拖了后腿。 既然如此,不如留在外面。 而此际,庄上最为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陈留白的家。 前时王道长就发现了,此地房屋布置有剑阵,具备玄妙,能斩杀邪祟。 他本来拥有的拿手法具,桃木剑金钱剑等,却在对付判官神像时损坏了,至今不得补充,所以心底发虚,着实没有多少底气。 因此不能在外面乱走,就地歇息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王道长可不敢上前敲门,进入屋内去躲。 如果因此而打扰惊吓到陈留白的家人,那岂不是坏事了? 于是席地而坐,从怀里拿出两瓶药来,让阿狄帮忙敷上:“哎呦,你轻点……” 屋内,灯火昏黄。 陈父陈母,以及陈留山两口子坐在一起,一个个脸色惊惶,手心里都捏出了大把的汗。 他们不知道今晚庄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巨大的不详。 紧张而恐惧。 好在陈留白的镇定淡然,给予了诸人一份安宁。 在目送陈留白出去之时,他们忽然觉得:陈留白真得变了,变得陌生而遥远,有一种说不出的飘忽感。 与此同时,又感到了担心,生怕他会出现危险,甚至遭遇不测。 作为家中长子,陈留山握住媳妇的手,沉声道:“爹,娘,老三是有本事的人,他既然敢出去,就是有足够的信心。” 听到这话,二老稍稍安心,再想到陈留白这些年的独来独往,不知遭遇多少事情,始终安然无恙。 这就是一种本事的表现。 虽然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本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缓慢而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陈杨氏忽道:“阿山,你听,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陈留山便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听到了些动静,但他谨记弟弟的嘱咐,语气坚定地道:“不管什么动静,咱们都不要理会,一切等老三回来再说。”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地面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骸。 这些人都是宗族的壮丁,也称为“乡兵”,日常吃肉,训练有素,具备一定的武力。 如果遇到山贼流寇,他们会出列迎战杀敌,颇为骁勇。 可在今晚上,面对那道诡异的青灰怪影,一众壮丁几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被汲取了浑身气血,然后死于非命。 陈甲公瘫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既惊惧痛心,又无能为力,忍不住痛哭出声,老泪纵横: 不是说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带领宗族发展壮大的吗? 怎会这样? 苍天不公,何其残忍? 吞噬了众多气血后,那道青灰怪影的形体渐渐凝实,形成了一定的轮廓。 看上去更像一个人了。 只是看真切些,轮廓之内,一张张面容层叠在一起。 那些面容,苍老而阴森,说不出的可怖与恶心。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组合起来的“非人”。 所以说,这就是宗族的先人祖宗们? 不,不可能! 是了,一定是邪祟为祸,是它们雀占鸠巢,霸占了先人祖宗的灵位,冒充行事。 那非人转动着诡谲的头颅,看看角落处的几个族老,再看向陈甲公:“白云苍狗,青黄不接,族中的血脉竟凋零如斯。” 这声音苍凉而冷漠。 陈甲公颤抖着声音:“你,你究竟是什么?” “杀了!全杀了,把他们的气血全部汲取,才能重塑血脉,再显辉煌!” 突兀的尖叫声,与刚才的语调截然不同。 “都是些劣品气血,食之无味……” 又一个不同的声调。 听得出来,这非人内部并不统一,状态颇不稳定,好像是人格分裂一般,各说各话,显得混乱。 “陈留白,我们去找他,他的血最好……” “陈留白!” “陈留白!” 叫魂声再起。 鼓噪而兴奋,充满了某种难以压抑得住的饥渴。 唰的! 一道飘逸的身影呼啸而至,轰然落在院落中:“陈留白在此!” ------------ 46:真相 “陈留白在此!” 清喝声中,再没有多余的言语,剑光如电,狠狠地撞进那具宽大畸形的非人轮廓中。 对付妖邪,除了道法神通、法器符箓这些之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通过气血打击。 这也是武者最大的凭仗手段。 当然,如果修炼不够,血气不足,自然克制不了妖邪,反会沦为血食。 像那些壮丁乡兵,便是如此。 但现在陈留白出手,顿时不同。 《纯阳剑诀》,重点正在“纯阳”二字,对于使用者的气血要求甚高,最后凝聚纯阳,才算圆满大成。 陈留白所学,只得半部,主要在剑式之上,属于凡俗武学,但用作攻伐杀戮,正是得心应手。 剑光挥洒,其中依附着浓烈的元炁气血,所到之处,立刻如滚汤泼雪,杀得一片鬼哭神嚎: “可恶!这剑法……”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要怕,吃了他……” 嘶吼声、尖叫声、怒喝声,混合在一起。 巨大的青灰怪影猛然分裂开来,化作一道道狰狞的身形,不断地冲上来,把陈留白团团围住,要把他撕咬吞噬掉。 刹那间,整个宅院鬼影重重,阴风阵阵。 “族长,快走!” 四叔公等几位族老回过神来,赶紧把陈甲公搀扶起,然后往正屋里退去。 回到屋内,一个个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座宅子,当然住在其他家人,只是发生了这般变故,都被惊吓得不行,全部畏缩躲了起来,哪敢冒头? 四叔公忍不住凑到窗棂边上,睁大眼睛往外看,可惜一片晦暗,加上凄厉的呼喊声,吵得耳朵胀痛,很难集中精神。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陈甲公猛地站起来:“老四,你说说,那陈留白究竟是谁?” 其毕竟为一族之长,见过不少风浪的,不至于一下子便被击倒了。 四叔公一怔:“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甲公长叹口气:“你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关于陈留白的一切,他还可能是以前的陈留白吗?” 四叔公沉吟道:“其离家出走,十年后归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甚事。族长,你说那求道修仙,会不会是确有其事?” 陈甲公一张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一会才慢慢道:“如果他能斩杀邪祟,挽救全族于危难,那就是真得。” 对于凡俗而言,修仙之事太过于遥远,可以说是虚无缥缈。 陈甲公无从了解判断,只能唯结果论。 四叔公默然,倒是认可这個道理。 不管如何,经历过今晚的事,全族上下,对于陈留白的认识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便说现在,在四叔公心目中,这位文质彬彬的子侄形象已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但是,长夜漫漫,邪祟为祸,祸在旦夕,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此际院落中的战斗却已分出了胜负。 学会五行遁法的陈留白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对方即使为鬼神,也难以挨得近身; 而只差两处穴道就能达成大周天的经脉运行,那元炁气血更是雄浑非常,源源不断。 再加上凌厉无匹的剑诀。 每一次剑光之下,都有一道诡影被斩成雾气消散。 最后数团诡影急忙窜回剑囊中,嗖的,竟飞掠而去。 “想逃?” 陈留白施展遁法,紧追不舍。 一逃一追,很快来到一座方方正正的屋子门外。 槐树树影婆娑,树上挂着的宝牒灵符摇动不已。 这里,正是宗族的祠堂。 四下静寂,悄无声息,负责守祠堂的族老老七晕倒后被人发现,救了回去。 后来发生一连串的诡谲,人都跑光了。 陈留白落地,迈步走进去。 祠堂内部的蜡烛仍是亮着的,看样子,差不多烧到根部,支持不了多久。 原本高大庄重的神龛已是一片狼藉,上面整齐摆放的一面面神主牌,此刻掉落了将近一半,摔在地上,或裂开、或断折,甚至还有破碎的…… 剑囊飞进来,最后落在神台上,随即有诡影不断地飘荡而出,像是大鱼吐出的气泡。 它们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神主牌。 但不知怎地,竟有一种找不到家门的感觉,乱成一团。 到了最后,却又有一道身影慢吞吞地从剑囊内站起。 此道身影不同寻常,四肢具备,五官齐全,只是稍显臃肿,比例明显不对。 其现身后,蓦然伸出左手,一手抓住一道飘荡的诡影,然后揉成一团,再塞进自己的嘴里,嘎叽嘎叽地嚼吃起来。 吃了一个,再度伸手,又吃一个…… 如同吃糖果点心。 “别吃了,你吃不了它们的。” 陈留白走进来,朗声说道。 那“人”霍然抬头,露出茫然的神态:“你是谁?” “应该是我问:伱是谁?” “我是谁?” 那“人”呢喃地道,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摇曳不定:“我想不起来了……” “我来帮帮你。” 陈留白踏前一步,手中捻出一张黄符,法念贯注,激发出去。 黄符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砰的燃烧起来。 “啊!” 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奋力挣扎,想要把身上的符火给扑灭了。 然而没用,那火越烧越旺,很快烧遍全身。 奇怪的是,它反而不动了,任由火烧着。 陈留白全神贯注地盯着,莫名有些紧张,不由握紧手中断剑,一副随时会出剑的样子。 “唉,原来如此……天机误我!” 火团中传出一声叹息,充满了惆怅与悲凉,随即一只手探出,往身上拍了拍,那火登时熄灭。 显露出的景象已大不一样,赫然是一道虚影。 纵然为虚影,却看得更清楚,正是一个满脸虬须的中年人形象。 他身材魁梧,穿麻布,蹬草鞋,形容落拓不羁,背负一方剑囊,正是摆放在神台上的那具。 看起来,就是一名浪迹江湖的剑客。 陈留白立刻联想到关于“镇族神剑”的来历,以及那名出海求道的“先人祖宗”。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和事了。 没想到,现在竟以这么一种方式见到。 虚影,乃是对方留下的一道神念。 其被符火煅烧,烧去了缠绕在身的各种妄想杂念,终于恢复清明。 此道留在剑囊内的神念,本来是纯粹的,肩负着守护陈氏宗族安危的责任,但当月魔降临后,天地动荡不安,很多东西都变了。 人心会受到蛊惑,鬼神意念也不例外。 这种侵蚀和腐化,无声无息地濡染开来,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影响。 妖邪出世,为祸人间;鬼神复苏,邪性迸发…… 陈氏祠堂内供奉的“先人祖宗”,有个别的,悄然变异。 这就发生了在入冬后,陈家集附近有诡影出没的情况,刚开始复苏的它们,想要进食气血。 好在那时,剑囊内的神念及时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执行职责,将复苏变异的“先人祖宗”镇杀。 所以诡影事件很快得到平息,并未酿造出祸事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神念在镇杀对方的过程中,竟沾染了邪性,然后自己也慢慢发生了异化…… 最终变成了这般模样。 正应了那句:屠龙者,最后成为了恶龙! 它贪婪而野心勃勃,想要吞噬宗族中的优秀血脉,从而取而代之,夺舍还魂,成为新的“人”。 于是乎,有了托梦显灵之事; 继而有了发现陈留白的血脉后,汹涌而出,咆哮叫魂的事…… 整个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颇为曲折离奇,其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态发展。 便是陈留白回乡后,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长期住在庄外的草庐,又到山上闭关苦修,而忽视了族中的境况。 直到今晚出手,斩杀了不少变异的“先人祖宗”,等于给剑囊神念减轻了负担,帮助它清醒过来: 神念虚影慨叹道:“吾生邪念,沉沦其中,险些铸成大错,幸亏有你。没想到,百年之后,氏族中能出你这般后起之秀,吾心甚慰。” 陈留白持剑而立,静静听着。 “想当年,我出海求仙,把剑囊留于宗族,而在另一个地方埋下了一柄剑胚,要借助地势水流,进行温养。至今已三百年光阴,料想应该养成了……” “吾养此剑,正是为了宗族后人。正好将那剑相赠与你,你且去挖出来,再收入剑囊中,配成一对。不过神剑能否认主,就看你本事如何。” 听到这些秘辛往事,陈留白心里猛地一跳:原来陈氏祖上,真得曾阔绰过,出过厉害的人物。 综合各种情形,这位大胡子先人,绝非简单的江湖剑客,而是接近于剑仙般的存在。 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你后来可求道修仙成功了?” “我不是我,后来的事,哪里知道?” 神念虚影的回答有点玄乎拗口,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神念与真身分开,形同独立,之所以能长存,剑囊的温养必不可少。 由此可知,那更是一件宝物。 “持身百年,而晚节不保,无颜以对。罢了罢了,某去也。” 说着,迈步走出,每走一步,虚影便黯淡一分,走出七步后,整个身形扑地而灭,再不复存在。 ------------ 47:养剑百年,风云出水 神念虚影扑地而灭,留下宗族祠堂这个烂摊子。 陈留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方面是犯下过错,导致族人枉死,无颜以对,再谈不上守护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完成了传承,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陈留白来收拾处理。 陈留白念念有词:“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这是《太上救苦经》,常用来超度怨魂亡灵。 随着诵经,屋内游荡的那些诡影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依次排列着,露出一张张苍老的面容。 众多的“先人祖宗们”不约而同地朝着陈留白做礼,随即化为袅袅轻烟,化作无形。 它们本不该复苏,复苏过来后,也已面目全非。 通过祈求叫魂,把它们叫出来的话,只会带来祸害,而非福泽。 做完这些,陈留白抓起剑囊,纵身一跃,离开了祠堂。 浓黑苍茫的夜色中,他如同一只矫健的鸟。 其实并没有真正地腾空飞翔,只是施展遁法,看起来像是飞的。 穿过街巷,穿过密密麻麻的房屋,再穿过高大的坞堡箭楼…… 最后,出现在七星石拱桥上。 时至现在,陈留白终于确定,这座桥下,果然是藏着宝物的。 这就解释了为何对于此地总是念念不忘的一个原因。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如此敏锐的感受触觉,是天生的呢?还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终究是件好事,毕竟比别人更容易地发现宝物的存在…… 四下并不静寂,虫鸣啾啾,更有蛙叫;当夜风吹拂,倒有一种清爽之意。 今晚庄上的变故已然得到平息,并没有波及影响到外面来。 在桥面上,陈留白席地而坐,剑囊横放于身前。他咬破中指,滴血其上,随即催动法念。 开启该剑囊机关的前置条件有两项:一为血脉认可;一为修炼出法念; 传承这么多年来,宗族中血脉要求倒有符合的,但都卡在法念之上,导致剑囊无人能够打开。 武道修炼,先打熬气血,打通周身经脉穴位,可以运转周天功了,再把气血转化为元炁,这才能凝聚出法念来。 在江湖上,常把元炁气血混合着说,实则不是一回事。只是武者不懂其中门道,就没那么讲究。 陈留白所学法门不同寻常,起点甚高,运转小周天功,即掌握了法念。 在这一点上,要远超过标准意义上的先天宗师。 “嘎扎嘎扎!” 在法念的驱使之下,剑囊内部发出异响。 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没有掉以轻心,不会觉得机缘在前,就失去了防备。 这一段时日的心境打磨,渐渐体现出效果来了。 随着开启,剑囊古旧的表面上忽然有明亮的符文浮现。 此为禁制。 修行器物划分,由低到高:法具、法器、法宝,至于传说中的仙物神兵就不用多说了。 从法器阶段开始,每一件里头都会凝炼出禁制来。 常规意义上,凝炼的重数越多,该器物的品级就越高,定数七十二,正符合“地煞”定义。 诸如法器,三十六重到顶,高于此数,即可晋身为法宝级别的了。 陈留白身上的壶天袋为中品法器,禁制达到十五重,如果能凝炼到二十七重以上,那就是上品法器了。 九重以下,则为下品。 至于法具,那等加持的老物件,基本不会存在禁制。 现在来数剑囊上的禁制,足足二十二重,相当接近于上品法器的范畴。 果然是件好东西。 咕咕咕! 好像是水被煮开的声响,源自桥下的奔马河。 进入五月,水流充足,水势甚大,日夜不息。 到了此时,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那水翻腾起来,很快形成一個个旋涡状。 看起来,有点吓人。 听闻激荡的水声,陈留白满怀期待。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 在一瞬间,河边草木,田野阡陌,所有的昆虫蛙类登时寂静,再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嘭! 一股水花冲天而起。 水花之中,一道青白光芒耀如流星,顿时有汹涌的剑气弥漫四周。 所到之处,草木断折,砖石留痕。 这等气势,实在太霸道惊人了! 陈留白面色一变,端坐着的身形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另一侧,堪堪躲避开来。 再看那剑,它并没有朝着剑囊飞来,而是悬在半空,莹莹发亮。 时间光阴,人心易变,当器物有灵,同样会变。 此剑最初埋在水下,只是一枚剑胚,历经三百余年,到了如今,最终成型,虽然得剑囊召唤,呼应出水,可来的是陈留白,却不是原先的主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于是表现出桀骜之意,不肯乖乖归服。 正如在祠堂内,神念虚影所说的:“能否认主,看你本事。” 陈留白眉头一挑,同样生出一股心气来,当即施展遁法,腾跃而去。 人在半空,大手一抓,抓向小剑。 如果在以前,没有学到五行遁法,在这种境况之下,想要降服这剑,会较为困难,毕竟难以近身去。 可现在大不相同,置身所在的环境,适逢河流奔腾,水遁之法,正好能派上用场。再结合其他,就能做到如影随形,不落下风。 那枚小剑刚出世,如同一个初见世面的孩童,既好奇,又顽皮,蓦然一闪,躲避开来,然后俯冲飞掠,冲进了茂密的岸边林木之间。 “这是要与我捉迷藏吗?也罢,趁机磨炼遁法,也未尝不可。” 陈留白想着,立刻追了过去。 从岸边草木,再到附近的田野农作物,最后又绕回到石拱桥上…… 在追逐的过程中,陈留白并非为追而追,而是趁机潜心领会,琢磨小剑的轨迹变化之余,再来打磨自己的遁法门道。 一会之后,他了然于胸,身形蓦然一变,速度猛地提升,很飘忽地从一棵树木上出现,恰好挡在小剑面前。 手中剑囊一举,守株待兔。 这一下出其不意,又借助了剑囊本身对小剑的克制特性,不偏不倚,恰好将其收入囊中。 “得手矣!” 陈留白展颜一笑,心中畅快起来。 ------------ 48:劫后余生 夜已深,宅院中,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恐。 邪祟跑了,陈留白也走了,一时间,不知去了哪儿。 众人躲在屋内,依然不敢出来。 人的心理便是如此,认为有瓦遮头,有墙挡身,门窗关上了,就会显得安全。 却不知道,如果妖邪真要进来的话,其实就是一下子的事。 啪的轻响,灯花爆开,惊了诸人一跳。 族长陈甲公霍然站起:“咱们不能再等,敲响铜锣,把乡兵召集过来,组成队伍,然后巡逻侦察,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好。” “听族长的。” 一众族老备受煎熬,很是难受。可不要没被邪祸害死,反而弄得心力交瘁,突然猝死了去。 很快,“咣咣咣”的铜锣声敲响了。 这声音打破了深夜的静寂,让庄子出现了些波澜和生气。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响应,有胆大的,负责带头的,终于敢于踏出家门。 他们看到诡雾消散,星月在夜空上绽放了光华。 而看家护院的狗子,也敢发声吠叫了。 由此可以猜到:邪祸应该过去了…… 于是人们聚集,成群结队。 当熟悉认识的人站到了一起,各个手拿火把和各式武器,心中的胆气慢慢恢复,在族老和队正的指挥之下,开始忙活:检查的检查,搜索的搜索,清点的清点…… 一个多时辰后,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其实整個陈家集,真正出事的就两处地方。 一处在祠堂内,神主牌摔了一地,负责看守的族老老七吐血受伤,但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性命之忧; 另一处,则是族长的宅院,死了十二名壮丁乡兵,个个死状可怖,全身气血被汲取一空,成为干尸; 听到这个结果,陈甲公等不禁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庄上人家大面积遭受邪祸,那就完蛋。 既有死伤,自该有抚恤金给予他们的家人。 因为事件特殊,所以赔偿补贴翻倍,稍稍能减轻一些遇害者家属的悲伤哀恸。 与此同时,派人连夜收拾整理好祠堂,恢复原状…… 陈甲公和族老们有默契,对外宣称,此为妖邪作祟。 半字不提关于“镇族神剑”变异,“先人祖宗们”为祸的事。 此事内情太过于惊悚,牵涉更大,如果传扬出去,整个陈氏宗族的根基都会遭受动摇。 影响很不好。 当前形势,大局为重,要稳定,要安靖。 是以所有的知情人都需要三缄其口,勿要传散不利的“谣言”。 陈甲公考虑得相当周全,事情关系到各位族老的切身利益,各房的人都好办。 但漏了个外人。 王道长。 “王道长在哪里?可还在庄上?快派人去找找,请他过来说话。” 陈甲公沉声吩咐道。 “是。” 当即有乡兵手下出去找人了。 …… 泥守巷。 王道长带着道童阿狄守在陈留白的家门口外,站得累了,就坐下来;坐得屁股疼了,又重新站起。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陈留白回来。 道长非常人,通过观望四周情形,早发现邪祸已然退散,后来又听到铜锣声,陈氏族人们开始出门来活动。 由此可知,大局已定,基本安全了。 毫无疑问,这是陈留白出手的结果,对于其实力的估算,又得往上提一层才行。 那么,为何他还不回家? 在忙别的事? 而或被陈甲公他们留下了? 想不清楚个所以然,也无法找人打听。 不过这种事,本就不该胡乱打听,以免触犯了忌讳。 现在王道长最希望看到的,是陈留白的家人开门出来,然后能够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不料等了好一阵,屋内毫无动静。 他又不敢上前敲门,生怕惊扰了。 好在一会之后,有数名壮丁乡兵过来了,带队的赫然是陈稚平。 其是负责在这边巡逻查点的,担心陈留白家里的情况,第一时间赶来。 看见王道长两个,诧异地问道:“道长何故在此?” 王道长答道:“贫道本是来找陈留白公子的。” 陈稚平“哦”了声,忙问:“那你为何不进屋里?可是出事了?” 先前一阵阵凄厉的叫魂声,喊的全是“陈留白”的名字,陈稚平躲在家里,听得心惊胆颤,又忧心忡忡。 但他可没有挺身而出的本事和勇气,只能暗暗祷告,希望三堂哥吉人天相,不会出事。 王道长忙道:“没有出事,贫道只是不便叨扰。” 陈稚平暗觉古怪,在他看来,王道长已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这番怎显得瞻前顾后的,一副胆小相? 他不便多问,径直上前拍门:“大伯,大堂哥,三堂哥,我是稚平,你们可还好吗?” 连着叫了数声,里面这才回话,是陈留山的声音:“阿平,我们没事,但也不会开门的。” “这是为何?” “老三临走前说了,不管谁来叫门,都不许回应,更不许开门。” 陈稚平:“……” 王道长:“……” 这位陈留白的大哥倒是个憨实的,都开口回话了,难道不算回应? 陈稚平搔搔头,一时间有点迷糊,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的来意,是确认安危,既然没事,那就好了,于是跟王道长告一声罪,带着人前往别处了。 王道长则继续待在原地,直到又有壮丁乡兵找来,说是族长有请。 这一下,终于有一个面子上的借口,可以离开了。 王道长就带着阿狄前往上半村,再度来到陈甲公的家里。 一众族老俱在,像是正在举行会议的场面样子。 道长是个人精,心思玲珑,很快就领会到了个中意味:“族长,各位族老,你们尽管放心,贫道办事,向来尽心尽力,且口风严密,绝不会胡说八道的。这一点,有口皆碑。” 陈甲公微微颔首:“道长为人,吾等自然了解……唉,今晚之事,弄成这样,真是一言难尽。” 王道长眼珠子一转:“那陈留白公子去哪了?” 陈甲公摇头苦笑:“老朽也不知……这样吧,道长你且回房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劳烦了。” 王道长离开没多久,族老老七由一个小厮搀扶着走进来,嘴里嚷道:“族长,此事非同小可,要严肃对待。” 陈甲公没好气地道:“你有甚高见?” “明天我家斌儿和公主殿下等人就下山回来了,让他来办,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闻言,陈甲公心里一个咯噔: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贵人在…… ------------ 49:鱼和剑兼得 (作者君也想收藏与追读兼得呀……) 七星石拱桥上,陈留白手持剑囊,五指轻轻抚摸着包浆显露的表面,内心喜悦不已。 剑入囊中,但还要进行一番深层次的炼制,才算是真正掌握。 不过“炼剑”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持之以恒,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现在,先把它收纳到壶天袋内,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再来仔细打磨。 那把断剑,仍是留着。 山门长者曾说过:衣食住行,琐事细节,皆可打磨心性。 环顾四周,发现一片狼藉,依然有剑气零落不灭。 先前宝剑出水的动静着实不小,断折破碎的草木叶子飞得到处都是。 好在这般时候,并没有旁人在。 一时间,陈留白也无法消除诸多痕迹,总不能直接把石拱桥毁掉。 况且,并无那个必要。 “咦?” 忽然看到前头桥面有一物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赫然是一尾大鱼。 当即走过去,见那长达两三尺的大鱼颇为肥硕,受惊了还会活蹦乱跳呢。 想必是刚才水花激荡,不小心被甩出来的。 “哈哈,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 得宝之余,额外另有馈赠,真是人生乐事。 当即折下一根坚韧的草茎,把大鱼的腮穿了,提着手里,迈开大步,返回陈家集。 门户紧闭,高墙筑立,这对现在的陈留白而言,早构不成任何阻碍,畅通无阻。 “啊!” 有人发出惊叫声。 这是恢复秩序后,重新来到墙头上负责戒备守卫的壮丁。 不止他一個,还有其他人。 当即有人喝问:“阿灿,你叫什么?” 那阿灿低声道:“刚才一瞬,我好像见到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是吧?” “你看清楚了?” 阿灿支吾地说:“我也不敢肯定。” 今晚的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俱是心有余悸,难免疑神疑鬼。 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的头,顿时作鸟兽散,逃也似的躲进坞堡箭楼里去了。 陈留白回到家门外,抬头看了眼,笑一笑,上前敲门:“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是三儿?” “是老三?” 咿呀一响,木门打开了。 陈留白举起手中大鱼,笑道:“我打了条鱼回来,趁新鲜,下锅煮鱼汤吃。” 陈父:“……” 陈留山:“……” 在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陈留白昂然出门,再回来时,却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言语,好像他出去那么久,只是到河边钓鱼了而已。 陈母倒没想太多,只要自家儿子平安回家就行,她喜滋滋地过来拿鱼:“哎呦,这么沉!” 差点提不稳:“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都认不出何种品种来。” 陈留白笑道:“总之是好鱼,营养高,特别是大嫂,喝这鱼汤最为滋补,对胎儿好。” 此鱼不俗,能长到如此大,定然是有年头的了,差不多可以列入精食品级。 普通人精食,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问题,而是颇具裨益。 对于小叔子的话,陈杨氏深信不疑,当即与陈母一起,到厨房里开始忙活。 三个男人则留在厅上等吃,陈父和大哥很默契地没有问东问西,问也不懂,帮不上忙,反而显得唠叨烦人,不如不问。 …… 山中夜深,风呜呜地吹着,颇有几分寒冷。 篝火依然烧得很旺,有专人看火、添柴、以及放哨戒卫等。 陈渭斌猛地醒来。 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自称是其曾祖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只是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哭。 其实陈渭斌并没有见过曾祖父,在爷爷那一辈,全家就迁徙到江州府生活了。 没有见过真人,只看到过一幅画像,画得很慈祥,跟梦到的老人有些相似。 他感到奇怪,于是上前,想要问个究竟。 但老人只伸手往下指了指,随即不见了。 下一刻,陈渭斌就被惊醒。 这种事罕有发生。 梦魇的出现,本身就不大正常,多为外因诱发。 而作为打通了两三百穴道的武者人物,浑身气血缭绕,生机粗壮,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陈渭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想过曾祖父。 未曾见过的人,哪怕是亲人,又怎会无缘无故想起? 很快,他就想到了:这可能是一次祖宗显灵。 再结合这次宗族难得一见的礼祀大祭,由此可知,也许是庄上出了什么事? 曾祖父手指下方,这是要他下山回家的意思? 一定是了…… 陈渭斌霍然站起。 动静不小,把边上的侯华年给吵到了,其嘟囔道:“陈师弟,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我想下山了。” “现在?” 侯华年观望天色,将近佛晓,正是最为黑暗的时间段:“疯了吗?” 陈渭斌沉声道:“吾辈剑客,难道还怕走夜路?” 侯华年一摊手:“我有甚怕的,但是师妹在呢,她可是最讨厌睡着之际被人吵醒的。” 在此间过夜,赵格儿带着甲士在山坳一侧搭建帐篷睡觉;他们两个,则在另一面,相距有一段距离。 这代表着身份上的差距,同时是因为男女有别。 公主殿下,自有矜持。 闻言,陈渭斌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着实后悔,不该请赵格儿和侯华年一起回乡的。 本来的出发点,是想要借助对方身份,以壮声势,兼且趁机加深彼此之间的情谊关系。 可如今看来,反而处处感受到了掣肘,显得窝囊了。 不禁想起个词:喧宾夺主! 倒不是说赵格儿故意抢风头,而是身份摆在这,只要她出现,风头自然就吹了过去。 而且在各种事务中,又得听她的意见,才能再做决定。 否则便是不尊重,导致恶了关系。 这般感觉真不好。 作为陈氏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此番回乡,参加祭祀,本该是陈渭斌意气风发的时刻。 可现在呢? 只能陪对方上山狩猎,不得同意,还不能随便下山,挺郁闷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忍耐住。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太阳升了起来,赵格儿起身,开始洗漱妆扮,再准备早饭等。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开拔,下山回去。 他们都是骑着马过来的,上山之前,把马放在山麓下,有专人看守喂养,而今到了下面,骑马即走。 一路无话,当回到七星石拱桥,陈渭斌若有所觉,勒住马匹,停顿不前。 侯华年疑问:“你又怎么啦?” 陈渭斌观望四周:“我似乎感受到了剑气?” 侯华年嗤之以鼻:“这破地方哪来的剑气?牛粪倒有几堆,臭死了,赶紧走吧。” 昨晚庄上闹了一宿,弄得人心惶惶,可到了第二天,该干活还要干,该下田的还要下,否则吃啥喝啥? 对于农人而言,只要还能动,都得劳动。 正好趁着公主殿下不在,早早把牛牵出来耕种,路过之际,难免遗矢,显得脏乱。 陈渭斌感受过后,没发现确切的剑气,于是跟着一起走了。 刚回到上半村,很快听到了相关禀告: 果然是出事了…… ------------ 50:去找陈留白 第一件事:昨夜庄上闹邪祸了,像是从宗族祠堂开始的,有许多阴鬼出没,在街巷上游荡。 它们在不断叫魂,叫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陈留白! 第二件事:闹得最凶的地方竟是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不少壮丁乡兵死在里头,死状可怖。 族长说为防尸变,连夜安排人手,把那些尸体都直接烧掉了,没能入土为安。 第三件事:陈甲公请出了镇族神剑,但效果似乎不佳,后来此物不翼而飞,不知所踪…… 陈渭斌现在接触了解到的情况,主要是通过自己那一房的人,所以不够详细和全面。 老七抓住他的手:“斌儿,你们回来得及时,此事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需要查个水落石出。尤其是神剑下落,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在老人心目中,认定自家出身的陈渭斌才是宗族的天选贵人,祖上的好东西,该由他来继承才对。 陈渭斌安慰道:“七伯,我会着手调查的。” 纸包不住火,赵格儿那边很快也有所听闻——她在庄上,留有些人手眼线,并没有全部带上山去。 于是和侯华年一起,过来找陈渭斌说话。 侯华年疑问:“发生了这般变故,明天的礼祀大祭是否要取消了?” 陈渭斌叹道:“多半如此。” “无趣。” 侯华年嘴一撇,感到意兴萧索。 大老远跑来这一趟,大蛇没杀到,祭祀也没得看,白跑了。 赵格儿道:“那神剑岂不是没机会看了?” 微一迟疑,陈渭斌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赵格儿一怔:“不见了?” 侯华年晒然道:“依我看,莫不是你家族长故意如此说辞,自己偷偷把剑藏了起来?” 陈渭斌说:“没这个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那剑定然有些古怪,所以要遮遮掩掩。” “此事想起来,的确扑朔迷离,并不合理,还有那個陈留白。” 侯华年问:“陈留白是谁?” 陈渭斌答道:“就是我们回来的第一天,在石拱桥上遇到的那个少年。” 这一说,侯华年登时记起了:“原来是他,哼,区区一介白面书生,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陈渭斌微微颌首:“我打听过了,原来此子以前,在族内是个神童,颇有几分名气……” 当即介绍起来。 听罢,赵格儿饶有兴趣地道:“七岁能写诗?写的打油诗吗?” “不是,我特意找来看了,写得确实好……” 张口吟诵出来。 赵格儿秀眉微蹙:“你族中有如此诗才文采之人,为何先前没有找来?” 陈渭斌忙道:“他十四岁考得秀才后,因缘际遇,在街上遇到位神秘道士,不知何故,就留书出走,跟人跑了,说是要去求道修仙。一去十年,去年年底才回乡的。其久不读书,已是江郎才尽,写不出好诗词来了。” “神秘道士,求道修仙?” 赵格儿眨了眨眼睛:“事情具体是怎么样的?我最喜欢这般奇遇故事了。” 陈渭斌苦笑道:“个中内情真相,除了陈留白自己,别的人恐怕都不清楚,大都是乡野传闻,越传越玄乎。” 侯华年冷笑道:“世上虽然有仙人之说,但岂会随便就能在街头上碰到的?况且,如果他真得去了求道修仙,为何又跑了回来?瞧他的模样,哪有半点仙风道骨?”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不过我看他倒是骨骼惊奇,相貌韶秀,长得很好看呢。” 侯华年:“……” 身为赵格儿的爱慕者之一,很难忍受她对别的男子青睐有加。 何况那只是个乡下秀才。 陈渭斌摸了摸下巴:“说到样子,庄上有说法,说陈留白的外貌,和十年前相差无几,依然是个少年。但话说回来,他也才二十多岁,面容显得稚嫩些,不足为奇。” 侯华年没好气地道:“莫说他了,且说神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妹到此,主要是对此剑好奇,可连一眼都没看到,实在扫兴。” 陈渭斌沉吟道:“神剑之事,要去找族长问过,才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那就去问,现在便去。” 侯华年急不可待地道,有心要在赵格儿面前表现。 陈渭斌忙道:“族长年事已高,又受了惊吓,咱们贸然登门,恐怕不妥。” 侯华年冷哼一声:“陈师弟,你这般优柔寡断,顾前瞻后的,如何能成大事?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不让师妹看剑?生怕师妹会抢你宗族的东西?” 这个帽子扣下来,性质就不同了。 陈渭斌忙道:“我绝无此意。再说了,那镇族神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否名副其实,我都不清楚。” “那不刚好?咱们一起去问族长,然后一起观摩。放心,就是看看而已,别真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行吧。” 陈渭斌答应下来,眼底不禁掠过一抹阴翳。 其实他自己,本就有去找陈甲公询问的念头和打算,但作为族中后辈,缺乏一个堂皇的名义,同时面临着一个问不出话来的局面。 此际让赵格儿和侯华年参与进来,会大有帮助。 当然,宗族中事,掺和了外人,毕竟不甚光彩。 好在赵格儿身份超然,不同一般,能够堵住别人的嘴。 于是三人,带上数名甲士,前往族长宅院。 听闻公主殿下驾到,陈甲公连忙出来迎接。 分宾主落座,但赵格儿自然是坐上座的,奉上香茶,略作寒暄,陈渭斌开口说道:“族长,我听说昨晚庄上闹了邪祸,当真是心急如焚,立刻赶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甲公叹道:“渭斌,事发突然,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只能说是天降横祸。” 侯华年道:“族长,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国境之内,妖邪作祟,吾辈武者,本就是要挺身而出,斩妖除魔。” 他说得正气凛然。 赵格儿也开口了:“身为公主,我更有庇护民众百姓的责任,如今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等邪祸,自当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 陈甲公干咳一声,起身作揖:“老朽多谢公主殿下和候公子了,只是我真得被吓得不轻,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侯华年双目一瞪:“族长,伱可知道知情不报,隐瞒真相,就等于是欺骗殿下,此为大罪。” 陈甲公暗暗叫苦,一咬牙,道:“你们可以去找陈留白,他应该知道些情况。” 赵格儿笑道:“既然如此,那族长派人去把他请来就好,当面问个明白。” ------------ 51:大局为重 公主殿下开了金口,陈甲公没办法拒绝。 其实他心底深处,同样隐藏着一份小心思:要把此事尽快镇压平息下去,恢复以往的秩序,从而维持住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信。 整件事中,毫无疑问,陈留白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但在情况未明之下,陈甲公不好去找他,现在有公主殿下的命令,再好不过。 不过把人叫来之前,有些话需要事先有所交代,以免到时候双方起了冲突,不好收拾。 因此,让四叔公走一趟,最为合适。 事关陈留白,四叔公自然答应了,打起精神,带上名小厮,前往泥守巷。 “四叔公,且等等贫道。” 却是王道长快步赶来,身后跟着道童阿狄。 四叔公一怔:“道长,你跟来作甚?” 说实话,昨夜对方临阵退缩的表现,颇让人不齿,印象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贪生怕死者,哪还有高人风范? 王道长一张圆脸堆满笑容:“贫道也想去拜访留白公子。” 四叔公倒不好赶人,只顾往前走。 到了泥守巷,走进那座院落中,就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 听到这读书声,四叔公不禁驻足,脸上露出古怪之意。 他自是希望陈留白苦读诗书,再度踏上科举功名之路。 问题是,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怎地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份静气,就显得不同一般了。 “四叔公,你来了,快请坐。” 陈留山出来招呼,瞟一眼王道长,觉得奇怪,不知这道人是谁。 不过能穿道袍的,就代表着身份,不敢怠慢。 四叔公干咳一声:“我来找留白。” 陈留山连忙进去告知,一会之后,身穿青衫的陈留白出来了,目光一扫:“四叔公,有事?” “咱们进房中说话。” “好。” 两人进去了,王道长不好继续跟进,可他是个口舌灵活的,很快找到了话题,与陈留山谈笑风生起来。 房间内,四叔公坐下来,叹口气:“留白,你可否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留白很简洁地答道:“邪祟为祸,想要借尸还魂,但被我斩了。” 四叔公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么说,你离家十年,是真得学到了仙法神通?” “仙法神通?” 陈留白摇头道:“我学的只是些剑法手段而已。” 这是实话,当前掌握的本领,距离仙法的级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原来如此。” 四叔公恍然道,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对于武道,他只是一知半解,于是直接把陈渭斌等人找上门来,然后族长要叫陈留白过去的事情说了: “我心中忐忑,感到不安,觉得公主殿下他们来者不善,绝非是为了邪祸那么简单。” 陈留白道:“大概是为了镇族神剑吧。” 四叔公苦笑道:“昨夜发生的事,吾等几人有目共睹,哪有什么镇族神剑?” “但族长没有道出真相,所以陈渭斌他们并不知情。” “在这件事上,族长也是有苦衷的……” 祖上的先人变成了邪祟,为祸杀人,传扬出去的话,不但惊悚,而且影响深远,会动摇整個氏族的根基。 为了稳定局面,必须有所隐瞒。 陈留白笑了笑:“此间内情,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可能会对神剑更感兴趣。” 原因很简单,涉及超凡的神秘之物,往往代表着非凡的力量。 赵格儿不但是个公主,还是白帝城弟子,是个学有所成的武者,她的认知见识,和村民们截然不同。 举个例子,好比说有件价值非凡的古董流落民间,乡人不识货,拿来吃饭,甚至喂猪。 可这么一件东西,若是被行内人见到的话,结果会如何? 定然会是巧取豪夺了去。 在这件事上,或许有些方面不一致,内核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在陈氏,剑囊虽然被奉为镇族之宝,但数百年来,无人懂用,无人能用,充其量,等于是一件摆设,具备些象征意义而已。 毫不客气地说,以族长陈甲公为首的陈氏族人,他们对剑囊的价值和作用性一无所知,只记着个祖训,说危难之际,神剑会出鞘,力挽狂澜。 可结果呢? 出了这番事后,就算拿着剑囊回去,陈甲公估计都会如遇蛇蝎,避之不及,敬而远之了。 接着是陈渭斌的立场,其对于“镇族神剑”也只是有所耳闻,半信半疑,未曾真正上手接触过。 他不是一般的陈氏子弟,而是有机缘的人,这才能拜入白帝城学剑。 等同于寒门出贵子,飞上枝头了的。 到了更高的层次后,眼界自然不同,对于乡下宗族的人和物件,就没那么看得上了。 这一点,和赵格儿侯华年其实是一样的,心里并不认为真有宝贝。 所以陈渭斌并不介意拿出神剑来给赵格儿观摩,能顺她的意,就是一种交好。 然而在这骨节眼上,庄上偏偏出了祸事,偏偏神剑又不见了…… 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遮掩,反而欲盖弥彰。 这一下,几人对于神剑的兴趣,顿时被勾了起来,想要一窥真颜,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各人的心理状态,陈留白稍作揣测,便推了个七七八八。 那么要如何应对? 剑囊若只是个普通的老物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关键是,它真得是件宝物! 况且,此宝已然有主,岂容旁人再来染指? 四叔公压低声音:“留白,那剑囊乃不祥之物,你将之毁了最好,若是公主殿下问起,这么回答即可。” 陈留白淡然道:“得看她是如何问的……那就去一趟,正好有些事情要办,一次性办妥了吧。” 两人走出房间。 王道长见状,很快与陈留山告别,又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陈留白问:“道长,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王道长干笑一声:“公子胸有成竹,贫道何必多言?” 陈留白呵呵一笑:“倒是个有趣的。” 刚回到上半村村口,有壮丁等着说道:“四叔公,族长说了,让大家都去祠堂那边,共商大事。” 原来是换地方了,大概是觉得祠堂更为合适。 当来到祠堂外面的石板广场,四叔公不放心地再三嘱咐:“留白,伱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当以大局为重。” ------------ 52:何为大局(求收藏追读) 祠堂四周,氛围明显不同,在出入之处,俱有甲士站立,手按刀柄上,一派肃杀姿态。 面对真正的兵甲,乡人们远远看着,便会感到害怕,根本不敢靠近。 四叔公这些算见过世面的族老,同样会显得畏手畏脚。 便是王道长,脸色都不禁一紧。 要知道能跟随在公主殿下身边,充当扈从护卫的,定然是百战精兵,远非那些县衙兵丁所能相提并论。 宽阔的院落中集合了不少人,各房的族老都被请来了,还有陈正冲和陈正兴两兄弟。 除了要解决“邪祸事件”之外,还要商讨关于礼祀大祭的问题,是改期、取消呢,而或硬着头皮办了。 如果要办的话,又该采取何种主题来做…… 另外,在这骨节眼上叫大家来祠堂,陈甲公还有个用意:希望人多点,壮壮声势,能稳得住场面。 因为有公主殿下在场,气氛凝滞,显得死气沉沉。 找不到话题来谈; 也没什么话题可谈的; 两拨人,完全不同世界,原本永远都不会有共处一室的机会。 就在这种沉闷而压抑的氛围中,脚步声响,陈留白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几乎每一道目光,都蕴含着审视与猜想的意味。 其中陈甲公和族老们,大都识得陈留白。 但现在再看,全然感到陌生,故而要重新来认识一番; 至于赵格儿等,倒是见过,一面之缘,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即使有印象,也已颠覆得不成样子。 陈甲公站起来,伸手招呼道:“留白,坐在这边来。” 那里留了个位置。 陈留白不客气,直接落座。 陈甲公干咳一声:“留白,此番叫你来,是公主殿下有话询问,你好生回答,勿要失礼了。” 陈留白目光一扫,淡然道:“看这场面,倒像是升堂审案似的,何至于此?” 侯华年早看不惯他了,霍然站起:“陈留白,今儿便是要审一审你!” “审我什么?” “陈家集邪祸一事,阴鬼叫魂,还有镇族神剑等,处处与你脱不开关系。依我看,你可疑得很。” 陈留白看着他:“所以呢?” 面对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侯华年心中的怒火越发难以压住:“所以你要立刻交待,不许半点隐瞒。否则的话,便要把伱拿下,好好审一审。”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闹将起来,陈甲公暗暗叫苦,连忙冲四叔公打眼色。 在座的人,其他的人都在装聋扮哑,不愿掺和进来。 更不敢。 族中品级最高的就是陈正兴,五品同知,算是高官,可在公主殿下面前,他眼观鼻,鼻观口,如同入定老佛。 内心认定:陈留白年轻气盛,必吃大亏。 另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就是陈渭斌了,可他只冷眼相看,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所以陈甲公只能让四叔公出面,好好管一下陈留白,不要意气用事。 四叔公无奈,硬着头皮上:“留白,有话好好说。” 陈留白劝道:“四叔公,从昨夜到现在,你奔波劳碌了许久,应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不必在此左右为难。” 四叔公脸色一变,急道:“留白,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大局为重?” 陈留白晒然问:“何为大局?” 陈甲公踏前一步,意味深长地道:“大局就是陈家集上下的安危,以及咱们陈氏的兴亡。” 陈留白忽而长笑:“如此说来,我镇压邪祸,不正是为了大局?” “那自是算的……不过现在,好生配合公主殿下的询问调查,更是为大局着想。” “呵呵,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事情已经解决,并且过去了。剩下的,都是宗族内部的事,根本不需要外人插手,到此指手画脚。” 侯华年勃然大怒:“放肆!” 身形一闪,窜了过来,五指张开,当头抓来。 陈留白不躲不闪,舌绽春雷:“滚!” 莫名地,侯华年心头悚然,生生停住攻势,往后退开三步,反手按上剑柄。 作为白帝城的弟子,毕生所学,主要都在一口剑上,至于拳脚功夫,则要逊色许多。 陈留白目光漠然地看着他:“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想着拔剑。” 面对那一双眸子,侯华年竟有一种惊惧之意,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使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抖,握住剑柄的那只手掌尤其抖得厉害,仿佛寒风中的枯叶: “我这是怎么啦?” “我怎么连剑都不敢拔?” “我一定要拔出来……” 他拼命地给自己打气,要鼓起勇气来。 但只持续片刻,猛地大叫一声,掩面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在座众人看见,顿时目瞪口呆。 如斯变故,也就是一会儿工夫,明明侯华年咄咄逼人,一副随时能把陈留白拿下的样子,可转瞬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陈渭斌霍然站起,手指过来,大声道:“你,你对侯师兄做了什么?” 陈留白冷然道:“我倒想问你做了什么?身为陈氏子弟,邀请宾客过来游玩观礼没错,错在被喧宾夺主,让外人在宗族祠堂耀武扬威而唯唯诺诺,无动于衷。” 陈渭斌争辩道:“你懂什么?况且我做事,用不着你教。” “说了不听,听了不改,该教!该打!” 说罢,身形瞬间出现在陈渭斌面前,噼里啪啦,扬手两记大嘴巴子。 抽得其左右脸颊肿得如同猪头般。 这一下,全场皆寂,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这個事情,发生得实在疯狂,超乎想象。 而陈渭斌像是被打傻了,呆头鹅般站在那儿,目光呆滞。 堂堂陈氏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此刻就像个弱小而无助的孩子,挨着大人无情的责罚,却不敢有半点反抗。 先是侯华年的异常,接着陈渭斌挨打,动静不小,很快把四周戒卫的甲士给惊动了,哗啦啦的,全部奔跑过来。 陈留白的目光看向了赵格儿。 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芳心一颤,急忙出声叱喝手下甲士:“尔等速速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半步。” “是。” 甲士们服从命令,执行力很强,立刻退走了。 整个场面,霎时间变得诡异且寂静。 而以陈甲公为首的诸多陈氏人物,此刻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 ------------ 53:我就是大局 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陈留白长身挺立,无人敢与其目光对视,纷纷垂首。 赵格儿脸色发白,刚才被陈留白瞧上一眼,她竟有一种身如蝼蚁般的卑微感,稍不小心,便会被一指头按死。 纵然她生在帝王家,自幼开始,便善用心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如今在那一个漠然的眼神之下,几乎忍不住要浑身战栗,生不出任何心思想法来。 在那一瞬间,赵格儿终于体会到侯华年拔不出剑,最后落荒而逃的感受了。 还有陈渭斌站着挨打,却不敢有丝毫反抗的窝囊…… 那其实不是窝囊,而是真得怕死! 他们三人中,陈渭斌入门最晚,天赋悟性也称不上好,胜在懂事勤勉。 而剑道修为,则是侯华年最高。 至于赵格儿,她的尊贵在于出身方面。 然而一切的依仗,在陈留白面前,全都成为了纸糊,没有半点作用。 那么,陈留白的身份? 赵格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惧之余,又夹杂着某些莫名的激动之意。 当即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道:“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公子,还请恕罪,吾等这就退下。” 陈留白淡然道:“不送。” 赵格儿如蒙大赦,依然躬着身子,退出几步后,这才转身,带着所有的甲士护卫快步撤走。 祠堂内外,就只剩下一众陈氏族人。 诸人依然是一脸的呆滞,反应不过来。 在场的,除了当事人之一的陈渭斌,其他的人,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始至终,陈留白并没有真正出手,更没有杀人见血什么的,可这几天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就变得低声下气,自称“奴家”了。 乡人村民的观念总是很朴素,很直观的。 在他们看来,陈留白能压过赵格儿一头,岂不是正说明他比公主殿下更厉害? 四叔公反应最快,登时振臂高呼:“贵人!陈留白就是先人祖宗们入梦显灵,所预言的氏族贵人啊!他荣归故里,咱们陈氏当大兴!” 陈留白:“……” 这位远房族老,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陈甲公:“……” 可恨,这话应该是由自己这位族长说的,居然被老四抢了话头,赶紧道:“四叔公所言极是,所有的事情,完全都对得上了。原来种种迹象,都是应在留白身上,实至名归。我宣布,明日的礼祀大祭如期举行,核心主题,便是请留白这一脉正式认祖归宗,搬回上半村来住!” 老人家虽然碍于年龄眼界见识等,有时候显得小家子气,可一旦进入到熟悉的领域,立刻就表现出人精本色来。 有四叔公和族长带头,其他的人自不会有异议,一个個满脸笑容,热情得不行。 族老老七的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知是伤势未愈呢,还是怎地。 可自家斌儿都被抽傻了,他又哪里敢出声,自讨没趣? 陈渭斌站在那里,依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会之后,他猛地一拍手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旁边老七被吓一跳,又不禁担心起来:斌儿莫不是真得被打傻了? 但见陈渭斌走到陈留白面前,认真地问:“你刚才对侯师兄,还有对我,是不是用了术法?” 陈留白淡然答道:“你不算太笨。” 他正是施展出了一门术法:《小嫁梦术》。 此术要素:以法念为饵,勾起别人心中的念头想法,然后为所欲为。 在应用过程中,可制造幻境,将对方困住;可先声夺人,直接在精神层面进行压制…… 具体如何,看双方的实力差距。 是以陈留白能一个眼神,让侯华年拔不出剑,同时打得陈渭斌一点脾气都没有。 皆因两人的意志胆勇俱被打压得荡然无存,哪里还能与之抗争? 其实他们还算好的,若是普通人等,恐怕会立刻跪地求饶,表现得更加不堪。 人最重要的便是精神心气,这个一旦被人掌握,便会成为木偶傀儡;而要是丧失了,那就意志消沉,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故曰:三军可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也。 确认了“法术”这一点,陈渭斌神态复杂。 其实由始至终,他们几个都没怎么在意过陈留白,缺乏重要的了解。 原因有好些,比如说自视甚高、比如说灯下黑、又比如说,谁会特意去打探不相干的人? 最终导致现在的灰头土脸。 那么,陈留白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难怪对所谓大局毫不在意,这般人物,他站在这里,就是能决定一切的“大局”! 陈渭斌很快做出了决定,忽而跪拜下来:“请先生教我。” 这个“教”字,可不是突兀就说出来的,正是接了陈留白先前那句“该教!该打!” 不过跪下来后,他很快就后悔了:像陈留白这般人物,岂会随便就教人的? 这一跪,反而显得自己功利心重,骑虎难下了。 但这么一个机会,陈渭斌真得不愿错过…… …… “这也许是个难得一遇的机会……” 带着甲士撤走的赵格儿到了外面,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她出身不低,又拜入白帝城学剑,有眼界有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而那些人,是绝不能去招惹和得罪的。 正如下面的平民百姓不能招惹得罪自己一样。 陈留白表现出来的实力,管中窥豹,足见一斑,最起码也是一位先天宗师! 这是个什么概念? 偌大赵国,能达到宗师级别的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包括白帝城主,他们几个人的师尊。 更何况,陈留白的实力可能更胜一筹。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家”了! 想到这,赵格儿一颗心砰砰乱跳。 快速回到住宅。 此处是陈氏上下费尽心思才安排好的宅院,颇为讲究铺张,只求能让公主殿下住得舒服些,不会怪罪下来。 “收拾好所有东西,我们搬出此地。记住,但凡是陈氏的东西,哪怕一针一线,皆不许拿走。另外,搬离之际,不许有任何扰民行为,若敢违反者,斩无赦!” 赵格儿做了决定,一声令下,显得果断干练。 ------------ 54:光宗耀祖 “公主殿下带着手下撤离,出庄而去了?” 祠堂内,陈甲公听到壮丁禀告,连忙问:“他们去哪了?” “去了东照坡,在那搭建帐篷住着。” “……” 陈甲公本还以为赵格儿吃瘪后,会直接离开,回白帝城,而或返回京城。 若是那样的话,这心里未免有几分忐忑,担心会遭受报复打击等。 可赵格儿根本没走远,而是选择住到了庄外,还是东照坡。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就是主动示弱,表明态度,以讨好陈留白吗? 毕竟陈留白当面说过“不许外人在此指手画脚”。 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能屈能伸,绝非一般头脑简单的天潢贵胄。 与此同时,更加证实了陈留白的不凡。 贵人呐! 陈甲公开怀不已,昨晚邪祸所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此时陈留白已经不在祠堂,而是飘身离去,回泥守巷了。 他对于礼祀大祭那些繁琐的细节没甚兴趣,让族老们操办即可。便是“认祖归宗”本身,也只是为了爹娘和大哥他们的念想而已。 先前面对陈渭斌的跪拜求教,陈留白没有说什么“孺子可教”,他可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 只瞥了一眼而已。 陈渭斌也知道自己心急了,过犹不及,识趣地告一声罪后,离开祠堂,回家里找侯华年,担心其会出事: “侯师兄,你这是?” 在房间的角落处,侯华年畏缩在那儿,披头散发,嘴里念叨个不停:“拔剑……” “我要拔剑……” “我的剑呢?” 其本是个骄傲的人。 出身优渥、年纪轻轻就在白帝城学剑、闯荡出不小的名头,出来行走江湖之际,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侯少侠”? 没想到在陈氏祠堂内,被陈留白一個眼神给惊吓成这样。 毫不客气地说,陈留白的《小嫁梦术》,几乎破了侯华年的剑心。 这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与之相比,陈渭斌觉得自己挨了两大嘴巴,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看得出来,陈留白是念了同族的情分。 当然,陈渭斌自问也没有真正得罪过对方,更不曾结下什么仇怨。 否则的话,结果又不同了。 “侯师兄,你醒醒,都过去了。” “我的剑在哪里?你可曾看到了我的剑?” 侯华年猛地一把抓住陈渭斌的左手,抓得真紧,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怎么都不肯松开。 陈渭斌没办法了,抬起右手,啪的,给了他一嘴巴子:“侯师兄,你快醒醒!” 这一巴掌下去,心头竟莫名有几分快意。 对于这位自视甚高、性子骄纵的师兄,陈渭斌没甚好感,平时没少受到挤兑,颇有些忍气吞声。 那现在? 于是又举起手,啪的,打了更重的第二巴掌。 侯华年英俊的脸颊登时红肿了起来,但也终于被打醒了,他看着陈渭斌,一把抱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 陈留白一脉将要认祖归宗,搬到上半村住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 左邻右舍,众多族人亲戚纷纷登门来恭贺道喜。 都是沾亲带故的,都是人情世故。 贺喜的核心,当然是围绕着“陈留白”来进行。 众人虽然不清楚内情如何,但结果说明了一切。 陈留白不但获得了“先人祖宗们”的认可,还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器重”,送来整整一马车的贺礼。 紧接着,族中最高官陈正兴大人也亲自过来送礼了…… 这对于乡人村民们来说,就是梦寐以求的“光宗耀祖”。 陈父陈母恍然做梦,陈留山两口子更是喜不自禁。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陈留白离家十年,在外面学到了些本事,但根本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本事。 本还想着,希望陈留白浪子回头,重读诗书,再度踏上科举功名之路,等到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光宗耀祖之时。 没料到,完全不需要,如今就达成了。 陈父对陈留山道:“你赶紧让人捎信,送去潘县,告知二妹一声,让妹夫一家赶过来。” 在这时代,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的水,不得夫家允许,女子都难以回娘家探亲。 倒不是说亲情淡漠,而是封建规矩如此。 而为了不让女儿在夫家难做人,这些年来,陈父他们日子过得艰苦,却也不会去李家登门求助。 不过在能力范围之内,陈巧也会想法设法地周济娘家一二。 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如今家里有所发迹,要扬眉吐气了。 如此喜事,应该让陈巧他们过来一起,共享喜悦。 送信的人好找,最后叫了知根知底的陈稚平去。 得了这桩差事,陈稚平眉开眼笑的立刻骑马出发。 要认祖归宗了,各种礼祭准备,接着又是搬家事宜,忙活得飞起。 不过大方面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由族长陈甲公出面搞定,还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四叔公。 陈留白的崛起,就代表着四房崛起。 贵人呐! 因此方方面面,四叔公都亲力亲为,带着一群人来帮忙打点,考虑得十分周到。 再加上一个王道长,其主动请缨,抢着干活。 如此一来,作为“主角”的陈留白无需为这些琐事烦心。 他有自己的事。 倒不是打熬气血,转化元炁。 目前浑身经脉穴位,剩下的通天穴和百会穴乃是真正的重要大穴,需要足够的血食滋补,才能创造出机会来。 这一时半会,找不到来吃。 所以要做的是另一件事:炼剑! 昨夜得了那柄神剑,收入囊中后,至今还没有真正来瞧过呢。 说实话,对于那位大胡子的族中前辈,陈留白颇有兴趣,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对方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跳出了凡俗红尘,到了新的境界。 以后有机会,因缘际遇的话,可能会见上一面…… 那太过遥远的事,暂且不必多想,现在先来看剑。 炼剑是亟需沉心静气的事,家里这个环境自不合适,不过明天便是礼祀大祭了,时间紧迫,现在也无法抽身离开。 暂且来瞧一瞧,却是可以的。 当下躲在房中,门户紧闭,从壶天袋内取出剑囊,法念驭动。 嗡的! 一道寒芒闪动,小剑浮现。 房间内顿时充溢着一股凛冽的锋芒气息,一时间,蚊虫死伤无数,落了一地。 ------------ 55:尘缘有剑 (新的一周,求收藏追读!) 荧荧小剑,灵性十足,已然属于飞剑的范畴。 由此可知,当初埋下的剑胚材质是何等上佳,再加上养剑阵法,能借助地势水流,以及土石元气等,其中牵涉讲究的东西就多了。 越了解,就越觉得那位大胡子前辈惊才绝艳。 这般人物,出海求道修仙的话,想必会有所成就。 不过话说回来,仙道之路,那真是巍峨峻险,步履维艰,百般讲究。 至今为止,陈留白距离化神尚有一步之遥,不知还需要经历多少煎熬才行。 在凡俗红尘的超然顶尖,却只能徘徊在仙道门槛之外。 这就是对比之后所得出来的差距,当真是泾渭分明。 诚如老百姓们想象皇帝的生活,手持金锄头…… 大概如此。 他施展出法念,裹着小剑探索,仿若走进一个瑰丽而神秘的小世界里头,有一种上下求索的意味。 然而没能探索多少,法念便感受到了压力,力有不逮,难以持续下去。 果不其然,受到修为境界的限制,难以对此剑进行深层次的炼制,更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陈留白并未就此感到气馁,反而愈发欣喜,将小剑装回剑囊,口中说道:“神剑有主,当命名。既然是从凡俗中所得,那就唤作‘尘缘’好了。” 尘缘有剑,一剑断尘缘! …… 陈稚平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潘县,来到李府报信。 今时不同往日,听说是陈家集来人,即使不是陈巧的亲兄弟,只是个本家堂弟,但李宽父子都亲自出来热情接待。 使得陈稚平受宠若惊,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陈留白的厉害之处。 听说到家里认祖归宗的事,陈巧喜极而泣,一番场面不提。 招待完毕,厅上剩下李宽父子。 李宽忽而苦笑一声:“季义,以前爹做事,真是鼠目寸光,欠了考虑。” 李季义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事。 想当年,李家之所以与陈家结亲,其中大半的原因是奔着陈留白去的,寄望其科举有成,金榜题名,可谁知道陈留白突然就离家出走,就此杳无音信了呢? 自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少了来往。 李宽为武者出身,性子颇为独断,后来经商,开始逐利,难免就瞧不上亲家了。 好在李季义夫妻相处,感情颇好,倒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只是陈巧一介妇道人家,能有多少话语权?知道娘家日子过得不好,也只能暗暗积攒些私己钱来帮衬一二。 对此,李季义是知道的,也给予了支持,但他近年才开始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结果就被绑架到了鳌来岛上。 反正这种家务事,总离不开鸡毛蒜皮,锱铢必较。 其实上次事后,李宽就后悔不已,满心盘算着该如何巴结好陈留白。 如今受邀去陈家集观礼,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但在去之前,得和儿子通过气,毕竟儿子儿媳,才是连接两家的最佳纽带。 李季义宽慰道:“爹,留白肯出手救孩儿出来,应该是不会计较那些的。” 李宽叹道:“我知道他不计较,不过咱们此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以弥补一二。” 李季义默然:有些事情,哪能轻易便弥补回来的? 自古人心,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却少得可怜…… …… 吃过晚饭,入夜了,家中的热闹才慢慢平息。 陈留白正在房中看书,大哥过来,说陈文庆登门来了。 再见这位同窗,发现他骨瘦形销,仿佛又变回了当初在草堂时被判官神像缠身的模样。 不由叹道:“文庆,你这是何苦?” 前时陈文庆被叫去给赵格儿写诗,本来满心欢喜,以为有了晋身之道,不料苦心孤诣之作,并未受到欣赏,反而被斥责,灰溜溜地回家了。 这番打击,真是要命。 一夜之间,陈文庆觉得自己毕生的前程都要断绝,再无路可走。 他甚至想着要去寻死了。 直到听闻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公主殿下,竟在陈留白面前自称“奴家”,陈文庆大为震惊,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喝了碗粥,然后就支撑着过来。 他一双眸子已经深凹了下去,但此刻竟散发出异样的光:“留白,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这些年间,跟随道人上了一座山。” “那是什么山?” 陈留白摇摇头:“我说不出来,莫可名状,不可描述。只知道那山很高,高不可攀;很远,远不可及。” 陈文庆疑问:“那你怎么下来了?” 陈留白道:“也许是我尘缘未断,所以要回来一趟。但我下山回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登山门。这一点,从未改变。” “那山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如果你有机会去的话,你就知道了。” 陈文庆默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但现在,他可能有另外的机会。 于是做出了决定,双膝一跪,拜倒在地:“请留白教我!” 陈留白看着他,眼神漠然,问道:“伱不想再读书考功名了?” “这些天来,我心若死灰,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死了,但又活了过来。在生死之间,遇见大恐怖,终于幡然醒悟,故而决意要修道学剑。” “你修道学剑,所为何事?要去将公主殿下踩于脚下?” “非也,修道明心,学剑护持,更为心头一点意气……我始终是意难平呀!” 说到最后,潸然泪下。 陈留白目光一闪:“学剑不易,能否学会,要看你意志资质,失败的话,你就会死,可还要学?” 陈文庆慨然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好,我来教你!” 陈留白一指点在他的额头眉心处。 陈文庆的精神一阵恍惚,下一刻,仰面便倒。 陈留白将他放到床上,然后走出去,对随行的小厮说陈文庆睡下了,明日醒来,便会回家。 那小厮不明所以,于是回家禀告老爷陈诚去了。 陈留白则与大哥交代一声,随后出门,离开陈家集,直往东照坡而来。 现在的东照坡上,早没了草庐,有的只是一座新建的帐篷。 公主殿下,就住在里头,四周各处,自有甲士巡逻戒严。 陈留白身形飘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出现在帐篷之内。 ------------ 56:你还会回来吗 帐篷中点着灯火。 灯火下赵格儿身穿便服,显露出婀娜凹凸的身段来。 她正在闭目沉思,猛然有所觉,睁眼就看到了陈留白。 在这一瞬间,说不受惊那是假的。 陈留白悄无声息地出现,鬼神莫测,所展现的本事手段足以说明一个事实: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不过赵格儿亦非常人,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起身施礼:“奴家见过公子,公子请坐。” 陈留白并没有坐:“我来找你,是想了解些事。” 赵格儿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可能要来了,忙道:“公子请问,奴家知无不言。” 把姿势放得很低。 “首先,是关于你赵氏皇庭的情况……” 闻言,赵格儿内心一个咯噔:皇权皇室,这些都是最多秘辛的方面,其中不少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实在难以启齿。 好在陈留白问出的具体问题并非那些: “我一路上,有所耳闻,听说当今圣上,也就是你父亲延康帝笃信释家,拜国师,常年在宫中吃斋念佛,祈求来生因果,而不上朝理事;与此同时,又大兴土木,广收捐税,建立墓宫。那墓宫,可建好了?” 这个问题算不上秘密,赵格儿连忙回答:“至今为止,一共修建了十一年,尚未建好。” 在赵国,墓葬文化涉及鬼神之道,规矩礼仪十分繁琐复杂,一套套的,非常讲究。 而自古以来,帝王们还在位时,就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给自己物色选址,开始营造皇陵。 这基本属于惯例,不知陈留白为何问起这個。 不过相比以前,这位延康帝的做法太过于穷奢极侈了,横征暴敛,大肆搜刮天下奇珍异宝,导致乱象丛生,出现了诸多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延康帝的个人经历颇为传奇,其从十五岁开始当太子,无奈父王长寿,足足熬了四十年,年近花甲才能登基称帝。 起初,他本来信奉的是道家,渴望延年益寿,炼丹长生。 后来不知怎地,性情大变,改入佛门了…… …… 陈留白与赵格儿之间的谈话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然后结束,陈留白飘然离去。 赵格儿长吐口气,这才发现全身衣衫都湿了。她换过衣装,下达命令,连夜收拾,离开了东照坡,往夜色苍茫的北方而去。 …… 到了第二天,陈渭斌才接到赵格儿北上回京的消息,他默然了许久,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妹走了,我也该走了。” 侯华年神态颓然地道。 陈渭斌叮嘱道:“侯师兄,到了外面,希望你能谨言慎行,小心祸出口出。” 侯华年不禁打个冷颤,郁闷地回了句:“知道了。” 把马牵着,在庄上时可不敢骑,出到外面,这才翻身上马,逃也似的走掉。 这趟从白帝城出来,本意是游历天下,增长见识,没料到在陈家集栽了一大跟头,顿时失去了闯荡江湖的雄心壮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缓过一段时日再说。 只是到了官道上,举目茫然,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终于下决心,选择北上继续追随赵格儿去了。 …… 温煦的朝阳从窗棂照入,照在陈文庆的脸上。 在做了一个漫长而神异的大梦后,他猛地醒来,起身下床,出到外面,看见陈留白正在院中站着。 于是走过去,态度恭谨地道:“多谢留白赐教。” 陈留白笑道:“我只是给你指了一条路子,能不能走,能走多远,得靠你自己才行。” 与昨日相比,陈文庆的精神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依然骨瘦如柴,但一双眸子已然有了光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找不到路,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伱也想游学了?” “不,我会留在陈家集,直到我能自己上路了。” 陈留白微微颌首:“善!既然如此,我有一把断剑相赠与你。此剑虽然只是俗器,但观想之,或有所得。” 说着,拿出那柄断剑来。 陈文庆伸出双手接过:“多谢。” “那就回家去吧,莫要伯父担心。” “嗯。” 走出几步,到了门口处,陈文庆又霍然停住,再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拱手做个礼,这才离去。 其君子之风,始终不改,在饱经打击挫折后,再站起来时,反而使得心性更为坚韧。 这一点,远非他人能比。 另外,陈留白还通过《小嫁梦术》,在他的神魄中植入了一份特殊的信念。 三百多年前,大胡子先人出海求仙,在宗族中留下了一柄神剑; 三百年后,陈留白取剑而去,留下的是一个人。 剑也好,人也罢,在本质上,等同于一份传承。 薪火相传,那一点光,或多或少,总能照亮后人的路。 这就足够了。 …… 今日,五月初五,陈氏大祀,举族欢腾,自有一番繁华热闹,其乐融融。 陈留白到上半村的新居看了,一座大宅子,宽阔大方。四叔公有板有眼地介绍道,往上溯源数代,此处正是陈留白那一脉的祖宅所在。 择日不如撞日,认祖归宗,搬家进宅,都在当天进行,氛围喜庆。 和泥守巷的房屋一样,陈留白也着手在新居有所布置了一番。 外人看见,只当形式,可落在王道长眼中,则是惊叹不已。 陈留白对他道:“道长,时世变化不安,你不如把道观搬进陈家集来?” 王道长闻言大喜,忙不迭答应。 至于族长陈甲公方面,亦无异议,庄上多了个王道长,便多了一份力量,是好事。 时日匆匆,数天光阴转眼即瞬。 热闹过后,归于平静。 各方宾客纷纷告辞离开;而赶回来参加礼祀大祭的各房族人也陆续返程。 陈渭斌同样走了,说要游历江湖。 陈家集,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陈留白,也差不多到了告别的时候。 这一次,陈父陈母他们早有了心理准备,套用陈父的话说:“村子太小,已经装不下陈留白了,外面广袤的天地,才是他的去处……” 于是,在某天清晨,陈留白给二老磕头,整装待发。 陈母忍不住问:“三儿,你还会回来吗?” 陈留白叹息一声:“我不知道……” 听了这话,老人家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随后陈留白走出家门,迎着初升的朝阳出发。 庄子外面的田野阡陌间,有更早起的农人听到了一阵腔调古怪的低沉吟唱: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 57:再度突破(第三章,加更) (说好的加更,及时献上) 赵国,延康十三年,秋。 深秋! 秋风萧瑟,草木枯萎,落叶遍地,一派荒凉景象。 近年来,各地灾祸频发,水患、旱灾、地龙翻身等,又有诸般怪力乱神,再加上朝廷官府各种苛捐杂税,使得民生凋零,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 一片绯红的枫叶落下,正落在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里头。 陈留白站在树下,张口一吹,枫叶再度飞扬而去,飘飘忽忽的,落向未知的地方。 在他身后,是连绵苍莽的群山。 陈留白不知道这山的名字,离开陈家集后,他一路北行,没有骑马,只是步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看取路上天下。 磨砺心境,淬炼心性,绝非耍嘴皮子,说说而已,最关键的一点是要亲身经历。 一言以蔽之:实践。 没有经历过的,那大都为想象。 而想象,容易导致空想,并使得陷入妄想。 “何不食肉糜”,那就是一种典型的妄想。 类似的典故例子不胜枚举。 日常生活如此,在修行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观想法门中,不管空想还是妄想,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因为路子一旦走岔了,就很难再走得回头…… 而不同的宗门,不同的人,他们对于心境上的磨炼都会不同,方法迥异,千差万别。 比如苦行憎,那过得真是苦; 比如修闭口禅的,直接把自己变成个哑巴; 当然,还有在红粉中打滚,借此识破骷髅的做法,只是瞧起来,不像是磨砺心性,更似是临阵磨枪…… 孰对孰错,从来没个标准。 陈留白用断剑,不是说用不起别的剑;他穿草鞋,亦非说买不起好鞋。 只是一种自我的表现形式而已。 形式是很重要的存在,无处不在,皆因一切观想,都源自形式。 然后才会诞生出感应来。 他倒不是刻意为之,就是觉得顺手,舒服了。 这一点,和恪守清规戒律的人完全不同,不是一回事。 所以就把那断剑送给了陈文庆。 就这样,陈留白走出了陈家集、走出了茂县、再走出了江州…… 这不是自我放逐,而是自我寻找。 走着走着,看见这一片大山甚好,于是上山,寻了个适宜的地方住下,开始修行。 选择这里,一方面是清幽,无人打扰;另一方面便于狩猎,不愁肉食。 山中有猛兽出没,虽然达不到血食级别,但也是精食层次。 大不了,多吃几顿便是。 这一路来,他竟没碰到妖邪,倒是有些稀奇。 其中原因复杂。 有些妖邪嗅觉灵敏,感受到陈留白身上的气息,立刻就闻风而逃了; 与此同时,朝廷的靖夜司也不是光吃干饭的,大的搞不定,小的总能收拾了; 还有武林中的诸多门派弟子,他们纷纷出来闯荡江湖,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进行狩猎…… 再说了,陈留白走的是官道大路。 像茂县那些虎狼之妖,主要是披了画皮,冒充了官位身份,极具隐蔽性。 只是时运不济,招惹到陈留白,这才被一网打尽而已。 没得血食,唯有退而求次。 在山中苦修近三個月,颇有些收获。 第一:在个人修为上,再度突破,打通了足太阳经的通天穴。如此一来,最后只剩下督脉的百会穴。 到了如今,无限接近于大周天; 第二:浸淫天书残卷,关于五行遁法的领悟更深一层,之前还没有入门的火遁和金遁开始应用了。 随之是《小嫁梦术》、《隐身术》等相对应提升,运用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第三:对尘缘剑的炼制有了进展,最起码,能上手来用了。 这个意义非凡。 能驾驭飞剑,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仙家手段。 不过陈留白这种只算是踩在门槛上的,他目前的法念程度不足以长时间支撑,用来突袭,杀强敌一个措手不及,倒是可以。 苦修至今,又到了一个瓶颈处,故而出来,准备继续步行北上。 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京城。 离开山林,回到官道上。 但见他身穿襕衫,头戴文生巾,背负一口书箱,内装衣物旧书若干。 脚上的芒鞋换成结实的布鞋,免得老被人盯着看,评头论足。 另外斜背一口平平无奇的铁剑。 在赵国,秀才佩剑,十分合理。 这么一副装扮,就是伪装,要以身为饵,钓个鱼,看能否吸引些妖魅过来,正好打打牙祭。 不都说那些妖魅最喜欢勾搭白面书生的吗? 当然,并非所有的妖邪都是血食,都是能吃的,个中自有讲究,无需赘言。 走着走着,妖邪没勾来,天空上倒勾来大片的乌云,过不多久,淅淅沥沥的就下起了小雨。 这等秋雨最为烦人,一下起来没完没了。 陈留白不怕秋寒,但被雨水打湿衣衫身子,终是不舒服的事。 书箱上的布蓬主要是用来遮阳,想要挡雨,就勉为其难了。 于是从壶天袋内取出一把油纸伞,打开撑着。 又走一阵,前头出现一座驿亭,当即走过去。 这驿亭有点破旧的样子,好在还能遮风挡雨,地面上有一堆烧完的木炭,想必是别的路人在此歇息时留下的。 陈留白收了雨伞,放下书箱,变戏法般取出一堆劈好的木柴,打着了火,准备烤肉吃。 那肉,可是秘法腌制过的上好鹿肉。 反正壶天袋空着也是空着,正好装纳足够的吃喝物资,免得在外面难以吃得上。 在穿戴用度方面,他不大讲究,甚至显得不修边幅,可对于吃,就相当认真的了,不会亏待自己,也是为了修炼所需。 火烧起来,肉烤上了,渐渐有香气散发而出。 得得得! 在风雨之际,忽然传来一阵阵慌乱的马蹄声,有十数骑奔跑而来。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心想这顿肉要吃得不安生了…… 就听到一人大喝道:“你们往哪里走?且把头颅留下!” 嗤! 一道锋芒乍然掠起,犹如电闪。 随即,人惊呼,马悲鸣! 骨碌碌地,一物从外面飞了进来,球状,正好滚到陈留白的脚边。 须发蓬乱,死不瞑目,赫然是一颗人头! ------------ 58:妙人(求收藏追读) 嗤嗤嗤! 寒光乱闪,简直砍瓜切菜般。 杀得兴起,连一些马匹都遭了殃,端是无比凶残。 这场杀戮正发生在驿亭之外,自有残肢鲜血飞溅而至,弄得乱糟糟的。 看着火架上的烤肉,陈留白顿时没胃口了。 噗通!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本来想逃进驿亭躲避,不料背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登时倒了下去,把地面的水渍都给染红。 然后出现一名青年,其长相平平无奇,头发胡乱插根木簪,面皮颇有些痘痕,鼻子很大,眼睛却显小。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手中那柄还滴着血的武器,乃是少见的重剑,又宽又厚,寒光熠熠。 青年探头一看,见到亭内呆坐着的陈留白,咧嘴一笑,牙齿挺白的:“书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不是恶人,死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恶人。” 陈留白:“……” 一般人遇到如此场面的话,谁信呀。 青年还剑入鞘,擦了擦手:“鄙人叶火生,一介捉刀人,说的都是真话。这些人乃是黑风寨的山贼,一个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正好被我遇上了,所以全部杀掉,要将头颅送去衙门领赏……你且等等,我先去割头。” 听他的语气,割头如同割韭菜似的,想必没少干这营生。 而捉刀人,等同于没有编制的捕快之类,专为悬赏做事,谈不上好名声。 约莫一刻钟后,叶火生忙完了,大咧咧地走进驿亭来,嘴里惋惜道:“可惜那几匹马跑掉了,否则牵到市集中卖,起码能卖些银子。唉,追了一路,肚子饿得慌。” 大鼻子一嗅,眼勾勾地盯着那块烤肉看:“真香呀!” 陈留白道:“你饿的话,拿去吃。” “真得?” 叶火生眼神一亮:“那我就不客气了。” 伸手抓起,也不怕烫,先嗅一嗅,再吹一吹,随即大口朵颐起来。 偌大一块肉,不够他吃的,很快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赞一声:“味道好极了!” 陈留白问:“你身为捉刀人,行走江湖,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不怕下药?” “不怕!” 叶火生很干脆地回道:“我看你相貌俊秀,想必不是坏人……哈哈,实不相瞒,我这鼻子天生灵敏,酒肉有没问题,闻一闻,就知道了。” 陈留白:“……” 没想到这位还是個天赋异禀的奇人。 叶火生砸砸嘴唇,仿佛在回味:“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陈留白。” “好名字!一看便是读书人,应该也练过武吧?” 陈留白道:“学过些……伱看得出来?难道除了鼻子,还有一双慧眼?” 叶火生笑道:“那倒没有,只是看你神色淡定,胆气不俗,绝非一般的文弱书生。再说这肉,是鹿肉吧,普通的人,哪里吃得上?” 这厮是擅于观察的,本领也不弱,依照其身上的气血程度,应该已经打通了三四百处穴道,比起陈渭斌,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看其模样,走的是野路子,除了天赋出众外,定然另有际遇。 叶火生拍拍手:“我吃了你的肉,就是欠了你人情。我行走江湖,有两大不欠,第一不欠人钱;第二不欠人情。你说,要怎么还?” 陈留白笑道:“一块肉而已。” 叶火生却很认真:“古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么一大块好肉?要不,我给你钱?” 说到钱字,他似乎感到肉疼:“其实谈钱伤感情,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这样吧,你有什么事想做却做不了,而或有仇家之类的,告诉我,我去帮你办了。身为捉刀人,我做这些事可是专业的,你不用担心惹上官非。” “暂时没有。” “那就难办了。” 陈留白忽道:“刚才听你所言,说附近有市集,不如带我去打尖。帮忙带路,就当还了人情。” 叶火生沉吟道:“那岂不是占了你便宜?” “大丈夫不拘小节。” “说得好,那我就不与你婆婆妈妈的了。” 叶火生击掌道:“你且等等,我还要去挖坑把剩下的尸身给埋掉。” 顿一顿,解释起来:“江湖恩怨江湖了,纵然他们死有余辜,但既然我已经取头领赏,把其他尸骸入土为安,也是应该。免得暴尸于此,滋生疫病,而或吓到了行人,终是不好。” 陈留白赞许地说:“是这个道理。” 约摸半个时辰后,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准备离开。 但只得一匹马,而马背上用布袋装着一连串的头颅,叶火生就不上马,而是牵着与陈留白并肩而行: “书生,你从哪来?”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干脆这么叫上了,倒也顺口。 “江州,你呢?” “我出自蜀中,但年少时便仗剑远行,当了游侠。为了糊口,后来当上了捉刀人。” 陈留白道:“我看你本事了得,何不直接进去衙门办差?靖夜司一直在招募人手。” 叶火生摇摇头:“我这人生性不羁,只想当个无拘无束的浪子,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快意恩仇,便不负此生。” “不错。” “我这次来关内,是为了一桩大买卖。” 陈留白问:“什么大买卖?” 叶火生答道:“听说潼关那边出了一头妖魔,极为凶残,害人无数,弄得朝廷焦头烂额,于是放榜出来,招募能人异士前去斩妖。该消息一出,很多人都赶过去了,我也要去看看。” 听到“妖魔”二字,陈留白立刻有了精神。 这一阵子,他在山中苦修,与外界几无联系,所以并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 叶火生接着道:“来到这边后,刚好看到关于黑风寨的悬赏,顺路便接了。赚钱嘛,多多益善。” 其实以他的本事手段,想要赚钱,途径多得是。 不过其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和行事风格,正所谓“盗亦有道”。 风雨未停,两人脚力不慢,赶到了一座县城。 此为“阴山城”。 进城后,叶火生让陈留白在街边一间茶馆小憩,等候,他则带着马匹人头去领赏了。 陈留白自无不可,点了茶水和小吃糕点等,慢慢食用。 然而这一等,竟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正有些不耐,就见叶火生快马而至。 在其身后的街上,吆吆喝喝,是一大队手执武器的捕头差役等。 这些人看着追赶,却又畏畏缩缩的,根本不敢追上来,场面颇为滑稽。 叶火生翻身下马,对陈留白道:“他乃乃的,那狗官竟敢赖账,不肯给赏金,我便把他吊起来抽了一顿,拿了该拿的钱,然后闯出了衙门。” 陈留白:“……” 这家伙,真是位妙人啊! ------------ 59:此地有宝 这位叶火生不但放荡不羁,而且胆大妄为,正应了那句“艺高人胆大”。 由此表明了当下的朝廷官府越发失去了权威和约束力,压不住妖邪鬼魅,也管不住那些江湖豪侠了。 叶火生道:“书生,这城里不好待了,我带你出城,到外面住,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好。” 陈留白的回答简洁明了。 俗话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识人。 因为书是死的,路也是死的,只有人心,才是活着的。 所以他向来不介意与人结交,只要对方有趣。 两人迈步而行,毫无阻碍地走出城门,扬长而去。 不管是后面的捕快衙役,还是守门的兵丁,都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上前来动手。 蝼蚁尚且偷生,谁不怕死? 等他们出了城外,那城门赶紧就关闭起来了。 风雨飘零,天黑得快。 叶火生一手牵马,头戴斗笠,背负重剑,扭头看着手举油纸伞的陈留白:“你出来闯荡江湖,怎地马都没一匹?” 陈留白老实回答:“我没有骑过马。” 以前道士带他上山,那都是飞的。 是真得飞行,腾云驾雾。 后来下山,则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叶火生朗声道:“那可不行,咱们这些人,不管是游侠,还是少侠,而或大侠,马乃是标配。身边没一匹好马,你都不好意思跟人谈价钱。别人看你没马,心底里就看轻了,身价根本抬不上去。” 陈留白:“……” 这说得颇有几分道理,马即是车子,好马等于豪车,出入拉风,吸睛无数。 叶火生又道:“你看我这马,名为‘千里骓’,不折不扣的大宛良驹,千金难买,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不错。” “日后有机会,我给你搞一匹。” 陈留白淡然道:“那倒不用,其实我轻功还可以的。” 叶火生咧嘴一笑:“所以说伱不懂得架子门面的重要性,你看那些达官贵人,难道他们没有脚,不会走路的吗?但出入之际,不是轿子就是马车,此为排场,有排场,别人才会跪拜你。” 陈留白笑道:“然后呢?且看阴山城的狗官,还不是被你吊起来打?” 叶火生叹道:“可惜这世道,世俗人心,都认为排场比本事重要。” 这家伙,还是个文青的,想必有不少故事。 也是,但凡放荡不羁,都会伴着愤世嫉俗。 不过陈留白没有多问那些。 每个人的过去都是埋葬在土里的东西,很多时候,其实并不喜欢被人考古般挖掘出来。 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比如他自己在山上的十年光阴,就不大愿意跟人提及。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 陈留白取出一盏白皮灯笼,点着了,提在手里,觉得雨夜有灯,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意韵,挺好的。 只是叶火生带路,离开了官道,到了野外,越走越是荒芜。 这厮好像也是第一次来,一边走,一边找,还用大鼻子到处嗅闻。 看起来,像一条狗。 “应该是这边,没走错的。” 陈留白问:“那是個什么地方?” 叶火生回答:“是个鬼地方。” 陈留白:“……” 叶火生解释道:“真是个闹鬼的地方,我在市集中听来的,说闹得很凶,所以没有人敢到这边来。” “那你又来?” “鬼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说,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 叶火生振振有词:“书生,你也不用怕,真出了事,我会保护你的。” 说到这,嘿嘿一笑:“听说闹的还是女鬼呢。” 见着那个笑容,陈留白就想到个词汇:猥琐! 他当然不怕,只是鬼物不是血食,吃不得。 当穿过一片丛林。 嗷呜嗷呜! 有悲凉的嚎叫声响起,随即沙沙沙的动静,林木间影影绰绰。 “是狼群!” 叶火生毫无惧色地道,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正好送上门来,打打牙祭。” 只是那些狼颇为狡诈,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只躲在林木间盯着,目光荧荧泛绿。 当然,陈留白要是想狩猎,也就是一个身法的事,不过狼肉不好吃,口感柴,带着苦涩,就懒得动手。 壶天袋的好肉备货充足,不用饥不择食。 又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建筑废墟的轮廓。 看起来,是一座寺庙,但已经荒废了,处处散发出腐朽而衰败的气息。 “嗷呜嗷呜!” 狼群发出悲鸣,它们仿佛很是惧怕此地,赶紧掉头逃窜,不知所踪。 “到了!” 叶火生喜道,大踏步地率先迈进。 陈留白不紧不慢地走着,抬头观望四周景象。 当今圣上延康帝先信道,后信佛,拜佛门国师。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这十多年间,各地州府境内,一座座寺庙犹如雨后春笋,不断地冒出来。 只是寺庙多了,难免显得芜杂,或管理不善,或因为别的原因,有些就关门大吉,成为废弃之地。 不过眼前这一座,明显是一座有了年头的古寺,看其地基规模,并不算小,当年应该有不少僧侣生活于此。 但到了现在,都成为过眼云烟,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两三座较为完整的偏殿。 那偏殿檐下有一排溜的铜铃,却锈迹斑斑,都锈死了,再发不出声响来。 叶火生东张西望,嘴里嘟嚷道:“这鬼地方,都不知多久没人住过了,又破又臭。书生,你留在外面,帮我看马,我先进去稍作清理。” 说着,把马系在一棵松树上,自己迈步走进一座看起来较为坚固的偏殿,开始忙活起来。 陈留白站立在破败的院落中,一手拿伞,一手提着灯笼,举目四顾,心神沉静。 隐隐约约地,一个恍惚,有似曾相识的念头浮现出来。 这般念头向来隐晦,犹如心血来潮,可屡次的事实结果表明,都是对的。 从在街头上吃到蟠桃,再到天书残卷,以及七星石拱桥下埋着的神剑…… 然后就是现在。 那念头仿佛翻涌而起的一片波澜,有了新的感应。 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 此地有宝! ------------ 60:女鬼(求收藏追读) 叶火生手脚麻利,很快把偏殿清理好了,然后生起一堆篝火来:“书生,可以进来了,烤烤火,煮点水喝。” 陈留白瞄了一眼:“你在这住,我去另一间。” 叶火生一怔:“你不跟我一起睡?” 陈留白:“……我习惯独居。” “可这寺里闹鬼呀。” “你说的,鬼有什么可怕?” 叶火生抓抓头:“可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如果出了差池,该如何交代?” 陈留白笑道:“咱们出来闯荡江湖的,生死有命,需要给谁交代?” “话虽如此,但我终是觉得不妥。” “放心,我也是习武之人,懂些本事手段,不会被鬼害了的。” 见他坚持,叶火生只得道:“那好,如果有事,你叫一声即可。” 陈留白便去到对面的那间偏殿,三五下收拾干净了,同样生起一堆火来,再拿出一块鹿肉来烤。 叶火生乃爱马之人,既然陈留白不愿意一起住,其干脆把自己的爱马“千里骓”牵进里头拴住,又去弄了些水,开始刷马,非常认真,比自己洗澡还要仔细几分。 洗刷完毕,坐下来,从布囊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炊饼,还有一点肉脯。 嘴里喃喃道:“从城里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买到,想吃顿好的都不成。” 接着又去煮水。 不管炊饼还是肉脯,都颇为干硬,要用热水泡着吃,口感才会好些。 “是了,不知那书生有没吃的,我白天时候吃了他的肉,可得找机会还回去。” 只是这些炊饼干粮,有点拿不出手。 “要不,到外面林子走走,可能狩猎到野兽……” 一时间,叶火生想法不少。 “咻咻!好香啊……” 他的大鼻子猛地嗅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忍不住开始吞口水。 肉香是从对面偏殿飘出来的,毫无疑问,是陈留白又在烤肉。 “这书生,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肉?” 这一下,什么心思想法都没有了。 再看手中的炊饼,简直面目可憎,难以下咽。 与此同时,对陈留白的身份来历更感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绝不会去胡乱刺探打听。 在江湖上,彼此萍水相逢,因为脾性相投,这才暂且走在一起,可远没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陈留白没有来问东问西,他岂能去探头探脑? “罢了,不吃肉也饿不死。” 叶火生自我安慰了一句,用大鼻子闻一下肉香,然后啃一口炊饼。 别说,这般闻香吃饼法,还挺下饭的。 好吃! 对面的偏殿内,火堆上的鹿肉油脂四溢,差不多烤好了。 其实陈留白也有些饿了,在驿亭中烤好的肉,因为场面过于不可描述的缘故,没了胃口,便让给叶火生吃掉。 到了如今,他特意烤了块大的,就是预备着叶火生闻香而至的话,可以分一块过去。 不过等了一阵,不见动静。 既然对方不来,陈留白可不会主动送过去,毫不客气地自个吃了个精光。 解决了肚子的问题,接下来则摆开姿势,开始做日常功课。 不管是小周天还是大周天,正常的规律都是每天搬运一次。 当然,由于法门和個人情况的不同,总会有例外。 陈留白谨记“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按部就班地来。 小周天是搬运气血来转化成元炁,大周天则是运行元炁来凝聚塑造阴神。 一前一后,属于两个不同的阶段。 可以这么说,小周天正是大周天的基础。 没有前面“小”的,就不会有后面的“大”。 他当前的修为境界,只差最后一处百会穴,即可打通所有的经脉穴道,无限接近于大周天。 但“无限”只算是个模糊的说法,正如所谓的“半步先天”,说着好听而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咫尺天涯,何况半步? 差了一处,始终不算圆满。 陈留白能够凝聚施展出法念,主要得益于所学法门的独到之处,体内则是气血与元炁混合。 说白了,还没有完全转化完毕。 但见他闭目运功,呼吸吐纳,自有一种微妙的韵律。 这些内在的潜行,即使外人在场,也不可能瞧得出门道来。 真传道法,不传六耳。 …… 呼呼呼! 叶火生同样在练功。 他是个有福泽的,年少时上山采药,不小心失足,掉进一口山洞里。 大难不死,反而得到了一部无名剑诀,自此学剑,成为一名剑客。 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也算闯荡出了名头,人称“快马无情剑”。 皆因他出手狠辣,不讲情面。 对于这名头,叶火生倒不在意,他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其实很喜欢结交朋友,只不过别人不愿意和他交朋友而已。 总觉得他怪怪的,好的时候,道理一套套,可一旦发作,便形同疯子,唯有敬而远之…… 练完功后,叶火生摸了摸肚子,又感到饿了。 像他这般武者,那点炊饼肉脯真不够吃的。 “唉,早知道先前就该主动走过去,向书生讨一块肉吃了。这下好了,长夜漫漫,该如何渡过?” 嘴里嘟嚷道,开始翻找行囊,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一个能吃的东西。 倒是翻出一包银子。 这银子,就是斩杀黑风寨贼寇的赏银。 为数不少。 以他的本事手段,从事捉刀人行业,委实属于低就了。 按理说,应该能赚到大钱的。 无奈世道艰难,民生凋零,行业卷得很,相关悬赏酬劳一降再降。 即使如此,那官府衙门还经常借故克扣,拖拉着不肯给。 比如这次就是。 叶火生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出手打了对方一顿,直接把钱给打了出来。 但后果也打出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上了黑名单,以后恐怕很难再在官府中接到活了。 如果那阴山城的主官咽不下这口气,更会张榜悬赏,通缉叶火生。 民不与官斗,岂是说说而已? 哪怕叶火生不是一般的民。 武功虽好,但只得孤身寡人,没甚跟脚势力。 再加上他向来大手大脚,今朝有酒今朝醉,故而很难攒得下钱来。 而今睡不着,于是来数钱。 数着数着,忽然有所感,赶紧把钱都收起来,放好。 然后悄悄地凑到窗棂处往外看。 外面依然风雨不休,可这时候院落中忽然有灯火亮起。 那是一盏红灯笼。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是一位妙龄女子手举花伞,袅袅婷婷地飘然而来。 叶火生顿时精神一振:“闹鬼了,果然是女鬼,我喜欢!” ------------ 61: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窥视着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形,叶火生精神颇为亢奋。他就是这样的人,胆肥气壮,不嫌事大。 当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只等对方来敲门。 不料接下来,却见到妆容精致的“女人”径直往对面去了,敲的是陈留白所在的偏殿木门。 那木门颇为陈旧,只勉强能用,发出“笃笃”的声响。 见状,叶火生好不郁闷: 都说狐妖女鬼那些,最喜欢找的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果然如此。 这好看的皮囊有甚用? 最后还不是吃干抹净了? 好吧,正如人上桌吃饭,也喜欢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而陈留白那厮长得,确实韶秀出众。 这里说的“出众”,并非单指外貌五官,还囊括其他方面,比如说身条、骨相、气质等。 综合起来,给人的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与他走在一起时,叶火生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今眼睁睁看着女鬼去敲陈留白的门,郁闷过后,随即有所担忧,怕陈留白应付不来,但转念一想: “先不急着出手,他不是说懂得武功手段,所以不愿意一起住的吗?且瞧上一瞧,看个热闹再说。” 主意打定,就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守在窗棂后,伸长了脖子看。 “咿呀”一响。 显得破旧的木门打开了,陈留白走出来。 相隔着一段距离,加上风雨飘零,叶火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着什么,这心里像是被猫抓的,好奇得难受。 咔嚓! 下一刻,猛然见到陈留白出剑,一剑将那女鬼给劈成两半。 它立刻化作一团黑气,迅速远遁而去了。 这么凶残无情的? 叶火生看得眼神一呆,连忙打开门走出去,叫道:“书生,你怎地把她给劈了?” 陈留白淡然道:“邪魅想害人,不劈了等过年吗?” 叶火生扼腕叹息:“即使要劈,也该等她勾引过后嘛,太浪费了。” 陈留白:“……” 想那道童阿狄天赋异禀,能把狐妖弄得不敢再来,已经够可以了。 没料到眼前这厮,连女鬼都惦记上了,真是口味独特,不走寻常路。 只能说天下偌大,果然多奇人异士。 于是没好气地道:“那下次让她来找你便是。” 叶火生嘀咕道:“你这么生猛,人家还敢再来吗?” 嘴里说着,忍不住偷偷打量陈留白手中的那把剑。 可以确定,就是一柄普通铁剑,品质比起自己的重剑,要远远不如。 但就是这么一把剑,一招便将女鬼劈散,由此可知,陈留白的武道修为不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 其实叶火生早猜到陈留白不是常人,只是瞧不出具体深浅。 在江湖上,除非掌握了某些奇术,否则都无法窥探到别人的底细,只能通过观察,做个推敲猜想。 陈留白还剑于鞘:“睡了。” 关门回屋。 叶火生也返回屋内,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过像他这般武者,血气茁壮,就算两三天不睡觉也无妨,依然龙精虎猛。 一夜再无事,第二天起来,看到秋雨停了,但不是晴天,天色依然阴沉,随时再有雨来。 叶火生牵着马出来,等了一阵,没见陈留白,于是走过去,叫了两声。 陈留白这才打开门,问道:“何事?” 叶火生一愣:“不是说好今天出发离开,赶往潼关的吗?” 陈留白答道:“我应该没说过那样的话。” 叶火生想了下,确实如此。 其实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没说过多少话,只是叶火生自来熟罢了。 他不禁疑问:“你不想去潼关降妖除魔了?若是去晚了,可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陈留白原本确实想赶去潼关,狩猎新的血食。然而感觉到此地有宝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毕竟潼关的情况并不确定,而古寺里的宝物却在等待着他来寻找发掘。 两者对比,该作何取舍,并不难以做出选择。 当下说道:“我发现此地环境清幽,无人打扰,很适合用来练剑,所以决定留下小住几天。” 叶火生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被那艳丽女鬼给迷住,勾了魂?” 鬼魅之事,向来诡谲多变。虽然看着陈留白一剑劈了对方,但并未完全斩杀,女鬼可能会卷土重来。 比如说悄然入梦,施展伎俩把陈留白给迷住了。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即使高手,若是疏忽大意,也会阴沟里翻船。 再说了,昨晚现身的女鬼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其背后,肯定有更厉害的鬼物存在。 在这里睡,虽然并没有出什么事,可叶火生隐隐不安,过得并不踏实。 面对猜疑,陈留白没有过多解释:“总之我决定了,你自便。” 转身又关上了门。 “这家伙,怎地突然变得如斯高冷了?” 叶火生嘀咕了句,翻身上马,“哒哒哒”地离开了古寺。 陈留白倒不是故意把对方赶走,好独吞宝物。 事实上,他从未把叶火生视作威胁。 毫不客气地说,够不上。 本就是萍水相逢,聚散随心,如此而已。 而且目前为止,对于宝物的感应只是一个隐晦的念头,并不知道那是何物,又藏在哪里? 这地方那么大,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很不明智。 因此他的做法就是先住下来。 根据过往的经验,只要在相关的地方上徘徊不去,就有很高的概率出现新的线索。 很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在牵引着。 对此陈留白疑惑不解,他甚至怀疑过在自己的神魄中很可能藏着什么。 只是找不到端倪。 也许,等化神成功后,可以接触到“内观定照”的门槛了,或能解开谜题。 现在的话,猜测罢了。 他也没有急着就出去寻宝,只在屋内入定闲坐,放松心神。 以前在山上时的表现,就是急于求成,显得毛躁,反而错失了机缘;而今一路打磨心性,总该有些进步。 到了中午时分,“得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就听到叶火生爽朗的笑声:“书生,咱家又回来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快出来看,我给伱带来了什么?” 陈留白:“……” 走到外面,看见叶火生的千里骓上大包小包,装着不少东西,想必是到外面大采购了一番。 另外,还有第二匹马,一匹枣红马。 ------------ 62:探索 叶火生去而复返,说是要留下来,与陈留白一起对付女鬼。 他到外面市集上采购了许多生活物资,足够支持一段时日的了。 除此之外,还给陈留白买了一匹枣红马。 “此马虽然不是名种良驹,但也算是一匹健马,正好给你代步。行走江湖者,胯下岂能无马?” 叶火生振振有词道,最后还强调了一句:“这可是匹母马!” 陈留白:“……” 觉得这厮的脑回路,确实不同凡响。 但终归是一片善意,就不推诿,把马给收了,随手系在院落中的老松树上。 见状,叶火生忍不住过来道:“书生,你不能光想着骑马又不给草吃,养马可是有讲究的……” 扒拉扒拉的,说了一大通。 比如上等喂养,要用鸡蛋混合黄豆来搅拌成食料,诸如此类。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啰嗦?” “呃,有些。” 陈留白看着他,幽幽地道:“话痨是很难交上朋友的。” 叶火生一耸肩:“好吧,我先去放好东西。” 其虽然话多了些,但颇为识趣,懂得分寸,倒不至于让人嫌烦了。 抬头观望天色,陈留白信步而行,开始在破旧的古寺内闲逛起来。 要把整个地方走一走,看能否有新的感应。 站在根本法门的角度上:观想感应,自是先观想,后面才会生出感应。 对于自己的这种特殊触感,暂且可视为某种灵通天赋。 但不管法门,还是天赋,都需要一个前置条件来进行触发。 就是来观想! 如果把古寺遗址视作一份文本,而或功法秘籍,那么对其进行观想,自然就会产生感应。 至于会是哪种感应,得具体而定。 故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总之走上一遍,不会错的。 此地除了那么两三间保存相对完整的偏殿外,别的地方,大都成为了废墟,包括核心建筑大雄宝殿等。 但见垃圾物堆积如山,处处显露出破落腐朽的景象与气味。 其中森然白骨随处可见,有兽骨,也有人骨,无人来收殓。 由此得知,在过往时候,定然有别的人误入此地,又而或来这里借宿,而遭遇变故,死于非命。 随着凶名传扬,后来就很少人敢再过来了。 当然,总有些不怕死的,而或是专门到此来冒险寻宝的。 只是目前看来,下场并不乐观。 如今陈留白在这里走着,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一边走,间或会施展出法念来探索。 法念映照下的观感,与肉眼所见存在巨大的迥异,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他并不指望这样就能把宝物翻找出来了,若是那么容易,岂会留存至今? 走着走着,前面是塔林。 所谓“塔林”,就是僧侣和尚们的墓地,形状多样,有高有矮,有方有圆,还有六角八角等,最高为七层,俗称“七层浮屠”。 不过这里的塔林都崩塌得不成样子了,大部分都存在着外部破坏的痕迹,显然是有人,而或有别的东西,想要在这些砖石塔里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说白了,便是盗墓。 洗劫过后,自然不会剩下什么了。 “书生,你在这作甚?” 却是叶火生大踏步而来,他是从外边的林子间绕过来的。 陈留白反问:“你呢?” “唉,别提了,本想着四处转转,狩猎些野味,没想到一片死寂,莫说兽类,便连一只鸟雀都找不到。昨天的狼群也不见了,真是见了鬼。” 叶火生郁闷地道。 陈留白说:“这里本就闹鬼,形成了一处凶地,依我看,可能快要变成鬼域了。” 叶火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知道“凶地”和“鬼域”所代表的意思,脸色不禁一紧:“有这么严重?如果真成了鬼域,那可就是生人勿近,有进无出的了。” 陈留白道:“我没必要吓伱,所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那你呢?” “我不怕。”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既然你不怕,我也不该怕,正好联手,把这里给镇压了,当是斩妖除魔。” 陈留白:“……我可没答应与你联手,总之该说的都说了,去留随你。” “行。” 叶火生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道:“我这人就这样,天生胆大,百无禁忌。曾睡过坟头,躺过棺木,只遗憾没撞过女鬼。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番。” 其并非大言不惭,但在陈留白看来,也不过尔尔。 其实像他这般武者,浑身血气灼热,想要撞鬼还真不容易。 等闲的孤魂野鬼,哪敢随便靠近? 而成了气候的妖邪又不是轻易就能遇到的。 至于陈留白自己,若非擅于伪装作饵,也钓不到鱼。 粗略走过一遍,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折返回来。 见叶火生在门口空地架起一口锅,大火烧起,正在熬煮羊肉汤。 羊肉是在市集上买来的,有十多斤的样子,因为不好存放,只能一顿煮完。 相比之下,陈留白腰间的壶天袋,简直可称为神器,集合储存、保鲜等一系列超越凡俗的功能。 “书生,来,一起吃,我还买了两坛酒。” 提到酒,陈留白倒有些馋了,便不客气地坐下。 肉是寻常家畜,酒也称不上好,但吃喝有了氛围后,口感便大不相同。 这一顿直吃到暮晚时分才结束,叶火生忽问:“书生,那女鬼今晚还会不会来?” 陈留白答道:“应该会。” 叶火生眼神一亮,心想昨晚陈留白毫不讲情面地一剑把它劈了,再来的话,应该会换个对象。 比如住在对面的自己! 于是赶紧去弄一桶水来洗脸擦身,收拾得整齐干净,然后把门开着,一副“欢迎惠顾”的样子。 等到差不多的时辰了,叶火生立刻趴在窗棂上往外观望。 今晚没有下雨,但有风。 夜风呼呼,席卷来大片的青灰色雾气。 雾气中蓦然亮起一盏大红灯笼,一道身影袅袅,若隐若现。 “果然来了!” 叶火生内心欢喜,睁大了眼睛看。 没有风雨碍眼,当那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来,顿时能看得清楚了。 但见此女身材高挑,一双大长腿,眉目如画,端是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 ------------ 63: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此女浑然不似鬼,莫非是传说中的鬼仙?” 叶火生瞧得目不转睛,恨不得大喊一声:“小姐,快到这边来……” 他倒不是色欲昏心,只是存在这么一份念想,想要好好体验一番,增加人生履历。 探幽猎奇,乃是他行走江湖的宗旨。 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潇洒痛快吗? 来了! 果然朝这边来了…… 叶火生正满心欢喜,然而下一刻,但见对方脚步一转,竟又去到对面偏殿的门外,举起纤纤玉手敲门。 笃笃笃! 很轻,显得彬彬有礼。 见状,叶火生好不郁闷,心想:此女难道是个傻的? 一会之后,木门打开,陈留白走出:“你怎地又来了?” 那女鬼有些畏缩地退了半步,垂眉低目:“公子,妾身实在没办法,无处可去了……” “是吗?” 陈留白眉头一挑,反手拔剑,又是一剑斩出。 嗤! 这一次女鬼虽然有所防范,但依然躲避不开,化作一团黑气,远遁逃离。 叶火生看得一头雾水,赶紧跑出来:“书生,这到底怎么回事?” “无他,跑来给我讲了个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 陈留白道:“她说她名为‘胭脂’,本是大家闺秀,跟着父亲北上入京,但途经此地时,不幸被鬼物所害。从此以后,遭受对方拘役,用美色害人。所以来求我,要我救其脱离苦海。” 听罢,叶火生叹道:“果然是個苦命的……那你为何不答应了她?” 陈留白瞥他一眼:“这般故事,我不知听过多少了。有的叫‘小玉’,有的叫‘小唯’,还有一个最出名的,叫‘小倩’。我不管真假,只知道阴阳有别。” 叶火生嘟嚷道:“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她是鬼,我是人,讲什么人情?” “我与你不同,她若是来找我,我定然会拔剑相助。” 陈留白道:“随你。” 叶火生忍不住问:“你都用剑劈她了,为何她仍是锲而不舍?” “你去问她。” 说着,关上了木门。 叶火生:“……” 闷闷地回到自己这边,躺在木板上,双手枕头:觉得陈留白与胭脂之间的关系,像极了市井人家中的男女。那女的如果认定了一个男人,不管男的如何粗暴对待,如何肆意打骂,依然委屈迁就,费心讨好…… 明明边上有真正的好男人嘛。 所以女人也好,女鬼也罢,都是眼瞎的。 想到这,不禁愤懑不忿起来。 但转念一想,认为不会那么简单: “难不成,胭脂认定,只有陈留白才能帮到她?” 越想越觉得这个才是真相。 心里倒没那么烦躁了: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本事。 咱家也是个有本事的! …… 到了第二天,一夜没睡好的叶火生找上门来:“书生,胭脂说她被困在哪里?” “不知道。” “她不是和伱说了吗?” 陈留白淡然道:“我说了,不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叶火生:“……” “你真信了这个故事?” “信不信,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做这件事。” 陈留白问:“若是假的,是个圈套呢?” 叶火生朗声道:“那又如何?如果是鬼域害人,那就一并砍了便是。” 听到这话,陈留白不由大笑起来:果然是个妙人。 在这世道上,这样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自信、从心、但又讲究! 叶火生道:“我自己出去找找。” 踏步而去。 陈留白自不会阻挠什么的,撇开此事本身,回到宝物之上,他感觉到,可能正需要一些变数展开,以此为引子,才能造成契机。 静观其变即可。 到了傍晚时分,叶火生回来了,一无所获,两手空空:“没道理,我的鼻子竟嗅闻不到丝毫鬼气……咻咻,好香!” 加快脚步,见陈留白正在院中烤肉,瞄一眼份量:有自己的…… 陈留白果然开口了:“昨天吃了你的酒肉,今天请你吃回我的。” “书生,你实在太客气了。” 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一块烤好的,顾不得烫,大快朵颐:“你这鹿肉,我吃着不同寻常,不但味道鲜美,而且饱含气血,称得上精食了。这一块,比我那些酒肉不知胜出多少来。” “终归都是吃食……怎地,没找到那胭脂女鬼?” “只找到些白骨,说也奇怪,我这鼻子,天生嗅觉,竟什么都没嗅到。” 陈留白抬头观望:“很简单,皆因此地的地形、山势、以及林间等连绵成片,最终形成了一个‘阵’。” “阵?” 叶火生一个愣神,其为武者,对于玄门东西不甚了解:“你的意思,这一片地方被人设了局?” 陈留白笑道:“那倒没有,应该是自然的因势利导,从而达到遮掩气机的效果。” “听着很厉害的样子。” “所以我之前说快要形成鬼域了。” 叶火生脸色一紧:“这样的话,更不能坐视不管。” 陈留白道:“要想破坏阵势,最关键要先找到阵眼。” 叶火生搔搔头:“可我不懂这些,要不书生,你告诉我,我去做一场。” “若是找到了,我岂会还坐在这?” “呃。” 叶火生不是笨人,忽而想到了什么:“你剑劈胭脂,其实是故意的?可视为某种考验?” 陈留白淡然道:“鬼蜮伎俩,真假难辨,当沉沦玄海,又有几个还能保持本心真意的?” 叶火生一拍手:“是这个道理。” 很快又到了晚上。 陈留白正要回屋,却被叶火生叫住,有点忸怩地道:“书生,求你个事。” “什么事?” “能否借我一套衣裳?” 陈留白:“……好。” 从书箱内取出一套旧衣。 叶火生伸手接过,很快换上,又跑出来,问道:“你看我穿得如何?” 陈留白打量一眼,沉吟道:“我认为你还应该借个头套。” 叶火生疑问:“什么意思?” 陈留白忍住笑:“没意思。” 入内关门。 时间过得很快,到差不多时辰了,雾气又开始弥漫。 当见到那道娇娆的身影提着灯笼出现,叶火生赶紧迈步出来,文绉绉地吟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胭脂姑娘,你有什么故事,不妨与在下尽诉衷肠!” ------------ 64:色字头上一把刀(求月票) 那胭脂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影赶紧躲到雾气里去了。 叶火生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明白了陈留白所说的“要多借个头套”的意思。 正感到郁闷,便听到一把清冷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请见谅,你身上血气灼烧,妾身不敢靠近。” 闻言,叶火生恍然过来,心情顿时开朗:“原来如此,倒是叶某唐突了。” 当下两者拉开一段距离,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鬼魂之类,本为灵体,不过胭脂因为修炼了某种秘法,从而能恢复原身的样子,以此来现身行走。但有不小的局限性,比如只能在夜间出没,而且不能脱离古寺的区域范围之内。 “你说掌控此地的,是一尊阴山老魔?” “不错。” 叶火生问:“那它本体是什么?” 胭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平时躲在哪里?” “在地宫下,不见天日,不过外人是无法找到地宫的,更进不去。” 叶火生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该如何帮你?” 胭脂叹一口气:“叶公子,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恐怕难以相助,只有住在这屋的公子,才有可能。” “为何?”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所以伱才会三番两次地过来求他?” “是的,这是妾身唯一能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胭脂幽幽地说道,神态尽显凄怨迷离,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之下,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情。 让人看到,恨不得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火生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胭脂忙道:“叶公子请恕罪,非妾身有意魅惑,而是此身皮相内媚,形成了习惯,无法改变。” 叶火生干咳一声:“原来如此。” 内心却并不平静,那血气涌呀涌的,压抑不住的冲动。 忽然想到,自己这两天来,在房中窥视,远远见到胭脂的面容身段,一笑一颦,不经意间,竟然已经受到濡染,从而使得心神念头蠢蠢欲动,甚至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而不自知。 正如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有了意中人! 这个,其实就是一种受到魅惑的表现了。 虽然不至于神魂颠倒,还能保持几分理智,可若是长期相处接触下来,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叶火生竟不禁冷汗潸然。 他本非常人,心神意志颇为坚定,即使如此,却还是受到了这般影响。 普通的人,见着胭脂一面,可能就色授魂与了。 如此本事,实在太厉害了,令人防不胜防。 难怪陈留白一言不合就拔剑,莫非也是怕被魅惑了? 不过其能下得了手,足以表明心如磐石,根本不为所动。 能看透红粉骷髅的,绝对的高人! 这一下,叶火生对于陈留白由衷佩服,却不敢再面对胭脂了,真怕心神动摇,陷了进去。 赶紧跑开,来到偏殿门外,敲起门来:“书生,开门,快开门。” 咿呀一响,等木门刚打开,他一溜烟就窜了进去,生怕胭脂会追上来一般。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陈留白站在那儿,淡然道:“你不是要倾听女鬼故事吗?跑进来作甚?” 叶火生东张西望:“这故事,听不得……水,你这里有水吗?” “没有。” “唉,我现在只想跳进一桶冷水里头,好让自己凉快凉快。” 陈留白把门关上,重新坐下:“色欲熏心,的确应该冷静一下。” 叶火生连忙分辩道:“我可没那般龌龊的非分之想。” 陈留白冷眼相看:“但你生出了相关念头,只要念头一起,在魅惑之下,便会膨胀弥散开来,影响到全副身心。” “原来你早知道了,把我蒙在鼓里,差点出丑。” “呵呵,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是你自己非要好奇,要听女鬼故事,怪得了谁?” 叶火生为之语塞,一会才道:“谁知道她那么厉害?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陈留白冷笑道:“你以为光是一个‘色’字吗?好看的皮囊可并不稀罕。” 叶火生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我就感到纳闷,咱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潇洒不羁,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夕有女今夜睡,也算是阅人无数,人称‘快马无情剑’。怎料到在此,差点栽了跟头,真是惭愧!” 陈留白:“……” 真是要被这货给逗得忍俊不禁了。 放荡不羁的浪子,疏狂神经质的游侠,果然妙人。 叶火生咂咂嘴唇:“那书生,接下来该怎么办?胭脂说了,掌控此地的,是個叫‘阴山老魔’的魔头,极为厉害。如果她办事不力的话,便会受到责罚,生不如死。” “哼,你说这话,证明还没有从魅惑中走出来,处处替她着想。” 叶火生老脸一红:“只要她说的是真的,难道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陈留白道:“问题是当你受到魅惑时,又如何还能分辩真假?” 叶火生无言以对,嘴里喃喃道:“我想,她应该不会说谎。” 陈留白其实挺欣赏他的,与其相处,颇为有趣,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感。 只是在对待胭脂的态度上,看法角度有所不同。 胭脂那种举手投足,顾盼之间所流露出来的万种风情,确实是迷死人不偿命,但在陈留白面前还不够看,他有法念护持,又会《小嫁梦术》,洞察个中玄机。 从效果上讲,《小嫁梦术》的本质同样是蛊惑念头,让人沉沦其中。 叶火生来到窗棂处,往外观看,见雾气之中,胭脂手持灯笼,茕茕孑立,好不孤单。 夜风吹动她身上的一袭红裙,既冷艳,又清纯。 他忍不住叹道:“书生,你真得不管她?她还说了,阴山老魔已经知道咱们住进了古寺内,如果胭脂对付不了咱们,老魔便会亲自出手。” 闻言,陈留白忽地笑了:“那不正好?双喜临门。” “何为双喜?” 叶火生听得有些糊涂。 忽然间,外面狂风大作,乌云蔽月。 铃铃铃! 赫然是屋檐下的铜铃响了起来。 这些铃铛本已锈死,可在这一刻,竟犹如僵死的蛇虫,全部活了过来。 ------------ 65:无以为报,做牛做马 本已锈死的铜铃突然作响,很不合常理; 其实这些铜铃还能存在于屋檐下,本身就怪异得很。 事有反常必有妖。 “聿聿!” 外面的马匹受惊,扬蹄嘶叫不已,苦于挣脱不得缰绳,否则早逃跑了去。 “啊!” 却是胭脂在抱头,发出痛苦的喊叫。 “这铃声有鬼!” 叶火生怒喝道,重剑在手,身形一窜,破门而出。 剑锋划出虹光,狠狠地砍向屋檐下的铜铃。 “噗”的闷响,如击木石。 那些铜铃竟真得活了过来,蜿蜒着游走,像一条大蛇,很快离开了屋檐,朝着屋后滑去。 “这是什么鬼?” 叶火生未曾见过这般东西,但并不惊怕,身形纵跃,追杀而去。 “叶公子,不要追!” 胭脂大声叫道,可哪里叫得及?她并没有看到陈留白现身出来,显然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子,一咬牙,一袭红裙,追随叶火生去了。 他们走后,陈留白突然出现在院落中,抬手往那匹枣红马的马头上摸去。 一摸之下,惊惧不安的马儿顿时得到了安抚,转眼间平静下来,宽大的鼻孔不断地喷出股股气息。 叶火生那匹千里骓被栓在屋内,受到的影响要小些,没那么暴躁害怕。 “有点意思。” 陈留白微微一笑,迈步重回偏殿,坐在灯下闭目养神。 却说叶火生身形迅猛,追出一段距离后,发现自己追到了一座林子里。 此地林木郁郁葱葱,便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更何况天上云层遮蔽,本就昏暗。 像他这般武者,打通了身上诸多窍穴,五官观感非比寻常,即使走在黑暗中,都能保持冷静,有敏锐的视野判断力。 只是这林中有雾气缭绕,凝滞而沉重,犹如水波荡漾,让他竟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有点把持不住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 江湖有告诫:逢林莫入。 可他已经走了进来,并且失去了方位,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然而身经百战的叶火生并未惊慌,一双眸子越发明亮,高声道:“什么妖魔鬼怪,尽管出来。” 嗖嗖! 异物在地面上快速滑动的声响。 “着!” 叶火生吐气开声,凭着感觉一剑劈去,正中目标。 但是对方滑溜溜的,不是蛇,更像是一根藤蔓之类,极为坚韧柔软,反而一卷,直接卷上了剑锋。 幸好叶火生剑术了得,见机得快,手腕一抖,用个巧劲,把剑锋顺利地抽了出来。 嗤嗤声响,锋利的剑刃同时给予对方不小的切割伤害。 嗡! 整座林子震动了一下,晃荡起来。 “不好……” 他暗叫一声,就势跳开,躲开了黑暗中的凌厉袭击。 只是那些袭击无处不在,而且防不胜防,一时是地面蹦出来的一块石头、一时是横扫而至的树枝、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片叶子。 那叶子边缘,锋锐如刀,落在身上,便是血淋淋的口子。 叶火生的血随即溅落。 当嗅闻到血腥的味道,这林子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可惜我纵横江湖十数年,没想到今夜竟会被一座山林给吃掉……” 叶火生不禁长叹一声。 他并不怕死,但如此死法,实在憋屈而窝囊。 “咦,那是?”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缕红色。 下意识地,立刻朝着那边冲过去。 看清楚了,那赫然是一根红布绸带。 是胭脂! 胭脂来救自己了…… 叶火生心头大喜,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绸带,沿着这边的方向急奔。 “贱婢敢尔!” 似乎听到一把愤怒的吼叫声,那声调颇为古怪而别扭,不阴不阳的。 下一刻,叶火生眼前出现光亮,他已经冲了出来。 眼前所在的地方,正是古寺后方的塔林,地上有森森白骨,发出幽幽的光。 前方一片灰白色的雾气,其中一袭红影若隐若现,正是胭脂,她轻启朱唇:“叶公子,你快回去吧,明日便离开此地,不要再回来了,你斗不过老魔的。” “那你呢?” “我的骨灰坛被镇压在地宫下,不可能逃得脱它的掌控,我已经认命了。” “不行!” 叶火生浑身热血上脑,大声道:“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对,我们回去古寺,求书生出手,他绝非铁石心肠的人。” 两者回到院落中,见偏殿的火光亮着,自有一股温暖之意,让人看见,顿时感到一份安宁。 叶火生身上血迹斑斑,大踏步走进去:“书生,吾平生甚少求人,但现在想求你一件事。” 陈留白睁开眼睛,眼神漠然:“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会被魅惑了。” “这不是魅惑,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救了我一命,我就得救回她。” “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叶火生一怔,诧异地问:“何为舔狗?” 陈留白不答他,起身出门,来到外面。 胭脂正等在那儿,此女芳华,确实不同一般。 陈留白只扫了一眼,淡然道:“屋内有一匹千里骓,是这位叶公子的;外面有一枣红马,我的。伱可以选择一匹。” 跟在身后的叶火生一愣神,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留白要胭脂骑马逃走?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何必做那么多事? 他按耐住好奇,没有多问。 但见胭脂冲着他倒个万福:“叶公子,你是个好人。只是陈公子救我脱离苦海,妾身无以为报,唯用此身以供驱驰。” 又来到陈留白身前:“公子,这些年来,妾身沉沦玄海,害了不少人。虽然是身不由己,但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回顾前尘,不堪回首,这人间太苦,我不愿再做人了。如今能变成一匹马,实属再造之恩,多谢。” 说着,移步过去,雾气成团,一下子把枣红马给笼罩住了。 一会之后,其中传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如同爆炒豆子一般。 叶火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稀里糊涂,有一点可以确定:胭脂并没有选择自己,而是给陈留白当牛做马去了。 对于这個结果,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高兴。 正如之前一直强调的,他并没有遭受魅惑,而是真心想要做这一件事: 让胭脂获得新生! 不过她会变成一匹马的事,倒是始料不及,根本没有想到。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道法神通吗? 陈留白究竟是个什么人? 约摸一刻钟后,雾气散去,再不见胭脂的身影,只有一匹马站在那里。 此马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高大修长,色泽养眼,尤其具备了一种优美的线条感,让人看着,就想翻身上去,策马驰骋一番。 胭脂马! 陈留白迈步上前,手中多了两张事物,赫然是两张桔黄色的符咒。 符咒被揉成团,一左一右,塞进了胭脂马的两只耳朵里头。 叶火生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符,但大概猜得出来,其作用应该是封住胭脂的离魂,使得她能够保留在马体之内,不会再被阴山老魔给拘走。 所以说,这算是另类的借尸还魂? ------------ 66:老魔现身 看着这匹漂亮的马儿,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对释家有所了解,知道“六道轮回”的说法。 那么现在,胭脂这是从“饿鬼道”转到了“畜生道”? 呸! 不该做如此比较。 不管饿鬼道还是畜生道,可都是恶道。 那样的话,胭脂岂不是从一个苦海,跳到了另一个苦海? 应该说她这是投胎转世,获得了新生。 只不过没有投胎做人罢了。 毕竟一时间,能去哪找个好人家落户? 为了救叶火生,胭脂背叛了阴山老魔,彻底交恶,若被拘役回去,定然逃不过一個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 况且,做一匹马,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叶火生在这胡思乱想。 殊不知,陈留白也不具备随便安排鬼魂去投胎做人的本事手段。 那等因果造化,岂是能胡乱做得来的? 如果胭脂是自由身,倒能甩出一块老木神主牌,让她依附其上,即可安置了。 问题是其骨灰坛被阴山老魔掌控着。 所以陈留白只得这一个法子:便是将她的离魂与马身结合,等于瞒天过海,脱胎换骨了。 其实这般事情,并非说一定会成功的,同样存在失败的风险。 不过目前看来,效果算是圆满。 叶火生忍不住问:“书生,那现在的话,这是胭脂呢?还是枣红马?” “非胭脂,亦非原来的马,更不是什么马妖,至少目前不是。” 陈留白解释道:“只能说是一匹具备了灵性的胭脂马,日后若有际遇,或许能蜕变,修炼出人身来。但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谁知道?” 闻言,叶火生眼神一亮:“挺好的,要不,我来给它洗洗身子。” 刚靠近,没想到那胭脂马如有灵性般躲开,根本不给他上手抚摸。 “呃!” 叶火生面露尴尬之色,讪讪然:“看来它已经认主,不愿被别的男人触碰了。无妨,咱家也有自己的马。” 陈留白看他一眼:“你先前追出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连忙把经过说了,心有余悸地道:“非常诡异,我认为那阴山老魔是棵千年树妖……对了,那些藤蔓化形的铜铃,缠绕在这里,很可能是在此进行监视的。” “千年树妖吗?” 陈留白不置可否。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此獠不除,必成大患。” 陈留白正准备回答,蓦然有所觉,抬头起来,看向夜色深沉的远方:“它来了。” 叶火生一愣:“谁?阴山老魔?” 话音未落。 轰隆! 地面开始晃动起来。 陈留白上前,解开胭脂马的缰绳,一拍它臀部:“你逃命去吧。” “聿!” 胭脂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以嘶鸣进行回应,撒开四蹄,得得得的,朝外面疾跑而去。 叶火生也赶紧进入屋内,把自己的千里骓牵出来,有样学样,同样拍了一记屁股:“你乖乖到林子外等我,可不要乱跑了。” 千里骓感受到了某种巨大危险即将降临,得了主人允许,很快也跑掉。 陈留白对叶火生道:“你不走?” 叶火生重剑在手:“此事因我而起,我岂能背信弃义,独自逃生?” 陈留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地面的晃动越发剧烈,竟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要是不够本事,都站立不稳,随时会摔倒下去。 嘭嘭巨响,尘土飞扬,却是那两间偏殿被震塌了大半。 嗤嗤嗤! 随即一阵诡谲的声响,但见一道道藤蔓从地底钻出来,犹如恶毒的蛇,迅速地占据了四周,结成一个阵,大有将陈留白与叶火生包围,围聚而歼的意思。 然后远方响起热闹的唢呐吹奏,听着如同有迎亲的队伍延绵而至。 只是在这般环境中,听着只会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大片的青灰色雾气开始弥漫,那队伍近了,影影绰绰,赫然是大群的阴鬼。 它们抬着一顶大红轿子,如同会飞一般,离地而行,飘然到来。 叶火生天生胆大,瞧了眼,狠狠地啐了一口:“这老魔在搞什么鬼?三更半夜,居然来娶亲?” 陈留白淡然道:“其豢养着胭脂,多半是要把她养起来,然后当做新娘的,此为鬼道规矩。” 叶火生恍然:“原来如此,哈哈,这下好了,新娘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痛快。” 陈留白瞥他一眼:“新娘跑了,它肯定无比愤怒,因此会找另一个来代替。” “啊!可这里哪里还有别的女子?” “对于老魔而言,不分阴阳,荤素不忌,男的其实也行。” 听到这话,叶火生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眼勾勾地盯着陈留白:“你的意思,是说它盯上了我们,要把咱们娶回去当新娘?” 陈留白纠正道:“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 叶火生如同被蛇咬了一口,蹦跳起来:“怎么可能?伱模样比我俊,身条比我好,老魔肯定会看上你,不会看上我的。” 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样子感到庆幸和窃喜。 陈留白笑了笑:“因为老魔看上我也没用,如果打不过,我起码能逃得出去。但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叶火生顿时像被人一拳砸在了脸上,变成了苦瓜脸:“书生,你不会扔下我不管,见死不救吧?” “刚才我都叫你走了,你不听,有什么办法?” “我哪想到还有这种事发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在说对口。 此时阴鬼们已经抬着大轿子来到,轿中传出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你们不用再争了,不把胭脂交出来,谁都走不了。” 叶火生举起重剑,遥遥一指:“你这老魔,盘踞于此,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我正愁找不着你,现在送上门来,且看我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说着,身子纵跃,双手持剑,狠狠地一剑劈下:“受死!” 下一刻,轿子里猛地探出一只大手。 砰的! 只一个照面,叶火生随即狼狈地摔倒在地,嘴角流血,口中不甘心地喊道:“书生,靠你了。” 陈留白:“……” “说,你们到底把那贱婢藏哪了?” 老魔愤怒的咆哮声激荡开来。 呼的! 大红轿子,朝着陈留白当头压下。 ------------ 67:斩魔(求收藏追读) 眼看轿子如山般呼啸压下,叶火生除了给陈留白喊一声“小心”,别的就帮不上什么了。 他的战力本不该如此孱弱,只是不久前陷入林子内苦战一场,差点折在了里面。 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才会一照面就被拍伤。 其实叶火生心里隐约有所猜测,陈留白做这些事,颇有“引蛇出洞”的意思。 毕竟找不到对方的老巢,那么引其出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说实话,这头来历不明的阴山老魔的实力十分凶悍,不禁给陈留白捏了一把汗。 别引蛇出来,反被咬了…… 那边陈留白与阴山老魔大战在一起。 这边一群阴鬼可不闲着,它们盯上了负伤的叶火生,呼啦一下扑来,要噬咬他的一身血肉。 “找死!” 叶火生也被激起了凶性,重剑挥舞,每一片剑光之中,都蕴含着真元气血。 拼命了! 不拼不行。 除了成群的阴鬼之外,还有诡谲的藤蔓袭击,令人防不胜防。 一会儿功夫,叶火生身上便增添了十数处新伤,血迹斑斑,看上去,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完了,要被书生说中,自己要被阴山老魔娶去当“新娘”了…… 一想到可能面临的悲惨遭遇,便恨不得要自行了断,一死了之,以此保住清白。 但是,那老魔要的,不正是亡魂吗? 不行,我绝不能死! 不知哪来的力气,叶火生口中暴喝,重剑挥舞得更猛了。 嗤嗤嗤! 剑光飞旋,连斩三头阴鬼。 …… 相比之下,陈留白那边的战况要凶猛激烈得多。 那阴山老魔的本体始终藏在大红轿子里头,驾驭着轿子来攻击,但只要稍有空当,便会探出一只大手来。 或拍、或捶、或抓…… 诸多路数,诡谲而凌厉。 如果其本体真是千年树妖,那岂不是说明已经修炼出了人形,绝对是成了气候的。 如此大妖,却隐藏在此,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不知是本体未能完全脱去限制呢,还是别的原因。 只可惜,它遇上的是陈留白。 相比刚下山那会,现在的陈留白何止强了一筹? 头部诸多窍穴的打通,使得本身修为跃进;掌握的五行遁法,更是奠定了进退自如的对战基础。 任凭阴山老魔的攻击如何阴毒凶狠,始终沾不到身。 其明显是急了,有艰涩隐晦的音节传出,然后一条条毒蛇般的藤蔓从下方缠绕过来,不再去攻击叶火生,而是全部攻向陈留白。 如此一来,等于是救了叶火生一命。 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即使性情坚韧、即使不屈不挠、即使打起了鸡血…… 但人力有穷时,气血更会消耗殆尽。 当到了油尽灯枯,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现在,不用再受那些藤蔓的夹击,压力大减。 再来对付阴鬼,也就不用左支右绌,起码能维持住一定的平衡场面。 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噗! 他把一口热血喷在重剑的锋刃上,有些癫狂地笑道:“他乃乃的!想要吃我?来,你们过来啊!” …… 藤蔓都过来陈留白这了,一时间,很难分辨得出总共有多少根。 每一根,都足足有手臂粗细,表皮黝黑,看上去,宛如麻花状。 它们像是具备某种意识,滑溜而灵活,尤其在苍茫的夜色里,更显得神出鬼没,极难对付。 唰唰唰! 数根藤蔓缠在了陈留白的身上。 “断!” 却是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对方近身来,剑锋缭绕,顿时切断了那些藤蔓,一截截地掉落在地。 在断口处,有殷红的液体飞溅而出,仿若鲜血。 “吱吱吱!” 众多的藤蔓受到创伤,飞快地退去。 下一刻,陈留白蓦然出现在大红轿子的顶上,手起剑落,一剑插下。 这一剑,正等于冲着敌人的脑门要害招呼。 “啊!” 轿中传出怪异的惨叫,尖锐而凄厉,充满了痛苦绝望。 “破!” 陈留白吐气开声,正是《纯阳剑诀》中杀伤最大的杀招“阳气纯一”。 轰的! 大红轿子从中爆开,四分五裂。 随即一道人形窜出,想要遁走。 “死!” 陈留白留了后手,剑光中元炁裹挟,将那人形搅住。 瞬间切割,斩成缕缕黑烟,再无法凝聚成型了。 整個过程,出奇的顺利。 与此同时,地面又是一阵晃动,似乎是某处关键的机关被破,四周一切,在短短时间之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正西方向,突兀地出现了大片的林子,就算在夜间,也能看得出来那景象与原来颇有不同了。 这正是本地的阵势被破掉,从而显露真容。 陈留白目光一扫,神情相当平静,仿佛这些变化,都在计划之中。 “书生,你太厉害了!” 却是死里逃生的叶火生,他以剑拄地,借此保持平衡,否则的话,随时便会倒了下去。 那些阴鬼,在阴山老魔被斩的同时,早逃遁无踪,地面上倒还残留着几根藤蔓,但失去了邪性,通体枯萎,成为了干柴。表皮都破裂开来,再无法动弹。 陈留白道:“你怎样了?” “死不了。” 叶火生疼得龇牙咧嘴的:“但要请你帮我用药,包扎一下。” “你药在哪?” “呃……” 这才想起,随行包裹都放在了千里骓上,跑掉了。 “用我的吧。” 陈留白拿出一瓶金疮药来。 此药不同江湖上的货色,算是独家秘制,用料上等,效果颇好。 叶火生很快就感受到了药效的神奇,但并不觉得奇怪。 以陈留白这般本事的人物,身上带着好东西,相当合情合理。 一刻钟后,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包扎完毕,看上去,样子有些惨。 但其实都算是皮外伤,只是消耗透支过度了,脸色苍白,精神萎靡。 陈留白问:“你是要留在这里呢?还是跟我走?” “当然跟伱走。” 叶火生没有丝毫的犹豫。 哪怕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去哪里,但只要跟在陈留白身边,才会感到安全。 陈留白微微颌首,率先迈步,朝着那片苍莽的山林走去。 叶火生打起精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暗觉奇怪:这是去哪?难道事情还没完? ------------ 68:宝物(求月票) 林间幽暗,但好在并没有太过于茂密,能够容人穿过;其中少见岩石,多草丛,空气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叶火生感觉这座林子怪怪的,可怪在哪里,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他心里有些发毛,紧紧地跟在陈留白身后,免得跟丢了。 陈留白手里出现一盏白皮灯笼,烛火照耀,散发出温暖的光。 大概走了一刻多钟,前头出现一番景观: 一棵大榕树拔地而起,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树冠遮天蔽日般,更有无数须根垂落,密密麻麻的,缠绕扭曲着,像是挂着不可计数的蛇。 见状,叶火生莫名打个冷颤,低声道:“书生,我看这些须根,很像攻击咱们的藤蔓。” “确实像。” “如此说来,此树才是阴山老魔的本体,在外面被你斩掉的,只是一具化身?” 叶火生内心在打鼓,他现在疲惫不堪,真没办法动手了。 陈留白打量着大树:“如果它就是老魔,看见我们来到,会不会无动于衷?” 闻言,叶火生反应过来了。 当下夜风习习,吹得榕树枝叶沙沙作响,但也仅此而已,并无其他异样。 完全不像是成了精怪的模样。 他想了想:“要不,我上去砍几剑试试?” 陈留白同意了:“这个可以,你去砍些柴木来生火。” 叶火生当即上前,论起重剑便开砍。 噗嗤噗嗤的! 很快砍下一地根须。 但大榕树毫无反应,它就是一棵树而已。 叶火生终于确定了,收拾一捆较为干枯的枝丫根须,搬了过来,却见陈留白捡拾了两块石头,摆出烧烤的架势。 出手又是大块的鹿肉。 简直如同变戏法般,无中生有。 其实叶火生早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并没有胡乱打听,他虽然话多了些,但懂得分寸。 篝火很快生了起来,熊熊烈烈,烤得鹿肉油脂四溢。 闻着肉香,叶火生顿时感到饥肠辘辘:今晚着实折腾得够呛,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正需要饱食进补。 只是心中愈发感到奇怪:陈留白带着自己来到这边,难道就是为了在野外林中烤个肉吃? 按理不可能啊。 陈留白就端坐在火堆边上,火光映照着他韶秀的脸,莫名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 叶火生猛地发现:对于陈留白,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了解。 也无从了解。 等肉烤好了,陈留白用小刀切开,分了一块过来。 叶火生忙不迭接过。 想那么多作甚?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陈留白吃相稍微斯文些,可吃得也不慢。 解决了饥饿问题后,人的精神劲头开始慢慢得到恢复。 “舒服呀。” 叶火生拍了拍肚皮,感叹说道。 他就是这個混不吝的性子,即使知道陈留白是极为厉害的世外高人,但也不会觉得拘谨畏缩什么的。 陈留白霍然站起:“既然吃饱了,就得干活了。” “干什么活?” “把这棵树给砍掉。” 叶火生眼神一亮:“好嘞,我看它也不顺眼,尤其是这些须根。” 回想今晚的恶战,被那些藤蔓弄得狼狈不堪,有好几次,差点后庭失守。 如果真被钻进去,那般滋味,都不想再当人了。 当即抡起重剑,一剑一根,劈砍起来。 不过此树巨大无匹,想要伐木,可不容易。 比起用刀剑,其实点燃大火来烧会简单些,但陈留白既然说砍掉,可能有其原因,照做便是。 陈留白同样挥起铁剑,他砍得更快。 一时间,噗嗤噗嗤的劈砍声此起彼伏。 一条条根须被砍断,横七竖八地掉在地上,像是死掉的蛇。 在这过程中,叶火生隐隐感到不安,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大榕树在装死,等忍耐不住了,突然暴起发难?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所以他一边砍,一边凝神戒备。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一直砍到了里头去,快要到大榕树的主干区了,依然顺顺利利,毫无动静。 倒是手腕抡转得多了,感到了酸麻胀痛。 扒拉! 前面的陈留白挥剑依然稳且坚决,他把一大片缭绕成网状的根须给削开了。 下一刻,有一片光映照了出来。 黄灿灿的,分外耀眼。 这是金光! 后面的叶火生刚一抬头,双眼便被晃了个恍惚,下意识地眯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陈留白没有回答,依然挥剑,把四周的根茎清理开,渐渐露出那物的真容来。 这赫然是一位“僧人”。 面目祥和,高约三尺余,双腿盘膝,双手自然地垂在腿上。 “肉身佛?” 叶火生失声叫道:“这是一尊金身肉身佛!” 的确是金身,通体塑金,纵然被困于此地许多年,可一旦见光,依然金光熠熠,没有丝毫褪色黯淡。 所谓“肉身佛”,乃是高僧坐化后所形成的,颜面如生,肉身不腐,颇具神奇。 其存世价值,比舍利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火生举着灯笼过来看,嘴里啧啧有声:“这么一尊金身,绝对价值连城啊,不知为何会失落于此?” 那座古寺前身,规模不小,以前香火定然鼎盛,出过高僧,也就理所当然。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败落了,成为一片废墟。 而寺里的诸多金银财宝,以及佛像宝物等,尽皆消失不见。不知是被僧侣们带走了,还是被洗劫一空。 但那些东西的价值,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比不过眼前这尊肉佛金身。 正所谓“宝物动人心”,在这当儿,叶火生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毕竟非常人,心中一凛,很快清醒过来,拿着灯笼让开,站到边上去。 救胭脂,斩老魔…… 陈留白才是一切的主宰者,那么在事件中的战利收获,理应由他来拿取。 叶火生向来恪守原则,行走江湖多年,除了在胭脂面前,差点遭受魅惑之外,其他时候,那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 陈留白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踏前上去,站在肉佛金身跟前,仔细端详: “这尊金身,就是自己所感受到的宝物?” 猛然间,那本该是死物的金身肉佛忽地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双臂一张,转瞬把陈留白给抱住了。 随即大嘴一张,露出森然獠牙,狠狠地咬在陈留白的颈脖之上…… ------------ 69:得宝(求收藏追读) 这尊肉身佛的暴起发难,完全超出了想象,令人猝不及防。 转瞬间,陈留白便被它死死地抱住了。 那一双细长而不合比例的手臂如同铁箍,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陈留白挣脱不得,连五行遁法都无法施展出来。 边上的叶火生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抡起重剑,一剑便斩在金身头顶上。 铿然有声! 根本砍不进去。 肉身佛双目朝他一瞪,它已然没了眼珠子,眼眶内空空如也,像是两处深不见底的洞窟。 那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 叶火生只对上一眼,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要陷进去了: “不能睡!” 他大喝一声,立刻咬破舌尖,张口喷出一口热血到剑刃上,然后奋起全身的力气,砍出了第二剑。 “铛!” 震耳欲聋的劈砍声,依然入不得肉,重剑反弹回来。 叶火生差点把持不住,要脱手飞去。 他身形一个踉跄,脑袋里晕乎乎的,再也支撑不住,仰天倒下。 肉身佛的大嘴狠狠地咬在陈留白的颈脖上,要汲取那鲜美可口的气血。 陈留白眼神漠然,没有丝毫的惊慌之意,法念催动,一道寒芒闪现。 嗤的! 从对方的左耳刺入,随即由右耳穿出,干脆利索,不带一点阻滞的。 寒芒又绕飞回来,停驻在陈留白的身边。 正是尘缘剑。 “嗬嗬嗬!” 挨了这一剑,肉身佛松开嘴,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吟声,浑身如同一个被刺破的气球,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一会儿功夫,直接变成了一张皮子。 原本金灿灿的光泽,迅速变得黯淡无色,以及干裂开来。 陈留白踏前一步,衣袖一甩,把那些破裂的皮碎拂开,立刻露出一张残缺不全的事物来。 玉泽光晖,温润无比。 赫然是一张天书残卷! 只不过这一张要残缺碎小得多,只得一角而已。 但再破碎,那也是天书! 他立刻收入壶天袋中,内心微微激荡起来。 整件事情的脉络差不多可以梳理出来了,不外乎“佛门生魔”的那一套,并最终使得古寺蔽败,成为了废墟。 至于千年树妖那些,皆是假的,幌子而已。 陈留白感受到此地有宝,但他住进偏殿后,立刻就被肉身佛给盯上了,同样视他一身血肉为宝,要占为己有。 于是派出胭脂来试探、继而弄个化身出来给陈留白斩杀。 到了此时,人往往会认为大功告成,可以缴获战利品了,正是心神最为松懈之际。 宝物动人心。 这一动,浑身便都是破绽。 事情的确如计划般进行,陈留白来到了跟前,被它抱住了,也咬上了…… 但谁能想到,陈留白竟能驭剑?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身壳子,在荧荧飞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初试锋芒,此剑甚好! …… 叶火生做了個梦,梦中有大恐怖。 在梦里,他出现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内,但见佛像庄严,面目慈祥,有慈航普世的仪态气度。 叶火生不崇佛,但心中有佛,两者并不冲突。 见到佛像在上,他便上前做礼,想要敬一炷香。 只是突然间,那金光灿烂的佛像猛地化作一头浑身长毛的妖魔,扑腾而下,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 叶火生大惊失色,惊叫着坐了起来。 睁眼看去,首先看到一堆烧得旺盛的篝火,以及坐在火堆边上的陈留白。 其坐得端直,面目沉静如水,不见任何异常。 那肉身佛呢? 陈留白不是被咬住了吗? 不过叶火生很快反应过来:显然是那诡异的肉身佛被陈留白斩了。 诚如先前所说的:鬼蜮伎俩,也只是一剑而已。 只要剑锋够快,够利! 但当下,叶火生的剑明显还不够利。 想到这,他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挫折感来。 自从获得无名剑诀,出来闯荡江湖以来,叶火生的路子一直走得很顺,但此番着实受到了打击,不但救不了胭脂,还差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从心底里当陈留白为朋友的,可朋友有难,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惭愧啊! 陈留白似乎看透了他的沮丧,开口说道:“学剑者,当勤拂拭,使得剑上无落尘。” 闻言,叶火生顿时一凛,连忙起身拱手做礼:“多谢赐教。” 他本是心性乐观豁达的人,一经点醒,很快就能走出来,而不会钻牛角尖里走不出来。 天亮了,秋日升起,是一轮红日。 今天,必然是个艳阳天。 “聿!” 健马嘶鸣,在阳光的沐浴下,一匹身形健美的马驰骋而至。 正是胭脂马! 它飞奔来到陈留白身边,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副待君上马的乖巧模样。 见状,叶火生睁大了眼睛,嘴里嚷道:“我的马呢?我的千里骓呢?” 显然,他的马并没有回来。 陈留白问:“那千里骓你不是养得很熟了吗?老马识途,它应该很快便会回来的。” 叶火生苦笑道:“书生你有所不知,我这马什么都好,就是贪吃,贪新鲜,出到外面,如果被人觊觎,割一把青草,都可能把它给骗了去。想当初,我就是这么把它骑上手的。” 陈留白:“……” 想吐槽,可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吐法。 只能说这一人一马,真是绝配。 爱马不见影踪,叶火生有些急了:“书生,我要去寻马了,就此告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好。” 陈留白的回答很简单。 叶火生当即迈开大步,匆匆而去。 陈留白也要离开了,略作收拾,把篝火灭掉。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牵马,胭脂马则自动地跟随在后面,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非常听话。 穿过那片杂乱的林子,快要到外面官道了,忽然听到一阵阵喧嚣的奏乐声响。 有数十兵士护送着一队仪仗过来。 那仪仗浩浩荡荡,抬着神龛、莲台、佛像…… 一个个剃度了的和尚,穿着各色僧袍,各自把持器物,拂尘、木鱼、禅杖等。 一边走,一边诵经。 诵经声连绵成片,把奏乐声都给压制了下去。 而仪仗后方,尾随着许多百姓;道路两边,则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全都是香火信徒,一脸虔诚地在磕头祈福。 陈留白一听那些经文,心头立刻生出某种念想来: “乱吾道心者,是为外魔,当斩!” ------------ 70:新的天书残卷 “乱吾道心者,是为外魔,当斩!” 这个“斩”,可不是杀人,而是斩断某些念头。 杂念! 从“观想感应”的法门来看,其中的“感应”,正是各种妄想杂念的源头。 说白了,当打开门户来看世界,就注定了会受到世界的濡染影响。 而任何的世界,不可能完全纯粹,它们都是复杂的。 正如吃东西,不管什么食材,都会存在渣滓。 修行,便是去芜存菁的过程。 故释家云: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能做到这一步的,可称为“得道高僧”。 与之相比,道家也有类似的说法:清静无为; 还有关于“纯阳”的概念; 到了儒家,圣贤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以“礼”为核心准则,不符合的,尽皆排斥于外。 这三大教派的说法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便是要抱守本心真意,摒弃妄想杂念。 但因为教义上的不同,有些理念会造成分歧,甚至背道而驰。 因此不同的流派,对方信奉的,反会变成自己的外魔。 现如今,陈留白听到那滚滚的诵经声,这心里就感到了莫名的烦躁,生出了诸多杂念。 他学剑,是意难平、是锐意进取、是要攀上高高的山峰; 而仪仗僧侣们所诵的经,一字一句,都是要人放下所有,遁入空门…… 陈留白不知道他们念诵的是什么经文,定然是精心训练过的,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朗朗上口。再结合各种器物的敲打吹奏,连绵成片,让人一听,不自觉地就听了进去。 这绝非一般的和尚念经,而是专门安排出来,负责天下行走,传经度人的行伍。 从另一方面,也正表明陈留白的修为定力不够,否则的话,只当是清风拂耳,不会生半点波澜。 不过既然遭受了滋扰,总该有所表示,给予一点回击。 于是乎轻哼一声! 本来整齐有致的诵经声忽然间像被什么打断了似的,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以至于节奏被打乱,僧侣们心头感到莫名的恐慌,抬头起来,东张西望。 那边陈留白已经翻身上马。 “聿!” 胭脂马惊喜而叫。 公子此举,等同于认可和接纳了它,使得它无比兴奋起来,当即撒开四蹄,急奔而去。 “什么人?” “站住!” 负责护卫的兵丁很警惕地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叱喝起来。 可哪里喝得住? 那一人一马,已经扬长而去。 众兵丁只当对方是桀骜不驯的江湖侠客,虚张声势地吆喝一阵,然后就继续赶路了。 这匹胭脂马颇为神俊,全力跑起来的话,要超过那些所谓的千里马,而且跑得又快又稳,让坐在上面的人十分舒服。 陈留白手持缰绳,忽然想起一句:“匹马啸西风!” 他虽然掌握了五行遁法,在绝对速度上,施展出来的话,还要胜过胭脂马一筹,可这般术法需要消耗元炁和法念,用来赶长途的话,无异于透支身体,并不可取。 所以,有一匹合适的代步健马,再好不过。 诚如叶火生所说的:“一匹好马,乃是江湖标配”。 陈留白就骑着胭脂马,朝着潼关方向进发:那里有妖魔为祸,如果能够斩杀的话,下一阶段的血食就不用愁了。 有新的食材,才能冲开最后的百会穴。 从阴山城地界去往潼关,距离不算短,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抵达的。 他又不会飞。 况且高速跑过一阵后,胭脂马渐渐露出了疲态,开始放慢脚步。 毕竟刚脱胎换骨不久,许多东西还得融合和适应,操之过急的话,可能会造成某些身体上的损伤,那就没必要了。 陈留白就用手轻抚马头,信马由缰。 这一路上,又遇到好几拨诵经不断的僧侣,只是行伍人数没有那么多。 自从延康帝改道信佛,各大州府的寺庙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寺庙多了,和尚自然也多了。 出家为僧,虽然要恪守各种清规戒律,但好处也是不少。身份地位截然不同,起码能吃饱穿暖。 因此,许多生活没了着落的百姓人家,便纷纷投身空门。 只是释家说着大开方便之门,可绝不会随便收人的。特别是正规的度牒,已然炒成了高价。 随着释家兴盛,另一边的道门则开始没落,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在陈家集时,王道长便有所抱怨。 然而这凡俗中的释家道门,在陈留白看来,不过是一份生活职业罢了。 诸如王道长之流,只是略通些术法手段,远称不上真正的神通本事,一旦面对上厉害一点的妖邪,便束手无策,只能逃之夭夭。 当然,在这万丈红尘中,也可能存在些高人,比如武道中的先天宗师,虽然屈指可数,但确实是有的。 总体来说,这些个体人物很难对俗世皇权造成根本性的威胁,千军万马一冲,先天高手也只能望风而逃。 别说他们,便是陈留白都颇为忌惮,不会让自己陷身乱军中,做那等以一敌万的蠢事。 他又不是真正的仙人。 不过话说回来,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之事,倒是能做到的。 除非对方高手如云。 …… 闲话不提,突然间出现那么多的和尚仪仗出行,倒有些蹊跷。 好奇之下,陈留白找人打听,问出了端倪:原来是延康帝圣体欠安,久病未愈,所以国师颁下法旨,让各地僧侣给圣上诵经祈福…… 听到这些,陈留白唯有一笑而已。 到了暮晚时分,一人一马,寻到路边的一座驿亭,入内过夜。 由于胭脂马通灵,不管去哪里,都不用拴绑,也不用怎么打理,让牠自由活动,兼职巡逻放哨,方便得很。 他则如往常般生起一堆火,烤肉吃饱后,开始坐在火边闭目养神。 击杀“阴山老魔”,看似轻描淡写,波澜不惊,但元炁和法念的损耗不可避免,都需要及时补充回来。 否则的话,整个人都会显得无精打采。 时间在火光摇曳中流逝,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四下一片静寂。 陈留白双目一睁,手底一翻,拿出两件事物,一件是龟甲,一件是新获得的天书残卷。 他养足了精神,现在要来看看此卷蕴含着哪种法则道韵…… ------------ 祝大家新年快乐,元旦圆满! 恍恍惚惚,又是一年,回首过往,真是百感交集! 好吧,以上都是废话,开这单章,除了恭祝新年外,主要就是求一求月票。 本来想着这本书会在元旦上架,好赚点小钱过年关的。但因为排推荐的缘故,就推后了不少时日,可能得下周了。 毕竟现在行业太卷,在新书期能混多一两个推荐,都十分关键,上架后,可就没多少推荐轮得上了。 新书期写多点,积累多点,也是好事。 虽然没有上架,可适逢双倍期间,总得舔着脸求些月票来充充场面,错过的话,想要攒够抽奖的票数就难了。 所以,各位喜欢本书的书友姥爷们,还请把保底月票砸过来吧,听说砸够票数,能凝聚成一本天书哦! 南朝拜谢! ------------ 71:阴阳天书 龟甲覆盖,法念施展,天书残卷的大道神韵被遮挡住了,不会逸散出来,造成大的动静。 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然地开启宝物。 对于这片玄奥的龟甲,陈留白越发欢喜。 约摸半个时辰后,探索完毕,他睁开眼睛,神色有喜,倒算不上狂喜。 比起第一次获得天书残卷,这一次要显得平静许多。 主要是心境打磨,有了一定的效果;再加上珠玉在前,击杀肉身佛获得的这一块着实碎小了些,就像一片被撕碎下来的纸张。 其上面蕴含的,赫然为九大法则之一:阴阳法则。 阴阳相冲化万物,生死转变一线牵。 该法则有统一中和之功,既矛盾,又和谐。 堪称百搭。 与五行法则搭配起来,能发挥出诸般妙用。 唯一的缺陷,就是太碎小了,上面蕴涵的道韵少得可怜。 转念一想,每一块天书残卷都是独一无二的,一般修士,能得到一块,便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仙缘,所以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贪心,不知足,乃是要命的妄想。 天书九卷,化成碎片无数,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皆被别人所收集去了,有了主人。 剩下的数目不详,总之不会太多便是,越发难以寻获。 与此同时,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四处搜找。 而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陈留白先后能得到两片残卷,尤其第一块更足足有半张书页那么大,简直是“天眷”的运气。 也许,不该归功于单纯的运气,而是他身上的某个“独到之处”。 冥冥中,好像那些东西就在等着陈留白来摘取一般。 这让他颇有些疑惑,兴奋之余,又引起了小心。 以及更大的憧憬: 到后面,自己到底能收集到多少天书残卷? 又能否把其中一页全部拿齐,补全了? 若是能完全掌握一道法则,那就是一方道主级别的存在…… 想想…… 现在还是不要多想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得了这块新的残卷,浸淫领悟了后,他的《五行遁法》、《隐身术》、《小嫁梦术》等皆会得到跃升。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继续北上。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不折不扣一个真实的“人世间”。 有众多流民失所,携老扶幼,绵延而行,要去往京城。因为他们听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是朗朗乾坤,是能够活命的地方; 只可惜,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无法抵达京城了,或被驱散、或病倒、或被杀、或饿死…… 好不容易来到潼关附近的,却又听说有妖魔为祸,根本过不去了。 潼关乃关中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但如今,这样一块险地却闹了妖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相关的流言说法层出不穷,有说那妖魔是在附近的大河里爬出来的;也有说是从潼关周围的大山中走出来的…… 但说来说去,连这妖魔的具体样子都无人说得上,只知道来去如风,浑身笼罩一团黑气。 黑气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它只在关外肆虐,并未入侵进关中,毕竟潼关上那数万雄兵,可不是摆设。 不过这些兵甲有守土之责,也不会轻易出动。相关事宜,主要交给靖夜司的人来处理。 靖夜司方面被弄得焦头烂额,先后好几拨派去围剿妖魔的人手都有去无回,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唯有广发英雄令,许以重赏,张榜招募奇人异士,和高手人物等前来降妖除魔。 那重赏,可不止金银财宝那么简单,还有官爵利禄,以及各种高阶的武道秘籍等。 其实妖魔本身,就具备着难以估量的价值,若能斩杀之,即可名利双收。 这般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于是乎,天下风云搅动,各路高手人物纷纷往潼关而来。 至于有多少真有把握降妖除魔的,那就不得而知;更多的人,大概是想着来凑热闹,浑水摸鱼。 …… 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了,甚至下起了霜雪。 这对于百姓流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日子更加难熬。 大概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们才会围炉夜话,对着霜雪吟诗作对吧。 而露宿野外街头,无家可归者,他们便如同蝼蚁,惊惶凄凉,有今日,没明天。 这一日中午,陈留白骑着胭脂马来到了潼关门外。 关隘不同于城府,不是随便就能进出的,莫说流民,便是那些赶来降妖除魔的武林中人也不行。 除非有靖夜司这边的人脉关系,而或别的门路。 陈留白不认识靖夜司的人,但他有一個秀才功名的身份,至于路引方面,在陈家集时便办好了的,主打的就是“游学”的名义,几乎可以天下行走。 勘验身份无误后,把守的兵丁并未多加为难,然后便放行了。 当然,如果他们要阻挠的话,陈留白自有办法通关,这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没那个必要而已。 牵着马穿过关隘,后面则是一座城池,看上去,倒也充满了市井气息。 进入城内,陈留白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先找个合适的落脚处,把胭脂马给安顿好了。 一路风霜奔波,可把这马给累得够呛,需要好好休养一番,否则会伤了元气根本。 这对它未来的成长颇为不利。 胭脂可是一匹通了灵性,很可能会化身为妖的好马。 陈留白既然已经选择它作为坐骑,自不会虐待了。虽然做不到像叶火生那般呵护爱惜,可基本的护理照顾,还是应该的。 提到那个有趣的家伙,不知他是否找回了自己的千里骓,有没有来到潼关了。 从听到相关信息,再到现在,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 陈留白本以为妖魔已经被人所剪除,可稍加打听,发现并没有。 就在前天,在关外的虎头山上,牠还曾现身,袭击了一队武者,并叼走一人。 由此可知,这头妖魔并不简单,就不知本体为何种,能否装进铜鼎内烹饪,成为可口的食材? 想到这,陈留白不禁舔了舔嘴唇。 ------------ 72:万丈红尘,何处不污 这座城池的构造布局与县府差不多,人气还挺旺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皆备,与外面的景象相比,好像不同世界。 不用多久,陈留白找到一间老字号客栈,正是那悦来客栈。 走进去,让店小二给胭脂马安排一间独立马厩。 只要钱到位,服务便周到,不在话下。 这一路来,陈留白基本不用为钱发愁,壶天袋内,不管银票,还是金银,而或铜钱等,足够用的了。 安置好马,他则要了一间上房。 住在客栈里,或许会嘈杂了些,但房门一关,基本无人会来打扰。 这不同于野外,当篝火烧起,可能招惹到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路人、贼寇、甚至妖邪…… 在店里住下来,一日三餐倒是个问题。 他身上携带的精肉早已消耗一空,这种品质的食材,在城里市集间,是很难遇上的,有钱都没处买。 唯有退而求次,用普通肉食果腹。 其实对于现在的他,修为提上去了,精食的效果也大为减弱,唯有血食才能滋补过来。 否则的话,何必眼巴巴赶到潼关来? 至于狩猎妖魔的事,陈留白计划独自出行,而把马留在客栈马厩里休养。 胭脂有灵,懂得照顾好自己。 略作收拾,到一楼堂上,点了一锅羊肉来吃。 在这般天气之下,吃上一锅,至少口舌之欲可以得到愉悦的满足。 “这位公子请了。” 正吃得不亦乐乎,有人走过来,作揖说道。 这是个中年人,衣装整洁厚实,面目清雅,让人看着,便会心生两分好感。 刚才陈留白下来时,抬眼一看,便把整个一楼情形收入眼底,各人各物,尽皆了然。 所以知道这位中年人原本是坐在东南方向的一桌,同桌的还有一位古稀老者。 那老者面目清癯,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依然很好的样子,明显是练过的。 倒不是说什么高手,而是用正法打熬过气血,才能在步入老年时依然保持着一份精气神。 看起来,中年人只是老者的随行人员。 “在下苏展,乃一书史,未请教?” “陈留白,一介秀才。” 苏展微微一怔,似乎觉得,陈留白不应该只是個普通的秀才,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微笑道:“我家老先生见阁下仪表不俗,想要请你过去一叙,不知可否?” “好。” 陈留白并没有拒绝。 观天下,观众生,他向来不介意与人认识。 前提在于,对方是个有意思的人。 人过去了,羊肉锅自然一并搬去。 双方坐下来,略作寒暄介绍。 那位苏老先生瘦长的手指轻敲桌子:“留白你从江州来,一路北上,万里迢迢,有何所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留白的回答简单直接。 闻言,苏老先生双眸一凝,不但惊诧于此句的鞭辟入里,更没想到陈留白如此敢说:“说得好!老夫这一路来,所见所闻,亦是这般。” 上下打量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意: “留白你考取秀才已多年,却一直没去考举子,而是行走天下,四处游学,为何?” “无意宦途而已。” “我还以为你是觉得官场龌龊,要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 陈留白淡然道:“这万丈红尘,何处不污?人在其中,哪能真正做得到洁身自好。依我看,不过是孤芳自赏,自艾自怜罢了。” 听到这话,苏展脸色顿时变了。他感觉陈留白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意有所指。 只是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根本不像一介秀才的口吻。 难道,其身份…… 想到这,脸色变幻不定。 苏老先生倒是淡定:“果然非常人,一语惊人。那你可否说说,此污,当如何治之?” 陈留白笑道:“老先生你问错人了,陈某只是一介游散,说不得那些。我已吃饱,告辞。” 起身做个礼,大踏步地离开了客栈。 目送其背影,苏展道:“先生,此子绝非寻常的秀才书生,要不我去查一查他?” 苏老先生怫然道:“勿要多事,我看他气度不凡,谈吐深刻,有奇人风范,所以才想与之结识。偏伱想着去查人,那岂不是招惹嫌恶吗?” 苏展道:“只是他言辞之间,似乎知道了先生的身份,故意弄些弦外之音,莫不是从京城来,故意等在这里的?” 苏老先生稀疏的眉头挑起:“是又如何?老夫此番入京,本就抱着死志。不管旁人说了什么,皆不会改变。等会吃饱了饭,便继续赶路。” …… 陈留白倒不管对方的揣测,他当然不会未卜先知,知道苏老先生的真正身份,只是有所猜想而已。 到了潼关,临近京畿一带,遇到的人,身份会渐渐复杂起来。 但这些人事关系,对于陈留白来说,只是个小插曲,很快便抛之脑后。 进关隘要勘验身份,出去时一样。 因为没有带着胭脂马,他有心要检验一下自己的术法水平,等到了城门处,当即施展出《隐身术》来。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在市井民间,此法由于功效神异,应用场景广泛,因此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流传出许多说法。 也有些奇人异士号称掌握了隐身术,出入无间,但最后却被人泼了一盆黑狗血,然后法术便被破了。 其实那些都称不上真正的隐身,类似而已,只得皮毛。 陈留白所学的《隐身术》附会在五行遁法之上,乃是正宗的变化之道。 在之前,他使用出来,借助树木的存在,能隐瞒过人眼视野,但会被嗅觉灵敏的猎犬察觉到。后来不断浸淫,进步,特别是获得阴阳残卷后,结合其中道韵,用来补充,会使得相关法术越发完善。 正好尝试一下成效。 把守关隘的兵甲可不是县城的那些懒散的兵丁,而是精兵,掌握军中技艺,上过战场的,浑身气血散发。 这些,对于法术都会造成一定的干扰影响。 皆因运用道法,势必离不开法念支撑;而法念无形有质,在没有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会存在诸多问题,从而导致法术失败。 比如那天晚上的王道长,他连法念都没有掌握,结果便是《穿墙术》变成了《撞墙功》,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陈留白在一众精兵面前隐身,就这么走了出去。 那些精兵若有所感,但就是看不到什么,茫然张望,最后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 73:一匹马引起的血案 潼关城,依然是悦来客栈,陈留白离去之后。 有两人走了进来,明显是武者,腰佩长剑。那剑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光芒熠熠,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店小二很有眼色,赶紧上来招呼,清理好桌子,请对方入座,然后送上茶水。 “侯师兄,我听闻你在这里,立刻便找过来了。” 开口的赫然是陈渭斌,其离开陈家集后,开始游历江湖,后来也是北上,来到潼关。 另一个,自是侯华年了。 当下的侯华年脸色颇有几分颓废之意,胡须长出来了,也没有去进行修理。 其嘴里“嗯”了声:“陈师弟你来得正好,我接到讯息,说师尊他老人家也启程北上,准备入京了。” 陈渭斌一怔:“这头妖魔,连师尊都惊动了?” “师尊入京,应该是另有要事,咱们在潼关等着便是。在此期间,不许出去。” “那好。” 这是师尊的命令,陈渭斌自不会违逆。 侯华年忽而压低了声音:“那人,那人后来去哪了?” 陈渭斌知道他所说的“那人”是谁,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师弟,你说他会不会北上入京?” “……也许会,也许不会。” 侯华年瞪着眼睛,有一种复杂而异样的亢奋:“我倒希望他来了……” 陈渭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有一个疑问:如果师尊与陈留白对上,孰胜孰负? …… “你这夯货,上次一把青草,这次一把干稻草就跟人走了,你眼瞎的呀,都不会看骑上去的人是谁?害我连解个手的工夫都不行。” 潼关之外,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胡须邋遢的叶火生嘴里不住地埋怨道。 手中举起马鞭,想要狠抽一顿,好让这匹千里骓长长记性。只是举了半天,终是轻轻放下。 爱马之人,舍不得打。 “兀那汉子,给本公子站住!” 马蹄声响,数骑人马疾驰而至,一個个全身劲装,鞍悬兵器。 叶火生一手牵缰绳,转身面对:“有何事?” “少装糊涂,你抢马打人,还有理了?” 领头的一个壮汉喝道。 叶火生道:“此马的确是我的,我当其时就在边上的林子解手呢。马背上有行囊,装着我的东西。伱们牵了我的马去,又不肯归还,我只有出手夺回。” 那壮汉冷笑一声:“如果这马是你的,骑得熟了,怎会随便就跟人走?至于行囊中的东西,只得两三件破旧衣物,又没写姓名,谁知道是哪个穿的。” 叶火生哼一声:“你要姓名,那好办,且看这马臀上。” 壮汉探头一看,见那儿烙着一行字:此马有主,叶火生。 叶火生洋洋得意:“叶火生,正是区区在下。” 这个法子,可是他在屡次找马的过程中灵机一动,专门找铁匠烙印上的。 当其时爱马吃痛,还心疼了许久。 壮汉脸皮一抽,板起脸道:“你说是就是?咱们带着马,进衙门走一趟,请官老爷判案定夺。” 他衙门里有人,只要进了去,拿捏这般外地人,易如反掌,总之这匹好马,自己是要定了。 叶火生看着他:“看来阁下是要蛮不讲理了。” “是又如何?识相的,就把马匹留下,免受皮肉之苦。” “呵呵,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咯。” 壮汉就不多说,一挥手:“兄弟们,对付此等贼子,不用讲江湖规矩,并肩子上。” “好!” 众人抽出兵器,立刻围聚过来动手。 一会之后,壮汉躺在了地上,脸上横肉变成了肿肉,连声告饶:“大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宽恕则个。” 这次真是看走眼了,本瞧着叶火生衣装陈旧,面容憔悴,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没想到却是个高手。 其他几人横七竖八,都在地上打滚喊痛。 叶火生并没有出剑,出剑的话,这些人早就死了,他冷笑一声:“不长眼的家伙,连本大爷的马都敢打主意……” “聿!” 千里骓猛地一声长嘶,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这一瞬间,想要逃走。 好在叶火生的缰绳牵得牢,但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一扯,身形都显得踉跄了下。 而壮汉他们骑来的马匹,此刻竟跪伏在地,把硕大的马头埋住,浑身战栗发抖,诡异得很。 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吃一惊,赶紧张目四顾。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上彤云低垂,似要下雪。 北风呼呼地吹过,吹起一片灰土。 此地属于野外,四周皆无人烟,一座座低矮的丘坡连绵起伏,坡上的灌木草丛都枯萎了,草叶凋零,一眼看过去,不会隐藏着什么。 只是这些马匹的反应,可太不正常了。 叶火生伸手一抓,按上了重剑的剑柄,随时剑出鞘。 “聿聿!” 千里骓还在不停地嘶叫,变得狂躁不安。 此马虽然贪吃,虽然容易跟人走掉,但脾性算是温顺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如此表现。 它的嘶鸣,似乎正在大叫着“逃命”。 叶火生心里,渐渐有不安涌上,很快弥漫开来。 同样感到不安恐惧的,还有壮汉等人,诡谲的情况之下,他们连疼痛都忘了,面面相觑,想要起身逃跑。但刚才被叶火生打伤,就算能起身,却也走不快。 毕竟马匹坐骑都趴伏在地上,瘫软成一摊摊泥了,根本指望不上。 唯一的指望,居然变成了叶火生,于是急忙大喊起来:“大侠,救命!” “英雄,带我走……” 然而他们口中的“大侠英雄”,此刻的身子,竟也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叶火生少年出游,走南闯北,遭遇过许多的凶险。他天生胆大,敢走夜路、敢睡坟头、就连女鬼都敢惦记一二。 之前陷身林间,被诡异的藤蔓袭击,但即使在生死一线之际,叶火生也只是感觉遗憾,并不害怕。 可现在,他害怕了。 凛冽的北风吹到身上,其中蕴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恶意,好像有某个大恐怖的存在正往这边来。 它已经来了…… 叶火生猛地大叫一声,翻身上马。 得得得! 千里骓得到了逃跑的允许,撒开四蹄,没命狂奔,真正的不负“千里”之名。 骑在马上,叶火生紧紧地抓住缰绳,下意识地把身子俯低下来,紧贴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他就听到了惨叫声。 正是从后方传来的,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简直不像是人所能喊得出来的。 叶火生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任由千里骓狂奔,要逃得越远越好。 在这一刻,他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书生在,那就好了…… ------------ 74:关于妖魔 但凡雄关,往往多峻岭。 潼关之外,有山脉连绵起伏,远看上去,如同游走的巨蛇,隐隐形成了一股势。 若有擅于堪舆风水者,观望此“势”,必有所得。 而不懂那些的,当眺望山势走向,对于心境亦有感悟。 这正是“观想法门”的奥妙所在,天下万物,无物不可观。 至于能从中看到什么,那就是各人的观点和造化了。 却说陈留白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关隘,到了外面,很快现出身形来。 不管运用什么道法,都需要法念维持。 这就是消耗。 隐身出城,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水平,测试过后,便要收了法术。否则那些消耗,会变成无谓的浪费。 要知道他还不算真正跨过门槛,踏上仙道。相关法念凝聚不易,要省着用,用到关键的地方上。 于是信步而行,背书箱,带铁剑,看上去,就是个游学的书生。 如果真有妖魔潜伏在附近,看见他的这个样子,定然会忍不住出来猎食。 倒不是说文弱书生的血肉会比较鲜嫩好吃,而是另有说法,说读书人的肝胆心肺中蕴含着文气文采,多食之,有益于化形与学语。 赫赫有名的“画皮之术”,据说就得用到读书人的心肝儿。 所谓“文过饰非”也。 当然,这只是个流传出来的说法,真伪存疑,毕竟没有真正操作过。 姑且听之亦无妨。 更何况,陈留白的确有着秀才的功名身份,这副装扮,名副其实。 过了中午,天空阴沉沉的,彤云密布,想要下雪的样子。 纵然不用遁法,他的脚步也不慢,轻功的底子在这里。 半個时辰后,已经走出潼关附近的范围,置身于荒野当中了。 综合各种关于妖魔的传闻,到了这片区域,对方就有可能出现了。 陈留白倒希望它早点出现,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另外,在诸多说法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关键点,其中一点:就是那头妖魔,似乎是越来越强的样子。 不管是人,而或妖邪之类,都会具备成长性。 然而这头妖魔的成长速度有点骇人,从刚出现,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常规妖物,它们的正常成长节奏应该以“年”为单位才对。 所以才会有“千年老妖”这般的说法。 可出现在潼关的妖魔呢? 最开始吞噬的是牛羊家畜,然后是百姓壮汉,继而到武者,和靖夜司的人马了。 如此成长速度,堪称跳跃性的进食轨迹。 从“采服炼气”的修行法门角度上看,可以看得很清楚。 正如武者修炼,先肉食,再精食,然后追求血食……都是根据己身的境界来进行选择的。 因此可以推测,那妖魔刚出来之际,定然不会强悍到哪里去,否则不会吃上牛羊之类。 到了如今,已然不断地猎食武者了。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练武之人,基本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他们奔赴此地,本来是为了降妖除魔,结果却沦为了对方的血食。 具体的伤亡数据难以统计,无从得知,但肯定一点,数目不会少。 那么就牵涉到另一个问题了:饱腹度。 人会吃饱,妖魔亦然,如果无时无刻地在不断进食,那定然会撑着。 好比陈留白自己,打到血食后,会选择闭关苦修,通过消耗,然后再继续吃。 但这头妖魔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它一直在这边流连不去,几乎每天出没,进行猎杀。 显然,以此区域,它视为猎场。 细分的话,大概有两大原因。 第一个,是领域性,好比老虎那些猛兽,自己的地方,不容他人插足; 第二个,它以自己为饵,故意引得众多武者来,然后摇身一变,从猎物化身为猎手。 两个原因,皆可成立,至于实情如何,就得具体分析。 让陈留白感到最为疑惑的,还是对方的胃口,简直如同饿死鬼投胎般: 吃得太多了。 只能说自从十多年前的那次月魔降临,使得这天下间的诸般妖邪,魑魅魍魉,发生了各种诡谲的变异,越发难以评估。 …… “咦?” 正在荒野中行走的陈留白忽而看到前面不远的山麓处有一座山村,似有人烟。 他当即走了过去。 的确是一处小村子,约摸二十多户的样子,房屋大都为石头和木头的结构。 可见檐下挂晒着肉类和皮子。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坐落在这里,里面生活着的人,应该是猎户那些了。 在赵国,有严格的户籍制度,诸如猎户、渔户等,都是需要办理相关手续的,甚至还要进行考核。 陈留白刚走进村子,立刻惊动了人家,跑出来两三条彪悍的狗,冲着他狂吠。 他当即对着这些狗眨了眨眼睛。 “嗷呜嗷呜!” 下一刻,狗子们的狂吠变成了撒娇般的低鸣,甚至还讨好地摇起了尾巴。 “去吧。” 陈留白一挥手。 狗子们立刻跑开,回家里躺着了。 这一幕,被几个穿着陈旧的孩童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在那里躲躲闪闪着,不敢走出来。 “你是谁?” 很快出来一个年约四旬的黑瘦汉子,他手中拿着一根棍棒,神情警惕地注视着陈留白。 “我是从外地来的读书人,北上游学,迷了路,刚好来到这里,想讨碗水喝。” 他说的是官话,黑瘦汉子倒能听得懂,又打量了两眼,却是信了。 毕竟陈留白的衣着打扮,还有斯文韶秀的面容,很能给人一种好感,容易取信于人。 而且,在这时代,读书人可是不同一般的人物,能够受到尊重。 黑瘦汉子脸色放松下来,随即道:“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回家去吧,可不要再往前面走了。” “哦,这是为何?” “你没听说吗?这边闹了妖魔,天天吃人,可凶得很。” 陈留白问:“那你们这里,不是好好的?” 黑瘦汉子叹道:“我们是在山里刨食的,祖辈住在这里,能走到哪里去?况且,我听说了,那妖魔口刁,挑人吃的。” ------------ 75:驱邪 黑瘦汉子叫“吴阿根”,是个健谈的。 在他家喝了一碗水的工夫,陈留白便了解到不少情况,并非关于那妖魔,更多的还是当地的风土人情。 风土人情,离不开祭祀礼俗。 陈留白想以此为切入点,看能否推测出那妖魔的跟脚,好知己知彼。 毕竟自从月魔降临,各种濡染蛊惑,使得鬼神异化,化身为魔。 这种事的可能性不低。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先人祖宗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邪祟,很难形成真正的气候。 陈家集的事,主要因素是因为大胡子先辈留在剑囊中的那道神念。 而别的地方,很难拥有这种先天条件。 …… “说起近期在神庙中发生的诡事,还真有一桩。” 吴阿根说道:“就是村后头的吴阿山的婆娘,半个月前,她上山砍柴,在一座山神庙中歇脚,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后来醒转下山,整个人就变得古古怪怪的,还会发疯打人。老人们说,她这是撞客了,要找人驱邪才行。” 陈留白问:“那可找人来看了?” 吴阿根叹道:“山里人家,能找谁看?前不久倒去请個神婆,可那神婆只来看一眼,立刻惊吓得不行,说拿不住,逃也似的跑掉。为了这事,村里都闹得人心惶惶,生怕会遭殃,所以要求吴阿山把女人背回山神庙去,把她扔在上面自生自灭。” 陈留白眉头一挑:“那他背上去了?” “还没有……山里汉子,能娶个婆娘不容易,这不是舍不得嘛。于是用麻绳将她捆绑在家里,日夜嚎叫,看样子,恐怕也撑不久了。” “哦,你且带我去看看。” 吴阿根一愣神:“你要去看?千万不可,你进了他家屋子,要是沾染上脏东西,那可不得了,这是会死人的。” 陈留白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不只是个读书人,也曾学过些本事手段。” “你?” 吴阿根上下打量一番,半信半疑,但还是同意了:“事先说明,我只带你去到他家门外,我是不会进去的。” “好。” 当下两人就动身,往后村走去。 一路上碰到村民,见有陌生面孔,好奇问起来。 吴阿根毫无隐瞒,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书生居然要来驱邪,可是个新鲜事儿,很快传遍,村中在家的人都跟着出来看热闹。包括孩童们。 一直来到那座灰扑扑的房子外,众人不敢再往前了,远远的站成一圈,进行围观。 吴阿根也一样,站在外面大叫:“阿山,你快出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形显得佝偻的高瘦汉子走出院子,他神色木讷,真实年纪不过四十,可看起来,都像是花甲之年的样子了。 当看到外面围了那么多人,他猛地转身,从小院中拿出一根大木棍,死死地守住门口,吼叫道:“我说了,绝不会把阿花背到山上等死的。伱们谁来逼我,我就跟他拼命!” 吴阿根忙道:“阿山,你误会了……” 连忙把事情说了。 那吴阿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留白,充满了审视和狐疑:“真得?” 陈留白走上去:“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吴阿山并没有让开:“莫不是来骗我的?” 陈留白没有多说,径直走了过去,下一刻,已然穿过去,进入到院落中。 看见这一幕,一众村民眼睛都直了,随即生出敬畏之心,变得一片寂静。 陈留白闲庭信步,来到屋内,立刻嗅闻到一股浓郁而腥臭的味道。 这是不知名的草药混合着其他日常生活排泄物所产生的异味,令人反胃。 他若然无事,迈进房间,见到里面一片昏暗,木床上绑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样子。 陈留白也不必要去看人,法念施展,在隐晦的视野中,见到一诡物趴伏在那里,高约两尺,浑身有毛,屁股一根尾巴,头上却戴着顶破旧的铁盔,看着不伦不类的,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 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绝不是那妖魔,而是另外的妖邪。 那妖邪察觉到有生人靠近,抬头起来,冲着陈留白呲牙咧嘴,做威胁状。 “找死!” 陈留白轻喝一声,五指张开,一爪抓去,便将这诡物捏住了,然后一拉,把其从女人身上拉扯了出来,再往地上一砸。 最后一脚踏上,尘归尘,土归土。 打杀这般弱小的邪祟,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后面赶过来的吴阿山只看到陈留白动手踏脚,别的就看不见了。 不过很快,那边被绑着的女人一声呜咽,清醒了过来,无比虚弱地叫唤一声:“阿山……” 吴阿山喜出望外,快步过去:“阿花,阿花你醒了?” 手忙脚乱地给她松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想起什么,赶紧抬头来看。 可哪里还有陈留白的身影? 他先把妇人放下,追出外面去,可外面的人,都没有见到陈留白出来: “神人呀,这是遇着神仙了!” 带陈留白过来的吴阿根反应过来,激动地叫道。 然后,他就想到,陈留白在自己家里喝过一碗水。那个碗,很可能会变成宝物的,得赶紧回去珍藏起来…… …… 陈留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继续在荒野中行走。 漫无目的,只是随着心念,觉得应该往哪边走,就走那边。 就这般走了一阵后,当穿过一片山坳时。 嗖嗖嗖的! 身形掠起,两名武者正施展出高明的轻功赶路,依稀是“八步赶蝉”。 路过时,他们还打量了陈留白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一会之后,是第二拨,这一拨足足有五人之多,显然都是一个小团体的。 这些人同样好奇地看了陈留白一下,然后离去。 好像前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赶去参与。 紧接着,第三拨,却是骑着马的,风驰电掣,十分彪悍迅猛。 陈留白心念一动,有所猜测,但脚步依然不紧不慢。 一刻钟后,来到一片稍微开阔的荒地上。 此地已经围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队分明,有的神色凝重,有的冷眼相看,有的交头接耳。 有风吹过,陈留白立刻嗅闻到一股血腥味。 还有一种,诡谲的未明气息…… ------------ 76:圈套(求收藏追读) 陈留白站在那儿,施展出法念,仔细地来感受着那道诡谲的未知气息。 这是难得的蛛丝马迹,或能寻获到有用的线索。 只是感受之下,发现那气息驳杂不清,其中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恶意,直冲脑海而来。 当修者开启法念,便等于打开了门窗。 而所有的门窗,几乎都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出去,别人也可以进来。 在一瞬间,陈留白及时切断法念,脸上神色,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 “嗖!” 仍然有人在赶来。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其背负长剑,身法极俊,仿佛足不沾地,就那么在枯草面上掠过,会飞一般。 《草上飞》! “是轩剑派的冷面剑客‘展驰’,没想到他也来了。” 有人低声说道。 赵国三大门派势力,白帝城、轩剑派,以及玄机门,赫赫有名。 得得得! 有狂风暴雨般的马蹄疾响,起码十数骑从西南方向奔来。 看他们装扮,清一色的软甲玄衣,头戴飞鱼帽,全是靖夜司的缇骑精锐。 领头一个,甲胄崭然,威风凛凛,看衣饰图案,赫然是五品的千户。 “马元山,马千户?” 当即有人惊呼出声。 在偌大的靖夜司中,这位马千户可是仅次于指挥使之下的巨头之一,位高权重,武道更是超凡,据说已踏入先天境界。 没想到,这般人物也出来了。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径。 马元山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来,身后两名心腹随从开始做事,俯身去检查地面上的数具诡异的尸骸。 先前众人围聚于此,便是被这些尸骸所吸引过来的。 约摸一刻钟后,负责尸检的一名靖夜司校尉沉声道:“回禀千户,身份确定了,正是游捕头,还有他的随从们。” 闻言,马元山脸皮一抽,神色阴沉如天上的彤云。 这游捕头,可是他的得力干将之一,彼此间共事多年,颇有私交,不料竟丧生于此。 一众武者也听到了,一个個面面相觑,不禁露出震惊的神色。 游捕头,名为“游远志”,人称“铁手快捕”,在江湖上名头不小,本事更不小。 即使在高手如云的靖夜司中,其也算是排得上号的。 但就是这么一位成名人物,现在死在了荒野上,死状凄惨,一身气血被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干枯的皮骨。 其随行部下,下场一样。 既然游远志都能沦为妖魔血食,在场的这些人呢? 扪心自问,众人并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游远志。 那么,又如何能对得上妖魔? “这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刹那间,一众武者的心头上,不由掠上一片阴影,有一种“人人自危”的感觉。 他们从各地闻讯赶来,想要降妖除魔,或是为了妖魔本身,或是为了丰厚的悬赏。 每一人,都称得上是老江湖,自持有几分本事手段。 有浑水摸鱼的,可绝没有滥竽充数的。 毕竟面对的可是妖魔,没点底气的话,岂不是白白送死? 只是过来后,却发现事情渐渐不对路。 最显著的一点,是感觉这妖魔变得越来越厉害,而死在它手上的武者则越来越多。 大家都不是傻的,很快得出结论:通过吞噬武者的气血,这妖魔从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于是乎,一些意识到危险的武者都赶紧跑掉,躲进了潼关城里头。 还留在荒野山脉搜索的武者变得稀少,也学精了,开始组队联手,形成团队,好保障安全。 不过现在,游远志的死亡,如同大桶冷水当头浇下,让众人一下子冷静下来: 凭他们,已经无法降妖除魔了。 当下的明智之举,就是立刻撤离,或打道回府,或进入关内。 总而言之,不能再在外面逗留了。 一时间,众人皆心生退意,便想离开。 马元山目光一扫,高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切莫轻举妄动。” 他称得上是在场武功最高的人物,又是靖夜司的巨头,说话的分量很足。 其开了口,众人便停步,要听他说什么。 “游捕头死在这里,足以表明那妖魔可能并未离去,或许还潜伏在附近。” 听到这话,众皆哗然,下意识地手握武器,做出防御的姿势,一个个警惕地东张西望起来。 马元山所言,的确有道理。 综合种种,妖魔出没,每一次都是鬼神莫测,不分时间地点。倒霉的人,随时随地都有机会撞上。 马元山踏前一步,沉声道:“所以,以马某之见,大家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一起走,相互能有个照应。” 玉面剑客展驰冷然开口:“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圈套?” 这一下,众人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要知道展驰亦非寻常武者,其性情冷酷,向来沉默少言,但只要开口说话,别人就得认真对待。 马元山看着他:“展少侠何出此言?” 展驰冷声道:“妖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已不可收拾。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皆因你们靖夜司的一张悬赏榜文引起,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马元山怒道:“我靖夜司中,死在妖魔之手的百户捕头,以及缇骑校尉等,前前后后,共有三十多人。如果是圈套,岂有把自己人当饵,任由他们白白送死的道理?” 展驰神态冷峻:“但凡官府衙门,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令人齿冷。” “你!” 马元山怒气冲冲,便要发作。 “两位不要吵了,以免伤了和气。” “可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乃是如何应付妖魔,安全离开此地再说。” 很快有武者开口相劝。 又有人道:“我认为,马千户说得对:此时此刻,大家应该共进退,抱团起来一起走,这样才能把妖魔震慑住。” 诸人不笨,权衡利弊后,很快获得了共识。 彼此之间,也许之前并不认识,甚至发生过矛盾冲突,可那些恩怨过节,在面对生死关头,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见状,展驰也没有再提出质疑和反对。 ------------ 77:迷途 达成共识后,众人组成了一个临时联盟,约定同进共退。 在其中,自然以马千户为首。 对于先前展驰的质疑,一众武者也暗暗留了个心眼。 靖夜司隶属朝廷衙门,与江湖势力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从来不会那么和平共处。 所以展驰所言,绝非无的放矢,蕴含着警醒之意。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 只要小心谨慎些,就不怕对方出阴招。 论起在场人数,武者们比靖夜司的多一倍有余; 另外,撤离的方向已然确定,就是往潼关城里跑,只消进了城,即可安然无事。 在这些关键方面,马千户做不了手脚。 但见马元山翻身上马,目光一扫,沉声道:“各位皆为江湖高手,经验丰富,多余的话不用多说。但我强调一句,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真遭遇到妖魔袭击的话,大家务必不可慌张,更不要胡乱跑散,而是要齐心合力,共同抗击。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有机会反杀之。” “好。” 众人轰然回答,在这会儿,倒壮起了胆气。 马元山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江湖武者,多为乌合之众,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出事,很容易就溃散开来,各自逃命。 那自是被各个击破了。 此乃大忌。 人皆惜命,在缺乏组织和纪律之下,想要落到实处,恐怕是另一回事。 但愿无事…… “嗯?” 他忽有发现,手中马鞭挥指,指着站在外围处的陈留白:“阁下面生得很,你是谁?”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颇感诧异。 毕竟陈留白这一身装扮太过于格格不入,完全像是走错了地方的人。 在江湖上固然多奇人异士,喜欢各种另类装扮,以此作为伪装,游戏人间。 但陈留白看起来,无论样子还是年纪,都不像是那种人物。 这就奇怪了。 陈留白并没有给予回答,他正在沉思,回想刚才冲击脑海的那一股恶念: 嗜血、饥饿、贪婪…… 如同丝麻般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冲击力汹涌而凶狠。 如果不是见机得快,及时把法念收缩回来,可能会遭受到污秽。 那影响就大了。 自下山以来,他长途跋涉,走了很远的路,遇过很多的事。 由始至终,基本都是胸有成竹,不曾遭遇到真正的对手。 可这一次…… 本想来狩猎血食的,却发现对方并不像预期那般。 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对方一副毫不理睬的模样,使得马元山脸色不愉。 此时有人督促道:“马千户,天色已不早,快要下雪了,咱们快点走,离开这里吧。” “快走,如果天黑,那就走不了了。” “不错,被那寒风吹着,我感觉毛骨悚然,很是不安……” 众人鼓噪起来。 作为武者,他们没有法念来观察,但心神经验,亦有感受,能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马元山点一点头:“好。咱们立刻出发。” 顿一顿,冲着陈留白喊道:“阁下不想死,就跟上来。” 纯属好心的提醒,至于陈留白听不听,能否跟上,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驾!” 双腿一夹马肚子,坐骑便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得得得!” 这是随行的十数缇骑精锐,还有一些骑着马的江湖武者。 而剩下的没有马的武者,一個个施展轻功,各有本事手段,亦步亦趋,丝毫不慢。 马元山虽然一马当先,但并非只顾着自己走,而是频频顾望,留意整支队伍的情况,看有没有人掉队,而或乱跑什么的。 “咦?” 很快地,他看到了陈留白的身影。 没办法,这一身模样实在显眼,跟别人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陈留白跟了上来,虽然只是缀在队伍的尾巴上,可不疾不徐,能跟得上步伐。 只是那轻功身法? 马元山竟瞧不出门道来。 在赵国,天下武功流派,基本都有样板看的。 特别对于他来说,能担任靖夜司千户之职,岂是浪得虚名? 不但要自身武功好,还得博闻强记,在查案做事时,只看现场留下的痕迹,便能推断个几分。 “难不成他是玄机门的弟子?” 马千户当下猜测起来。 三大门派势力中,以玄机门最为神秘,门人行走,最擅于伪装打扮,而武功秘传,亦带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外人难以窥其真貌。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 这番他带人来到关外,并非是为了降妖除魔,而是要寻游捕头等人回去的。 然而人没找回,找到的只是一堆尸骸。 悲伤之余,更生不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 所以立刻把所有的武者全部集合起来,大家一起走,好增添些信心把握。 队伍的人,马元山基本都识得的,其中一些,还曾打过交道,算得上知悉跟脚,清楚他们的武功深浅。 也正因为如此,马千户觉得底气不足,要知道那些武者的实力,其实与游捕头不相上下,甚至稍逊一筹。 其中显得拔尖出众的,大概就展驰,还有一个“霹雳掌”宋征。 展驰不用多说,轩剑派的俊秀弟子,二十出头,已经名扬江湖,假以时日,很有机会踏入先天; 而宋征更是成名已久,只是年纪不小了,六十三了吧。 这个年纪,对于武者而言,是一个潜在的问题所在。 人一老,气血就难以为继,在所难免,除非能跨过门槛,晋身先天之境,巅峰期才会大幅度延长。 然而先天宗师,整个赵国就那么点人,屈指可数。即使加上隐士高人,以及藏在皇宫大内的那些老不死…… 总数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马元山内心忐忑,此时发现陈留白很有可能是玄机门的弟子,等于给队伍增添一份有生力量,这是好事。 那么冲出荒野,返回关内,便能多一分把握了。 “聿!” 猛地间健马嘶鸣,显得狂躁不安。 一名高瘦的靖夜司校尉忽然道:“千户,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这校尉名叫“马原”,与马元山同族,属于贴身心腹。其天生观感敏锐,擅于巡逻刺探,乃是优秀的斥候。 闻言,马元山连忙举手示意,让众人都停下来。 然后举目四顾,一片灰扑扑的景象,丘陵、曲径、荒坡…… 依然是了无生机的萧瑟野外。 但他们奔跑的速度可不慢,跑了这一阵,按理起码奔出了数十里路才对。 马千户双眸一缩,张手亮刀,一字字道:“各位同道,我想,我们已经被妖魔盯上了!” ------------ 78:隐形(求收藏追读) “被妖魔盯上了?” 众皆大惊,立刻兵器在手,一致对外。 作为成名武者,他们的心神意志不同寻常,即使受惊,却也不会手忙脚乱。 转瞬间便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只是四下苍茫,北风凛冽,视野中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妖魔在哪里? 此处荒野,虽然有些丘陵山坡,以及零星树木,但总体而言,颇为开阔,不会造成视野上的障碍。 如果有妖魔出没,那么多双眼睛,一定能看得见。 除非,对方会隐身…… 想到这,众人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在市井乡野的传闻中,关于妖邪的类型五花八门,其中一类,便是看不见的,端是防不胜防。 “咦,那书生呢?” 马千户猛地大喊道,他没有在队伍中看到陈留白的身形。 恰好在大家猜测妖魔会隐形的情况之下。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哗啦啦的! 队伍顿时发生了混乱,诸人下意识地往前面靠拢,争抢有利的位置,生怕慢上一步,便会被排斥在外圈了。 皆因之前,陈留白一直吊在队伍的尾端。 马千户连忙喝道:“大家不要乱,站好了!” 在这时候,有主心骨明显不同,对于稳住场面有很大的帮助。 “你们有谁和那书生挨近的?可看见他往哪去了?” 他沉声问道。 然而众人皆是摇头,他们都在专心赶路,生怕被抛下了,哪里顾得上去注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相比之下,反而是马元山对陈留白最为留心。 可就是一个恍惚的间隙,人就不见了,实在诡谲得很。 一名武者道:“会不会没赶上行伍,落在后面了?” 这是有可能的事,毕竟开始时,他们看到陈留白的身法轻功不甚高明,勉勉强强跟在队伍后面,可一旦走久了些,力气不继,就赶不上了。 马元山骑在马上,居高眺望,没有看到陈留白,也没有看到妖魔。 头发花白的“霹雳掌”宋征朗声道:“马千户,你管那书生干甚?现在该何去何从,尽快拿个章程才是。” 马元山叹口气:“那书生来历不明,又突然不见,显得诡异,我怀疑其是妖魔所变。”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没道理的,我之前过来时,曾在路上见到他正在行走,正常得很。” “不错,我们也看到了。” 大家对于马元山的猜测并不认同,更偏向于陈留白是掉队了,甚至可能已经被妖魔猎食。 冷面剑客展驰冷声道:“是也好,不是也罢,如今说那些都是废话,徒然在此浪费时间。你们不走,我走!” 说着,手持长剑,施展轻功,昂然而去。 “对,快走,天要黑了,到了夜里,可更凶险。” 其他武者纷纷嚷道,紧跟在展驰的后面,乐得由他带头,在前面开路。 马千户脸色有些阴翳,但心中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等到天黑后,恐怕更无法走出去了。 于是一挥手,带领部下跟上。 然后问身边的马原:“你可瞧出什么端倪来?” 马原苦笑道:“千户,你都看不破,我又如何能看得明白?” 马元山皱起眉头:“这可真是奇了怪,这么多武者聚在一起,气血笼盖,能镇煞破邪,怎会就鬼打墙,绕圈子了呢?” 马原低声道:“会不会那根本不是妖魔,而是邪祟?” 妖邪妖邪,两者其实并非一类。 其中的“邪”,特指“邪祟”。 而天下邪祟,大都因执念而生,正所谓“死不瞑目”也。 因此它们害人,都会遵循一定的规则,而非乱来的。 马元山当然明白这些:“你的意思,是说此地已形成了某個鬼域?” “属下也只是推测,觉得有此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 嗖嗖嗖! 得得得! 啪的,这一次,率先停下的是展驰。 他站在那儿,举目四顾,脸色显得难看。 四周景象,一片土灰色,荒坡枯草,凋零的树木,弯曲的小径…… 每一处,都似曾相识,像是前不久刚走过的地方。 马千户策马上前,沉声喝道:“大家不要再走了,这般走法,永远都走不出去。我认为,对方是故意让我们跑来跑去,不断消耗气血精神,使得我们疲倦之后,再来袭击。” 他说的很有道理。 队伍之中,有坐骑的还好,累的是马匹;可靠轻功身法的,走了这么久后,那就渐渐感到疲惫了。 上了年纪的宋征脸上已经有汗:“马千户,伱拿个主意。” “好!” 马元山当仁不让,伸手在扈从的马背上取过弓箭。 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走!” 一马当先,跟着射出的箭矢冲去。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随行。 然而他们来到箭矢落下的地方,周围一切,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办法并未奏效。 宋征喘着气:“民间说法,遇着鬼打墙了,用上黑狗血,而或童子尿之类,可破之。” 一名武者叹道:“这时候,去哪弄黑狗血?至于童子尿,我想大伙儿,没有谁还保持着童子之身吧。” 马千户道:“黑狗血童子尿之类,怎能比得过咱们聚在一起的血气?那些根本没用。” 宋征脸色难看地问:“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就地扎营休息,把火生起来,吃饱肚子再说。” 这是没办法下的办法,大家皆无异议。 好在出城之际,诸人身上都带着生活物资,干粮之类。 至于柴木那些,就地取材,可伐木,可割草。 “大家小心些,不要独自行动,更不要走远了。” 马元山不忘叮嘱道。 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不容有失。 三大堆火很快就生了起来,带来了火焰和暖意。 火光是有象征意义的东西,能够照明,能够指引…… “啊!” 猛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就在火光之外。 所有刚坐下来的人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弹跳而起: “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 “是韩新,他说要去解手……” 说这话的人声调颤抖着,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天色欲晚,暗落下来;风越发大了,吹得火焰摇曳不定,火光映照着马千户坚毅的脸庞。 他忽而感到一缕冰冷的寒意,伸手在脸上一摸,摸到了一滴雨水。 下雨了,也下雪了…… ------------ 79:魔,很多魔 雨夹雪,还带着些小块的冰雹,劈头盖脸打下来。 “结阵!” 马千户大声喝道。 训练有素的缇骑精锐们立刻摆出一个阵型,形成掎角之势。 众多武者反应也不慢,赶紧围成一圈子,背靠背的,一致对外。 喘气声此起彼伏,代表着众人紧张的心情。 马千户骑在马上,作为一个高点,能看得更远。 然后,在东南方向的一座荒坡上,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個人手里拿着一把伞。 马千户双目一凝,想要看得清楚些,只是朦朦胧胧的,仿佛相隔着一层纱布。 他感觉对方就是那个突然失踪的书生。 去而复返,这到底是什么人? 又而或,根本不是人…… 很快,别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凝目而视,觉得神秘而诡谲。 …… 在坡上,陈留白现出身形来。 其实他一直都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尾随着队伍。 此支队伍为饵,必然能引得妖魔出现。 如此的话,陈留白即可抽身出来,躲在边上去。 这能让他占据有利位置,从而看得更加分明。 自从踏入荒野,了解到妖魔的各种不寻常特性后,越发感觉此事不简单,远超出了预期。 因此要小心谨慎些。 如果说马千户等人是蝉,妖魔为螳螂,那陈留白希望自己能当那个黄雀。 就这么回事。 他站在暗处,看着队伍陷入困境,不停地兜着圈子。 这种视野观感颇为奇怪:像是看着一幕戏剧场景;又像是瞧着地面上的蚂蚁走动…… 然后,队伍停了下来,在马千户的带领下安营,进行休息。 这是明智之举。 紧接着,陈留白就看到那个出来解手的倒霉武者,其被一团风给吞噬掉了。 那当然不会真是一团“风”。 而是“魔”! 妖魔妖魔,其实两者也是不同的。只是“魔”的概念应用范畴颇为广泛,就连穷凶极恶的人,都可以称之为“魔头”。 但真正的“魔”,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这一刻,陈留白终于可以确定了:在潼关外面为祸的是一头“魔”,与妖无关。 他已然准备出手。 然而下一刻,在另一个方位,出现了第二头魔的气息,充斥着一种嗜血狂躁的意味; 再接着,是第三头魔! 它勘破了陈留白的隐身,于是悄然而来,要在背后发起袭击,显得狡诈而凶狠。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出现了三头“魔”,而在阴沉之处,说不定还藏着更多。 难道这里已经成为了一方魔窟? 简直难以想象。 饶是陈留白见多识广,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事态的发展变得不受控制,他唯有当机立断,长啸一声,人如大鸟掠起。 轰! 从背后包抄来的那头魔几乎同时发动,裹挟着一团黑气,化成一个狰狞的形象,如同一只巨大而漆黑如墨的乌鸦, 人在半空,陈留白并不惊慌,法念催动,尘缘剑出鞘。 转瞬间,一点寒芒斩掉了乌鸦的头颅。 这算是一记重创。 只是当把飞剑收回手中,他立刻发现剑刃上沾染了一点黑,仿佛是被一滴墨水溅落在了上面。 此为“污秽”! 来不及心疼,陈留白身形掠出,口中喝一声:“快逃!” 人就到了十多丈远。 那一句“快逃”,是对着马千户他们说的。 如果这些人全部被“魔”所吞噬,势必成为对方资粮,局势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但要是他们不听,不跟着走,那也没办法。 好在,马千户等人都是老江湖,有着敏锐的警惕性和判断性,他们首先肯定了陈留白是人。 在这般环境下,同为人族的身份,总比妖魔更值得信任。 虽然,众人刚才并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走!” 马千户扬鞭策马,箭一般窜出去。 有人带了头,其他的人更不再犹豫,立刻跟上。 不跟上不行呀,难道留下来等死? “啊!” 很快又有凄厉的惨叫声,却是两名靖夜司的缇骑来不及上马,他们轻功又不好,落在了后面,片刻之间被一团恶风笼罩住了,随即传出“咯吱咯吱”的啃吃声。 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异响,众人亡魂皆冒,跑得更快了。 他们心里明白,也许逃得再快,都比不过妖魔的速度,但只要快过身边的“伙伴”,便能有一线生机。 遥遥领先的自是陈留白,他反手拔剑,拔出腰间铁剑,随即往前面一划。 “破!” 哗啦一响,像是皮革被切开的脆响。 整个地面晃了晃,笼罩于此的妄境为之破碎,恢复了荒野原来的样子。 一条土黄色的路就在前面。 见状,马千户他们顿时看到了逃生的曙光,争先恐后,拼了命地往前跑。 半刻钟后,潼关那雄伟高大的墙壁在望,墙头上旗帜张扬,刀枪林立,散发出一种萧杀的气势。 “聿!” 马千户勒住马匹,回头看去。 妖魔没有追来,另外,那书生也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稀里糊涂的迷茫。 马千户沉声道:“检查人数。” 一查之下,包括靖夜司的缇骑在内,足有八人不见了,并没有冲出来。 失踪,即意味着死无全尸。 马千户长叹一声:“此妖魔已成气候,我必须上报朝廷,出动大军,才能剿杀了。所以,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再想着斩妖除魔了,那等于送死。” 说罢,对着众人一拱手,率领手下往潼关而去。 一众武者连忙跟上:“马千户,等等我们。” “对,说好了一起走的。” 现在关隘已然封闭,不过到了这一片附近,安全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因为一直以来,妖魔只在荒野上出没,猎食,不曾到过这边。 至于再度消失不见的陈留白,众人虽然感到疑惑,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风雪之中,陈留白从一棵树里走出来,目光眺望着无边的荒野和起伏的山脉。 他满心疑惑,不解此地怎会有那么多的“魔”出现; 另外,这些魔不入关内,真得是被朝廷兵甲所震慑吗? 而或,另有原因…… 疑惑过后,很快涌起一股锐意进取的念头:世道在变,变得叵测。自己要尽快打通百会穴,完成大周天了…… ------------ 80:祛恶 潼关的城门一旦关闭,就不会再开,拥有特殊身份的人想要入内,只能在核实身份后,坐吊篮上去。 不过陈留白另有法子,直接施展遁法,穿越而过。 其实像这些重要关隘,以及城池等,会有针对性的布置,来防御妖邪,和法术之类。 但这些布置,防不住现在的陈留白。 掌握五行遁术,乃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一大依仗,可进可退。 先前在荒野上,如果面对的只是一头魔,陈留白有足够的信心斩杀之。 可当发现有第二头、第三头……甚至可能更多时。 他当机立断,选择了退走。 那些魔头狡诈而凶狠,如同狼群一般,竟懂得拉扯配合,这就离谱。 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想到被污秽的尘缘剑,陈留白便觉得心疼。 在暮色中回到城内,走回悦来客栈,勤快的店小二正在拭擦桌子,抬头看见他,连忙笑道:“公子,你回来了,吃了饭没?” “还没,现在店里有什么吃的?” “下雪了,宰了一头羊,还余下些肉。” 陈留白道:“切五斤来。” “好嘞。” 店小二应下,赶紧去后厨下单。 对于陈留白的大胃口,他之前便有见识,也就不以为怪了。 吃过晚饭,陈留白转去偏廊马厩,胭脂马站在那儿发呆,见到他来,立刻很欣喜地摇头摆尾,嘴里“咴咴”叫着。 这马,越来越人性化了。 陈留白摸了摸它的头,以及柔顺漂亮的鬃毛,这才返回楼上厢房中。 关好门,点起灯,站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雨雪。 一会之后,他的心神安静下来了,坐到床上,法念一动,亮出尘缘剑。 剑刃上一点漆黑如墨,黑得惊心。 好在,并没有任何扩散的迹象。 但凡法器,还有法宝等,都会遭受侵蚀污秽。 在这个层面上,器物如人,道理是一样的。 当然,器物的品阶越高,凝炼出的禁制重数越多,其性质就越好,等闲不会受到污秽。 大胡子先辈留下的剑囊足有二十二重禁制,养成的飞剑更胜一筹,堪称准法宝级的。 只是陈留白还没有成功化神,对于飞剑的应用,刚入门罢了,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二三来。 就如个孩童挥舞大刀,会感到力不从心。 当其时驭剑斩了魔头一记,但斩得不够干净,反而被一股恶念落在了剑上,造成了污秽。 现在,他就要来清除这一点恶念。 当人的神魄遭受外道邪魔入侵,产生干扰影响时,会出现各种胡思乱想,杂念妄想。 修者则要尽快地让自己安神定心,否则的话,心神不宁,百事不顺,甚至会演变成“心魔”,那就麻烦了。 心猿意马,魂不守舍,要不得。 在本质上,器物被污秽后,同样需要尽快处理掉,免得越缠越深。 不过即使器物具备了灵性,却也没办法自理,需要主人来操作。 方法很简单,便是施展法念来镇灭恶念。 陈留白把剑横于膝前,先是闭目养神,等养得差不多了,这才正式开始。 嗡的! 当法念裹上那块恶念上,犹如热油滴入水里,立刻引发了激烈的反应; 又如两支敌对的队伍狭路相逢,转瞬间便凶狠地厮杀起来; 一方不死,一方不休! 残暴、嗜血、饥饿…… 诸种恶毒的念头趁机缠上法念,竟然想着沿着法念,从而攻击陈留白的脑海泥丸宫。 但陈留白早有准备,从容应付。 “咦?” 突然间,他似有发现。 皆因在这股复杂的恶念中,居然发现了另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念。 该意念隐隐有慈悲之意。 这就显得矛盾冲突了。 好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竟有好生之德的一面,这不扯犊子吗? 但转念一想,人心复杂,本就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好坏”来划分,那么魔头,具备些矛盾特性,倒也说得通。 两面性而已。 当下陈留白不再理会,继续炼化恶念。 时间有脚,麻溜地掠过,窗外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 天亮了。 房间内,陈留白霍然睁开眼睛,一夜博弈,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起来。 但收获是有的。 取出块布帛,往尘缘剑刃上一抹,那滴漆黑顿时了无痕迹,没有留下丝毫。 而在祛除恶念的过程中,能够获得不少宝贵的经验。 毕竟这般事对他而言,也是第一次做。 不曾做过,就不会有经验。 双方博弈,如同勾心斗角,在争斗之际,法念同时得到了磨砺历练,获得了成长。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在别的地方,是很难有此机会的。 更重要的一点,在帮助飞剑祛除恶念的时候,人与剑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密切了些。 一会之后,将剑收入囊中,稍作休息,陈留白下楼找吃的。 “公子,你这是?” 看见他这副样子,店小二不禁吃了一惊。 怎地一夜之间,陈留白像是与数女大战了几百回合一般,整個人都被掏空的感觉。 可昨晚没见他带女的上楼呀。 在悦来客栈中,关于男女勾搭,是有相关业务的。 店小二本身,就从中搭桥,然后赚点介绍费之类。 陈留白不知道这厮在胡乱猜想,找个角落的清净桌子坐下,直接道:“有甚好肉,尽管上来。” “好的。” 店小二不敢多问,赶紧去忙活。 很快满桌子好菜好肉,陈留白开始大快朵颐。虽然只是普通肉食,但聊胜于无,也能补充一下气血精神。 登登登的脚步声,两人快步下楼,径直往外走。 坐在角落处埋头吃喝的陈留白若有所感,眼光瞥去,认了出来,赫然是陈渭斌与侯华年两个。 没想到,他们也住在了悦来客栈,倒是巧了。 两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只顾往外走,却没注意到陈留白的存在。 吃过饭后,陈留白返回房间,埋头大睡,好好休息。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间。 然后再度下楼用膳。 这个时辰,客栈一楼颇为热闹,其中不少都是武者,一个个在高谈阔论,其中说到一件大事: 白帝城城主今天莅临潼关,已经率领手下弟子前往荒野,斩妖除魔去了…… ------------ 81:大隐隐于市 白帝城城主郭林成名已久,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先天宗师。 其长居于白帝城,近年来闭关,甚少露脸。此番北上入京,路经潼关,听说了妖魔为祸的事,便要出手,带领一众弟子去到了荒野上。 听闻这个消息,陈留白暗暗摇头,继续回房打坐,休养生息。 到了暮晚时分,街上一阵喧哗,人声鼎沸,站到窗户处一看,那郭林竟是回来了,在数位弟子的簇拥下,显得颇有排场。 这位声名赫赫的白帝城城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年纪不知几许,须发全白,顾盼间威仪尽显。 而陈渭斌与侯华年跟随师尊而行,不再回客栈这边,而是换了地方居住。 下楼吃晚饭之际,陈留白听到武者们的讨论,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原来郭林一行去到荒野寻找,但并没有找到妖魔的行踪,只得空手而归: “依我看,那妖魔定然是闻风而逃,躲起来了。” “真是可惜,本还想着郭大宗师出手,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呢。” “那可未必,昨天靖夜司的马千户不就是遭遇妖魔,差点全军覆灭,灰溜溜逃回来了?” “马千户如何能与郭城主相比,郭城主成就先天,大杀四方时,马千户估计刚出生呢,其先天修为,只是‘据说’而已。”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气氛热闹,不亦乐乎。 从古至今,从来都不会缺乏凑热闹,口无遮拦的人。 自己做不到的事,但通过口舌,可以获得参与的成就满足感,何乐不为? 知悉妖魔真相的陈留白在边上,只当听了个笑话,很怀疑郭林他们根本没有去到荒野,只是打了个幌子,然后就耀武扬威地回来了。 “难道此人,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吃过饭后,陈留白迈步出门,身子一闪,消失于街头上。 他要出关,再度去找那些“魔”。 这一去,便是一夜功夫,踏过了荒野上的许多地方,却没发现对方的行踪。 那些魔,竟似乎真得消失不见了。 对此,陈留白颇为疑惑:莫非它们吞噬了足够的气血,于是就离开了? 既然找不到,唯有返回来,静观其变。 到了第三天,靖夜司的马千户率领数百缇骑来到,在荒野大肆搜索,依然毫无发现; 接下来数天,也没有再传出妖魔作祟的消息。 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祸事,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令人疑惑不解。 然后又有一個消息传出,说那妖魔,很可能是被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奇人异士给斩杀了。 不过该消息假得很,难以自圆其说,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只当是毫无根据的流言来处理,听过便算。 不管妖魔是被除掉,还是自个离开了,总之都算是好事。 路途交通恢复,人们来往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只是随着天气寒冷,关外大批流民无处可去,冻死饿死者比比皆是…… 潼关城中有富贵门第振臂高呼,开始募捐,说要搭建粥棚,买粮购衣,赈灾救人。 这一场募捐的声势做得不小,收到了各界人士的不少支持,出钱的出钱,出粮的出粮。 然而到了最后,只弄起那么两三间小得可怜的棚子,发放的粥水,那真得就是水里掺几颗米…… 此事引起不少质疑,说募捐到的钱财物资,都被那几户权贵给暗地瓜分掉了。 但这些质疑声很快没了声息。 当人们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时,一夜之间,有神秘刺客出手,血溅朱门…… 满城风雨。 靖夜司、地方衙门、甚至镇守兵甲都为之惊动,出动大批人马,全城搜捕。 最后人没抓到,倒有不少江湖武者受到牵连,一个个赶紧逃之夭夭。 逃得慢的,就被抓住,下了大狱。 这些人向来都是刀口上舔血,哪个身上没事?严刑拷打之下,纷纷招了。 但都是陈年旧案,与现在的案子毫无关联。 那出手的神秘刺客身份成谜,下落不明…… …… 延康十三年,深冬,连场大雪,一片银装素裹。 这一日,陈留白牵着胭脂马走进了京城。 赵国京城,有“天下第一雄城”之称。 当然,这个“天下”,大概只是赵国人心目中的天下。 对于绝大部分的老百姓来说,他们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离开过本地县城,只要听闻过的地方,那就是整个“天下”了。 不过京城的确是一座雄城,占地极大,人口百万计,依照区域划分,分为外城、内城、皇城。 皇城核心处,乃是皇宫所在,又名为“紫禁城”。 当真是大城套小城,层层叠叠的。 陈留白在潼关城逗留了一段时日,再找不到那些魔的行踪,于是在“意难平地干了一票”后,决意继续北上,进入京城。 京城,也是他此行的终点所在。 他希望在这城中,有自己所追寻的东西。 一般人等,是无法骑着马入城的,必须下马,牵着走。 至于路引文书等,也是硬性要求。 陈留白顺利入城,在没有城市地图的情况下,只能找人问路,然后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区域,再找到牙行中介,买下一座位于内城东南方向的偏僻小宅院。 之所以是买,而不是租,主要是为了省事,避免琐碎的麻烦。 反正不差钱。 也算间接满足了很久很久以前,想要在帝都中安居乐业的一个愿望。 俗话道:大隐隐于市。 说实话,自下山来,他还没有在大城市里长住过。 而“观众生”,芸芸众生,最理想的就是人最多的地方。 陈留白当然不会是那种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而是每天都会出门,游走在市井街道之上。 神异的是,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他们却对陈留白一无所见,一无所知。 当做到了这一步,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大隐”。 即使放在整个仙道的修行体系内,关于“隐”,也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范畴。 洞天福地、海外仙山,世外高人…… 诸如种种。 当身处繁华热闹的京城之中,万丈红尘,一粒砂石,原来如此。 ------------ 82:魔踪再现(求收藏追读) 京城内城。 内城偌大,不但有连绵的民居街道,更有山水湖泊等,一眼望不到边。 作为中枢要地,天子脚下,各般行业皆是繁盛,三教九流,出入其中。 白云山庄。 此处乃是白帝城在京城的别院。 作为赵国三大门派势力之一的白帝城,其名算是犯忌讳的,但源自古称,加上根基雄厚,所以传承沿用至今。 不过到了京中,可就不能再胡乱用“帝”字,故换为“云”。 这番城主郭林北上入京,自然到山庄下榻,一众随行的俊秀弟子也是入住此地。 包括陈渭斌在内。 山庄很大,条件很好,各人都是单间独住,住得舒适。 已经住下几天了,不过陈渭斌仍有些不习惯,内心有着诸多疑惑。 最大的疑惑,便是师尊为何会突然入京。 根据所知,数百年来,历任城主入京的次数,绝不超过一巴掌,而每一次,都是因为不得了的大事。 所以,这次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他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至于潼关妖魔作祟,那算不上。 郭林显然不是为了妖魔而来,虽然路经潼关时,主动出关进行了搜索,只是没有找到,随后便直接进京了。 来到白云山庄后,深居简出,由贴身的两名亲传弟子照料起居饮食。 别的弟子,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谈说上话了。 陈渭斌和侯华年两个,原本是早就呆在北方的,并不在郭林的出行人员当中,只是适逢其会,接到了师门令召,于是前来汇合。 白帝城规矩森然,进入山庄后,不得命令,连门都不能出去。 对此倒无所谓,正好在庄上修炼。 然而陈渭斌心里隐隐不安,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他还算好的,侯华年更不堪,其更早地入京,本来是想继续跟在赵格儿身边的,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因为赵格儿住进皇宫里去了。 以侯华年的身份,自不可能进去,除非阉了下半身。 其实阉了也不行…… 他心情郁闷,时常借酒消愁,整个人就变得颓废了,直到再与陈渭斌碰头。 “陈师弟,你在正好,陪我喝一杯。” 说话声中,侯华年拿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陈渭斌有些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劝道:“师兄,你少喝点,被师尊知道,可要挨罚了。” 侯华年嚷道:“师尊闭关,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没事,咱们又不喝醉,误不了事。” 陈渭斌微微颌首,师门规矩,倒没有禁止喝酒的说法。 当下两人坐下,也不用什么好菜好肉,就小酌起来。 “师兄,你说师尊入京,到底是为了何事?怎地现在看来,像是换個地方闭关修炼一般,难道京城之地,更利于修炼?” “谁知道,总之师尊做事,自有缘由,轮不到咱们操心……话说回来,师妹怎地还不出宫来拜见师尊?难道没收到口信,没道理呀。” 时到如今,他依然对赵格儿念念不忘。 陈渭斌心里不禁冷笑,他不是笨人,早看破赵格儿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不过是下钓而已。 即使他们再怎么大献殷勤,也不可能抱得公主归。 在赵格儿面前,实在太多选择了。 只有侯华年这傻货,才会屁颠屁颠地打转个不停。 其以前也是个有心气的人,不过在面对陈留白时,连剑都拔不出,那份心气恐怕早没了。 反正这一段时日来,陈渭斌再没有见侯华年拔出过剑! 作为一个剑客,当没了拔剑的信心和勇气,不如死了去。 也许正因为如此,侯华年才渴望得到赵格儿,要在她身上找回丢失的心气吧。 只是,怎么可能…… 两人正喝着,一人突然走了进来。 这是个衣装华丽的中年人,三缕短须,修理得十分齐整,一丝不苟。 “二师兄!” 陈渭斌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 能拜入白帝城学剑的弟子数量,其实不多,上上下下,不过数十人。 其中一部分,还是权贵子弟,典型的例子,便是公主殿下赵格儿。 换句话说,这一部分人之所以能拜入白帝城,并非因为根骨资质那些,而是出身占据了重要的原因。 最后能学到多少东西,可想而知。 除非真得天赋出众,而且能够刻苦用功的,但真是少之又少。 真正的弟子,又有亲传和内门之分。 诸如陈渭斌和侯华年,便属于内门弟子。 而此时进来的中年人,却是郭林的三大亲传弟子之一。 贾肃。 近年来,随着郭林年事渐高,常年闭关,门中弟子的剑法,有不少都是由贾肃来教的。 称得上半个师父了。 见到他,侯华年也急忙站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贾肃目光一扫,微笑道:“喝着呢?” 陈渭斌立刻道:“侯师兄说心情不好,所以找我喝酒。” 侯华年:“……” 可恨,这个陈师弟似乎变了。 好在贾肃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去见师尊。” 说到这,顿一顿:“赵师妹也来了。” …… 地处偏僻的宅子,不大,两房一厅,带一个小院子。 一个人住,懒得生火做饭,都是在外面吃。 反正都是普通肉食,果腹而已。 至于胭脂马的吃喝用度,也是买现成的,并不差。 除了吃喝,还有卫生清洁的问题。 对此,陈留白学起了爱马人士叶火生,开始上手给胭脂马洗刷刷。 这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是角色投入的问题。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城中行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 观众生,绝非“走马观花”,很多时候,都是带着某种寻找的意味。 好比要在万丈红尘中,找出隐藏其中的那一粒砂石。 哪怕在此之前,并不确定那砂石是否存在,又是个什么样子…… 但寻找本身,就具备了意义。 于是乎,在一天的黄昏时分,陈留白正走过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快过年了,各种买卖都越发兴旺起来。 噪音混乱,百味杂陈。 在其中,陈留白忽有所觉,嗅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是魔气。 魔踪再现…… ------------ 83:点金成石(求收藏追读) 在大街闹市上察觉到魔气,出乎意料之外,难道那些魔离开潼关,竟混进了京城? 陈留白小心翼翼地施展法念来观察,很快发现这一缕魔气有所不同: 并没有那么暴虐与嗜血,而是充斥着一种衰老枯萎的意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秽。 让人立刻就联想到“行将就木,死气沉沉”这般词语。 由此肯定,这里出现的“魔”,并非潼关那些。 不同一拨的。 然而发现新的“魔头”,这不管怎么说,都称不上好事。 真正的魔,那可是超然于一般邪祟的存在,颇难对付。 否则的话,陈留白当天不会从荒野上轻易撤走。 还是那句话:这世道的变化,比预想中快得多,而且越发不可控。 他倒非害怕,而是要更为谨慎小心地应对。 当下慢慢走着,要将对方锁定,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群忽而散开,纷纷站到边上去,前头奏乐齐鸣,诵经声不绝于耳。 原来正有一大队僧人仪仗抬着神龛佛像等走过来。 在这段时日内,类似情况,陈留白碰到过好几回了。 听说这些仪仗僧侣全部出自天龙寺。 天龙寺位于京城西山上,号称“天下第一寺”,当朝国师愿空法师便出身于此。 而延康帝那座造了十多年还没完工的墓宫,就是由愿空法师主持布局的。 由此可知,延康帝对愿空法师的倚重和信任。 天龙寺声名远播,香火鼎盛,一天到晚,信徒香众络绎不绝。寺内共供奉着十三尊肉身佛,冠绝天下。 这些肉身佛并非全部由寺内出产,其中好几尊,却是从别处请来的。 据说天龙寺要集齐十八之数,合称为“十八罗汉”。 至今为止,尚差五尊。 听闻到这个说法后,陈留白忽然想到,当日自己从荒废古寺处离开,所遇到的僧侣仪仗。对方打着给延康帝祈福的旗号名义,实质上很可能是为了寻找肉身佛。 比起松散的道门来,释家佛门,它们的组织管理要规整得多,很多东西都会有着记录档案等,并形成经卷的方式进行存放。 因此,那座废寺里出现过肉身佛,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古寺荒废后,肉身佛下落不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天龙寺的高僧大师们可曾知道,肉身佛获得了天书残卷后,化身为阴山老魔了? 此间事,细想起来的话,就耐人寻味了。 陈留白并非阴谋论者,也不喜欢胡乱猜测,因为那并无太大的意义。 妄加揣测,不如直接去天龙寺走一趟。 只是时机未到。 在街上听到对方的敲击木鱼和诵经声,这念头便感到了烦躁压抑,甚至因为不通达而萌生出杀气来。 如果去到天龙寺中,更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留白不喜欢做这没有把握的事…… 僧侣仪仗,浩浩荡荡,大张旗鼓,他们出行,主要是宣扬佛法,与此同时,也接受捐献。 沿途信徒跪拜不已,更会把身上带着的钱财不断地投入队伍前头的功德箱内。 当一箱装满,立刻会进行更换,换上新的空箱子来。 此谓“功德钱”,可给自己和家人们祈愿纳福,积攒来生功德,好处多多。 在一片熙攘吵闹中,陈留白已然失去了对那缕魔气的感应,他眉头一皱,忽而悄然伸手一指。 砰的! 宽大的功德箱蓦然崩塌下来,但里面滚出的不是金银铜钱,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见状,人群一片哗然。 负责守护箱子的僧人更是面面相觑,神态呆滞,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点石可成金,点金亦可成石头。 此术在五行法则内,混合了阴阳,并达到了“指化”的功效。 不过这些手段做法,颇有几分游戏人间的孩子气。 只当练手了…… …… 在白云山庄的小厅上,侯华年终于见到了赵格儿。 今天她身穿一领雪白狐裘,显得高贵而雍容,一段时日不见,那容颜似乎变得更为倩丽了。 师尊在上,侯华年只能寒暄一声,随即垂手,和陈渭斌站立在边上。 赵格儿却是坐着的。 郭林坐在上首处,其须发皆白,脸皮红润,飘飘然有几分出尘之意。 另外,二弟子贾肃也在,他直接站在郭林的身边。 贾肃首先开口:“昨天在庄上,侯师弟找到我,说了一桩事,是关于在江州发生的事。今天正好赵师妹来到,大家到一起,当着师尊的面,把此事给说明白了。” 闻言,陈渭斌心中一凛。其实他早有心理预备,以侯华年这张嘴,不可能守口如瓶。 哪怕这事,对他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想让师尊出手,好讨还个颜面。 “陈师弟,你先说。” 贾肃直接点了名。 陈渭斌不敢怠慢,当即把自己所经历的事说了。 然后轮到赵格儿,不过对于当天晚上与陈留白之间的谈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这是属于他们两個人的秘密。 三者关于陈留白的描述大同小异,等于是相互印证,表明没有说谎。 贾肃皱起眉头:“综合你们所言,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出剑,显露过武道修为?” “是的。” 三人异口同声。 贾肃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看向郭林,最后的结论,无疑要让师尊来做出,这才符合各自的身份定义。 郭林目光闪烁:“毫无疑问,此子必是在山中学了些道法,算是个异人,但不可能是真正的仙家。” 侯华年忍不住问:“世上,真得有仙山?” 郭林瞥了他一眼:“仙山之说,流传千年,岂能有假?只是无缘之人,不可去往罢了。” 贾肃问:“那师尊,此事该如何处理?” 郭林坚决地道:“找到他,并请他过来。记住,为师说的是‘请’,切不可有半点不敬……你们三个,与他有过接触,或许机会更大些。如果谁能把人给请来,为师将收其入门墙,列为真传。” 听到这句,陈渭斌等人顿时怦然心动。 ------------ 84:求仙缘 等赵格儿三人离开后,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郭林霍然站起,脸色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激动之意。 这份不同寻常的情态,并没有在亲传弟子贾肃面前隐瞒:“阿肃,你说那个叫‘陈留白’的,会不会真是从仙山上下来的人?” 贾肃回答道:“根据侯师弟他们所言,一个眼神,便能使得心神震慑,无法生出任何抵抗之意。如此手段,已然超凡,绝非寻常幻术所能做得到的。” 毕竟白帝城的弟子,本身可都是练武有成的武者,心神坚韧,哪会轻易屈服的? 郭林点头道:“确实,以为师的武道修为,想要做到这一步,亦不容易。” 说到这,眼神放光:“快百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看到一缕曙光。” 看着有些失态的郭林,贾肃忍不住道:“那陈留白究竟是个什么人,尚无结论。师尊,世上修仙之事,多虚无缥缈,捕风捉影,你何必执着于此?” 别的人不知,作为亲传弟子,他自然知道:师尊之所以会离开白帝城,万里迢迢,北上入京,其实正是听闻到一则关于仙缘的传闻。 于是就眼巴巴地赶来了。 入京之后,关于那個仙缘传闻没有任何着落,却听到了侯华年的诉说,引出“陈留白”这么个人来。 多年以来,在郭林的交际圈子,不乏奇人异士,道士和尚等。可那么多年过去,并无实质性的收获,反而屡次有上当受骗的嫌疑,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和资源。 但郭林依然执著,孜孜以求。 对此,贾肃有些不理解。 要知道在他心目中:师尊可是高高在上的先天宗师,坐镇一方,足以傲视群雄的大人物。 但听郭林长叹一声:“阿肃,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你就会明白了。仙道之下,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最后都逃不过一抔黄土。为师,不甘心呐。” 贾肃不是笨人,顿时恍然: 当人开始老去,其所要追求的东西,和壮年是完全不同的。 是的,师尊的确老了。 原来他也是怕死的…… 心情有些唏嘘复杂地走出去,转到庭院中。 这里有假山流水,在一块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人,长发束冠,全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 大师姐程剑雪。 白帝城中天赋最高的弟子,年纪轻轻,剑法已通玄,并踏入了先天之境。 其最初时与轩剑派的冷面剑客展驰齐名,但很快就将展驰抛于身后,独领风骚。 展驰甚至因此颇受刺激,开始了自我放逐,流浪江湖…… 面对这位容颜明丽但如霜似雪的大师姐,贾肃立刻拘谨起来。 程剑雪开口道:“听说师尊又发现了新的‘仙缘’?” 贾肃赔笑道:“目前只是疑似。” “哼,你也不劝劝他。” “你知道师尊的性子,我哪里劝得动?” 程剑雪傲然道:“吾辈剑客,毕生所学,皆在一口剑上,剑在人在,何必一定要去求什么仙缘?即使世上真得有仙缘,也该凭借手中剑来取。” 贾肃听得拍手赞道:“大师姐说得好。” 程剑雪站立而起,展现出无限美好的身姿:“如果有那人的消息,伱来告诉我,我要去会一会他。” “大师姐,你可不要乱来,师尊说过,要以礼相待的。” 贾肃忙道,在他心目中,师尊的分量无与伦比,说出的话,便是无可违逆的命令。 程剑雪淡然道:“我自有分寸。” …… 出到外面后,陈渭斌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他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刚才在小厅上,很注意到师尊的神态。 师尊对于陈留白的立场态度,绝没有半点说要替弟子侯华年出头的意思。 而是渴望着要与之结交。 拜入白帝城多年,陈渭斌可从不觉得自家师尊是位好相与的。 先天宗师,自有威严和权势,不折不扣的上位者。 但当听闻到关于“陈留白”的事迹后,郭林的态度完全变了。 想到这,陈渭斌心底不由滋生出一股懊悔之意来: 当日在宗族祠堂,他下意识地对着陈留白下跪,想要求教。 不过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意识到操之过急,显得唐突了,然后他就借驴下坡,放弃了。 如今想来,要是那时候自己一跪不起,跪个三天三夜,就像那些个有志于求学的学子,不怕拒绝,以此表现出自己的诚心和坚持。 那么,最后陈留白会不会看到同族的份上,而有所动心,从而指点一二? 这是有几率的事。 但可惜,过去的都过去了,而错过的,也都错过了。 如今天下之大,能去哪找人? “师妹,咱们难得相聚,我请你喝一杯。” 侯华年眼巴巴地道。 赵格儿一笑:“师尊有令,要去找人,我就不留下了。” 说罢,径直离去。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侯华年好不郁闷,又感到诧异:“难道师妹竟有线索?” 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想要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 闻言,陈渭斌心一动,当初赵格儿主动搬到东照坡扎营而住,然后又连夜离开。 其中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甚有蹊跷。 但即使有所怀疑,也没办法去直接问,只是心中焦急:如果被赵格儿先找到了陈留白,那自己成为亲传弟子的心愿,岂不就落空了? 当即快步追了出去,想来个尾随。 不料到庄外,赵格儿早不知所踪。 跑得真快。 陈渭斌眼珠子一转,心想陈留白很可能也是入京了,在城中找一找,也许能碰碰运气…… …… 却说赵格儿出到庄外,急步离开,到某处巷道上了一辆马车,在车内换过一套衣裳,然后下车换路,再闪进一座宅子,等出来时,整个人已经乔装易容过了,就算站到侯华年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即使如此,赵格儿依然小心翼翼,确认没有人尾随跟踪了,这才松了口气,一路步行而去。 最后,来到那座小宅院门外。 地处偏僻,四下少见行人。 伸手一推,柴扉虚掩的。 她走了进去,首先见到院子中有一匹马站在那儿,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过来。 莫名地,赵格儿被这马盯得浑身不自在,赶紧站定垂手:“公子,奴家来了。” ------------ 85:你就不想? 相隔大半年,再见陈留白,公主殿下的态度依然卑微,垂手站立在小厅上,看上去,像个听候吩咐的侍女。 她之所以能够知晓陈留白住在这里,皆因之前两人之间的“约定”。 当陈留白北上入京后,会给赵格儿指示,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便过来了。 陈留白有话问她。 赵格儿当即把自己所打探到的各种情报消息进行禀告: “十月中旬,京中有一则流言传出,说有仙缘降世,正在寻找有缘人……包括我师尊在内,不少人闻讯赶来,但我没查到是从哪儿流传出来的。” 关于“仙缘”之说,其实每年皆有流传,说法地点各有不同。 但偏偏,每一次都有人信。 由此证明,对于凡俗众生来说,那仙缘是何等吸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逍遥长生,谁人不想? “在十一月之际,快要完工的墓宫那边,突然停工了,据说是挖着挖着,挖出了水。” 皇陵出水,可大可小,遇着讲兆头的皇帝,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甚至还可能换址。 不过延康帝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下诏让工匠们进行修补,并没有追责。 “因为近年来流年不利,灾祸频发,民生艰难。父王已经决定,要在明年开春之季在西山天龙寺举行祭天大礼。” 在赵国,祭祀有着严格的区分: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 故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而祭祀的主体对象也十分讲究:士庶阶层祭奠祖先灶神那些,诸侯郡王才能祭拜山川河岳,至于最隆重的祭天封禅,只能由当代天子来主持进行。 不过“封禅大礼”已经上千年不曾举办过了。 当帝王们没有大的功业成就,又岂能胡乱封禅? 徒然招惹笑话而已。 倒是换了形式的“祭天”间或举行,举办得盛大隆重,热闹一场。 举办地点由帝王决定,并不固定。 这次祭天大礼,延康帝选择在西山天龙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当然与国师愿空法师脱不开关系。 整个仪式,也将由国师主持。 赵格儿又道:“此番祭天,父王会邀请不少大儒名士、宗师武者前来观礼,当然少不得各位文武大臣,还有一些地方上德高望重的耆宿老丈等。” 陈留白笑了笑:“看来阵仗不小。” “公子想参加的话,奴家可以拿到请柬。” “现在暂时不用。” 闻言,赵格儿就不再多说,她知悉陈留白的本事,如果真想去的话,又何须请柬那些? 于是道:“还有一件事,我刚从师尊那边过来,他听说了公子的事,想要求见。” 其实郭林的意思,就是找到陈留白,然后邀请其过去一叙,并没有“求见”之说。 不过到了赵格儿口中,措辞明显进行了适当的加工。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问起另一件事:“回宫后,你见过你父王了?他看起来怎么样?” 赵格儿忙道:“前一阵子,父王大病了一场,不过得到了妥善的医治,还有法师们的祈福,近来已经好了不少。但他毕竟上了年纪,身体精力颇有不如,已经很久没上过朝了。” 陈留白看着她,似笑非笑:“朝野之上,关于王位传承的事,流言蜚语不少吧。” “是有一些,自从十年前,太子被废,然后新储君一直没有再立,弄得我的那些皇兄们个個心中都存在了念头想法。” “你就不想?” 闻言,赵格儿双眸一亮,随即赶紧低下头去:“公子说笑了,奴家是个女儿身,不敢奢想大宝。” 陈留白笑了笑:“你出身帝王家,又是白帝城弟子,眼界见识不同一般,我且问你,能否取来血食?” 赵格儿立刻道:“公子需要的话,奴家马上可以送来,只是数量没有太多,只得十多斤的样子。” 观察着陈留白的脸色,连忙补充一句:“不够的话,公子其实可以与我师尊见一面,谈一谈,他那里应该带有更多的血食。” 其实在皇宫大内,自有不少存货,但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也没有任意支配的权力。 另外,在她心里,未必没有别的小心思。 促成陈留白与郭林相见,不但可以当上亲传,还能够看清楚两大强者面对面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赵格儿还没有真正见过陈留白出剑呢。 陈留白目光灼灼,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毫不在意:“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安排吧。” “好的,公子。” 赵格儿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了,就这样。” “是。” 赵格儿态度恭敬,来到门口处,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公子,我那十多斤血食,稍后便让人送来。” 陈留白一笑。 此女心思玲珑,的确是个会做人的。 出到外面,赵格儿伸手一摸,背部又是湿的。 没办法,当面对陈留白时,她总有一种面对绝世凶兽的感觉。 而凶兽性情莫测,往往代表着喜怒无常,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凶性大发,一下子把她吃掉了? 如履薄冰,必须小心。 某些私心恰如其分地呈现出来,也许会让陈留白高兴,但别的不该有的小心思,则绝对不能有。 这个分寸,她时刻谨记着。 半个时辰后,包装得好好的一箱子血食送过来了。 陈留白对之进行检测,发现这些血食的品质算是可以的,不亚于当初吃掉的虎妖肉。 果不其然,在世俗世界,好东西都是被搜刮在皇宫里。 也许要找个机会,过去瞧一瞧…… 当下在厨房里摆开阵势,拿出搁置已久的铜鼎来,开始烹饪煮食。 自从北上入京,他内心隐隐多了一种紧迫感,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 对于自己的心血来潮,陈留白从来不会忽视。 世道多变,现在的世俗已明显不同以往;与此同时,陈留白猜到肯定会有另外的人也在搜寻天书残卷,追求“仙缘”。 不经意间,双方可能就撞上了…… ------------ 86:重逢(求收藏追读) 十多斤肉,清理干净了,然后一鼎煮完,文火慢炖。 这要是被赵格儿看到,定然会目瞪口呆。她日常进补血食,每一顿就那么两三两而已,还不能天天吃。 吃多了,这身子便受不了,气血反常,甚至可能七窍流血。 血食乃大补之物,摄取的份量因人而异,并非说越多越好。 凡事都讲究个度,过犹不及。 只是这个份量,对于现在的陈留白来说,却嫌不够。 他要冲击最后一处穴位:百会穴。 此穴又名为“三阳五会”,乃手足三阳,督脉的交际要害处,十分关键。 在此之前,陈留白曾尝试过多次,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根源在于,他体内经脉中积攒的气血浓度不够。 毕竟狩猎到的血食还是太少了,无法保证供需消耗所用。 自从离开故乡,一路北上,邪祟遇着不少,妖物却难得一见。 这不是意外,背后有着某些深层次的逻辑原因,前面有所解释,无需赘言。 精食当然也能补充气血,但低性能,等于杯水车薪,难以满足。 日常吃那些的话,进度可就要缓慢得多,三五年,乃至于十年,才可能突破。 诸如陈渭斌等,便属于此类。 他们的话,其实已经称得上“优秀”了。 一般武者,也就是做到日常肉食而已。 层次之间,差别真是很大,称得上“判若鸿泥”。 当然,食谱只是修行路上的一大要素,另一个要素,则是法门上的优劣。 不同的法门,搬运气血的方法会不同,甚至大相径庭。 毫无疑问,好的法门所走的路线会最优化,并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谓“真传”,便是如此。 比如赵格儿,虽然她铁了心往陈留白这边靠,但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学得了陈留白的本事,所以她的目标,依然是当上白帝城的真传弟子。 取得陈留白的同意后,赵格儿心花怒放: 在师尊和陈留白之间,她如鱼得水,找到了一种左右逢源的感觉。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就去白云山庄,那太露痕迹了,应该过几天再说。 所以回到了皇宫。 拜入白帝城学剑后,每隔两三年,赵格儿便会返回宫中住一段时日。 这里,毕竟是她的家。 不过今年回来,她莫名地感到了一种陌生感,和压抑感,晚上睡觉时,心神总是不宁,难以入眠。 赵格儿觉得父王变了,宫殿内准时准点响起的晨钟暮鼓,还有敲打木鱼之音,以及日夜不休的诵经声…… 听着就叫人心烦意燥,很不舒服。 作为堂堂的公主殿下,赵格儿正值青春年华,有着诸般美好的愿望和追求,怎听得进那些枯燥无聊的东西? 所以有时候望着那片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暮气沉沉的宫殿,她就会想:这個地方,的确需要一番真正的改变了! 就在今天,她听到了陈留白问的那句:你就不想? 有分量的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具备着不同一般的分量,让人寻思。 赵格儿不太确定陈留白的意思,是试探呢,还是画饼? 其实这些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深处本就潜藏着这么一份念想,此刻被勾了起来,犹如猛虎出闸。 赵格儿明知这是一份野心妄想,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但那心思像是破土而生的野草,生长得到处都是,再也压不下去了。 …… 肉终于炖好,陈留白开始大快朵颐,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这一顿,吃掉了一半左右,剩下的,准备留到夜间当夜宵。 然后就进行运功,运转小周天来搬运气血。 他浑身气血,已然相当接近于转化为元炁了。 但还是那句,半步之遥,始终就卡在那儿,着实让人难受。 越是这样,越不能急。 陈留白心境平和,按部就班,做着最后的准备,尽可能准备得更加周全些。 在此刻,往常的读书习惯,以及所学到的书中道理,正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读了那么多书,虽然最后并没有去考科举,但这书亦非白读了的。 这也是道释两家弟子在修炼之际,也会参详经典的用意,以此中和调理,使得念头安然,不会堕入魔道。 当消耗完,就继续来吃肉。 如是过了两天,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心旷神怡,状态好得不行。 到了第三天,上午。 陈留白正在院子中给胭脂马弄草料,忽有所感,抬头看向院门。 吭哧吭哧的,一匹骏马拱开柴扉,探头进来。 这马,似曾相识…… 然后就听到那一把熟悉的带着些气急败坏的怒喝声:“你这夯货,又想着往哪里跑?把人家门给撞坏了,我可没钱赔……啊!” 叶火生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千里骓的缰绳,抬头见到了陈留白,不禁发出惊喜的呼叫:“书生,你怎在此?” 虽然知道陈留白是位高人,可称呼依然不变,保持一份亲切感。 见到他,陈留白不由莞尔:“你也入京了。” 叶火生忍不住诉苦道:“书生,别提了,我差点死于非命,再也见不到你了。” “哦,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当即一五一十地说起来,端是一匹马引起的血案:“唉,说来惭愧,咱家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未曾这般窝囊过,连剑都不敢出,只能落荒而逃。” 陈留白仔细听着他对于“妖魔”的描述,与自己接触过的魔气对照,相当吻合,应该都是一类的。 叶火生便问:“书生,你路经潼关时,可曾遇上了妖魔?” 陈留白并不隐瞒:“遇上了。” 叶火生眼神一亮:“我曾听到过个说法,说妖魔被一介读书人斩杀,岂不就是伱?” 陈留白摇摇头:“我并没有将之剪除,皆因那不只一头魔,而是有好多头。就算对上,也未必有斩杀的把握。” “好多头魔?怎么回事?” 叶火生大惊失色。 “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一时间说不清楚。” “呼,看来我当天逃得及时,否则定然死无葬身之地,说起来,得多亏我的千里骓跑得快。” 转头一看,见千里骓屁颠屁颠地跑去胭脂马那儿了,却又不敢挨近,就傻乎乎地在边上站着。 叶火生再看那匹胭脂马,莫名地,越看越觉得妖…… ------------ 87:看过便知 上次在潼关外逃之夭夭,叶火生惊魂未定,没过多久就离开潼关城,进入到京城。天天在街上逛荡,吃喝拉撒,银钱用光,眼看便要落魄街头了,好在千里骓嗅觉灵敏,嗅到了胭脂马的气息,于是跑到这边来了。 这一下,人和马,都有地方落脚,心里喜滋滋。 宅院不大,但有空房,陈留白不介意对方留下。 叶火生也是个识趣自觉的,主动包揽了所有杂务,反正陈留白出钱,他出力。 分工合作,合情合理。 跟着陈留白吃好喝好,还有机会被指点一二,提升剑道修为,这绝对是梦寐以求的快活日子: “书生,你可知道,咱家虽然喜欢在江湖上漂泊,但也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在京城中置办一套房子,住在天子脚下,好好享受一番此地的龙脉龙气。” “龙脉龙气?” 叶火生一本正经地道:“不都这么说的嘛,住在龙脉之上,就有机会得到福运恩泽,使得子孙后代更容易地出人头地。” 陈留白抬头看了看四周:“如果真有龙脉,如今此脉恐怕也已溃烂,不成样子了。” 叶火生立刻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要换皇帝了吗?还是说直接改朝换代?” 这等言语,胆大妄为,要是被官府公门的人听到,少不得戴上一个“意图造反”的帽子。 不过叶火生向来是個肆无忌惮的性子,哪里管得住口舌? 陈留白点到即止,问道:“你既然有此打算,为何没买成?” 叶火生叹道:“大京城,居不易。其实有一阵子,我已经开始攒钱的了,孰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钱不值钱,反倒是宅子的价格一天一个样。越是存钱,竟越买不起,真是岂有此理!一气之下,我干脆就把钱都花掉了,该吃吃,该喝喝,更加爽快。” 陈留白:“……” …… 一晃三天过去。 这一日,赵格儿坐着一辆伪装过的马车来到,像上次一样,她毕恭毕敬地敲门,然后走入院中。 叶火生正坐在台阶下拭擦重剑。 此剑乃是吃饭的家伙,更是心爱之物,论起地位,甚至要超过坐骑千里骓。 “你是?” 当看见明丽娇俏的赵格儿走进来,他双眼一亮,脸上立刻堆起春光灿烂般的笑容。 赵格儿第一次看见他:观感不佳。 怎么说呢,叶火生长得不讨喜,鼻大眼小,脸皮多疙瘩痘印,加上猥琐的笑容…… 不过此人能够出现在宅院内,想必与陈留白有着关系,而且看起来是一名剑客,武力不俗的样子。 能与陈留白结识的,岂会是泛泛之辈? 想到这,赵格儿立刻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是来找公子的。” “公子?哦,你说书生吧,他出去了,可能要一会才回来。” “出去了?” 赵格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叶火生对陈留白的称呼:异常亲切! 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同一般。 于是,笑容更甚,热情地攀谈起来。 叶火生油然而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赵格儿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气质流露,想必是大家闺秀,就不知与陈留白是个什么关系。 一会儿功夫,赵格儿就把叶火生的底细给摸清了,不过持怀疑态度,她可不信叶火生真得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捉刀人。 正说着,猛地闭嘴,因为看到了回来的陈留白。 咦,那是…… 却见陈留白手中居然提着一捆,白菜? 真得是白菜。 所以,他这是去市集买菜了? 赵格儿有一种很不真实的观感。 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人物,怎么能与市井走贩们联系到一起呢。 好比她出身皇家,就从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因为已经是不同的世界层面了。 不过赵格儿可不敢流露出什么来,恭谨地道:“公子,你回来了。” 陈留白目光一扫:“定下了?” “定下了,我此来,是请示公子的意见。” “我没意见。” 陈留白很干脆,对于时间地点俱是认同。 赵格儿暗地松了口气,其实这事,她是先来这边,等陈留白拍板后,才会去告知师尊。 这里牵涉到一个主次的问题,必须要分清楚。 “那我先走了。” 她很识趣,立刻告退。 叶火生在旁边听着,有点云山雾里,不大清楚,忍不住问:“书生,此女是谁?” “赵格儿。” “好好听的名字,是甚人家来头,谈吐似乎不俗。” 陈留白瞥他一眼:“怎地,惦记上了?她可是个公主,当朝公主。” 叶火生一愣:“伱说真的?” “有说假话的必要?” “啊!” 叶火生猛地跳起来:“可在你面前,她却像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女……” …… 白云山庄,小厅上。 “你找到他了?” 郭林面露激动地道。 “弟子幸不辱命。” 当面对师尊时,赵格儿同样尊敬,但这份敬意,与在陈留白面前相比,明显有所不同。 “甚好。” 郭林赞赏地道。 作为堂堂公主,又是在京城中,赵格儿自有人脉眼线,如果陈留白入京了的话,能被她找到,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格儿沉吟道:“师尊,弟子本想邀请他来山庄,可他不同意。所以我只得自作主张,约他明天,在燕归湖的燕归别院中相见。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师尊恕罪。” “哪里的话?此事你办得漂亮。放心,为师不会食言,等我去与他见过,便晋升你为亲传弟子。” 郭林心情很好,对他而言,把一位公主收为亲传,本身就是双赢的事。 “多谢师尊。” 赵格儿同样很开心,在白帝城学剑,亲传和内门相比,身份待遇要高一个层次,超出太多了。 有这一层身份加持,她在皇室内的地位亦会大有提升。 消息很快在山庄内传开,一众白帝城弟子的心情各异,有恭贺的、有心酸的、有羡慕的…… 侯华年长吁短叹,自艾自怜,赵格儿当上亲传后,彼此的身份差距进一步拉大,恐怕连舔狗都当不成了; 陈渭斌则神态颓然,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自己指尖溜走。 他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一次又一次地与机缘失之交臂。 也许,老一辈说得对:应该经常回去烧香祭祖的…… …… 第二天一早,郭林整装待发,带上两名亲传弟子程剑雪与贾肃,还有陈渭斌和侯华年。 这两人与陈留白打过交道,尤其陈渭斌,与对方同族,或许能说得上话。 对于此行,大弟子程剑雪明显有不同意见:“师尊,你为宗师,何必屈尊去见他?应该由他来拜见你才对。” 郭林不以为然:“此去的是格儿的别院,谈不上谁见谁的,就是去结个缘。” “如果他并非什么仙家高人呢?” “为师自有分寸,看过便知。” ------------ 上架感言 写了四十多天,接近二十万字,本书终于要上架了。 其实开这本书纯属偶然。 就是某一天,忽然想到了聊斋中的那则《梦狼》故事,于是就开干,一口气写出开头两章,觉得还满意,然后就发了。 存稿就那么两章,是写书那么多年来,最没有准备的一次。 却是写得最顺的一次。 作为一个老作者,时过境迁,也就是俗称的“过气”,对于时代喜恶的变化,常常会感到把握不住,力不从心。 套用影视上的台词:这个江湖已经变了…… 为了不被淘汰,更是生活所迫,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跟上时代,求新求变,看能否再写出受欢迎的作品来。 发书之后,心里颇为忐忑不安:毕竟四字书名、传统简介、不开系统、没有面板加点、堪称上古的修炼设定…… 不管怎么看,都显得不合时宜,很难有热度,有流量。 也就是扑街相。 幸运的是,随着一天天更新,成绩一直在变好,顺利走完四轮推荐,小喇叭三江等基本都上完了,堪称新书一条龙。 本书成绩的第一个高峰,是第一個主剧情结尾那几章,也就是十万字左右的阶段,写关于“大橘”的。 那时才一万收藏左右,居然能有四千多追读,实在始料不及。 由此证明,写书,主要还得看故事,看剧情,看人物的成长…… 然而有了一定的成绩,这心里反而进退失据,患得患失,生怕写岔了,写错了,导致成绩下落,那就欲哭无泪。 真得很矛盾。 本来码字就快不了,这下更是艰难,甚至心急火燎的,导致口腔溃疡了。 其实主框架,大背景,还有各种设定,基本都做得比较完善,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要好好写一个真正的长篇来。 但当落实到具体,想要每一章都写出精气神,写出钩子,谈何容易? 不管如何,开书至今,每天更新两章,从没有短缺过,也没有请过假,这一点,对于自己,还是能够交代的。 那么到了真正上架,也就是见真章的时刻,是骡是马,都得拉出来溜溜了。 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虔诚默念,求一个正版订阅罢了。 跟过南朝的老书友都知道,我写书的风格习惯,比较喜欢自我表达,就是把己身的一些经历融合进剧情里头,然后写出来。 正如本书的主角,年少成名,但修仙不成,被逼下山,等于跌落谷底。 但他的初心念想,坚持不变,就是想要再回到山上! 所以,能否咸鱼翻身,能否走出困境,就只能依靠各位书友姥爷的正版支持了。 在此要感谢编辑北河老大和培根老大的不厌其烦,悉心指导。 最后,千言万语合成一句:“中午十二点跪求首订!” 再三拜谢了。 ------------ 88:高人到底有多高(求首订) (奋身求首订,月票!) 燕归湖,乃京城八大名胜之一,一面大湖,风景优美。 能在湖畔处拥有大宅别院的,那身份自然不同一般,非权贵不可。 富商之流,根本不入流。 燕归别院,正是延康帝早年赏赐给女儿赵格儿的一处私宅,平时多为闲置,好几年不会住上一回。 身为公主殿下,房产宅子实在太多了,怎么住得过来? 之所以选择此处作为会面地点,赵格儿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主要看中这里地势开阔,人烟稀少,又不靠近皇城。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也便于处理。 在陈留白与郭林之间,她看似左右逢源,实则有自己的一番忧虑。 一边是坐镇一方的白帝城主,威严甚重;另一边则是高深莫测的神秘高人。 双方的脾性都不好惹。 要是能坐下来好好谈,各取所需,那就皆大欢喜,可万一谈不拢呢? 一旦打起来,那场面可就不可收拾。 到时候,恐怕就得看谁的剑更利了! 夹在其中的赵格儿并不希望出乱子,这不符合她的立场和利益。 双方闹将起来的话,以她的身份和能力,根本没办法控制得住场面。 有时候,赵格儿会想:自己掺和进这种事来,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她并不后悔,因为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其性子一向野,不愿循规蹈矩,否则的话,就不会来练武学剑了。 掌握武力本事,是希望自己变得强大,然后跳出樊笼,活得潇洒自在。 为了准备好这次的事,赵格儿早早就派人把别院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布置好了。 然后来到别院大门外等候。 首先来到的是郭林一行。 听说陈留白还没有来到,程剑雪一张倩脸就板了起来:“这家伙,架子不小。” 对于这位冷冰冰的大师姐,赵格儿颇感犯怵,忙道:“时间尚早,一会之后,陈先生应该便会到了。” 在同门人前,称呼由“公子”改为“先生”,会显得更为合适,以免暴露她与陈留白之间的关系。 贾肃笑道:“人家是高人嘛,自然会拿捏一二。” 语气中带着些调侃之意。 倒不是看轻陈留白,而是这么多年来,跟在师尊身边,见识过太多的所谓“高人”,一个个,也就是会些旁门异术,跟想象中的仙家手段相差甚远,根本不是一回事。 失望多了,就不会抱有太高的期望。 程剑雪眉头一挑,冷笑不已。 郭林一摆手:“进去再说。” 赵格儿知道师尊的生活习惯,早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静室,不会受人打扰。 郭林看过了,表示满意,说等陈留白来到,再来叫他。 坐在静室的蒲团上,先是闭目养神,确认四下无人后,手中忽而拿出一物。 赫然是一副红黑相间的鬼神面具,图案勾勒得狰狞,有一股凶厉的势。 他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图案,心潮起伏: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他们? 现在不行,且确定了再说; 可若是确认了,那就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机缘,何必要与他人分享? …… 吃过早饭后,陈留白骑上胭脂马出发,叶火生紧随其后,脸色难得的认真肃然。 因为他知道此番是要去面见白帝城城主郭林。 在江湖上,郭林的名声当真是如雷贯耳,能让人耳朵听得出茧来。 在三年前,叶火生曾路经白帝城,慕名想要见上对方一面,但门都没摸着,就被人打发走了。 彼此身份地位相差太远,真是够不着。 万没想到,这次跟着陈留白,倒能去见一见这位声望卓著的白帝城城主。 不知是否受到陈留白淡然的态度影响,叶火生现在,却没泛起多少激动之意。 毕竟昨天有一个公主殿下做了铺垫,让他大开眼界,心态变化,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公主都能当了跑腿的侍女,去见一位宗师,又如何? 当来到燕归湖,看着结冰的湖面,被薄薄的阳光映照,反射出缕缕光华来。 再看湖畔那一片华丽的别院宅子,可见有披甲执锐的兵士在巡逻戒卫。 叶火生脸色一紧,他出身草莽,未曾经历过这些场面,倒不是怕,而是感觉到了拘束。 “公子,你来了。” 赵格儿笑脸相迎,伸出纤纤玉手来帮陈留白牵住缰绳。 这个动作举止让边上的叶火生看得愣神,昨天之际,他还不知道对方身份,没甚感觉。 可现在,这位公主的卑微态度,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赵格儿可不是那些不受宠爱的公主,其本身,还是白帝城的弟子。 当下转念一想,叶火生的心态霍然开朗,顿时觉得,不管公主,还是白帝城城主,其实也没那么高高在上嘛。 嗯,也可能只是他在刹那间的错觉…… 燕归别院中有完善的马厩设施,胭脂马和千里骓自有人照料,不用费心。 当下赵格儿带着陈留白两人入内,前往会客大厅。 早有人提前去禀告在静室中的郭林了。 别院宽大,曲廊周转,要走一会儿才能抵达。 三人刚刚迈过门槛,唰唰唰的,一道道目光便扫了过来,全部落在陈留白的身上: 年轻韶秀,气质出尘! 有些人只要出现在那儿,便立刻会成为焦点。 之前在陈渭斌口中,郭林打听到陈留白的年纪,早过了及冠之年。 虽然不算老,可绝不会像这般的少年风华。 光这一点,便让郭林盯得目不转睛,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老”的意味。 内心一片炙热。 这么多年来,他孜孜以求,想要获得仙缘,踏上求道之路,所为的,不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久视”吗? 为此四处奔走寻找,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精神,甚至做出不少让亲传弟子都感到难以理解的“蠢事”来。 但郭林并不在乎,因为他的追求目标,并不是身边的人所能够理解的。 只是屡求不得,失望而归。到了晚年后,他开始常年闭关,打坐静养,籍此减少消耗,让寿元持久些。 若非为了那个仙缘传闻,这次他都不会出动。 相比师尊的失神,程剑雪和贾肃两个,同样有些讶然。 他们也是有眼力的人,看着陈留白的样子,和以前所见到过的“高人”完全不同类型; 至于站着的陈渭斌和侯华年,算是“熟人”了,心态不一。 侯华年不用说,满心吃味。其把在陈家集的遭遇向师兄贾肃诉说,本意是想让师门替自己出头,最好师尊亲自出手,这样就能在陈留白面前找回场子来。 哪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之外,看现在的样子,只要陈留白愿意,即刻便能成为白帝城的座上宾了。 师尊不是一向护短的吗? 怎么能这样…… 他觉得很委屈,像个被打又无助的孩子。 至于陈渭斌,心态则更为复杂。他本为陈氏新生代的天骄人物,可与陈留白一比之下,顿时啥也不是了。 那种烦躁和憋闷,再夹杂着懊悔与羡慕,搅成一团,浆糊一般,让人无地自容。 “先生请坐。” 眼看气氛沉闷,赵格儿连忙招呼道。 陈留白施施然落座,品一口香茗,确是好茶。 叶火生跟着落座,享受了一番待遇,然后忍不住去打量郭林,发现就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纵然气度不俗,可也没什么看头。倒是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剑客长得好看,耐看,就是气质太锋锐了些,像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剑。 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程剑雪当即双目瞪来。 叶火生干咳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郭林乃是宗师级的人物,当即长笑一声,说起开场白:“陈先生,听我家弟子说,曾冒犯了你,老夫特地找机会请你来,看如何了结此事。” 旁边侯华年听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听师尊的意思,难道还要把自己交出去,任由陈留白处置? 苦也…… 陈渭斌嘴一撇,暗自腹诽:早都叫伱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了,偏要说出来,打的什么算盘,能瞒得过人? 陈留白淡然道:“小事耳,都过去了。我这次来赴约,却是为另一桩事。” 郭林问:“何事?” “听闻白帝城家大业大,我想向郭城主借点东西。” “哦,什么东西?” 陈留白直接道:“百斤血食。” 听到这句,厅上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叫借点东西? 简直狮子开大口。 血食是什么东西,价值如何,在座的人,个个都一清二楚。 白帝城虽然实力雄厚,物资丰饶,可在血食方面,也是精打细算,控制得严格。门中弟子立下汗马功劳,才可能会被奖赏那么一小块而已。 即使像程剑雪这种亲传弟子,想要吃得多些,往往都需要自个出去狩猎。 现在陈留白倒好,开口便要一百斤,当这是市面上的猪肉吗? 至于那个“借”字,大家都自动无视了。 日常人们之间借钱,都难得有还的,何况借血食这等稀罕食材? 再说了,双方才第一次见面,便提这般要求,简直过分。 程剑雪霍然站起:“你凭什么找白帝城要血食?” “是‘借’,不是‘要’。” 陈留白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但在程剑雪听来,却是另一种意味。此刻她注意到自家师尊的态度,并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这是师徒俩一贯的默契。 不开口,即为默许。 于是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位‘高人’,到底有多高?” 此话一出,整个厅上的气氛为之一变,有肃杀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 赵格儿下意识地就站开了,她没有见过师尊出剑,但见过大师姐的剑。 即使想要劝和,这时候也无从开口。 叶火生脸色大变,作为剑客,对于剑道的感受不同别的,程剑雪还没有真正出剑,他就感受到了那一股凛冽无比的剑意: 这小娘皮的,竟是一位宗师! 那自己,要不要坐远些? 这是个问题…… 站在边上的侯华年则不可抑制地露出兴奋的神色,他无比希望大师姐能一剑将陈留白击败,最好是一剑劈了。 程剑雪浑身气势缭绕,手按在宝剑上,面对陈留白:“你最好站起来,接我这一剑。” 陈留白却不为所动:“你最好不要出剑。” “放肆!” 清冽的喝声中,剑光乍现,犹如矫健的龙蛇,转瞬刺来。 求正版首订首订! ------------ 89:高人,很高 程剑雪尽得郭林真传,只是性子冷淡,不喜扬名,在江湖上的名气反而没有多大。 这并非刻意的低调,而是人的追求不同。 她醉心剑道,锐意进取,只求心无旁骛,如此而已。 而学剑的人,大都性情执著,甚至会走偏锋。 不出剑则已,一旦出了,便不会有任何的留手。 不见血,不回鞘。 所以程剑雪这一剑,便是白帝城的绝学剑招:《白龙腾》。 剑光照空,剑气贯注,但并没有扩散开来,而是全部集中攻向陈留白一人。 即使坐在陈留白边上的叶火生,也不会受到半点波及。 由此可知,程剑雪对于剑道的浸淫和控制,达到了何等精妙的地步。 在旁人看来,还坐在椅子上的陈留白无疑是托大了。 这一剑,几无可避。 然而下一刻,椅子上的陈留白霍然一动,转瞬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来到程剑雪的身边。 鬼魅一般。 程剑雪心中惊骇,但反应极快,手腕一转,剑招变化,再度笼罩上陈留白的身形。 这一下变化,显得仓猝,属于不得已的改变,对于剑气的掌控,立刻出现破绽。 嗤嗤嗤! 周围的椅桌中招,顿时千疮百孔,崩塌下来,摆放在上面的茶水点心倒了一地。 “哎呦!” 却是侯华年躲避不及,遭受到了池鱼之祸,被一道剑气割在了脸颊上,登时鲜血直流。 他大惊失色,顾不得礼仪了,当即往地面上一趴,然后手脚并用,飞快爬开。 程剑雪的变招并未奏效,剑光落空,套住的只是一道幻影。 陈留白的身法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出现在程剑雪的另一侧,然后伸出了手。 “住手!” 坐在上首处的郭林看得十分清楚,立刻开口叫道。 然而陈留白并未住手,手指一弹,结结实实地弹在程剑雪的宝剑上: “松手!” 但程剑雪并未松手,死死地握住了剑柄。仿佛一松手,她将会失去所有的骄傲与勇气。 锵! 一声震动耳膜的脆响乍然爆开。 那柄锋锐无比的宝剑剑刃断成数截,四散激飞出去了。 “啊!” 惨叫声出自倒霉的侯华年,一截剑刃飞来,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的屁股,痛得差点要在地上打滚。 与其最近的陈渭斌则毫发无伤,见状,害怕之余,又莫名地想要笑。 他并不认为纯是侯师兄的倒霉透顶,更可能是陈留白的有意为之。 到了此时,陈留白终于停手了,看着脸色苍白的程剑雪:“你没松手,甚好。” 程剑雪喘着粗气,身段起伏,右手始终死死地握着剑。 但其实,只剩下一截剑柄和半尺长的剑刃。 即使如此,仍是拼命地抓着,生怕会失去。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瞧着她的样子,坐在那儿的叶火生不禁生起一股同情来。 学剑之人,惺惺相惜,最明白其中感受。 记得在古寺废墟之际,遭遇打击的叶火生也曾颇为沮丧,要丧失心中的胆勇和信心,好在得到了陈留白的鼓励,说“学剑者,当勤拂拭,使得剑上无落尘”。 他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现在的样子,看来这位姐姐也是大受打击,需要慰藉和拂拭…… 满堂皆寂。 像贾肃等人,他们出身同门,自是知道大师姐的剑法本事,即使对方真得是高人,也应该能斗个来回,然后才能分出高低。 可现在呢,也就是两三呼吸间而已。 已经尘埃落定。 程剑雪败得很惨。 连随身所用的宝剑都被一指弹断了,能不惨吗? 身为剑客,信条乃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陈留白弹断了她的剑,不就等于夺走了她的性命? 原来这高人,真得很高……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赵格儿来说,却是欢喜的。 她算是最早认识到陈留白实力深不可测的人,所以在这个男人面前,不惜屈尊委身,如果被看上了的话。 只可惜,陈留白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赵格儿没法,只能充当跑腿了,还眼巴巴把十多斤血食奉送过来。 因此,陈留白表现得越强,对她就越是利好。 赵格儿已然把自己视作是陈留白的人。 堂上,郭林霍然站起,神色变幻不定。 陈留白负手而立:“怎地?莫非郭城主也想下来,看我有多高?” 郭林吸口气,随即笑道:“陈先生说笑了,此番相见,乃是缘分。来之前,老夫……我便与弟子们说,切莫冲动,要以礼相待。现在弄成这样,非我所愿,请先生大人有大量,不与小字辈们计较。” 在他心目中,陈留白的年纪早不成问题,而立刻跻身为“前辈”级别的了。 陈留白笑笑:“如此说来,那郭城主同意把血食借给我了?” 他真得是来借的,有借有还那种,至于同意与否,则是对方的选择,没甚大不了。 他是修仙,不是修魔。 可对方出了剑,情况又不同了。 只能说真正的道理,是很难讲得通的。 “先生开口,当然没问题。” 郭林一口应下:“不过我北上入京,并没有带上那么多,需要时间来筹措。” “现在能借多少?” “三十多斤左右。” 陈留白道:“也行,先用着。” 郭林脸皮一抽,没办法,只得让贾肃去办。 贾肃更是不情不愿的,那可是血食,堪称门中最为宝贵的修炼资源,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当出到门外,被凛冽的北风吹到脸上,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以陈留白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手段,本来可以直接上门来抢,而今却用了个“借”字,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所以还能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陈留白拿到了血食,上手检测一番,品质尚可,就不留下吃饭了,直接告辞离去。 他紧着要突破,哪里顾得上那些虚头巴脑的应酬? “师尊,大师姐不见了。” 赵格儿忽而叫道。 众人一怔,连忙分头寻找,但并没有找到,不知程剑雪去了哪儿。 不过也不是很担心,以程剑雪的武道修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能是受到了挫折打击,心情不好,暂时躲起来了。 郭林一行没有赶着回白云山庄,而是留在了燕归别院。 发生了这般事,赵格儿自然要来跟师尊请罪。 不过郭林很大度,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并信誓旦旦,说答应给她的亲传承诺,不会改变。 一会之后,在静室内。 郭林脸色阴沉,又取出那副狰狞的鬼神面具:看来,这件事必须告知他们了…… 先更两章,大伙儿支持爱看的话,后面源源不断继续有…… ------------ 90:当高人走向更高 “师尊,大师姐留书出走,不知去向。” 暮晚时分,一行人从燕归别院返回白云山庄后,贾肃向郭林禀告道。 老神在在的郭林叹口气:“到底是年轻,受不住挫折。” 贾肃:“……” 手中宝剑被人一指弹断成数截,这岂是普通的挫折? 莫说程剑雪已经晋升先天,便是寻常的武者剑客,恐怕也难以承受这般打击。 郭林问道:“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回白帝城?” 贾肃摸了摸胡须:“这个不确定……也许大师姐只是到外面散散心,然后就回去了。” 说到这,顿一顿,试问道:“师尊,那我们?” “怎地?你也想回去了?” “没有,弟子都是听师尊吩咐的。” 贾肃连忙表明态度。 郭林又问:“你心中,是否觉得很憋屈?很恼怒?” 贾肃老实答道:“是的。” 大师姐一招不敌,门中珍贵的血食被迫乖乖奉上,能不愤怒憋屈? 郭林呵呵一笑:“所以说是养尊处优太久,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这一点,为师以前,不都一直这么说的?” 对此贾肃无语以对,总不能说以前遇到过那么多的所谓“高人”,全是冒牌货,谁知现在就冒出个狠人来了? 当下忍不住道:“可弟子看那陈留白的本事,并不像是传说中的仙家手段。” “哦,那你觉得仙家手段应该如何?” “腾云驾雾,翻江倒海。” 闻言,郭林忍不住笑道:“那依伱所言,如果陈留白有如此神通,岂会找咱们借血食?” 贾肃一怔,细想起来的话,确实如此:“师尊的意思?” 郭林一字字道:“依我所看,他也只是个先天武者,只是所学玄妙,修为深厚,很可能是大宗师了。” 宗师之上,还有大宗师的说法,无限接近仙道,等于是一只脚跨在仙道的门槛上。 贾肃脸色一紧:“那他全身的经脉穴道,岂不是全部打通了?” “未必,但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师尊目光如炬,一言点醒梦中人。” 贾肃及时送上彩虹屁,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随即想起一个关键处:“他的出身和年纪,是否有假?” 郭林道:“根据陈渭斌的口述,这个假不了的,除非陈渭斌和侯华年他们都说了假话。” 这个可能性很低,完全没有必要,毕竟有陈氏那么的人证在。 贾肃眨了眨眼睛:“其年纪轻轻,十年光阴即达到大宗师的境界,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他遇到了‘仙缘’。” “孺子可教也。” 郭林很高兴的样子。 但贾肃却高兴不起来。 即使陈留白得了仙缘,那也是人家的事,与他们何干? 难道说靠赠送血食,取悦对方,从而获得回报? 可看陈留白的态度语气,分明强调了是“借”的, 敢情真是借呀。 天下间,还有这种事? 一时间,贾肃不知该高兴呢,还是委屈。 郭林便道:“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你退下吧,与师弟师妹们好好谈谈,不要觉得受到了打击,就一蹶不振。白帝城屹立不倒,看着光鲜威风,你们便渐渐骄纵起来,觉得可以目空一切了。这绝非好事。” “弟子受教了。” 贾肃心中一凛,连忙应道,然后退了出去。他知道师尊要入定养神,直到明天,都不能受到打扰。 却不知到了夜间,郭林穿上一身玄衣,戴上鬼神面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白云山庄。 京城偌大,万家灯火。 但在灯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处,却有不为人知的事物在活动。 郭林像一头大鸟般掠行,显得鬼魅。 白天在燕归别院时,他默许弟子程剑雪出手,就是要看看陈留白的底细如何。 只可惜,只看了个寂寞。 速度太快,胜负已分。 饶是郭林有一双老辣的眼睛,却也难以捕捉得到陈留白的身法轨迹。 可以肯定,那已是超然于武道意义上的轻功范畴,而是达到另一个层面的了。 武道之上,便是仙道。 这个认识,让郭林怦然心动,更心生忌惮,清楚自己与陈留白之间的差距,要比想象中大。 所以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至于通过奉送各种修炼资源,从而获得对方青睐的想法,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中。 他是郭林,是白帝城城主,不会为别人所奴役,去当卑贱的走狗! 半个时辰后,郭林置身于一座山上。 当来到半山腰处,穿过一片老松林,前面赫然是一座隐蔽的宅子。 推开虚掩着的门户,走进去,里面一个露天小院。 院中有不少石桌石椅。 而其中一部分的椅桌上,赫然已坐上了人。 那些人的装扮和郭林一模一样,只是高矮肥瘦,有所不同。 对此场景,郭林显然早已习惯,目光一扫,随后找个空桌椅坐下,闭目养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流逝,不知远近。 呼的! 夜空中蓦然出现一团黑气,滚滚而至,随后落在院中,现出身形来,正是个全身黑袍的高瘦异人,面上戴着的也是一副鬼神面具,只是露出来的一双眸子,竟红芒吞吐,浑然不类常人。 “尊者!” 坐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子,双手交叉于胸前,对着他躬身行礼…… …… 宅院的厨房中,铜鼎架上,下面火光熊熊。 负责烧火的是叶火生,他坐得端正,态度认真,好像这烧火工十分神圣,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的确不容有失。 要知道里面装着的,可是满满一鼎血食,价值难以估算。 关于血食,叶火生也曾吃过两回,第一次吃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膈应,感觉自己堕入了魔道。 可吃过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本质上就是野味,只不过蕴含的气血要超出很多很多倍而已。 吃的两回,分量加起来不够半斤。 可现在,煮着几十斤。 从古寺开始,叶火生每次与陈留白在一起,都有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感觉。 本以为珍贵稀罕的; 本觉得高高在上的; 到头来,只得一句:“不过如此。” 然而叶火生倒不至于就此昏了头脑,他很清醒地知道所有一切,都源于陈留白,自己只是跟在身边,沾了光罢了。 若是真以为血食可以随便吃;真觉得能把公主殿下当侍女使唤…… 那恐怕离死不远矣。 所以,要收心养性,踏踏实实的。 但这种肆意飞扬的感觉,真他乃乃的痛快啊! 等到了时辰,肉煮好了,陈留白过来开吃。 看着他的吃法,叶火生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了。 “叶兄,我准备闭关突破,这几天,你在这里帮忙看着点。” 一声“叶兄”,让叶火生热血沸腾,责任心满满的。 当然,也可能是他吃上了一块好肉,即时见效,所引发的:“书生你尽管放心,只要我在,就绝不会有人能打搅到你。” 目送陈留白的背影,猛地想到其刚才说的,用到了“突破”一词。 当高人走向更高…… 这还是人吗? 谁说我短小水的?只要大伙儿爱看,只要有你们的支持,扶我起来,我还能再写,再更…… 对于本章出场的黑瘦异人,可还有读者记得?在开篇就写到了的,应该是在第六章。 另外忍不住说一句,本书写到现在,一直在说血食和主角修为的事,反反复复的强调,自己都觉得是骗字数了,可还有读者觉得主角怎么不用仙家手段,可主角还没真正化神啊! ------------ 91:突破(求订阅月票) 黑黝黝的山林,房屋坐落在阴影中,如同一头潜伏的野兽,悄然无声。如果不走进来,都不会知道院子内坐着好些人物。 称呼过那一声“尊者”后,诸人又坐下来,静静等待着。 郭林内心颇有些复杂,定定地望着尊者,想要透过面具,看面具之下,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但这只能是一种妄想。 “尊者”,属于一个代号,其出身姓名皆是神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 记得五年前,是他主动找上门,找到了郭林。 对于来历不明、藏头露尾的人,郭林满怀戒心,然而对方直接抛出了一个让他没办法拒绝的条件: 《无极长青功》! 光听名字,便知道了得,修炼之后,能驻颜延寿。 当然,单凭一个功法名字,郭林自不会相信。但对方很是大方,直接传给他四句口诀,说此法与仙缘息息相关,若能领悟,便表明有缘; 若无所得,就此作罢。 而还想要后面的口诀,就得帮其做一些事情。 说罢,扬长而去。 郭林见他神出鬼没,身法超然,像是会飞一般,虽然黑气笼罩,显得诡异,但这番本事手段却是实打实的。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郭林终于下了决心,尝试着开始修炼那四句法诀,要是不对劲,即刻停止。 一练之下,竟出奇顺利地入了门,同时发现这门功法敦厚纯正,俨然正派,并无任何问题。 于是每天一练,有益身心,对于真气运用,亦有裨益,甚至在疲软已久的某方面,慢慢的,竟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 老树想要开花! 这令他喜出望外,十分渴望能获得后面的法门口诀。 然而并不容易,要帮对方寻找到有价值的器物。 关于这个器物要求,并不具体,说得很笼统,可以是破碎的书页、可以是凌乱的残片、还可以是腐朽残旧的骨头…… 至于有没价值,由对方进行鉴别判定。 整个事情,显得没头没脑。 但郭林非常人,猜测出来:对方所要搜找的,很可能是某些特殊的宝物。 只是那些东西对于武者而言,毫无作用,识别不出,所以会当成废物。 那么,尊者的身份来头就呼之欲出了。 对于这一桩事务,郭林认为是双方各取所需的合作,而不是说归于尊者麾下,为其奔走效劳。 并非那种上下属的关系。 然而搜找多年,寻到上百件觉得有可能是宝物的东西,呈交给对方检查后,却都被判定为“无价值”,全部打了回来。 也就是在此期间,郭林接触到更多,发现尊者并非只找上他一个人,还有别的人,为数不少。 这些人走在一起,有个名堂,唤作“求仙会”。 倒也贴切。 郭林很怀疑,会中有自己熟悉的老友,只是大家都保持默契,不愿意暴露出真实的身份来。 而就在三年前,有人找到了一块玉质碎片,只得手指头那么一点大,上面无字无物,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却被尊者认定是有价值的,然后传下新的四句《无极长青功》口诀给那人,当是奖励。 获悉这个消息,郭林羡慕得不行,更加卖力地来寻找,无奈时运不济,毫无收获。 尊者不但找物,他还找人,具备某些特性的人。 郭林发现陈留白后,觉得这会符合尊者的要求。 但在这里,他留了个心眼,本想着要单独与陈留白打交道,看能否获得更多。 然而陈留白并没有给他机会。 人际关系,有没有结交的机会,其实看一下就知道了。 在陈留白的眼神中,郭林只看到了漠然。 况且,在郭林大声喊“住手”之际,陈留白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依然伸手弹断了程剑雪的剑。 这对于一名剑客而言,不亚于杀了他。 这就是陈留白在面对白帝城时,所给出的立场和态度。 所以郭林很清楚在其身上,不会得到机会。 既然如此,不如换到尊者这边,有更大的机会得到新的功法口诀。 而他与尊者的联系,以及修炼《无极长青功》等,是身上最大的秘密,贾肃他们皆不知情,只当自家师尊是在漫无目的地寻求仙缘。 从某种程度上讲,确实也是。 …… 尊者来到,很快走进屋子内。一会之后,诸人很有次序地排列入内,呈交上自己所寻获到的东西,希望能获得肯定。 可惜这般大海捞针般的找法,犹如大浪淘沙,得到金子的几率着实微乎其微。 于是满怀信心而入,最后则是失望而出。 看着这一幕,郭林不止一次地想,那些宝物,是否便是仙家之物? 如果自己找到了,截留下来,会不会更好? 但这不过是个悖论,因为即使宝物在前,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只会当是破烂,又有甚用? 反而是所学的法门口诀,实用性要高得多,学了开头,就想学得更多。 与内家真气结合,作用显著。 郭林这副鹤发童颜的出尘模样,便是因为学了《无极长青功》的缘故。 等了一阵,轮到他了,赶紧迈步入内,单独对上尊者: “尊者,我这次来,没有带上东西,而是发现了一个人,也许你会对他有兴趣……” …… 以往闭关,陈留白选择的基本是偏僻无人的深山老林,安安静静,不受打扰。 不过这一次,他哪也不去,就呆在买下的小宅院中。 大隐隐于市,若是能做到这一步,就表明心境有了长足的进步。 突破的准备事宜,前几天吃过赵格儿的十多斤血食时,便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了,状态保持得很好。 好比是一直在烧着火的炉灶,到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把猛火,然后那水就能完全烧开了。 这不仅仅是食材累加的问题,更是各种因素的综合。 陈留白素有天资,吃过蟠桃后,浑身根骨更不同一般。在山上时,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表现不俗,而被打发下山的原因,山门长者所说的“机缘”,则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但他就这样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寻找真实的答案。 而最能表现出真实的,无异于自己本身的修为和力量。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突破吧…… 感谢老铁“桐叶藕花”“星如雨”“清风抚我心q”的万币厚赐,上架首日的大手笔打赏,衷心感谢!还有“昵称有什么用”“纸皮鸡蛋”“默小妖”“chenxinhua”等的慷慨打赏,以及各位的票票! ------------ 92:棋手与棋子(求订阅月票) 夜已经深了,北风呼呼地吹着,听着像是有人在哽咽,时不时飘落些零碎的雪花下来。 偏房内,叶火生在盘膝打坐。 其实这副姿势纯属是做样子,并非真得在吐纳呼气。 一直以来,叶火生认为自己的剑法还是不错的,然而北上入京后,越来越感吃力。 一下子,感觉遇到的都是高手。 尤其是白帝城的那位白衣女弟子,一出剑,竟是先天的气势。 这让叶火生感到有些受打击,突然间很想上进了。 那不是,连陈留白这般人物,都在闭关。 自己若不努力,只会被抛得越来越远…… 只是,该如何努力? 想到这,爱马人士陷入了迷茫。他属于野路子出身,孑然一身,称得上无依无靠,当走到一定的地方,就会发现,前面的路,竟是越走越窄,以至于无路可走,再无法突破。 难怪有天赋资质的人,都会拜入门派势力,皆因散人与组织之间的差距,判若鸿沟,实在差得太多了。 迷茫之后,开始唏嘘,于是尿急了。 房内没有夜壶,叶火生便开门走出去,准备寻个角落解决。 天气寒冷,小鸟依人,有点畏缩的样子,抬不起头。 “瞧你这不争气的模样,做给谁看?” 叶火生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嘟嚷道。 “聿!” 猛地一声马嘶。 是胭脂马。 叶火生一愣神,赶紧小鸟归巢,抬头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院落中忽然出现两个人,俱是黑衣黑袍,脸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鬼神面具,其中一个,眼眸红光显露,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三更半夜,来者不善。 叶火生心一紧,右手按上了腰间剑柄,稍稍稳定了些。 剑不离身,是个好习惯! “你们是谁?” 他一步步地走出来,站在台阶下,准备以一拒二。 “让开。” 右边的黑衣人踏前一步,沉声喝道。 叶火生拔剑出鞘,平举于身前:“要我让开,且问我手中剑。” 那黑衣人嗤笑一声:“倒是个有骨气的,只可惜,有骨气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啊!” 叶火生大喝一声,重剑挥舞,直劈下来。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显然是奔着陈留白来的,而陈留白正在闭关。 其闭关之前,叶火生拍着胸口说不能让人打扰。 他许下的诺言,就一定要做到…… “剑法不错,但人太弱了。” 黑衣人明显不把他放在眼内,却也没有做猫捉老鼠那一套,而是要速战速决。 铿! 长剑出鞘,剑光如芒。 这是一口真正的宝剑,削铁如泥。 锵锵锵! 三剑之后,叶火生身形踉跄,退出数步。 在他胸腹间,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衣襟。 “咦?” 黑衣人轻咦一声,似乎感到意外:“能挡我三剑,倒是小看你了。” “再来!” 叶火生一咬牙,奋不顾身地仗剑冲来。 “找死!” “嘭!” 电光火石间,叶火生再度退开。 这一次,他没能站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但他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竟又站了起来。 见状,黑衣人感到了恼怒。在尊者面前,两番没把这小辈给刺死,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虽然脸上戴了面具。 “这是伱自找的!” 手中宝剑“嗡”的一响,剑气开始弥漫。 然而下一刻,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一座山峰压下,情知不妙。 当机立断,不再理会叶火生,而是纵身一跃,退回到尊者的身边。 到了这里,那压力徒然小了。 咿呀一响。 正屋的木门打开,一身青衫的陈留白迈步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目光就落在尊者的身上,至于其身边的黑衣人,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那黑衣人颇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发作不得。 与此同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尊者的目光同样与陈留白对视。 当彼此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似有火花迸射,流露出不同一般的意味。 然后尊者就笑了,笑声如同夜啼的夜枭,怪异而难听。 陈留白也笑了,微笑无声。 旁边的黑衣人看得不明所以,怎么感觉这两人像是“熟人”,有一种终于找到了对方的“喜悦感”? 有些不对路…… 叶火生身中数剑,血流不止,疼痛得不行,好在不是致命伤。他见陈留白出来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自己,真是太弱了……” 书生不是说闭关吗? 难道还没有开始? 莫非他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早有预料,所以打了个幌子? 可结合对陈留白入屋前的观察,却又不像。 真是奇了怪…… 在叶火生的理解里,“闭关”之事,非同小可,可不是随便就能“闭”的。 而且在闭关的过程中,最为忌讳被人打扰,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导致走火入魔。 可现在看来,陈留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好像之前只是在屋里睡觉一般。 笑过之后,那尊者开口了,声音干涩,如同刀子在铁片上磨过:“阁下是从山上下来的?哪一座山?青城?终南?还是罗浮山?” 他连珠发问,显得有些急不可待的样子。 陈留白笑道:“你这般问法,可就不礼貌了,而且不合时宜。” 尊者微微颌首:“此地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甚好。” 陈留白答应了,但并没有动身,而是伸手一指:“这一位,可是你的同伴?” “非也,不过是个带路的。” “那就是棋子了。” “不错。” 当着黑衣人的面,尊者没有半点留面子。 面子,那只不过是无聊的玩意,没有任何价值。 陈留白笑了笑:“对弈之际,当某颗棋子被用完了,下场会如何?” 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黑衣人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他猛地发现,自己对事态的估算,对形势的推理,对关系的认为,原来全部是自以为是,竟显得滑稽可笑。 忍不住开口叫道:“尊者,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尊者一耸肩:“既然当了棋子,便该有当棋子的觉悟。” “我不是棋子!” 黑衣人急了,大声喊道:“我与你是合作的……”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出来,心头警兆萌生,他立刻飞身就朝外面逃去。 第一时间,不是想着迎战,而是逃。 皆因他明白对上陈留白的话,自己毫无胜算。 只有抓住机会逃遁,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逃得再快,又如何能快得过陈留白的遁法? 一瞬之间,陈留白便出现在他背后,铁剑刺出。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黑衣人怒吼一声,反手出剑。 最强剑招:白龙变! 砰! 他如受重击。 宝剑竟挡不住铁剑,人如风筝般坠落。 “太弱了。” 陈留白一把抓住他后心,噗通一响,扔在叶火生身前。 黑衣人无比狼狈,浑身气血被抓成一团,难以流通,竟挣扎不起。 先前他说叶火生太弱,现在被陈留白原话奉还,真是气得吐血:自己可是堂堂宗师呀! 然而,宗师又如何? 先是未战先怯,犯了大忌;然后是养尊处优太久,都不记得多久没有真正与人争斗过了; 最后,确实上了年纪,修炼的《无极长青功》虽然有功效,但才练四句口诀,根本弥补不回来。 所以,败得不冤。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短短一会儿便结束了。 那尊者看得认真,眼眸的红光更甚,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桀桀,棋子已经扫到一边,咱们这便走吧。” “好。” 陈留白的回应十分简短。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书生,那我怎么办?他又怎么办?” 叶火生连忙叫道,但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嘀咕:“看这意思,是把这家伙交给我处理了,且看是谁?” 当即伸出重剑,剑尖一挑,挑开了黑衣人的鬼神面具,登时露出一张“熟人脸”来。 “郭城主?” 叶火生失声惊呼。 郭林面色羞愧,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恼怒,只苦于失去了武力。 叶火生打量着他,嘴里啧然有声:“难怪说是个带路的,敢情是不甘心给了血食,然后派人跟踪过来了……可奇怪,以书生的修为,有人盯梢,怎会瞒得住他?难道是故意为之,引你们来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对于陈留白跟那怪人离去,就没那么担心了。 郭林干咳一声:“你放了我,我可以收你为亲传弟子,培养你当白帝城的新城主。” 叶火生眉头一挑:“这么好?” 郭林看到了脱身的希望:“老夫乃是先天宗师,一言九鼎,绝不会骗……啊!” 惨叫一声,却是被叶火生的重剑直接刺入了喉咙要害。 叶火生负伤不轻,但还能用剑,只是刺的时候没那么利索了,比较吃力。 他一边刺,一边骂道:“咱家最恨倚老卖老的人,就你这卑鄙之徒,还先天宗师,还想当我师父呢。我呸!” 郭林死得痛苦,死不瞑目,死得窝囊。 …… 城外,荒山处。 走在前面的尊者停住了脚步,霍然回首,与陈留白对面而立。 汇报下成绩,首订精品,正常数据,并没有爆,昨天上架第一小时就千订了,以为会更高的,可惜涨势跟不上。 自我反思了下,是口腔溃疡那几天乱了思路,没有卡好上架的情节,自己的问题。但问题不大,这个成绩对于一位过气老写手,已经很好了。 南朝知道不少读者在观望,相信随着稳定更新,成绩会涨上去的。 还是那句,世俗情节的背景铺垫都差不多了,真正精彩和谜底即将揭开。 ------------ 93: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荒山野林,夜风呼呼,两人对峙。 那尊者拱手,很认真地道:“未请教?” 陈留白回答:“陈留白。” 尊者:“……” 这不废话吗?我要“请教”的可不是一个名字。 陈留白看着他:“阁下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不露出来,这可不是正常谈话的态度。” 言外之意,自己藏头露尾,却要别人对你坦诚相告,这不是笑话? “桀桀!也罢,姓名出身,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你乃是同道中人,可以谈一桩好的买卖。” “什么买卖?” 尊者道:“我听郭林说,你跟他借了几十斤血食。” 陈留白微微颌首:“不过现在,应该不用还了。” 把郭林交给叶火生处置,以爱马人士的性子,可不会管什么宗师城主,直接咔嚓了事。 尊者笑道:“的确不用还了。” 可笑郭林,还真以为能与自己合作,却不知凡俗世界里的武者宗师,在仙道之下,也就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而已。 这就是认知上的局限。 郭林渴望的仙道,觉得那是长生不老,是逍遥自在,却浑然不懂仙道的残酷无情。 没有进去过的人,根本不懂。 于是就道:“所以,伱缺乏血食,要用来打通最后的经脉穴道?” 说到这里,上下打量着:“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打通了七百左右的穴位了,所剩无几了吧。” 这番言语,不仅是评估,更包含着某种试探。 陈留白默然,不肯定,不否定。 尊者又道:“不过我看你身形灵性,已然属于遁法,所以,你定然掌握了某些法则秘术。” 陈留白神色沉静:“你说那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我要与你合作,真正的合作。” 尊者朗声道:“你我都是从山上下来的,所以有着共同的目标,便是要再回到山上去。这个,正是咱们的合作基础。” 陈留白纠正道:“咱们不是从同一座山上下来的。” “那又如何?只要回去了就行。” 尊者不在乎地道。 陈留白就问:“那么,该如何合作?” 尊者目光熠熠:“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新近下山的吧。” “不错,才下来一年左右。” 这一点无需避忌。 “我可是下来很多年了。” 尊者声音低沉:“这些年来,我在红尘游走,不敢说有多少收获,但至少做了不少事,越来越接近于回山了。” “比如呢?” 陈留白不为所动。 “首先,我网罗了不少先天宗师级的人物,他们在凡俗世界有着地位名望,还有交际人脉等,便于做事。这些人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名为‘求仙会’的组织,基本都是听我的。” 尊者傲然道。 陈留白赞道:“利用凡俗势力,成为门下走狗,如此一来,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搜集资源,都事半功倍。” “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加入?” “既然名为‘求仙会’,当然与仙道有关。人皆怕死,越是功成名就,越是拥有家产基业,就越想一直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尊者拍手道:“果然是聪明人。” 陈留白淡然道:“我倒有个疑问。” “请说。” “武者宗师,门派势力,再怎么了得,却算不上最厉害的。” 尊者“哦”了声:“依你所言,最厉害的是哪里?” 陈留白伸手一指,指着京城的方向,虽然相隔已远,但仍能见到那一片繁盛的灯火。 尊者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说到这,顿一顿,叹道:“只是你有所不知,那儿,已然有主。” 闻言,陈留白心头一动:“怎么个说法?” 尊者冷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那些主意了,否则的话,会死得很难看。” “你这是吓我?” “嘿,我是为你着想,不愿你白白送死。毕竟,我是真心想着与你合作的。” 陈留白默然,心间自有念头闪过。 尊者摊手道:“说了这么多,我连求仙会的存在,都无私地与你分享了,足表诚意。你总得表个态。” “你要如何合作?” “既然合作,就该合作无间,不能藏私,只要咱们联手,互通有无,回山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陈留白一摆手:“说重点。” 尊者道:“爽快!重点便是,你我把在世俗中获得的机缘都拿出来,合在一块,共同修习,共同进步。” 陈留白摸了摸下巴:“听起来挺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下山时日尚短,难有际遇。” 尊者哼一声:“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陈留白老实地点了点头:“咱们萍水相逢,你又是这般打扮模样,我的确信不过。” “你?” 尊者为之气结。 说得口水要干了,没料到对方根本不上套。这小子瞧着年轻,面皮稚嫩,可不是好糊弄的。 他吐一口气,伸手一掏,拿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陈留白凝神看去,见那物不大,不过拇指头大小,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像是被撕下来一样,一脸疑惑地问:“破碎的玉片?做什么用的?” 尊者在仔细地盯着他的神色看,看是不是装出来的,可并没有瞧出端倪来,于是庄重地道:“这个,乃是天书残卷。你知道天书残卷吗?” 闻言,陈留白不禁惊呼道:“这,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天书残卷?蕴含着各种法则的宝物?” “正是。” 尊者昂然道:“下山多年,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寻获到这么一小块。这个,就是我在万丈红尘中得到的机缘。” 陈留白眨了眨眼睛:“说起来,我好像也有这么一块。” 听到这话,尊者内心狂喜:终于把你小子给引出来了…… 口中说道:“是吗?你拿出来瞧瞧。” 陈留白伸手一掏,同样拿出一小块来,正是在古寺肉身佛那里得到的。 这一块,与尊者那块相比,大小相仿,不差多少,就不知道上面蕴含的法则是否一致。 看着残片,尊者眼眸闪过一抹贪婪之意,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起来巧,有一次我在赶路,错过了宿头,唯有在路边的亭驿过夜,刚走进去,那茅草顶上就掉下个东西来,正是此物。我看着不俗,有点值钱的样子,就留在身上把玩了。万没想到,这竟是天书残卷,实在太幸运了。” 陈留白一脸“欣喜”地说着。 尊者:“……” 突然很想打人,狠狠地打。 他是有见识的人,阅历丰富,知道世道不公。不管在山上,还是在凡俗上,人与人之间,俱是存在着各种不公平。 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而有的人,出生之后,连粥水都喝不上一口。 却还有一种,堪称是“天之骄子”,是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 比如,现在的陈留白。 尊者按耐住内心的嫉妒:“现在好了,我有天书残卷,你也有,正好拿出来一同参详。” 说着,踏步上前。 陈留白却第一时间把残卷给收了,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下你的。” “为何不是我先看你的?” 尊者眼勾勾地看着他,忽地笑了:“原来你在装傻,故意消遣我的。” 陈留白也笑了:“你不一样?说那么多,不就是想看下我有没有宝物?” “咱们果然是同道中人。” “不,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尊者身上气势提升:“既然你不愿合作,那就不要走了。” 陈留白手握剑柄:“难道合作了,我就可以走?” “桀桀,聪明的人,会容易死的。” “唉,自作聪明的人,却会死得更快。” 尊者双眸一缩:“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自作聪明。” 说着,身形平地消失。 下一刻,闪现到陈留白身前,一拳轰然而至。 这拳路招数,看似与凡俗武道一般无二,然而那拳势之中,蕴含着一股恶风。 恶风一吹,有凶猛的咆哮声响起,犹如猛虎下山。 一般武者,被这么一吼,精神意志便为之剥夺,全身瘫软,莫说对打,连半点抵抗之心都生不出来,只会跪地求饶,任其宰割。 有此修为,尊者本来可以直接用武力来奴役一众宗师人物,不过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更为平和的方式,用《无极长青功》的口诀来交换。 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仁慈和公道,而是为了更好掌控而已。 毕竟有些先天宗师,也是要面子,有骨气的。 闹得宁死不屈,那就不好了。 毕竟尊者不是要当什么武林霸主,而是求宝。 所以,他的真正实力极少显露过。 现在面对陈留白,则再无保留。 一路上,其虽然走在前头,但一直在暗中观察;之前看陈留白出手拿下郭林,也是特意袖手旁观,要观出破绽来。 只无奈,陈留白的表现虚虚实实,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拿捏不准是虚张声势,还是故意如此。 正因此这样,尊者才会不断套话,甚至不惜拿出自己获得的天书残卷来。 只是扯了一通后,发现陈留白油盐不进,反过来消遣他。 他终于忍不住了。 拳势汹涌,已然超越常规的武道范畴。 陈留白脸色一紧,以《纯阳剑诀》迎战。 可以说,至今为止,对方绝对是他碰上的最强对手。 虽然这番遭遇,是故意卖个破绽所引出来的,但对方未现身之前,一切属于未知数。 尊者想要在陈留白身上得到东西,反过来,陈留白一样想在他身上得到东西。 就这么简单。 至于最后结果,谁是棋手,谁是棋子,就要看孰强孰弱。 胜负决定一切! 啪啪啪! 激烈的厮杀间,陈留白被击飞出去,接连撞断了好几根碗口粗细的林木,最后才稳住身形,站立在那儿。 尊者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找的。” “再来。” 陈留白沉声道,纵身跃上。 嘭! 数招过后,陈留白再度被击退,他脸色涨红,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气色。 “怎样?现在认输,交出天书残卷还来得及!” 尊者大声喝道。 陈留白却咧嘴一笑:“我还没够呢……” 呼的! 又一次扑上。 “顽冥不灵!” 尊者被激起了凶性,势要把陈留白给撕碎了。 叮! 却是陈留白手中铁剑直接被打得脱手而飞。 “桀桀!给我死去!” 尊者狂笑着,攻势更猛。 而在激斗之中,陈留白的面皮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酡红色,而且变得越来越红的样子,仿佛把浑身的气血都凝聚到了头上,从而在脸上体现出来。 下一刻,他忽然发疯也似的嘶叫起来:“啊啊啊!” 像是颇为痛苦的样子。 这番变化,让尊者感到意外:难道他气血失控,要走火入魔了? 这可太好了。 趁你病,要你命! 尊者大喜过望,正待下手,猛然听到陈留白暴喝:“破!” 声如春雷,发聋振聩。 百会穴开,大周天来! 虽然两章,但都是三四千字的章节呀,每一章都是剧情信息满满的…… 当然,这本书的风格不是那种碰到个怪,打杀了,然后升一级,接着又是重复一轮的节奏…… 感谢书友“上山不砍柴”“8103”“只求桃花源”的多次打赏! ------------ 94:百会穴开,大周天来 陈留白打通这最后一处穴道的方式,有点不走寻常路。 人身脉络穴位总数七百余,错综复杂,如满天繁星,分别隶属十二正经,奇经百脉等。 而修炼的起点,就是通过不同的法门,走上不同的路径,从而将诸多穴道贯通,使得气血流转,畅通无阻。 在常规意义上,打通的穴道越多,搬运气血的效率就越好,那武道修为自然就越高。 此为根基。 当然会存在某些特殊的个例现象,不在讨论范围。 陈留白所学的法门,相关根本图,起手是从脚底隶属足少阴经的涌泉穴开始。 然后一路往上,经腹部,到胸间,继续上走,最后是头部。 依循突破的轨迹和路线,到了后面,就剩下一个百会穴了。 恰恰是一个十分关键的大穴。 受限于此,陈留白一直只能运转小周天,而无法进行大周天。 大小周天,只差一字,却相差了天地。 小周天搬运的是气血,大周天则是把浑身气血转化为元炁。 江湖上俗称的“内家真气”,那“气”,仍然属于“气血”的范畴; 而元炁是超然于真气之上的概念。 当元炁凝聚,可形成法念,从而施展道法神通,这就代表着晋身仙道了。 一步一个脚印,不同阶段,不同应用,颇为分明。 至于陈留白,他属于特殊的那一个,所以在小周天阶段,就能运用法念了。 特殊的一个,却不是唯一的一个。 尊者显然也是。 其出身来历神秘,先前与陈留白所说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反正陈留白姑且听之,他对尊者说的故事,不一样虚虚实实吗? 各有保留,谁当真了,那就是傻。 尊者并不傻,但他也真得是对陈留白心生嫉妒,妒忌他的年纪、他的样貌、他的一切! 所以,陈留白必须死。 只是让尊者始料不及的,陈留白居然胆敢如此冒险,选择在激烈的厮杀中进行突破。 正常的人,谁干这事? 临阵突破,确实可以提升实力,可一旦失败,又或者被敌人趁虚而入,那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更离谱的是,看陈留白的样子,他分明是蓄谋的:也就是特意借助这场激斗,从而引动和激发体内的气血。 谁都知道,在高强度的厮杀中,人的精神意志,还有气血劲力,都会处于某种亢奋状态。 事实上,在如斯状态下,的确有利于突破。 那样的话,也就是说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在陈留白的计划和掌控之中。 包括郭林派人盯梢,以及带自己找上门去…… 这一点,才叫人细思恐极。 尊者立刻想到一个词汇:圈套! 再想到刚才的打斗中,虽然自己屡次将陈留白击退,但显然,那只是“击退”,而非“击倒”。 两者存在着根本性的区别。 换句话说,那些看似凶猛的打击,对于陈留白来说,只算是无关痛痒,所以才能越战越勇,并最终借尊者之手,达到了突破的目的。 更关键的是,在这当儿,尊者并不清楚陈留白突破了什么。 人的内部结构,以及周天运转的方式,当己身修为高深时,可进行内观定照, 但外人没法来窥视,除非真正的得道仙人。 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某些外在表现,从而进行猜测推断。 既然属于猜测,自然存在误判的可能性,那就被人扮猪吃老虎了。 现在尊者就有这种感觉,感觉自己被套路了,本想着要抢夺陈留白身上的宝物,万没想到,其实陈留白更想抢他的。 当即忍不住大声道:“你不是被赶下山,而是被派下山的?” 一个“赶”,一个“派”,完全不同含义。 突破最后的百会穴,陈留白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层面,全副身心,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和愉悦感,犹如“脱胎换骨”。 从小周天转化为大周天,打通所有穴道是硬性门槛,而跨步入门后,门后的广阔世界,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进行真正的闭关,对之进行吸收和消化,然后才算把境界稳定住了。 不过现在,得把眼前的这位给解决了再说。 于是笑道:“如果我说是被赶下来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的鬼!” 尊者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在凡俗多年,凭着超然的实力,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更组织起一个求仙会,把一众先天宗师玩弄于股掌之中。 却没料到,如今反而被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给玩弄了。 陈留白的外貌长相,着实太具有迷惑性。 大意了…… 此刻,尊者心中已萌生了退意。 “想走?” 陈留白蓦然掠到他身前,伸手一点。 “不好……” 尊者大惊失色,想退已然来不及,随着那一指,四周的环境景象霍然变幻,如同陷身于巨大的气泡当中。 啪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在他身前,忽然出现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峰。 此峰是如此之高,不可仰视,绝非世俗凡间所能拥有的。从山脚开始,便是云气缭绕,有若仙境。 “孽徒,还不跪下!” 猛地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高高在上,对他喝道。 “师父,我知道错了。” 他赶紧跪下,声泪俱下:“是徒儿一时糊涂,犯了色念,这才去偷看师妹洗澡,可我真得什么都没看到啊……” 陈留白:“……” 在照面之际,他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趁机施展出《小嫁梦术》,以此来刺探对方的情报信息。 萍水相逢,对面而谈,人心隔肚皮,称得上“各怀鬼胎”,所说的话,基本是鬼话连篇。 而高明的人,往往会在鬼话中夹杂着一些人话,表示诚恳真心,好把人给套进去了。 陈留白自是不会就信了,所以要用上术法,让尊者老老实实交代。 没想到,交代的居然是这个。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然而此时,陈留白哪有功夫去听这些无聊的故事? 他一直都不喜欢听故事! 于是踏前一步,要催动术法,进入主题。 下一刻,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尊者猛地睁眼,怪笑一声:“伱上当了!” 重拳出击,毫不留情。 然而这次处心积虑的袭击却打了个空,明明就在咫尺的陈留白“唰的”出现在数丈开外,一脸的戏谑之意。 “你?” 再度被耍,尊者真得要被气吐血了。 陈留白笑道:“我虽然对自己的术法有信心,但也没想过会那么容易就成功的。” 尊者站在那儿,眼眸红芒流露,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是不可能拿下对方的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以免伤了和气。” “是吗?我可不觉得有和气。” “你以为凭着那些术法,就能拿下我?” 尊者冷笑道,自己同样有底牌未出,只是觉得双方僵持之下,对谁都没好处,没必要斗得鱼死网破罢了。 陈留白看着他:“我擅长的并非术法,而是剑法。” “剑法?” 尊者晒然道:“你的剑呢?” 先前厮杀中,那铁剑已然被打得脱手,飞入乱林间,不见了踪影。 却听陈留白一字字道:“吾剑在此。” 嗡的。 尘缘剑出现,剑气立刻弥漫开来。 当看到那柄荧荧小剑时,尊者瞳孔一缩,第一次涌现出畏惧之意,只是脸色被鬼神面具遮掩,所以看不见罢了。 他顿时尖叫起来:“飞剑?你竟有飞剑……剑下留情,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绝无虚言。” “是吗?” 陈留白身形一动。 尊者同时也动了,先往身上一拍,拍出一道符箓。 那符箓摇身一变,化作一片金光,形成了一面盾牌,护住周身。 然后他的身形箭一般窜出,直接逃遁。 如果说先前只是萌生了退意,那现在就是要末路狂奔,能逃多快就多快,能跑多远就多远。 尊者本还认为,自己有着一身本事,有着没有拿出来的底牌,虽然没办法将陈留白击杀,但起码进退有余。 换句话说,就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然而当看到飞剑,他这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飞剑,那可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刚才尊者怀疑陈留白不是被赶下山,而是被派下山,但即使如此,被打发到赵国这种小地方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得意弟子。 怎能想到人家的剑,竟是飞剑? 这一刻尊者真是抓狂了,无比懊悔,自己真是利欲熏心,听到郭林的情报后,一下子上头,赶着过来。 而今一看,就像是自动送上门一般。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又憋屈窝囊。 他逃遁的速度甚快,可还是快不过陈留白。 飞剑之意,可不是说把剑扔出去的那种老土玩法,而是真得会飞。 转瞬就抵达尊者的背心处。 感受到那股锋锐的寒意,尊者毛骨悚然,吐气开声:“挡!” 嗤! 没挡住。 原本十分坚固的符箓护盾瞬间就被刺破了,如同泄气的气球,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变成了废纸。 尘缘剑不可抵挡,接着穿过了尊者的身体。 他呆滞在那儿,片刻之后,一头栽落在地上,怦然有声。 接受批评,不做标题党了,踏实写书踏实更新! 另外,至今为止,各位对本书的剧情走向和主要设定,基本还没有一个接近靠谱的猜测…… ------------ 95:残卷合成,意外发现 陈留白本想在对方身上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但尊者不同那些普通武者,难以掌控,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祭出飞剑,给个痛快算了。 毕竟刚突破,达成大周天,迫切需要找个地方闭关一阵,稳定下来。 当即掠身过去,先取下那副狰狞的鬼神面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以形容的怪脸,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难怪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果显露真容的话,莫说谈话,人都会被吓跑完了。 那上面的痕迹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人为造成的,这个样子,已然很难辨认出原来的模样。 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可惜,陈留白并不对别人的故事感兴趣。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收缴战利品,尤其是那块天书残卷。 尊者身上并没有壶天袋,由此表明,他应该是被赶下山的,混得不甚如意。 至于被《小嫁梦术》勾起的念头场景呈现:他是因为偷窥师妹洗澡而被驱逐下山…… 有一定可信度。 不过考虑到其是故意伪装,以此来骗陈留白上当,会不会刻意为之,也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重要,无需深究。 话说起来,彼此之间的接触,对话,也就是这一阵子而已,但给陈留白的感觉颇有些怪怪的。 应该说是这位尊者的表现怪,或许是遭逢大变,使得性情有些扭曲、矛盾了。 开始时,他可能真将陈留白视为“同道中人”,觉得大家都是被赶下山的人,会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只是由始至终,其都在觊觎着陈留白身上的东西。 就不知他把陈留白当成为涉世未深的小年轻来哄,是真得这么认为的,还是恶趣味所然? 或许两者皆备。 孤独的人,有时候总会想着给自己找些乐子…… 一叠银票、两张符箓、小袋子零碎的材料…… 最后的缴获比想象中要差得多。 至于功法之类,当然是没的。 作为上过山的人,真传秘法,从不会说用笔墨来记载的,像武功秘籍那些形式,论本卖,随便抄,那只是凡俗武道的操作。 看来这货在凡俗中搜集那么多年,真正得到的好东西,其实就那一块天书残卷。 或者说,这才是人间真实。 赵国这等小国地方,哪有那么多好东西? 但还是有些的,比如已在陈留白囊中的大块残卷…… 再加上新得的这块,在数量上,就是三块了。 天书残卷的价值,当然不能用数量来判定,而是看上面蕴含的法则道韵多少。 事不宜迟,他立刻催动法念来勘查新的残卷: “阴阳法则!” 惊喜地发现,这一块碎片蕴含的,和自己在古寺中得到的那一块同出一源。 同样的法则道韵,差不多的形体大小。 如果说它们原本是一个整体的,当把这些碎片寻获起来,能否重新组合? 组合的话,是拼图的那种编号方式呢? 而或另有讲究? 忽然间,陈留白萌生出这个想法,当即把两块碎片放到一起,然后施展法念来研究。 下一刻,一股充满了苍莽玄奥的古老气息蓬勃而出。 两块天书残卷如有灵性般,竟合并到了一起,渐渐融成了稍大一点的一块来。 单从面积大小来看,并非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那种结果,而是略小于二。 由此证明,天书残卷的合成方式并非常规上的拼图形式,而是以蕴含的法则道韵为内核,只要是同类的,便能进行融合,形成稍大的新卷。 瞧着手上的残卷,陈留白感觉有了新的理解认识。 于是将其放入壶天袋内,就地挖了个坑,将尊者的尸体埋了进去,当是入土为安了。 这家伙在赵国经营多年,肯定有别的存货,比如血食那些,就不知藏在哪里。 人已死,无从询问。 陈留白却也不贪图那些,毕竟最有价值的已到手,别的,皆为旁枝末节,想要全部搜刮,据为己有,那就是想太多,并非好事。 贪念,当忌。 然后施展遁法离开。 他并没有返回京城,而是向着野外深山处走。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闭关,隐在城中闹市,环境就不合适了。 …… 京城,内城,小宅院中。 叶火生在角落处挖了个坑,把郭林的尸身埋掉。 对于其身上的东西,包括那柄宝剑在内,叶火生毫不动心,什么都没拿,原封不动,尘归尘,土归土。 他就是这么个有原则的人。 大晚上的,发生这般打斗,好在地处偏僻,没有惊动旁人。 又或者,就算惊动了,寻常百姓人家也不敢声张,老老实实睡自己的觉,不会想着出来管闲事。 叶火生身上多处受伤,好在不是致命伤,及时用了金疮药等,包扎起来,休养一段时日后,即可痊愈。 做完这些,他便坐在台阶上等,等陈留白回来。 然而直等到天亮,仍是不见踪影。 心里未免有些担心,不知道陈留白去了哪儿,会不会有事。 可担心也没用,对于陈留白的事,叶火生很难帮得上忙,他所能做的,就是替书生看好这个小家,不让胭脂马饿着。 日常生活用度倒也不愁,因为之前陈留白留了不少钱给他,足够支撑一阵的。 最大的问题是住在京城中,吃喝花销着实不小。 幸亏,“住”的这一块不用花钱了。 这才是大头。 近年来,妖邪出没,各种灾祸频发,城外越发不得安宁,为求安全,人们都是往大城市里跑。 没能力没跟脚的,变成了流民,而稍有些门路的,都是要在城中谋求一席之地。 这就造成府城郡城物价暴涨。 至于天下第一雄城的京城,就更不在话下。 想当初,叶火生的购房梦,就是这么破灭的,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现在有了地方落脚,不再担心会落魄街头。如果身上的钱用光了也不怕,叶火生有手有脚有本领,怎么都饿不着。 望着东方天边,今天依然是个可能下雪的阴天,并没有朝阳升起。 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这次陈留白可能会离开好一阵子,才会回来…… …… 赵国,延康十四年,一月中旬。 春风不见影,冬雪仍有落。 一队行伍在冒着凛冽的北风赶路,居中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插一根旗杆,旗帜猎猎,上书“镇远镖局”四个大字。 看这名字,就知道是老字号的招牌了。 当下时世,动荡不安,对于走镖行业来说既增加了风险,但又充满了机遇。 不过眼下这一趟镖,护送的并不是什么贵重货物,而是人。 领头的镖头名叫“傅城”,身材矮壮,擅使一口三尖两刃刀,在江湖上有个名堂,人称“穿云刀”,本事不俗。 他头戴斗笠,抬头观望天色,勒转马匹,来到马车侧边,叫唤一声:“宁公子。” 一会之后,一个身穿厚实棉袍的青年探头出来:“傅大哥,怎么啦?” 不叫“镖头”,而是称呼为“大哥”,以拉近彼此关系。 傅城说:“天色将晚,想要下雪的样子。附近又没有村镇,驿亭皆已崩塌,我们要找个地方落脚才行。” 这么寒冷的天气,如果在野外露宿的话,很难顶得住。 那宁公子忙道:“这等事务,傅大哥安排便是。” 其为读书人,虽然也曾练过拳脚,但在江湖上的经验,哪里比得过镖头们? 傅城边道了声“好”,立刻安排趟子手去做事了。 约摸两刻钟后,趟子手回来禀告,说在前头数里处,发现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建筑尚好,可以留宿,以避风雪。 傅城大喜,立刻带领队伍过去。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那山神庙位于官道右侧外的一处山坳上,有一条弯曲的路径通行,可知以前是有香客过来拜祭的。 只是后来不知何故荒废掉,没了香火。 其实像这样的山神庙土地庙多得是,行镖的人,走南闯北,住过不少次数,早已习惯。 到了山坳处,马车内的人下车。 两个人,乃是兄妹俩。 兄长名叫“宁启”,和他的妹妹“宁子琪”。 他们来自遥远的南方江州,此番北上,是因为宁启要进入国子监读书。 路途凶恶,万里迢迢,单靠家里长随很难照应得来,所以斥重金雇佣了镇远镖局的人来一路护送。 走到如今,正来到潼关地域了,顺利的话,再赶几天路,即可入关。 宁启长身玉立,相貌堂堂,是个美男子;而妹妹宁子琪身穿披风,头戴宽边纱帽,把面孔遮掩了几分,但见身影娉婷,定然容颜不俗。 “小妹,注意点脚下,别被绊到了。” 宁启叮嘱道。 往前走着,忽见路旁横倒一物,色泽斑驳,正是一尊被废弃的山神像。不知是不是被盗贼搬了出来,但太过于沉重,又没有多少价值,所以扔在此地。 见状,宁启连忙对傅城道:“傅大哥,咱们在庙中借宿,当要对主人家表示尊敬。这神像,还请你带人把它搬回去,放回原位上。” “行。” 傅城答应了,其实他的观点与宁启不同,认为这不过是一尊石雕死物罢了。 不过宁启为读书人,难免有几分酸腐气,又是金主,便随他的意。 一会之后,这神像就被搬回到庙里了,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原来的神座上。 见神像身上泥垢污迹甚多,宁启便去取水来,用一块布进行拭擦。 见状,傅城暗暗摇头,觉得这位宁秀才果然有些傻气,如果山神有灵,怎会沦落至此? 但也不管他,吩咐手下打理清扫,然后生起火来,烧水做饭吃。 篝火燃起,带来了温暖,随着食物的香气弥漫,众人赶路的疲劳开始褪去,有说有笑起来。 此时外面风声呜呜,裹挟着大片的雪花落下。 真是一幅风雪山神庙的景象! 傅城暗自庆幸找到了过夜之所,否则的话,在外面不得活活冻死? 此时宁启把山神像拭擦得干净了,露出原来的样貌来。 不过多年的风霜侵蚀,使得那面目斑驳,坑洼不平,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凶恶之意。 妹妹宁子琪递给他一块烤软了的炊饼,低声问道:“哥哥,你不是一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要敬而远之’的吗?这次怎地做这些事?” 宁启答道:“敬而远之,首先得有个‘敬’字。而今山神蒙难,被遗弃路旁,我们路过,要借庙而居,岂能坐视不理?请神像归位,此乃仁义本分。” 宁子琪“哦”了声,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不再多说。 时间很快过去,入夜了,外面的风雪竟是越来越大的样子。 赶了一天路,众人俱是疲倦不堪,除了安排守夜戒备的人,其他人纷纷找好地方,凑着火堆的暖意,倒地睡去。 不多久,熟睡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宁子琪却没多少睡意,在路途上,她不用走路,基本都是呆在马车上,困了的话,会在车内打盹,小憩一会。 先前吃干粮的时候,多喝了点水,如今憋着难受,想要找地方小解。 于是抬头张望。 这座山神庙其实不算小的,前面一个院子,有着围墙;正殿内又分成两部分,堂上与堂下。 众人便都集中在堂下休息。 而神座神像的位置,就在堂上,彼此相隔一段距离。到了夜间,虽然有篝火照明,但稍远些的地方就显得晦暗不明了。 宁子琪正在张望间,猛地看到神像那边出现两点蓝莹莹的光,像是一双诡谲的眼睛,正与她对视。 “啊!” 少女立刻惊骇地叫了出来。 感谢书友“0462”的慷慨打赏! ------------ 96:斩妖除魔(求订阅月票) 少女的惊呼,立刻把睡着的人都吵醒了。 行走江湖的人,反应警醒,不会轻易睡死。 “怎么啦?” “发生了什么事?” 傅城跳将起来,三尖两刃刀在手,环顾四周,一副随时发动攻击的模样。 宁启快步来到妹妹身边:“小妹别怕。” 宁子琪手指堂上,声调有些哆嗦:“哥,我……我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我刚才看到神像睁开了眼睛,它在看着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世道,妖邪出没,防不胜防。虽然说之前并没有遇到过,但那是因为足够小心谨慎的缘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傅城忽而怨起宁启来,要不是他多事,叫把山神像搬回来,怎会发生这种事? 宁启一愣神,随即道:“神像睁眼?怎么可能?” 他却是个胆大的,当即点起一根火把,大踏步走过去。 宁子琪忙喊道:“哥哥,你小心。” 傅城本想第一时间跟上,但略一迟疑,慢了半步。 宁启来到堂上,举火映照,看过前面,再绕去看后面,并无异常。 跟着直接站上神座,近距离去看山神像的眼睛,甚至伸手去摸了摸。 入手坚硬而冰凉,石质无疑。 傅城在下面看着,心想这位宁秀才真够大胆的,不怕死…… 但这可算不上什么好的性子。 确认一遍后,宁启走回来:“小妹,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呃。” 宁子琪有点犹豫了,刚才时间极短,一晃而过,光线又晦暗,的确没有看清楚。 有宁启带了头,作为护卫,傅城不能继续袖手旁观,立刻吩咐手下在庙中仔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 又让人举起刀柄,把山神像从头到脚敲打一遍,倒发现了一处玄机。 原来神像胸腹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个装脏的位置。 所谓“装脏”,乃是神像工艺的关键步骤,就是把具备寓意的各种事物塞进神像里头,比如说钱币书卷、木鱼佛珠、五色米粮等,表示加持,然后才能开光显灵。 不同的神系,装脏的事物各有不同,不能胡乱填充。 比如山神,里面一般会装进钱币兵器之类,以此表示富饶和镇守的意思。 但眼前这尊神像的装脏事物却已被掏空,不翼而飞。 显然是被人劫掠盗窃了,只剩下个壳子,却又用块石片糊弄回来。 世事沉沦,摸金校尉出没,无人看管的神像也难逃毒手。 只要能卖钱的,都会被拿去卖掉。 也由此证明,此尊神像已然失去灵性,不可能睁眼来看人。 应该是宁子琪看错了眼。 “谁?” 蓦然一声喝,来自门外,是负责戒卫放哨的趟子手。 傅城立刻带人来到门口,沉声问:“阿武,什么事?” 那名机灵的趟子手阿武纵身跃下,伸手一指。 就见在一片茫茫风雪之中,出现一点火光。 那是一盏防风白皮灯笼,里面烛火昏黄,带一点朦胧的意味。 火光越走越近,径直往山神庙里来。 见到这一幕,傅城只觉得紧张无比,五指紧紧地握着刀柄,掌心全是汗。 随着对方走近,火光映照出一道高挑而稍显瘦削的身影,他手提灯笼,头戴斗笠,腰间带剑,身后背着的,竟是一副书箱。 看这装扮,竟像是个读书人。 然而在这风雪之夜,怎么会有独行的书生? 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谲之意。 当即举刀喝道:“阁下是谁?” “找地方过夜的赶路人。” 来人走近,抬起头,露出一张韶秀的脸,一双剑眉,只是脸色稍显苍白,透着一股疲惫,好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作为老江湖,傅城自不会轻易便被对方的外貌给欺骗了,依然满心戒备,守着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此时宁启也出来了,打量一番,说道:“傅大哥,我们亦为过客,虽然先到,却不能将山神庙霸占,应该与人方便。” 傅城有些郁闷,不过一路上,对于这位金主的性子早有了解,习惯了。 既然宁启开了口,他也不好做恶人,只得让开身子。 那书生一拱手,迈步入内,看堂下位置都被占满了,就来到堂上,直接在神像前放下书箱,取下斗笠,把上面的落雪抖掉。 然后再跺一跺脚。 宁启走过来,作揖道:“阁下仪表不俗,咱们风雪相逢,便是缘分,未请教?” “陈留白,一介游学书生。” “哦,我听伱口音,莫非来自江州的?” “不错。” 陈留白没有否认。 宁启的眼神变得奇怪,接着问多了一句:“来自江州茂县陈家集的?”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你认识我?” 宁启眨了眨眼睛,忽而张口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陈留白:“……” 这算什么操作?对暗号吗? 但这一首小诗,确实是他年少做文抄公时的代表作之一。 观察着他的神色,宁启一拍手:“陈留白,果然是你。” 语气带着惊喜之意,如同慕名已久,终得一见的意思。 陈留白便问:“阁下是?” “宁启,字‘留仙’,宁留仙。” 听到这个名字,陈留白想起来了:“原来是江州四大才子之一,久仰了。” 想当年,他本要走诗词扬名,然后踏入仕途的路子,所以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取得“神童”称号,就是第一步。 不过江南文采飞扬,笔墨鼎盛,神童可不止他一个,在江州中,还有名头更大的神童。 比如说,这位宁留仙。 其出身书香门第,起点极高,年幼拜入名师学文,能出口成章,年纪轻轻就博得“才子”之名。 但也正因为当了才子,性子疏狂豪情,不愿受束缚,无意功名仕途,只想着寄情山水。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有所变化。 宁启兴奋地道:“当年我读了你的几首诗作,当浮一大白,于是驱车前往陈家集,要与你以文会友。没想到进庄打听,才知道你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了。对于此事,我一直深以为憾,没想到在这里与你相见。” 陈留白:“……” 这个事情,他当然不知道。 那时候得悉世外有仙道,得了仙缘,立刻就抛下所有,跟着道人上山了,哪还管其他? 那边傅城双臂抱胸,干咳一声,忽地叫道:“宁公子,你过来一下。” 闻言,宁启只得停住与陈留白之间的交谈,走到堂下。 傅城与他来到门口处,走得远些了,才低声道:“宁公子,你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有什么疑义的?” “可按照你的说法,十多年不见,算起来,他应该接近三十岁了。但你看他的样子,宛若少年。” 闻言,宁启一怔,还真是如此,先前倒没留意到这一点。 傅城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地道:“我行走江湖多年,饱经风霜,总觉得此事诡谲得很,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被人骗了。” 宁启疑问道:“但他能骗我什么?” 傅城嘴一撇:“人心叵测,难说得很,你最好打听清楚些,把他的来历底细给问出来。” 宁启点点头,若有所思。 复又回来,手中拿过一块烤好的炊饼,还有一碗水:“留白,看你样子,应该是饿了,且吃些干粮和水。” “多谢。” 陈留白伸手接过,对于他人的善意,从来不会去想着否定。 宁启就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现在又要去往何方?” “这条路,是入京的道路。” “原来你也是入京的,但为何独自赶夜路?这路上,可不太平。” 陈留白答道:“的确不太平,我听说这庙里,便闹了妖邪。” 闻言,宁启吃惊:“这里?” 哗啦啦的! 却是傅城他们虽然呆在堂下,但一直在侧耳偷听,听到这话,立刻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刀枪在手,全神戒备。 宁启盯着他,想要看出是不是在恶作剧,故意虚言吓人的:“既然知道闹妖邪,你怎地还要来?” 猛地想起什么,不等陈留白回答,当即扭头去看,果然不见了妹妹的身影,登时急了:“我妹妹呢?谁见到她了?” 好在很快有个人回答:“宁小姐说内急,刚才出门,要到马车上行个方便。” 此番北上,路途迢迢,宁子琪本来带着个贴身婢女的,不料到了半路,那婢女竟生了急病,撒手人寰,所以行伍中,就只剩下她一个女的。 在日常生活上,便多有不便之处。 没办法,在这时代,出远门不易,充满了各种意外凶险,所以对于寻常的平头百姓,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出远门,除非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当了流民。 宁启松了口气,但还不放心,正待出去把人接回来。 就见到妹妹从门外回来了,身形娉婷,依然带着纱帽,微微低垂着头。 宁启赶紧迎上去,说道:“小妹,我早叮嘱过你,不要单独外出,有什么事,都得与哥哥说。” “嗯。” 当着这么多男人,宁子琪似乎不好意思。 忽然风起,刮得篝火摇曳,碳灰飞扬。 傅城反应甚快,嘴里大喝:“小心!” 但见身影掠过,剑光闪现,有人头落地…… “妹妹!” 宁启失声惊呼,目眦欲裂。 感谢书友“4751”“霜枫胜火”的慷慨打赏! ------------ 97:化神之路,人间有道 一刹那的事,风起风灭,剑出剑回。 作为队伍中武力最高的傅镖头只来得及喊一声“小心”,但连那剑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只见到剑光缭绕,晃得双眼花了,甚至有一种被芒刺的痛感,不得不赶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已是尘埃落地。 宁启距离最近,本想把妹妹迎回来,转眼间却见到她人头落地。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以及心神震动,简直是难以言喻。 他学过武,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在这一刻,也是手足冰凉,几乎要昏厥过去。 “宁公子,你看!” 傅城冲来,一把拉住宁启的肩膀,大力摇了摇。 这一摇,让宁启精神一个恍惚,顿时清醒过来,再看倒在地上的尸身,浑身毛茸茸的,哪里是自己的妹妹? 分明是一头妖物。 只是一时间认不出来,不知为何等妖类。 傅城回头一看,堂上不见了陈留白的身影:“宁公子,你的那位书生朋友也不在了。” 虽然没看清楚,但可以肯定,刚才出剑的肯定是陈留白。 万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是位绝世剑客。 可笑先前己等还要拦在门口,不让人家进来。 幸亏对方的性子好,没有发怒,否则便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宁启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记挂的还是自家妹妹,立刻心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傅城等人连忙跟上,到外面寻找,但一无所获。 马车内并没有人在,倒是宁子琪的纱帽掉落在了地上,显然是遭遇到意外,挣扎时掉下的。 拿着帽子,宁启心急如焚。 “小武!” 傅城大声喊着负责在外面放哨的趟子手,可没有得到回应,赶紧找出去,却见到他在神庙外不远处的小林子内,冰天雪地,脱了裤子,正抱着一棵老松树使劲“哼哧”。 诸人面面相觑:“……” 傅城急忙上前,直接抽两记耳光,这才把他打醒了。但小武认清自己的遭遇后,很快又晕了过去。 没法,众人只得先把他救回去再说。 “好厉害的魅惑幻术。” 傅城心有余悸地道。 宁启急道:“可我妹妹……” “宁公子,你放心,那位陈公子绝非常人,他能出剑斩妖,应该也有办法救宁小姐回来。” 正说着,呼的一响,陈留白去而复返,在他腋下,正夹着一人,可不是宁子琪吗? 宁启喜出望外,赶紧上去把人接过,见妹妹双目紧闭,但呼吸起伏,只是昏睡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陈留白则重新在堂上坐下,施施然。看不出任何波澜。 安置好妹妹后,宁启走过来,忍不住问:“留白,那究竟是什么妖物?” “两头山魈,一公一母,都杀了。” “……” 宁启终于明白陈留白为什么会来山神庙了,敢情是专门来“斩妖除魔”的。 但又有新的疑问涌上心头:“伱,真是那个陈留白?” 陈留白笑了笑:“天下间同名同姓者为数不少,但陈家集中,只得我这一个。” 宁启松了口气,虽然无法将眼前人与印象中的“神童”对得上号,但只要是同一个人,在身份上,就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在人的意识里,认识的人,总比陌生人更值得信任。 哪怕彼此之间,以前并没有真正见过。 他看着陈留白摆放在身边的剑:“所以你出走那么多年,是去学剑了?” 陈留白点点头:“不错。” “快哉!” 宁启一拍手,神情兴奋地道:“我早说过了,这世道混乱,豺狼当道,靠读书是无法改变的,要用剑,才能激浊扬清,横扫六合,还一个清朗乾坤!” 陈留白呵呵一笑:“那你北上入京,不就是去读书的吗?” 宁启叹口气:“我这是被逼无奈,家道中落,不得不靠亲友在国子监弄了个学位。” 陈留白听着,不置可否。 根据了解,在赵国,想要进读国子监绝非易事,必须要有显赫的官宦出身才行。 而在科举功名的体系内,进了国子监读书,就等于进了名牌大学,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都能中举的。 所以宁启说“家道中落”,但再怎么落,也要比寻常的寒门弟子优越得多。 不过现在,对于陈留白已没了参考的意义。 他早超脱其上。 宁启激动道:“留白,再说一说你,你学剑大成,岂不是成了剑仙?” “剑仙?可不敢当。” 陈留白认知的“剑仙”,与对方所想象的“剑仙”,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宁启只当他是自谦,满脸掩饰不住的羡慕:“我自少便有游历天下的志向,特意自号为‘留仙’,于是访名川,登高山,梦想遇见仙人指路,可惜一直无法如愿。” 陈留白淡然道:“仙缘缥缈,随风而去,随风而来,刻意而求,犹如缘木求鱼,反而不妥。” 宁启听着,长叹道:“留白你说得太好了,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近年来,我就想开了,不再强求。” 陈留白:“……” 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山门长者的风范,说话打着禅机。 那么,这算不算故弄玄虚? 曾几何时,他对山门长者打发自己下山的说法有所质疑,觉得有糊弄人的嫌疑,可当到了现在,却有了新的理解。 不同的修为阶段,对于人事的认识,果然是不同的。 当日,陈留白借助尊者之手,激发浑身气血,突破最后一处百会穴,成功完成大周天,随后便到深山老林处,寻到一个岩石洞穴,进行闭关。 真正心无旁骛的闭关。 小周天是搬运气血,大周天则把气血转化为元炁。 但整个过程,绝非是一蹴而成的。 因为时间次数限制,定在了这儿。 一天十二时辰,一天只能运行一次大周天,而每次的转化效率也基本差不多。 所以,这注定是个持之以恒的功课业务。 他的闭关目标,是要寻求一段稳定的时日,尽可能地让元炁转化多一些,夯实了基础。 随着元炁的充实,所能凝聚出的念头越来越多。 如果说开始之际,那法念只得一缕,那如今则形成了一股。 一大股! 法念的丰富性与多元化,正是奠定阴神的根基,所谓“独木不成林”,就是这么个意思。 然而当来到这一阶段,陈留白却显得迷茫了。 他在山上时的所学,只学到了这一步:《炼气化神》。 关于“化神”,山门长者曾说过这么一句话:“神者,道也。道无标准,道有万千。然而分正邪,论大小。” 说白了,就是不同的修仙者,会有不同的化神途径,最后化成的阴神,也是千人千面。 这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但是,化神十分关键,好比树上的果实,结出的果有好坏优劣之分。 好的果实,甜美可口;而坏的果实是个什么样子,无需赘言。 若是结了歪果,不用说,后面的道途基本就到头,要断了,再也走不下去。 因此,化神是仙道之上的一道分水岭,至关重要,容不得行差踏错。 陈留白的信念很明确,自不会去走邪门歪道,也不愿走崎岖小道。 只是大道三千,该走哪个?又该如何走上去? 这个问题就大了。 在闭关的时日里,陈留白时常冥思苦想,想着这个问题。 想着想着,他忽而意识到此为“闭门造车”,很容易就陷入空想和妄想当中了。 于是离开山洞,开始在山间行走,观望日起日落,云舒云卷,感受风霜雨雪,鸟兽悲欢…… 但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 他就知道,这山中,并没有自己的道。 那他的道,会在哪儿? 在某一天,想起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陈留白当即有了决定,于是离开山洞,离开山林,回到了人世间。 因为他知道了:人间有道。 这番出来的心境,与当初从陈家集离开,一路北上时,又是大不同。 那时候的他,就是想着如何狩猎血食,提升修为,以此为主要目的。 可这次呢,则是正式地开始寻找自己的道,然后塑造出自己的“神”来。 这个塑造的法门与过程,玄之又玄,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意味,其中的得失计较,全是个人意会。 陈留白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潼关地界上,听闻此地山神庙闹了妖邪,所以过来了。 与宁启一行,纯属于适逢其会。 然后等妖邪现身,立刻就勘破了对方行藏,原来是一对山魈,不算什么厉害妖物,只擅于迷幻心智。 当然,这个厉不厉害,也是因人而异。 陈留白既然出了剑,自不会失手,干脆利索。 而对于这般来去如风,飘逸傲然的派头,宁启羡慕得不行:出没青冥上,仗剑人间中,那是何等的逍遥超脱? 不用理会市井人心的市侩腌臜,也不用在乎仕途同僚的勾心斗角,路见不平,一剑平之。 当浮一大白! 当下宁启没有多做叨扰,识趣地拱手,道了声谢,然后返回这边。 正见醒来的妹妹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在偷看着陈留白。 当被发现了,少女赶紧又闭目假寐起来。 理解大伙儿追更的急切,但每天两章六七千字,对于南朝,也是很尽力的了,如有惊喜,自也会加更,首先还得先稳住!不请假,不缺更…… 感谢书友“文海观心”“lammasfan”! ------------ 98:斩头(求订阅月票) 当庙中多了一尊“真神”,远非那般石头神像所能比拟,众人大感心安,倒头便睡,睡得踏实。 这就是绝对实力所带来的心理感染力。 只要陈留白在那儿一坐,傅城等人便知道想再多都无用,连套近乎都免了。 敬着便是。 第二天起来,风雪停了,一行人整装待发。 宁启盛情邀请陈留白同行。 陈留白答应了,他本就是要回京的。 这一走顺风顺水,再无事端发生,很快进入到潼关郊外。 宁启脸色一紧,听闻此地有妖魔出没,害人无数。 傅城笑道:“那都是去年年底的事了,那妖魔早不知去向,或许早被高人给灭掉。” 提及“高人”,不禁偷眼去看坐在马车车辕上闭目养神的陈留白。 这一路来,陈留白很少说话,众人自不敢胡乱上来打扰,免得招惹嫌恶。 听说没了妖魔,宁启松了口气,左右环顾,又问:“傅大哥,不是说北地灾祸频发,流民如蚁的吗?但现在看来,秩序还挺好的。” 傅城回答:“可能是被收容,而或驱散了。” 正说着,得得得,前头马蹄疾响,玄衣缨帽,赫然是靖夜司的缇骑。 傅城脸色一变,紧张起来。 这些年来,随着妖邪肆虐,靖夜司的权柄越来越大,更是大肆招揽人手,网罗一众奇人异士至麾下,收为己用。 当人多了,难免龙蛇混杂,什么样的都有,做事行径,也渐渐失去了束缚。 不乏滥用职权,横行霸道,中饱私囊之举。 那名声自然没那么好听了。 要是被盯上,准没好事。 “靖夜司查案,尔等停下!” 远远就听到一声喝叫。 傅城心里不禁叫苦,作为走南闯北的人,最怕遭遇妖邪,然后就是贼寇祸害那些,而今还得加上一项: 那就是“靖夜司查案”。 他们当然不是案犯,护送的宁氏兄妹更是身家清白,有着身份地位,然而从江南北上入京,大老远的路,当然不会单单护送两个人,顺路会带上些特产之类,可以进行倒卖,赚点银子花。 这种事不犯王法,但经不起追究,只要被查到,就得大出血才行。 很快,那队缇骑拦住了去路,气势凶悍。 傅城注意到领首那官的服饰装扮,更是吃惊,这般派头,好像是千户呀。 靖夜司的千户,真算得上大官了。 难道真发生了大案? 不会是那妖魔又冒了出来吧? 傅城内心忐忑,转头去看宁启,意思是要让他出面。 这般场合,由拥有功名的宁启出来交涉是最好的。 宁启倒也不惧,迎上去,不亢不卑地道:“见过这位大人。” 然而那大人却似乎没看见他,眼勾勾地越过去,视线落在陈留白身上,神态复杂。 陈留白睁开眼,看了一眼。 那大人心一跳,连忙打马躲开,高声道:“放行。” 身后缇骑听了命令,立刻分列两旁,让出大路来。 这一下,倒把宁启给弄糊涂了,不过既然无事,那就好,赶紧上了马车。 行伍畅通无阻地穿过。 傅城乃老江湖,一直在察言观色,刚才很注意到那千户大人的神态,心中猜到了几分,对于陈留白更为好奇,以及肃然起敬。 目送队伍往潼关而去,马千户目光灼灼,陷入了沉思。 身边的心腹马原低声问道:“大人,是他吧?” “你说呢?” “此人极为神秘,来路不明,他又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马千户没好气地道:“要不,你上去把他截住,盘问个底细?” 马原吓一跳:“卑职哪里敢?” 去盘问惹不起的人,那可不是自讨没趣,而是找死。 马千户叹口气:“适逢多事之秋,咱们已经弄得焦头烂额,就不要再多事了。我看他行事作风,倒是堂正的。上一次,若非他开路,咱们可能就得栽了,这称得上救命之恩。” 马原心中凛然:“千户说得是。” 前一阵子,潼关城中大户人家因为号召募捐而不办人事,结果遭遇洗劫,血溅朱门,闹得满城风雨。 因为那些可不是普通大户,而都是真正的权贵门第,其中一户,还是潼关守备大人的近亲。 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被人摘了首级去? 家中财富几乎被清空了。 此案显然不是仇杀,亦非求财,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劫富济贫,倒像是路见不平,随手便办了。 “随手”二字,更显可怕。 足以表明对方有超然的本事,能随意定人生死。 这绝非江湖上的那些武者所能办得到的,哪怕先天宗师都不行。 虽然在查办的过程中,抓了不少武者下狱,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真正的作案者依然逍遥法外。 如今再见到陈留白,马千户心里未免有了怀疑。 但很快,他便把这份怀疑的念头给掐掉了。 不该怀疑,也不敢怀疑! 眺望远方,过了潼关,便是京城。 京城有风雨将至…… …… 宁启一行都是有路引文书的,顺利入关,在潼关城稍作停顿,进行一番补给,并没有入住,然后继续前行。 一路无话,直达京城。 难得的一个晴天,将近午时。 “终于到了!” 望着那雄伟高大的城墙,宁启难掩兴奋地大声叫道。 此番旅程,长途跋涉,绝不是轻松的事。即使准备充分,但也遭遇到不少凶险,还死了人。 回想路上的经历,真是百感交集。 好在,终于结束了。 宁启对陈留白道:“留白,进城后,你有什么打算?” 陈留白回答:“我在内城有一座小宅院住。” 宁启“啊”了声:“原来伱已经是京城中人了呀。” “这有什么的,你不也是?” “唉,那可不同,我此番是来投奔大伯的,虽然大伯待我挺好,但终归是寄人篱下。” “你进入国子监读书,等考取了功名后,自能独当一面了。” “那也是。” 对于自己的未来,宁启还是有一定信心的,毕竟出身起点摆在这,而他又下定了决心,不再散漫,而是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那就此别过。” “留白,我们还能再见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宁启满怀期待。 陈留白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大踏步而去。 他是真不知道。 都说命运如棋,谁又敢说自己是能够完全掌握命运的棋手? 终归是一场缘起缘散罢了。 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宁启叹息一声。 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一条缝儿,同样有一双明眸在目送。 宁启坐上车辕,叹道:“小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应该尽早收起来了。他与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纵有交集,也不过萍水相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不是无情,而是那水流向的远方,是你我永远去不到的地方,又何苦执著于此?” 车厢内传出低低的哽咽声。 少女哭了…… …… 却说进城后,陈留白大踏步而行,当来到十字街头处,就见到人群熙攘,好像在看着什么热闹。 “又是僧人扬佛的那一套?” 他眉头一皱。 不过稍一打听,发现并不是,而是今日有人在行刑。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砍头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对于看客而言,到菜市口看侩子手行刑,却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热闹: 面目凶恶的刽子手、又宽又大的鬼头刀、神态各异的死囚犯…… 在整个过程中,有的犯人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可悲又可怜;而有的犯人慷慨激昂,甚至会喊一声“老子不怕死,百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让人听着,也是心潮澎湃。 当大刀高高举起,充满力感地一挥,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这等场面,何其刺激? 陈留白心一动,身形飘忽起来,毫无阻滞地穿过人群,来到围观处。 就见到那场面架势都摆开了。 今天要被处决的,却是个须发苍白的老者,穿着囚衣,身形枯瘦。 其跪坐在那儿,面目清癯,即将要被砍头,但神态依然沉静,有一种慨然赴死的意志。 陈留白认出了他,在潼关城的悦来客栈,彼此曾经有过一番对话。 当其时,老人的表现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好像有满腹心事,要与人表达。 “午时三刻到,行刑!” 随着一声喊,刀光落下,殷红的血溅在地上。 看客中有胆小的,不禁掩面;有胆大的,看得目不转睛;还有人下意识地喊一声“好”。 砍完了头,场面收拾,众人散去。 一会之后,有人提着一口竹篮来收殓尸首,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白,篮子里装着的乃是香火纸钱等。 他来到尸首处,噗通跪下,嚎啕大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抬头忽然看到站在那儿的陈留白,不禁一怔:“是你?” 陈留白问:“此为何故?” 中年人苏展黯然叹道:“先生为天下苍生,上朝死谏,而触怒圣颜,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他本有死志,要当场撞柱而亡,以此殉节,然而不料被侍卫拿下,判决斩首……圣上何其薄情寡义,竟连一个体面都不肯给……” 说到这,面露惨笑,五指握成拳头:“先生求仁不得仁,反被溅得一身污,成了笑话,天道何其不公?” 感谢书友“无聊的酒鬼”“不上不下”“清风不染林”“上山不砍柴”等的慷慨打赏! ------------ 99:魔音(求订阅月票) 接下来,陈留白没有与苏展多说,连老先生的身份都没问。 大家走的路不同,没什么好打听的。 正如当天萍水相逢,老先生贸然相问,要听治世之道。 陈留白的回答是“问错了人”。 很多事情不是说不出来,但道理说得再多,也只是夸夸其谈罢了。 …… “天道何其不公!” 小宅院内,叶火生双手抱重剑,仰天长叹:“像吾等遮奢人物,居然要饿着肚子了。” 迈步而入的陈留白听到这话,不由地哂笑一声。 “书生,你终于回来了。” 看见他,叶火生大喜过望。 陈留白目光扫过干净的院落,一切井然有序,看来没少打理,淡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摸了摸头:“这段时日花费不少,两匹马也颇为能吃。” 马何止能吃? 像胭脂马与千里骓,精养的话,一匹马的用度堪比一家五口,可能还要超过。 陈留白看着他,静待下文,毕竟那时候留给叶火生的钱,即使大手大脚,也没道理用得这么快。 叶火生神态讪然:“前天,我好像上当了。” “好像上当?” “这一阵子,街上抬着佛像出游的和尚仪仗越来越多,各种吹弹,木鱼诵经。我知道这些路子不大正常,一直懒得理会。可前天在街边的酒馆吃饭,一边吃,一边听,听着听着,然后就生出要捐献些银子,给予供奉的念头。” 陈留白眉头一挑:“所以你就把钱捐出去了?” 叶火生点点头:“当其时我脑海里稀里糊涂的,等回到了家,这才霍然清醒,感觉受骗了。” 陈留白问:“那你没去找回场子?” 叶火生叹道:“我当即赶回去,可对方早已走远,不知去向。随即仔细一想,那奏乐诵经绝对有古怪,很可能是魔音。我就算找上去又能如何?能被弄一次,就会被弄第二次,我总不能把耳朵蒙上,然后冲进去大开杀戒吧。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 他虽然武功不俗,但只是个武者,不会飞天遁地,也不能万人敌。 在小地方上,敢于藐视当地县衙,可到了京城中,就完全不同了。 更何况,仪仗中可能藏着高手。 闹将起来,吃不了兜着走。 左思右想之下,唯有哑巴吃黄连,咽下这个亏。 听了此事,陈留白没再说什么。 当初,他亲眼目睹之下,在诵经声中,一众信徒人员争相捐献的狂热。 此为自愿? 如果是正常的宣扬倒没什么,求个心安,可那般诵经音律明显藏着古怪,让人一听,便为之沉迷进去,脑子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用“魔音”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现在连叶火生都中招了,普通民众更难以抵挡得住。 不过至今为止,问题主要集中在捐献方面,就是要钱,其他的事,倒没听说。 只能说吃相太狠了些。 那么,这些僧侣,或者直接说天龙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叶火生接着道:“我这两天出去,也打听到些情报,说是圣上的墓宫严重超支,国库又亏空得厉害,入不敷出,所以才借着礼佛捐献的名义,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说到这,忿忿不平:“本来各种苛捐杂税,还有岁贡等,已经是刮过几层皮了,没想到还来这一招。我就说呢,在这天子脚下,没有上面的人罩着,这些和尚哪敢如此明目张胆?” “伱当捉刀人,也得交税?” “可不是?比如说悬赏一百两,到手只有六七成,其余的,便是以交税的名目扣了去。而税赋收入,当用在民生上,哪有挪用建造一座墓宫的道理。已经造了十几年,还没有造完,这不是无底洞吗?” 叶火生很是不满:“生前享尽权贵荣华,死后还要继续,简直没完没了。” 陈留白淡然道:“越是拥有,越是舍不得放手,人皆如此。”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听说这位延康帝登基之初,是一心求道的,求的长生。但后来发现求不成,身子骨反而变差了,于是赶紧换门庭,听信了释家轮回转世那一套,所以要造此因果,使得释家大兴。” 陈留白呵呵一笑:“你倒打听得不少。” 叶火生得意地说:“别小瞧了市井民间,很多消息都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我琢磨着,现在朝野一片乌烟瘴气,定然是有人想要把水搅浑,好趁机浑水摸鱼……对了,那位美丽公主来过一次,但你不在,她就走了。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陈留白道:“你都把她师尊杀了,她能有好心情?” 叶火生:“……” 赶紧道:“这个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能够刺死赫赫有名的白帝城城主,本是一桩了不起的战绩,不过那过程并非正常,见不得光,自然要守口如瓶。 否则的话,那么多白帝城弟子找上门来,他可顶不住。 如今那郭林尸骸,正深埋在院子的角落处。 对此,陈留白不以为意。 叶火生忍不住问:“书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堂先天宗师,却甘心受人驱役,当了走狗。” 陈留白答道:“皇帝想求长生,那些宗师亦不能免俗,就这回事。” 并没有细说,因为没有必要。 叶火生不是笨人,想一想来龙去脉,便能猜出个大概来,便不再多问,心里暗叹一声:长生久视,这么大的一个诱惑念头,谁能躲得过? 陈留白便回房间,稍作收拾,盘膝打坐。 自从突破后,他就养成了打坐的习惯,但有空闲,便运起周天,见缝插针地把气血转化为元炁。 水磨工夫,靠的就是这种水滴石穿的劲头,容不得半点偷奸耍滑。 更要忍受住其中的寂寞。 一晃三天过去。 这一日,赵格儿再度登门,见着陈留白,她颇为高兴,露出了欢颜。 师尊郭林突然失踪,白云山庄内乱成一团,好在二师兄贾肃素有威严,很快把场面稳住了。用他的话说,师尊以前也做过悄然离开的事,但过一阵子,自己便回来了。 然而这一次,过了那么久,依然杳无音信。 发散所有人手到处打听,一无所获。 贾肃感觉,师尊可能出事了。 这可是要天崩的大事。 他当机立断,只留下几个弟子,然后就带着其他人离京南下,返回白帝城了。 白帝城,才是门派势力的基业,城中有数位长老坐镇。 发生了这种事,自然要尽快与长老们汇报商讨,然后定出章程来。 赵格儿的处境颇为尴尬,她新近被郭林收为亲传,可师尊就失踪了。 此事透着蹊跷。 而新近与白帝城产生过冲突的人,就是陈留白。 陈留白又是赵格儿引荐过来的…… 连串的关联,贾肃当然会怀疑师尊失踪,很可能与陈留白有关,而赵格儿也脱不开关系。 但怀疑是怀疑,他可不敢上门来找陈留白质问。 大师姐一招败北,如今连师尊都不见了,贾肃自己再过来的话,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至于赵格儿,堂堂公主殿下,也不能将她拿下来审问。 而面对询问,赵格儿发誓说不知怎么回事。 她的确毫不知情。 没办法之下,贾肃越想越不对劲,只得翻找起师尊的静室,不料发现了某个秘密,原来师尊竟是求仙会的人。 但求仙会是个什么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越发变得复杂,陈留白的嫌疑反而变薄了。 毕竟以其本事手段,完全可以凭着一己之力,便将整座白帝城连根拔起,所以根本不需要暗地里对郭林下毒手。 此事贾肃处理不来,只得带人撤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赵格儿并没有跟着走,而是留在了京城。其实她也怀疑过陈留白,但并无意义。 有些事情,注定是永无真相。 此番登门,也是想着来碰碰运气,看陈留白是否回来了。 莫名地,站在先生面前,她反而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赵格儿心中很清楚,不是陈留白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陈留白。 因此时常担心,会不会在哪天便失去存在的价值,从而变成了一枚弃子: “公子,我父王前一阵子又病倒了,看他的样子,本来计划在开春之季举办的祭天大礼,有可能会改期,但现在还没有确定;” “进入一月,朝野更加混乱,父王性情变得暴戾反复,前不久,他下令处决了苏老夫子。要知道,苏老夫子可是他的老师呀。” 像上次一样,赵格儿汇报着各种情报动态。 陈留白也因此而知道了,原来那老人的身份,竟是一位帝师,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子了。 但事到临头,想要撞柱而亡,求个名节都得不到成全,反而被押解到菜市口,枭首示众。 这个下场,绝对是一个耻辱。 汇报完毕,赵格儿告辞离去,回宫里了。 其实她并不想回到越发阴森而压抑的皇宫,可没办法,想要得到更多的内廷信息,就只有呆在里面。 陈留白拿出铁剑来,用一块布开始拭擦。 他准备去天龙寺那边走一趟…… 感谢书友“1779”“烟雨入剑门”“只求桃花源”的慷慨打赏! 有些情节我并没有详细写出来,但少女与主角之间,可不是一见钟情,而是经历过患难的…… ------------ 100:皮相与法相 “书生,你要去天龙寺?且带上我一个。” 叶火生兴冲冲地道。 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心里憋着气,要跟着去扬眉吐气。 陈留白自无不可:“那就走吧。” 两人各自去牵马。 叶火生嘴里碎碎念道:“书生你不知道,这胭脂马可傲了,一直不肯让我上手洗刷,我只得打一大盆水,让它自己来弄。” 陈留白打趣道:“这不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名马认主吗?” 叶火生郁闷道:“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马,还是气死人。我这匹千里骓同样有主,可只要一把草,谁都能骑上去,怎么教都教不了。” 陈留白悠然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伱说这胭脂马,是不是已经成妖了?有时候我看着它,总觉得妖得很。” 陈留白伸手摸了摸那柔顺的长长鬃毛,相隔一段时日,此马又有了新的变化,色泽更亮,线条更美,浑身洋溢着一股活泼的精神劲头。 等出到外面,翻身上马,策马驰骋。 得得得! 跑起来,十分欢快。 “等等我。” 叶火生连忙也骑马跟上。 跑着跑着,发现方向路线不对:“书生,咱们不是去西山吗?怎地往东面来了。” 陈留白答道:“听说延康墓宫在这边,先来看看。” “那敢情好。” 叶火生是个不嫌事大的,反正跟着走便行。 赵国的历代帝王墓宫,选址都是在城外,集中在一个山谷区域中,便于管理,与此同时,更有风水堪舆的讲法。 比如说,能够汇聚当地的龙脉龙气。 帝墓成群,庄重肃穆,有一支精锐兵甲负责在此驻守戍卫,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 陈留白并没有硬闯的打算,而是把马停在外面的一个山坡上,然后举目远眺,观望那一片山谷的景象。 叶火生有样学样,但看到的,只是连绵的谷岭,在这冬去春来的季节交替时,山上红的黄的绿的,一边混杂。 不过景致还挺美的。 美景当前,欣赏之,能让人心旷神怡,感到愉悦。 但除此之外,好像就没别的了。 他又不是那些文人雅士,不喜欢游山玩水,更吟不出什么诗词歌赋来。 看了一会,便觉无趣,偷眼一瞥,见陈留白神态专注,似乎远方那片景象中蕴藏着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心里寻思:难道书生的眼睛已经练成了传说中的“千里眼”,而或掌握了道家望气的神通? 这是有可能的事。 一直以来,陈留白所拿出来的表现,已是超然。 总之大大超出了叶火生的认知,变得不可理解。 足足半个时辰后,陈留白眼皮一合,说道:“走吧,去西山。” 叶火生内心犹如猫爪在抓,好奇得不行,忍不住问:“是不是延康帝新造的墓宫有古怪?败坏了风水?而或挖断了龙脉?哼哼,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任用释家的人来主持墓葬的,那些西方传入的教义,根本不懂这些。” 被骗了大笔银子后,对于释家僧侣的观感大差,很是看不惯。 陈留白哑然失笑:“看来你对于释家来历颇有了解。”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叶火生振振有词:“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信那些的,更不曾进释家寺庙里上过香。” “那你还上当,‘自愿’捐献了那么多钱?” “唉,那是因为诵经魔音的缘故,其中蕴含着蛊惑之念。之前在古寺废墟的时候,便说过了:我不信佛,但心中有佛。然后当听到蛊惑,心中的佛不知不觉间就冒出来了。” 陈留白看着他:“你是个有慧根的。” 叶火生吓一跳,连忙摆手:“我吃肉喝酒好女色,荤素不忌,哪有什么慧根?你别想让我遁入空门。” 陈留白笑道:“那你可知,为何不信佛,心中却会有佛?” 叶火生纳闷地道:“关于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请解惑。” “因为‘观想感应’法门。” 陈留白解释道:“从小到大,你就算不进庙里上过香,但肯定见过各种佛像,然后听人提起礼佛敬佛的诸多灵验事迹。” 叶火生点头道:“这是当然,咱家又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所见所闻,不可避免。” “那就是了,当你见闻过后,心中自然而然便留下了印象。当出现某个契机触动,该印象便会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从而影响你的心神意志,以及作为行径。” “原来如此。” 被说到了心坎上,叶火生非常认同:“说得太透彻了。” 顿一顿,当下又问:“可你呢?你心中应该也会有佛,为何能做到平静无波?” 陈留白双眼一眯:“皆因我把它们视作外道邪魔,然后斩了。” 叶火生听着,心中凛然。他当然知道关于“心猿意马”的说法,也时常约束自己,不该做某些事情,但那种“约束”,与陈留白所说的“斩”,显然不是一回事。 当下便问:“这个,就是修行吗?” 陈留白微微颔首:“不错,修行正是要主张自己的道,而抵御住外道侵蚀,不受干扰。好比你练剑,若是想入非非,就会影响到出鞘的速度,当剑锋染尘,势必驽钝。” “那这修行,也太难了。” “的确不容易……不管做什么事,想要做到专心致志,都不容易。” 叶火生默然,随后道:“受教了。” …… 西山是一座大山,山势苍莽起伏,犹如一条腾蛟,正与京城遥遥呼应,似在拱卫着这座雄城。 此山为避暑胜地,山上建设有官署行宫,供给皇家使用。 而山中天龙寺的名声,却是近十年才渐渐张扬起来的,其前身本是一座小寺庙,远比不过别的一些古刹名寺。后来出了位愿空法师,受到延康帝的倚重信任,直接册封为国师。 天龙寺随即开始扩张发展,形成了现在的庞大规模,并号称为“天下第一寺”。 为了弥补底蕴的不足,创建罗汉堂,张罗收集一具具肉身佛,供奉起来,号“十八罗汉”。 如今已经请来十三尊,距离十八之数,只差五尊。 至于其他的措施也不少,包括重新修撰编写佛卷经文,每逢佛日便开坛讲经等,场面声势做得很大。 陈留白与叶火生驱马前来,走了一阵,距离西山还有不短的距离,可抬头一看,便见一尊巨大的佛像耸立在那儿,金光夺目,令人心生敬仰。 那是一尊地藏王佛,虽然为坐像,但高达数十丈,看上去,宛如直接凌驾于整座山头之上。 安忍不动,俯视众生! 先前听陈留白说到“观想感应”的法门道理,现在乍然见到此佛神像,叶火生更有体会感悟,不禁叹道:“不得不说,这释家做的门面工夫是真好,又高又大,还十分金贵,着实使人沉迷向往,光看着,就想要进行供奉了。 陈留白淡然道:“那只是皮相,若能勘破,才能见到法相,而法相千变万化,莫可名状。” 叶火生问:“你看到了法相?” 陈留白默然,一会才道:“我不敢看。” 叶火生为之愕然。 在观感里,陈留白本事高强,几乎无所不能,万没料到,他居然承认说“不敢看”。 但听了之后,忽然发现陈留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观想法相后,我心中生出的感应会超出掌控,难以斩杀得掉。防患未然,所以我不会贸然去看。” 陈留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东西不能乱看,也不该乱想?” “不错,故圣贤曰:非礼勿视。” “我明白了,本来以为是礼乐道德的问题,没想到牵涉到真正的修行。” 陈留白笑了笑:“修行本就囊括万象,无处不在。” 叶火生想了想,鼓起勇气:“那我能跟你修行不?” “呵呵,你现在不就在跟着吗?” “是哦,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火生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又跑了一阵,来到西山山麓之下,但见山林郁郁,其中最多的却是枫树,等入秋时,便是满山尽染的盛景。 山林间,有一条石板路径,曲径通幽,可直达天龙寺。 此时可见不少香客游人上下往来。 西山地域宽大,皇家行宫所在的区域在另一侧,自有兵甲守卫。 不过平常时候,基本处于空置的状态,戒卫就没那么森严了。 叶火生道:“书生,咱们上山,要不要弄些香火做个样子?” “这有什么意义?” “这样才能瞒骗过那些和尚啊。” 叶火生的思维想法,还是行走江湖的那一套,但说实话,他并不知道陈留白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不用了,上去便是。” 西山人气旺盛,山脚附近形成了一处市集,各种买卖经营得风生水起,包括马匹寄放等,服务周到。 上山是不能骑马的。 两人步行上山,陈留白的装束,翩然公子,而背负重剑的叶火生则像是个随从护卫,毫不违和。 山径沿途,多有亭驿,其中不少是香火铺子,正做着买卖,生意很好的样子。 一路拾级而上,很顺利到了山上,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弧形广场,人群往来,显得颇为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火的意味。 第一次上来,叶火生好奇地举目观望,见那尊高大的地藏王佛像就在前面不远处: 它为坐像,金身坐在青莲台上,一手持锡杖,一手拿宝珠,在阳光的映照下不可逼视。 而在陈留白的视野中,却蓦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有巨兽横空,虎头、独角、犬耳…… 其俯视而下,强大的压迫感汹涌而至。 今天有事外出,回来得晚了,耽误了更新,看明天尽快补回来…… 感谢书友“迷途见性”“sugarmam”的慷慨打赏! ------------ 101:心魔(求订阅月票) 上山之前,对于天龙寺,陈留白便有了一定的猜想,认为绝非善地。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由普通僧侣吟诵出来的经文,本身就不同一般。 大道三千,各门各派,但凡形成传承的,都要有法门典籍,文言承载。 没有这些,便等于无根之木,根本无法长存。 陈留白对释家经典并无多少了解,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僧侣仪仗吟诵的到底是哪一部经,甚至连内容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这显得耐人寻味。 毕竟以他的修为,已是过目不忘的境界,无论是看过,还是听过的,只要心想,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留印象,一方面是自己不愿意接受那些,防微杜渐,直接抹杀掉了; 但另一方面,却是对方的经文本身,拥有某些诡谲的特性…… 不管如何,能把经文编纂成这种形式呈现,足以证明道行。 陈留白猜测,很可能出自愿空法师之手。 他想见一见这位声名显赫的国师。 而在此之前,先要来天龙寺看看。 要知道此地,等于是愿空的道场了。 之前在赵格儿口中得知,这一段时日,愿空法师都会留在皇宫,留在延康帝的身边,为他祈福治病。 这位老皇帝病得不轻,住在深宫中,连一众皇子皇孙都不能入内觐见。 赵格儿也不例外。 她说朝野上已是颇为混乱,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毕竟到了这般时候,事关大统传承,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前时苏老先生入宫死谏,就是因为涉及储君之事,然后被处死,连最后的体面都没能保住。 当然,老先生觉得自己要忠君报国,本就抱着死志,决意慷然赴死。 话说回来,趁着愿空不在,陈留白此来登山,算是有意为之。 恰恰从侧面证明,他心中存了忌惮。 陈留白从来不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只是一路来面对的妖邪,而或武者那些人,较为弱小,所以每一次都能轻松解决掉,看着非常简单。 这是由双方的实力差距所决定的。 好比大人打小孩,难道要打上三百回合? 也就是那个“尊者”有些招架之功,但在尘缘剑下,也不过尔尔。 虽然都是从山上下来的人,但不同的山头,不同的遭遇,决定了后面的成长速度。 因此,陈留白还未曾遇到过真正的对手。 未遇到,并不表示没有,不是一个概念。 他一直心存谨慎,当下来到天龙寺外,便一直收束着法念,不让半点泄露,以免看到了某些不该看的东西。 纵然如此,当他看向那尊地藏王佛坐像时,却还是看到了一道庞大的阴影兽相: 虎头、独角、犬耳…… 其他部分隐匿在青灰色的虚空中,若隐若现。 但陈留白一下子就勘破了那片虚空,知道对方的这副法相并不完整,而是残缺的。 此为“谛听”,乃是地藏王佛的座下灵兽,擅于辨认万物,能倾听人心真伪。 它坐落于此,俨然是担任着护山看门的职责。 突然间,其若有所觉,双目若铜铃,猛地朝陈留白所在的地方看来。 陈留白早有提防,心念一动,身形遁入虚空。 两块蕴含着阴阳法则的碎片合二为一后,上面的道韵有所增幅,闭关浸淫,对于五行遁术颇有裨益。 尤其在《隐身法》这方面上。 阴阳法则的内核真意,主统一、对立和转化,与五行法则简直绝配。 当修炼到高深处,相生相克,甚至能颠倒阴阳,蒙蔽天机。 不过现在,陈留白只是习得皮毛罢了。 而对方亦非真正的“谛听”,应付之,倒是游刃有余。 一扫之下,并没有发现异样,那“谛听”就转头去看别的地方了。 对于这些情况,叶火生浑然不觉,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地藏王佛的金身看。 看着看着,竟不禁泪流满面。 陈留白瞥他一眼,当下轻咳一声。 叶火生听见,猛地醒过神来,伸手往脸上一抹,都是湿的:“不知何故,刚才我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娘亲,想到她死去多年,在冥府过得不安,需要我捐献一盏佛灯,以引渡她渡过苦海……” 说到这,一脸的惊悸。 若非刚才陈留白的一声轻咳,他恐怕又得去庙里捐献了。 这天龙寺的“观想感应”,竟恐怖如斯! 不知不觉间,便令人着了相。 世间道理,引人向善,导人行孝,本是好的,然而当目的不纯,其中的性质便变了。 叶火生赶紧低头,苦笑道:“书生,看来我得下去了。” 他行走江湖,走南闯北,不知遭遇多少事端,但从没有碰到过如此诡谲的情况。 看这样子,如果不得陈留白点醒,那真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都说妖邪出没无常,防不胜防,相比之下,在这大佛金身面前,提鞋都不配。 “那就走吧。” “你不进去看了?” 陈留白笑了笑:“该看的都看过了。” 叶火生“哦”了声,没再多问,他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万一心中的佛真得压制不住,要遁入空门去,守着清规戒律过日子,可就欲哭无泪,生不如死。 两人快步下山,回到山麓下,心情才稍稍平稳下来。 叶火生吐一口气,郁闷地道:“这般搞法,那些香火信众如何受得了?” 陈留白道:“千人千面,各有不同。普通百姓人家,生活简单,念头也就简单。另外,我说过了,你是有慧根的,所以被勾起得强烈。” 这般法门,从某种程度上讲,与《嫁梦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利用念头起事,然后引申开来,再形成心境,从而使得意志动摇,被对方把控。 过门不入,不只是顾及叶火生的感受,更是心中隐隐不安,于是选择了从心。 到了市集上,叶火生提议先去吃个饭,喝杯酒定定惊。 于是寻了家酒馆儿,一问之下,发现有酒有肉,并无忌讳。 那店小二笑道:“法师说了,山上是山上,山下是山下,不同地方,不同规矩。” 叶火生嘟嚷了句:“没想到,还挺开通的。” 当酒菜上桌,当即开始大快朵颐,像是要用吃喝来平息内心的躁动。 正吃着,就听到有人唱道: “丹田自种长生药,玄谷炼成续命丹;神仙归山不知处,世人一片心茫茫……” 只见一位身形枯瘦的老道人出现在酒馆门口处,他浑身邋遢,须发连结到了一起,乱糟糟的,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倒是身上穿着的那件青灰道袍,虽然缝缝补补,打了补丁,但浆洗得颇为干净。 敢情他是洗衣服不洗身子,所以才会弄成这个样子,显得稀奇古怪。 叶火生听着,精神一振,低声道:“此老道口气不小,张口便长生药、续命丹的,莫非是位世外高人?书生,你且看看是不是?” 陈留白看了眼:“看不出。” “要不,我去试试他?” “好。” 叶火生就端着一盘鸡肉和一壶酒走出去:“老道长,伱可是饿了?咱家请你吃肉喝酒。” 瞧见酒肉,老道人双眼放光,连声道:“多谢。” 伸手接过,饿极了的样子,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抓一块,吞一块,骨头嚼咬得嘎叽嘎叽响,都不用吐的。 叶火生见到,都怕他会被噎着。 与此同时,感到失望:这副吃相,怎会是高人? 高人就算游戏人间,但有着本事手段,去哪里都不会真正被饿着的。 连普通肉食都吃不上,连一般武者都不如。 老道一手吃肉,一手喝酒,风卷残云,转眼吃了个精光,满嘴油腻,然后做个稽首:“多谢居士。” 转身便走。 叶火生还不死心,站在门口目送。 很快见到一群孩童跟在老道身后,嘻嘻哈哈的,他们似乎知道老道是个什么人,有些顽皮的,甚至在地上捡拾起泥巴,捏成一团,随即纷纷投掷过来。 啪啪啪! 一块块,结结实实地打在老道身上,顿时把那身陈旧道袍就弄脏了。 但老道却并不恼怒生气,甩甩衣袖,继续前行,慢慢走远了。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落魄老道。” 叶火生自嘲一笑:真正的高人就在身边,自己骑驴找驴,居然还想着去找高人,书生心里,一定窃笑。 店小二过来收拾空的碗碟,笑道:“那是个有名的癫道士,时常在街上闲逛,望人施舍,饿了的时候,甚至跟狗抢东西吃。” 说到这,伸手指了指脑袋:“他这里出了问题。” 叶火生问:“那他住哪里?” “住山上呀,在西山南侧,有一座筑仙观。此道观以前还挺好的,不过后来败落了,观内只剩下他这么一个老道在。看这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你是说,西山之上,还有道观存在?” 陈留白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古怪。 店小二道:“不错,此事附近的人都知道,并非秘密……菜都上齐了,两位客官请慢用。” 陈留白目光闪烁,忽道:“我要再上山一趟。” 叶火生一怔:“你要找那个癫老道?” “嗯。” “那我留在这里等候。” 叶火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跟去的话,反而成为累赘。 陈留白道:“你先带着马回城,我这一去,归期未定。” “那行。” 叶火生答应下来,喃喃道:“难道那老道真是个世外高人……” 陈留白很快走出了市集,沿着筑仙观的方向走去。 这片区域,也有着一条蜿蜒路径,路边林木茂盛,越往里走,越显荒芜,相比上天龙寺的路,明显缺了打理。 他走得不快,一边行,一边观察两边的山林树木,似乎要看出点什么不同来。 约摸两刻钟后,前头传来流水淙淙的声响。 穿过山坳,映入眼帘的是大片苍翠的修竹,众多的竹子成林,林间显露出一座道观的檐头来。 “半生踏上修仙路,不羡人间鸿途。筑个环墙居住,且避风霜雨;灵光昼夜常修补,他日功成归去,得住蓬莱洞府……” 悠然自得的吟唱声,正源自那个癫道人。 他脱了道袍,正在山溪边上清洗,听闻脚步声,抬头看到陈留白,脸色一怔,随即欣喜地站起来:“这位居士,可是来求仙问道的?” 瞧那神态,宛然热情的迎宾。 陈留白问:“何者为仙?何者为道?” “何者为仙?何者为道?” 老道人一脸茫然地说道,似乎想不起来了。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猛地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扯着,痛苦地道:“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陈留白叹息一声,上前伸手一指,不偏不倚地点在他的眉心处:《小嫁梦术》。 下一刻,有金光迸裂,蓦然一股琅琅的诵经声如同泄漏的洪水,立刻泛滥开来。 “不好!” 陈留白立刻将手指缩回,反手一掌,直接将老道给打晕了。 紧接着举目眺望,看有没有惊动什么。 好在一切如常,四周山风习习,林叶微动,有鸟雀在鸣叫,显得祥和。 望着晕倒在地的老道,陈留白脸色凝重: 两次! 短短一天时间内,接连两次措手不及,使得自己心生忌惮,有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山顶之上的那座天龙寺。 事实上,正主儿还未曾现身。 至于寺庙里头又将是何等光景,不得而知,但肯定不会是一片慈悲。 在这刹那,陈留白想起山门长者说的另一番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唯有降魔,始得见道。” “那么,这拦在前头的,恰是自己化神的阻碍,以及契机?” “如果是这样的话,便尽管放马过来吧。” 想到这,他的心神法念变得坚定起来。 当下把老道抄起,带进道观内。 见到此观不大,处处充满了岁月风霜的侵蚀痕迹,明显是年久失修了。 修葺装饰,得要大把的银子。 以筑仙观的现状,基本维护都做不到。 正堂上供奉着一尊真君神像,但灵性全无,只得躯壳,摆设而已。 陈留白不予理会,把老道搬到偏殿的房间,放到床上,然后去打大桶水来,从上到下,给他进行一番收拾清洗。 足足两刻钟,才让老道焕然一新,显露出皱巴巴的面容来。 他已然上了年纪,垂垂老矣,即使昏睡,但沟壑之间,处处都装满了愁苦。 把他收拾干净了,陈留白出来,起了兴致,操持扫把,开始对整个道观进行打扫。 咚咚咚! 脚步声响,有两人来到,站在院外,好奇地看着忙碌的陈留白:“你是谁?” 两人一肥一瘦,面相彪悍,穿着皂衣,腰间带刀,还有铁链等,应该是衙役之流。 陈留白回答:“我是道长新收的道童。” “道童?”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肥差役冷哼一声:“我看你眉清目秀,定然是受到乾阳老道的糊弄,把你骗来这里。我告诉你,乾阳根本不是什么高人,而是个疯癫老道,而且此处道观经营不善,很快就要倒闭了的。” 陈留白才知道癫老道的道号为“乾阳”,名号挺大的,至于本事? 确实有几分本事的,毕竟筑仙观建立在西山,与天龙寺比邻而居,能坚持到现在,并不容易。 哪怕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当下说:“我知道了。” 瘦差役嚷道:“什么叫‘知道了’?你赶紧离开,下山去,不能留在此地。” 说着,便要过来拉人。 “啪!” 飞来异物,正砸在他脸门上,却是一只烂鞋子。 但见乾阳老道大步出来,口中喝道:“张大张二,你们还敢来筑仙观撒野,我这便把你们定住,扔进水里喂鱼。” “你,你是?” 看着面目一新的老道,两名差役有点认不出来了,不过很快见到他口中念念有词,做起手势,顿时被勾起某些可怕的回忆,发一声喊,赶紧掉头便跑。 “哼,算你们跑得快。” 老道背负双手,看向陈留白,上下打量一番:“阁下到底是谁?” 陈留白放下扫把:“你清醒了?”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放心,你这次清醒的时间会比较长。” 闻言,乾阳老道脸色惊疑不定,想了想,做个手势:“请入内一叙。” 两人就到正堂中对面而坐,没有茶水,没有点心。 老道开门见山:“贫道不问你出身来历,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帮我?” 陈留白伸手往头顶上方指了指。 老道双眸一缩:“在以前,先后来了好几拨人,他们也想着做些事情,改变时局,但结果都失败了,死于非命。所以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其实那差役说得没错,你应该尽快离开此地。否则的话,必遭横祸。” 陈留白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离开?” “道观乃吾家道统所在,贫道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陈留白道:“且不谈生死,道长可与我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道叹息一声,并不隐瞒,一五一十说起来。 论起在西山的历史底蕴,筑仙观要比天龙寺悠久得多,虽然不显山露水,但逍遥自在,过得滋润。 尤其在延康帝信奉道家的那几年,道观的香火更是旺盛,发展得很好。 不过后来形势转变,每况愈下,日子越来越难捱了。 相比之下,本来籍籍无名的天龙寺一跃而上,变得炙手可热。 陈留白问:“那就是你们受到天龙寺的打压?” 老道自嘲一笑:“说到‘打压’,倒也未必,毕竟我们在这边,他们在那边,各有区域地方,原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关门过日子。哪曾想……” 说到这,他的声调忽而微微颤抖起来:“他们的寺庙越建越大,佛像越造越高,高到一抬头,便能看见了。然后是那晨钟暮鼓,每天准时而响,其声响彻整座西山。还有伴随着敲打木鱼的诵经声,声声入耳,无处可躲。” 听到这一段描述,陈留白自有感受。 老道接着道:“最开始时,我与一众师兄弟们还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一种大道考验,经受之,方能真正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于是听着那些声音,做着自己的功课。然而听着听着,门中有人却受不了了,出现了幻听妄想,感觉害怕,不得不下山离开。” “离开是对的。” 陈留白插了一句。 “我那时候可不这么想,觉得他们离开,是一种胆怯,是逃避,不配继续修行。但坚持留下的人,陆续出现了心魔,有的疯了、有的死了、还有的,居然跑到了山上,说要改换门庭,不修道了,要修佛……你说可笑不可笑?”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老道霍然站起,神情激动:“那根本就是邪风,是外道!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迟了。因为,我也出现了心魔,变成了个疯癫老道。对于所有发生的一切,已无能为力,唯有等死而已。” 陈留白看着他:“你所说的‘心魔’,是个什么样子?” 老道摇摇头:“与你说不上来,说了也没用,因为那是我的,和旁人无关。”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留在道观里住,也可能出现心魔?” “当然。” “那好,我就住下了。” “什么?” 老道跳将起来:“贫道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一点不怕?非要以身饲魔?” 陈留白认真地道:“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感觉害怕,也得来做。” 老道疑问:“可你刚才还说提前离开的人做法是对的。” “因人而异,对于他们,是对的;但对于我,则不对。” “呵呵,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陈留白一摊手:“人如果对自己没了信心,还能做成什么事来?” “是吗?” 老道不以为然地道:“想当初,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可现在,就只剩下这一副残躯。不过我还不肯死,就是想看看这世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他说着,步履蹒跚地离开,往偏殿走去,到了门口,蓦然回首,一字字道:“我也希望,你不会死……” 现在的主流都是大章单更,说能快速提升成绩,好获得上架后的推荐。所以南朝也顺应潮流,尝试一下,希望大伙儿能一直支持! ------------ 102:魔临心间,书现臂上 陈留白手脚麻利,里里外外把筑仙观收拾了一番,看上去,变得整齐干净多了。 在院子东南方的角落处,那儿长着一丛不知名的花儿,即使还没有春风吹拂,依然开出了一朵小红花。 看着娇柔,却有一种怒放的倔强。 他接着劈柴挑水,恍然间,有一种回到山上的感觉。 记得当初被神秘道人带上山时,便是一介道童的身份,操持各种杂务。 这是入门的必修课,谁都不能豁免。 然后陈留白出门,一刻钟后回来,手里提着一物,赫然是一头宰杀干净的狍子,有数十斤的样子,颇为肥硕。 乾阳老道看到,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在西山上,禁止狩猎和杀生。” “所以呢?” “所以我很久都没吃过这等好肉了。” 陈留白笑笑:“那你负责生火来熬煮。” “行。” 老道很干脆,立刻去洗刷厨房里的大铁锅,飞快地生起大火来,先把剁切成块的肉爆炒,炒出了香味,再注入清澈的山泉水,盖上木盖子。 看他娴熟的动作,以前显然是个老饕,精于厨艺之道。 约摸半个时辰后,肉汤滚沸,香气一下子出来了。 老道坐在那儿,神情陶醉地猛吸了口,感叹道:“这筑仙观已经多年没有这般烟火气了。” 他的神智时好时坏,平日里都是到市集上游逛和觅食,当饥饿之际,在垃圾堆里翻找,甚至与狗抢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得了“癫道人”的外号。 不过其始终还记着一个念头,每次出去,都会把道袍洗得干干净净,因为这一身衣裳,是他最后的体面。 至于吟诵的那些修真诗句,纯属本能的记忆所然,在老道的意识里,时刻想要维护道统,更想要传承下去…… 故而见到陈留白来,第一句便是问:“这位居士,可是来求仙问道的?” 将近暮晚,肉煮好了。 两人坐下来开吃,好像竞赛一样,风卷残云。 但老道不管吃得多快,发现都没陈留白吃得多。 在修炼的范畴内,能吃不但是福,更是修为高低的一种表现。 根本法门之一的“采服炼气”,清清楚楚地阐释了这一点。 好比有些风尘异人游戏人间,当场表演,一人能吃下一头牛,震惊众人,传为“神话”。 但这些对于有了道行的修者,只算是常规操作。 难得地吃上一顿好的,乾阳老道舒服地伸了伸腰子,当着陈留白的面,特意一抖,噼里啪啦,浑身如同爆炒豆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是有修为在身的,顶峰期小周天运转,早迈入了先天之境,只是后来遭逢大变,修为不进反退,沦落至此。 陈留白帮他定住神魄,稳住心性,但身体上的暗伤毛病就爱莫能助了,没得好药给他吃,只能靠自己温养调理。 现如今陈留白偌大的壶天袋内,存放着的物件并不多:两片天书残卷、一块玄奥龟甲、尘缘剑,还有两张金光护盾符,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材料。 后面的东西,大都属于从尊者身上缴获的战利品。 至于金钱银票等,主打的就是一个“够用”,不用清点有多少。 夜幕开始降临,山间景色变得苍茫,乾阳老道抛下一句“你自便”,自顾去睡了。 山间小径有足音响起,竟又有人来到。 没想到这破落道观还挺热闹的。 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嘴唇敦厚,他似乎对道观颇为熟悉,径直走进院子,站在陈留白面前:“道长呢?” 陈留白瞥他一眼:“他睡了。” “那好,你且出来,我有话与伱说。” 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陈留白还是出去了,来到院子门外。 青年目光闪烁,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说吧,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过来的?” 陈留白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哼,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装糊涂?你到这里当道童,不就是为了里面的宝贝?” “宝贝?” 陈留白有些意外。 在酒馆时,他听说了西山上还有道观存在,于是心血来潮,产生了浓浓的兴趣,这才过来瞧一瞧,但说实话,并没有感受到宝物的气息。 而且看过老道和道观的模样,就算以前有宝,也早已流失了去,哪还会留存至今? 观察着他的神色,青年只当是演戏:“你以为你是第一个选择来当老道道童的人?我早当过了,而且足足当了三年。” 听到这里,陈留白渐渐明白过来了,笑道:“原来如此,那道观的宝贝岂不是都被你得了去?” “我呸!” 青年往地上啐了口:“那老道疯疯癫癫的,什么口风都没透露出来,更不曾教过我一点本事。那三年来,我就是白干活。” 陈留白说:“所以你就走了?” “不走难道继续做白工吗?” “那现在为何又跑来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不甘心?还是怕我真得了宝贝?” 青年双臂抱胸:“我就是来看你是个什么人,作为过来人,要点拨你几句。” 陈留白呵呵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热心肠。” 青年眉头一挑:“那不是?其实我也想知道,这道观里到底还有没有宝……哎呦,道长,你清醒了?” 原来乾阳老道起身出来了,站在院中,目光冷冷地看过来。 面对他的目光,青年并不惊慌,咧嘴一笑:“道长,看到你精神好了,我替你高兴。” 陈留白呵呵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当着老道的耳目,故意这么说的。这算是挑拨离间?而或是自己得不到,也绝不会被别人得到?” 青年脸上露出很无辜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会让你明白的。” 说着,陈留白身形一动,平地消失。 青年大吃一惊,立刻就想退走,他对于自己的轻功颇有信心,所以才会独自前来。 然而下一刻,已被陈留白一把抓住,好像老鹰抓小鸡般,动弹不得。 这等本事? 他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陈留白到道观里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而由始至终,他和陈留白之间的对话宛如拙劣的表演,跳梁小丑般,完全成为了笑话。 “前辈,是我错了……” 登时求饶。 但陈留白毫不理会,伸手掏出根麻绳将他绑在门外的一棵老松树上。 青年真得怕了,连声求饶:“前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听着呱噪,陈留白捡拾起一块差不多的石头,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立刻像装着颗大核桃,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拍拍手,返回屋内。 乾阳老道也没有理会青年,神态冷淡地转身进来:“他叫阿康,以前的确在这里当过道童。” 陈留白笑道:“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不料早被你识破了?” 老道摇摇头:“非也,那段时日,我确实是疯疯癫癫的,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也就没办法给他什么了。” 对于这话,陈留白并不相信,但不重要:真疯假疯,都是面对世道凶恶的一种适应表现。 这些年来,觊觎道观宝物,觊觎老道本事的,绝非阿康一个,另外肯定还有不少。 但老道还不是这样过来了? 乾阳老道忽道:“听到阿康的话,你就不好奇观里到底有没有宝物?” 陈留白答道:“我如果好奇了,那不正上了他的当?” 老道大笑,然后回房关门,继续睡觉。 夜色笼罩下来,山风呼啸,听着叫人害怕。 “呜呜……” 被绑在树上的阿康感到了恐惧,不停地挣扎,看能否挣脱。 又想着要把嘴里的石头吐出,可被塞得满满的,不知陈留白用了什么手法,使得他的脸颊和舌头难以动弹,根本做不到。 此时,他看到山间林子里起了浓雾。 浓雾之中,忽然出现一道佝偻的身影,头极大,而身躯却颇为细长,看上去十分诡谲。 阿康想到西山上某些可怕的传闻,他害怕到了极点。 在情绪的极度催动之下,浑身劲力蓬发,啪的,竟生生将身上的麻绳崩断了。 他腾出手来,三两下解除掉束缚,又抠出口中的石头。 此时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遁逃下山,一个是冲进道观内寻求庇护。 只想了一下,阿康就做出了决定,转身朝着山径末路狂奔…… …… 入夜的道观并没有点起灯火,乌沉沉的,山风吹动之下,把大片的浓雾吹了过来,覆盖其上,渐渐看不见了。 筑仙观内有主房,有客舍。 陈留白就选择住在客舍里。 时间尚早,他不会那么早就入睡,而且身处的环境,也不应该入睡。 当下就在简陋的木床上盘膝打坐,运行大周天,把气血转化为元炁。 这番日常功课,每天不管多忙,都不会缺勤。 因为时限次数定在这里,缺了一天,就等于错过一天,难以弥补得回来。 大周天不同小周天,运行的轨迹,以及所需要的时间,都要超出不少,在精神方面,需更加集中专注,做到心无旁骛,才能出效果。 随着颇有节奏性的呼吸吐纳,他慢慢开始入定。 在这般忘我的状态中,自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 “小白!” 突然一声亲切的叫唤。 陈留白抬头看去,正见到一道高大的身影,他须发皆白,飘然若仙。 “长者?” 见到他现身,陈留白喜出望外。 长者露出慈祥的微笑:“你下山已两载,可寻获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 “我已突破,完成大周天,将要化神。” “哦,真不错,我没看错你。” 陈留白问:“长者,那我何时才能回山?” 长者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机缘,符合要求的话,即可回来了。” 但陈留白并没有动。 “拿出来吧!” 长者的声音宏大,充斥着整个空间,回音袅袅,影响身心。 陈留白依然没有动,在刹那之间,他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不为所动。 “你,竟敢违逆师命?” 长者那张充满威仪的脸容在迫近,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陈留白反而愈发的坚定,紧抿着嘴唇,眼神冷静。 “桀桀!” 长者忽地怪笑起来:“你小子,果然被你看出来了。不错,所谓机缘,所谓回山之约,皆是虚妄骗局。如果你得了机缘,回山之后,便要将之呈交,进献给师门……” 说到这,他的神态蓦然变得陌生:“我们等着你回来……” 声音逐渐缥缈,犹如消散的云烟,包括长者的身形面容,俱是不见了。 在黑暗中,陈留白睁开眼睛,然后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刚才一切,乃是心魔降临。 何谓“心魔”? 这在修行的范畴内,属于一个特定的名词,不是胡乱称呼的。 一般武者,甚至包括先天宗师,他们在修炼武道时,若是出现岔子,可能会导致走火入魔。 但那个“魔”,与“心魔”不是一回事。 以前陈留白常常在内心告诫,要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以免堕入空想与妄想之中。 然而空想与妄想,只是隶属虚妄之境,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心魔”。 妄境如镜子,是平滑的,而心魔,却是镜子中出现的人。 比如说,当下出现的师门长者。 其绝非无中生有,而是陈留白心中的那份猜忌和怀疑的念头所滋生形成的。 下山是骗局; 回山之约为圈套…… 他当然并不相信。 可有些事情,哪怕一个细小的念头滋生,便如同播下的种子,一不留神便会生根发芽,并潜藏在黑暗中生长,不经意间,就成了气候。 这个,才是心魔真正的可怕之处。 相关的猜疑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早有预兆,只不过之前的陈留白还没有突破进入大周天,那法念保持得颇为简单纯粹,对于杂念就易于清除处理。 可当大周天运转得越多,体内元炁越发浓郁,法念也就越发丰富和复杂了。 此为凝聚塑造阴神的基础所在,却也是心魔滋生的温床。 两者相辅依存,可以说是“相爱相杀”。 所以在今夜,在这西山中,那心魔悄然降临。 并不是毫无征兆。 对于此事,陈留白其实早有预备,并有所准备。 但哪有如何? 依然阻挡不住。 “我们等着你回来……” 耳畔边,仿佛还回荡着“师门长者”那戏谑的笑声。 陈留白霍然起身,开门出去。 院落雾气弥漫,晦暗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抬头看去,却有一盏灯火亮着。 当下一怔,迈步走去,来到堂上,见到真君神像前点着了一盏长明灯。 乾阳老道正端坐在一块破旧的蒲团上,面前摆着另一块,似乎是特意为走进来的陈留白所留的。 坐在神像之前,老道神态肃穆。 虽然神像早失去了灵性,只剩下个壳子,但对他,对于这座道观而言,仅存的形式,便是最后的寄托。 如果连这个都保不住,那就意味着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一双眸子有异常的精神,开口沉声问道: “你见到了你的心魔?” “见到了。” “感觉如何?” “不是很好。” 陈留白直言不讳。 大部分的人,都会千方百计地遮掩住内心的脆弱,为了自尊、为了保护、而或为了不示弱于人。 但他却显得并不在乎。 乾阳老道看着他,喟叹道:“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当年我面对心魔时,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三天三夜,门都不敢出,甚至想要挖个地洞藏进去,永远躲在里面。” 陈留白笑笑:“我之前便说过了,有些事情即使害怕,也得去做。” “说得好。” 老道一拍手:“我没有问过你的出身来历,但想知道你的名字。” “陈留白。” “好名字。” “一个名字并不能说明什么。” “确实,但我知道你我乃同道中人。” 陈留白笑道:“如果是我骗了你呢?” 乾阳老道神态肃然:“这些年来,我守着道观,一直在等待着什么。但其实浑浑噩噩,今天不知明天事,又能有何期待?真也好,假也罢,都认了。” 陈留白知道他等在这里,突然说这些,定然有着用意,便不打扰。 说完之后,老道忽然取出一柄小刀,然后撸起左边的衣袖,直撸到肩膀处。 他的手臂瘦削而皱,上面有一道道的伤痕,如同老朽的松树皮。 拿着刀,他猛地一刀刺在上臂处,登时血流如注。 虽然已老迈,但因为有着先天的底子,体内的气血依然远超常人。 见状,陈留白眉头一皱,但并没有去阻止。 小刀刀锋在肌肉里一挖,抽出来时,锋刃上多了一物。 此物沾染着些血肉,看上去,有一种惨烈的模糊感。 但陈留白立刻看清楚了,那分明是一块玉质碎片,不大,长条形的,犹如一根手指。 天书残卷! 以筑仙观的底蕴传承,获得一块残卷倒不意外,意外的是,乾阳老道竟将此卷镶嵌进臂上的肌肉里。 而且看起来,已经埋进去有些年头了。 不过以道观的现状,这种藏匿的方式应该是最为隐秘的。 残卷玉质,并不坚硬,与肌肉生长结合在一起,除非剁砍开来,否则都难以被发现。 将其挖出后,老道手一抖,把天书残卷抖落在地面上。然后掏出早准备好的一包药,直接敷在了手臂上,包扎止血。 嘴里说道:“筑仙观立观百年,源远流长,有武道功法,也有道术秘笈,但我想,那些东西对于你并无意义。” 他说得没错,陈留白所学的《纯阳剑诀》,以及五行遁法那些,,早凌驾于凡俗之上,根本不需要再去学普通的功法秘籍。 老道接着说:“唯独此物,名为‘天书残卷’,来历玄奥,蕴藏神秘,可能是你需要的东西。” 陈留白端坐不动:“你知道它是天书残卷?” 老道回答:“我看过相关的典籍记载,上面有些描述,但语焉不详。多年以来,历代观主都曾对之参详,可惜参详不透,直到传到我手里。” 他们没有修炼出法念,自然不得其门而入。 而随着获得多片残卷,陈留白对于其特性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了解。 其中主要一点,碎片的大小最为关键,形体越大,蕴含的道韵法则就越多,小的话就不好说了,残缺不堪,甚至派不上用场。 好比尊者手里的那一块。 后来陈留白还是将之融合,二合一,才把一些阴阳法则给感悟到了。 但依然属于皮毛,主要做辅助作用,用来配合五行遁法的施展运用。 除此之外,陈留白还发现,天书残卷和妖邪的契合度,要高于人身,不知是何等缘故。 前面的残卷,基本都是通过暴力手段获得的,而眼前这一块,却是被主动相赠,陈留白沉吟道:“此物对我,的确大有作用。” “有用就好。” 老道又拿起来,用衣袖拭擦掉沾染在上面的血肉,擦得干干净净,再递过来:“现在,它是你的了。” 陈留白没有矫情,伸手接过,放进壶天袋内:“我欠你一个人情。” 老道咧嘴笑道:“你帮我洗了身子,请我吃了一顿好肉,更使得我做回个人样,什么人情都还完了。再说了……” 说到这,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方:“我们本是同道中人,能出一分力,又有甚可吝啬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甚打算?继续留在道观中等死呗。” 老道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留白道:“如果我把那座金身斩倒了,你的病,应该就能治好。” 老道双眼一亮:“好,我等着。” 陈留白当然不会现在就去,而是先回到客舍中。 他没有点灯,黑暗对他并不会构成什么障碍,从壶天袋内捻出新获得的长条残卷,还有龟甲。 操作熟练,法念施展,转瞬间就覆盖上去了。 下一刻,该残卷上蕴含的道韵法则就呈现出来了,丝丝缕缕,犹如垂落在天地之间的玄妙线条。 这是…… 感谢书友“8512”“黑冰135”的慷慨打赏! ------------ 103:新残卷,新法则 “这是……因果法则?” 一时间,陈留白有些不敢肯定。 此类法则极为神秘而强大,有道云: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所谓“有因必有果”,在法则的范畴内,好像所有的事情幕后,都有着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绑定着。 好比这次的事。 然而这说起来太过于玄虚,陷身其中,在思想上很容易便走进胡同里,打了死结。 释家说的“因果轮回”那一套,便是建立在这上面。 当下陈留白小心翼翼地施展法念,仔细地观想着残卷上呈现出来的“丝缕”,犹如蜻蜓点水,不愿轻易沾染太深。 法则道韵,肉眼不可见,唯有用神识法念来“看”,然后进行辨别解析,以及感悟体会等。 这属于“观想感应”的根本法门。 其实整个天地时空皆会存在着法则道韵,然而天地太过于深邃高大,人置身其中,犹如沧海一粟,想要从中观想,简直大海捞针,几乎没有可能。 至于天书,却是被凝聚、被提炼出来的法则道韵,获得之后,可以直接对之进行观想。 两种不同的修行方式,稍作对比,便清楚地知道差别有多大。 一个是要在堆积如山的沙堆里找出金砂;另一个则是把成块的狗头金直接放在眼前。 即使天书破碎,变成了残卷,但上面蕴含的法则道韵也是实实在在的,做不得假。 观感的时间飞快流逝。 “铛铛铛!” 忽然有响亮的撞钟声,是从山上传来的。 虽然相隔有一段距离,但那钟声像是在耳边回荡着,震得心神晃动。 晨钟暮鼓,寓意为“发人深省”。 然而现在陈留白听着,只觉得鼓噪,被扰了清净,甚至生出些心烦意燥的念头来。 这就是杂念了。 他伸手将龟甲与残卷收入壶天袋内,起身走出去。 乾阳老道早已醒来,在正殿上,手拿一块抹布,在认真地拭擦着真君神像。 他抬头看来,打量一眼:“你脸色发白,看起来精神并不好。” 这并非是没有睡的缘故,主要还是受到了心魔的生成影响。 陈留白问:“晨钟每天响多少声?” “每天九声,从不间断。” 老道习以为常地答道:“就算把耳朵塞住也无用,如果你诚心向佛,就会觉得悦耳了。但我偏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坚定,有一种宁死不屈的执著。 陈留白呵呵一笑:“看来我也得适应一下。” “你真得决定住下来了?” “听着晨钟暮鼓,还有敲打木鱼的诵经声,也许会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老道叹口气:“反正该说的都说了,随伱。” 继续拭擦着神像。 既然决定住下,这一住,可就不会只得两三天,那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要准备好各种生活物资,比如说柴米油盐那些。之前储备在壶天袋中的,已用得差不多了。 出到外面,看到老松树上被挣断的绳索,那阿康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陈留白也不在意,自顾下山,到了山麓下,下意识地回首张望: 在山林间,高大巍峨的地藏王佛像映入眼帘,是那么的显眼。 高高在上。 只要抬起头,就必能看到,让人无处可避。 “呵!” 他再不停留,身形一闪而去,很快来到市集上,雇了一辆驴车,然后进行采购,最后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再往山上赶。 赶车的汉子听说是去筑仙观,脸色古怪地道:“这位小哥儿,你莫不是听了那癫道人的话,拜入门下当了道童?” “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以前筑仙观还可以,但现在,被天龙寺压得抬不起头,快要倒闭了。你买这么多东西,定然是癫道人要你买的。我跟你说,纯是肉包子打狗,什么都学不到。” 陈留白呵呵一笑:“是吗?那我也要试一试。” 汉子便不再劝,他一眼就看出陈留白是外地人。 也只有外地人才会上当受骗,想着求仙学道,而筑仙观的牌子,在以前的确还挺响亮的,时不时会有些人慕名前来。 可如今嘛,隔年皇历。 大概只有像陈留白这种愣头青才会被老道人吟诵的那几句给唬骗到。 当来到道观外,见到前头站着好些差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赶车汉子吓得一哆嗦,急忙勒停驴车,低声道:“小哥,筑仙观一定是招惹了官非,咱们赶紧掉头走吧,就当没来过。” 陈留白目光一扫,在差役群中扫到两个身影,一肥一瘦。 可不就是昨天来过,然后挨了老道一烂鞋的张大张二吗? “贫道说了,昨天阿康的确来过,但他已经走了。至于去了哪儿,他有手有脚,谁管得着?” 乾阳老道的说话声中气十足。 接着是另一把威严的喝声:“阿康来此,然后失踪,你家道观自然脱不开嫌疑。” 老道冷哼一声:“尔等已经搜查过了,找不到人。” “依照律令,本官要暂且将道观查封。” “周远,你莫要欺人太甚。” 那周远大声道:“你若敢……” 砰的一响,然后一人被击打出来,摔出数丈远,口中狂吐鲜血不止。 紧接着,噼里啪啦。 但见老道身形矫健,一抓一个,把那些差役打得屁滚尿流,很快倒了一地。 他一拍手,冷笑道:“老虎不发威,尔等还真敢随便摸呀。滚!若敢再来,老道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挨了打,一众人等赶紧爬起,灰溜溜地跑了。 见状,赶车汉子不禁咋舌:这老道不是疯疯癫癫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好的。 再不敢吭声,生怕乱嚼舌头,招来一顿教训。 帮忙把东西卸掉,放好,然后快快赶车离开了。 陈留白问:“阿康失踪了?” 老道一摊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故意寻个由头来翻找;又或者,想借机封掉道观。” 毕竟筑仙观也曾阔过,一旦败落下来,便会招人觊觎,犹如群狼环伺,个个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时至今日,其实道观内有价值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了,就剩下个壳子。 正如那尊真君神像。 可人心的想法没有边界,在他们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乾阳老道很可能还藏着什么好东西,甚至宝物。 还有一个因素,在西山上,筑仙观的存在显然会成为眼中钉,也许并非天龙寺直接授意,但下面的人,最喜欢揣摩上意,然后进行代劳…… 陈留白问:“你出手打了他们,岂不是惹了官非,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老道嘴一撇:“这你就错了,我如果不出手,反而是更大的麻烦。那些人的嘴脸,一个个欺善怕恶。老道我不敢说有多大的本事,但只要是清醒的,站在这儿,那些宵小之辈,就不敢再来。” 这话说得有了几分先天宗师的派头气势。 实情也是如此。 在老道的巅峰期,那可是坐镇一方的,正是余威尚存,才能残喘至今。 否则的话,筑仙观早被夷为平地了。 接下来数天,风平浪静,证明了老道所言不虚。 陈留白就在道观住下,有点像是挂单的意味,实则算是另类的“闭关”。 闭关是很讲究环境与心境的。 在地理位置上,筑仙观所在的地方颇为清幽,又没有了香火供奉,更显得安静,隐约有几分避世隐居的氛围。 除了每天不变的晨钟暮鼓。 钟声洪亮,鼓声沉重,一声声,不但在耳边回荡,更似乎敲打在心间。 最开始那两天,陈留白颇不适应,一旦听到,心头便生烦躁,暴动不安,甚至萌生出提剑上去,大开杀戒的冲动。 不说现在,便是以前几次,遇见僧侣仪仗时,他都会忍不住出手,进行反击。 就是想要与之针锋相对。 但有时候沉思:轻易地被人所激怒,使得情绪失去掌控,人就会变得暴戾,对于心境磨砺,并无裨益。 还是应该沉下心来,稳住自己的本心。 于是乎,渡过开头几天后,接下来的日子,再听着那些声音,便显得波澜不惊了。 乾阳老道看在眼里,赞叹不已。 作为过来人,他十分明白“晨钟暮鼓”的可怕,越是想要抵御,越是把持不住,并最终一败涂地。 人活于世上,最难的,正是坚持自己的道。当遭遇到了挫折困难,最初是产生自我怀疑,然后就想着改变,接而面目全非。 老道没有逃避,也没有改变,却是遭受迎头痛击,几乎一蹶不振了。 …… 一晃半个月过去,二月将来。 这日,陈留白在院子中劈柴。他手持短斧,也不见怎用力,轻轻一劈,那木柴应声而开。 被劈开的每一块,形体大小,齐齐整整,然后堆放起来。 忽然间,他若有所感,抬头起来,正见到三人从林间小径处走来。 这三人不同寻常,虽然衣装不一,但从步伐节奏,面容气度上看,便知是练武有成的人物。 居中那个,做道士打扮,身穿青色道袍,长发束个短髻,留三缕山羊胡,背后挂剑,是那种很上档次的松纹古剑。 右边是个中年汉子,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走路的时候脊背微微弓着,似乎是在随时蓄力的样子,走路带风,脚底却无声; 左边的老者头顶已经秃了,头皮红润光亮,脑袋侧边一圈鬓发留得很长,垂落下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阴鸷如鹰; 三人并肩而行,很快来到道观门外。 随着他们走进来,陈留白的感觉更为清晰,有一种灼热之意。 那是法念对于对方身上气血的触感,纯属于本能。 这一段时日的静修,大周天运转得畅快,凝聚出来的法念也就越来越丰富了。 乾阳老道本在院中晒太阳,自从陈留白住进来后,他的好日子也来了。 精神意志恢复正常不说,吃喝更是不愁,都是很好的。 毕竟有陈留白在,山中野味不曾断过。 睡得好,吃得香,这人的身体自然得到滋润,看上去,宛如年轻了几岁,不再一脸愁苦。 他看到了来人,双眸一缩,缓缓站起。 居中的道士冲他做个稽首:“大师兄,好久不见。” “五师弟,果然是你。” 乾阳老道露出一抹激动的神情。 来者道号“青阳”,与乾阳老道师出同门。在当年,筑仙观出事时,青阳道人几个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出走。一去多年,没想到在今天回来了。 乾阳老道目光一扫,注意到两边的人,渐渐认了出来:“‘过山风’秦深和‘鹰叟’顾登?” 两人抱拳:“见过乾阳道长。” 在江湖上,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人物,只是惯于独来独往。 但此时,却走在了一起,并来到了筑仙观。 乾阳老道的神色冷了下来,道:“五师弟,七师弟和九师弟他们呢?你们一起出去,为何不一起回来?” 青阳道人叹一声:“一言难尽,师兄,咱们进去里面详谈。” 乾阳老道复又坐下,懒洋洋道:“今天难得开晴,太阳正好,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好了。” 青阳道人双眼一眯,转头去看劈柴的陈留白,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师兄倒收到了一个好道童,面华骨秀,资质上佳,真是不错。” 乾阳老道很注意陈留白的神色,心中暗自冷笑,当即道:“五师弟,有事你直说吧,咱们师兄弟之间,不必遮遮掩掩。” 青阳道人就不再理会陈留白,朗声道:“大师兄,回来之前,我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很是为师兄担心,可如今一见,倒是放下心来。” 乾阳老道一摆手:“这些年来,我确实过得不好,被人称为‘癫道人’,只是近日才有所清醒,没什么好忌讳的。” 青阳道人深深地看他一眼:“师兄,你恢复了就好,我这里正有一桩大事要找你商议。是件大好事。” 乾阳老道“哦”了声:“什么好事?” “此事非同小可,也与咱们道观传承有关,还是进去,在真君神像前详谈为宜。咱们师兄弟多年不见,正该好好叙旧一番。” 这两三天小孩考试放假,跑来跑去,折腾得够呛,有所耽误了,但欠下的更新,肯定会找时间补上的。 ------------ 104:鬼蜮人心 乾阳老道终是与师弟进屋,在真君神像前摆出两块蒲团,各坐下来,对面而坐。 他们以前颇有同门之谊,虽然后来因事分开,但绝非决裂。 青阳道人把门关上,表示隐秘,不被外人偷听。 他先说起出走后的情况,与一众师兄弟分道扬镳,然后在江湖上打拼…… 言谈之间,多流露出孤身闯荡的艰辛。 乾阳老道听着,默然不语。 说了一通后,青阳道人终于说到正题:“大师兄,你可知我为何回京?” “不知。” “当今圣上要举行祭天大礼,因此颁下圣旨,邀请天下英杰入京观礼。时间尚未定,但地点,正在西山之上。” 乾阳老道双目一睁:“所以你们都是受邀而来的?” 青阳道人答道:“不错。” “呵呵,五师弟,帝命一下,你就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倒是听话。” 语气之中,暗藏讥讽。 青阳道人朗声道:“大师兄,在伱心目中,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乾阳老道眉头一挑:“哦,难道另有苦衷?” 青阳道人正色道:“吾辈学道,不敢说心怀天下,但心中当有大义。” “你能记得这句话,倒是好的。” “所以,我这趟回京,是为了办一件大事。办好了的话,功在千秋,乃天下福祉。” 听出了弦外之音,乾阳老道脸色凝重起来。 青阳道人看着他:“大师兄,当着真君的面,我要问你一句,你可愿参与进来?” 乾阳老道坦然对视:“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考虑一下。”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么多年来,咱们深受折磨打压,而天龙寺所依仗的,不过是因为那愿空当了国师,得了圣眷,然后借此抑道扬佛,大肆扩张。你没有走出去,不知外面的情况,不管是武林同道,还是平民百姓,皆苦累不堪,快要活不下去了。” 青阳道人神态激昂,慷慨陈词: “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岁贡年年翻倍,更打着捐献的旗号,搜刮无数钱财,最后做了什么?只是为了修筑一座帝王墓宫,以及给那些佛像塑造金身而已。劳民伤财,简直荒谬!” 乾阳老道神色不变:“五师弟,我了解你的性子,你此来,定是受人之命。如果猜测得不错,你是投入了某位皇子的门下?” 青阳道人答道:“不错。” “那么对方是许给了你很好的条件?比如说,事成之后,让你当上新的国师?” “大师兄目光如炬……不过关于条件那项,却是猜错了,我此举并非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咱们筑仙观。当改朝换代后,便能拨乱反正,还一个朗朗乾坤。到了那时,筑仙观将取天龙寺而代之,建立在西山山顶之上,从此发扬光大,传承于世。这个,不正是咱们师兄弟们一直以来共同的道心愿望吗?” 听了这番言语,乾阳老道不禁怦然心动:师弟所言,句句都说到了心坎上。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道:“此等大事,如在悬崖边上行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青阳道人笑道:“大师兄,你尽管放心,若无把握,我岂会胡乱说的?这天下大势,早明明白白。于外,妖邪为祸,贼寇横行,百姓们早不堪重负,都盼着日月更替;而朝堂上,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前一阵子,帝师苏老夫子横死街头,更是寒了无数臣子的心。再加上圣上病重,正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咱们要做的,只是顺应民心,快刀砍乱麻,一锤定江山。” 他说得掷地有声,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由此可知,在相别不见的几年间,其绝非孤身闯荡江湖那么简单,而很可能早投入了某位皇子的门下。 这种事并不奇怪。 多年以来,延康帝沉迷于吃斋念佛,甚至懒得上朝。又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一直没有立太子。 在这种形势之下,有机会登上大宝的皇子们自然有自己的心思,暗地里招募各种奇人异士等,充当幕僚门客,视为心腹班底,以等天时。 这是属于皇子的一个机会,而对于投奔过来的奇人异士,同样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一旦成事,那可就是从龙之功,享用无穷。 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师弟,乾阳老道有一种陌生感,感觉他变了许多。 又或者,从对方离开筑仙观的那一刻,很多东西就已然改变,再回不到从前。 人心善变,一旦变了,就不再是原来的人。 至于这变化是好是坏,却是另一回事。 “如此说来,你们已经联络好了人,有所布置,就等待时机动手了。” “正是。” 说到现在,青阳道人并没有说出自己跟随的那位皇子的名字,属于本能上的有所保留。 并非是担心乾阳会泄密什么的,而是另有考虑。 在他看来,大师兄没有拒绝加入的理由,现在的筑仙观,基本只剩下个牌子而已。 而在这件大事上,其实路子都铺垫好了的,皇子那边,招兵买马的阶段基本完成,下面要做的,都是细节上的问题。 当然,拉拢高手人物加入,多多益善。 况且青阳的个人立场,正需要道观的名义参与。 这些的话,就不能绕过乾阳。 乾阳老道沉吟片刻,沉声问:“那需要我做什么?” 青阳道人知道把师兄说动了,心中大喜,忽道:“大师兄,你可知道求仙会?” 乾阳老道摇头:“没听说过。” “此会颇为神秘,加入的人,都得要先天之境,而会员们的共同目标,便是求仙,求长生。” “你加入了?” 青阳道人摇头道:“没有,我也是去年才听说的。据说他们主要活动在京畿以外的地方,前一阵子,因为某个仙缘的缘故,这才入京来。” “仙缘?” 乾阳老道嗤笑道:“仙缘传闻,年年都有,可真有谁遇着了?” 青阳道人说:“大师兄,你这说法我倒不认同,那些获得仙缘的人,可能就因此而被接走,去往传说中的仙山神地了。” 乾阳老道默然,关于仙山神地的说法,在典籍中多有记载描述,但说得并不具体,并强调了一点,如果没有仙人接引,凡俗中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作为先天宗师,眼界见识自是不同一般,但他们也就知道国外有国而已。 至于更远的地方,就没有机会过去了。 先天境界,也依然是凡人之躯,不会飞天遁地。 所以师弟所说的情况,确有可能,只是不为人知。 这也是人们听闻到仙缘后,立刻趋之若鹜的缘故,因为心里总在想着,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青阳道人接着说:“组织起求仙会的人,名为‘尊者’,一身遁法通玄,很可能便是从仙山上下来的人物。” 乾阳一怔:“你确定?” “目前属于猜测。” “那你的意思,是想加入求仙会呢?还是你家皇子想要与对方接洽,收为己用?” 青阳道人说:“两者皆有,实不相瞒,我与求仙会之间,本来已有所接触和联系,但不知何故,那尊者突然就消失了,没有再出现。” 乾阳老道嘴一撇:“那还说什么?” “高人行事,向来飘忽不定,指不定哪天就又出来了。而在此之前,我要准备好。” “准备什么?” “那尊者组建求仙会,是要会员们帮他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器物。我记得,咱们筑仙观中,便有那么一件。” 闻言,乾阳老道双目一凝:关于天书残卷,乃是历代观主的秘传,观中别的人并不知情。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内情,却会有些听闻猜测。 他长叹一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青阳道人半信半疑。 老道一摊手:“道观的现状,你都看在眼里,但凡值钱的,都被搬走一空了。我的神智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倒好,而糊涂之际,做出什么事来,自己都不清楚。哎,失去传承宝物,我势必成为筑仙观的罪人,呜呼哀哉!” 一边说,一边嚎啕起来。 青阳道人:“……” 只得叹一口气:“师兄莫要难过,此事说起来,还得怪我,没有及时回来看望师兄,导致出了这等纰漏……也罢,既然如此,就此作罢,我去找别的东西。话说回来,大师兄,关于那件大事,我预你一份的了。你我师兄弟联手,定能让筑仙观光复门楣。” “能出一份力气,我在所不辞。” 乾阳老道一口应承下来。 “那就一言为定,我还有事,先走了。” 做个稽首,青阳道人起身,迈步出去。 秦深和顾登两个等在门外,三人一起来,一起走,走上林间小径,回到山麓下,登上一辆大马车。 鹰叟顾登开口问道:“没谈好?” 青阳道人冷哼一声:“他说东西不见了。” “真得?” “当然是假的……我这位大师兄,最善于韬光养晦,以及装疯卖傻。那物乃是道观传承,岂会轻易便流失了的?想当年……” 说到这,青阳道人觉得后面的事情乃是道观内务,没必要四处张扬,就不再说下去。 秦深忽道:“那阿康无端失踪,会不会是你师兄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青阳道人郁闷地道:“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一心要招揽求仙会,可咱们接不上头,这就麻烦。” 顾登老谋深算地笑道:“其实这未必是坏事,如果那位尊者真得那么厉害,他若是答应辅助殿下,咱们这些人该往哪里站?” 秦深附和道:“顾老所言极是。” 他们投入皇子殿下门庭,自是要建功立业,但过来的人多了的话,功劳就得分薄出去了。 尤其是比自己厉害的人。 对于这点,青阳道人和两人有着共识,不过他处心积虑地想要获得道观传承,却是有另外的打算:取代师兄,当上筑仙观的观主。 想到这,就问:“你们刚才在道观外面,看那个道童如何?” 顾登摸了摸稀疏的胡子:“老夫看他不但皮囊上佳,而且有着一种难言的气度,表现得十分沉静,非常人。” 青阳道人冷笑一声:“此子进入道观时日不久,看着就来路不正,不知我师兄是从哪找来的,怕不是故意演戏给我看……” …… 乾阳老道又出来,躺在竹椅上晒太阳,嘴里说道:“我师弟来找我,要我跟他一起造反,说大局已定。可我仔细琢磨了下,怎地觉得这事像过家家一样。” 陈留白放下短斧:“可能他们确实准备充分了呢。” “你有了解?” “谈不上了解,只是有人跟我说过一下。” 那个人,自是公主殿下赵格儿。 从她口中,陈留白了解到赵氏皇室的不少情况,虽然没有储君,但一众皇子当中,当以四皇子赵斌呼声最高,本来二皇子赵应,还有三皇子赵沛也具备些竞争力,但都被搞下去了。 依照当前的形势局面,等延康帝驾崩后,继位的便是赵斌。 然而左等右等,好几次延康帝都传出病重的消息,但每一次都挺了过来,硬是咽不下那口气。 这着实让四皇子等得有些心焦,又担心夜长梦多,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才紧着要做事。 虽然青阳道人并没有表明自己是哪位殿下的人,但陈留白听过之后,便能确定下来。 在陈留白面前,乾阳老道没有丝毫的隐瞒,事实上,连道观传承的天书残卷都拱手相赠,其他的东西,就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 “求仙会?” 陈留白笑了笑,没想到又绕回到这个神秘组织来。 但并不奇怪,在赵国中,此会算是有不小的体量和能量的,只是活动得比较隐秘,而且显得松散,所以声名不显。再加上“尊者”曾说过京畿有主,颇为忌惮,所以没有在这一片地方发展起来。 虽然尊者已死,但别人都不知道,还以为是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呢。 而听闻有这般世外高人,四皇子赵斌想要招揽,再正常不过。 只可惜随着尊者的死,所谓“求仙会”,也就烟消云散,再不复存在。 陈留白道:“如果你师弟知道你把天书残卷送了给我,一定会大发雷霆。” 乾阳老道冷笑道:“那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人在京城,那么多年没来看望过,现在突然跑过来,说要共襄义举。呵呵,即使说得再好听,也藏不住内心的那份龌龊。” 青阳道人认为他装疯卖傻,却不知道自家师兄疯癫的时候,的确是神志不清,但清醒过来后,却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感谢书友“梦想如太阳风般在宇宙遨游”的慷慨打赏! ------------ 105:出山(求订阅月票) 青阳道人他们离开后,筑仙观重新恢复了平静。 陈留白继续自己的“闭关”。 这段时日来,他对于晨钟暮鼓,以及木鱼诵经声,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最开始,是那种“伐山破庙,势不两立”的本能憎恶;接而有所适应了,变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各不相干; 再到现在,则能直接施展出法念来对之进行阐释,并发现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特性:韵律音节。 与之相比,内容那些反而无所谓。 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经常听闻,便会陷身进去,要跟着那韵律音节走,否则的话,会感到很难受,寝食不安。 而将之破解后,则如清风拂耳,再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来。 …… 三月,惊蛰。 春雷响,万物复苏。 这日,青阳道人派人来,邀请乾阳老道入京,马车便停在山麓之下。 看这架势,是要发动的前夕了。 乾阳老道的目光看向陈留白。 这目光的意思不是征询意见,而是要请陈留白来定夺。 这一阵子的朝夕相处下来,他对于陈留白的态度远不止心悦神服,而是高山仰止。 太高了! 间或陈留白给他指点几句,老道顿时像被打开了新世界一般,仿佛焕发了第二春。 原来以前自诩的“求道”,那“道”根本都不算挨边的。 至于筑仙观的所谓“道统”,就更甭提了,说出去都脸红。 虽然没有打听出身来历,但乾阳老道已经确定:陈留白一定是从山上下来的人…… 所以,当前这种大事件,正要其拿主意。 “那就去看看摆弄成什么样子了。” 陈留白淡然说道。 时至今日,借助天龙寺来磨砺心境的目的已然达成,再留在道观里,就没多大的意义了。 “好嘞。” 老道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门牙。 听那晨钟暮鼓,陈留白只当清风拂耳;老道却不行,若非有陈留白出手帮忙,他恐怕又得变成疯癫状态了。 在诸多市井乡野传闻中,说那风尘异人故意穿着破破烂烂,然后搅屎弄尿什么的,显得特立独行,以表示自己不凡,但实际上,都是有着深刻的原因。 如果真有本事实力,哪个乐意把自己弄得一身脏臭? 那不是有病吗? 比如乾阳老道,他就是真有病的…… 两人就下山,然后坐上迎接的马车。 这马车宽阔而舒服,铺垫着毛毡,而前来传讯接待的人也是毕恭毕敬的。 筑仙观观主,宗师级人物,清醒的乾阳老道当得起这个待遇。 至于陈留白的身份,那些人只当做是个道童。 不过奇怪的是,老道对其的态度似乎颇为特别。 坐在马车内,陈留白闭目养神,很快进入到了状态,抓住每一个时刻,不断地把气血转化为元炁。 到了如今,这个功课已然接近尾声。 乾阳老道就坐在边上,相距不过三尺,不过对于陈留白体内经脉中的运行情形,他自是看不到,无从了解,只注意到陈留白的呼吸吐纳,有一种微妙的节奏,一起一伏,犹如山脉蜿蜒。 而吐出来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在整个车厢内缭绕不散。 然后其张口一吸,转瞬间一扫而空。 这等异象,让老道看得咋舌不已。 筑仙观的传承,有内家真气,练成之后,可隔空激发。但真气无形有质,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 老道有眼界见识,知道小周天上是大周天,知道要打通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不得其门而入,唯有望门兴叹。 此“门”,特指为“法门”。 所以对于赵国的武者而言,他们所能达到的巅峰境界就是完成小周天,成为先天宗师。 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目标。 但眼下,陈留白显然是打通了所有的经脉穴道,成就了大周天。 那么,大周天之上呢? 老道知道陈留白并没有成仙,只是跨过了那道门槛,踏上了修仙之路。 别小看这个门槛,门外一个世界,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车夫下车,掀开车帘子,恭敬地道:“乾阳观主,到了。” 乾阳老道与陈留白下车来,就看到一面大湖。 燕归湖。 此番议事,事关重大,地点自然不会在皇城内,那太过于招摇了。 虽然延康帝病重,早无法理事,但在分寸上,还得有所避忌。 由此可以看出,四皇子赵斌并没有被一片大好的形势所冲昏了头脑,依然能保持着冷静。 所以安排在燕归湖这边。 公主殿下赵格儿在此有一座燕归别院;堂堂皇子赵斌自然也有,名为“文武轩”。 “文武”之意,正是其名字的拆分。 此处别院依山傍水,房屋连绵,乍看起来,看不清几出几进,总之要比燕归别院大得多。 皇家赏赐,在礼法规格上颇有讲究,不是说随便给的。 青阳道人并没有在门口迎接,据说在忙别的事。不过有专人带路,把乾阳老道和陈留白带到一处偏院。 说是偏院,但布置典雅,环境相当不错,更有两名美婢专门在此侍候着。 作为受邀过来的贵宾,怎会发生门子下人故意刁难的狗血剧情? 众所皆知,四皇子礼贤下士,那真是做足了功夫的。 一会之后,满脸红光的青阳道人过来了:“师兄,今天实在太忙了,从早上到现在,受邀过来的各方豪杰人物络绎不绝,都得师弟我来接待,竟把师兄给怠慢了,真是罪过。” 乾阳老道嘴一撇:“无妨,有吃有喝的就行。” 青阳道人干咳一声:“师兄,这番请你来,可不是面子上的事,而是要你过来坐镇的。” “坐镇?” 老道不以为意地道:“尔等筹谋已久,兵强马壮,早布置妥当,哪里还需要我做什么?” 青阳道人苦笑道:“师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说的,是关于咱们筑仙观的功业名声。” 老道眨了眨眼睛:“伱这说得,我更糊涂了。你不就是皇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吗?放心,都是你打拼出来的功劳名望,师兄我绝不会与你争抢,我想过了,等此间事了,我便云游四方,做个闲云野鹤。” 青阳道人忙道:“那些事暂且不提,先说当下。” 乾阳老道看着他:“莫非事态有变?” “殿下大业,基本稳了的。我指的是我,咱们筑仙观。” “呵,那就是许给你的国师名头不稳咯。” 青阳道人:“……” 自家师兄这张嘴始终如此,不饶人。 不过也已习惯,当即说了起来。 他跟随四皇子殿下已多年,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在门客之中,称不上一枝独秀。 因为赵斌最为倚重的,乃是轩剑派。 “后来我才知道,轩剑派的一位长老,乃是殿下的大舅。” 乾阳老道伸手揉了揉额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听着叫人头疼。我早就说过,咱们出家求道,求的是一个超脱逍遥,掺和到世俗争斗中,就是自寻烦恼。” 青阳道人道:“这不是形势所逼,为了天下苍生嘛。” 顿一顿,接着说:“我的意思,并非是为了与轩剑派一争长短,而是不能输了阵势。” 老道冷笑一声:“这天下还没定呢,你们就开始抢风头,夺权柄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便分了阵营。在朝堂上,名为“党争”,在江湖上叫“帮派”,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青阳道人振振有词:“凡事预则立,等待尘埃落定,那说什么都晚了。” 乾阳老道一甩衣袖:“我这不就来了?” 虽然鄙夷师弟的行径,但师出同门,在这方面,两人始终是在一条战线上。 “师兄果然深明大义!” 青阳道人赞誉道:“对了,我听手下禀告,说你带道童一起来的,那道童呢?可不要乱跑,免得冲撞了人,闹出事来。” 乾阳老道咳嗽一声:“他并非我道童,而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此话怎讲?” “我之所以能够恢复清醒,乃是得到了他的帮助,否则的话,现在还是个癫道人。” 青阳道人的神色忽然变得肃然:“如此说来,师兄你并不知道此子底细?” 老道说:“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青阳道人差点跳了起来:“师兄,你怎能这样?上次怎没和我说清楚。” 他真有点抓狂的感觉。 要知道四皇子殿下要做的事,可不是继承大统,而是“谋逆”。 如果延康帝在这一阵子内咽了气,那还好,凭着朝野内外的支持,赵斌即可顺利登基。 关键在于,那老皇帝一直不肯死。 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没有传旨让位,别的人就坐不上那个位置。 赵斌着实是等得不耐烦了,更担心夜长梦多。 要知道这些年来,有好几次,延康帝都差不多要升天了,不料被国师愿空法师一顿操作,做法祈福,然后延康帝又活了过来。 活得还挺精神! 万一这次又作法成功呢? 这让赵斌如何受得了? 既然父王不肯走,作为儿臣的,唯有帮忙推上一把…… 而自古至今,关于谋逆,都是天大的事,必须严加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青阳道人去找乾阳老道,那是因为知根知底,筑仙观与天龙寺势如水火,不同戴天。 本以为陈留白是老道的道童,那就等于同门中人。 现在一听,发现根本不是这样,陈留白竟是个“外人”,这就让青阳道人感到意外而恼怒了。 倒不是怕陈留白去告密,大局已定,里里外外都是殿下的人,谁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出了这种纰漏,被殿下知道的话,会怎么看? 与之不合的同僚更会抓住痛脚,然后进行攻击…… 乾阳老道朗声道:“我倒觉得没问题,除非你不信我。” 青阳道人吐口气,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与师兄翻脸,于是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留白。” 青阳道人想了一阵,没有任何印象,又问:“何门何派出身?” 乾阳道人一摊手:“不知道。” 青阳道人只得道:“总之你跟他说好,就老实在这里待着,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出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此时有侍卫来禀告,要青阳道人过去。 青阳道人没法,只得先走了。 目前的文武轩,他为主持,而皇子殿下等人还没有过来,可能要明天,而或后天才会现身。 毕竟这等大事,重心肯定是在紫禁城中,只要里面搞定了,再从上而下,天下皆服。 而当下受邀来到文武轩的,基本都是江湖英杰,有头有脸的。 这些人物很多都是从外地赶来,最初接到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圣旨,要来参加祭天观礼。 延康帝举办祭天大礼,乃是一桩足以记载入赵国史书的大事件,能在这般场合出席,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脸面。 因此接到圣旨后,一众江湖英杰基本没有拒绝的。 毕竟拒绝了的话,等同于抗旨,可是大罪。 一边是抗旨大罪,一边是参与皇室祭天的荣耀,如何选择,并不困难。 甚至有不少不具备接旨资格的江湖人士也都赶往京城来了,不但是为了凑热闹,还想着能否通过别的门路,好弄到登上西山的请柬。 因此,这段时日来,京城十分热闹。 只是没想到延康帝忽然病倒,祭天大礼可能延期,甚至取消掉。 众人来不及失望,就被人找上门来,要“图谋大事”。 其实很多的准备工作,早在两三年前就在筹谋着了,到了如今,正是水到渠成,只等一个契机。 出到外面,青阳道人不耐烦地问:“到底什么事?催得我这么急?” 侍卫回答:“是公主殿下过来了。” 赵国皇室有多位公主,但这个时候过来的,只有那一位。 四皇子赵斌序列靠后,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战胜二皇子等,主要是得到了多方势力的鼎力支持,其中便包括这位拜入白帝城学剑的皇妹。 听说是赵格儿驾到,青阳道人不敢怠慢,快步过去迎接了。 感谢书友“我已抚平焦虑”的慷慨打赏! 小孩全部放假回来,再不用去开家长会了……呜呼! ------------ 106:入魔 青阳道人不是第一次见赵格儿,而今听闻她来文武轩,心想着是不是皇城内有什么新的消息了。 如果是延康帝驾崩,那就皆大欢喜。 刚来到前院,就见到头戴一顶斗篷纱帽,把脸门遮掩得严实的赵格儿带着个人走过来了。 “贫道拜见公主殿下。” 说是拜,但并非真得拜下去,而是做个稽首。 赵格儿道:“道长免礼了。” 青阳道人起来,不敢正视她,而是把目光放在跟随其后的那个人身上。 这是个年轻人,穿着打扮颇有些古怪,看着不是侍卫,亦非随从之类,头发胡乱地束着,一脸的胡须渣子,显得不修边幅,整一个江湖游侠的摸样。 他背负一柄重剑。 这种剑器看着威猛,能吓唬人,但青阳道人却知道能将之练好的,少之又少。 而不管怎么看,此人都与“高人”沾不上边。 那么,为何他能跟在公主殿下的身边?而且看样子,对赵格儿并没有多少尊敬之意。 当下忍住内心的惊诧,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你此来可是有口信要传达?” 赵格儿道:“不是……我是来找乾阳观主的。” 青阳道人一怔:“找我家师兄?” “是的,听闻乾阳道长在此,我特地慕名前来拜访。” 这下青阳道人更惊奇了:“可是有什么事?” 不问清楚,心里不安。 “我近日来寝食难安,总感到心悸,无法入眠,仿佛是魔怔了,所以要请乾阳观主看一看。” “公主殿下,我家师兄这几年来,可都是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如今才变得清醒。你找他看,这个……” 赵格儿语气一变:“怎地?你要阻拦本宫?” 青阳道人忙道:“不敢,我这便带伱去。” 内心不由泛起嘀咕:自家大师兄以前的确会岐黄医术,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况且赵格儿早不找,迟不找,偏偏这个时候,实在太碰巧了些。 难不成,她曾去过西山? 一会之后,来到偏院,让人去把乾阳老道请出来。 “五师弟,你来来回回的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入定一下。” 老道很不满意地嘟嚷着。 青阳道人干咳一声:“师兄,莫要失礼,公主殿下在此。” 乾阳老道一愣:“公主殿下?” 赵格儿当即朝他做个礼:“观主可曾还记得我?我年幼时,父王带我去西山筑仙观,请道长赐予一张护身符。”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 那时候,延康帝信奉的还是道门。 青阳道人在边上听得越发纳闷,他可不会认为赵格儿提起这一茬,是为了叙旧什么的。 而乾阳老道同样纳闷,冲着师弟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在问“怎么回事”? 青阳道人哪里答得上? 赵格儿淡然道:“青阳道长,外面又有新客到,你且去招待,不用留在这里了。” “额嗯,好。” 青阳道人只得闷闷地告辞离去。 他一走,本来坐着的赵格儿忽而站了起来,倒把乾阳老道吓一跳。 叶火生踏前一步,笑道:“老观主,你可还记得我?” 老道抓了抓头,心想今天是怎么啦,一个个都跑来问自己记不记得。 好在此时,脚步声响,陈留白出现了。 “公子。” “书生。” 见到两人的神态,老道恍然明白过来:敢情人家都是来找陈留白的…… 心头的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他当即道:“我去入定了。” 甩起衣袖,大步走人。 叶火生眼珠子一转,连忙跟上去:“老观主,请留步,我有事向你请教……你别走那么快呀。” 一前一后,很快没了踪影。 于是厅上,只剩下陈留白与赵格儿两个。 “你生病了。” 陈留白目光一扫,便瞧出了端倪。 赵格儿垂手肃立:“求公子救我。” “取下斗篷。” 赵格儿立刻依照吩咐,把斗篷拿下,登时露出一张憔悴的脸面来。 她的姿容,本来颇为倩丽,可现在,眼眸带着红丝,面皮蒙上一层难看的蜡黄,上面甚至出现了些黑色的斑点。 赵格儿一向自持美貌,然而如今,却变成了个黄脸婆,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尤其当下,还得在陈留白面前显露出来。 但她别无选择,唯有寄望于此。 如果说天下间还有人能救她,就只有陈留白了。 陈留白目光沉静,没有任何的波动。 面对这双如星辰的眸子,赵格儿内心一颤,不禁微微又低头下去。 她能感觉到,陈留白的修为发生了某种蜕变。 不是按部就班的进步,而是完全的蜕变。 可具体是怎么变的,根本说不出来,在刹那间,只觉得陈留白虽然就坐在眼前,不过一步之遥,可实际上,却无限遥远,不可触及。 陈留白问:“何时发生的?” “大概在十天前……其实之前我也跟你提过了的,住在宫内,总感觉阴森而压抑,寝食难安,后来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入睡时,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处,压得喘不过气。为此,我都不敢睡着,强撑着精神……” 她拜入白帝城学剑,放在江湖上,也称得上入流的武者,但毕竟血肉之躯,长期失眠睡不着的话,对身体的影响很大。 “还有呢?” 陈留白继续问。 “奇怪的是,我的胃口却很好,好得诡异,一天要吃上七八顿,每一顿都是大鱼大肉,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公子,我是不是撞邪了,所以被鬼压床?” 陈留白淡然道:“如果是撞邪,那倒简单了。不用我,便是去找老道,也能解决。” 赵格儿听到,惊恐地道:“那我这是什么?” 看着她,陈留白慢慢道:“你这是入魔了。” “入魔?” 赵格儿大吃一惊:“可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住在宫内……”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如此说来,传言是真得,那愿空国师根本不是什么高僧,而是个魔头……可一众宫女嫔妃们,她们并没有出事。” 陈留白答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入魔的。” “那该怎么办?” 赵格儿焦急地问。 她听说过“魔”,只是“魔”的概念范畴太大了,具体的情况无从了解。 她绝不愿意自己变成魔。 陈留白忽而伸手,按在她的头顶上:“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赵格儿已是六神无主,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着她,陈留白法念施展,在视野中,见到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密密麻麻的头发,把赵格儿缠绕住,双腿、腰间、手臂,以及颈脖之处…… 这些黑气感受到法念的窥视,顿时扭动起来,好像受到刺激的毒蛇,霍然而立。 与此同时,赵格儿的娇躯忍不住开始颤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脑袋嗡嗡嗡的作响。 若非被陈留白一手按着,她恐怕便要嘶叫起来。 黑气弥漫,随即开始凝聚,不只一个形象,而是有好几个,层层叠叠的,显得扭曲而丑陋。 这些古怪而诡异的形象,反映在法念里,立刻引发一种渗透的污秽,恍若溅落的墨汁,绽放出漆黑的花朵。 若是未完成大周天之前,以陈留白那时单薄的法念,遇到这般污秽冲击,只能退避三舍,正面难以抵御得住。 可到了现在,他已非吴下阿蒙,浑身气血绝大部分都转化为元炁。 元炁正是诞生法念的根基土壤,使得念念不息。 武道渴望追求的,是内功真气;而仙道,则为法念念力,又称为“法力”。 面对缠绕着赵格儿的“魔”,气血之类已无法产生效果,反会变成对方的“资粮”,只能通过法念念力来与之对抗,并进行清除。 这是一场肉眼不可见的战争。 而不管什么样的战争,都可能存在意外和凶险。 但陈留白无视了那些,决然出手。 …… 文武轩的正堂大厅上,此时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一个个各有气度架势,毕竟光是先天宗师级的人物,便多达五人。 至于其他十数个,基本都是准先天,不是某帮主,就是某庄主。放到江湖上,有头有脸,名声响亮。 毫不客气地说,这些人聚在武林中,一呼百应,就可以召开一个武林大会,然后竞选出武林盟主来了。 赵国三大门派势力的代表基本来齐。 轩剑派不用说,四皇子殿下的坚实后盾。而今坐在堂上的,乃是冷面剑客展驰,他虽然不是先天,却是派中重点培养的俊秀弟子; 玄机门的则是派来了长老“铁算子”赖觉,该门行事风格一向低调,此番直接出面支持,足以表明相当看好赵斌能登上大宝的了; 倒是白帝城那边的态度有些含糊,似乎出了意外。年前白帝城城主郭林率领弟子入京,后来不知何故,就跑掉了,找不到人。 不过赵格儿已被郭林收为亲传,而这位公主殿下正在文武轩中。从某种程度上将,她是可以作为白帝城的代表。 三大门派势力之外,则是各种山庄帮会等,就不一一陈列介绍了。 众人受邀到此,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依照现在的大局形势,赵斌并不需要这些江湖武者冲锋陷阵,替自己打江山,只要他们稳定住江湖秩序,那就足够了。 当然,如果要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一众武者顾前瞻后,也未必愿意。 自古以来,朝堂一个世界,江湖一个世界,所谓“黑道白道,划分着界线”。 虽然两个世界会存在不少交集,但极少说要武者披甲上阵的。 沙场阵地上的攻伐,并非江湖武者所擅长。 对此,赵斌分得清楚,所以把武者们都安置在文武轩这边,由青阳道人出面接待。 武者,特别是成名武者的性子,向来桀骜不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周到。而且他们之间,以往可能还存在着某些矛盾冲突,而今坐在一起,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大打出手。 因此道人真得挺忙,耗费心思,本来把自家师兄请来,好坐镇一二。 没想到公主殿下登门来,点名要乾阳老道看病。 这一看,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对于赵格儿的病,青阳道人不好妄自揣测,只莫名地,心头有些阴翳。 忽有人来禀告,说夏长老来了。 夏长老,就是赵斌的大舅,轩剑派的实权长老:夏思远。 闻讯,青阳道人的心情更不好了。 本来在文武轩中,他算是全权负责,可夏思远一来,立刻把他给压了下去…… …… “老观主,当天的酒肉,可是我端给你吃的。” 追到房间中,叶火生振振有词地道。 乾阳老道咂咂嘴唇:“所以呢?” “我要与你交个朋友,忘年交那种。” “那你与他?” “他”,自是指“陈留白。” 叶火生想了想:“书生嘛,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难以说得明白。说是朋友,可在他面前,总是感觉拘谨,说不上话,都不知该谈些什么。他这个人,高深莫测,有时候明明就坐在一起吃饭,可偏偏似乎并不存在,十分的诡异……这种感觉,你可了解?” 乾阳老道一拍手:“对,就是这样。” 在筑仙观的这段时日,其实也称得上朝夕相处了,而且陈留白操持各种杂务,看上去和道童无异。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做那些事,只是因为想做罢了。 时至今日,老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陈留白,好像所有的称呼都不合适,干脆就算了。 叶火生又道:“且不说他,老观主,我觉得咱们倒是挺投缘的,都爱吃肉,爱喝酒。要不,现在就喝一杯?” 老道朗声道:“我要入定做功课。” “现在大白天,入什么定?到了晚上,等夜深人静时,再做不迟。我跟你说,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女遇情郎百战酣’,可不是随便能碰到的,要讲缘分。” 老道:“……” 两刻钟后,由婢女张罗,在房中摆好一席酒菜,两人推杯换盏,幺五幺六地喝了起来。 …… “啊!” 赵格儿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张口叫了起来,一脸的痛苦之色。 她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大力揉搓,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恨不得要把皮都给扒了下来。 那种扒皮剥骨的痛苦,实在难以忍受。 更难受的是,被陈留白一手按在头顶上,她的神魄仿佛被定住了,整个身子失去了控制,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破!” 陈留白轻吐一声,所有的法念成形,全部为剑。 剑光激发,将成团的黑气破掉,一下子从赵格儿的身子骨上剥离开来。 嗡! 此团魔念并未就此破灭,而是飘荡在半空中,化作一副狰狞的鬼相,死死地盯着陈留白:“我找到你了……” 这不是真得在说话,而是意念传讯。 随即化为黑气,消弭于无形。 陈留白脸色平静,松开了手,赵格儿立刻瘫倒在地,像一团软泥。 陈留白并不管她,开始闭目养神。 在刚才的博弈中,法念与对方厮杀,这本身就是一场消耗。 消耗之大,要远超正常的对敌。 不过在拼杀过程中,对于法念的磨砺颇有帮助,能获得不小的成长。 而这种磨砺的机会,平常时候难以遇到。 不管切磋,还是实战,总得有对手才行。 所以碰上了强劲的对手,未必是坏事。 好一阵子后,赵格儿终于幽幽醒转,当睁开双眼,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欣悦。 虽然浑身酸痛,十分的疲倦,但再没有那种被巨石压在身上的沉重感,而感到了轻松。 她奋力爬起,发现自己的衣裳全部被冷汗给濡湿了,好在穿得厚实了些,否则的话,定然线条毕露。 这个时候,她很想跑出去,找一面铜镜照照,看自己的脸容是否恢复如初了。 可没有得到陈留白的允许,她不应该离开。 陈留白睁开眼睛,问道:“你见过国师,可看出破绽来?” 赵格儿摇头:“看不出来,他整一个得道高僧的模样,说话和气,如沐春风。” “那你父王呢?” “我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他了……公子,你说是不是愿空施展魔功,从而控制了我父王,将他视作傀儡,然后为所欲为?” 陈留白反问:“你的认为呢?” 赵格儿激动地道:“一定是这样,我父王以前勤政爱民,乃是仁君。只是后来信奉了释家,才变成如此。” 陈留白不置可否,转口问道:“听说你的四哥准备起事,已经万事俱备,只等一声令下。” 赵格儿点头道:“是的,我之前也曾说过,在那么多位哥哥中,以四哥实力最为雄厚,并且脾性宽厚,深孚众望。” “你们搞这么大的动作,愿空和天龙寺那边就毫无察觉,没有进行阻止?” “这么多年来,愿空和我父王做法念经,其实很少插手和干涉朝政国事。当然,有传言说,愿空时常在我父王耳边进言……不过在最近这段时日里,他们都躲在深宫内不知捣腾着什么。我很怀疑,我父王已经驾崩了,只是消息被封锁住,并没有传出来。所以,四哥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准备强行入宫去觐见父王。” 所谓“强行”,说白了,就是谋逆,一旦闯进去,不管延康帝是死是活,都已成定局。 不过在此之前,依然存在一定的阻力。 并非说是国师和天龙寺,而是禁军和大内。 这两方面都是忠于延康帝的精锐力量,尤其是大内,高手如云,不容小视。 双方一旦开战,即使能攻而克之,也会有不小的伤亡。 更重要的还是名分上的问题。 谋朝篡位,甚至弑父…… 这等罪名,无论如何,赵斌都不愿意沾染上,他所能打出去的旗号,也就是“清君侧,诛奸邪”了。 至于实际上该如何操作,如何进行,至今仍悬而未决。 赵格儿并未参与到核心的决议当中,她身中魔气,自身难保,实在撑不住了,于是出来,在叶火生口中,得知陈留白去了西山筑仙观,好一阵子没回来过了。 没办法,她只得叫上叶火生,两人一起出来找人。 好在眼线消息灵通,得知乾阳老道和陈留白受邀来到了文武轩,就赶紧过来了。 陈留白忽问:“如果说,让你四哥不要起事,能否做得到?” 赵格儿一怔:“恐怕很难,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忍不住问:“公子,你的意思,是不看好能成事吗?” “恐有变数。” 陈留白沉吟道,不过一些事情,他仍无法看透。好像那里笼罩着一层迷雾,虚虚实实,感受到了未知的危险。 赵格儿想了想:“公子,我可以充当引荐人,带你去与四哥会见。也许,当面的话,他会听你的劝。” 言下之意,是让陈留白在赵斌面前展现出鬼神莫测的实力手段,赵斌就算不听,也得听了。 这倒是个最直接的好办法。 感谢“只求桃花源”的慷慨打赏! ------------ 107:仙人下凡 稍作休息后,赵格儿照过铜镜,发现脸上的蜡黄和黑点都消失不见,恢复了本来样貌,她十分欢喜地离开了偏院。 此刻,赵斌并不在文武轩,而是在皇城内,一时间,难以找得到他。 但夏思远来到了庄上,其作为赵斌的大舅,又是轩剑派的实权长老,有着不小的分量和话语权。 只要把他说动,再由他出面,效果会更好。 说实话,赵格儿真不知该如何措辞,该如何开口。 这等牵扯到大宝归属的大事,哪能说不做就不做的? 又不是过家家。 不过陈留白既然说有“变数”,那赵格儿就必须慎重对待,她对于陈留白的话,奉若圭臬。 当来到大厅上,但见一众武林豪杰聚集于此,谈笑风生,吃吃喝喝,气氛颇为轻松写意。 皆因夏思远人来了,同时带来了个好消息,说投靠赵斌的京畿大军,又多了一支,足有万人。 具体情况,尚未披露,但光是这个兵甲数量,便足以鼓舞人心。 大局已定! 赵格儿的出现,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注意,纷纷起身致意。 论武功修为,在这里,她自然排不上号,可身份清贵,乃是皇亲贵胄,又是早早站在赵斌这边的,事成之后,对于这个妹妹,新帝自不会待薄了。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老江湖?人际关系,都瞧得清楚,不敢怠慢了。 赵格儿微笑以对,在人前时,她就是个温文尔雅,大方得体的公主殿下。 被夏思远抢了地位风头的青阳道人颇有些郁闷,脸上只是强作欢颜,看到赵格儿来到,他赶紧打量起来,越看越是觉得不对劲:公主殿下到底得了什么病? 但看样子,似乎被治好了。 赵格儿径直来到上首处,轻声对夏思远道:“大舅,可否移步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夏思远身材魁梧,虽然年过花甲,但作为先天宗师,正处于巅峰境界:“好,咱们到后厅来。” 赵格儿稍一停顿,又叫上青阳道人:“道长,你也一起。” 这一下,不管是夏思远,还是青阳道人,两人俱是感到意外,但没有多问。 三人转到后厅,把门一关,隔绝了大厅上的嘈杂。 夏思远看着赵格儿:“你脸色不好,出了甚事?” 赵格儿沉吟一会,才缓缓地道:“大舅,如果说让四哥停手,暂时不要起事,可否?” “嗯?” 夏思远一愣神:“伱这说的什么胡话?” 旁边青阳道人也是大吃一惊,心想公主殿下的确是魔怔了,在这胡言乱语。 揭竿之事,筹谋准备了那么久,早已箭在弦上,岂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赵格儿硬着头皮道:“这些时日来,我总感觉到不安,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所以想要劝四哥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夏思远一拂衣袖:“你现在来说这些,岂不是儿戏吗?事到如今,早没有回头的余地。这可不仅仅是几个人的事,而是成千上万,乃至于天下苍生的事。” 赵格儿忙道:“我并非说要回头,只是暂缓一阵子再说。” 青阳道人开口道:“公主殿下,此等大事,时机稍纵即逝,可等不得的。” “那不是?” 夏思远不悦地道:“你休得再提,乱了军心,那就真得坏事了。” 赵格儿暗叹口气,便知会是这个结果。若非对于陈留白心悦诚服,言听计从,也不会来开这个口。 毕竟这事,着实显得荒谬了。 想了下,便道:“大舅,道长,我想请你们去见一个人。见过之后,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 夏思远疑问:“见谁?” 眼下赵格儿也不知该如何介绍陈留白,只能含糊道:“见一位世外高人。” 夏思远嘴一撇,晒然笑道:“世外高人?有多高?” 作为轩剑派的长老,先天宗师,他这半辈子,称得上纵横江湖,阅人无数。 在其中,自是碰到不少所谓的“高人”。 但结果显而易见,对方只能算是“异人”,甚至会些旁门道法,但根本称不上“高人”。 远的不说,便说赵斌的门客中,就有好些个。 喏,在很多人眼中,青阳道人不就是个“高人”嘛。 对于夏思远的反应,赵格儿并不意外,只是心里忽然想到:上一次问陈留白有多高的郭林,自家师尊,白帝城主,已经下落不明…… 不过这种事,内情如何,不得而知,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来的。 调侃过后,夏思远又问:“这位高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哪里?” 赵格儿答道:“大舅,我无法说得明白,你去见过他便知道了……他就在庄上。” 闻言,夏思远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说对方在别处,他自懒得去应酬,可居然就在文武轩中,而自己竟然不知。 这就表明出了问题。 他知道赵格儿并非那种任性野蛮的公主,于是问:“听你的意思,是你把他带进来的?” 赵格儿摇头:“其实是道长请来的。” 青阳道人:“……” 忙道:“我只邀请了我的师兄。” 夏思远当然知道乾阳老道:“除了老观主,就没别的人了?” “还有一个道童。” “他可不是道童。” 赵格儿否认了这个说法。 这番语气,听着和乾阳老道的一模一样。 青阳道人感觉自己有点说不清了,在偏院之际,他就对陈留白的身份存疑,只是来不及仔细盘问,万没想到,而今又和赵格儿有了瓜葛。 要知道做“谋逆”的事,势必要谨慎隐秘,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与进来的,在邀请之前,就得摸清楚底细。 哪知道就混进个身份不明的人来? 捂得住还好,可如今被夏思远知道了,那肯定就会被殿下知道。 出了这般纰漏,以后如何还能获得赵斌的倚重和信任? 此刻,青阳道人不禁怨恨起老道来。 连忙解释道:“他就是个少年人,分明是我师兄收的道童。” 这个关头,必须把锅甩到老道头上。 “少年人?” 夏思远神色狐疑起来,沉吟道:“既然就在庄上,那我和道长就去见一见,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的,我带路。” 赵格儿松了口气,她的任务就是劝对方去见陈留白,至于见面之后是怎么样,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想上一次,她同样是充当引荐人,让师尊和陈留白在燕归别院碰头。 那场面便有些失控,好在当其时郭林能屈能伸,赶紧“借”了血食,这才没有闹得更大。 这一次呢? 突然间,赵格儿有点期望看到夏思远在陈留白面前吃瘪的样子。 没别的原因,主要就是因为她并不喜欢这位时常倚老卖老的大舅。 文武轩曲廊小径,设计巧妙,有很多门路可走。 他们不用再回到大厅,而是从侧门离开,绕过重重院落,即可抵达陈留白所在的那座偏院。 刚迈步进去,就听到一把充满了江湖草莽意味的喊声:“书生,来,我与你再喝一杯,今天不醉不休。” 赵格儿:“……” 夏思远则与青阳道人对视一眼,越发认为赵格儿这是被人给忽悠了。 三人走进里面,来到厅上,见到当中的大木桌上杯盘狼藉,老道坐中间,右边叶火生,左边陈留白,正在吃喝得不亦乐乎。 哪有什么高人风范? 这时候,赵格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陈留白的这一面。 但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上一次,陈留白都能上街买菜来着,吃肉喝酒,又算得什么? 她走上前,态度恭敬地道:“公子,我把夏长老请来了。” 注意到这一幕的夏思远眉头皱起:堂堂金枝玉叶,竟对一位少年人低声下气,这算什么? 真是世外高人? 而或,赵格儿被对方给迷惑住了? 看陈留白那副韶秀的模样,的确容易哄骗女人…… 陈留白正在嚼吃一块丰满的鸡肉。 他是真有些饿了,自从完成大周天后,每天总容易饿得快,尤其是修炼过后。 把气血搬运殆尽,能不饿吗? 文武轩的伙食挺好。 这里招待的可都是高阶武者,普通饮食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为表礼贤下士的诚意,自要把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从而达到了精食的标准。 主菜,甚至有皇子殿下圈养的异兽,那就是血食品级的了。 青阳道人把师兄请来,撇开那些小心思,在招待上,自要做足工夫,所以一早吩咐下去,要仆从奴婢全力配合,只要供得上的,都得端拿过来。 叶火生迅速地和老道成了忘年交,吃喝上了,后来陈留白闻到香味,干脆让婢女继续上菜,在厅上开席。 才有了这一幕。 夏思远看得心头有一股火起,不过他是养气有成的人物,不会轻易发作,尤其席上,还坐着个乾阳老道。 这老道,虽然疯癫多年,可清醒过来后,仍然是一方人物。 陈留白从容不迫地用块湿巾擦干净嘴巴,然后道:“夏长老,请坐。” 这副派头,恍然是此间主人一般。 夏思远并没有坐,踏前一步,双目凝视,要用自己的气势把此子给压下去:“我听格儿说,你有事找我谈?” 陈留白淡然道:“准确地说,是要找赵斌谈,可惜他不在,赵格儿才叫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青阳道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即使你是高人,要讲派头范儿,但也要分场合分寸。 夏思远是谁? 不谈本身的老牌宗师实力,眼看就要当上国舅爷的了。 至于殿下名讳,那是能随便直呼其名的? 陈留白的这个高姿态,让道人想起自己以前,投入赵斌门下时,也是特意拿捏一番,好表现出那种“高人气派”来。 因为这样,才会得到器重。 问题是,此一时,彼一时,况且那时候的青阳道人,也没这么肆无忌惮。 装过头的结果,是可能会一头撞上墙,撞得头破血流的。 然而奇怪的是,赵格儿、自家师兄的神色,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放肆!” 纵然养气功夫再好,夏思远也忍不住了,大手一张,五指弯曲成爪,直抓陈留白的胸口,要狠狠地给这小子一个教训,看还敢不敢装高人。 陈留白坐着不动,忽而伸手一指。 在一瞬间,夏思远毛骨悚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柄剑。 剑势笼罩之下,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 他当机立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人饶命!” 青阳道人:“……” 这是幻觉吗? 但见陈留白收回手指:“看来你还没做好谈的准备,你下去,想好了再来。” 一挥手。 夏思远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到了外面,被风一吹,整个人打个激灵,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与此同时,大感懊悔:这趟过来,应该带上弟子展驰的,有他在的话,可以先出剑试探,就能知道陈留白的深浅,何至于要自己亲自出手,差点导致万劫不复,死于非命? 而最后不得不当众下跪,更是闹成了笑话。 青阳道人紧接着出来了,低声问:“夏兄,刚才在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摆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夏思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等赵格儿出来后,才开口来问:“格儿,他究竟是什么人?” 赵格儿忍住笑:“我说了呀,世外高人。” “你称呼他为‘公子’?” “嗯,在他面前,我就是个当奴婢的。” 这一下,夏思远再不敢鄙夷了,只感到心烦意燥,不知这事要如何处理才行。 同样的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分量和含义会完全不同。 在没有见识到陈留白的实力之前,夏思远可以不当回事; 然而现在…… 当面对陈留白的那一指时,夏思远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在地面上匍匐的蝼蚁,只要那指头按下来,蝼蚁便会粉身碎骨。 这绝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事。 幸亏他能屈能伸,马上跪倒下来了。 赵格儿劝道:“以我对公子的认识了解,他既然说此事存在变数,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如此。所以,大舅,你最好去找四哥谈谈。” “容我想想。” 夏思远走出几步,忽而回头:“格儿,你便和道长留下来,听候陈公子的吩咐。” “是。” 青阳道人连忙应道,暗自庆幸之前并没有得罪过陈留白,否则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岂是高人,简直是仙人了…… …… 却说夏思远离去后,返回到大厅上。 这里依然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仿佛大事已成,正在尽情庆贺。 众人看到他,纷纷举杯敬酒。 夏思远有心事,勉强笑脸相迎。他很快回到后厅,弟子冷面剑客展驰跟了进来: “师父,可是有事吩咐?” 夏思远道:“我准备让你送一封信回皇城,写好了再叫你。” “遵命。” 展驰心领神会地又出去了,守在门外。 夏思远找出文房四宝,在桌子上铺开,磨墨提笔,可始终落不下去。 这样的事,他真得不知该如何陈述。 其实这个时候,夏思远应该即刻离开文武轩,亲自回去,当面向赵斌禀告,可他来到这里,本来就肩负着另外的任务。 况且陈留白说得不清不楚,简简单单的一句“变数”,有什么说服力? 若非对方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实力,夏思远都要将其当场拿下,关押起来问罪了。 但那一指,让夏思远心有余悸,如今想着,身子还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显然是超然于武道之上的本事手段。 而武道之上,便是传说中的仙道。 所以,陈留白是仙人下凡? 想到这个可能性,夏思远心潮起伏,难以自禁。 在赵国,关于仙道的说法传闻屡见不鲜,非常之多,而历代赵国皇帝,都曾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寻仙问道,追求长生之道。不过结果都是水月镜花,白忙活一场。 即使如此,依然不会死心,每当有相关的仙缘流言,总会引得人们争相前来,希望自己能得到仙缘垂青。 毕竟长生久视,乃是人的终极愿望。 那么,如果陈留白真得是仙人下凡,而或谪仙转世,那代表着什么? 他的存在,就绝对不能忽视,所说的话,也必须认真对待。 当然,对于陈留白的出身来历,以及真实身份,依然存在着疑问。 夏思远不可能就此毫无保留地相信,而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和判断。 他又不是赵格儿。 这正是现在的纠结之处。 思虑良久,看往窗外,已是暮色笼罩,天将要黑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会之后,展驰跑进来,一向不苟言笑的冷面剑客,此刻满脸激动:“师父,刚刚传来的消息,说老帝驾崩了!” “真得?” 夏思远霍然站起。 “千真万确,殿下已经带人入宫,而天龙寺,以及各处寺观的钟声已敲响起来了。” “好,太好了!” 夏思远愁绪尽散,笑逐颜开:“真是天助吾等。” 他一把抓起写了开头几句的纸张,直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变数?何来变数……” 感谢“无忧是仙”的慷慨打赏,还有各位的月票,非常感谢! ------------ 108:伐山破庙 被逼得跪地求饶,夏思远将之视为平生的奇耻大辱,只是发作不得,要把这份羞怒怨恨深藏起来,如同藏在洞里的毒蛇,等待一个出洞的机会。 而现在,他认为机会要来了。 延康帝驾崩,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外甥赵斌登基,顺理成章,再没有任何的问题。 换句话说,陈留白所谓的“变数”,就变成了凭空揣测,无稽之谈。 在这件事上,夏思远觉得自己打回了对方的脸,心中的憋闷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若非这般紧要关头,他都想着直接发兵,将陈留白剿杀。 陈留白纵然再厉害,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夏思远有这个信心。 不过现在,大局为重。 他大手一挥,雄赳赳地喝道:“展驰,走,我们率众前往西山,兵发天龙寺,不许逃了一个。” …… “公子,我父王驾崩了,四哥已带队入宫,准备登上大宝。” 赵格儿脸色苍白地道。 老皇死,新帝立,几乎无缝衔接,乃是宗法规矩。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 更何况赵斌筹谋已久,就等这一天,大部分的东西皆已准备妥当,只需换上龙袍,然后被部下簇拥着坐上那个位置,再接受满朝文武跪拜即可。 大局已定! 赵格儿又道:“夏长老下令,要这里的所有人都开拔,前往西山,把天龙寺围住。那公子,我们怎么做?” 她唯陈留白马首是瞻,从不动摇,也已无法动摇。 陈留白很干脆地道:“那就一起去西山。” 迷雾重重,掩盖了许多东西,恍若一团乱麻。 都说“快刀斩乱麻”,但如果那刀不够快,斩得不够准的话,反会被乱麻给缠住,陷身进去,挣脱不得了。 他做出了决定,老道等人皆要相随,不做二话。 出到外面,见夏思远披挂整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兵甲林立,黑压压一大片,足有千数之多,排列有致,刀枪如麻,自有一股兵戈寒意。 显然,这都是早有部署的,只等一声令下。 与之相比,青阳道人那边,则是一众武林豪杰,身上衣饰和武器各异,显得杂乱。 夏思远目光扫到陈留白,眼眸掠过一抹冷意,但隐忍了下来,发号施令:“出发!” 一马当先,威风凛凛。 青阳道人打马过来,问道:“陈先生,公主殿下,你们也要去西山吗?” 对方身份特殊,来历不明,可实力是一等一的,毫不含糊。 倒不是说要提防戒备,事实上,陈留白让夏思远跌了大跟头,颜面大失,道人心里暗爽。 面对如此高人,不妨卖个好。 陈留白答道:“去看看。” “那好,一同前去。” 青阳道人脸上堆着笑,凑近来,低声说:“夏长老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等此间事了,先生可得小心些。” 陈留白神色如常:“今晚的事,可不会那么容易了却。” 青阳道人一怔,觉得他话中有话,难道说天龙寺中藏着强敌? 这是有可能的事。 毕竟顶着天下第一寺的名头,可不仅仅是吃斋念佛,寺内还养着武僧,大概有数十之众。 这些情报,事先皆已打探清楚。 除开武僧,还有数位高僧,应该修炼有禅宗术法…… 但满打满算,这点人数,如何能与夏思远率领的兵甲抗衡? 那可是精锐之师,不但装备精良,而且携带着各种有针对性的克制器物,甚至带上了攻城的云梯、重锤、以及强弩等。 在这等重器面前,天龙寺就算想据险而守都难以做得到。 更何况,同行的还有一众武者高手。 先天宗师便有好几个。 论起个体武力,那可是拔尖的。 所以不管怎么盘算,青阳道人都算不出天龙寺还能有何依仗。 在他看来,天龙寺最大的依仗,那就是延康帝。 可是如今,老皇帝驾崩了…… 而愿空法师一直滞留在宫中,出不来。 当前的形势,也不可能出来了。 不过当着陈留白的面,青阳道人自不会去驳斥什么。老江湖的为人处世之道,就是态度圆滑,才能左右逢源。 他凑来,主要是提醒一句,卖个好,卖完之后,就回到一众武者这边来。 不知怎地,稍稍与陈留白挨近些,他便有一种压抑之意,觉得浑身不自在。 既然如此,何苦去找那不自在? 不用多久,陈留白一行便落在了后面去,不紧不慢的。 今晚风颇大,天上有月,月光笼罩下来,散发出熠熠的光辉。 铛铛铛! 钟声缭绕,此起彼伏。 偌大京城,当然不止天龙寺一处寺庙,而是有很多座。 当延康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来,依照规矩,所有的寺庙都得进行鸣钟。 至于鸣响的次数,数以万计,以表庄重肃穆。 在这明月夜风中,听着绵延的鸣钟,很容易就能引发心潮上的依附和共鸣,不知不觉间,便感受到了一份悲凉。 突然间,赵格儿停下,泪流满面地道:“公子,我想我要马上进宫去。” “你的事,可以自己做决定。” “那我应该注意些什么?” 不久前才从魔爪中逃脱,她心有余悸,觉得宫中会存在凶险,但那可是她的父王。 父王死了,身为女儿,总得去哭一场。 从小到大,延康帝是很疼爱她的,视为掌上明珠。 虽然近年来,出现了不少变化,使得父女之间产生了隔膜,变得陌生。 可人都死了,还能怨恨什么? 陈留白想了下:“你最好离伱家四哥远一点。” 赵格儿:“……好的。” 她坐上马车,带着自己的侍卫随从离开了。 陈留白对叶火生道:“此去西山,也未必安然,其实你可以不跟着来。” “那怎么行?” 叶火生立刻道:“今晚之事,乃是改朝换代的惊天大动荡,我绝对不能错过。” 他一向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其实我早就想过来西山找你的了,我一个人呆在城里,对着两匹马,无聊至极。而且这段时日我想了许多,面对佛像,我妄念丛生,恰是因为心志不够坚定,正需要多加磨砺,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坚毅起来。 他生于草莽,脾性向来潇洒不羁,所学的剑诀如人。可自从入京,先是在潼关被魔所惊吓到,接着在天龙寺处对佛生畏,积压在心头,形成了一片阴影,沉甸甸的,使得剑诀都施展不灵了。 陈留白说过:剑刃莫要染尘。 可叶火生的剑刃上,已是尘垢玷污,需要及时拭擦掉。 这个,别人帮不了他,只能靠自己。 陈留白没有去看老道。 老道的情况无需赘言。 如果说叶火生是剑刃蒙尘,那他直接就是心头生魔,要看到那尊佛像金身崩塌,才能取掉。 更别说筑仙观,就在西山上。 此番过去,等于回家。 一路顺畅,路上显得空荡荡的。 出了这等大事,城中很快就施行了宵禁,家家关门闭户,寻常百姓,都是躲在家里,不会出来。 只有兵甲马蹄的声响。 当来到西山山麓之下,远远地,就看到山上火光冲天,其中夹杂着各种杀伐之声,惨叫声、哭喊声、甚至还有诵经声…… 这是夏思远率领的兵甲直接攻打上去了。 见状,以青阳道人为首的一众武者豪杰不甘示弱,纷纷加入了战团。 一来是为了拿表现,博取印象;二来嘛,谁都知道天龙寺内财富不可估量。 那些财富,可不是说金银财宝之类,而是各种珍贵的修炼资源、密卷、法具、秘药等。 其中一味秘药,名为“通窍化血丹”,更是天下闻名,又被称为“先天神药”。 只要修为到了差不多火候,遇到瓶颈时,吃一颗下去,有很大的几率能够突破,晋身先天,成为一方宗师。 此等好药,对于武者而言,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东西。 虽然今晚带头的武者,大都为先天,不用再吃通窍化血丹,但宗师们有弟子,有子侄…… 拿到药后,赠给他们吃,多好的事。 总而言之,天龙寺内宝物不胜枚举,早一步杀进去,就能早一步获取机缘。 对于这个,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望着映红天空的火光,那尊高大的地藏王佛像似乎摇摇欲坠,乾阳老道心生感叹,张口吟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世事变幻莫测,真是令人唏嘘。” 叶火生附和道:“可不是?” 又不禁摩拳擦掌:“咱们是不是也要快点上去,好分一杯羹?” 他对于天龙寺毫无好感,对于被骗的捐献依然耿耿于怀,总想着要夺回来。 要知道那些钱,可是陈留白给他的生活费。 陈留白倒没多少感触,作为有志于长生大道的人:沧海桑田,也不过白驹过隙,一座天龙寺的浮沉起落,又算得什么? 三人开始上山。 在山口路径处,可见有兵甲把守,不过得了命令,并不会阻挠,任由他们上山。 三人并没有施展出身法轻功,只是沿着石板山路,正常前行。 在这段路上,几乎没看到打斗的痕迹。 由此可知,夏思远他们攻上山时,可以说是毫无阻挡,天龙寺方面并未进行有效抵抗。 不知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呢? 还是把人手都集中到寺里,从而战略性地放弃了外围。 当来到山顶,来到天龙寺外面的大广场处,一幅杀戮的画卷展开: 但见宽阔平整的青石板广场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尸体。 这些尸体大都穿着僧衣,脑袋上光溜溜的,清一色的僧人。 从他们的死状可以看得出来,那战况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是一面倒的杀戮。 毕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和尚。 当然,他们出身在天龙寺,那就显得不普通了。日常到街上抬佛诵经,组成仪仗的,都是这些人。 显而易见,夏思远下达了格杀令,要把寺内的僧人全部杀掉,斩草除根。 当到了“伐山破庙”的地步,就不会再手下留情,留下后患。 “无量天尊!” 老道不由地做个稽首,念了声道号。 叶火生叹道:“这杀得也太狠了。” 陈留白目光沉静地掠过,忽而发现个奇怪的情况:众多的尸体,他们死因不一,有的是被砍死、有的是被刺死、有的更惨,尸首分离…… 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把石板都染红了,然后从缝隙间渗透了进去。 尽管死因不同,可他们的脸上神色,却非常统一的“平静”,没有惊慌、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还带着某种神秘的笑意。 一个个明显是遭遇杀戮而惨死的人,却露出这样安详的死相,那就显得诡谲了。 这亦非慨然赴死,完全看不出那种以身护道的凛然。 陈留白皱起了眉头,然后抬头,去观看那座高高在上的佛像金身。 在法念的视野中,失去了那尊“谛听”兽像的影踪。 就只剩下这么一座高大灿烂的地藏王佛。 壳子而已。 天龙寺里面的杀伐声依然在不断响起,听得出来,攻进寺内后,不管是兵甲,还是武者宗师,都遭遇到了一定的反抗。 不过正如青阳道人所预计的,那些抵抗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根本无法持久,最多只算是困兽之斗,很快就会被攻克下来。 在广场的中央处,那本是一座摆放香炉的神台。现在上面的东西被清理干净了,夏思远站到了上面,目光锐利,负责坐镇监军。 在四周,是数十名亲兵侍卫。弟子展驰则不在,应该是闯进了寺里。 这对于展驰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实战机会。只要进去了,稍作寻找,自会有一番机缘收获。 夏思远看到出现的陈留白等人,不由地冷然一笑。 一会之后,一队队的兵甲从寺里出来,他们抬着的,赫然是一尊尊肉身佛像,全部搬出到广场上,然后摆放在那儿。 显然,这些事物属于既定缴获,而武者宗师们不会染指。 又或者,在上山之前,甚至在文武轩时,对于天龙寺的战利方面,双方便做出了分割。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东西不能动,早有了定夺。 这些事情,陈留白几个是被排斥于外的。 实际上,除了夏思远和青阳道人,其他的人对于陈留白的存在,一无所知。 兵甲们把战利品源源不断地搬抬出来,而大部分的武者则不见踪影,他们还在到处翻找,搜刮所能寻获到的好东西。 天龙寺实在太大了,大殿小殿,偏殿房舍,层层叠叠的,想要得到宝物,必须要好好搜寻才行。 “啊!” 猛地间,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正是从寺内的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一道身影飞快地逃出,他浑身竟在冒着黑气,如同被烧着了一般。 “展驰?” 夏思远认出了他,失声大叫起来。 今天广东这里四五度,敢想?人都冻麻了…… 然后发现个读者章评说作者强行改剧情,这位肯定是跳订太多的,本书目前为止的所有情节,基本都是铺垫到位,那都不是水,而是伏笔。 但说一句,写到现在,估计还没有人猜到后面的走向,是怎样? ------------ 109:业火焚身 “师父,救我……” 冷面剑客展驰从寺内急速逃出,朝着夏思远奔来,但刚跑到一半,身上冒出的黑气中有赤红的火焰燃起。 蓬的! 他惨叫着就倒了下去,转眼功夫,整个人被烧成一副发黑的骸骨。 “业火?” 夏思远失声惊叫起来,脸有骇色。 “啊!” “啊!” 紧接着,天龙寺中又传出新的惨叫声,只是那些人根本来不及逃出,就可能被烧死在里面了。 嗖嗖嗖! 感觉到不妙,快速掠出的人为数不少,一个个身法精妙,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正是青阳道人等。 一众江湖武者,俱是收获满满的,有的背着大包袱、有的怀中被塞得满满、还有的腰间鼓鼓的,其中有些事物没有藏好,显露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不俗的光泽,显然都是好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刚才之际,柳庄主就在我不远处,然后我就看到他身上冒出黑气,随即着火,活生生被烧死了……” 说话的武者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的那一幕实在太诡谲而可怕了,完全超出了认知和理解。 青阳道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抬头看见陈留白,当下心念一动,赶紧往这边靠拢过来。 而别的武者,包括宗师级的人物,他们则是下意识地朝夏思远那边去。 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不同:偌大的广场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不过诸人并未多想,只以为青阳道人是去和师兄汇合的。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第一时间总会想着与自己人站在一起,才会觉得更为安心。 只是,青阳道人和师兄乾阳老道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被众人簇拥着,夏思远站在台上,一脸的紧张,可见冷汗滑落,他大声喊道:“业火,那是业火焚身!” 业火乃是释家体系中传说的一种神火,由贪嗔痴等妄念引起,当人罪孽深重,无可饶恕,这火便会激发而生,将此人烧死。 准确地说,不是烧死,而是烧干净其身上的罪业。 当然,这都是佛门经卷上的说法,平常时候,一般人都不会信奉这个。 尤其是江湖武者,他们刀尖上舔血,行走武林间,哪个没杀过人,放过火? 如果按照那些说法,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事实上,一个个活得十分滋润。 然而如今,当听到夏思远蕴含着某种惊惶的大叫,诸人心头莫名惊悚,不由生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念头来。 个别的人,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过往,所做的某件事情,是不是造下了杀孽,又会不会因此而遭受报应…… “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乾阳老道猛地开口喝道:“哪有什么业火?罪魁祸首,乃是尔等在寺庙里搜刮到的东西,那些器物上面,定然有鬼,不想死的,立刻扔掉。” 站在他边上的青阳道人一怔,低声问:“师兄,你说真的?” 老道瞥他一眼:“我看你出去后这些年,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修行都喂狗了……伱别站得那么近,走开点。” 青阳道人面皮一红,被自家师兄说个正着,他自从离开筑仙观,投身进四皇子门庭,的确忙于各种琐碎的俗事中,少有时间放在修行上了。 只是一时间,让他舍弃好不容易才从天龙寺内获取的宝物,终是不甘心。 那几样东西,真正称得上为“宝物”,罕见而珍贵,作用巨大,一旦错过,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 其他的武者宗师,心里差不多的想法,一是舍不得;二是觉得乾阳老道的说法,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未必真得如此。 “嗡!” 突然间,人群当中,有黑气缭绕冒出。 见状,众人大惊,立刻作鸟兽散,躲避开来。 这次冒出黑气的却是个中年美妇,正是成熟的年纪,身段妖娆,凹凸有致。 杨梅娘,江湖人称“风尘仙子”,艳名远播,而且行事素来放得开,只要看得上眼的,便会有一夕之欢,所以在人际关系方面颇为吃得开,不管去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 可现在,众人避开她,如避蛇蝎。一双双看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这……救我……谁能救救我?” 杨梅娘哀嚎起来,然后拼命地朝夏思远那边冲去。 “叉开她!” 夏思远赶紧下达命令。 身前的侍卫手持长枪,噗嗤一下,就刺中了毫无防备的杨梅娘,借助长武器的优势,将她死死地拦在了外面。 嫣红的火烧起,转瞬将她吞噬。 那火甚至沿着枪杆子蔓延过来,吓得侍卫急忙松手,下意识地往后退开。 “噼啪!” 一声脆响。 却是青阳道人从怀中掏出一物,当机立断就扔了出去,落在地上。 那是一件赤黄色的木鱼,造型独特,表面流溢着一股岁月的包浆,不类俗物。 把木鱼扔出去后,他反手又拿住另一件,毫不犹豫地掷掉。 这是一粒珠子,足有鸽子蛋大小,光华流转。 老道瞧得大笑:“五师弟,还有没有?有的话要赶快舍弃,否则就来不及了。” 青阳道人一咬牙,再摸出一件事物,是一卷书,飞快地摔到地上。 书被摔散了,书页被风一吹,立刻四散飘去。 有他带头,其余武者宗师们按耐不住了,赶紧把从寺内搜寻到的各种战利品奋力地往外扔。 噼里啪啦的,声音嘈杂。 场面一度慌乱,且显得荒唐。 要知道为了获取这些好东西,他们争先恐后地抢进寺里,各自施展出本领手段,恨不得把天龙寺掘地三尺。彼此之间,还因为撞到了一起,起了摩擦矛盾,差点要大打出手。 可如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要扔得越远越好。 夏思远站得高,看得更为清楚,他的目光很快落在陈留白身上。 由始至终,这个神秘的少年站在那儿,仿佛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但又像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而就在刚才不久,夏思远还在心里揶揄其姗姗来迟,什么都得不到了…… 再想起上山之前对方所说的话,内心不禁有所动摇: “难道此事,真得存在变数?” “不,不是这样的。这只不过是天龙寺最后的顽抗和反击罢了……” 相比白帝城等老牌门派势力,天龙寺崛起的时间确实有点短,或许缺乏了底蕴,但发展迅速,很快成为庞然大物,就算失去了延康帝的依仗,也不该显得如此薄弱,不堪一击。 带兵攻上山的时候,夏思远就感觉到太轻松容易了,所以一直保持着几分戒备。 为此,他特意带领亲兵侍卫留在广场上坐镇。 结果就真得出了意外。 但他宁愿这个意外,只局限在西山,局限在天龙寺内,而不会波及影响到紫禁城中。 只是,最为关键的国师愿空就在宫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作法僧人…… 莫名地,夏思远感到一阵心烦意燥。 “赖长老,你这是做甚?”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原来是玄机门的长老赖觉,别人都是从身上不断地掏拿东西往外丢,他倒好,居然在脱衣服。 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即使是宗师级的人物,穿着也不少,因此脱完一件又一件。 其中一件,还是制造精良的软甲。 大事当前,穿着软甲过来,乃是很合理的做法,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老江湖都会小心谨慎些,与贪生怕死无关。 脱开软甲后,露出里面一件特殊的衣物,居然是件袈裟。 上面金光闪闪,十分精美。 毫无疑问,赖觉这是在寺内得到了此物,然后贴身穿了进去,没想到如今又要脱下来,才导致如此麻烦。 嗤! 他还来不及脱掉,轻微的声响,犹如木柴被点燃了,一缕缕的黑气很快就散发而出。 人群大惊,条件反射般散开。 “可恶!” 赖觉怒吼出声,双手成爪,拼命地来拉扯那袈裟,要将之撕裂开来。 然而此衣竟异样坚韧,一下子扒拉不掉。 火焰已然焚烧了起来。 赖觉一脸的绝望,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那火刹那间吞噬掉了所有,他失去了一切的意识,扑地不起,成为一具丑陋的尸骸。 见到这一幕,众人心头悚然:这可是一位堂堂先天宗师,可死的时候,跟死一条狗,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兔死狐悲之余,更是庆幸自己及时地把搜刮到的东西全部舍弃了,否则的话,定然难逃一劫。 陈留白并不想隔岸观火,只是目前为止,他还无法识别出其中的诡谲,贸然出手的话,反会变成了披麻救火。 这正是他入京后,一直在潜藏观察的主因之一。 赖觉的死,让夏思远手足冰凉,忽而想到了什么,猛地嚷道:“肉身佛,快离那些肉身佛远点。” 武者宗师搜刮宝物,而军方兵甲,主要的目标就是一尊尊肉佛金身。 这可是天下奇珍异宝,据说蕴含着诸多玄妙,也是赵斌点名要收缴的东西。 登上大宝后,赵斌应该不会再信奉释家,但并不妨碍把相关的珍宝收藏起来。 天龙寺中,一共供奉着十三尊肉身佛,本来要凑够十八之数,列为“十八罗汉”。 但这等宝物,收罗不易,不是那么好获得的:出身来历、材质品相、灵性是否契合等,都会考虑进来,而非是肉身佛即可。 因此,能被请进天龙寺的这些,每一尊都是上品金身。 在当下,搜刮寺内东西的武者接连出事,死于非命,那把肉佛金身搬抬出来的兵甲们,又岂能豁免? 听到夏思远的喊声,兵甲将士们皆是色变,立刻从佛像金身处离开: “是日已过,命已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突然间,有朗朗的诵经声响起。 这声响,竟是从一尊尊肉佛金身的口中传出来的。 紧接着是更多的诵经声加入,源自先前被杀的众多僧人。 渐渐地,那诵经声连绵成片,宏大而响亮,如同浩荡的水流,响彻整座西山。 陈留白霍然抬头,在视野中,一尊兽相当空而立,背后是广袤而深沉的夜空。 它目若铜铃,紧紧地盯下来,与此同时,一道意念成声,在陈留白耳边响荡: “找到你了……” …… 赵格儿坐着马车返回皇城,途中关卡森然,气氛紧张,她表明身份后,甚至还要找人来看过,这才能放行进入。 就这样,回到了紫禁城外。 大门已然落闸紧闭,负责镇守此门的禁军首领认识赵格儿,但并没有下令开门:“公主殿下,殿下入宫之前,曾颁下口谕,今晚不管是谁,都不能再进入宫中。” 他口中的殿下,自是“四皇子赵斌”。 禁军乃是皇帝的亲兵,除了皇帝手令,其他的基本难以调动。 只是今晚的情况颇为特殊,延康帝驾崩了,关键在于,他并没有遗诏,也没有指定继承人。 一般而言,老皇帝驾崩后,自是由储君来继承大宝。 可偏偏,延康帝生前并没有立下太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也许在延康帝看来,在国师愿空的护持之下,他能够长寿不死,故而根本不用立太子。 现在说那些都晚了。 没有遗诏,没有太子,谁能坐上帝位,就得看哪位皇子的实力强。 好在的是,四皇子赵斌筹谋已久,早早就脱颖而出,把事情都办妥当了,倒免了兄弟间争嫡而产生的血案,不用血流成河。 虽然大局已定,但规矩宗法,以及安全起见,在这一晚上,入宫的皇子,只能是赵斌一个,别的,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外面,等到宫内尘埃落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才能上朝觐见。 赵格儿虽然为女儿身,却也不能例外。 她赶着回来,除了要为父王哭丧外,还想着能否见上四哥一面,然后把陈留白的话进行转告相劝。 但显然,吃了闭门羹。 望着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赵格儿不知道这时候的宫内是个什么情况。 但愿无事…… 冷得要感冒的迹象,可千万别,但愿不会…… ------------ 110:天龙八部 京城,外城套内城,内城中还有城。 最核心的紫禁城中,宫殿连绵,层层叠叠,又分为外朝和内廷两大部分。 说白了,内廷属于生活起居之地,而外朝则为办公场所。 新皇登基,以及各种册封礼祭等仪式,皆会在外朝大殿中举行。 赵斌还没有正式穿上龙袍,但一脸的志满意得,掩饰不住的高兴: 依照原本的计划,可能要用上些额外手段,才能如愿。 但天公作美,父王终是撑不下去,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赵斌认为,这是他的气运凝聚,正应了“天命所归”。 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他便率领心腹亲兵等,浩浩荡荡入宫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事位置方面都要进行更迭交割。 不过这些事情,自有得力手下来处理,并不需要他来费心。 在这一晚,赵斌只需要养足精神,到了吉时,就进行登基大典即可。 而在此之前,他要先去看看父王的遗体,以及拿下国师愿空。 其实遗体倒没什么可看的,主要还是对付愿空。 这位国师在庙堂朝野上的名声并不好,被称为“妖僧”,很多人把赵国的蔽败衰落归咎于他。 若非愿空蛊惑,延康帝哪会变成这个样子? 兴建墓宫,大兴土木,释家寺庙遍地开花,佛像金身越造越高,越造越大…… 种种劳民伤财的做法,幕后都离不开愿空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延康帝沉迷于吃斋念佛,长期不上朝理事,更干出诸多堪称荒唐的行径,不胜枚举。 自从去年年末,直到如今,三四个月间,延康帝和愿空法师就一直躲在深宫内,日以继夜地举行着祈福法事。 当初为了举办法事,延康帝特地下旨,在紫禁城中建立了一座新的宫殿,名为“轮回转生殿”。 顾名思义,等于在宫内修筑了一座寺庙。 从此以后,延康帝便长期与愿空住在里头,至于王后娘娘嫔妃那些,俱是不许入内。 毕竟这是释家大戒。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延康帝的年纪摆在这里,早已力不从心。 上了年纪后,他开始清心寡欲,几乎没有选秀,纳过新的妃子了。 这一点,在民间的名声还挺好的。 借助法事来祈福延寿,之前的效果看着还可以,有那么几次传出病重的消息,可最后都挺了过来。 从这个意义上看,延康帝倚重愿空,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皆因这位国师,真有本事手段让他继续活下去。 只是如此一来,满朝文武,还有皇子们却不乐意了。 尤其是等着上位的皇子殿下。 以赵斌为例,他可不愿和自家父王那样,要等到年近花甲,才能登上大宝。 年老体衰当皇帝,有甚乐趣可言? 其中还有一点不同,延康帝当年,十五岁就当上了太子,起码有一层名分保障。 但他们这些皇子呢? 延康帝根本没有立储的意思。 这就莫怪他们要动了念头…… 在率众去往轮回转生殿的路上,赵斌心念起伏,算是给自己铺垫好了理由。 人做事,特别是做大事,都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正所谓“名正言顺”。 即使没有,也得找上一个。 好比现在,依照程序,不用多久,赵斌手中便会拿到一份“遗诏”,指定他为新帝。 约摸两刻钟后,来到轮回转生殿外。 对于此地,赵斌莫名忌惮,此来足足带上千名精锐兵甲,还有一众护卫高手等。 轮回转生殿矗立在那儿,黑沉沉的一片,竟是半点灯火皆无。 要知道在今晚之前,此地的灯火从来都是日日夜夜,不曾熄灭过的。 长明祈福,若是灭了,哪叫什么事? 但而今延康帝驾崩,为表哀意,灯火就没有再继续亮着的必要。 宫殿大门紧闭着。 手下前来禀告,说叫过门了,但里面并无回应,也不见开门。 “要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吗?” 赵斌冷笑一声,下令道:“撞开它。” “喏。” 当即有兵甲应命,推出一根大圆木来。 这是攻城木,势大力沉,便是一座雄城的大门都禁不住撞,何况这么一座宫殿的门? “咣!” “咣!” 只撞了两下,砰的,那两扇门便被撞飞开来,门户洞开。 呼呼! 猛地一股恶风扑腾而出,吹到人身上,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抬着巨木的甲士心神为之摇曳,产生了惊惧之意,手中巨木落地,砸在他们的脚上,顿时疼痛得惨叫起来。 这些惨叫声分外刺耳,惊得众人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手中把持兵器,齐刷刷地对向被撞开的门户。 然而等了好一阵,除开吹出来的那股恶风,再无异样,也不见有人冲出来。 “点火,掌灯!” 赵斌沉声喝道。 他之所以能获得朝野上下的支持,从一众兄弟间脱颖而出,自有本事手段,心性坚毅,绝不会轻易便被吓到的。 到了这般关头,更要做出表率,稳住军心。 当即一挥手,哗啦啦的,兵甲分出一部分,顿时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这座轮回转生殿并不算大,目测也就一亩左右。 赵斌再一挥手,又有一队兵甲充当先锋,举着火把灯笼等,冲进了黑洞洞的门户中,迅速地进行侦查,以及占据住有利位置。 并无事端发生,安全无虞。 赵斌这才带着心腹手下迈步入内。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此殿,也是其他人的第一次。 火光映照之下,可见一些基础的设置布置,整体的风格颇为粗犷简单,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铺张华丽。 根据赵斌所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当初父王下令建造此殿,前后耗时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便宣布竣工完成,随之入驻,开坛做法。 短短半年的工期,即使有诸多巧工能匠,也难以完成浩大的工程。 只能理解为延康帝着急着开坛祈福,所以在很多方面没有太过于讲究。 当然,这里只是前殿,不见全貌。 赵斌目光扫视,神色不见波动,内心实则颇感疑惑。 在轮回转生殿中,有负责日常的僧人,而每次开坛打醮的僧侣更是不少,有个定数,一百零八位。 所以能够肯定,殿内的和尚起码数以百计。 可现在,四下黑沉沉的,除开自己的部下,再不见一个僧人。 不但黑,更是一片死寂。 但在死寂中,却总能感到丝丝缕缕的阴风流动,使得人心头毛毛的。 此时站在赵斌身边的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低声道:“殿下,你是否觉得此地的布局很怪?” 文士姓“陆”,人称“陆大先生”,乃是赵斌麾下的智囊,学识渊博,天文地理皆通,很受重用。 到了现在,他对于赵斌的称呼仍然为“殿下”,而非“圣上”,自有讲究。毕竟在宗法大礼上,赵斌还没有正式登基。 赵斌问:“哪里怪?” 陆大先生沉吟道:“我观这里,不像是宫殿,也不像是寺庙,反而像……” 小心措辞地道:“像是一座墓宫。” 赵斌双眸一缩,其实他也瞧出了怪异,只是不敢确定,既然父王在此休养祈福,又怎么会把这里弄得像一座坟墓? 那样太不吉利,而且显得憋屈压抑,更不符合礼制。 陆大先生劝道:“殿下,要不,你先撤出去,在外面等消息?” 赵斌一摆手:“临阵退缩,吾不为也。我且要看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身边有这么多将士和高手护卫,他不认为会出什么问题。 如果这样都保不住自己,那到了外面,同样保不住。 又能拿什么登基? “殿下,前面有发现。” 一名甲士过来禀告道。 “走,去看看。” 赵斌大踏步而行。 穿过前殿,前头是一个开阔的廊道设计,足有数丈宽阔,就像一条京城大道。 道边两旁,每隔三丈远,便立着一根一人合抱粗的大木柱子。 这用得都是整棵的金丝楠木,砍伐为柱,而柱子上雕刻着巨大的雕像,借着火光看到,那些形象各异,前面左边的那个,全身漆黑,背生双翅,面容丑恶,手持一柄三股叉;右边的那个,人身蛇头,长长的蛇信吐了出来,让人看着,内心生出寒意。 再看其余的柱子上面,那些浮雕同样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条龙,但和常规意义上的龙又有着不小的差别,处处显露出狰狞之意…… 赵大先生沉声道:“此为天龙八部,乃是释家中给佛祖菩萨们护法的灵物,只不过……” 赵斌问:“只不过什么?” 陆大先生仔细端详着:“我曾在别处看到过有关天龙八部的神像,和柱子上的雕刻比较起来,颇有些出入。不过也不奇怪,就算同样的神灵,各地都会有不同的雕法。” 神灵的形象表相,本来就不存在标准,就算主体一样,但某些细节上,却会出现差异。 听说是释家的神像,赵斌也就不以为意了。 此殿为愿空法师主持所建,本就是按照寺庙的规格和风格,如果没有壁画神像那些,反而不正常。 这个时候,他只想尽快找到殿里的和尚,尤其是愿空。 “殿下,那些和尚在这里。” 有人大声叫道。 赵斌当即带着人快步走过廊道, 廊道的尽头,便是主殿了。 殿内明显要宽阔得多,并没有摆放任何的神龛和神像,但并不空旷。 在两边处,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是一位位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 他们坐得端正,双腿盘膝,双掌合十,垂眉顺眼,仿佛在入定,一言不发,即使面对闯进来的大队兵甲,也依然不为所动。 越过这些和尚,上首处有一方高台,台上端坐着一位白眉僧人,身披大红锦斓袈裟,气度不俗的样子。 正是那国师愿空法师! …… “是法无形,是海无岸,是人无常,众生处处,皆为泡影……” 诵经声越来越急,混成一片,很快就听不清究竟在念着什么内容了。 只是语调中的音节频率恍若钟鼓,一次次地敲击在心坎上,不自觉间,便能引起共鸣和回响。 边上的乾阳老道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广场上的尸体,以及那些渗透进去的鲜血。 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声喊起来:“我知道了,此为献祭之法。” 青阳道人被眼前的变化给弄得心慌起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忙问:“师兄,你说的献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上当了,我们都上当了。” 老道高呼着,神态显露出癫狂之意:“陷阱,这是陷阱啊!” 在宏大的诵经声中,他故态复萌,又要发疯了。 当听到诵经声响起的瞬间,那边的夏思远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妙,怒吼起来:“快砍烂它们!让它们闭嘴!” 兵甲们的执行能力很强,即刻举起手中刀枪,毫不犹豫地攻向一尊尊肉佛金身。 或砍、或刺、或劈,奋尽全力。 又有人去砍剁倒在地上的僧侣尸体。 相比坚硬的金身,尸体更容易下手,很快就被砍得肢体断碎,血肉模糊。 然而诵经声仍是不绝于耳,根本停不下来。 “我受不了啦!” 一名手持长刀的甲士忽然大喊一声,反手一刀,竟是砍在身边同伴的颈脖上,溅出殷红的血来。 “罪孽深重,我该死啊!” 另一名甲士举起手中武器,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肚子,很快就倒了下去。 鲜血流淌而出,渗透进石板的缝隙之内。 整个广场上的场面,很快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心神迷失,自相残杀。 杀杀杀,只有无限制的杀戮,才能了结一切。 也有不少见机不妙的江湖武者,他们再不敢停留,纷纷施展身法轻功,落荒而逃,要逃下山去。 然而山间不知何时浓雾席卷,雾中有头大身小的诡谲魅影出没,人陷身其中,很快就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找到伱了……” 意念上传来的言语,那语气如同饥饿的人终于找到了食物,充满了一种欣喜。 陈留白手中持剑,昂然而立:“我也找到你了!” 遁法施展,人腾空而去,剑光如虹,疾刺高大得不可仰望的地藏王佛。 ------------ 111:刺佛 陈留白纵身持剑,腾跃而上,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巨大无比的神像金身之上。 看上去,如同一只附身在大象体表上的蚂蚁,很快成为了一个小黑点。 随即有剑光激发出来,熠熠生辉,犹如闪电掠过夜空。 下面的青阳道人看到,颇有些目眩神迷,他从未见过:剑光能够如此璀璨夺目。 诗云“一剑光寒十四州”,用来形容剑仙的剑法,但这俗世间,关于“仙”的传闻不少,却未曾真正出现过。 那么,这位陈留白,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剑仙? 另外,其飞身而上,要与谁对战? 这尊神像金身吗? 青阳道人不禁想起诸多关于西山、关于天龙寺、关于这地藏王佛的可怖传闻,主要说的是此佛坐落于此,日夜受信徒民众的瞻仰和敬拜,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香火念力,故而修炼成精,产生出了“灵”。 对于这个说法,道人是接受和相信的,毕竟他曾经深受其害,并因此离开了筑仙观。 在市井山野中,关于“灵”的描述和见识数不胜数,往大方面说,妖邪之类,都算是“灵”。 鸟兽开灵为妖,诡物得灵成邪祟。 至于神像嘛,当具备了灵性,那就是朝着神祗的方向进化的,比如说土地神、山神、城隍那种。 这些都是成体系,并且获得正规敕封的正神了。 然而在赵国,仙人不见,神祗也是消失殆尽,纵然有香火,但几乎没有灵验过的。 最后闹将起来,却都是些妖邪为祸的事端。 所以早有人说,自从多年前的黑月降临,天地动荡,有大劫生。 所谓“大劫”,表现出来的现象,那就是“仙路断绝、神祗崩塌、妖邪作乱”等。 青阳道人本以为,天龙寺与筑仙观之间的矛盾冲突,隶属于“道释两家道统之争”,此起彼消,正常兴衰。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乾阳老道所说的“献祭陷阱”,此法绝非正道,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地藏王佛金身上所凝聚出的灵,绝非“正神”,而是“妖邪”。 那妖邪为何等形态? 不管青阳道人把双眼睁得多大,都看不见,看多了的话,甚至被巨大金身所压迫到,竟有一种要对之进行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虽然修道,心中却有佛。 在以前,正是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才离开了西山。 其实目前为止,他的表现已经算好的了。 师兄乾阳有再度疯癫的苗头,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叶火生则盘膝坐在地上,重剑插于身前,紧闭双目,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态,一直在苦苦支撑着。 至于那些江湖武者,早作鸟兽散,纷纷逃窜下山,只是山间传来的凄厉惨叫声,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青阳道人就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候逃下山,并非明智之举。 果不其然,嗖嗖嗖的,身法掠动,好几个武者又逃回到山上来了。 看他们的身上,有伤痕血迹,衣衫不知被什么给挠烂了,显得十分狼狈。 这些武者回来后,左顾右盼,权衡利弊,并没有朝夏思远那边靠拢,而是往青阳道人这边来,并肩站到了一起。 原因很简单,夏思远那边的情况可相当不妙了: 在上西山之前,其便将这尊高大的地藏王佛神像金身视为眼中刺,很想要将之推倒拆掉,然而此像如此之高大,即使带着上千兵甲,一时半会也无法将之撼动。 唯有想着暂时作罢,先把天龙寺瓜分完毕,再来处理佛像金身。 没想到局势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所有的一切,竟是个局。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西山这里是个陷阱,那紫禁城中呢? 夏思远都不敢想,也无暇多想,毕竟当前,他进退两难,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在琅琅的诵经声中,手下兵甲将士迷失了神智,正在互相残杀,甚至嚎啕着跪倒在地,大叫“自己罪孽深重,要以死谢罪”…… 当然也还有不少人并未迷失,还能保持理智,并自发结阵起来。 可这种清醒的状态谁都不敢保证还能坚持多久,谁知道下一刻,队伍中的哪位就会发疯,然后挥刀砍向同袍? 不是不信任,而是前车可鉴。 当这种猜忌怀疑的念头生起,很快就在诵经声中获得膨胀而扩大起来。 夏思远不是笨人,当即想明白了诵经声所造成的祸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事端,皆由心中的妄念而产生的。 展驰他们被业火烧死,那是贪念;兵甲将士同室操戈,乃是杀劫…… 这些东西,都称得上释家戒律,老生常谈,被应用到法门之中,就显得可怕了。 可以说无人没有妄念,真得能做到干干净净,那就是圣人了。 但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大儒,也不敢称为“圣人”,七情六欲,谁能斩断? 因此就算知道祸端根源,夏思远也束手无策,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为今之计,只能寄望于陈留白,看这位来历神秘、剑法通玄的少年人能否将佛像金身斩落…… …… “愿空,事到临头,尔等还在此装神弄鬼?” 轮回转生殿的正殿上,赵斌义正词严地喝道。 坐在台上的愿空法师依然端坐着,一声不发。 “杀!” 赵斌不再犹豫,沉声下令。 精锐兵甲们毫不迟疑,举起手中刀枪,便向排列整齐的僧人们身上戳去。 噗嗤!噗嗤! 传来的声响不像是利器入肉,而如同扎在一堆破烂的棉絮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伸手一扒拉,发现那些僧人都只剩下个壳子,完全是一副薄薄的皮囊撑起来的,然后外面再穿上僧衣那些,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个发现,让兵甲们心头惊悚,失声惊叫起来。 赵斌也是吃惊,最开始还以为是僧侣们的血肉被妖邪吃掉了,可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不是,而更像是修炼了某种邪法,仿佛是蝉蜕。 金蝉脱壳! 把血肉褪去,只留下个壳子。 这是个怎样的诡谲法门? 那些血肉又跑到哪里去了? 赵斌越想越心惊,快步上去,去查看最为关键的愿空。 立刻发现,这也只是个壳子罢了。 来此地之前,赵斌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并视愿空为祸国殃民的妖僧,要准备大战一场,可眼下的情景,古怪而诡异,让人猝不及防。 陆大先生伸手在愿空的皮囊中摸索一番,抽手出来,看着指头上的淡淡红色,嗅闻之下,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味道并不臭,显得清新,仿佛里面的血肉刚褪去不久。 他脸色变得凝重,眉头紧皱起来。 赵斌问:“先生,这个法门,可是释家常说的‘革囊’,以及‘不净观’?” 他绝非不学无术之辈,立刻做出了猜测和推断。 陆大先生沉吟道:“以卑职的看法,更像是某种培育血食的方式。” “培育血食?” 赵斌很是惊讶。 在赵国,在武道一途上,先天宗师便为终点,至于仙道,那属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不过先天宗师本身,就囊括一个比较广泛的范畴,只要迈过小周天的门槛即可。 迈过之后,继续打通更多的经脉穴道,那实力便会获得增长。 正常武者突破先天的关键,在于血食;而先天宗师更进一步的关键因素,同样是血食。 只有不间断地进补血食,才能使得气血获得足够的补充,然后才能达到突破的契机。 血食中的“血”,便是关于气血的涵义。 而普通肉食和精食,很难达到这种效果,纯靠积累的话,当年纪上来了,就不进反退。 修炼,是讲效率的。 血食自然成为极为重要的修炼资源,重要而稀罕,除了狩猎妖魔外,还有个法子,就是豢养。 猎妖有被反噬的凶险,豢养的成本更是非同小可,超出想象:配种、饲养、打理等等。 养一头异兽的成本,都可以养上百名精锐兵甲了。 故而偌大赵国,能豢养血食的,也就是白帝城、轩剑派等几个门派势力。 赵斌有一处秘密庄园,里面养着数头异兽。为了在文武轩招待一众武者高手,今天便宰杀了一头,作为待客的主菜。 正因为养过,所以他掌握一些培育血食的门道。 如果说眼前以愿空为首的僧人们是被当成血食来培育了,那简直超乎想象,骇人听闻。 那么,又是谁吃了他们? 陆大先生抬眼观望四周:“殿下,此地阴森而鬼魅,处处不合理,充满了不详,要不,咱们还是先出去?” 此际赵斌内心,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想了想,沉声道:“我要先找到父王的遗体。” 他的打算,是把遗体搬运出去,再一把火将这座宫殿烧掉,夷为平地。 见他坚持,陆大先生便不再劝,命令兵甲继续前进搜索。 “找到了!” 前头传来禀告。 正殿的后面,则是一座后殿,本来门户紧闭着的,但被兵士撞开了。 里面并非漆黑一片,而是点着一盏长明灯,此灯所在之处,赫然是一座佛像金身,就在金身的手掌中。 以掌托灯。 佛像金身前面,摆放一张宽大的龙床,床上一人躺着,身盖的不是被子,而是一领锦斓袈裟。 此人头发全白,苍老得不像样子,正是延康帝。 圣上遗体在此,兵甲将士们当然不敢胡来,乖乖地守护着门口,等赵斌来安排。 虽然想着父王早点死,虽然早想要取而代之,但当真到了这一步,则是另一种态度了。 仁义孝道,宗法名分,皆约束着赵斌,哪怕是做样子,也得做出悲恸哀伤来。 是以他进来后,当即跪倒在龙床前,放声痛哭起来。 陆大先生站在后面,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延康帝的遗体上,而是看着那尊佛像金身。 整座轮回转生殿内,找过那么多地方,就这里摆放着一尊真正的佛像。 此像不算小的,头顶都差不多到屋顶了,它为站相,但不是直接站在地上,而是站在一朵青莲台上。 一手持锡杖,一手拿宝珠。 而那宝珠被巧妙设计成一盏灯状。 便是亮着的长明灯。 瞧着佛像的面容和造型,陆大先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地藏王佛吗? 面相样子,和矗立在西山天龙寺的那尊如出一辙。 只是在大小尺寸上要小了好多。 而且一个是坐佛,一个是站着的。 陆大先生随后又注意到,在佛像身侧,还有一尊兽像,像一头狗般蹲在那儿,虎头、独角、犬耳…… 这是灵兽谛听。 从整座佛像金身的形体皮相看来,很是合理,并无问题。 此地既然名为“轮回转生殿”,那么摆一尊地藏王在此,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作为赵斌最为倚重的智囊,陆大先生在释家佛法方面颇有研究,也从多方位地了解过延康帝的心路历程。 延康帝先信道,希望能从道途中觅得长生法门,他进服过不少丹药,然而有一次,吃了一颗丹药后,差点就嗝屁了。 最后幸亏被太医救了回来。 即刻命令靖夜司查办丹药道士,一查之下,发现与视为储君的大皇子有关。 此案牵涉甚大,最后有上百人人头落地。 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再不信道了,转而信佛。 释家没有长生的说法,但有轮回转世之道。 建立这座轮回转生殿的出发点,在此作法祈福,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延康帝自知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希冀自己能够转世轮回,再活一世,不,应该是再活十世。 十世轮回,乃是释家的传说典故,成为佛祖的事。 以此驱动之下,从而做出种种荒唐之事来。 那他现在殡天了,是否已入轮回? 对此陆大先生持怀疑的态度,皆因典籍记载,进入轮回有着诸多讲究,不是想进就进的。 何况还有六道之说呢,进了畜生道那些恶道,岂不是哭都来不及? 总之都是不靠谱的事,再加上这里的布局安排,处处不符礼制,乱弄一通。 很怀疑,那国师愿空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法门来替延康帝主持安排的。 是他骗了延康? 还是延康故意为之? 陆大先生正疑惑间。 轰隆一响,仿佛地龙翻身,整座宫殿都晃动起来。 “保护殿下!” 他立刻焦急地喊了起来。 现在的局势,他们这些人的荣华富贵,都系在赵斌身上,不容有失。 嘎咋嘎扎! 一阵机关转动的异响。 下一刻,那尊地藏王佛金身的双眼转动,有妖异的光芒闪出,看起来,它竟像是受到惊动,一下子活了过来。 …… 与此同时,西山山顶,有剑光驰骋,正中金身的眼睛,狠狠地刺了进去。 感谢书友“5419”的慷慨打赏! 说实话,以本书的成绩,是真想写快,每天万更赚钱过年,但是,唉,只能说,要是年轻十岁多好……… 年少见女不努力,老大望美徒伤悲! ------------ 112:不死之身 剑光纵横,犹如闪电。 其中蕴含着法力意念,映照在观者的心头上,于是凝聚成光。 这不是肉眼看到的光,而是更深层次的观感,只不过下面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他们更无法看到,陈留白手中的剑刃刺入的金身眼眸内,有一尊残缺的兽相。 它本来隐藏在一片虚空中,可被锋锐的剑光逼迫,不得已现身出来,张牙舞爪地扑上,要撕碎剑光里的法念。 在青阳道人等人的眼中看来,陈留白在上面是与地藏王佛神像大战,看着有些荒诞,毕竟坐佛本身,是不会动的。 说是“对战”,不如说是“破坏”。 “我懂了!” 青阳道人捻着胡须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陈公子的做法,是要把对方皮相破坏,那法相自然就没地方寄存,也就会失去了邪性。” 他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但是搞错了次序。 皆因陈留白要先斩杀的,是法相,而非皮相。 皮相乃死物,在释家中被称为“革囊”,又名为“不净观”,看这些名称就知道了。 所谓“臭皮囊”,那是可以舍弃丢掉的。 或者更直接地说,释家的修行宗旨,便是要把法相修成,再将皮相抛弃,而或随便更换。 这与道家刚好相反,道者视己身为烘炉,以炉炼内丹,不可或缺。 目前出现的兽相绝非真正的法相。 如果是真的法相,那可不得了,以陈留白现在的修为,根本对不上,所以之前便与叶火生说过:“不敢去看法相。” 这尊残缺的“谛听”,实则就是凝聚起来的魔念罢了。 佛门生魔,从来不是新鲜事。 而对方将此魔安排在这里,自有深意,一来监察视听;二来吞噬香火愿力。 可以说,整座天龙寺的存在,其实都是为了它而做出的表象形式。 当然,形式本身也是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相辅相成。 陈留白在筑仙观“闭关”,主要目的有两项,第一项为借助晨钟暮鼓,砥砺养神,消除心魔;第二项就是要摸清楚天龙寺的底细虚实。 至今为止,进度尚可,才有今天晚上的扬眉出剑。 那剑迅猛,那光缭绕,每一次剑光的削刺,都斩得“谛听”很不好受: “你到底是什么人?” 意念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其对于陈留白的出现,感到非常意外,根本不符合预想和逻辑。 “杀你的人!” 陈留白根本不多废话,不断地施展出《纯阳剑诀》,一招一式,从头到尾。 说起来,自从下山回来,这套剑诀,他还不曾认真而完整地用过。 因为之前并没有那个必要。 半套剑诀,武道招式,其实早就练得滚瓜烂熟,只是缺乏真正的实战。 “哈哈,你要杀我?简直笑话!” 苍老的声音大笑起来:“吾已练就不死之身,放眼天下,而今谁还能杀我?” 陈留白露出讥讽之意:“天下?依我看来,伱不过是井底之蛙,走得旁门魔道,修炼出了点不伦不类的玩意,就以为是不死之身了。可笑至极!” “是吗?那我就等着你来……” 声音渺渺,遁入虚空。 “破!” 陈留白吐气开声,凌厉的剑光如飞流直下,将谛听兽相当头斩成两半,砰然爆开,化作无数的青黑之气。 但这些气息并未就此弥散,而是裹做一团,飞也似的朝京城方向掠去,转瞬消失在夜空里。 噼里啪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传出,但见高大无比的坐佛金身从额头眉心处起。 最先裂开一道缝隙,然后很快龟裂开来,像是遍体布满的蜘蛛网。 一会之后,轰隆一响,轰然崩塌了下来。 这番动静,震得整座西山都为之晃了一下,扩散出去,震得山麓下附近的市集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出门,以为是地龙翻身了,要紧着逃命。 金身崩塌,众多材料碎块倾斜而下,雨点般砸落。 “逃呀!” 原本有些陷入疯癫的老道突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一手抓住坐在地上的叶火生,纵身往山下奔去。 “师兄等等我。” 青阳道人反应也快,紧跟其后。 那些江湖武者则显得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不久前刚逃过一次,实在逃不掉,这才又回到了山上。 山间林中,浓雾弥漫,有可怖的邪祟出没,一旦遇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金身倒塌,不偏不倚地砸向天龙寺和广场这边,不逃的话,就会被砸死。 可就成为笑话了。 没办法,只能跟着跑。 夏思远那边是一样的想法,为了逃命,他甚至连身边一众的侍卫亲随都顾不上了。 情况危急,只能各安天命。 在逃命这方面上,会轻功身法的,自然要占据很大的优势。 当那些武者宗师们逃到山间时,发现浓雾在消退,隐藏其中的诡影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当坐佛崩塌后,诡异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已不再响起。 回想遭遇过的那些:业火焚身、自相残杀、打不断的诵经声、心智差点迷失…… 众人像是做过的一场噩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奋力逃到山下,相顾茫然,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等看到夏思远,纷纷围聚上来问: “夏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仗剑少年是什么人?” “依我看,其当为剑仙。” “剑仙呢?他难道没有脱身?” 夏思远内心莫名焦躁,喝道:“大家且静一静。” 他还是颇有威望的,兼且先逃一步的青阳道人不知去向,所以在场的,都只能听夏思远的话。 “我们立刻回京,入宫。” 闻言,众人顿时露出犹豫的神色。 都是老江湖,自有算盘打得响。 如果说出城上山之前,大家都是踌躇满志,自信满满,觉得今晚这一趟事,就是跟着出来打秋风,收割名利的。可遭遇了山上那一出,连宗师赖觉都糊里糊涂死掉。 那形势称得上急转直下。 既然西山天龙寺有凶险,那愿空在宫中,会不会有更大的凶险?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夏思远看出了他们的迟疑,接着道:“你们不想一起去也可以,但事先声明,临阵退缩者,之前所谈下的一切条件,统统作废。等殿下顺利登基后,尔等也不要再来讨要好处。” 这句话戳中众人的软肋,他们奔赴入京来,奔波忙碌,可不就是为了一个册封吗? 在赵国,江湖草莽,想要开宗立派,想要发扬光大,离不开朝廷的名分加持。 若是闹不好,当赵斌坐上了皇位,一道旨令下来,大兵围剿,什么门派山庄都挡不住。 想到这,众多武者立刻表态表忠心,要一起回京入宫,觐见新帝。 见状,夏思远暗暗松了口气。 但并没有即刻出发,而是等在山麓处,想要等陈留白下来,再请其一起走。 到了此时,心里早认同了陈留白的“高人”身份,有他在的话,便能多几分底气。 虽然对方的身份出身存疑,可非敌即友,暂时无需计较那些了。 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陈留白出现。 没办法之下,夏思远只得率领剩下的兵甲,以及武者们回京。 一路急奔,凭着身份令牌,直入到紫禁城外。 赵格儿还等在门外,见到他们狼狈的样子,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询问起来。 夏思远阴沉着脸,并未细说,只说在攻打天龙寺时遇到了僧人们的顽抗。 不过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把天龙寺打了下来,寺内的叛僧皆被斩杀。 赵格儿是个聪颖的,很快听出了其中的不实之处,兼且没有看到陈留白的身影,心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端。 忽然想起陈留白的那句叮嘱:离赵斌远点…… 当即有了决断,便向夏思远告辞。 她决定不留在皇城了,而是去往燕归别院,在那落脚,好好休养一阵子再说。 对于她的离去,夏思远自无意见,他现在只关心身在宫中的赵斌。 然而上去叫门,负责镇守的禁军将领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紫禁城门一旦关闭,只有到了第二天天亮后,才会打开。 夏思远纵然心急,也是无法,好在观望时辰,来回折腾了大半宿,也快要天亮了。 不用在夜里入宫,一众武者宗师们倒是暗松了口气:如此正好,等在外面,等天亮后,里面打开大门,万事大吉。 …… 轮回转生殿,后殿。 突如其来的震动,那尊地藏王佛神像居然转动眼眸,像是复活过来了,一股妖异的气息顿时生成。 见状,陆大先生大惊失色,连忙上去把赵斌扶起:“殿下,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要尽快退出去。” “好。” 赵斌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呼的! 猛地有恶风席卷,卷着一团黑气,从外面呼啸而至。 一路所过之处,兵甲将士们拿着的火把与灯笼转瞬即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如此环境之下,弄这一出,众人立刻慌张起来。 而地藏王佛像掌中的宝珠长明灯并不受影响,没有被吹熄,只是被恶风一吹,那火光变得绿油油的,说不出的瘆人。 陆大先生赶紧喝道:“慌什么?快拿火石出来,将火把点上。” 训练有素的甲士们反应迅速,连忙重新点火。 当火光重燃,带来了光明和勇气。 陆大先生松了口气,正待下令撤走,忽见赵斌眼勾勾地盯着龙床看。 顺着视线看去,陆大先生也不禁呆住了。 只见躺在床上本该早已死去的延康帝,竟有了动静。 他正在吞吐着刚才那团席卷来的黑气! 随着呼吸,身子一起一伏的,生机勃勃的样子。 见到这一幕,赵斌与陆大先生对视一眼,脸上按捺不住的惊骇与呆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死了还能复生? 不过想到以前好几次传出病危,后来又好起来的情况,那发生在延康帝身上的事,也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但这一次不同。 此时此刻,两人都很清楚,若是延康帝真得又活过来了,那结果会如何。 好在让赵斌感到放心的是,经过今晚,他已掌握了京中大半的兵甲军队。 这些中坚力量一旦选择了站队,就等于上了同一条船,很难再下得去了。 因此,即使延康帝复生,他也只能当个光杆子的太上皇。 这个位置名分,已是赵斌所能给他最好的体面了。 然而身边的陆大先生不是这么想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被延康帝复生,那就会形成一大变数,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殿下,圣上此法,分明是魔气入体,夺舍还魂,那活过来的,就不再是圣上,而是妖魔了。” 身为智囊,献谋进策,不但要体会上心,更要占据大义名分,说得堂皇。 赵斌立刻领会到了其中意思,目光闪动起来。 陆大先生一撩衣衫,跪倒在地:“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圣上真得被邪魔夺舍,那就是生灵涂炭,天下苍生皆要受其害。而圣上本身,定然也是十分痛苦的。” 赵斌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随之叹道:“你所言甚是。” 得到允许,陆大先生大喜,当即站起来。 这个环境之下,要动手的当然不会是赵斌,也不会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门中死士,最为合适不过。 “桀桀桀!” 突然间,怪笑声起,床上的延康帝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没有戴着冠冕,灰白的头发直接披散着,稀稀疏疏的,没剩下多少了。 一张老脸,皱纹遍布,再加上大块的黑斑,以及幽幽的眼神。 瞧着根本不像个活人,而更像是鬼物。 见状,赵斌等人俱是吃惊,下意识往后退开数步,快要退到后殿的门口处了。 延康帝的目光瞪着赵斌:“果然不出所料,寡人一死,你就急不可待地要来抢权夺位了。” 到了此时,赵斌的心神反而沉静了下来,胆气突生,踏前一步,昂然道:“父王,在你治下,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何不就此退位,安享晚年?要是做个亡国之君,可就不好了。” “哈哈哈!” 延康帝放声大笑,笑声中蕴含着几分癫狂之意:“逆子,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就是朕的墓宫呀。你们这些人来,全部是来殉葬的。” 赵斌一怔:“那城外祖地修筑了十多年的墓宫?” “壳子而已。” 延康帝轻描淡写地道:“朕之轮回不死之道,以天为盖,以地为锅,以众生为血食,整个天下,皆当殉葬。” “疯了,你疯了!” 赵斌怒喝道,便要下令放箭。 就在这时,殿外有凄厉的惨叫声起,连绵成片。 那是在大殿以及廊道中把守的甲士,纷纷遭了毒手…… ------------ 113:真相 “放箭!” 赵斌再不迟疑,立刻挥手下令。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听着凄厉的惨叫,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排弓手排列开来,弯弓搭箭,箭矢如雨般朝着延康帝射去。 他们都是赵斌门下养着的死士,眼中可没有老皇帝,只有皇子殿下的命令。 嗤嗤嗤! 强弓利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可穿透厚甲。 然而当射到延康帝的面前时,立刻被一缕缕黑气给缠绕住了,然后纷纷掉落在地。 他颤巍巍地坐在龙床上,身形枯瘦,几乎都撑不起身上穿着的衣服了,让人立刻想到一个词:“冢中枯骨”! 其咧嘴笑道:“我的乖儿子,你可知道寡人原本的计划?本来是要举行祭天大礼的,不过祭的不是天,而是朕。只可惜呀,时不我待,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赵斌见利箭造成不了伤害,这心里已经开始惊慌,步步后退。 可后面的惨叫声连绵成片,越来越近,显然是那出现的强敌,已经把一众兵甲将士屠戮殆尽。 这是怎么做到的? 赵斌很清楚自己带进殿里的兵力如何,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 为防意外,从大门口到前殿,到廊道,再到大殿…… 一路皆有布置,可谓步步为营,好应付突发情况,能随时撤退出去。 可现在,精心的布置,却跟纸糊的一般,甚至没听到双方交战的声响。 那发难的敌人,究竟是何等存在? 完全超出了预设和想象。 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正常的人。 比如眼前的延康帝,就已然不正常了。 赵斌都不能确定,自己的这位父王究竟是活人,还是被夺舍了的邪祟。 陆大先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狠绝地道:“殿下,为今之计,只能背水一战了。” 赵斌苦笑道:“可这个样子,怎么战?与谁战?” “如今圣上分明已被邪物附身,看他样子,正是虚弱,当趁机诛之。” 说到这,接着道:“远攻不行,咱们便冲上去近杀。” “便听你的。” 赵斌迅速做出了决定。 “上!” 陆大先生一声令下,他作为智囊,主要职责是献策,攻伐并非强项,所以留在了赵斌的身边。 最先冲上去的是十多位死士,一个个舍弃了弓弩,各执刀枪。那武器锋刃上沾染了事先特地准备好的黑狗血雄鸡血之类,有的还铭刻了符咒,开过光的。 这些事物,乃是出自青阳道人的手笔,可用来辟邪破魔。 道人出身筑仙观,学过道法手段,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虽然严格来说,也只是旁门,但有用就行。 在这一刻,赵斌忽然怀念起青阳道人来,觉得应该把他带在身边,而不是安排去了文武轩。 其实那般安排,本意是让道人去对付天龙寺。 毕竟那里,称得上是真正的“巢穴”。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心存了忌惮。 延康帝身边有个妖僧,赵斌可不想自己身边出现个“妖道”。 人便是如此,用得着的时候,术法灵妙,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办成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比刺客暗杀之流好多了。 但获悉这些手段的狠辣后,却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算计上了…… 特别是传说中的下蛊与诅咒,防不胜防。 故而当羽翼渐丰,成了气候,赵斌便开始有意识地疏离青阳道人,而更为器重大舅夏思远等武者宗师。 这也是道人自感到位置不稳,要找来师兄乾阳老道助阵的根源所在。 现如今赵斌遇到超凡的祸劫,不禁又念起青阳道人的好,只是这个时候,青阳道人大概还在西山之上,不可能赶得过来帮忙。 只能靠身边的这些人手了。 一众死士奋勇上前,举着武器劈砍,然而根本近不得身,转瞬被一缕缕黑气缠绕而上。 这些黑气邪性得很,像是毒蛇,出没无常,一旦上身,便顺着各个窍穴里钻了进去。 合得住嘴巴,捂不住后庭,要不就是眼鼻耳朵之处,一旦失守,被黑气入体,不过一会儿功夫,整个人便如同枯萎的落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一身气血,皆被吞噬一空,只剩下丑陋的尸骸。 而整个吞噬的过程,剥皮抽骨般,让人感到十分痛苦。即使死士的意志无比坚韧,也忍不住嚎叫起来。 见到这惨烈的一幕,簇护在赵斌边上的武者高手认了出来,失声叫道:“魔!这是魔!” 陆大先生也反应过来了:“当初在潼关外行凶的,竟是你?” 这个事实的真相,着实始料不及。 那时候的妖魔事件闹得纷纷扬扬,不知多少赶来降妖除魔的江湖高手死于非命。然而令人惊诧的是,一夜之间,“妖魔”随之消失不见了。 再没有出现过。 当其时,市面上流传着多个说法版本,有说有高人出手,已将妖魔斩杀;也有说妖魔吞噬到了足够的血肉,扬长而去,找地方躲起来,进行蜕化了。 而事实上,人们根本对“妖魔”没有太多的认识和了解,因为见过的,基本都死掉了。 所以对方是妖还是魔,而或别的邪祟,都只是初步的猜测而已。 但再有想象力的猜测,都没能把妖魔与延康帝联系到一起,最多就是推想到国师愿空身上。 万没料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 墓宫是壳子;天空寺是壳子;国师愿空也是壳子…… 而这,就是延康帝一生所要追寻的长生之道吗? 化身为魔? 可不对…… 但见延康帝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站在了龙床上,他像是个很有倾诉欲的老者,张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朕说过,需要一场大祭,即使被人打断,却也无妨。因为设想中的祭祀,本就是不完整的,需要更多的尝试和探索。伱们的到来,真是刚刚好。” 说罢,一挥手。 恶风席卷,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开始凝聚成形,变成两具形体来。 左边的是个人形,依稀是僧侣的模样,但瞧着衣衫污垢,脊背佝偻,虽然蕴含着慈悲之意,可又浑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臭秽意味; 右边的则是龙形,但又不同一般的龙,长着一颗人头; 不管人形还是龙形,俱显露着狰狞之意,浑身黑气森然,那是魔气。 面对两尊魔,以赵斌为首的众人都陷入了绝望,知道再无胜算的可能,唯有退后,直退出了后殿。 然而环顾四周,他们就更绝望了。 不知何时,外面已是黑气笼罩,其中影影绰绰,显露出好几道形体来。 有的人身鸟首;有的蛇身人首;有的头上独角…… 仔细一数,约有六具。 再加上延康帝身边的那两具。 一共八具。 足足八尊魔! 这是个什么概念? 陆大先生脑海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天龙八部,原来如此,这是天龙八部!” 天龙八部,其中的“部”,乃是“部曲”的意思,也就是部队。 在释家经义中,每一部都是“非人”,属于神道怪物,跟随佛祖菩萨出行。 等同于部队追随他们的君王。 谁能想到,延康帝竟修炼出了天龙八部? 他哪来的法门? 愿空法师! 毫无疑问,事端的根源还是着落在这位法师身上,其与延康帝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故事,目前无从了解。 毕竟人都失踪不见了。 而延康帝所修炼出来的天龙八部显然并不正宗,都练成魔了,又怎会是释家禅法? 本来也是,以天龙寺的底蕴传承,怎么可能修得出真正的佛门法相来? 但这个时候,正不正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八尊魔头的环伺之下,谁都逃不脱了。 延康帝并没有追出来,而是在里面诵经,经文清晰可闻:“六道无常,轮回有恶,得天龙护身,此去不受沉沦,故曰:永生……” “走啊!” 众人之中,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本来簇拥着赵斌的阵势立刻分崩离析,除了真正的死士外,随行的侍卫高手们再也管不了那么多,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逃窜,只希望能觅得一线生机,逃出生天。 只可惜,延康帝早说过了,这座轮回转生殿,并非大殿,而是墓宫的布置和设计。 当活人进入墓宫,就等于是献祭,岂能逃得出去? 片刻之后,瘆人的嚼吃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传遍殿内。 ……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天终于要亮了。 夏思远嘴里吐出一口气息,又跺了跺脚。 等待无疑是最为煎熬的事。 特别是等待这么一件大事的尘埃落定。 在西山上的遭遇,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很担心宫中会不会也出了意外。 要知道,国师愿空还在里头躲着。 在朝野市井的传闻中,其为“妖僧”,掌握着各种邪法恶术。 这一点,天龙寺上的变故,已经很清晰地表现出来了。 那绝对是超然于凡俗之上的神秘力量,不但神秘,而且极为可怕。 不管是精锐兵甲,还是江湖武者高手,面对之,都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付。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怖的力量? 无法解决的话,那岂不彻底乱套了? 虽然这些年来,妖邪出没,民不聊生,早是乱糟糟的样子。 可那种乱子,是可以解决的。 一般的妖邪,靖夜司出动,基本都能平息下来;江湖上的武道宗师们,听闻到妖物的消息,甚至还会主动出击,进行狩猎,以获取血食; 可天龙寺上所展现出来的非凡,那真是叫人绝望的东西。 幸亏杀出个陈留白来。 想到那位年轻得过分的神秘少年人,夏思远不禁抬头观望,看对方有没有出现。 无奈,依然一无所见。 只得自嘲一笑:以对方的本领手段,显然也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所谓皇室权贵,在其眼里,恐怕就和蝼蚁一般。 对于此人,夏思远内心同样感到不安,几乎将陈留白与天龙寺并列在一起看待了。 设身置地,当赵斌登上大宝,本以为一国之君,可睥睨天下了,可偏偏有这么一位超凡剑仙存在,随时可潜入宫中,夜探龙床…… 想着,都是一件寝食难安的事。 夏思远不是赵斌,可不妨碍扪心自问,得出这般结论。 那么,陈留白究竟出身何地? 赵国三大门派势力当然不可能,而更像是传闻中的奇门隐士之类。 而或,传说中的仙家下凡。 对于后者,如果是真的话,那绝对是一件震撼性的大事件。 故而夏思远希望陈留白能够过来,这般人物的出现,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定然有着用意。 只要掌握了这点,就能与之接触,并进一步的了解。 在赵国,历代皇帝都有寻仙求道的渴望和需求,毕竟那代表着长生。 夏思远这是要把陈留白引荐给赵斌了,等于是铺垫好一条路子。 呼的! 一股冷风吹到他脸门上,恍然过来,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妄想中,着实想得太多。 真正的大事,还没有完全确定呢。 不过等了那么久,紫禁城中并没有传出什么大动静来,负责把守城门的禁军也非常平静的样子。 在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夏思远就又想,可能愿空的后手都留在了天龙寺中,被陈留白一剑破除后,便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城内忽然敲响了钟声。 这是正常的钟声,沉静悠扬。 随着钟声,咿呀一响,紫禁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见状,夏思远等人俱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长夜过去,平安度过了。 众人排列好队形,依序进入,想到即将要觐见新帝,这心里莫名兴奋。 虽然之前已经与赵斌有过接触,并接受过礼贤下士的待遇,可此一时,彼一时。 当赵斌真正穿上了龙袍,从殿下变成圣上,那身份是完全不同的,说话的分量更是不同。 金口玉言,乃是特指。 根据那位禁军将领的传讯指示,一行人直接去往边上的武英殿,进行沐浴更衣等礼仪准备。 左文华,右武英,在参与国事大典前,需在此整理仪表,以免失礼。 此为宗法规矩。 至于没有专人带路,也不奇怪,毕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百废待兴,很多事情一时间都难以兼顾得来。 当进入武英殿中时,却发现此地空荡荡的,光线显得晦暗。 台阶之上,赫然站立一人,背向,身穿龙袍,身形挺拔。 夏思远喜出望外,没想到赵斌会在这里等他们,应该是有特殊的旨意颁布吧。 快步上前。 就在这时,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皮苍白,嘴角勾勒出一个诡异的笑意。 这副面容,的确有几分像赵斌,但绝对不是赵斌。 夏思远看到,失声惊呼:“你,你不是……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武英殿的大门,已是砰然关闭了起来…… 头晕鼻噻,难受……但月底就这两天了,必须更新,不能缺勤了…… ------------ 114:契机(求订阅月票) 天亮了,有朝阳升起,映照着西山顶上的一片废墟。 昨晚巨大的“地藏王佛”神像崩塌,砸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天龙寺上,精美华丽的寺庙建筑群毁于一旦。 不但如此,更是引发了一场大火,足足焚烧了半宿,这才熄灭。 这番变故让附近的居民们无比震惊,他们昨晚看到了兵甲军伍的到来,认定这是新帝登基后,开始打压释家佛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释家道门换着当国师,正应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 对于这个状况,平民百姓们早已习惯。他们更关心的是能否摸上山去,到废墟中寻宝。 要知道为了建造天龙寺,这么多年来不知花费了多少。 寺内更是美轮美奂,金银遍地,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只要摸得一块,就够一家老小吃喝的了。 虽然会被兵甲搜刮一遍,又被烧过一遍,但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肯定会存在漏网之鱼。 然而在上山的路径口处,却还有兵甲把守,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这是夏思远的布置安排,本意是先把这里封锁住,等大局定后,再来好好搜寻一趟。 总之按照他的意思,起码要等官方掘地三尺后,才允许平民进场。 正常的安排程序。 只可惜事态的发展总会发生意外,夏思远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山间的筑仙观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然是一座陈旧的道观。 陈留白在此“闭关”时,操持各种杂务,收拾干净了,但并未对道观进行大的改造,风貌几乎保持原状。 乾阳老道带着叶火生逃离山顶后,并没有下山,而是拐回到道观中。 此际青阳道人已经认定了师兄,跟随其后,寸步不离。 自从那尊地藏王佛的佛像崩塌碎裂,压抑在老道心头的心魔也应声而开,犹如天空扫除了漫天的阴霾,变得清朗起来。 他的心神意志,霍然开明。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感觉过后,便生领悟,老道一下子竟打通了两处穴位,倒不是说武道修为突飞猛进了,更多的还是心境上的收获。 打通的穴道,更多是因为以前蔽塞已久,而今想通了后,这才水到渠成。 只可惜,以他的年纪,很难再恢复到先天宗师的巅峰状态了。 现在面对师兄,面对那双异样明亮的眼眸,青阳道人没来由的感到了几分心虚,低头说道:“大师兄,我错了。” “你没错,只不过大家选择的路不同。持道以恒,从来都是非常艰难的事。” “我选择下山入世,加入世俗权贵门庭,最后的目标,是真想振兴筑仙观。皆因留下来的话,我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老道嗤笑一声:“从西山走出去,去到京城,这就算‘入世’了?以后别说这般言语,无端惹人笑话。” 青阳道人眨了眨眼睛:“以前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老道我总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乾阳老道的神态非常认真。 青阳道人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家师兄说的是“陈留白”,当即忍不住问:“师兄,他真得是从天外来的?” 老道答道:“他说过,他是从山上下来的。” “山上?什么山?” 青阳道人继续问。 人皆有好奇之心,总想了解更多,这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陈留白的出身来历实在太神秘了,神秘而强大。 老道嘴一撇:“总之不会是赵国的山。”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毕竟当其时陈留白只是提过那么一句。 老道很清晰地记得,当提到“山上”时,陈留白的神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景仰和缅怀。 其一定很想回去…… 青阳道人摸了摸脸,心想不是赵国的山,那么会是哪一国的山? 邻国之中,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很出名的高山,那边的情况和赵国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仙山! 可是仙山究竟在哪里? 根据典籍和市井说法,说天上有仙山,海外也有仙山……但都属于虚无缥缈的传闻。 也有人立志去寻仙求道,可他们一去,就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多半都是死了的。 更有古老的典籍曾记载些隐晦的描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千年之前,赵国本地,也是存在仙山的,更有能飞天遁地的仙人出没。 只是后来发生了巨变,仙山倒塌,仙人迁移,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可是千年以前的事,谁能确定真假?又没有完整确切的史书记载下来。 要知道那时候,赵国都还不叫赵国呢。 当很多事情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慢慢便会成为野史,成为茶余饭后的神话之谈,早无从分辨真假了。 话说回来,如果陈留白真得是从仙山上下来的,那么那座仙山,一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凡人根本走不到。 叶火生等得心急,一个劲朝门外张望:“书生怎么还没回来?他会不会进京去了?” 听到他的称呼,青阳道人颇感纳闷:从外表看来,陈留白的确像是个白面书生,可那都是伪装的表相。这等人物,被一个江湖游侠唤作“书生”,怎么看都显得没大没小,更谈不上尊卑之分。 由此可知,陈留白并不讲究架子那些。 可是面对他时,青阳道人从没有感受到“随和”可言。 所以,这是分人对待的? 猛地想到“进京”,这才反应过来,正常情况下,道人作为赵斌的人,也应该跟着夏思远一起回京的。 如今这个样子,岂不是等于脱离了大队伍,事后被殿下问起,该如何应答? 不,看这时辰,殿下很可能快要当上圣上了。 可不能再错过最为重要的登基大典,这可是极为露脸的场合,更涉及论功行赏等一系列的分配事宜。 于是道:“师兄,要不咱们也进京去面圣吧。” “面圣?面什么圣?” 老道问道。 青阳道人回答:“当然是四皇子殿下,他是个难得的明君,性情宽厚而沉静,继承大宝后,定能励精图治,使得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老道呵呵笑道:“当年延康登基时,风评也不差。” 青阳道人明白他的意思:“以后的事且不管,当前对于咱们筑仙观,也是个难得的复兴机遇。” 老道摇了摇头:“眼前也不好说,既然西山上能出变故,京城中如何不能?国师愿空,不就在宫中吗?” 闻言,青阳道人还真有些犯怵起来,在山上经历的那些着实叫人惊骇:对方所展现出来的非凡力量,显然已超越了凡俗,不是一般人所能抵御得住的。 便问:“那师兄你的意思?” “谋而后动,看看再说。” “可这样的话,当尘埃落定,咱们就分不到什么好处了,可能还会被治一个怠慢之罪。” 老道定定地看着他:“五师弟,你有没有发现,伱现在的言行举止,就和那些官吏臣子没什么区别了。一味地揣摩上意,导致进退失据;只想着功名利禄,早失去了道心。” 对于他的评语,青阳道人并不否认,长叹道:“师兄,我能怎么办?当天龙寺起来后,日夜受其镇压,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咱们所修的道,前面已经没有路可走了,还能谈什么道心?唯有改弦易辙,换一条路走。我一步步走到现在,并不容易。” 乾阳老道点头道:“当年我没有拦着你们离开,而今更不会阻挡。你我两个,都没有洞察命运的本事,莫说未来,便是京城中的风云,都瞧不清楚。故而去留由人,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多谢师兄成全。” 青阳道人忽而跪地一拜,先拜过乾阳老道,再在真君神像面前拜过,然后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这才转身出门,踏上了下山的路。 目送他的背影,老道神色萧索,但没有再说什么。 每个人的人生面前,都会存在着很多条道路选择,不同的路,会有不同的走向和结果。 有些路走着走着,就陷入迷途,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些路走到一半,发现遇到了岔路,随即走偏了;还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无法回头。 而在上路之前,很少有人能够预估到未来是好是坏,这路又能不能走,大都是基于自己对局面情况的一些了解和判断而已。 如果判断错了,那就是一条死路。 聪明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去选择死路,只是事实上,聪明反被聪明误。 归根到底,还是被心底的那点念想左右了。 能甘于寂寞,能经受得住诱惑者少之又少。 老道发现自己完全恢复后,变得有些感怀了,仿佛是一个看透红尘的老者。 准确地说,他本就是个出家人,只是经历诸多后,道心有了新的淬炼和领悟。 斜眼瞥向叶火生:“怎地,你也想入京了?” 叶火生回答:“进京干嘛?我又不认识什么皇子殿下。况且书生说了,此事存在变数。他说过的话,基本没错过。所以我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免得去拖了后腿。” 昨晚跟着上山,差点又出事。 老道笑道:“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那贫道就留你下来,先从杂务做起,把院子那堆柴劈了……别看着我,当日他住在这里,就是这么干的。” “真得?” 叶火生眸子一亮:“书生干的事,必有深意,他能劈柴挑水,我何尝不能?这就来干。” 立刻便去忙活了。 “孺子可教也。” 老道笑眯眯地躺上了摇椅,闭目假寐,养起神来。 …… 朝阳东升,一缕并不强烈的阳光洒在陈留白韶秀的脸庞上,映照出几分朝气。 转瞬之间,有气息从他的鼻窍中喷薄而出,看上去,竟呈现出一种七彩瑰丽之色,煞是好看。 他坐得高,离地足有十多丈。 而这里,并非别处,赫然是西山山顶,正在地藏王佛的半截残躯之上。 巨像崩塌,主要集中在上半身,下半截连带着青莲神台,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至于后来爆发的大火,在陈留白看来,更像是一场心火,其中蕴含着某些关于“业火”的奥妙。 释家生魔,走得虽然不是正道,但亦非一无是处。 特别是他的心魔,正是在山间生成的,掺杂着各种释家的因素在里头,需要在此获得启发和借鉴。 因此他并未离开,更没有进京去,而是直接选择了一处高点,进行盘膝打坐,调息运功。 以剑破“佛”,斩散了“谛听”,这样的实战,对他而言,不折不扣的第一次。 他并未施展出尘缘剑,就是要抓住这次的机会,好好领略和感受法力与法念的应用。 当斩出最后一剑时,那种尽情的宣泄和肆意,使得法念完全张扬开来,犹如新芽焕发,窥见了新世界的美好风光。 在持之以恒的大周天功课之下,陈留白浑身的气血基本已转化为元炁。 这就代表着化神之前的所有基础准备皆已妥当。 好比植树,水土肥料齐备,只差一根树苗了。 这说起来有些荒诞,毕竟在植树的活动中,苗子才是重中之重,没有这个,种什么树? 但这正是修者化神的真实境况,在化神成功之前,你不知道这“神”在哪里,又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并非故弄玄虚,而是事实如此。 修行四大境界,第一境的“炼精化气”,说白了就是吃喝拉撒;第二境的“炼气化神”,“神”者,就具备了鬼神莫测的意味了。 个中法门流程,陈留白都是清清楚楚的:打通全身的经脉穴道、把气血悉数转化为元炁、最后元炁凝聚在上丹田泥丸宫,开始塑造阴神…… 在整个过程中,打通经脉是硬性条件,没什么好说的,而到了第二步,转化元炁,当然是越彻底越纯粹就越好。 到这里,法门上的优劣差别就出来了。 最后的阴神塑造,则取决于化神者的主观意志。 当昨夜斩开“谛听”兽相后,众多的法念念头蠢蠢欲动,让陈留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化神的契机…… ------------ 115:化神 化神之机,玄之又玄,而神者为道,也就是说化成什么样的神,以后便走什么样的道。 此为“道心”。 生成之后,若是违逆,那便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会导致困顿于此,自绝了去路。 这说起来唯心,但事实如此。 当修行到了这一步,心性念头逐渐具象化,开始从肉身修炼晋升为神道修炼,从武功转化为仙功。 如果能更进一步,踏入第三境“练神还虚”,那可就是从仙功朝着道功进发了。 当下陈留白感受到一众念头的蠢蠢欲动,好像是到了春天要复苏的萌芽;又如同那冬眠的蛰虫,受到了春雷的牵引,从而渐渐苏醒过来。 所以,这个时刻,理应有雷。 他抬头观望天空,朝阳正好。 但陈留白心中认为,一定会有春雷响起的…… …… “阿春,你手脚快点,摸到了东西,咱们立刻就下山去。如果被人抓到,可就惨了。” “阿明,这话你都啰嗦七八次了,烦不烦?” 两个青年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下方的废墟边缘。 他们乃是山下市集的居民,年轻力壮,胆不小,通过小径,避开了路口把守的兵甲,悄然爬上山来,要发一笔横财。 天龙寺内的金银财富实在太过于馋人了。 上来之前,两人本还担心山上会有兵甲留守,可观望之下,只得一片残桓断墙,鬼影都没个,心里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眼前废墟焦土,早没了天龙寺的辉煌光景,但他们的期望,只要找到值钱的东西就足够了,不曾奢想太多。 “阿春,你看那石板上,好多血渍和烧坏的尸骸。昨晚的厮杀,不知死了多少人,难道说,寺庙里的和尚都死光了?” 那长相有几分憨厚的阿明说道,声调在微微颤抖着,感到了害怕。 一般的老百姓,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 阿春面皮瘦削,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显得机灵:“他们不死,咱们哪有机会上来寻宝?这天龙寺门槛高得很,平常时候,伱我都进不了门。废话少说,趁没人,赶紧找东西。事先说好了,不管是什么东西,谁找到,那就是谁的。总之一句,看谁有运道。” “好。” 阿明答应得干脆。 既然各找各的,自不宜站在一起,所以一人左边,一人右边,分头仔细地翻找起来。 他们俱有准备,都带着麻袋和铁钩之类的工具,找得相当认真。 没有人发现端坐在残像之上的陈留白,但陈留白早注意到了他们,并不阻挡,只在上面看着。 天龙寺确实有大量的金银财宝,而因为惧怕业火焚身的缘故,夏思远他们基本什么都没掳走。 不过很多的事物,俱在大火中被毁于一旦了。 此火势大,陈留白一个人无法进行扑灭,唯有由它,就是觉得可惜了。 他倒不是垂涎那些东西。 撇开金银之物不谈,充满了释家特性的法具之类,对于陈留白亦无用处。 再说了,有“业火”这一层顾忌在,诸多事物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神秘色彩,让人心生忌惮,最好还是不要碰。 至于更好的宝物,反正观感中没有提示,那就是没有。 却说阿春和阿明手持铁钩寻宝,但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生怕会惊动别人。 他们搜寻的范围,其实并没有进入到真正的寺庙区域。 没办法,那里几乎被佛像碎块给覆盖住了,每一块碎块都极大,重达百斤,甚至上千斤,层层叠叠在一起,如同山崩一般,等闲人根本无法进行挪移,一不小心,反会被压住。 所以两人只得在外围处转悠,这里能找到宝物的几率要低得多,铜铁之类倒寻获不少。 他们冒着风险上来,可不是为了搬运废铜烂铁。 找着找着,阿春的钩子突然在焦土中碰到了某种金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心中一喜,连忙拿开铁钩,直接上手,扒拉开堆积在上面的碎石砂砾。 一会之后,有金光显露出来,晃得阿春双眼都花了。 这是一尊金佛。 不大,约莫手臂粗细,被砸压得干瘪变形了。 阿春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赶紧将金佛捧将起来,首先要确认的,看到底是不是纯金打造。 毕竟很多的佛像,大都为鎏金,外面一层薄薄的金箔,里头却是铜铁,甚至瓷土,那就不怎么值钱了。 对于金银鉴别,他并没有多少经验可谈,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而且用衣袖拭擦掉上面沾染的尘土还有火烧的痕迹,立刻变得崭新夺目,正应了那句“真金不怕火炼”。 这绝对是真金的…… 阿春连忙将之贴身藏好,刚站起来,转身就发现了同伴阿明站在身后不远处,眼勾勾地看过来,其手中,还抓着一块石头。 阿春心生警惕,当即道:“阿明,你不去那边寻宝,来我这干嘛?” 阿明挤出个笑容:“那边找了一圈,啥都没有……我刚才看到你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呗。” 阿春立刻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况且早说好了各找各的,互不干涉。” 阿明“哦”了声,怏怏道:“那算了。” 阿春道:“你快去找吧,一会就得下去了。” 得了金佛,他已有离开的念头,至于阿明有没有找到东西,才管不了那么多。 而且看阿明的神色不对劲,其手里抓着石头,会不会是刚才看到了自己身怀金佛,所以要趁机下手? 肯定是了。 莫说一尊金佛,便是一锭银子,都有人会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虽然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但随着长大,各自成家,就算还时常一起出工干活儿,可很多事情早已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阿明问道:“阿春,你怎么啦?” 随即踏前一步。 阿春却像受到了刺激,猛地跳将起来,手中铁钩,狠狠地砸中阿明的头:“你想抢我金佛?” 阿明突然遇袭,惨叫着倒在地上:“我没有……” 阿春根本不听他分辩,又搬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下去,很快将他砸得血肉模糊。 一边砸,阿春嘴里还嘟嚷道:“金佛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却没注意到,他身上忽然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黑气中有火焰生成,转眼间就把他给吞噬掉了。 整件事的发生就那么一照面的功夫,两条人命便丧生于此,在远处的陈留白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某种恶意的重新生成,如同是附骨之疽,根本没有办法将之彻底铲除。 陈留白纵身而下,掠到两具尸骸旁边。 嗤的! 一团火星很邪性地飞溅而起,眼看要落在他身上。 陈留白早有防备,遁法躲开。 那火星最后落在一块岩石上,溅出一抹炭黑,随即破灭了。 但他心里知道,那种恶意如同诅咒,从不会真正消失的。 下一刻,陈留白离开了山顶,出现在筑仙观的外面。 他并没有走进去,却能很清晰地“看”到在院中劈柴的叶火生,以及躺在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闭目养神的乾阳老道。 老道猛地一个激灵,隐约间,他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不管这种窥视是善意还是不怀好意,总之使得心头颇不舒服,如坐针毡,好像全身被瞧了个通透,光溜溜的,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要找个地方钻进去藏好。 他连忙左右张顾,可看不到任何的异样。 叶火生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开口问:“怎么啦?” “你有没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窥视?没有呀。” 叶火生脸色茫然地回答。 以他的武道修为,即使被看着,却也生不出感应,无从发现。 “大白天的,难道闹鬼了?” 叶火生手持短斧,大步走出院子,四处观望,毫无发现。 陈留白已经离开。 叶火生又走回去:“老道,我听过不少关于西山,关于天龙寺的市井传闻,说这里邪性得很。我琢磨着,天龙寺都被砸得稀巴烂,又烧过一遍,应该会安定下来了。” 被窥视的感觉消失,老道松口气,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多疑了,又或者,是不是陈留白回来了? 可他既然回来,为何过门不入? 算了,陈留白行事,向来飘忽,旁人无从揣测,口中说道:“安定?哪会那么容易?且不说京城的局势如何,便说山上的废墟焦土,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佛像,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天龙寺的法门,不似正宗释家禅意,即使寺庙没了,但邪性尚存,处理得不好的话,很可能会变成一处凶地,甚至鬼蜮。” “鬼蜮?没那么厉害吧。” “谁说得准?但希望庙堂之上能尽快稳定下来,改朝换代,形成新的大势,或许能使得天下太平,否则的话,有得闹了。” 叶火生抓了抓脸:“这个老道,你可不能坐视不管,道观也是在西山上的。” 老道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叹气之中,又生出有心无力的无奈来。 …… 陈留白离开西山,朝着京城走去。 说是“走”,但速度极快,一个跨步出去,便是数丈的距离,整个人的身上仿佛包裹着一股玄光。 白天之际,路上自然有人。 可没有人看得见陈留白,仿佛是一阵风的吹拂,人便过去了。 这并非是故意在卖弄显圣,而是一种修行实践,一如当初在京城中,大隐隐于市的体会。 当来到京城的东门外,发现把守森然,稽查得严格。好些想出入京城的民众被阻拦着,想进去的不能进,想出来的不能出…… 昨晚风云倾覆,人们本以为四皇子殿下会顺利登基,完成接替。 作为平民百姓们,就看个热闹好了。 然而没想到,一夜过去,街头上虽然并未发生激烈的争斗之类,可紫禁城城门紧闭,不见任何讯息传出,这就显得诡谲了。 正常的情况下,延康帝驾崩,赵斌继承大宝,明确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宣旨,以此安抚民心。 正式隆重的登基大典可以看过吉日再定,但人先坐上皇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可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明确的消息,这就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昨晚赵斌率众入宫,一班文武大臣皆相随,但没有一个出来的。 更诡谲的是,京中大小庙观的钟声也停止了。 依照正常的宗法礼节,圣上驾崩,要响钟万下,但明显不够,最多的,也就敲了一两千左右。 别小看这些细节,细节才是问题的关键。 于是乎,传言四起,满城风雨。 有说赵斌出了意外的;有说老皇帝诈死的;还有说其他皇子隐忍负重,等待到时机,突然发难摘桃子的…… 总之各种说法,有眼有板。 如此一来,整个京城,变成了一滩浑水,弄得人心惶惶。 要知道许多臣子、权贵门第、以及高门大户等,他们基本都是投向了赵斌这边,若是赵斌失败了,不但他跌落皇座,跟随他的人都会遭到清算。 所以这些人家纷纷启动了备案,安排子弟出城,不管有没有事,出去避一避风头也好。 人群拥挤,交通堵塞,乱象纷呈。 陈留白看着,默然而过,然后来到了燕归湖边上的燕归别院。 赵格儿果然住在这里。 她昨晚离开紫禁城,选择躲远点,到此憩息。 但心情纷乱,只睡了一会便惊醒过来,紧接着派遣出手下,四下打探消息。 其实她能任用调遣的手下真不多,也就是一队侍卫兵甲而已。 严格来说,赵格儿是没有自己的班底的。一方面是女儿身,不会想着那个事;二来有几个哥哥在上面,几乎没有庸才,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她。 她的野望,却是被陈留白那一句“难道你就不想”给点燃起来的。 因为在赵格儿的心目中,陈留白具备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力。 如果得到他的大力扶持,那就可能有那么一个机会。 虽然陈留白从未正式说过,但赵格儿猜测其中的原因,大概是陈留白想要扶植这么一个人出来,那样的话,对于他,以及陈家集的陈氏来说,都会十分有利。 由此可知,陈留白并不会长留于赵国,所以在离开之前,会做好某些安排。 当然,这都是赵格儿私底下的一些揣测,不可能当面来问陈留白。 她只知道,唯对方马首之瞻,做好本分就够了。 所以,当陈留白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闺房中时,赵格儿顿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 作为皇室中人,她比绝大部分的人都更熟悉宫中的情况。 总而言之,根据各种消息的反馈,几乎可以肯定,紫禁城中,肯定是出事了。 而且这种事超出了正常的认知和理解,超出了所有的筹谋与计划,变得无解。 面对无解,赵格儿所能想到的,就是陈留白。 在他面前,赵斌那所谓的“礼贤下士”、所谓的“精心谋划”、所谓的“胜券在握”,都变得那么薄弱不堪,不值一提。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吗? 好比那鸡蛋碰石头,不管鸡蛋如何煞费心思,如何挑选碰撞的角度,最后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而今,在陈留白之外,却可能出现了另一个“无解”,就在紫禁城中。 会是谁? 国师愿空? 而或,自己的父王…… 有些事情,赵格儿想不明白,也是无法想象的。 陈留白并没有在燕归别院逗留多久,很快又离开了,继续前行。 他走过熙攘的大街,走过冷清的小巷; 他在一个摊子上吃了一碗热腾的白粥与香喷的油条,也在另一个摊子上买了一碗馄饨面。 在这个时候,陈留白并未隐形,而是直面众生。 众生也都看到了他,但并不觉得突兀。有上了年纪的大妈婆子在交头接耳,说这后生长得真俊;有秀色可餐的闺秀小姐在轿子里偷偷观望,不自觉间,竟是芳心荡漾…… 而大部分的百姓民众,他们只是在奔波忙碌,并不会在意人群中多了这么一个人。 他们关心的是家里的柴米油盐,而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他们还关心每天的天气。 今天的天气本来很好,有朝阳升起,可到了上午后,竟是转阴,还起了风。 阳春三月,变化无常,当细细的雨点落下,街上的人群开始四散躲避,有小孩跌倒在地,哇哇直哭。 陈留白去抱起他,但很快被小孩的母亲劈手夺过,并没有道一声谢,很快跑掉了。 陈留白就继续走,他没有戴上斗笠,也没有披着蓑衣,如丝的雨点洒落,却没有一滴能落在他的身上。 当走进皇城之际,阴沉的天空上响起了雷。 今春的第一声雷,来得甚迟,却刚刚好。 就在这雷声中,陈留白开始化神,他纵身一跃,出现在紫禁城最高的大殿顶上。 此殿名为:“太和”。 居高望远,四周雨蒙蒙一片,有风吹拂,有丝丝的凉意。 风雨如晦,四下无人,偌大的紫禁城内,竟是死气沉沉。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忽然说道:“原来这个世界,是这般的样子!” 月底最后一天了,还有月票的就投了吧,支持一下哈! 感谢书友“只求桃花源”“上山不砍柴”“4359”的慷慨打赏! ------------ 116: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陈留白早就知道,当施展开神识法念时的视野,所看到的事物景观与肉眼相比,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 好比是宏观与微观的差异;又或者是皮相和法相的不同。 不过单凭神识法念来“看”,看到的范畴颇为有限,犹如管中窥豹,相当片面。 到了如今,开始化神,开始用“神”的角度来观察眼前的世界。 炼气化神,对于环境和心境,都有着诸多讲究,其中一项十分忌惮: 怕雷! 雷声一响,阴神震动,猝不及防之下,会遭受创伤,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就此被震得魂飞魄散了。 但现在,陈留白却特意迎着春雷迸发,主要是看中了它的特性,要比其他三季弱得多。 正好借此雷声,来淬炼一下新生的阴神。 这当然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雷劫”,最多便是听个响,从而感受到雷霆的迅猛刚威,为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易经》曰: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当前雷霆和风雨兼备,正是化神的大好光景。 陈留白从西山顶上走下来,一路走到紫禁城,选择于此,顺从心意。 在这刹那,他所有的念头都在欢欣雀跃,争先恐后地凝聚起来,好像无数的涓流集合,最后形成了一条河。 河流是孕育生命的摇篮,于是有阴神生于其中。 祂如同刚诞生的婴儿,却已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要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然而一看之下,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扑面而来: 风不是风、雨不是雨、偌大京城中的万家灯火,也并非是一片光…… 这个地方,竟恍若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气息腐败、意味臭秽、四周阴影绰绰。 它们不知是何等存在,潜藏在暗处,仿佛随时会扑出来,然后吞噬掉陈留白的“阴神”。 此际,陈留白不禁想起山中长者的谆谆教导:仙道之灵,难容身于世俗红尘。 以前不懂,并感到疑惑不解。 真正的修仙者,实力手段绝对凌驾于凡俗之上,简直碾压性的,又怎会难以容身? 还有什么能对修仙者造成威胁? 而今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如此。 在第一境的肉身修炼阶段,吃的是五谷杂粮,各种肉类菜蔬,被称为“人间烟火”; 而完成化神后,采服炼气的根本法门随之晋升,身躯生理上为之发生巨大的变化,不用再吃人间烟火了。 是谓“辟谷”。 辟谷之因,是因为需求跃升到新的层面,用“服气”来代替了。 故曰:食气者,神明而寿。 换句话说,到了此时,每天只需吞吐天地灵气即可。 问题恰恰出现在这里: 这座京城,乃至于整个赵国,竟是一片无灵之地。 没有灵气,只有浊气。 浊气滚滚,层层叠叠,形成了破不开的厚厚雾霾,这对于任何阴神而言,都是浓浓的恶意。 莫说成长,便是生存都很成问题。 这就是赵国仙踪难觅的根源所在,与此同时,大妖之类,同样无法出现。 皆因妖族,一样需要灵气来维持修炼。 只有那些低阶妖魅,以及邪祟鬼物出没,它们倒没受到多少影响。 还有“魔”! 陈留白本以为“世俗凡尘”,指的是凡人生活的地方,如今发现,并非如此。 更准确的说法,该是指被仙道遗弃之地。 正如那些古老典籍上记载的,在以前,赵国这块地方并不是这样的,应该会存在灵气,也有人在修仙。 只是天地动荡,洞天福地在不断崩塌…… 赵国,以及相邻的其他小国,在千年以前,它们本来隶属于某个洞天福地,但后来遭受侵蚀,就此废弃了。 如同房屋崩塌后的样子,对于仙道中人,这里就变成了失去价值的废墟,不再值得留恋。 陈留白发现了这一点,等于揭晓了某个秘辛。 之前他上山,是被神秘道人带着飞去的;然后一直待在山上,不是操持杂务,就是勤学苦修;要下山了,同样是被道人带着飞下来的,直送到世俗地界的边缘。 飞来飞去,中间的经历过程几乎没有,又如何能知晓其中的情况? 直到化神,才算是揭开了这一层神秘的面纱。 但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忽又想到,虽然遗弃之地充满了污秽,早已不适合修仙者生存,不过这里也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的,所以才会有天书残卷遗落于此。 那么,山门长者把自己打发回来,是不是就打着这么一个主意? 借自己的手和际遇,把那些残卷收集起来,最后再送回去…… 轰隆! 又一声雷鸣。 陈留白心头一惊,很快清醒过来。 刚才一瞬,在没有任何的防备之下,他就陷入了妄想之中。 正是心魔作祟,引导着他的精神思想,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山门长者的立场和出发点,从而产生出怀疑和猜忌。 但这种猜疑又是非常合理,而且顺其自然的。 再加上每一次的收获,都像是事先就写好的剧本,这如何不叫人多心? 而事实上,陈留白的仙道之门之所以能够被打开,都是拜长者所赐,即使给予回报,也是本份。 可人心变幻,当真正得到了好东西,又心甘情愿交出去的,能有几人? 心魔因此而生,可以说是见缝插针,落地生根。 特别在阴神初生之际,更容易显露出破绽来。 好在陈留白终非常人,迅速把持住了自己的意志,不会轻易被妄想左右。 发现整个赵国都是无灵之地后,他亦未失望。 没有灵气,就意味着无法进行真正的仙道修行。 不但如此,达成第二境的修者如果选择居住于此,日夜遭受浊气侵蚀,等时间久了,阴神便会受到损害,导致萎缩不振,甚至变得畸形。 到了那时,仙道断绝了,还可能走火入魔,化身为魔。 这就是“同流合污”的下场。 不过陈留白一直的信念和计划,都是要离开,找到回到山上的路。 不管赵国无灵,而或有灵。 他回山的道心都不会改变…… 阴神初生,不宜显露太久,尤其在恶意环顾的情况之下。 所以一会之后,念头一动,阴神归位,藏于泥丸宫内,由无数的法念簇拥着。 下一刻,陈留白手中多了一柄油纸伞,细雨落在伞面上,随后再流淌而下。 嘶嘶嘶…… 风雨声中,突然夹杂着异响,仿佛是无数毒蛇出洞。 但见一缕缕的黑气从下方不断地升腾而起,逐渐弥漫开来。 这副景象,就像大片的宫殿失火了,但不见明火,只有黑烟翻滚,慢慢覆盖住了整座紫禁城。 如斯变化,很快被守在外面的各方势力人员看到了,为之哗然。 这些人等在城外,主要是等一个音信,然而左等右等,都要到响午了,紫禁城的大门始终紧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众人烦躁不已。 当看到大片的黑气冒起,开始也以为是失火,不过随即发现了端倪: 这黑气不简单! 它们似乎具备着某种自主意识,越是弥漫,越是浓黑,最后竟漆黑如墨,化成了成片的乌云状,并且不受风的吹动。 见状,众人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得得得! 快马驰骋的声音,领首者,赫然是一身甲胄的赵格儿,腰佩长剑,显得有几分飒爽英姿。 她带着兵甲闯进皇城,是要城里的皇亲贵族,还有大臣家眷们立刻撤退出城: “妖僧愿空已成魔,其盘踞住了紫禁城,陷落宫中的众人,包括四皇子殿下、文武大臣、武者宗师等皆已遇害……” 赵格儿知道事实另有内情,但这个时候,把所有的罪名推到国师头上,才是最合适的,也最容易为人接受。 这个消息传扬开来,立刻激发了惊涛骇浪,震惊的、不信的、愤怒的……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局面形势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起来。 全乱套了。 也正是在这般时刻,赵格儿更清楚地看到自己与四哥赵斌之间的差距。 不仅是性别上的不同;在底蕴根基,以及威望上,更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要坐上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 哪怕有陈留白的鼎力支持也不行,总不能把所有反对的人都杀掉,杀得血流成河,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陈留白也不可能去做那些事的。 是以赵格儿第一时间,便是去赵斌的府邸上,把他的嫡子,今年刚十岁的赵明钊接了出来。 她要保护住赵氏的血脉,也是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看当前的局势,明显已失控了,如果不能迅速地稳定下来,那就不是赵氏内部的统治传承之争,而是彻底的改朝换代,赵国很可能会就此改名,不再姓赵,而变成其他的什么国。 王朝的兴衰更迭,从来都不是新鲜事。 一夜之间,赵格儿这位公主殿下变得成熟了许多。 国师成魔,庙堂崩塌,这等事称得上“天崩”了,一时间很多的人都不敢相信。 直到他们看到整座紫禁城都快要被如墨的黑气所笼罩住了。 那不是黑气,而是魔气。 魔气汹涌,还在源源而生,颇有继续向外扩张的势头。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人看到了站在太和殿上的陈留白。 其屹然而立,恰好站在滔滔的魔气之上…… ------------ 117:结局(求订阅月票 ) 当一个人能站立在紫禁城之巅,这本身就十分的惊世骇俗,引人瞩目。 更何况,这是个少年人; 更何况,如今紫禁城魔气滚滚,吓人得很? 陈留白站立其上,给人的感觉便是超然其上。 现场绝大部分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陈留白,完全的陌生: “他是谁?” “是哪位仙家的弟子吗?” “仙人显灵,要来斩妖除魔了……” 面对那滔天魔焰,众人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却又不甘心等死,故而心间便存了一份“仙人下凡,拯救苍生”的念头。 见着气度不俗的陈留白,立刻视为救星,认定是仙人了。 赵格儿知道陈留白的本事手段,在她看来,如果这场浩劫能够被阻止,那只有陈留白出手了。 果不其然,陈留白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么一个傲然自信的姿势。 看上去,真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家…… 赵格儿很想留下来,想看陈留白是如何除魔的,不过她肩负着其他的责任,得抓紧时间去办了,只得深深看了一眼后,随即带队离开。 沿途不断呼吁人们跟着撤退,免受祸害。 不用多久,便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着离开了皇城。 能在皇城中居住的人家,多为皇亲国戚,王公高门。然而众多的政要核心人物,在昨晚跟随赵斌入宫,准备参加登基大典的,结果没一个逃得出来,被一锅端了。 如此一来,外面顿时变得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 此际赵格儿挺身而出,她借助自己的身份,又把赵斌的嫡子带在身边,无形中便具备了大义和旗号,先把忠于赵斌的兵甲部下给收拢了,统辖起来,士气大振; 有兵在手,再率领这支队伍进行发号施令,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这位公主殿下虽然素未从政理事,但自小长在宫中,耳濡目染之下,各种手腕本事并不差,施展出来,井井有条。 …… “吼!” 猛地有惊人的嘶吼声传来,却是滚滚魔气凝聚之下,渐渐形成了一具形象。 其高达两三丈,形神皆备,秃头无发,青面獠牙,手中把持一柄三股叉,像极了传说中的夜叉; “咯咯咯!” 怪异的悲苦叫声中,又有一具魔头出现,人身鸟首,状甚诡谲,双目有红芒闪露。 面对两尊魔,陈留白眉头一皱:从对方的形体状态,以及表现来看,显而易见,这些魔成长得很快。 都快要凝结出真正的实体了。 而更可怖的是,接二连三地,不断有新的魔头诞生。 一、二……四……六…… 一会儿工夫,足足生成了八具。 恰好站立在八个方位,把陈留白团团包围住了。 “桀桀桀!” 其中一具人身蛇头的魔发出瘆人的怪笑,它呼啸着朝皇城扑去。那巨大蛇头猛地裂开,几乎裂成了直线,张开的不是嘴,而更像是一口可怕的漩涡。 腥风席卷,气息凶猛,一座座华丽堂皇的房屋随即破裂开来,惊得里面的人慌忙逃出。 城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愿跟着赵格儿走,或存了侥幸之心,或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家财; 还有些甚至不知死活地躲在紫禁城外观望。 而今,这些人可遭了殃,被那恶风卷着,身不由己地朝蛇头裂开的大嘴飞去: “啊啊!” “救命……” 一个个非富即贵,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知是国戚呢,还是什么官宦,如今直如弱小无助的小鸡儿,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咔嚓!” 蛇嘴合上,津津有味地嚼吃起来。 “魔头吃人了!” “快逃呀……” 其余的人见状,骇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逃着。 然而那漆黑的魔气已是满出了紫禁城,开始朝着皇城覆盖了。 看这样子,没有人进行阻止的话,迟早会漫过内城,然后是整座京城,最后是整个赵国…… 远的不说,便说皇城和内城的无数百姓人家,他们忽然就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变得晦暗起来。 这并非风雨天气所造成的,而是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意味和情绪。 看不见,摸不着,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 不详的情绪开始弥漫开来,不知不觉间,人们感到了沮丧、惊惶、以及暴躁等。 就连爱闹脾气的任性孩童,在这一刻,都不敢再哭闹了,而是紧紧抿着嘴唇,眺望远方半空的那一片如墨的漆黑。 以及站立在漆黑之上的一尊尊魔神异象。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惊惧,然后赶紧躲进父母的怀里,躲得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带队撤离到内城的赵格儿抬起了头,回头去看,正见到了那八尊魔头的狰狞形象,并辨认出来了: 这是,天龙八部! 由于父王延康帝崇佛,身为儿女,即使并不认同和喜欢,但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并对释家经文有所涉猎,以此来讨父王的欢心。 所以赵格儿了解到不少关于释家的神灵。 她也曾听说过,父王的墓宫正是按照相关的轮回之道而建立构造的。 因为延康帝求不到长生,故而要走轮回转生的路子。 不过轮回之道,存在着诸多禁忌和凶险,要有得力的部众护法,才能保得周全,才能顺顺利利地转生过来,于是就有了这天龙八部。 只是现在,为何这些鬼神异物会出现在紫禁城中? 在之前,赵格儿一直觉得,所谓的“轮回转生”,只是释家用来欺骗世人的花言巧语而已。 哪有这种事的? 而父王倚重和信任愿空,也不过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做最后的一点念想和寄望。 至于天龙八部,和寺庙里供奉的佛像一般无二,都是各种材质的神像。 可如今,一尊尊的犹如活了过来,完全具象化了。 然后它们的样子,和经文书卷,以及寺庙里供奉的相比,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大不同。 外观细节姑且不提,光是那种神态气息就没有丝毫释家的慈悲祥和,只剩下凶残暴虐了。 这不是护法的天龙八部,而是八尊变异的魔! 八魔高高在上,身形庞大,有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早把站立在太和殿上的陈留白给围住,掩盖住了。 赵格儿不禁替公子捏了把汗,担心起来。 就在此刻,忽然间,有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中绽放,如同清早刺破黑暗云层的晨曦。 那不是朝阳,而是剑光! …… 当看到八尊魔一一现身,化作巨大的形象,围困于四周,陈留白心头的猜测和疑窦尽皆迎刃而解: 从潼关之外,到京城之中,这一路来,所曾接触到的魔的气息,全部可以在对方身上感受到: 饥饿、暴戾、悲苦、死亡,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慈悲之意。 所有的线索汇聚于此…… 却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于是出剑。 尘缘剑! 对上凝实的魔类,寻常的钢铁剑器很难造得成杀伤,更没必要玩示敌以弱的那一套,徒然浪费法力法念而已。 故而一出手,便是杀招。 飞剑荧荧,寒芒激射,飞掠而去,一照面便把那尊人身蛇首的首级给斩落下来。 该颗蛇首砰然爆开,很快就化作一团黑气。 飞剑不停,灵敏地绕转,再把一个似龙非龙的魔给拦腰砍断开来。 当真是锋锐无比,势不可挡。 一直以来,陈留白从不曾停止对尘缘剑的炼制,因为这是他目前为止,对敌杀伐的最大底牌,没有之一。 碍于个人的修为短板,对于天书残卷上蕴含的法则浸淫,基本是流于表面,皮毛而已。 这种情况会长久持续。 毕竟修为道行,每一个阶段,真得太难提升了。 而祭练飞剑则不同,主打的就是一个水磨工夫,能滴水穿石。 况且此剑养成百年,基本已成型了的,陈留白要做的,主要是把自己的法念渗透进去,与之结合起来,使得飞剑完全认主,便能做到心剑合一,灵活自如。 这样一来,就可以发挥出此剑的真正威力。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不间断祭练,再加上化神之后,法力法念取得了质变的跃升,裹在飞剑上,那真是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连斩两魔,其余六魔立刻反应过来,咆哮着扑上。庞大的身躯挨到一起,密密实实的,遮挡得风雨都落不进来。 魔气汹涌,魔念如墨,只要一个破绽漏洞,便会造成污秽。 正如在潼关时,那一点黑溅落在尘缘剑上,陈留白足足耗费了一晚上的功夫,才将之祛除干净了。 那时候的魔的形态,与现在相比,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现在的陈留白,亦非吴下阿蒙。 当跨过门槛,化神成功,正式踏入仙道,从身躯到神魄,里里外外,全方位的提升。 面对的这些魔,实质上不过是释家佛法走了邪道,最后养出的畸形产物,隶属于四不像。在凡俗间,的确难遇到对手。 然而可惜,它们遇到的陈留白,同样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真正修士。 如墨的污秽濡染而上,陈留白身上却笼罩着一层法光,如同透明的玻璃,根本侵蚀不进来。 尘缘剑亦然。 乍一看,剑刃上斑斑驳驳,似乎落满了污垢。可猛地一震,那些污垢立刻脱落,无法留下半点印迹。 砰的! 剑光冲霄而起,一举破开众魔的围困,正如再厚的乌云,最终都拦不住骄阳的喷薄而出。 在这片灿烂夺目的剑光映照之下,原本凝聚得漆黑一团的魔气明显被削薄了大半,从漆黑变成一种青灰色,被风吹拂之下,开始晃荡起来。 “啊!可恶……” 宫殿之下,传出一把气急败坏的吼声。 嗖的! 所有的魔气随即收缩成团,往紫禁城内逃去。 陈留白当然不会将之放过,遁法施展,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一座造型奇特的宫殿门外。 那殿门横匾上书写着五个大字:轮回转生殿。 陈留白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祭出尘缘剑,张口一吹,小小飞剑迎风而长,最后化身成一柄长达丈余的巨剑。 他双手握剑,腾空跃起,再狠狠地往下一劈:“破!” 剑光如电,剑气如风,剑意如峰。 “轰的!” 一剑之下,偌大的一座轮回转生殿顷刻间被摧毁,劈出一道深深的鸿沟来。 在鸿沟的尽头处,一人站在那儿,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呆立住了。 其身穿龙袍,头戴冠冕。 而在他左右和身后,一共只剩下四头魔了,并且形体大为缩小,从数丈,变成了一丈不够的样子,多少显得狼狈。 陈留白手持巨剑,沿着劈出的鸿沟大步前行。 随着他的步伐震动,鸿沟两边的建筑物在不断地崩塌倒下,成为一堆废墟。 刚才那一剑,石破天惊,早超出了凡俗武道的范畴。 陈留白一直走到对方的面前,两者相距不过数尺,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虽然全副帝王穿戴,但看不到丝毫的帝王仪表和态势,他的一张脸,坑坑洼洼,像那脱皮的老树干,又没有换得完全,新皮和老皮搅合在一起,看着十分瘆人。 由此可知,他正卡在某种蜕变的关键处。 并非是因为陈留白的出现,而导致被打断了;而是其修炼的法门本身,就存在着某种致命的缺陷,永远都无法真正蜕变。 “延康?” 陈留白冷声问道。 延康帝眼勾勾地盯着他看,似乎要看个仔细,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不管怎么看,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双方之间,可以说是第一次见面,甚至在此之前,延康帝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么,他苦心孤诣的计划,筹谋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大事,就只因为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得破灭了? “你到底是谁?” “天地一过客罢了。” 陈留白的回答很文艺范。 延康帝丑陋的面皮抽了抽:“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拯救天下苍生了?” 陈留白淡然道:“我杀你,只因为伱该死!” 说着,身形一动,平地消失。 延康帝绝不甘心坐以待毙,大吼着飞快后退。 只是他退得再快,也快不过陈留白,快不过尘缘剑。 在剩余的魔来不及护卫之前,那剑锋便刺入了延康帝的眉心,然后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这一剑,刺断了这位老皇帝所有的生机。 他往后便倒,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浑身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下去。 一会儿工夫,便变成了一具皱巴巴的尸骸,一副老皮包裹着的枯骨。 长生一梦空,轮回六道断,终归于尘土。 也许,对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延康帝一死,那些魔顿时失去了依附,先后化作魔气,渐渐消弭于空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魔,基本都是不死的。其植根于人的各种念头之中,犹如无数的蒲公英种子,只要获得合适的时机,便又会生根发芽,再度成长。 不过这种成长速度会相当缓慢,尤其是普通人的念头,极难养得出魔,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皆因养分不够,魔还没有生成,这人就得死掉了。 延康帝搞出这“天龙八部”,除了有法门支持外,还需要无数的资源堆积,以及时间积累,这才能成型。 正如前文所说的,举全国之力,建一人墓宫,换了别的人,哪有这般条件? 即使如此,他耗费心思地折腾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旁门邪道,与大道完全搭不上边。 任其发展的话,会演变成天下大祸。 斩了延康帝后,尘缘剑恢复原状,藏于壶天袋内,陈留白目光一扫,忽有发现,当即迈步走过去。 先前那一剑,将整座宫殿破开,随着众多建筑物的崩塌,其中有地方却意外地显露了出来。 当打开那扇门户,就能看出,下面的地方,是一座秘密的地宫。 陈留白略一迟疑,然后就走了下去。 这座地宫不大,四四方方的,墙壁上有着一幅幅精美浮雕,雕刻的全是天龙八部的神像:天人、龙众、夜叉、阿修罗…… 颇为生动,仿佛随时会从墙上走出来一般。 但陈留白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而是看向前面。 地宫正前方建着一方莲花座,以此充当神台,座上并无佛像,而是放着个人。 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和尚,脑袋低垂,打着赤膊,露出来的身体部分全是骨头,一根根地撑着,像是崚嶒的山石。 而他的左右两片琵琶骨,各自穿着一根小指粗细的铁链子,将老和尚牢牢地拴住了,囚禁于此,不见天日。 若非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陈留白都认为这老僧已经死了。 听到了人来的动静,老和尚缓缓抬起头,一张皮包骨的骷髅脸,一双眼眶空空如也,竟被挖掉了眼珠子,只剩下两口洞子,黑乎乎的样子,颇为可怖。 陈留白自是不怕,走近去,打量一番,开口问道:“国师愿空?” 老和尚听到陌生的声音,微微一怔,并没有问“你是谁”,而是答道:“贫僧是愿空,但不是国师。” 陈留白听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忽道:“那法师是从哪一座山上下来的?九室山?宝吉山?” 闻言,老和尚枯瘦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声调都变了:“你,你是谁?” 都用这个标题了,能求到新二月的一张月票否? 感谢书友“只求桃花源”“1138”的慷慨打赏! ------------ 118:幕后真相,战利收获 陈留白一向不喜欢听人讲故事,因为那些故事中往往会夹杂着各种私货,添油加醋的导致失真。 不过这位愿空法师的故事倒值得一听。 他也是从山上下来的,来自九室梵净福地。 但和陈留白不同,愿空法师却是接受到山门任务,主动来到赵国。 该任务的主要内容为“传经弘法”。 选择来到被仙道废弃的无灵之地讲经传法,正是释家苦行戒律中的一项历练,和“红尘炼心”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属于历练,自然得恪守相关规矩,不可能说逼着别人来信佛,敬奉佛祖等。 而那时候的赵国传统,还是以道家为主,这导致愿空法师处处碰壁,滞留多年,依然无法完成任务。 直到延康帝上位,其求长生大道失败,听了愿空一席经文后,转而信佛,并表态要皈依佛门。 当其时,在延康帝面前,愿空主讲的便是“轮回转生之道”:通过因果轮回,投胎转世,从而实现新生。 转生虽然不同长生,但也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然而以愿空的道行修为,他只能从经文理论上讲述,要想真正做到,根本不可能。 说白了,其实就是画饼,做个形式壳子出来。 为了让这个形式更加立体而真实,他提出了让延康帝组建天龙八部的法门,让八部护法,从而顺利进入轮回。 该构想看似十分完善,但实质只是个空想而已。 要知道在释家体系中,天龙八部可是罗汉菩萨们座下的部曲,愿空哪有练出它们的能力? 再说了,延康帝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天龙八部来给他护法? 根本不现实。 可为了取得延康帝的支持,为了完成任务历练,为了可以回到山上,愿空法师顾不得那么多了,直说得天花乱坠。 他讲的都是经文上记载的法门,有典可循,所以这不算是“诳语”,亦不违规。 在得到延康帝的支持后,从上而下推广出来,释家必将大兴。 一开始,事情局势的发展的确如愿空所愿,寺庙兴建,僧人倍增,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到了后来,事态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在某一天,延康帝突然发难,将毫无防备的愿空拿下,直接穿了两边琵琶骨,囚禁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愿空才发现,原来延康帝在信佛之前,已经入了魔门。 不得不说,这位老皇帝真是個人物,道、魔、释,三家皆有涉猎。 为了长生不死,他是真拼了。 只可惜,碍于资质际遇,以及现实环境的限制,不管哪一家,延康帝都没有得到真传,最终捣腾出来的“天龙八部”显得不伦不类,残缺且畸形。 而他的复生美梦,最终也在陈留白的剑下,化为泡影。 至于延康帝是如何入的魔,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今故事的主角已变成一副尸骸,变成了一个谜,恐怕再也无从了解…… …… “这就是贫僧的故事。” 愿空的声调缓慢而干涩,其中蕴含着一股懊悔之意:他本想利用延康帝,万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从头到尾,都是延康帝在利用着他。 相比道门,释家拥有着自己的一套修行体系,更为注重心性戒律上的讲究,往往不善于杀伐斗狠。 他接着道:“在此困顿多年,其实我已经开始着急,导致失去了本心,将此地视为苦海,就想着早日超脱了。” 陈留白看着他:“如此说来,那近年露脸的国师,根本就不是你?” “不错,那个只是延康帝推出来的傀儡,故意让贫僧来背负骂名,并以此转移满朝文武的注意力。” “天龙寺上的布局,也与你无关?” 愿空露出苦笑道:“我被囚禁于此,动弹不得,如何还能做那些事?” 陈留白微微颔首:“那你现在有甚打算?我看你体内的生机,很不乐观。” 愿空叹道:“贫僧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临死之前,有幸遇到居士前来,故而想请你帮我带个东西回九室山。此物颇为重要,乃是我在赵国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寻获。” “哦,是什么东西?” “居士,你得发个道誓。并非贫僧信不过你,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陈留白笑了:“法师,吾与你萍水相逢。伱托我送东西回山,那是基于一份信任。但对于我,我答应是仁义,却并非义务,更用不着要对你发什么道誓。” 愿空默然一会,才道:“是贫僧着相了……你能诛杀延康,定然是位仁者义士,不会做出私吞贪墨之举。” 陈留白眉头一皱,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看似夸誉,实则是把人高高抬起,然后就落不下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重要的事,存着这么一份心思计算,也不奇怪。 说过之后,愿空下定了决心,干瘪的肚子忽而汩汩作响,仿佛其中有泉水流淌。 过一会儿,他张口用舌头卷出一物来。 薄薄一片,玉质,足足有孩童巴掌大小。 这赫然是一张天书残卷! 想当初,乾阳老道把一张残卷收藏在手臂的肌肉里,而今的愿空,却是将残卷吞进了肚子内。 两者相比,老道的那张残卷可就要小得多了。 “居士,你可认得此物?” 老和尚又将残卷吞回,显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开口问道。 陈留白回答:“此为天书残卷,的确是宝物。” “那你答不答应帮贫僧送回山上?” “我要先勘验过真伪。” “好,你走过来,我把残卷给你。” 说罢,再将天书残卷吐出,用嘴巴叼着。 陈留白迈步过去,来到跟前,忽而法念驭动,寒芒一闪,尘缘剑出现。 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毫无悬念地钉在了愿空的眉心处。 然而诡异的是,锋利无比的飞剑刺在那颗看似老弱不堪的头颅上,竟没能一下子就穿透过去。 “你?” 被杀了个出其不意,老和尚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陈留白不做声,只是不断地催动着法力,使得飞剑一点点地刺入进去。 而随着剑锋的刺入,下一刻,仿佛刺到了什么东西,让愿空发出痛苦的嚎叫。 一道狰狞的身影从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躯里浮现出来。 这种情形十分怪异,那道身影仿佛是愿空的阴神——其实不对,因为释家是不修阴神的,他们修行的是法相。 所以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愿空的法相。 只是这副法相显得诡谲,并且残缺不全,现身出来后,立刻弥漫出一股阴森的魔气,充斥着整座地宫。 它在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尘缘剑牢牢地将其定住,犹如打蛇七寸,把它从老和尚的身子上一点点地剥离开来,最后“嗤”的一声,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后面的石壁上。 看上去,仿若一道被钉死在墙上的阴影。 但它仍不甘心,长长的畸形肢体在胡乱摆动,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这种顽强的挣扎反抗,对于陈留白来说,是一种不小的折磨和消耗,他韶秀的脸色,正在变得苍白,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冷汗从额头处滚落下来。 但他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因为他知道,一旦让对方挣脱,便会后患无穷。 不用说苦战一场什么的,若是对方逃遁而去,往市井民间一躲,再想要找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在这时刻,陈留白很庆幸自己化神及时,否则的话,就会是另一个结果了。 至于临战突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些套路,虽然是不错,可着实冒着凶险,好比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若非不得已,他可不会随便去尝试。 足足一刻钟后,狰狞怪影的挣扎开始变得虚弱,身上的色泽明显黯淡下来: “原来,你早就看破了……” 陈留白没有搭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料敌先机的骄傲和自得来。 “真没想到,在这无灵之地,竟有你这般人物……老衲栽了,我认,不过先前所说,都是真得。我的确来自九室山,任务历练之事,也是真事。我到此讲经弘法,无奈一直得不到认可,处处受阻,甚至遭人嫌弃驱逐,受尽白眼嘲讽。我不甘心,故而找上了延康……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心态变化,心魔滋生,由佛入魔……” 陈留白仍不做声,法念施展,继续催动着飞剑,刺入得更深。 “啊!啊!啊!” “愿空”癫狂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甘心呀!什么山门任务,什么苦行戒律,不过是一场放逐。还说什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呸,自欺欺人……哈哈哈,悔不该,不该许下这般宏愿的。原来有些事情,是真得做不到……” 陈留白默然,神情坚毅,尘缘剑猛地绽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深入石壁寸余。 这一刺,终于将狰狞的怪影给刺死,阴影顿时变得斑驳,“砰”的,随即崩散开来,仿佛是飞溅的墨汁,把整堵石壁溅得到处乌黑污秽。 与此同时,莲台上的那具枯瘦的身躯开始着火。 这火像是透明的,呈现出一种神异的乳白色,无声地燃烧着。 陈留白开始大喘粗气,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衣衫已被冷汗濡湿。 先前在紫禁城上,剑斩魔头,他并未感到吃力,继而剑破宫殿,诛杀延康,同样表现得轻描淡写…… 直到遇上了愿空。 愿空所讲的故事大抵是真的,不过这对于陈留白而言,他并不在乎所谓“真假”。 他一向不喜欢听人讲故事的。 其实从看到对方的那一刻起,陈留白便心怀戒心,不仅仅是天生谨慎的性子,更是基于各种情况的综合判断。 延康帝即使是一国之君,可以肆意挥霍各种资源,但以他的出身和年纪,也很难在十多年间就凝聚出“天龙八部”来。 佛门生魔,两极转变,岂非说说而已。 正如由爱生恨,前提要爱得深,才能恨得切。 因此陈留白一直怀疑,在延康背后,还存在其他。 他不知道“愿空”为何不逃,或许其不甘心,而或觉得可以把陈留白欺骗拿下…… 不过现在,事情都过去了,至于其中具体的细节问题,都会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化作尘土,随风而去。 喘过一阵气后,陈留白感到好受了些,当即运用法念。 嗖的! 尘缘剑飞回,落在掌心处。 他将之捻起来细看,担心会受到了污秽,可一看之下,锋芒不减,熠熠发亮,似乎变得更为锐利了。 这是因为陈留白与飞剑之间建立起了良好的心念联系,参与更多的战斗,能促进彼此,如同人际之间的“患难之交”。 如果能更进一步,完全炼化,那此剑将与他合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好剑! 有此利器,实力倍增。 陈留白喜滋滋地将剑收入囊中,然后再去看莲台上的情况。 这个时候,那股神异白火已经将老和尚的尸骸烧成了一堆灰烬。 黝黑的灰烬中有异光闪动。 他走过去,张口一吹,吹气成风,把灰烬吹开来,登时露出藏在其中的事物。 出乎意料的,不是一件,而是两件。 其中一件,事先就能确定肯定会有的,就是那片天书残卷。 天书残卷的材质不知为何物,看似玉质,但肯定不会是世间之玉。 内中蕴含着玄妙的道韵法则,加持之下,就确保了此物不可能会被摧毁。 不管那是业火呢,还是别的火。 而另一件事物,金光灿烂,赫然是一尊奇怪的佛像金身。 其高约半尺,根本不是正常的佛像造型,而是由不同的形象拼盘起来的。 认真看的话,共有八副形象,分别对应,可不就是那天龙八部吗? 难道说,那部法门便蕴藏于此尊佛像金身之上? 面对不俗金身和天书残卷,陈留白并没有利令智昏,急着便来缴获,而是先施展出法念,对之进行仔细的检测与勘查。 一查之下,果然发现了暗藏的端倪。 噗的! 一团业火缠绕上了他的法念,迅速焚烧起来。 ------------ 119:辟谷修仙 法念意识,看着无形,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的精神。 当法念受损,就等于神魄受损。 损害得多了,精神受创,这人便会变得不正常,会变成傻子,而或疯子之类。 若是未曾化神,被这团业火缠上,陈留白定然会吃一个大亏。 只是他早有防备,念头一抖,仿佛是用手轻拍着火的衣衫。 一拍之下,就把那火给拍灭了。 这得益于化神后的法念的增强与韧性,与先天期的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接下来,将缠绕在天书残卷和佛像金身上的业火悉数扑灭,消除掉所有的隐患。 这两件东西,就成为了干净无垢的宝物。 不过今天连场争斗,消耗不小,不宜来探索宝物的内容,特别是天书残卷,更需要一个清净的场景才好来开启。 于是他把东西收好,纵身出去,开始在宫中漫步。 偌大一座紫禁城中,此际竟是寂静无人,静悄悄的,就算能寻找到的人,却都已是死人。 死状甚惨,全身气血皆被吞噬一空,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有些地方,类似的骨头架子竟堆积如山,不知死了多少,让人叫着,心生恻然。 陈留白叹息一声,直接打开那副厚实高大的门户,迈步走了出去。 不自觉间,风停雨歇,云层尽散,是雨后天晴的气候,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 门外的空地上,刀枪林立,旗帜飞扬,排列着一大队兵甲,严阵以待。 领队的,正是一身甲胄的赵格儿。 她带人撤出皇城后,驻守在内城,随时候命。当看到那片漆黑可怖的魔气乌云散去,恢复正常,不禁长长松口气。 与此同时,鼓起勇气,统率起一队精兵返回,守在紫禁城大门之外。 等了一阵,正见到陈留白开门走出。 “公子!” 赵格儿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向陈留白行礼。 哗啦啦的! 身后上千兵甲整齐有致,同样行礼。 尽管他们并不认识陈留白,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陈留白扫了一眼,对赵格儿道:“我去西山,这里就交给你了。” “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 赵格儿朗声道,语气坚定。 父王死了,哥哥们也都死了,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国崩乱,变成别的国,所以她得把局面场子给撑起来。 至于陈留白,由始至终,他对此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兴趣。 志不在此。 他的路在远方…… 这也是赵格儿对陈留白死心蹋地的原因之一,双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会存在切身的利益冲突。 跟着走,那路只会越走越宽。 到了如今,陈留白要做的事,基本做完了。可对于赵格儿,却是才刚开始。 考验也刚开始。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算是陈留白的人,可在朝野之上,很多的事情,不可能一有事就来求陈留白。 最好是靠自己,这样才能真正立足,站得稳。 陈留白飘然离去,离开京城,去到西山,回到了筑仙观。 “书生,你回来了?” 院落中,叶火生正在搬弄劈好的柴木,看到他,顿时笑逐颜开。 “嗯,回来了。” 陈留白微笑以对。 叶火生忍不住打量他一眼,感觉一夜之间,在陈留白的身上,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虽然看起来,其脸色略显苍白,身上衣衫也是显得凌乱。 不过叶火生是個识趣的,并没有问东问西,而是道:“你饿了吧,要不,我去给你弄吃的?炖山鸡如何?” 陈留白笑了笑:“我不饿……我已经不需要再吃肉了。” 叶火生一怔,疑问道:“不需要吃肉了?什么意思?” 老道闻讯出来,失声叫道:“你,你辟谷了?” 陈留白点点头:“我需要闭关几天,你们不用来管我。” 说着,迈步回到自己先前所住的客舍,然后关上了门。 老道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叶火生闯荡江湖,自也知道“辟谷”的意思,一脸震惊地道:“如此说来,那书生岂不是成为了传说中的陆地神仙?” 在他心目中,知道陈留白本事不俗,乃是世外高人。可在级别上,世外高人和陆地神仙又是不同的层次。 高人是高来高去的那种,可神仙呢,不食人间烟火,吞吐天地元气,飞天遁地,逍遥超脱…… 老道挠了挠头,嘴里呢喃道:“不是说这凡俗间,不能再成仙了的吗?” 叶火生又问:“老道,你也是修道中人,且说说辟谷之后,不吃五谷杂粮,肉食菜蔬了,那吃的是什么?” 说到专业上,老道振振有词地道:“当然是服气,古人曰:食气者神明而寿。” “那气就是灵气咯,为何咱们看不见,吸不到?” “呵呵,凡夫俗子,自是感受不到灵气的存在。” 乾阳老道说着,忍不住抬头看向太阳。 在修行体系中,有个专属名词,名为“日精月华”,吸收之,极为裨益。 在他所学过的法诀中,也有包含着吐纳日月精华的方法,主要是吸取月华,皆因太阳真火太过于猛烈,莫说汲取,便是观想,都会存在着巨大的风险。 一旦操作失误,整个人都会被太阳真火给烧没了。 故而修炼之际,往往会选择在夜间。 然而以乾阳老道个人的经历来看,就算在先天巅峰期间,对于日月的观想感受也微乎其微,感觉日月当空,难以想象的遥远,根本不可去触碰得到。 他就知道,是自己所学的法门不够层次,再加上没有打通全身的经脉穴道,使得基础缺失了。 好比建楼,基础不好,那楼房就造不高; 不高的话,又如何能接近天空中的日月? 换句话说,而今的陈留白一定是站到了很高的一个位置上。 至于到底有多高? 总之很高便是…… 老道猜测不到,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羡慕归羡慕,他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去觊觎,从而生出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那就是妄想了。 喜欢妄想的五师弟没有回来,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 老道心底不禁叹了口气,他决定今晚在真君神像前多烧一炷香,烧给青阳师弟的…… …… 发生在紫禁城中的惨剧事件,对于整个赵国,无异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 一众皇族核心,以及文武大臣,皆丧命于此,尸骸堆积在各个宫殿内,骇人听闻。 光是收拾,便派遣了上千兵力,足足收拾了三天三夜,这才勉强清理干净了。 当众多尸骸运送出去,给各家认领,自是满城恸哭,家家户户都在披麻戴孝; 另外,白帝城、轩剑派、玄机门等三大门派,以及诸多的帮会山庄,也纷纷来人了。 对于这些江湖势力,他们同样损失惨重,死了不少高手。 其中一大部分,可都是帮主庄主级的,死于非命后,导致所在的帮会山庄群龙无首,内部纷乱,那是不可避免的事。 不管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的君王还是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正是四皇子殿下赵斌的嫡子赵明钊。 赵明钊虽然才得十岁,可已经是目前局势下的最优选择。 由于新帝年少,所以很多事情都由姑姑赵格儿来做决定。 非常时期,这位公主殿下表现出了卓越的手腕本事来,或安抚、或拉拢、或提拔、或镇压……除了少数几桩流血事件外,其他方面,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作为郭林的亲传弟子,在这个时候,赵格儿得到了白帝城方面的大力支持。 但更重要的,还是赵格儿上面站着的那个人。 在沸沸扬扬的各种传言中,都说那是个仙人! 当日陈留白傲立紫禁城,仗剑斩杀魔头的具体内情,并没有什么人知晓,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 可越是神秘,越能引发百姓们的猜测和热议,传得神乎其神。其中一个说法,便是说陈留白看着外貌年轻,宛若少年,实际上已是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另外,赵格儿也暗地派人做了不少宣传工作,更加坐实了陈留白的仙人身份。 一位活生生的仙人,对于朝野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无人敢撄其锋。 而与之关系密切的赵格儿顺理成章地便成为陈留白的代言人。 在这里,毫无疑问,赵格儿的做法就是狐假虎威。 关键在于,陈留白并不介意把虎皮借给她用上一二。 赵格儿也很好地把握住了其中的分寸,该做的,不该做的,拎得非常清楚。 在政令上,第一桩措施便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以此鼓舞民心; 第二项:宣布取消和减免大量不合理的苛捐杂税; 第三项:不拘一格降人才,选拔大批青壮官宦来填补空缺; 第四项:号令地方上的各个衙门,与靖夜司配合行动,大力打击妖邪贼寇…… 每一项政令措施,都称得上对症下药。不敢说药到病除,最起码,这天下局势算是开始得到了控制和稳定,并向好的方面发展起来了。 天下百废待兴,京城内外,更是破旧建新,进行得如火如荼。 城外最为引人瞩目的新工程,正是在西山上,要把天龙寺的废墟清开,然后建起一座全新的筑仙观。 用筑仙观来取代天龙寺,此乃大势所趋,无可厚非。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筑仙观这是沾了陈留白的光。 大家都知道,那位来历神秘,年轻得过分的仙人,自从在京城斩魔后,便一直隐居在山间的道观内。 而为了公子不受烦扰,赵格儿特地派遣了一支兵甲,将西山团团把守住,严防闲杂人等出入。 除此之外,每隔两三天,她还跑来筑仙观外等候,看陈留白出关了没。 在进入那间客舍之前,陈留白本来说要闭关几天,谁知道这一闭,一天又一天,从三月到四月,再到五月…… 那房门依然不见开启。 这般闭关法,让叶火生为之咂舌,好在事先知道了陈留白已然辟谷,不用进食了,否则的话,定然会担心其是不是饿死在里面。 老道的想法更多,不由联想到那些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中,什么黄粱一梦,什么观棋烂柯…… 原来在真正的修仙者眼中,时间就是这么过去的。 沧海桑田,恍若弹指一瞬。 …… 五月初五,月上中天。 老道和叶火生正在院中吃晚饭。 在这段时期内,由于建筑新道观的缘故,他们吃饭都会比较晚。 近日来,山上的工程进展不顺,出现了阻滞,竟是闹鬼了。 那不是一般的鬼,而是天龙寺的余孽作祟。 为此老道颇为苦恼,他作为观主,竟镇压不住那些邪祟,叫人笑话。 可没办法,镇不住就是镇不住,也找不到人帮忙。 在那一场大祸劫后,偌大赵国,连先天宗师都找不出几个来了。 心情不好,胃口便不好,连野味吃着,都觉得不香了。 “聿!” 院中加建的一座马厩里,胭脂马本来正站在里面发呆,猛地间,它若有所觉,扬蹄长嘶起来。 嘶鸣声中,带着一股兴奋和欢喜。 叶火生反应很快,霍然站起,朝着道观后面看去。 老道也下意识地观望起来。 正看到一幅奇观: 但见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好像一匹倒悬的银河,不偏不倚地落在老旧道观后方的一间房屋的屋顶之上。 那里,正是陈留白所在的客舍。 这个时刻,似乎是客舍内有人正在吞吐月华,才吸引得这月光凝聚,灌注下来了。 那人,除了陈留白,还有哪个? 如此奇观,不但让老道和叶火生瞧得目瞪口呆,更有一只只鸟雀被惊动,振翅飞来。 不到一会儿功夫,道观的屋脊瓦面上,竟站满了各种鸟禽。 它们井然有序地围聚在月华四周,一只只伸长了脖子,像是在借机汲取其中的月华之力。 除了鸟禽,更有不少兽类从四面八方奔来…… 老道活了大半辈子,未曾见过如斯阵仗,慨然叹道:“这,这个便是修仙吗?此生一见,死而无憾矣。” 叶火生则神情激动:“要死要活干甚?书生这是要出关了……” ------------ 120:隐藏的金手指 狭小简陋的客舍内,月华穿过屋顶,倾泻而下,映照得满室亮堂堂的,蔚然奇观。 陈留白盘膝坐在一块陈旧的蒲团上,正沐浴在灿烂的月华之中。 他一双眸子,明亮如天上的星辰。 右手之上,把持一物,正是那片从愿空那里获得的天书残卷。 此时有古老而苍莽的气息喷薄而出,连玄奥的龟甲都遮掩不住。 这般变化,出乎意料,使得陈留白措手不及。 要知道在之前,对于不同的天书残卷浸淫施展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波澜不惊,安然无事。 为何现在这次出现了意外和纰漏? 难道说这片天书残卷中蕴含的法则神韵非常特殊,导致神秘龟甲失效了? 气息走漏,他倒不惊慌。 今时不同往日,化神之后,在这赵国,陈留白已是超然其上。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要把它先收起来。 他正待将这片天书残卷收回到壶天袋内。 嗡的! 那残卷通体忽然爆发出一层毫光。 此光为紫色,像极了“紫气东来”的那种,煞是漂亮,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光彩。 然后它猛地飞起,裹挟着一团紫光,电光火石间,就从陈留白的眉心处飞了进去。 如果说刚才龟甲盖不住残卷的气息,让陈留白有点措手不及的话,那眼下这番变故,着实出其不意,使得他大吃了一惊。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意识便伸手来抓,却只抓了个空。 那片天书残卷已经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下意识地,陈留白暗道一声“不好”,怀疑是不是遭了阴招:天书残卷被愿空做了手脚,先前并没有清除干净,等到此刻才发作……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若是愿空的手段如此高明莫测,能完美躲得过自己的法念勘查,岂会被杀? 陈留白吐一口气,将那杂念猜忌按下,重新闭目养神,来感应那天书残卷的去向…… 这趟选择在道观闭关,本意是要好好消化修为境界上的晋升,也就是巩固住阴神。 第二境“炼气化神”,化神是极为关键而重要的步骤。 他从西山走向京城,穿过大街小巷,最后立于紫禁之巅,听一声春雷,万物竞发,然后就化神了。 别看这个过程颇为潇洒轻松,其实是厚积薄发的结果,只是恰好需要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不过刚化神,就和延康帝、愿空他们干上了。 争斗过后,归于平静,正适合用来闭关消化。 主要的内容,可以简单地归纳为两个字:养神。 之前老说的“闭目养神”,此“神”非彼“神”。 一個是泛指的“精神”,一个是具体的“阴神”,并不相同。 凝聚塑造出了阴神,等于众多法念的合体,仿佛是存在两个“人”一般。 阴神所代表的“人”,就是藏身于上丹田泥丸宫中。 而刚才那片天书残卷,恰是飞进了泥丸宫,想要找到它,自然就得靠阴神了。 这还称不上“内观定照”,想要真正达到内观定照的地步,需要开始第三境“练神还虚”的修炼才行。 当前陈留白只是处于“养神”阶段,还没有进行“炼神”呢。 况且,他也没有相关法门,不得其门而入。 闲话不提,无法内观,但可以通过阴神来感受。 毕竟泥丸宫中突兀地多了这么一件异物,肯定能感受得到才对。 以陈留白目前的修为,入定很快,便能做到平心静气,心无旁骛了。 在感受的视野中,那是一片苍茫,置身其中,竟有一种失去方向的模糊感,不辨四面八方,不知何处为上,何处为下,阴神如同漂浮在水里…… 在哪里呢? 该去哪找? 有疑惑的念头出现。 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迷茫和孤独。 …… 院落中,老道和叶火生站着,一脸的期待。 只是等了许久,依然不见陈留白出来。 那道吓人的气息已经消弭不见了,紧接着是灌注下来的月华化作无形,恢复了正常。 挂在夜空上的,只得一轮明月。 仿佛先前发生的奇观,只是一种幻象。 不过屋顶上仍有不少鸟雀停驻,一只只呆立在上面,好像还在回味着月华的滋味。 “夜隼、野鸡、鹧鸪、连乌鸦都来了……哗,那只斑鸠好肥,要不要打下来煮汤?” 叶火生一边数着,一边说道。 老道冷笑一声:“你就只顾着吃,不懂担心一下。” 叶火生嘴一撇:“担心什么?担心书生修行出了问题?担心有用?根本帮不上忙。” 老道伸手一指:“我担心的是这些鸟兽吃多了日精月华,会成妖。” 叶火生一怔,疑问:“成妖这么简单的?” 老道一耸肩:“这个谁说得准?总有些因缘际遇,一不留神便成了的。” 叶火生没那么好吓唬,满不在乎地笑道:“怕甚?大不了日后逮着哪只肥了,就先杀为敬,等吃进了肚子,就再无法作妖了。” 老道瞥他一眼,忽而转换话题:“你到底做了决定没?是要留在道观呢,还是听从公主殿下的,入朝为官?” 叶火生回答:“不是说了嘛,我要等书生出关后,再做决定。” 老道呵呵笑道:“那可能有得等了。” 叶火生一摊手:“再等多一年半载,都是值得的。” “依贫道看,以你的性子,哪里是做官的料?不如留在道观,领个度牒,正式出家好了。吾家筑仙观,并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可以喝酒吃肉,也能娶妻生子。” 乾阳老道敦敦劝道,他是真看中了叶火生的资质,而且道观正是用人之际,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光杆观主了,凄凉得很。 其实老道的本意,并非说一定要把筑仙观发扬光大,也不喜欢将道观建到山顶上,取代天龙寺原来的遗址,那太招摇了。 树大招风,容易折。 可没办法,那是赵格儿的意思。 而且天龙寺的废墟堆积在上面也不是个事,时不时闹点动静来,长期以往,会酿成祸害。 必须要对之进行镇压才行。 那用什么东西来镇压最为合适? 当然是一座全新的道观了。 偌大西山,本就是名山,断然不该就此荒废了的。 建造新观,乾阳老道为主持,负责设计和提出各种要求即可,至于费用人工等,皆不用他来操心。 倒是省心的,等于朝廷出资给他起道观,兼且宣扬道统。 问题是,老道身边没人呀。 以他现在的情况,招收道童道士等并不难,大把的人等着入门,只是良莠不齐,宁缺毋滥。 老道最看欣赏的,还是叶火生。 然而赵格儿一开口,便是直接要封叶火生一个靖夜司千户。 千户呀,正五品金牌,响当当的。 在待遇方面,筑仙观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从叶火生的性情取向着手,以此为切入点,进行拉拢了。 叶火生咧嘴笑道:“其实我琢磨着,咱家穿上道袍,也能去当千户的。” 老道一愣神,随即竖起大拇指:“说得对,正是这个理。” 也不知是赞誉他想得周到呢,还是贪心,全都要。 叶火生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前程,此时却在替陈留白担心,虽然刚才嘴上说着“担心没用”,但是客舍那边忽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下子又沉寂了下去,终归会让人感到不安。 况且,陈留白真得闭关太久了…… …… 在泥丸宫的世界内,陈留白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弥漫四周。如果念头不够坚定的话,很容易会感到崩溃,然后赶快逃遁离开。 但他坚持了下来,并执著寻找。 飘飘荡荡间,他若有所感,猛地“看”去。 在前方不远处……实际上也可能是很远的地方,那里骤然出现一片紫光。 正是那片天书残卷身上散发出来的毫光。 这光芒如灯,指引着陈留白前往。 他于是油然而生出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立刻冲了过去。 那道紫色毫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是飞翔的萤火虫,无论陈留白如何奋力追赶,彼此之间,始终相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遥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之间。 紫色毫光忽然停了下来,而在前方,如同是一块尘封已久的大地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那块天书残卷立刻依附过去,融合到了一起。 下一刻,一股莫可名状的威严气息漏出。 陈留白的阴神感受到了这缕气息,但根本没办法对之进行体会,瞬间便被吹拂了出去。 简直如同一片落叶遭遇到了狂风,没有任何抵御和反抗的余地。 “那是……” 客舍中,陈留白睁开双眼,一脸的震惊。 突然的震惊,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咳嗽声中,那股并不属于他的气息按捺不住,不受控制地从泥丸宫中迸发了出来: “轰!” 转瞬间震得整间客舍为之崩塌,尘土飞扬。 “吱吱!” “呱呱!” 停驻在屋顶上的鸟雀受惊,纷纷张翅,慌忙逃命。 这番动静把外面的老道和叶火生惊动了,再也忍不住,立刻施展身法,赶来看个究竟。 “我没事……你们不要靠近来!” 陈留白当即喝道,他生怕那缕可怖的气息缭绕不散,会把两人给直接绞杀了。 闻言,老道和叶火生赶紧停步,对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退走,一起退回到院落中。 他们主要是担心陈留白的安危,听到其声音,确定没事后,就没必要凑上去了。 也许是陈留白有着某些隐私,不愿给人看到;又或者另有苦衷…… 但不管如何,既然他开口说“不要靠近”,那别人最好就离远点。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陈留白脸色变得苍白: 虽然只得一瞬间,可他感受到了那缕气息,分明便是某种大道法则的神韵! 至于是哪一种,不得而知。 因为对方太过于庞大而磅礴,若是勉强去浸淫领悟,陈留白很可能会立刻粉身碎骨,死得渣滓都不会剩的。 一直以来,他本以为手头上获得的天书残卷,那上面蕴含的法则神韵已是十分丰富而厉害,然而如今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涓流对上了沧海。 如此强大而浩瀚的法则神韵,难道说,那竟是一页完整无损的天书? 自己的上丹田泥丸宫内,一直隐藏存在着这么一页天书? ------------ 121:仙道无悔,仙人非人 陈留白坐在倒塌的客舍中间,任由尘土落在身上,怔然发呆。 今晚发生的事,接二连三的变故,着实让他目不暇接,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想当初来到这个广袤无垠的神异世界,陈留白曾经自哀自怨过,觉得没有强大的金手指傍身,想出人头地,根本没门。 好在从小到大,运气似乎都不错,仿若“天命所归”。 只是福泽气运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总有种发虚之感,很不确定。 不过随着修为一步步提高,在观感意念方面越发敏锐,甚至开发出了“此地有宝”的超感来,算得上一门小神通了。 关于此事,他一直心存疑惑,只是琢磨不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如今,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在自己的泥丸宫中,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藏匿着一页天书! 陈留白是真想不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生俱来的? 穿越夹带的? 而或别人植入的? …… 一时间各种揣测,都觉得有可能。 关于天书来历,倒可以搁置一边,暂且不予探究。 陈留白更感好奇的是此书之上蕴含着的,究竟是哪项法则道韵? 在这里,可以确定一点。 就是那页天书,与从愿空那里缴获的残卷系出同源,毕竟两者很自然地融合到了一起。 正如之前,陈留白把两块阴阳法则的残卷合并起来一样。 但还是有些不同。 上次合并,是在法念的促使之下;而这一次,却是残卷激发出来后,主动就跑去泥丸宫中了…… 回想起来,这个过程更像是被吸取吞噬过去的。 毕竟泥丸宫中潜藏的那页天书实在太大了,它可能还没有真正完整,但应该已相当接近完整。 随便漏出来的一缕气息,便让陈留白的阴神难以承受。 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这页天书并无恶意。 可不管如何,身上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不搞清楚的话,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只可惜在施展法念来探研那块天书残卷时,猝不及防之下,苍莽的气息便冲开了龟甲的遮掩,喷薄而出了。 陈留白本想感受上面蕴含的究竟是哪种大道法则,却发现一片苍茫。 茫茫如同拨不开的浓雾,笼罩其上,根本无法窥破。 紧接着,就发生了飞入泥丸宫的事…… 而今残卷已经融入了天书里头,他更没办法来感悟了。 当前阶段的阴神,实在太过于弱小。 经此一事后,陈留白发现自己对于天书的认识和了解又打开了新的大门。 前面较为顺利地获得几块残卷,并从中领悟学到了相关的道法,让陈留白认为,关于天书的玄奥和秘密,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远非如此。 其中关键的一点:真正的完整天书,到底会有多大? 总之肯定不会像是一般书页的那种。 回忆着在泥丸宫内的遭遇,那惊鸿一瞥,足见一斑。 真得很大,仿佛包含着一個世界…… …… 思索无果,陈留白起身,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迈步走出去,来到院落中。 四道目光登时落在他身上。 叶火生赞一声:“果真是辟谷,两三个月不吃不喝,依然白白净净,没有丝毫的消瘦。但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那么久没洗澡,为何还能保持如新?这个,也是辟谷带来的好处?” 陈留白答道:“化神辟谷,自清凉无汗,此为身体上的变化。” 老道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这便是仙人神体了?” 陈留白摇了摇头:“我目前只算是修仙者,还称不上是真正的仙人。” 老道点头道:“明白。” 其实他并不明白,只是知道仙人之间,也分了诸多层次,一时半会,难以说得清楚。 陈留白并未多说,径直去取了一副新的碗筷,然后坐到餐桌上,开始吃喝。 叶火生一怔:“你不是辟谷,不需要吃人间烟火了吗?” 陈留白往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道:“辟谷的意思,是说寻常酒肉已经对修行无益。但人嘛,依然有七情六欲,依然有口舌之欲。所以,辟谷不代表辟口。” 叶火生顿时明白了,一拍手:“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如果辟谷之后,只能吞吐天地灵气,吃不得煎炸烧烤,吃不得甜酸苦辣,那这活着,要减掉多少乐趣?” 陈留白笑道:“此言甚是。” 正常而言,吃得人间烟火,哪怕是血食级别的,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定的浊气,日积月累,沉淀在体内,会造成某些阻碍。 不过这些浊气,比起天地间的滚滚浊气,就不值一提了。 闭关那么久,每时每刻,他都在承受着凡俗间的浊气侵蚀。 那种侵蚀,天然地带着浓浓的恶意,像是很不欢迎陈留白的存在,所以要把他驱逐,甚至直接毁灭掉。 反观陈留白,化神之后,他同样感到了各种不习惯。 这并非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能否兼容的问题。 好比鱼儿不能上岸生活,而鸟儿也不能到水中过日子。 无灵之地,仙道弃地,就是因为这里不存在天地灵气,无法提供给元神修行的土壤和能量。 它是极为贫瘠的。 这种贫瘠对于正常武者,对于普通百姓们并不彰显,也感触不到,最多就是觉得血食稀少,天材地宝凤毛麟角而已。 而在传统的认知里,本能地就认为好东西就应该是物以稀为贵。 只是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天下”,并非真的天下;而好坏优劣之分,更是比较之后,才能更为清晰。 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世间百态,以阶层划分,层层叠叠,从下到上,不知叠加了多少层。 当活在一个阶层里头,这里,便是他们的天下。 所以说陈留白是有气运的,他当初被神秘道人带上山,一下子就跨越了无数的阶层。 但这并非就是终点。 因为在他的上面,头顶之上,层层叠叠的,不知还存在着多少阶层。 陈留白要做的,便是继续往上走,很努力地,一直走…… 仙道无悔! 当感受着周围潮水般的恶意排斥,他心里便知道,差不多该走了。 下山之后,他本来给自己定了一个十年之约,要在这十年间苦练不休,然后找到回山的路。 而今看来,因为各方面比较顺利,主要的事情,不用三年便宣告完成。 差不多要踏上回山之路了。 这番远行,可没有山门长者的接引,需要陈留白自己一步步地走回去。 但在离开之前,有些事情,也得给办妥,交代清楚了。 他在吃喝,叶火生则在边上叨叨絮絮的,讲述着赵国这段时期发生的各种事干。 从庙堂讲到江湖;从京城讲到西山;从公主殿下讲到他自己…… “书生,你说我进靖夜司当个千户好不好?等于手持朝廷牌照,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陈留白放下筷子,忽道:“你就没想过,跟着我走?” 叶火生叹道:“其实我想过的,男人大丈夫,岂能偏居一隅,当个井底之蛙?然而思来想去,我跟着去那未知之地能做什么?做个累赘罢了。我虽然没甚本事,剑法也学得不好,但绝不愿意当朋友的累赘。” 陈留白微微颔首,再去看乾阳老道。 老道摸了摸脸:“我学道数十载,一直有个梦想,想去真正的仙道之地走一走,看一看。但不知怎地,也许是过了追逐梦想的年纪,突然间竟感到了害怕,害怕自己去到那儿后,会被人视作蝼蚁般,随便一脚就踩死了。那样的话,就死得太窝囊,太没意思。你说,是吗?” 他一向是个淡泊而理智的,懂得分寸进退,最大的执念,大概便是要把筑仙观守住,并找到合适的传人,传承下去。 对于两人的表态,陈留白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趁着机会,老道就把山顶上天龙寺废墟旧址上闹鬼的事说了。 陈留白说:“今晚月色不错,那我上去瞧瞧。” 说罢,起身迈步。 一个跨步,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院门之外,宛若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再一跨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看到这一幕,乾阳老道感叹道:“如果这还不是真正的仙人,那仙人将会是何等模样,还是人吗?” 他并没有任何贬义,就是觉得当修炼到了凡俗无法认知和理解的境界后,高高在上,超然超脱,便成为必然。 仙人非人! 面对之,不但会心生敬畏,更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却说陈留白很快就来到西山顶上,目光一扫,看到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先的废墟被清理开了,并建起了不少新的建筑,居中一座高台分外惹眼。 此台名为“望仙台”,乃是赵格儿亲自命名,显然意有所指。 陈留白直接登台,居高扫视,便有发现:果然是那些残留的邪门恶念在作祟。 面对这些,自不用出剑。 他伸手从壶天袋内掏出一物,正是那尊拼盘式的天龙八部神像。 但见金身坐镇,其中有玄光映照。不多一会,四周之地,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狰狞怪影无所遁形,源源不断地被摄收了进来…… ------------ 122:人生为逆旅,吾亦是行人 这尊显得怪异的佛像金身,陈留白命名为“天龙八部”。闭关之际,对它有过一番研究。 可以确定,其本身便是一部法门。 释家法门。 正统的那种。 不过落在愿空手里,不知是受限于资质机缘呢,还是他被困于赵国之后,心性发生了扭曲畸变,从而导致练着练着,就入了魔。 洗脑的诵经声、暗藏玄机的晨钟暮鼓、残缺的谛听兽相,以及化魔后要四处吞噬武者气血的天龙八部,皆出自愿空的手笔。 这个故事版本,才是最符合逻辑关系的真相。 延康帝以为自己控制了愿空,没想到老和尚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 但不管如何反转,如何算计,在陈留白的剑下,都化作了泡影。 愿空的尸骸被业火焚烧,没有烧出舍利子,而是留下这一座佛像金身。 等于是爆奖励,出秘籍功法了。 虽然此法属于释家,陈留白学不来,可天龙八部本身,便是一件颇具玄妙威力的法器。 前文说过,“部”为“部曲”,就是菩萨罗汉们的部下,护法扈从之类。 与之对标的法门不少,比如旁门左道的《五鬼搬运法》,和《五猖兵马术》等; 当然更少不了道门正统的天兵天将,六丁六甲之类…… 在本质上,这些法门都是一样的。 陈留白所学,属于道门正宗,当前阶段,自然无法来炼制出真正的天龙八部,驱遣任用,但可以直接激发金身的威力,用来驱邪镇鬼,十分趁手。 特别是对付与释家沾染着因故关系的妖邪,那真是一打一个准,轻而易举便拿捏住了。 回到赵国后,陈留白一路经历,缴获不少,但具备相当价值的,除了天书残卷和尘缘剑外,接下来就轮到此物了。 另外,他还存了一份较为遥远的念想。 有真言曰: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说不定,以后有了道行,便有机会将天龙八部罗致麾下了…… 远的且不提,先说当下在西山之巅,陈留白直接亮出天龙八部,犹如吸尘器般,哗啦啦的,将一众狰狞的邪门恶念摄收干净。 整个地方,顿时变得风清气爽起来。 做完这些,悠然返回道观。 第二天,听闻陈留白出关了,赵格儿立刻赶来筑仙观,肃立在院落中,表现得仍像個等待召唤吩咐的婢女。 见状,老道暗暗点头,觉得此女真是聪明。 如今赵国,这位公主殿下可是炙手可热,称得上权势滔天了。但在陈留白面前,依然是如此谦卑。 相比之下,总有些人一旦上位,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很容易就飘起来。 虽然不大清楚陈留白与赵格儿之间的关系,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老道认为,以陈留白那种性子,其并非一心一意地力推赵格儿上位。 当初的话,估计便是随手下的一着闲棋。 只是赵格儿很好地抓住了这么个机会,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否则的话,以陈留白这种翻云覆雨的实力,想换个人出来,实在太容易了。 没等多久,赵格儿在老旧道观的堂上见到了陈留白。 这一次公子闭关的时间,其实也就是过去了两三个月,可赵格儿却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颇为漫长。 再看到陈留白,越发感到彼此之间的那种差距,心里暗想:公子定然是成了仙的,容颜已不老…… 要知道青春永驻,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境界。 如果陈留白开口,要她跟随而去,赵格儿绝对可以抛下现在所有的东西,地位名利,皆可抛却,义无反顾。 然而陈留白并没有那个意思,只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赵格儿如同一名属下,对着上级进行着认真的汇报:庙堂策令、朝野动态、人事任免等。 “你做得很好。” 陈留白赞誉了一句。 得到他的夸奖后,赵格儿心花怒放,很是高兴,又道:“公子,这段时日来,京城诸多人家都给你竖立了长生牌,他们都很感谢你出手斩魔,拯救了天下苍生。” 陈留白走的不是香火神道,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也知道背后定然有着朝廷官府方面的舆论导向,推波助澜促成的。 大概是赵格儿的一种刻意讨好吧。 便笑了笑,然后拿出一枚护身符来:“此符赠你,可保你平安。另外再有一言相赠:勿骄勿纵,有舍有得。” 赵格儿心中一凛,连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护身符,终是忍不住开口相问:“公子,你要走了?” “嗯。” “那你可还会回来?” 陈留白淡然道:“也许会。” 在这里,他特意设计了一个话术,倒不是要给赵格儿念想,而是留下一份足以存在多年的震慑。 赵格儿眼圈泛红,几乎要流出泪来。但她生生忍住了,脆声道:“公子,那我回宫了。” “好,去吧。” “多谢公子。” 赵格儿忽而伏地,很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这才起身出门。到了外面,又忍不住回首来看,正见到陈留白坐在真君神像跟前,身形挺拔。 这是赵格儿最后一次看到陈留白…… …… 陈留白找到老道,手中拿着一块桃木神主牌:“这里面寄存着一缕山神判官的残魂,等新观落成后,你给它一个容身之处,敬奉些香火即可。” “好。” 老道没有丝毫迟疑就答应了。 陈留白接着道:“道观传承,要有法门,更要有人,靠伱一个人,恐怕力有不逮。” 闻言,老道神色黯然,他心里很清楚己身的情况,不但是上了年纪的问题,还有着各种病痛。 虽然随着天龙寺的崩塌,心魔已除,可疯癫那么多年,身体亏空得厉害,造成了不少永久性的损伤,根本养不回来的。 这些问题,陈留白也爱莫能助,他是化神了,可并没有真正成仙,也没得神丹妙药。 于是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朝廷背书,事半功倍。我这里有一部简易版的《五行遁法》,你且拿去,修炼之,或有所得。” 望着那并不算厚的手抄本,乾阳老道神态激动起来。他心里明白,此书乃是陈留白特意手写的,为的是回赠天书残卷的礼。 可在老道看来,陈留白救过他,救过道观,早把天书残卷的情相抵过了。 更何况,这种事哪能计较的? 故而这本《五行遁法》,乃是陈留白个人慷慨的馈赠。 这绝对是一大传承。 筑仙观也曾辉煌过,有着不少传承,但就算最巅峰之际,那些传承也无法与《五行遁法》相提并论。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陈留白再叫过叶火生:“阿生,你不是要等我出关,然后再做决定吗?我认为,你应该拜老道为师,加入筑仙观。” 听到这话,叶火生不假思索,当即对着老道纳头便拜:“师父在上,且受徒儿一拜。” 乾阳老道笑骂道:“拜师也没点规矩。” 其实心里高兴得不行,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要讲一个名分,亲人名分、朋友名分、师徒名分…… 五花八门。 只要名分定下了,才能顺理成章。 虽然之前陈留白指点过叶火生的剑法,但那只算是朋友之间的交流。 陈留白可从没有收徒的打算,便是与家乡中的陈文庆,都只是一种引导和点化,而非正式收徒。 对于拜师老道,叶火生倒是干脆,没有丝毫思想压力。 他喜欢老道的脾性,感到对口。 作为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江湖草莽,漂泊那么多年,这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倦了。 浪子始终要回头,游子也想着归家。 而今叶火生投身入筑仙观,就算是找到了家。 当然,他与老道之间,是相互需要的,说是师徒,不如说特殊关系的忘年交,报团取暖。 陈留白叮嘱道:“既然拜师,就该在山中潜心苦修,等学有所成后,再出山降妖除魔不迟。” 叶火生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告诫,忙道:“我记下了。” 他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本事,学到的剑法,用来行走江湖,对付些捕头差役、山贼盗寇、孤魂野鬼之类,绰绰有余,可遇到厉害的妖邪高手,那就抓瞎了。 从荒废古寺、到潼关、再到京城…… 这一路来的遭遇经历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若是继续这么莽撞下去,定然活不久的。 叶火生倒不怕死,只是不愿死得窝囊,糊里糊涂,故而正是要收心养性,好好在道观潜修打磨几年再说。 陈留白接着道:“另外,道长本身并不善于剑道,你有时间的话,可去江州陈家集走走,或有新的领悟。” 叶火生听明白了,郑重地道:“我一定会去的。” “最后,我在内城的那处宅院,就送给你了。从此以后,你在京城中,就是有房人士。” “多谢书生,有了此房,那我娶媳妇,也会容易些。” 叶火生喜滋滋的。 旁边老道听着,不禁鼓起了双眼:越说越没正经的…… 说过玩笑话,叶火生一正神色,开口问道:“书生,那你决定什么时候走?” “现在。” “啊?现在就走?” 陈留白点一点头:“不错。” 叶火生忙道:“这也太急了,而且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陈留白淡然道:“需要准备什么?” 叶火生没话说了。 对于普通的人,出远门的话,可是一桩不得了的大事,要大费周章地提前准备,精心备好各种物资东西才行。 可陈留白明显不是普通人,逍遥超脱,岂是说说而已? 叶火生不舍地道:“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最起码,也得让我准备一席好酒好菜,痛饮一番吧。” 老道干咳一声:“阿生,这你就着相了,昨晚不就吃喝过了?哪能没完没了的?” 陈留白笑道:“道长所言正是。” 面对着那张韶秀的面容,乾阳老道很想张口吟一首仙诗青词之类。 他一向都擅于此道,最喜在市井乡野吟诵,有一种游戏红尘的飘然。 可如今在陈留白面前,老道完全想不到有哪句诗词可以派得上用场。 每一句,都形容不到位,都有班门弄斧之嫌。 把该说的说完,陈留白当即走了出去。 他并非孑然一身,还有一匹马,胭脂马。 诚如叶火生之前所说的,行走天下,得有好马。 在这个意义上,陈留白倒算是达到了标配。 翻身上马,望着满山翠绿,白云悠悠,他心情大好,张口吟道:“人生如逆旅,吾亦为行人。” 得得得! 绝尘而去。 ------------ 123:回山之路,千辛万苦 大乾仙朝,道历一千六百五十三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特别的长; 山北域,彤云密布,大雪纷飞。 在雪地上,却有一支队伍在冒雪而行。 看他们的衣装,大概是附近的村民,行伍中抬着一顶大红花轿,赫然是送嫁的。 跟随在花轿边的几位,应该是新娘的亲人,一个个却是脸色悲痛,没有半点送亲的喜悦。 队伍前头,是个吹唢呐的老者,吹出的曲调也没有多少喜庆之意。 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朝着野外处走,越走越是荒芜,最后来到一座大山的山麓下。 此山甚高,高而险峻,乱石丛生。 望着阴沉的大山,众人脸上不禁露出畏惧的神色,脚步都迟疑起来。 与此同时,两名轿夫觉得轿子似乎变得沉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抬得久了,感到了乏力,还是因为觉得害怕了,手脚就开始变得酸软起来。 队伍中一名花甲老人看到,连忙低声喝道:“大伙儿走快点,误了时辰的话,咱们可都担当不起。” 听到这话,众人连忙按住内心的惊慌,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一座建立在山坳处的神庙前。 此庙造型奇特,倒不算大,看上去,如同一处洞窟,并没有装门,门户黑洞洞的,仿佛一口张大开来的嘴巴。 在花甲老人的指挥下,轿夫吃力地把花桥抬进了庙里,他们不敢抬头去看那尊黑甲黄面的神像,恭恭敬敬的,大气不敢喘,低着头赶紧地退了出来。 到了此时,新娘的亲人们再也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花甲老人连忙叱道:“有甚哭的?花娘嫁到山上去,便能吃香喝辣。如果能给大仙诞下子嗣后代,得了宠,你们一家都可能会飞黄腾达,保得三代富贵。” 一名壮汉怒道:“村长,你莫要说这些风凉话。这么好的话,不见你把女儿嫁过去?” 那村长讪然道:“我家女儿长得不好,没被大仙看上。” 壮汉红着眼:“谁不知道大仙生性暴虐,又好淫,以前嫁上山的女子,一个個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成人形。它是妖呀!” “住口!” 村长仿佛被蛇咬了一口,蹦跳起来:“宋家老三,你真是活腻了,什么话都敢说……” 一边说着,一边赶紧东张西望,生怕会突然扑出什么怪物来: “你呀你……我懒得跟你说,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们。走走,大伙儿快下山去,要天黑了。” 一众轿夫等人显然也怕了,跟上村长,三脚并作两步,心急火燎地奔下山去。 剩下两三个新娘的亲人,面面相觑,又是悲痛,又是无奈。 “小妹,哥哥无能,护不住伱,你多保重。” 那宋家老三对着神庙里的花轿悲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自己不会听到妹妹的回应,皆因为了防止新娘哭闹逃跑,在上花轿前,村人已经把她五花大绑,还塞住了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刚开始那段路,花轿还能有些挣扎的动静,不过走了一阵后,也许是挣扎得累了,无力了,就动弹不得了。 对于妹妹的遭遇,宋家老三既愤怒又无奈,更无力抗争。若是拒婚,不但他一家子,整个村落都将遭受大祸。 在当地,这个风俗,已经持续好多年的了,俨然为传统。 只要被大仙看中的年轻少女,就没一个能逃得掉的。 所以他还能怎么做? 只有眼睁睁地把妹妹送嫁过来…… 一干人等先后离去,山间沉寂下来,只有风雪席卷的声音。 随着天色暗落,不用多久,便全黑了。 呼的! 阴沉的神庙蓦然出现两点灯火,然后咔嚓咔嚓的异响,神台上那尊黑甲黄面的神像竟是动了,仿佛活了过来,随即一步步地走下神台,走到花轿的前面。 “嘻嘻……” 有阴冷而带着戏谑的怪笑声响起。 下一刻,神像伸出一只手来,去撩开花轿的帘子。 嗤的! 迎接它的,不是娇滴滴的新娘子,而是一道迅猛锋利的剑光。 “大胆!” 神像愤怒地吼叫起来。 然而剑光没有丝毫的停顿,狠狠地刺在它的身上,刺出一抹鲜血来。 轰的一下,神像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的碎块。 而那柄利剑的剑尖上,刺着一物,毛茸茸的,像是一条狗。 可仔细看的话,颈长头小四肢短,遍体黄毛,却是一头体型远超寻常的黄皮子。 在诸多山野传闻怪谈中,黄皮子都是很邪性的动物,容易成妖。 而今,就出现了这么一头。 不过转瞬之间,其便成为了剑下亡魂。 握住剑的手,五指修长而白皙; 握住剑的人,面目年轻而韶秀,正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陈留白! …… 却说当日,陈留白从西山离开,骑着胭脂马,纵马驰骋,一路往东而行。 在乾阳老道和叶火生等人的眼中,陈留白此去,定然是老马识途,目标明确,等于是回家。 但他们哪里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陈留白并不懂得路。 这说起来有点荒诞,却是实情。 前文说过,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那时候都是有高人相送,在中间的绝大部分时间内,陈留白基本都是呆在山上,鲜有出来的机会。 当然,倒不至于两眼一睁瞎,关于回山之路,大致的方向判断还是有的。 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还谈什么回山? 这一路上,当真是千山万水,不辩远近,不分日夜。离开了赵国,穿过了魏国,还有一个燕国…… 在路上,陈留白斩过妖、灭过鬼、杀过贼、刺过官…… 漫长的旅程从来不会寂寞,但也谈不上波澜壮阔,够不着精彩的评分。 毕竟那些地方,几乎和赵国一样,也是无灵之地。 环境决定了一切,对于化神后的陈留白,已经不具备多少难度了。 最大的难度,来自天地间的滚滚浊气,那种无处不在的恶意,日夜侵蚀,让他感到不适而难受。 在赵国时,陈留白停留了那么两三个月,影响倒不大,可当时间累积起来后,层层叠叠的,异样的感受会越来越严重。 表现出来的一个典型现象,那就是饥饿感。 这里说的“饥饿”,不是身体胃部的官能反馈,而是阴神“饿”了。 阴神如人,想要壮大成长,它就得采服炼气。 长时间没有灵气汲取的话,不但会觉得饿,更有可能会饿坏,甚至饿死了去。 这绝非危言耸听,对于修仙者而言,无灵之地等于是末法绝世,难以生存下去。 阴神的这种饥饿感难以忍受,导致彻夜难眠。 为此陈留白想了很多种法子来减轻,还特意让阴神进行沉眠,但不管什么法子,皆非长久之计。 好比已经孕育出来的孩子,因为某些原因,又得把他塞回娘胎去,这怎么行得通? 所以陈留白只能加快行程,尽可能快地穿过那些无灵之地。 原本还想着沿途上能否有新的收获,此刻也顾不上了。 一切以阴神为主。 如果因为耽误得久了,使得阴神遭受到永久性的损伤,那就后悔莫及。 这可是事关一生道途的大事。 在道家的体系理念内,长生之道为首要,很多时候为了身体的周全,往往选择苟道,不会轻易与人争勇斗狠。 而陈留白若是因为汲取不到天地灵气而致使阴神受损,那真就欲哭无泪了。 在赶路之际,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迁徙的大雁,为了找到合适生存的地方,而奋力飞翔…… 一直往东飞。 陈留白当然不会飞,而为了减少阴神法念上的负担和消耗,五行遁法不能多用。 因此,除了轻功之外,最大的助力恰是胭脂马。 在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程中,神俊的胭脂马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没有它,陈留白真得很难想象自己如何才能撑得过来。 为此,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准确地说,是那匹任劳任怨、负重而行的白龙马。 龙马是白色的,胭脂则是红的。 马的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样的品性和作用性。 一人一马,就这样患难与共,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不可计数的日日夜夜…… 直到那一天,当踏上一片巍峨高大的山脉时,当站到高高的山峰之上,迎面吹来一股风。 在风中,陈留白感受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气息如同清新甘甜的泉水,一下子让那萎靡不振的阴神发出了欢呼雀跃的喜悦。 天地灵气! 他大喜过望,顿时发出了苦尽甘来的呼啸声。 于是选择在山上休整,住了下来,一共住了十天,这才动身,继续前行。 翻过这片山脉,就进入了大乾仙朝的国土。 顾名思义,此为“仙朝”,就是修真繁盛之地。 陈留白首先来到的正是大乾仙朝管辖下的山北域。 适逢寒冬,大雪不休。 在寻找落脚地时,适逢其会,正遇上大仙娶亲之事。 他心念一动,先把胭脂马安顿好,然后隐身进入了花轿之中。 然后有了开头的事。 …… 一剑将黄皮子刺杀,陈留白迈步从花轿中走出来。 “呜呜呜!” 轿子内还绑着一个少女,浑身穿喜,头上的红盖头被甩掉了,露出一张面目秀丽的面容来。 她明显受惊过度,脸色苍白,此刻稍微缓过神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留白。 ------------ 124:大事不好了 陈留白帮少女花娘解绑,柔声道:“你不用怕,我是来救你的。” 花娘垂下头去,右手在不断地搓揉着衣角,哽咽地道:“多谢少侠……但你救不了我的,我回不去了……” “我会送你回去。” “但村子里不会再接纳我了,村长他们,也不会让我进门。” 闻言,陈留白眉头一挑:“这是为何?” 花娘答道:“因为这会触怒大仙。” “大仙?” 陈留白晒然笑道,剑尖一抖,将那黄皮子的尸骸抖落在地:“你说这个?” 花娘连忙摇头:“它只是大仙座下的迎亲使者,真正的大仙住在山上,等闲不会现身。” 陈留白抬头看去,视线被逼仄的神庙所阻挡,当即挥手一剑,直接将那屋顶给劈破。 这样的话,从破开的大洞看去,就能见到那座阴沉的大山了。 花娘被吓一跳,觉得这位少侠好大的性子。 不但性子大,而且厉害得很。随手一剑,就能将这座神庙给劈开了。 不过这样一来,那大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她不禁感到了害怕,忍不住问:“你是从山上下来的仙人吗?” 陈留白反问:“你见过仙人?” 花娘点了点头:“嗯,城里就住着仙人。他们飞来飞去的,高高在上……我觉得你和那些仙人不同。” 从她的讲述里,可以明显看到大乾仙朝与赵国那等无灵之地的区别差异。 在这里,关于修仙,关于仙人,不再只是神话传闻,而是活生生的存在,甚至可能近距离接触到。 光这一点,要是放在赵国去,可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所谓“仙缘”了。 陈留白有心要询问多点信息:“有什么不同?” 花娘小心翼翼地措辞:“城里的仙人不会管城外的闲事,更不会来救我。” 陈留白呵呵一笑:“我不是仙人。” 听到这话,花娘的神色不由黯淡下来:如果对方不是仙人,只是个路见不平的江湖少侠,那就很难帮助到自己。 “我先送伱回村吧。” 陈留白说道。 花娘没有别的选择,于是起身跟着他走,到了门外,见到雪地上站着一匹马。 此马颇为神俊,浑身泛红,看上去,如同雪地上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陈留白一手抓起花娘,飞身跃上马背,也不用鞭策,胭脂马当即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轰隆一响! 却是被破开的神庙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塌下来,化作一片废墟。 …… 山北域,百越郡,南陵城,六安庄。 这是一个连绵成片的村庄,足有数千户人家。 不过这般规模的庄子,对于广瀚无垠的大乾仙朝而言,只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当夜幕降临,村中燃起了一盏盏灯火,煞是明亮。 寻常油灯,在这里属于标配,跟奢侈沾不上边。 村西头,宋家,一片愁云惨雾,连晚饭都没有做来吃,听着二老在房中的哭泣,宋家老三心中烦躁得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坐着生闷气。 忽然间脚步声响,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嚷道:“老三,不好了。” 宋家老三走出门问:“什么事?” “你小妹回来了。” “什么?在哪里?” “就在村口处。” 宋家老三立刻甩开双腿,飞奔而去。 …… 村中心处的宅子内,村长周甲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 这趟送嫁过后,任务总算完成,往后一年,六安庄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 不容易啊。 他正往嘴里塞块兔子肉,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急促脚步声,然后有人在焦急地喊道:“村长,大事不好了村长……” 周甲披上衣服,开门喝问:“出了甚事,尔等在此大呼小叫?” “宋家花娘回来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周甲大惊失色。 来人急道:“是被人送回来的,依我看,那定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游侠。” “这不是糊涂吗?” 周甲急得直跺脚:“你们没有打开庄门让他们进来吧?” “当然,怎么敢?” “快,快带我去看看。” 周甲走出几步,猛地想起一事:“阿武,你赶快去后村把刘庙祝请出来……” …… 和大部分的郊外村庄一样,六安庄四周筑有高墙箭楼等防御性的建筑物,平日可用来抵御猛兽和流寇山贼等。 厚实的庄门之外,风雪之中,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立在那儿。 头戴斗笠的陈留白和花娘俱已下马,站在雪地上。 一会之后,墙头箭楼处影影绰绰,出现了好多人。 皆为青壮,一个个手持武器,如临大敌的模样。站在上面,对着下面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是小妹,我家小妹回来了,快打开门!” 宋家老三来到,望见后喜出望外,嘴里大声说道。 但没有人理会,众人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 “你们不开,我去开。” 宋家老三正待下去,立刻被两名青壮拉住:“老三,你疯了吗?” “老三,有什么事且等村长来到再说。” 一番挣扎拉扯间,人群分开,脸色阴沉的周甲走了上来,喝道:“阿丁,小杨,你们把这厮拿下,绑了。” 两人得令,立刻找来一根麻绳,将宋家老三绑了个结实,像个粽子似的,只能张嘴大骂。 但很快,嘴里又被塞住一团烂布。 周甲松口气,凑到垛口处,对着下面喊道:“这位少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但那个女子,是嫁给大仙的新娘,既然出了门,就断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你赶紧带着她走,否则的话,休怪老夫不客气,命人射箭了。” 陈留白冷然道:“如此说来,你宁可对我们射箭,也不敢违逆那大仙妖物?” 周甲没好气地道:“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啥都不懂,在这多管闲事,小心赔了性命。听老夫一句劝,你已经得罪了大仙,离死不远了,赶快逃命去吧。” “这闲事,我还真管了。” 陈留白说着,踏前一步,猛地挥剑。 咔嚓声响,那扇沉重而厚实的庄门登时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的碎片。 见状,站在上面的周甲目瞪口呆,一众青壮同样大吃一惊。 一人悄声问:“村长,可还要放箭?” “放……放屁!你眼瞎呀。” 周甲圆睁双眼,那副神情颇为滑稽,惊慌中带着惶急,有冷汗滑溜下来:“如斯剑法,怕不是仙人来着……对仙人放箭,那不是找死吗?” 如果刚才那一剑劈在人身上,真不敢想象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咕声吞口口水,连忙伸出衣袖拭擦掉额头的冷汗,一时间念头转动,思考着应对之策。 本来想着大仙的可怕,却没想到救下花娘的外乡人似乎更可怕。 两怕之间,该如何抉择? 此时,两人一马,已经从破开的庄门走了进来。 刘庙祝还不见人,周甲没办法了,想着大仙在山上,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现,当前得先把陈留白给稳住。 于是命人解开宋家老三的绳索,然后带着人下去。 宋家老三来到花娘面前,兄妹重逢,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与悲欢,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听到这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村人们不禁心有戚戚然。 这些年来,对于大仙的压迫,他们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其中一些人,更是深受其害。 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花娘倒是运气好,碰到了贵人,将她救下,并送回了村里。 那么,这位少年,可是仙人? 一道道目光落在陈留白身上,越看越像是那么回事。 毕竟陈留白的样子摆在这里,身上更有一种出尘的超然气质,虽然穿着普通,显得单薄,可在风雪之中,没有丝毫的窘迫之意。 若非仙人,谁能如此? 随手一剑劈开庄门,便是最好的明证。 那么问题来了,他会是哪里的仙人? 显然不该是这一片的,而应该属于路过。 若是偶然路过,那岂不是意味着他随时会离去? 到了那时,其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潇洒,可六安庄上的数千人家,那么多的男女老少,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村人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就是人心! 人心首要考虑到的,总会是事关己身的利弊得失。 大仙也好,仙人也罢,对于他们,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如果无法敬而远之,就只得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身为村长,周甲的想法一样,他挤出讨好般的笑容,上前对陈留白做礼:“不知是仙人大驾光临,老朽失礼了,还请仙家恕罪。” 陈留白只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带着花娘离开,径直去往她的家。 既然答应要送到家,自该说到做到,少一步都不行。 周甲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然。 一众青壮村民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道: “村长,该怎么办?” “村长,你说他是哪里来的仙人?” “不是说仙人不会管城外的事吗?” “是呀,我还听闻到这么一个说法,说山上的仙人和妖族是一伙的……” 周甲听得心烦意燥,被吵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当即喝道:“吵什么?一个个嘴上没门,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真是不怕死的。” 挨了训斥,众人不敢再吭声了。 “还不赶紧去找工具木材,把庄门给修补好?等着虎狼进庄吗?” “可是村长,大门坏成这样,哪里还修得好?只能重新打造一副了。” 周甲似乎感到了牙疼,吸了口气,一挥手:“去吧去吧,该干嘛干嘛。” 转头一看,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走过去,低声道:“刘庙祝,你老终于来了。” 这位刘庙祝,赫然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子,佝偻着背,满脸褶子和老人斑,瞧着有几分瘆人,手中搀扶着一根老木拐杖。 那拐杖上部,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兽头。 虽然看着身子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在她面前,周甲不敢有丝毫托大,一脸的恭敬,心里甚至感到有些犯怵。 要知道这位庙祝婆子可是会术法的,能与鬼神沟通,而在大仙那里,也能说得上话,本事大着呢。 “村长,你那么急着找老身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庙祝开口了,那声调犹如夜枭啼叫,让人听着,心底发寒。 周甲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糊涂呀!” 刘庙祝把拐杖往地面上一戳:“你怎能放他们进庄来?这会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祸。” 周甲一脸苦笑,伸手指着化作碎片的大门:“你看这样子,我能挡得住吗?” 刘庙祝一双老眼眯了眯,叹口气:“看来此劫是躲不过去了。” 对于她说话的方式,周甲早已习惯,动辄便是劫呀祸啊,听着吓人,忙道:“你老可得想个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去和大仙好好说说,这件事与咱们庄上真没关系的呀。” 刘庙祝冷笑一声:“如今人就在庄上,住在宋家里,你认为大仙会和咱们讲道理,不迁怒于人?” 周甲一咬牙:“只要大仙宽宏大量,不计较此事,庄上明年的供奉,吾等愿意翻倍上缴。” 闻言,刘庙祝沉吟起来。 周甲趁热打铁:“至于你老那边,当然也少不得一份香火。” 这一下,刘庙祝终于松口了:“也罢,谁叫老身我也是庄上的一份子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大伙儿遭难。唯有舔下脸来,用这把老骨头去求大仙网开一面。” 周甲如释重负,拱手道:“多谢你老了。” 刘庙祝一摆手,拄着拐杖,转身颤巍巍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嘴里说道:“祥仔,你不要走那么快,扶着我点。” 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 但周甲是知道的,那祥仔可不是人,而是一头鬼物。 刘庙祝养在身边的鬼物。 据说已经养了四五十年,成了气候,颇为厉害。 鬼物出没无常,莫可名状,一般人无法用肉眼看得到。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感到阴森可怖,防不胜防。 呼的,一阵北风吹来,吹得周甲后脖处一阵阴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吹着气。 他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连忙紧一紧身上的衣物,缩着脖子,赶回家去了。 当前的局面,不管是大仙那边,还是陈留白这里,他都无可奈何,做不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能祈求大仙不会祸及池鱼,而是与陈留白直接对上,双方自行了结,那就最好。 至于谁胜谁负,周甲说不准,无法做出判断。 …… 却说刘庙祝回到自家那座小庙里,盘膝坐下,目光转动,闪烁着一种狡狯的光。 想了一阵,忽道:“祥仔,你去瞧瞧那人的虚实……记得不要靠得太近,小心些……” “嘿……” 有诡谲的笑声响起,随即一团阴风卷起,离开了小庙。 ------------ 125:有“仙”自山上来 宋家,灯火下一家团聚,自有一番悲欢滋味。 与此同时,又不禁涌起一份深深的忧虑:自家女儿虽然被陈留白搭救了回来,但整件事根本没完,才算刚刚开始。 得罪了大仙,大仙岂会善罢甘休?牠若是冲进庄上来,该如何是好? 最大的盼望,自是希冀陈留白能留下来,救人救到底。 可腿长在人身上,陈留白如果要走,他们也无法说什么。 非亲非故,能够出手相助已经足够仁义,还能强求着别人照顾你一辈子吗? 好在的是,陈留白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二老大喜,赶紧让女儿收拾出一间客房,又煮了两三样吃食送来。 陈留白并不客气,大快朵颐吃起来。 不是为了果腹,而是尝个心意。 宋家对他的心意确实热情,特别是花娘,专门洗漱打扮一番,两眼水汪汪的瞄来瞄去。 陈留白读懂了那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只能装作不知。 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时辰已不早,风雪越来越大,各家各户纷纷关门闭户,开始歇息了。 只是闹了这一波,人心惶恐。 以大仙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接不到新娘,定然会雷霆大怒,很可能会连夜下山来找回场子。 那六安庄就得遭殃了。 若非入夜,又天寒地冻的,村民们都寻思着要跑出庄,在外面躲避一阵风头再说。 简朴的客房中,一灯如豆。 陈留白盘膝坐在床上打坐,运功调息。 他做的功课,依然是大周天。 周天功堪称是可以贯穿整个修行生涯的功法,只是随着修为道行的晋升,运行的轨迹会有所调整变化;而且化神之后,在经脉里流转的就不再是气血,而是元炁了。 从无灵之地的赵国,来到这方大得难以想象的大乾仙朝,一路上的经历波折,当真是充满了各种艰辛。 但同时,对于心境性子上的磨砺,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俗话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书并没有读够万卷,但路却不止万里了。 当走过来后,蓦然回首,心头有一种“弹指间,风霜沾衣不湿”的感觉。 俱往矣…… 陈留白且按下那些杂念,开始施展出阴神,来感受和吐纳此间灵气。 在那片险峻无人的高大山脉上,他第一次感受到灵气的存在,那一刹间,直如干渴得快要死去的旅人找到了绿洲;又像一条鱼儿飞跃进了水里。 狂喜过后,静下心来,对那灵气进行深层次的探讨和了解,从而发现与归纳出了一些相关的规律: 首先的是,灵气的特性并不稳定,它如风,飘忽流转;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刻,皆会存在着变化差异; 陈留白本以为,当来到有灵之地后,就能尽情地吞噬吐纳了。 可如今一看,并不是这么回事。 天地虽然广阔,但其中蕴含的灵气并不足以让修仙者们肆意地汲取修炼。 此时,他不禁想起洞天福地来。 在那些地方,因为灵脉连绵深厚的缘故,灵气才会源源不竭,充足饱满。 想到这,陈留白就更加渴望能早日回到山上。 因为师门那山,正处于一块福地之中。 其次,灵气的特性除了不稳定之外,还会夹杂着杂质。 所谓“杂质”,指的是浊气。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天地万物,尤其是自然物,就不可能做得到完全纯粹。 灵气中混杂着浊气的话,那吐纳之际,就得注意了。 在这阶段,关于吐纳法门的优劣就显得非常重要,好的法门,能准确辨别,做出分析,好像装备了过滤器一般,自然事半功倍。 反之,则是坏的结果。 说来说去,任何的修行都与资源挂钩,而不是光靠谈心就行了的。 即使是那“心性流”,也不可能说单凭领悟,就能超脱破境的。 故而两大根本法门,“观想感应”与“采服炼气”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两者乃是根基所在。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方面,陈留白同样欠缺吐纳法门。 他以前的修为太低,只处于小周天阶段,哪里能接触学到化神后的东西了? 归根到底,还是得回到山上。 只是下山容易上山难…… 约摸一刻钟后,陈留白睁开了眼睛,脸上神色无悲无喜:不出所料,六安庄这里的天地灵气是有的,但驳杂不纯,论起品质,比那片作为分水岭的山脉还不如。 这样的灵气纯度,汲取之后,还得花费不少功夫来淬炼才行。否则的话,杂质过多,会对阴神造成一定的损伤。 要知道,在化神初期,比起肉身来,阴神要显得娇贵得多。 …… “嗯?” 陈留白停止功课后,举目张望间,忽有发现。 在房间的窗外,正趴着一个男孩子。 这不是个正常的男孩,两颊雪白,眼圈与嘴巴却是乌黑的,显露出一种瘆人的病态,浑身死气缭绕。 它本就是個死去多年后,才化成的鬼物。 那小鬼正躲在外面,透过窗棂眼勾勾地观察着里面的陈留白,猛地对上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眸。 它大吃一惊,立刻知道被发现了,转头飞身便跑,消失在一片风雪间。 在路上时,为防被跟踪,还特意绕了一圈地方,没有看到陈留白追来后,这才逃回到小庙里。 庙内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火昏黄。 刘庙祝便坐在灯火下,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念经。 这老婆子霍然睁眼,一脸的关切:“祥仔,你怎么啦?为何如此害怕?” 小鬼扑到她怀里来,身子畏缩着,似在发抖。 感受到它的惊慌,刘庙祝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是谁把你吓成这样的?告诉婆婆,婆婆饶不了他。” 在这时刻,她宛如一个护短的老人,见不得自己的儿孙受到任何的委屈。 其一生未嫁,确实将这小鬼视为孙儿了。 砰的! 小庙的木门被撞开了,一团风雪席卷进来。 在风雪中,陈留白取下斗笠,轻轻一拍,拍掉上面的落雪,目光清冷,扫视了一眼小庙的布置。 面对他的目光,刘庙祝干瘦的身子如抖糠般,一下子开始颤抖起来。 在这一刻,她顿时明白了小鬼为何如此惧怕。 陈留白走进来,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口问道:“你是这里的庙祝?” “是的。” 刘庙祝慌忙站起,小鬼祥仔瑟瑟发抖都躲在她的背后,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肩膀处探头出来。 陈留白手指轻敲着木桌:“我想,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刘庙祝忙道:“今天晚上,老身听村长说了你的事,才忍不住派手下小鬼去窥视一二,绝无冒犯之意。” “还有呢?” “周村长的意思,是想要我去求大仙,让大仙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于庄上。” 刘庙祝不确定陈留白的出身来历,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总之不敢隐瞒,有问必答。 陈留白看着她:“听你的意思,你可以联系上大仙?” 刘庙祝点头道:“老身会些旁门术法,比如说扶乩之术,故而能请到大仙降临。” 所谓扶乩,实则便是出马之流。 由此可知,这个老婆子与大仙之间,定然还有别的勾搭,利益上的关系,那是毫无疑问的。 陈留白懒得过问那些腌臜事,直接问:“这个大仙,到底是个什么门路?” 听到这句,刘庙祝不禁张大了嘴巴:敢情这位,是真得外乡人,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悍然出手,坏了大仙的好事。 如斯行径作风,倒像是江湖上的豪客,快意恩仇,任侠而行。 又或者,他其实是从哪座仙山下来的新秀弟子? 定然是了,否则不会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手段。 想到这,恭敬地回答:“大仙姓‘黄’,正式来历,老身倒不大清楚,只知道它手里持有一份玉符敕令,属于被正式册封的土地山神。” 在大乾仙朝,地方上的神祗由妖族充当,并非是什么新鲜事,普遍得很。 陈留白眉头一皱:“既为土地山神,为何屡屡压迫百姓村民,还强娶民女?” 闻言,刘庙祝又张大了嘴巴,答不上话来。 在她看来,这种事稀松平常,早司空见惯,没甚大惊小怪的。 至于具体原因,还用说嘛,不就是上位者需要享受,需要得到某种满足。 不过刘庙祝摸不准陈留白的脾性,不敢直说,以免说错了话。 心里在想:这少年肯定是在山上修行得久了,不曾踏足人间,故而不懂其中的人情世故。 陈留白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这黄大仙在此为非作歹,欺男霸女,那它的上级是否知情?” 刘庙祝被问得浑身冷汗直冒,一脸讪讪然:“这个,老身只是庄上庙里的一个小小庙祝,可不知那些事干。” 陈留白不置可否,沉吟道:“那我让伱作法,把黄大仙请下来,可否?有些事情,我想与它谈谈。” 听到这个要求,刘庙祝暗暗叫苦:扶乩请仙,没有问题。 问题是请下来后,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折腾? 可拒绝陈留白的话,惹得对方生气,一旦翻脸,她同样没有好果子吃。 正进退两难间,猛地听到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还有铜锣的敲打声。 “咣咣咣!” 转瞬之间,整座庄子都被惊动,众多犬类狂吠示警。 刘庙祝脸色一变:“这是庄上来了强敌才会发出的警报信号……老身猜测,很可能是大仙下山来了。” 这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偷眼去打量陈留白的神色。 陈留白忽地笑道:“正要找它呢,没想到倒送上门来了,且去会一会它。” 身形一闪,离开了小庙。 ------------ 126:斩“仙” 村长周甲正在泡脚,听到急促的敲锣梆子声,心一慌,直接把水盆给踢倒了,热水流了一地。 外面是“砰砰”的叫门声。 但他根本没有开门出去的意思,直接钻进床上装死。 大仙下山,就让它和陈留白对上,爱怎么打便怎么打。 对此局面,周甲已无能为力。 …… 示警声大作,火把点起,连绵成片。 墙头箭楼上,负责戒卫的青壮乡兵们握着兵器的手在不断颤抖,脸上满是惊惶之意。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光凭手中的凡兵武器,根本无法对付山上的那些充满了邪性的黄皮子。 也不敢出手对付。 对于黄大仙的那种敬畏恐惧已然刻进了骨子里,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来。 风雪呼呼,一片白茫茫。 但突然间影影绰绰,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黄点,全是高大异常的黄皮子,一头头人立而起,一双双眸子绿油油的,骇人得很。 而成群的黄皮子中,簇拥着一顶软轿子,装饰得红红绿绿,花里花哨的。 六安庄的青壮们顿时认了出来,那正是黄大仙的专轿。 大仙驾临,该如何是好? 众人只感到口干舌燥,手脚酸软,若非无法逃出庄去,恐怕便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啪的! 呼啸声中,陈留白从天而降,落在一座箭楼的顶上。 他头戴斗笠,身穿青衫,背负长剑,站在那儿,自有一股飘然若仙的气度。 见到其现身,一众青壮不禁松了口气,莫名感到了心安。 “咔咔咔!” 数以百计的黄皮子猛地齐声发出尖叫。 这叫声颇为刺耳,听在耳朵里,仿佛不断摩擦,让人感到心慌意乱,赶紧捂住了耳朵。 然而没用,瘆人的声响依然能穿透进来。 “哈哈!” 陈留白一声长笑。 笑声顿时把黄皮子的尖叫给打断了。 沙沙沙的,四头高大的黄皮子抬着软轿子上前: “阁下是谁?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且报个姓名,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轿中传出一把沉闷而生硬的声调,听着像是在刻意地装腔作势。 陈留白道:“你既是本地山神,却率众到此惊吓民生,意欲何为?” “那得问你了。” 黄大仙冷哼一声:“可是你抢走了本座的新娘子?” 陈留白纠正道:“不是抢走,而是救走。” “既然你认了,那就好,速速把人交出来。” “若是不交呢?” 黄大仙怪笑一声:“那就休怪本座不讲情面,杀进庄去,导致生灵涂炭的话,皆是你的罪过。” 陈留白笑了笑:“是吗?凭什么?” “就凭我麾下这些孩儿郎。” 黄大仙语气傲然。 陈留白居高临下,扫视一眼:“依我看,尔等排队列阵者,不过是插标卖首耳!” “狂妄!” 黄大仙怒吼道,它虽然不知道陈留白的出身来历,可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忍受对方大放厥词,藐视自己,当即发号施令:“孩儿郎,杀进去!” 墙头上的六安庄乡壮们大骇,就准备四处逃窜了。 却听到一人大叫起来:“大家不要慌,不要跑,即使咱们能逃,但家里的父母孩子呢?他们就只能等死了……横竖是死,不如跟它们拼了。杀一只够本,杀两头有赚。” 赫然是宋家老三,他手持一柄铁叉,被激起了血性,要背水一战。 只是众人看着他,俱是面露犹豫之色,谁都不敢真得向前。 那意思是要宋家老三打个头阵。 人性如此,倒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即使大家都饱受这群黄皮子的压迫和欺凌,早已不堪忍受,但双方实力相差甚远,又有谁想白白送死? 就在此时,陈留白动了,仗剑飘然而下,但见剑光缭绕,以一人之身,径直迎上了潮水般的黄皮子。 嗤嗤嗤! 剑光所到之处,便溅起一片鲜血,竟犹如杀鸡一般,干脆利索。 众人在高处纷纷看呆了。 对于黄皮子的邪性与凶狠,他们或多或少都有领教,就算一对一,便是庄上最强壮的武者乡兵,也未必能讨得好。 可如今呢。 陈留白一个人,对上的可是数以百计的黄皮子,却没一头黄皮子能挨得近身的。 成片地被刺死,一会儿功夫,白皑皑的雪地上便布满了尸体,白雪染成了红雪。 那是何等凌厉的剑法? 见状,关于陈留白的仙人身份,大家再没有丝毫的怀疑。 先前的身份说法,只算是猜测而已。 虽然陈留白一剑劈碎了大门,但大门乃是死物,并不具备完全的说服力。 而今则不同了。 此际陈留白已经杀到了那顶软轿子跟前。 嘭的! 轿子爆开,四分五裂,一头肥硕得惊人的黄皮子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再顾不上拿捏架子了,扑腾冲出。 它不是要来和陈留白争斗,而是想要逃走。 陈留白的剑锋已至。 “啊!” 被一股剑意笼罩住,那大仙惊骇得亡魂皆冒,但它绝不甘心坐以待毙,肥硕的大屁股高高撅起。 砰的! 一股灰黑色的浓雾喷薄而出,如同一股烧着湿柴的黑烟,浓烈难忍的秽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若是常人,被这臭味一熏,恐怕就得神志迷糊,站立不稳了。 然而陈留白何许人也,早有防备,施展出来的遁法无视了那团臭气,揉身而上,一剑将大仙的脑袋斩了下来。 那头颅在雪地上滚出丈余远,两眼瞪着,死不瞑目。 “杀呀!” 在宋家老三的率领下,大队的青壮乡兵们各持武器,从破开的庄门处冲了出来。 不过这时候,哪里还需要他们厮杀? 黄大仙一死,残余的那些黄皮子被吓破了胆,见机不妙,早撒开腿脚,逃之夭夭了。 众人冲到外面,要做的就是收拾战利品。 战利品当然便是数目众多的黄皮子尸体了。 要知道这些修炼出了邪性的黄皮子,称得上是血食级的了,一身皮毛也不错,可用来制造裘衣毛笔等物,值不少钱的。 当然,众人可不敢胡乱哄抢,要看陈留白的眼色行事。 现在的陈留白已经不怎么在意血食方面的进补了,于是对宋家老三道:“你来分配。” 说完之后,纵身返回了宋家的客房,开始闭目养神。 庄外,雪地上,面对满地横七竖八的黄皮子,宋家老三的喘气声有点粗,尤其是当看到大仙那具肥硕得像头牛般的尸身时,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高高在上,被乡人们敬奉如神明的黄大仙,居然就这么死了。 死得如同一条狗…… “老三……老三哥,你看该怎么办?” 一个平时与宋家老三关系较为亲近的青壮忍不住开口问道。 宋家老三一摊手:“还能怎么办?” “真要剥皮吃肉呀?我听说大仙与城里的仙人有着关系,而且它毕竟是土地山神,咱们吃了它的肉,会不会遭到追究?” 闻言,宋家老三冷笑一声,不屑地道:“我呸!什么土地山神,不过是一窝妖物而已,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就该千刀万剐。” 他越说越是激昂:“再说了,它们死在了这里,你以为咱们还能脱得开关系?总之一句话,这肉我老三吃定了,伱们谁要是胆小怕事的,就不要来。” 说罢,当即放好铁叉,伸出手去,一手一只,把两只大黄皮子抓着,就往庄里拖曳。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三哥,我赶辆骡车来装。” “我去赶牛车。” “我负责烧水……”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带头,后面的情况就好办得多了。 诚如宋家老三所说的,大仙以及一众部下死在了六安庄外,无论如何,庄子都撇不开关系了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有事的话,上面还有個陈留白顶着。 何况,这么多的黄皮子皮肉,也着实馋人。 别看很多的样子,真要分割的话,在场的人,一人也难以分到一头。 况且,有更多的人闻讯后,纷纷赶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分一杯羹的。 庄上千户人家,只要来了一半都不得了。 所以想要分到好肉,必须殷勤表现,赶紧干活才是…… …… “大仙死了?” 阴森晦暗的小庙内,刘庙祝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从某种意义上讲,黄大仙俨然是她的一个靠山,如今靠山倒了,她在庄上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再想到那个可怕的少年人,刘庙祝不禁生出要收拾包裹远走他乡的想法。 然而现在,她又不敢走。 这一走,就是表示心虚,万一被发现,被堵住了,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那么,只有听天由命了。 …… “黄大仙被一剑斩了脑袋下来?” 接到庄上心腹的禀告,村长周甲一骨碌地起了床。 那心腹忙道:“村长,你赶紧过去吧,那边由宋家老三带头,正在洗锅烧水,准备开宰分肉了。哼,这老三,仗着那少年仙人的话,现在威风得很。村长,你可要防着他抢你的位置。” 听到这话,周甲一张脸阴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这是心腹在给自己上眼药,不过对方说得不错,不得不防。毕竟好些时候,宋家老三处处顶撞着自己。 “村长,你为一村之长,那些黄皮子的皮肉,理应由你老来主持分配才对。” “你糊涂呀。” 周甲听不下去了,开口叱喝道:“你以为那些皮肉是那么好拿,那么好吃的?这可是引火上身的祸事。” 心腹一怔,疑问道:“为何?” 周甲一摆手:“跟你说也不懂,你且放眼来看吧,不出三天,必有祸事临门。咱们不掺和进去,还能有退路。那些又拿又吃的,可就惨咯……” ------------ 127:痛打落水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 南陵城中,一座高达六层的高楼顶楼上,正有四名锦衣青年在围炉煮酒,桌上佳肴摆满。 边上又有数名姿色秀丽的美婢在小心侍候着,随时递上铜盆、湿巾等物。 在这等日子,一边吃喝,一边赏雪,真乃一大乐事。 但凡饭局酒席,总会按照身份高低而分了主次。 这一桌上,坐在上首的锦衣青年长得不算英俊,脸颊稍长,给人一种阴柔的气质印象。 刚才吟诗的,正是他。 其余三名锦衣青年立刻拍手叫好,大赞“好诗”: “苏兄,你这诗才越发敏锐,不愧为山北才子。” “可不是?不但出口成章,更是佳句天成,胸臆广阔,让人听着,深有感触……” 这个苏兄,单名一个“照”字,出身于山北域四大世家之一的苏氏。 听到同伴友人的吹捧,其脸上有矜持之意,却又是很享受的样子,悠悠然地呷了口酒。 忽有“登登登”的上楼声,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快步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照眉头一扬:“老关,有事便说,无需吞吞吐吐。” “少爷,黄大仙昨晚死了。” “嗯?” 随着这一声出,整层楼上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让人感到了寒意。 “怎么死的?” “据说被人一剑斩下了头颅。” 苏照目光一闪:“据说?” 老关连忙答道:“事发突然,其中有些事情来不及进行调查。” 苏照问:“那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咯?” “据说是个路过的外乡人……” “哈哈哈!” 苏照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能够使得他捧腹不已。 老关,以及其他三个锦衣青年却不敢露出丝毫的笑意。 他们都清楚苏照的脾性,越是如此,越是表示愤怒。 三個同伴青年还好,在这件事上并无什么关系。但老关不同,一不小心,便会戴上“办事不力”的帽子,不禁流下了冷汗。 笑完之后,苏照说道:“一个路过的外乡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与黄大仙发生了冲突,最后莫名其妙地把它给杀了……呵呵,这样的事,真是有趣。” 老关没有去擦额头上的汗,此时可不敢再提“据说”二字了:“少爷,此事缘起:是黄大仙要娶一个乡下女子,然后被对方撞见,把女子救走了。黄大仙气不过,带着它的一众儿孙去上门讨个说法。不料那厮狠辣得很,直接就把大仙它们给杀了,只逃走了十多头黄皮子回来禀告。” 苏照眨了眨眼睛:“就因为这么件小事?” 老关干咳一声:“听六安庄的人说,那少年人是要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 苏照为之愕然,随即哑然失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会想着为民除害?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乡巴佬吗?” 说到这,猛地想到了什么:“你说他是个少年?” 老关回答:“嗯,很年轻的一个人,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挺好看……” 苏照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噼啪一响,满桌崩塌了下去,碗碟摔了一地:“他好不好看,关我屁事!” 见状,老关噤若寒蝉,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自家少爷,最讨厌别的男子长得好看,所以那三个同伴朋友,虽然一个个穿得花团锦簇,但面貌上绝对没有任何出色之处。 苏照伸手一指:“老关,你说说你的看法,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老关沉吟片刻,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少爷,我认为他很可能是从某种山上下来的,应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因为某些缘故,下山行走。至于‘为民除害’,多半是个托词,就是看黄大仙不顺眼了。” 苏照冷哼一声:“看不惯就能杀了?黄大仙可是我的人。” 老关本想纠正说黄大仙不是人,但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它起码也是手持玉符敕令的土地山神,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实在冤枉。” 苏照目光闪动:“此子如此张扬,目中无人,你说会不会是那几座山头上的人?” 老关当然知道“那几座山头”代表着什么,抓了抓头,迟疑地道:“不可能吧……若是出身于此,何须动手?光亮出个牌子,便能让黄大仙跪地求饶了。再说了,那些山头如果有人出世,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咱们也能有所听闻。” 苏照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老关又道:“不过此子能一剑斩杀黄大仙,还杀了那么多黄皮子,终归是有些本事手段的。” 苏照目光闪动,他当然知道黄大仙的底细,虽然是头百年之妖,但真称不上有多少火候。土地山神,名头说着唬人,其实就那么回事。 换句话说,陈留白剑斩黄大仙,并不能说明他有多厉害。 不过对于来历神秘者,苏照不会掉以轻心。 仙朝浩瀚,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虽然行事跋扈,却绝非无脑。 思虑了一阵后,吩咐道:“老关,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去把他底细给摸清楚了。如果真得只是个外乡人,伱知道该怎么做。” 老关应道:“公子放心,包在老奴身上。” 应命之后,躬身告退。 处理过这件事,苏照脸上又堆起了笑容,热情地招呼道:“不好意思,刚才失礼了。我就命人收拾,重新上一桌好酒好菜,咱们再好好吃过。” “好说。” “苏兄客气了。” 三名锦衣青年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表现得毫不在意。 也没办法在意…… …… 一夜之间,堆积如山的黄皮子便被瓜分完毕。 分到皮肉的乡民们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可当鲜美可口的肉食骨汤入肚后,也就放开了,眉开眼笑起来,直言“味道好极了”。 他们平时也是习武练拳的人,上山狩猎,下河捕捞,颇有些血勇,这些年来,被黄大仙欺负得惨了,心里早憋着一股气。 而今陈留白把大仙诛杀,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俗话常说,当恨极了某个人,会说“恨不得扒皮拆骨,吃其肉”,现在都应在了黄大仙的身上。 到了第二天,又有人提议,要组队上山,直奔黄大仙的老巢,一来解救之前被强娶上山的女子;二来也是为了斩草除根。 当然,他们心底还藏着别的心思。 黄大仙的老巢内肯定放着许多金银财宝之类,想着都叫人心动。 众人推荐宋家老三为代表,前来询问陈留白的意见。 明面上是询问,实则是想请陈留白出马,有他在的话,此行自然十拿九稳了。 而且大伙儿都看出来了,陈留白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也就不会分割大头。 对此,陈留白心里亮堂堂的,淡然道:“黄大仙已死,残余的黄皮子不足为患,你们足以对付得了,不用再来问我。” 言下之意,如果连打落水狗的胆勇都拿不出来,什么都要人帮,恰恰表明,这是烂泥扶不上墙。 宋家老三听明白了,出去之后,很快就组织起一支精壮队伍来,全副武装,雄赳赳地奔赴山上而去。 去的人不少,冷眼旁观的也多。 他们大都是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胆小怕事的;还有一部分村民受到村长周甲和刘庙祝的影响,觉得黄大仙虽然死了,但事情没完…… 当到了傍晚时分,队伍回来了,满载而归,不但解救了数名落难的少女,还新宰杀了好几头黄皮子。 最大的收获,则看他们鼓鼓的腰间就知道了。 不用说,兜里定然塞满了金银财宝。 这一下,留在庄上观望的乡民顿时眼红了。他们万没想到,宋家老三他们这一行会如此顺利。虽然也有不少人负了伤,可都不是什么重伤,死的更没一个。 这般代价,简直可以说是轻松至极。 昨天夜里,逃窜掉的黄皮子明明还有不少的,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早知道这么顺利,他们就都跟着上山去了,不说多的,但凡拿到一份,全家都能衣食无忧了…… 经过这一事,在六安庄上,宋家老三的声望直线上升,身边围聚了一大群青壮,俨然压过了村长周甲一头。 这可把周甲气得够呛,暗地骂道:“竖子得志,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到第三天,庄上来人了。 这是一队装备精良的轻骑,领首的是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自称为“老关”,其目蕴精光,显然是个高手。 老关是来找陈留白的,在态度方面倒还算客气,说要请陈留白去南陵城,有人想要见他。 对此,宋家老三等人颇为担心,认为这会是个圈套,让陈留白不要答应。 但陈留白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当即骑上胭脂马,与老关一行,离开了六安庄。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宋家老三暗叹口气,知道陈留白此去,不管结果如何,这位神秘少年都不会再回来的了。 ------------ 128:你可知罪 陈留白骑在胭脂马上,行走在队伍中间。对方的人看似簇拥,实则从四周围绕起来,有意无意地占据住各个有利方位,拦住所有可能的去路。 对此,陈留白并不在意。 如果真想走,这些人怎留得住自己? 座下胭脂马感受到了四周的不怀好意,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只等号令,随时暴走。 在涉过千山万水后,此马的成长肉眼可见,越发的灵性通人。 很多时候,牠陪在陈留白的身边,直如一位善解人意的温婉女子。 以其状况,只需一个合适的契机,即可褪去马身,化作人形。 与此同时,牠的天赋能力也渐渐被开发了出来,矫健善跑,只是基本功的表现。 平常时候,其身躯的色泽和一般的枣红马没甚区别,看着普普通通,但发力之后,体内气血迸发,便会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 这就凸显出血脉上的显著优势了。 说起胭脂的血脉,倒有些曲折。 “鬼马”? …… 一行人来到南陵城下,畅通无阻地进去。 此城甚大,有着一番独特的建筑风格。 陈留白东张西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 这是他进入大乾仙朝后所来到的第一座大城市,想多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管家老关一直在留意着陈留白的动静,观察细微,在他看来,陈留白的表现颇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心里越发感到奇怪。 一刻钟后,抵达那座六层高的高楼外。 下马后,老关做出个“请”的姿势:“我家少爷就在楼上。” “好。” 陈留白跟着他上楼,直来到顶楼上,见这里装潢华丽,正中的地方摆开一桌酒席,佳肴满桌,热气腾腾。 已经有四名锦衣青年落座,坐在了那里。 陈留白目光一扫,最后落在坐在主位的苏照身上,其身上笼罩着一层法光,法念凝聚得结实。 这是一位已然化神的修士。 至于其他三名青年,则显得稍差一筹,但都具备了法念功夫,入门了的。 对于这样的情况,陈留白并不感到意外:在有灵之地,大国仙朝,拥有地位者,怎么可能没有相关的本事手段? 那边的苏照同样打量过来,他在陈留白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气息,锋锐如同出鞘的剑。当即眉头一皱:在各种修士的类型中,剑修无疑是比较难以打交道的。 皆因学剑者,大都性子执拗,不会转弯,特别是某些剑走偏锋的,更会带来某些未知的危险。 是以这次,管家老关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先把陈留白请到城里来。 当然,如果陈留白不肯来,那将是另一個局面。 对于陈留白的顺从,老关心存疑惑,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和打算。 是无知者无畏呢? 还是艺高人胆大? 但不管了,只要人进了南陵城,想要再出去,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等招呼,陈留白施施然地入席,目光灼灼:“吃得不错。” 苏照:“……” 在这一刻,竟有一种被喧宾夺主的感觉,便问道:“未请教?” “陈留白。” 苏照很确定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又问:“阁下从哪里来?” “赵国。” “赵国?” 苏照脸色有些茫然,抬头去看管家老关。 老关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赵国是什么国家,又是在哪里的。 大乾仙朝无比浩瀚,疆土辽阔,其制度不同一般,管辖下有着不少诸侯封国,大大小小,足有十多个。 但这些诸侯国中,并没有“赵国”。 “我倒听说在遥远的东边,有一个小国,就是叫做‘赵国’。” 席间的一个锦衣青年忽然开口说道。 他叫“钟吾”,出身于山北域的大族:“据我所知,在千年之前,那里也曾属于仙朝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天地动荡,灵气衰竭,变成了无灵绝地,所以被抛弃了。” 这样的知识点颇为冷僻,他也是因缘际会下,通过家族的典籍所看到的,而今听到提起,于是被勾起了记忆。 闻言,苏照恍然过来。 自古以来,沧海桑田,仙朝的地理疆域多有变化,好些边陲之地零零碎碎的,由于灵气稀薄,甚至完全没有了,就成为了弃地,变成了俗世之所。 而这样的地方,政权统治并不稳固,战乱祸害,王朝更迭得频繁,往往两三百年间就改朝换代了,是以名称变化,难以让人记得住。 而仙朝的人,正常情况下,谁又去会了解那些? 陈留白笑道:“说得不错,我就是来自那里。” 确认了这个,苏照目光一闪:果然是个来自边荒之地的乡巴佬…… 但既然来自无灵之地,那陈留白这一身的修为从何而来? 想了想,苏照认为,陈留白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机缘,这才有机会从那个穷乡僻野中走出来。 要知道天下偌大,哪怕这些无灵之地,因为历史上的原因,也可能存在着某些底蕴。 他还听说过,在个别绝地,曾埋葬过真正的仙人,从而成为有名的冒险之地,引得众多修仙者前赴后继地过去探索,希望自己能得到仙人的传承。 不过显然,陈留白来自的那个赵国不在此列,应该是被探索搜寻过好几遍的偏远地方,再无潜力可言的了。 至于陈留白获得的机缘,或许是走了狗屎运,才捡了个漏。 对于那机缘,苏照并不感兴趣,他出身世家,光是渊博的家学,就足够自己修炼的了,何必去贪外面的那些杂学? 除非是那些天材地宝。 可看陈留白上下,并不像是身怀重宝的模样。 其实叫对方来,主要是确定出身来历,只要排除掉那几项后,其他的事就好办了,当即不再客套:“你在城外的六安庄上斩了一位土地山神,你可知道,此番行径,已然闯下了大祸。” “哦,是吗?我本以为那只是一头为祸乡里的妖物,见它欺男霸女,又不听劝,所以才出剑杀了。” 陈留白一脸无辜地道。 苏照冷笑一声:“那现在知道了,你可知罪?” ------------ 129:师兄弟的久别重逢 “你可知罪?” 问出这句话时,苏照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他不仅仅是世家子弟,更是坐镇南陵城的道庭教谕官。 在大乾仙朝,统治制度与赵国那种凡俗社会有所不同,占据主导地位的并非皇权朝廷,而是道庭。 虽然道庭的创办历史并不算悠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六百多年,但凭着各大仙门大宗的鼎力支持,以及表现出来的非凡力量,迅速拿捏住了话语权。 道庭教谕官权柄不小,负责地方妖邪治安,以及考核敕封土地山神等,就连城隍对上,也得礼让三分。 关于这些情况,在六安庄上时,陈留白便从刘庙祝、宋家老三等人口中了解到一些。 虽然不够具体,但大概是差不多的。 以穿越者的思维理解,统治与被统治,终究是那么回事。变化的,只是对象目标,但双方之间的那种社会关系,始终跳不出此间窠臼。 说起城隍山神,更不会感到陌生。 在赵国之际,陈留白就没少听闻,甚至接触过。 只是当那儿成为仙道弃地后,鬼神体系就完全崩溃了,几乎没有了有效的约束,从而导致妖邪横行,鬼魅为祸。 为了克制,朝廷就建立了靖夜司。 不过当国力蔽败,衙门贪腐,靖夜司的办案效率自然大受影响…… 来到这大乾仙朝后,比起靖夜司,道庭不知要强大多少倍。 然而放在地方乡野上,妖邪为祸的事件依然无法杜绝,倒是耐人寻味。 这似乎又是个无解之题。 面对苏照的咄咄逼人的质问,陈留白淡然道:“我只是路见不平,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 苏照露出讥讽之意,心里更加确定:此子果然是个从无灵之地跑出来的天真少年,居然还抱着如此幼稚无知的念头。 在入道化神后,已是仙凡有别,寻常的百姓人家,即使数量再多,也只算是蝼蚁罢了。 谁还会在意蝼蚁的感受和生存环境? 换句话说,到了这般时候,谁是“民”,谁是“害”,已经变成了个辩证问题。 问题的解法,得看各自的立场屁股坐在哪一边。 显而易见,陈留白的屁股坐向不对。 其明明已化神,可心性上并未蜕凡,还保留着凡俗的那一套行事作风。 在某些关键时刻,这会把他给害死的。 苏照当然不在意这乡巴佬的死活如何,就是认为自己摸透了对方的底细虚实,找到了以此为切入点的契机,从而做个文章。 比如说,将陈留白收之麾下,当成一柄能够杀人的剑…… 当下道:“你可知道,黄大仙乃是手持玉符赦令的正牌山神?” 陈留白朗声说:“其强娶民女,又率众攻打村庄,扬言要生灵涂炭。诸种行为,难道不是违反了道庭的律令?” 苏照一耸肩:“那又如何?也许违反了,也许没有。最终结果,都得经过道庭组织的调查研究,才能进行定罪。在这方面,自有相关人员来纠察督办。但不管如何,都轮不到某個外人来插手,所谓的‘伸张正义’,不过是自作主张。你私自杀了黄大仙,此为大罪。” 陈留白目光平静:“依你所言,那行使纠察督办的有关人员,将会是谁?” “是我!” 苏照笑了,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陈留白也笑了:“如此说来,阁下难道不是失察了吗?” “非也,因为本教谕正接到举发,准备要对黄大仙进行审查,不料就被你把它给杀了。” 苏照的回应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毛病。 旁边老关等人听着,暗叫一声“妙”。 背靠道庭衙门,等于背靠参天大树,根本不需要打打杀杀,直接抬出体制来,就能把外面的人生生压死。 陈留白只是个外乡人,拿什么来对抗道庭? 一人之身,宛如蝼蚁一般。 陈留白默然,事到如今,的确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苏照看着他:“现在你的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被关进牢房里;另一个嘛……” 说到这,他故意卖个关子,但陈留白并没有接茬,只得自己接着道:“你投入我苏氏门下,待我查清楚黄大仙的罪行,那它便是罪有应得了。” 见陈留白还是没有表态,苏照显得不耐烦了:“痛快点,选哪个?” 说实话,他能跟陈留白说这么多,主要是起了惜才的心,已经给足了面子。 陈留白沉吟道:“让我选的话,我选第三个。” 苏照双眼一眯:“看来你是敬酒不喝喝罚酒了。” 说罢,浑身气势开始蓬发出来。 老关,以及其他三位锦衣青年俱是各自站好了方位,以提防陈留白逃走。 陈留白的手握住了剑柄…… 就在此时,楼梯声响,一人急步跑了上来。他明显是苏照心腹随从之类,见到楼上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站住了。 苏照一眼扫来,沉声问:“何事?” 那心腹这才过来,凑到苏照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嗯?” 苏照脸色一变,来不及多说,便听得楼梯一阵响动,好几个人鱼贯而上,出现在楼上。 领首一个,身穿圆领玄衣,大腹便便,一张圆脸,三缕短须,看上去,颇有几分圆滑之意。 而一双眼睛时常眯着,那眼眸深处却隐藏着某种精光。 “不知祭酒大人大驾关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苏照这时候顾不上陈留白了,大步上前来见礼。 那位祭酒大人似乎来头不小,目光一扫,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苏教谕,本官好像来的时机不对,可是打扰伱们了?” 苏照忙道:“其实祭酒大人来得刚刚好,下官正在处置一名要犯。” “要犯?犯了何事?” “此人自称是从无灵之地来的,闯入仙朝地界,气焰嚣张,还出手斩杀了六安山神黄大仙,证据确凿。我正要将他拿下,打入大牢中接受判决。” “哦,连山神都敢杀,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 那祭酒大人冷笑一声,目光放在背向坐在那儿的陈留白,竟莫名地感到似曾相识,口中叫道:“你是什么人?且转过身来。” 陈留白起身,转面,然后拱手做礼:“七师兄,好久不见。” 这一句出,满楼皆惊。 那祭酒大人眨了眨眼睛,然后哈哈一笑:“小白,居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步上前,给了陈留白一个热情的拥抱。 见到这一幕,苏照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得掉出来了,心头涌起一股浓浓的荒谬之意,觉得很不真实。 他当然知道这位祭酒大人的出身来历,而陈留白亲切地喊其为“七师兄”,毫无疑问,两人都是那座山上的…… 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陈留白说来自无灵之地赵国,难道是故意挖的坑? 专门来钓鱼的? 苏照猛地想起某些流言蜚语,不禁冒出了冷汗:如果对方两个是特地来演自己的,可如何是好? 望着眼前的七师兄,陈留白颇有些百感交集。其实在山上时,他与这位师兄的交集并不算多,但对方对他颇有照顾,以及指点,一直记忆犹新。 七师兄“莫轩意”一手搂着陈留白的肩膀,转头去问苏照:“苏教谕,你说我家小师弟是要犯?” 苏照浑身一个激灵,立刻道:“卑职刚刚查清楚了,原来是一场误会。事情的真相其实是那黄大仙仗着当上了土地山神,于是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罪大恶极。然后陈……陈少侠路见不平,仗义除恶,替六安庄除掉了这一祸害,实在乃大快人心。” 莫轩意微微颌首:“原来如此……嗯,你是真得查清楚了吧?咱们道庭办事,一向秉公无私,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查清楚了,千真万确,卑职绝无半句虚言。” 苏照飞快地说道。 莫轩意赞一句:“如此甚好……我家小师弟前些时日回家探亲,而今才回来,我要跟他说些话,就不在此耽搁了。有什么事,往后再说。” “好,好的,大人慢走。” 目送他们离去,苏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来不及动手,否则的话,就不可收拾了; 另外,也排除掉莫轩意和陈留白合伙演双簧的可能性。 整件事看起来,应该是适逢其会,纯属偶然,完全的撞在了一起。 想到这,当即恶狠狠地瞪向管家老关。 作为负责调查摸底的老关,他没有做好相关工作,差点酿成大祸。 这个锅,他不背,谁背? 说起来,老关那是有苦难言,他已经尽心尽力地来调查了,可像陈留白这种人物,仿佛是一棵突然冒出来的野树木,谁能起他的底子? 况且,也是陈留白自己说的,来自无灵之地的赵国,谁知道这小子是回去探亲,真是扮猪吃老虎,纯是来戏耍人的。 难怪一路来都有恃无恐的样子,有着这般出身,哪个敢来欺负到他的头上? 其实在这件事上,倒是冤枉了陈留白,他的情况颇为特殊,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 不怕人笑话,他甚至找不到回山的路了。 所以,关于陈留白的身份定义,那是相当模糊。 自己都觉得模糊不清,又如何清晰地告知别人? …… 下了楼,骑上胭脂马,跟随着七师兄莫轩意走。 并未出城,依然在城中,只是穿街过巷,来到另一座宅院中。 此地并非莫轩意的官署,而应该是一处私人府邸。 作为堂堂祭酒大人,在南陵城中拥有房产,那是相当合理的事。 很快,堂上就剩下莫轩意和陈留白两个人。 莫轩意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越看越亮,嘴里啧然有声:“真没想到短短两三年光阴,你竟然真得在外面化神入道了。” 陈留白谦虚道:“我运气不错。” 莫轩意哈哈一笑:“山门长者果然说得对,你的那一线天机正在世俗红尘,万家灯火中。” 想到那一句赠言,陈留白心中颇为触动。虽然早就知道山门长者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高山仰止,可当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很多事情就无法以常理揣测。 本以为有了一定的理解,可当事态发展后,忽然发现那些理解只称得上皮毛而已。 所谓的“高深莫测”,大概如此。 莫轩意目光灼灼:“所以你这趟回来,是想要回到山上?” “是。” 陈留白毫不讳言。 莫轩意伸手摸了摸短须,沉吟道:“下山容易上山难……对了,你怎地一回来,就斩了一头土地山神?” 陈留白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莫轩意呵呵一笑:“任侠意气,看来你化的神,走的道,与别人有些不同。” 陈留白并不否认:“七师兄,道庭现在,怎地成了这般样子?” 莫轩意淡然道:“任何体制内,都会有着害群之马,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当组织建立运行的时间越久,其中关系,就越是错综复杂,缠绕不清。慢慢地,彼此之间的妥协,相互之际的算计,也会越来越多,最终便成了这般模样。” 陈留白默然,两世为人,对于这些腌臜操作,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总之一句话,天底下没新鲜事。 莫轩意笑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正年少,血气方刚,意志激昂,总想着凭一腔热血来改变天下。这想法是好的,但做法嘛,就得讲究方法才行。” 说到这,顿一顿:“好比这次的事,你就显得莽撞了,很容易就被人抓住把柄。如果没有碰到我,你准备怎么办?拔剑出鞘,血溅五步?但你要明白,化神之境,放在仙朝和道庭中,并不算得什么。你未必杀得了苏照,更难以冲出南陵城。闹将起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听得出来,他对于陈留白的境界实力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说这番话,也是为了表达关心。 对此陈留白并没有辩驳什么,有些事情,自己门清即可。 莫轩意也没多说,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显得唠叨啰嗦,起了反作用。而小师弟不是笨人,自会明白的,便道:“关于你回来的事,我会尽快传讯回山,请长者定夺。你就暂且住在这里,等待消息。此地布置有灵阵,颇为适合你现在的修为,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稳固一下境界。” 在进入宅院的时候,陈留白就施展出法念,感受到一股不同一般的气息,凝聚于此,缭绕不散。 如斯情形,与外面的境况截然不同,要好得多。 于是道:“多谢师兄了。” 莫轩意笑骂了句:“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 130:回山任务(新年快乐) 这座宅子有个雅称,唤作“听雨轩”,挺有诗情画意的,正符合七师兄莫轩意的性情。别看他外表圆滑,实则内心颇有几分悲春伤秋的情怀。 陈留白被安排在一个清净的小别院内,里面设施简朴,没有丝毫奢侈之风。但那些家具事物,可不简单。每一件,都属于老物件,本身具备着蕴灵特性。 而整个听雨轩中,已被布置着一个“聚灵阵”。 该阵法倒算不上什么大阵,颇为常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都会在居所内摆出一個来,籍此拢聚天地灵气,提升修炼效率等。 在仙朝大地,天地间虽然蕴含着灵气,但驳杂不纯,直接汲取的话,煞费心神工夫。 故而需要阵法来增加一项工序,等于是过滤器的作用,使得灵气提纯过后,吐纳时便事半功倍了。 这对于陈留白而言,算是一种新颖的体验感受。他稍作调整,很快开始入定,将阴神释放出来,仿佛是一条被困在泥潭里的鱼儿,终于来到了溪流中,可以尽情地游弋戏水了。 武道阶段,修炼的核心内容是打熬气血和元炁;当化神成功,踏上仙道之路,修行的关键便在于阴神之上,使之不断晋升,从阴神、变作阳神、最后合道…… 但那些太过于遥远,陈留白不去多想,只专注于当下,如饥似渴地吐纳着听雨轩中的天地灵气…… …… 另一侧的庭院书房中,莫轩意正在查阅一份案卷。 在道庭的体系秩序里,“祭酒”是比“教谕”更高一级的官阶,如果说“教谕”是“知县”的话,那“祭酒”便属于“知府”,更高之上,唤作“大祭酒”等。 莫轩意此来南陵城,自有要务处理。 这些年来,天地动荡不安,大乾仙朝内忧外患,日子过得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昌盛繁华; 至于道庭内部,由于某些原因,也是各种问题滋生。 很多的问题,其实在道庭组建之初,便埋下了根子,其中一点,正是“山头太多,派系林立”。 发展至今,这些问题纠结到一起,犹如一团乱麻,越发的棘手,尾大不掉了。 “唉,都说修仙修的是一个超脱超然,这算哪门子的事嘛。” 莫轩意看那案卷,看得内心焦躁,直接推开了。 站立起身,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步。 烦闷之余,倒有件开心的事,便是与小师弟的重逢。 这小师弟是道人从一处无灵之地遇见,然后赐予蟠桃,进行伐毛洗髓,再带上山来的。 作为天下有数的仙门大宗,对于收徒,有着极高的要求,说“万中无一”,那都是轻的。 事实上,上百年来,山上就只收了陈留白这么一个新弟子。 如斯做法,与别处山头颇有不同。 时代不同了,仙道规矩在不断变化,许多的宗门大派都广开门户,举办各种选拔比赛,以此来吸纳新的门人弟子,从而壮大己身的实力。 背后的逻辑道理很简单:人多势众。 广收门人,这些新弟子们一个个都具备根骨资质,入门之后,相互竞争,一百人中,只要有一个能够脱颖而出,那都是赚的。而其他的九十多个,也有他们的作用,等同于添砖加瓦,为宗门做出自己的贡献。 相比之下,也有个别山门还保持着仙道的上古作风和规矩,认为修仙不是打开门来做生意,不是熙熙攘攘的菜市场,而更注重讲究心性和缘法。 这些山门宗派,被称为“旧派”。 名称中带着个“旧”字,可想而知,已经渐渐脱离于主流之外。 莫轩意所在的山门,便隶属旧派,故而同辈的师兄弟们甚少。 小师弟陈留白上山后,很快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分,学东西很快,而且性格文静谦和,讨人喜欢。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明明各种表现都颇为优秀,不料操持杂务满十年后,居然被山门长者说“错失了机缘”,然后打发下山,回老家去了。 这并非是驱逐,但俨然是一种“放逐”。 对于陈留白的打击可想而知,其肯定会觉得自己是被扫地出门了。 如果是意志心性不行的人,受此打击,很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自暴自弃了。 更何况山门长者所说的“天机仙缘”,太过于玄虚含糊,一般的人,谁能搞得清楚? 莫说那时候的陈留白还没有化神,便是化神多年的莫轩意自己,都是雾里看花,糊里糊涂的。 不过山门长者的决定,自有其道理用意,门中上下,无人质疑和反对。 他们只能祝福陈留白能够挺住,并顺利走出困境。 至于整个过程需要多少时间,没有人知道。 五年? 十年? 而或更久…… 可让莫轩意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两三年过去,陈留白就成功化神,并靠着自己走了回来。 当然,回到的只是大乾仙朝,而并非山门。 皆因山门超然其上,无人接引的话,陈留白不得其门而入。 莫轩意就想着:小师弟既然能在无灵之地化神,那定然是找着了属于他的机缘。 对于那机缘具体为何,莫轩意并没有觊觎之意,在仙道上,各人都有各自的机缘,没甚好说的。 若是见不得自家师弟好,修仙百年,就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莫轩意更希望能早日帮助陈留白回到山上,从而真正踏上仙道之路。 不过此事特殊,需要请示过山门长者才行,如果贸然就带着陈留白回去,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办了。 “咦?” 突然间,莫轩意若有所觉,抬头起来。 在这刹那,他感受到屋内的灵气异样,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吸力,正如水般朝外面流去。 莫轩意踏步出门观望,顿时了然,嘴里不禁喃喃道:“小师弟从无灵之地一路爬山涉水而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那阴神恐怕‘饿坏了’……可一下子吸得那么猛,过犹不及,反而会造成损害。” 他本要过去陈述厉害,劝说一二,转念一想:这般基本道理,陈留白怎会不清楚? 既然有分寸,旁人何必去喋喋不休?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灵气异动渐趋平静,慢慢恢复了正常。 莫轩意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情形,仔细合计之下,暗吃一惊:阵法中凝聚的灵气,竟差不多被汲取了一半左右。 而依照事先的估算,以陈留白目前的修为,能吐纳五分之一,就应该差不多了的。 聚灵阵的运转原理,一方面提纯;一方面储存,想要储满,亦非易事。犹如打井,井水的资源主要取决于地质土壤的情况。 “小师弟凝聚出的阴神,看来不同凡响啊。” 莫轩意并不心疼灵气,而是觉得惊喜,真心替陈留白感到高兴。 …… 陈留白此番入定,前后持续了三天左右,每一天都进行一次周天吐纳,最后把聚灵阵储存的灵气消耗殆尽,入不敷出,这才走了出来。 望着精神奕奕的陈留白,莫轩意打趣道:“小师弟,你这三天倒过得惬意,却把我这里的灵气吞吐一空了。” 陈留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第一次正式地做这吐纳功课,有点上瘾了。” 莫轩意哈哈一笑:“不用多久,你就会习以为常的,其实就那么回事,跟凡俗中吃饭喝酒,一样的道理。再说了,这天地灵气,它们就在这里,你不汲取,别人也会来吞噬。” 陈留白疑问:“那大家都要吐纳,这灵气会不会就枯竭了?” “问得好。” 莫轩意叹道:“现在的大乾仙朝正面临着这么一个危机问题,而道庭中为此还专门设置了个职位,名为‘测灵官’,主要负责测量各个区域不同年份的灵气浓度。这些年来,根据他们上报回来的统计数据,年年递减,颇不乐观。” 听了这话,陈留白默然,不禁想起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环境生态”之说,放在这超凡异世界,同样适用。 只是彼此表现出来的形式有所不同而已。 莫轩意又道:“想当年,各个山头,各个仙门大宗坐在一起,协议商讨,最后组建成道庭,本来的初衷,便是为了维护此方天地的平衡发展。然而随着组织的不断扩充,膨胀,各方势力混杂,因为分配上的问题,内部反而闹了矛盾……不过出现这些问题,都是必然的,更影响不了大局。” 说到这,停顿了下来。 毕竟陈留白现在的身份,并不算道庭中人,没必要说得太多。 对于这些,陈留白以前在山上时,只听过那么一点点,远谈不上了解。 不过以他当前的修为境界,即使了解,也无从插手,做不了什么。 莫轩意干咳一声,说到正题上:“小师弟,你回来的情况,我前日已上报师门,今天早上收到了长者的回复。” 陈留白顿时肃然起来,一副恭敬聆听的姿态。 莫轩意沉吟道:“长者的态度,并不同意你即刻回山……” 闻言,即使经历了那么多,陈留白仍是不自禁地露出失望之意。 莫轩意打量他的神色,微笑道:“不让你即刻回山,并非是不让你回山,他的意思,是有任务交予给你,等完成后,便能回去了。” 陈留白松了口气,便问:“什么任务?” 莫轩意打趣道:“小师弟,自从与伱相见,感觉你变化良多,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怎地,现在着急啦?” 陈留白苦笑道:“七师兄,此事事关我能否回山,如何不急?” 莫轩意哈哈一笑:“好了,不逗你了,且听我说……所谓任务,却是新派兴起的风潮。咱们山上,向来人少,而道庭方面,有不少事干派发过来,堆积得越来越多。大师兄他们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极少理事。故而很多的事,都压在我这里,难呀。” 陈留白便道:“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七师兄尽管吩咐。” 莫轩意一拍手:“小白,还是你爽快!不是师兄我嫌苦怕累,其实出来道庭做事,一来可增加修行经验,二来也能磨砺人情世故,一举两得,对你是有好处的。我看长者的用意,也是如此。” “师兄说得对。” “不扯那些闲话了,我直说了吧,此番任务,是要派你到地方上担任教谕一职,解决当地的各种纷争事端,只要办妥了,便能回山。” 陈留白听明白了,这应该属于一项考验。或者更准确地说,算是一种锻炼。 毕竟一开始,便能担当一地教谕,这个起点不可为不高的了。 看那苏照便知道,其作为世家子弟,当了教谕后,在这南陵城,俨然土皇帝般的角色。 便听莫轩意接着道:“地方去处,是由长者指定的……本来有很多个地方可以选择,但我想,既然长者指定了那里,定然有着他的深意。” 陈留白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那地方不大太平?” 莫轩意点点头:“确实闹得比较凶,不过你已然化神,足以镇压得住。” “好,我去。” 陈留白态度坚决,他向来是不怕事的,甚至可以说,有事正好,正可以一试手中剑锋。 否则的话,学剑何所用? 莫轩意正色道:“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要认为这是山门故意为难与你,仙道求索,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一步一个脚印。咱们山上,事情已经算很少的了。” 陈留白忙道:“师兄言重了,我从来没有那般想法。” 莫轩意很满意他的态度,拿出一份宗卷:“具体情况,我整理成文,都详细地记在这里了,你且拿去,好好参详。” “多谢七师兄。” “另外,我还会传授你聚灵法阵,等你去到了那里,立足之后,可在居所布置下此阵,对修行有益。” 陈留白大喜,这个法阵,的确实用。 莫轩意又道:“聚灵阵的布置并不难,只要有了阵盘、阵旗,以及掌握到相关手法后,即可完成。这些器物,我手头上有现成的,直接送你一套……最后,即使你嫌我啰嗦,也得说了:仙道凶险,从来叵测,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虚心接受了七师兄的教学和敦敦教诲,陈留白就启程,骑着胭脂马离开了南陵城。 ------------ 131:赴任 山北域,百越郡,高化城境内。 依然是大雪飞扬,道路上冰冻打滑,颇为难行。 一支商队正冒着风雪,碾碎了厚厚的结冰,迤逦而行。 他们骑着的是当地有名的“百越马”,擅于爬山涉水,能耐风寒;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一头头健硕的白蹄山牛,全身披毛,宛如穿着厚实的衣物,不畏冰雪。 在队伍中段,头戴斗笠的陈留白骑在胭脂马上,忽而伸手一捻,捻住了一片落雪,然后施展法念,感受雪片中的气息。 那上面蕴含着一点灵气,十分稀薄,几乎忽略不计了。 按照七师兄莫轩意的说法,道庭测灵官测量天地灵气浓度变化的方法,其中一项内容,便是通过落下的雨雪雾露等自然现象,然后对之进行计算等,以得出结果。 陈留白不懂得那些计算方式,但直接用法念来感受,管中窥斑,便见一二。 结论显而易见:山北域的情况不容乐观。 当然,对于整个仙朝而言,山北域属于蛮荒边境,天地灵气本就单薄。 只是按照如此势头衰减下去,百年之后,这边荒之地可能就沦为无灵之地,从而变成新的“赵国”了。 前车可鉴,毕竟千年之前,赵国等地本就隶属于大乾仙朝的一部分,只是后来灵脉断绝,灵气消失,这才被废弃了的。 站在历史长河的角度上看,宏观方面,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天地动荡”。 这让陈留白嗅到了“末法时代”的意味。 至于原因,也有所猜测。 而为了与“末法”对抗,各大仙门大宗联合组建了道庭,并制定了相关的应对措施,正是莫轩意提到的“大局”。 不过关于“大局”的具体情况,陈留白不得而知,便是莫轩意,也没有参与进去的资格,而是服从派遣安排,担任祭酒一职。 陈留白刚回来,便被抓了“壮丁”,山门都还没有回去,就来高化城中当教谕。 从莫轩意的描述中,陈留白察觉到了山门所遭遇的某些困境。 个中情况,以前的他都没有办法接触得到,现在成功化神,踏进了门槛,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于是获得了新的认识和理解。 依照他本来的想法,最理想的情况,自是立刻返回山上,然后被传下化神后的法门秘诀,也就是第三境“炼神还虚”的真传。 只是山门长者的意思并非如此。 莫轩意担心陈留白会多想,所以才出言劝慰。 这倒小瞧了陈留白,经历那么多事后,那心境绝非虚有其表,即使称不上“宠辱不惊”,也不会轻易地“患得患失”了。 不管这是考验,还是磨砺,统统接下便是。 他很快便代入了“高化城教谕”这一全新身份,并通过翻阅莫轩意整理出的宗卷,对于高化城的情况有所了解。 在百越郡管辖内,有府城五座,各座府城的情况皆有不同。 其中,高化城算是比较复杂的,由于地理位置偏远,多山多水,山水险恶。 在当地,旁门左道,大行其道:养鬼、下蛊、施咒、赶尸、豢灵……五花八门,各种山头势力盘根错节,明争暗斗。 要治理这般地方,很是叫人头疼。 故而高化城的教谕基本都干不久,长的三年,短的只有几个月而已。 如今轮到了陈留白赴任。 虽然地方不是他自己挑选的,但正如莫轩意所言,山门长者自有“深意”。 这听起来很像是神棍口吻,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长者绝非神棍,那就足够了,不必多想。 陈留白的性格就是这样,除非不做,一旦做了,就要做得妥当利索。 他孤身一人,为此特意找上了这個名叫“润丰商行”的队伍,交钱入队,一同前行。 原因无他,就是想要借此机会,对高化城的情况有更多的了解。 毕竟宗卷上的记载,属于“纸上得来”,而很多的事情,还得通过实践才行。 商队的领队姓“谭”,是个健谈的,和陈留白说了不少高化城的风土人情,以及各种忌讳事宜等。 比如说他们行商之际,路经不同的地方,就得挂上不同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不同的神像,以此作为标志,又在旗帜下方摆上香炉,点燃细香,撒上数目不等的铜钱之类,表示“敬奉”。 又名为“买路钱”。 这些都是礼数。 如果礼数不周的话,便会道路不顺,出现各种祸劫,轻则受伤生病,重则死于非命…… 从这些讲述中,陈留白听出了浓浓的香火神道的意味,正符合旁门左道的法门意念。 神道与仙道并不是一回事,不过两者又存在着诸多纠缠与重合之处。 从道庭的组建,并以此名义敕封各种土地山神的做法,明显是要走“大一统战”的路线,尽可能地拢聚起所有的生灵力量,共同抗御“末法”的侵蚀。 最后成效的确有,可与此同时,也涌现出诸多问题乱象,于是一边治理,一边发展…… 不知不觉间,当代入到教谕的身份上后,陈留白开始尝试着从道庭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了。 这也正是莫轩意所希望看到的,他觉得陈留白的性情太过于任侠意气,不够稳重,容易招惹出事端来。 又或者,山门长者是否也有此考虑,故而把陈留白放在高化城这么一个情况复杂的地方上打磨打磨? …… 到了下午时分,商队在一条大河边上停住了。 虽然天寒地冻,但这条名为“高田河”的河流并没有任何结冰的迹象,水流汩汩,显得湍急。 渡过此河,对岸便是高化城了。 不过在渡河之前,按例要做一番礼数,看这里的河神允不允许他们安全通过。 结果表明:无碍。 于是众人开始把车马赶上船去,坐船渡河,争取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城中去,完成这趟艰苦的行程,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当渡船启航,刚行驶到河中心处,突然有狂风大作,席卷起阵阵波浪来。 这波浪缭绕,恍若河面上绽放的花朵,竟把偌大的一艘渡船团团围住,再无法前行了。 ------------ 132:入城 浪花如麻,将这艘渡船给缠住了,使得无法再往前行驶,在那些水中,似乎蕴藏着某种神秘而诡异的力量,充满了未知。 这番变故,让谭领队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商队上船之前,明明是礼数周到了的,没想到那高田河的河神说翻脸便翻脸。 但没办法,既然对方感到不满意,商队方面只得奉送上新的祭品。 陈留白对此颇感兴趣的样子,来到甲板上,凑近船舷来往下看。 见状,谭领队快步上前,口中急声叫道:“陈兄弟,你快回来。” 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陈留白不动声色地避过,问道:“怎么啦?” “怎么啦?你不要命了!” 谭领队一脸焦急:“河神之相,莫可名状,你贸然去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迷惑了心智,然后失足落水,成为枉死鬼。” 陈留白眉头一挑:“这么可怕?” “呵,你是外乡人,不懂其中厉害。在这高化城,诸种门道禁忌多着呢。之前我与你说的,只是一部分而已。总而言之,少看少摸少接触,否则的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多谢谭大哥的指点了。” 谭领队叹口气:“咱家收了你的钱,总要安全地护送你进城,如果路上出了事故,那就无法交代。” 陈留白笑了笑:“我孤身一人,如果出事,就是运气不好,你无需跟谁交代。” 谭领队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这样的话,会砸了商行的招牌,传扬出去,顾客们就都不敢来了。” 是个讲究人。 陈留白又问:“像这种半路加价的事,可会经常发生?” 谭领队回答:“那倒没有,若是时常的话,岂不乱了套?不过近年来,确实有点不大像话……” 说到这,意识到说多了,赶紧停下。 陈留白问:“鬼神之类,不是有道庭约束管治得吗?” “听说有新的教谕前来赴任,但依我看,不能抱过高的期望,换汤不换药,谁来都差不多。” “那也未必。” 谭领队不想多说了:“陈兄弟,伱还是快回到船舱中吧,且休息一会,很快就能靠岸。” “好。” 陈留白应了句,迈步离开。 其实刚才,他朝河里看了一眼,正见到浪花中藏匿着一只碧莹莹的眼睛。 陈留白不为所动,还想看仔细点,对方却受惊似的,一下子就沉没进水里,消失不见了。 目送陈留白返回船舱,谭领队才松了口气,其带队经验丰富,最担心带着初出江湖的愣头青,自以为有些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血气方刚,意气用事,最容易惹事。 不过陈留白给他的观感还不错,虽然看着年轻,可表现沉静,最重要的是能虚心听劝。 正待去安排贡品事宜,“嗡”的一下,渡船竟是动了,继续前行。 谭领队一怔,连忙去问手下。 但手下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见到缠绕着船身的那些浪花尽皆消弭散去,再构不成阻碍了。 “难不成河神显灵,并非是索要新的贡品,只是一时兴起,逗我玩的?” 谭领队想道。 不管如何,不用缴纳贡品,对于商队而言,都是一件好事,省下了一笔不菲的开支。 接下来的航程畅通无阻,很是顺利地抵达对岸,众人有序地下船。 陈留白翻身骑上胭脂马,对谭领队道:“后面的路,我自己进城即可。” “呃,那你自己小心些。” “好。” 得得得的,不用扬鞭,胭脂马已撒开四蹄,疾奔而去。 “真是个怪人……” 谭领队嘴里嘟嚷了句。 …… 陈留白骑马,来到高化城下,抬头看了眼,见此城称不上“雄伟”,比起南陵城来,要显得陈旧些。 而在城墙与城门等处,能够感受到阵法的气息。 在大乾仙朝,各种阵法禁制都有着广泛的应用,防御性的、攻伐性的、而或辅助性的,形形色色,功能各异。 于是乎,阵法师就颇受欢迎了。 阵法、造器、画符、炼丹…… 随着新派风潮的兴起,修仙之路拉开了“分工细化”的大幕。 不知是仙道发展所然呢,还是为大环境所逼。 城中布置有阵法,便会对修士的阴神术法产生一定的压制,不能为所欲为了。 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普通的小阵法,又或者年久失修的,那效果如何,值得商榷。 比如眼前这座高化城的护城阵法,陈留白法念感受之下,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起码三处破绽,运转得不那么圆融了。 由此可知,对于这些边荒城镇,仙朝和道庭方面的确不怎么重视了。 入城之际,陈留白翻身下马,牵着胭脂步行进入。 在仙朝地方上,外地人进城同样需要路引文书手续。 这些东西,莫轩意早给陈留白办好了,都不用亮出教谕的身份印章。 进城后,陈留白并没有着急赶去教谕衙门,而是先在街道上闲逛。 谈不上“微服私访”,就是见识一番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对于高化城有一个笼统的观感。 第一印象,此地多山。 那些山倒不高大,层层叠叠的,一重重地排列开来,远看上去,如同席卷起来的浪涛。 第二印象,本地方言颇为晦涩,腔调古怪。 自从回到仙朝后,陈留白一直在学着官话,以及各种不同的东西,包括衣食住行等。 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学得很快。 另外补充一点,则是仙朝发行流通的货币与赵国那边不同,但在民间,金银之物依然属于硬通货。 至于道庭内部,则使用一种特殊的钱币,名为“香火灵钱”。 该钱规格统一,上面蕴含着一定数量的香火念力和纯粹的天地灵气,拥有者可直接进行汲取,用作修炼资源,十分便利。 正因为如此,这香火灵钱炙手可热,很受欢迎。 陈留白的壶天袋内,便整整齐齐地叠着一百枚,全部为七师兄所赠。 莫轩意说了,到高化城当教谕,除了本事手段外,金钱方面更是必不可少,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没有钱傍身,难道事事都靠打? 这怎么打得过来? 再说了,在灵气稀薄之地,日常修炼,想要提升效率,更离不开灵钱的辅助。 陈留白来这里当教谕,等同于一份工作,当然会有俸禄发放,不过他来乍到,刚刚上任,还无法领到钱。 他接受了师兄的馈赠,但目前为止,尚未真正动用过。 时候已不早,陈留白绕回来,来到城中的道庭衙门。 因为仙朝的体制情况,有两套衙门班子,并不会建立在一起,而是分开来。 事实上,并非称为“衙门”,而是唤作“教谕署”。 打量一眼那座不甚起眼的门户,陈留白上前拍起门来。 ------------ 133:上任伊始,新官有火 高化城,教谕署。 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不算大,风格简朴。 宅子内空荡荡的,只得两名负责打杂的老差役,别的人手就没有了。 依照道庭惯例,教谕官赴任之际,都会带上自己的班底,而离任时,同样会带着人走。 只是陈留白孑然一身,无人跟随,就一个人来了。 开门迎接时,差役老丁都一脸的狐疑。 陈留白看着太过于年轻。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城教谕,自应该有着家世出身,可偏偏没有随从,就显得古怪了。 不过高化城不同别处,形势复杂,历任教谕都待不住,做不长久,所以老丁猜测,陈留白很可能是被打发过来的。 又或者,只是某个镀金任务,走个过场而已。 类似情形,老丁迎南送北,见得多了。 他并没有多问,与同伴老吴一起,核实过陈留白的身份后,当即笑脸相迎,热情地介绍起教谕署的情况。 陈留白没有带着自己的班底来,对于两人而言,倒是件好事,意味着他们会得到更多的任用机会。 率先来到居住的后宅,走上一圈,陈留白开始布置聚灵阵。 莫轩意相赠的阵盘等物,只能够构造起一座小阵,无法覆盖住整座官署,故而就在后宅这边好了。 虽然是第一次布阵,但颇为顺利,不费多少周折。 毕竟东西齐备,又掌握了相关的阵法手段,整个流程下来,宛如傻瓜式的操作,按部就班即可。 布阵完毕,进行运转测试,法念感受之下,觉得效果尚可。 当然,任何的阵法,都不会是永动机,它们运行之际,会造成一定的消耗。 当消耗完毕,阵盘阵旗等便作废,需要换新的了。 胭脂马也被安排住进后宅里来了,给它单独一间房子,条件与人一般无异。 安顿完毕,陈留白转到正堂上来,打量着供奉在这里的三尊神像。 三清帝君神像! 分别为“上清洞天帝君”、“玉清洞天帝君”、“太清洞天帝君”。 此三者,都是道祖师级的存在,神话中的人物。 据说他们早已证得道果,破碎虚空而去,逍遥于天外之天,不在这方天地了;也有另外的说法,说他们以身合道,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总之众说纷纭。 但无一例外,道庭的各级官署中,都会供奉着三者神像,日夜以香火祭祀。 说是神像,可他们的身形面貌却是模糊不清的,似乎笼罩着某种玄奥莫测的法韵,越是想看清楚,越是陷入其中,如同雾花水月。 直视的话,看得稍久些,便会感到头晕脑胀,目光眩晕,甚至于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哪怕现在的陈留白已然化神,也无法来观摩。勉强来看,会出现各种幻象,间或闪过些面相,有的正常,有的怪异,直冲神魄意志,从而造成某些严重的后果。 也有可能不管怎么看,都只是看了個“空”,不会留下任何的印象和记忆。 这是真正的莫可名状,威不可测。 陈留白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转过头去,点燃新的香火,恭敬地插于供奉的香炉中。 随即离开正堂,到其他地方闲逛。 老丁和老吴见到,连忙掌起灯笼来带路,却被陈留白阻止了,说“不必”,他只想自己走走。 两名老差役对视一眼,便识趣地退开了。在他们眼中,陈留白说话和气,文质彬彬,没有丝毫世家子弟的骄横架子,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可再好相处,彼此之间身份和实力上的差距,宛如天堑,不可逾越。 其中分寸,必须要保持住,才能长久地留在这里做事。 把整座教谕署走过一趟后,陈留白心底间留下了一个观想的大体印象,随即返回后宅,关好房门,坐在一块蒲团上,并未入定,而是着手整理身上的东西。 主要是把一些没用的事物清理掉,免得占据壶天袋的空间; 接着开始梳理至今为止所学到的道术法技:《五行遁法》、《小嫁梦术》、《隐身术》等; 这些术法源自对天书残卷的领悟,化神之后,感悟更深一步,施展出来的时候,表现得颇为圆转流畅了; 最后是在山上学到的真传法门。 此为修行的根基所在,至关重要,即使只得前面第一境和第二境的口诀,但日常浸淫,夯实基础,不可或缺。 若非如此,他就无法在小周天阶段凝聚出法念,更遑论来浸淫理解天书残卷上的法则道韵了…… 还有半部《纯阳剑诀》,那些招式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并且有了更高的追求,不再拘泥于剑招剑式之上,而达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打破招式的桎梏,从而具备了法技的雏形,以后回到山上,再来学下半部的剑诀,将会事半功倍。 修行路上,没有什么事能一蹴而就,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刻苦,都是成功的必要因素。 与剑诀配套的,自是尘缘剑。 此剑胚体甚好,有着不俗的提升潜质,在奔马河下温养百年,已然成为一件中品法器,上面的禁制有二十六重之多。 如果能继续炼制,超过二十七重的话,将晋升为上品法器。 另外,那件看似破旧的剑囊亦非凡物,足足拥有着二十二重禁制,同样是一件中品法器,就算不装纳剑器,其本身就具备着镇煞辟邪的威能。 再加上十五重禁制的壶天袋。 这么一算起来,他赫然拥有了三件中品法器,妥妥的“身怀重器”。 只可惜,陈留白不懂得炼器,也没有相关的炼器宝材,所以无法对这三件法器进行提升。 对此,他倒不着急,也急不来的。 毕竟本身的修为道行才是最重要的根本,不宜太过于依赖外物器械。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天,陈留白来到宗卷房中,开始翻阅起关于高化城的档案记载。 这里的文卷堆积如山,灰尘遍布,显得凌乱。 老丁两人慌忙请罪,赶紧过来收拾。与此同时,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位新教谕是想干什么?看样子,莫非是认真的? 又或者,只是上任伊始,要做个样子。 其实道庭地方上的教谕职责并不复杂,主训导教化,以及掌管祭祀礼制那些。 手上最大的权柄,在于敕封土地山神。 不过在高化城,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土地山神那些位置基本都被当地的旁门宗族所把持住了,盘根错节,外人根本插不进手,干涉不得。 而在历任的高化城教谕官中,有个别人想要着手改革变动,可他们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有得失败告终,灰溜溜地离任;有得甚至不明不白地死掉…… 这些复杂的情况,老丁不信陈留白不知道,如果这位新教渝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做一番事业,只能表明其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没用的。 对于这种事,两名老杂役可不敢直接开口相劝,最多便是隐晦地提醒一下。 陈留白若是执拗不听,多半要吃过亏后,碰得头破血流了,才会知难而退。 到了响午时分,老丁手持一封请柬进来:“大人,城中彭家、刘家、顾家、何家联名,要请你今晚去三江楼赴宴,说是给大人洗风接尘。” 这四家,正是高化城当地赫赫有名的修行代表门户。 陈留白接过请柬,看了眼,然后丢到一边:“你去回个话,说我有空便去。” 闻言,老丁一怔,陈留白这态度颇有点耐人寻味,模棱两可,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不敢多问,只能跑出去给四家回话了。 …… “有空便来?谁知道他有没有空?” 在三江楼上的一间雅房内,坐着数人,其中一个虬须壮汉瓮声瓮气地道。 他叫“刘家胜”,刘家世代所学的,乃是豢灵一派; “可不是?看来这位新教渝大人谱子不小,咱们四家联名都请不动他。” 说话的老者干瘦如竹竿,语调阴恻恻的,带着一种瘆人的寒意。 何不非,有名的养鬼人和扎纸匠; 此时坐在边上的一个黑衣人开口问:“他的底细,到底查得如何了?” 最后一个面相干瘪的老妪答道:“此子来历颇有些神秘,而且来得比较急,咱们派去南陵城打探消息的人,暂时不见传讯回来。” 刘家胜道:“管他什么出身来历?既然到了咱们高化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何不非附和道:“今晚其若是识趣,乖乖来赴宴,倒能一团和气;如果摆起架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便去找他会一会,看是否有真本事。” “那就这样定了。” 四家代表很快达成了一致。 这样的事他们并非第一次这么干,早有了经验,显得驾轻就熟。 旁门左道者,生性桀骜不驯,惯于斗恶斗狠。 所谓的“接风洗尘”,就是个名目,等陈留白入席,等待他的,也会是个下马威。 不过几人在楼上左等右等,等到天全黑了下来,依然不见陈留白的身影。 他们便知道,这位新教渝是“没空来了”。 于是诸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离开了三江楼,朝着教谕署奔去。 ------------ 134:围困 雪花飞扬,使得屋顶和街道上白茫茫一片,在这阴沉的黑夜中增添几分亮色。 教谕署,陈留白端坐于堂上,手中正捧着一卷书看。 在长大的木案上,书籍一摞摞地叠放着,数目众多。 这些,都是看过了的。 他看书极快,可以说是“一目十行”,但有着自己的阅读方法,能够过滤掉无用的信息,只读取有效的文字内容。 故而一天下来,看了很多的书,了解到不少关于高化城的情况。 书籍是认识陌生地域的一个窗口,哪怕在修行的世界里头,也不例外。 这种认识,比道听途说更靠谱些。 木案上除了书籍,还摆放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玄鸟古铜灯,灯火明亮且不伤眼。 听着簌簌的落雪声,看着书,有一种难得的宁静意境。 …… 教谕署外面,是一个开阔的十字街头,四下有连绵的民居建筑。 在如此寒冷的夜里,人们早早便安歇,所以那些房子大都黑灯瞎火,了无动静。 只有一小部分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便在此时,街东头响起一阵“咣当咣当”的声响,仿佛是铁链在地面上拖曳。 当这声响传来,那些亮着灯的屋子里的人似乎受到了惊吓,赶紧把灯火吹灭,关门闭户,沉寂了下来。 铁链拖曳的声响停下了,白茫茫的雪地上映照出一道长长的怪影,脑袋甚大,身材魁梧; 紧接着,在街西头,响起一阵沙沙的细微异响,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在雪地上爬过,又如同爬在人们的心坎上,油然而生出不寒而栗的惊恐感来; 一会儿功夫,围绕在教谕署四周,影影绰绰,形成大片的阴影。 如果此刻从高空俯视,可以看到那阴影正好压在教谕署的上方,压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这些人物从四个方向将此地围住,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脚步,一个個在观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很有耐心,并不畏惧风雪。 在三江楼上,虽然一个个说得张扬,但当真正来到教谕署外,谁都不愿第一个出手。 不只是对道庭有所忌惮,对于陈留白的出身来历,同样心存一份猜疑。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夜空有破空声传下。 是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怪鸟。 这头怪鸟降落,落在一片阴影中,一会之后,便有消息传递了出来: “陈留白根本没有什么出身来历,只是个半路出道的剑客,因缘际会下化神成功,入了道……” “其之所以会被派到高化城当教谕,乃是道庭方面的委派……” “还有一点,据说在路经南陵城时,陈留白与当地教谕苏照起了冲突,得罪了苏氏……” 当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家胜几个终于放下心来。 难怪陈留白前来赴任时,只得一人一马,一柄剑而已。 其实被打发来高化城当教谕,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莫说那些玄门大派的弟子,便是修行世家的嫡传子弟,都不会来这种边荒乱地受苦。 到高化城来,几乎等于是放逐了。 “哼,看这意思,苏照是要咱们当刀?” “没甚稀奇的,两名教谕之间产生了矛盾,不好撕破脸皮,就只能用某些盘外招。” “如此说来,那苏照会不会故意提供假消息,骗咱们出手?” “啧啧,顾老三,你是第一天出来混吗?有那么好骗?” “真也好,假也罢,大伙儿都来到这里了,难道什么都不做,掉头便走?传扬出去,徒然招人笑话。” “说得不错,那就开始吧……” …… 教谕署的外宅房舍中,两名老差役对面而坐,没有点灯,也不敢睡。 他们知道陈留白没有去三江楼赴宴,立刻便猜到今晚会有事端发生。 以城中那些旁门家族的作风,怎么可能遭遇蔑视后,会选择忍气吞声? 这些人肯定会给陈留白一个下马威,甚至是难忘的教训,以此表明在高化城中,到底是谁的地方,又是谁说了算。 类似的事情,以前便发生过,并且不止一回。 对此老丁和老吴都有了经验,两人倒不怕自己会遭受池鱼之祸,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房舍中,就不会有事。 对方只是冲着陈留白来的。 所以今晚,陈留白定然不好过,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遭受到难堪,闹得灰头土脸,这对于一个年轻修士属于沉重的打击,又还有什么颜面继续当这个教谕? 可惜了…… …… 堂上的陈留白眉头一皱,他听到门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说话的声音很低,犹如呓语,根本听不清楚,却又不断地往耳朵里钻,吵得人心烦意燥,难以专心看书。 随后窗外,有模糊而狰狞的怪影映照在窗纸之上,仿佛下一刻,便会破窗而入…… 陈留白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摆放着的三尊帝君神像,发现它们对此毫无反应。 正常而言,当供奉着的神像具备了法韵,便是具备了灵性,从而形成道场,会给供奉者以庇护,并震慑住邪魔外道的入侵。 而以三尊帝君神像身上表现出来的玄奥莫测,那法韵要远超一般的神庙神像,有妖邪作祟的话,岂会坐视不理?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三位帝君已超脱于整个天地之外,在祂们看来,天地之内的一切生灵都是一样的,故而不会进行摒弃,区别对待。 儒家有云: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佛祖则说:众生平等; 这些说法,在本质上,蕴含着一样的道理。 另外,陈留白知道那些旁门左道的家中,其实也会供奉着帝君神像。 这就显得黑色幽默了。 要不然说三大帝君高高在上,香火遍布天下呢。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道庭官署中敬奉着祂们的神像,日夜给予祭祀,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有说帝君神像本身,暗藏着机密,与天下大局息息相关; 也有说在万千祭拜者中,会有那么一线机会,出现一个幸运儿可能获得某位帝君的青睐,从而获得传承回应,那就是莫大的仙缘际遇…… 但此时此刻,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陈留白无暇理会。 他放下书卷,拿起长剑,迈步走了出去…… ------------ 135:不来就是不给面子 打开木门,立刻有一股凛冽的北风刮进来,风中还夹杂着片片雪花。 陈留白蓦然出剑。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敌人赫然是那些飘舞着的雪花。 皆因雪花之中匿藏着东西,一只只,宛如米粒大小,通体仿佛是透明的,不知是什么样的虫子。 不止雪花中有,地面上的落雪内同样杀机潜伏,一不留神就爬了出来,偷偷摸摸要钻进人身上,咬肉吸血。 陈留白夷然不惧,手中长剑挥洒出成片的剑光,剑光所到之处,连北风都被绞碎了,半点渗透不进。 就在此时,在各处的屋顶和转角处,影影绰绰,他们手中挥舞着各式武器,蜂拥而出,围攻上来。 陈留白施展出遁法,腾挪躲闪,如同一道幽灵。 每一剑出,都有一道身影倒下,但不见血。 倒下的只是裁剪出来的纸人…… …… 教谕署外,几家的人站到一起,一个个面色凝重。 “他用的是哪家的剑法?” “我认不出来。” “那片剑光,似乎不同一般。” “我要走了……” 说罢,一名高瘦的汉子率先转身,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开,很快没入苍茫的雪夜里。 “哼,我就说了,南陵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有误,苏照那小子定然有所隐瞒,想要借刀杀人。” “看这情形,人没杀成,刀却要折了。” “唉,这事闹得,面皮全无,真叫人难堪……” “无妨,终归是摸到了几分底细,来日方长……走吧,大家都走了。” 声音渺渺,只剩下风雪的吹动,人皆已不见。 他们今晚来,只是要给陈留白一个下马威,并非是性命相搏,见到势头不对,当即选择了撤离,走得干脆利索。 …… 倒下的纸人忽然自燃,很快化为灰烬。 灰烬裹挟着不可计数的虫尸,在雪地上形成焦黑一团,斑斑驳驳的。 不过很快,有新的风雪落下,将之覆盖住了。 “就这?” 陈留白嘴角勾勒起一抹冷笑,都说旁门修士生性凶狠,惯于斗法,其实也是看场合,看对手的。 当意识到上当,情况有变后,他们当即抽身离去,选择最有利的处理方式,绝不拖泥带水。 咿呀一响,房舍的门打开,老丁和老吴战战兢兢地探头出来,见到站立在雪中,气度飘然的陈留白,不禁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教谕如此了得,使得对方四家联手而来,一会儿功夫便铩羽而归,没讨到好处。 这也意味着,陈留白有能力在高化城站稳脚跟。 那么,其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来历? 陈留白目光扫过来,忽然开口道:“老丁老吴,你们两个明天去派发请柬,请那几家来教谕署,我有事宣布。” “如果他们不来呢?” 老丁下意识地问道。 “不来,就是不给面子咯。” 说罢,陈留白返身走回正堂,穿过中间的廊道,回到后宅,开始入定养神了。 化神之后,除了辟谷,也不再需要普通的睡眠,基本用入定来进行替代,精神更佳。 老丁本还想问“不给面子会怎样”,可陈留白已经离开,他只能看向老吴。 老吴一摊手:“咱们管不了那么多,负责去派送请柬即可,对方来不来,是他们自己的事。” 老丁点点头,低声问:“老吴,你对今晚的事怎么看?我这心里琢磨着,总感觉不大对劲,四大旁门的人来去匆匆,像过家家一般,似乎也没用上真正的本事手段。” 老吴嘴一撇:“如果使出全力,拼杀起来,那就是撕破脸皮,岂不是要造反了?造道庭的反?呵呵,他们本身,就是道庭中人,各自领了差事的。说起来,与教谕大人,属于同僚呢。” 老丁砸砸嘴巴:“话虽如此,但之前的做法,可不是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对付的人,和现在对付的人,又是不同。再说了,以前也不是碰面就开干的,而是过了一段时间,相处不来,矛盾加深后,这才不动声色地下手。” 说到这,老吴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施教谕不?” 老丁回答:“记得,五年前的事了。” 老吴叹口气:“说起来,施教谕的作风和陈教谕颇有几分相似,风风火火的,一上来就想着建功立业,打开局面,开局就占据到了上风,使得各家各门服服帖帖,鞍前马后地逢迎着,前呼后拥,很是威风。可后来呢?没过几個月,施教谕便因为喝得醉醺醺,居然从马背上摔落水中,然后被淹死了。” 老丁道:“根据他身边人的查验,施教谕的确是淹死的,并没有其他的可疑。” 老吴道:“淹死是真,可为何他会喝得那么醉?这个难道不可疑?而且堂堂化神修士,竟会被淹死,这本身便值得可疑。” “他是因为宴席应酬不断,沉迷了进去,当其时喝的酒又不同寻常。” “所以说呀,双方之争,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真刀真枪,硬碰硬的,软刀子杀人,才是真正不见血。” 老丁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担心陈大人会重蹈覆辙,以为自己今晚击败了对手,然后便会得意忘形了。” 老吴说:“便是如此……特别是修道中人,在山上刻苦修炼得寂寞了,当来到世间,最初之际,尚能保持初心,但慢慢的,随着环境的变化,四周人群的簇拥,这人便会不自觉地发生变化。” 老丁眼勾勾地看着他:“老吴,你可以呀,深藏不露,居然能懂得这些道理。” 老吴一耸肩:“老生常谈罢了。” 老丁忙道:“那要不要提醒一下大人,让他小心提防?” “没用的,虽然不知大人是从哪座山头出来的弟子,但观其行事作风,相关的道理,肯定早有人给他说过,并且不止说过一遍。以咱们的身份去说这些,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落个‘多嘴’的下场,何必呢?” “也是。” 老丁就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随即想到明天的局面:大概是陈留白叫四家旁门的人来,然后当场大声地谴责他们吧…… ------------ 136:不安与不详 “好在今晚没有出手……” 身材魁梧的刘家胜飞快地走着,其从绵软的雪地上走过,那积雪上竟没有留下脚印。 这并非是踏雪无痕的功夫,而是当他往前走的时候,那道倒映在身后的影子具备着灵性,伸出双手,将脚印给轻轻地抹平了。 此道影子,便是他豢养的“灵”。 这么做,亦非为了消除痕迹,只是一种修行的方式而已。 刻苦的修士,会把功法融进日常里,如此一来,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算是修行的一部分,持之以恒,必有提升。 在人前时,他的表现大咧咧的,显得脾气火爆,一副“急先锋”的模样。 可真正遇着了事,反而能沉得住气,不会轻举妄动。 比如今晚,当着众人的面,刘家胜使出了自己的灵,可只潜伏在屋顶间,目睹到那片凌厉的剑光后,立刻打了退堂鼓,及时退走了。 他看不透陈留白的修为如何,也认不出是哪个宗派的剑法,不过可以肯定一点:那不是随便能招惹的人…… 豢灵一派的法门,心念上的触觉非常敏感,并擅于趋吉避凶。 在短短的瞬间,刘家胜感受到陈留白身上的法光十分纯正,并且坚定。 这般特性,正彰显着玄门大派的特性,做不得假。 玄门大派,正是相对于旁门左道而言,两者比较的话,就是大道与小道之间的差别。 任何的修行,本质上都是求超脱,求长生。 然而这样的目标,旁门中人根本为奢想,可想而不可及。莫说长生,一些邪门鬼修,练着练着,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寿元折损,最终修成了个短命相。 是以对于玄门大派的正统真传,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可羡慕向往也是无用,不得仙缘,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当个门外汉,眼巴巴地看着。 不过话说回来,旁门左道也有其优点,主要表现在容易学会,且杀伐威力凶狠。 故而在前期,往往能占据到不小的优势。 但这一次,还没有正式面对上年轻的陈留白,刘家胜内心中便萌生出了怯意。 那么,陈留白真得只是个化神修士? 又或者,其身上带着某些厉害的法器…… …… “他用的剑,只是一柄钢铁凡兵,连法具都不是。” “我还可以肯定,他那剑法,虽然达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显得精妙,但并未称得上真正的法技。” 各家的人,有的先行一步,而有的却又找到一個隐藏在暗处的地方,重新碰头,商讨对策。 “以凡兵剑招,挥舞出如此了得的剑光,这不正表示他的厉害吗?此子出身,必是某个玄门大派。” “既然是玄门大派的真传弟子,为何会被打发到高化城来?” “这个谁知道?可能苏照知道,但显然,那厮不可能会对我们说真话的。” “也许吧,但别忘了,咱们今晚只是出手试探,并未用出真本事。” “呵呵,那你觉得人家就用出了真本事?”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当一件事出现了变数,就意味着事先的所有推断都得被推翻,而使得事态发展变得难以揣测。 关于陈留白的出身…… 关于其来高化城担任教谕的用意…… 关于幕后的各种牵扯…… 诸多可能性纠结到一起,让人感到不安,心烦意燥。 其中想法多的,甚至开始想这会不会是一个信号。 道庭要对他们这些旁门世家动手的信号! 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 入定养神,心无旁骛,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今天难得地放晴了,有温煦的阳光洒落下来,映照得雪光融融。 感受到阳光中的暖意,陈留白心想:这是否意味着漫长的冬季就要过去了? 那样的话,可就是一桩好事情。 他开门走出去,先来到后宅马厩。 “聿!” 见到他,胭脂马当即扬起一只前蹄,张嘴叫了一声,仿佛在打招呼:“早上好”! 长长的尾巴很活泼地甩动了起来。 “早上好!” 陈留白微笑道,伸手去抚摸着它的脑袋,以及柔顺而漂亮的鬃毛。 鬃毛如发,披散开来。 “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听到这话,胭脂马更高兴了,立刻跑了出来,亲昵地蹭着陈留白的手掌。 到了外面,正见到老丁和老吴两个手持扫把铁铲在清理院落中的积雪。 “大人,你这是要出门?” 两名杂役立刻恭敬地肃立,恭声问候。 陈留白答道:“嗯,我准备去道院那边看看。” “啊?大人,你有所不知,高化城中的道院已经关门一段时日。皆因没有道师授课,故而经营不下去了。” 老丁连忙道。 陈留白说:“那我更要去看看了……身为教谕,在任期内,如果道院不得开张,那算怎么回事?” 目送一人一马出门而去,老丁和老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喜之色: 若是城中的道院能够重新开业传法,那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别的不说,他们两家的孩子,以前可都是在道院修习过一段日子的,可惜学时不长,并没有学到多少本事手段,随即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辍学了。 少年人辍学在家,又能干得什么事?几乎等于断了前途,一辈子就只能到处寻些杂工活儿,以此养家糊口,度过此生。 作为过来人,老丁两个深受其苦,绝不愿自己的儿孙辈也是如此。 哪个当长辈的,不希望后辈们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道庭的组建,对于很多普通修士而言,原本属于一个很好的机会。 皆因道庭宗旨,有这么一句:“广开门户,传法天下,人人如龙”。 换句话说,便是只要有向道之心,有苦修之志,便能踏上修行大道。 那时候的道庭,各级城府中都会建立有道院,有教谕和祭酒等人主持教学、传法。 只可惜这般热闹繁盛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百年光阴,便滋生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 道庭的初衷,是要天下大同,让大家摒弃门户之见,携手合作,团结起所有的力量,一起来对抗因为月魔侵蚀所导致的“末法降临”。 然而到头来,内部的情况,依然是山头林立,派系丛生,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主要是因为最初联手创建道庭的那一批祖师大能们出了意外,或失踪、或闭关、或身死道消了。 个中内情,牵涉巨大,成为了秘辛。 然后接班的二代、三代人物缺乏足够的威信和实力,更没有豁达的胸襟容量,一个个私心甚重。 渐渐地,道庭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行事作风,与世俗朝廷,都没多少区别了。 党同伐异、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而道院内的教学,学风更是变得轻浮无端,学不到真正的道决法术了。 但即使如此,地方上的道院,依然是普通人家的最佳出路。 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旁门世家,他们的术法概不外传;而一些宗派势力,虽然不定期会招收门人弟子,可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要求条件,还要缴纳不菲的入门费等,门槛足以拦住大部分的人家。 短暂的欣喜过后,老丁两个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陈留白想要重开道院,也绝不容易,肯定会受到很多的阻难。 结果如何,未必乐观。 却说陈留白骑着胭脂马出门,直奔道院所在的方位而去。 沿途观望,再看一番城中的景观。 高化城称得上是一座山城,城外有山脉绵延,城中也有群山起伏。 在数目众多的山中,有着可观的各种矿藏:玄铁、灵土、精金等。 只是千百年来,其中大部分的矿藏资源都开采得差不多了,整个产业都在逐年萎缩,正如那日渐稀薄的天地灵气。 陈留白只知道道院的大概方位,而不知具体位置,当来到附近时,要找人问路。 对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好心地提醒道:“这位少侠,你是要去道院听课的吗?是的话,不用再往前走了,道院早已关闭,没有人在了。” 陈留白答道:“我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慕名来看看。” 老人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亦未多问,于是耐心地指明了路径。最后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道院今非昔比,那里变得不安生,你去看就看,可不要胡乱闯进去。” 陈留白道了声谢,继续前行。 高化城的道院正建立在一座山峰之下,依山傍水,看着风景不俗。 可来到近前仔细看,就发现此地门户紧闭,处处显露出荒芜破败的气象。 “嗯?” 下一刻,在那团充斥着腐朽衰落的气象中,陈留白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这座道院不但败落了,而且已经被人所占据。 准确地说,对方并不是人。 他目光一扫,宛如具备实质,一下子惊动了潜藏在里头的东西。 “呱呱呱!” 一阵凌乱的扑腾声响,却是一群乌鸦,它们飞在道院的屋顶之上,盘旋不去,嘴里不停地发出代表不详的叫声。 ------------ 137:锋芒毕露,取死之道 成群的乌鸦,盘旋在一起,看上去犹如一团乌云。其中又有点点红芒,那是乌鸦的眼眸,蕴含着饥饿的光,一只只盯着外面的陈留白。 “散!” 陈留白轻喝一声,法念如剑,直捣半空。 砰的! 鸦群之中猛然爆开,黑羽乱飞,数只乌鸦直愣愣地掉落下来,余者受惊,惊慌失措地四散飞开,“哇哇”地哭嚎着,朝着山上躲去。 陈留白下马,上前,伸手轻轻一捏,木门上的生锈铁锁当即断碎开来。 他让胭脂马留在外面,再一推,推门入内。 迎面是一个荒芜已久杂草丛生的院子,零星地长着数棵树木, 在这寒冬里头,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横陈,像是一根根生锈的铁。 枝丫之上,却又有一窝窝巢,每一窝都差不多有脸盆大小,正是那些乌鸦的巢。 陈留白迈步而行,穿过荒废的院落。在那些枯萎的杂草丛中,簌簌作响,似乎有许多潜藏其中的东西被他的足音所惊动,惊得四散逃避。 这座道院占地面积不小,方方正正的,主体建筑十分完整,只是久无人居住打理了,显得有那么一些荒凉。 在法念的观感中,死气沉沉,此地原本的法阵早已崩坏,寻不到丝毫法韵的存在。 换句话说,就成为了一座普通的宅院,倒是可惜了。 所以屋檐上的风狮兽、辟邪像,以及各种浮雕,即使栩栩如生,却已失去了灵性,沦为摆设,仅存一点点形式上的震慑力而已。 还有正门横匾上的铜镜,镜面上遍布龟裂,照不出半点东西来。 陈留白踏步进去,去看上课的正堂,堂上椅桌尘土遍布,一块块的蒲团随便地叠放在角落里,材质已然腐朽,几乎不能坐了。 在左右两侧,则是一间间的房舍,提供给学员住的,起码有数十间之多。 观其规模,如果住满的话,定然会十分热闹。 在中堂处,则是一座阁楼,牌匾上写着“藏书楼”三个金漆大字。 只是楼内已空,一排排的书架上空空如也,一本书都找不到。 后宅的房间,较为宽敞,这是给道师和讲师他们住的,同样是一片狼藉…… 陈留白走马观花,不用多久,便把整座道院走上了一遍。 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恶意已隐匿不见,不知躲哪里去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三人快步奔来,以居中者为首。 这是个短须中年人,面皮粗糙,他身上有法光浮现,但显得驳杂不纯,显然是个旁门修士。 “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道院?” 中年人上下打量着陈留白,脸色惊疑不定。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是负责看守道院的隶役‘顾原’?” “正是卑职。” 那顾原连忙应道,眼珠子一转:“敢问阁下可是陈大人当面?” 陈留白点了点头。 顾原当即做礼:“卑职不知教谕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陈留白懒得跟他客套,直接道:“我不管你平时是怎么打理道院的,从今天开始,给你三天时间,你带人把道院给收拾干净了。三日后,我再来检查,如果不满意,唯你是问。” 顾原问道:“大人,你这是准备重开道院了?” “不错。” “不过道院开张,并非小事,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三天时间,恐怕不够。” 陈留白看着他:“这三天,是给你打扫卫生,修理椅桌的,还有,藏书楼里,也应该有书。至于别的事,不用伱理会。” 顾原分辩道:“即使如此,里里外外,需要添置更换的东西很多……” 陈留白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认为办不了,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说那些没用的。” 顾原张大了嘴巴,脸色变幻,终是低头:“卑职遵命。” “甚好。” 说罢,陈留白翻身骑上胭脂马,得得得地离开了。 目送其背影,顾原终是忍不住了,冷哼一声:“这位新教谕好生霸道,不讲道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呗,只是这火没烧好的话,反会惹火烧身。” 沙哑的说话声,赫然来自一只黑羽乌鸦。 它不知何时飞来,落在门口的一株树上。 对于它的出现,顾原并不奇怪,问道:“昨晚的事,你也听说了?” “桀桀,高化城就这么大,能让四大旁门世家吃瘪的事,又如何能瞒得住?” “难怪……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直接跟他碰一碰呢。” 乌鸦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咱家又不是傻的……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差事吧。” 双翅一张,扑腾腾地破空而去。 顾原不禁叹了口气。 旁边的人开口问道:“大哥,咱们真得要听那位新教渝的?” 顾原呵呵一声:“能不听吗?官大一级压死人,暂且先把事情做起来。” “这道院真得能重开?” “怎么可能?” 顾原双眼眯了眯:“这位新大人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已是取死之道,咱们等着看戏便可。” …… 陈留白骑马返回教谕署,当回到那片街区时,街上行人,还有街边密密麻麻的房屋中,有一道道目光落在那一人一马上。 众多的目光,各种不同的含义:审视的、怨恨的、钦佩的、担心的、希冀的…… 这位新教谕进入高化城时,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几无旁人知晓。 但就在一夜之间,他便大出风头,声名鹊起,让许多人都知道了他: 来头不小,行事霸道,连四大旁门世家的面子都不给。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在高化城历任教谕中,不是没有态度强硬者,但从没有强硬到这個程度的。 如果说高化城是一潭死水,那陈留白的到来,便宛如一块坚硬的石头。 就不知道这块石头砸下来,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浪花,而或就那么一下子,很快便沉沦下底,葬身于腐臭的淤泥中了。 和之前别的石头一样。 回到教谕署时,见老丁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外:“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有事?” “你昨晚让我和老吴去派发请柬,可没有说清楚邀请他们前来赴宴的时间。而且宴席也不知该如何准备。” 陈留白淡然一笑:“我何时说过是请人赴宴的?只是叫他们过来而已。” 老丁嘴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他的认知里,双方谈事,怎能离得开宴席应酬? 可如今看陈留白的意思,仿佛是以上级的立场,随意召见下属一般。 虽然他为教渝,但与那些旁门世家之间,并非是上下级的关系。 因此,昨晚陈留白不给面子,不去三江楼;反过来说,别人一样可以拒绝来教谕署。 不,不对…… 老丁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也许,陈留白正是故意如此安排,实则属于一种试探,所以不用宴席,也不定下具体的时间,而是把问题抛到刘家他们那边,看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这种玩法,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他怎么就能确定,对方接到请柬后,便会赶来教谕署见面。 若是一个都不来,传扬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 陈留白似乎并无任何的担忧:“你还愣着干嘛?” “哦哦,好,我这便去派送请柬!” 老丁忙不迭地应道,赶紧叫上老吴,一起出门去。 ------------ 138:不当人子 陈留白进入教谕署,继续到堂上翻阅剩余的宗卷;胭脂马则自己返回后宅,“得得得”的,身形优雅。 它如今灵性十足,只需一个化形的机缘。 陈留白在考虑,应该给它准备一份妖族法门,引导其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了。 只是那法门,也不是说找便能找到的。既然要找,也得找一门好的。 …… 高化城中,旁门修士众多,最具代表性的,共有四家,分别为刘家、顾家、彭家、何家。 每一家,所学的法门俱是不同。 由于根深底厚,被称为“四大旁门世家”。 不过这个“四大”,只局限于高化本地,到了别处,就不管用了。 比如说在南陵城,又有别的旁门世家存在,更不用说在整个百越郡,甚至山北域中。 当真是“世家”林立,修士众多。 这正是修行大世的特性! 其一:盘踞在洞天福地的,则为仙门大宗。外面的人说起来时,一般都会说是“哪座山”,甚少直呼其名; 其二:洞天福地之外,只要有灵脉的地方,基本都会有着一些山门教派; 其三:山门教派之外,就轮到数目众多的修行家族了,规模大的,皆称为“世家”; 至于最底层的散修之流,更是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计数。 庞大的修行人口基数摆在这,自然是人才辈出。然而对于边陲之地,不得玄门真传的情况之下,达到第二境的化神修士,基本就到顶了。 再想往上,几无可能。 而由于化神的具体情况,千人千面,加上掌握的术法和法器的不同,以及斗法经验等。从而导致同为化神修士,彼此间的实力也会千差万异。 这没什么好说的。 重要的是,除了少数者,大部分的修士都会有着上进之心。 当他们找不着前进的道途了,便会另辟蹊径。 随着天地动荡,灵气衰减,香火神道应运而生。 神道与仙道,就此形成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子。 旁门左道者,基本都会走上神道之途,求不得长生,死后守得一点清灵,接受香火供奉,也就等于是继续活着了。 只是成神亦非易事,很多很多的散修,充其量只处于信徒的阶段,选择敬奉某个教派神祗,并从中获取法术力量。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获取法术力量的渠道和方式,可要比拜师学艺简单不少,称得上是一条捷径。 人们都喜欢走捷径,哪怕这绝非大道。 毕竟有路可走,总比困顿不前好得多。 在形式上,祭祀三清帝君神像其实就是神道的表现了,只是三者高高在上,虚无缥缈,无论敬奉的人有多么虔诚,采取了多少种法子,始终不得感应。 所以人们只得去供奉别的神祗。 刘家为豢灵一派,他们世代供奉的,名为“百妙灵君”。 今天,刘家胜一如往常般在灵君神像前祭拜,毕恭毕敬,一丝不苟。 在神道规矩中,供奉祭祀是非常严格的礼制,步骤不能乱,礼数不可缺,稍有错漏,便可能导致神祗发怒,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付出,都将付之东流。 烧过香火后,刘家胜出到外面,拿起那张请柬看。 请柬是教谕署的杂役老丁送来的,由刘家门子代收,再呈交到刘家胜这里。 当看到请柬上面的字,刘家胜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字写得并不好,笔画勾勒间,全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匠气。 第一印象,他就认定,这不可能是陈留白写出来的字。 观人识字,以对方的行事作风,怎会是规规矩矩的人? 故而可以肯定,这请柬应该出自老丁之手。 陈留白要请客,却让個看门的杂役写请柬,这算什么意思? 如果说陈留白身边带着幕僚,由幕僚动笔还说得过去。 刘家胜忍住气,再来看内容,就感到更为荒谬。 所谓的请柬,并无多少热情客气之意,很简单地写着,是让他过去教谕署一趟,教渝大人有事宣布云云。 “视吾为奴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刘家胜心头怒起,一把将请柬扔在了地上。 拖曳在地上的影子感应到他的恼怒,忽而扑腾出来,张开大嘴,直接把请柬撕咬成为碎片。 望着零碎的纸屑,刘家胜反而冷静了下来:老丁当然不会擅作主张,冒充陈留白的名义派发请柬,而是得到了其授意,那样的话,这一份毫无诚意,甚至连时间都没定下的请柬,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 是了,陈留白要借此机会,让他们四家表态。 典型的立威手段。 正如昨晚四家联名,要请陈留白去三江楼赴宴一样。 那么,昨晚陈留白“没有空来”,今天他们四家,一样可以“没有空去”。 “慢着……” 刘家胜霍然站起,在一瞬间,他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若是其中的某家,选择去了呢? 要知道四家向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还存在不少摩擦矛盾,只是有了共同要应付的目标,才会走在一起。 当那目标变得神秘莫测,难以对付,人心便会发生变化,不说依附倒戈,但趁机去讨个好,总不是问题。 如果陈留白真是某家仙门大宗的真传的话…… 刘家胜开始在厅上踱步,感受到他内心中的猜疑不定,地上的影子在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形状,一时长条、一时扁圆、一时又整个散开来。 其实这时候刘家胜可以派人,而或亲自登门去别家,大家一起碰头商讨,拿出个章程,共同面对。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决定等,等一个时间,看别家会不会找上自己。 昨天在三江楼上,大家口头协议是定好了共进退,可到了教谕署,见识过陈留白的剑法后,很明显,那个口头协议就出现了分裂。 一个时辰过去了,并没有人来。 刘家胜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干等了,请柬上没有定下时间,弦外之意,便是要看哪家回应得积极,去得最快。 他倒不是要争这个快慢,而是想看看别家的反应,到底他们有没有偷偷去了。 于是乎立刻动身,去往教谕署。 当来到十字街头处,在另一侧的方向,一身玄衣的顾老三出现了。 两家碰头,神色颇有些讪讪然: “好巧!” “你也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几乎同时开口,随即沉默。 但只沉默了片刻: “我就是来看看。” “我也是,正所谓知己知彼。” “说得好,那就一起去看看……” “你说何不非与彭婆子会不会来?” 刘家胜摸了摸脸:“彭婆子不好说,何不非肯定不会来的,他的性子,咱了解得很。” 顾老三附和道:“刘兄看人甚准,说得是。” 两人来到教谕署,老丁等在门口,连忙迎上来,热情地笑道:“两位家主来了,快请进,就等你们了。” 刘家胜一怔:“听你的意思,何老大和彭婆子都来了?” 老丁眨了眨眼睛:“来了,前后脚,大概在一刻钟之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情是畅快的,本以为今天会十分难熬,没想到请柬派出去后,没等多久,何不非就持柬跑来了,然后是彭婆子。 闻言,刘家胜脸皮抽了一下,心里不禁暗骂一句:不当人子…… ------------ 139:挑拨离间,班门弄斧 获悉己等来迟了,刘家胜与顾老三不禁走快了些,进入到教谕署的正堂。 堂上没有设宴,不过茶水是有的。 陈留白正端坐在上首处,面目儒雅,看着清秀,翩然一公子。如果在外面见到,定然想不到其行事作风会如此雷厉风行,并且不讲规矩。 “好了,该说的,已经与二位家主说完,你们先回去吧。” 坐在座位上的何老大与彭婆子对视一眼,又扭头来看刚进门的刘家胜两人,稍一迟疑,终是起身离去。 这一幕,使得刘家胜和顾老三一怔,颇感意外。 何、彭两家不打招呼,先行一步,急着跑来教谕署面见陈留白,此事本身就令人出乎意料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两家出了手,露了相,故而要赶紧借着台阶下,来当面解释? 在这瞬间,刘家胜很快就意识到所谓的“四家联合”,是多么的脆弱,不可信任。 陈留白目光扫过来,忽道:“两位家主姗姗来迟,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顾老三抱拳道:“岂敢?教渝大人新官上任,吾等本就该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两位请坐。” 陈留白笑容可掬。 见到他的笑容,刘家胜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发寒。 分宾主落座,杂役老吴上来换过茶水。 接下来,就是一阵寒暄,东扯西拉,并没有说到什么真正的话题。 一会之后,陈留白忽道:“顾家主,你且回去,我有话要单独对刘家主说。” 闻言,顾老三脸色变得难看,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发作。 在这时刻,他倒希望刘家胜开口,表达出同进退的态度。然而刘家胜坐在那儿,虽然神态惊疑不定,但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 顾老三暗叹一声,只好起身告辞。 两人本就不是一起来的,又怎会一起走? 刘家胜目光转动,沉声道:“不知教渝大人单独留下我,有何吩咐?” 陈留白道:“赴任之前,我师兄对我说,说高化城地理险峻,人心复杂,乃是穷山恶水之地。我初来乍到,不过短短两天,一见之下,果然如此。” 刘家胜:“……” 心里觉得别扭,都不知该如何答话,不过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话术,便忍不住问:“听大人所言,贵派师兄对高化城十分了解,不知是哪位仙长?” 陈留白沉吟道:“我家师兄向来不喜张扬,就不说他的名字了,免得落人口实,说我狐假虎威。” 刘家胜感到无语,想了想:“那教渝大人的意思?” 陈留白呵呵一笑:“先前我也跟何家彭家谈过了的,他们各自说了自家的想法,以及表达了一定的诚意。而今,我想来问问你,看刘家是否愿意加入,为高化城的繁华安定,贡献一份力量。” 刘家胜一脸茫然地问:“加入什么?” 陈留白朗声道:“我既已上任,便要在任期内做一番事业出来。你加入的话,就算你一份。当然,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刘家胜不好继续扮糊涂了:“大人这是要大刀阔斧地整顿城里的秩序,还要重开道院?” “不错。” 陈留白直言不讳。 刘家胜疑问:“既然如此,为何把顾家排斥于外?” “排斥顾家,没有的事,我刚才让顾家主走,只是觉得有些话单独谈,效果会更好些。” 陈留白笑吟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刘家胜却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玄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陈留白在堂上坐得很稳,显得云淡风轻。在他面前,案上除了一叠书,还摆放着一物,方方正正的,用一块杏黄色的布料包裹住,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只勾勒出大概的轮廓来。 显然是一方印。 教谕之印! 道庭官职,简称“道官”,既然为官,口说无凭,自有相关的文书和官印。 此印非凡物,乃是一件炼制有方的特殊法器。里头的炼制信息与陈留白绑定,息息相关,别人无法冒用。 官印代表着权威,而支撑权威的,又需要足够的实力。 刘家胜等旁门向来桀骜,故而一开始,就想趁着陈留白立足未稳,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当陈留白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后,实力加上权威,便会成为一座山,旁人再无法藐视了。 再到今天的应约而至,各家的表现简直是进退失据,犹如一盘散沙。 或者说,本就是散沙。 陈留白笑道:“此事倒不用急的,刘家主不妨回去考虑一二,或者和各家商量过后,再做决定不迟。” 这是下逐客令了。 “好。” 刘家胜干脆利索地起身,然后离去。 他刚出到教谕署外,就看到等在外面的顾老三。 两人并肩而行,顾老三问:“刘兄,教谕大人和你说了什么?” 刘家胜并无隐瞒,原原本本道出。 顾老三目光闪烁:“就这些?” “你以为呢?” “那伱没有答应?” 刘家胜哼一声:“这般事岂能胡乱答应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教谕说了,他会和每一家都私下谈过,迟早找上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前头有人迎上,说何彭两家已经在三江楼设宴,等在那里了。 “走!” 刘家胜心中正憋着气,要找他们好好论一论,明明说好了“共进退”,为何今天招呼都不打,就跑来教谕署了。 半刻钟后,还是上次的厢房,房内的气氛却大有不同。 何不非阴恻恻地道:“我答应赴约,是想看他要搞什么鬼。” 彭婆子冷然说:“此子新官上任,就烧死我家不少蛊虫,我是要登门讨个说法。” 刘家胜嘴一撇:“那你去讨了何等说法?还不是一去就被拉拢?答应了没?” 彭婆子满是皱纹的面皮一抖:“你休得胡言,在堂上时,老身和何老大坐在那儿,等了好一阵,那厮才现身,然后说了几句告诫之言,接着你们就到了。” 何不非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刘家胜还没有说话,顾老三抢着道:“可这位新教谕刚才就拉拢了刘家。” 彭婆子问:“那你呢?” 顾老三答道:“他们单独谈的。” 面对一道道狐疑的目光,刘家胜重述了一次事情经过:“我本以为你们之前也是这么谈的。” 说到这,一拍手掌:“我明白了,此子用心险恶,乃是故意如此,借机挑拨离间咱们四家关系,致使大伙儿心生龌龊。哼,看他年纪轻轻,没想到一肚子坏水,就是这手段拙劣粗糙,简直是班门弄斧。” 顾老三眼珠子一转:“我同意刘兄的说法。” “不错,是这个理,我们不要自乱阵脚,上了他的当。”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然而一会之后,老丁送来请柬,只得一张,单独给顾老三的。 这次请柬上赫然定了具体的时间,今晚酉时。 当着众人的面,顾老三傲然地对老丁说:“我有空便去。” 到了黄昏,关于陈留白的出身来历,有了新的小道消息,说其之所以会到高化城当教谕,与祭酒莫轩意关系匪浅,两者有可能师出同门。 于是乎,天刚黑下来,各家安排在四周的眼线,就见到顾老三穿得整整齐齐,迈进了教谕署的大门,并在里面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出来。 这一次,其余三家的人都没有找顾老三打听…… ------------ 140:打开局面 疑心犹如野草的种子,它会随处洒落,然后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在修行的范畴内,这本质属于一种“妄想杂念”,当不可收拾,便会慢慢形成“心魔”,反噬己身。 故而修士大都会相对应地修炼心性,以稳住心境。 只是对于旁门左道而言,他们没有掌握大道正法,在心念约束方面先天不足,唯有“率性而行”了。 当然,人际关系中的疑心猜忌,距离心魔远着呢,不足为惧。 刘家胜等人更为担心的,是陈留白施展出来的手段。 这些手段看起来粗糙,痕迹毕露,若没有相关的实力支撑,那就等于弄险,可偏偏陈留白是个有来头有底气的,上任伊始,便占尽了上风主动。 诸人自诩为“老江湖”,如今看来,却被陈留白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般玩法,可不是常规韬略上的“借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占势”。 在强势的陈留白面前,高化城的一众旁门世家不得不低下了头,加入合作。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得做出“配合”的样子。 这正是陈留白所要看到的效果。 他孤身一人入城,身边一马一剑而已,想要做出成绩,就需要联合地方上的旁门世家。 但彼此间的联合关系,有主次之分。 谁为主,谁为次,才是关键。 如果四大家的下马威把陈留白给吓住了,那他们依然为主,城中局面维持原状; 反之,则是另一个局面。 显而易见,现在陈留白反客为主了。 …… “一群废物!” 南陵城的教谕署中,苏照听到手下的禀告,脸色变得铁青。 陈留白去高化城赴任,苏照故意给那边的旁门世家假的情报信息,正是要借刀杀人,要看两边火拼,即使杀不掉陈留白,也不让其好过。 然而四大家亦非傻子,很快反应了过来,并没有使得矛盾激化,把事态按下去了。 这是很正常的处事态度,不管那些旁门世家平日多么骄横,也断然不敢直接对新任教谕进行打杀。 当然,他们也不会轻易便对陈留白心悦神服了。尤其是陈留白的各种改革做法,会损害到一众旁门的利益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结下的怨恨,根本不需要外人来煽风点火。 只是暗地里的动作,注定要偷偷摸摸,且耗时间。 苏照对此感到不爽,他最希望看到的,是陈留白大开杀戒的场面,正如其“为民除害”,直接斩杀了黄大仙。 杀得血流成河最好…… 万没想到,陈留白竟表现出了另一面,耍起了手段。 有勇有谋吗? 到了此时,苏照越发怀疑当天在楼上发生的事,是陈留白故意为之,就算事先没有和莫轩意串通,也是掌握了莫轩意的行踪,然后制造出同门重逢的戏码。 他们倒是其乐融融,但难堪的是苏照,弄得颜面尽失。 丢了面子,乃是导火索,真正的根源,还在于修行世家与仙门宗派之间存在的矛盾: “天地动荡,时代变了,可有些山上的人,却还活在过去,以为会永恒……” 苏照忽然想到了这一句话,并觉得很有道理。 陈留白上面有人,他上面,一样是有人的。 来日方长,且走着瞧…… …… “呵呵,这个小师弟,倒是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 在听雨轩,整装待发的莫轩意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他本以为山门长者的用意,是要把陈留白当做一把快刀用。 正所谓“快刀斩乱麻”,放在高化城中,最是合适。 而陈留白表现出来的性子,也符合“快刀”的定位。 不但快狠,还带着一股“莽撞”。 莫轩意已经做好给这位归来的小师弟擦屁股的准备了,是以特意在南陵城多留了几天。 在他看来,不管陈留白在高化城如何折腾,又或者杀了哪个,以自己的分量,都能镇压得住。 对于高化城的乱状,莫轩意早心中有数,陈留白此去,不但是快刀斩乱麻,更有着“乱世用重典”的意思,一番狠辣手段,不可避免。 虽然说修行路上,不只是打打杀杀,更有着诸多人情世故。可没有足够的实力手段支撑,谁会跟你谈人情世故? 面子,都是靠拳头打下来的。 莫轩意本以为自己把陈留白的性子和化神走的道给摸清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会大打出手,然而如今根据反馈回来的情况,则是另一回事。 陈留白倒是出了剑,但并没有真正伤人。 其实以他的情况,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方式来使得上任变得轻松,就是直接表明身份来历,把身后的那座山给摆出来。 此谓“借势”。 山势巍峨,足以直接镇压住各种不服。 但如果陈留白这么做的话,莫轩意虽然不会反对,却也会觉得有些失望了。 因为这不仅仅是借势压人,其中还存在一个问题:至今为止,陈留白并未真正回到山上,在程序上,他还算不上真正的山上人。 这般事涉及名分,并非小事一桩。 故而莫轩意担心,在这关头,陈留白大张旗鼓行事,会影响到山门长者的观感,从而对他的这个回山任务的评分减低,后续的影响,不言而喻。 不过此事,莫轩意也不好当着陈留白的面说破。 其间分寸,得靠他自己掌握。 目前看来,陈留白掌握的分寸称得上进退有度。 他去上任,并未主动表明自己的出身,至于旁门世家从南陵城刺探到的相关信息,那与陈留白的主观性无关。 这一步,拿捏得颇为巧妙。 “太刚易折,太柔则软弱可欺,唯有刚中带柔,才是真正的剑道奥义。小师弟在无灵之地化神,绝非靠运气,而是真正领悟到了个中玄妙。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莫轩意心情很好。 只要陈留白在高化城站住了脚,打开了局面,对于后续的暗潮汹涌,以及未知的敌人出现,便会有更大的把握来应付。 当拿出好的表现,回山自然顺理成章。 “出发!” 率众启程,离开了南陵城。 ------------ 141:安心定性,是谓“炼神” “大人,这是城西杨家送来的请柬,杨二公子明天娶妻,想请大人前去赴宴。” 老丁一脸恭敬地道。 陈留白伸手接过,看了看,随即放到一边。 边上已经积压了厚厚一摞各式各样的请柬。 随着大雪停下,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风中吹来了春季的气息,万物复苏,人情活跃,整座高化城犹如一只苏醒的蛰虫,变得热闹起来。 一桩桩的事干,婚娶、丧葬、小儿满月、入宅迁居…… 但凡有些脸面的,只要办事了,都会给教谕署发来请柬,恭请陈留白去入席。 如果能请得动这位新任教渝大人,那全家与有荣焉,面上有光。 这已是高化城中的一个共识。 现如今谁不知道陈留白来头极大,是那座山上的俊秀弟子? 其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比一把烧得旺盛,将一向桀骜狠辣的旁门四家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还把关闭已久的道院重新开张起来了。 短短时日,成绩斐然;如斯风头,一时无两。 这般新贵,若能请为座上宾,那真是蓬荜生辉的事。 为此,各家各户,在“请”的方面煞费心思,或软泡硬磨、或走人情门路。 开始之际,陈留白去过不少家,既是应酬,也算是接触了解城中的风土人情; 去得多了,面对的场景大同小异,热情中藏着虚伪,礼仪间夹杂着造作。 推杯换盏,山珍野味,应接不暇的吃喝所带来的享受愉悦,以及一句句的奉承讨好,不自觉间,竟使得意志消磨,法念摇曳。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霍然醒觉了过来。 其实在这些方面,陈留白一直有所注意,并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迷失了心性”。 当真正地置身其中,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好比江河中的磐石,即使再坚硬,在水流日夜不息的冲刷之下,也会被打磨掉棱角,变得圆滑起来。 表现在人身上,则是心性的改变。 心性变化,人就变了……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陈留白对自己说,于是推开了所有的邀请,回归原来的生活节奏和习惯,主要的重心,放在重新开张的道院中,承担起一位教谕的本分。 这一番“定心性”的经历过程,让他有了新的明悟。 陈留白原本认为,自己化神入道后,在意志法念的层面上,会变得强大,变得十分坚韧。 而今一看,并非如此。 原因不难理解:浑身元炁凝聚为众多法念后,使之变得丰富起来。 丰富,也就是“芜杂”的近义词。 芜杂而逸散,每一个法念都可能造成胡思乱想,导致出现破绽。 故而这个阶段,反而更容易产生出妄想杂念来,从而成为心魔的温床。 而没有凝练出法念的武者,他们基本是不会有心魔的,充其量只是“心病”,而或“心结”之类。 措辞严谨的话,存在不小的区别。 化神成功,法念蓬发,要做的便是将它们给约束住,并不断地进行淬炼,故曰:炼神! “炼神化虚”,正是第三境的称谓。 当前陈留白并没有学到相关法门,但并非说就不能炼神了。 有正统法门的前提下,能够系统性地修习,无论效率还是效果,都会好得多; 反之,则属于一种自发性的本能修炼。 例如现在,陈留白察觉到自己的意念有沉迷的势头,当机立断,及时将之收束住,无形中,便完成了一次“炼神”。 这个,亦为经历磨砺的意义价值所在。 而类似的“炼神”行为,可反复进行,但涉及一個“度”的问题。很多时候,刻意为之,未必有好的效果,反会弄巧成拙。 所以他不会专门来做这样的事情,心性阅历,顺其自然最好。 …… 望见教谕大人把请柬搁置一边的举动,老丁就知道陈留白不会去宴饮的了,心里感到高兴。 之前数天,他跟随陈留白左右,到处吃喝玩乐,看着很是潇洒,可作为地方上的“老人”,老丁有着一种不安之感。生怕这位年轻的新任教谕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然后在各种阿谀奉承中迷失,不知东南西北了。 那样的话,会置身于险境之中。 即使陈留白有着不同凡响的出身,可在边荒之地,也可能死于非命。 特别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心性把持不定。 旁观者清,老丁看到了问题所在,只是他没有开口相劝的身份立场,只能暗暗着急。 他绝不希望陈留白有事,皆因他家的孩子,已经在道院进学了。 目前负责教学的,正是陈留白。 道院和凡俗中的私塾学堂是性质差不多的机构,差别在于传授的东西不同。私塾学堂教的是四书五经之类,而道院,教的则是各种修行心法。 高化城的道院蔽败已久,几乎成了废弃之地,不过在陈留白的严令之下,看守道院的隶役顾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收拾装修,使得道院焕然一新,具备了重新开张的条件,并张榜招生。 消息传出,满城人动,只要符合条件的人家,都争相来抢着报名,非常踊跃。 生源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合适的道师。 在招生的同时,陈留白也招收道师,但不知何故,竟无一人来应聘。 这就显得难堪了。 有学生,但没老师,道院一样开不成。 面对如斯局面,面对诸多一脸期盼的少年学子,陈留白沉吟过后,做了决定:自己来当这个道师。 这对于他而言,属于新鲜事儿,未曾想过自己担当“老师”这一角色。 当老师,与指点别人不是一回事。 单纯的指点,也许寥寥数语即可,但是做老师,一堂课讲下来,就得涉及不少方面的内容,才能言之有据,言之有理; 另外,更得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来应付学生们的提问。 否则的话,被学生问得哑口无言,那就下不得台。 老师不好当,又不得不当,找不到人,只能自己上了。 毕竟教谕本身,就囊括了道师的职责。 听说陈留白要亲自教学,那些学子和家人们都高兴极了:玄门大派的俊秀弟子来当道师,对于高化城的散修而言,绝对是个难得一遇的良机,听得好了,必有进步。 他们的期望越高,陈留白这边的压力就越大,不可避免地担心会教不好,搞砸了的话,本来顺利的开局,又会变回一潭死水。 感到棘手的是,不知该从何着手,以及主要教什么。 因为有山门规矩在,正统的秘传法诀是无法随便传授与人的,只能教别的东西。 好在陈留白掌握有其他的术法心得,不说从天书残卷上领悟到的五行遁法。 光是从《小嫁梦术》中引申出来的幻术,就能讲很多堂课了。然后再结合己身对于法念约束方面的领悟心得,即可形成一门课程。 这般课堂,不仅是传授,也是他自身的一个总结,以及自我学习的过程。 学无止境,边教边学,在不同的环境中,感官上的感受颇有不同,或有新的顿悟出现。 教学本身,也可以作为一种经历磨练的。 想通了这一层,陈留白如同放下包袱,顿时觉得轻松,手执毛笔,在空页上流畅地写起来,是为“备课”。 ------------ 142:第一堂课 没有任何宣传,陈留白要给道院上第一堂课的消息犹如一块大石头砸进了水井里,激荡起不小的水花,明的暗的,引来一双双眼睛窥视观望。 陈留白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道院存在的意义:对于大部分的底层散修而言,能够走进院中修习,绝对是难得的可以进步的机会。 当然,根据相关规定,道院只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少年,超龄者不在此列。 但散修们关注的重点并非己身,而是子孙后辈们的未来。 这才是最重要的。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学道法粗浅,对于寿元的提升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能活过百岁,已是长寿。 毕竟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苦累,存在着各种疾病和意外。 让人能坚持打拼的信念因素不少,其中一项,便是“传承”。 血脉传承、衣钵传承…… 很多人身处困境,已然看不到未来,但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孙辈能够走出去,能够有未来。 这份希望,便是念想,无比强烈。 然而底层崛起,谈何容易? 自身的局限,外部的阻力,层层叠叠,犹如一张网,束缚得结结实实。让人难以挣扎得开。 想当初,陈留白在街头上被道人选中,脱颖而出,一下子超脱于万人之上,绝对称得上“天选”了。 …… 现如今的道院已焕然一新,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正堂上,同样供奉着三尊帝君神像,外貌造型,与教谕署的几无二样。 神像之上笼罩的法韵亦然,充满了那种不可捉摸的玄奥意味。 对于这个现象,陈留白颇感兴趣,然而百思不得其解。 以高化城道院的状况,纵然称不上荒废,那也是关门了好一阵的,甚至还被别的生灵所盘踞过,就差窃位而居了。 那么,这三尊帝君神像上的灵性是如何保持住的? 可以肯定一点,祂们走的路子,绝非神道。 也许,世间流传的传闻,真得就是真正的答案:三位帝君皆已合道超脱,超越于整个天地之上了…… 也正因为如此,祂们的神像才会广泛存在于各个地方,不分玄门旁门,不分宗门流派,只要有修士的地方,就会供奉着。 从这个程度上讲,赫然成为了某种象征意义。 香火祭祀,供奉跪拜,已然是刻入了骨子里的习惯形式,并非是想要祂们显灵庇佑。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三位帝君不可能显灵,所以才能在祂们的神像前任意祈福祷告,没有那么多禁忌。 在神像后方的一扇墙上,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大字: “广开门户,天下传法,人人如龙!” 这正是道庭创建时的宗旨信条,可谓是家喻户晓的说法。 望着十二個大字,陈留白心中感触良多,不禁遥想昔年,那几位联手创建道庭的祖师掌教们,他们该是何等的胸怀与意气风发? 只可惜,如此言辞,几乎等于是“宏愿”了。 立下宏愿,想要完成,就注定千辛万苦,难以抵达实现。 恍然间,他不由想起在另一个时空世界里,有五个笔走龙蛇的大字,铭刻在各个单位最显眼的位置处。 那同样为宏愿! …… “大人,大人你还好吗?” 轻声的呼唤传来,来自侍立在边上的顾原。 其是负责道院日常事务的管事,陈留白来讲课,自然得随行陪同,听候吩咐。 毕竟陈留白不是普通的道师,而是教谕。 顾原见这位教谕大人站在堂上怔然出神,神态有些古怪,本不好打扰,只是时间流逝,快要开课了。 心中又觉得奇怪,以陈留白的出身,不管是面对帝君神像,还是墙上的字,早已司空见惯才对,怎会看得走了神? 其实陈留白只是刹那间的恍惚罢了,很快就定住了心神,淡然道:“你去打开大门,让学子们都进来听课吧。” 顾原抓了抓脸:“大人,有个问题,这批的学子数目较多,道院内恐怕难以容纳,坐不下那么多人。” “哦,那我去看看。” 陈留白走出去,就见到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年轻的少年人,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全落在他的身上。 虽然人多,但众人秩序井然,排列得整齐,也没有大声喧哗什么的。 在道院重新开张的过程中,陈留白已经做好了有人干涉捣乱的准备,但至今为止,尚且顺利,没有发生什么幺蛾子。 究其原因,主要是他与莫轩意的关系被人刺探到了。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高化城中的人想要做什么,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旁门修士虽然以凶狠著称,但绝不是蠢。 当然,目前的局面看似平稳,暗地里是否暗流涌动,那就是另一回事。 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看着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陈留白感受到了祈盼与朝气,以及隐藏其中的某些复杂的情绪。 化神之后,对于他人的观察感想愈发敏锐,难怪说当修炼到了高深境界,能够未卜先知,趋利避祸了。 今天来上课的人太多了,室内坐不下,陈留白微一沉吟,干脆让他们进入到院子里,以此地为课堂,直接开讲。 即使如此,还有不少人进不来,他们便找了东西垫脚,趴在院墙上来听讲。 看上去,一排溜的脑袋,像是成群的鸟儿。 有鸟落在道院的屋顶上,羽毛黑漆漆的,竟是代表不祥的乌鸦。它仿佛也是来听课的,站在上面,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只要不是来呱噪捣乱的,陈留白便不予理会,坐上顾原搬出来的椅子,先做了一番简单的开场白,然后开讲起来。 第一堂课,当然不会讲道术法技,况且这些少年学子,他们基本都处于修行的第一境,讲那些的话,就显得深奥了,听不明白,学不到东西。 所以陈留白先从打熬气血,打通正经奇经方面着手开始。 这些内容隶属基础,听着会觉得平平无奇,并无多少出彩之处。 渐渐地,一些少年学子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又过了一阵,已有学子悄悄然地溜走,不是去方便,而是一去不复返。 原本显得拥挤的院子,慢慢变得宽松空旷起来,倒是扒拉在院墙的一排溜脑袋,并没有减少。 可陈留白并没有叫唤他们进来填补空位的意思,依然讲着自己的课,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边上顾原看着出现的场面,脸上不动声色:这般课堂,本就不规范,对于学子们的溜走,陈留白似乎无动于衷。 只是此事传扬出去,定然会损害其脸面。 难不成,他根本不在乎? 又或者,他早已看穿,今天道院开张的热闹只是虚假的表象,其中不少学子,根本就不是真心来听课的? ------------ 143:流言蜚语,化作无形 第一堂课,陈留白前后一共讲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后面,越讲越是顺畅。 讲述的内容虽然不算新颖,但翔实丰富,其中又包含不少他个人对于武道境界的心得经验。 修行是分阶段的,拔苗助长并不可取,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陈留白相信,这些课堂内容,对处于第一境“炼精化气”的少年人来说,只要听进去了,按照方法来学,定然会有所裨益。 不过到了此时,原本拥挤的院落,只剩下十来个学子了,显得稀稀疏疏的,场面寒酸。 老师讲课,但得不到学生的拥护和欢迎,这无疑是件难堪的事。 更何况,如今开课的是新任教谕。 经此一事后,相信很快会传出各种流言,而重新开张的道院前途,势必蒙上一层阴霾。 整个过程,顾原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本以为陈留白慢慢会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然后勃然大怒,发作起来。 年轻人,大都年轻气盛,无法接受如此的难堪。 特别是这么一個场面,带着明显的人为安排的痕迹,分明是有人搞鬼。 那如何能忍耐得住?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是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养气功夫,便不同凡响。 养气养气,说着容易,真遇到了事,稍加挑拨,那意气便会泼喇喇地冒起来了。 却不知,陈留白的观念形态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来讲课,只是尽一个教谕的本分,而有没有学子来听,学子们又认不认真听,则是别人的事。 “教化”的内核,有两个方面,一则“教导指引”;一则“潜移默化”。 只要认认真真地讲授,不教错误的东西,便问心无愧。 坚持到最后的那些学子,其中有的就听得非常认真,还拿出笔墨纸张来,飞快地书写着,做着笔记。 “好了,今天的课到此为止,下课。” “多谢教渝大人。” 十多名少年纷纷站立,做礼致谢。 没有专门训练过,显得参差不齐,却正显露出他们的真诚。 很快有学子问:“教谕大人,下一次的课,会在什么时候上?” 陈留白答道:“明天,同一时间,我会连讲三天。” “太好了。” 这些学子纷纷露出雀跃的神态,很是高兴。 关于修行的学识是很直观的东西,有没有用,能不能用,只要认真听了,记在心里,然后进行检验,就能取得结果。 尤其是陈留白的讲述深入浅出,颇好理解。 在有一定修为的人听来,会觉得浅白,然而给根基单薄的少年学子来学,却恰到好处,能奠定一个不错的基础。 就连怀着心思旁听的顾原,不知不觉间,也听了进去,心里仔细琢磨,发现如果按照陈留白所说的那一套去运行气血,不管十二正经,还是奇经八脉,都能少走弯路,从而取得良好的效果: “难道他真把山上的修炼法门给讲授出来了?就算只是个基础口诀,远称不上秘传,可放到高化城,那也是价值非凡的秘籍……” 顾原有点后知后觉的搓了搓手,感到懊悔:刚才自己应该专心听讲的。 那样的话,何至于听漏了那么多? 以他的现状,经脉气血早已定性,难以改变,不过记载下来的法门,可以拿来让家里的后辈学,不就等于是得到了名师教导吗? 是了,明天的课,得让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来好好听听…… 陈留白不理会他的想法,骑着胭脂马离开道院,返回教谕署。 到了傍晚时分,老丁跑了过来,一脸愤然:“大人,外面出现了不少流言,对你今天上的课评头论足,多有非议。” 陈留白问:“怎样的非议?” “有的说你来讲课,是不得已为之,皆因招募不到道师,只得亲自上场,敷衍了事,就是做个样子;又有说你不懂讲课的;还有说你讲的那些不切实际,属于误人子弟,让大家千万不要再来听了;” “就这些?” 老丁忙道:“大人,这都是诋毁,俗话说‘众口铄金’,需要提防。” 陈留白呵呵一笑:“嘴长在他们脸上,我总不能把人都杀了。” 听到个“杀”字,老丁不禁心一跳,隐隐感觉,教谕大人这话,可不是玩笑的意思,赶紧道:“大人,这些流言蜚语,明显是有人在煽风点火,他们不愿意看到道院重开。” 陈留白问:“你说的‘有人’,是什么人?” 老丁想了想,终是下了决心:“一众旁门世家皆有嫌疑,尤其是那些开武馆的。道院的存在,会抢走了他们的生意门路。” 少年们进入道院学习,并非无偿,而是要缴纳一定的束脩,但并不多,要比外面的武馆低得多。 门槛低、能学到本事、还不像加入门派势力那般要受到各种帮规的约束…… 不管怎么看,道院都是普通人家的最佳选择。 当年一经推出,立刻受到广大民众的热烈欢迎,风靡一时; 只是到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其中不少玄门大派不愿再派遣门中的俊秀弟子下山来当道师,即使碍于道庭法令,也只是随便派个人过来,应付了事。 而在课堂上,纯属于照本宣科,教些老掉牙的修炼内容,讲完就算。 期间若是发现有根骨资质上佳的好苗子,则想方设法地把人带回到山门去,交给宗门来培养。 如此做法,看似发掘人才,实则是为了谋私,已经违背了道庭当初创办道院的初衷。 久而久之,在道院管理方面越发混乱,像高化城这般边荒之地的道院,几乎是名存实亡了。 而今陈留白雷厉风行地把道院重新开张,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城中各方势力的神经线。 如果陈留白和前人一样,只是走个过场,撑个门脸,倒没什么,就怕教了真东西,那影响可就恶劣了。 自古有言:法不可轻传。 千年之前,那些掌教大能们说出“广开门户,天下传法,人人如龙”的话,很多人并不当真。 而事实上,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从未成真。 最大的改变,踏上修行之路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多,诸如宗派势力、旁门世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但也正因为如此,世道变得越发混乱。当人们掌握了术法力量,人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脆弱和危险了,各种竞争,各种掠夺,席卷得可怕。 距离“人人如龙”的条件要求,不知还有多远! 老丁忿忿不平地道:“那些人的想法,都是自私自利,生怕大人教出一批好的学子来。而每一位新人崛起,便可能带动一个家族门第,从而分薄他们的利益。” 陈留白看着他,忽问:“你家孙儿好像也来听课了,是叫‘丁武’吧。” “是的,他回家后跟我说,说大人教得可好了,比通化武馆的大武师要好得多。那些武师只会张口要钱,根本不教真东西。” 先天宗师,在无灵之地能够成为一城之主;但在大乾仙朝,则只能开设武馆,收徒谋生。 陈留白无意去评价和干涉武馆行业的规矩,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对错可言,亦非成心要抢对方的饭碗。 他只是履行道庭教谕的职责本分罢了。 更不认为,讲几堂课,就能造就一个新的旁门世家出来。 哪有那么轻易的事? 个人成长,总是充满了艰辛和意外;一个家族的崛起,更需要两三代人众志成城的努力奋斗才行。 至于老丁的言辞,自是站在孙儿丁武那边,担心陈留白会受到外界的打扰,一气之下,不再讲课了。 …… 到了第二天,陈留白来到道院准备上第二堂课,然后发现,院子内外,竟站满了人,场面竟比昨天要热闹熙攘得多。 看到那一人一马,少年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宛如夹道相迎。 ------------ 144:刺杀 修行讲究资源,而资源囊括多个方面,其中颇为重要的一项,便是“师资”。 芸芸众生,有无师自通者,有自学成才者,但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想出人头地,始终离不开入门拜师,要有师父带路指导。 那修行之路,才能走得下去。 然而拜师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具备根骨资质的人,想要找到位好师父,也得看机缘际遇。 道师其实并不算真正的师父。 可对于一众少年,只要能学到东西,那就是好的师父。 陈留白的第一堂课,课堂秩序明显不正常,存在太多的场外干扰因素,甚至有些报了名的少年学子遭受到不明威胁,不准他们到道院报到…… 到了今天,情况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留白说了,连讲三天; 言外之意,三天之后,可能就不讲了。 其为教谕,现在来道院,相当于代课的性质,本非常态。 另外,他每天讲的内容都不同,错过一天,便意味着错过许多。 这对于有志于修行的学子们,简直不可接受。 在仙朝大地,永远不会缺少一心向道,孜孜求学的追梦少年。 为了仙道梦想,他们不畏艰难,不会真得怕遭受威胁,最多只是权衡利弊得失。 毫无疑问,当陈留白头上出现那一座山的名字,他便站到了一个制高点上。 这正是出身背景所带来的便利优势。 如果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别说下马威,各家旁门早排着队守在城门处列队欢迎了。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该有的态度排场,必须拿出来。 正面与玄门大派的俊秀弟子作对,绝非明智之举。 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到陈留白的出身来历,纷纷猜测,还以为陈留白是白龙鱼服,故意来钓鱼执法的。心中不禁腹诽,觉得这位年轻的教谕太过于阴险。 外界的纷扰,以及学子们的追捧,陈留白都看在眼里,法念感受着,不生波澜。 然后开始讲今天的课。 第一天:主讲的是体魄经脉的情况,还有搬运气血的经验心得; 第二天:开始讲气血的凝聚,也就是化神前期的打熬基础; 这些东西,看似老生常谈,并不新颖,可讲得细致,干货满满,颇为实用。 少年们一听,便知道陈留白的讲课是认真的,并非敷衍了事。 这样的讲学,殊为难得。再结合其背景,顿时使得这些内容套上了一圈“玄门大派真传”的光环,无比吸引人。 哗啦啦的,几乎所有学子都在第一时间拿出了笔墨,从陈留白开口的第一句开始,就飞快地做起了笔记。 把浑身气血转化为元炁,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元炁纯不纯,厚实不厚实,决定了后面的道途。 在场的少年学子,大都处于“炼精化气”的阶段,其实距离转化元炁,还有不短的距离。 但修为上的差距,并不妨碍他们学习的热情,即使听不懂,只要记载下来,装订成册,便是难得的一份秘籍,甚至可以用来传家的。 讲得细致,听得认真,时间过得很快。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了,明天,我主讲的会是关于‘幻术’的内容。” “幻术?” 一众学子异口同声,有疑惑,有新奇,有惊喜。 术、法、道,术虽然排列最末,却也是基础之一,应用极为广泛。 江湖术士中的“术”,便是指此,但只算是片面的认识;那些所谓的旁门世家,他们传家的往往也是些独门法术而已。 “幻术”是个很大的范畴,而且芜杂,水平胡乱不堪,风评不好,往往与“障眼术”“骗小孩”等说法联系在一起。 但那些,并非真正的幻术,最多只是江湖套路,骗人的把戏。 以陈留白的出身,拿出来讲的幻术,肯定不会是那种东西,而是正经的术法。 要是能够学会,那将终生受益无穷。 一时间,众人对于明天满怀期待。 目送陈留白离开后,众多的少年学子并没有散去,也不知哪一個先开的口,相互之间热烈地讨论起来。 讨论的重点,自是陈留白讲授的内容,又彼此交换笔记来看,看是否有没有错漏的。 整个场面,顿时充满了学术的氛围和气息。 这才是道院应该具备的景象。 顾原也没有走,他得留在这里维持秩序,心情莫名复杂。 他的修为要高些,所以听得更加明白。如果说昨天主讲的经脉气血属于基础常识,那今天的元炁论,不折不扣的是进阶内容了。 听过之后,触动很大。 修行四大境界中,第二境的“化神”乃是公认的分水岭,迈过之后,才算是真正入道。 炼气化神,又名为“筑基”,自古以来,关于如何化神有诸种理论说法,传统主流为“守中入神”;不过新派崛起后,“服食大药”引发了新的潮流,并很快风靡开来。 比起守中,服药没有那么多玄乎的心性要求,只要修行到差不多火候,直接服用丹药,便有不小的几率破境,化神成功。 当然,相关大药价值非凡,下层的散修可望不可即,不得已,还是往“守中入神”这条路上靠。 陈留白讲的,也是这个路子。 这并不奇怪,毕竟他出身的那座山,正是赫赫有名的旧派之一。 其实对于下层的修士们,他们并不怎么在乎什么旧派新派,甚至分不清楚两者的区别,故而习惯用上朴素的是非观来判定:不管新老,有用就好。 陈留白的授课,便是有用的。所以在短短两日内,迅速成为城中的热门话题,相关的上课笔记也很快流传了出来,引得人们争相抄录,竟一时纸贵。 特别是第一天的课,更是炙手可热,甚至卖上了高价。 对此,高化城中议论纷纷,主要分为两个论点:一个说陈留白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傻乎乎的,竟真得在道院中讲授功法心得;另一个则称赞他有玄门大派之风,大气无私; 到了第三天,陈留白前来道院,就发现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堪称“人山人海”了。 很明显,其中大半都不是道院的正式学子。 顾原气喘吁吁地挤出来,来到跟前:“大人,这么多人,实在太乱了,有不少人,下半夜就跑来这里占位置了,卑职根本管不过来。这个样子,会不会出事?” 陈留白骑在胭脂马上,居高观望:“无妨,只要他们守秩序就行。” 认真讲课,为的便是这个效果,有广泛的影响,传诵教谕之名,从而尽快完成山门的考核任务。 顾原不再多说,口中吆喝,在前面开路。 嗤! 蓦然间的异响,一点寒芒掠起,来自近在咫尺的人群,疾刺向马上的陈留白。 ------------ 145:祸水东流 袭击者藏匿在人群中,其抓住机会,悍然出手。 这是个经验丰富的刺客,懂得利用熙攘嘈杂的环境场合,人多了,更能掩盖住身上的恶念和杀气。 正如把一滴水藏在河流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这么近的距离,短剑如同出洞的毒蛇,那剑刃上有蓝汪汪的寒芒闪露,显然淬了毒。 “啊!” “小心……” 成片的惊呼声响起。 下一刻,马背上的陈留白竟是消失了。 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 骤然失去了攻击目标,使得那身材精瘦的刺客为之愕然,行为动作下意识地停缓下来。 砰! 转瞬间,陈留白出现在他头顶上。 刺客反应极快,身子一窜,想要重新潜藏进人群中。 然而受惊的少年们已然退开,让出一圈空地来。 陈留白的追击更快,一只手抓住了刺客的右边肩膀,要将其活捉。 刺客猛地挥起手中短剑,不是攻向陈留白,而是刺入己身。 毒剑见血,转瞬激发,他身子不断地颤抖,随即滋滋作响,全身的皮肉遭受到可怖的毒素腐蚀,片片腐烂剥落下来。 真是个狠人! 陈留白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服食蟠桃伐毛洗髓过,具备着强大的抗毒性,但并没有以身试毒的必要。 一会儿工夫,那刺客已化作一摊腥臭的血水。 见状,众皆惊骇,胆小的,都不敢看,直接转过头去。 陈留白抬起头,目光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他感觉到,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刺客藏着,只是一击不中,其余的人都不敢再动手了。 动手的话,等于白白送死。 刚才陈留白凭空消失那一下,着实玄妙,眼力独特的人才能看出,那并非武道身法,也不是一般的术法,类似于隐身法。 对于隐身法门,旁门中人并不陌生,市面上流传的相关法诀为数不少,修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练得此法,能隐身遁形,多好的事? 其应用场景更是广泛,堪称随时随地。 然而同类型的法门,法诀却相差巨大,大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秘籍,练下来,只相当于某种障眼法罢了。 远称不上真正的“隐形”。 而就在刚才,当着那么多双眼睛,陈留白刹那间的隐形,货真价实,没有半点虚假。 这才是真正的法术啊! 面对陈留白的扫视,众多的人赫然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下意识地低头下去,倒不是心虚,而是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想要躲藏起来。 刺客的同伙们深谙敛气藏身的本领,一时间,难以把他们揪出。 陈留白目光一转,牵着胭脂马进入道院。 顾原守在门口处,脸色不安,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庭广众之下,竟有人行刺新任教谕,此事的性质恶劣至极,要如何收场? 想到这,心里不禁大骂: “那些家伙,难道都是猪脑子吗?”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如此粗糙的行径,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城中那几家所能干得出来的。 那么,会是哪一方的人? 顾原来不及多想,低声问:“大人,出了这事,那今天的课要不要取消掉?” “不用,照常进行。” 陈留白干脆利索,安置好胭脂马,已然坐到过去两天的那个位置上。 见他处事不惊的气度,顾原不由钦佩起来,赶紧带着人维持秩序,让课堂有序地开展。 …… “什么?有人行刺教谕大人?” 刘家大宅。 刘家胜拍案而起,失声惊呼:“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来禀告的眼线一五一十地说了整件事发生的过程。 刘家胜眉头紧锁,嘴里喃喃道:“那些家伙失心疯了吗?做出这样的事来。可不对……不应该呀……” 他坐不住了,立刻出门,来到三江楼。 此地俨然已经成为四大家的一个联络地点,只要城中出了难以解决的事,各家的人便会心照不宣地跑来,碰头商议。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何不非等几個都行色匆匆地赶到,一个个脸色阴沉。 大家都没有落座,而是相互打量着,目光中隐藏着某些猜疑。 自从被陈留白分别谈话后,疑心的种子便在他们的心里埋下,并生根发芽起来。 顾老三干咳一声:“大家不要自乱阵脚,我可以肯定,此事与我们无关。” 干瘦的彭婆子声音如夜枭:“我们肯定有什么用?人家信吗?” 何不非沉声道:“这明显是一次栽赃嫁祸,要教谕大人来对付我们。” 刘家胜哼一声:“能怎么办?大家赶紧派人出去查,看到底是哪个在城中搞事。如果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在教渝大人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顾老三疑问:“会不会是城外的那些家伙听到了风声,知道新任教谕不好对付,所以先下手为强?” “怎么可能?” 何不非一摆手:“它们没这个胆子……再说了,如果是它们的话,咱们事先怎会收不到消息?” 刘家胜淡然道:“那可未必,这些年来,仗着有人包庇,它们行事倒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何不非目光瞪过来:“你说这话,话中有话,是个什么意思?” 刘家胜并不怕他,一耸肩:“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你!” 厢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顾老三连忙开口劝道:“二位稍安勿躁,咱们到此,是要解决问题的,可不是内讧。” 话题一转:“我却怀疑,今天的事,多半是苏照那边搞的鬼。” 何不非立刻附和道:“很有可能,毕竟其与陈教谕有过节,上次还故意放出假消息,挑拨我们出手。” 彭婆子咧嘴一笑:“那就破案了。” 刘家胜听着,自然明白诸人的心思:不管那刺客是不是苏照派来的人,如今的情形之下,也必须是了。 既然苏照能祸水东流,他们旁门四家也不是干吃素的,同样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更别说,苏照本身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大家统一了口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开始说起闲话,说起今天陈留白在道院讲授的课程:幻术。 以诸人身份,自然没办法前往听课,不过都有了安排,反正今天的课,陈留白所讲的任何一个字节,都会被完完整整地记载下来,然后送回到各家里头,交给他们来参详学习。 修行嘛,不寒碜。 况且陈留白选择了打开门户来讲课,自然早有预料这样的结果。 那些修行的内容,都是开放式的,不怕被人来学。 以道庭的宗旨,却是越多人来学,越多人修行,就越好。 诸人没有在三江楼逗留多久,随即散去,各回各家。 但刘家胜没有回家,在外面虚晃一枪,然后找地方躲了起来,等差不多时辰,鬼鬼祟祟地冒头出来,直奔教谕署。 当到了街头处,迎面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很快认了出来,又是顾老三。 两人撞上,对视一眼,内心不约而同腹诽一句:不当人子…… 都是老江湖,对过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正是等陈留白讲完课,返回教谕署了,于是主动登门表态,当着陈留白的面,以撇清自家的嫌疑,这才显得诚恳坦荡。 既然又碰头了,那就一起进门表态。 ------------ 146:山水神祭 对于刘家胜与顾老三的到来,陈留白倒不意外,分宾主落座后,听完对方的表态,不置可否,直接问一句:“那依你们所见,刺客会是哪一方面的人?” 刘家胜和顾老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陈大人,此事吾等并不知情,不敢胡乱猜测。” “不敢”乃是托词,主要是不愿意掺和,此番主动登门来,只想撇清身上的嫌疑,其他的事,沾染上身的话,无异自找麻烦。 陈留白目光一扫,并没有逼问,忽然换个话题:“城中的山水神祭是不是快要到了?” 刘家胜心中一凛,答道:“是。” 所谓“山水神祭”,指的是神道的祭祀活动。 在边荒区域,由于灵气单薄的缘故,仙道修炼不可避免地式微了下去,然后神道兴旺了起来。 相比仙道,神道对天地灵气并没有那么依赖,更偏重于香火念力。 这等于是另一条修行之路。 经过多年发展,神道已然成为道庭统治的基础单位,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又划分地域,设立“土地”、“灶君”“城隍”等神职。 职权分明,相当清晰。 其中规矩约定,大派弟子,修行中人并不会担任神职,而是当上教职,诸如教谕、祭酒这些。 地方神职,主要由妖类与鬼神来做。 而在体系内,神职会受到教职的管辖,教化祭祀,皆属于教谕的职权范围。 不过现如今整个道庭体系都开始变得败坏,尤其像高化城这样的边境之地,情况更为复杂。 陈留白上任伊始,先是在台面上摆平了旁门四家,继而重开道院…… 而今,果然来过问鬼神之事了。 步子迈得很大,很急。 三把火,接二连三,不带喘气的。 “关于山水神祭,我看过些档案文书,但发现,那都是陈年旧案,早已时过境迁。” 陈留白说道:“所以我想了解新的情况,不知二位能否陈述一二?” 刘家胜与顾老三又是对视一眼,刘家胜干咳一声:“神道中事,近年来发展迅速,俨然自成派系,有点不可收拾了。” 陈留白瞥他一眼:“听你的意思,是觉得失控了?但我有所耳闻,说尔等旁门世家,日常多与鬼神走动来往,关系匪浅。” 刘家胜忙道:“那都是流言,当不得真,纵有来往,也是公事。大人,实不相瞒,随着神道兴盛,那些山神土地的性子渐渐变得骄奢,难以管束得住了。当然,也是因为高化城的历任教谕来去匆匆,少有常任的,故而使得局面郁结于此,棘手无比……” 陈留白听着,神色淡然:“继续往下说。” 刘家胜打开了话匣子,也不隐瞒,详细介绍起来。 这些情况算不上秘辛,陈留白有心打听的话,从别处同样能刺探得到。 既然如此,刘家胜不如卖个好,主动汇报,能落个人情。 这一说,足足说了半個时辰:“大人,高化城境内的鬼神诸事,大抵如此。” 陈留白笑了笑:“按照你的说法,确实乱象丛生,没想到会乱成这个样子。” 刘家胜道:“大人明鉴,刘某所言,绝无虚假,你去外面走上一圈,便一清二楚。” “好,我知道了。” “那大人,我们先行告退。” 两人起身做礼,转身离开,到了门外,刘家胜瞄了一眼:“顾兄,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由始至终,都是我在说,你一言不发。” 顾老三道:“刘兄尽管放心,今天之事,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这位陈大人,前脚刚遭遇行刺,后脚就想着大刀阔斧,要整顿鬼神了,其孤身寡人,一下子做那么多件事,怎么忙得过来?” 刘家胜摸了摸下巴:“我本以为他会开口叫咱们几家进行配合的,还想着该如何拒绝。” “呵呵,经过这些事,我倒看出来了。教渝大人的性子,估计是想等咱们主动请缨,出手帮忙呢。” “嗯,难不成,你动心了?” 顾老三赶紧摇头:“想想而已,我可不敢贸然投身过去。” 刘家胜眼神狐疑:两番“不当人子”,彼此间的信任度早变得十分脆弱,一不留神,转身背刺。 顾老三绝对做得出来。 其余几家,也是难说。 想到这,刘家胜不禁暗叹口气,自从陈留白上任来,短短时日,就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浮动,都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陈留白在道院门外,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虽然毫发无伤,但此事性质非同小可,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众说纷纭。 毫无疑问,坐镇高化城多年的旁门四家第一时间成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不过他们的反应应对颇为迅速,除了刘家胜和顾老三亲自上门表态外,还有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在进行分辨,说如此粗糙且拙劣的行刺手段,定然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以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普通的百姓民众,则是一面倒的义愤填膺。他们认定,有人对陈留白不利,就是想要破坏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张的道院秩序,破坏陈留白的传授讲课。 这简直是一种毁人道途的恶劣行径,不可饶恕。 于是乎,不可计数的人们化身耳目,主动帮忙侦查搜索,收集线索,要找出幕后黑手。 这么一股看似平凡的力量,当凝聚起来,竟宛如浩浩荡荡的河流,变得不容轻视。 山雨欲来,暗流涌动,置身旋涡中的陈留白反而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但坚持讲完关于“幻术”的精彩课堂,返回教谕署后,依然不动声色。 这样的表现,显得异常。 人们原本以为,以陈留白所呈现出来的霸道作风,锋芒毕露,遇刺后肯定会雷霆大怒,搜查全城才对,为何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 是不当回事? 还是憋着后招? 外面的人猜测不透,下意识认为,这是陈留白故意为之,好让浑水变得更为浑浊,以便于更好地着手治理。 在一片猜疑中,陈留白悄然出了城。 ------------ 147:香火神气 寒冬褪去,春风开始吹拂,郊外群山上的景象表现得最为直观;河流两岸,草木吐芽,渐渐显露出欣欣向荣的迹象。 骑在胭脂马上,头戴斗笠的陈留白感受其间灵气,发现果然有变化,变得浓郁些了。 由此可知,天地间的灵气厚薄,与四季变迁存在一定的关系。 不过这般气息,也只是能满足日常吐纳所需,用来修炼,就显得芜杂了,比不过教谕署后宅的法阵环境。 当处在有灵的环境内,他每天潜修时,皆在感受气息的流动变化,从而调整修炼的方式窍门,等于是一种优化。 胭脂马没有快跑,走着走着,将高化城抛在了身后,到了郊外,在山野河流之际,可见阡陌连横,大的小的,一块块,呈现不规则的形状。 有农人忙碌,正在翻土播种。 这是灵田。 凡俗世间,无灵之地,种的是五谷杂粮;可在大乾仙朝,由于大大小小的灵脉存在,开荒种地,种的则是灵谷灵菜之类。 灵植作物,属于重要的修炼资源之一。 修者日常饮食,通过摄取其中灵气,对于修为颇有裨益。 但边荒地域,灵脉品质有限,开辟出的灵田土壤自然欠佳,决定了出产作物的质量,只能说一般。 前时陈留白受邀赴饮之际,倒品尝到个别美味灵食,气息浓郁,属于上佳,确实令人回味,吃了还想。 化神辟谷,辟的是五谷杂粮,相比之下,灵食却是比血食更高一个档次,与修者挂钩。 在如今的修行界中,随着天地环境的变迁,修炼资源越发的物质化,除了大规模地开荒种田外,还破山采矿,挖掘出灵脉的伴生矿藏来,名为“灵石”。通过汲取矿石里的灵气来修炼,也是一条获得气息的途径,发展至今,蔚然成为了一大产业。 相关产业链清晰,运作成熟。 在十多年前,高化城外的山脉上便有一口规模中等的灵石矿,养活了不少修士。 不过因为过度开采,那矿藏资源挖掘殆尽,已然枯竭,城中流通的灵石也随即变得稀少起来。 修炼的资源源头从空中转到了地面,以及地底下,这代表着修行方式的各种转变。 人性有灵,当遭遇到了困境,总能找到新的出路,绝不会坐以待毙。 以前在山上时,陈留白曾经尝过灵米,但没见过灵石,他那时修为不够,对于气息的感受十分肤浅,直到化神成功后,踏入“食气”阶段,才打开了新天地。 新的认知,带来新的视角和理解。 终归到底,核心本质都在于如何获得灵气,并且更加有效率地利用该气息进行修炼。 此为大道基础,与师门传承、法门法诀、机缘际遇等并列,不可或缺。 对于这些方面的知识内容,陈留白却属于“新人”,但不懂就学,不懂就问,倒没什么难的。 他打马经过灵田阡陌时,忽而驻足,看田中的农人忙活,惹来对方的打量。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身材健壮,脸色黝黑,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他并不认识陈留白,疑问道:“少侠从哪里来?到此做甚?” 陈留白翻身下马,脸带微笑:“我从城中出来的,还没有真正见过灵田耕作,所以感到新鲜好奇。” 老农哑然失笑:“这有什么新鲜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苦累活儿罢了。” 陈留白问:“老丈可是灵植夫?” 老农摇头如拨浪鼓,苦笑说:“怎么可能?老朽只是个普通的农夫,从十多岁开始耕作,至今四五十年,做得背都驼了,依然属于佃户,不曾拥有半分田地。” 陈留白默然。 在田产与农户之间的关系上,与赵国那边的情况颇为类似,耕者无其田,乃是普遍现象。 高化城郊外的这些灵田归属,或是官田,或为各大旁门世家所拥有,剩余那些,也是大户的产业。寻常百姓人家,只有当佃户,做打工人的份。 其中情况,其实陈留白亦有了解,此番路过,就当是实地考察。 接下来与老农的交谈中,他还打听到一个重要的信息,便是这一带的灵田,有好些土壤退化得厉害,难以种植上灵稻作物了,种了也活不成。 说到这的时候老农一脸愁苦,唉声叹气。 灵田面积不断萎缩,肯定会减产,所带来的影响是一系列的。作为耕种者,首当其冲。 陈留白想到的更多,关键一点,天地灵气的恶化趋势,不知要如何才能修补挽救回来。 然而如此重大的职责,轮不到他一介化神修士来承担,也根本承担不了。 正说着,那边跑来一個青年,气喘吁吁地叫道:“三大爷,大事不好,土地庙出事了。” 老农脸色大变:“出了甚事?” “昨天初一摆上的贡品,全部被打翻在地,被踩得稀巴烂,脏兮兮的。” “嗯?” 老农一脸疑惑:“可查出来了,是谁干的?” 青年答道:“我勘察过现场,也问过村中许多人了,此事瞧着不似人为。” 三大爷一愣神,随即像想到了什么,整张脸容神态大变:“你的意思,是说土地公嫌弃咱们献上的贡品,所以把贡品都掀翻在地?” 青年嗫嚅道:“看上去,像是这么回事……但还不确定,故而要找你回去仔细看过,当面与土地公请示,问个清楚。” 三大爷喃喃道:“奇怪,若是土地公公不满,昨夜为何没有托梦给我?” 这事非同小可,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放下手中农具,与青年一起,朝着村子方向返回。 走出一段路,青年悄声道:“三大爷,那陌生人是谁,怎地跟在咱们的后面,看着有点古怪的样子。” 三大爷回过头,见到牵着马的陈留白正在尾随着,不疾不徐而行,便道:“这是个城里来的人,谈吐不俗,有着身份。既然他要过来,便随他,咱们勿要节外生枝。” 走了一阵,前头出现一座村落,建筑在一片坡地之上,房屋绵延,大概有百来户的规模。 陈留白抬头观望,很快感受到一股隐藏其中的气息。 赫然是香火神气! 在阴神的感知里,对方气息缭绕不散,慢慢凝聚成一副高大的形象,躯体潜藏在如云的雾层内,露出一双奇异的眼眸,泛着褐红色的光芒,灼灼地看了过来。 ------------ 148:你可知罪 当发现这尊香火神的形象,装在壶天袋内的教谕印章立刻有所感应。 地方教谕,在道庭的职权体系中,主教化引导,负责敕命封神,从这个名义上讲,高化城所有的香火神都隶属陈留白管辖。 只是此城情况复杂,那些香火神的跟脚来历颇有不同,大都为前任的前任……到底是哪一任教谕任命的?竟已难以稽考。 皆因教谕的人选更迭得着实太过于频繁了,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已离任而去。 如此一来,就导致高化城内外的各种乱象,直如一团乱麻。 如果说城中有四大旁门世家把持,秩序尚可,那么城外,缺乏管制的各路香火神胡作非为的话,也就不难理解。 这一点,从当初的黄大仙便足见一斑。 这一路来,所见所闻,陈留白有心考察,收集到不少有用的信息,认识到运行千年的道庭制度已然处于某种微妙的阶段状态,谈不上分崩离析,却已貌合神离。 所以,山门长者不让自己回山,而是先到地方上当个教谕,自有用意…… 这般念想,在脑海一闪而过,随即按了下去。 陈留白不动声色,跟着三大爷进入村庄,一大群人等在那儿,一个个脸色不安,哗啦啦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起来。 三大爷连忙一摆手:“事情我都知道了,大家勿要惊慌,等我去土地庙看过再说。” 在村中,其作为宿老,颇具名望,很快压住了场面。 不少村民好奇地打量起陈留白,以为他是三大爷带来的客人,并没有多问。 在仙朝体系内,乡下村庄算是最基本的单位了。虽然小,但五脏俱全,设施齐备。由于具备修真基础,发展得可以,村中的人,多多少少都修行过,不少人达到了炼气境界,属于炼气士了。故而不管在实力,还是见识上,都与无灵之地大不相同,不至于大惊小怪。 不过对于广大的散修,而或旁门子弟而言,他们终生的目标,也就止步于第二境“炼气化神”了。能够化神,就是达到了巅峰。并且因为功法上的限制,化出的神,质素只能说中下。 故而同为化神修士,实力往往相差甚远,像刘家胜等人,乃是老牌化神,在境界上要超过陈留白,可真打起来的话,孰胜孰负,则是另一回事。 双方比拼,不但要拼境界,还得拼实力。 归根到底,不能忽视的一点,最主要拼的是出身。 有出身,有靠山,自然有各种资源战力了。 …… 村中的土地庙建立在后方一处开阔的地方上,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两亩多方圆,这可与常言所说的“小小土地”大不相同。 而神庙建筑风格华丽,看上去有一股金碧辉煌的贵气,颇为堂皇,倒不像神庙,而像某处宫殿了。 这土地神,日子过得相当享受。 陈留白忽问道:“老伯,此座土地庙的规格是否逾矩了?” 三大爷闻言,慌忙道:“没有的事,这位少侠请慎言。” 制度规格,不同层次,不同待遇,原本应该有一套较为严格的执行准则,然而落在地方上后,多有变通,早变得面目全非。 人有私心,鬼神亦然,当疏于管理,那私心便会如同野草蔓延,顺着自己的性子来,甚至变得狂妄自大。 可这些话是不能诉诸于口的,以免祸从口出。陈留白是外来者,言行无忌,惹得土地神怪罪下来的话,承受罪责的,却是村中的人。 于是老人一摆手:“少侠请留步。” 不让陈留白继续前行,尤其是不能进入土地庙里,免得生出不快来。 陈留白微微一笑,并不强闯,牵着胭脂马留在外面,观望四周环境。 三大爷一個人进入到土地庙中,见到满地狼藉,昨晚献上的贡品洒落在地面上。 不只是掉落,其中一部分明显有被践踏过的痕迹,被踩得面目全非。 老人不禁觉得一阵心疼。 对于献祭贡品,村中从来不敢含糊,每逢初一十五,都是提前精心准备着的,就是担心土地公公不满意,会怪罪下来。 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 近年来,村上供奉的土地公的胃口越发变得大了,甚至可以用“贪婪无度”来形容了。 就村庄上的出产收入,哪怕奉献出过半来,都难以满足。 可大伙儿也得生活,也得过日子呀。 为此,以三大爷为首的耆老们不是没动过放弃供奉的念头,只是俗话有云: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个时候,想要让土地公离开,谈何容易? 一来历任教谕对于鬼神横行之事,要么穿一条裤子,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不会主持公道; 二来鬼神莫测,普通的民众,即使有修行在身,但修为浅薄,也无力反抗; 闹将起来,自有邪祟出没,村中的人,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三大爷有所耳闻,说别的村子,因为供奉之事,恶了鬼神,致使出了大祸事,死了好多人,连村庄都荒废掉了。 这世道,乱象丛生,没处说理去。 要怪的话,只能怪老百姓们没甚本事,当不成虎狼,只能做牛羊。 此刻老人按住满腹牢骚,一脸恭谨地对着神台上那尊披金戴银的神像跪拜而下,口中祷告道:“小民叩见土地老爷,不知这次的贡品有甚不对的地方,还请土地老爷示下,吾等立刻改进,换上新的来。” 态度虔诚,五体投地,头发苍白的头颅,正贴在了地面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神庙里头一片寂静,静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时半会听不到回应,但三大爷早有相对应的面对经验,心里清楚:不是土地公不在,而是对方刻意为之,不会一下子就开口说话的。 土地老爷此时,很可能就附身在神像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呢。 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形式,以彰显出作为上位者的威严霸气来。 如果这个时候,老人若是举止不妥,定会吃到挂落。 时间无声流逝,约摸等了一刻钟左右,一把低沉而威武的声响传来:“你可知罪?” ------------ 149:我的礼,你受不起 “你可知罪?” 充满威严的喝声在耳边响起,老农夫心神巨震,整个人的身子趴伏在地面上,战战兢兢地道:“还请土地老爷恕罪……老朽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全村上下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重新置办一席贡品,献祭给老爷享用。” 他并没有问自己触犯了什么罪,既不敢,也没必要。这个时候,服软认罪便是。 只是心头在滴血。 重办一席贡品,全村上下,都得大出血,好不容易渡过的寒冬,不料到了春季,反而更加难以渡过。 往后的日子,更难了。 可没办法,先把眼前的危机给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 “嘿嘿!” 土地老爷的笑声瘆人得很,不过听得出来,应该是感到满意了。 三大爷正暗松口气,却又听土地老爷喝道: “贡品的事暂且不提……说,你带了甚人进村?” 三大爷一个愣神,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他本以为对方发火,是嫌弃贡品不够档次,没想到还有另一桩事,忙道:“就是个路过的游侠。” “游侠?哼,你这老儿,你可知你惹了泼天大祸,将要祸及全村?” “啊!” 这一下,三大爷真得慌了:“那,那怎么办?” 土地爷道:“你去把他叫唤进来,本座有话说。” “是,是。” 三大爷早六神无主,根本不敢抗命,立刻跑出去,看着陈留白的眼神明显不同,心里依然疑惑,不知其是什么身份,为何会与土地老爷不对付的样子,难道他做过什么渎神之事?那可真麻烦了,一不小心,会给村子招惹祸端: “这位少侠,请与我一同进去神庙。” “好。” 陈留白答应得干脆,似乎早有预料,正等待着。 三大爷内心泛着嘀咕,忐忑不安,不过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所能干涉得了的。 回到神庙里,他赶紧又跪拜在地,眼角余光,却见到陈留白站在那儿,身形挺拔,丝毫没有跪拜的意思。 乡镇村庄的土地山神,诸般庙观,其实它们就建筑在那儿,一般行人过客,如果没甚事干的话,不会主动来敬拜。 然而对于不少人来说,为求心安,讨個吉利,他们并不介意来拜一拜。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某种传统风俗。俗话有称:“过庙则拜”; 亦云:“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渐渐的,该观念就根深蒂固了。 尤其对于仙朝的底层人们,包括广大的散修们。他们修为浅薄,遇着事时,难以独立解决,往往需要借助鬼神的帮助。 神道大兴,乃是有着适宜发展的土壤,而非一朝一夕地凭空冒起来的。 当跪得多了,膝盖自然软,贸然看到不肯跪拜的,不但感到惊奇,而且觉得惶恐。 正如现在三大爷的神情: 本来土地爷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陈留白倒好,进庙不跪,这岂不是火上浇油了? 他连忙给陈留白打眼色,可对方不为所动,依然站立得笔直。 “啧啧,你这小儿,进了本座神庙,为何不拜?” 土地爷的声音传下。 陈留白目光直视:“我只是个过路人,并非本地村民。” 土地公的声调顿时高了,带着某种尖锐:“过客又如何?既然进了本座神庙,就得低头送礼,以表敬重。否则的话,便是‘大不敬’之罪。” 陈留白眉头一挑:“你确定,真要我敬礼?” “那是当然。” 土地的语气十分傲然。 “也罢,那我就给伱一礼。” 陈留白说道。 闻言,趴伏在地上的三大爷不禁松了口气,他是真担心这年轻人心高气盛,不肯低头。 但不低头,会吃大亏的。 惹得神灵发怒的话,也许不至于丧命,但大病一场,无可避免。 就见陈留白做出动作,他却没有跪拜下来,而是双手合拢在一起。 这是一个“作揖”的姿态。 大乾仙朝,自有一套礼制,包含丰富,井然分明,不同的人际,不同的礼仪,分得很清楚。 其中“作揖”,多属于平辈之间,包含着不亢不卑的意思。 这样的礼,土地公怎会满意?肯定会勃然大怒的。 三大爷正担心着。 下一刻,就听得“噼里”一声脆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来了。 他吃一惊,下意识抬头,一时间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随之听到土地公一声惊恐的叫喊: “啊!” 噼里啪啦,仿佛炒豆子般,撕裂的声响不绝于耳,赫然源自那一尊华丽神圣的神像。 此神像,乃是用精挑细选出的一截好木,又请老师傅雕刻而成的,再完成了各种程序,包括“开光”、“装脏”、“请神”等,最后经过祭祀,于是拥有了法光神韵。 但此刻,神像遍体竟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老人瞧得目瞪口呆,脑袋里“嗡”的作响,晕乎乎的,几乎要晕倒下去。 在神道的法则范畴内,如果说神庙是神灵的躯壳,那神像就是祂的神魂。若是神像被毁,那神庙也不可能支撑得下去,很快便会崩塌。 那么,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大爷震惊不已,他无法理解。 这里是土地公的神庙之中,是祂的主场,而且也没见到陈留白做什么。 其就是做个揖罢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土地公的声调尖锐得变形了,先前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傲然,而今变得气急败坏,甚至带着不可掩饰的惶恐。 作揖完毕,陈留白似笑非笑地道:“见过礼后,咱们可以谈正事了吧?” “你?原来是你……” 这土地倒不算愚钝,终于反应了过来。 身为地方鬼神,对新任教谕到来的事自有耳闻,收到了风声。只是祂们向来骄纵惯了,并不当回事;况且封神分地,各有职责管辖,依照神律,在没有征召的情况下,不得擅离地方。 所以,这村中土地对陈留白的了解,只停留在一个“风传”的印象上,以祂的道行,也瞧不出深浅,当发现陈留白时,只是觉得可疑,要盘问个跟脚,所以特意让三大爷带人进来。 没想到直接撞到了铁板上。 在道庭体系,教谕正是地方鬼神的上司,让上司给下属敬礼。 这一礼,是那么好受的? 好在的是,陈留白只是作揖,而非跪拜。 要是跪拜下去的话,那神像就不是出现裂痕,而是四分五裂,直接报废了。 陈留白转面去跟老人道:“老丈,麻烦你先出去,让大家都散了吧,没事了。” 三大爷是个饱经风霜的,虽然说活了一辈子,几乎没离开过高化城的管区,但到底有几分眼色,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内心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他顿时想到在某些市井说书中的故事,有一则脍炙人口的套路,唤作“钦差大人,私访查案”,最后的结局总是水落石出,冤屈平反。 只是,当这个套路放在仙朝大地,放在鬼神之身上,则会平添许多变数。 不过这些,容不得老人来左右,担心也是无用功,只得听话地退出外面。 面对村人们一张张好奇的脸,他立刻做出个摆手的手势,带着众人离开,退得远远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妄自非议,会招惹祸害是非。 可如今呢? 局面变得更为复杂。 那位年轻的大人身负神通不假,可他的立场如何,则是另一回事。 毕竟前车可鉴,那么多年过去了,并没有新鲜事。 对于他们而言,对方的本事大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态度,若是不站在村人这边,又或者敷衍了事的,拍拍屁股走人后,留下的烂摊子,只会让整个村庄更加苦不堪言。 这样的话,三大爷怎能不心存疑虑? …… 神庙内,出现裂纹的神像前,陈留白昂然而立,猛地喝道:“此方土地,你可知罪?” ------------ 150:巧舌如簧 “你可知罪?” 一声大喝,华丽的神庙似乎震动了下,噼里啪啦,有东西被震倒,摔在地面上。 那是一件古色生香的香炉。 陈留白手持印章,威仪自生。 随着喝声,一道怪异的身影从布满裂纹的神像上飘落,祂本不愿意跪拜,可感受到了一股无从抵挡的威势,根本站不住,无奈跪下,就跪在陈留白的跟前。 这威势不单来自道行,更有身份上的加持。 官大一级压死人,鬼神也无法免俗。 道庭的管理近年来虽然日趋混乱,内部甚至出现了分裂的迹象,但统治的根基仍在。那些层面上的东西,地方上的鬼神根本挨不到边,接触不着。 祂们仍要接受直属上司的管辖。 除了名分大义,还有直接的权力压制。 这份压制,正体现在那枚教谕印章之上。 此物,绝非摆着好看的,而是正经实在的特殊法器。 以往的历任教谕,他们手中同样把持着印章,之所以无法打开局面,乃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复杂原因。毕竟做事情,除了印章之外,还得讲究个人的出身来历,道行修为,以及立场意愿等。 这些关键因素,但凡缺乏一二,都难以成事。 偏偏在陈留白身上,都算是集成了。 此方土地,不得不跪。 陈留白近距离地看着祂,洞察出其真身,与在外面观望时的景象大相径庭。 先前看时,香火神气十足,显得形象高大而神秘,充斥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但其实,表相而已。 特意包装出来,吓唬人的。 民间流传,说“鬼神之相,莫可名状”,一方面是为了抬高;另一方面,则是掩饰。 从观想法门来看,的确有些道理,普通的人,乍然看到鬼神真身,会受到惊吓,形成梦魇,不得安宁;严重的,甚至可能惊骇欲绝,活活被吓死了去。 只是这些东西,在陈留白的面前就不够看了,直见本质,波澜不惊。 这土地真身,原来只是一道鬼身,虽然尖角青面,但胖乎乎的模样,穿着长袍,戴着高帽,乍一看,居然有几分喜庆之感。不看面貌,光看形体的话,活脱脱一位富家员外郎。 只是祂此刻神态颇不自然,略显狰狞: “教谕大人,不知我犯了哪条神律?” 陈留白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四周:“罪一:铺张浪费,神庙规格僭越;” 接着又指了指地面上被践踏过的诸多贡品:“罪二:贪婪无厌,索取无度,压榨百姓。” 土地嚷道:“冤枉!神庙金身,以及一应贡品,皆乡民自愿捐献塑造,我从不曾逼迫。” 陈留白双眼一眯:“听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村民当面对质?又而或,你认准了他们不敢告状?” 土地挤出个笑容道:“大人,何至于此?你初来乍到,或许对本地情况不甚明了。在这高化城境内,不管是土地,还是山神河神等,可都肩负着重要的责任,担子很重,工作很多。一直以来,吾等可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到这话,陈留白不禁哑然失笑:“如此说来,你们做了很多事干?到底是甚事呢?” “当然是抵御外魔入侵,以及镇压各种邪祟等。” 土地确定了陈留白的身份,话匣子也打开了。 其实关于地方鬼神的职责,并非什么新鲜事,道庭内部,都是公开的资料信息。 既然陈留白能当上这个教谕,那么可以肯定,他定然有所了解才对。 土地这时候振振有词地说出来,另有打算,主要是给自己脱罪。 陈留白不做声,态度默然,一副“看你表演”的样子。 土地瞄了眼,硬着头皮道:“虽然说这么多年来,尚未发现外魔活动的迹象,可妖邪丛生,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为了对付它们,吾等小神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无奈修为低微,种种不如意。为此,只得尽可能地吸纳民众香火,籍此提升实力。终归到底,都是为了保护乡镇村子的安全和稳定,为了道庭的发展着想。” 这厮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说了一通,给绕回来了。 地方鬼神,或为妖类,或为阴魂,可一旦受到道庭的玉符赦令,接受了册封,立刻摇身一变,变得大不同,等于洗白上岸,成为神官,也就拥有了官身。 而祂们的官位权责,各司其职,主要负责管辖区域的安稳,维持好秩序。 与之相对的,则是没有被招安的阴鬼妖物之流,统称为“邪祟”。 邪祟出没,谋财害命,会使得局势动荡不安,不利于发展。 它们,都是属于被打击的对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存在,更为可怖。 是谓“外魔”。 望文生义,一個“外”字,足以说明它们并非仙朝产物,而是从外面进来的。 至于是哪里的“外面”,那说法就大了去,甚至有些忌讳莫深的意味,显得神秘叵测。 可以肯定一点,外魔的出现,与魔月息息相关,脱不开关系。 在无灵之地的赵国那边,当地人们以为魔月是十来年前出现的。 但实际上,魔月降临的岁月要远古得多,很多年前就出现过了。 它,正是天地动荡,灵气衰减的罪魁祸首。 而对于魔月的研究和对抗,千年之前,仙朝的各大宗门大能们,就开始着手进行了。 至于研究出了什么成果,不得而知。 反正以陈留白现在的层次,很明显接触不到。他只是在山上时,对于魔月的消息,要比常人了解得多一些而已。 不过这些消息情报,对于现实中的应用,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知道又如何? 魔月那么高,那么远,不可触碰,它只在特定的日子里出现,然后又隐匿起来了。 陈留白有时候想,某些道行达到第三境巅峰,甚至进入第四境的仙人们,他们能够腾云驾雾,飞天遁地,会不会破碎虚空,直奔魔月而去? 双方之间,会不会就此爆发了惊天动地的战争? 这种想法并非异想天开,而是有各种现实基础支撑的。 如果该想法为真,那么战争的结果显而易见,仙朝大地并未获胜。 毕竟时至今日,天地灵气依然在不断地衰减着,而魔月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妖邪滋生,群魔乱舞…… 陈留白回到仙朝,一路上的遭遇倒算平稳,那主要是身处城乡之地,有道庭管辖。 最起码,秩序是有的。 可要是去了真正的荒野边荒,深山大泽,那将会是另一副景象。 仙朝疆域浩瀚无垠,仙朝之外,又有未知天地。再加上沧海桑田,原本的洞天福地崩塌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是充满变数。 其中凶险,不用多说。 故而陈留白每想到此,总有一种沧海一粟的渺小感觉。 他从赵国回来,一路千山万水,即使与仙朝接壤的那些小国,在边境之地,高山入云,飞鸟不能渡,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隔绝两边。 当然,多年间,定然有求道志坚的武者宗师想要攀越过来,只是以他们的修为,想要成功,机会着实渺茫得很。或知难而退,或横死于半路上…… …… “嗯?这位大人怎地突然间不说话,像是入定了?” 土地偷眼打量,又暗中窃喜,以为陈留白已经被自己所说动,接受了那番说辞。 不料下一刻,陈留白开口说道:“任你巧舌如簧,也是难逃罪责,乖乖束手就擒吧。” 说罢,翻手掌印,当头罩下。 ------------ 151:立威和改变 教谕掌印,不但是权柄的象征,更是一枚特殊法器。其对地方鬼神的压制,绝非说说而已,源自内部淬炼的多重禁制,激发出来,威势如山。 那土地大惊失色,躲之不及,双臂高举,苦苦支撑着,嘴里嚷道:“大人,偌大高化城,大小鬼神的做法皆是如此,你莫非要把所有鬼神都收了?闹将起来,就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陈留白淡然道:“我怎么做,不需你担心。” 土地一咬牙:“你收吾等,神庙失主,边荒地界便无人看守,那些邪祟阴鬼,定然蜂拥而出,到时候,生灵涂炭,你身为教谕,也逃不脱关系。” 这不但是求饶,更是威胁。 陈留白呵呵一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挟持邪祟来谈条件,当真是尸位素餐,心术不正。” 不多废话,法念催动,印章光华大作,形成一口旋涡,很快把土地给吸取了进来。 嗡的一响! 印章恢复原状,重新变得平平无奇。 他雷厉风行,除了对方正好撞上枪口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要立威,杀鸡儆猴。 放好印章,迈步出去。 以三大爷为首的村民们正聚在一起,远远地站在那边,见到陈留白,齐刷刷跪拜下去。 陈留白朗声道:“各位不必行此大礼,接下来,我想了解下土地山神的所作所为,你们选出几位代表来说话。” 表明了身份名义,事情就好办多了。 村人们苦鬼神久矣,如今有了一个上诉的机会,顿时放下忌讳,在三大爷的带领下,纷纷倒起苦水来。 在道庭的体系构想中,敕令封神,一方面是为了发展神道;另一方面,则是利用鬼神特性来镇压邪祟,庇护地方安宁。 只是随着神道兴起,加上道庭的约束力有所减弱,地方鬼神的野心渐渐滋长起来了,变得骄纵蛮横,不讲道理。 最典型的表现:僭越礼制,扩建神庙,强取豪夺香火念力等。 本来在神律中规定,对于祭祀贡品有着一套严格详尽的要求,包括时日在内。 限定于初一十五,而祭品分三牲果蔬之类。 可到了如今,那些鬼神根本无视这些规矩,变得贪婪无度,威逼利诱,逼着人们上贡。 对于常规贡品,祂们早就不满足了。 渐渐地,下面的人就不堪重负,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作为地方上的守护者,摇身一变,反成了作威作福的统治者,早成为普遍现象。 不止高化城这样的混乱之地,便是其他相对平稳的地区,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地方上的鬼神,往往与当地的教谕穿同一条裤子,一丘之貉罢了。 这些情况,当日七师兄莫轩意便有告知,其担任祭酒,自从上任以来,便一直在这方面大力稽查,想要拨乱反正。只是阻力重重,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得了。 山上师门派遣陈留白到高化城来任职,不只是考核,也等于一种协助。 只是陈留白想得更多,道庭的现状,明显是高层出现了问题,下面再怎么折腾,也难以力挽狂澜。 可没办法,上面的事,非他一介化神修士所能触及和改变的。 他所能做的,就是做好本分而已。 …… 听取完三大爷等人的控诉,并以书面形式记录下来,签名按手印等。 这都是正当的程序,作为让这土地入罪的铁证。 很多时候,想要立威,想要服众,不能单纯依靠权柄,以及力量打击,名分大义上的镇压,同样不可或缺。 做完这些后,三大爷问:“大人,新的土地会何时赴任?” 陈留白道:“这么快你们就想要新的神官了?” 三大爷苦笑道:“没办法,若无神灵坐镇,不用多久,便会有邪祟阴鬼出没,它们行踪飘忽,为非作歹,防不胜防。吾等修行浅薄,实在难以抵御得住。” 陈留白眉头一挑:“听你的说法,那些邪祟阴鬼真得如此猖狂?” “可不是?” 三大爷一摊手,然后指着四周起伏绵延的大山:“山高林密,瘴气弥漫,遍地凶险,无数的邪祟阴鬼便潜藏其中,犹如茂盛的草丛,永远无法被消灭。” 在边荒之境,向来的说法是“山中一個世界,山外一个世界”。 除此之外,某些江河大泽,同样危机重重。 这都是洞天福地不断崩塌后所遗留下的历史问题。 当灵气衰减消失,浊气浑生,便会源源不断地滋生出妖邪阴鬼来。 妖鬼之流倒还能对付,最可怕是遭受天外邪魔入侵,那将酿成大祸。 神道坐镇地方,是祂们的职责,也是权力来源,故而刚才土地面对陈留白的镇压,还能够振振有词,并有恃无恐。祂们认为自己索取香火贡品,是为了提升实力,用以此维护地方安宁。 而如果陈留白想要借机立威,恐怕是打错了算盘,他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新的土地,并非易事。 况且,替代者就能保证安分守己,清廉无私了? 怎么可能? 这注定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到了最后,会发现什么都没改变。 陈留白也想过这一点,内心莫名有几分焦躁。在赵国时,他的立场态度,属于超然,多多少少带着置身事外的意思,并且因为实力上的凌驾于上,因此能得心应手。 可回到仙朝,则是另外的局面。 不过他很快警醒过来,记得山门长者说过,修仙之道,在于超脱。 而“超脱”,绝非说说而已,更不是说面对棘手的困难,便直接撂担子,一走了之,那不是超脱,而是逃避了。 想到这,心神开始坚定下来,说道:“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很快找管辖内的各路鬼神好好谈谈,然后进行调任分配,确保地方安全的。” 闻言,三大爷等人都是松了口气。 他们虽然身居城外,但对于新任教谕的行为作风有所耳闻,知道那是个有出身来历的年轻大人,有着一腔热血和朝气,与以往的教谕颇不相同。 热血和朝气,往往代表着会带来改变。 而高化城一潭死水,沉寂已久,人们的心中早感到了厌倦,他们想要改变,想要寻求一个新的出路。 ------------ 152:鬼神开会 收了村中土地公,又交待一番后,陈留白骑上胭脂马继续前行。 此行并没有明确目的地,等于是一次巡视,走到哪算哪。 途中做了些事。 主要是写了三篇告文,然后盖上印章。 一篇压在一块巨大怪石上; 一篇放进一条奔流的大河中; 还有一篇,直接烧了,化作无数灰烬,随风飘散…… 做完这些,已是黄昏,落日迟暮。 陈留白出现在一座高高的山峰顶上。 他不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或许根本没有名字。 这里已经是苍莽的边荒,群山绵延起伏,山间有河流穿梭,罕见人烟。 途中倒遇到几处村庄的废墟,原本的居民们都因故离开了,迁徙到宜居的地方去。 从这个情况,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灵气衰竭所带来的影响。 侵蚀无处不在。 没有灵气就难以修行了。 不会术法,武力低下的普通人,处境会非常艰难。 为了生活好一点,为了子孙后代能有个出路,他们只能选择迁徙。 迁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千方百计去到城里。 即使无法在城中立足,也尽可能地到城郊之地,挨近一些。 陈留白站于山顶,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随即法念启动,感受四周的气息: 驳杂而混乱,甚至形成道道乱流,连番冲击着他的念头。 这显然不是个适合修行的地方。 陈留白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不知过了多久,果然有发现。 在法念所能接触到的尽头处,蓦然生出一片漆黑,如雾如云,翻腾滚动。 其间似有诡影潜藏,隐隐传出凶猛的咆哮声…… 那气息,那声响…… 陈留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当机立断,赶紧把念头收束起来。 双眼睁开,见月光映照在自己身上,颇有几分皎洁之意。 这月光中,同样蕴含着灵气。 观想以及吞吐日月精华,乃是一大修行法门,流行甚广,各有不同的法诀。 陈留白在山上学的功法,并不擅此道。 山风呼呼地吹着,山顶上林木稀疏,怪石横陈。 突兀间,有沙沙的细微声响,一道道怪影出现,或高或矮,或圆或扁,千奇百怪。 这都是投放在地上的影子,并非实体。 陈留白目光一扫,立刻勘破来者的真身。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审视和威严,对方赶紧自报家门: “通门河河神前来拜见大人!” “双峰山山神前来拜见大人!” “叶潭村土地前来拜见大人!” …… 影影绰绰,有十数个鬼神奔赴而至,祂们都是被陈留白签署的告文所号召,应命来的。 如果不来,便是违逆。 显而易见,陈留白先前出手,干脆利落地镇压了一方土地,这番立威之举,对别的鬼神造成不小的震慑。 祂们可不愿步其后尘,被摄入印章中。 不得不说,一位手腕狠辣的的强大教谕,那是真正的大人,在高化城的管辖内,拥有极大的权柄。 旁门修士也好,地方鬼神也罢,他们的桀骜骄横,都是看人下饭。 现如今,陈留白选择此时此地,召见管辖下的各路鬼神,就是亮出上位者的气势。 毫不忌讳地说,要以势压鬼神。 至于山水神祭那些仪式,以后再说。 他为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愿拖拖拉拉。 毕竟只身赴任,很多方面难以兼顾得来,又不愿顾前瞻后,倒不如直接摊牌问一句: “谁赞成?谁反对?” 这样的做法,念头才算通达。 在强势之下,敢于反对者显然不多,至少明面上不敢,所以赶来山上的鬼神基本到齐了。 陈留白早提前做过功课,掌握了各路鬼神的资料,虽然不甚齐全,但对着名单,不会出现大的错漏。 人齐了,于是开会。 鬼神开会。 倒显得阴风阵阵,张牙舞爪,有几分可怖的景象。 陈留白要做的,主要是听取各路鬼神的汇报。 事无巨细,风土人情,事态变故,还有祭祀供奉等。 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为“阴鬼”一词。 这是地方上必须面对的敌人。 “阴鬼越来越多了……” “阴鬼越来越强了……” “阴鬼越来越难对付了……” 汇报过程中,在这话题上,各路鬼神的口吻出奇一致,并蕴含着诸多抱怨之意。 陈留白眉头一挑,忽道:“我倒听说,尔等鬼神故意放纵阴鬼为祸,好索取高额供奉。” “大人冤枉!” “大人明鉴!” “绝无此事,定是城中有小人谗言乱语,故意中伤……” 一片嘈杂,呼呼咋喳的。 “肃静!” 陈留白猛地一喝,元神激发,浑身法光缭绕,正与倾泻下来的月光相映成辉,显露出一种无比的威仪来。 法光蓬发之下,各路鬼神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仿若山峰扑面,顿时噤若寒蝉,個别实力弱的,甚至战战兢兢,跪拜到了地上。 关于这位新任教渝的强势,还有霹雳手段,祂们自有耳闻,听到了不少。 然而打听到的情报,和亲身经历,往往是两回事。 当面对这般浩荡的法光,鬼神们赶紧收起了心中的某些小心思,生怕泄露出来,被陈留白所捕捉到,然后一印章拍下。 一念之间,生死予夺! 可不是开玩笑的。 人家可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弟子,套用行话说,得称呼为“上仙”。 陈留白目光锐利,似乎能看透一切:“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总而言之,我上任期间,不希望看到尔等收敛香火,欺压平民百姓,否则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是。” 各路鬼神不敢再呱噪了,齐齐应声。心思转动,纷纷想着回去后要好好收敛起来,低调行事,免得被民众告状,那就惨了。 这位教谕大人,绝不仅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么简单,而是要大刀阔斧来办事的。 谁知道他的任期有多久? 按理说,这般仙门弟子,就不该出现在边荒之地。 既然来了,很可能代表着道庭的态度,或许会进行什么大动作。 道庭虽然看着诸多问题,统治力大不如前,可依然是一尊庞然大物。 一旦动起来,可不得了。 陈留白懒得理会祂们的心思,忽然又问:“除了阴鬼之外,你们可曾遭遇过外魔?” 听到“外魔”二字,一众鬼神无不惊骇。 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 153:剑光起处,阴鬼皆灭 “外魔”二字,仿若具备某种可怖的能力,又如同夜空飘过的乌云,连那明月都被遮掩住了,投下大片的阴影。 “魔月?” 陈留白心里莫名一跳,想到那个超自然的现象,也是这方天地灵气产生巨大动荡的根源所在。 但至今为止,关于魔月的来历,以及详细情况,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扑朔迷离。 外界流传出来的,大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可以确定的是,外魔正是伴随魔月而生。 魔月的出现并不规律,亦非一致的。在赵国那边,人们的印象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可实际上,其出现的历史要早得多,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甚至更久。 有时候陈留白不禁怀疑:其实魔月一直高悬在天空之上,犹如一只诡谲的巨大眼球,时时刻刻地注视着苍穹下的芸芸众生。 只是众生却看不到祂! 想到这点,顿时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莫说魔月,便是听到“外魔”,这些鬼神便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了。 过了半响,才有个河神支支吾吾地道:“吾等都不曾遭遇过,皆因碰上的,便都神魂皆灭了。” 陈留白眉头一挑:“这么说来,还是有事例发生的?而非流言?” 河神苦笑道:“若只是流言,吾等就不会那么担惊受怕了。” 陈留白沉吟道:“我看过相关的档案记录,语焉不详,写得颇为隐晦。” 一位山神回答:“亲身经历者都魂飞魄散了,又如何记载得清楚?而且其中一些事例,都发生在十多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早已模糊不清。” 陈留白忍不住问:“那你们为何畏之如虎?” 诸多鬼神面面相觑,一会才有人答:“说来也玄乎,虽然吾等没有见过外魔,甚至连外魔是何等存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然而内心深处,却总有個感觉,一旦提及‘外魔’,便忍不住感到惊怕,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这话,陈留白若有所思,想深一层,莫名生出一抹惊悸来,在本能上抗拒,不愿在这方面过多涉猎。 否则的话,定然会招来祸害。 这意味着什么? 正是那根本法门“观想感应”的现实应用表现。 难道外魔无处不在? 其实他们都曾看过,只是因为某些缘故,当其时并没有辨别出来,却无形间留下了印象。 该印象悄然生根,弥漫心间,进而影响到感官情绪。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可怕了。 畏惧的情绪,最容易转化为心魔,猛然爆发,不战而败,动弹不得。 这时候,一棵树状的鬼神魂体忽而开口道:“我还听说了,近年来,在仙朝出现了一股神秘的势力,名为‘拜月教’,据说他们拜的不是正常的日月,而是魔月。” 陈留白疑问:“魔月也有人拜?” “只要能获取强大的力量,何物不可拜?” “是的,在很多人看来,修行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掌握力量。而修行不易,困难重重,如果简单的跪拜,以及祭祀,就能得到赐予的话,他们自然趋之若鹜。” 这道理很好理解,不管是俗世还是仙朝,不管是正神还是邪魔,都会有一定的信徒选择信仰。 在其中,正道光明稳重,但是步履维艰,求道不易; 相比之下,邪路则往往要简单得多,虽然有着巨大的副作用,甚至可能献出生命,但总有人不惜铤而走险。 陈留白便问:“他们祭祀魔月,能获取什么样的力量?” 众鬼神互相瞧了眼,纷纷摇头:“那就不清楚了,拜月教的人十分神秘,身份叵测,隐藏得很深。” 这是很显然的事,胆敢祭拜魔月,势必为王朝,为道庭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身份一旦暴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陈留白却似乎得到了答案,喃喃道:“既然敢豁出去,那肯定有难以抗拒的收益,这样才会动心。” “大人所言极是。” 众鬼神齐声附和,心中只希望大人不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问得越多,它们既不能回答,又隐隐不安,生怕会被那外魔惦记上,说不定就找上门来,那如何得了? 在神道法中,当人意动,说到某些存在,对方便会有感应。 等于打开了一扇门户! 如今对于外魔,就是这般感觉。 所不同的是,请神是自愿的,是有祈求; 那请外魔,这不是找死吗? 它们又不愿意加入拜月教。 陈留白似乎也感触到了某种不可控制的危险,很快把话题打住,收了回来:“尔等禀告,我都记下了。我的要求也不多,你们各尽其职,恪守水土,善待民众,便已足够,也会得到道庭嘉奖。” “各尽其职,善待民众”! 八字罢了。 不过想要真正做到,却从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面对陈留白,各路鬼神可不敢说“办不到”,异口同声应诺下来。 陈留白又道:“回城后,我会弄些符箓法器,然后依据各处的情况,分发下去。” 闻言,诸多鬼神都是大喜过望。 它们走香火神道,主要靠民众供奉敬拜,虽然不依赖天地灵气,可修行同样不会有多快,毕竟依照规矩律法办事的话,就那么点贡品,好不到哪里去。 实力低下,又无利器在手,对付起阴鬼来难免力不从心。 先前的倒苦水,倒不是乱说的。 听到陈留白要发放符箓法器,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等于恩赐了。 刹那间,它们对这位教谕大人的好感直线上升。 早听说城里的道院重新开张,由陈留白亲自授课,讲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术法理念。 由此可知,陈留白赴任,并非是做个样子,而是要真正做实事的。 陈留白忽伸手一指:“那处地方煞气缠绕,冲腾而起,不知是何等去处?” 当即有知情的山神回答:“那儿有个名堂,唤作‘阴马道’,古时曾发生大战,死伤无数,随着岁月积累,渐渐滋生出众多的阴鬼,极为凶恶,无人敢涉足其中。” 陈留白点点头:“那好,我且去走一遭,看看那些阴鬼,是个什么模样。” 说罢,迈步下山,转瞬就到了山下,直奔阴马道。 他一走,各路鬼神皆是松了口气,敢于靠近些,聚在一起了。 它们并没有交头接耳,而是齐刷刷地注视着阴马道那边的情况。 陈留白此去,无非是想要展现实力,立威人前。 正是如此,各路鬼神才更为期待,都想亲眼看看教谕大人的手段如何。 它们并没有等待多久。 一会之后,那片看上去乌黑一片的苍莽地方猛地爆发出一股浩荡剑光。 剑光起处,阴鬼皆灭! ------------ 154:处理 阴鬼之类,似鬼非鬼,它们就像野草一般,一茬茬地冒出来,似乎无穷无尽。 虽然个体实力低微,但禁不住数量众多,被它们缠上的话,普通民众,以及接受敕封的鬼神,却也不会好受。 当陈留白闯入它们的地盘,众多阴鬼顿时如同蚊虫般围聚过来,想要饱餐一顿新鲜的血肉。 陈留白祭出尘缘剑,一路畅通无阻,绞杀了个痛快。 当返回到城郊外,阴鬼们便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 到了这边,基本的秩序治安,还是能够保证的。 天已大亮,城门开启。 一人一马返回城中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 陈留白虽然悄然出的城,但依然被有心人所获悉,他们本以为教谕大人此去,会在城外有所耽搁,折腾好一段时日后,才会再度回城。 毕竟出城办事,多半与各路鬼神有关。 想要折服它们,并非容易的事。 一个闹不好,势必会出大乱子。 却没想到,只短短一天,陈留白就回来了。 难道是碰了墙壁,铩羽而归? 可陈留白的脸上神色平静,瞧不出丝毫问题。 随后消息灵通的人便收到了讯息,说陈留白态度强硬,一出手,便镇压了一位土地公,然后发出敕文公告,召见各路鬼神,轻而易举地把它们给震慑住了。 对此结果,城内一众旁门不禁喟叹:高化城真得要翻天覆地了…… 归根到底,修行界的事,还是靠实力说话。 陈留白不但有实力,更有背景靠山,行事作风狠辣而老道。 面对这样的教谕大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尽量老实些,免得落了把柄。 于是乎,本来趁着陈留白离开而变得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全部收敛了起来。 …… 教谕署。 差役老丁和老吴见到陈留白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高兴。 说实话,当陈留白不在,偌大的衙门便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空荡荡的,岌岌可危的样子。 “这一天,可有什么事?” 陈留白依照惯例地给供奉的三大帝君神像上过香后,开口问道。 老丁禀告道:“张贴出去的招募告文有了动静,先后有两人过来,想要应聘为道师。但大人不在,小的不敢拿主意,只留了他们的联络方式,等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陈留白吩咐道:“那你去把人请来,我看合不合适。” 道院重新开张,学子报名情绪高涨,早已满位。 但缺道师。 先前时候,陈留白来讲课,属于临时性质,需要正式的道师顶上才行。 在道院里当老师,授课,其实算是一份优差,待遇不错的,做得好了,更有上升的渠道空间。 只是高化城情况颇为特殊,管理混乱,历任教谕走马灯笼,没有一个稳定的局面,导致道院蔽败,最后直接倒闭了。 直到陈留白赴任,才又重新开启。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观望过后,确定了陈留白的出身和实力,自是要投奔过来,成为其麾下。 运气好的话,还能沾沾那座山的风光。 这绝对是一個难得的机遇。 莫说普通的散修人士,便是那些骄横惯了的旁门中人,也纷纷动了心思。 打不过就加入,顺其自然的事。 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非势不两立的仇敌。 态度立场,皆可转变。 如果陈留白得势不饶人,要把旁门实力清除,那又不同。 然而陈留白见好就好,根本没有那么做。 这就表明相互之间的关系可以缓冲变化。 虽然头上多了座山,为人做事都得收敛起来,可没关系,不损根本利益。 老丁得了命令,赶紧出去找人。 半个时辰后,把那两人找了过来,进入教谕署面见。 这两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修士,饱经沧桑的模样。一个叫“宋远山”,一个叫“任福来”。 他们之前,皆有在道院任教的履历,具备一定的经验。 陈留白不多客套,直接开始面试,让两人分别讲一段课来听。 听完之后,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 散修人士,自然称不上名师,胜在基本功扎实,擅于传授之道,用来启蒙学子,颇为合适。 “好,你们两个都被录用了。授课之事,我不会干涉。但愿尔等能勤勉传授,和善平等地对待所有的学子。正如道院的训诫:广开门户、天下传法、人人如龙!” “谨记大人教诲。” 宋、任二人齐声应道。 作为“老人”,他们经历良多,饱尝了人情世故,看透了黑白是非,心态老练,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鼓动,显得慷慨激昂。只是内心深处,始终还保持着一份热忱,可以保证道师的责任。 当然了,要是教不了,或胡乱教授,自会被撤职。 陈留白做好了身份令牌,分发下去,就让两人前往道院任职,开课了。 至于待遇报酬,都是按照规矩发放,主要是香火灵钱,也可以用灵石、灵米之类折算。 随着进入到教谕这个角色,陈留白要处理的事务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往大了说,管理是一门学问。 一直以来,陈留白惯于独自来往,快意恩仇。 他又认为,修行超脱,不该被这些繁琐事端所缠绕烦恼,势必会耽误求道之心…… 只是当切身实践后,心态有了新的变化: “想出世,得先入世;要超脱,需经历……” “想那么多作甚?左思右想,不如践行。” 陈留白很快把这些杂念抛之脑后,他到高化城任职,本身就是一项师门任务,关乎到未来前程。 但这个任务是模糊的,师兄莫轩意的交代也不具体。 任期多久? 做到什么程度就算完成了? 统统不详。 故而该怎么做,都得靠陈留白自己来摸索,并做决定。 规则如何,是对是错? 会不会暗中有人在监察,然后给予评分? 那样的话,牵涉的东西就多了。 然而陈留白只一想,随后就不管了,做好自己即可。 修行问心,问得当然是自己的心。 道院讲师的事情得到解决,接下来就是弄好符箓法器等物,赐予各路鬼神。 这是维护地方稳定的必要措施,也是证明己身的一项得力手段。 只是,他似乎并不懂得炼器…… ------------ 新书《他们都说我是神》 虽然是要挨骂的,但也得在这嚷一嗓子。 仙道这本书真是南朝写书那么多年来,感觉最可惜的一本,开书纯属于一个兴致,想写个《梦狼》的故事,然后套个类似于高手下山的皮。 当其时就写了两章开头,直接就发了。 本以为人已过气,书又不跟时代走,不写系统,不开脑洞,会扑得很难看,没想到一路顺利,首订精品,三十多万字时,最高六千均订,只要写长,有机会达成万订成就的。 本该是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结果还是走进了死胡同,落得一声叹息。 也不怕大伙儿笑话,转折点在于过年时与老婆的一次琐事争执,一不小心被踢下床,摔伤了尾椎骨,躺了小半个月。 一口气就泄了。 霉运接二连三,接着是二阳(也可能三阳),然后又莫名其妙得了荨麻疹,全身起疙瘩,痒得不行——当时发照片给编辑老大看,都把他吓了一跳,叫我赶紧治…… 这人过了四十,身体真开始走下坡路,何况我一向是个百斤不到的文弱书生身子骨。 说这些,不是哭惨,也不是找借口,就是一种单方面的倾述。 我的性格一向内向,很少跟亲人,以及身边的人说事,作为宅男,朋友都没几个。郁闷憋屈之际,减压的方式主要是听摇滚,吼出来就舒服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不断调整,想把书续起来,毕竟要赚钱,要养家糊口的。 其实关于仙道的框架,后续故事,都是有的,无奈写的时候总不对劲,心乱了,写不出理想的状态。 过完国庆,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于是发了新书《他们都说我是神》。 这本书其实是比仙道还要准备得早的构思,原本想着仙道扑就发的,结果…… 时代变了,市场变了,我也一直在不断看书,学习,力图能站得住脚。 但终归到底,还是看书的质量说话。 只有写,不断地写下去,才能积累到一点人气。 没说的,那就开干吧! 虽然过气了,但人还没死呢。 新书要写的,就是这么一个站在乱世洪流里,抗争成神的故事。 想骂想发泄的,请看过开篇几章再说,也许就喜欢上了呢! 链接直通车在下方—— ------------ 古典仙侠新书:《聊个斋,斩个神》 披甲轻装上阵,弥补遗憾,喜欢此类风格的朋友请移步一观,看得好的,可捧个场,多谢多谢! ------------ 新书《剑出仙山》 重置版的仙道,写得更为仔细的版本,喜欢此类古典仙侠风格的书友们去去看看。 同名之下,点开作者名即可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