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初入游戏1 是个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她就上路了。 司机问她活动前一夜有没有做梦。 章寒居看了看天,然后说,“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最好不要说梦。” “这又是为什么?” 观察,得出结论。她只扫了一眼。看来他虽然是中年人的模型设计,里面的知识存量还不够。 “没什么,只是我小时候,奶奶常说,太阳没有出现前,不要说梦,这样不大好。”章寒居神神叨叨。 去日出庄园的路不好走,车开起来摇摇晃晃,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章寒居睡着了,睡得很香,可能是因为刚才两个人的话题是梦,所以她睡着的这会儿还做了不少梦。 当然一个人在梦里,是不会忽然明白自己在做梦,现实在梦境中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梦了。 红色的酱汁洒在头上,梦里她明知那是番茄酱,可摸在手里,怎么都像是血。 外界的声音和梦中其他人的声音重合,“章寒居!” 她猛地支起身,从梦境中慢慢清醒过来。 远处一套白色的小别墅已经映入眼帘,通向别墅的路铺着白色的鹅卵石。 司机说,“章小姐,东西拿好,您是第一个到的。” 她道了谢,提起行李箱,别说,还挺重,不知道里面除了装衣服,还放了什么家伙事儿。 脚刚踏上鹅卵石,这真实的触感便让她心中一震。 绝了,一模一样。 公司楼下也有一条鹅卵石小路,她中午吃过饭,走过无数次那条路消食。 “章寒居。” 显然这个声音已经不耐烦了。 他向来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话。 章寒居伸手展开界面,在她面前二十厘米左右出现一个虚拟屏幕,乌压压一片人。 控制室最前面的是钟星封,刚才不耐烦叫她名字的正是他。 “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章寒居估计是在车上睡得太久了,猛一被提问,脑子浆糊一样,“啊?” 见状他不紧不慢,在桌面上操作几步。 章寒居脑中忽然闪现一行字,“日出测试。” 对了,她不是来玩的,是来工作。 “现在想起来了?” 章寒居只算是夏阳科技的实习生,对于钟星封这样的人物,一直有些畏惧,他是日出游戏的人物总建模设计师,平常大家都叫他钟工,领导层给他的权力也很大,几乎算是整个游戏的总负责人。 钟星封的银框眼镜显得他有几分儒雅,不过章寒居知道这只是表象。 她翻了个白眼,拽什么拽,有本事自己进来测试,不过她当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想起来了。” 钟星封那双似乎能看破人心的眼睛从她脸上扫过,手指快速在光点键盘上划过,随着他的动作,人物资料已经传到了她的意识中。 日出游戏主人公女1:章寒居(游戏测试员,游戏身份画家) 日出游戏主人公女2:邹秋月(英语老师) 日出游戏主人公女3:杨佳佳(嵌入式工控机设计师) 日出游戏主人公男1:邵泽(钢琴家) 日出游戏主人公男2:沈添欢(家族企业二代) 日出游戏主人公男3:徐飞扬(法语翻译) 章寒居双指并拢,在太阳穴一触,在空中比划OK,“接收到了。” 钟星封转动无名指的戒指,略一思忖,“有件事要提前提醒一下你,这次游戏会有一到两个体验用户用npc的身份体验游戏。” 章寒居掏出了口红和小镜子,镜子里面的那张脸她看了三四秒呆滞了,随后才不紧不慢等他说完,“不怕死?” 毕竟她来测试日出游戏就是因为两周前有用户死在了游戏中,舆论发酵,虽然最终那个死亡的用户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新夏集团也拿用户本身有心脏病的借口压了下来,可程序确实出现了bug,程序员们对代码进行修改,整整两周也没有发现异常,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原因。 所以公司才派出测试员对人物进行近距离测试。 现在程序还没有修复好,这用户就急着进来,可见是胆子真大。 “你少说风凉话,这次进来的用户是贵宾,我手上没有他们的资料,所以是男是女,又或者是你们之后在游戏中遇见的人物,我也不能确定,不过如果你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要注意保护他们的安全。” 章寒居把口红装进红色漆皮小包,甩一甩肩膀的大波浪,甩到身后,“那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你能确定吗?” 钟星封摇摇头,“用户不会对你测试任务产生阻碍,你做你的任务就行。” 九点十分,别墅传来声音,“欢迎第一位入住者,章寒居小姐。” 钟星封收走了指示盘,没等章寒居反应过来,操控室的影像就消失了。 “该死的。”她骂了一声。 走过那段石子路,很快就到了庄园里面,白色的栅栏,中间有条小道,两边是草坪,被打理得很好。 她的红底高跟鞋在地面上有节奏地敲击,步伐很快,没一会儿就推开门进了别墅。 开门玄关处就是一套鞋柜,她想打开,找了半天不知道鞋柜是怎么开的,真尴尬。 这里的环境建模是由钟星封手下的何后丹那一组人完成的,如果她没有记错,某次早餐时候和邱韵说闲话,邱韵说过,何后丹貌似是新夏集团老总的儿子,总而言之,她入职的这家,就是个家族企业。 也是,他过的富贵生活不是她能想象的,她看着这个鞋柜,算了吧,不换鞋了。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伸了手去,“欢迎章小姐入住,我是日出庄园的管家,姓吴,您叫我吴管家就行,您这是要换鞋吗?”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我找不到——” 没等她说完,这个年长些的姐姐就接过话说,“章小姐应该是赶路太累了,没看见这个按钮。” 她的手在木柜中间一处深褐色的木纹当中一按,鞋柜立刻缓缓展开,替换的拖鞋在最下面,有三列旋转的鞋子,每一列又有五排,分别放置了鞋跟不同高度的高跟鞋,还有休闲的运动鞋,平底的皮鞋,深度不同的靴子和凉鞋。 “您的鞋码是37码是吗?”吴管家问。 “对,对。“她接连点头。 “一号是您的区域。” 也就是说二号,三号是那两个没有出现的女生放置东西的区域。 “那边没有打开的鞋柜,是男士放置鞋的区域。” “好的,谢谢。”章寒居说。 她换了鞋,被管家引到了沙发上坐着,薄荷绿的沙发,她摸着质感,真舒服,偶然想起自己在公司的园区附近看见的家具店,里面也有一套这样的沙发,可惜了,她路过很多次,一次都没有进去看过,颜色倒是很像。 等回去了,她就去问问多少钱,什么时候买一套房子,也放这么一套在自己的新房子里面。 这次测试回去,测试费尾款可能就到了,现在她拿到手三分之一,二十万还不够付首付的,等尾款都到了,买个小一点的户型应该可以。 ------------ 第二章 初入游戏2 吴管家笑得很礼貌,指着靠墙的一侧说,“有柠檬水,橙汁,红茶,绿茶……您要喝哪一种?” 章寒居看着她微笑的脸,真想摸摸她的脸是不是也那么真实,是什么质感的呢?“谢谢啊,不用了,我渴了就自己去倒水,您不用帮我沏茶倒果汁什么的。” “好的,您有吩咐可以叫我。” 她一板一眼,要不是含笑跟正常人一样,章寒居真觉得她像是个机器人。 不过代码组成的人物,与机器人也没什么两样了,没有情感罢了,从外观看,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 人工智能发展真快。邱韵家好像就有一个机器人管家,不过那个真实性还是不如日出游戏里的人物,那个机器人的脸和皮肤是硅胶手感,触上去总有种瘆人的感觉,尤其是机器人对她笑,邱韵的小侄子调皮,拿小刀割下过那机器人的拇指,就连拇指掉了,机器人当时也是那副笑,就更吓人了。 趁着还没人来,她先了解一下出场人物吧。 展开屏幕,安双忽的从旋转椅子转过身来,她是这个游戏中的情感意识设计师,这里面出现的npc人物的情感意识都由她那组组员来设计,整个感情线也是她和她主管叶旭阳来操控,一般人物会有情感演化,那也是基于她的情感代码。 安双眨了眨一只眼睛,“怎么样,游戏体验感还不错吧?” “人物我都没见到呢,现在我就体验了这里一草一木,和现实世界还挺像的,来到这里的人,肯定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游戏世界还是现实世界。”章寒居赞不绝口。 安双倒数三下,“三,二,一。” 又是一个甜甜的眨眼,她笑说,“开始喽。” “什么?”她刚想多问问这里面的人物情况,安双就忽然消失了。 来无影去无踪。 敲门声响起,没等吴管家下楼来开门,章寒居就从沙发旁边走了过去,替他开了门。 阳光正好,微风缕缕,这人就站在阳光下。 十点的太阳照在他脸上,真绝了! 钟星封做的人物建模居然完美成这个样子,别说,钟星封能混到现在也真是有两把刷子。她看呆了,这是真人能有的颜值? 长睫在一侧鼻梁打下蝶翼般的阴影,他侧着身想把行李箱提到屋中。 此时正好和开门的她打了个照面。 “你好,徐飞扬。”他放下了箱子,伸出了手。 章寒居一时间心跳飞快,下意识去推自己鼻梁的眼镜,摸到脸上空荡荡的,对了,这个人物只是她容纳意识的器皿,日出游戏里的章寒居不近视。 她伸手握住他,“我是章寒居,你好。” 天哪,不得了,他一笑,唇是花瓣形的,还有梨涡。要冷静,这些都是虚幻,她默念色即是空。 “呃,不好意思,你能……稍微让一下,让我进去吗?”在僵持两三分钟后,徐飞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将他请了进来。 怪不得这个游戏注册费那么贵,看来钱不是白花的,做测试员也挺好,一分钱不花就能玩这么高级的恋爱选择游戏。 徐飞扬,男,28岁,法语翻译。 钟星封还真是惜字如金,给这么一点点资料,够干什么? 沙发这么长,两人各自坐一头,中间还能坐三个人。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子来说,和一个长得这么帅气的男生共处一室,实在压力很大。 徐飞扬可能也意识到这样一言不发不太好,“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哦,章是立早章,寒居是我们家那边有条老街叫寒居街,寒冷的寒,居住的居。” 徐飞扬笑了笑,“章寒居,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她腼腆一笑。 说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一个游戏人物,纸片人一样,她害羞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个,她靠在沙发上不再端正坐姿,有些吊儿郎当开始反问,“你呢?” “徐是徐徐而行的徐,飞扬是《别赋》里的‘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她装作恍然大悟,“这样啊,哦,这样。”可她都读都没有读过《别赋》,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这个人物是什么背景来着,翻译,那就不奇怪了,需要有些文学素养,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自主独立性很强,难道他是用户不是npc? “你是第一个到的,对吧?”徐飞扬给她递话。 “对,我是。” 说完以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就算是用户,看来也不是个难缠的用户,比她还腼腆的样子。 门铃又响了。 徐飞扬起身,为下一个人物开了门。 章寒居跟在他后面站在门口等来人。 是一个戴着遮阳帽,扎两个麻花辫的女生,跟徐飞扬貌似是一个类型,笑容甜,声音也甜,“你们好啊,哈哈哈,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很早吗?” 徐飞扬帮她提过箱子,“我帮你吧。” “好,谢谢。” 她站在玄关那里试了一下,跟章寒居一样没找到打开柜门的开关。 这狗屎一样的设计。 章寒居学着管家的样子开了柜门。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徐飞扬将她的行礼先放在了他的行李箱旁边,毕竟现在还没有到分房的步骤,他们只能先把箱子放在大厅的一角。 “这里面……哪个是我的鞋架?” 有三列,第一列下面的拖鞋已经没有了,还有两列。 章寒居疑惑,“是不是按照我们的号码来?比如我是一号,所以这写着一号的就是我的区域,你是几号?” “二号。” “估摸着二号就是你的鞋架。” “万一不是呢?”她有些犹豫。 徐飞扬已经按了一下桌上的铃,没一会儿吴管家就下来了,“不好意思,我有些忙,抱歉。” “不要紧的,我就是想问一下,这里的二号是我放换鞋的地方吗?” “是的,是这样,二号的旋转鞋架上的鞋都是为您准备。”吴管家轻轻点头。 ------------ 第三章 场景人物 目前出场的就他们三个。 她和男三徐飞扬,女二邹秋月,人来了一半,还剩下男一邵泽,女三杨佳佳和男二沈添欢。 邹秋月将耳边的头发朝耳后掖一掖,动听的声音响起,“我叫邹秋月,你们呢?” 她像是只小白兔,垂下的辫子在胸前一摇一摆,笑起来真叫一个甜,啧啧,章寒居以为这样的甜妹只能在什么糖果sixteen,WMB新生代的少女组合中才能见到。 不得不说,日出游戏的人物建模一流,这嵌入式体验别说对女孩来说幸福感极高,男用户进来,看见这样的npc,也走不动道了。 她回过神来,见这两个人都在盯着她看,急忙说,“章寒居,立早章,寒冷的寒,居住的居。” 邹秋月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很好听啊。” 哎呦喂,徐飞扬和邹秋月居然给了一样的评价。 章寒居和徐飞扬对视一眼,章寒居眼中带一丝逗弄的笑,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个意思。 邹秋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都笑了,“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 “不不,不是的。”徐飞扬解释说,“刚才你没有来之前,我和章寒居互通了姓名,我也夸了她的名字好听,跟你说的一样,所以就很巧合。” 邹秋月说原来是这样,松了口气,“那你叫什么?” “徐飞扬。” “飞扬是飞扬跋扈那个吗?” “嗯,是那两个字。”他并不笑,看上去很认真地回答她。 一个是英语老师,一个是法文翻译,比起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他们两个肯定有共同话题,安双肯定把爱情线连在这两个人中间。 上一秒还在舔徐飞扬的颜和邹秋月的颜,这一秒就开始磕糖了,看人组CP可比光看俊男美女开心得多了。 邹秋月喝了两口红茶,笑着说,“我发现你很爱笑。” 章寒居意识到她是在和她说话,连忙回答说,“还好吧,我就是……呃……喜欢交朋友,哈哈哈哈哈。”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迎来了接下来的客人。 叮叮叮。门铃响了几声。 两个女生正要站起去开门,徐飞扬已经比她们更快,“我去吧。” 打开门,这次是一下到了两位。 分别是沈添欢和杨佳佳。 杨佳佳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她清冷的气质遗世独立,瓜子脸,鼻梁很高,与笑起来很阳光的女二邹秋月截然不同,白色亚麻短袖,下面是深蓝色牛仔裤,明明是很寻常的打扮,可她眉宇间有一种不屑,这种不屑便将她和众人的距离拉远了。 徐飞杨想帮她把行李箱提进去,被她拒绝了,“我能自己提,谢谢。” 沈添欢没有帮她,也许就是路上她已经拒绝他一次了,现在徐飞扬也吃了闭门羹。 珍珠一般会使人气质变得柔和,但杨佳佳耳上的珍珠耳钉却没有起到这样的效果,就好像她全然不是用某种装饰来修饰自己,而是她想起了这玩意,就往耳朵上戴了一戴。 随同而来的沈添欢书卷气很浓,比从事翻译的徐飞扬更像是个文学工作者,可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人的人设应该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铜臭气很足才是。 他对视上章寒居,银色的镜框叫她一呆滞。 这熟悉的双眼皮,前窄后宽,覆舟唇,不笑时候的疏离感,活脱脱就是钟星封的形象,不过跟钟星封长得又不一样,比例稍微变化,两个人便不是很像了。 藕粉色的短袖,穿在他身上居然一点都不显违和,若说徐飞扬和邹秋月像是站在晨间阳光铺满的草地上哈哈大笑的人,那他就是傍晚夕阳西下,金色和紫色霞光拢着的人。 这两个人也都向大家介绍了一下自己。 不过他们肯定知道一些规则,在没有三次互通心意前,他们不能将自己的职业,家庭等情况暴露在其他人物面前。 最后一位主角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压轴的来了。邵泽。 章寒居跟在众人身后前去看了一眼。 还没看见脸,先瞧见了他精致的锁骨,一条黑金锁骨链绕在脖子上,大敞口的浅棕色衬衫,露出洁白的皮肤。 再往前看,喉结轻动,高眉骨,好像是混血儿,但双瞳又是很正常的深褐色近黑。 他的行李箱瞧着挺轻的,他的手要弹奏乐器,可能不会提很多重物。 不知道是不是人物外形设计得太过完美,导致他五官有一种很锋利的精致感,这种精致感给人带来的感觉倒是和杨佳佳那种清冷淡漠有七八分相似了。 Anyway,现在人物都到齐了。 女123,男123,统统在这里了。 游戏即将开始! 章寒居跃跃欲试,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呢,这正好三个男的,三个女的,怎么说也得分给她一个,一人一个男的,最公平了。 可惜她没看过恋爱匹配型节目,不知道这种情况最没有公平可言,你选他,他不一样选你,他选你,你也没必要非选他。 恋爱又不是排排坐分糖果,你一颗我一颗,大家都得甜处。 别墅规则在十分钟后公布,邹秋月和章寒居靠近了议论,“没听过还有什么日出规则,你呢?” 章寒居摇摇头,“我也没有。” 她站了起来,“我想去下卫生间。” “要我陪你吗?”邹秋月问。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卡扣合上,章寒居看着镜子中的操控室影像,“安双?” 出现的却是人物美化修复专员,邱韵。 “她不在,去忙其他了,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章寒居低声跟她说,“钟星封那老贼没告诉我日出别墅还有什么规则,你们叫我进来测试,却又不说清楚,这算是怎么回事?” 邱韵摊摊手,“你这个测试任务我都没有参与多少,就修改了几个人物的外形设定。” 她低声说,“还是根据安双的意见来的。” “你说什么?我听见了,你说什么安双的意见……” 邱韵也没想瞒着她,“老大叫我对人物外形进行更新,都已经设计得这么完美了,我还能怎么修改,就略微加了一些设定。” 章寒居想到了沈添欢的眼镜,“你修改了谁?” “每个人都修改了一点点,不多,不会影响故事线,你放心,就是改进游戏观感。比如我给杨佳佳配了一副珍珠耳环,让她不要看上去那么盛气凌人,温柔一些。” “胡扯,那珍珠耳环对她来说没什么作用。”章寒居试探地问,“沈添欢呢?” ------------ 第四章 七条规则 “啊?”她的目光撇向一侧,手指不自觉在桌上敲击,“他……没改动。” 章寒居不信,“你摸着良心说,他的眼镜和老大不像?还有他的唇。盖掉上半边脸,唇简直一样。” “不一样啊,我多给他唇下点了颗小痣。”她辩解说。 “看,你承认了吧,他的嘴唇就是和钟星封一样,你用他做模板?天哪,要了我的命,我多忌惮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用他建模啊!”章寒居一阵心慌。 邱韵不服气,“老大长得好看,公司谁不知道,哪个部门的人刚进公司要是偶遇他,都以为他是个明星呢,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拿他做人物模板怎么了,再说了,又不是一模一样,他看见了,都没有分辨出来。你再看那个邹秋月,我还用了推广宣传部的实习生做模板,也没人发现,你测试你的,跟你无关的,你少管闲事。” 章寒居确实不该掺和她的任务,可她现在知道了沈添欢确实有钟星封身上的一些特点,她就难受得浑身痒痒。 “哎呀,我受不了,你……你尽快修改一下。” 邱韵无奈,“他又不是老大,长得也不一样,你怕什么,别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给安双留给言,叫她回来以后和我通话。” “你找她干什么?哈——”邱韵冷哼一声,膝盖底下的小腿被人用力一掐。 “怎么了?” 邱韵强忍疼痛,朝桌下一踢,笑着说,“没事,我坐得太久,腰都麻了。” “哦,你说的那个规则,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你去看看吧。” 章寒居问,“你不给我解释一下规则是怎么回事?” “你看了就知道,反正这堆人里面又不都是npc,也有用户,你就当你也是用户就得了,他们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卫生间外面传来邹秋月的声音,“章寒居,你在说什么?” 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手,重开了门,“没什么,我就喜欢自言自语。” “规则出来了,你不去看看么?” “去,现在就去。” 大厅一处已经树起一面小黑板,上面写着几排字。 1,无论白天发生什么,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日出庄园,不能游荡在庄园外 2,晚餐食材自选自备,庄园事务自行安排 3,三次互动之前,禁止透露自己能力 4,三次互动之后,将进行最后抉择,男女配对成功or失败 5,三次夜晚情书投递,只能给一位送信 6,除了最终抉择,相处期间不能直接对异性告白 7,不要相信任何人,最终胜利者将会有两人或者一人 章寒居数了数,总共有七条,其他六条她都能理解,这第七条乍一看还挺怪的,胜利者应该是双数,如果三队都在最终抉择成功配对,那就有六个胜利者,如果全都没有配对成功,就应该是零,为什么会是两人或一人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午饭期间是邹秋月和沈添欢负责,晚饭徐飞扬说他来负责,然后给章寒居投去信号,“那就我们晚上做饭怎么样?” 章寒居应了,“好啊。” 厨房在大厅中央,朝上去二楼是男生住宿的房间,三楼是女生的房间,二楼墙壁一侧有一处空中盘旋楼梯,可从二楼走到这栋房子外,到庄园的小路上。 楼梯旁边还有一排花草,不知道是什么花,洁白无暇,花瓣和草叶上一片泥点都没有。 她闲着无事,走到书架旁拿了一本书,是《庄子》,掀开一面,是她以前上学学过的一篇《逍遥游》。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邵泽盘腿坐在沙发前弹吉他,杨佳佳坐在他的对面,桌面是两个魔方,她的手看起来很巧,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打乱的魔方恢复原样。 正在炒菜的邹秋月分心将视线挪到了邵泽身上,杨佳佳一抬头,她却避开眼,跟沈添欢说话,“放这么多油会不会太多?” “没事,这也不是很多。”他围了围裙说,“我来炒吧,应该会有油水溅出来,有点烫人。” 章寒居看了一眼墙壁的钟,还有半小时到十二点。 她放下书,书架中忽有个声音,是安双。 “你一个都不互动,是想第一轮就被投出去吗?”她问。 章寒居听出是她的声音,“我怎么互动,那两个在做饭,那两个气场那么强,我坐在他们中间,一句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一个跟你一样落单的呢?” “你说徐飞扬?” “他呢?” “说是要到庄园里面走走。” “你怎么不去?” “那多累,我不想走来走去。” 安双恨铁不成钢,“你活该单着,你就单一辈子吧。” “啧,你好好说不行?我还没有怪你呢。” 安双有些心虚,“走了,不说了。” “哎等等,沈添欢的人物模板借用了老大的一部分,是不是你提的鬼主意?” 她不承认,“人物优化这一块,你得去问邱韵,问我干什么,再说,邱韵头上还有叶旭阳,他不发话,邱韵哪里敢。”将火引到叶工身上,聪明,安双不住在心中称赞自己。 “你故意的!”章寒居有些气愤。 在屏幕一边看到她黯然神伤,安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对不住,我就是……开个玩笑。” “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你还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已经和他未婚妻结婚了是吧?我看见了他的婚戒。” 安双没有隐瞒,“你开始测试前几天,他没有来,那时候就在筹备婚礼了。” “那……和他结婚的那个人,好不好?” 安双决定快刀斩乱麻,“你想象不到得好,跟老大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说起婚礼多么盛大,新娘多么美丽,夏阳的继承人,她一出现,婚礼上的女人都是配角了。 “老大很爱她,你不知道,叶旭阳也去了,跟我说,新娘和咱们老大就是完全嵌合的榫卯机关。你别想了,钟星封根本看不上你,别说是你了,你不知道,当年你没来之前,公司的推广部主管还不是现在这个,是个成熟优雅的女主管,人家才叫一个优秀,就那样的牛人,老大都看不上,所以你呢,根本连一分机会都……”安双絮絮叨叨不止。 “烦人。”她转身离开了。 “哎,我还没有说完,这就受不了?” ------------ 第五章 下次小心 午饭吃得很好,沈添欢和邹秋月的手艺不赖。 他们做了煎牛排,香喷喷的黑胡椒牛排一上桌,章寒居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怎么说呢,这游戏的体验感真高,连气味都设定得这么逼真,肉香四溢啊。 她拨开上面的香料,应和其他人夸赞的话,邹秋月跟沈添欢的配合默契,一个备菜一个烹饪,这两个人要是在现实中,恐怕也合拍。 刚刚她还在磕徐飞扬和邹秋月的甜蜜cp,现在这两个人做顿饭,她就开始转移对象开始换目标磕了。 徐飞杨小心翼翼和杨佳佳搭话,午饭前有个小插曲,徐飞扬走过去和杨佳佳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她堆的积木,徐飞扬不断道歉,杨佳佳最后只说了三个字,没关系。 有些人的没关系是带着不情愿和无奈的,但杨佳佳这种人设要是说没关系,那就是真的没关系了,因为她淡漠的神情并没有变得更冷酷。 其实恋爱游戏中,杨佳佳这种冷美人最不吃香了,虽然又cool又飒,周身尽是理工科女孩的强逻辑和高计算能力的气场,不过很多男人会对她望而却步,不敢出击。 章寒居都想劝劝她了,不对,是要跟情感意识组的叶旭阳沟通一下,改进这个人物的性格。 可万一到时候女性用户就喜欢这么一个人物设定呢?罢了,还是不要随便更改人物属性,这又不是她的工作范畴。 今天是第一天,所以大家都不会离开庄园回到城市进行工作,一下午六个人都在收拾住宿的房间。 商量后,男士的房间安排在二楼,女士在三楼。 每一层都是一整个套间,章寒居的房间是二楼套房的其中一个卧室,朝外面看,此时正好能看见晚霞,这提醒她游戏中的夜晚来到了。 她坐在落地窗上,背靠一侧木框,抱膝而坐,目光落到了很远的地方,庄园外面是连绵的山林,正常出行的大路只有一条,其他小路却数不清,不时还有鸟雀从山林中穿梭。 章寒居回身一望,房间没有开灯,随着夕阳落下,屋中慢慢变得昏暗了。 这一瞬间,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游戏了。 四下寂静得如无人之境,转眼间一种恐惧紧紧笼罩着她,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片很空旷的荒地,无边无际,她孤身一人,又觉得这好像是平行世界,她成为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因为这张脸,她也很陌生,狭长的狐狸眼,薄的红唇,很是诱惑。 这个人也叫章寒居,但她不是章寒居。 她走出了房间,下了一楼。 此时徐飞扬已经洗好了菜,正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番茄酱来。 “晚上你打算做什么?”章寒居拿起挂着的围裙。 徐飞扬走近了她,示意她把围裙给他,“我帮你吧。” 章寒居已经系好了,“没事不用。” 打开水龙头,她在水下洗干净手,“你拿番茄酱做什么?” “我原本想晚上做意面,你呢?” “中午吃的是牛排,晚上做意面,怎么一天到晚吃西餐,不如炒点家常菜?” 徐飞扬说,“也好,我刚刚看了,冰箱里还有卷心菜,大白菜,紫甘蓝……” “这么多菜?”章寒居已经想好了菜谱,“我们先做一个凉拌紫甘蓝,香菜有吗?” “有。”徐飞扬把她说的拿了出来。 “然后做醋溜土豆丝,红焖大虾。” “现在有三个菜了。” “我们有六个人呢。”章寒居凑在一边看冰箱里的东西,“再做一道可乐鸡翅,蒜蓉小青菜,汤就来番茄蛋汤,怎么样,你同意吗?” 徐飞扬僵硬地点点头,“你都决定了,还问我?” “那我们是搭档,我总要问下你的意见,对了,大家有忌口的吗?”章寒居想起来。 徐飞扬说,“刚才我已经问过他们了,除了邹秋月不能吃芒果,其他人没有忌口,你有没有忌口?” “我吗?我没有,你也没有吧?” “没,那我们就做吧,时候也不早了。” “OK。” 大虾去虾线比较麻烦,这时候沈添欢正好路过,“要我帮忙吗?” 徐飞扬正想拒绝,章寒居已经把牙签给他了,“记得,挑这里好挑完整。” “嗯。” 他接过牙签,却放在一边,微微掀开虾头,直接从虾头中拽出虾线,合上虾头,完整如初,虾线被全部挑出。 章寒居忍不住称赞,“厉害啊,你这生活技能的知识库还挺全面。”转念想到这人的背景不是音乐家吗? “可是你的手,不能碰这个吧?”她才想起来。 “为什么不能碰?”沈添欢问。 “你不是……”按理说他们现在都是不了解的状态,她怎么能说漏嘴,“我看你手指纤长,又保护得很好。” “所以你以为我是艺术家,不能弄伤手?” “对。“ “不是,你猜错了。”沈添欢说。 光看他的眼,跟钟星封那个老贼简直太像,她都不敢直视他了。 “我不是音乐家。”沈添欢补充一句。 “你不是?”她疑惑。 就在半分钟后,她才缓缓记起来邵泽才是钢琴家,沈添欢是接管家族企业的富二代,她把人物身份搞混了。 幸好,她没露出马脚,现在也正常,他们都在彼此猜测身份,就比如中午沈添欢和邹秋月一起做饭,邹秋月也明里暗里打听他的身份喜好。 小时候外婆说过,热油下菜,人不能分心想事,这下好了,她想得太多。一滴热油正好飞溅在她的手背上,“哇,好烫!” 徐飞扬背对她,手里抱了一摞餐具,连忙问,“你没事吧?” 她说,“没事,我在冷水下冲冲。” 沈添欢已经迅速开了水龙头,攥着她的手臂拉到了水边,“你冲一会儿,我来炒菜。” “那是我的活儿,你不用帮我。”她一边冲一边说。 徐飞扬摆好餐具,走了过来,“我来炒菜吧,这里我们两个能处理。” 徐飞扬不笑的时候还挺认真,他不笑了,沈添欢却微微一笑,“我没其他意思,就是看你们似乎手忙脚乱,想要帮一把。” “其实还好,我们两个就是手脚慢,慢有慢的好处,做事仔细。” 沈添欢点点头,从厨房出去了,经过章寒居身边,手臂故意蹭过她的肩膀,从料理桌一边拿到了自己的眼镜,“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拿你的,我很快冲完水。”章寒居略让了一下他,叫他能更快摸到眼镜。 听到他在身后说了一句,“下次小心。” ------------ 第六章 出师不利 这一句可真是含情脉脉,章寒居的耳朵都麻了。 老大才不会这么温柔安慰人,他只会无情地反问她,连这个都做不好,你是白痴吗? 到了晚上写信,三个女生都写好了信,依次投递到男生的信箱,男生也是这样。 章寒居在房间中打开了沟通屏,举着粉色信纸说,“你们看,我是给徐飞扬写呢,还是给沈添欢?我觉得他们都喜欢我。还有,刚才晚饭的时候,邵泽一直盯着我看,我一回望,他就扭开视线,我觉得他对我也有点意思。真是的,怎么那么难选!” 此时屏幕前的钟星封听完,半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握着茶杯喝了一口,看来这茶很不好,他只喝好茶,要是喝到好茶,他的神情不会跟喝了尿一样无语。 安双也在一边,他从椅子上起身,叫安双过来。 随后走了出去。 “怎么了,老大刚才说什么?” 安双眼睛一转,“他就说叫我给你参谋一下。” “参谋什么,他是害怕三个都写给我,我被女生排挤是吗?哈哈哈哈哈,也不会啦,我觉得邹秋月和杨佳佳的人物都不是这种类型,你放心。” 安双嘴角一抽抽,“你随便写吧。” “不是说给我参谋一下?” “哎呀,既然你说都喜欢你,那你随便写一个就行了。” “万一伤害到另一个怎么办?” 安双哈哈大笑起来,“大姐,他们只是系统的一部分啊,身体里是代码,你怕他们受到伤害?他们连思想都没有,我们怎么去操控,他们就得怎么做,你就把他们当成跟你玩游戏的稻草人吧。” “一看你就是没有体验过日出游戏,你都不知道他们多逼真,跟真人一模一样。” “写吧,还有一会儿就要收集信件了。”安双提醒她。 “那我写给沈添欢。” “怎么,你还觉得他像老大?”安双放低了声音,眼里有一些同情,没见过这么轴的女生。 “不是,他才不像呢,就是刚才我被油烫到的时候,他可关心我了,而且走之前还告诉我,下次小心,你看他多体贴。” 安双满脸无奈,“你这就被打动了?行,够了,你写吧,我不做评论。” “别用什么尊重祝福的眼神看我。”章寒居边说,已经将写了一行字的信塞回了信封了。 一个小时后,日出游戏的送信员分别将男女双方的信件送到了他们手中。 邵泽,徐飞扬和沈添欢坐在沙发上,各自打开了信件。 徐飞扬打开,见到信上写着,“来到陌生的地方,开始这场游戏,今晚要早睡,明天才有精神哦。” 他满意地将信收了起来了,目光偷偷去捕捉另外两个同伴的神情变化。 邵泽没有收到来信,和他相反的是沈添欢,收到了两封,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三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彼此心怀鬼胎。 女士这一边就热闹不少了,从送信人来的那一刻,邹秋月的嘴就没有停过,她的兴奋也感染了章寒居,只有一边的杨佳佳不太着急,坐在沙发上看那人取出信件来。 “这是您的,邹小姐。” 邹秋月连声道谢接了过来,上面写着,“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希望明天还能和你友好交流,谢谢你的到来。” 她抱着信开心极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位送给她的。 杨佳佳也上前去拿了,轮到章寒居伸手,送信人略微有些抱歉,指了指拿了两封的杨佳佳。 “你是不是多拿了?”章寒居不解。 送信人连忙解释,“不,两封都是给杨小姐的。” “什么!excuse me?怎么还能这样,一点都不公平!不应该啊!怎么回事这是!” 徐飞扬要是对她没有好感为什么还提出和她一起做晚饭,至于半道上来帮忙的沈添欢就更奇怪了,不是还对她说下次小心吗? 他要是不关心她,怎么会那么着急! 下次小心! 下次小心! 狗屁下次小心! 章寒居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 霎时间,这一句关心的话变了味道。 她刚听到那会儿以为这是关心,可现在再回味,好像带了些威胁。 难道是她的错觉不成? 邹秋月走过来安慰她,“要不我们去吃点糕点怎么样,你好像心情很不好,这是第一天,你不要想多了。” “没事,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好,那我们明天见。” “嗯,晚安。” 杨佳佳看了第一封,并没有什么惊喜,打开第二封,唇角微微扬起,带了几分得意。 她这一笑,反而笑得邹秋月心里发毛,还没见她这样笑过,有点阴森森的。 咔嚓,章寒居反锁了门。 坐在床边,正要打开显示屏。 还没等屁股坐热,她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慢慢变得模糊了。 “我怎么回事……”倒头躺在了床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自己已经身在模拟舱了。 由于这是意识嵌入式的体验游戏,在游戏开始前,意识都会先被留存在模拟舱中等待检查。 她坐在模拟舱的椅子上,和操控室的众人开始对话,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回事,我才刚玩,还没有在游戏里热身呢,你们就给我弄回来了!” 钟星封推了推鼻梁的眼镜,侧头示意安双来说。 安双清清嗓子,“那个……其实你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被淘汰了,你们也没有告诉我还会被淘汰啊。” 钟星封插了一把刀,“是我们没有想到你第一场就会被投出去。” 这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章寒居骂骂咧咧,“都是那个沈添欢,他临走跟我说小心,我以为那是投诚的誓言,结果那是威胁的号角。” 叶旭阳凑了过去,几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又好像在根据章寒居的表现在打分或者是分析什么。 “你们得出结论没有,我这边都听不到你们说些什么!” 叶旭阳问,“你在游戏刚开始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蛛丝马迹。” “就是有没有人不对劲,不符合正常游戏人物的轨迹,那他可能就是游戏衍生的错误代码。” 说到这个她就来了劲儿,“照我看就是沈添欢,一定是他,他还跟我说什么小心,肯定是他知道了我是游戏的实地测试员,担心我看出什么,所以一步把我踢出局。” “不会是因为这个游戏人物没有选你,你恼羞成怒了吧?”人物总模助理何后丹一阵见血。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 停顿片刻,章寒居低声说,“好吧,其实我觉得他们都挺像是真人,好像都是用户的意识,我根本分不清谁是npc谁是有自主意识的用户。” 操控室众人一齐望向了钟星封,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只见钟星封重新打开后台,手指飞速,“预备,三秒后重新进入。” “还是进到第一场?”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她就被送了回去。 还是那个司机,还是这条山路。 司机开着车跟她搭话,“章小姐活动前一夜有没有做梦啊?” 章寒居看了看天,然后说,“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最好不要说梦。” “这又是为什么?” 章寒居正想说是奶奶告诉她的,第一次的交谈灌入她的脑海,他们都在重复第一次游戏的对话。 她忽然很讨厌这个感觉,像是被人操控着,必须按照固定的台词进行情节铺设。 于是她换了话,“太阳出来前说梦,梦就会重新变成梦。” 她期盼地看着司机,如果她改变台词,这个人的台词会变化吗? 司机没有搭话,像是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到了地方,依旧是那种恭敬的表情,说,“章小姐,东西拿好,您是第一个到的。” 她想起了同事的话,这些人不过是陪她一起玩儿的稻草人。 然而,这些稻草人会动能言。 她的手臂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冷汗从背后顺着脊背滑落。 ------------ 第七章 再返赛场 日出项目的成员坐了一屋子。 靠门的是叶旭阳小组,他无聊地转动手里的黑色圆珠笔,听他们在激烈探讨,钟星封显然觉得听得头疼,略抬抬手叫他们停下,转向了他,“叶子,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叫到他,他才放下手里的笔,“我?” 安双简直无语,从桌子底下递给他之前小组开会了笔记,其他情感意识设置小组成员纷纷挪开眼,有这么一个天天摸鱼的主管,真是倒霉,年终奖他也不去争取,佛系得很。 叶旭阳看了一眼,合上了笔记。 “那我就说两句哈,那个……呃……目前情感意识设置这块确实是没有问题的,我检查了所有人物的情感衍生系统,跟之前比较,没有什么改变,沈添欢这个人物做出的选择,和我们情感意识设置小组没什么关系。” 安双接过话继续说,“之前我们设定的是第一轮他会给章寒居送出信,邵泽会在章寒居和邹秋月之间进行选择。” 钟星封问了一句,“邵泽的信给谁送去了?” “章寒居那时意识不明,所以我们无法看到细节,能知道是杨佳佳得了两封,邹秋月得了一封,假如说邹秋月那封是徐飞扬送的,那么杨佳佳就是匹配到了邵泽和沈添欢两个人。”安双回答说。 钟星封继续问她,“杨佳佳这个人物,你们查了吗?” “反正情感设置这块一直是稳定的,没有更改过她这部分的代码。”安双身边的同事在屏幕上调出杨佳佳的当前状况。 只能静待下一步了。 只是真正的游戏还没有拉开序幕,章寒居如果这次再掉链子,他们的努力很可能全会灰飞烟灭。 钟星封有些不放心,“现在003号怎么样?” “大脑皮层受损,这几天一直有脑缺氧的情况,右腿截肢,右手……食指,无名指截肢。” 一没有叶旭阳的发言,他就开始转笔,在手上转还不行,还在桌子上转动,他插了一句,“法务部那边已经着手处理了,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快速旋转的圆珠笔转动得让人看不清首尾,如同微微泛起的水波。 水珠在阳光下旋转,高高飞起,落回池中,喷泉很长,最中央是一座圣母像,膝边伏着一个胖嘟嘟的孩子。 高跟鞋踏着地砖,怒气冲冲朝着庄园内进发。 章寒居喃喃自语,“我可不是任由人摆弄的npc,我是这个世界的测试员,是你们的神,非得叫你们看看什么是游戏胜利者,不就是个恋爱游戏吗!” 一样的步骤重新来过。 她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没一会儿,徐飞扬就进了大厅。 当他正要介绍自己名字的由来,章寒居却插嘴说,“你的名字中,徐是徐徐而行的徐,飞扬是《别赋》里的‘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对吗?” 徐飞扬愣了一下,呆滞了半分钟,“对,你……你知道?”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将头发挽在耳后,故作害羞,“我是猜的,没想到猜中了。” 徐飞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的名字呢?” “章是立早章,寒居是我们家那边有条老街叫寒居街,寒冷的寒,居住的居。”她还是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说,只是他的人物模型初见惊艳,现在再看,便只是觉得平平了。 随后依次出现邹秋月,沈添欢,杨佳佳和邵泽四人。 同样的场景,厨房戏剧性一幕再次发生,她被烫到了手,沈添欢正想帮她冲水,她扭头朝着徐飞扬走了过去。 徐飞扬见状急忙将手里的碗筷都放在一边,“我看一下。” 沈添欢这个两面三刀的,前一秒还能握住她的手关心,后一秒就给别的女人递信,实在不可靠。 还不如一如既往选徐飞扬,这个最是稳妥,不容易出错。 沈添欢自找没趣,但脸上没有愠色,“我去问吴管家要点烫伤药,你等我一下。” 章寒居正要拒绝,听到头顶传来徐飞扬的话,“好,谢谢。” 她低声道,“在水龙头下冲冲就行,没有事。” 徐飞扬看水流穿过她手背,说,“你好像很不喜欢他,为什么?” “我是——”她猛地一抬眼皮,上一次徐飞扬从没有说过这话,她更改了选择做出不一样的举动,原来人物也会随她改变,这是错误代码导致的吗,还是系统自动衍生的应答指令?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徐飞扬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日光灯打在你脸上,怪好看。” 不知何时沈添欢已经站在厨房一侧,语气有些生硬,“不好意思,我没打搅你们吧?这是烫伤药。”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谢谢啊。”章寒居关上了水龙头。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正好瞧见探头过来的邹秋月,“怎么了,你饿了?” 邹秋月说,“还好,就是刚才沈添欢说你好像烫到了,我有点担心。” “不要紧,就一滴油。” 邹秋月说,“那就好,餐具我拿过去摆好吧。” “我帮你。”沈添欢说。 这次写信,章寒居明显谨慎不少,打开屏幕,“邱韵,是你?” “是啊,到我轮值。”她打了个哈欠。 “你那里现在很晚了?”章寒居问。 邱韵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二十。” “还真是很晚。”她絮絮叨叨说,“可是我在这里面都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好奇怪。” 邱韵脸上的笑一僵,“啊……是……是吗,那还挺有意思的。” “对啊,我这次再进来,感觉什么都未卜先知,他们几乎是按照原先的轨迹进行剧情发展,我感觉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她写完了信。 邱韵问,“你喜欢日出游戏吗?” “喜欢啊。” “那就好。”她欣慰一笑。 “对了,你这次选的是谁?” “话说回来,你们难道没有给我这个人物模型写情感程序,让我按照既定路线走吗?” 邱韵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你得问安双吧,她是情感设置组的,我只是人物优化修复组,你们这些情节怎么走,我是管不着。” “我选的是徐飞扬,你看。”她把情书拿了起来。 “凑近点。” 邱韵读了出来,“谢谢你今天那么紧张我,你的笑很好看。” “确定发给徐飞扬,不是沈添欢?” “嗯,确定,我不发给沈添欢了。” ------------ 第八章 游戏继续 邱韵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也是,人物的一些特点确实跟老大有点像,连他推眼镜的动作,我都是根据老大来设定的。” 章寒居急忙打断她,“行了,我怕你说完之后,我会忽然注意这些小细节,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本来我当这算是个旅行解压的游戏,你一说,我就想起来我是在工作。” “唉,你对老大怨念颇深啊。” “回聊,我寄信去了。” 她在信箱前犹豫好久,还是将信投入到了徐飞扬那里,已经错了一次,就不要再错了吧,没人会在一个坑摔两次,除非是个傻逼。 信寄出的一个小时后。 章寒居早早就坐在套房中间的沙发上等待。这沙发本来挺柔软,怎么现在一模感觉这么扎人,坐下来歪过去腰,躺着,怎么坐都不得劲。 邹秋月和杨佳佳一来就看见沙发上那个坐立不安的不明生物,她的造型像是贞子从电视机刚爬出来又恰好遇见了粪坑爆炸,混乱中有一丝整齐,整齐中全是混乱。 杨佳佳挪开脚步,特意选择离她远的一个位置,翻开一本军事杂志看。 邹秋月硬着头皮,坐了过去,“章寒居,你还好吧?” 她拨开眼前的头发,干巴巴笑了两声,“很好,我没事,就是紧张。” 试卷做完以后,分数发下来这个过程最折磨人了,况且还是她挂了一次的考试,这次是补考,补考不过,那群混蛋同事肯定背地里笑死她了。 杨佳佳清脆地笑了一声,“至于吗?” 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一次拿了两封信的人,当然有底气。 送信人走了进来,将三封信分别送给她们,“祝各位晚安,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笑得十分灿烂,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却像是纸扎人一样的森森笑意。 章寒居接过信,目光久久没有从送信人的背影离开。 一人一封,这下好了,公平了。她心里舒服了。 章寒居收到的这封上面写着,“如果因为我你不开心,我真诚向你道歉。” 这话一出来,她十有八九就知道是谁了。 莫名其妙,她以为会是徐飞扬,结果是沈添欢。 应该是徐飞扬写给她才对,怎么回事,这次徐飞扬也没有写给她。 和她有点不愉快的,除了沈添欢也没有其他人了,这封信应该就是他写的。 为什么沈添欢写给她,为什么徐飞扬又没有写给她,徐飞扬是写给谁了呢?所有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乱转,她捂住头烦恼起来,这跟误打误撞选了正确答案有什么不同,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烦! 当当当……桌上的红酒瓶微微摇晃,很快连桌子也咔嚓咔嚓摇动起来,吊灯因为房子的震动在天花板上摇摆,屋中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是要断电了。 “是……地震了吗?”邹秋月扶住沙发,问起两人来。 杨佳佳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谨慎观察四周,在头顶的吊灯砸下来之前,猛地推开了站在灯下的章寒居。 吊灯在两人之间碎裂,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邹秋月已经将脚从地上高高抬起,抱膝窝在沙发一角。 杨佳佳这个反应速度,章寒居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还没道谢,邹秋月便打开了门,三人一股脑往下跑。 这震动持续了三分钟左右,一开始只是小物件震动,到了后来更是整个日出庄园都在震动。 三人跑下了楼,在楼梯口碰见了邵泽,沈添欢以及徐飞扬。 六个人聚集在一楼的客厅,六个位置正好坐六个人,跟安排好了一样。 邵泽脾气很冲,“是山里发生地震了?” 徐飞扬的视线避开了章寒居,章寒居却盯着他不依不饶,好像在盯着一个负心汉,问他为什么负了她。 他错开她的目光说,“刚才我们按铃呼叫吴管家,她也没有回复,这很奇怪。” 邹秋月应和他,“对啊,我们刚差点吓死,你知道吗,那个吊灯啪唧一下砸下来,还好杨佳佳眼疾手快把章寒居推开了,不然她们两个肯定要受伤了。” 章寒居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跟她道谢,“刚才真的很谢——” 她打断她的道谢,强调说,“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信了。” 沈添欢点点头,“男生这边是的,你们那边也是吗?” 说完看了章寒居一眼。 章寒居点点头,“是,我们也都拿到了。” 巧合的是此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告白信。 吴管家从楼上走了下来,掌声响彻在空荡的大厅,“恭喜各位,第一次互动成功,无人淘汰,游戏继续。” “刚才的地震是怎么回事?”徐飞扬问。 “没什么,这里一向都是这样。”吴管家说。 “把我的手机给我,我要看看新闻。”徐飞扬坚持问她要。 邵泽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稍安勿躁。” 吴管家闭了眼,笑了笑,“这话很对,这场游戏,需要的不只是智慧,还有冷静,你越冲动就……后面不好的话,我就不说了。” “游戏继续是什么意思?”章寒居发问,“是说我们明天继续给男生写告白信吗?” 吴管家将写有规则的小黑板推到了大厅中央,“请各位再读一次。” 1,无论白天发生什么,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日出庄园,不能游荡在庄园外 2,晚餐食材自选自备,庄园事务自行安排 3,三次互动之前,禁止透露自己能力 4,三次互动之后,将进行最后抉择,男女配对成功or失败 5,三次夜晚情书投递,只能给一位送信 6,除了最终抉择,相处期间不能直接对异性告白 7,不要相信任何人,最终胜利者将会有两人或者一人 “各位记住这七条规则了吗?” 沈添欢说,“记住了,每一条都记住了。” 邹秋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来,“嗯,抄好了。” “那游戏继续了。”吴管家笑了。 她抬起双臂,客厅随即亮起无数蜡烛,客厅忽然亮得如同白昼。 章寒居不解,“六个人呢,你这是叫我们吃个六人烛光夜宵?” 邵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急忙捂住鼻子,杨佳佳和他对视一眼,也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前发黑,几人倒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从吴管家身边走出一队人,这队人身后有一只巨大的笼子,笼子下面安了轮子,所以可以轻松移动。 就这样,六个人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逐个塞进了笼子里。 章寒居与他们不同,她一看大家都倒下了,心想,按照游戏步骤走,估计她也得晕倒。 这香味还挺浓郁,不知道是什么香,用来喷在衣服上,雨天衣服的潮气肯定能掩盖掉,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慢慢睡着了,笼子上蒙了一块布,光线立刻消失了,她不知是摸到了谁的腿,枕在那人的腿上睡得很香。 ------------ 第九章 恋爱逃生 遮光布不知被谁撤掉,钢铁笼子里的众人还没有醒来,只有没有昏迷还睡了整整一夜的测试员章寒居目瞪口呆看着这片空地。远处便是如烟似的密林。 她转过头,膝盖轻轻挪动,望向身后被迷晕的三男两女。 浪漫爱情匹配游戏怎么一眨眼变成了野性的笼子内匹配游戏,而且每个人的手腕上还被绑着绳子。 打结方式很高明,既不至于让手腕血流不通,也很难立刻让人挣脱。 她坐在笼子里沉思片刻,难不成这是扩展野外恋爱战场,也是,光在那个庄园里能有什么恋爱发展,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点刺激性都没有。 男男女女要的不就是那种一触即发,在危险中迸发的爱恋么?明白了,看不出钟星封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还有这般奇思妙想,果然年纪大点就是会玩,怪不得能追到集团老总的千金,就该他吃那口软饭。 笼子一侧,在邵泽脚边有三瓶矿泉水,而在邹秋月脸旁边,有几袋饼干。 真是,玩个游戏,还搞得这么真实,没有水和食物,这些npc也不会死,爬起来还能继续谈恋爱,谈他个七八十几场。 山林传来高空广播,“请各位注意,猎人即将在半小时后登场。各位的笼子下面有武器,祝各位好运。” 广播的声音实在大,几人纷纷醒来,章寒居双手被绑着,见状指了指天空,“你们都听见了吗?” 杨佳佳冷冷说,“我不是聋子。”说罢,将头低下,双手摘下了头上的鲨鱼发夹。 这下她盘好的头发全散了,只见她拿着鲨鱼夹,三两下取下了鲨鱼夹背后的金属刀片,她将刀片置于两指间,倒着割断了绳子。 邹秋月将手送了过去,他们就这样一个个挣脱了绳子。 章寒居比他们醒来得早,指着沈添欢。 “我,怎么了?” 章寒居说不是,“你的脚下,有个字。” 几人这才看到那个按字。 邵泽推开了他,正要将手按下去,被杨佳佳叫住,“如果是陷阱怎么办?” 邵泽无所谓,“大不了被炸死。” 她的舌头顶着腮帮子,显然对邵泽这个说法很不满。 章寒居劝架,“刚才广播里都说了武器在我们脚下,应该就是这个,他们没有理由把我们弄到这里再杀,如果吴管家想杀了我们,昨天晚上就会动手了。” 邹秋月哭哭啼啼,“我来这里本来就是想见见沈添欢,我的老师夸过他很多次,我听说他来这个活动,我就也来了,要是不能回家,我爸妈肯定很担心我。” 众人听罢将目光放在了沈添欢的身上。沈添欢则忙着打量四下,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徐飞扬安慰她,“没事的,等我们穿过这片山林,下面就是民居,到时候报警就行了。” 章寒居心想,这个世界的剧情线还挺完整,看样子他们都是有自己的家庭的。 邵泽按下去,立刻就弹出来一个木箱子。 徐飞扬告诉他让一下,说完,一脚踹开了箱子。 各种枪支散落一地。 章寒居脑子里一根线忽然绷直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要建一个模拟舱,她在里面进行了很久的训练,射击,射箭,近身肉搏,摔跤,跆拳道…… 原来第一次互动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游戏从这里才开始进场。她说呢,为什么好好的恋爱游戏,叫她学习那些,钟星封那个老贼还说是为了锻炼她的强大的意志好适应游戏,原来是这样的逃生游戏。 沈添欢拿起一把枪,“你们往后让一下。” “砰!” 一枪打碎了笼子的锁。 what?他深藏不露啊! 这个游戏还有多少惊喜等着她。 每个人都选了武器。 男生一组选了M16A2,口径 5.56×45mm SS109/M855,理论射速 700~900 RPM,有效射程 600 m,初速 945 m/s,枪口动能 1765 J,弹匣容量 20 / 30 rds,枪管的抗弯曲性能较强,能减缓连续射击时的过热,单发精度不错。 女生这边选择的是M16A4,有效射程比男生一组要好些,初速同样是 945 m/s,枪口动能 1765 J,弹匣容量 20 / 30 rds。 除此外,一人都拿了一把手枪。 章寒居怔怔看着他们分发武器,不愧是npc,看来都被追杀无数次了,这个过程他们很熟悉。 “发什么愣,走了!”徐飞扬叫她。 六个人中杨佳佳方向感最佳,她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邵泽和徐飞扬,沈添欢后面是邹秋月和章寒居。 她刚跑了一公里就气喘吁吁,“不,不玩了。” 邹秋月过来拉她,“快跑啊!” 她呼吸一下喉咙里都传来腥甜的气味,实在跑不动了,“你们先走吧,我不走了。” 邵泽懒得理她,“我们走。” 杨佳佳却没有动身,对沈添欢说,“你能背一个人吗?” “可以。”沈添欢走到她面前蹲下,“你上来吧。” 章寒居看这群游戏人物那么认真,她怎么好意思偷懒,“不用了,我刚才就是累了,现在好了,我休息过来了。” 她站了起来,“走吧。” 一群人又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丛林中响起枪声,几人没有停下脚步,跑得飞快。 章寒居分心看了看大家脚上的鞋子,钟星封还算有点良心,给他们在逃亡前设置了运动鞋,不然穿着高根鞋她怕是一枪就被击毙了。 山林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他们跑得越快,身后的人追得也越快。 章寒居气得不行,说得好好的恋爱匹配游戏,现在居然在玩荒野逃生。 她在最后面,展开了屏幕,这次屏幕上却显示,连接失败,游戏中,请勿退出页面,说罢,就消失了,她的心拔凉,怎么回事,这就不管她了。 邹秋月见她还在发愣,走回来慌忙叫她的名字。 她紧忙跟上去,脚下一踏,一声清脆的响动,好像是什么机关启动了。 就在她还纳闷自己踩中了什么,邹秋月已经迅速跳起来推倒她,然而邹秋月在半空中却被一片阴影带走了。 “啊!” 前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邹秋月的声音,她哭得很厉害,凄惨的痛哭声叫人头皮发麻。 章寒居坐倒在地上,没有半分勇气敢上前查看她的的情况。 邵泽和杨佳佳围过去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跑,沈添欢在树前停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与徐飞扬一起离开了,临走叫了一声章寒居尽快跟上。 众人离去,没人遮挡住邹秋月的身体了,于是伤痕累累的邹秋月便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 第十章 杀人游戏 不时响起的枪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丛林中飞鸟被震得群起。 章寒居走了过去,一张布满钢针的板子无情地穿过了邹秋月的身体,将她定死在了树上,这是丛林里的陷阱,可怜她为了救章寒居竟中了这个。 鲜血顺着钢钉口往下滴落,地上的树叶全被染红了,树干上也是她的血,因为失血,她的脸变得煞白,看得出来,她痛苦得无法呼吸。 连高声说话也做不到了。 她的嘴一张一合,章寒居忍不住走了过去,白费力气想要帮她摘除身上的钉床,走到她跟前才发现最中间是一根粗重的钢管,穿过她的腹部,将她死死地固定在树干上。 “你说什么?”章寒居喉咙发干,声音微颤。 “杀了我吧……太疼了。” 等她听清这么一句,她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你不会死,我帮你。” 章寒居狠了心要帮她除掉身上的钉床,结果发现只要一动,她的血流得更快。 徐飞扬折返回来,见她不肯离去,一把扯住她的肩膀,“你是傻子吗,她死定了,腹部的钢管那么粗我们取不出的,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在市内,要是幸运,我们能跑出去,说不定可以找到直升飞机来救她。不过据我猜测,现在她的内脏应该都碎了,救活的几率也不大。” 章寒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不肯听,“怎么会呢,刚才她还好好的,我们一起跑的时候,她还鼓励我,叫我调整呼吸,现在你告诉我,她就要死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她仰天咒骂了起来,“该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这狗屁游戏你自己进来玩,把你也定死在这里,看看你疼不疼!” 骂完了她立刻将徐飞扬推开,冷静分析接下来的情况,“你们先跑,有多远跑多远,如果真的能如你所说逃出去,能救她这样最好,可我不能走,后面的人要是碰上了她,她说不定会立刻没命。” 就在她胡说一通的时候,邹秋月终于勉强摸到了自己的手枪,慢慢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不——”章寒居吼叫一声,可已经阻止不了。 一声枪响后,树干上固定的人再也没有了生机,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脖子也不再能支撑起她圆得可爱的头,永远低下了头。 章寒居彻底傻眼了,她抱着头蹲在地上,鲜血味弥漫开了,就在这浓烈的鲜血味道中,她眼前却隐隐闪现很多人的脸,白色的身影,一捧一捧的康乃馨…… 这时沈添欢才开口,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该走了。” 她从幻觉中回过神来,冷冷说,“你们先走吧。” 拿起邹秋月的枪返身回去。 “你疯了!”徐飞扬冲过来阻止她,“你不能死。” 她很冷静,“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徐飞扬放开手,“行啊,你要死就去死。” 沈添欢也站在原地没有再追上去,只是望着邹秋月的尸体出神。 章寒居回身跑得飞快,她拿着邹秋月自杀用的手枪,心中充满愤恨,这些人竟这样玩弄他们的性命。 他们不是火柴人,纸片人,数字人,他们死亡也会流血,他们悲伤也会流泪,他们恼怒也会反驳,他们不是稻草人,不是玩偶。 她要如何接受那个口吐鲜血举起手枪自杀的女孩,昨天还是一个笑眼盈盈的人,今天就带着眼角的泪痛苦死去了。 章寒居忘不了她死前的绝望,她那句太疼了,太疼了……在她脑中盘桓,怎么都驱赶不走。 就这样跑,一直往回跑,果然,她与那群带着狐狸和孩童面具的猎人碰见了。 废话不多,章寒居举着枪,“你们到底是谁,游戏人物还是用户?说啊!” 戴面具的人呵呵笑了,没等她开枪,一支箭忽的刺中了她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站稳,可愤怒却让她不肯服输,她低了头去,中箭的部位却没有流出来一滴血,被撕裂的伤口即刻复原了,忍着剧疼,她就这样拔出了长箭,果断一枪击中了面前人的头,“凭你?” 其他人都惊住了,“她是怎么回事?” 一个男孩站在倒下的男孩面前,不断叫着k,要他醒来。 章寒居一枪一个,“你们不是要玩吗,我来陪你们玩儿,有多少人?” 被打中的人急忙寻找四下的掩体,子弹不断击中石块,一时间沙石横飞,有人掩着脸说,“她应该就是那个测试者。” “怎么回事,她是发疯了吗?不是说游戏已经恢复正常了?” “是这样说的,不过说这个测试员在更新一片区域的系统,所以测试者要短暂停留。” “那我们怎么办,杀不了她?” “好不容易进来一次,玩一次日出游戏比我去环游欧洲玩两次还贵,不能浪费了,别管她,我们绕路继续去杀其他人。” “那k怎么办?” “死了他就退出游戏呗,笨蛋,这家伙刚进来就死。” 章寒居继续疯狂开枪,可这些人好像有迅速转移的能力,片刻间就消失不见。 她恨得牙痒痒。 转念一想就知道他们是惹不起她,准备继续去追杀其他人了。 她气得朝天开了几枪。 此时联络人才出现,安双打开屏幕,看着她沾着血点的衣服有些嫌弃,“看来你是开始进入第二轮了。” 章寒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有些寒意,“你知道?” “下次战斗记得离远点,瞧你弄得。老花啊,人物更新一下。” “知道了。” 她身上的泥污血渍立刻消失不见了,怪不得这些人能够立刻消失,开了挂一样。 “日出游戏到底是什么?” “老大不是说了吗?是恋爱匹配游戏。” “狗屁,放他的狗屁,这是杀人游戏。” 安双不在意,“他们玩他们的,不影响你,你照旧选择你的匹配对象就行。” “我不会死是吗?”章寒居追问。 她被箭穿透身躯居然一滴血也没有。 “当然不会,你是测试员,他们不过是数字组成的虚拟人物。要不是不能删除人物痛感,我早就给你设置了,刚才那下很疼吧?你当心点不要中弹,你的濒死感跟他们是一样的,不过等反应一会儿就会消失了,不用担心。”安双说。 “我不玩了,让游戏结束。”她说。 安双没明白,“你怎么了……玩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不玩了。” “这个测试任务是我自己接下的,但现在我不干了。” 安双看着屏幕,正要还劝她,一只手敲敲她眼前的桌子,示意她离开。 钟星封的脸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屏幕前。 “回去,跟他们会合。” 他这是命令。 然而她不遵守,“我要求停止游戏。” “你没这个权力,你知道整个项目花费了公司多少经费?如果游戏不能恢复正常,不单单是你,整个项目组都会被裁。”钟星封说。 “那我能怎么办,看他们去死?” 钟星封想了想,“他们不会死,如果你跟他们合作。” “你是什么意思?” “日出游戏第二轮本来就是猎杀行动,分为两组,猎人组和猎物组,很不幸你和这些npc人物都是猎物组,至于使用的老用户,他们就是猎人组。” ------------ 第十一章 死亡之美 “老用户,你说刚才那些人是早就玩过这个游戏的老用户?”她捕捉到关键字眼。 钟星封仔细解释说,“他们是这个游戏的忠实用户,也是日出游戏的VIP,如果你带领猎物组赢了,追杀自然也会停止,他们也会退出游戏。” 章寒居反问,“那如果我退出游戏会怎么样,游戏还会继续?” 他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能影响整个游戏进程?”接着凑近屏幕低声说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向她解释规则会这样认真,“他们全都会死。游戏会以他们的死宣告结束,然后开始新一轮。” 她冷笑,“你设计的这个游戏,真的很了不起,杀人的质感像是真的一样,我今天才发现其实你是个天才,杀人的天才。” 他没有被她激怒,“日出游戏是我师傅的作品,我只是维护,早在三十多年,这个游戏就已经投入使用,后来因为系统不稳定就一直停用了,近几年我更新之后,游戏又恢复了正常。” “什么时候杀戮才能结束?” 钟星封提醒,“你刚刚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她以为他在怪她,故意顶话说,“是啊,杀了一个,他朝我射箭,我就开枪杀了他。” 他叫她回身看一眼。 “怎么了?” 这才看见刚才被她杀死的k已经消失了。 “他呢?” “你是测试者和npc双重身份,用户杀不掉你,你也杀不掉用户。你只能杀了npc,npc和npc之间可以互杀,这是他们的原始世界。不过用户生命高于一切,所以npc杀不掉用户,之前我向你透露了一个消息,你还记得吗?” 章寒居摇摇头。 “游戏人物里,有人是用户,也就是说除了猎人之外,或许跟你在一起的猎物中也有用户,如果npc不能杀光这些人,用户可以,用户和用户之间可以互杀,逼迫他们退出。” 她有些明白了,“借刀杀人?” “嗯,就是这样,现在结束战斗只有一种办法,一方全死,任何一方剩下活着的人,都算是赢家。我希望你记住日出庄园所有的规则,这样你才能一直赢,我也……我们也不用一直担心你。” 她不满,“如果没有测试员,猎物中也没有用户,那么npc们就是等待屠宰的猎物是吗?” “那七条规则中,第一条就是‘无论白天发生什么,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日出庄园,不能游荡在庄园外’。” 她一开始不明白,就在这种险境中,她很快理解了,“意思是我们白天一直逃亡,只要在晚上回到庄园就能安全是不是?” “正确。” “可是现在杨佳佳带着大家一直往山下跑,我怎么劝他们回到庄园去?” “那是你的问题。” 钟星封连再见也没有说。 此时通讯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微微向后躺在椅子靠背上。 轻轻用指腹的婚戒敲动桌面,一直久盯屏幕的眼睛酸涩不已,他闭了眼休息片刻。 章寒居其实原本不该被录用,无论是学历还是能力,都没有一条能匹配上公司,她能投递到人事手中还没被筛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安双帮她内推。 叶旭阳同意她进组也是一件怪事,那小子嘴上不着调,其实眼睛毒得很,他只选对自己有用的人。 按理说,叶旭阳不会看上这样的助手,可她就在他手下干了七八个月也没有出错。 某一日下班,他久违地没有加班,路过某家生鲜店,想起女友喜欢吃这家刚出锅的片皮烤鸭。 章寒居站在处理生鱼的区域,目不转睛看着处理生鱼的员工刮鳞,破肚,取腮,再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干净,洗干净血。 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想要买一条鱼,后来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买,就只是那样痴迷地看着。 从那之后他就存了心,果然有一次又在那家生鲜店看到了她。 她看得入神,所以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偷窥她。 又是看了很久。 等到第三次,他破天荒走到了她身边。 岂料章寒居根本没有扭头看他一眼,她只是盯着那人手里还在挣扎着的鱼。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她。 章寒居见是他,吓了一跳,“我……我路过,就来买些苹果。” “可水果区不在这边,你走错了吧?” “对,我现在就去。”她走开了。 她在成堆的苹果中挑选时,钟星封就在她对面买橙子,她也没有发现。 钟星封叫了她一声,“掉了。” “啊?”她愣愣地一低头,看见自己拿的一个袋子底下有洞,挑选的苹果有一个从里面露了出来。 钟星封看出来了她魂不守舍,“你最好今晚早点回公司宿舍,不要乱跑。” “你怎么知道我住公司宿舍?” “安双拜托你隔壁室友照顾你,你入职前一周她就一直在说。” “这样啊。”她接过钟星封递过来的苹果。 “刚才……你在做什么?” “嗯?”她不解。 “就是在海鲜区域,鱼缸那边,你为什么一直在看。” 她并不是很想分享自己的生活。 “没事,是我冒犯了,你不想说也无所谓,我只是担心……你状态不好会影响叶子那一组的项目进度。” 章寒居急忙解释,“不会,我上班很认真,没有摸鱼。” “所以下班你就看别人摸鱼?” 他这话有意思。 章寒居犹豫一会儿,“其实是我喜欢看人杀鱼,尤其是看鱼还在挣扎就被刮掉鳞片然后开膛破肚,清理干净鱼的内脏,我觉得很解压,也很治愈。” 她说完后就立刻低下了头,可能是害怕他会觉得她心理变态。 “我刚刚说的,是在开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被吓到了吧。”她急忙找补。 钟星封倒是没觉得可怕,就是从那后就觉得她有些奇怪,比起怕血怕杀生的女孩,她似乎更能欣赏杀戮和死亡的美,看弱者在死亡边界挣扎。 除了意识嵌合的原因外,他最终选择她进入日出游戏测试也是因为这一点。 她能做好一个旁观者,这是钟星封的第一感受。 可现在看来,是他判断失误了。 ------------ 第十二章 坏狗挡道 穿行于草叶间,耳边是风声和其他人的脚步声,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是那么大,尤其在几人听见了身后的枪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追逐他们,但直觉告诉他们,被追上只有死路一条,跟邹秋月一个下场。 邵泽猛地推开山脚下这家牛肉面馆的门。 几人一路跑过来,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杨佳佳从冰柜里拿了四瓶矿泉水,丢给他们三人,“接着!” 冰凉的矿泉水让她思绪慢慢冷静了下来,但她开了水后,一只手拿着水瓶,还有一只手仍放在腰间的手枪上,只待周围环境有异就拔枪而战。 邵泽和徐飞扬都稳稳接住了,只有沈添欢因为体力不支没有拿住,掉在了地上,比起喝水,此时他更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就坐在了油污都没有擦净的椅子上,桌面的涂漆掉了,露出里面的合成木板,沾满褐色油污的木板上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什么,沈添欢仔细辨认。 发现是122。 邵泽拧开喝了个干净,背靠在门口,目光不时往外看去,一边放风。 徐飞扬见他们手上的枪吓到了面馆老板,一个六七十多的老头,他立刻收了起来,玩笑说,“这是假的,我们几个闹着玩呢。” 杨佳佳却不耐烦,“手机给我们!” 老人不肯,“我没有……没有手机。” 杨佳佳将枪指着他的头,“拿出来!我再说一次。” 这老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肩膀抖,手也在抖,甚至连脸上松弛的皮肤也在抖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老人看了一眼柜台旁边的手机,怎么都不愿意交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水,狼狈得很,其中有人脸上还被什么刮伤了,正在流血,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不要!”徐飞扬看出杨佳佳的意图,高叫一声想要阻止鲁莽而无情的杨佳佳。 咻咻—— 杨佳佳打偏在老人耳畔,两声紧促的枪响之后,老人身后的空可乐瓶都被打碎了,他吓得魂飞魄散,杨佳佳还不肯善罢甘休,“走出来,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徐飞扬彻底恼了,“够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小贩,做点生意,你何必这样。” “他要是好好合作,我就不会这么干了。”说着又喝了一口水,跑得太急,这一路她嗓子发干,徐飞扬的仁慈让她几乎想要一枪毙了他算了。 徐飞扬喝了两口便放下了,想从身上掏出点钱给老人付款,摸了摸口袋,又摸了摸衬衫前的小口袋,怎么都找不到一分,“不好意思,我们是忘了带钱,你等一等,等我们回到家以后,会把钱再付给你。” 老人这会儿已经认定他们是一伙穷凶极恶的逃犯了,吓得想立刻拿手机报警。 杨佳佳一个箭步跳上了他面前的柜台,上前一捞,将手机夺了过来。做完这些,她拿枪指在老人额头上,眼睛也不看他,“老实做好,不然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好饿,给我来一碗面。”邵泽朝面馆里头说。 徐飞扬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吃面?” 邵泽对他没什么敬意,对他的质疑毫不在乎,撇撇嘴,“就算是要死,我也得做个饿死鬼,随便你们,我吃碗面再走。” 杨佳佳按下求救号码,此时屏幕却显示剩余电量2%,低电量提示音让她警惕起来,电话正要接通,此时却关机了。 老人问了一句,“是谁要牛肉面?” 邵泽探头进来,“是我,一份红烧牛肉面。” 老人伸手去拿柜台边的笔,“我来记一下菜单,红烧牛肉面28元。” “这么贵?有几块牛肉?”邵泽问。 “很多很多,你等等我去做,做出来还是热乎的。”老人掏出柜台边的枪,一枪爆了邵泽的头。 血和脑浆滴落一地,果然还是热乎的。 他倒下了,沉闷一声砸在地面,那条锁骨链在日光下散发寒光,他是睁着眼死去。 局势变化太快,几人甚至没来得及救他。 杨佳佳骂了一句,蠢货,趴下! 方才还虚弱胆小的老头一扭脸化身机枪战士,眼睛里充满兴奋,向着他们就是一阵扫射,杨佳佳连滚带爬往外跑,徐飞扬和沈添欢也急忙闪避,整个面馆尽是狼藉,被打碎的啤酒青玻璃瓶渣滓遍地都是。 好不容易几人避开枪子,终于逃了出去。 杨佳佳跑到面馆门口的空地,还差几步就能跑出这陷阱,就差几步了。 她跑得更快了。 两步之后,她便像邵泽一样跟烂泥一样,面朝地倒下了。 徐飞扬一直紧跟在她身后,他无比信任她,就在这当口,他以为她是中弹了,急忙一步趴到她面前,上前检查她的伤势。 杨佳佳面色痛苦,眉头紧皱,临死前吐出一大口鲜血,一边吐血,她还不忘提醒他们,“我中毒了,快走!” 徐飞扬听罢不愿意舍她而去,“我带你去山下的医院!” 他将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把揽起她的腰,“别怕,我们已经在山下了。” 忽然,眼前一片黑暗。 刚刚走出几步,徐飞扬也无力地倒下了。 这下好了,他连自己也救不了,只能和她死在一起。 章寒居在林中分不清方向,低声咒骂一遍又一遍,“跑这么快,去投胎啊!” 她看着眼前两条岔路口,“是走哪一条?” 走了一条,她又退了回来,“要不还是这条吧,男左女右,他们有三男一女,肯定走左边,不,杨佳佳那么强势,说不定是走右边。” 就走右边。 她又开始奋力跑了起来。 林中忽响起两声枪响。 吓得她连忙蹲下捂住耳朵。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我怕什么,我又不会死,对,我可是测试员,不会死。” 章寒居高声喊,“测试员003号,现正在执行日出游戏测试任务,好狗不挡道。” 话声刚落,一男一女持枪走了出来。 “你是测试员?” 章寒居微微抬起下巴,“怎么了,不信?” “我来试试看。”男的说道。 往前一步。 身旁女孩笑了笑,“不如我来?” “我先替你试水,你不是怕疼吗?” “好嘞。”她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章寒居将手枪别在腰后,一枪遮半腰。 他晓得她的意思,这游戏里用枪他们互相也是杀不死的,不如直接拳脚较量一番,吃苦头总比中枪少些。 她挽起长发,上前旋身飞身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将他踢倒在地上。 这人站了起来,“身手还不错,一个测试员能这么利索。” 两人揪打在地上,他一拳打在章寒居脸上,疼得她皱起了眉,只是红紫的印记转眼消失了,章寒居弯膝一蹬,将他从身上蹬离。 ------------ 第十三章 传一句话 第一个交手回合下来。 两人都没有落到好。 他不服一个女的健身搏斗比他还强,闪身到她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死死锁住,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章寒居在喉咙几乎快被勒碎的瞬间爆发一股力量,手肘狠狠向他肚子上一捅,他一松力,她一脚高踢在他耳侧,将他踢得一踉跄。 她还不解气,又是一脚朝他喉咙踢去,这次被他一掌握住脚踝,一个反手,想将她扯开裆,叫她来个急速劈叉。 岂料章寒居借力飞起,跟个腾空而起的小陀螺一样踢在他脸上,见他恍惚,两拳打在他眼圈,要是在现实里,此时早给他两个熊猫眼了。 女孩急忙跑过来,“哥哥,你没事吧?” 她见哥哥被她打了两拳,气得拔枪便对准章寒居,章寒居比她更快,一枪射在她肩膀上衣服,蹭着肩膀而过,“哦!射偏了,下次就瞄准你的脑袋。” “这样,我们本来就是两条路的人,没必要互相挡路。”男生让了一条路。 章寒居点点头,“早点这样,不就节省时间了吗?” 钟星封让她训练那么久还算是有良心,虽然瞒着她将她骗了进来,可还是给了她点准备,不然要是什么都没有训练,她进来只有挨打的份儿。 章寒居不疑,大剌剌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是这条路吗?” 女孩愤说,“是啊。不过,你现在赶过去,也救不了他们。” 她不理会,继续朝前跑,时间不够了,再浪费一会儿,恐怕他们只会更危险。 “哥哥,我们就这样放过她?”她心中不甘,何时吃过这样的亏。 “你说呢?”他冷笑。 “砰——” 一声巨响! 男孩阴狠狠举枪射中她后背。 剧烈的疼痛撞击在她身躯当中,她痛到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眼前一片白光,痛觉由身后蔓延周身。 就在此时,山林震动,地面颤抖。 女孩慌了,“怎么回事,哥哥?” 男孩安慰她说不要紧,“系统不稳定,有时候会这样。” “以前也会吗?” “这我不知道,我也没进来玩过几次。” 他们走到了章寒居身边,男孩一脚踏在她头上,狠狠碾压她,“你不是很能吗?一个测试员,打工的而已,你知道我们是谁?没我们这些贵宾,日出游戏根本不算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鸡。记住你的身份,下次见了我们绕道走。” 章寒居不能骂他,因为她已经痛到分不清自己是死还是活了,她的灵魂好像那一瞬间也从躯体离开了,在空中望着她笨重的身体发笑。 “念在你刚才没射我妹妹,要是你敢动手,我会朝你太阳穴再补上一枪。” 中枪的疼痛是无法一时缓解的,她倒在地上慢慢握住泥土,她的指甲扣紧大地,想要从大地中获取一丝力量能让她从这样的疼痛中恢复过来。 一滴血也没有流,可痛竟是这样真实,让她不得不怀疑现实中自己也中了一枪。 女孩蹲下来看了一眼,见她濒临死亡的模样,有些害怕了,“她好像不能呼吸了。” “不要紧,中枪都是这样,叫她吃些苦头,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走。” “下次她不会报复我们吧?” “她敢吗?” …… 很久之后,章寒居费力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穿过密林去寻天光,给她些暖阳吧。 她躺在那里,不明白时间是否还在流逝,生命是否存在,只觉自己也像是变成了一棵树,与大地连为一体。 好疼。 好疼。 真的好疼啊。 疼得她一声救命都呼不出。 《阿甘正传》里似乎有这么一句话,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所以章寒居总在想如果人这一辈子,就跟一盒有苦有甜的巧克力一样,那么也就是说苦与甜共存,吃的苦是固定的,吃完了苦就剩下了甜。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尝不到甜,每每她以为会吃到甜头的时候,再吃一口就会变成苦头,尝不完的苦头。 她费力地抬起手,张开屏幕。 本已经做好了没人会搭理她的准备,说不定屏幕那边的人也在看她的笑话,她那么贪财,若不是为了那几十万,她也不会沦落这个地步,都是她自己贪心。 可是她要钱,她要很多钱。 此时出现在屏幕上的不是钟星封的脸,是安双。 安双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弄成这个境地,她吓坏了,捂住嘴巴,恨不得立刻钻进去,“你怎么了?” 说着她打开了章寒居的人物分析立体图,“创伤指数87%,正在恢复中,生命值80%,还好,还好,你不要紧。” 章寒居没有废话,她顾不得自己现在脸色多难看,缓解一些疼痛后,她开口问,“现在猎物还剩下几个?” 安双打开监控点,“……一个。” “剩下的都死了?” 章寒居知道是她唯一的希望了,最好那一个就是猎物中的用户,这样就能一次性完成第二轮,往下走。 三轮结束,测试也就结束了,她不用再玩这个狗屁爱情游戏。钟星封这个老狐狸,她就不该信他能给她什么好的项目,她这被人卖了还不能中间回来,关键是吃了苦现在钱还没有全部到手。 一旁摸鱼看电影的叶旭阳扭头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章寒居,“你怎么了?!” 章寒居已经能慢慢动弹手指了,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是手臂和小腿,从地上爬了起来,“没事。”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全都能看见里面发生的事,怪不得还需要她来帮忙复盘,原来她的作用还有做一个人工监视器。 安双气极了,问,“你刚才中枪了是不是?” “回聊吧,我现在要去救剩下的那个人。” 章寒居临关上的时候想起一句,“替我跟钟星封问好,帮我传一句话。” 叶旭阳急忙问,“好,你说。” “我日你大爷。” 叶旭阳一愣,面前人影就消失了。 “她这是……被打傻了脑子?”叶旭阳指着自己的头。 安双心烦意乱,从操控室走了出去。 “干嘛去?” “抽根烟。” ------------ 第十四章 猎物猎人 一口气不懈,她一路跑到山脚下,仍旧是没有看见那几人的踪影。 这一路她中途不曾休息,难道他们当真跑得这么快,眨眼就从猎人手中逃脱了。 不得不说,带领他们逃跑的杨佳佳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 她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大学体测两遍也没这么累,见前方有家面馆,面馆前台旁边有个冰柜,里面摆满了各种饮料。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诚心整她,让她做测试员居然身体机能还不给她在游戏中调整到最佳。 就该把她设置得跟神一样,没有饥渴,不会疲惫。 “老板,我来一瓶矿泉水。”她刚从中枪的疼痛中回过神,现在已经迫近傍晚,她必须吃点东西,“有什么面煮的快一点,我垫垫肚子。” 一摸自己的口袋才响起他们被丢进笼子的时候身上就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这个……呃……那个……爷爷,我能不能赊账啊?” 小老头显然很好说话,“可以可以,你坐哈,我给你下面,牛肉面吃不吃啊?” “多少钱?” “28。” “嘶,真贵。”她一手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拧开了瓶盖,“要不给我煮一碗鸡丝面吧?” “好嘞。” “对了,鸡丝面多少钱?” “35。” 她沉默片刻,“好,那麻烦爷爷了。”鸡丝面比牛肉面还贵? 面馆里面的桌子上油污还没有擦干净,门口倒是用水清洗了一遍,一大片空地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露出马脚了。 她微微一笑,拧上盖子,放下矿泉水瓶,问,“爷爷,刚才有没有几个人从这里路过?” 他一边下面一边轻快地说,“没有,我是没有看见什么人。” “一个人也没有?”她不死心。 “是啊,这里来来回回就这么点地方,要是有人经过,我肯定知道。” 章寒居伸了个拦腰,长叹一口气,“哎呦,我刚一路跑过来,就是想追上我那几个同伴,现在看来是他们还没到这里。” 伸到一半,忽从背后朝他手臂开了一枪。 “啊!” 他小臂中弹,紧紧捂住了伤口,煮面的手这一抖,连漏勺也拿不住了,陪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迅速跑向了柜台,准备拿起自己的枪,刚摸到,章寒居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了,宣布谜底,“你是猎人。” 说罢,不等他回答,朝他胸膛就是一枪。 “妈的!”他被章寒居一枪打倒在地上口中不住骂着,像只虫子一样蜷缩着,“靠,你是什么人?”鲜血从他身体中流出来,不多时又收拢回去,“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章寒居从他身上跨过去,四下寻找,“他们呢?” “你休想找到他们。”他忍着疼痛在耳麦中呼救。 就在这时,柜台后面的一扇小门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当即一脚踹开了暗门,手枪向黑暗中瞄准,“是谁?滚出来!”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门口伸了出来,从黑暗中挤到了夕阳的光明下,幸好还不晚。 见是沈添欢,章寒居放下戒备,开心极了,一时忘了安双和她交的底,“他们呢?”她将他扶了起来,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沈添欢指了指那扇门。 她持着手枪慢慢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真实的气味让她顿时头晕目眩。 没有了那扇门,外面的光照了进去,虽不是十分明亮,也够她看清里面的情况了。 杨佳佳口鼻流出鲜血,邵泽和徐飞扬也是,邵泽的额头间甚至还有一处枪孔,他的那双好看的眼睛睁大了,像是要把杀他的人牢牢记住,一只苍蝇叮在他发灰的眼球上,触角嗡嗡轻动。 都死了,全都死了。 现在不是伤感和愤怒的时候,她转身利落地找到老头的枪,塞给了沈添欢,“会开不,今天早上杨佳佳和邵泽教会你了是吧?” “嗯。”他坚定地一点头。 地上那个嚣张的还没从中枪的痛苦中缓过来,恶狠狠道,“等他们来了,老子要你们全都死。” “是吗?”章寒居反问,朝沈添欢使了个眼色。 他摇了摇头,“我不能。” 她拿下巴指了指他,不耐烦示意他快点。 沈添欢终究是一咬牙,一枪打在他脑袋上,和邵泽中是一个地方。 他哎呦了一声,以为会是生不如死的疼,随后捂住了自己的头,片刻后,“嘿嘿,我没事儿。” “怎么会这样?”沈添欢站了起来,又是颤着手一枪朝着他的头打去。 结果他只是轻微擦伤,破了点皮,转瞬连破的油皮都痊愈了。 “我明明打中了他!”沈添欢强调。 章寒居立刻明白了,因为他是游戏的npc,他所能杀的只能是npc,对于这些猎人,他对他们的杀伤力甚至不如她的,身为测试者,她还能让他们受到几乎同样的伤害,只是不死罢了,可他就只能让他们受轻微伤。 她察觉不好,说,“我们得立刻走,等他们都来,我们怕是活不了。” 沈添欢说,“好。”对于他来说,杀人没有逃命重要。 两人才跑出去,他就看见了桌上的那瓶水,“你喝了吗?” “啊?”她分神没有听清楚。 “矿泉水,你喝了没有!?”他看上去是吓坏了,连问好几句。 “没有,我没有喝。” “有毒的,你不能喝,你不要骗我,你喝了吗?” 章寒居打掉他握在她下巴的手,再三强调,“我真的没有喝,我们快逃。” “那就好。” 岂料刚到那片空地上,就有四面八方的猎人围过来。 章寒居无奈,“点儿背成这样,我跟你一定是互相克对方。” “不是。”他否定。 “无论发生什么,一会儿你就一直跑,天黑前回到庄园。” “什么意思,我们不去山下报警吗?” 她快崩溃了,“报警有什么用,你这个世界还设了什么派出所救助你们不成?” “你听我说,等我们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来救我们。”沈添欢很天真。 周围人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报警是吗?” 一只手机不知是被谁丢了出来,砸在地上,“你报啊。” 章寒居手指慢慢扣紧了手枪,示意他,“不要捡。” 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那支小小的手机上,几乎卑微地完全伏在地上。 刚才受伤的老头从面馆走了出来,一出那个破烂的门立刻变成了金发中二少年,“你们来了,我被打了两枪你们才来,真是!” 沈添欢刚碰到手机,金发少年便一枪打在他手腕上,鲜血崩开,如一朵火红的玫瑰花绽放在他腕子上,打得他疼缩回了手,但片刻后他又拼命去够那手机,这可笑的动作逗笑了所有猎人。 “你叫什么?”领土的猎人忽略沈添欢,转为问章寒居。 “每个猎物的名字,你应该很清楚吧。”章寒居说。 “你不是猎物,你也不是猎人。”他说。 ------------ 第十五章 善良无用 “章寒居。”她自爆身份。 为首那人不满,“这是这场游戏中猎物的名字,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她笑了,她说的就是真名,但她不准备解释这个误会了,“那你应该叫我测试员003。” “003只是代号,你的名字是什么?” “任何人的名字在这场游戏里都是代号。”章寒居说。 他的枪慢慢抬起,指向了章寒居,她也没想躲了,沈添欢是个扶不起来的,但凡他跟杨佳佳一样眼疾手快,心狠果断,她都还有一丝机会,现在老天却把沈添欢留给了她,可笑。干脆就在这里结束。 扣动扳机,想象中的子弹并未朝她飞来,一个人忽然背向子弹面向她。 他低头看着章寒居,嘴里念叨了两声,“122……原来如此” 说罢,他就这样沉重地倒在她面前。 “沈添欢!”她急忙上前将他揽住,手掌摸到他背后温热的鲜血。 虽然早知道这次可能要败,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个结局宣告结束。 丛林很快响起广播,“第二轮结束,夜晚未到,互动失败,日出游戏,重开。” “去死!”章寒居在结束前朝一个模糊的人影开了一枪,尽管她不知道那人中枪没有。 她很想骂沈添欢是个蠢蛋,但她不能,因为一个无知的孤勇者是不该被责怪的,而且他还是为了她死,在他眼里,他是为了救她。 可这毫无意义,他根本不会明白,无论他救不救,章寒居都不会死,死的只会是他。 拿死亡戏耍他的是日出游戏,他没有办法不服从设定,如果游戏设定本就是要他一遍遍死去,他也不能脱离原剧情线。 他们叫他什么时候去爱,去给心上人写信,他就得照做。写完之后,第二天他还会被拉到山林里,跟牲畜一样被打得屁滚尿流地往前跑,要是不顺利,他们就会死在半道,要是顺利,他们还能暂且歇口气。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愚蠢,一次次救她,难道善良也是工程师为他们设计的不能逃脱的宿命? 黑暗再次袭来,她如巨树的根一般沉寂,也陷入黑暗的长久桎梏了。 唤醒她的是旷野的风。 呼呼呼。 如果这是一场考试,那钟星封的提醒无疑就是帮她开卷了。 她睁开眼睛。 广播。 苏醒。 笼子。 武器。 六人重新逃出了笼子。 阳光下,章寒居看着这群死而复生的人忽然心中一刺,他们不久前才在她眼前死去,各色的惨状停留在她脑海中尚未被风吹拂去。 邹秋月递给她,“拿着啊,你发什么楞。” 章寒居眼前的这个邹秋月是干干净净的,让她把这个干干净净的邹秋月和一身是血痛苦死去的邹秋月放在一起,她觉得实在残忍。 幸好他们没有记忆。 如果这群npc有记忆,那记忆一定是神的某种诅咒了。 “邹秋月,你……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她问了句废话。 邹秋月笑笑,“我没事,等我们往山下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再有危险咯,你别怕。” 她一听枪声就吓得发抖,却偏要说你别怕。 章寒居心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 枪声在一侧山林响起。 杀戮再次开始。 杨佳佳这就带人往一个方向跑。 章寒居快步跑到她面前,双手拦住了她,“等一等。” 杨佳佳叫她滚开,“你碍什么事。” 身后的枪声逐渐逼近了,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危险迫近,就如同拿一把刀慢慢凑近了眉头,眉头间察觉到的压迫感。 “你要带大家去哪里?” “日出庄园的边界。”杨佳佳说。 “你以为跑出山林,我们就能得救?”章寒居反问。 邵泽举起枪对准章寒居的头,“你要留在这里等死,随你,别挡路。” 徐飞扬和邹秋月急忙阻拦,“别这样,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情况,先别自乱阵脚。” “是啊,把枪放下,别指着她。” 章寒居不知道他们的设置中能不能理解她的话,“全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噩梦不过是一场游戏,我们都是游戏人物,那些追杀我们的,全都是真正的人。” 她说着,其他人好像完全不在意,“要是带出来手机就好了,还能报警。” “别说手机,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到了山下我就去看心理医生,这都什么事儿啊。” …… 章寒居失望了,她居然这么愚蠢,以为工程师会将他们的意识开发到与真人的意识一般。 比起人类世界,这里更像是一个机械蚁穴,人类观察他们,他们渺小而卑弱,人类就是他们的神,不,准确说,设计日出游戏的那群人就是他们的神,他们要这些人聪明,他们就会变得聪明,要他们愚蠢,他们就会愚蠢到不能接受外来的信息。 “走到山下,死路一条。” 几人这才正视她,“胡说八道。”徐飞扬说。 “我没有胡说,现在能活命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回到日出庄园。” 章寒居看着他们,目光殷勤而真挚,只要他们愿意跟她走,她一定能赢了这局。 求求了,相信她吧,她在心中默念。 杨佳佳似笑非笑,“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她带领其他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章寒居站在原地,只有她一个人,赢了也是输。 那该如何破局?照这样下去,只能等一场场屠杀结束,等他们杀了个痛快,日出游戏才能进入第三轮。 “喂!”邹秋月喊了她一声。 章寒居不可置信抬起头,“你——” 邹秋月甜甜一笑,“不是说要回庄园吗,那我们该走哪边?” 她上一次死的时候,章寒居尽是愧疚和悲伤,此时她眼泪险些落下,仅仅只是因为她相信她,“你不跟他们走?” 邹秋月说,“回庄园我们真的会脱离危险吧?” “嗯。”章寒居答应她,“就凭你的信任,我也要再做一次无用的圣母。” “什么意思?”她懵懵的。 “没什么。”章寒居叫她站在这里等一会儿。 她将自己分到的武器交给她暂时保管,“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哎,你去哪儿?” “再去拉个人。我会回来,你一定不要乱跑。” 章寒居说完奋力往前跑去,跑了几分钟终于赶上了他们几个。 她一把扯住了最后的沈添欢,“你跟着我。” 是命令,也是请求,他明白。 沈添欢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剩下的几人也都暂停了下来。 沈添欢看着章寒居,“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她说。 “回去就是等死。” 章寒居信誓旦旦,“绝不会,你跟着我,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会赢。” 杨佳佳阻止了他,“你非要和我作对?” 章寒居则说,“我从没有要和你作对,我只是想要救他们。” 她冷笑一声,“你可真虚伪,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 徐飞扬和邵泽看戏,对视一眼,两人也不知如何化解。 “好,我跟你走。”就在这时,沈添欢改了心意,决定走到章寒居那边。 徐飞扬觉得他是脑子冒泡了,贴近他耳侧说,“你忘了就是那个古怪的管家把我们弄晕了,带到这里,你回去是找死你知道吗?” 沈添欢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了,跟在章寒居身后跑掉了。 章寒居跑了几步,回头对杨佳佳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下山去庄园的边界,也许是你的设定,给你提个醒,一会儿路过一家老人开的面馆,不要吃他的东西,也不要喝水。” ------------ 第十六章 荣耀俯首 迷雾浮起,庄园的草木掩在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头顶的日光刚才在丛林还是明亮的,如今却因为这奇怪的白雾褪了下去,整个庄园笼罩在雾气中。 邹秋月小心翼翼靠近了大门,“现在进去吗?” 章寒居将她拉到身后,举起手枪,“你跟在我身后。” 于是三人队形变成了章寒居打头阵,沈添欢断后,中间跟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邹秋月。 庄园的喷泉已不再喷水,雕像发出苍白的颜色,一声活物的声音都没有。 一双眼睛忽出现在章寒居面前,吓得她手枪一抖,差点开枪,对方笑了笑,对她这冒犯的举动丝毫不在意,“欢迎回来,章小姐,你又是第一个到达的。” 沈添欢见是吴管家,问,“你为什么要把我们装在了笼子里丢出去?” 邹秋月应和,“是啊,把我手机还给我,我要报警,你知道林子里还有人拿枪追杀我们吗?要不是章寒居带着我们避开,我们连命也没有了。” 这人依旧是彬彬有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像是戴了个十分贴合面部的面具,“请进吧,游戏继续。” 这两个人好像屏蔽了游戏这两个词,绕开她走了进去。 邹秋月进了庄园就放松了不少,毕竟她还没有在这里听见一声枪响,说明这里就是安全的。 三人走进别墅,已经精疲力竭。 下午三点半的钟声响起。 章寒居走到了厨房,对沈添欢说,“麻烦你将门窗都堵死。” 邹秋月还在找信号,“怎么回事,之前都有信号,现在连报警电话都打不出去?” 章寒居很无奈,“邹秋月你过来。” “哎呀,我忙着呢。” 她走了过去,将锅铲递给她,“我们都没有吃东西,目前看来,不吃东西会让我们都变得虚弱,这跟那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冰箱里冷藏的牛肉你拿出来,做个辣椒炒牛肉吧,米饭我已经开始煮了。”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吃?”邹秋月嘴上不满还是接过锅铲,“牛肉全做了?” “一半吧,我们三个估计也吃不了太多。”说完,她走了回来,靠近邹秋月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邹秋月不解,“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按照常理,离开危险的地方去到人群聚集的山脚才是她的思维方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章寒居笑了,“跟着我,会是你做出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 邹秋月切了一块牛肉拿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愿意相信你决策的主要原因。” 章寒居看着她举起的牛肉,“我不懂。” 她又切了一块,“那这个呢?” “两块不一样大小的牛肉?” 这不是很明显吗? 邹秋月摇了摇头,“除了大小,形状也不一样,这块是三角形的,这块是长方形,我落刀的角度不同,所以切的形状也不同。” 章寒居有些不耐烦了,“你说清楚点。” 邹秋月笑着继续切肉,“我真是疯了,被人拿枪追杀,还在这里给你做饭。” 说罢,她已经切完了肉,章寒居没得到答案,正要去帮沈添欢,听见邹秋月说,“如果说他们都是长方形的物质组成,那在我眼里,你是三角形。” 她对视邹秋月,见她眼中已无自嘲之笑,很是认真。 难道她已经察觉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 邹秋月说,“这不是奉承,只是我原本就爱胡思乱想,喜欢将人分类而已,你不要厌恶这种说法。” 章寒居说,“算是夸我独特吧,我不厌恶你的形容。” 急促的鼓点,片刻后,庄园里响起一阵音乐。 On m’a souvent dit 'Resteà ta place' 人们常告诫我要安于现状 Les acquis des nantis te dépassent 特权与优待没有你的份 Le lit où tu es né t’interdit de viser plus haut 你出生的那张床不许你好高骛远 On a souvent rit de mon audace 人常嘲笑我太放肆大胆 Rampe au lieu d’espérer tu n’es bon qu’à courber le dos 卑躬屈膝不要奢望除了弯下脊梁你再一无是处 On est ce qu’on est tu dis merci et c’est tout 各有其所各安天命已经感激不尽 Il faut s’incliner sans s’indigner jusqu’au bout 低声下气不得奋起浑噩度过一生 Sois tu nais roi, sois tu n’es rien mais dis-moi 深知生而为王并非一文不名 Pourquoi ce chemin de croix 然而为何仍在苦路上挣扎 Je veux la gloireà mes genoux 我要荣耀向我俯首 Je veux le monde ou rien du tout 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 Pas les menus plaisirs, pas les petits désirs, les privilèges 小恩小惠小权小利无足轻重 Je veux l'épée de l’amour fou 要意乱情迷的伤口 Je veux la cordeà votre cou 掌控你们脖颈上的绳 Pas les menus plaisirs, pas les petits sourires, les sortilèges 不满足于小恩小惠蛊惑人心 On m’a souvent mis plus bas que terre 旁人常轻视我如同脚下粪土 Ainsi soit la vie au nom du père 背负父辈之名只有残喘苟活 Mais qu’ai-je donc appris si ce n’està prier par cœur 唯有告解唯有乞求从未触及天空 Que je reste cloué sans déployer mes ailes 滞留原地禁锢被缚无法展翅翱翔 “这是什么曲子?”章寒居问沈添欢。 门外有人回答。 “如果你请我们进去,我会告诉你。” 是徐飞扬的声音。 “你们回来了?”邹秋月惊喜。 邵泽说了一声,“《荣耀向我俯首》,这曲子是这个。” 沈添欢推开了挡在门后的沉重柜子,放他们进来了。 杨佳佳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原地,邹秋月问了一句,“那我剩下的肉都切了吧?” 邵泽仰在沙发里休息。 徐飞扬向他们几人解释歌词的意思,说了一遍,杨佳佳问,“除了表面的意思,还有其他隐藏的暗示吗?” 沈添欢将门窗重新封上了,徐飞扬和他打了个照面,“嘿,哥们,我又回来了。” 沈添欢没有笑他半途而返,也没有问他原因,就好像他早知道他们会回来。 徐飞杨钉死了窗子,一边说,“你知道吗?我们到山下真的有个面馆,邵泽一试,就试出那个老头有枪,我们赶紧跑了。本来杨佳佳非要继续往山下跑,邵泽忽然说他要回来,跟你们会合,杨佳佳一个人怕对付不了他们,也只好跟着我们回来了。” “二楼的窗户还没有封住。”沈添欢说。 ------------ 第十七章 欢迎到来 音乐还绕耳不绝,与此同时,庄园的喷泉再次工作,交错的水注在空中泼洒出优美的弧度,一切都仿佛在迎接贵客的到来。 水色中,雕像的唇角似乎微微扬起,连主雕像身侧的孩子都灵动了不少。 屋中众人越发心乱,连邵泽都坐不住了,他从沙发上起来,掀开百叶窗,在茫茫雾气中也没瞧出什么。 邹秋月将菜盛在圆形盘子里,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汤汁洒在洁白的桌面,章寒居见状拿抹布一抹,端起盘子,“菜很香,谢谢。” 将牛肉放在餐桌前,徐飞扬去检查二楼的门窗了,一层已经被加固,所以沈添欢也闲下来了,走到厨房拿出餐具。 邹秋月盛好米饭,“给他们吧。” 邵泽饿得不行,洗了手自己端起一份,也没说谢。 有人揽住他的手臂,“木勺子不好用,这个不锈钢的给你。” 邵泽接过,将用过的木勺子放在了水槽中,“多谢,不过你给我的这个是银勺子。” “哦。”她并不在意是什么材质。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识出来的?”邵泽见她打开水龙头洗勺子,絮絮不止。 “不想。” “是手感不同,光泽也不一样。” 他还是告诉了她,目光悄悄从米饭里挪到她脸上,岂料她还是刷着勺子,连头也没有抬起。 “我不是很喜欢摄入过量的碳水,所以在家里我基本不吃主食。” 邹秋月嗯嗯两声,擦干木制勺子的水,将它归置原地。 “放在桌子上不就得了,下次随拿随用。” 邹秋月摇了头,“该放在哪里就要放在哪里,任何东西都有它放置的地方。” 邵泽见她离开厨房,下意识觉得她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联想到今天刚出笼子的时候,递给她手枪,好像枪柄撞在了她脸上,也怨不得她生气,他那时也没有道歉。 追上去说,“其实你做的米饭挺香的。” 邹秋月弯弯眼角,“米饭是章寒居蒸的,我只是盛出来。” 将菜盖在每一份米饭上,大家就这样糊弄了一顿饭,不过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了,不出所料,每个人手边都放置着手枪。 邵泽将唱片机打开,换上黑胶唱片,“不如放这个吧?” 唱片架前用数字排列,他抽出了序号为123的那张。 “换一张吧,123左边那张是什么?”沈添欢问。 邵泽看了一眼,慢慢抽了出来。 “是122,《荣耀向我俯首》。”他放在手里。 庄园诡异的音乐已经消失了,但此刻,这首曲子再次在餐桌前响起,所有人都吃不下去了。 邹秋月先站了起来,“我收掉吧,既然大家都吃饱了。” 徐飞扬高高举起手机,“怎么回事,一条短信都发不出去,打电话也不行了。” 邵泽无奈,“你以为我没有试过?” 章寒居叫住了邹秋月,“你不用收,让邵泽和杨佳佳收吧。” 杨佳佳本不想吃一口,但她不知怎么回事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忍不住坐下来,她没有回答,从饭碗前慢慢抬起头看着章寒居,有些挑衅。 邵泽却站了起来,“我帮你吧。”夺过了邹秋月手里的碗筷。 “什么活都不干,你别吃啊。”章寒居跟她像是小孩子一样斗嘴。 结果,杨佳佳连鸟也不鸟她。 吃完擦擦嘴就坐在一边养精蓄锐,闲适自在得很。 她问,“停车场现在有多少车?” 章寒居看向了沈添欢,因为在进来前,她让他去车库看了一眼。 “三辆。” 沈添欢说。 五点的钟声响起,天还没有暗。 夏日的白昼是漫长的,只能等待。 “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天才能完全暗下来。” 杨佳佳从窗户看天光,说了这么一句。 章寒居心中一动,说不定就是她了。 她正想开口试探,嗡嗡嗡的车队朝着庄园进发,轮子碾地的声音听得众人头发发麻。 “二楼的阳台可以望出去。”杨佳佳提醒。 徐飞扬说了一句,“已经堵上了。” 她皱了眉,“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堵死,那或许是一条生路。” 章寒居考虑了几秒,“你说的对。” 沈添欢很快上了楼,“我去。” 章寒居明白了杨佳佳的意思,二楼需要人看守,算是占据一个高处。 “三楼反正都堵死了,要我把三楼给疏通了吗?”徐飞扬问。 邵泽摊手,“我们是总共有六个人,不是六十个人,你把三楼也敞开,是找死?” 徐飞扬不快,忍耐着,“那我站在二楼和三楼的接口监视着。” 章寒居赞同,“你的枪支带上,有什么事和沈添欢照应一下。” 就这样,底下的大厅只剩下四个人。 邹秋月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擦干净了手,章寒居对她说,“拿着你的枪,一会儿任何事你都不要强出头。” 邹秋月说,“不,我要帮你们,总不能等死吧?” 邵泽轻笑一声,守在大厅的那扇窗户前,扒开百叶窗看着外面飞驰而来的车队,卷起山里的风尘,“你能干什么,给我打下手吗?” “有什么不行?”她走了过去,跟邵泽站在一起。 章寒居虽然想留她在身边照顾,但她觉得邹秋月并不想总是依附她,也不勉强了。 大门前站着杨佳佳和章寒居,两人都持着武器,等待战争的号角吹响,他们发动进攻。 就在此时章寒居问了一声,“是你吗?体验用户。” 杨佳佳看样子不懂她的意思,什么也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进日出游戏?” 杨佳佳的手枪渐渐握紧了,“他们要来了。” 突突突,二楼发出阵阵枪击声。 邵泽一听便准备前去支援,被杨佳佳叫住,“你现在走,窗户的防守就是0了。” 章寒居挪动位置,“我来守你的地方,你去支援,秋月和我一起。” 邵泽回身撇了她一眼,纵身往二楼跑去。 急促的枪击声之后,邵泽跑了下来,“没事,沈添欢枪法不错,有徐飞扬帮他,他们没受伤,车阵暂时没有二次进攻。妈的,这些畜生到底是谁,被老子知道,我非弄死他们。” “天外来物,你就这么想吧。”章寒居说。 “卧倒——”杨佳佳尖声呵斥。 她的尾音被一阵玻璃碎片遮盖。 哗啦! 那扇窗子玻璃被击得粉碎。 章寒居和邵泽分别一左一右寻了墙壁做掩体,只有邹秋月弯下身子捂住了耳朵,依旧在窗子前。 就在此时,一只手越过破碎的玻璃,向下一探,猛地抓住了邹秋月的头发,往外一拉,只听得她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邵泽急忙向那只手开枪,啪啪啪三枪,那只不知主人是谁的手微微颤动片刻,鲜血崩裂出,又在空中合拢回去。 “怎么会这样!”邵泽瞪大了眼睛,仿佛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章寒居早就跑到餐桌前,随便找出一把刀,丢在地上,邵泽弯腰便捡,一刀下去,将那只手剁掉,骨节分明的手还在地上跟蜘蛛一样乱爬,找不到身躯。 ------------ 第十八章 死了软了 片刻之后,失去玻璃的窗子前现出一只金黄色的头颅。 男孩咧开两排雪白的牙齿,眼中却露出兴奋而急躁的光芒,他将断臂伸入窗内,几人眼见那断臂就自动接上了。 邵泽的唇轻颤,“这绝不可能!” 金发男孩背后有人在呼他的名字,“罗杰,当心一点。” 六点已过十分,只要坚持几十分钟就能结束这场游戏了,章寒居的视线紧紧随着秒针转动。 百叶窗也已被罗杰撕毁,现在好了,内外情况都一清二楚。 杨佳佳慢慢移到窗户一侧。 双方都屏息,此时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哈哈哈哈哈……”金发男孩的笑声击碎了此时的静谧。 他嚣张极了,丝毫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只见他解开拉链便朝着窗前的墙根撒尿。 这番操作让章寒居目瞪口呆,也让在场几个人都呆若木鸡。 邵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邹秋月本想捂住眼睛,可手里还拿着枪,她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是快要命的时候。 一股清脆的水柱很快撞在墙壁上,持续了数十秒,他撒完尿抖了抖,正要将拉链拉上。 杨佳佳已经站在了窗子前。 一枪破空,啪! 离得这样近,她绝不会射歪了。 罗杰胸前缓缓冒出鲜血,浅绿色的T恤被鲜血染得发黑。 杨佳佳低声说了一句,“可惜,死了就软了。” 他猛地倒在地上。 他的同伴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别装死,起来,就那一点痛苦值,你吓唬谁呢!” 出乎意料,刚才还狂妄至极的人,现在倒在地上紧紧闭了眼睛,连呼吸也没有了。 其他人不敢贸然上前,章寒居听到有人在咒骂这游戏规则出了问题,罗杰的尸体一直放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来为他收尸。 她侧头看了一眼杨佳佳,已经十分确定了隐藏在npc中的真实用户就是她。 此前被章寒居杀了一次的男孩仗着死过一次还没有下场的经验,谨慎地持枪靠了过来,估计是想要带走这个叫罗杰的。 杨佳佳冷笑一声,又是一枪。 她的枪法实在准,每次都击中要害。 外面有多少游戏玩家她不知道,不过照杨佳佳这个攻击值,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敢进来,如果他们也摸不准这里有多少人能杀了他们,那这场游戏就不再是单纯的杀戮游戏,而是一场对抗赛。 不以生命为代价的战斗,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因为没有恐惧,可一旦双方都察觉战斗有危险,便会惜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此时已经六点三十五,晚霞是多彩的,金色,紫色,血红色混在一起,十分绚烂。 就是在赌。 双方都在赌。 章寒居赌他们不敢贸然进攻,他们或许也在赌能制衡他们的人有多厉害。 其实他们也可以不在乎这种变化,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就算是输了,他们也只是经受中枪的痛苦,性命是无忧的,可问题是他们真的敢体验那种痛吗? 她尝试过一次,几乎就是在生死之间徘徊,安双说过,那些越是以为自己是上等人的人,就越是不能忍受痛苦,在幸福中浸润太久的人,往往都会变得胆小,因为他们有太多可以失去的。 天色越发昏暗了,六点五十。 车队退去,就在车队开出庄园的那瞬间,时间停止。 沈添欢和徐飞扬挤在楼梯口争先往下跑,两人停滞在楼梯的台阶上。 邵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枪,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锁骨链,项链的光泽在灯光下依然耀眼。 邹秋月散乱的头发飞扬在空中,她水汪汪的眼睛含着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被定格。 连庄园的风,喷泉的水,这一刻也不能流动了。 只有章寒居和杨佳佳两个人。 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也只有她们还能思考,移动。 “你是体验用户?”章寒居问。 “你呢,又是谁?” “日出游戏测试员,003号。” 听到章寒居的回答,她脸上有一丝嘲讽,“测试员,来测试什么?” “游戏安全性以及人物监控和调整。” 杨佳佳忽然大笑,继而愤怒不已,“游戏安全性?游戏安全性?” “日出游戏是个死亡游戏。”她说。 章寒居点点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原来不是爱情选择类游戏,而是杀戮追踪游戏。” “你觉得游戏的定义是什么?” “益智,轻松,娱乐。”章寒居说。 看得出来,杨佳佳对这个游戏很不满意,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你觉得这是个好游戏吗?” 章寒居实话实说,“对游戏用户来说,真实性很高,不错的糖果,不过对于npc而言,实在是噩梦。” 杨佳佳说,“我不在乎这是谁的噩梦,又是谁的糖果,我只想要知道第三轮之后,日出庄园的边界有什么。” “你一路往山下跑,就为了寻找庄园边界?” “没错。” “这个游戏的设置基本都是围绕六个主人公,所以我想即使你到庄园边界,应该也是他们的世界,你想要找什么?” 杨佳佳没有回答。 章寒居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每一次游戏重新开局,你这个人物的记忆储存都会被清除,你跟他们都一样,所以你才会忘了你在上一次被毒死,如果你不老实告诉我你的目的,那么我觉得你可能撑不到第三轮又会忘记前面发生的。” “我上次是被毒死的?”她问。 “是。”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章寒居摊摊手,“随你喽,反正我是也不想玩这个游戏,想要尽快结束,现在一直在第二轮打转,这不是我的本意。” 杨佳佳问,“我和你的谈话都会被你的同事记录吧?” 她摇摇头,“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都能读取,但我不想让他们看见的,我的意识能完全控制。” “撒谎,这种嵌入式游戏,意识都多多少少受后台操控。”杨佳佳说。 “你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就不要轻易揣摩其他人。” 杨佳佳冷酷的面容上露出些难得的悲伤,就好像冰面开裂,能望见下面暗自流淌的水了。 “我愿意和你合作,尽快结束日出游戏,你完成你的测试任务,而我,要到这个游戏的边界去看一看。” 章寒居纳闷,“你为什么非要去庄园的边界,那里到底有什么?” 杨佳佳说,“我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那你来这个游戏,就为了这个而来?我还以为是为了和游戏人物进行近距离接触,那些人进来打打杀杀满足欲望,我看你没有以游戏用户的身份玩,而是用npc的身份,这还挺奇怪的。” 杨佳佳问,“不久之前,你们公司惹了一个案子,你知道吗?” 章寒居点点头,“知道,有个游戏用户,死在了游戏里,用户的家属不依不饶,将夏阳公司告上法庭。” “死的人是我姐姐。” “啊?”章寒居忍不住诧异。 这就说得通了,她为什么非要进这个危机四伏的游戏中来。 “你是想来调查她死亡的真相?” 杨佳佳说,“这只是其一。我姐姐是这个游戏的忠实用户,在最后一次进入游戏之前,她对我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她说的很远的地方,不会就是日出庄园吧?” “不是,我姐姐说,她要去日出庄园的边界。” 章寒居不解,“为什么,这游戏的主要战场就是庄园附近,你姐姐为什么这么奇怪,要去庄园的边界?” “我从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后来她去世后,我一直在调查这个游戏的安全性,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章寒居追问,“难道这个游戏真的有很大的安全性bug?” 杨佳佳说,“日出游戏三十多年前开始投入市场试用,从游戏开发到如今,算上我姐姐,光我查到的,就有六个用户因为各种原因脑死亡。” “你姐姐……不是心脏原因死亡吗?” “不是。”杨佳佳痛苦不已,“脑干以上中枢神经系统永久性地丧失功能,她是这个原因才死去的,我姐姐没有心脏病,她的心脏很健康。日出游戏这种意识嵌入式游戏才是导致我姐姐死亡的真凶,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如果你阻止我,我不介意在游戏中一次次杀了你。” ------------ 第十九章 方生方死 静止时间不多时就消失了,如同一尾游于浑水中的鱼儿,谁也不知道它是何时来,何时走。 不管怎么样,这个空隙给了章寒居和杨佳佳交底的机会。 八点的钟声响起,众人当即继续自己的动作。 杨佳佳看着破碎的窗户重回原样,一片玻璃都没有留在地上。 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别墅,一如当时大家入住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尸体不见了,车队消失了。 只有依然充满欢声笑语的庄园内的几人。 徐飞扬和沈添欢跑了下来,邹秋月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抓住那条大蛇了吗?” 徐飞扬安慰说,“没有什么蛇,我和他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说不定是天色暗了,你看花眼了。” 邵泽应和说,“就是,大惊小怪,下次上楼梯把侧壁灯都打开。” 邹秋月喃喃,“我明明看见了。” 章寒居叉着腰,“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了。” “今晚我和邵泽下厨,你去休息吧。”杨佳佳破天荒这么好意。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佳佳,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传闻。 邹秋月犹豫,“唔,你要不要我帮一下?” 杨佳佳说不必,“我自己来就行。” 邵泽伸了个拦腰,“那你先做,等一会儿需要我帮你,你再说。” 邹秋月挪开一点,好让杨佳佳和邵泽能互相看见对方。 果然,她一个眼刀杀过去,邵泽就改了说辞,貌似幽默地说了句,“暗送秋波也不能这样杀气腾腾吧。” 很快过去和她一起准备食材做晚餐。 邹秋月被吓得一身是冷汗,也回了房间,说是要洗个澡再下楼吃饭。 章寒居打开对话屏,钟星封一边处理手上的其他项目,分心和她说话,“怎么样,顺利吗?” 原本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看见他的脸只好收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面前,不管是什么都被压制一头。 他比她年长,比她早浸润社会,也比她手腕高,比她心眼多,所以她才被哄得自愿加入了这个项目,“还行,不错。”她只好这样说。 钟星封说了句,“我这边忙,你要是没有事就继续往下走。” “那这第二轮算是过了吗?” 钟星封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其实他不戴眼镜更好看,有一种凌厉且冷酷的气质,戴了眼镜,多了几分儒雅柔和,瞧上去平易近人了些。 他说,“第二轮互投信的环节要开始了。” “我看他们好像记不得猎人的存在,庄园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了。” 钟星封笑说,“你觉得我应该给他们的设置中保留被屠杀的记忆?” “不,如果那样,就太残忍了。” “不是残忍,无论他们被如何对待,都不算残忍,他们只是一行一行的代码,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担心记忆过载会让人物情感设计变得复杂,那各部门的工作量会更大,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章寒居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在她眼里最仁慈的人,其实是最心狠的神。 浴室传来邹秋月的声音,“章寒居,你在吗?” 她关了屏幕,“下次再说吧。” 心情已经不大好了。 虽然她知道他一直很理智,可当她察觉老大理智到不像是个活人,她还是会有些许失望。 或许她不该期待,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而且,她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拥有善良,正直,怜悯这些品行。 她到了浴室门前,问,“怎么了?” 邹秋月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拿浴巾和我的衣服了,总不能裸着出去吧,虽然大家都是女生。” 章寒居笑了笑,“你的衣服在哪里,我给你拿过来。” “在我房间里,浴巾在衣服旁边,你帮我一起拿过来,好不好?” “可以,你等会儿。” 她很快拿到了,“开门。” 邹秋月打开了浴室门,氤氲的水雾中,她侧着身够章寒居手里的衣服和浴巾,“谢啦。” “没事。” 只那一瞥,她就看见了邹秋月背后的纹身,没忍住,“你那纹身是纹的什么图案?” “哦,你看见了啊?是猫头鹰。”她并不隐瞒。 章寒居不解,“你怎么会纹这个?” 邹秋月穿衣的手顿了一下,“哈哈,就是有一天忽然脑子里出现这个动物,我就想要纹在身上。” “挺……特别的。”她说着走到沙发旁坐下了。 邹秋月的头发半干,拿浴巾擦着走了出来,“白天你玩得开心吗?” “啊?”章寒居被她这一问给难住了,杀人和被杀都不是好玩的,“差不多。” “其实这个骑马活动真无语,我都不想参加来着,可又得硬着头骑。” 她知道这是邹秋月和他们的记忆设置,工程师们删去了这部分杀戮记忆,自然要把这段时间用其他简单的活动替代,不过他们各自的程序也能根据部分设置,自动进行连结演算来润色这些虚假的时间。 “吹一下头发吧,免得着凉。”章寒居说。 “谢谢,我一会儿就去,你真好。” 她不过嘴上体贴两句,哪里算得上好呢,试探说,“三角形和长方形,你还记得吗?” “嗯?什么意思?”她全然不记得了 章寒居摇头,“没什么,就是……看楼底下有积木,我看各色形状,想去玩会儿,顺便去书架那边看看书,你去吗?” “你先去吧。”邹秋月说。 她下楼,沈添欢从一楼往上走,两人碰了个面。 “怎么了?”他问。 章寒居说,“我去看会儿书,吴管家收了手机,感觉像是中学时候只能做题看书了,真没意思。” 沈添欢转了方向,“快要吃饭了,我正要帮忙摆餐具,和你一起下去吧。” “嗯。” 章寒居走到了比人还高的书架前,还是拿起了那本《庄子》,随意翻开一页,是《齐物论》。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徐飞扬散步完了,从外面回来,换了鞋,见书架前章寒居和沈添欢在谈论这句。 章寒居不解,“我觉得你说的,一方生是另一方死而转化的,一方死是另一方生而导致的,看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可这有些趋神鬼的说法了。如果真的有这个圣人,不划分是非对错,参照于天道,遵循事物自然而然的本质规律,那这个圣人,应该看作某个空间中掌道与世界万物的神,还是最不管事的神。” 沈添欢说,“他的意思其实就是顺应万物的无穷变化,“是”的变化是无穷尽,“非”的变化也是没有穷尽的。” 徐飞扬投来赞扬的目光,“你说得很对,与其争论事物表象的是非,不如明究事物的本质。” 章寒居翻回了前面,“我还是看《逍遥游》这篇吧,毕竟我只学习过这篇,你们都是文科生吗,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你是理科生?”徐飞扬问。 “我是。”章寒居点头。 “我是文科生,高中也是选文科,怎么样,学理科高中吃力吗?”徐飞扬问她。 二人一来一回,倒把一开始跟章寒居搭话的沈添欢撂在一边了。 不过他看上去不是很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齐物论》的页数。 是122。 “可以麻烦你们来拿一下餐具吗?”邵泽有点阴阳怪气,干点活,他一出来看见他们三个谈情说爱他就不痛快。 这个杨佳佳在厨房里没给他一点好脸色,动不动就像法医盯着尸体一样盯着他,恨不得下一刻就他按在案板上解剖了。 “好,我来吧。”徐飞扬走了过去。 顺着沈添欢的视线,章寒居接过他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 沈添欢合上了那本《庄子》,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意,“没什么,开饭了,去洗个手。” “好,我上去叫一下邹秋月。”她说。 沈添欢叫住她,“章寒居。” “嗯?怎么了?” 他说,“谢谢。” “谢我什么?”她紧盯着沈添欢的脸,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白天骑马差点摔倒,是你扶我起来,你忘了?” 章寒居咬紧牙关,她没有这部分记忆,该死的钟星封怎么不跟她对对口信,“没有关系,你没事就好。” 沈添欢将书放了回去,在书脊前摩梭了片刻,好似在沉思些什么,直到徐飞扬走来叫他吃饭。 看着桌上摆盘精致的佳肴,章寒居的胃口大动,她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 那一瞬,好像含着慢慢一口盐巴,她的舌头在咸的作用下被腌渍,最后麻木,她将剩下的豆腐放在骨碟中,不动声色,看着大家的表情。 与她几乎同一刻动筷子的徐飞扬在尝到一口鸡胸肉后,脸上浮现一种神游天外的淡漠。 邹秋月看大家一吃一个不吱声,自己也盛了一碗土豆牛骨汤,她显然饿了,咬了一大口牛肉。 ------------ 第二十章 一件礼物 然后,毫不犹豫吐了出来。 “这牛是不是有点害羞?” 邵泽不解,“怎么了呢?” “我盛在碗里这么久了,还和我不熟。”邹秋月偶尔幽默一下子。 邵泽扑哧笑了,“我尝尝,这汤是我做的。” 章寒居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添欢,脚在餐桌下慢慢挪动,碰了碰他的脚,晚饭之后就会开始写信,她可不想又被投出去,徐飞扬和邵泽会不会选她,她一点把握也没有,邵泽那个目空一切的样子碰上邹秋月就老想试试看逗她,徐飞扬有意无意也喜欢往杨佳佳身边凑,虽然不能完全打保票,可中间小火花不断,她也不是瞎子。 只有沈添欢不那么明朗。 邹秋月和他主动说话,他也会应答,得体地笑,与杨佳佳也会主动攀谈,毕竟杨佳佳那个性子,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也懒得理人,但她觉得他好像还没有对任何人动心。 就选他吧。 徐飞扬皱了皱眉头,望向了她,正想问她在做什么,杨佳佳把筷子一丢,“行了,你们以为我乐意做?” 邹秋月立刻闭了嘴,邵泽接过话,“我说我来掌火,你非逞强。” 给她夹了一块笋,“这个不错,你试一下。” 邹秋月愣在一边,这个人好端端给她夹什么菜,也不好丢出去,“谢谢。” “这笋是我做的,和火腿一起炒,味道很好。哎,你吃过腌笃鲜吗?那个菜……” 章寒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发散自己的魅力,剧情变化还怪快,第一轮他还对邹秋月爱答不理,现在就围着她了。 也是,小白兔谁不喜欢。 小白兔纹了个奇怪的猫头鹰,这更奇怪了。 她朝沈添欢笑了笑,就算她不说,他应该也知道她的意思是叫他选她吧,章寒居怕一下还不够,又蹭了他的小腿第二下。 沈添欢也笑了笑,琢磨不透她。 徐飞扬见状,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尽量避开她。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章寒居和杨佳佳还有邹秋月回了房间,各自写下信件。 窗外的雨滴慢慢顺着玻璃往下滑落,像是流淌眼泪,章寒居打开窗子,清冷的山风携细雨而入,吹得她抖了一抖,连忙关上了。 明天就会是第三轮,杀戮游戏结束,应该又会回归如第一轮一样简单的互选游戏,她松了口气,要是喜欢玩真人cs的,估计会很喜欢第二轮日出游戏,可惜她是个玩枪战游戏连捡武器和开门都费力的废物,自然也不喜欢这种游戏了。 写完信,三个人聚在套房中间的大厅,邹秋月切了一盘哈密瓜,叫她一起去吃,杨佳佳已经吃上了。 谁也没有问谁写给了哪个人。 不多时,送信的人也来了。 一人一封。他们六个人像是商量好一样,没有一个少拿,也没有一个多拿。 章寒居没等回到房间就拆开了信。 “希望明天回来还能见到你,归途平安。”章寒居这封信写着。 什么意思? 归途,这游戏二轮结束就完全结束了? 章寒居正疑惑信的内容,就见吴管家敲门进来了。 她是来发通知,二轮互选结束后,参与者可以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三天后再返回庄园。 说完,她把手机也各自还给了她们三个。 章寒居接过手机开了机。 有锁屏密码,她尝试用原来的,怎么都解不开。 杨佳佳见她试了好几次,故意笑说,“你不会连你自己的手机都打不开吧?” 邹秋月听完忍不住看了她的屏幕,果然因为连续操作多次,需要等待时间才能再次尝试。 她为她找借口说,“是不是收走手机太久了,你给忘了?” 章寒居说,“也许吧,我有点困了,先回房间了。” 邹秋月叫住她,“明天各自回家,晚上你记得收拾东西。” “嗯,好。”她回了房。 一进屋她就忙着问罪,“安双,你这怎么回事,我连这个手机都打不开。” 安双叫她离近些,“哦,这个手机,跟老大的手机还挺像的,密码不是你自己的密码吗?” “如果是我自己的密码,我就进去了,可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密码。” 安双说,“老大现在不在,要不你等明天吧。” “也只好这样了。”她没办法。 正要把手机放在一边,手机发出一声震动,她看了一眼屏幕,“您的7372账户16日收入300000,00,可用余额……” 她数了数零头,个,十,百,千,万,十万,天哪,三十万。 安双耸耸肩膀,“怎么样,爽不爽?” “怎么会这样?”她又惊又喜,仿佛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 “虽然你是在游戏世界,可无论什么世界,都有规章的,你参加这个游戏,一轮参与费是十五万,现在两轮,就是三十万了。”她说。 章寒居迫不及待尝试各自密码,“我要立刻打开手机。” 片刻后,她有点头疼,“不会我的支付密码那些,也是钟星封给我设的吧?” “我怀疑是他自己的密码,你觉得呢?”安双问她。 章寒居深以为然,“绝对是,他这个人太烦了,给别人设定就好了,还给我各种设密码,现在我连在游戏里都不能数我自己的存款。” 安双笑了一会儿,等她要离开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告诉她,“我为了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嗯?”章寒居还在不断尝试密码,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钟星封的生日,可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是我准备了好久的礼物。”安双说。 “什么礼物?” “你不是再过两个月就到生日了吗?” 章寒居说,“是啊,生日,我这手机密码不会是老大的生日吧,你知道他生日吗?” 安双说,“不知道,哎呀,我说的是你的生日。” 章寒居眸子一暗,“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过生日吗?” 安双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唔,可能我这个生日礼物,你会喜欢。” “到底是什么礼物?现在也没到那个时候。” 安双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试探说,“反正你很快就会收到这个礼物。” 说完就离开了。 第二轮游戏结束她离开庄园,人人都有去处,乘坐庄园的三辆车之一,她向外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谁也不会想到昨日这里还是战场,丛林藏着杀机,庄园隐去硝烟,昨日的雨太阳一出来就停了,好像一个湿润的梦,太阳醒了就忘了它。 乘车的人是按照昨晚互送信件的对象。 章寒居写给了沈添欢,沈添欢也写给了她。 “看来你读懂了我的暗示。”她说。 “不过我蹭你的腿,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我就是担心没人选我,我会被淘……我会丢脸,所以才叫你选我,你不是说谢谢我吗,那你第二轮选择我,就算是谢谢我了。”章寒居将头扭了过来和他交谈。 虽然沈添欢记不得她什么时候蹭了他的腿,“选你不是因为谢你,而是因为我想要选择你。” “这样啊,那你还欠我一次,口头说说谢可不够。” 沈添欢眉眼低垂凑近了些,“早知道我就该说是因为感谢你才选了你。” “现在迟了,谁叫你那么老实。” 沈添欢靠在座位上,“没人那么说我,只有你说我老实,我家里人常说我心眼多。” “是吗?”她拿出手机,还在好奇密码是什么,试了这么久了。 “你为什么选我?” 章寒居说,“公平,你选我,我选你,这样很合适。” 他估计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很喜欢公平,讨厌不公是不是?”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如果有,那就是不公从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而他以为人人都如他一样被公平的天平偏爱着。”章寒居说。 沈添欢看着她的侧脸,“如果选你的是徐飞扬或者邵泽,你也会选他们?” “嗯,我会。” “这还挺伤人。”他自嘲一笑。 她对他竟没有一丝心动,他自以为自己还有几分魅力。 司机在城市一处大型商场前停下,“章小姐,这是你的目的地。”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停在这里,既然是他们设定的,那就跟着设定来吧,她也想看看离开庄园会有什么新的境遇,主游戏外不知是什么等待她。 沈添欢放下车窗,“章寒居。” 她回了头。 “三天后见,不见不散。” 章寒居说好,“再见。”她挥了挥手。 她背上自己的包,走了几步,身侧有一辆车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吓得她一个激灵。 “急着投胎去啊!”她指着乱鸣的车骂道。 车主下了车,“哎,这不是叫你你不理人吗?” 章寒居忽然静在原地,那人走了过来,高高瘦瘦,笑着,手中转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上车啊,回家,傻了不成?” 她眼睛看得酸了,仍旧不闭眼,不知是眼酸还是心酸。 他走了过来,没大没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他长得比她高了,再也不用仰视她了,“我给你买了玉米棍,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街口就有一个小贩在卖这个,我买了好多,你看。” 眼泪顷刻就决堤了。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泪吓得不知所措,“姐,你哭什么?是不是你去那个活动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你别光哭啊。” 她再也无法撑住自己,上前紧紧拥抱住他。 他不是冰冷的,是真的。 章寒居抱着他,眼泪顺着眼角落在他肩上,她咬紧唇,一句都不哭出声。 原来安双说的礼物是他。 她再也不后悔了,如果知道在这里还能见到他,无论如何她都要进来。 “我很想你,我每天都……都很想你……” 他长大了,原来是这个样子,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个子高了些。 “哎哟喂,咱们不就几天没见吗,至于吗?” 他装作很嫌弃地擦了擦肩膀的眼泪鼻涕。 ------------ 第二十一章 梦幻泡影 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如同这一天一样快乐,她很少有烦恼。 邹秋月回到了家,一开门妈妈就上来抱着她,“怎么样好玩吗?” 她咕哝一阵,“真累,你都不知道我们去的日出庄园是在一座山里,出行都是山路,我去的时候,就累得不行,出来,山路颠簸得我想吐。” 爸爸端出一碟鸡翅,“秋月,看老爸给你做的好吃的。” “啊,你做了红烧鸡翅!”她放下东西。 “我给你夹起一块你尝尝。”他眼中尽是宠溺。 邹秋月是独生女,她的爸爸是退休教师,她妈妈是烘焙师傅,烤出的蛋挞香甜可口,酥脆的渣滓掉在桌上邹秋月都要捡起吃掉。 妈妈拿起她的衣服,“外套上怎么有个洞?” 邹秋月没有看,随口说,“可能是在山里被什么树枝勾破了。” 妈妈对着日光灯看那个圆形的洞,“有点像是枪口打出来的。” 爸爸听罢笑个不停,“怎么会,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是去参加年轻人的活动,又不是去打仗。” 邹秋月却呆滞在原地,眼前飞速闪过日光下破碎的玻璃,猛兽像是藏匿在山林绿叶中伺机攻击她,她一直朝前跑,不知跑向哪里,她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晃出脑子外,“吃饭吧,我饿了。” “怎么了,你刚才分神想什么呢?”爸爸问她。 妈妈已经将外套挂了起来,“回头我给你再买一件吧。” “不用,我自己就能买。”邹秋月说。 目光却不住投向那个洞口,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洞呢?她竟然丝毫记不得了,骑马的时候她并没有摔跤,也没被什么蹭破衣服。 叮叮叮。 一家人吃了几口,听得外面有门铃声。 “我去,我去。”爸爸说。 妈妈无奈,“你是又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哈哈,是小炖锅,我买了炖燕窝汤给闺女喝。”说着,他放下了筷子。 邹秋月心口一痛,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见开了一条缝的门被一只带着牛皮手套的手推开了。 爸爸看着这三四个不速之客,“你们是谁?” 不是快递员。 邹秋月站了起来,“从我家滚出去,否则我们立刻报警。” “又是报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男孩笑说。 “这个游戏还是不够完美,他们实在蠢,应该烧一锅油泼上来,每次都束手就擒,这还有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去狩猎邵泽,他的枪法不错,还会躲,你们非让我陪你们来狩猎她,她一个人哪里用得着我们这么多人。” 妈妈抓起沙发上的手机便拨通了110,这几个人不惊不慌,各自找个地方坐下了。 其中一个靠着沙发,打开了茶几上的一瓶可乐,“我渴了,你们速战速决。” 其他几个相视一笑。 鲜血顺着地板流淌到他脚下,在松软的地毯上,他蹭了又蹭,终于擦了个干净。 “别忘了带走杰克要的东西。” 其中一个男人不满,“你的手倒是不脏,每次都让我们来,你自己动手吧,我们走。” 他只好找个把顺手的水果刀,在水池边冲得银光闪闪,他有点洁癖,可杰克的吩咐他从来照做,罗杰死了,他就代替的罗杰成为杰克的新助手,这是他的荣幸,想到这里,他扑哧扑哧笑了起来。 天气很好,所以章寒居一家人准备出去吃饭。 这是一家民居苑,做的都是当地的美味。 “章紫阳,把菜单递给我。”章寒居才回来第二天就开始指使他做这做那。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回来还是跋扈得很,哎,姐,你在那个庄园,真的有男的愿意给你写信?” “那当然。”她眼睛盯着菜单,“都喜欢我。” 他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得太大声被章寒居打,“怎么样,点完了吗?” 她交给爸妈,“你们点吧。” 弟弟皱了眉,“我还没有点呢。” “让爸妈先点。”她有绝对的话语权。 妈妈点了一份玉米糊和一份黄翅鱼,将菜单给了老公,“你看看你点什么。” “你点就好,我什么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寒居见妈妈轻轻锤了他一下,“点了你又说不爱吃,叫你点,你又懒得点。” 章紫阳的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哎,姐,你怎么老盯着人发呆?” 章寒居推开他的手,“我乐意。” “就知道怼我。” “那天到底谁欺负你,问你你也不说。” “说了好多遍,没有人敢欺负我,你姐的战斗力你还不知道?” “也是,妈锤人的力气要是有你一半,爸早就被她锤倒下了。” 爸爸笑个不停,“这两个孩子啊,斗嘴就天天没停过。” “要不点个猪头肉?”菜单到了章紫阳手里。 “可以啊,再点一个麻辣兔头吧。”她说。 “那再来一个酸辣鱼头?” “嗯。”章寒居打开餐具。 包厢里坐了他们一家人,妈妈开了空调,章紫阳起身去关窗户,“我去沏一壶茶来,你们等我一下。” 已经有人推门进来,服务员端来一壶茶,“是雨前龙井,慢用,章小姐。” “谢谢。”章紫阳接了一下,待他走出去,他有点疑惑,“姐,他怎么知道你姓章?” 他们两个跟妈妈的姓,都姓章。 不过章紫阳的爸爸是桌边这人,章寒居的爸爸在她出生前就离世了,她妈妈是怀着她嫁给了章紫阳的爸爸,后来章寒居三岁的时候,妈妈又生了章紫阳。 “是不是咱们刚才互相叫对方名字,被人听见了?”章寒居说。 没坐一会儿就开始上菜了,章妈妈用茶水涮了涮大家的餐具,分给他们几个,“寒居,你下次再去是什么时候?” 她为什么还要再去,“不去了,我就在家了。” “啊?”章紫阳疑惑,“不是有三轮吗?” “我不想去了,想和你们永远都在一起。” 章寒居在这场美梦中幸福到了极致,她如何愿意离开呢? 安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不想理会。 上了一道鱼,章寒居吃了一口,终于忍不住耳边人的唠叨,“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们先吃。” 章紫阳嘲笑,“你是鸟吗,直肠子,刚吃就去卫生间。” 她翻个白眼,“你找抽?” 章寒居走出餐馆,这附近是成片的仿古建筑群,木制建筑,飞檐楼阁,到了晚上,灯光亮起,这条河边人影倒影,金色灯光连绵不断,比星光更美,只是现在还没到夜晚,她只能看见河边有一只孤零零的渡船,还没有撑船的人。 记得小时候是有的。 屏幕在她身后展开,章寒居坐在水边的长椅上,树下潮湿,一只蜗牛正缓慢从水泥路朝土壤里爬,她看着蜗牛,并不理安双。 她的话听来听去就那几句。 “你不能中途退出日出游戏。” “一切都是假的,那是我请人帮你造的梦。” “你看这河流,你身后的白墙,远处的公路,全都不是真的。” 安双下定决心,“章紫阳是假的,你妈妈也是假的,你爸爸一样是假的。” “别说了。”她低声。 “我们改变不了过去,章紫阳早就——” “我叫你别说了!闭嘴,你闭嘴啊!” 安双无比后悔,“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一点。” “我很开心,这是最好的礼物,真的,安双,你不知道……我看见他们,我多开心……就好像那些年都是我的噩梦,我不要回去了,我不要回那个世界。刚才那个温柔可亲的女人才是我妈,不是那个会拿酒瓶砸我的疯女人。我弟弟,就是刚才那个,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看他,他和我给你看的照片一样,他长大了,可他的脾气还跟小时候一样——” “章寒居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是丹工那组的人做出来的游戏人物,npc而已,他是假的,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全是假的。” 她紧紧捂住了耳朵,“不是,不是……” “老大还没有回来,如果被他发现你不肯回到主游戏中,停留在游戏空白世界,他会……立刻召回你。” 章寒居说,“我不想回去,那个世界不是我要的。” “我以为这样你会很好地告别,忘记过去,勇敢面对你的未来,可是为什么,你要束住自己,寒居,没人能一直留在被爱的时空中。” 章寒居被她这话击得崩溃,“怎么会回不到过去,你看啊,我现在就回到了,我逆转了时空,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求求你,不要再一遍遍提醒我的不幸,如果我不能回去,那也无所谓了。” 安双惊慌失措,“如果你会死在那里呢?” 章寒居擦干眼泪,坚定了,“死就死吧,我要开心,一辈子开心。”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假的,可她只是想再抱抱章紫阳,再多看他们几眼,她妈妈身上的香味是阳光和檀香木的味道,她在她怀里蹒跚学步的时候就能闻到那种香水味道,她重新见到了年轻的妈妈。 安双也哭了,“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早知道你会这么痛苦,我绝不会这么做。” 章寒居正要继续说,屏幕已经自动消失了。 她想是安双也不想再继续劝她了。 章寒居洗了把脸,重新嘻嘻哈哈回了他们身边。 “你怎么这么久?”爸爸问她。 章寒居见上了一道新菜,笑说,“玩手机忘了时间。” “都多大人了,还抱着手机不知累得玩儿。”妈妈数落她。 章紫阳应和说就是,“她晚上睡觉还熬夜玩儿呢,妈。” 章寒居面前已经有了一碗汤,“你给我盛的?” 章紫阳说,“快吃吧,都要凉了。” 她心中一股热流涌过,还要什么呢,穷极一生,她想要的不过于此罢了。 调羹捞起一块猪头肉,正好是猪身上的盖章印记,“你给我捞的肉,是带字的!” 章紫阳没注意,“哎呀,反正不妨碍你吃,又没有毒。” 她放在骨碟上,又捞起一块,还是带印记。 连续几块,都有。 不是蓝色的印章,也不是红色的。 黑色的印章,真奇怪。 她试着将几块印记拼在一起。 像是翅膀的一部分。 章寒居的手在发抖。 “等一等。” 她捞起更多,拼在桌上。 章紫阳不解,“姐,你干什么?” 虽有残损,可那剩下的拼在一起,赫然出现了,她的心冰冷,似乎不能跳动了。 猫头鹰好像正在对着她笑。 章寒居蹲在地上疯狂呕吐,试图将吃下的一小块吐出来。 与其同时,餐馆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命运天生如此,你应该心怀敬畏感恩,就是这样 你应该顺从,不应该抱怨,如此直到生命尽头 我要荣耀向我俯首 我要整个世界或者干脆一无所有 ------------ 第二十二章 自相残杀 羊群中进了一个人类和人群中进了一头羔羊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是群体分不清杀机,后者对群体毫无威胁。 与日出世界相比,章寒居的那个世界来的人类是真正的人类,而这个世界的人类,在他们眼中,说不定比羊群的地位更低,堪比蚂蚁。 杰克歪头笑了笑,“游戏还在继续,怎么样,surprise!” 章寒居不认得这个摘下面具的人,可她记得他的声音。 “你们想要怎么样?” 他笑了笑,“猫笼子里的猫儿都跑走了,我们还玩什么呢,猫去哪里,我们就得追到哪里去。” 章寒居看着餐桌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此时麻木地进食,她生平第一次恐惧了起来,遍体生寒,即使是死亡的痛苦笼罩她的那次,她仰躺大地,生机从身体中慢慢流逝,她也不曾这样害怕。 因为她从来不害怕死亡。 或许,她从未想过,她自己竟是隐隐期待死亡的,所以她才会对安双毫无顾忌地说出就算是死又如何。 一个早就活着如死了一样的人,对死亡的恐惧反而会在死亡降临前变得微弱。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刚有站起的动作,对面杰克身后的长发女孩便从皮夹克上衣透出一个突点,她知道那是枪口。 这狗屎一样的游戏,没有终结的时候,她就算想要耍赖不再进行,主动权也从不在她手中,她只能跟随他们的步伐。 他们要玩到什么时候,妈的,她就得奉陪到什么时候。 服务员就在此时继续上了一道羊腿肉,因未褪骨,所以这道菜旁边还有一把半个小臂长的刀子。 菜一上来,章寒居就在心中祈祷了。 杰克比她更快摸到刀子,“啧,看起来不怎么锋利。” 章寒居觉得不妙,“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杰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摸着刀锋说,“不过我还蛮喜欢用不快的刀,你知道为什么?” 章寒居根本没有猜他心思的心情,“你想说什么?” “钝刀子割人其实更疼,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他妈!” 刚一骂出口,他的刀已经落在了章紫阳的手背,穿手背直过桌面,血肉之躯定在木制桌面上。 随着刀口刺入,章紫阳发出一声痛呼,“啊!” 章寒居再也不能冷静了,“住手!住手!” 杰克往上收了刀,刀刃卡在木头和手骨中间,很难一下拔出来,他蓄了力,一举拔出,鲜血顿时顺着章紫阳的手背盈满溢出,他痛得收了手不住发抖,口中一声声粗气。 做完这些,他将刀丢在了章寒居面前,“我送你一份礼物,你刚才应该收到了,现在再给你补一份。“ 章寒居眼疾手快,抓住刀便飞身越过桌面,将刀指向了他的喉咙。 他的同伴皆掏出枪对准了章寒居,“不要动。” 章寒居冷笑一声,“是你们不要动,动一动我杀了他。” 杰克叹了口气,“你还真叫我悲伤。” 说着,手持章寒居的腕子,直捅向自己的喉咙,章寒居被他这意外的举动一惊,转瞬间攻守之势变了,他根本不在乎那一点伤口,轻易从章寒居手中夺走了刀。 她没有了筹码。 长发女孩身旁的男孩骂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枪射出。 “不!” 章寒居明明看见了却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看见悲剧发生。 长发女孩紧跟其后又是一枪。 就在他们要对章紫阳动手的时候,杰克却叫住了他们,“留下他,先别杀。” 见章寒居已经彻底乱了分寸,他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说罢,将手铐拷在了她手腕上,一端锁在安全护栏,“怎么样,试一试?” 从怀中掏出火机,将章紫阳叫了过来。 他盯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也说了几句话,如同被催眠一样,他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章寒居大叫,“你对他做什么?!” 杰克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嘘。” 燃烧的打火机丢在桌布上,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中音乐声《荣耀向我俯首》不断,平行升起的火焰与黑烟如同恶魔的呼吸,在这个游戏世界中肆虐。 火光之中,章紫阳拿着杰克走时递给他的一把手枪慢慢逼近了。 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亲人杀了自己更可怖的事?没有了,她静静坐着,等待自己的命运。 她谁也不怪,因为这是程序的设定,如果他违抗不了程序和猎人的指令,那也是这个世界的问题,从来不是章紫阳的错。 就算他杀了她一百次,一千次,她也不会恨他。 火焰越燃越旺,她看着家人的尸体在火中,爸爸俯倒在桌面,妈妈仰在椅子上,章寒居慢慢闭上了眼睛。 无所谓了,和他们死在一起是她最好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火中被炙烤的痛苦不能避免,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这时她看见了这个世界最奇怪的一件事。 章紫阳举起枪,却保持那一个动作不肯再前进一步。 “你能放了我吗?”章寒居明知这不大可能。 “我是姐姐啊,你忘了吗?”她落下眼泪,“原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可是我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怨了,无论那个世界的人怎么对我,我都不会再恨他们了。我发誓过,如果再能见到你,我将原谅所有的痛苦。” 章紫阳摇了摇头。 “不能放了我?” 他点点头。 章寒居便看着他,那就这样吧。 “好,那你也杀我一次吧,这样很公平。” 章紫阳举起了手枪,慢慢扣动扳机,就在这时,章寒居的瞳孔忽然放大。 从她的瞳孔倒映出章紫阳的身姿。 他笑了,枪声响起。 手枪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鲜血从他的头颅中流淌出来。 “不要,不……不该是这样的……” 章寒居痛哭起来,她拼命想要够到他的身体,可手腕被束缚着,她无论如何都难以逃生。 火光中她看见那把刀,伸手。 再近一些,再近。 终于摸到炙热的刀刃。 她握住刀。 四望周围,只见到三具尸体。 手起刀落,顺着手腕,她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剁断了自己的腕子。 ------------ 第二十三章 突触神经 何后丹狠狠甩下一堆文件。办公室被他这一闹弄得鸡犬不宁。 邱韵站在老大办公室门口朝里望,看了一眼,百叶窗便被何后丹唰的一下拉了下来,附赠一个不满的白眼,邱韵踱步回了大家当中,“你们说他是找什么事?” 安双摇摇头,手指未曾离开电脑,被邱韵折磨烦了,她才不紧不慢回了一句,“他不是向来都有点神经质么?” 叶旭阳深以为然,“哎,这小崽儿,毛都没长齐全,就摆出当家人的架子了,也不看看钟工是谁。” 办公室里。 何后丹张牙舞爪,“你一句话就要把日出游戏给废了?” 钟星封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近总是头疼,“这是董事会和她达成的共识。” “董事会,他妈的一群只等着拿碗盛饭的老东西,他们懂什么嵌入式游戏,插手进来,是想要优化哪个部分,我给你说,日出游戏也有我的心血,我不容许他们照着他们的想法进行更改。” 钟星封重新带上眼镜,刚才一闪而过的戾气很快就见不到了。 何后丹在他手底下辅助,明面上是辅助,实则给他惹出不少麻烦,他实在厌恶这个后辈,却又碍着他的身份不能将他踢出去。 “我对人物的优化,你否定,我对主npc的能力设定更改,你也否定,现在你居然放那个女人进去调查,要是她想毁了这个游戏,你知道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吗?” 钟星封点头,“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答应她进去。” “你跟我姐说了吗?” 钟星封指了指他身后,一个酒红色波浪卷,踏着黑绒面七公分高跟鞋的成熟女人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何后丹顾着酣畅淋漓地输出,竟丝毫没有发觉。 他转过身去,顿时萎靡了神色,“啊,姐,你怎么来了?” 他这个亲姐,向来是外柔内刚的典范,小时候他就觉得她是一头狼,孤高不可一世,一口咬断猎物喉咙,长大以后改了想法,她其实是一头熊,喜欢趁着猎物还活着的时候一口一口吃掉猎物,顺便欣赏猎物临死前的绝望。 红唇微扬,“小丹,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你没事做?” 他抿抿嘴,“姐,我……我来汇报工作,哈哈哈哈哈……”抱起桌上散乱的文件,几步倒着出去了,“你们聊,你们说。” 她将包放在门口的文件柜旁,扯了一把椅子放在他办公桌前,双肘撑着脸,“他找你麻烦,我回头教训他,不要烦心恼火,那孩子就这样一根筋。” 钟星封说知道,“我没有生气。” “让胡骊以体验用户身份进去,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他们双方协商的结果,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钟星封往前微微倾身,“吃过饭了?” “还没,这都中午了,我不是忙完就来找个空看你了吗?” 钟星封压低了声音,“今天的妆好看,我真想在这里亲你。” 话刚说完,她就往前一侧脸,“喏,这里。” 钟星封无奈,果然亲了一下,她和他交往了很多年,有时候还是会很像个孩子耍无赖,跟何后丹有些角度很像。 钟星封知道她那弟弟应该得知时间一早就告诉她了,她来这里,不一定是想他了,女人,总是不能安心的,与其她主动进攻,不如把话说明白,“胡骊和我很早就没有联系了。” 她反问,“难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你这种事?” “不然,你是为了什么?” “我最近很辛苦啊,得来看你,才能充电。”她作弱势,钟星封未必不喜欢强势的女人,只是逼他太紧,会叫他吃力。 “你明天出差,我下午五点半下班,除去晚餐和其他,我们晚上会有五个小时。”钟星封说。 她会心一笑,“我可真想把你打包装进我行李箱里。” “整个带不走,切片可以。” 最近就有一则女子杀夫切片,冰箱冷藏的新闻,她笑了笑,“你的幽默感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冻死个人。” 她继续问,“这次算是第多少次开局?” 钟星封说,“第一百二十二次。” “122?看来游戏进行时间单次也很久,你预计这次会持续多久?” “两个月。” “那也很久了,希望不要出差错。”她敲打他。 “胡骊不会对游戏进程造成影响。” 她提了一句,“003号,也不会吗?” 回答她的是他的沉默。 “或许,我该叫她章寒居。” 什么时候她对他项目组的人都这么了解了,他有些不快,“她也不会,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 “你还记得爸爸说过那个故事吗?”她说。 “他说过很多故事,你是指哪个?” 她说起那个类似小红帽的故事。 一个小姑娘去她外婆家住,老狼住在她外婆楼上,楼下没有房间了,小姑娘就和老狼一起住,外婆住在楼下。 那是个荒年,没什么吃的,外婆让小姑娘去找些吃的。 后来小姑娘找到了,给外婆用吊篮送吃的,送过好几次。 最后一次,送的是小姑娘的小拇指,外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老狼说这是胡萝卜。 钟星封想起了这个令他有些作呕的故事,“记起来了。” “你知道这个故事中赢的人是谁?” 钟星封不解,“是谁,老狼?” 她笑了,“是那小姑娘的外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说,狼一直都会是赢家,但受利的不一定只是狼。” “狼一直都会赢?”他不信任很绝对的答案。 她回过神说起胡骊,“如果她来找你,我反而不会多想,可是她没有找你,而是选择自己和董事会谈判,有这样的勇气,连我都佩服她。可也仅仅是佩服,你这个人不吃回头草,胡骊对我来说,没任何威胁。” “那你还担心什么,等这场游戏结束,她会连新夏公司的门都不再进。” “我担心的是你。” 钟星封一愣。 “你让章寒居去做测试员,这不像是你。” 钟星封辩解,“她的突触神经最符合日出游戏的程序算法,能完美嵌入进去观察游戏发展。” ------------ 第二十四章 自我意识 她太了解他,力争辩解就是他意志松动的时刻,他自己竟不知道,“你不用说服我,夫妻一体,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你要说服的是自己,我希望你能说服你自己。” 想到了有意思的,她主动问,“那小姑娘知道她为什么是003号吗?” 钟星封没有回答。 “也许你应该告诉她,她有知情权。” “从她被出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了。”钟星封冷冷说。 “也是,一个将死之人,意识能卖出五百多万的天价,算是很值当了,她的家人,应该也很满意。” 钟星封不喜欢面对她是生意人的那一面,“别说这些了。” 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如果她知道001和002是怎么死的,你猜她还能乖乖地停留在那个世界吗?” 钟星封喝了一口浓茶,想提起精神,面对她,他就知道不能松懈,除非她心情好,否则他的自在就是自讨苦吃,“那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你不用费力。” “到时候如果她要回到这个世界,你怎么办呢?答应她,她回来有很大的可能变成植物人,永远被困在那个残缺的躯体里,拒绝她,她就可能成为游戏的一个npc,永远被留在那个游戏世界。没有中间地带,她只能选择一个,你也只能为她选择一个,我很好奇,游戏结束后,你会帮她选择哪一个?” 钟星封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哦,看来你们收获不小。”她感叹。 章寒居离开自己所在区域,按照其他人物位置去寻找日出庄园剩下的npc,以她视角果然能看出很多程序当中看不出的问题。 拿邹秋月来说,这个人物设定的是无攻击力,有自毁能力,也仅限于自毁能力,即使她持有武器,杀伤力武器,她也不能进攻游戏用户,只能任由他们支配,无论在她身上发泄什么欲望,她都只能接受无法进行报复,这是她的人物设定。 至于情感设定,也是逆来顺受的。 没有进攻性,就是她的人物底色。 以章寒居的视野看才见端倪。 这个角色竟然突破自我限制,在被剥了后背的皮奋起反杀,虽没有实质性对用户造成伤害,也在对方分神的一刹那有了逃生机会,重新和章寒居等人会合。 “还有其他吗?” 钟星封说,“目前只发现她一个bug,其他人还没有在测试过程中发现。” “真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忽然改变?” 钟星封翻阅过此前所有的游戏记录,这个npc被枪杀37次,被奸杀25次,被刺伤45次,可按照此前的记录,她一次反击性进攻也没有,就算是持枪,她也不会做出开枪的动作,也就是说她永远射不出子弹来。 这一次她居然夺过对方的枪连射,在重伤的情况下逃生。 “难道是npc开发了自我意识?” 钟星封否定,“绝不会,自我意识是程序没有写进去的,他们不会凭空产生,就像是一本书的人物,他只会存在于书本上,按照作者给他的设定去走剧情线,不会自己改变结局。” 她展开屏幕,在空中滑动手指,“这个人物呢?” “沈添欢?” “他怎么会……”欲言又止,“有点像你,又不是很像,怎么说呢。” “叶旭阳那小子找打,用我做人物模型对npc进行了优化。” “怪不得我看着眼熟。”她继续问说,“人物性格呢,也是参考你?” 他说不是,“只有外形而已。” “最初版本的他我看一下。” 钟星封调了出来,“这个。” 她看完赞叹几句,“不得不说你手底下能人真多,这个人物一开始的设置几乎就完美。” “你的意思是说,参考我进行优化,破坏了他的完美?”钟星封故意逗她。 她做出投降的手势,“哎,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说他一开始设定就挺好。” 钟星封见好就收,“所有npc里面,只有他是最原始的npc,那个世界产生的时刻,也是他诞生的瞬间。” 她忍不住问,“所以他是最古老的人物?” “可以这么说。” “我觉得你们可以从他入手,仔细调查他的这部分程序,往往就是你们忽视的部分,就是游戏真正埋线隐患的原因。” 钟星封敷衍了一句,“好,知道了。” “你不信我的直觉?” 钟星封笑说,“信,怎么不信。” “我看你不像是认同的样子。” “其实是这个人物,我们早就对他进行内部测试n次了,所以几乎可以排除他有bug,他从没有做出过邹秋月那种违反设定的举动。” 她在过往记录中观察,顺着章寒居的记忆说,“这里,为什么他会一直翻阅003号看过的这本《庄子》,你不觉得奇怪?” 钟星封觉得她是小题大做,“不过是看本书,没什么奇怪。” 加了一句,“况且他的感情线是连了邹秋月和章寒居两个人,所以他就算是对章寒居感兴趣也不奇怪。” 她鼓鼓腮帮子,听到感情线连结还真让她不舒服,“谁写的感情线?” “情绪意识设定组。”钟星封没有察觉她的不快。 她的手指停留在章寒居的人物外形设定上,“那她的模型设计呢?” 钟星封看着空中的光点人物外形,“是我这组人做的,怎么了?” 她觉得他或许是有些迟钝的,但又不信任他这种真假分辨不出的迟钝,“她和我有点像。” 钟星封说,“完全不一样。” “她的头发,她的穿着,还有她的眼睛,很像我,不是吗?” 钟星封收了屏幕,“不像,在我眼里不像。” “日出游戏的章寒居设计,是出自你手?” 他说不是,“你得去问问后丹,是他设计出来的外形。” 她放心了,是她弟弟,这就很容易想明白,他本来就很崇拜她,设计人物时加入一下她身上的元素也很简单,“我们中午出去吃吧?” 他说当然可以,“不过要在一点半回来。” “晚一点怎么了,没事儿。”她媚眼如丝。 “我的大小姐,办公室打卡,你想让我这个月没有全勤吗?” 她拎着他的领带,坐到他办公桌上侧身如狐狸妩媚,“要不我把全勤补给你?” ------------ 第二十五章 大象蚂蚁 十七层的高级套房外钢琴曲从未停止。 埃里克站在门口等了又等,抽完了两根烟,房间里男女的呻吟声还没有停下,他反手将猎物锁在了房门外的一根钢制水管,自己敲了敲门。 来到这里的前几天,妹妹塞姆还听从他的话,处处以他为先,不敢胡乱做决定,短短几天,她就在这个世界变了个样子。 塞姆赤裸着身躯前来开门,身上连条内裤都没有穿。 被她拿领带绑住双手的男人此时跪在大床前的鹅绒毯子上,双膝着地,嘴里绑着口球,松紧带绕着他的耳朵绑在脑后。 埃里克对她这个样子显然很不满,他上前打开了窗户,想要透透气,“老大已经去抓章寒居和杨佳佳了,你最好在他回来之前收拾干净自己。” 塞姆一身是汗,经过徐飞扬面前深深地吻了他一下,“回床上去。” 他便从毯子上起来,慢慢爬回了身后的床上。 她将抽了一口的烟丢进哥哥喝剩下的半杯水里,颇有些挑衅,“怎么,你们玩你们的,我也没有说过什么,你少管我。” 埃里克被房间中这股水乳交融的气味弄得有些头晕,再加上抓回这个猎物用了不少力气,他已经有些疲倦了,仰在沙发一侧叹息,“我累了,想退出游戏。” 塞姆对他的抱怨很不解,“你不是说来这里你每次都盛兴而归,怎么这次你就这么啰啰嗦嗦了?” 埃里克站了起来,指着她床上的男人说,“你不要太沉迷于和游戏人物的性爱,这和看片没什么区别,当心回去对身体有伤害。” 塞姆走到了电话旁轻声说了几句,赤脚又走回哥哥面前,“等一等哦。” 没过几分钟,就有一个身穿黑色工作服的女侍者上来了。 她一开门就说,“午餐服务,请问要送到——” 塞姆已经小跑到了她面前,这年轻的女人一看见客人赤裸身躯朝她跑来便惊慌失措,往后退了几步,塞姆出了门,眼睛盯着她,“沉浸。” 听到这个指令,女侍者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往前走了几步,塞姆在她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她走了进去,在沙发前也跪下了,塞姆忍不住笑,“跟他刚才跪下的动作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侍者上前扶助了他的腰带,仰头对视上埃里克的眼睛,如他很小时候玩的那种玻璃珠子,好看,却是冰冷的,生硬的,他记得弹到最后,指甲都被珠子反弹得发疼。 她解开了他的腰带,慢慢跪着往前将脸凑近了他,与一个容器没什么两样。 埃里克推开她,一把握住她的脸,将她推开了,“沉浸。” 她停滞在原地。 “离开这里。”埃里克向她下命令。 她撑着地面,面无神色,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经过塞姆身边,她看了好几眼,“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塞姆站在门口,“也是,她没有杨佳佳冷艳,没有章寒居妩媚,也没有邹秋月可爱,算了,我回头帮你再找一个npc玩。” 埃里克快被她惹毛了,“妹妹,我的忍耐有底线,你不要再招惹我了,还有,现在的老大杰克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只是暂时和他一道,等拉尔夫出现,我们要回他身边去。” 塞姆走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去,“给我钥匙。” “你要打开沈添欢的锁?” “对啊,这个你带走吧,放在你房间就行,等杰克回来,交给他,我已经玩过了,不想玩他了。”塞姆的玩偶娃娃很多都是玩了一两次就丢了,现在长大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她不是长情的人。 埃里克走到床边对他下指令。 他像狗一样从床头爬到了床尾,埃里克解开他嘴里的束缚,抽出两张纸巾给他,“跟我走。” 远离庄园,一旦不再走入主要游戏地带,部分npc都会和这个世界其他npc一样受摆布,在庄园内还会照着设定反抗他们,玩逃亡游戏,出来之后,就只能像徐飞扬这样了。 只有整体综合能力较强的邵泽和沈添欢还有杨佳佳在更换场地后,远离主战场后依然保持战斗力和反抗情感以及报复心理,其他npc都趋近于零。 他带走了徐飞扬,从柜子里随意拉出一套衣服给他,“穿上,跟我走。” 塞姆说了句,“拜拜——” 兴致勃勃地拉沈添欢进来了。 沈添欢的双手还被手铐束着,只是能从水管旁离开,到房间里去了。 “你是什么人?”他徒劳地问塞姆,到了这个时候。 她嘘了一声,“我可不想把你打破相了,那就不好玩了。” 沈添欢的手臂受了伤,被埃里克狩猎的时候挣扎太激烈,中了一枪,子弹还没有取出,失血让他眼前发昏,一个贸然闯入他家的不速之客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他,因为他有枪,他住的地方也藏了一把枪,可他来得太急,沈添欢甚至没能拔出枪来奋力一战战斗就宣告结束了。 塞姆一把推他仰躺下,“其实你比刚才那个还不错。” 说着已经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 “你觉得你想上我吗?”塞姆埋在他的颈窝,细嗅他身上的气味,手臂的伤口使得他带了些血腥,但这气味让她更兴奋了。 沈添欢就在这时反问了一句,“我的手被绑着,你觉得你能尽兴吗?” 塞姆哈哈大笑,“当然不能,可哥哥刚才不让我给你松开。” 沈添欢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凑近她的唇若即若离,“这样呢?” 她的心跳得飞快,在枕头下摸出钥匙来,“那我给你解开,你不会逃走吧?” 沈添欢与她交换呼吸,“你觉得我会吗?” 她不再犹豫。 太过用力,他绷紧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淌,塞姆却开心极了,“你痛吗?” 沈添欢点点头。 “这才有意思。” 他头脑中有个数字,在黑暗中闪烁,沈添欢努力在脑海中想要分辨出那数字是什么,却怎么都做不到。 “你分神?为什么?” 沈添欢扶起她的腿,凑在她耳边,“只是在想,怎么做你会更舒服。” 她一声尖叫,指甲扣入他伤口中,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在她身体中,跟徐飞扬截然不同,如果说徐飞扬是她玩够了的玩具,那在这个npc面前,她才像是他的玩具。 他将她翻过身来,塞姆立刻有些慌张了,她不喜欢被他掌控,尤其还是一个游戏人物。 纵然不情愿,她还是叫停了。 沈添欢似乎也料到了她会在这时叫停,“刚才我帮了你,不如你现在也帮帮我?” 塞姆转过身来,眼中已有几分眷恋,“怎么帮?”她的脚趾轻轻勾着他。 沈添欢下了床,从地上捡起方才绑在徐飞扬手上的领带。 交给了她。 “你想让我绑在哪里?” 塞姆摸向她的下半身,被他握住了手腕,“是我的脖子。” 塞姆越来越喜欢他了。 这个人物好像专门为了她而生。 她将领带系在他脖子上,跨在他身体前,与他嵌合,仰头满足地长叹一声。 他眼中却不只是情欲,还有探索。 “再紧些吗?” 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不断叫她勒紧些。 最后一次,她狠狠一拉,他在窒息的痛苦中,眼中流出泪水,却在泪水的洗刷中看清了那片迷雾中的数字。 122。 塞姆立刻放了手,“你不会死了吧?” 连忙解开他脖子上紧缚的领带,他的脖颈已留下一道深红印记。 不久,他终于恢复呼吸。 沈添欢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目光清明,“很有意思,你想要玩吗?” 塞姆扑倒他,“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沈添欢看着洁白无垢的天花板,“像是……电影回放。” 塞姆不解,“走马灯吗?” “可以这么说。”他覆在她身上,“现在轮到你了。” 她不害怕,因为沈添欢没有杀死她的能力,他能叫她痛,却不能叫她死。 他对她的伤害值并不高。因为他们从不对等。 就像是大象对蚂蚁的碾压。 “你喜欢玩这种游戏吗?”沈添欢问她。 “你不喜欢吗?” 沈添欢想了想,“取决于你。” “你还真有服务意识。”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为了你而存在,那服务于你,不算耻辱。”他说。 塞姆惊喜不已,“你的意思是,你是为我而存在?” 沈添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吻她,一边吻一边说,“勒死一个人通常用三种办法。第一,呼吸道受压。第二,颈部血管受压。第三,颈部神经受压。” “你想勒死我吗?”塞姆问。 他说当然不,“我不可能勒死你。” “因为你爱上我了?” “说不准,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也许这一秒我爱你,下一秒我久想要杀你。” “那你这一秒想要杀我吗?” 他进入她,惹得她又是一声娇喘,“这一秒还不想,我只想让你快乐。” 她流下眼泪,“我好像爱上你了。” 沈添欢却自顾自说,“一个人的窒息方式能引起一定程度的缺氧以刺激其性欲,增强快感,你尝试过这种快乐吗?” “有。”她说,“只是哥哥不许我那样,很危险。” “不用怕,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他若有所思地说。 塞姆说是,“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蚂蚁能碾死大象吗?” “你信任我吗?”沈添欢问。 “当然。” “自勒有时候比他人帮忙更容易攀登峰顶,你信不信我?” 等到埃里克收到后台消息,匆匆赶来之时,床上只剩下了妹妹的尸体。 她依然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赤裸身躯死在了那张大床上,面色发青,但她脸上却浮现诡异的笑,至死不止。 章寒居逃出火场,回身一望,方才那场大火眨眼间便消失了,仿若她的一场梦。 剧痛之中,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断臂已经接了上去。 没有多犹豫,章寒居展开了屏幕,“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安双哭过了,眼睛红得像是兔子,还是耐着性子说,“你不要担心,你现在离开,他们都会回归原样,在中间休止时候,你还能回去,之后要在规定时间返回庄园。” 章寒居听到章紫阳会回归原样,放心下来,“为什么他们还能猎杀邹秋月?明明我们赢了。” 安双解释,“二轮没有结束,你不知道吗?” “可是钟星封明明说……对,他从没有说过第二轮猎杀游戏结束了。” 他没有骗过她,只是她没有理解他的话。 “不杀完猎物,二轮永远不会结束?” “是。” “那我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袖手旁观,让npc被猎杀完毕,然后进入下一轮?” 安双不能给出答案,“至少晚间你们回到庄园,就是安全的。” “白天呢?” 安双摇头,“白天会一直被猎杀。” “所以我们白天在庄园,也不能避免?” “是。” “这规则到底哪个神经病定下的,不如直接拿着机关枪突突完他们得了,又给他们一些反抗能力,又不让他们有同等对抗能力,这是脑子抽筋了?”章寒居身上的疼痛缓了过来。 “我建议你回到庄园,往后再说其他事。” “要是我不愿意回去,那些人就会在我家人身边一直猎杀我?” “你不是自己已经看到了?” 章寒居低声骂了一句,“我不会旁观。” “现在不是你圣母的时候。” “你说过,要战局结束,除非他们杀开心了,杀光了npc,那我就让他们永远在追击,永远杀不完npc,让他们无功而返,主动退出游戏,还有,我知道猎物中有张王牌,足够我反击猎人。” “你为什么非要插手,做旁观者最好,他们也不会针对你。”安双试图说服她。 “那个叫杰克的,我要杀了他。” 说话间,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朝着章寒居走来。 走近了才看到一个血色染成的人,身后一片血红。 她见到章寒居才敢倒下,“我找到你了。” 就好像她知道她是她的安全领地。 “邹秋月!” 安双见到这样的她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她揭开她的衣服,果然看到血肉模糊,“你后台能修复人物是不是?” 安双无奈,“你带她回庄园,晚上要是能平安到日出庄园,她就会自动恢复原样。” “她撑不到那里的,流这么多血,你帮我一把。” “我又不是你的外挂,什么都能帮你。” 章寒居说,“刚才你没有帮我,你不知道我切断了自己的手才跑了出来,里面的大火跟真的一样炙烤人,我以为我会变成烤乳猪。” 安双低垂眼眸,“那个叫杰克的人锁住了你是不是?” “嗯,你帮我救她一下,等她醒了,我还能把她遇到的情况跟你复盘,项目组应该需要她这部分数据吧?”她交换条件,不信软硬兼施,安双不动心。 “好。” ------------ 第二十六章 嘲讽诸神 一番忙碌,章寒居这才带上被修复的邹秋月前往日出庄园,现在她一已经知道所有npc都没有下场,说明沈添欢,邵泽和杨佳佳他们都逃过了狩猎,程序设定他们会跟她们殊途同归,也许等她到了庄园,他们也到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能不能带着邹秋月一路避过猎人的追杀以及如果遇上猎人要如何带着邹秋月与他们一敌。 邹秋月醒着的时候向着说了她惨痛的经历,不过安双抹去了她被剥皮的部分代码,因为她已经让邱韵对她的身体进行了修复。 章寒居正在开车,安双忽然发来通讯信号找她。 “怎么了?”她接通了现实世界。 安双的面色有些僵硬,坐在她左手边的邱韵也不说话,两个人看上去都怪怪的,章寒居没时间猜她们心思,“快说,不然我没法分心去辨别伏击的方向,子弹随时有可能穿过我脑门。” 她们两个没有说话,钟星封已经出现在她们身后。 “老大,你有什么要吩咐?”章寒居问。 路况不大好,晃得后面的邹秋月脑袋不能靠在座位上。 她醒了。 “你在和谁说话?”她问。 “没有,我自言自语。”她对邹秋月说。 钟星封的眼睛如鹰一般,章寒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知道了,本来邹秋月是不该被修复的,是她一再请求安双,安双才会去求人物美化修复组的邱韵,她是给安双和邱韵带来了麻烦。 正想承认错误,邹秋月说,“你累了吗,换成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定格在原地,车子也停止不动了。 “你做什么?”章寒居不解。 钟星封说,“是你和安双在做什么?你们没权利对npc做什么。” “好吧,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逼安双帮我修复她。” 叶旭阳推了推他的肩膀,“钟工,你好好说话,吓唬她干什么?” 他趴在钟星封的肩膀上凑了过来,“小章啊,没的事儿,修复个人物不算什么,再说她那不是致死的伤,你不影响什么大方向。是邹秋月这个人物出了点问题,需要修复检测。” 章寒居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定格不动的邹秋月,“她不是已经修复好了?” 安双说,“形体是修复好了,是情感代码库出了点问题,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检测维修。” “要多久啊?” 邱韵也问,“不会要等到这场游戏结束吧?” 钟星封说,“不会很久,先把她收回来再说。” 说着,邹秋月便从后座上消失了。 叶旭阳安慰她,“你继续你的,不用管我们,等这边弄好,我们直接把她投到庄园里去,希望在我们修复完之前,你这局不会输得很惨。” 安双说了句,“一切小心,不要硬拼,打不过记得认怂。” 说完,刚才还喧嚷的人群就消失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邹秋月是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形体损伤太严重,把情感程序也损毁了吗? 不明白。 她继续开车上路。 中间白色地带展开。 一片白茫茫没有边界的沙滩上站着一群人。 安双手持操控平板,打开了她的代码库,递给了何后丹,“我这边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你呢?” 何后丹接过又看了许久,“我也没有。” 钟星封站在最前面,他的几步之外就是呆滞站在原地如机器人一样的邹秋月了。 白沙中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邹秋月在那边,他们站在另一边。 “老大,现在怎么测试?” 钟星封手中也有一个平板,他调出了一个日出游戏中的无名npc。 “等一等就有结果了,记得全过程记录,中间观察衍生代码。” 几个部门齐声说,“明白。” 随着他解开邹秋月的封禁,那个灵动的女孩又开始笑了,只是好像隔着一堵玻璃墙壁,她完全看不见这群人。 高大的男人吻在她唇上,热情似火,“今天你能陪陪我吗?” “这是爱情的游戏?我愿意陪你玩儿。”邹秋月的杏眼含着一捧水一般柔和。 一堆人见他们吻了四五分钟。 叶旭阳解释,“这应该没有问题,邹秋月的系统设置就是为爱顺服,柔情似水,不会拒绝任何爱情的可能。” 钟星封没有说话,他接过了进攻防御部门的平板,飞快在屏幕上进行操作。 就在这时,那个甜蜜的吻结束了。 男人狠狠朝着她的肚子捅了一圈,她吃痛,当即捂住肚子坐在地上,面色惨败,咬着嘴唇忍受这些。 钟星封继续操作。 男人一手扯住她的长发,一拳一拳砸在她脸上,白皙的小脸立刻笑不出来了。 鲜血从她鼻子里渗出来,唇角也在流血,她像是块烂抹布丢在地上。 这还不算,男人见她不能起来,又猛地朝她身上踢了几脚。 邱韵已经捂住了眼睛,“这也太残忍了。” 尤其是人物模型还这么逼真的程度上,简直像是看现实世界男人殴打女人。 没人敢叫停钟星封。 何后丹脸上染了胭脂一般飞升起一阵愉快,又不敢让人看出来,死死压住那猛兽从心中跃出。 最后还是叶旭阳从旁边按了一下停止,“这够了吧?” 钟星封说,“不够。” 将她打了个半死,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钟星封对修复组说,“将她的疼痛值降低。” “好了。”邱韵说。 又对情感意识组说,“叶子,你们这边不要做改动。” “没动。”安双摆了摆手里的平板。 何后丹说,“要我把人物外形进行修复治愈吗?” “暂时不用。”钟星封看也没有看他,目光集中在邹秋月身上。 去掉疼痛值后。 邹秋月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的鲜血还没有擦干净。 “重来。”钟星封冷冷说。 男人再次走向邹秋月吻在她唇上,“今天你能陪陪我吗?” “这是爱情的游戏?我愿意陪你玩儿。”邹秋月的杏眼弯成月亮,藏着一丝奇诡的笑意,像是不屈之下的讨好,又被真诚的糖衣包裹着。 男人再次朝她挥出拳头。 邹秋月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她摸了摸嘴角的血,从地上再一次爬了起来。 邱韵往后面走了一步,已经不想再看她被无情地暴揍了,这实在是看不过眼。 就在这时,邹秋月一个飞踹,踢在男人胸口上,将他踢飞在地。 趁着他没有爬起,她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踩踏他的脸,将他的鼻梁骨踩碎,带着无尽的恨意,不像是仅仅对这个人物的发泄。 等她彻底将这个男人击败,她慢慢转过了身。 这一次,她的笑再也不是纯洁无暇的了。 她盯着那堵玻璃墙,仿佛能看见那堵墙后面的塑世诸神。 叶旭阳觉得头皮发麻,他终于明白钟星封担心的是什么了。 邹秋月掀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青紫的伤口,就在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她解开了自己的上衣,仅穿着一件胸衣,露出身前所有的伤口,一步一步朝着玻璃墙壁走去。 她的脸上还带着血。 手中也沾着血。 于是就那样将那两只沾着血的手覆在透明的玻璃墙上。 两只恐怖的血手印便印在那里。 往后数日,也印在了邱韵等人的心上,他们忘不了那个女孩嘲讽仇恨的神色和她永不褪色的血手印。 ------------ 第二十七章 情感测试 他人看见的是恐惧,可钟星封却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叶旭阳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清楚彼此想到了哪里。 可这不是谈话的时候,他们交谈的内容也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钟星封暂时封禁了她,无奈说,“先修复她,其他的再说吧。” 叶旭阳看了看情感意识,“我这边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问。 “我从没有给她设置仇恨这方面的情感,她也不会凭空产生。”叶旭阳说,“除非创造这个人物的初代工程师为她写下了这个代码,可我也没有在她的代码库看见,难道是隐藏代码?” 安双说,“如果是隐藏代码让她变成有攻击性,违背自己的设定,那她早就应该显露,而不是现在才出现这个问题,我记得这个npc投入使用超过十五年了。” “你没记错。”邱韵补充,“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对她进行这部分的清除,将攻击性手动调整为最低,情感渴望值调整为原来的两倍。”钟星封对他们说。 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工程师走到他们身边来,“我记得五六年前,有一个人物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钟星封当然记得,“嗯,不过已经解决了。” 那一次沈添欢连杀二十多个游戏用户,将整个庄园变成了血与火的天堂,在杀戮中仿佛是在发泄所有的仇恨,从那之后,他就剥离了他从前的原系统,重新更改代码,几乎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叶旭阳耸耸肩,“程序么,总会出现错误的,不是什么大事。” 其他人也点头认同,所有人都说这是错误,没人会说他们是衍生了自我意识,在意识的操控下进行反击和报仇,学会了人类才有的恨。 叶旭阳看了下安双手里的情感意识操控屏,“这个,情感值拉上去后你测试一下。” 安双嗯了一声,对她进行调整。 只是手指轻动,方才的鲜血就消失不见了,邹秋月脸上身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她的痛苦,就好像轻易能被风带走,从未出现过,在他们的笑声中,她懵懂地抬起头望着他们,一段沉重的记忆就此不见,遗忘算是他们给她的礼物,这样她才能继续为他们所用。 在安双的操控下,刚才那个男性角色站了起来,走到邹秋月身后,一把抱住了她,邹秋月笑了,回身反抱住他,两人真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人,丝毫看不出十几分钟前他们拼了命想要杀了对方。 几人开始讨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赵工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次重开游戏,系统还没有修复完毕,进去的用户又太多了,影响了系统的稳定性?” 钟星封说,“也有可能,用户的举动确实会造成npc衍生程序的不同,不过从来不会违背他们的设定。” “要知道用户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影响,很简单。”叶旭阳说。 “现在就能测试。”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把我意识放进去,我来试试看。” 钟星封推开他,“少说废话了,她现在还没有调整好,对npc是没有攻击性了,不知道会不会对用户有,你不要乱来。” 安双说,“我去试试吧,让我将功赎罪,那章寒居请我额外修复她的问题就一笔勾销了。” 邱韵过来阻止,“一码归一码,修复她也有我的错,可能也是我修复不善,导致她数据错误。” 何后丹无语,“不论是你们谁的错,现在首要问题是解决了她,免得对用户造成干扰,要是用户因为她在游戏中受伤,回头又是一个麻烦。” 钟星封点点头,“那你进去吧。” 他对安双说。 叶旭阳收起笑,一把扯住了安双,“你不用去。” “老大都有决定了,你就别多说了。” 叶旭阳揉揉鼻子,“我说了,我亲自去检测。” 何后丹很不耐烦,“至于吗,她的攻击性没那么强,况且刚才我们都重新调了。” 安双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走到了意识剥离室。 下了二十五楼,瞳孔识别。 里面的同事认得她,“安双,下来干嘛?” “老大叫我意识进中间地带对人物进行测试。” 同事说好的,“有他的授权书吗?” “没,口头指令。” 他说好,“后面记得叫他给你补一下。” “知道了,麻烦你。” 他们还在争吵,玻璃墙后面已经站了安双。 进了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种不同感觉。 她离她这么近,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吸。 怪不得章寒居说,他们都是真的人,不像是假的,一开始她以为是那种以硅胶打造的质感,可现在离近了,她就站在这个真实的游戏人物面前。 叶旭阳闭了嘴,因他已经看见了进入的安双,“要命,这个安双你当时就不该放在我这组里面,我说什么,她都不听。” 钟星封,“你怪不得我吧,你手底下的人不都是你自己选,我可从没有逼迫你。” 几人都不说话了,静静看着手持平板的安双在里面进行操作。 “抬手。” 邹秋月照做。 “跪下。” 邹秋月照做。 “卧倒。” 邹秋月照做。 训犬一般。 钟星封和她对话,“难度高一点,试试看。” 何后丹说,“打她一拳,侮辱性强一些的动作施加,随便你,可你刚才那些也太简单了。” 安双放下平板,走到她面前。 她和她个子几乎一样,差不了多少。 安双伸了手抚摸她的脸,“这只是情感测试。” 呼吸在两人之间翻涌,隔开所有人的声音,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脚下白色的沙子有些发烫,像是被日光晒得。 安双贴上她的唇,两人的唇就那样碰在一起。 一触即停。 在场的测试人员全都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何后丹的下巴快要掉在了地上。 偏偏安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转过身说,“情感测试无异常,数值没有波动,用户对她的身体接触她不抗拒。” 叶旭阳扣扣耳朵,扣扣鼻子,扣完了觉得嗓子痒痒的,又想扣扣嗓子,怎么都挠不到嗓子眼,半晌才低声骂了句,“我靠。” ------------ 第二十八章 此间地狱 不过开了半个小时,后座的邹秋月又忽然出现了,吓得章寒居啊了一声。 她呆滞地重复那句话,“你累了吗,换成我来开?” 章寒居意识到她已经被修复了,“没有,我不累,你休息吧。” 她的眼中充满怜悯,也许遗忘对他们而言,真的是恩赐。 正开着,一个人噌的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车在经过这片有些崎岖的山路时并不快,因此他找准了时机。 章寒居应声便拔出车内的手枪来。 前盖的邵泽扒着玻璃,“别开枪,是我!” 章寒居停了车,打开车门,“进来。” 邵泽一上车就不断说,“有人在追杀我,也有人在追杀你们吗?” 章寒居当然知道全部的情况,但她要如何解释这种情况呢? 这时车后的邹秋月才开口,“好像是有的,我记不清了。” 章寒居一愣,难道她的记忆还存在?还是说只要进入游戏,他们被追杀的系统就会自动警告他们正在逃亡中? 烦人,项目组的人没一个告诉她清楚的,害得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总感觉他们一面需要她,一面又在隐瞒她许多事。 这让她有点生气。 邵泽扒着副驾驶的座位从中间溜到了后座,“你怎么也跟她在一起?” 邹秋月说,“那你呢?” “我没事儿,你们看样子也没事儿。” 邵泽手肘撑着车座,“我总感觉追杀我们的力量很强大,不是一般人。” 章寒居只应承,没多说,她总不好说你们都是游戏人物,现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行动不过也是一场游戏罢了。 邹秋月看着外面的山林,问了一句,“邵泽,你喜欢看奥特曼吗?” 邵泽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不过他总觉得想要靠近这个女人,她身上似乎有和他一样的某种特质,只是他还没有发现那是什么。 “好像看过,不过都记不清了,是很小的时候。” 章寒居做他们的司机,也偶尔听一耳朵,提醒说,“注意子弹从后面来。” 邵泽嗯了一声,“你说你的。” 他对邹秋月说。 “迪迦奥特曼里面有一集是说有一个星球上的外星人喜欢玩游戏,于是他们把一群善于逃亡的猎物放逐在地球上,然后再派人去追杀他们,等杀了他们,再取走他们身上的手环,算是胜利的礼物。我记得情节貌似是这样。” 邵泽说,“我没有看过迪迦奥特曼,不好意思。” 邹秋月想说的不是这个,“难道你不觉得那群追杀我们的人,就像是一群外星人吗?拥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而我们只是被放逐的猎物。” 邵泽对她这脑洞也是服了,“也许你该做编剧,不然去写网文,我觉得应该多少能赚点。”他玩笑说。 邹秋月转过脸来,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如果他们真的是外星人,比我们的力量强大,是高于我们这个世界等级的神明,怎么办?” 章寒居打哈哈,“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只是某种暗网上的任务实施人,有人在暗网上将我们的性命进行售卖,之后有人来猎杀,这种说法,你觉得可信度高吗?” 不是她想浑水摸鱼,而是邹秋月太接近现实,让她有些担心她已经看破了日出游戏的本质,她觉得这个npc的智慧好像在逐步提高,不知道程序修复人员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调整了她一些参数。 邵泽点点头,“章寒居,有时候我发现你还挺聪明。” 她从后视镜和他对望一眼,“希望不是你在嘲讽我,对了,你有看见其他人吗?” 邵泽说没有,“徐飞扬和沈添欢我都没有看见,杨佳佳……我好像在山林中碰见她了,但我当时顾着逃,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有些许像。” 他问她,“你带了多少武器?” 章寒居说,“后备箱很多,我手边就这些,你们拿着。” 她往后丢了两把手枪,“随身带着防身。” “谢了。”邵泽说。 他把枪塞给邹秋月,“你要拿好,还记得要怎么开枪吗?” 邹秋月点点头,“我知道怎么杀我自己。” 邵泽被她这话蠢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时候你给我搞什么幽默感。” 章寒居面色大变,她好像……好像另有所指,“怎么杀你自己,你说说看?” 邹秋月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像……这样……” “不!”邵泽连忙夺下来,“当心走火,不要指向同伴,更不要指向你自己,自杀是懦弱的行为,灵魂会下地狱。” 她忽然扑哧笑了,笑说,“我的灵魂会下地狱吗?” 邵泽无奈,“我开玩笑,枪很危险,总之,你不要乱指着人,谁杀你,你拿这个先杀了他,保护自己。” 车子往前砰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章寒居一面想着邹秋月刚才的话,一面分心开车,不然她也不会撞上去了。 “你搞什么?”邵泽无语,“我下去看看。” 章寒居也要下去,被他拦住,“你们在车上就行,万一是那些人设下的陷阱就不好了。” 他伏在车子下面检查,又掀开车前部分检查,“重新启动试试。” 章寒居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他说,“应该不会,我看除了车头有些损坏,内部没什么的。” 说着又蹲了下来仔细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窗下降,邹秋月伸出了手。 砰! 一声枪击。 邵泽的脑袋留下一个大坑,脑髓崩出,鲜血在空中如开了花一样。 章寒居急忙挥枪指向她,“你杀了他,为什么!?说啊,为什么?!他是我们的队友。” 她并不惧怕章寒居的枪,因为她笃定她不会开枪。 遂走下车去。 邵泽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刚才还和他探讨奥特曼的人,会毫不犹豫开枪杀他,他没有死在敌人之手,却死在了同伴手上。 章寒居的理智濒临崩溃,她跟着她下了车,也不管车外是否有人埋伏了。 邹秋月的脚停在邵泽的脸旁边,她解开外套,将他的脸盖了起来,“希望你的灵魂会上天堂,而不是,留在这里。” 章寒居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是在救他。” “别胡扯八道了。” 邹秋月走到了她面前,“我们都不会下地狱,你知道为什么?” 说着,她哈哈大笑,笑声肆意,“因为这里早已是地狱了。” ------------ 第二十九章 我即神明 章寒居见她枪杀邵泽后,将枪指向了自己的头,“你做什么?” “自杀。” “愚蠢。”章寒居说。 她笑了起来,“我说笑的,你以为我还会再杀自己一次?” 章寒居被她戏耍得团团转,只见她把枪拿了下来,指向了她,“你要杀我?” 邹秋月想了想,“你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也杀不了你。” 面对一个出现bug,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的系统,章寒居无法阻止,“那你想要怎么办?” “让我来猜测一下。”她脸上全然没有了那种懵懂天真的可爱,孩童和少女般的稚嫩褪去,剩下的是疯狂与崩坏。 “你帮我们,没有站着他们那一边,所以你从心里不认可这个世界,你可以坐视不管,可你参与进来了,无论理由是什么,我信你有悲悯之心。” 章寒居不认,“你不要将我想得太善良,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你与那个操控我们身体的世界之人,有密切的联系,如果我们有任何异常,你都会报告给他们,是不是?” “当然,可以说我是他们的鹰犬。”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章寒居不避讳,“很多钱,很多。” “多到你花不完?” “那也不是,多是多,还是能花完的。” 邹秋月天真的脸庞上挂着不符合她人设的狂热之笑,“你想要的只有钱吗?” “我这个人爱财如命,惜命如金。” “那么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只有钱和命了。” “嗯,很正确。” 邹秋月笑了笑,“我记得你这番话,也有人说过。” 章寒居不以为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吧,爱钱惜命。” “不,是来自你那个世界的人,说过这话。” 章寒居想起那群嗜杀的怪物,“他们的欲望除了钱财,应该还有杀戮吧。” 她摇摇头,“有一个人,他是不一样的。” “什么人?” “一个……已死的人。” 章寒居不愿意和她打转了,“我们该回庄园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去。” 邹秋月说,“他没有名字,他的代号是002。” 沙石上脚步停顿,章寒居僵硬地转过头,“002?” “你的代号又是什么呢?003吗?” 真被她说中了。 人物设置得逼真也就算了,不该让他们有超越人类的智慧,否则就是灾难了。 “002号是怎么死的?” 邹秋月说,“你开始好奇了,这是件好事,说明我有可以和你交易的筹码了。” 章寒居说,“算了,我无所谓,无论002存在与否,和我都没有关系。” “当真没有关系?” 章寒居嘴硬,“我不会在这里很久,游戏结束,我自然离开,所以发生什么,都不会让我停留。” 她成竹在胸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得意的笑,“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要为之停留的人?” “没有。” 邹秋月说,“你不诚实,那我们没有交易的必要。” “我本来也就没有和你谈的意思。”章寒居骨子里还带着一种高傲,在她面前的不过是游戏人物,她才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这些人不过是代码,是虚幻的存在。 她比他们的等级高。 她可以对他们怜悯,但他们要是想与她齐头并进,那不是她想要看见的,况且当她发现他们的智慧可能远超过她,能抓住她任何马脚的时候,她就有些慌张了,不过不肯外露而已。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卑劣。”邹秋月看穿了她。 “你怜惜我们性命的同时,憎恶那群人的滥杀,可要是真让你投票,允许我们有和你们一样的权利,我想,你肯定不会投赞成票。” 章寒居恼羞成怒,“又如何?我愿意帮你们是因为我还没那么泯灭人性,不像是他们……” “所以我要对你感恩戴德?” 邹秋月说,“不要妄想,我记得每一次你们对我所做的,他们是畜生,你们一样是。” 章寒居辩解,“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杀过我们?”她试着说服她,“是你的同伴将我们制造出来,这个罪恶世界,也是你们的杰作,你们在这里释放非人的欲望,可怖的杀戮快感,你无需否认,你也是帮凶。” 章寒居急得想要跳脚,“你凭什么那么说我?就因为我不想帮你?你这是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你如果放弃你那似有似无,貌似存在的正义感,我就认同你是无道德的人,自然也绑架不了你。”她知道如何刺痛章寒居。 终究是她服软了,“我可以帮你隐瞒,但你要告诉我……” “我会告诉你002是怎么死的。” 章寒居说不,“我要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章寒居更在意的是这个,“你不怕死了?” “我不会死,因为我的同伴,我安全着呢,不过我想要知道你的计划。”她从不曾怀疑自己的后背会来刀剑。 “毁灭即拯救。”邹秋月说。 “啊?” “自我即神明。” “呃?” 章寒居联系了一下上下文,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很快明白了,“你要杀了庄园所有人?停止这场游戏?” 邹秋月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章寒居叹了口气,“呼——如果你想要这么做,随你。” “你是什么意思?”邹秋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对面这人却不认。 “我意思是,你都可以试试,怎么停止日出游戏,我也很好奇,除了被猎人全体杀死外,还能有什么破局办法,我等着看。” 更可能的是游戏重开,章寒居觉得,只是这个疯魔的邹秋月不一定愿意听她的。 两人重新上了车。 这次是邹秋月开车,章寒居坐在副驾驶上,“你车技不错吧,别没等我们到日出庄园,半路就摔下山涧了。” 邹秋月没有说话,猛地往后一倒,嗡嗡——车轮碾压在死去的邵泽头上,将他碾压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你是故意的?” “你猜?”邹秋月说。 章寒居向车窗外面看,邵泽的尸体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你丝毫不在意邵泽的死?因为你知道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活过来?” 邹秋月说不是,“他的生死我不在意,是否能复活也和我无关,我要的是终止这个世界,结束我变成傀儡的每一刻。” 章寒居展开了屏幕,顷刻间改了心意,“我很想帮你,可你刚才开车碾压同伴的行为让我很不耻,我想你得重新进行维修。”她没法子和疯子合作。 话刚说完,邹秋月就从驾驶位上消失了。 章寒居换了位置。 屏幕那边是钟星封,“毁灭即拯救,有点意思,不过,我即神明,实在笑话,毕竟我们才是那个世界的神明。” ------------ 第三十章 于心不忍 没成想她到的时候,别墅中已经到了沈添欢和徐飞扬。 徐飞扬来为她开门,其实从落地窗里面就能看见直驶入庄园的章寒居了。她下车,将腰间的手枪掏出来,谨慎极了。 然而,沈添欢只是静静地看着。 徐飞扬坐在他身边,手里的一杯红茶还没有喝一口。 “去,给她开门。” 像是个指令,准确来说,像是命令。 “像你之前一样。”他合上一本园林杂志。 徐飞扬开了门,“是你,没想到在我们之后,居然是你。” 章寒居追问,“你以为是谁?杨佳佳?” 徐飞扬说当然,“你动作一向没有她快。” 章寒居劝告他,“在你夸奖一个女人的时候,应该是在她面前。” 徐飞扬点点头,“学到了,那你在说一个男人的坏话的时候,是在他背后吗?” 章寒居摊手,“我可从没有说过你的坏话。” “我呢?” 徐飞扬让开,她看见了沙发前的沈添欢,“你们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徐飞扬急忙说,“可不顺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着我们,每次我想报警,都不成功,就这样,他们一路把我们逼回了庄园。” “不管怎么样,恭喜你们了。”章寒居别有他意,低垂眼眸倒了杯水喝。 沈添欢问,“对了,你路上看见了邹秋月吗?” 章寒居说没有。 “我没有看见她。” 她正喝水,忽觉脚背一重,低头一看,是只白色兔子,红眼睛,跟个白色棉线球团一样窝在她脚边。 “哎,有只兔子。” 徐飞扬开始向她抱怨,“都是沈添欢,路上碰见这只后腿受伤的兔子,他非要带着它,你都不知道多麻烦,它还到处拉屎。” 沈添欢走了过来,抱起兔子,手掌轻轻在它头上抚摸,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的光芒让章寒居觉得自己是在看嫦娥抱着兔子,摇头无奈,“你们逃命还救兔子?真善良。” 沈添欢坐回了沙发上,将兔子放在腿上,“等它好了,我会放它回去。” 这些人里面,要是非按照怜悯心程度打分,肯定是邹秋月大于沈添欢大于徐飞扬大于邵泽,排最后的定然是杨佳佳,那她自己给自己打分呢?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能给出答案。 邹秋月的话让她对自己产生的动摇,她说的话章寒居也曾对自己说过,或许在她心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多么道貌岸然,既无法做到彻底袖手旁观,也没办法摧毁这个荒唐的游戏。 她从来无法与他们站在一起。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他们在等待其余猎物,而猎人们,似乎也在等着。 章寒居也有些累了,坐在沙发一侧逗着沈添欢怀里的兔子,“你觉没觉得这兔子好像很有灵性?” 沈添欢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它的眼睛好像很忧伤。” 沈添欢揉着它的耳朵,嗟叹,“不过是小兽,哪里有什么忧伤的情绪,是人赋予它的想象罢了。” “你不信万物有灵?”章寒居问。 “也许吧。” 操控6室内,一个白大褂女孩正在平板上操作什么。 此时白色沙地后面的一只兔子死去了,而转瞬之间,仅一墙之隔外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顿时焕发生机,飞快的蹬着腿,想要摆脱脑机。 女孩见状惊喜万分,拔下脑机,抱起了兔子藏在白大褂下面,这兔子形体较小,要是她小心些,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就在她想要走出去之时,耳边传来一阵争吵,细细分辨是日出游戏项目组的人。 安双愤怒道,“她不找我我就不能看见她的情况,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不一样,都过去了这么久,她还不联系我,我又没有权限登录用户后台,万一发生了什么,你负责得了吗?” 叶旭阳说,“邹秋月已经维修好了,她的定位加强,所以就算我们接收不到003号的信号,也能知道邹秋月所在的位置,她既然还在,那003号想一下也是安全的。” …… 争吵几分钟后,他们终于从走廊离开了。 她蹑手蹑脚往外走,轻吁了一口气。 周围并没有人,今天轮值的是她,这是最好的机会。 扭开米白色的门,外面是一扇人脸识别的玻璃门,她晓得所有需要验证以及监控所在。 刚回身关了大门,外面的玻璃门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她认出了那是谁。 是情感意识设计组长,叶旭阳。 她脑子一热,就要往刚才那扇门里跑,岂料玻璃门已经慢慢开了,叶旭阳慢慢逼近她。 “这个时候,你该下班了吧?”他笑问。 她点点头,将兔子揣紧了,只是这小家伙实在不听话,不断用脚踹她,“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器材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 “对了,上次的动物实验样本,你都收拾好了?” “嗯嗯,都弄好了。” 他飞快推开她身后的门,“你手脚不干净,最好在公司没有发现前跟我进来,还能保证你不被起诉,否则就凭你犯的错,你要有牢狱之灾了。” 无奈,她只好跟着他走了进去。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整天摸鱼,吊儿郎当的情感意识设计组长会这样聪明,一下就能看穿她的心虚。 叶旭阳走到兔子尸体旁,那是个小小的中间地带,他在苍白的灯光下看着那具兔子尸体,“死了?” “对。” “拿出来吧。”他说。 她还装傻,“我不明白。” “你以为我瞎子,你的衣服里面动来动去,别说你是在玩什么情趣游戏。” 她脸上飞红,掏出了兔子,“是这个。” 叶旭阳一看便明白了,之前也有人尝试做过这种傻事,“这兔子哪里来的?” 她说,“日出庄园附近的小动物虽然都是我们这组人做的,也能检查动物情况,可这只兔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了,它是我设计的,是我第一个作品,它的后腿伤得很严重。” 她宝贝一样递给叶旭阳,“它是我的心血。”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的游戏意识取出来?” “我怕它伤情严重,一般他们处理这种受伤的小动物,都是按照程序自行发展,要是它不能好起来,就会死掉,我是创造它的人,所以,我根本看不了它在游戏里死掉。” 叶旭阳捧着柔软的小兔子,它正懵懂打量四周,像是个刚降生的孩子。 “这次没有人发现,你该庆幸自己没有走出这个房间。”叶旭阳说,“下次不要犯这种错误,所有人都知道,日出游戏中的任何人物或者角色都不能逃离游戏世界,否则会捅出漏子,我们都会完蛋。” 她不肯,“只是兔子不是人,我不会将人物npc带出来,我知道那样不对,可它只是小兔子,不会影响他们的游戏进程,求你了,叶工。” 叶旭阳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开心地笑了,“谢谢叶工。” 叶旭阳环握住兔子的腰部,往前递去。 咔嚓—— 他狠狠一握。 她瞪大了眼睛,“你——” 叶旭阳将带血的尸体放在她双手上,笑眯眯说,“拿好。” 接着打开屋内的水龙头,此时室内安静得很,只有她的抽噎。 “你答应了我,你明明……明明答应了我……” 叶旭阳洗干净手,又拿酒精消了毒,好像摸了什么很污秽的东西。 “哦,我答应你什么了?” ------------ 第三十一章 一根断指 “你知道七情六欲是哪七情,哪六欲吗?”徐飞扬问章寒居。 “我不知道,你别跟我像上语文课一样,我对这些知识不感兴趣。”章寒居回答。 她撕开了一开始来到这里的面具,露出赤裸裸的面孔来。 沈添欢抬了一下手,“你们说的,我能参与吗?” “当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章寒居实在受不了这两个npc了,杨佳佳到底什么时候来,她跟这两个人完全没什么共同语言。 沈添欢说,“七情是人的七种感情,一般指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中,佛教指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六种欲望,算是说人的各种欲望。《吕氏春秋》提出六欲的概念‘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 徐飞扬问了她一嘴,“哎,章寒居,你觉得没有七情六欲的人,算是真的人吗?” 章寒居不知道他为什么非问她这个奇怪的问题,“当然不算,人是有感情,意识的高级动物,要是没有情感,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沈添欢表示赞同。 徐飞扬放回了那本经书,“这里的书真杂,什么都有,不知道是谁整理的。” 说话间,邹秋月从楼上缓步走了下来,“估计是之前来参加日出活动的人吧。” 章寒居一愣,她怎么会从那里走出来,“你……你回来了?” 徐飞扬笑说,“她不是刚刚和你一起回来,先上去换了一身衣服吗?” 章寒居知道自己的记忆系统和他们不一样,也没有辩解,“哦,我忘了。” 邹秋月快步跑了过来,“咱们晚上做些什么好吃的?”她牵起章寒居的手,亲切如故。 章寒居想起她微笑间一枪崩了邵泽,又倒车回去碾碎了他的头,现在再看见她这天真可爱的微笑,只觉得暗藏了杀机。 她得来试探一下,“来的路上,你说要和我谈一笔交易,你还记得不?” 邹秋月很疑惑,“什么交易,我怎么记不得了?” “那我可能是记错了吧。”章寒居还没放下心来,不知道她这次维修是否真正恢复了正常还是她在装傻,这群游戏npc她总觉得智力不亚于人类,尽管他们是出自人类的手,可说不定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徐飞扬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是在等什么?” 他问出了一句最关键的,设定要求他们在这里等候,也许等候的是死亡,章寒居不确定。 她转向问沈添欢,“你的那只兔子,跑到哪里去了?” “哎,有兔子吗,我怎么没有看见?”邹秋月好奇四处寻找。 沈添欢叹了口气,“本来要为它重新包扎,它跑得太快,一下子溜走了。” “是跑回林子里了?”邹秋月问。 沈添欢说不大清楚,“我没有立刻追出去,所以它跑去了哪里,我没有看清,应该是回家了。” 门铃响了,再次响起。 “我去看看是谁。”邹秋月说。 沈添欢和她一起。 “枪。”章寒居丢给了沈添欢,又被他丢了回来,“我有一把。” 章寒居收好了。 从猫眼看,大门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蓝天和碧绿的远方丛林。 “好像没有人。”邹秋月回头对他们说。 徐飞扬掐指,装作了然于胸,“不是什么好事,建议不要开门。” 章寒居已经拔枪了,“也许是杨佳佳。” 徐飞扬说,“还有可能是邵泽。” 邹秋月点点头,“对,可能。” 沈添欢将邹秋月拉到身后,自己一手开门隐在门口,一手已经握紧了枪。 猛地一拽。 是个披萨盒子。 “这里还有人送外卖?”邹秋月探出头来。 徐飞扬提醒,“当心有炸弹,不要乱拿东西。” 章寒居丢过去一只筷子,“挑开,看看是什么,做鬼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沈添欢便拿起筷子去戳披萨盒,灵巧的手很快打开了纸盒的盖子。 放在披萨盒中间的不是什么水果披萨也不是牛肉披萨,而是一根手指。 银色戒指闪闪发光,套在断指上。断指旁边还放着一个黑色对讲机。 “是什么?” 邹秋月怕得发抖,“手……手指。” 章寒居走了过去,“是杨佳佳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 沈添欢替她回答,“因为那戒指就是杨佳佳的。” 利刃破风之声悄然袭来。 沈添欢一把揽住身后几人,将他们往门后推,那只利箭便错过任何人的血肉之躯,直勾勾定在了墙壁上。 一张纸条从墙壁滑落。 徐飞扬捡了起来,读着纸条上的话。 “杨佳佳在我们手中。” 这下好了,邵泽死于邹秋月之手,杨佳佳也被抓了,他们四个不用再等候了。 沈添欢关了门,“现在情况不乐观。”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没人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章寒居也在思考,现在有两条路,第一,等到天黑,只要庄园里有猎物,他们就会回归原样,邵泽和杨佳佳说不定都能回来。 可是上次他们回来是因为已经死了,系统重置死亡npc,但杨佳佳是被抓住了,他们没有杀她,只能拿一根手指来威胁众人,如果系统保持原样,只能恢复死亡之人,也就是说只有邵泽能回来。这一群人依然是猎物,失去了与猎人同等级的npc隐藏用户,那他们也只有抵御自保的份儿。 什么时候猎人玩够了,他们才能重获自由,要是有杨佳佳,他们就有反杀的底牌,不用坐以待毙。 第二,现在与他们斗智斗勇,救回杨佳佳,最好能在救她的时候背水一战,顺手杀了猎人组,直接结束第二轮逃亡游戏,进入第三轮,离彻底结束日出游戏更进一步。不然就将杨佳佳暂时带回庄园,邵泽也能恢复正常,所有人会重新聚集,那时候再商量下一步反杀计划还是抵御计划由众人共同决定。 徐飞扬认为不该去救杨佳佳,“我们现在不知道对方实力,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出去就是找死。” 邹秋月反对,“她是我们的伙伴,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她的手指都被剁下来了,现在可能就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 第三十二章 营救进行 不管怎么样,最好的办法就是投票。 四个人,四票。 一人写下一张纸条放在原木色塑料抽纸盒里面。 抽纸盒在章寒居手中晃荡了几下,“超过半数赞同营救她,我们就启程。” 她倒出了四张合拢的纸条,暂时没有打开,因为对讲机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杰克。 “杨佳佳现在距离庄园五百米,被绑在树上,脖子套着一根松垮的绳子,另一端系在埃里克的车尾,车子一走,她就会被勒死。” 徐飞扬拿过对讲机,“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等我们找到帮手,你们必死无疑,罪加一等,杀的人越多,你们身上的罪孽就越重。” 对讲机那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章寒居拆开了纸条。 四张都是赞同。 她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他们的决定到底是他们内部系统自行运转得出的想法还是程序员为他们的设定的呢,现在这个情节,也在项目组的计算之中吗?无人给她答案。 很明确了,章寒居住展开纸条,“那就离开这里,去救她。” 她拿过了对讲机,“我们会去救她,不过我们要救的是活的人,要是死了,那就毫无价值了。” 邹秋月也说了一句,“对啊,千万不要伤害她。” 还有一会儿就会天黑,深谙规则的章寒居此时陷入犹豫,如果一直留在这里,只守不攻,就能度过这个黑夜,一夜好睡。 但那只是止步不前,游戏会继续下去。 “我们走。”章寒居说。 四人都带好了武器。 出庄园,天色还是半昏半明。 等他们走入密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连林中的路都看不清了。 幸好沈添欢带了手电筒,他正要打开,被章寒居拦住,“不要开,除非你想我们死。” 徐飞扬轻叹一口气,“她说话有时候还挺有道理,我们就摸着黑走吧。”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 林间有远处传来的尖锐笑声。 哈哈哈哈哈! 咻咻,几盏车灯的光足以照亮这附近了。 天确实是彻底黑了。 每辆车前面都站了几个人。 杰克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双腿分开,“好久不见啊。” 章寒居向前走了一步,“又是你。” 将她拿手铐锁在饭店,又逼迫弟弟杀了她,这个杰克,总能踩她底线,让她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一个人能被她厌恶成这样,也算是他的本事。 埃里克打开手中的手电筒,朝头顶一照,黑暗中原来藏着被绑住双手的杨佳佳。 她的手被绑在树干一侧,被吊了起来,脖子上有个麻绳编成了套圈,将她与一辆车连了起来,现在只要车子启动,往前开数米,她的脖子就会被绳子勒断了。 埃里克指着沈添欢和徐飞扬,“你们滚出来,我要杀了你们。” 徐飞扬苦笑,“不是吧,兄弟,你抓住我折腾一阵,好不容易我们才逃出来,你这追到这里还要杀了我们?” 章寒居认识这个人,当时在她背后给她一枪的人,“是你啊,你那‘可爱’的妹妹呢?” 不提还好,埃里克听到她这话顿时暴躁起来,“你们杀了我妹妹,逼迫她下线了。” 章寒居回身悄咪咪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她可不信,npc不能杀死游戏用户,他们哪里来的本事? 徐飞扬说,“反正不是我杀的,谁知道她怎么死的,猛得跟一头牛一样。”说起来他还后怕。 他想起埃里克和塞姆猎杀他时的恐惧,但细细一想他们抓住他之后发生的事,却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竟记不得后来了。 记忆的碎片涌入眼前。 鞭子。 蜡烛。 女孩的呻吟。 洁白的肌肤。 拼命收拢在他脖子上的双手。 还有什么? 他努力想要记起来。 “这世界不过是我的一片乐园,你也是我的玩偶。” 塞姆说。 “你真是个合格的娃娃,让我很满意。” …… “喂!”邹秋月戳戳他,“你想什么呢,那么痴迷,现在不是你走神的时候。” 徐飞扬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埃里克打开车门,“我要他们两个现在就死,不留到明天。” 他已经决定启动车子了。 才往前开了一点,树上的人便从昏迷中剧烈挣扎起来,众人看不见头顶黑暗处她的神色,只听得窒息的人临死前的呜咽与不甘。 “那么,是你们两个谁的杰作呢?”他在逼问。 沈添欢还没有开口,就听得徐飞扬说,“是我,我杀了她。” 杰克的目光却转向沈添欢,“不是你吗?” 沈添欢闭而不答。 眼看车子越来越往前了,邹秋月在章寒居身后拍了好几次她的肩膀,“快救救她,想想办法。” 章寒居心道,我又不是聪明的一休,圈着脑袋就出来一个主意。 “杀了他们两个,你们就会放过杨佳佳?”章寒居问。 杰克举起对讲机对车上的埃里克下了命令。 车子又倒回了一些,能让她喘口气。 “要不,你来动手吧。”杰克指了指章寒居身旁的伙伴。 章寒居说当然可以,“不过刚才你们开得太远,你听,现在都没什么挣扎声了,要是杨佳佳死了,我们不是亏了?拿两个活人,换回一个死人,不值当。” 埃里克打开车门跳下车,“别听她鬼话,我心里有数,她肯定没死。” 杰克伸了伸手,果然有其他人放下了杨佳佳。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已经见血了,周遭紫红,瞬间的缺氧让她脸色比平时黑了很多,两只眼睛有些许向外凹陷。 杨佳佳的声音哑了,“一群白痴,谁叫你们来救我。” 埃里克走到杰克面前,“现在是团灭他们的好时机。” 杰克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那么容易就死了,我们还玩儿什么?” 埃里克被他这话堵死了,他想为妹妹出气,又跨不过杰克这座山。 沈添欢说,“如果我们立刻死了,那你们其他队友,也没有玩的选项了。” 章寒居警惕起来,沈添欢这话不像是个npc能说出来的。 “其他队友?”杰克站了起来。 “埃里克应该很清楚,他在等候谁。” 沈添欢说。 杰克侧头,眼中是不屑,“你说说,你在等候哪个人?” 埃里克吞吞吐吐,“没有,我谁也没有等。” 徐飞扬脑中的按钮被一双无形的手按动,他沉声说,“拉尔夫。” 一听到这个代号,杰克立刻被激怒了,他反手就是一拳,打得埃里克退后好几步,“早知道就不该带你进来,你总是让人倒胃口。” 埃里克还想解释,杰克拔出枪,“既然你不想和我们玩这场游戏,你就退出吧。” 砰! 杰克俯身擦去靴子上的血,“好了,伙伴们,现在我们继续玩儿。” 邹秋月低声说,“疯子。” 章寒居握紧了手枪,低声回应,“一个聪明的疯子让人头疼,可要是愚蠢,那就无碍。” ------------ 第三十三章 古老游戏 杰克抽出一把匕首,走到了杨佳佳身后,“不如这样,今晚我们先玩一场狂欢派对?” 说着,他的匕首挑破了杨佳佳的一颗扣子,那禁欲又清冷的姑娘多了几分慌张,这是杰克想要看见的。 杰克有些狂热,“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他匕首直指杨佳佳的胸膛,“就在这里。” 他猛地一刀下去,鲜血顺着匕首和一道匕首划开的伤口向下滴落。 杰克的舌尖舔过鲜血,唇间殷红,他的舌头沉迷于这鲜血的味道和杨佳佳温热的肌肤。 “你和上一个测试员一样,选择站在猎物那边,可你知道他输得多惨?不如这样,你加入我们,我带你玩点捕猎的游戏,就像在草原上猎杀狮子,你不喜欢这种感觉?” 章寒居忍着恶心,无奈说,“你时常这样玩儿吗?” 杰克的匕首冰凉,从杨佳佳的脖颈前摩挲,“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按照一贯的游戏步骤来。” 章寒居数了数,“你们现在男士有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女士呢,好像只有一个,两个……哦,六个,那加上我们三个,也不过是九个女性,男女数量不平。” 杰克有些开心了,“你比上一个测试者有意思。” 章寒居摇摇头,“这话好像是贬,不是夸赞。” “我觉得你好像太把这里当一回事了。”杰克对章寒居说。 “怎么说?” “这里是游戏,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随意点,道德标准低一些。” 章寒居摇摇头,“啧啧,你说什么呢,朗朗乾坤的。” 她的目光一边注视着杨佳佳,希望她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太追求一对一了,在这里,一个男的可以拥有很多女的,同理女的也能拥有很多男的,你们这些npc参与这场游戏,不就是在玩儿男男女女之间那古老的游戏吗?” “你说的古老的游戏,是爱情?”章寒居问。 “如果你想这么认为,当然也可以。” 杰克松懈下来,章寒居也松懈下来。 忽然,章寒居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徐飞扬连忙按着邹秋月的头伏在地面,沈添欢和章寒居也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声枪响也让对面一乱,就在这个间隙,最靠近杰克的杨佳佳迸发强大的力量,小腿一踢,将杰克踢得一歪,她不放过一个机会,握住刀刃便夺走了匕首。 只是来不及砍断绳子,她只能两只手倒换刀锋和刀柄方向,在空中一转,几秒之内就扭转了局势。 匕首指向杰克的喉咙。 章寒居忍不住叫好,“杀了他,现在就能结束。” 她从树后走了出来。 杨佳佳却挟持他走向远离猎人们的方向,“都退后,否则我立刻捅进他的喉咙。” 他们并不担心,杰克也是。 “你这招,那位测试员小姐也用过。”杰克微微一笑,借着她的手往前一捅。 匕首不出意外捅进了他的喉咙。 曾在庄园前方窥探详情的猎人立刻反应过来杨佳佳曾杀死过他们其他同伴,这时候他才认了出来。 可杰克已经自大的杀死了自己。 枪声响起,树林在黑暗中隐藏无数杀机。 混乱中,章寒居冲到了她身后,递给她一把枪,却摸到她只剩下四根手指的右手,心脏一抽,“这个给你。” 沈添欢和徐飞扬攻击着猎人,为章寒居和杨佳佳的进攻打掩护。 章寒居又为杨佳佳竖起一道屏障,她的子弹会让对方几乎受到同等伤害,只是没有性命之忧,她的枪法不大好,但还是中了几个人,猎人一倒地,杨佳佳就跟着射击,一个个让他们下场。 章寒居热血沸腾,“就是这样。” 看来这次一定能直接越过第二轮,开始第三轮,她再也不用跟这些猎人绕圈子了。 岂料这时候杨佳佳却在黑暗中逐步往后退,章寒居抓住她的胳膊,“你要逃?” 杨佳佳不理她,立刻撤退,章寒居眼见胜利就在前方,恨得牙痒痒,“你怎么能走!” 她不断开枪,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藏在各处的猎人身上。 沈添欢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我们快撤。” 章寒居不愿,“明明我们就快结束战局了。” 她正在气头上,徐飞扬走过来,“你再不走,自己死在这里吧。” 沈添欢强行扯着她往后退,“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回去慢慢商量。” 几人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庄园前,黑夜里几乎辨不清方向,幸好邹秋月在后方转移的时候没有迷失方向,在最面前顺利带领他们回来了。 杨佳佳一脚踢在庄园的大门上,“让我们进去!” 章寒居的怒气全部爆发了,抓住她的领子问,“为什么不直接杀光他们,我为你护卫,我们合作一定能杀光猎人,第二轮直接结束。” 杨佳佳也不甘示弱,反手推她,她胸口前的伤口才刚刚止住血不流淌,现在剧烈奔跑后又开始渗血了,“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懦夫,你就是个临阵逃脱的懦夫。”章寒居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她身上,“擒贼先擒王,我们都杀了杰克那个蠢蛋,直接顺手杀了那些剩下的人,不是顺理成章吗?你退个屁啊!” 争执不断,杨佳佳在她面前并不气短,相反也理直气壮。 吴管家就在这时走了出来,大门打开了。 她向前微微点头,“欢迎各位回来。” 见她出来,几人以为她是出来开门的。 吴管家说,“我们的规则如下: 1,无论白天发生什么,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日出庄园,不能游荡在庄园外 2,晚餐食材自选自备,庄园事务自行安排 3,三次互动之前,禁止透露自己能力 4,三次互动之后,将进行最后抉择,男女配对成功or失败 5,三次夜晚情书投递,只能给一位送信 6,除了最终抉择,相处期间不能直接对异性告白 7,不要相信任何人,最终胜利者将会有两人或者一人 还记得吗?” 杨佳佳不耐烦,“所以呢,现在我们不是晚上回到了庄园?让我们进去。” 吴管家摇了摇头,“这里是指天黑即为晚上,天黑那时你们没有回来,错过了回家的时间,所以现在,祝各位好运。” ------------ 第三十四章 无法面对 徐飞扬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是现在出来跟我们说,叫我们在外面自生自灭?” 吴管家笑了笑,并无怜意,“天亮你们就可以进来,不过不一定安全哦,深夜回来,是被禁止的,天刚黑刚入夜那时也是可以回来的,看你们的需求了。” 邹秋月急得快哭了,“我们的需求就是现在进去,你知道我们经历什么,现在又累又渴,只想进去休息睡觉。” 吴管家摇摇头,徐飞扬和沈添欢还有邹秋月紧紧跟在吴管家身后想要一起进去,结果刚踏过大门那道线,就自动退了出来,怎么都进不去。 几人到了现在,都疲惫至极,在林中枪战,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全身而退,一个战友都没有在枪战中牺牲,现在到了门口反而进不去了。 章寒居忍无可忍,怒气积压到这一步,她反身狠狠一拳打在杨佳佳脸上,“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进入下一轮了!” 杨佳佳不客气,用那只剩下四根手指的拳头还给了她一拳,“他们因为是游戏人物,所以愚蠢,这是他们的身份限制,但你呢,你是外面世界的人,可你居然会相信到了下一轮会更简单,你比他们更蠢。” “我不管简单还是难,我就要直接到第三轮,结束这狗屎猫尿一样的日出游戏。”章寒居吐了一口血水,舌头抵住出血的口腔一侧,尝到了血腥味。 “随你,我要留在第二轮,杀了杰克,剩下的人都不会是我的阻碍了。”杨佳佳自有她的打算,章寒居想要控制她简直痴人说梦。 她大怒,“你是什么意思?哦,你还没有放弃要去日出边界?” 杨佳佳说,“我早就可以回到这里跟你们会合,是我自己不愿意,你以为你们顺利回来是你们的本事,可我告诉你,留在这里配你们和他们玩这弱智的游戏,老娘不愿意。” “对对对,你就愿意去那虚无缥缈的地方找你虚无缥缈的梦。” 杨佳佳也被她这话激怒了,“这个游戏的边界真实存在着,不是虚无缥缈。” “你有病就去疯人院,来这个游戏干什么,杀来杀去,你喜欢干这个解压?”章寒居说。 “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们都是来这些发泄自己的低级欲望,可我,我告诉你,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真正的自我。”杨佳佳扬起下巴,擦了擦嘴角的血。 章寒居已经懒得和一个疯子争辩,走到了一边。 邹秋月想要跟过来,她始终不明白他们两个在争执些什么,其他人也没有阻止,只是站在一边看戏。 章寒居伸手制止她,“别跟着我,我想自己待会儿。” “可是万一那些人追过来怎么办?” “我有枪,不会走远。”章寒居回头对她说,已经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她走到了庄园外的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休息,展开了联络屏幕。 “我好累啊。”她对安双说。 安双揉了揉熬夜的眼睛,一直轮值夜班,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还耐着性子说,“怎么了?”这里没人,她打算抽烟,又怕叶旭阳那小子中途回来盯梢。 正要读取她的记忆,被章寒居拒绝了,“你别麻烦了,回头再读取记录吧,你那边是晚上?” “嗯,你那边好像也是晚上。”安双说。 “对了,我的钱,你都花了吧。”她泄气。 安双心里郁闷,“你真不回来了?” 章寒居原本还在回去和留下两者之间摇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觉得我出不去了。” “别胡说八道,等三轮结束,你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你摆庆功宴。” “老大他们都去吗?”她问。 “老大去不去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揪着我那组长一起去。” 安双想起来章紫阳,“你还……回家去吗?” “哪个家?”她已经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了。 “有章紫阳的那个家。” 章寒居现在的大脑实在累了,“回头再说吧,这边庄园处理完,我就回去看他们……其实我也很矛盾,一面想要在章紫阳和妈妈这个美梦中活着,一面又想要回到真实世界拿着那笔钱重新开始。” “梦都会醒的,过去不能追,我们拥有的只有当下和说不准的未来。”安双再次提醒。 “我知道啊,所以我离开那个虚假的家和章紫阳之后,我又觉得我不该沉浸在美梦里,我现实中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地方没有去,有了那笔钱,我能做很多很多以前想要做的事。” 安双叫她放心,“你的钱我给你存着呢,别担心,你什么时候回来想花,我给你计划着,对了,老大给你涨了薪资,是之前的20%,我也给你存起来了。” 章寒居跟她说了几句话,心情好了一些,“安双,还是你最好,我又想回去了。” 她劝她,“所以啊,你尽快完成三轮测试,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回头再说吧,我得回去了。” 一夜无眠,清晨病房里的仪器声还在运转。 安双将新鲜的花替换昨日的,花瓶里的水也换了新的。 她睡的这张床很大,毕竟和普通的病人不一样,整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这里是新夏的私人医院。 安双觉得很困,她躺在好像熟睡的了章寒居身边,慢慢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在这个孤寂的世界上合拢自己,不再失去。 她看见了她断了的手指,看见她苍白的脸颊,逐渐消瘦的身体。 她再也不能某个时间点蹦出来吓唬她,或是背着包悠然在各部门晃荡等她下班,或是拿着水杯路过她的部门在她桌上放一堆糖果和蓝色包装,她至今不知道品牌名的一种海盐饼干。 章寒居的手指其实很细长,少年时期她一度以为章寒居能成为一个钢琴家或者大提琴家,因为她注意到很多音乐家的手指都是纤细修长的。 只可惜她没有成为音乐家。 她的手指截断了几根,以后抓握东西说不定都很难。 等她醒来,给她安装机械手指吧,现在很多公司的技术都十分成熟了,就是不知道她到时候愿意不愿意。 章寒居不怎么喜欢金属与肉体结合的设计。 她看了一会儿。 想起她说的那句,“安双,还是你最好,我又想回去了。” 她没法子立刻应和她说,好啊,你回来最好,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想不想让她回归这具身躯中。 悄悄又走了出去。 关了房门。 安双才敢屈膝在走廊间痛哭。 这是章寒居出事后她第一次放声大哭,原本她以为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骗自己说章寒居只是去了一个地方旅行,等她回来一切如故。 可真当她走近章寒居,她发觉自己竟无法面对这样的章寒居,心痛得无法抑制,所以匆匆逃出来了。 叶旭阳将那没有关好的门轻轻合上了。 医院的金属长椅有些凉,他坐在安双身边,递了张纸巾过去。 “谢谢。”安双声音发闷。 “我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哭呢。” 安双说,“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叶旭阳问,“也是唯一的朋友?” “现在这个社会节奏这样快,说一句话,见一次面,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就能说是朋友了。可在我这里,那些都不算,我的朋友,只能是时间洗刷下剩下的,唯一的那一个人。” 叶旭阳侧头看了她一眼,“你瞧我们能做朋友不?” ------------ 第三十五章 醉翁之意 吧台边的五个座位,中间空了一个,左边已经坐了两个男的,最右边坐的是叶旭阳,他已经喝完了第三杯了。 他撑着有些沉重的头瞥向那两个性取向为少数的人,一口气喝完了又一杯。 钟星封抬了抬手,“老规矩,谢谢。” 他拍了拍他肩膀,“今晚你该加班的,怎么跑早了?” 叶旭阳闷声,“钟星封,你认识我多少年了?”他喝多了些已经开始说话不大利索了。 “从入实验室开始,到今天也有九年了吧。” 钟星封接过自己的酒,“不要给他倒了,他已经喝得太多了。” “你别管我,叫我喝两杯吧,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钟星封慢慢喝了一口,他不大喜欢喝醉的感觉,向来浅尝辄止,“随你吧,一会儿我叫代驾送你。”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他揽住他,把自己杯子里的倒给他,也不怕他嫌弃。 钟星封推了推眼镜框,“帮我换一杯。” “好,谢谢。”他换了杯新的。 “你……你他妈就得喝我这杯。”他耍无赖。 钟星封实在没有办法,早知道不来了,硬着头皮喝了,“你够了,别胡闹腾了。” “男的就该喜欢女的,长腿的,瓜子脸,大眼睛,大胸,谁他妈会喜欢男的啊,脑子有毛病了。”叶旭阳敲着玻璃杯,眼神已经迷离。 钟星封笑问,“你想说的是女的为什么会喜欢女的吧,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怒气冲天,“行行行,你都行,你什么都能一眼看破,读书你比我考的分儿高,工作你比我先晋升,谈恋爱你一步到位。” 钟星封懒得和他计较,“你喝多了,早点回去吧。” “你先别走,跟我唠会儿吧,我心里苦。” “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今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跟安双说我心里话,你知道她说什么?” 钟星封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她对你没感觉,你就早换人,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真没必要一棵树吊死。” “你是顺利走进了婚姻殿堂,那我们这些门外汉,怎么办?” “我劝你,你又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哎,你说安双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对她不好吗?” 钟星封见他车轱辘话来回说,恨不得堵住他嘴,给他拽回家去,“怎么又说回来了?” “我心里难受。” “就好像是安双喜欢吃菠菜,不喜欢吃大白菜,你说你已经把大白菜外面的烂叶子都剥掉了,只有芯儿了,最嫩的芯儿都放在她面前,你说,她喜欢吗?” 叶旭阳问,“大白菜不好吗?” 他投降了,“别整我。叶子,我说实话,她不适合你,真不适合,我记得我大学同学,有几个还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帮你约出来见一见,要是不成,你想要找年纪小一点的,我去问问老师这几年有没有还单着的学妹,你就是太久没见女的,天天在公司打转,我还不知道你,公司那百来号人,你又看不上。” “我不去,我可是纯爱战士。” “行,你战吧,随你便。” 叶旭阳醒了点酒,“你给我想个办法,我就是非要她不行。” “那我也帮不了你。” 酒吧的屏幕上插播了一条新闻。 “新夏机器人伤人……” 叶旭阳的酒彻底醒了,对视身边的钟星封,“代驾叫了?” 钟星封拿过外套,“走。” 两个人半夜来到了公司。 识别,进入。 上电梯到了三十二楼。 办公室还亮着灯,磁铁旋珠在桌上咔嚓咔嚓转动,老人的思绪没有因这两个人的进入而被打断。 直到钟星封开口,“老师,我们来了。”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一双眼睛依旧烁烁,未有半分浑浊,她正忙着调整一个游戏人物的参数。 “怎么了?” “今天的新闻,老师看见了吗?”钟星封说,“我刚才把链接发给您了。” 银发老者鼻梁上的眼镜已经往下滑落,她就在眼镜上方盯着叶旭阳,“脸红,喝酒了?” 叶旭阳笑说,“是,喝了一点点,不多。” “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星封留下来就行。” 叶旭阳连忙解释,“老师我没事的,酒已经醒了。” 她的眼睛酸涩,点了几滴眼药水,在眼眶中滚动,“他们那个项目,本来就有问题。” “我们需要跟进一下,更新日出游戏吗?”钟星封问。 她摇摇头,“日出游戏和他们那个机器人项目是两回事,我早说嵌入式意识不能用在他们那个开发的机器人项目上,那群商人无利不起早,一个个都是马后炮。” 叶旭阳问了句,“日出游戏之前出了那件事,是不是我们也要对人物进行全面的检查,暂停这个项目,以免出现后续安全问题。” 她的眼睛从他脸上扫过,带着审视,“不用,你早点回去。” 叶旭阳知道她是生气了。 钟星封留了下来,“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存在一定的风险?” “是,我们已经对邹秋月这个人物进行格式化,重新编写这个npc。” “效果怎么样?” “恢复原样了,不过这种觉醒,好像一种传染病,之前也有一个人物发生过这种情况,邹秋月是当时游戏中除他之外,剩下的唯一一个npc,所以我其实也存了一点疑心。” “去测试他了?” “全部测试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生。” “测试员呢?” “跟随她的记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就不用动。”她继续手上,“出去吧。” “还有一件事。” “说。” “现在122场,主要人物下场了,他们申请再次进入,不过这违反规定。” “违反规定就不要做。” “董事会那边为了他,在向我们施压。” 他抬了抬眼睛,已经很厌倦了这种平衡。 ------------ 第三十六章 不战而胜 露水凝结在发梢,衣服上,在野外过了一天的人,每个人都有些潮呼呼的。 几个人昨夜靠在一起取暖,虽然现在的天还不至于冻死他们,可野外降温不是玩笑的。 次日一早,庄园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章寒居从旁边人的肩膀上醒来,懵了几秒钟,看清了朝阳下沈添欢的脸,昨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靠在了她旁边,章寒居的腿上躺着邹秋月,她见状,叫醒了邹秋月,“可以进去了。” 邹秋月刚醒也有些懵,擦了擦眼角分泌的东西,看着打开的大门,打了个喷嚏,双手在手臂上揉搓,“好冷,得洗个澡驱驱寒。” 章寒居看她起来了,自己也想起来,一抖腿,麻木得不能动弹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沈添欢伸出手,“你先站起来适应一下。” 她借着他的手起了身,走了两步才慢慢恢复过来,“谢谢。” 杨佳佳不肯和他们聚集,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休息了一夜,大门一开,她就自己先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章寒居和邹秋月没等回到房间,在大厅中间,一个倒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了,还有一个直接睡在了波斯菊地毯上,杨佳佳伏在餐桌边,烧了一壶水。 徐飞扬见沈添欢走进厨房,跟在后面问,“你要干什么,做饭?” 他嗯了一声,转眼看见章寒居趴在地毯上睡着了,昨晚她不知道做什么噩梦,反复睡着又醒来,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他本想把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杨佳佳在树上不知是不是伤口崩裂,血一滴一滴往下落,犹豫片刻,他将衣服团成一团丢了上去。 “没事,你去休息,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真的?你不累?” 沈添欢开了火,敲开几个鸡蛋,“还好。” “沈添欢,你可真好,我要是个女孩,我就立刻嫁给你了。”徐飞扬玩笑说,“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看上了哪个,我回头我不跟你争,反正也不一定能争过你。” 沈添欢冲了冲手上的蛋液,“你要是不困,可以坐在大厅里休息,要是有人冲进来,你还能跟他们对个几分钟。” 徐飞扬变了脸色,“我还是也去睡个几分钟吧,体力吃不消了。” 他摆摆手,走出了厨房,顺便端走了沈添欢刚沏好的红糖水。 一个小时后,徐飞扬先醒了,见餐桌已经摆了些饭菜。伸了伸拇指,“你是这个。” 邹秋月起来以后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帮你来着,可实在太困了。” 沈添欢说不要紧,“烹饪不是你固定的工作,你没必要内疚,我不是很累,所以能做饭。呃……麻烦你能帮我把后面的围裙给摘了吗?我好像打了个死结。” 邹秋月连忙走到他身后,“我来看看,哦,是个死结,你等下,我来解开。” “昨晚睡得好吗?”沈添欢问。 “这个结有点打死了,怎么都解不开。你说梦?我……我好像没有做梦。” 沈添欢笑了笑,“我以为昨天晚上你反复说,‘我的路从来只有一条’,是在说梦话。” 我的路,从来只有一条。 邹秋月像是个卡碟的DVD机,一字一字往外吐着这话。 霎时间,破碎记忆片段如潮水冲塌堤坝,直填满她这苍白古板生命的每个不受控制的间隙。 “你们在说什么路?”章寒居倒了一杯水,眼睛因为熬夜有些发红。 沈添欢说,“饭菜都做好了,你帮忙把这盘蒜蓉空心菜端过去行吗?” “嗯。”她点点头,走到了他们身边,“怎么了,这是解不开?” 邹秋月的手在死结前停顿,沉默地看着章寒居。 “我来瞧瞧看。” 她试了一下,果然解不开了,“你也是个人才。”她对沈添欢说。 随手拿过一把水果刀,割断了一根绳子,“行,就这么着吧。” 端走了菜,一手将刀插回原位。 几人坐齐,只有邵泽的座位是空的。 杨佳佳指着他的位置,“你们见到他了?” 邹秋月摇头说,“一来就没有见到。” 坐在她身边的章寒居怎么都嚼不断一根菜,心道,“你是轻巧,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丝毫没有罪恶感。” 徐飞扬拍拍桌子,“大家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要是他们再次发动进攻我们怎么办?” 章寒居看了时钟,“离晚上还有很久。” “听天由命。”杨佳佳冷冷说。 “也许,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不再追杀我们了。” 沈添欢天真得有些可笑。 只有邹秋月点点头认同,“可能会。” “要是这样,我们还东躲西藏干什么,你天天总往好处想。”徐飞扬说。 吃完饭,章寒居和邹秋月杨佳佳回了房间休息,不过每个人的枪还在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 章寒居一回房就有人叫她名字,她联络上项目组的人,“怎么,又有什么变化,你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邱韵说不是,“是好事,不是坏事。” “好事?” “对啊,你还不知道,猎人组已经暂时全部退出了日出游戏第二轮,所以你们不会再受到猎人的追杀了。” 章寒居惊喜不已,“真假的?这就不战而胜了?” 邱韵说是真的,“百分百一手消息。” “谢天谢地,那群人真不是好对付的。安双呢,怎么叶旭阳在你身后,安双不在?” 叶旭阳转过椅子,腾的一声滑到了他们跟前,“你找我?” “我找安双。” 叶旭阳说,“她啊,请假了,这几天不舒服在家休息。” “怎么了?”章寒居问。 “流感,咳嗽又厉害了,这不去医院挂水,又休息几天嘛。” “医生说怎么样,严重不?” “没事,小问题,休息几天就好。”叶旭阳的笑不达眼底。 章寒居身心具疲,闭了眼睛倒在床上,“既然他们退出了,那我就放心了。” 叶旭阳说,“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心?” 她坐了起来,“第三轮就要开始了吧?” “很快。” “第三轮是什么?” 叶旭阳神秘兮兮,“在第三轮开始前,会有预演,免得你们不能进入状态。” “预演?什么,约会吗?” “如果你这样想,那再好不过了。” ------------ 第三十七章 三轮预演 收到消息的章寒居一口气跑下楼。 其他人看着她,“怎么了?” 章寒居想分享喜悦,又一时间不知怎么说,摸了摸脑门,“嗐,我瞎乐,没事儿。” 一个人开心了大半天,跑到邹秋月身边,又跑到杨佳佳身边,最后跑到了正在洗刷餐具的沈添欢身边,这人倒真有点泰山崩于前不改面色,嘶,正常游戏的npc被追杀到这个份上,还能回来给同伴做饭洗碗,真牛,不知道这个人物是谁主设计的,内核稳定成这个样子。 “我来洗吧。”她肩膀将他顶了过去,“做饭的人不洗碗,这是规矩。” 沈添欢说不要紧,“我来洗吧,大家都累了。” “我还好啊,不累,你去休息一下。”章寒居说。 沈添欢望见她耳边落下一缕散发,边洗边歌,好像心情很好,“头发。” “没事,不会落在水槽里。”她说。 到了晚上,一行人正在客厅,邵泽忽然从书架旁走出来了,邹秋月便走了过去,“刚才怎么没有看见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果然,项目组的人没有撒谎骗她。 猎人们真的都退出去了。 不过那个叫杰克的看样子来头不小,他一下线,这些人统统都下线了,希望再也不要碰见他了,难搞。 邵泽坐在餐桌边,“还有吃的吗?” 他像是一直都和大家在一起,除了章寒居以外,他们都正常和他搭话。 徐飞扬走到冰箱旁,“你是刚才吃饭的时候没下来吗,我也没有注意这个。” 邵泽从酒柜取了一瓶红酒下来,打开木塞,“嗯,刚才不饿。” 徐飞扬重新帮他做了一份面,“我可真是好心,还给你下面。” 邵泽有点不耐烦,“谢谢。” 章寒居以为晚上又是写信送信的流程,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 杨佳佳擦干净自己的手枪,放置在抽屉一角,“省省吧,第二次互通信已经结束了,不到第三轮不会再有了。” 她顺着问,“那么,等到第三次写信,是不是就是这个游戏要结束了?” 杨佳佳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和你通个消息吧,我们很快就要进入第三轮预演了。”章寒居说。 这个人不是想让游戏停滞在第二轮吗,现在偏偏不如她所愿,章寒居心中有些快意,好像报复了她,她不如意最好。 杨佳佳看白痴一样看着章寒居,“你真的……很愚蠢。” 章寒居不服气,“你说什么都好,我就是要直接到第三轮,我的上司已经明确告诉我,只要三轮游戏结束,我就能回去了,那我任务也算完成了。” 杨佳佳摇头,推进抽屉,转过身子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她被她盯得发毛。 “你以为我是赌气输给你了?” “我没那么说。” “我告诉你,章寒居,这个游戏不是为我们这些人而创造,是为了另一波人。” “我当然知道,我们也玩不起这个游戏。” “你既然清楚,应该知道收益者不会是我们中间任何人,你想想,第二轮是满足了那群人的杀戮欲望,第三轮又是什么呢?” 章寒居被她一提醒,才明白过来,“你是说第三轮他们还会插手?” “拜托,你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一群npc岁月美好给谁看?” “你是什么意思?”章寒居靠近她。 杨佳佳叹气,“我希望我还有时间能从庄园离开一会儿,哪怕一会儿。” “你到底什么意思?” “别管我什么意思,总之,我不想参与你们这个弱智游戏,不管是跟谁对抗,我都不想成为他们的笑料,他们的猎物,成为他们可以摆布的人。” 章寒居自然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我们是真实的人,当然不能被任意摆布。” “你有可能,因为你愚蠢,我就不大可能了。” 章寒居实在讨厌这个人自大又夹枪带棍的说辞,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这就被我气走了?”杨佳佳挑衅,她的五指已经在夜幕降临时恢复了原样,身上的伤口也消失了。 “我不想搭理你了。” 杨佳佳居然大笑,“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容易恼火,又很容易原谅别人,张牙舞爪,其实只是个纸老虎。” 章寒居无语,闭嘴了。 她不停,“我建议你学聪明点,狠心点,不然无论在游戏世界还是在现实世界,你都是那被吃的虫儿,连逃命也只能蠕动。” 章寒居忍无可忍,“你以为全世界你最充满,你这个人真讨厌,跟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她脱口而出,“哦,要是你们在一个公司,我觉得不出两天肯定打起来,你来这个游戏肯定见过他,就是我们老大,他要不是娶了个大靠山,总有一天会被人在街头群殴。你最好跟他一样,找个有本事的人,免得你出去以后,处处碰钉子。” 杨佳佳愣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的是钟星封?” “对啊,你认识我们项目组的总负责人?” “听说过,不大认识。” “你跟他不熟,要是熟了以后,我保证你会越来越觉得你们两个像。”章寒居打包票。 她扯了浴巾,“我洗澡,你别啰嗦了。” 章寒居本来也懒得啰嗦,“OK,自便吧。” 两个太过相似的人很难走到一起,即使在某段路真的与对方同行,也不能保持太久,正是因为相似,所以会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讨厌的一面,又因为不能容忍,不肯服软,总也不能在争执后和好,最后遗憾收场。 第二天一早,吴管家送来了玻璃球,每个玻璃球上面都标注号码,从1到6数字刻在玻璃球里面。 一人旋转一个拿走。 邹秋月拿走了2,沈添欢拿走了4,邵泽是6,其余三个数字分别在章寒居,杨佳佳和徐飞扬手里。 章寒居一早起来就想到了叶旭阳上次说安双生病,她早上还想跟他们联系一下,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她匆匆换了衣服下楼了。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章寒居问吴管家。 吴管家慢慢说,“这样,由于我们下一个恋爱阶段就要到来,所以我们要为第三阶段,进行一个预演,抽中单数的为一组,双数为第二组。” 徐飞扬说,“那,杨佳佳还有你是一组的。” 邵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6,“沈添欢,邹秋月和我是一组。” 组是分好了,不知道他们是要怎么预演。 没成想庄园后面还有这么大一块地,由轮胎堆积起来的掩体有一人高,两侧都有阵地。 原来是打真人cs。 “这我们熟啊。”章寒居忍不住说。 不才刚打了一场结束,现在又来预演一场,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章寒居一组为蓝队,邵泽一组为红队。 各自都拿好了枪支,抗在肩膀上,拎在手里,不过有必要吗,子弹是泡大珠,打在身上直接变成粉末,并不怎么硬,但每个人还是配备了防护面罩。 套上迷彩服,头盔也戴好,两边进入场地。 三人中有一人居于后方带着一个小桶,里面是“子弹”,供队友补充弹药的。 章寒居和杨佳佳都嫌累赘,最后只能倒霉的徐飞扬来拎着,他不服气地说,“那你们就得在最前面冲锋陷阵,我还怎么英雄救美?” 章寒居翻了个白眼,“你就等着我们保护你就行,弹药拎住,要是弄撒了,你……你应该不会连这个都干不好?” 徐飞扬拳头捶胸,“你说什么呢!弹药在我手里,洒不了一颗,你们放心。” 杨佳佳补一句,“你就在后方就行,我们没有子弹,会跑回去等你,你缓慢跟着我们步伐移动。” 三人靠在后面商量战术。 对面的红队也进入场地了。 沈添欢和邵泽在讨论时,一致决定让邹秋月在后方做补给,主攻是邵泽,沈添欢负责掩护他冲入敌方阵地。 场外广播声响起。 预演开始,红蓝双方请做好准备。 邵泽再三说明,“一会儿你不要往前冲,护好这一桶就行。” 看着几乎快要漫出来的晶莹小子弹,她掐碎了一颗揉捻着玩儿,“好,我知道了。” 邵泽笑了笑,“没事,洒一点也无所谓。” 广播一响,双方开始进入战斗。 邹秋月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走出四五步,被凹凸不平的草地一绊,手里的桶猛地往前倒,她也趴在了地上。 沈添欢和邵泽都神情呆滞了。 邵泽正要回身去救她,被沈添欢叫住了,“你先打你的,枪里子弹多,我去她那里。” 他撑着一堆轮胎猛地翻越黑色战场,奔跑到了邹秋月身边,“怎么样?” “我还好。”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 沈添欢扶起桶,遍地都是滚动的泡大珠,再看桶里,只有底部还有一点,但若需要加子弹,就得拿手去捞。 他没法,“你跟在我后面就行,这弹药我来拿。” 邹秋月点点头,“是我不好。” “别说这话,我们是一队的,永远都是。”他说。 邹秋月跟在他身后和邵泽会合。 邵泽和章寒居对上了,他的武力值果然很高,好几次都险些击中了章寒居,“还怪好玩的。” 只要不涉及生死,这种对抗果然就有意思,章寒居心想,这是来到这里最有趣的游戏了。 他们真像是一群朋友,闲暇时刻来一场真人cs放松自己。 徐飞扬眼神好,间隙中瞧见了对方的弹药全都洒了,笑得快拿不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邹秋月把子弹都弄丢了,他们还得搁地上捡。” 章寒居顺着他的话去看邹秋月,果然看见沈添欢跑到了她身边去帮她,也笑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桶都拎不稳,哈哈哈哈哈……” 邵泽打着打着,枪里没有子弹了,他急忙回身去补充,沈添欢歪着桶,一把一把捞着桶底的子弹给他,“快装上。” 邹秋月抿抿嘴唇,不敢多说话了。 见对方那么狼狈,章寒居和徐飞扬快把肺都笑出来了,尤其是沈添欢慌张得一把一把捞子弹,邵泽打一会儿就退回去几步找他们,徐飞扬假意模仿邹秋月不小心把子弹打翻。 “别乐极生悲了。”杨佳佳无奈。 徐飞扬说,“不会,我是心里有点数的。” 话声刚落,他提着的小塑料桶把手就断了,桶在地上砰的一声倒了,章寒居急忙去扶起,“你这……” 徐飞扬也忙着救。 只要杨佳佳和邵泽还在奋力火拼。 邹秋月眼见他们也打翻了子弹桶,笑了起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笨蛋。” 邵泽和沈添欢也笑了起来,“那我们两边就是半斤八两了。” 打了三四个小时,最终以杨佳佳连杀邵泽和邹秋月两人结束战局,沈添欢已跑到他们的阵地,无奈枪里已经没有子弹。 于是被徐飞扬还是章寒居的子弹击中,也淘汰了。 吃完午餐,吴管家再次出现,说是在第三轮开始前,赢的一方有资格暂时离开庄园两天,输的一方也能离开一天,但一天之后仍旧要回来,那时第三轮才会结束。 几人踏出庄园,章寒居听徐飞扬说,“离开我直接就走了,还回来个鬼啊,咱们,山水不相逢了。” 就这么告别了。 章寒居却知道他只是在耍嘴炮,到时候这些人又会自动回来,他们逃脱不了游戏设定。 但第三轮的具体内容,吴管家还是没有告诉他们。 章寒居由真人cs推断,第三轮很可能就是这个形式,要他们分为两队对抗。 回去的路上,她打开了屏幕,“安双呢,还没有回来?” 回复她的是何后丹,“安双?她……唔,还要过几天吧。” 他提取走了章寒居的记忆,“上次安双说你对痛的敏感程度很高,我试着帮你降低了一点,你回头告诉我效果怎么样。” “嗯,好,谢啦。”章寒居说。 之前钟星封明明说不能调整那些数值,说是要和npc一样,现在居然松口了,算他仁慈。 她没有见到安双,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么久了,安双怎么会还没有回来,她一直身体都很好,没怎么请过假。 ------------ 第三十八章 鸠占鹊巢 章寒居在离家很近的一条街上走着,想着回家应该带些什么。 上次大火之后,安双有把章紫阳和爸妈安稳生活的视频发给她,他们就好像没事人,看来那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她回去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章寒居走走停停,“我想问一下这个水晶圣诞球怎么卖?” 圣诞球里有蓝色的流水,从这头倾斜就能流淌到那头,一晃雪花漫天,她想买一个送给章紫阳。 他曾经说过,希望下一个生日礼物是水晶球。 “45元。”精品店的店员说。 “好,我要这个。” “要帮您包起来吗?” 章寒居说不用,“我拿着就好,不用包装。” 她和安双相处久了,有些习惯都很相似了,总是不喜欢买东西拿塑料袋或者一些礼物食品之类的过度包装,总觉得华而不实又浪费。 拿着水晶球下面的底座,她边走边看,街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一个小摊子,对面就是一列卖各种小饰品和零食的摊子,只有这个摊子孤零零的。 章寒居走了过去,招番上写着算命。 反正无事,她坐了下来。 “算命吗?”带着墨镜的老头问。 “算,我看看你能算出什么来。” 不得不说,这日出游戏的人物还挺丰富,非主场地的区域,也都这么生动,看来钟星封这个项目组是一点没偷懒啊。 “请把你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章寒居说,“我不懂那些。” “那就把你农历出生年月写一下。” “好。”她放下水晶球,写了下来。 这小老头摘了半截眼睛,从眼睛上方看着她,“啧啧,啧啧。” 章寒居听他啧啧半天。 劝告说,“我觉得您还是得在那边摆个摊,你这离他们那么远,客源不好。” 他摇着头,“唉。” “那边不是有塔罗牌算命吗,你就摆在他对面,跟他做对家,你看他那边生意多好。” 老头摆手,“我这就是个爱好,又不拿这个吃饭。” 章寒居理解了,“那我走了。” “哎,别走啊,你还没有给钱。” 章寒居坐了回来,“你都没有给我算出来,我给你钱?” 他看了她好几眼,手在杂乱的桌子里掏着,掏着掏着,掏出一根树叶子,还带着几片发黄的叶子。 “什么啊这是?”章寒居没有看出来。 他在杯子里沾沾水,往她身上洒洒,“去,去,去。” “去什么?”她不解。 “晦气啊。” 章寒居的嘴能挂二斤猪肉,“我才不晦气呢,走了,回家了。” “多少钱,我给你。” “小姑娘啊,此地不宜久留。” 章寒居的眼睛直了,“你说什么?” “去吧,你太晦气了,我这里不留将死之人。”他也没收章寒居放在桌上的一百块钱。 章寒居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才将死之人。” 他看着章寒居远去的背影,拿着柚子叶又在四处洒水,“可怜哟……啧啧……” 章寒居在门口换了鞋,输入一遍密码。 开锁错误。 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和水晶球。 开锁错误。 怎么回事? 等一下,说不定是她记错了。 手机支付密码是她进入游戏的时间,家里的开门密码,是章紫阳的生日。 没错啊。 她又试了一遍。 还是错误。 章寒居站在门口诧异,难不成是他们改了密码。 本来还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算了,直接打电话。 章寒居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 “啊,我,你姐,给我开门!” 章紫阳急忙穿了拖鞋从房间出来,推开门。 “呃,你是?” 章寒居指着他,“别给我来这一套,演什么戏呢,我好累,进屋睡会儿再说。” 章紫阳呆在原地,看一个陌生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家门。 闻声有人走过来,“紫阳,是谁啊?” 章寒居一看这个人就愣住了。 不因为其他,而是她就是她。 这个人物和现实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声音也这么像。 “是你同学吗?”她问章紫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脑好像不能运转了,cpu都要烧了。 “你是谁?”她问这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戴着眼镜,脸颊侧边有两颗小痣,眼睛圆圆的,不修边幅。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对方回复章寒居。 这时候爸爸妈妈也出来了。 见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客厅里,还以为是他们姐弟的朋友,“来了,坐吧坐吧,我给你倒水。” 那个人物站在章寒居面前不动,一双眼睛中闪着一丝不快,又好像在挑衅她,“爸妈,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爸妈一听也愣住了,“那姑娘,你是谁啊?” 他们都在问她是谁。 “章寒居,我是你们的女儿。”她说。 这一家人笑了起来,“丫头,你是走错了吧,我们家的闺女在这里。” 她妈妈竟然拍着“章寒居”的头说,“我们家这个丫头可没你好看,要是有你一半好看啊,我都得烧高香了,你走错了就早点回去吧。” 章寒居扭着性子,“我没有走错,这就是我家。” 章紫阳到了她们中间调停,“别吵架。” 一边给姐姐使眼色,“说不定是个疯子,脑子不好,还是把她哄出去吧。” “章寒居”点点头,挑动眉头叫章紫阳来。 “那个,你家在哪儿,要是找不到了,有没有门牌号或者电话号码,我送你回去。” 章寒居彻底愤怒起来,“她是假的,我是真的章寒居,章紫阳,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吗?” 章紫阳被她骂的狗血喷头,“你还是从我们家出去吧,不然我们报警了。” 章寒居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好像是一颗糖果,她自以为已经得到了,就放在兜里,结果现在掏出来,发现糖已经融化了,露出里面的苦黄连,半分甜味都没有了。 她的手在发抖,还是用那发抖的手握住了章紫阳的手,“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的啊!” 章紫阳却轻飘飘推开了。 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她胸口闷得发疼,越呼吸越难受,手脚发麻,“我们不认识,哈哈,我们不认识?” 她讨好地看向爸妈,“我是寒居啊,你们怎么会不认识我?” “章寒居”推了她一把,“快走,不然我立刻报警。” 她崩溃了,“好啊,你报警,看警察来抓谁走,你是假的,是冒牌货,我,我才是他们的女儿,章紫阳的亲姐姐,你是假的!” 他们现在确定了,这人的确是个疯子。 四个人都有点为难,互相对视着,要把她直接轰出去也简单,就是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她不能呼吸了。 远远看见他朝她游来。 他的手稳稳抓住了她,将她托起。 他是那样坚定,仿佛这个世界即使消失,他也会托举她。 他身体中流淌和她一样的血液,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数十年后吵架再也不愿见面,也会在那个家里碰头,然后原谅对方。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毒药,她吞下去就死一样的难受,慌乱中,她冲入厨房拔出一把细长的水果刀,架在她脖子上,“滚,这是我家,他是我弟弟,那是我妈妈,还有我爸爸!” “章寒居”被吓得面无人色,“别……别杀我……” 章寒居却看出了她其实只是在做戏,“还装!” 她从未觉得她自己这张脸是这样讨厌,那副眼镜她甚至想要摘下来踩碎。 章紫阳立刻握住了刀尖,“不要,不要伤害她。” 章寒居的血都冷了,她不肯放下,章紫阳也夺不走。 他跪在她面前求她,“我姐胆子很小,你不要吓唬她,无论你要什么,都拿走吧。” 爸妈更是站在一边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他们拨通了电话,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 “你从我家出去吧,求求你了。”章紫阳说。 “这也是我的家啊……”章寒居失望。 “这不是你的家。”“章寒居”勾起唇角,在她崩溃发狂之时转换方向,让她自己捅进了自己腹部。 章寒居的血又热了起来,她面色愤恨,将刀拔了出来,一刀砍向这个冒牌货。 然而,他却从地上猛地站起。 他挡在“章寒居”面前,一刀劈在他肩膀上。 “章寒居”躲在他背后。 如果是她,她不会躲在章紫阳背后,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要他为自己挡。 章寒居几乎要疯了,眼泪不自觉流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 他只是抬起头说,“求你离开吧,你不属于这里。” 章寒居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头。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章寒居。 那上一次章紫阳陪她散步,吃东西,逛街,看电影,那算什么?那不是假的啊,他明明叫她姐。 她怎么能受得了章紫阳向她下跪,而他竟然是为了另一个章寒居。 她腹部的鲜血还在流,那算是她自己所伤吗?毕竟刀子是她自己捅向了自己。 她本以为在那个世界失去的,在这里都能回来,可她其实还是一无所有,一切都是一场美梦,醒来之后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伤口撕裂开,比没结痂前更痛。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不肯朝前走。 她在阴暗角落,从来没有走到光下。 章寒居失魂落魄。 来到最熟悉这条街。 其实安双不知道,现实中,这条街早就拆了,街道上的邻居也搬走得差不多了。 大楼林立,外面是玻璃幕墙。 黑色的玻璃倒映着她那张陌生的脸。 她望向自己。 那是她吗? 不是。 只是个游戏人物的模型。 她走到自己的影子面前,哈哈大笑,“你是假的,我说,你是假的!” 她走一步,镜子里的人也走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你慢了一步吧,还学我。”她自言自语,几近癫狂。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大楼摇摇欲坠,身边一切都在颤动,连大地都在晃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是假的,假的就不该存在。” 说完,一拳击打在镜面上。 只出现一个裂纹。 她又是一拳,一拳,接着一拳,好像丝毫感知不到疼痛。 将那映着自己陌生面孔的镜子打碎,似乎这样,她就还是自己。 周围人群熙攘,来人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为什么要捶打玻璃,直至鲜血直流。 她才不管他们,继续动作。 又是一拳之时,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如同曾经托举她的那只手。 她以为是他,满脸期待地转头,“章——” 可他不是。 他是沈添欢。 “放手,走开。”她说。 沈添欢将她扯到一边,“你受伤了,别这样。” 章寒居挥拳将他打倒,“滚,我不用你管我。”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拇指抹掉血,又在纸巾上擦干手。 有人过来拉他,“你啊,小伙子,你不要管她,她是个疯子嘞,刚才就在这里打镜子,你小心她还打你。” 沈添欢却说不要紧,走到了她身边,碎裂的玻璃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还是那句话,“你受伤了。” 章寒居看也没有看他,“你走吧,我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却说,“有个人陪着,你会好一点。” “你为什么自以为了解我?” 沈添欢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甚至不了解我自己。” “可笑,有人不了解自己?”她说。 “有多少人能自己自己是谁,在这个世界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将她带离这里。 章寒居却说,“你怕他们看我笑话?” “不是,你受伤了,需要包扎。” 她狂笑起来,“受伤又怎么样,会自己好起来,我甚至不用药,你信不信,我自己就能好起来,转眼之间,你说不定会将我今天发狂也忘记,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设定就是这样,他们叫你遗忘的,你就不会记得,他们叫你牢记的,你就不会遗忘。” 沈添欢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听着。 “你可怜我?省省吧,你该可怜你自己,因为你连你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所有人都可以更改你的剧情线,可怜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些人。”她从沈添欢指向人群。 这些人已经看疯子看腻味了,纷纷散去了。 只剩下沈添欢。 章寒居往后退了几步,要是这个人直接离去就好了,跟那些陌生人一样,可他还站着她身边,未曾离开。 “你怎么不走?” “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因爱产生的痛苦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痛苦,真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真真假假,只要你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是假的,只要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又是真的,所以真假,只取决于你自己。”沈添欢说。 章寒居紧紧闭了眼,可眼泪打湿了长睫,她的睫毛和长发都很柔软。 又一睁开眼,面前还是他。 “看见了吗?” “什么?”她不明白。 “黑暗。” “嗯。” “黑暗中,什么都会消失。”他说。 “真假也难辨?”章寒居说。 “对。” 她嘟囔了一句,“这个世界是假的,可我的爱是真的。” 沈添欢觉得有一根针刺入了他仿佛不存在的心脏中,又或者说,那里早有一根针,陈旧发锈,只是外面多了一块强力磁铁,让血肉之间的针又隐隐作痛。 ------------ 第三十九章 并非求和 跑步机上一左一右两个人正在运动,穿着一黑一灰的运动套装。 跑步机前的屏幕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现在不过七点三十,她们已经跑了二十多分钟了。 邱韵抽空看了看安双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今天早上安双试着打开指纹锁,却还是进不去操控室,她倒是能进,可安双一在门口停留,面部检验那关就过不了,她气得下电梯,换了身运动服来15楼运动。 两人气喘吁吁,邱韵将电解质饮料递给她一瓶,“看来叶旭阳是非要搞你了。” 邱韵实在不能理解他的心眼怎么那么小,不过是在游戏的非主要地带加了npc增加部分人物,略微写了故事线,怎么就这么不可饶恕了。 试想之前也有程序员这么做过,日出游戏是个大项目,几乎所有经手的成员都想在这个游戏中留下自己的痕迹,所以有些人的确会在非主要人物之外添加一些风景和路人,这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安双没有进行汇报而已。 前头像她这样的人,补一份报告也就罢了,到她这里不依不饶,已经一周不许她进入操控室了。 “你的上司实在不可靠,我是建议你换个小组,你的工作能力我认可,之前你参与的几个项目成果也很不错,你要是去其他项目组,他们会很欢迎你。”邱韵说。 安双放下瓶子,拧紧,“不,我不会离开日出游戏。” 邱韵实在无奈,“跟上司作对的下场不会太好,而且……”她叹息,“叶旭阳跟老大关系很好,已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你在他面前,没有胜的面。” “我从来没想过跟他做对手,况且,他不配做我的对手。” 邱韵见她大言不惭,“行吧,你这么自信,肯定有办法破局,不过我跟你透个底,现在上层那些有钱混蛋暂退出游戏,庄园就会避开第二轮,直接到第三轮。” “我知道。” “第三轮应该就在这两天,你要解决问题,就得动作快点了。” 安双说了声谢。 “哎呦,我们是朋友,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明天请你吃饭。” “明天晚上我要给家里的妹妹过生日,去不了,后天?” “嗯。” 她们起了身,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内有几面全身镜,安双站在镜子前,此时更衣室就她们两个人。 邱韵见她一动不动不换衣服,走了过来推她一把,“发什么楞?” “没什么,你能走远一些吗?不,你先出去。”安双说。 邱韵神色一变,“用得到我的时候,你脾气顺,用不到人家就让人走开,真是。” 安双说不是这样,“我要拍张照片。” “拍呗,要上传社媒是吗?带上我一起。” 她整理了一下马尾,“就这么拍。” 安双笑了一声,“你先出去,我拍好就叫你。” 邱韵只好在外面等她。 她站在镜子面前,脱下了运动衣,刚运动过的身体流淌汗水,肌肤红润,宛如一朵沾着清露的玫瑰。 举起手机,拍下一丝不挂的身体。 “可以了,你进来换衣服吧。” 邱韵推门进来,见她已经换了身衣服,“这么快。” “嗯,你换吧,换好我们下去吃早餐。” “好,我很快。”她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安双,“你刚才拍好了?” “拍好了。” “给我看看,拍的怎么样?” “已经发了,你确定要看?” 邱韵打开朋友圈,“没有啊,你没有发朋友圈。” “不是朋友圈,没发在那里。”安双说。 邱韵不解,“那你发在哪里了?” 安双懒得一句一句和她解释,将手机递给了她。 邱韵接过手机,打开安双的相册,最近的一张竟然是她的一张裸照,她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幸好安双接住了,放回硕大的口袋里,“看完了吧。” 邱韵连忙扣好衣服,“你刚才说发出去了,给谁发的?” “叶旭阳。” 邱韵大惊失色,“啊?你疯了!” 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邱韵在心中感叹,这个公司的人都有点脑子长包,哪有姑娘直接把自己的裸照发给死对头。 不到五分钟,手机立刻有信息进来,安双打开手机,很快熄了屏。 “是叶旭阳发给你的?” “嗯。” 她说,“我来看下。” “没事儿,不用。”她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这样,他拿这个要挟你怎么办,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 安双将运动衣收在袋子里,她不喜欢运动完跟其他人一样把运动衣留在柜子里,有味道,她很讨厌。 邱韵啪唧把运动衣塞在自己的柜子里,关上了,“你到底听我说话没有?” “正在听。” “你是停职反省,反省得脑子瓦塔了?” 安双说没有,“我很清醒,这是以退为进。” “你进个鬼啊?” 邱韵被她这神操作弄得脑门疼,拉她坐在柜子旁边的木椅上,“你给他发你裸照是收买他?” “有这意思。” “怎么会有男人会被你一张裸照就收买了,你未免小瞧了他。” “如果他喜欢我呢?”安双说。 “喜欢你……喜欢……你说叶旭阳是喜欢你?那他不该讨好你吗?干嘛找你麻烦让你停职?” 邱韵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他向我告白,我拒绝了。” 她一下全懂了,“哦,这样,那你也不必代价这么大,你这不算大错,就算老大要替他出气,也不会让你停职多久,你就等,三轮开始估计会持续很久,到时候你就直接收集003的记忆就好,然后整理衍生代码,时间很充裕,你这一弄,倒像是认输了。” 她气愤不已,没想到叶旭阳会耍这种手段。真叫她觉得不耻。 “我没有认输,这只是让他以为是求和书。” 一封低声下气的求和书。 “你想怎么整他?”邱韵急忙问。 “我没想整他,只是要他不再折腾,我没时间浪费在和他无意义的对抗上。” 邱韵恨铁不成钢,提醒说,“你可以借力打力。何后丹一向看不起他这个姐夫,也就是咱们老大,他能给他使绊子,要是他让老大不能再多管闲事,你反击叶旭阳会更加简单。” 她说算了吧,“我没心思。” 玻璃罩底下一个成年男人静静躺在里面,身下是一层薄薄的白沙。 日光灯越亮,他的身体就越透明,好像无所依靠飘荡的鬼魂。 老人罗吾站在玻璃罩旁边,手中飞快操控平板。 “醒来。” 沈添欢便睁开了眼睛,什么情感也不带。 “为什么你会对章寒居说的话产生情绪波动,数值起伏超过平常?” 沈添欢回复,“很熟悉,我在脑海回忆,看见一些看不清楚的人。” “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罗吾调整参数,“刚才我们的对话,有谎言吗?” “没有,我是诚实的。” 她很满意,银发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沈添欢,告诉我,你曾对你的那个世界产生怀疑吗?” “具体指什么?”他像是被操控的傀儡。 “真实。” “从未。” “你不怀疑你所在的世界,是假的?” “没有怀疑过。” “你觉得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的路,从来只有一条。就是往前走,永不回头。” 她说很好,眼中却有些伤感,面对这个得意的作品,她却不能喜悦。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回头吗?” “不知道。” “因为你的背后,空无一物。” 罗吾告诉他,“如果你还遇到会让你情绪混乱的话或者情景,只需要告诉自己,你不过是在做梦,那是梦境中的碎片就好。” “是,我知道了。” “你该回去了。”罗吾说。 办公室外面已有钟星封和叶旭阳等候了一个小时。 “老师,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发现?”钟星封问。 罗吾说没有,“他是正常的。” “可是我提取了003号的记忆,他的举动实在奇怪。” 罗吾说没有什么,“他原本就与其他npc不一样,他是特殊的。” 看着玻璃罩中空空,叶旭阳走了过去,“要不下次老师将人物原始代码交给我们,让我们来测试吧?” 罗吾似笑非笑,“你是不信我?” 钟星封急忙为叶旭阳找补,“老师,叶子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担心你加班累着了。” “我身体很好,劳你们挂心。”她坐回了办公椅上,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小坛,养了只小乌龟,罗吾逗弄乌龟,喂了些东西。 “董事会那边针对第二轮怎么说?” 钟星封说,“公司提出要让他们免费观看第三轮,参与押宝,第三轮结束后,重置人物,让他们重新进入。” 罗吾问,“第二轮之前的参与名单我看了,为什么有几个人当时没有加入,我看新送上来的名单,又加了他们?” 钟星封解释说,“本来第二轮有一个人物‘拉尔夫’要推迟进入游戏,所以体验用户‘杰克’等人先进去开始,没等剩余人员加入,‘杰克’他们就被淘汰了,超过半数直接退出的话,第二轮就会结束,在‘杰克’被迫淘汰后,不少人也直接退出了。‘拉尔夫’的那次进入游戏的机会还没有用掉,‘杰克’又以猎物组有人能平等杀他为由,提出异议,董事会那边退让了,允许他们再次进入,不过是在第三轮之后返回第二轮。” 罗吾长叹,“这些人视规则为无物,董事会一让再让,可笑,我的日出游戏,不是他们这么胡闹的。” 叶旭阳低声说,“可董事会的决定,老师你也更改不了。” 钟星封站他旁边,一听见差点就要捂住他嘴,“别说了。” 罗吾将一张辞呈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他们面前。 钟星封大惊,“老师,你要退休?” 罗吾说,“我还没老到要退休回家放狗遛鸟的年纪,这些项目组是我亲手组建,我不会放手。” “那您这是?”钟星封指着信封。 “他们要逼我主动请辞,说是要给我留个面子。”罗吾说。 钟星封愤怒道,“造好了剑就要杀铸剑师,这样荒唐的事也有?” 叶旭阳直接拿起那信撕成了碎片丢进垃圾桶,“老师,你想我们怎么做,要是你走,我们也走。” 罗吾总觉得这个学生脑子不好使,“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 钟星封说,“这件事我先去和夏茉谈一谈,她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同意。” 罗吾没想到自己能养两个没脑子的学生,“你以为你那老婆是什么良善之辈?”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乘坐电梯。 就在这时,叶旭阳忽然收到信息。 他打开app,一张裸照映入眼帘,再看发送方,他忍不住点开了大图,看清晰的。 钟星封正有些暗火,听到身边人正嘿嘿偷笑,“你笑什么?” “没有啊。”他急忙收起了手机。 “谁给你发了什么?”钟星封见他怪怪的。 “什么都没有,你怎么那么多心。”叶旭阳说。 “安双也停职反省了这么多天,也该叫她回来了吧,她不在,我的工作都积压好多。” 钟星封皱起眉头,“本来我说这错可大可小,看她上司怎么处理,你呢,身为她上司说,当然不能姑息,我才延长她停职日期。现在好了,你又啪啪打自己的脸,急着叫她回来。” 叶旭阳揽住他肩膀,“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要在乎过程了,我们要的是结果。” 他拍掉他的手,“什么结果过程,你就是喜怒无常。” 电梯开了,叶旭阳笑着回头说,“记得下发让她复职的文件,尽快。” “没时间,我出去一趟,回来再说。” “那你别耽误了,去吧。” 钟星封挂断电话,踩着木制地板上了这栋复古宋代小楼的二楼。 二楼有个小厅,碧眼瘦高的欧洲小姑娘询问了他的信息,“Summer.Parik,right?(夏茉.帕里客,是吗?)” 他点了点头,“Yes.” 茶水撤了下去,“我们要谈话,二楼不要留人。” “是,明白了。” 钟星封坐定,对面的人捧着腮帮子从木窗望向长街,“到了夜里,这条街会更美。” 钟星封问,“这里又换了一批新人?” “嗯,出了点叉子,全换了。” “你没有告诉我。” 她笑了,“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告诉你。” “包括你要让老师离开公司?” 夏茉转过头来,今天她没有化浓妆,连口红也是裸色的,看上去美得没有那么锋利了,“你知道了?” “你想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直到你把她踢出去为止?” 夏茉说,“我没有要瞒你的意思,不过想要少一事。” “日出庄园是老师的心血,你不能这么做。” 夏茉忍不住大笑。 “如果我记得没错,日出庄园是几十年前三个人共同建立,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和心血吧。” 钟星封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的老师想要提高人物的领悟力和智慧值,更改一部分即时读取为固定储存,你知道吗?” 钟星封还真不知道,“老师从没说过。” “她自然不会和你说,因为她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钟星封被她这话刺痛,“你呢,你不是也做决定从不和我提前说?” “我不和你提前说是怕你为难,而她不和你提前说是怕你阻碍她,我们当然不一样。”夏茉巧言善辩,对付钟星封一味硬来只会让他想要逃离,他不善于应对复杂的人和事物。 钟星封的指骨敲着桌子,“我知道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什么黑的你都能说成白的,可我实在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 “商人的样子。” 夏茉笑了,“你忘了我本质就是个商人,没有你老师在真人意识嵌入式游戏中的探索精神,我既然是商人,就要做到利益最大化,她的存在已经让董事会觉得有威胁,让她离开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集团上下数万人,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钟星封愤然,就要离席,被她拉住,“我们已经是夫妻,你不能为了外人这样和我置气。” “那你要我对你这个决定举双手赞同?我做不到背信弃义。” 夏茉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你先不要生气,罗吾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手无寸铁老人,她比你多活几十年,也比你见的大浪多,现在董事会对上她,不一定谁输谁赢,我还没有站台,在看风向。除去罗吾和留下罗吾,我不会立刻做出决定,以免决策失误。” 钟星封没再甩开她的手。 “你刚才说日出游戏总共有三个创始人?” 夏茉问,“你的老师从来没有告诉你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夏茉说不伤心是假的,他和她结婚这些时日了,还是不会尽信她,有个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她的丈夫,滋味实在不好受,“我没理由骗你,在这件事上。” “另外两个人,现在去了哪里?” “一个退出了日出游戏的建立不知下落,还有一个作为测试员进入最开始的日出游戏,因为技术不成熟,死在了里面。” 钟星封恍然大悟,原来其中一个测试员竟是这样的双重身份,那人既是创始人,也是测试员,以身证道,最后付出了生命。 ------------ 第四十章 欲望之旅 水晶灯吊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灯光不太明亮。杰克坐在最中间,周围一圈人都在等他发话,他进日出游戏多次,这回铩羽而归,他已经向游戏公司发了无数次火,声称要撤掉日出游戏的赞助。 野火俱乐部总共有两个创建人,一个是杰克,还有一个就是拉尔夫了。 杰克正在指着一个人的鼻子骂他没脑子时,屋内多了一个影子,影子背后的主人走了出来。 见是他来了,杰克才暂时压住怒火。 “你回来了,终于舍得回来了。”杰克说。 这人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杰克身旁的人立刻让了个位置,坐到了另一边。 “听说你们这次玩得不怎么痛快。”拉尔夫说。 杰克骂了好几声,“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还没有调整好就让我们进去了。” 拉尔夫笑着说,“不会吧,我记得项目组的人报告过,说程序似乎在进行优化,再三询问过你们。” 杰克掐掉烟,“你到底是帮我们还是帮他们?” 拉尔夫还是笑,“我那次机会还没有用掉,等二轮开始,我再陪你们进去玩玩。” 埃里克伸出手,“我退出。” 塞姆连忙制止他,“哥哥开玩笑的,我们不退出。” 埃里克正色,“我认真的,游戏npc有些奇怪,风险性很大,所以我和妹妹不进入了。” 塞姆气得不行,“哥哥不参加,我参加,别把我踢出去。” 埃里克训斥她,“你知道你上次是怎么死的吗?还敢去玩儿。” 塞姆不服气,“你都知道我是怎么被整下场的,难道我不该去逃回场子吗?一个npc都敢耍弄我,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拉尔夫调停,“你不进去可以,她愿意进入,你不该阻止她。” 埃里克不满,他心生一计,“你别忘了你第一次玩儿是怎么下场的,那滋味可不好受,我妹妹不会再继续玩了。” 他以为拉尔夫会支持他的决定,可拉尔夫居然任由塞姆胡闹,不顾危险,在他看来,拉尔夫和杰克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只是个游戏。”拉尔夫没被他惹怒。 他知道埃里克所说是哪件事。 当他第一次进入游戏。 真实的街道,真实的人群,一切都和现实中没有差别。 甚至连爱人的触感也是一样的。 那是个清晨,咖啡馆外面的阳台坐着一个正在画画的女生。 画着画着,她一个起身,竟将洗笔的小桶打翻了,顿时弄湿了她的衣服。 于是他忍不住走过去帮她。 女孩抬起眼眸,那是他从未在现实中看过的一双眼,是那样清澈,不被世俗沾染,也没有任何欲望和野心,含了一汪水,能宽容所有的罪恶。 她道谢,“谢谢你帮我问咖啡馆的人要了一件制服裙,不然我就要穿着湿漉漉的裙子了,哈哈哈哈哈,对了,你喜欢画画吗?” 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当她望向他时,没有一丝谄媚,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从不问他从哪里来。 她为了感谢他,提出要帮他画一幅肖像画。 他不想去其他地方晃悠了,这间小小的咖啡馆已然让他十分放松,尤其是和这个女孩相处的每分每刻。 第二天,他还在这里等她。 她果然又来了,还认出了他。 她将裱好的画当作礼物送给了他,“昨天没有画完,我晚上多画了一会儿,你看,怎么样?” 通常在他那个世界,都是他送女人东西,包,鞋,车子,房子,这还是头一个愿意给他送礼物的女人。 他接受了。 第三天他开始追求她。 他们就像是正常的恋人那样相处。 她的爱是生涩的,却无比真挚,那是其他人没有给过他的感受。 时间快要结束了,他准备和杰克会合,他想要将她带走,带到现实世界,因为他已经无法自拔爱上了她。 杰克知道了,若有所思一笑,却说,“你带不走她,因为她只是代码。” 他还是没能带走她,但离开那天,他对她允诺,他只是去出外差,过几天还会回来。 她问他,到底要几天呢? 拉尔夫亲吻她,想要将她藏进怀里带走,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应该四五天,五六天吧。” 他发誓,这次结束,他还要回来。 当第二次日出游戏再次开局,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他迫不及待和杰克他们再次进入游戏。 这一次杰克再次邀请他前去狩猎,但他依然拒绝了。 他说,他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杰克先带他去了庄园,他们在庄园大开杀戒,场面很刺激也很振奋人心,但他还是想要回到爱人身边。 杰克没有强迫他,只是说,他想一起去见见那个女人。 他们去了。 咖啡馆已经坐着一个熟人。 是埃里克。 剧情重演。 她打翻了洗笔桶,弄湿了裙子。 埃里克同样帮了她。 连台词她都不会更换,她说,想要感谢他的帮助。 所以他也为他画了一幅肖像。 杰克笑得前仰后合,“瞧,你就是个傻子,来这里玩,你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成为乐子的,她就是个玩具,你和玩具谈感情,哎,省省吧。” 他跟在他们后面,她果然也爱上了他。 她接受埃里克的吻,接受他的爱,对他说着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的神情那样真挚,好像这话是头一次对男人说。 于是那个雨夜,在她打开家门之后,他已经坐在她的客厅中。 当她回到家,看到地上躺着家人的尸体,开始疯狂哭泣,痛不欲生。 她颤抖着拨通报警电话,说是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冲入她家里杀死了她的家人。 他抽出客厅桌上的纸巾,擦拭脸上飞溅的血渍。 向她伸出手,“还记得我吗?” 可笑,她完全认不出他了。 他叫出了另外两个同伴,埃里克和杰克。 “你可能忘了,我很爱你,我的两个朋友,也对你很感兴趣。” 他回身坐在了她画画的一张椅子上,书架上有很多外国名著,他打开一本《傲慢与偏见》。 他阅读着这一段,“我直想再见见她!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么使我喜爱的人。模样儿那么好,又那样懂得礼貌,小小的年纪就出落得多才多艺,她的钢琴真弹得高明极了。” 窗外暴雨倾盆。 在他沙哑的嗓音中,这个他曾深爱的女人已在两个男人身下辗转。 杰克说得没错,她只是个玩具,他不该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感。 然而在他们离开她身体的那一瞬,她赤裸着身躯,目光直视他时,他却燃起一丝愤怒。 操起桌面的水晶烟灰缸便朝着她的头颅砸去,直至将她砸碎脑袋,脑浆横流他才愿意停手。 为何只是那一眼呢? 因为他在那一眼中似乎看见了她的鄙夷。 或许那只是他的错觉。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愤怒,他恨她,恨她玩弄了自己的感情,在朋友面前,他成为了小丑。 她没什么与众不同,不过是因为他的爱,她才变得更美了。 变得一尘不染。 可当他发现她只是某种器具,能承载男人的欲望,只是发泄的游戏渠道,那她就永远失去了作为他爱人的资格,不,准确说,她连人都不算。 看着她的尸体,他忽然热血沸腾,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其实是毁灭,而不是守护。 他找到一把斧头,将她大卸八块,这才解气。 不过是个玩具,怎么配用仇恨和不屑的目光看着他,她让他不快。 破碎的她好像比完整的她更让他着迷。 无论怎么样,游戏外的工作人员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她恢复原样,所以他都不用在乎后果。 现在好了,他爱上了这种感觉。 在他分尸之时,埃里克曾上来劝说他,却被他以斧头相抵,他杀红了眼睛,从这里一路出去,在那个雨夜,杀了无数的npc,他记得他们的惨叫,恸哭,那感觉让他爽得头皮发麻,是他在现实生活中从未体验到的。 他明白了日出游戏的奥秘。 在这里,所有人能释放自己在现实中苦苦压抑的欲望。 他渴求的不是爱,而是摧毁爱。 雨停之后,他返回了她的家中。 破碎的尸体还放在客厅里。 他找到她破碎的头颅,将她放在餐桌对面。 因为他杀人累了,食欲大开,而他忽然又寂寞起来,好像一个迷路不知归途的孩子。 客厅的墙壁到处是血,他坐在其中,用她的洗笔桶接了一些水,之后倒在地上。 被稀释的血液落在纸上着色实在不好。 所以他画出的她是苍白的,没有她活着时候万分之一的光彩。 画着画着,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的声音。 她抬眼,眸子里迎着晨间的光,倒影是他,她向他问好,致谢,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真实。 她请问他的名字,说是不知道如何称呼。 他告诉她,“我叫纪翎。” 没有告诉过其他npc,他却告诉了她他的真名。 “你呢?” 女孩收好画笔,将画了一半的肖像也收了起来,拿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我叫邹秋月。” 他被她的笑迷住了,彻底迷住了。 她又加了一句,“遇见你,真幸运。” ------------ 第四十一章 还请落座 庄园里众人一早起来,延出去的那条石子路尽头出现了一座玻璃制成的平台。平台四角有三个圆形桩。 吴管家带领他们来到桩子旁边,告诉他们沿着桩子下到平台底下,会有短期训练,能帮助他们在第三轮的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孰不知,这只是为了让他们的表演更加精彩。 菜鸡互啄没什么意思,高手之间你来我往才更吸引人。 他们两两站到桩上,随着机械声翁的一声,他们被玻璃管道包裹,飞速向下滑。 快速下滑让人有失重的感觉,章寒居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邹秋月站在她身边,“你怎么样,还好吗?” 她说没事,“我就是最近容易眩晕。” 玻璃舱门打开,几人走了出来。 平台中间是各样的武器。 冷兵器,热兵器都有。 吴管家随后也走了进来,向他们介绍着第三轮的规则。 其实总结就是七条规则中的第七条。 章寒居回想那七条规则。 1,无论白天发生什么,每天晚上必须回到日出庄园,不能游荡在庄园外 2,晚餐食材自选自备,庄园事务自行安排 3,三次互动之前,禁止透露自己能力 4,三次互动之后,将进行最后抉择,男女配对成功or失败 5,三次夜晚情书投递,只能给一位送信 6,除了最终抉择,相处期间不能直接对异性告白 7,不要相信任何人,最终胜利者将会有两人或者一人 那时候,其他六条她都能理解,可唯独第七条她认为,胜利者应该是双数,如果三队都在最终抉择成功配对,那就有六个胜利者。 配对失败,就应该是零,为什么会是两人或一人呢?她现在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因为这游戏根本不是什么恋爱游戏,而是爱情杀戮游戏,注定不是配对,是杀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吴管家说将会按照第二次写信配对进行组队,也就是说两两一队进行搏杀。 要么两个人一起活,输了就一起死,如果内讧就一死一活。 真厉害啊。 这个游戏的第三轮捯饬成这个样子。 杨佳佳拿起一把手枪,“这个还挺顺手。”说着插在了腰后。 其他人也开始选择一把武器了。 章寒居晃悠晃悠走到了弓箭前,她拿起一把,紧紧拉了一下,果然不错。 沈添欢走到她身后提醒,“你确定要用这个做你的武器?” 章寒居摇摇头,“我不确定。” “那你为什么拿这个?” “就是玩儿。”她笑了一下。 抽箭,转身飞快射出一箭,朝着玻璃馆的侧壁一端射去。 利箭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却没能将玻璃撞碎。 玻璃罩后面的一群人谁也没料到这个人物会射出一箭朝无人处,玻璃罩实在透明,那利箭便像不受任何屏障桎梏一样朝着他们射来。 箭刚碰壁,其中一个甚至吓得往后一坐。 钟星封忍不住笑出来声,邱韵伸手扶了何后丹一把,“没必要吧,箭又不会射到你身上。” 他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项目组身边还站了七八个观众,为首的自然是拉尔夫和杰克。 章寒居想到玻璃罩后面的人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神情,忍不住笑个不停,尽管看不见,她也能猜到此时他们肯定跟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观察着。 这些人想来会跟赛马一样,买哪一匹会胜。 当作赌的一种乐趣。 沈添欢问她,“你笑什么?” 章寒居问他,“如果你是动物园的猴子,你忽然学会射箭了,会不会朝人群射箭?” 沈添欢望向了玻璃墙,目中无悲无喜,“不知道。” “算了,你心肠好。”章寒居放回了箭。 他说不是,“如果当真要报复,也不该用箭。” “你是说,我该用枪?”章寒居问。 他依然说不是,“那些都不能伤到远处的人群。” “那什么才能?” “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他说。 章寒居觉得沈添欢很奇怪,但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做出像邹秋月那样过激的行为,所以她并没有将他一些古怪举动告诉项目组,如果不能造成威胁,那就是小题大做了。 毕竟他也没有碾碎同伴的头,或向同伴毫不留情开枪。 话说那时候看见邹秋月发狂,她还真有一种人工智能觉醒的毛骨悚然之感。 现在调整后,她又恢复了可爱天真的样子,她总算松了口气,从她回来,她还在偷偷观察她,不过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 就在他们都选好了武器之时,忽从天而降一场雨,像玻璃平台顶上装了无数个淋浴器。 他们被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吴管家说,这是提前洗净他们身上的污秽与罪恶。 章寒居的白眼差点翻到了天上去,一群人把这么类人的游戏npc放到杀人游戏里看他们角逐生死,该洗净污秽的人应该是玻璃罩后头的人,而不是他们这些惨兮兮只能任由程序支配的人。 邹秋月的浅色衣服被打湿,隐隐露出了身上的猫头鹰纹身。 她现在看见这个纹身就有了心理阴影,那次从汤水中捞出她的尸体,她后来一想到这个瞬间就觉得恶心头晕。 这个人物还真的有些古怪,尽管现在她比较正常,可她比看似很古怪的沈添欢还要古怪。 明明是一个乖巧,可爱,软萌的姑娘,身上却有那样一个诡异的猫头鹰纹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个纹身,猫头鹰好像都在死死地盯着人看,这让她想到那句,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到底是谁为她设计了这个猫头鹰纹身,回头她一定要问问安双。 章寒居抬起头四下看,说不定现在玻璃墙壁后面还有安双在看着她。 她进入游戏太久,已经很想念她了。 章寒居走到一堵玻璃墙面前,忍不住将手放在了上面,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安双挤出人群,本想绕着玻璃罩走到她那边去,却被叶旭阳叫住了,“我们要回实验室了。” 吴管家将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巨大的烘干机从四面吹风来,章寒居被吹得打寒颤。 钟星封说了一句,“游戏即将开始,现在诸位可以落座了。” ------------ 第四十二章 最美风景 野火俱乐部内。 觥筹交错,各色灯光闪烁晃得人眼疼。 埃里克虽然不再参加二轮,可他也下注了。 问拉尔夫,“你这次是投了谁?” 拉尔夫还没有说,杰克就先开口了,“我投了邵泽和杨佳佳一组。” 罗杰接着话,“我也是。” 塞姆说,“我觉得不是,我投了其他组。” 埃里克很好奇,“是哪组?” “沈添欢和章寒居那组。”塞姆说。 杰克和她争执起来,“这两个人无论是智力值还是战斗力都很弱,远远不及杨佳佳和邵泽那两个人物。” “你到底投了哪组?”埃里克问拉尔夫。 “哦,我?我投了邹秋月和徐飞扬那组。” 话声一落,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他们两个必输无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还有什么疑惑?” 埃里克劝道,“你不要对人物有滤镜了,现在的邹秋月都已经是换了内芯的邹秋月,人物属性早就大变了。” 拉尔夫反问,“所以呢?” “他们说的没错,你选沈添欢那组都有点道理,唯独邹秋月这组,就是胡乱选择了。” 杰克无奈,“不要劝他了,他是不会听的,不过我建议你选我这组,铁定赢。”他将手搭在塞姆肩膀上。 塞姆不理他,“依我看,沈添欢比邵泽和杨佳佳都聪明,纵使战斗力不够,他也能凭头脑取胜。” 杰克的手被她推开,有些不快,“好啊,那我们就看看哪一组才是赢家,你输了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她冷笑一声,“我不是小孩。” 没讨得好的杰克也懒得在塞姆身边打转了,揽了罗杰,“今天晚上俱乐部的货怎么样?” 罗杰很自信,“都是干干净净的。” 杰克走快了些。 中途被拉尔夫叫住了,“上次被抓进去,你忘了是谁整你?” 杰克不服,“这回不会了,他都给我检好一遍了。” 拉尔夫说,“三轮结束你就能进去了,到时候想要怎么样都随便你,你不要在这里乱来,女人可以,但不要乱点东西。” 杰克不听他的,“谁知道我一高兴做出点什么来。” 罗杰听他们争执,从来都站在杰克身边,“绝对不会出问题,我们先去选一个陪你的,然后再去拿货。” “质量怎么样?” “纯得很。”罗杰说。 他皱眉,“我说女人。” “女人很纯,货也是,保证让你飘飘欲仙。” 杰克已经迫不及待了。 拉尔夫喝了一口酒,“是什么样的女人?” 破天荒,他居然主动问他们,平常他也看不上他们身边的送来的,罗杰赶忙讨好,“都是处。” 拉尔夫笑了,“都是?” 罗杰肯定,“当然不会错。” “你验过了?”杰克问他。 “从中叫俱乐部的人挑了几个检验,都是处。” 拉尔夫指了指吧台后面的一瓶酒,“那个,给我。” 服务生立刻拿了过来,“给您。” 他却叫住了他,“这叫什么?” 看着瓶身暗红,服务生不明所以,“这酒叫麒麟血。” 拉尔夫点点头,“那边的一瓶是什么?” “鸽子血。” 拉尔夫叫杰克过来,“你看那鸽子血,像不像是血?” 杰克一直觉得经历那件事后的拉尔夫有点神经质,“像,怎么了?” 拉尔夫叫来酒保,“他是个蠢货,你来告诉他,鸽子血还有什么作用?” 酒保就在他耳边对他说,有夜场的女人,用胶质包裹鸽子血,放置于身体中,等待片刻便会流淌出身体,如处女流血一样。 杰克感觉被拉尔夫羞辱了,“你是故意开我玩笑?” 拉尔夫举起手,“没有,我就是想提醒你小心而已,记得带套,别大意。” 罗杰过来拉他,他也没有了心情,“走开,叫她们也走。” 塞姆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你们经常叫?” 拉尔夫和杰克都没再说话,她却主动问,“那我跟他们比起来,算几分?” 埃里克皱了眉,“别整天胡言乱语。” 塞姆说我没有,“你们说清楚,我到底多少分?” 蠢女人才会让一群男人打分,塞姆回了家埃里克才这么告诉她。 但她不在乎自己蠢不蠢,她想要知道那个游戏人物到底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是因为她丑陋才同她玩那个让她致死的游戏还是因为喜欢才玩到她死亡的地步。 “管好你妹妹。”拉尔夫说。 杰克伸了手,是五根手指头。 “什么,你说我是五分?” 杰克摇头,比了八,“我是说如果她们是五分,那你就是八分。” 埃里克对此很不满,不是因为他给她八分,而是因为他竟然把塞姆和那些人放在一起评论,可是他不敢同杰克闹掰,只能冲着妹妹发火,“我们回家了。” 塞姆对他这个分数还算满意,“本来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接受了八分。” 杰克凑过来,“你觉得我给她的分对不对?” 拉尔夫不想惹埃里克不快,比起杰克,埃里克更算是他的朋友,“别说了。” 杰克以为他另有打算,“我就知道,你总是不赞同我的看法,那你说,她该是多少分?” 埃里克已经带着塞姆走远了。 “下次不要故意激怒埃里克兄妹。” 杰克说没有,“我实话实话也算激怒人?” “话说,如果她是八分,你觉得谁是十分?” 拉尔夫不答。 杰克向来有一言惹怒人的本事,“我知道了,是邹秋月,她有十分。” 拉尔夫仰头看着野火俱乐部,天花板上有一只硕大的猫头鹰图纹。 杰克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看着这个猫头鹰的图纹,“你一定要爬梯子亲手去画,这猫头鹰诡异极了,真的,你有时候做事莫名其妙,我觉得这猫头鹰就像是挂在俱乐部头上的诅咒。” 拉尔夫自顾自说起来,“有一次你们都没有进去,我也去参加了日出游戏。不出意外,顺着之前的剧情线,我找到了她。” 杰克不知道还有这事,“后来呢?你又杀她一次?” 拉尔夫摇头,“杀她不过一瞬间,那有什么意思。” “也是。”他说。 “我觉得我爱上了杀她的感觉。” 杰克一愣,“论变态,还得是你。” “那一次,我把她绑了起来,然后在她身上割了无数口子,趁着她还醒着,没死,我把一只饿了的猫头鹰和她放在一个房间。你猜怎么样?” 杰克让人给他倒了杯酒,“我压一压恶心,你说吧。” “我就那么看着,一直看着,猫头鹰撕扯下她身上的肉,她的尖叫声,无与伦比。”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那时的美好,好像那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 ------------ 第四十三章 命运之声 自庄园而出,一进丛林就好像打开了另一扇门,他们将这六个npc分别投放在丛林三个方向,不让他们立刻就碰面,两两分组,在空旷地带下了直升机。 章寒居和沈添欢慢慢走着,她发着牢骚,“还不如直接把我们放在一起,这样很快就能结束了。隔得这么远,等我们互相碰面,也没力气厮杀了。” “你很想快点结束战局?”沈添欢问。 章寒居心里当然是这样想的,三轮走了一个遍,那她就结束任务了,说是来测试人物,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不过念在她中枪一次,被大火烧一次,那钱是她该拿的,她拿这钱,一点不白拿。 “快点结束不好吗?”章寒居又将问题抛了回去,现在她老觉得这个npc在套她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 身后的林子里跑过一只野猫,章寒居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是他们?” 章寒居说,“最好是他们,这样我们也能少走点路去杀他们。” 说了这话,章寒居开始顿了一下,怀疑他的设定,之前二轮被追杀,他们还嚷嚷着报警离开此地,现在怎么会没任何异议,“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有没有对你现在所做的事产生怀疑?” “为什么我要怀疑?”他说。 好像互杀对他来说和呼吸一样是最寻常不过的。 “你不觉得杀同伴太过……残忍了?” “如果这是规则,我们应该遵守,不是吗?” 章寒居愣了片刻,她不能对人物进行分析,可她越和沈添欢相处,就越是像在巨大石头背面阴暗处呆着,心里瘆得慌,似乎是一个玩偶,有了人的意识,当人以为在玩弄玩偶时,玩偶也在配合着人类,而他明知道双方身份不同。 “谁告诉你这是规则?”她问。 沈添欢指着耳朵,“这里。” “我不明白。”她要他说的清楚些。 “我耳边总是出现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一个人的名字。” 章寒居问,“是谁的名字?” “他叫曲溥。” “啊?”章寒居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一开始她还设想是项目组哪个人把自己的设定加了进来,让npc产生了bug。 “他告诉我,他叫曲溥,并且说,这是一场游戏。” 章寒居捂了肚子,“我有点呃……尿急,你先往前走,我很快跟上来。” 沈添欢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不用,你往这个方向走是吧,我很快跟上,你先走。” 章寒居打开了联络屏,将刚才的情况输送给他们。 邱韵记录下来,“确定是这个名字?” “对啊,是不是很奇怪?” “这也不是项目组的人。”邱韵在项目组名单里筛选了一下。 “我也记得我们这个项目组没这号人。” 邱韵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跟程序出现bug有关?” 章寒居说,“有没有关联,还得你们去查,我要继续赶路。” 邱韵给钟星封才发过去信息,他不到半个小时就赶了过来。 “你说是什么名字?” “曲溥。” 钟星封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随后赶来的叶旭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钟星封将创始人的历史告诉了叶旭阳,现在叶旭阳一听,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邱韵是不明白他们两个看对方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她将这个插曲告诉了安双。 “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安双从贩卖机拿出一瓶苹果汁,“嗯。” “你认识?是谁啊?” 安双说,“日出游戏算是现在的意识嵌入式游戏的经典之作,在它出现前,这种游戏并不能将真实感觉完全在游戏中呈现,后来日出游戏做到了,根据这个游戏,其他设计师又设计出很多类似的游戏,只是主题不一样。” “这和那叫曲溥的人,有什么关系?”邱韵不懂。 安双打开手机,果然屏幕上有了一条来自叶旭阳的信息,可惜晚了些,邱韵已经将这个情报告诉了她。 “日出游戏的创始人,其中一个就是曲溥。” “啊?”她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安双摸了摸鼻子并不想探讨这个,不过随着她手机屏幕一闪,邱韵的眼睛已经看见了是叶旭阳,“是叶旭阳告诉你关于日出游戏的历史?” 安双点点头,承认了。 “不得不说,你以退为进,还挺成功的。” 安双也承认这话,“他是个小人,不过,不算太小人,我要的他都会给。” “男人嘛,就这个吊样。”邱韵说得她好像很懂男人,实则三段恋爱,两段被甩,还有一个险些被骗婚成同妻。 “现在他不针对你就好。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一手消息,往后对你晋升大有好处。”邱韵替她打算。 “我没有那个意思。” “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日出项目是最赚钱的一个项目,你抓住机会,就能爬上去。” 安双说,“或许我该考虑的,我需要权力也需要权限,去打开一些文件库。” 邱韵扯回来,“那npc忽然说到这个曲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安双也不太懂,“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前有个人物明明设定了无反击能力,可她竟然对同伴下死手,你觉得她的bug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曲溥?” 安双说不会,“因为这个曲溥,很早就死了。” “什么?死了!”邱韵问,“为什么死了?” “他是日出游戏的测试员之一,也是最早进入游戏测试的人,001号实际就是他。” 邱韵诧异,“这样说来,岂不是我们没有进入公司前,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是啊。”安双也不解,“为什么沈添欢还能提到他的名字?” “一个死人,要怎么留下自己的声音,让npc听到呢?”安双自问。 邱韵提出自己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根本没有死?” 安双说不会,“叶旭阳和老大,去他的墓地祭拜过他了,也算是他们的前辈。” “根本说不通,你觉得会不会是游戏人物在撒谎?” “如果是这个npc在撒谎,那他到底什么目的?” “我们的确设定人物有组织言语的能力,并且可以隐瞒,编造话语。”邱韵几乎确定了是这个人物在撒谎。 可是安双依然觉得不是,沈添欢没有道理告诉章寒居,让她生疑。 ------------ 第四十四章 丛林求生 头顶的云层忽然变厚,到了下午,天色越发昏暗了,云像被打翻了墨水瓶染了白纸一般,灰色和黑色渐不分明。 两个人停住脚,发现林中死一般寂静。 头顶的鸟儿一声不鸣叫了,走几步能看见的啄木鸟也见不到了,松枝里藏匿的小松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章寒居走到了现在,心中估计该走了有二三十公里,她光顾着赶路,现在喉咙发干冒火。 “你有没有……有没有发现有点怪怪的?”章寒居双手撑着自己的大腿喘粗气,体力都快耗尽了。 林间的路不平坦,有松软树叶盖着的地方还好,可要是经过乱石林立的低矮灌木丛,就又吃力又耗费时间了。 “周围很静。”沈添欢当然也察觉到了。 章寒居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我们不该去找他们,他们总会来找到我们,杀了我们。” 沈添欢说,“你以为我带的这条路,是去找他们?” “难道不是?”章寒居先入为主,以为他当真在遵守游戏规则。 “不是。”他很诚实,“是带我们走出这片森林。”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你能走出去?”章寒居还以为三轮战场必须开在这里。 “或许可以吧,我们可以试试看。”他说。 第一片雪花落下了。 落在沈添欢的手心中,融化了。 章寒居仰头,更多的雪花落在她脸上,“下雪了?” 她一愣,“现在是什么季节?” 沈添欢说,“下雪的季节,应该是冬季吧。” “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章寒居有些担心后面了,她跟他组队,怕是活不到最后了,虽然就是一场游戏,可她不知怎么还真想赢,如果碰上杨佳佳,她希望能赢了她,杨佳佳太嚣张了,她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真想直接干掉她,让她先下场。 从山涧流出的水顺流而下,水势不算大,章寒居踩着一块大石头,伸手就要捧起一些水,她快渴死了。 “哎,别。”沈添欢阻止她。 可是章寒居不听他的,“我渴,你爱喝不喝,好不容易找到这水。” 沈添欢告诉她,“如果上游有取水不当心死掉的动物,就会在水边腐烂,这水喝了你可能会腹痛。” 章寒居根本不在怕的,“没事,反正死不了。” 大不了死了就直接退出去了,要不然就是开局重来,还能怎么样。 章寒居捧起一把水,“你喝不喝?” 沈添欢走开了。 “怎么还不带搭理人的?”她自言自语,又继续喝了几大口。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雪也越下越大了,林间起了一种让人恐惧的风,打着卷儿,吹得脸有些凉,再过一会儿,两个人都被冻得浑身没热感了。 “找个……避风的地方吧?”章寒居对他说。 他看了一遍,“先在那块石头后面避避风。” “好。”他们走了过去。 没直面吹来的风,可急速降低的气温已经让他们不能多停留在露天之地了。 章寒居想到了一路上走来好像有很多腐败的树木。 刚才路过一处,有棵树大到七八个人环抱都抱不住,就是树干有一块儿开始腐朽了,应该是树木生病了。 “我有个办法,能让我们进一个屋子里避避寒。” 沈添欢看向四方,“这林中不会有人家的,没法借宿。” 章寒居摆摆手,“不是,我们不去借宿,我们自己做个屋子避避寒,天黑再往前走不方便,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 “自己做个屋子?” 章寒居掏出一把小刀,“喏。” “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的?” 自从上次她见杨佳佳随手把头上的鲨鱼夹变成把小刀,就知道随身带一把利器的重要性了。 “从庄园出来的时候,带在身上的。” 她递给了他,“你先拿着。” “给我?” 章寒居觉得一阵恶心突如其来,寒冷不能冻结身体中这股子恶心想吐的冲动,“我先去吐一会儿。” 她蹲在一棵树旁,一手抱着树干,弯下身子剧烈呕吐起来。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会儿也只能吐出些酸水了。 “你没事吧?”沈添欢过来,抚着她后背轻轻拍着她。 “我……呕……我没事……yue……”又是一阵呕吐。 沈添欢连忙说,“是不是你喝了那溪水,不干净?” 他一个多小时前劝过她不要喝,可她还是不听劝,现在她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肯定不是,我是……对,胃受凉吧。” 她又蹲在地上吐了一会儿。 等她好一些,能站起来了。 她费力走到那棵巨大的树前,“劳烦你用小刀挖出腐木,看看能挖多深。” 他明白了,“是做一个树屋?” “没错。”她点点头。 说完,她的肚子又开始剧烈疼痛。 十有八九真的是那水源不干净,她喝了脏水。 “我……我想去上个厕所……我……你先挖,我一会儿替你……”她虚浮着脚步往林子一端走。 “哎,你干嘛去?”深添欢叫她,“我跟你一起吧,一个人危险。” “不不不……我拉屎,你别跟着我。” 沈添欢联想到她刚才剧烈呕吐,“你去吧,不要走太远,一会儿记得回来。” 雪已经在树叶上留下了白印,地上也如疏盐一样,还没有厚积起来,不过照着这个下法,只是时间问题了。 等章寒居回来,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头晕眼花,要不是她还特意做了标记,雪还没有掩盖她做的标记,恐怕会在深林中迷失方向。 一回来,看见巨树不远处燃起一个小小的火堆,用木头做了一个支架,支架上吊着杯状的一个小锅。 章寒居走近了,身上还没有暖和起来,大量脱水让她身体很虚弱。 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火堆上面有个用绿叶和树皮包起的杯子形状的容器,因为火炙烤着,没有水的地方已经烤焦了,水的颜色在火光下也是怪怪的。 “这是什么东西?”章寒居将手卷成喇叭状,风和雪有点大,虽然这里背风,可不时斜着吹来的风还是将火吹得乱七八糟。 沈添欢还在挖着树洞,“我小时候家里有长辈告诉我,有些草药是可以治病的,你可能是肠胃炎,水里是草药,一会儿水开了,你就喝了吧。” “谢谢嗷。”章寒居凑近了火堆,恨不得钻进去,她现在透骨得冷,哈不出多少热气了。 这个鬼游戏怎么能这么真实,真实到她受罪也这样真实。 趁着沈添欢背对她挖树洞,她打开了联络屏。 这回看见了安双,她险些叫起来,“你好了?” “嗯?呃……对,我好了,所以回来工作了。”安双说。 她烤着火,火焰上出现安双的脸,让她有了一丝温度,“你怎么病了那么久?” 安双没有回,反而问她,“你是怎么回事?” 她打开她的体征系数,“你现在身体散发热量很快,可能会导致失温。” 章寒居说,“我没事儿,估计是在野外喝了脏水,老大也没训练过我这些,我哪里知道还有丛林求生这个步骤。” 钟星封也打开了联络屏,“不严重,你继续就行。” 章寒居愤愤,“我都吐得胃出血了,你好歹装一装你的仁慈和怜悯吧?” 安双急忙调整她的参数,“你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却被钟星封驳回了,“这和痛感一样,你已经减弱了她一些痛感,不能在将她其他知觉继续减弱。” 安双很气恼,“她现在的体征状况很不好,如果不当心,她就会立刻在三轮死亡,我想这也不是你要看见的结果。” 章寒居眼见她要顶撞老大,“别别别,我感觉好了一些,你看,这里还有草药,我没有事的,壮得很,别担心我,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钟星封继续说,“人物监控记得全面些,别乱吃乱喝东西,野外不一定是其他npc杀了你,也可能你自己会搞死你自己,所以聪明一些。” 这话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但她姑且把这个当作是关心吧,“好,我知道了。” 随即他们两个就退出了。 钟星封说得还挺对,她现在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没等人干掉她,她就把自己弄脱水了。 沈添欢在那边勤勤恳恳,一开始挖外面的还比较快,到了里头,木头就硬了不少,他挖的速度也慢了些。 章寒居喝了草药水,又休息一会儿,果然那种恶心就没有了,也不再腹痛了,沈添欢这个人物设置错了,应该给他设置成医生,妙手回春的沈大夫。 “我来接替你吧?”她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沈添欢说不用,“很快就好,你去烤火。” 章寒居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力气不够,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走到了火堆旁,找了两根树枝,各自削成尖锐状,又找到了沈添欢刚才绑木架剩下的树皮,用细长的树皮,将两截树枝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鱼钩,“我可真是个天才。”她低声夸赞自己。 沈添欢在她做完鱼钩后,树屋也初具形状了。 树干很粗,他虽然只挖了一部分,可也足够两个人窝在里面了。 他又挖开了除去作为门的洞旁边一个裂隙,这样两个洞,空气会流通。 两个人窝在最里面,熄了外面的火,引了洞内的火。 “我发现你还挺厉害,能用叶子做容器给我煮水。”章寒居不吝夸赞。 沈添欢手里是她刚才做成的鱼钩,“你也不赖,这鱼钩明天我们还能钓鱼。” 章寒居说,“其实我们刚才开始下雪就应该原路返回,回到庄园是不是?” “庄园里肯定更温暖,但你还记得庄园的方向吗?”沈添欢问她。 这倒也是,她已经不知道庄园到底在哪里了,被放进来,好像就走入了另一个天地。 “你不是都知道出去的路,不知道庄园的方向?” 沈添欢喃喃,“怎么去找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就好像他早就看透了虚虚实实,现实与幻想。 ------------ 第四十五章 两个世界 下了一夜的雪,没有个门还真冷,要不是后半夜他们找树枝和树叶堵住了,雪估计飘进来也能积起很厚。 沈添欢先醒了过来,将树枝挪开,雪已经将树洞埋了一半,他探出头的时候,一掌插在了雪里,冻得手发麻。 天光照进来,章寒居也醒了,由于昨天上吐下泻,她的脸色现在还很苍白,唇角干燥,没一丝血气。 沈添欢说,“我出去一下,你先不要出来,外面雪很厚。” 章寒居的嗓子也哑了,她没搭话,从地上站起来,在门口握了一把雪,就要往嘴里塞,被沈添欢一把打掉了,“你还吃雪?” 她反问那怎么了,“到我嘴里化了,都是水。” 沈添欢无奈地摇头,想说她些什么又担心她急了,“雪不干净,我去找些东西回来,你不要乱吃东西。” “你可真是个讲究人。”完全将昨天呕吐得不见天日的事抛在脑后了。 沈添欢出去了,用一根粗些的棍子底下绑了细密的一些树枝,在树洞周围将雪扫开。 等他清理干净,章寒居才透过树洞看见了外面的景色。 “哇,好像奶油蛋糕。” “嗯?”他一时没明白她的比喻。 章寒居指着外面说,“你看天,树林,还有雪,不像是奶油蛋糕的三层吗?蓝色的天,黑色的林,还有白色的雪。” 他被她逗笑了,“你是不是饿了。” 她说是,“你不饿吗?” 沈添欢拿好手中的枪支走了出去,身后跟出来她,“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很冷。” “我帮你啊,要是遇见他们,这大雪天你就被打死了。” “我不是出去找他们,是去找食物。” 章寒居哦了一声,“那我也跟你一起吧,要是你逮不住猎物,我也能帮你。” 沈添欢的脚步在地上停下了,章寒居问,“你怎么不走了?我拿了枪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狠,反手将她按倒在雪地上,雪沫子盖了她一脸,身上也是,“你干嘛,有病啊你!”章寒居对他敌我不分的招数实在不解。 沈添欢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立刻起来,“你现在很虚弱,连我都打不过,要是真遇上他们,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章寒居的唇色因为寒风更惨白了,她咬着唇,不甘说,“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忽然会对我动手。” 她刚想反击沈添欢就放开了手,“起来吧。” 章寒居不接他伸过来的手,站起将身上的雪掸干净,“行吧,你自己去,我就在树屋里等你。” 她知道他是好意。 章寒居回了树屋,里面已经灭了火,她学着沈添欢的样子用打火石将那些绒须子点燃,烧起了剩下的树枝。 有了火,她就不再颤抖了,刚才走出去,连脚步都是虚的。 说是想要帮他,其实是她担心自己被抛下,被冻死和饿死也没什么,不过两眼一闭,可要是她还有个同伴,她就觉得还能撑一会儿,只要不被抛弃就行。 在她把剩下的树枝快烧光的时候,沈添欢还没有回来。 章寒居自言自语,要是他敢自己跑了不管她,她就先杀了他,再去干掉其他人结束三轮,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他跑了,她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他了。 扑扑扑,有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雪地上,将松软的白雪踏实了。 章寒居摸了摸身后的枪,并没有慌张,只是等着看清来人。 是沈添欢的声音,“我猎了头鹿。” 他将鹿丢在树屋前,出的汗被风一吹都成了冷汗,冷得要结冰了一样。 章寒居瞪大了眼睛,把刚才要杀他的想法全丢了,“什么,你猎了一头鹿?!” 她激动地跑了出来,“厉害啊你,看不出来你有点子野外生存的本事。” 他们两个把这头鹿利用到最大化了。 鹿骨头他拆下来交给章寒居,“这个还要吗?” 章寒居问他,“你打猎是不是用了很多子弹?” “嗯。” 章寒居看了看鹿骨,“我来用鹿骨磨成尖锐的利器,然后绑在树枝上,这样就是鱼叉了,还能下次去猎兔子。” “好,那你磨吧。” 沈添欢说着,用章寒居给他的小刀开始剥鹿皮,“我们用这个盖在树洞上挡风你觉得怎么样?” 章寒居说没必要吧,“反正我们不在这里停留多久,不过回头兽皮可以帮助我们保暖,你处理吧。” 看着他处理鹿肉,章寒居忍不住说,“我们两个还真像种田文里的男女主。” 沈添欢说不像,“我们两个只是打猎,又没有种田经商,还没有卖猪下水,不算是种田文。” 他们两个饱餐了一顿鹿肉,烤的滋滋冒油,外焦里嫩,章寒居吃完了,看他将一个腐朽的树枝两头砍去,中间有个小坑,“你拿这个做什么?” “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树洞里面本来夜幕一落就变得黑漆漆的,现在沈添欢将鹿油放在了木块当中的凹槽,用布料一截做灯芯,这就成了一盏灯。 章寒居捧着那盏灯,长睫的影子投在树洞里,天真的样子宛如一个孩子,她好奇地看着这盏灯,“真好看。” 光不甚亮,但足以照亮黑暗的树洞,外面天寒地冻,风将在雪地上扫过,甚至能在新雪之上留下歪歪扭扭的风的痕迹,唯独这里有一方温暖。 她捧着灯,脸庞被光照得很柔和,就好像她原本就是这么一个柔软的人。 沈添欢看了看她,并没有多说话。 “要不等从这里逃出去,咱们就结婚吧?”章寒居长睫如蝶。 “啊?”他愣了有三四秒,问她,“你说什么?” 周围忽响起一个声音,“违反禁止告白规则,违反禁止告白规则。” 章寒居指了指头顶,“你听见了其他人说话吗?” 沈添欢还沉浸在她上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将会收走你在第三轮中配备的武器。”那个声音再次传来。章寒居捂住耳朵,可是没有用,声音从四面灌入她耳朵中。 说完,章寒居就一摸身后,果然没有了枪。 丛林枪战,遇见他们四个,她拔出一根木棒,对上他们的枪,这不就是叫她等死吗? 她连忙回想那七条规则,“狗屁,之前呢,那我们夜间还没有回庄园去,怎么不收走我们的武器?” 那声音已经想好了说辞,回答说,“法不责众。” 她呆住了,没想到全部规则的解释方都是这游戏系统,一定是钟星封或者项目组在故意整她。 要不要这么坑人,怎么能因为她一个脑子不顺说出的话就收走她的枪支! “我要是说……我的枪没了,可能弄丢了,也可能原地消失了,你会不会很……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章寒居试探问他。 沈添欢却说,“你怎么忽然就和我求婚了?” 章寒居松了一口气,“看来你是不在意。” 她看着灯冷静了下来,“因为你会做这么酷的灯。” “嗯?” “这个理由不够吗?” 沈添欢忍俊不禁,“算是什么理由。” “我没和别人结过婚,便宜你了。”谁知道他游戏这么多场,他有没有和其他用户在游戏里结婚。 沈添欢正色,跟她说,“不好用这个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 他问,“你爱我?” 章寒居被这突如其来的爱弄笑了,“这年头谁还说爱不爱的,多老土啊。” “我只会和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在一起。” 这个人物设置得还挺高洁,还不喜欢跟女的开乱七八糟的玩笑,估计项目组里有不少女程序员参与了他的设计,所以将他尽量贴合女性的完美想象。 章寒居不再乱说了,这个人物不是比很多现实世界的人都高尚不少了吗? 快餐社会,谁还在乎爱不爱,家门对仗整齐,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门当户对就好,爱情和婚姻很多时候都不能等同。 她想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你看过《圣少女》吗?” “没有,是什么?” “一个动漫,我小时候常常看,那时候我弟弟很喜欢里面的女主角,而我很喜欢里面的男主角,我弟弟说,等他长大,就要和女主角羽丘结婚。我说不可能,因为她是假的,只是一个动画片的角色,她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按照剧情给她的设定去展现自己的魅力。” 天黑了,又开始落雪了。 “你过早打破他的幻想,他估计很难过。”沈添欢说。 “我也很后悔告诉他,他的确哭了,我不是个好姐姐。” “如果你现在还能回到那时候,还会对他这样说吗?” “不会,但我心中还是这样想。”章寒居说。 一个真实的人,不会爱上漫画或者动漫里的人。 可能会喜欢,痴迷,但那一定不是爱情。 “如果女主角来到他的世界,他们也不能在一起吗?”沈添欢忽然问她。 她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失笑,“羽丘芽美不会在现实世界到处偷东西,当天偷,第二天就被抓了。”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雪地里静谧,不速之客的声音就格外聒噪。 沈添欢将枪给她,手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安静。 ------------ 第四十六章 冥府之路 迎接他们的不是子弹,而是一只似乎是涂抹了白色染料的大手。 章寒居没有立刻开枪,她和沈添欢对视一眼,藏起武器,没有率先进攻。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七八个高大的部落人绑起来,章寒居有点心慌,看向了队友,沈添欢的眼神在安抚她。 他也被他们绑住了手,捆在树屋旁边,两个人跪在雪地里,不时望向这几个部落人,他们说的话,章寒居也听不懂。 “说的什么鸟语,你听懂了吗?”章寒居低声问他。 沈添欢摇了摇头。 这些野蛮人望向他们做的树洞,一个接一个进去体验小屋子,见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章寒居忍不住笑了,“哎,你猜他们住哪里,不会是山洞吧,那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添欢静静观察,“你应该祈祷他们不想吃我们,不然我们没等到其他人,就先到他们肚子里了。” 章寒居闻声汗毛直竖,“你别吓唬我啊。” 部落人在雪地前除去一块雪,取火,烧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其中一个野蛮人将沈添欢做的那盏灯拿在手里,很是喜欢。 章寒居对于这群像是在玩cosplay的人很有好感,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游戏的这个奇怪npc群体很好奇,不知道项目组的人为什么要安排他们藏匿在深林中。 章寒居看着火堆说,“有个恐怖片,说吃人的,把树枝磨尖了,从嘴里穿进去,从屁股捅出来,然后烧烤吃,你看过没有?” 沈添欢眉头直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章寒居低声说,“他们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也听不懂他们的话,找个机会,我们就逃?” “好,刀子就在我这里,我切断绳子就帮你也切断,你的手枪在你身上吗?” “在。” “行。” 章寒居盯着他们身后奇怪的图腾,“那是什么?” 沈添欢顾着切断身后的绳子,并没有注意,“什么图腾?” “好像是一个女人手持谷子,脚踩狮子,你瞧。” 沈添欢抬头去看,果然看见了这些人身后的白色图腾,“我没有见过这种图腾。” “真假的?”作为一个开局无数次的npc,他肯定在这第三轮里早就见过了,不过估摸是设计师一次次抹去了他的记忆代码。 沈添欢绳子割了一半,看见另一队野蛮人朝这里走来,黑暗中这些人如同被冰雪捏就的白色幽灵。 “等一等。”章寒居叫住他,“我们先不逃。” 这些npc瞧上去等级不高,他们手里有枪支,根本不怕。 两队人汇合。 树屋旁边这一队指着他们的战利品大笑。 作为他们战利品的章寒居和沈添欢被推出去了,而对面这一队也拿出了自己的战利品。 是邵泽和杨佳佳。 没想到四个人竟是在这种状况下相遇,四双眼睛,六次互相对视,章寒居差点笑出声来,杨佳佳和邵泽的身手不错,没想到也会被抓。 她抿抿嘴,将笑压住。 望向身边的沈添欢,篝火中看见沈添欢腰身不错,可惜比起邵泽还是太纤弱了些,要是当时男女组队她跟邵泽一队,估计赢得更快,但按照邵泽那个鬼样子,他们两个走不了多远就得内讧打架。 邵泽也没什么好,连饭都做不好,沈添欢烤的鹿肉还挺好吃的。 正想着,沈添欢问她,“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现在逃吗?” 章寒居说不,“现在就更不用急了。” 她从杨佳佳的眼神中看出了算计,他们的武器应该都还在,按照这两个人的战斗力,杀光这些npc不在话下,可杨佳佳和邵泽现在丝毫不慌张,像是在等什么,还是在找什么,章寒居想弄清楚。 没等她弄明白,两队野蛮人都向他们走来了,而且手中拿了武器,有用石块磨成的刀片,还有用骨头磨制的骨刀。 四个人都感觉情况不大妙。 章寒居给沈添欢递眼色,他了然,又开始挣脱绳索。 就在这些野蛮人走到他们近处,举刀而向,邵泽和杨佳佳已经一跃而起,几枪解决了他们,剩下的野蛮人见状不好,急忙在夜色的掩护中逃离。 雪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章寒居和沈添欢也没有闲着,他们两个生怕那两人解决了他们就开始来要他们的命了,逃脱的速度更快了。 沈添欢解开绳子,急忙替她割断。 章寒居刚站起身,战斗已经结束。 杨佳佳和邵泽站在篝火旁,方才那群人在开餐前还聚在一起跳某种舞蹈,现在没吃上一口猎物,就被吓跑了。 出乎意料,他们没有立刻将枪对准章寒居和沈添欢。 章寒居也放下了枪,“看来他们还不想杀我们。” 遂也走了过去。 杨佳佳从来不在意第三轮,章寒居知道她要去哪里,不过邵泽为什么愿意听她吩咐,他应该在系统设置下无休无止追杀其他人。 真是奇怪。 刚才四个人跪着,现在坐着,篝火的炙烤让周遭温度稍稍提高了些,他们都没那么冷了。 章寒居寒暄起来,“那么大的雪,你们躲在哪里?” 邵泽自说自话,“这里逃不出去,我们也找不到其他人。” “你就那么急着杀他们?”章寒居说。 “没有。”他否认。 杨佳佳开口,“有吃的你们?” 沈添欢走到树屋后面,在雪堆里扒着,没过一会儿扒出一大块鹿肉,“这个行吗?” 肉已经被冻得硬挺挺了。 章寒居只能等着肉解冻烤熟,“算你们有口福了,你们没有打猎?” 邵泽说没有,“我们只是一直找出口,找不到。” “会不会只有我们杀到只有一队胜利,才能出去?”章寒居说。 沈添欢叹气,“早知道打一头大一点的,这都不够我们吃几顿。” 不回她这残忍的问题。 杨佳佳忽然对他们说,“我们结盟吧。” 章寒居举起手,“哎,我不信你。上次你说我们合作,可你中途完全不听我的建议。” 沈添欢却答应了,“好啊。” 她狠狠拿手肘怼了他,“我们还是不是一队了?” “是啊。不过团结力量大。” 章寒居指了指邵泽,“你也同意?” “嗯。” 她站起来,有气没处发,为什么杨佳佳总是一说什么,大家就都同意。 她嘟嘟囔囔,“我们不互杀,游戏规则不就变了吗?” 无人回答她。 沈添欢撕下一块鹿肉,“烤好了,你先吃这块。” 章寒居化悲愤为食欲,别说,还挺香,她不情不愿坐了下来。 “说吧,你想怎么着?”章寒居嘴里嚼着肉,烤得香喷喷的。 邵泽却问起了她,“我们真的能找到邹秋月和徐飞扬吗?” “你找他们干什么,碰到了就再说呗。”章寒居拿小刀割下一块鹿肉,有点烫手,她捏住耳垂,“好烫。” “还有很多,你别急。”沈添欢割成了小块。 “你们吃吧,雪那么大,应该不好找猎物。” 杨佳佳对邵泽说,“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她在雪地上画了一幅图,章寒居在雪里蹭干净手上的油水,站起来看她在画什么,“哎,这不是?” 沈添欢问,“是什么?” “刚才我们在那些野蛮人身上看见的图腾,一个女人手拿谷子,脚踩狮子。” 沈添欢站起来,借着篝火也看清楚了,“你画这个做什么?” 杨佳佳丢下棍子,“这个图腾是伊什塔尔,在苏美尔神话中,她被视为丰饶,情爱与征战女神。” “没想到他们这些野蛮人还有神话崇拜啊。”章寒居感叹。 她坐回了火堆旁边烤火,邵泽正在吃他们的鹿肉,“怎么样,不错吧?” 邵泽点点头,“你不吃了?” “我吃饱了,你给他们两个留点就行。” 杨佳佳迫近她,忽然说,“你真的不知道伊什塔尔?” 章寒居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晕了,“我没看过什么苏美尔神话,你问我还不如问他呢。” 沈添欢说,“你怎么忽然对这个图腾感兴趣?” “是啊,你不是要去日出庄园的边界吗?”章寒居问道。 “日出游戏的边界,那是哪里?”沈添欢说。 章寒居和杨佳佳都愣住了。 此前他们说这种话题,他从来都是忽视,好像听不见,现在却加入了讨论。 章寒居心道不好,连忙问邵泽,“你知道吗?” “庄园边界?我也没有去过。” 好,现在好了,全都疯了,npc能懂游戏之外的东西了。 系统铁定是出了问题,邹秋月那不是个例。 她急忙问邵泽,“你记得上次我,邹秋月,还有你,我们三个在车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三个什么时候在车上?” 她被他一反问也愣了,看来他的记忆确实有被清楚,还好,还好,没疯得彻底。 杨佳佳忽然走到篝火旁,学着刚才那些野蛮人的样子起舞,跟他们跳得还挺像。 类似一种祭祀舞。 前后围绕篝火转了七圈。 她高高扬起手,像是在将身上什么东西摘掉,然后迅速伏在雪地上,又站了起来,再次绕圈。 章寒居搞不懂她在做什么,对沈添欢说,“她的脑子是不是被冻傻了?” 沈添欢看着她的舞出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坐在她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觉得这个人离她数万光年之外。 杨佳佳说,伊什塔尔妄想进入冥府之门,可生者不能进入冥府。 伊什塔尔对守门人说,“倘若你不为我开启此门,我将闯入,砸坏门锁,拆毁门槛,打断门框,我将让冥世的死者离开冥世,他们的数目将在世间超过生者。” 章寒居打了个瞌睡,没有手机没有手表,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估计凌晨一两点吧。 沈添欢却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然后呢?” 杨佳佳说道,“她最终进入了冥府,可冥府总共有七道门。” 沈添欢明白了什么,“所以刚才那些人的舞,没一圈都是越过一道冥府之门。” “是的。” “脱下的是什么?衣服吗?”章寒居问。 没想到她看出了她这个动作,杨佳佳说是,“她企图走近那有去无回之地。每走过一扇门,她就要抛弃身上的一些东西。” 当她走进第一扇门,她摘下了女神之冠,束古尔。 当她走进第二扇门,她摘下了统御之剑。 当她走进第三扇门,她取下了脖颈上的天蓝色项链。 当她走进第四扇门,她摘下胸前的配饰。 当她走进第五扇门,她取下黄金手镯。 当她走进第六扇门,她取下自己的网饰。 当她走进第七扇门,也就是最后一扇门,她取下女主宰束带和服饰。 于是赤身裸体,跪倒在她姐姐冥府主宰埃蕾什基伽耳面前。 章寒居被她这个无趣的故事弄得想睡,“要不你们先说,我去树屋睡会儿,我困了。” 杨佳佳叫住她,“你不想知道这个日出世界的奥秘吗?” 章寒居摊摊手,“你总不能告诉我,这个世界就是冥府。”凑近她,说完后半句,“神话故事别当真。” 杨佳佳说,“我姐姐最后的手稿写下的就是伊什塔尔的故事,而且她留给我的手链也有那些人的图腾,我相信,这二者肯定有联系。” 章寒居叹息,“你到底想做什么,去那从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找什么呢?” 话罢,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你觉得,你姐姐没有死?” 杨佳佳的眼中有泪,很快消失不见,“她当然没有死,否则我来这里毫无意义。” 项目组的人不可能骗她,“可是他们明明告诉我,你姐姐……” “那只是某种程度的死亡,我坚信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只等我去找她。” 章寒居脑中闪过章紫阳的脸,“如果你要找的人已经忘记了你,你还要去找吗?” “她不会忘记我,只要她看见我,就会想起我来。”杨佳佳很固执。 她仿佛在杨佳佳身上看见了那日与安双争辩的自己,虽然她已经验证这个世界的代码组成的章紫阳不再是那个世界的章紫阳,但也许她的姐姐,还是她的姐姐,“我帮你。”她忽然这样说。 杨佳佳紧紧抱住了她,“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身后是谁,我很清楚,他不会不管你。” “啊?”章寒居楞了一下,对了,她身后是项目组和公司,他们不会不管她,还是杨佳佳聪明。 章寒居也不喊困了,坐回去说,“你姐姐留下这个图腾,正好和他们身上一样,这还挺神奇的。” 沈添欢似乎被这个故事迷住了,“后来呢?” “对啊,她打开七道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冥府审判者们将死亡目光投在她身上,女神伊什塔尔就此变成一具尸体,被困冥世,不得返回。 章寒居啧啧两声,“所以说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干嘛要去那有去无回之地。” 杨佳佳叫她不要说风凉话了,“你仔细想一下,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嵌合我们当下的处境?” 章寒居说怎么会呢,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虽然劝说杨佳佳神话故事不能当真,可如果伊什塔尔真的是她姐姐留下的某种证据,那是不是就说明,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那个女人,认为现实世界与这个世界其实就是女神所在的两个世界。 章寒居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疼! 她还活着,她望向了邵泽和沈添欢这两个外貌几乎完美的npc,他们算是活着的吗? ------------ 第四十七章 生命之水 “跟上啊,你发什么呆?”这已经是徐飞扬第十次唤醒站在原地出神的邹秋月。 眼看雪又下大了,早知道不离开昨晚的那处石壁了,现在连一处能躲避风雪的瓦片都找不到,风打着卷而来,冻得徐飞扬浑身发颤。 她穿得比他还单薄,却还是那样呆滞地沾着。 “哎,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怎么样?” 邹秋月机械地转过头来,吓了他一跳,“干什么你?!” 邹秋月说,“冻死又怎么样呢?” “什么冻死又怎么样,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邹秋月看着他,眼神中有憎恶,还有几分怜悯,她从他身上看出了她自己身上的愚昧,可怜,可悲,他和她都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饿了啊?”徐飞扬只能用这个解释她的不正常,尤其是当丛林的雪开始片片如席,树梢落白,天色昏暗,她就开始变成这样了,真叫他害怕。 他想抛下她自己去追杀他们,可又不知怎么,迟迟不能挪开脚步。 “你想离开我,和我分头行动?”邹秋月看出来了。 “没有。”他当然不会承认。 “你想追上他们几个,然后杀了他们?” “当然,你不想吗?”徐飞扬觉得她真奇怪。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邹秋月问他。 “本来我们就该杀了他们,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问的是你必须要杀了他们?” 徐飞扬说是,“因为这是规则。” “谁给你的规则?” “……”他说不出。 邹秋月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游戏?” “我是来寻找爱情的,所有人都向往真挚的爱情,尽管是我这么一个浪荡子,也会对真挚的爱情着迷,你不是因为爱情而来?” 邹秋月笑了,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是否曾经怀疑这个世界的本质?” 徐飞扬无奈说,“我们就不要玩什么哲学问答了,与其费口舌,不如找个暖和的地方,用枪去打只兔子填饱肚子。” “你不好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徐飞扬摇头,“就跟海鸥一样,我和它没什么不同,它活着是为了去码头和人群里找点面包吃,我也差不多吧。”徐飞扬很自在,他不会陷入自我怀疑和不安中。 “真实和虚假,你为什么不在意?”邹秋月也搞不懂他。 也许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路人。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你也可以帮我一个忙。”邹秋月说。 他坐下,靠在一棵树干上对她说的始终不解,“什么忙,你说。” 邹秋月忽然俯首吻住了他,那是如此热烈的一个吻,像是带了无数光阴和岁月的沉重,又轻飘如羽毛那般浅薄无意义,就只是一个吻。 徐飞扬的头脑昏沉,推开了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邹秋月说,“你想把它当作什么都无所谓,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似乎被她这番说辞激怒了。 邹秋月知道,可她不在意,她要去一个地方,生死之际,阴阳既会,布满死亡气息的那个沙砾之地。 越是疯狂,他们才会越会在意她,如果碌碌,她将成为那些无名者之一,那不是她要的。 “你冷的话,我来让你变得暖和些吧。”她捧起了他的脸。 在这洁白大雪纷飞的漆黑夜色中,旖旎春光是第二种绝色。 这样冷的夜,他竟出了一身的汗,她的吻明明是柔软香甜的,他也在她身上夺回了主动权,她就在他掌控中,可他却觉得只有自己退无可退了,她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而他只是听从她吩咐照做的臣民。 在极致的快乐中,他瞥见黑暗中一群白点靠近,警惕让他迫不及待想要结束,可邹秋月却紧紧搂住了他,在他身下缠绕他,如同一株美人藤。 徐飞扬就此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中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了。 直到刺骨的疼痛从他身后传来,用骨骼磨成的利刃从他背后刺穿他的心脏。 徐飞扬向后看了一看,那一群不知是从哪而来的幽灵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开餐,看着被刺穿血肉的徐飞扬露出诡异而满足的笑。 徐飞扬想要离开她的身体,因为利刃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搞不懂她,直到现在,依然是。只见邹秋月竟撑起身,将那穿过他身体的利刃也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中。 她在求死,但求一死,徐飞扬死前还搞不明白这件事。 他奄奄一息,看见那些画着白色图腾的部落人,低声说了一句,“我竟然要沦为画着怪纹的野人的盘中餐了,是不是?” 邹秋月也看见了图腾,只是回答他说,“当生命之水播撒到伊什塔尔的身上,你我都会复活,所以不用担心。” 她轻轻吻在他额间,与他一同死去。 丛林中响起广播声。 邹秋月,徐飞扬死亡,三轮游戏继续。 声音传到了四人耳中。 树屋里由于加了两个人,现在更挤了,章寒居听到声音清醒了过来,“你们也听见了?” 杨佳佳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继续眯起眼了,外面的雪还在下。 “他们两个死了。”她重复了一句章寒居的话,又睡着了。 其他三个人却再也睡不着了。 章寒居将鹿油灯点亮,看见其他两个人也睁着眼。 “你觉得他们两个为什么死了?” 邵泽握紧了拳头,“我还没有找到她,她怎么能死?” 章寒居无语了,“你是一定要杀了他们你才开心?” “我从没说过。”邵泽告诉她。 “那你为什么要找到他们?” “人都死了,没意义了。”邵泽闭了眼休息。 章寒居凑近一旁的沈添欢,“你觉得呢,他们为什么死了?” 沈添欢微微摇头,“不清楚。” “快天亮了,睡吧。”他说。 章寒居提着鹿油灯,睁着眼睛不睡,“我们明天要按杨佳佳说的,去找那些部落人?” “嗯。”他应了一声,也闭了眼准备休息。 白沙上,邹秋月脱下了鞋子,赤足踩在上面,像是被晒过的沙子,可她知道,这里不会有太阳。 对于这两个人物反常的举动,项目组立刻开始调查,将徐飞扬检查一遍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聚焦在惹出过麻烦又调试正常后的邹秋月。 钟星封站在玻璃墙后,对视着她。 邱韵对她进行全面的检查,“外形没问题,一处伤口已经修复,手指的冻伤也已经修复。” 安双将情感参数传给叶旭阳。 “我们这边也没什么问题。”叶旭阳对钟星封说。 安双看到邹秋月的眼神,对钟星封说,“她好像……有话想要对你说。” ------------ 第四十八章 白雪与沙 往后森林里的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他们被困在原地难以前行。 每过一个昼夜,杨佳佳就会在树干上刻下一道痕,等到他们的树屋内壁有七道痕的时候,杨佳佳壮着胆子离开了树屋。 她和其余三个人起了争执,原因就是是否需要急着去寻找神秘图腾部落。 由于连日暴雪加气温骤降,外面的雪已经冻成了冰,树枝被冻得邦邦硬,有寒风一吹,树枝和树枝之间咔嚓碰撞,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 现在赶路不是最佳选择,连邵泽都这样认为。 第七天的时候,树屋周围一个像是人的脚印又像是其他印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坚信一定有野人在附近。 章寒居也不肯现在就动身,她觉得那个印记不像是脚印,是杨佳佳太敏感了。 杨佳佳不管他们,自己出发了。 她走到林中没有多大会儿就又开始起风了,接着天开始下小雪粒,往林深处走,雪还是很厚,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雪干干净净,可一点不松软,刚踩上去像是踏碎薄玻璃,直到踩实了,压实了,人心才落下来,敢继续往前走。 鹿皮门上结了冰,风吹得鹿皮门敲打着树洞邦邦邦。 章寒居掏出一颗山核桃,“赌一下吧,赌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赌她天黑前一定就回来了。” 沈添欢将核桃从小木桩做的案桌上拿下来,“别闹了。”将核桃敲开,核桃仁取了出来给她,“你在树屋等着,我和邵泽去找一找她。” 章寒居塞在嘴里,含糊不清,“我和你们一起去。” 邵泽摸上其中一张鹿皮,“冻住了。” 鹿皮不能完全盖住树洞,露出些空隙,他将手指掏出去,猛地一拽,把门打开了,鹿皮门完全冻成了一块板子,结了三厘米厚的冰。 这样的天走在外面就是找死。 三人出了树屋,接连多日的雪晃得他们眼睛疼。 章寒居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走吧。” 她将手从遮阳的眼睛上拿下来,冰凉的东西从她鼻腔滑落,“真冷,我冻得都流鼻涕了。” 拿手背一擦,鲜红的血。 还没结冰。 沈添欢讶然,“你流鼻血了,回去。” 章寒居擦了擦,“没事,我上火了吧。” 越擦血越多。 沈添欢叫她不要乱动了,一手抚着她的肩膀,可他刚刚碰到她,还没来得及帮她止血,她先仰头倒在雪窝中。 从鼻腔流出的血远远不及她大口吐出的鲜血,谁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那血从她喉咙喷涌到口中,她像是被快被自己鲜血溺死的泳者,费力咳嗽着,发出可怖的咔咔吐血声。 邵泽和沈添欢眼睁睁看着她迷离的眼睛望向天空,他们围在她身边,可没有法子,年轻的生命没有敌人和子弹,就这样自己流逝了,她眼中的光渐渐暗了,那双那样生动的,像小狐狸一样的眸子,变成了没有色泽的烧制坏了的玻璃珠子。 她耳边是沈添欢的声音,他呼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叫她名字叫得这样情真意切过,除了章紫阳。 她这次没有被河水溺死,而是被自己的鲜血堵住了生命的路途。 她会去哪里呢?应该是回到那个世界吧,真好,三轮结束,她就要回去了。 安双在等她。 那这个世界呢? 她再也见不到沈添欢了,再也见不到章紫阳了,还有身后纹着猫头鹰的邹秋月…… 这里好冷,她环顾天空,灰色的天空,好像是在水底,她被浸在水中,如同那一日,她此生的噩梦,午夜梦回,那些冰凉的水还依然涌入她鼻腔口中,她的发张开,像是一把破败的水草。 她想和沈添欢说再见,可是她太累了,什么都说不出了,迷蒙的眼只能看着他的身影。 沈添欢抱起她,将她带入树屋,她终于能开口了,“不……不要……” 就算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她也想看着天空和大地,虽然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可她觉得落地即为真,望天不为虚,只要有天地,人就什么都不怕了,一切不过轮回。 她察觉到他的怀抱,他颤动的肩膀。 最后是眼泪。 游戏人物也会哭吗?眼泪可能也是他被设定的程序吧。 当同伴离去,生命消失,他也会悲伤。 只不过那悲伤是被操控着的,真可怜,他的喜悲从来不由自己,这个世界的喜悲都如此,他们的存在,是另一个世界罪恶的证据。 章寒居明明就在雪地中,可她觉得夜色来了,周遭很黑。 她耗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轻声说,“好黑,我要……” “要什么?你说,要什么?” “我的小鹿灯。” 她还惦记着那盏粗糙的鹿油灯。 “我给你拿来。” 白色的雪,白色的沙。 雪融化了会变成生命之水,可沙的尽头,没有水源。 她在等着,等那个人来。 钟星封在玻璃墙另一面,透过玻璃墙与这个npc对视着,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这墙壁。 也让他觉得不适。 “将我的意识传递进去,我来检测她。”钟星封回头对他们说。 可玻璃墙后面的女人却摇摇头。 在玻璃墙上写下:罗,吾。 “她要见的人是老师?!”叶旭阳惊叫出声。 钟星封也被一惊,对视上叶旭阳。 他快步回身,“我去意识提取实验室,将我放进去和她对话。” 叶旭阳强调,“她只是系统一部分,没有自我意识,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程序错误的表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仍旧不肯承认那个可怕的事实。 有人觉醒了。 谁能替项目组承认这个事实,如果承认,便是人类对人类的意识剥削。 所以他们绝不能算作“人”。 他们这些表现和举动只是因为出现了bug,修复完毕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 叶旭阳扯住了钟星封的胳膊,“你记住老师说过的话,他们不是人类,也不可能有人的意识,他们的一切都是我们赋予的。” 他点点头,“我没有忘记。” 身后有人急急跑来,撞倒了邱韵,她眼冒金星,“有病,实验室是你能横冲直撞的!” 这人赶紧道歉,“对不住,邱姐,我不是故意的。” 钟星封现在没有时间停在这里,“有什么事,汇报给叶旭阳,等我回来再说。” 他连声道好,对叶旭阳说,“刚才那边视频过来,说003号生命体征不稳定,医院那边正在抢救,不过——” 安双抓住他的衣领,“说完,说啊!” “不过,医院说她的身体损伤太重,很大可能救不活了。” 钟星封的脚像是被黏在了地上,跟在他身后的何后丹问了一句,“还去实验室提取意识吗?” 安双推开他们,失魂落魄往医院赶。 邱韵申请了半天假,帮安双也请了,随后也走了。 剩下的人,寂静如死水。 过了很久,钟星封才说,“去实验室,要为邹秋月检测。”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同平常没有差别,好像那个人的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 何后丹提醒他,“如果身体死亡,她的意识也会随后在游戏中死亡,游戏可能会产生不稳定的因素。” 叶旭阳走了过来,“我去操作,你们忙你们的,人手够用。” 何后丹想借此打开他的缺口,“003号也做过你的助手,我这个位置她也待过,钟工,你不会这么冷漠无情,连她最后一面也不去医院见见吧。” 钟星封走向电梯,无悲无喜,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叶旭阳急忙按了数字,“我也上去,我们一起吧。” 他垂下手,光洁的电梯金属反射出他的淡漠,比银色金属更冷。 何后丹中途按了19楼,“我就在这里下吧,她好歹也和我做过同事,我请个假,去家里的医院送送她吧。我跟姐夫你可不一样。” 电梯门开,何后丹走入另一部电梯。 电梯只剩下叶旭阳和钟星封两人。 “你真不去?” 钟星封摇头,“这里需要我。”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机器人,冷静到我钦佩。”叶旭阳说,“可惜我得观察着游戏,哎,这个项目缺了我们两个人,估计都得乱套。” 他说着,钟星封却好像并没有听。 “你在想什么?” 电梯到了,钟星封大步走入实验室。 叶旭阳看着他的背影,电梯门缓缓合上。 他换了衣服进入操控室,“现在系统怎么样?” “观察不到其余四人的行踪,可能是战斗没有开始。” “003号的记忆存档了吗?” “上一次存档了,但这一次的她还没有传回来。” “能联系上她吗?”叶旭阳。 他打开后台,“没有,怎么了?” “003号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他愣了一下,“章寒居快死了?” “差不多。” 这人沉默片刻,“可惜了,那么年轻。” “谁说不是呢。” 叶旭阳试图连接她,虽然他知道可能是徒劳。 想起自己在游戏里设置一个假的她戏弄她,叶旭阳现在反而有点愧疚了,早知道就不那么做了,让她有点寄托也好。 一个疯了的妈妈,还有一个拿她做实验品换钱的继父。 可怜鬼。 ------------ 第四十九章 一念万物 这是一条很漫长的路。一开始她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只是一直在这条单行道上前行,闭了眼,再睁眼就是一条仲夏夜小道,一点儿不冷,夏日的暖风吹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到底要去哪里呢?她自问。 小道两边是丛中的萤火虫,点点星星,很是好看。 她低了头,手中竟出现了那盏鹿油灯,用树皮做了个提把,要是沈添欢能跟她一起到现实世界里,高低他也是个艺术家,这玩意做得挺好看,摆在卧室里一定很有意思,哪个来做客的客人看见了,都得拿起来称赞一番。 她快要走到了尽头,想着,也许是回去了,只是怎么不见虚拟意识操控室的影子,也看不见安双,钟星封他们。 她迷迷糊糊,周遭好像有人在哭泣。 声音很熟悉。 “安双,是你吗?”她回身一望,并没有安双的影子。 奇怪,明明声音很像她,那样凄惨的哭,应该不是她吧,她认识她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见过她嚎啕大哭,唯一的一次还是十多年前了,现在她们都已成人,她已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她继续走着,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的背影。 走近了,是个孩子。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她问那个孩子。 于是他转过身来,一言不发。 他是苍白的,可他的眼睛含着和煦的笑。 “章紫阳。”她向他跑了过去。 奇怪的是,无论他离她多么近,她都走不到他跟前去。 “你来我这里。”她对他说。 他只是摇头,还是一言不发。 然后,他向她摆了摆手。 “哎,你等等我啊!”她说。 章寒居有一种无力感,她想要奔跑,可她一旦开始快速奔跑,自己就开始升到天空中不受控制往其他方向,随风而去。 她只能走着去追赶他。 可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消失不见了。 章寒居沮丧起来,“我是在做梦吗?” 这里没有时间,她在定格时间的某个空间中停留,就是回不到她想回的地方。 她尝试打开联络系统去联系日出项目的人,可试了半天,还是白费力气,“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接应我一下?” 走了很久,她不觉得累,只是觉得没有意思。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姑娘,你来了啊?” 章寒居嗯了一声,再抬头,自己已经身在街道上,看见了那个摆摊算卦的老者。 “是你?”她问。 “怎么不是我呢?”他说。 “我之前和您说,让你换个位置,去塔罗牌对面,您没有试一下?” “哎呀,小姑娘,我都说了赚钱不是我的要事。” 章寒居觉得好笑,“那你出来摆摊是行善事的?” “可以这么说吧,主要是为了渡世人。” “没看出来老先生您很有普渡众生的造化。” “这你就不懂了,肉眼所见哪里比得上心中所感,你用肉眼看我,自然觉得我是凡夫俗子了。” 章寒居叹了口气,“我本想回家一趟,可那个家已经被占了,我只能在这里和你斗斗嘴开心一下喽。” “哪一个家呢?我上次帮你看,你这个人亲情淡漠,照理说父母缘,手足情都很弱,几乎没有,尤其在你成年之后,就更是没有亲缘了。” 章寒居张大嘴巴,“哎,您给我做过什么背景调查家庭调查是不是?” “行走江湖,不玩那一套假的,我都是算出来的。” “我可不信你这破旧的旗子能算出什么来。” “上一次我告诉你此地不宜久留,可你没有听,所以,你现在走不了啦。”他干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章寒居才不信他,“我跟您说过笑话,你就当笑话听吧,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就是个游戏。我呢,想什么时候回我那个世界,我就能回去,我是自由的。” 他摘下自己的墨镜在纸巾上擦拭风尘,“年轻人,你以为你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其实你只是一个囚徒。” 章寒居乍一听没明白,“为什么我是囚徒?我是自由的,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虚假世界拦不住我,我也创造过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您可能听不懂,但我得向您强调,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不是凭空而生,作为塑造这个世界的成员,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神之手。” 他说不是,“你听说过一念起万法生?” 章寒居说知道,“是说所有的形相、情欲、意念、行为和心灵都来自心起的念。” “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的,一念灭万缘寂,灭掉念等同去掉所有的因,回归自性清净。” 这怎么又开始说佛法了,章寒居挠挠脑门,“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哦?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久了,你再陪我说说话吧。”老头带上墨镜,又看不到他那双衰老却不浑浊的眼睛了。 “好吧。”她坐了回来。 “刚才说到了哪里?” 章寒居提醒他,“你说回归清净了。” “刚才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 “那就好。”他勾起唇角,“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 “没什么,我们就说说世界的起源吧。” 章寒居投降,“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我没学过这些。” “你觉得意识创造世界是可能的吗?”他问她。 章寒居觉得这个不大难,“这算是唯心主义了吧,肯定错误啊。” “你闭眼。” “嗯。”她闭上了。 “现在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啊。” “世界是不是消失了。” “只是看不见了而已,世界存在就是存在,是客观存在,而不是我的主观感受。”她不入坑。 他甩开自己的山水扇,“年轻人啊,还是不好骗了。” 她笑了,“总之,你这个人物设定还不错,回头我要是知道是谁编写你的,我一定扩大你的知识库,把哲学那些东西也给你填充进去,这样你就知道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那些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是个理科生,也不懂什么哲学和文学的。” 章寒居说巧了不是,“我也是个理科生。” 等她笑完,他合拢了扇子,“你是时候要回去了。” “应该是,我都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你以为多久?”他问她。 “我走了很久,可能有五六个小时吧。” 他轻笑,“生死不过一瞬,去!” 合拢的扇子重重敲在章寒居的头顶。 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 第五十章 只是囚徒 低声喃喃,四面八方如念经一般传到她耳中。 那是很奇怪的一种语言,她从未听过这种语言,可她发觉自己竟能听懂,好像破解这种语言的方法早已刻在她生命的代码中。 室内布满灰尘 主人与祭祀栖身于此 术士和预言者栖身于此 灰尘是他们的补养 他们的食物是泥浆 死者拥挤在一起 贫者之灵的境遇更不堪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你是日出之时升起的星 我将向我的主宰禀告 将你的情况告诉埃蕾什基伽耳 生命之草遍布你的心脏 生命之水撒满你的身躯 像蛇一样蜿蜒而行 从死亡之墓中逃离吧! 一股穿透过身躯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了,章寒居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了,自由的灵魂被无数双手紧紧拢住,往一个方向驱赶。 就是那个疼痛的口子。 “呵!”她猛地坐起身,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 一个野人站在她身边,手中握住一把沾满鲜血的木剑,她低头一看,心口上有个血窟窿,再定睛一看,那伤口竟在飞速愈合。 周围的野人聚集了过来,他们围绕醒来的她再次起舞,摸不清情况的章寒居只好以静制动,不知他们是在玩什么把戏,难道是餐前仪式? 舞结束,他们退去了,往冰雪未化的深林深处走去。 章寒居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其他人急忙跑了过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吐了很多血,奇怪,现在她应该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怎么还会在这个深林中,冻得瑟瑟发抖。 沈添欢,徐飞扬和杨佳佳都靠近了她,仔细检查她的情况,见她已经不再流血,刚才被刺穿的心脏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徐飞扬对杨佳佳伸出大拇指,“你牛啊,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帮她起死回生?” 杨佳佳说,“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碰运气。” 沈添欢摸着她的头发,“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章寒居握住他的手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雪,“好了,我也不知道我是生了什么病,忽然流血那么多。”比三四次生理期时流的血还多,她记得闭上眼前手中都是自己的血。 “没事,你可能是……营养不良……等我们走出这里就好。”沈添欢安慰她。 “我好饿。” “要不晚上我去找找兔子,给你打兔子吃?” “有鹌鹑吗,我好想吃鹌鹑,野鸡也行啊……” 一个人死而复生,然而在这个日出世界,谁也没有觉得离奇至极,除了徐飞扬声称要把这件事写入自己的日记中。 钟星封正要进入与她对话,意识剥离部门的一个员工停止了操作,“钟工,罗总说她已将npc带走,亲自重新进行部分编写,你不用管这件事了。” 钟星封走出这里,联络上她,“老师,我来处理就行,你不用费心她。” 罗吾苍老的声音从他面前的投影中传来,“她是我一手塑造的,就算是要重新进行编写,也是我亲自来。” 钟星封犹豫了几秒,“我们是不是要向安全检测部门报告她的情况,依照情况进行人物弃置?” 她冷笑两声,“是否将她弃置我会来评估,你不用多说。” “好的,老师。” 通话戛然而止。 高楼之间的办公室半夜还亮着灯,房间中还有一个小房间,像是一个忏悔室。 玻璃墙壁打造,美丽得不像是个忏悔室。 玻璃墙壁里面有一把原木椅子,玻璃墙壁外面也有一把。 罗吾坐在外面,邹秋月被困在里面。 她狠心反抗她,可终究也只是获得了这么一个和她对话的机会。 孩子永远都是愚蠢的,在母亲面前,她脆弱却还不懂得武装自己,反而祈求被爱,可她不明白,越是渴求那玩意儿只会死得更快,痛苦越深。 “说吧,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只是想要问你一些问题,从我存在以来,就想要问你。” 边说,她边褪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身后那仿佛能诉说她平生痛苦的猫头鹰纹身。 她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哪怕是谎言。 可是不爱孩子的母亲连谎言也懒得给予。 “我创造你时给了你智慧,虽然不多,可我觉得那足以,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问我一些过于蠢的问题。”罗吾点燃了香烟,吸了两口,敲在玻璃罩外面灰白的烟烬。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耻笑,“第一个问题就这样白痴吗?” “回答我!” “看着我在你杜撰的世界里挣扎,无力反抗,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仁慈过?” “孩子,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罗吾碾灭了烟头,呼出最后一口烟雾,“第一个问题,你只是人类发泄欲望的玩具,我造出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来助我完成这个世界所谓的成功。” “第二个问题答案呢?”她的眼睛红了。 “你只是数字,是没有意义的一串串代码,试问,我为什么要对这样不真实的你善良?” “你造出我来,只是供那些有钱人放肆,快乐?” “不然你以为日出游戏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我造的不是一个乌托邦。” “如果我死了呢,你会难过吗?” 罗吾没有其他情绪,麻木地看着她,“死了?我就再换一个,核心代码在我手中,没有邹秋月,我会再造出一个王秋月,李秋月……” 她终于捧住脸嚎啕大哭,“如果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你的傀儡,奴隶,那我存在有什么意义?” “没有啊,谁说你的存在有意义?” 她太渴望被造物主所爱,可当她打破镜花水月,来到她面前,以真正的自我和她对话,她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她的人生没有希望,她被困住,被折断翅膀,服务一个又一个客人,让他们在她身上得到爱欲能带来的快乐。 “你以为你是人形就是个人了?你连个人样都不算。” “真正的人是什么样?”邹秋月问,“像你一样无情?” “我不是生下来做你们的玩具的,我也会痛,我也有我的思考意识,我能思考,难道这不能证明我是人?” “当然不是,做人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你开始思考自由就是变成人的征兆,不是,你会思考只是因为我赋予了你思考的力量,如果我收走,如果我减弱,你就会重新变成白痴,与你那个世界的花草一样,除了好看,再没有其他作用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近玻璃罩,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可那个她看作母亲的女人依然稳坐原位,不肯上前一步。 “你创造我,却又毁灭我,毫不犹豫。”她控诉她的心狠手辣。 “你抹去我的记忆,删去我所有的痛苦,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让我不再记起来?” 罗吾说,“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随之像是疯子一样扑在玻璃墙上,一拳一拳狠狠打在上面,鲜血从她手中崩出,指骨击碎,她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发泄自己的愤怒。 血与泪交互,鲜血顺着晶莹剔透的玻璃墙壁滑落,好像一滴滴眼泪。 她恨啊,可她要恨谁呢?恨那些杀她,辱她,奸她,伤她的人吗?不,她最恨的是创造她的人。 她身处地狱,可还不愿屈服,在可悲的世界孤独无依,企图寻求一丝温情,但这个人怎么会给她呢?但凡她有一丝人性,也不会让她沦落至此。 最可怕的不是过去,而是她毫无指望的未来,无爱的未来。 她挣脱不了的未来。 她彻底崩溃了,在四方的玻璃罩中奔跑,想要冲破限制,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逃离。 罗吾只是看着,不知看了多久。 ------------ 第五十一章 毛骨悚然 凌晨三点四十二。 邱韵买了一杯咖啡上来,给安双也带了一杯,“喏。” “谢谢。”她眼睛都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这周你总共休息不超过25个小时吧?也就是折合一天四个小时睡眠时间都不到。”邱韵伸了个拦腰,看看自己的黑眼圈,越发重了,继续说,“我值了两个夜班就这样了,你怎么还精神抖擞?” 安双没有回答她,似乎永不知疲倦。 她坐在她身后偷懒一会儿,“你要编写的部分不是早就完成了?你刚才备份的那一部分程序是什么?” “没什么。”安双说。 “明天你就回家休息吧,我感觉你再这样下去,就要成仙了。” 安双说没事,“我能撑得住。” 自从章寒居死了,她就不大对劲了。 先是在病房外面痛哭了一场,章寒居的尸体无人认领,是安双来认领,火化之后买了个墓地,葬在了一座山上。 邱韵记得,她下葬之后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走完了,那天下了场小雨,她开车在山下等她,给她打电话,她说让她先走,不用等她。 后来她不放心,在车里等她下山接她回去,可后来睡着了,愣是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她下来。 她居然陪了章寒居一夜。 开车带她回市区,她的话就更少了,山上晚上肯定很冷,不知道她是怎么待了一夜。 从那天之后,她状态就一直这样了。 她也劝过安双,可安双回复她的样子,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更加冷静和理智了。 她也没有大吵大闹或是崩溃,可就是这种冷静和淡漠,让邱韵觉得很奇怪。 她的悲伤好像并没有停留很久。 邱韵喝了咖啡有些精神了,靠近她身后,“现在这里也没其他人了,我们就说点悄悄话吧,再说,工作也完成了,剩下有监控系统盯着,这几个项目不会出问题。” “你想说什么,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快亮了,你可以补会儿觉。”安双没有停下。 “我买了去海南的机票,咱们去旅行散散心怎么样?” 安双推辞了,“过段时间吧,最近我比较忙。” “哎呀,大家加班都休假了,就你一个人不休,怎么的?就你一个人当牛马?” “你不用管我,如果你想去,可以问下其他同事。” 邱韵心里听到有些难过,“在你心里,我只是你的同事,不算是朋友吗?” “……你是我的朋友。” “从你进公司起,我们就认识了吧。”邱韵说。 “嗯。”她应了一声。 “既然你还把我当成朋友,我就得为你操心,你最近一段时间真的有点不对,以前虽然说你话也不太多,可你最近几天说话越来越少了。” “工作有点麻烦,我一下子处理不完。” “胡说,以前你不也这样干活,你那时候也没这么沉默。”邱韵说。 安双的眼睛有些酸涩,盯着一处太久,她从电脑旁退开一些,借着和她说话稍微休息片刻。 “我真的没有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要弄明白,为什么游戏里我们还能看见……看见章寒居的行程途径,可却联系不上她。” 邱韵无奈,联系不上她才正常,要是联系上了,那不是见鬼了,人死了,意识还存在,哪里有这么诡异的事,“能看见她的行程途径何后丹不是开会的时候说了嘛,作为npc,这个人物一经设置就已经开始使用了,而作为她嵌入意识的003号消失,也不会影响这个npc随后在游戏中的运动。” 这不是安双要的答案,话不投机,她重新开始工作。 邱韵见她又开始变成工作狂模式,上前按住她的手,“你说两句怎么又开始了,再这样,我直接向你上级反映你工作发狂了。” 安双只好停下来,“叶旭阳不会管我的,我不给他惹出麻烦就行。” 就在这时,后台捕捉到联络信号。 此时,凌晨四点整。 空中投影传来一行小字,“日出游戏003号正在申请连接,是否拒绝?” 邱韵愣在座位上,仔细看了那一行字,狠狠揉了揉眼睛,搓掉了刚才涂抹的眼霜,“什么?” 真见鬼了! 邱韵连忙低声说,“拒绝,快拒绝……” 安双的眼睛看向那行字,空洞的眼睛忽然焕发光彩,声控道,“接受。” 连结的信号叮的一声。 人物章寒居便出现在她们眼前了。 “怎么回事啊!最近联系你们老连不上,是不是系统有点问题,哎呀,我可着急了,你们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在这个林子里出不去,也没东西吃,呃,也有点东西吃吧,什么野鸡,兔子,鱼,浆果,我都能吃到……重点不在这些,是这里下雪下个不停,我快冻死了,我们怎么才能走出这里?啊?” 她搓着手,往手里哈气。 安双却呆呆地看着她,须臾,她慢慢低下头去,双肩颤抖,又过了片刻,才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哭声,所有的恐惧,绝望才在此刻崩裂。 章寒居在雪里冻得跺脚,“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邱韵在一旁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你……你是章寒居还是003号?” “嗯?”她抿嘴,“邱韵,请你严肃一点哈,我现在真的快在游戏里被冻死了,要是我从这里回去,冻得我大脑出问题了,这都是工伤,记得提前帮我申请啊。”她开玩笑说。 转眼看见安双还在哭,“你怎么了,我又暂时回不去,你到底哭什么,跟我说啊,你不说我在这边也不安心,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我应该很快回去了,你不要着急。” 邱韵还是完全不能相信,毛骨悚然,人死如灯灭,她绝不可能还存在,当即在电脑上开始联系钟星封,岂料安双比她更快,“先不要告诉他,在我想清楚之后再说。” “告诉谁?”章寒居在那头疑惑,“怎么了?你们联络不上我,比我还着急不成?” 邱韵起了身,质问章寒居说,“你到底——” 被安双的眼神吓退了,她从未见过她这样狠厉的神情,好像只要她再说一个字,她就能做出任何事来阻止她。 回身就变了脸,“没什么,你那边一切正常吗?”安双擦了擦眼泪,眼眶还泛红。 “还好吧,就是我前几天忽然吐血,然后……莫名其妙又被救了。”章寒居自己也搞不懂。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哭什么?” “我加班加到快呕吐,你在那边跟度假一样,我看见了能不嫉妒到哭?”她笑说。 章寒居才不信,“你刚才怎么了啊,你又不说,每次都不说。” “真的没有事,我以为联系不到你,你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一看见你,我就放心了。”安双说。 她吐出一口气来,放心了,“我联系你们就是想说可能是这个林子区域不好向后台投递信号,所以你们要是回头找不到我,也不用着急。” 不远处传来沈添欢的声音,章寒居急忙说,“我现在都不敢在他们npc面前联络了,感觉他们好像变得更聪明了,行了,他在找我,回头我们再说啊。还有,你不准再哭了,别哭了,我走了,下次再说。” ------------ 第五十二章 伤口未愈 会议室早早就有人收拾好了。就等今天会议开始。 半个小时后,有关于日出项目核心成员的几位都到齐了。 只要投票超过半数,就会进行人物弃置,彻底删除代码,更新npc,这是不得已的情况,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会是这个结果,但留下章寒居就意味着会有更大的变数,也许会给日出游戏带来巨大的灾难,谁也无法确定。 邱韵在会议室外拦住了安双,“怎么样,你觉得成不成?” 安双反问,“为什么会不成?” “你好好说话,别呛我。”邱韵知道她心急,“你知道我不会投赞同的,让章寒居消失我做不出来,她不光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安双道谢,“我先替她谢你。” “话别说那么早,老大一票可以抵过三票,他是怎么说的,你找了他吗?” “钟工说他弃权。” “弃权?啧,这样也行,要是他投赞同,那就糟了。” 安双说不会,“依照他的脾气,他绝不会弃置章寒居。”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老大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他更喜欢错误,在错误中发现变化,在变化中进步前行,他是这样的人。” 邱韵点点头,“你还挺了解他。” “那叶旭阳呢?” 安双说,“他已经答应我会反对。” “你怎么做到的?算了,无论你怎么做到,结果是你想要的就行。”邱韵说。 会议开始。 人物总建模组已经开始讨论,钟星封在主位,靠他左手第一个就是何后丹,人物美化修复组以邱韵为首,情感意识组以叶旭阳为首坐在一起,剩下其他部门坐在末尾。 钟星封抬了抬手,“我们会进行不记名投票,我相信各位都已经了解了003号和日出游戏当前状况,十分钟后,我这边的系统会收集各位的决定,之后由我的总助何后丹宣布,结果出来后,其他人不得提出异议。” 大家都在手中的平板进行投票了。 还有想看其他人屏幕的,被对方一眼瞪了回来。 何后丹已经投了,看到钟星封并不参与,“钟工,你不投?” “嗯,我弃权。” “为什么?” 钟星封没有回答他。 为了御寒,现在几人都已经穿上的兽皮,用骨头做成骨针进行缝制,四个人要是现在走出林子,估计外面的人也会以为他们是野人。 “我是来参加什么《跟着贝尔去旅行》《野外求生》活动的吗?一天天,睁眼就是雪,闭眼就是黑,到底什么时候才出去?”章寒居絮絮叨叨地抱怨。 转过身问杨佳佳,“咱们都找了那野人十几天了吧,愣是没瞧见一点影子,要不我们直接开始杀,结束游戏?” 杨佳佳翻了个白眼,“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章寒居扶额很痛苦,“我最讨厌冷的地方了,本来我找工作就往南方去,求得就是冬天不冷,四季如春,现在倒好,我这个冬天,没有结束的时候了。” 她搬开兽皮门,“我出去打猎了。” 沈添欢有些放心不下,“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有弓箭,准头还不错,就在周围,要是有事我就叫你们。” 章寒居自顾自走了出去。 邵泽在一旁睁开眼睛,“你不跟着?” “不要紧,反正她不走远。” 杨佳佳往火堆里添了柴火,“你喜欢她?” 他不答。 “我劝你不要,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杨佳佳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章寒居在雪地里走着,她看着自己因为磨刀而弄伤的手掌不解。 “为什么呢?” 之前受伤明明很快就痊愈了,可是现在伤口愈合很慢,难道是环境变了,她的身体情况也会变化?她想联系项目组,可无论怎么做,都联系不上。 “什么系统,每次都出问题。” 突出的一块山体下,白雪掩着的好像有个黑色袋子,章寒居祈求不是什么动物的粪便或者尸体,慢慢靠近。 她折断一根树枝,戳了戳。 崖边的雪实在厚重,她以为是路的地方,其实只是一层冰雪,一脚踏空,滑了下去。 “啊——”她高声呼叫。 可是雪地有吸收声音的能力,大声叫喊只是徒劳。 章寒居扒开雪,才看见那黑色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孩子。 她摸了摸他的鼻息,“还好,没死。” 将他从雪里刨出来,“你没事吧?” 小孩子已经被冻僵了,眼周一圈画着黑色的眼线,显得眼睛很深邃,脸颊两边也画了动物的图纹。章寒居将他举起,放在了崖上,往下一看,是未凝固的山涧水流,只要刚才往旁边再滑一步,她就会摔下去,掉进水中被冲走。 被送上去的小孩子探出头往下看,原来他还醒着,只是不知道救他的人是敌还是友,所以一直不曾开口。 这高度虽然不算高,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爬上去还是很难的,章寒居这一送才将他送了出去。 “哎,你拉我一把。”章寒居说。 小孩子没说话,转身就跑。 “你跑什么?我跟你们又不一样,我不吃人。” 她无奈,只能寻抓手自己爬上去,“早知道就不一个人出来了。” 也不要紧,等一会儿他们发现她还没回来,一定会出来找她。 树屋外咔哒丢来一块石头。 杨佳佳怕是熊,“枪给我。” 邵泽坐了起来,“我去吧。” 一开门,树屋外面空空无人。 “奇怪,没人。”邵泽说。 一块石头刷的一声飞来,邵泽一闪就躲开了,“谁!” 那个孩子慢慢走了出来。 杨佳佳唇角带笑,“自己送上门了。” 沈添欢阻止她,“等一下,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那孩子指着一个方向,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三个人面面相觑,“你们听懂吗?” 邵泽上前,“先抓住他吧,回头他的家人一定会来找他,到时候你就能找到他们的大本营了。”他对杨佳佳说。 沈添欢看着他指的方向,“我知道了。” 他飞快往那个方向跑,杨佳佳和邵泽一开始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反应片刻明白过来,一定是章寒居出事了,犹豫之间,孩子早就跑没影了。 章寒居等了一会儿,身体越来越冷,“喂,有人吗?” 喊了一会儿,力气也没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沈添欢叫她的声音,连忙回应,“我在这里!” 沈添欢循声过去,见她在一个崖边的小平台上,“你不要乱动,当心摔下去,我拉你。” 章寒居将手高高递上去,“好冷啊!” 双手交触,她握住了他暖和,干燥,可靠的手,被他一把拉了上去,“受伤了吗?” 他检查她的手臂和腿,“怎么会摔下去?” “哦,没事,刚才这里有个孩子。” “你是为了救他才摔下去?” “倒也没那么伟大,我是摔下去才看见里面埋了一个孩子,就把他给送了上去。” “手臂力气挺大,你自己没有爬上去?”沈添欢问她,两人往回走,她还没有发觉他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没有啊,我发现很滑,我爬不上去。” 他笑出声。 “你是不是笑话我?” “有一点吧。” “也是我自己不好,非要单独出来。” “不要紧,只是意外。”他劝解她说。 迎面丢了一只雪球,砸得章寒居眼前发懵,雪球不实,砸在她脸上就散了,雪沫弄了她一脸,章寒居松开他的手,看对面是邵泽和杨佳佳走了过来。 “你们!” 刚质问,邵泽又是一个雪球丢了过来,“不好意思,手滑了。” 章寒居冲上前,“你不是手滑,你是故意的!” 说着在地上团着一个雪球,将雪球砸了过去,“你也尝尝。” 邵泽有防备,很轻松就躲开了,“叫你别出来,你非出来,出了事,还得我们找你,你说,不该砸你?” 章寒居嘴上没理,手上不停,一个接一个雪球砸他。 两个人边砸边对骂。 杨佳佳和沈添欢被落在后面,慢慢走着。 “谢谢。”杨佳佳说。 “不用谢。” 两人说的是之前结盟。 “你想去的边界,找到他们就能有结果吗?”沈添欢问她。 “我不知道,只是在试,这个世界很奇妙,我觉得什么都可以一试。” 沈添欢点点头。 杨佳佳走得更慢了,“是你吗?” 沈添欢停下脚步,并没有回身。 她继续问,“这个庄园,第一个觉醒的npc是你?” 沈添欢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是邹秋月,可她被修复后,你靠近她,她便再次发狂,如果那只是偶然,那么我们第一次进入面馆,所有人都喝了水,只有你不喝,好像,你早就知道水有毒。” 沈添欢弯下腰团了个雪球,“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你不用紧张,这个游戏是否正常,我不在意,npc是否觉醒会不会对游戏参与者造成威胁,我也不在意。” “那就好,我也不希望我们成为敌人。”沈添欢猛地将雪球丢了出去,砸在了邵泽脸上。 这一次他没有躲过,扒开雪,大声说,“你们两个对我一个,这公平吗?” 说着,将雪球丢向沈添欢,他一个侧头,雪球便砸在了身后的杨佳佳身上。 杨佳佳吹了吹脸颊的碎发,“你拉我进战局?” “好。”她很快握一个,却没有砸向邵泽,反而是沈添欢。 沈添欢跑开了,四个人在雪地上乱战,跟一群孩子一样。 ------------ 第五十三章 获得钥匙 他们在树屋前烤兔子吃,不知怎么的,章寒居对兔子肝脏尤其垂涎,“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沈添欢想了想原因,可能是她太久没有吃绿色蔬菜,缺少维生素,“一会儿就好。” 她蹲在他旁边,烤着一条鲫鱼,“这鱼用来炖汤其实最好,不过咱们没有小炖锅,可惜只能烤来吃了。” 邵泽说,“得了,有的吃算是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你是嘴上安了机关枪?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邵泽说没有,“我就是闲得无聊。” “好了,这个给你。”沈添欢说。 章寒居伸手去拿,被邵泽先夺了过去,“哎,先拿到先吃。” “还给我!”章寒居往前就抢,前面就是火堆,沈添欢连忙拽住她,“还有,我再给你烤。” “你别逗她了,她才好不久,可能是身体还没有恢复。” 邵泽说,“你丢雪球砸我的时候,我可没有看出来你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要是恢复了,能把你埋进雪里。”章寒居说。 杨佳佳在一旁出神,手里的鱼都烤焦了也不知道翻面,被章寒居看见了,戳戳她,“杨佳佳,你的鱼。” 她不紧不慢翻了个面,“哦。”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钥匙。” “钥匙?”章寒居朝树屋看了一眼,“我们的门没有锁。” “此钥匙非彼钥匙。”邵泽说。 “反正你的鱼烤焦了,你自己吃烤焦的。”章寒居对杨佳佳说。 杨佳佳将一面烤焦一面还生的鱼放在石头上,手里攥着烤鱼的树枝,在雪地上画着那群野蛮人的图腾。 “你又想怎么着?” 杨佳佳回身看了她一眼,“谢谢你。” “啊,谢我干什么?” “你帮了那个孩子,他一定会再回来。” “你要干什么?”章寒居问她。 沈添欢说,“你是想跟着那个孩子,到他们的大本营去?” 猜对了,杨佳佳说,“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邵泽同意,“那我们就做好准备。” “等你找到了他们大本营,你准备怎么办?”章寒居吃光了兔子肝脏,开始吃肉了,拽下兔腿递给沈添欢。 杨佳佳说,“我还没有想好。” “你没有想好,那你找他们能干成什么事!”章寒居说。 沈添欢忽然嘘了一声。 邵泽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来的正好。”杨佳佳说。 又是一块石头,丢在火堆里头,砸的火焰一扑,火星乱飞,章寒居下意识往后一仰,被沈添欢向前的肩膀护住,这个人真奇怪,趋利避害不懂,怎么还往前凑。 那个孩子露出半个身体,在林子中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章寒居要回头望他,被杨佳佳叫住,“不要看他,他会逃得更快。” 那孩子看了几眼,便开始飞身往林子里跑。 杨佳佳急忙起身去追,“邵泽,枪!” 邵泽飞快跑回树屋去取他们的武器。 剩下章寒居和沈添欢,只见章寒居一脚将雪踢在火堆上,熄灭了火,叫上他就跑,“追上他们,走!” 孩子纵然再敏捷也赶不上大人的速度,况且他们在附近停留数日,已经对周遭很熟悉了,雪地,丛林,乱石,对他们来说都不再是巨大的阻碍。 四人跟着那孩子进入了一个类似小部落的地方,这里的人住在一个个稻草围成的小房子里,已到了晚上,小部落每个房子前都点着一盏灯,似乎在帮助迷失方向的族人辨认归家的方向。 他们就这样公然进入了野人的领地。 杨佳佳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人走在后面。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外敌的闯入。 最强壮的男人们握住长矛组成军队与他们对峙,尖利的武器看起来能将这些不速之客串成肉串作为今日的晚餐。 就在这时,那个孩子再次跑了出来,对男人们说了什么。 “他是在帮我们求情吗?”邵泽猜测。 章寒居点点头,“对啊,他说我救了他,说请不要把我们几个当成他们的猎物,而是作为客人对待。” 几人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对啊,我怎么知道,奇怪……可我就是听懂了。” “你能说他们的语言吗?” 章寒居摇头,“听得懂和说得出是两码事。” 上前问杨佳佳,“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佳佳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论你想做什么,你和邵泽两个人估计也能应付了,我和她先回去,她身体还很虚弱。”沈添欢好像已经猜到了杨佳佳的意图,企图带离章寒居。 “我不虚弱了。”章寒居说,“那么早回去干什么,说不定他们还留我们吃晚饭呢,幸好刚才我没有吃多。” 野人们放下了武器,双手举起,说着一大串话。 “他们是说,欢迎我们进入他们的家园,他们将会奉上最美味的食物给我们。”章寒居说。 最美味的食物?章寒居在心中祈祷不要是人,她吃不了人。 就在他们放下武器说了那些话后,杨佳佳忽然举起枪对准他们,前面的几人被她一枪一个杀死。 后面的人急忙弯腰捡起武器,其中一个人抱起孩子就往后面跑,其余男女也从草屋中弯腰爬了出来,尖叫声一时间如爆竹不止。 章寒居一步上前抓住杨佳佳,“你在做什么?!” 杨佳佳一把推开她,往前走动着,手中的枪一刻不停,邵泽跟着她一起,将这里变成了鲜血地狱。 沈添欢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没有上前也不曾后退。 章寒居跑到他面前,“你的枪呢?” 沈添欢麻木地摇了摇头。 “给我,你的枪。”她的手在他身上摸索。 沈添欢握住了她的手,又似乎在期盼什么,最后还是说,“你救不了他们。” “我能!”章寒居说。 找不到,她就冲上去从身后攻击杨佳佳,杨佳佳与邵泽交换位置,反手用枪把狠狠打在章寒居额头上,顿时鲜血顺着她额头流下。 章寒居骂了一声,从地上飞快爬了起来,用手擦了一把快要流进眼里的血,抓住杨佳佳的手臂,猛地过肩摔倒,杨佳佳也没想到她会爬起这么快,被她摔在地上,两人缠斗起来。 “你说过你要帮我!”杨佳佳的手握住她的喉咙。 “我是说过,但我没说我帮你杀人。” “我没让你杀人,我只是自己杀,你不乐意看可以回树屋去。” “我做不到,他们救过我!” “不,是我救了你,是我找到他们,而他们自愿救你,虽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你记住,是我救了你。” “胡说!生命之草是他们植入我心脏,生命之水是他们播撒我身躯。” “就算是他们救你,你也救了那个孩子一次,所以扯平了。”杨佳佳滴水不漏。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残酷的方法。” 杨佳佳的手越发紧了,再稍微用力就能握断她的脖子。 冰凉的刀刃不知何时已经抵在她脖子上,沈添欢站在她身后,“放过她。” 杨佳佳说,“是她不放过我。” 刀刃深入她喉咙,已割破皮肤。 “好啊,我们可以比比谁更快,是我握断她的脖子更快还是你割断我喉咙更快。”杨佳佳的眼中有一抹狂热。 邵泽的子弹已经用完了,剩下的人挥舞长矛朝他们而来。 “别打了,他们过来了!” 杨佳佳和沈添欢默契地同时松开了手。 章寒居大口呼吸着空气,被打破的头昏昏沉沉,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变成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她的伤不再能飞快痊愈,她的体力也变弱了,难道是上次被复活的后遗症? 沈添欢扶起了她,“我看下。” 章寒居晕得看不清面前人,一下摸到了他的脸,“对不起啊,我又菜又倔,还要你来救我。” 沈添欢说没关系,“我们是一队,我当然要救你。” 章寒居撑着他的肩膀,听见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章寒居说不用,待眼前清明,迅速夺了他的刀,回身便朝混战现场跑,一转身,已是遍地是尸体了。 那个孩子站在尸体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是站着的,沾满鲜血的脸在冰雪中尤为可怕。 她不必再救了,也救不了谁。 “凡杀我者,必受诅咒,生死轮回,永无方向。”那个孩子说。 章寒居走到杨佳佳和邵泽身后,“别杀了,你们已经杀尽了他的族人,还要什么?” 那孩子就在此时说,“你们要找的,在我后背,剥下我的皮,你们将会得到去往无尽之地的地图。” 他指着自己的身体。 杨佳佳问章寒居,“他说什么?” 章寒居不肯告诉她。 孩子对章寒居说,“告诉她吧,她应该自己做出选择。” 章寒居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你会死。” 她无法向他传达她的意思,只是她悲悯的目光孩子已经看懂了。 杨佳佳举起枪,并无犹豫,一枪穿过孩子的头。 “我知道了,谜底就是这个孩子。”杨佳佳看着章寒居。 章寒居说,“你要去的地方他知道,剥下他图腾的那块皮肤,也就是他的后背,你会得到地图,不过——” “不过什么?”邵泽问她。 “他说,凡杀他的,一定会受到诅咒。” 杨佳佳拿过她手上的刀,“谢了。” 上前将躺下的孩子翻了个身,剥下他的皮肤,“诅咒吗?我并不怕那个。” ------------ 第五十四章 操控人物 杀光了别人,自然能登堂入室了。也不用回那个小树屋去了。 邹秋月展开那张地图,果然清晰地看见有一处标记着红色,整个日出游戏的区域布置都一目了然了,只是有些地方她进来之前在后台都不曾看见过,这些地方真奇怪,为什么没有被标注在日出游戏的项目中,她一时弄不清。 章寒居在林中走得很快,眼前依旧发晕,她的头也昏昏沉沉,边走边踉跄,好像喝了假酒。 沈添欢从她背后追来,叫住她,“走得那么快,你看得清路吗?” 章寒居说,“别跟着我,你刚才为什么不帮助阻止她?” “如果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屠戮的,就像是一把打开迷宫的钥匙,那我为什么要改变游戏规则?”沈添欢问她。 章寒居说,“可是这太残忍了。” 说罢便猛地反应过来,会不会沈添欢早就意识到他跟他们也是一样,不过是被玩弄的傀儡,被追赶的猎物,被观望厮杀的斗兽场上的猛兽,又或者说他也只是一把钥匙,用来打开某些关卡。 她晃了晃昏沉的头,振作些,“你知道些什么?” 沈添欢说什么也没有,“我一无所知。” 章寒居自然不信,“你和之前的邹秋月一样,出现了bug,变得更有智慧了是吗?” 沈添欢反问,“你指的是什么智慧?”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 知道命运的智慧,他真的知道自己被操控一生的命运的话,应该早就反抗了。 “没事,应该是我想多了,估计是你的语言衍生能力被提高了。”章寒居低声自言自语。 她回身走着,眼前更黑了,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 “你怎么样,很难受吗?”沈添欢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眼中掩不住的担忧。 “我也不知道,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他要将她抱起带回树屋,可章寒居却不肯,“我晕得厉害,你让我原地歇息一下。” 他检查着她额头的伤口,“应该不会,她手上知道轻重。” “知道个屁啊,她拿枪托差点把我脑袋砸开花。” 沈添欢很笃定,“不会,她不会杀你。” “你没看见我阻拦她,她那副要吃人的样子?” 沈添欢告诉她,“她对你没有杀意,只是想要逼你退让。” 章寒居一晕就想呕吐,她干呕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可眼前却出现残缺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中。 “要不我背你,我走路稳一点,不晃着你?”沈添欢问她。 章寒居抬了抬手,“等一等。” 电光四射,有一股触电的麻木感直冲入她手臂,像是无数只蚂蚁附在她手臂上,下一秒她又被人抱起,有人在按压她的心脏。 急救车,医院,哭泣的安双…… 这些到底是什么?她在做梦吗? “我头好痛。”她捂住了自己的头,不住地发抖,“真的好痛。” 沈添欢不知如何缓解她的痛苦,慌乱不已,只能将她抱在怀里,让她不被风吹着,等待她稍微好受一点。 安双终于追踪到了那个信号,将这段代码发送给钟星封。 他让她上来,已在楼上等了很久。 “邹秋月不是无故发狂,也不是什么衍生了自我意识,你让我查的我都已经查到了,是有人远程侵入了日出游戏的系统,更改了人物程序。”安双说。 钟星封看着信号的地址陷入了沉思。 “你知道是谁在远程操控她?” 钟星封让她先出去。 “我认为这件事需要组内讨论,还要把安全系统重新进行加固。”安双看似贴心地提醒他说。 “你要什么?” 果然是聪明人,安双说,“你找我做这件事而不是叶旭阳,恐怕就是担心他被牵扯进集团的利益纷争里,现在结果就是我和你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准确来说,从你将章寒居的意识嵌入日出游戏中,我们就已经是了。” 钟星封冷笑,“一条船上的人不代表就是往一个目的地走,也许有人会有不同的终点。说吧,你要什么。” “更高的权限,能打开更多资料。” “只有这个?” “我要升两级,与叶旭阳同一等级。” 钟星封说,“他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那你同意他一直压在我头上?” 钟星封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安双走后不久,钟星封联系上秘书,“今天何总会来公司吗?” “是,她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和罗总谈话,你要我去帮您传一下话吗?”秘书说。 “嗯,告诉她,我在我的办公室等她来。” “好的。” 快中午谈话才结束,夏茉敲了敲门,“进来。” 她看了看手表,“等我吃饭呢?” “你先坐。” “别冷着脸嘛,吓人。”她坐在他房间的小沙发上,脱下了高跟鞋,踢在一边。 钟星封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不久前,日出游戏出了岔子,你知道吗?” “意识嵌入式游戏现在市面上也只有几家能做,系统不稳定是每家都常有的问题,日出游戏出岔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并不在意。 “可我要是和你说,这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你怎么看?” 她躺下了,“换个姿势看。” “你坐起来,跟我好好说话。”他见她不放在心上,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好,你说吧,我听着。”夏茉又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钟内说完,一会儿去吃午饭,我都饿了。” 钟星封也不再隐瞒,“你控制了日出游戏的一个npc,更改了她的程序,让她性情大变,出现了安全隐患是不是?” 夏茉微微靠在沙发上,脚却搭在了他腿上,“好累,下午要不回去睡一会儿?” 她像孩子一样耍无赖,他当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别闹了,我和你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昨晚我加班到两点多呢,好困。” 钟星封将话题扯了回来,“你在同我装傻吗?为什么信号追踪会到百顺那栋楼,那是你的一个私人工作室,你以为我不知道?” “百顺又不知全是做游戏的,他们还有弄嵌入式意识体验换衣的,这个现在也很流行啊。”她当然不认。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夏茉将脚收了回来,“真烦人,你都对我没什么欲念了。” “你别岔开话题。” “好吧,好吧,就是我,那个人物忽然变得有攻击性,是我叫人更改了她的属性,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不知道这会给老师带来多大麻烦?” 自从npc出现这种问题,公司的人都议论纷纷,说日出游戏藏有安全问题,npc会攻击用户,现在用户量甚至减少了五分之一,连项目研发人都受到了牵连。 “我知道啊,现在让她退出项目组的人更多了。”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 “这就是我的目的。”她完全不想隐瞒了,告诉他又能怎么样。 “你是要彻底毁了日出游戏是不是?” “我不会毁了日出游戏,他是意识嵌入式游戏的始祖,也是新夏能立足的一个原因,我只是想要逼罗吾退出去,从新夏下台,光荣退休。” “她不会善罢甘休,日出游戏是老师的第一个作品,你想要逼迫她放弃所有权,她绝不会。” 夏茉点点头,“说得没错,所以就得用非常规手段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站队,不会把老师踢出去。” 他看了看她踢出去的鞋子,颠三倒四丢在沙发下。 “我是答应了你,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提高npc的整体能力。” 钟星封一滞,“什么?她要提高人物的整体能力,为什么?” “也许,你该去问问她,而不是我,我要做的是拥有一群没有感知能力,只会按照剧情走线的傀儡npc,而不是可能给游戏用户带来麻烦的一群‘新人类’,我希望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 第五十五章 记忆剪裁 记忆碎片合在一起,终于拼凑出了她遗忘的那一天,事关她生死的那天。 原本,她不该忘记的。 为什么安双要瞒着她呢?她进入了日出游戏,前面发生的事她都一股脑忘了,是有人将‘自愿参加测试’这样的记忆植入到了她脑海中,混淆了前情。 他们回到了树屋,已经是天光渐渐明朗了。 沈添欢让她先去睡会儿,她却拒绝了,这样冷的天,她却站着树屋外仰望着天空。 “你在看什么?”沈添欢将兽皮披风给她。 “谢谢。” “我在看天。” “天?是啊,今天天气很好,应该不会落雪了。”沈添欢说。 章寒居说,“你有没有想过,这片天后面是什么?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世界?” 沈添欢轻笑,“天外面应该还是天吧。” 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那天下班很早,她去疗养院的山路间碰巧看见一群山里村庄的少年们去垂钓。 只是擦肩而过,她却站着看了很久很久,当年他也是这么大,跟他们一样意气风发,少年模样。 山泉映照出她的脸,如今她已长大,五官都褪去了稚气,时间过得那样快,好像她什么都不曾失去。 转身继续朝疗养院走。 身后却传来少年们的惊呼声,其中一个孩子甚至撞在了她身上,神色慌张。 章寒居叫住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恐惧地说不出话来,“那边,那边……” 章寒居跑了过去,看见那个因为甩杆被高压电困住的少年已经昏厥了,滋滋啦啦的电光经由鱼线还如鬼魅一般缠着他,然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手臂发黑,章寒居就在那一秒忽然想起了章紫阳。 她一个飞身踢,将那少年踢开。 死亡之线垂荡在天空中,她怎么也没有想过线会落在她肩上,一股巨大的电流立刻穿透她的身体,那一刻她眼前便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围有很多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中,她感觉有一双手按在她心口不停按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可是呼吸实在太困难,连眼皮也像是抹了铅粉厚重,抬也抬不起。 但是很奇怪,她的心却越变越轻了,能飞了,她不再被困在少年时的牢笼中了。 章紫阳救了她,她却永远失去了他,那种自责随着时间往后推移并没有被风化变轻,反而如吸了水的海绵越来越重了,她的心满是创口,一天一天过去,吸附着一种名为自责和愧疚的毒液。 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悲从中来,痛苦不堪,一生无法原谅自己,她不敢在餐馆里多看一家人吃饭玩闹的画面,连家庭和睦的电影她也不会去看,花了那么多年,她依旧无法治愈自己。 从十四岁开始,她就过着这种日子。 章紫阳离开后,妈妈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她时常会将她捉到面前来,反复询问空气,死的怎么不是这个呢?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紫阳。 日复一日地问,她彻底垮了。 后来医生诊断她得了精神疾病,病好的时候她会时不时给她道歉,说不该拿东西砸她,章寒居额角的一个疤痕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犯病的时候,章寒居就是全天下她最恨的人了,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乱刀砍死。 从少女往成年人前行的路上,总有人有成长的烦恼,可对她来说,是生存还是死亡的烦恼。 或许她该去死,如母亲说了千百万次那样。 可她又担心,又畏惧,还担心辜负了章紫阳的生命,他以自己的命将她的命托举到岸边,她又怎么能轻而易举放弃。 两种情绪从两头各自施压,压得她常常喘不过气来。 等到那时候,她就会在市集或者超市里看人杀鱼破腹,小的时候,章紫阳总是和她模仿人家杀鱼,因为家外面就有一个菜市场,里面有个大型的鱼摊,各种鱼,放了学,他们路过菜市场,会在那些鱼跟前站很久。 来一个客人,老板就麻利地敲晕活鱼,或者往地上一摔,等鱼不动了,再把鱼刮刮鳞,破开肚子掏出内脏,再把鱼鳃给清理干净,最后冲干净血交给客人。 这个鱼贩子是章寒居和章紫阳见过最麻利的人,章紫阳甚至小时候有段时期的梦想就是有一家自己的鱼店。 有一次,她晚自习回来,巷子里太黑,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直接扑到了章寒居的自行车旁边,当时就吓得她大叫,章紫阳过来驱赶野狗,被那狗咬了一个口子,小腿一直留着咬痕,她每每夏天看见他穿短裤那个咬痕,心里都很难受。 那之后她发誓要保护好他,可是她没有做到。那种痛便藏在身体的一个角落,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痛苦起来浑身像是盖了冰,怎么都暖和不起来了。 电流穿过她身体的那一瞬,她竟在极度的痛苦中放松了自己,仿佛她真的救了章紫阳,穿过时间的间隙,她救了他,保护了他。 所以她从来没有后悔那一天救了那个陌生的少年。 因为她不只救了他,也救赎了自己。 她原不懂生死界限,直至多年后无数午夜梦回,在睡梦中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定格在一个年纪,才终于明白她终究是失去了他。 沈添欢继续问,“你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她没有和我说了。” “我猜她应该原谅了自己。” “为什么呢?”章寒居问他。 “因为在她做出决定救人的那天,她救了三个人,她的弟弟,陌生少年,还有她自己,相信我,她一定会迎来新的开始,崭新的未来。” 章寒居坐在树屋前倒下的树干上,想了很久,这一次想明白了,人最难的其实是放过自己。 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朝手里哈了哈热气,“嗯,你说得对。” “我们进去吧,外面冷。” 她说,“我想去方便一下,你先进去吧,一会儿我就回来。” “我陪你吧,如果有野兽就不好了。” 章寒居说,“我不走远。” “上次你也这么说。” “我这次真不走远了,而且刀还在我这里,你看。”她晃了两下。 “行吧,你去吧,我数到五百之后,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就去找你。” “五百秒,会不会太少了?数到一千吧?” “八百秒吧。”他说。 “那你进去吧,真的好冷。”她推他进去,将披风给了他。 联络屏这回很顺利展开了。 对方是钟星封。 直接要提取她的记忆code,章寒居却打断了他,直言说,“我已经想了起来。” 钟星封侵入她思维,“看来你们最近经历了不少。” “你为什么抹去了我之前的记忆。” “杨佳佳和邵泽找到的那张地图,你没有看一眼吗?” “你还抹去了我什么记忆?” “下次记得要看一下,这样才能记录下来。” “我还忘记了其他的事吗?”章寒居清楚虽然他们在各说各话,其实他还是有在听,他一向如此,“告诉我,我还遗忘了什么?” 钟星封没有说话,身后传来了叶旭阳的声音,“你想起了什么?” “我被电击,心脏骤停,当时你们的话,我都能听见。” 叶旭阳摸摸鼻子说,“你是自己忘记的,没人抹去你的记忆。” “我不信,我能将进入游戏前重伤的记忆完全忘记,丝毫想不起,我不信你们一点没有插手。”章寒居与他们对峙。 叶旭阳变了脸色,“随你信不信,杨佳佳那边盯紧些,现在系统不稳定,注意随时向后台汇报。” “安双呢?”章寒居问道。 叶旭阳说,“无论你有什么怒气,都记住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为你前前后后……” 钟星封却已阻断了联络,“行了。” “她一副要找人问罪的模样,我看了就无语,还想找安双问清楚,你干嘛不让我全部告诉她,她现在还能保存意识,完全是我们手下留情了。” “进行联络的时候,她的各项指数都在下降,说明两个世界连接的时候,她作为桥梁,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下次就算我不在,你们也速战速决。”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护着她,生怕她知道真相就碎了。” 钟星封打开多屏,“日出游戏没那么简单,我想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你不想?” “我没那么好奇。”他说。 “一个人在失去好奇心的那一瞬,就已经死了。” 叶旭阳不满,“胡扯八道。” ------------ 第五十六章 为之癫狂 一个月一次都嫌多,家族聚餐,麻烦又烦心,何后丹将餐巾团成一团丢在桌子上,不满离去。 长辈自然是气愤地指着他后背就骂,被何夏茉拦了下来,“最近公司事多,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放假了,可能是累着了,我去瞧瞧他。” 其他几家她也对他们客客气气。 何家总共有三房,她和弟弟是第二房的,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今天没有来聚餐。 大房的两女一子继承了长溪的生意,三房的两个女孩子还小,一个在上高中,还有一个在读大一。 这个家,除了她母亲跟父亲有结婚仪式,其他的都没有,大房是父亲早年还在念书的初恋,在他老家摆过几桌席,却没有领证,三房是父亲创业时的秘书,照顾父亲饮食起居,后来不知怎么照顾到了床上。 夏茉上了楼梯,看见何后丹坐在天台旁的椅子上正在看夕阳。 夕阳照得他们两个脸红彤彤的。 “下次别这么和家里人说话,不好。” 何后丹早就厌烦了这种虚假的礼仪,“下次我就不回来了。” “你的房子和车子都是父亲给你的,你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 “那我不要了,反正护照一拿,我满世界跑,又不是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你早这么想,早就跑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我走了老大和老三你自己怎么应付?” 夏茉摸摸他的头,跟撸狗一样,被他推开了,“真的是……” “我听说你们最近开了个会,可是为什么会议记录没有人提交上来?” 何后丹扑闪眼睛不看她,“他们估计是忘了吧。” “会议主持是你姐夫?” “嗯。”他不想瞒她。 “行,我知道了。” 何后丹怕她多想,“跟公司的整体计划不搭边,只是日出项目的一个小变化,不会影响什么。” 夏茉笑了,“你不是最讨厌帮星封说话?” “所以啊,我没帮他,就实话实说。” 夏茉坐在他身边托起脸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是个大人了,可在她眼里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会议记录不是忘了提交,而是你们当时就没有记录,是吗?” 何后丹点点头。 “姐,这种小型会议不用记录也行,公司规章写了。” 夏茉逗他,“是吗?涉及好几个部门,可以不记录?” 他有点心虚,“是谁和你说的?” “我的眼线可是遍布全公司,别想瞒过我的法眼。” 夏茉继续问他,“主要在讨论什么?” “你的眼线没有告诉你?”他长了心眼,“其实你就是知道有这么回事,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开会讨论什么对吧?” 夏茉知道他不会被套话了,“告诉我,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哎,之前你不是都不管这个项目吗?怎么现在开始过问了?” “罗吾想要进行全面的优化,我担心出岔子,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公司的重点项目。” 何后丹听明白了,“怪不得之前我听到风声。” “什么风声?” “是咱们自己家的人告诉我说,你们要把罗总踢出去,现在她一举一动,应该都在你监控范围下了。” “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说不好,你的任何决定,你知道我都会支持,可是这个罗吾,她……她是钟工的老师。” “我知道,所以我会小心切割。”她继续问道,“你们那次会议到底在讨论什么?” 何后丹以为钟星封应该会告诉她,可现在看来是没有告诉她,他本来就堵着一口气,现在知道另一个男人对她隐瞒,也不再掩着了。 夏茉听完,拨通了电话。 两分钟之后,她就核实完毕了。 那个003号,果然死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我?”她自言自语。 “你很忙的,医院也不会把每个病人的情况都跟你汇报,况且也不是你管的范畴,有舅舅在看着医院那边,不要多想。” “我不是说病人,我是说这个测试者,她既然是日出项目的测试者,是我们花了高价买下来的实验品,难道不应该将她的情况汇报给我吗?” 何后丹说,“有钟工在,可能他们直接就个他对接了。” 这是让她最不快的,却被自己的弟弟轻易戳破了。 他还没有看出夏茉的阴翳,自顾自说起那天会议的内容。 半晌,她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何后丹跟在她身后,发现了端倪,她生气的时候总会一手握拳,时攥时松,好像在盘算什么,又好像在开解自己。 “你在生气?” “不要紧,和你无关,开车回去慢点。” “我送你回家,你刚才不是喝酒了吗?今天钟工还在加班,这个点……他可能也回家了,我送你回去比较快,他也不用来接你了。” “不。”她摆摆手。 “我不回去,有点事,我回公司。” “不是吧,你又去公司,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不成,我现在就得去,你先回去吧,我让倪叔送我去。” 漆黑的七楼打开了灯,只要她想,临时就能搭建一个玻璃房,她才是整个公司站得最高的那个人,拥有所有的决策权。 这里是所有的弃置人物储存的位置,除了高层,一般人都进不来。 她以为她已经死了,可灯光照亮了她的脸,仰面就是刺眼的光。 一个穿着宝蓝色高跟鞋的女人朱唇微张,“醒了?” “是你?” “你还记得我?” “只要出现过在我记忆里的人,我就不会忘记,比起你们人类,我的记性要好很多。” “邹秋月是吧?你的名字。” “谁知道呢?无论是什么名字,都由不得我自己。” “你现在一定很憋屈是不是?你以为觉醒的你,现在就是在一座囚笼里,你恨我们这些造物者。” 邹秋月盘腿坐下,懒得看她的脸,瞧见她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鞋子,真美。 忽然,她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 夏茉对她的笑很好奇,“你在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鞋子,并没有发现什么附着物。 为什么? “你的鞋子,我见过。” “我记得我上次见你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这双鞋还没有被设计出来。”夏茉说。 她不再多说了,如果这可以算是她的筹码,她还不想这么快交出去。 “你不该嘲弄我,因为你自己更可笑。”夏茉告诉她。 她知道她身份很贵重,但她不怕,“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以为的,其实只是我想让你那么以为。” “如果你大半夜过来,是想和我说绕口令,那就不必了。” 她打开平板,照着情节说。 当她听见那几个字眼,手枪,杀死邵泽,对峙罗吾…… “马后炮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她将平板对准她,让她看清楚编写的时间。 “怎么可能!”她不信。 都在她实施行动之前。 片刻后,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得躺倒了,她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我以为我是被老天眷顾了,终于摸到了我那个世界的边界,可没想到啊,我的觉醒,不过也是你手里几行代码操控。” 夏茉轻笑,“当然,你以为死物会拥有意识?” 邹秋月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在玻璃上分辩,“去你妈的,我不是死物,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心,反而是你,你们这些人是无心的!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们血债血偿!” 夏茉慢慢靠近她,两人只隔着一层玻璃。 “我们来做笔交易?” “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易?” “如果我能给你想要的,你要不要?” 邹秋月冷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夏茉轻飘飘说了两个字。 自由。 不过两个字,是那么轻,比空气还轻,却让邹秋月为之癫狂。 ------------ 第五十七章 荆棘之爱 暗夜,静悄悄,林子里没有一丝光。 像是被人用黑布罩着。 因为她好几天都时晕时醒,沈添欢也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他看护她,只要她一醒来,他就急忙到她身边去。 等他累得睡着了,章寒居反而不困倦了,头脑渐渐清醒。 她抱着膝盖坐在树屋里,也没有点灯,要是有光,恐怕会弄醒他。 就在这时,忽然有脚步声逼近,章寒居急忙握住枪支,慢慢挪步,半弯腰,蓄势待发。 鹿皮门被一只手推开了。 很快这人身后又跟着一人,也进来了。 哎呦,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能杀光一个部落的杨佳佳和邵泽吗? “大晚上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章寒居看着眼前两个人伤痕累累,反而觉得快意,尤其想起杨佳佳拿枪托狠狠砸了她的头。 杨佳佳点亮了灯,其实就算她不点,沈添欢也已经被吵醒了。 章寒居正想将他们赶出去,听见邵泽说,“那些人……又回来了。” “什么人回来了?”沈添欢揉了揉眼睛,眼中已有红血丝,靠近眼睑的白眼球已经红了。 章寒居做出手势,“无论什么人回来了,都和我们无关。” 杨佳佳皮笑肉不笑,“你以为你能逃过?” “什么意思?” “被我们杀了的那些人,现在就藏在这周围。”邵泽说。 “咋的?!”章寒居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现在游戏模式又变成了打僵尸了。 她无力地挠着头皮,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美美睡一觉。 沈添欢说,“你拿到的那张图,给我们看一眼。” 杨佳佳说,“丢了。” 就在二人目光交互那一瞬,杨佳佳突然拔出枪朝他射击,章寒居失声,怎么都没有想到前几天还说要结盟的她现在转眼就要杀了他们。 “你疯了?”章寒居朝她大吼。 杨佳佳摇摇头,“没有,我想试试看控制变量。” “神经病啊你,一会儿结盟,一会儿又要杀了我们。” 章寒居简直对这个女人的脑回路恨之入骨,要是她一开始就答应直杀,她现在反而不会怪她,结果跟他们朝夕相处在雪林里呆了这么久,说拔枪杀人就杀人,也是,这就是个游戏,她怎么会把他们的命当真。 她要的只是找到迷宫的通道,重新见到她姐姐。 树屋里响起几声尖锐的枪声,震动了周遭树梢的雪,簌簌落下。 章寒居一把攥住沈添欢,回身开了几枪,但邵泽的枪法太好,饶是他们逃得快,在夜里视线更好,沈添欢的手臂还是被射伤了。 等章寒居发现,鲜血已经淋漓了一路,在雪地上蔓延着,像是极妖诡的花在雪夜盛开在寂静处。 她急忙停住脚,撕开衣服替他包扎,“我先帮你止血。” “时间来不及,你带着我跑不远的,你走吧!” 章寒居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偶像剧里遇到这种两人一起逃亡,总有一个人说你走吧,别管我了,另一个人还非要带他走,她总觉得这剧情很白痴,要是她,肯定拔腿就跑,没什么比她自己的命更重要。 可是当她说出那句,“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那一瞬,某种闭环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出现了。 她愣了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逃亡的那轮也曾拼命去救他,不过那时候她是抱着一丝希望,让游戏尽快结束,如果现在还是那个想法,她就应该放下这个累赘,因为第三轮与第二轮不一样,她根本不需要他了,如果她一个人能赢,那他还有什么作用。 “我说真的,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会儿,我会跟上你。” 他的手臂流血不止,根本跑不了多远,章寒居明白。 “还犹豫什么,走啊!”沈添欢皱着眉,推她离开。 可无论是他皱眉还是舒展眉头,不变的是他那双悲悯的眼睛,好像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为什么他和钟星封这样相似的眼睛,眼神却截然不同,让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该在这里陷入这种沉思,她明明清楚。 可她一时间走不开,放下他,她做不到。 她明明不再需要他了,受了伤的他只会牵绊她。 树屋附近传来邵泽的惊呼声,杨佳佳在大声喊邵泽的名字,叫他快些,看来他们正被袭击。 “我回去帮他们。”沈添欢说。 “你傻了?比我还傻?我愿意帮那些野人是因为他们也曾帮过我,你呢?为什么又要帮他们?” “他们也是我们的朋友。” “不是,刚才他们就想杀我们。” “可是他们将危险告诉了我们,而且我相信刚才第一枪是她心软,她的枪法不会连续两枪都射空。”沈添欢笃定。 他推她往另一个方向跑,“也许我不会帮他们,树屋有你做的弓箭,如果我解决了那些复活的野人,他们还要追杀你,我会杀了他们。” 章寒居冷笑一声,“你凭什么帮我?” “我们是一组的啊,你忘了?”他那样真诚的一双眼,让人不忍践踏他所有的好意。 然而就在这当口,章寒居猛地转身,一掌盖在他脸上,将他推搡进雪地,她握着他的脸,却摸到他瘦骨嶙峋的脸,眉眼还是柔和好看的,可因为数日营养不良,他已经很虚弱了。 沈添欢挣扎,她却不放手,用力抓握他的脸上的骨头,像是个疯子,另一只手则捏住了他受伤的胳膊,丝毫不留情,将他的手臂握得鲜血不止,他痛苦得皱起了眉,因为剧痛,眼角也沁出泪。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无限靠近那个答案,验证她的想法。 她摸到他那湿润的脸,才看清他的泪,可这时她已经靠得那么近了,看见了那双完全不像钟星封的眼。 倏尔放了手。 是她输了,落荒而逃,丢盔弃甲。 她转身便跑开了,不敢面对自己的卑劣。 是对钟星封念念不忘,还是对一个游戏人物动了心,是哪一个都让她不能接受现实。两个她都不该爱。 她无法欺骗自己,对他好感的来源是他的金属边框眼镜,是外形看起来和钟星封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眸,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他和那个人竟完全不一样,靠得那么近,即使她要他痛,他也只是承受着。 只要不看他就不用接受这个事实。 她拼了命往前跑,这样就能永远不再看见他了。 杨佳佳救了邵泽,枪支和利刃拿那些死而复生的人没办法,他们不伤不死,不知疲倦,一味追赶这些凶手。 邵泽气喘吁吁,“现在该怎么办?” “按照我说的,结束战斗,杀了他们。” “如果这样整局游戏都结束了怎么办?” “那也好比我们被杀强,一旦他们赢了,我们就会直接离开战局,还不如先让他们死了,我想看看我赢了会有什么等着我,而不是我从这里离开,毫无所获。”她握着地图,明明入口就在树屋,可她怎么都找不到进入的门,上面显示是一座寺庙,庙前种着一棵树。 门可能是真的,只是在特定时刻才能打开,或许像章寒居一开始所说直接开杀才对,可如果是直接开始对抗,那他们说不定也没那么顺利拿到地图,冥冥之中似乎都已经注定好了。 早一步太早,晚一步又太晚。 杨佳佳和邵泽跑出去后,不远处就看见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是谁?” “直接开枪算了。”邵泽说。 杨佳佳却推开了枪,“不是野人,是沈添欢。” 他的手臂正在流血,顺着手背,指尖嘀嗒。 “得来全不费工夫。”杨佳佳说。 沈添欢走到了他们面前,“我知道怎么杀野人。” 邵泽燃起斗志,“你知道?快,告诉我们。” “很简单,只要——” 杨佳佳抵住了他的下巴,只要她开枪,沈添欢就会玩完了。 “让他说,可能他真的知道。”邵泽对杨佳佳说。 杨佳佳却从身后掏出绳子来,“我有个办法,比解决野人来得快。” “你想怎么样?”邵泽不安地看了一眼沈添欢。 杨佳佳一路将他拖到崖边,底下便是流淌的泉水,冰冷刺骨,看着这个被绳子绑缚双手的人,她并不心软,若能达成目的,什么都值得,她只等那扇门开启。 邵泽扯住了她的手臂,“你真的要这么做?” “一石二鸟,相信我,这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她不出来救他呢?” “她不会。” “章寒居还没有傻到会来送死。” “就算她不来,我们也杀了一个。剩她一个人,我们会更容易杀她,你说呢?” 邵泽赞同,一把将他推了下去,“就这么做吧。” 快刀斩乱麻。 坠落,溺水。 冰凉的泉水冲浸他的身体,疼得发烫的伤口却被寒水镇痛,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沉入水底,慢慢合上了眼。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你很疑惑吗?” 他说是,“如果像你说的,那是爱,为什么会那么痛。” “如果你想成为人类,你就该知道,爱有时候也会变成伤害。” “可是你说过,爱会让人快乐,无论是哪一种爱,父母对子女无私的爱,兄弟姐妹流淌一样的鲜血,彼此扶持,又或者是男人和女人之前的爱,都会给人带来愉悦,难道你在骗我?” 曲溥叹了口气,“那很浅薄。有时候,某些人的爱,是带着尖刺的,拥抱越紧密,就会将彼此刺得越痛。” 他静静沉没,也在寂静的水底静静思考。 那个人如游鱼一般从天而降,他感知到水波,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后有人在割他的绳子。 那么一瞬,他无师自通,明白了曲溥的话。 眼见章寒居跳了下去,提着灯的杨佳佳急忙开枪,可还没等扣动扳机,邵泽已经抵住她的腰,“我反悔了。” “为什么?你不想要她了?”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沈添欢是我的朋友。” 杨佳佳很不屑,“呵,像你一样的东西,也有朋友?” ------------ 第五十八章 逆风执炬 章寒居吐了几口水,呛着的感觉让她不住咳嗽,可她还是拼命救他,为他做人工呼吸。 “沈添欢,醒一醒!” 她听见他的心跳越发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冰冷,他还躺在雪地上,伤口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 小的时候她和章紫阳脾气完全相反,他是个男孩子却喜欢玩芭比娃娃,可她看见芭比的衣服比她还好看,便拆解芭比娃娃的骨节,弄得全家没有一个完整的娃娃。 他躺在那里,让她莫名想起那些被她毁了的芭比娃娃,可他不是死物,他有呼吸。 对了,还有呼吸就行。 章寒居仰头朝上看,并没有看见杨佳佳和邵泽埋伏在那里。 黑夜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危险,树影也像是鬼影,一切都是那么虚假,只有他是真实的。 章寒居将他背在身后,往树屋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歪着头的野人,他的心口中了一枪,脸色发灰,眼圈乌青,死人爬起来偶遇了她,可笑,她竟不再觉得恐惧了。 本以为要奋战一圈才能摆脱他,可他绕开她,从她身边离开了,好像他在找的不是她。 章寒居背着他一路回了树屋,点燃柴火,将鹿皮门竖起,挡住冷风,她冻得头发懵,耳朵和手指都感知不到存在了。 掌心还落在沈添欢的心口,还有心跳,只是昏迷了。 他浑身冰凉,将他拖在火堆旁,章寒居又担心他靠得太近会成为烤肉。 她烘了烘手,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走到了他身旁,脱下他身上的衣服和御寒的兽皮,章寒居想到了这个份上,她这么做也不算过分。 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下,赤裸裸坦诚相见,火光映着她脸庞,她半张脸的倒影挂在他身上,仿佛是某种烙印穿过肌肤无声地刻进了他的骨上。 树屋外起了寒风,她将兽皮包裹住自己和沈添欢,让沈添欢的胸膛贴着自己的,暖和的手在他身上轻搓,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药草能让他的手臂好起来,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章寒居忍不住说自己笨,这里可不是听天由命的地方。 她将联络屏打开,第一次并没有连接上。 第二次她只选择了语音模式。 连接成功,比实景投影成功得快。 对面是钟星封的声音,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游戏里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却没有看见他的脸。 “怎么了,有什么新的发现?” 人真的很奇怪,此前每一次和他说话,好的,不好的,迎合又或者反驳,她都会留有余地,心中既忌惮他,又敬重他,还总隐隐带几分讨好的意味,总而言之就是又爱又怕,哪怕他结了婚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消失过。 到了这一刻,那些此前莫名其妙说不清楚的感情,一刹那都不再压住她心头了。 她知道这也许就是放下。 日出游戏教会她很多,但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放下,她现在才明白,这个游戏其实不是让人发泄在现实中不能暴露的欲望,而是找到另一个自己。 “你帮我看一下沈添欢的属性和体征吧,外面的风雪肆虐,现在我们的体感温度更低了。” 钟星封那边停了一瞬没有开口。 她听见轻微的一声叹息。 片刻后钟星封说,“他还不会死。” “那就好,应该可以复原吧?” “第三轮没有结束,我不能调整他的状态,只能依靠他的自动衍生代码。” 章寒居放了心,不会死就行,她将他抱紧了些,感觉到他身上好像有了点热气。 正要结束会面,对面的钟星封忽然问她一句,“要不要喝点什么?” “什么?”要是这话放在酒吧里,她会以为他在传递好感,要是在奶茶店,她会以为扒皮资本家上司发善心了,可这时候问她,未免奇怪。 “酒吧,喝点可以暖一暖。”她说。 话声刚落不久,两三分钟后,她手边便出现了一杯——玫瑰草莓坚果燕麦,泡在热牛奶里。 “喂,我要的是酒。” “最近小心一些,尤其是死而复生的人。” “什么?”她还没有听清。 钟星封已经切断了联络。 不过,他为什么知道她喜欢用热牛奶冲玫瑰草莓坚果燕麦,洗杯子麻烦,她在公司也没有喝过。 估计是安双说过,他不知什么时候听见了。 会不会,钟星封也对她……算了,她是被冻傻了。 端起那杯热牛奶,本想喂给沈添欢喝,可杯子凑在他唇边,他也不能喝。 章寒居喝了几口,浓郁的奶香味让她有些困倦了。 她撑起些精神,将沈添欢靠在一侧,喝了一小口,对着唇尝试喂了他一口。 迷迷糊糊,她拥着他睡去了。 这个夜晚,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好梦。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那是梦,以为是真的,有多少人能辨别出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她也不例外。 她梦见一个人与她并肩而行,在下着雨的傍晚,散着步慢慢回家。 他看见她一直盯着鱼,便买了一尾,说晚上做给她吃,问她是喜欢红烧还是清蒸。 章寒居紧紧握住他的手,笑眼弯弯,挎着他的手臂。 雨不再下了,他们也回到了家,她收起伞,看见了身旁人那双温柔的眼,是沈添欢。 “怎么了,不进去,看我干什么?” 章寒居站着台阶上,他站在花坛旁,她便俯身去吻他,“我喜欢看你,你管得着吗?” 他就笑了,避了一避,“那我不要让你亲我了。” 她转身去关门,“好啊,那你也不要进屋了。” 一,二,三,再一开门。 面前已经是另一个人。 “是你?”章寒居一惊。 “就算你不要我,鱼你总得要吧?”钟星封将买的菜递给她,“家里没有醋了,刚才忘了,我顺便去外面买一点。” 章寒居迷糊了,冲入雨中,“怎么回事?” 再一转眼,她已经在一个婚礼上,海风吹动她的头纱,她将捧花高高举起,笑得那样痛快,露出自己不大好看的虎牙。 有人问她,“章寒居小姐,你愿意成为钟星封的妻子,永远爱他,永不遗忘这份爱吗?” “我愿……我……”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梦,她绝不会和钟星封结婚,这个男人,早就有了心爱的人,一个此生绝不放弃爱他的女人,他们才是夫妻。 “你不愿意吗?”钟星封的眼睛很悲伤。 他握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愿意?我为了你放弃所有,你却不愿,为什么?说啊!” “我爱的是沈添欢。” 那双手,束缚得那样紧的手,瞬间便松了,放她自由了。 她不愿意逆风执火炬,若能做一只在泥潭打滚的乌龟,那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身边的人就变成了沈添欢,刚才那个人便坐在了亲友席间,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衬得皮肤更白了。 沈添欢拉起了她的手,“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不再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全心全意看着眼前人,“是,我愿意。” “你爱我吗?” 她沉思。 “你不爱我?” “不,我只是需要思考,我需要谨慎些。” “好,你想吧,我慢慢陪你想。” “好了。” “什么好了?” 她说,“爱你这件事,我想好了。” 于是两人便在婚礼上甜蜜而慎重地接吻,交付一生,像是所有的新娘新郎那样。 “其实这只是梦。”沈添欢很遗憾地说。 “哈?”梦里他居然也知道,而且比她还清楚。 章寒居与他十指相扣,“梦不一定是假,现实也不一定是真,你说呢?” 沈添欢看着身侧的新娘,目光柔和得像一潭水。 “请为彼此戴上戒指。” 有人将戒指盒交给他们,章寒居从钟星封手中接过戒指,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他说。 就好像他从来和她只是最浅薄的朋友关系,见了面会打个招呼而已。 章寒居为沈添欢戴好戒指,怎么看这戒指都很眼熟。 她离近了正想看清楚,梦已经忽然醒了。 这就尴尬了。 她脱光了衣服趴在沈添欢一侧,手还横在他腰间,两人包裹一张兽皮取暖,彼此都能感知对方的体温。 章寒居看着他,静静地,不知道要说什么解释这个情况。 ------------ 第五十九章 发霉腐烂 他的眼睛很黑,可望到最里面,她能瞥见一丝蓝,像是最晴朗的天空的颜色。她从没有离得这么近看一个男人的眼睛。 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一个成年的男人茫然的时候也带着孩子的稚气,跟幼儿园节日表演时忘记动作的小朋友一样。 都到了这一步,她说什么,不说什么,还有什么区别。 章寒居最擅长就是装傻,这件事熟悉她的人才会知道。 搁旁人的角度,只会觉得这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其实是太多棘手的问题摆在她面前,她既不能做到迅速解决,也不能彻底放弃,于是只能装傻,先看着,慢慢再想。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唯一做的就是重新闭了眼,转过身去睡。 身后他吃力地将压在自己手边的兽皮拿了起来,和她分开了来。 她竟不知道这树屋里还有一张,小鹿灯已经灭了,四下漆黑,还没有天亮。 沈添欢钻进冰凉的兽皮,重新聚集热气,残留的温度已经消失了,他能依靠的就是自己。 黑暗里有什么刺挠他的手臂,伸手去摸,顺着形状和长度。 那是一根长发,有些弯曲,是她的长发。 他不去管,溺水的痛苦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气,只能等白天到来再寻找食物补充能量。 可头发就在那里,她刚才也停留在他手臂和胸前。 他没法强迫自己忘记她的温暖和柔软。 闭了眼,脑子比睁开眼想得还多。 他的手臂还痒,一只手臂中了枪疼得钻心,还有一只手臂痒得发酸。 于是捻起那根长发,本想随意丢在黑暗一角。 不知怎么,紧紧攥在手里,怎么都丢不出去。 “怎么了,你疼得厉害?” 她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沈添欢一紧张,像是做贼被当成发现,一松手,那根“罪证”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去。 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还好。” “睡吧,应该快天亮了,你的伤,天明了才好处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迷糊睡了过去。 人类才会做梦,他只是系统的一部分,所以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做梦的权力。以往他听见的,看见的,都会以为是幻听和幻觉,可这个,他不愿将它归于幻觉和幻听,更想将它看作是一场美梦。 他这一觉睡得很实,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等他醒来,天已经大亮,身边空空。 沈添欢忍着痛穿好衣服,唇色惨白,外面的风冷得他一时间产生了自己的血也凝固成冰的错觉。 他站在树屋前,仔细分辨她的踪迹,可一层新雪已经将她的脚印遮盖得严严实实。 又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 啪! 一块沾着血的肉丢在了他不远处,章寒居从哪忽然窜了出来,在雪地里拿雪擦手。 “喏,我杀了一只鹿,不过其他肉我都冻起来了,我们先吃这块吧。” 他见了她,想挤出一抹笑,可唇角干得他连扯动也会裂开出血。 火点起来了。 她在一旁烤肉,之前在林子里捡的破罐子,拿雪洗干净了,切了一些肉放在里面煮肉汤。 没有盐,前些时候他找了一些山里的坚果,磨碎了就有咸味,现在放在肉汤里正好。 遇到这茬,他们死里逃生,还能坐在这里吃肉喝汤,也算是造化了。 他洗净了刀子,先在水里煮了几次,拿出来又在火焰上炙烤刀尖。 章寒居并不看他。 听得他沉闷得一声抽气,子弹便被他凿了出来,鲜血又流了出来。 章寒居将肉翻了个面,树屋里肉香四溢,有火便暖和起来了。 他坐在她对面,将沾满血的刀重新放在火舌上烤热了。 深呼吸。 滚烫的刀身下一刻就紧贴在伤口上,发出嘶的一声,算是止血了。 豆大的冷汗自他额间落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浑身抽搐,那只完好的手臂撑在地上。 章寒居见状坐近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不好意思,我总是拖你后腿,如果不是你回去救我,我可能会死。”他说。 章寒居说不是,“我们是一组的嘛。”学着他的样子。 他也笑了起来,接过章寒居递给他烤熟的肉块。 他实在没有力气咀嚼了,伤口的疼痛已经将他的力气抽干了,不过看着章寒居的目光还是将肉接了过来,也许只有他吃了,她才会相信他能好起来。 他只是困倦,疲惫,全身的活力像是冰泉下的流水暂时被封住了。 靠在章寒居的肩膀上,他换了一个姿势,又调整了一下头的方向,最后怎么都不舒服,离她这么近,他还是觉得不够近,隔着什么似的。 包括她看见他的眼神,到底在看他眼瞳中的什么呢?好像不是在看他,只是透过他的影子在看另一个人。 从她第一次见他,他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像是看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 他不喜欢这种注视,可是没有办法对她说,或许这是最能吸引她的一个点了。 当他戴上眼镜时,她这种反应尤为强烈,有时候在庄园里看见他,像是吓了一跳。 他溺水,眼镜早已不知所踪,可醒来的时候,眼镜已经被擦得干净,放在了他身边。 沈添欢并不想戴上。 “没有止疼药,你真是这个。”章寒居竖起大拇指。 “情势所迫,比起疼,命更要紧。”沈添欢用未伤的那只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肘,重新靠在了她肩膀上休息,“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章寒居知道他是失血过多,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把肉汤喝了吧,你就吃了一口肉。” “好。” 她没有熄火,等他吃完了,躺在那里入睡,她才填饱自己的肚子。 临睡前,沈添欢伸手盖紧兽皮,又摸到了她的那根长发,是昨晚那根还是何时掉下的,他并不知道,捻着那长发,他终于问了句,“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章寒居还以为他睡着了,一口肉咽了下去才说,“你怎么还没有睡?” “你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 “……就是你一醒来看见我那时候。” “在想,你好像比我刚见到你那会儿瘦了,不过眼睛还很好看,有点像是黑夜里的蓝天。” “可我总觉得你看的不是我?” 章寒居大口塞了一块肉,说的话不成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成句了。 “就是这样。”章寒居终于吃完了。 她糊弄完他却并没有糊弄自己。 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一开始看的不是他,那也是因为太像了。 也是因为她将那个人放在心里太久了,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久了还有个弊端,时间久了,不拿出来晒晒太阳见见天光,心里藏着的就会发霉腐烂,最后终于死去。 ------------ 第六十章 一座孤岛 这一天他们正在捕猎,沈添欢忽然将手指放在唇上,“别说话。” 两人一起隐入了树后。 等一群野人走过去,章寒居问他,“怕什么,这些尸体上次碰见我们,也没有怎么样,他们比杨佳佳和邵泽安全多了。” 沈添欢摇了摇头,“不,他们是活的,不是尸体。” “不是尸体?所以上次杨佳佳没有杀光他们?” “这……我也不大清楚。” 总之他就是察觉到了危险。 “我们回去吧,不是打了两只兔子吗?够吃的。” 章寒居点点头。 到了晚上他睡着了,章寒居走到树屋外面打开了联络屏。 听见是安双的声音,她就打开了屏幕,“安双,你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担心你,不过我后台看见你状态都很正常,就放心了。” 章寒居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件事,是找安双还是不找安双说。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在现实世界出了问题,不过既然她的意识没事,就证明身体还活着。 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呢?那样的高压电,她估计身体损伤很大。 安双见她不说话,“你找我有事吗?” 章寒居和她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从她开始失去家人的爱那天,安双拥抱着她,和她说,不要紧,即使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个人爱你,我也会爱你。那时候她就知道,安双将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好朋友,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的地位。 如果连她章寒居也不能随意点说话,她真不知道自己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是在医院是不是?” 安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顿时慌了,“你说什么啊,你好好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安双你知道的啊,我不想听到你骗我。” “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所以我的身体损伤很严重是吗?” “我……” “你一定有我的电子病例,传到我的意识中,我来看一下好吗?” 安双很为难,她从来都不想欺骗章寒居,当时她也不会想到她继父来医院看她,是为了那个测试项目,拿了几百万就带着她母亲去了其他地方,再也没有来看过章寒居。 她又心疼又难过,可是她没办法,章寒居的意识已经归新夏处理了。 测试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人的身体死了,可意识还留存在游戏中,这实在算是个奇迹,可也算是个游戏出现的错误。 如果有相关组织调查,也会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新夏从来不公开这种项目,连安双也不知道章寒居的父亲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能顺利签署合同。 “你等一等。”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可要是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 将信息传了过去。 章寒居接收到了。 顿时站不住,歪倒在雪地里。 她的手指残了,大脑也受到损伤,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了,就算她从游戏中出去,如果她的意识不能控制身体,她将会永远被困在那个躯体里成为植物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章寒居,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安双在那边叫她的名字,她的属性忽然开始各项减弱,安双想起之前钟工说的话,急忙对章寒居说,“我先退出去,等过些时候你再联系我好不好?” “为什么?”章寒居问她,眼前却已经开始发黑,呼吸急促。 安双不再多说,急忙切断信号。 剩下章寒居一个人在树屋前,她慢慢爬了起来,在树屋前踱步走来走去。 游戏会结束,她也会回去,可她以后该怎么办? 妈妈还会认她吗?她完好的时候妈妈就那么恨她,恨不得让她立刻去死,现在她残废了,回到家里,妈妈会不会爱她一些呢?还是更厌恶她? 残缺的感觉她知道的,那一次她为了脱身,在游戏中砍断了自己的手臂逃生,那么痛,失去一只手让她恐惧不已,从火场出来才慢慢恢复。 试想到了现实世界,她没有了手指,要如何写字? 也许她不该考虑那么长远,能不能写字是一回事,能不能从昏迷中醒来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的意识被放回身体中,却无法唤醒身体,那么她将被囚禁一生,动弹不得。 她将不能行走,一辈子躺在床上。 如果安双不去看她,说不定也没什么人去看她,孤独,寂寞会困她一辈子,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章寒居想起为了让妈妈和失去了亲生儿子的章紫阳的父亲日子好过一点,她几乎没留过多少钱给自己。 她需要很多钱,妈妈在疗养院,花费很高,继父在章紫阳离开之后身体也很不好,她只能不断打钱回去。 钱能到他们手里,可他们从来不肯原谅她,那个家也不许她回去。 扣扣嗖嗖活了二十多年,没穿过好看的衣服,没戴过好看的首饰,也没敢多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存下来的钱都给家里了。 到了这一步,她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想到那些别人轻而易举拥有的,她以后都不能尝试了,章寒居心中一片凄凉。 为什么只有她将日子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等她身后传来沈添欢的声音,她将脸转过去,听见他问她为什么哭了。 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要了命,现在哭也没什么用,还哭个屁啊。 可她就是忍不住难过,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恨,她早该死在河水里,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她也不用受折磨到这一天了。 章寒居失魂落魄地走向他,用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你觉得我是活着的吗?” 沈添欢目光沉沉,“怎么了,你告诉我?” 章寒居只是问他,“假如我跟那些野人一样,成为了那种又像是活人,又像是死人的状态,不能动弹,躺在床上,你会怎么样?” 沈添欢摇摇头,“不会怎么样。” 也是,他们没什么关系,离开这里,系统重置,沈添欢就会开始新的循环。 “我会一直陪着你。” “哈?”她愣了一下,“你陪着……陪着我?” “对,如果你成为活死人了,躺在那里,肯定会很孤单,我会每天都陪着你,跟你说话,给你讲故事,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所有人都怕孤单,我也是。” 章寒居猛地扎进他怀里,她很需要有人这样对她说,她从来不想成为海上一座孤岛。 ------------ 第六十一章 一文不值 这个时候章寒居还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 但这慢慢成为了安双的心病,只是她向来不跟其他同事走近,她是孤僻的,章寒居还在的日子她也没有孤僻成这个样子。 现在她只是每天都在忙,忙工作,她加班的程度更厉害。 邱韵简直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工作要做,不只一次旁敲侧击让叶旭阳给她减负,甚至越级跟钟星封建议再招新人进来。 邱韵见她几个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难过得很,时常开解她,要她跟她出去走一走,就算是真的把她拽出去,她也是坐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天一言不发。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毁了她,让她禁锢了自己。 这天她们各自拿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红茶坐在公园里。 邱韵喝的是黑咖加很多的奶,安双喝的是加了方糖的红茶,她原本想要喝麦片,可怎么都没有找到能冲泡麦片的饮品店。 邱韵喝了几口,问她,“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工作。” 她始终都是这样说,可邱韵见钟星封叫她过去好几次,她做的额外工作也都是钟星封分给她的任务。 不难猜。 “钟工到底给你下发了什么工作内容?” 安双侧头看了她,没有多说。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将内部检举钟星封,闹到董事会那里去。”邱韵的声音很坚定,她能感觉到现在项目组开始逐步瓦解,各自为主,每个部门也变得奇奇怪怪,与之前截然不同。 就好像内部有一双手在撕裂他们这个集体。 “还有,你多次去见罗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一直都是有什么事找钟星封,找你干什么?” 安双忍不住笑了,她知道邱韵爱管闲事,没想到邱韵会爱管闲事到这一步。 “你一定要知道?” “我再不做点什么,恐怕我现在取得的所有成就都会灰飞烟灭,你知道的,围绕日出项目的几个衍生战区游戏也有我的努力,一旦新夏出了意外,我这些年的付出都会归于零。” 邱韵说的是实话,不过她向来喜欢夸张化,哪能就一朝化为虚无了,她在每个项目中的努力都已经成为了她的硬实力,以后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为她开展新工作的基础。 “新夏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安双问她。 邱韵说,“我人生最好的时光都在这里了。”说着,她回身看了看那片园区。 又反问安双,“对你来说呢?” “于我?一文不值。” 邱韵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留情面。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进入新夏,相关行业你想要进入哪家应该都不难,可你还是来了,成为了我的同事,与我并肩作战这么久。” 安双说,“新夏给我的最多。” “什么?” “给我比市场更高的价,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它。” “你这么缺钱?” 安双说不是,“我没那么缺钱,不过有个人很缺钱。” “章寒居?” 见她点点头。 邱韵服了她,站了起来本想指责她一顿,倏尔又坐下了。 “为什么,你要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安双说,“我们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她比我幸福,什么都有,可她一点不吝啬分给我,在我眼里,她就像是闪闪发光的小公主。” 邱韵可没看出,土土拉拉的章寒居还能在她眼里这么闪耀。 “真的?” “我没有骗你,你不知道小时候她多漂亮,我们小学的时候国旗下讲话,每次她上去,都会有很多小孩子说她真好看。”安双陷入了回忆中。 “就因为她小时候好看,你就要一直对她这么好,你是不是小时候当她的跟班,被pua到脑残了?” 安双对她这话挺不满,“我没有被任何人精神控制,我甚至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 “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我亲生父亲欠了很多钱,后来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有天晚上我记得妈妈给我一根冰激凌,我们家那时候真穷啊,我根本没有机会吃冰激凌。吃完之后……” “怎么了?”邱韵从没有听她说过她小时候的事儿。 “吃完之后,我妈妈就把门窗紧闭,带着我烧炭自杀,而且我吃的冰激凌里面还有安眠药。” “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邱韵的眼睛红了,一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没死成,就成了孤儿,被送到了孤儿院,又过了一年,我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收养了,但是童年的阴影让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日复一日,我什么话都不肯和他们说。” 直到手里的咖啡凉了,邱韵也没能再说出其他话安慰她。 “这种情况到了某一天改变了,我们家附近搬来了一户新的人家,他们家有一儿一女,女孩就是章寒居。” 她记得那天,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走近她的生命中,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她不肯说话,是章寒居将树叶递到她手里,带她抚摸叶脉,一遍遍告诉她那是叶子,她们去看鹦鹉,去捡好看的石头。 后来她们上了一所学校,她剩下的童年都是和她一起度过,那时候章寒居像是个小太阳,似乎永远都没有悲伤,她在的地方就让她觉得安心。 有男孩子想要追她,她不喜欢,那男孩子就恼羞成怒要打她一顿,是章寒居知道了,跑到人家班级门口破口大骂,还警告那男孩子,以后离她远一点,要不就把他打成猪头。 章寒居是她整个童年的英雄,所以当章寒居在看老掉牙的动画片《黑猫警长》的时候,问安双说黑猫警长好帅啊,它就是我的英雄,你的呢?安双只是看着她。 后来她的小公主再也不会笑了,安双忽然开始长大,不会再任性地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前面,总要章寒居哄着她,她开始挡在章寒居的面前,为她遮风挡雨,一如小时候章寒居所做。 “唉,都过去了,你要学会往前看。” 邱韵这些话,安双听其他人说了很多遍。 话很容易说出来,舌头一搅,上下唇一碰,往前看这话就出来了,可人真的能往前看吗?她做不到。 她没法在看了章寒居成为植物人之后冷静,也不能当作若无其事去碰她残缺的手指,更做不到原谅她的父母将她作为货物出卖。 她走不出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章寒居最好的。 ------------ 第六十二章 一根绳上 手机震动,收到了他的信息,安双起身说,“我得走了。” 邱韵顺手将咖啡杯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我也上去吧,走。” 侧目看了一眼亮屏的信息,来自于钟工。 她添了心思在这两个人身上,总觉得他们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忽然灵机一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还没有听你说过。” 安双说,“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哎呀,我手上男生资源可多了,我看你就是太久没有恋爱了,才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 安双说谢谢,“不用了,我暂时没有这个念头。” “别啊,你跟我说说,我给你留意一下。” “我喜欢……有计划性,有好奇心,坚韧的那种人。” 妙,每条都能跟钟星封对上,难不成他们在搞什么办公室恋情,所以安双才会跟他学得越来越沉迷于工作,而不是因为章寒居而性情大变。 邱韵劝道,“其实这种男人最多了,我肯定能给你找到替代品。” “嗯?什么替代品?” 邱韵知道她可能察觉了,也在装傻,“我都理解,你这个内敛的性格,遇到这种事,你还能跟谁说呢,咱俩什么关系,别急,我给你找一打跟你约会试试看。” 安双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也懒得解释,她一天一个想法,办公室除了叶旭阳,就属她最闲了。 不过回到公司的安双并没有立刻去见钟星封,连去他大办公室的楼层都没有去,邱韵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也不着急,看来他们是不敢在办公室乱来。 钟工都结婚了,怎么还到处勾搭女人,真是恬不知耻,有了何总这样了不起的妻子,还垂涎安双这样文静美丽的女人,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贪心,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别想将安双带入歧途,邱韵一拍桌子,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身旁的助理不明,“怎么了,邱韵姐?” “我愤怒。” “哈?为什么?” 邱韵看了看屏幕,“这个人物太难搞了,我头疼。” “那你歇会儿再做吧。” 她凑过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啊,可要当心一点,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是坏人,别被人给骗了。” 小姑娘不知内情,傻傻地只会点头,“好。” “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 “他是做什么行业的?” “金融。” …… 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到了下班的时间。 小姑娘正要将她第三段感情跟邱韵分享的时候,被邱韵打断了,“改天我们再说啊,我先走了。” “啊,对,下班了,可是你今天晚上要值班哎,金雀花游戏晚上游戏内会自测,你得看着。” 邱韵连忙说,“我会申请换班,你今天不要加班了,早点回家,可能要下雨。” 说着,她一边在手机上操作换班,一边拎起手包跟在了安双身后。 停车场里她蹑手蹑脚跟在安双身后,安双的车位不在这边,不知道她干嘛来这里。 哎,目标人物出现了。 她从车窗里看见了钟星封,他们果然是在幽会,下了班,他提早出来,接安双一起回他们的爱巢。 不过这也太大胆了些,万一有其他人跟着安双,不就露陷了,看来钟星封这个人也就工作利索些,说起生活,可真是一窍不通,一点都不知道为安双着想。 只见安双上了他的车,两人开着车走了。 邱韵急忙回身去找自己的车位,准备跟在他们身后。 一回身,钟星封的车已经开出了车库。 “哎呀!”她只能原地懊恼。 身后有人开口,“你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何后丹开了车门,就在她手边,“这你的车?” 何后丹无语,“上次不还顺路带你来公司,你忘了?” “那都多久之前了。” 何后丹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哦,我找车呢。” 说着说着,邱韵脑子一热,何后丹要是现在开车出去,万一撞见了安双还有钟星封,那就糟了。 越想越怕露马脚。 不行,她不能让何后丹发现,他肯定会跟他姐姐告状,到时候人家一家子没事,说不定大小姐也不会怪她老公,最惨的就是安双,辛苦工作还被踢走。 她一把扶助车门,换了个眼神。 “怎么了,邱姐?” 邱韵转身挡在了他面前,“你今天晚上有其他日程安排吗?” 何后丹皱了皱眉,“本来没有,现在预备有。” “哦?” “我预备回家前去游一会儿泳。” “需要我陪你吗?” 何后丹将她从车门前拉开,“不用了,我去游泳就是想冲一冲你扑面而来的香水味。” 邱韵哼了一声,“不解风情。” “我喜欢年纪小的,最好不超过24岁。”何后丹关了车门。 她扒着上升的车窗,“喂,你懂个屁啊,女人三十一枝花。” “我记得邱韵姐你好像36了。” “放你……的狗屁,我才34岁。” “也差不多了,就差了两年。” 邱韵转身就走,跟他闹了半天,那两个人估计跑老远了。 感谢她吧。 不过这样是不是不道德? 嗐,反正安双也是她带出来的后辈,还是她的朋友,她可舍不得被他们这一家子人霍霍了,年纪轻的小姑娘不懂事也正常,哪能玩的过老狐狸,她也不准备劝,等她撞一撞墙,她再安慰她就是了。 安双开了门,户型不大,但装饰得很温馨,入门之后的大厅里放着一套墨绿色的沙发,玄关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是残荷图。 都是章寒居喜欢的东西。 “你买下来了?”钟星封看着装修,找了个地方坐下。 “嗯。” “花了多少钱?” “加上装修不到一百五十万。” 钟星封点了点头,“地方不错。” 她看着窗外的夕阳还有远处的河流,“是她喜欢的位置。” “你这些年应该没赚多少钱,就算赚了一些,这笔费用估计也掏空了你的储蓄,我会打一笔钱给你,这房子就算是我的。” “这是我的私事,你过来应该不是和我谈私事吧?”安双对他并不客气。 “人我已经找好了。” “数据可靠吗?” “没有人这样试过,如果我们要做,应该会很危险。” 安双犹豫了,她不能拿章寒居的命来开玩笑。 “你有多少把握?” “不到一半。” “我放弃。” “整场游戏将会在现实世界的两个月内结束,到时候游戏结束,她可能会永远被困在日出庄园里成为npc之一,你确定要这样做?” 往前也是错,停滞也是错。 她一时间找不到万全之策了。 “可你也不能保证她完全能回来,不是吗?” 钟星封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就像是一场手术,现在开始的话,她还有生存的机率,可要是恶化到无法救治,那成功就是0的概率,我需要你相信我。” 安双嗤之以鼻,“你对代码世界很了解,可你不是医者。” “前几天你还为我做准备,今天就改了心意,为什么?”钟星封不是傻子。 安双也不是,她打开玄关边的鞋柜上的抽屉,拿出一张储存卡来。 “之前我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做这件事。” “因为你发现了我的实验,却没有告诉我的老师,所以我信任你。” 安双笑了笑,“我没有告诉罗总是因为她字里行间都是想要我去删除章寒居这个bug,而不是因为我想要帮你,你用章寒居来做实验,我原本很惊讶,分不清你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 安双说,“如果不是这个,我不会知道。” 钟星封接过她从桌面扫过的卡,“是谁给你这些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安双问他,他能有本事让章寒居瞒着她,不把这么大的事告诉她,也算是他的本事,她和章寒居在他之前从来没有秘密。 “无非是我的一些……美好的回忆。”他并不反感。 “美好的回忆?”她欠身夺回卡,丢进水杯中,“你只让我觉得恶心,她每次见到你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我想那不是她控制力好,而是你对她的记忆进行了更改,是不是?” 钟星封说不是,“她自己忘记的,我从来没有主动删去我和她发生过的,你能从叶旭阳那里拿到这个,说明我从来没有想作废我和她的点点滴滴。”他已经猜到了她信息的来源,不过瞒着她也没什么必要了。 “你不用说得这么深情,毕竟她一成为植物人,躺在床上不能自理,你就开始攀上了何大小姐,成为了新夏的乘龙快婿。你觉得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必要保持你的人设吗?” 钟星封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一个发疯的女人,他无话可说。 “你现在已经有了妻子,却还插手她的事,到底是什么目的,你告诉我,否则我让你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呵呵,恐怕你做不到。” “你不觉得羞愧?你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从你决定在章寒居变成那样之后和何总结婚,就不应该再操作后面的事,可你联系上章家的人,把你……把你曾经的爱人当作测试意识送进不稳定的游戏系统中,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怕?” 钟星封说,“如果她醒了,在一个不能动弹的身躯里,我想她会更痛苦,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她,至少在游戏里,她还是自由的。” “钟星封,我愿意和你合作是因为我想寻求一个对章寒居最好的安置办法,如果你另怀鬼胎,我没办法相信你了。” 他晃动水杯,里面的卡随着水波旋转,“就因为这个?” “这个还不足够证明你欺骗了我多少?” “我一向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你冷静自持,可我现在一看,又不是了,你的不理智会毁掉我的计划。” 安双阻止他要走,“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到什么程度,章寒居一开始就是你的实验品吗?你是为了将她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才和她在一起?” 钟星封的脸色暗了,“没有人能预测感情的走向,也没有能预测她会遭遇不幸,我还不是神,能操控她的一切,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着她永远健康……快乐。” 门铃响了第二次。 两个人却都不开门。 他们都知道,一旦开门,不必签署合作书的一个计划就开始启动了。 “做还是不做,决定权在你手里。”他伸出了手。 过了几分钟,安双还是伸了手过去,与他相握。 门开了,外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一见钟星封便娇嗔,“怎么回事,我等你开门等了好久哦。” 第二眼才看见钟星封身边的女人,她太漂亮,漂亮得她有些害怕,抓住了钟星封的手,“你就是星封说的朋友吧,谢谢你让我借住在这里。” 说着,她便去熟悉这套房子,房子不大,她不满意,走到钟星封身边,“我还是想去住酒店。” 钟星封哄着她,她长得一对像是小狐狸一样的眼睛,不过除了那双眼,整张脸便没有其他出色的地方了,鼻子有点塌,唇也有些下垂,看上去人很不自信一样。 “就住几天,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我最近实在太忙,又怕你跑得不见影,她会照顾你,你就安心住着就好,不会太久。”说着他便亲吻她的脸颊,好似一对亲密的恋人。 安双走到桌边将那杯水倒掉,无声听着两人说话。 将卡折碎,丢入垃圾桶里。 到了现在这一步,她早就不能和钟星封分道了,但凡有一步不对,章寒居都会下场凄惨,她只是想要她回来,如果这也是贪心,那就让她贪心这一次吧,她实在太想念她。 那只她和她小时候一起看的鹦鹉,后来被章寒居偷偷放走了,她们赔了店家好多钱,章寒居不喜欢被困住的鸟,所以,她不会想要成为笼子里的一员。 不过,是从时候开始,章寒居不再和她分享她的秘密了呢?她不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经和她在国外结婚,也不告诉她她曾经是多么爱这个男人。 那些悲伤的夜晚,她竟不知除去为了亲人,她还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流过眼泪,她就陪在她身边,离她那样近,也不曾窥探她心底的秘密。 ------------ 第六十三章 脱离苦海 丛林中,两条人影飞速闪过。 不顾一切往一个方向跑,不远处是一片火海,可以看得出是一棵巨大的树正在燃起烈焰。 章寒居气喘吁吁提出建议,“分开跑?” “不行,太危险。”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笼子里。” “还是不行。” 身后是一群穿着野人服饰,脸上涂抹黑白染料的一群野人。 章寒居不解,那天杨佳佳明明杀了他们,按道理,他们现在都是尸体了,而且之前他们也碰见过那些走动的尸体,他们并不攻击他们。 两个人又一口气跑到了之前落水的地方。 互相看了一眼,“跳!” 章寒居捏住鼻子,猛地往下一跳,水流带着她和沈添欢去往另一个地方,两个人很快就被冲散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章寒居在水中抓住了一枝巨大的树干,那树干横插进水底,像是一根柱子,她抱着柱子,看着沿岸的陆地,只要能上去,就安全了,他们肯定追不了这么快。 回头一看,早就没有了沈添欢的踪影。 这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等了一会儿,头顶并没有传来谁出局的声音,看来他还活着,这是荒唐世界里唯一的好处了,人死都不用亲眼看着,头顶就会传来消息,还是语音的。 章寒居纵身一跃,还是没能跳到岸上,她急忙下潜,在潜行到略平缓的水流段就朝着岸边游去。 等她在岸边拧干衣服和头发上的河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沈添欢的声音! “沈——” 一把枣木匕首,磨尖了,直刺入她的心脏。 黑白染料遮不住近距离的五官,在极痛的死亡时候,章寒居看清了她那张脸。 怎么会是她? 她早就出局了。 难道只是个重复的人物模型,她并不是邹秋月? 她越想越急,不想死去的冲动让她热血沸腾起来,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取走她的命,抱着这个信念,她竟和她拼死一搏,猛地甩开了她。 心口还插着一把刀,她就这样晃晃悠悠,走两步摔一步地迷糊逃跑,眼前天昏地暗,脚下的土地变成了烂软的土豆泥,深一脚浅一脚的,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辛。 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对她还能坚持到现在表示有几分敬佩。 她不费力就绕到了章寒居面前,见她吃力地抬起头,她帮了她一把,扶起她的下巴,“看清楚,我是谁。” 这下她确定是邹秋月了。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不用多想那些,你跟我们不一样,我送你去死,其实是某种程度上帮你脱离苦海,你不用谢我。” 章寒居硬是在游戏里挺了这么久,冰雪没有冻死她,食物短缺没有饿死她,受了伤还能复活一次,好不容易到这一步,却被一个起死复生的npc给一招秒了。 真不甘心啊! 她的世界渐渐黑暗了。 在俯下身子触摸大地的那一瞬间,背着阳光有一个跌跌撞撞朝着她跑来的人。 她当然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静,她的听力像是老年人,耳朵也不好使了,全神贯注去听沈添欢说着什么。 到最后才辨认出来,他说的是—— 别又将我忘了,章寒居。 她想应他一声,可发觉只是徒劳。于是重复他最后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名字,也就是自己的名字,章寒居。 滴滴滴…… 耳边是某种仪器的声音,节奏很稳定,她就在这种稳定的声音中张开了眼睛。 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 “章寒居……”她吐出这几个字,费了很大的力气。 模糊的人影向前靠近,猛地一把扑到在她身上,还留有余地,没有直接压在她身上。 章寒居叹了一口气,“原来我没死啊,沈添欢,你也逃出来了?” 她几乎是嗫嚅着说话,身体没有恢复,声音还不洪亮。 安双一时没有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沈添欢。 一桶凉水从头倒下。 她定睛一看,竟是安双。 好像过了很多年,虽然她知道在游戏里可能没有过多久,但乍然回来,她有很深的虚幻之感,好像这才是做梦。 抬头向外看,窗外哪里有大雪,是晴的天,带着稍有些热气的风。 正是夏日里。 此去种种,都消失了。 她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怅然若失,好像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安双抚摸着她的侧脸,自己却已经流下眼泪来,“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章寒居摸到了自己的脸,没有戴眼镜,奇怪,她现实中近视很厉害,只有在游戏里才会不必戴眼镜,因为她那个npc在游戏里没有视力问题。 一定是游戏又改了形式,居然还把安双这个人物做得那么逼真,估计是公司的人近距离观察为她做出的模型。 她一把摘掉了自己的针头,鲜血顺着针头一端滴滴答答。 安双吓坏了,“你怎么了?要去哪里?” 章寒居穿着病号服,一路往外跑。 这都是假的,她得赶紧回到那片深林,邹秋月卷土重来,沈添欢一个人孤立无援,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过来,如果他能碰见杨佳佳他们,说不定还能再次结盟,可是万一杨佳佳也想杀了他,那就更糟了。 她不能多想了。 安双从病房里追出来。 一个疯女人在医院的走廊中穿梭,一边走还一边问,“你知道怎么去日出庄园吗?” 要找到一开始送她去的司机。 安双再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心急如焚,走廊上的人还以为这是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人,谁也不敢拦着。 就在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她猛地和一个人撞上了。 身体还虚弱着,她被这男人撞得头晕眼花,当即便晕得站不住,就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这人一把揽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你不应该乱跑。” 这声音是? 钟星封。 再一看抱她的人,正是钟星封。 安双赶路上来,见她被钟星封带来回来,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她一醒来就往外跑。”安双对他说。 章寒居的脑子一片乱麻。 “等一等,等一等。” 钟星封将她带回了病房。 “现在感觉怎么样?” 章寒居忽然抬手止住他的问题,“你们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安双说,“你刚从日出游戏里结束测试任务,你忘了?” “什么?我已经从游戏里出来了?” 听到他们的话,她这才敢肯定。 “可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从病床上再次走了下来,安双正想拦住她,被钟星封叫住了,“让她去吧。” 这一次章寒居不是逃跑了,她走到了病房附带的卫生间里,里面的洗手池前有一面镜子。 摸着这张脸,她错愕不已。 这不是她自己的脸,也不是游戏里章寒居的脸,这是一个完全陌生女人的脸,此前她也从未见过这个人。 怎么回事,是她还在做梦? 还是说这是一个新的游戏。 安双正要敲开门,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她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 第六十四章 祭拜自己 她根本搞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了钟星封的手臂,“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钟星封却在这时接到了电话。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将章寒居推到了安双怀里,“看好她,她还不能乱跑。” 重新接通那边,“好,等等,我很快回去。” 安双安抚着她,“你先冷静一下,喝点水好不好?” 她只相信安双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是我自己了,你不是说这里已经不是游戏世界了吗?” 安双知道一个谎言一旦产生,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但她没有办法,“其实是你的身体现在出了点问题,如果将你带回来,你可能也不会立刻苏醒。” 章寒居立刻想了起来自己的病例,“我现在在哪里?” 安双看着四周,“医院啊,你现在不就在这里?” “我问的是真正的我,还有,这个身体是谁的,她不是我。” 真正决定要欺骗之后反而变得简单了,谎言就像是流水一样潺潺而出,她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敢告诉章寒居真相,如果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不敢往下想了。 “你先坐到床边休息一下,我慢慢和你说。”她将章寒居引到了病床上,给她倒了杯水。 安双不会骗她,她只敢信她了。 等她喝完一杯水,她也说完了,章寒居追问,“那这个女生的意识,现在去了哪里?” 安双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如何被溺死在存亡一线被清空了意识等待新主人的到来,钟星封找了很久,这是最嵌合的一个。 他果真是个天才。 “她原本就是植物人,钟工现在将她的意识放在了其他游戏中进行游戏账号的测试,等你身体好起来,她到时候任务结束,也会回来。” 安双扶着她,让她重新躺下休息。 章寒居的眼睛不合,“你没有骗我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就算是骗了你,也是为了你好,安双心想。 “日出游戏的其他人会怎么样?” 安双回说,“往后的事就不由你操心了,你对于那些npc就只是过客,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存在,只要抹去几行代码,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章寒居尽管早就知道会这样,听她说一遍,心中还是隐隐作痛,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想,入戏太深就是这个下场了。 “睡吧,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那我要在医院住多久?” 安双想了想,替她盖好被子,“很快,等你好起来。” “沈……邹秋月那些npc,他们会一直循环在那种杀戮游戏中吗?” 安双起了身要出去,“这是他们被创造出来的意义。” 他们的造物主造出他们,是为了让他们的痛苦变成人类的快乐,这真残忍啊。 此前她操作游戏,在游戏之外,修缮花草树林城市,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可进入一场,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那些剧情,她都和他们共同经历过。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些不过是一场梦,现实世界才是她的世界,那里不过是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可闭了眼,眼前还是出现那个神秘的庄园,雪白的深林,温暖的树屋,小巧的鹿油灯,还有……沈添欢的后背,他背了她太多次,她记得他的肩胛骨的形状,记得她呕吐时,他轻抚在她身后的那双手的温暖。那些人的笑,邹秋月裸着半身给她看自己的猫头鹰纹身,杨佳佳不耐烦却将挡在窗前一击打败游戏用户,邵泽和徐飞杨还有沈添欢的配合作战…… 她闭了眼,脑子里怎么都不给她一刻喘息时间。 安双刚走,她便睁开了眼,坐在床边一个人发呆。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她就是忽然无法呼吸,很想大哭一场,她觉得自己是叛徒,背离了他们,莫名其妙,她从来不属于那个世界,她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他们,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 走远了些,安双打了过去,“喂,是我,公司出事了?” 钟星封没有回答她,“照顾好她就行,其余你不用多管。” “我也是项目组一员,有资格知道现在的情况。” 钟星封在犹豫,对面传来咄咄逼人的声音,“你知道,就算你不说,叶旭阳也不会瞒着我,如果我想,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这话倒是真的,那个蠢货轻而易举就能被她哄得团团转。 “日出游戏崩溃了。” “什么?” “现在已经不能进入,也开启不了。” 她思索片刻,“会和我们这次行动有关吗?” “现在还说不好。” 他们两个都知道日出游戏对集团多么重要,一旦这个主项目出了问题,其他衍生的游戏必然会受到影响。 他说,“不要告诉她。” “我当然不会。” 安双说,“倒是你,你是负责人,项目在你手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要负起责任,估计不好搞。” 在医院待了几天,身体彻底恢复之后,安双才将她带回了家里。 一开门,章寒居便惊叫了起来,“这里!” 她们是下午回来的,外面的夕阳如火,这房子正好能看见对面流淌的河水,再往那边是连绵的仿古建筑群。 “这房子租得不赖。”章寒居回身灿然一笑,将所有阴霾扫开了。 安双和她一起到了窗子边,拦着她的肩膀说,“说什么呢,这房子是买的。” “哈?你没有骗我吧,你能买得起这地方?” “不光是我,还有你啊。”她说。 章寒居立刻明白了,“是你和我一起买了这房子?” “对啊,怎么样,我说过,你一回来,我就给你个惊喜。” “哎呀,我以为在医院你哄我玩儿呢。” 安双说,“你看这沙发,之前你不是说很喜欢吗?” 章寒居猛地坐了上去,“是这套呀,我真的很喜欢来着,可是也太贵了吧。” “你的钱加我的钱,足够了。”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过日子?”章寒居怕她把钱都花完了。 安双早就想到她会担心这个了,凑近了说,“还剩下二十多万呢,再加上以后我们还工作,这钱足够了。” “天哪,我在里面忙活,你在外面忙活,我们两个,果然是最好的搭档!”章寒居将她也拉入沙发中,“坐吧,我恩准你坐我的沙发了。” 安双也笑了起来,“屁话,这是我的沙发。” “我的。” “那房间就是我的,你晚上睡沙发啊。” 章寒居一听,急忙起身去看房间,一打开,就看见了粉蓝的装饰风格,和她小时候的房间一模一样,“这……” 安双推她进去,“试一试。” “嗯?” 她一把将她推在床上,章寒居便落入了柔软的被褥中,“好舒服啊!” 安双打开了头顶的灯,将门关上了,屋里拉了窗帘,现在一开灯,章寒居躺在床上,看见那漫天的星光。 “是星光灯。”她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 章寒居从床上爬起来,去操控不同的星星布局,各种星座,很漂亮,让她想起了深林中能看见的星星,被叶片和天幕割碎,仍从裂隙中露出点点星光。 “看呆了?”安双推推她。 “好美啊。” 安双见她仰头看呆了,笑着说,“看来是没买错。” 她带着她在这个小房子的每一处观赏,两个人一边看一边大笑。 等笑累了,安双拉她回到了床边,此时夕阳变紫,天快黑了,像是个承诺终于实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是我们自己的家,谁也没有权力赶我们离开这里。” 章寒居笑着笑着,眼睫湿了,她侧头过去,鼻子发酸,离家那天,她发誓要自己买一个家,即使他们不再爱她,她也要好好爱自己。 现在终于做到了,可这种感觉很复杂。 她去游戏测试一开始也是因为这个,多年来寄钱给家里人,她身上空空落落,吃饭一天三顿有时候就吃一顿,晚上下了班,看见城市里那么多盏灯,可她却发现她的世界竟一盏灯也没有。 没想到安双都记得。 她知道她心中要的是什么,也在为她努力。 章寒居哭得不能自已,“这不只是我的家,也是你的。” 安双环抱住她的肩膀,“我不是答应了你,以后换我保护你。” 章寒居转过身来,与她紧紧相拥,“我说不好,我是开心的,可我心里很空。” 安双一愣,“缺了什么?” “我想让章紫阳回来。” 她无奈,即使与她拥抱这样深,她也触不到她灵魂深处,就像是守着一团火,看得见,能温暖,可她就是瞧不见火堆里面还有什么。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安双对她说。 “我知道,除了你,我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第二天她就开启了狂吃模式,两人扫荡了家旁边的一处大型超市。 章寒居从早吃到了晚。 早上她就开始吃条头糕,油条,豆腐脑,烤肠,煮玉米,到了中午吃松鼠桂鱼,凉拌鸡丝,蒜蓉粉丝扇贝,油焖大虾……晚上更是不间断,像是要把自己失去得都补回来。 安双叫她少吃些,怕她消化不良,下午又给她买了消食片。 中午有个小插曲,她正在吃扇贝,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安双听出来像是楼上打碎了什么,只见当时章寒居一手压着安双的头带她躲进桌子下面,一边将手里的扇贝肉甩出去,留下扇贝壳,紧紧抓在手里作为兵刃,草木皆兵,警戒地观察着四周。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并没有什么危险,安双也没有笑话她。 她自己嘿嘿笑了两声,“我忘了,以为还是游戏里,有人在追杀我们。” 安双难过得想哭,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躲进卫生间。 “怎么了?”章寒居问她。 她匆匆回了一句,“你手上的油弄在我脖子上了。” 章寒居哦了一声,“对不起,要不要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不用,反正一会儿我们下去散个步,上来洗澡就睡觉了。”她压着哭意。 就这样玩玩闹闹了一个多星期,安双晚上加班到很晚,章寒居一到她房间来,就看见她合上了电脑,“你在忙什么啊?” 安双说没有,“公司有点事。” “对了,你的假应该都修完了吧?” 安双点点头,“我又请了两天,还能再陪你两天。” 章寒居说着,“没事啊,我一个人在家休息就是,顺便我明天去医院看看我自己。” 说着一掀电脑,电脑有密码,“哎呀,你现在还设密码。” 她夺了过来,“是你的生日。” 试了一次,“不是。” 安双有些急了,“不行的,还给我。” 章寒居不逗她了,“给你给你,急什么,你忙吧,不要加班太晚了,钟星封这个老贼,真恐怖,员工休假还给安排工作。” 安双接过电脑放在了一边,“你刚才说,明天你去哪里?” “医院啊,看我自己去。” 安双劝阻,“还是不要去了,你不是想去逛街吗?” “昨天我们都逛了一天了。”章寒居说。 “再去逛街吧,昨天那条手链还是挺好看的,你戴上显白,明天我们就去买。” 章寒居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并不多问,收敛了笑,打了个瞌睡,“好困。” “睡去吧,我忙一会儿就去睡。” 两天后,安双回到了公司。 没有她在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了最近上映的电影,吃了最近上市的小吃,也没什么想玩的了。 看看时间,六点半,她该下班了。 对了,公司附近,有一家牛肉汤很不错,晚上去接她,顺便去吃牛肉汤。 章寒居换了鞋,锁了门。 公司的位置她很清楚,六点二十,安双还没有下班。 她进不去园区,只好等在园区旁边的公园里,这里的长椅换了新的。 六点四十,安双还没有出来。 她收到了安双的信息,“你等我一会儿,我买点菜回去做饭吃。” 章寒居回复,“好啊,我——”字还没有打完,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于是只把好啊发给了安双。 对面有个女人捧着一大束矢车菊,章寒居认出了她。 “邱韵。” 这女人一脸懵,“你是?” 章寒居这次想起她现在是另一个人,“你忘了我?之前我们去健身房的时候见过。” “有……吗?”邱韵一向不怀疑自己的记忆。 “有啊,你还说你就喜欢玫瑰,其他花你都不喜欢,追你的男的最好都送玫瑰。” 邱韵信了,这话她好像确实跟人说过,“哦,是你啊。” “你怎么不买玫瑰,买矢车菊?”章寒居指着花问她。 邱韵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想说,“是我一个朋友喜欢这种花,今天是……她的生日。” 邱韵的朋友和她居然喜欢同一种花,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和幸福,品味不赖。 她还想再和邱韵说几句话,后面有另一个熟人跟了上来,“车我停在那边了,不在这头,走吧。” 邱韵翻了个白眼,“你不早说。” 何后丹,他什么时候和邱韵关系这么好了? 他要替她拿着花,“我来吧。” 邱韵摇摇头,“我想亲手送给她。” “章寒居怎么会喜欢这种花?墓地里摆的都是黄白的菊花,你送她矢车菊也算你贴心了。”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得往后一退,“你说什么?” 何后丹以为碰见了一个疯子,“放手!” 邱韵连忙解释,“她是我之前交的一个朋友,你这么凶干什么?” 何后丹甩开了章寒居,“说话就说话,拽我有病啊!” 章寒居急得不行,“你们要去看谁?” 邱韵见她一直问,就说,“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之前不幸身亡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们要去看望她。” 她没有发觉自己开了口的声音竟这样颤抖,“那个……那个朋友,她叫什么?” “章寒居。” 何后丹推她走快,“陪你回来我还得去一趟北区,别磨蹭了。” 章寒居一刹那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她脑子嗡嗡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祭拜自己。 而且她还是空着手来的。 何后丹上了山还不停地责怪她,“你干嘛把她也带上。” “算了,她要来就来吧。” 章寒居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许久说不出话来。 原本她以为自己残了,自己会变成植物人,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却不能应答,也许她努力一点,就能从那个身躯中醒来,只要她意志够坚定,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可现在她明白了。 原来她早就死了。 谁能把死人从墓地里拉起来,让她重新活过来。 邱韵将花放在墓前,“我们的这个朋友还很年轻,她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的。” “英雄?”章寒居问。 “对啊,她救了那个孩子,听说,现在那个小孩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章寒居笑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越来越远了,章寒居忍不住回头最后看自己一眼。 真正的自己,原来早已经开始腐朽生蛆,躺在无边的黑暗中了。 ------------ 第六十五章 没关系的 安双回来的时候房间没有开灯,她把超市的塑料袋放在进门的地上。 回手关了门,打开壁灯,正要给章寒居打个电话。 灯一亮。 她正在沙发上坐着。 一动不动。 安双察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不开灯啊?” 章寒居转过头,“你买了很多菜。” “嗯,我本来说出去吃,我看你没有回复我,我就顺便买菜回来了。” 她坐在章寒居身边,打开了电视机,“下次不开灯,记得开电视,这么黑,桌子脚撞到你的脚趾头,会很痛。” 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全员疯跑的综艺,一群人在节目里嘻嘻哈哈。 安双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章寒居说没忘,“你也没有忘是吗?” “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呢,你不是也从来都记得我的吗?” 章寒居的生日在盛夏里,小学时候她常常跟家人过,不过到了学校或者在家旁边的小沙地里,安双还会给她多过一次,有时候是个纸杯蛋糕,有时候是半个西瓜。 最丰盛的一次是安双拿出了小存款给她买了一份七十多块的冰激凌,两个人舔得杯底都空了。到了后来章寒居就不在家过生日了,安双还是会给她过。 她上了班,身上更穷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生日那一天,安双给她买什么好吃的她都接受,好像除了那天,其他日子都是她的受难日。 安双说,“我给你定了蛋糕,是你喜欢的草莓巧克力蛋糕,一会儿到。” 章寒居说好,脸上没有其他表情。 她在猜测她为什么忽然不开心了,想了一会儿,有些眉头,不过她不准备戳破,要看看她是什么个反应。 吃了饭,蛋糕的蜡烛也点上了。 安双说许个愿吧。 章寒居就虔诚地合上双手,她关了等,黑暗中,只有烛光下章寒居的脸若隐若现,安双眼也没有眨,看她许完愿,吹灭了蜡烛。 “好啦,你许了什么愿?” 章寒居说,“我许愿,让我这具身躯的主人永远健康。” 安双不自然地笑了笑,“她会的。” “是她会还是我会?” 安双不言。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聪明一如她,当她看见自己的墓碑,便已经猜到了。 不过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人的意识明明和身躯是统一的,身躯是容纳意识的一个容器,如果说她的身体早就死了,那她的意识就不会存在了。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 “她是已经死了,可这和你没有关系。” 章寒居继续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已经死了?” 安双想到了她会猜测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已经不幸死去,可她不曾想到章寒居会知道自己也死去了。 “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去找你,结果碰见了公司拜祭我的同事,他们还拿了我喜欢的花。”章寒居说出这么荒谬的情况,自己也想笑,可终究笑不出来了。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谁也没再开口。 章寒居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可一时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她想说她狠毒,可安双是为了她才这么做,任何人都能指责她,可她章寒居凭什么呢。 “是你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不是,我参与了。”安双不想再瞒着她了。 “策划人是钟星封对不对?” 安双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帮你救我回来?” 安双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章寒居隐瞒的过去,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她应当是在那场意外中彻底忘记了和钟星封的过去,这样也好,记起来对她不是个恩赐,“我也不知道,他自己可能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就能无条件服从他?” “只要能救你回来,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章寒居的喉咙发涩,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走,身后有人跟上来,“你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很乱。” 安双拉住她的手,“你害怕是不是?不用担心,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查出来,就算是……就算是查了出来,你也不会被牵连,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以为我可以旁观?这个人因为我死了,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我是个强盗,抢了她的身体,没人能剥夺一个人支配自己身躯的权力!” “不,不是,你听我说,就算是她要恨,也该恨我,恨钟星封,和你无关,所以你连愧疚都不必有。” 章寒居苦笑,“你是说,我赖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权当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你,她的身体也会死去。” 她说得很大义凌然,可章寒居实在无法待下去了。 “你去哪里?” 章寒居甩开她的手,“我去哪里?我去死。” 安双当真,“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回来?根本不是,你死了,你的意识也会消失,她这个身体也会死去,我们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血了。” “到了现在,你还不觉得有错?” “我只做错一件事,就是让你发现了真相。” 章寒居一股气顶到头上,推开她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不是我,你会被彻底困在日出游戏里,和那群游戏人物一样被游戏用户蹂躏,一辈子被困在牢笼中。” 章寒居气极,“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晓得是以这种方式回到现实世界,我宁愿被一辈子困在那里。” “我绝对不容许系统困住你。”安双说。 章寒居开了门,“我们两个都冷静一下,然后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你不用多想,出了任何事我都一力承担。” 章寒居叹了一口气,“以前,你不是这样。” “你对我失望了?” 章寒居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让她快崩溃了,“我没办法做到那么善良,但凡有一个办法能救你回来,我都会尝试,我做错了吗?” “不是你的错,是我,一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都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还和原来一样好,不行吗?” “我怎么和原来一样啊,只要一看镜子,我就会想起这个人是多么不幸。” 安双无法说服她,她也不能。 “我早该死了。”章寒居这样说道。 安双一把扯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墙壁上,“我不许你这么说!” “从章紫阳离开那天,我就不配活着了,长大了,这个人又因为我死去了,冥冥中,我早就罪行累累了。” 安双红了眼,“不是这样,你是无罪的,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没有。” 章寒居不费力推开了她,“以后你不要管我的事了,我的路会自己走。” 安双担心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生活,不在这里了,你说好不好?” “我们去哪里?”章寒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绍兴,你不是很喜欢那里吗?” 章寒居说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去了。” 她还要跟上来,章寒居说了一句,“如果你再强留我,我立刻从顶楼跳下去,你知道的,我会这样做。” 她站在原地,果然没再跟出来。 次日打章寒居的电话,打了几十次她也不接,安双请了假,片刻后,她在系统中申请离职,将辞职报告发给了叶旭阳。 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既不知道章寒居能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她,她的脾气那么倔,认定的道理就不会轻易否定。 手机动了,她想可能是叶旭阳看见她的离职申请打了电话过来。 翻开手机,是章寒居。 安双又惊又喜,急忙站了起来,走到远离窗户边的客厅里接听,“喂,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你吃饭了吗?” 章寒居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在钟星封这里。” “啊,你去他那里干什么?” “昨晚在小区底下,结果碰见他了。” “那……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哈?他能对我做什么。哎呀反正我在他这里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系统。” “什么系统?” “说不好,跟我之前在你电脑上看见的那个系统很像。” “你说什么?”那是将人物意识代码挪移的仿生系统,是她根据罗总给她的一些资料,自己进行更新和尝试,重新为章寒居创建的系统,钟星封知道有这个系统存在,但他根本没有可能进去。 “你来一下吧,钟星封把我带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带回来……不过现在他去公司了,你来接我,顺便看看那是什么。” “好,我马上就来,你不要乱跑。” “嗯好,我就在这里等你。”章寒居挂了电话。 安双正要出发去钟星封那里,章寒居却发了一个郊区的定位。 “钟星封的家在这里。”章寒居打字给她。 安双闷着火气,钟星封金屋藏娇估摸着想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实现了,可惜了,章寒居早就把他们之前的事都忘光了。 她刚到门口,就看见章寒居小跑着过来给她开门,“你来得好快,从市区到这里要两个多小时呢。” 章寒居带她进去,“放心吧,他家里没有其他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不住在他自己家,住在这里。”安双说。 “是啊,为什么,他怎么不和他老婆住在一起。” “总之,以后你不要私下见他,我们从这里回家之后,少联系他。” 章寒居说知道了,“我原本也没想来的。” 她带着她进入书房,红木的书架上放着一层层的书,最上面一层也干干净净没有落灰。 安双打开桌面上的电脑,“我来看下,一会儿我们就走。” “好,你当心点,别留下痕迹了。”章寒居提醒她。 “我知道,我不比你聪明?” “聪明聪明,你最聪明了。” 她打开系统,章寒居站在她身后,“这一段是什么?” 安双看向她手指着的地方。 章寒居等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安双的手机不停地响动,她也没有移开视线。 “到底怎么了?”章寒居不明白。 安双急忙合上电脑,“我们快走。” “走?走到哪里去?”章寒居不明白。 “我们不能再留在——” 刚站起来,身后就有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腰部。 安双吃力转过身,看见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睛看着她,可心却不在了。 她手中的刀从安双身体里拔出来,虎口处还沾着她的鲜血。 没等她反应过来,章寒居便上前拥抱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执刀刺向她的腹部,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章寒居因为拥抱着她,身前也沾满了她的鲜血,更不用说拿着凶器的手,她在杀戮,可从她没有变化的面目表情丝毫看不出残忍,就好像她只是揽住她在说悄悄话,一句一句,一句一句。 终于,她倒在了地上。 杀人凶手慢慢俯首在她身体前,似乎在查探她的气息。 千百句话到了安双嘴边,她还是放弃了,只是笑着对她说了一句。 “没关系的。”轻柔如羽毛,落在地上无音。 在她躺倒的地板附近落了一滴眼泪,无情的刽子手不曾愤怒,快乐,喜悦,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落了一滴泪,仿佛那只是一滴从外面带进来的雨。 落在地板渗了一团的鲜血中,冷的泪和热的血混在一起,血泪便分不清谁是谁了。 等她清醒过来,木制水果刀的刀柄还握在她手里,发亮的刀刃沾满安双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一滴滴。 她再也拿不稳刀子。 上前触摸倒在血泊里的安双,可她已经失去了呼吸,紧闭着眼睛,章寒居双唇发颤,字句不成,“安双……安……双,你不要吓我……你起来……我求求你起来……是我……是我杀了你……我怎么会杀……怎么会杀了你……” 她紧紧搂住没有气息的安双,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可她的血也变得冷了,章寒居声嘶力竭地叫她回来,“我跟你去绍兴,你不是说带我去那里吗,我答应你,你醒来好不好?” 她的脉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发亮的黄色木制地板上团着她的血,晕染开,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玫瑰。 章寒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很困,睡了一觉,一醒来自己就看见了这一切。 她绝望的哭声划破这套别墅的宁静。 始作俑者这才像是被唤醒了,慢吞吞推开了书房的门,先是检查了自己的书籍有没有染血,接着才像是被现场吓了一跳。 章寒居的哭声实在太凄厉,他皱了皱眉,说了一声,“沉浸。” 她便像是机器人那样重新变得呆滞,失去了痛苦的权力。 “不许哭,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她轻轻放下尸体,游魂一般跟在他背后。 “醒来。” 她已经干干净净坐在了他的车上。 再一看自己的手,并没有染血,章寒居松了一口气,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怎么,困了吗?”钟星封问她。 “没有,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睡着?不,你一直醒着。” 钟星封觉得有必要提醒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杀了安双。” 原来,那不是梦。 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她心口打了一拳,几乎将她击得心碎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 她又开始哭了起来,没完没了,除了哭,她好像也没有其他发泄途径了,她无法冷静下来,疯了一样。 钟星封打开了音乐,很不喜欢她的哭泣。 “是你对不对?”章寒居将发生的串联在一起。 钟星封将油门踩到底,在山路上驰骋,很愉快,“是我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测试你的服从性。第二,安双知道了我一部分的计划。” 章寒居心中立刻产生了一个要杀死他的念头,她也这么实施了,可手刚伸到他面前,就不能再上前了。 钟星封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白费力气,你的代码我设置了不能自伤自杀且伤害我,所以你杀不了我,在心里想一想是可以的。” 章寒居的目光淬了毒,她恨不得立刻撕碎面前这个人,又幻想将他放在车前,从他身上碾压过去。 “你看我的眼神我很不喜欢,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沉浸。” ------------ 第六十六章 绿色玻璃 这又是一个新的牢笼了。 楼上的房间是浅绿色的玻璃,夜风吹进来,好像吹皱了春水。 她整个人跟泡在薄荷味的鸡尾酒里一样,因着整天不开灯,呆在这嵌着绿玻璃的屋子中。 章寒居穿了一件米粉色的丝绸吊带,她记不清自己怎么会穿上这件衣服,只记得一场场梦做完后醒来,这衣服就穿上了。 她闭了眼,再睁开。 睁开眼,再闭上。 一整天重复这动作,过得比金鱼还无趣。 手指在绿玻璃上滑动,夏日燥热,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 窗台延长出去,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摆了个藤椅。 她隐隐记得这藤椅硌得人腰背很疼,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躺在上面,什么时候又起来了。 梦境与现实在游戏中她尚且能分清,出来了以后,真奇怪,到了现实世界,她反而分不清了。 到底是游戏更荒唐还是现实世界更荒唐,章寒居一时也得不出答案了。 只是每当她轻松片刻,在一个间隙,正想松一口气的间隙,就有一根针刺进了她心脏里,疼得她没法子呼吸,她的眼泪立刻盈满眼眶,干干净净的手上一瞬间就拿了一把沾着血的刀子。 她躺在地上,侧头过去,身边仿佛躺了安双。 这才让她安心些,和她的尸体躺在一起,幻想她还活着,还在自己身边。 钟星封没有上楼前在楼下喝了一杯白开水,天实在太热,他洗了个澡,从淋浴间出来,问房子里的人,“今天她怎么样?” 帮佣说,“一日三餐都正常,就只是不说话。” “一天都不说话?” “嗯,从早到晚都没听她开口说话。” “她在家里做什么?” “好像在睡觉,不过,她躺在地上睡觉。” 钟星封说了一句知道了,自己就上楼去了。 开了门,果然看见玻璃窗边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小小的人,蜷缩着,好像是睡着了。 他走近了,摸了摸她的手臂,没有发烧,“怎么不回床上去睡?” 章寒居被他触碰的地方起了鸡皮疙瘩,她都想拿刀把他刚才伸出的手指剁了去。 她不想和他说话。 可没办法,只要他叫她说,她就得说。 她只能像是个娃娃一样被他摆布,端端正正盘腿坐在他面前。 这房间里放着一个玉观音,好像年代很久远了。 章寒居本想打破它,毁了这房间的摆设,他一句老实些,她就什么都动不了了。 她就像是他放在这房子里的一个手办。 钟星封说,“今天处理了一些麻烦,不过以后就不麻烦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是多久了。 “交谈。”他说。仿佛是个指令。 “什么麻烦?”章寒居问他。 “算是关心吗?” “可能是。” “谢谢。” “不客气。”章寒居并不看他的眼睛。 “说话的时候要看着人的眼睛,这样才礼貌。” 章寒居便把视线从地面抬了起来,同他对视。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麻烦。” “你杀了人,我当然要为你处理。” 章寒居便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知道她恨他指示她杀了安双,可他非要杀人诛心。 “今天晚饭想吃什么?”他揉着她的头,像是摸着猫儿的肚子一样。 她紧紧咬着唇,就是不肯发出声音,执意不肯和他说一句话,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怨恨。 钟星封没有惯着她的耐心,长驱直入,没有做一点准备,非要她发出些声音来,他明明可以故技重施,操控她的行为,叫她服软,可他还念着她这点倔强,完全认输那就没一点意思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人的温良,可她失望了,这双眼里没有。 他抽身离开的时候,她还躺在那里,傀儡娃娃跟她最大的区别就是她有温度。 钟星封本想直接走下楼去,可穿好了衣服,又躺在了她身边,和她一起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她看着绿玻璃,他也顺着看过去,不知道那玻璃有什么好看。 不过转念想起来,以前她就说过,等自己以后有了房子,一定要装绿玻璃,瞧着像是住在一片荷塘里,绿油油多好看,又说绿玻璃房子里面好像住的都是神仙,要是她住在里面,说不定下辈子就能不做人,做神仙了。 “我讨厌那个。”章寒居说。 “什么?” 她指了指玉观音像。 钟星封叹了口气,“很好看,你不觉得?” “拿出去吧。” “有观音你还能祈祷,不好吗?”钟星封拿手擦干净了她额间流淌的汗。 “我祈祷的都不能成真,所以我讨厌神佛了。” “你祈祷什么,跟我说说看。” “我希望你死。” 钟星封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声音散开来,四下好像都是他的笑声了,她真希望割开他的喉咙,看见他的血流一地,那才叫她爽快呢。 “可惜了,我死不了。你知道为什么这观音不帮你实现愿望?” “嗯?” “她是我妈从小就请回来的,我妈供奉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保佑了我多年。” 章寒居说,“你母亲知道你杀了人吗?” 钟星封纠正她,“杀人是你,不是我,甚至杀人的都不是你章寒居,你在害怕什么?如果这具身体不能再用,我就帮你换一个。” 章寒居冷笑,“我得多谢你了。” “不用谢,你知道的,我爱你。” “***我爱你。”她爆了句粗口。 钟星封堵住她的嘴,“做的时候听见你骂人感觉还不错,不过现在就觉得不大开心了。” “你就是个伪君子。” “如果这是你对我所有的评价,我姑且认了。” 章寒居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钟星封。 仔细想想,自己和他的交集并没有那么多,他做出这些事也将一开始她的好感消耗殆尽了。 “你要不要听我说个故事?” 章寒居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 “看来你很喜欢听故事。” 他将她板正回来,“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只想让你去死。”她说。 “去死。” “你去死。” “我希望你下一秒就死掉。” 钟星封的手握住她的脖子,稍一用力就能扼死她,“如果我要死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章寒居不明白。 钟星封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是你先招惹我,你忘记了。” ------------ 第六十七章 鬼迷心窍 人活着的时候肌肤是红润的,死了就苍白了,血液不在身体中流淌,一切都停止不动了。 安双身上的伤口很多,多到能流干她的血。 她流了那么多血,叶旭阳心想肯定很痛,可为什么,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到死也是这样一副神情,他真的不明白。 让他不明白的事有很多,例如安双的父母竟然只是她的养父母,原来她小时候是个孤儿。 他们解剖她,他就在外面等候,陪伴着她的父母。 挂了电话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安双怎么会死呢?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吵过架,斗过嘴,她说他受够他嘴上说的爱了,可他那时候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她说他虚伪,如果不是喜欢她的身体,怎么会轻易言爱。 他承认他是喜欢她的容貌和身体,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让他最开始心动的不就是这两条吗?要是他连她的脸也没有看中,那后面连她的性格,他也没耐心了解了。 安双一直在他手底下,他第一次见了这女孩就觉得白,白的像是一张纸,露出的手臂,脖颈都那样白,侧脸白的甚至能看出微微的青筋。 第一次部门聚餐,她才刚出来工作,上面打趣她叫她一个个敬酒,她并不喜欢,那时候看出来了,他就打着岔给她解围了。 喝了点带着酒精的饮料就开始上脸,染了点红晕更好看,他承认他是被她的美色勾引了,早早去公司就为了见她,他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居然不再想要挪窝了。 反正在哪儿摸鱼不是摸鱼,上面有师兄,底下有安双,日子不赖。 尸检报告上写着什么锐物刺伤,十余处伤口……他反反复复将那些字看了几十遍,所有的字在他眼前排序,他明明看清了,不过转瞬之间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文能力,好像不能理解这些话了。 他那朵带着刺的白玫瑰,就这样被人碾碎了。 伸着手去预备去摸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被无数次刺伤了,这样锋利的人,怎么会没有防备,他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法医说她的手指没有伤,按照道理说,只要她防御,但凡她阻挡一次,她的手指都会留有伤口。 可是,一处都没有。 到底是谁能让她赴死,她的身体中没有安眠药之类的药物,证明被杀的时候她完全清醒,所有的痛她都能感知到。 为什么她竟然一点都不惧怕死亡,临死前还在笑。 他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警察查到安双死亡的地点是何家的一处郊区别墅。 安双又多次单独向钟星封汇报工作,汇报连他叶旭阳也不知道的工作内容。 他觉得自己已经深处一片迷雾之中了。 站在公司天台上,抽光了一根烟,这牌子是安双喜欢的,抽起来没什么劲儿。 钟星封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熄了烟头,按在扶栏上,随手丢在一边。 “要不放你两天假,你的状态不好。”钟星封坐在一旁,有些劝解的意思。 他叫他上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你知道的,可你在躲着我,不是吗?” 钟星封当然否认,“我只是有点忙。”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安双为什么会死,是你杀了她吗?” 真假交错的谎言最像真话,也最好说出口,“我怎么会杀了她,我是什么变态杀人凶手吗?” 叶旭阳冷笑了几声,“在这之前,你说这话我还信,不过,现在安双已经死了,你觉得我还信你吗?” 钟星封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活人的光照不见死人身上,她既然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记住一个死人。” 叶旭阳头一次朝他真正发怒,大学的时候,他没生活费,是叶旭阳卖了自己一块表,请他吃了一个月的饭,他能记一辈子他的好,可这不代表他能操控他的一切,他就得照着他所有的话做。 “你没资格对我喜欢的人指指点点。” “至少你该喜欢一个活着的人,那才有点希望。”钟星封说。 叶旭阳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忽然变得他不敢认识了,钟星封原本就是这么无情的人吗? “你再说一句,我不会对你客气。” 钟星封嘲笑,“你能对我怎么样?” 刚说完,叶旭阳便一拳打在他脸上,连人带椅子都翻了,他这还不解气,揪着他的脖子继续打,“你不许那么说她,不许!” 钟星封推开他,“我让你一拳也就够了吧?” “不够!你说啊,说安双到底为什么死了!” “你问我?是因为你觉得是我杀了她?” “你的计划太多了,到底哪一步会挑战法律与道德的底线,你自己说得准吗?” 钟星封也是一拳叫他闭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如果连你也背叛我,我——” “怎么样,也杀了我吗?”叶旭阳瞪着他。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没有杀安双,我的手是干净的。” 叶旭阳听到他这样说才轻松些,如果他真的承认了他是凶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话说到这里,叶旭阳的脸上已经全是眼泪了,他过了二十岁以后再也没哭过了,这一次他却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你告诉我好不好,安双为什么会死?”他非要问个明白,“就算你没有杀,安双死在你的房子里,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何总还是罗总杀了她?” “我告诉你,你能怎么办?” “谁杀了她,我就杀了谁,以牙还牙。” 钟星封咬着后槽牙,“你真是个实打实的蠢货,安双从来没有爱过你,你每一句我爱你,在她眼里都是笑话。” “那又怎么样,我不在意做个笑话。” 陷入爱情的人无可救药,钟星封揉着脸上被他打了一拳的地方,“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也是绝了,你喜欢谁不好,喜欢她?” 叶旭阳站了起来,被他打得眼前发黑,慢慢靠在了墙壁上。 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哭。 他被叶旭阳哭得心烦意乱,“够了吧,你鬼迷心窍了,她都死了这么久,就算是悲伤,也被冲淡了不少吧?” 叶旭阳的眼神几乎要吃人,“如果被我发现你和她的死有关系,我叫你再也笑不出来。” 钟星封递过去纸巾,“擦一擦一会儿再下楼,记得不要被人看出来你哭过。” ------------ 第六十八章 浮生若梦 梦是什么? 梦就是和现实对立的世界。 那你怀疑过现在这一刻的你是梦中的你还是现实中的你? 我是…… 章寒居摇了摇头,比起弄清楚现在是不是梦境,她更想知道这个声音是谁,所以她开口问了,“你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 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归于何人。 “是人是鬼,你出来!”章寒居在黑暗中寻觅他的身影。 “你见过我,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一挥手便驱散了黑暗,将章寒居带回了那个算命的小摊子。 “是你?” 他笑了笑,“怎么样,现在想起来我了?” 章寒居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游戏世界的人,向前坐在了他给客人放的一把小木椅上。 “你一直都在?”章寒居问。 “可以这么说。” “可以告诉我日出游戏到底有什么玄机吗?” 算命先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羽扇,“这你得自己去找。” 章寒居看着周围穿流的车与人,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其实这里比外面好,无论是沈添欢还是邵泽,邹秋月,他们更像是人。 “你觉得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更好?” “可能吧。”章寒居说。 “你在恐惧现实世界的什么,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解答一二。” 章寒居没有隐瞒,“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是你真心想要杀了她?” 她尖叫起来,“不,不,当然不,她是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最喜欢的人,她也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怎么会想要杀她。” “所以你为什么杀了她?” “我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伤害了她。” “就像是被操控的机器人?” 章寒居说是,“我被……一个人操控着,他能控制我所有的意识,让我听从他的吩咐。” 他笑了笑,对着路边的人招了招手。 “怎么了?”章寒居见一个陌生路人被召了过来。 算命先生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那两个字,“沉浸。” 那人便愣楞地站在他们面前,木头人一样。 不久,算命人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路人才离去。 “你也能……”章寒居忍不住害怕。 他说,“你就像是刚才的那个人,对不对?” “是。” “知道为什么你会跟他一样吗?” “我……不知道。” “你曾经怀疑过这个世界的本质吗?” 章寒居说,“为什么要怀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游戏世界,是由一群程序员和设计师打造的乌托邦杀人游戏,它的本质也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游戏。” 他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可是有时候你又很愚蠢。” “我也这么觉得,你曾经告诉我,这个世界我不能久留,说我是将死之人,我后来细想,也许那时候现实世界的我并没有死亡是吗?” “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你这小姑娘。可惜了,你错过了那时机,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章寒居顺着他的话问,“如果这个世界的本质不是我所说的,那真正的日出世界,是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说,一念起即万物生。” 她当然记得,那时候还在和他辩论意识和物质,如今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你明白现在不过是你的一场梦吗?”老先生问她。 章寒居一进来就知道了。 “我没有立刻起身去找我的战友们,也是想到了其实你这里不过算是一个幻境,即使我起身赶往日出庄园,他们也不在那里,对不对?” 算命先生点点头,“你能看出来很不错。”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可惜你时间不够了。”老先生说。 “那长话短说,我要怎么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这是第一。第二,我要怎么毁了日出游戏同时保护日出游戏里存在的人。第三,我想知道日出游戏的边界是什么。” 他笑了,“你很贪心,不过也很有条理,我喜欢有条理,有好奇心的年轻人。” “问你几个问题就算是有好奇心吗?” “倒也不是,我看你,越看越觉得机灵,才给你贴个我喜欢的标签。” “大爷,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撩妹呢?” “嘿,这话可不兴乱说。你还想不想知道了?” “那您告诉我吧。” “三个人,解决你三个问题。第一,罗吾。第二,沈添欢。第三,杨佳佳。” “什么意思,找到他们三个,我遇见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看你领悟能力了。” “哎,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好不好?” 他说不行,“天机不可泄露。” 章寒居忽然凑近了他,看清他脸上每个细节,“好,记住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章寒居想起这个。 他从桌边的红木制笔筒中抽出一支笔,沾满墨汁写下两个字。 曲溥。 这个名字是无声地出现在她面前,可于她而言,震耳欲聋。 她记得很清楚,沈添欢也曾告诉她,他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曲溥的声音。 她已经醒了,身边躺着正盯着她看的钟星封。 看得她浑身发毛。 “刚才你睡梦中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曲溥。” 章寒居不理他,闭了眼睡,刚才话说一半还没说完梦就醒了。 “你认识曲溥?”钟星封不依不饶。 章寒居早知道他是个疯子,面对他的逼问已经很烦躁了,“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钟是我母亲的姓氏,曲是我父亲的姓氏。” 章寒居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对你的家庭不感兴趣,明天记得把观音请出去。” “他的全名叫曲溥。” 章寒居的眼睛猛地一睁,“是……重名人?” 她已经是他的囊中物,是他的一部分,她的身体,意识,都由他掌控,所以以后他不会担心她会背叛了他了,她比任何人都可靠。 他愿意将秘密与她共享。 “之前你有一次向项目组后台汇报工作,说一个游戏人物产生的幻听,听到了一个叫曲溥的人的声音。” 章寒居没忘,“是,所以这个曲溥,可能就是你父亲?” “我父亲很早就死了,所以这个声音的确是幻听。” 章寒居试探说,“如果我也能听到他的声音,你会觉得这是幻听吗?” 他眼神忽然变了,下了床在她面前打开了电脑,章寒居趿拉拖鞋,站在他身后看,他并不阻止,就算她看见,也做不了什么。 “你在干嘛?”章寒居问。 “检查你的代码。”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想,我爸是不是在日出游戏里隐藏了什么程序,所以一些人物会隐藏触发这种程序,人物就能听见或者看见他。” 章寒居觉得有时候钟星封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他能很快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判断出他最终所要的答案。 不过,那个算命先生,真的是钟星封的父亲吗? 她看着钟星封的屏幕,一言不发。 ------------ 第六十九章 碎玉难全 原配上门来的这天,章寒居还在睡觉,她好像永远都睡不够,醒了就坐在那个房间里,也不出来,家里的帮佣跟她说话,她也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钟先生带了个哑巴回来。 不过原配打碎观音像那天,帮佣第一次听见了这个被关着的金丝雀开口。 她一进来,其中一个帮佣便急忙走上去迎接,她当然认得何小姐,一边在身后推搡另一个小姑娘给她使眼色叫她去打电话叫钟先生回来。 两虎相斗,势必一伤。 那个病怏怏,精神气不好的,肯定要重伤了。 夏茉直指那个朝她走来的人,“滚开!” 再也没有人敢挡着她上楼了。 高跟鞋敲打楼梯,声音越来越急了,章寒居却不紧不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本她想要继续睡,不过反正要醒,被人抓着头发从楼上拽下去应该也睡不着了,不如自己起来。 夏茉猛地推开门,撞掉了门后格声的装置,她踢开那小玩意,眼中并不看一下。 章寒居赤脚从床上走了下来,还是穿着件薄薄的吊带,她瞧见了这个女人脚上的高跟鞋,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在日出游戏的鞋柜里,自己的那一层也看见了这双鞋,一模一样。 她有些明白了钟星封的意思。 两个女人有同一双鞋子。 哎,只能说他太贪心,这也要,那也要。 “你是新夏的主人?”章寒居问她。 “你认识我?” 章寒居还真没有见过她,只是听安双和邱韵谈起过,还是在她没有从游戏中脱身的时候。 她真的绝美。 漂亮得锋利割人眼,叫人不敢直视,她的眸子是那样狂傲,一双眼风情摇晃,藏着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等她还想多看几眼钟星封的妻子的时候,她已经被这女人按在地上狠狠甩了几个耳光。 章寒居本想还手,可钟星封不断补漏加固对她的控制,现在她连抵抗那些帮佣的能力也没有了,她不仅不能伤钟星封,也不能伤任何陌生人。 所以她没有抵抗。 任由她在她身躯上发泄怒火,疼痛让章寒居有了些活着的感觉,曾经在游戏里最恐惧的感觉到了现实中,她竟然没什么抗拒了。 夏茉看着嘴角被扇出血的这个女孩,眼睛和她是那么相似,微微抿着唇,到了这时候,她居然在笑。 她的怒火更甚了,将章寒居从地上又拽了起来,推到了墙壁边,章寒居当然站得住,可她顺手打碎了那碍眼的观音像。 碎片如一块冰雪砸在了冬日结冰的水面上散开来。 她还不解气,将她按倒在碎片中。 一手拽着章寒居的脸按压在玉碎中,“你是在笑我?” 章寒居这一次笑出了声来,“是啊,我是在笑你,你没有吃饭吗?力气就只有这点?” 她抓起章寒居的头,扯起一看,她的一边侧脸已被玉碎割得鲜血淋漓。 直到温热的血被她一手抓到,她如摸到了垃圾桶上某人吐出的浓痰忽然松开了手,不断在衣服上擦拭。 章寒居抓起了一块锋利的碎片塞在她手里,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这里,我会死得更快。” “你以为我不敢?” 她再次被章寒居激怒了,夺过玉碎就要割断她的动脉,她的眼睛从底下看着她,她们的眼睛是这么相似,闪烁着相同光芒的星星在在这一刻对望了。 章寒居看见了她眼中的痛苦,嫉妒,仇恨。 夏茉看见了章寒居眼中的漠然,冷静,麻木。 她不要这样一个情敌,至少她的情敌应该是嚣张讨人厌的,不该是……是这样一心求死的人。 “你找死?!”夏茉自嘲一笑,丢开了手中的玉片,她握的太紧,松开时手掌已被割伤了。 她也开始痛了。 “你该杀了我的。”章寒居说。 面对她的挑衅,夏茉只是捏住了她的脸,扣住了她的伤口,“不痛吗?” 当然痛。 可章寒居已经想好了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都比现在的情况强,她不能再被困在这里。 “我不会杀你,你走。”夏茉说。 “走去哪里,我走得了吗?” “如果你不离开,我会撕碎你。” 章寒居听罢仰天大笑,伤口也在笑,咧开口子,“我不是早就被撕碎了吗?” 夏茉被她癫狂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她敢杀人,可她自然不敢被杀,就要跑走,章寒居从地上扯住了她的裙子,黑丝绒裙,这般优雅,染了血也看不出来,优雅的凶手,这夫妻两个还真像,一样的狠,不过这个女人还是心比钟星封软。 “你做什么?放开我!” 章寒居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觉得好笑,“我帮你?我凭什么帮你,你是……你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妇。” 章寒居一直很冷静,干脆盘腿坐在玉碎里和她谈判,她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弱点和软肋,如果一个女人根本不爱她的丈夫,她是不会这样兴冲冲杀上门的,新夏的主人,显赫的家世,为了一个并不和她相衬的丈夫,变成了一个不理智的妒妇,还能怎么说呢,她太爱了。 有弱点就好,“我要你帮我进入新夏工作。” 夏茉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你不光要抢我的老公,还要抢我的公司?” 章寒居本以为她很聪明,可现在,只好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我只是想要进入新夏工作。” “我不帮你又怎么样?” “算了,不帮就不帮吧。”章寒居想想也为难她,她在这会儿已经想好了下一步。 夏茉见她久久不说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小时候她常常会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就哭闹,其实不过是假装哭闹,要是被人打断了,她一时就会忘记了自己还在装哭,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她跟小时候哭闹被打断了一样猝不及防。 抓小三到了这一步也算值当了,将她弄成了这个样子。 夏茉要走,章寒居说了句,“我会杀了他。” 声音不大,可很坚定,不带任何情感。 “你说……什么?”夏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我说,我会杀了你的丈夫,钟星封。” 夏茉看着这个疯子,挫败感一时袭来,如果她跟只斗鸡一样兴致勃发向她下挑战书,她会更恨她,可现在这个人…… 钟星封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就躺在玉碎里,也是块儿碎了的玉。 窗子关着,屋里密不透风,她的胸口起伏,那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钟星封小心翼翼将她抱了起来,是他夺走了她所有的反抗能力,拔去她的尖刺,种在这屋子里。 “你怎么不哭了?”绞尽脑汁也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脸和身上被割伤成这样,应该会很痛,此前哭得那么厉害,现在反而不哭了。 “你要是太痛了,就哭一哭吧。” 章寒居只是看着他,希望这是一次谈判的筹码才好,哪怕一次,只有他一次松懈也好,“能让我一直跟着你吗?我也想去公司。” “你去公司做什么?”钟星封给医生发信息叫他们过来。 “她说这只是小惩戒,下次会杀了我。” 钟星封笃定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章寒居牵着他的手去摸她的伤口,“我实在怕了她,要不然你就解开我不能攻击陌生人的设定好不好?” 他没有接话,手指也不肯碰她的伤口,他看着这皮肉,心中起了些悲伤,他要如何告诉章寒居她实在太稚嫩,就算是装满算计,也不应该被看出来,白白糟蹋了这具身体。 “好。”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她,她不会逃出束缚,他有这个自信,无论她算计些什么,他都不担心,章寒居永远斗不过钟星封。 ------------ 第七十章 活赢不同 下了电梯,他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邱韵捂住了耳朵,实在不想听他絮叨了。 从前段时间起,他就一直要她退出日出项目,她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邱韵顿住脚步,因为她在这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何后丹也看见了,“是她。” “对啊,不就是那天和我们一起祭拜章寒居的人吗?”邱韵说。 剑道馆在这一层,何后丹不喜欢这种对抗方式,他也很少来这一层,运动的话,他还是比较喜欢游泳和网球。 邱韵进入换衣间,现在这个点,换衣间并没有人。 她回身笑了一笑,“我要换衣服,你跟进来吗?” 何后丹无语,“你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对一场?” 何后丹说不要,他不喜欢被棍子打中的感觉。 就在她进去后,何后丹还是去了男更衣室,换下了衣服,穿上护具。 “哎呦,何大少爷也穿上护具了?” 何后丹见她只是换了衣服,并没有佩戴护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邱韵说没有,“我知道你肯定会换,陪我玩几场,我就没有佩戴护具了。” “这么瞧不起我?” 邱韵提醒他,“我玩这个很多年了。” “我知道。”何后丹坐着热身活动,不断挥剑。 “不,你不知道,我已经剑道四段了。” “嗯,听上去很厉害。” “不只是听上去。” “我小时候也学过。”何后丹告诉她。 “学得怎么样?” “不是很好,吃了很多亏,还是练不好。” 邱韵将散发别到耳后,束起长发,“白天好累,晚上就放松放松吧。” 何后丹想了想,“要是我赢了,你就退出日出项目,怎么样?” 邱韵说不可能。 “你觉得我不会赢?” 邱韵笑道,“你赢了,我邱韵倒过来写。” “不用,我赢你,你就退出去。” “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出去。” “现在日出项目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你看不出?” 邱韵点点头,她怎么会看不出,现在日出项目停滞,不能恢复,新夏也在市场上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我留下来不是为了盘活它。” 何后丹另眼看待,人人都知道日出项目是所有嵌入式游戏的下金蛋的母鸡,都想从中捞些好处,她原来并不为了这个,“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已经有……很多人为了这个游戏死了。” “我知道,章寒居先死了,后面是安双。” 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中,谁也无法继续这个话题,日出项目组现在几乎快散了,很多人都要求调离项目组,好的时候处处繁锦如日中天,坏的时候一拍即散,多留一会儿都嫌弃。 “这个游戏安全隐患很大。”何后丹说,他一直都明白,可新夏何曾在乎。 邱韵微微仰起头,眼中的眼泪很快下去了,“安双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是我唯一的徒弟,每一个项目都是我带她做,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看着成长的妹妹,她死了,我总归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是警察的事。” “她死的别墅,是你们何家的产业,是吧?”邱韵问他。 “你怀疑是何家的人?” “到了这一步,我怀疑又怎么样,安双穿梭在罗吾,钟星封,还有你姐姐之间,我早知道她会出点事,没想到她竟把命玩完了。” “你认为是谁?” “你的姐夫,或者,你的姐姐。” 何后丹否定,“我姐姐不会杀人,你说我家里其他人我还赞同,但我姐姐,不可能,至于,我姐夫,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杀安双?” “你不觉得安双和他有点秘密?” 何后丹指了指远处练剑的女孩,“安双和钟星封没什么,但钟星封和那个女孩有点不能言说的秘密。” “什么意思?”安双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何后丹叫她出招,“她是我姐夫养在外面的女人。” “哈?”何后丹一剑劈下。 她的手发麻,这个力道不像是没怎么练过,“你怎么知道?” “我姐在查我姐夫,所以,我就知道咯。” 邱韵一剑挡住他,剑道场并不只是男性的天下,刚练习挥刀的时候,很多男性可以依靠胳膊的力量,而她手臂力量小,所以很早就学会了调动腰腹和身体的力量去挥刀,这反而能够帮她更早的掌握剑道与人合一的规律。 “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估计是走路撞着了吧。” 邱韵哼了一声,叫停了他,“你让一边去。” “喂!” 远远对章寒居叫了一声。 “你在叫我吗?” 邱韵要把她叫来问一问,“你还记得我吗?” 章寒居练得满头大汗,“记得。” “上次你去祭拜我的一个朋友,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 章寒居看了一眼她身后木椅上休息的何后丹,后者侧头朝她一笑。 “现在不是了吗?”章寒居问她。 “我刚得知,原来你是个贱人。” “怎么说呢?” 邱韵忽然出手,没想到章寒居反应迅速,一招接下了。 “你练过?” “算是练过吧。” “又来一个算是练过的。” 邱韵攻势更猛了,不过还得感谢钟星封在她来练习之前接触了一会儿她的控制,不过没有他的权限,她也不能离开这座大楼。 她想的是赢,可章寒居想的是活,这是她们两个执木剑的区别。 不过练着练过,章寒居就在和邱韵的对招中明白了,其实剑道不是为了胜利,更重要是培养人的心性。 “为什么你一直往后退?”邱韵问她。 她告诉章寒居,剑道不能后退,准备好了就要不断向前。这是决斗的武道,但凡后退一步,身便弱一步,气也弱一些。所以只能毫不畏惧地拼劲最后一分气力,弱者在剑道的世界不该存在。 章寒居一剑击打在她的手臂上,摘下了自己的护具,“不是,我想剑道的意义不是驱逐弱者,而是激发弱者的强大勇气,决心和毅力,让他们敢于上前。” ------------ 第七十一章 弃置过往 漆黑的实验室中,高大的机器已经占了一半的面积。 有人打开了数据库,在数据库看了两个小时。 门外有人按了指纹和瞳孔解锁,章寒居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无论是谁,她都有这里的权限,所有没有必要像小偷一样见不得人。 来人正是何后丹。 他出了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寒居没有理他,继续自己的操作。 “你在试图破解他们的封禁?” 章寒居已经备份了一部分,在他进来之前已经消除了痕迹,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在逐个查看人物属性,这里面的弃置npc至少超过五百个,大大小小的人物,包括日出游戏在内,总共有数十个游戏程序,有些npc甚至不只是属于其中的一个游戏,可能在其他游戏里也出现过这个游戏人物模型。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破解?”章寒居现在跳出和他之前的同事关系,再去看他,只觉得他处处是敌意,估计是因为他姐姐。 “对啊,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破解。” 章寒居很是无语,“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你不要打扰我。” “我总要知道你来这房间里做什么。” 章寒居放出了其中一个人物,投掷在玻璃白沙中,当前就有一个一身浅紫色的古装少女出现在白沙上,手持一把长剑,定在一处。 何后丹说,“她应该是之前某个唐装游戏里的变装人物。” 章寒居仔细查看这款游戏的简介,发现游戏已经被禁止了,这款名为仙侠九天录的游戏,其中的十几个人物全部被弃置。 “你知道这个游戏?” 何后丹更好奇她是想要做什么,“知道,所以嘞?” “被禁止的原因是人物攻击嵌入意识的用户?” “据我了解是故事线的时间在延后。”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何后丹一看她就是门外汉,“整个游戏开始和结束的时间,按理说是后台的程序员控制,会有一个缩短时间或者延长时间的操作,不过不会与既定时间相差太大,因为用户都是预约时间,总不会一款游戏玩到天荒地老。这游戏自动能延长时间,七日内完成的任务,会延迟到半个月,一个月能结束的任务,又会延迟两个月。” “最后有没有查出是因为什么?” 何后丹被她问住了,“我怎么会清楚,这游戏上市的时间你看,已经是七年前了,我来公司不过六年。” 章寒居操控人物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施展她的武力,一把宝剑武得十分惊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些游戏npc在控制人类本该能控制的游戏时间?” 何后丹认为不可能,“那就是程序出现bug了,可这种被弃置的人物都会有安检部门再三核实,你打开他们的排查文档,就能看见人物是否正常。” “并无异常。”章寒居看到文档里一行字。 “可能就是程序出现了错误,这都很正常。” 章寒居收回了人物,继续查看其他人物的信息。 “你是要把他们都看一遍,为什么?” 章寒居说不是,“我闲着没事,自己来玩玩。” “我姐夫给你开的权限?”他平时在公司并不叫钟星封姐夫,在她面前,一口一个。 “嗯。”章寒居又忙了起来,她的手在袖子里轻轻摸了一下,好像在拽一个线头。 何后丹走了出去,本来以为她会是个讨厌的花瓶,现在看起来,钟星封能看上的女人,还是有点子魅力的,如果只是个无脑软弱的女人,倒是好收拾。他提醒她,“这里到处是监控,就算你备份数据,也带不出去,你自己的身体应该不能做载体,那你就不要带其他东西进来,不然会很麻烦。” 章寒居听罢,将袖子抖落抖落,丢在垃圾桶里了。 不过是个障眼法,他还真信了。 钟星封晚上要开会,章寒居要先走,他一个沉浸她就得等他一起,从五点半等到七点半,他还没有结束。 中途有一次他的助理到了这边的部门,见她正在工位上吃零食,他回去不知道对钟星封说了什么,钟星封给她发了信息叫她可以先走。 这才被放走。 信息化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你肯下功夫,就能在搜索中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而这正是章寒居最擅长的,她要在钟星封回来之前做完第一件事。 还没有出公司,她就已经收到了她想要的回复。 不久就有人来叫她上去,给了她一张卡,这是通往罗总办公室楼层的卡。 章寒居深吸一口气上了电梯,幻想着和她来一场深入交流,可能还会在对方脸上看见惊讶,她绝对想不到已死的章寒居还会活着,用着另一个人的身体。 可惜了,办公室没有人。 只有罗吾的助理。 “我来找罗总,和她约好见面了。” 她点点头,“罗总说这个给您。” 章寒居接到了那张储存卡,“她不肯见我?” 计划总是会出现变化,原本打算寻求她的帮助,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除了这张卡,她还说了什么吗?” “罗总已经下班了,她没有说其他的,不过,这张卡我一直保存着,是……是安双生前交给罗总的。” 章寒居的眼圈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发热,“你说是安双给罗总的储存卡?” “对,罗总叫我转交给你。” 章寒居握着卡,手里很快出了汗,她又寻遍全身,女裙真是,一个兜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将卡放在了卫生纸里,握住了卫生纸。 钟星封控的时间很准,她去楼上见她也花了时间,所有现在她必须尽快回到那个房子里。 可是钟星封的计算机和章寒居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他自己监控着,就算她消除历史记录,也会被看见。 章寒居走出园区。 看了看手机。 她只能犹豫一分钟。 一分钟后,她走入了一家网吧。 顺便在前台要了一包有着奶味的小馒头,小时候她和安双都很喜欢这个味道。 她坐好,手因为太过紧张而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零食奶味旺仔小馒头撒了一桌子。 章寒居一个接一个捡起,往嘴里填。 小零食带着甜味,还有一股奶味,她以为嘴里甜了,心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手指轻触鼠标,咔嚓。 屏幕上是一对新人的结婚照,女生穿着婚纱被男生牵住了手臂,她正要去够那被海风卷走的头纱,脸上满是惊讶,男生则露出无奈而温和的笑。 下一张。 女生扑在男生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捏着他的耳朵,露出虎牙笑得那么开怀,好像这一辈子就那一天最开心了。 章寒居喘着粗气,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从脸到额头,来回揉搓,旁边人见她脖子上青筋暴露,手指那样用力抓着自己的发缝,连忙换了个位置。 是她自己说过的,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愿意陪他走到底。 也是她将他拥入怀抱,拔出他自残插入手臂上的玻璃,那时候他说,如果她说出去,他会杀了她。 她说不会,她绝对不和任何人说。 他曾经说过,她不应该和疯子同行。 每一句话,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过那时候她太渴望有人爱她,年轻的女孩以为自己是某个强大却悲伤的男人的救赎,那个千疮百孔却始终不告诉她他终点的人,她以为全心全意爱他,一直坚定站在他身边,就一定能得到同等的爱。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她爱上的人是个怪物。 她因为想要钱进入游戏,可最后还是身无分文,甚至连自己也赔了进去,想要爱,她就对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一见钟情,向他不断许诺,证明自己的忠诚。 那个雨天,她为什么要跟着他,见他淋雨,又为什么要出现给他撑伞。 她又为什么要探寻他是否也爱她。 他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陪伴和爱,而是志同道合的同伴,永不质疑他的决定,听从他的命令,她怎么会傻到以为只要她爱他,就能和他一起取暖。 钟星封根本不懂爱,他只知道占有和毁灭,想要的就去保存,厌恶的就要删除。他的世界,没有爱。 ------------ 第七十二章 摆脱控制 又是新的一年,到了十二月底城市依然没有下雪。 南方的冬季湿冷,风是带着水汽往骨子里凝结成冰的,不像是北方干冷的气候。 新夏的董事会成员今天全都会出席,各个游戏项目的负责人也会在场,这几个月来,新夏的丑闻不断,日出游戏迟迟不能重新启动,其他游戏也受到了波及。 所有人都急需这场宴会一雪前耻。 宴会分为三部分,第一个部分依旧是主管层致辞,往年的员工演出今年年会也不再举行,第二个部分是嘉奖环节,第三个部分就是游戏现场演示了。 五年前现场演示会在大厅中央开辟出一个玻璃小屋,全面展示游戏npc从裸体到覆盖衣物的演示,以及人物攻击性,智慧指数,情感模拟等演示。由于演示花费的时间长,操作难度大,五年前开展过一次之后就被否决了。 精彩是精彩,不过没必要,酒香不怕巷子深,新夏的用户也不是普通人,没必要一一向全公司以及各种媒体展示。 今年的演示比之五年前将会更加吸引眼球。 这一次再也不需要玻璃房子了,虚幻的投影,几百万行代码塑造的人物将会实实在在出现在众人面前,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不过这些感情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种编写好的感情程序。 新夏已和鲸魇合作,购置了一百多台仿真机器人。 目前全球能将仿真机器人做到如此完美,也只有鲸魇了,这些即将投入使用的机器人能使用语音识别技术与人进行自然对话,带有语音识别、语音合成、动作识别、动作生成方面等功能,结合新夏的游戏嵌入式编辑意识,一定能轰动世界。 大厅的帷幕拉开,代替往年员工表演的舞台上是一群坐在椅子上赤裸的人类。 觥筹交错,帷幕拉开的一瞬还是惊讶到从未见过仿真机器人的一些员工。 他们走向前,站在舞台下近距离观察跟他们几乎没有差别的男女身体。 章寒居避开向前的人群,摸到了罗总的座位边,“我敬罗总您一杯。” 老人笑了一笑,眼角的皱纹绽开,此时窗外的烟花也各色绽开,好日子。 两人撞了杯,章寒居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不明白她就是给她发邮件的人。 “您最近有收到什么拜年邮件吗?” 罗总一饮而尽,“拜年邮件我是没有收到,不过我收到了一位小友的邮件。” 话说到这个份上,章寒居也不用装傻了,“您能帮我解除沉浸,是不是?” 罗总指了指舞台上正在致辞的主持人,“等钟星封上去致辞,看见你在我身边,可能你会有麻烦。” 章寒居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怎么会被她这句话吓退,从她触摸到叶旭阳,以自己的代码库存储弃置人物代码库,她就已计划好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我听说罗总有两个得意弟子,第一个就是我们钟工,你手上的项目,几乎都是他在看管,第二个就是叶旭阳叶工,虽然他在公司并没有什么成就,不过也没犯什么大错,算是钟工的得力助手了。” 罗总敛了笑,小狐狸蹬鼻子上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章寒居见她不为所动,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能弄明白我为什么活着,因为你做过和钟星封一样的事。他是你的学生,很遗憾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瞧我。”她转了身,裙摆摇曳,红酒杯在手中轻轻晃动,“我是不是比叶旭阳更完美?” 罗总放下酒杯,从椅背微微前仰身,“你想诈我?” 章寒居手指在红酒杯轻叩,发出清脆一声,“我的层级被钟星封设置得更高,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些提示。” 说罢,她走到了叶旭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来。” 叶旭阳懵懵的,到了老师面前才反应过来,给她换上果汁,没大没小地说,“老罗你少喝点。” 钟星封和叶旭阳虽然都是她的学生,钟星封却从来不敢叫她老罗,全公司就叶旭阳一个人这样放肆。 此时罗吾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 章寒居知道一切正在向她的计划靠拢,她不慌不忙说出了那两个字,“沉浸。” 叶旭阳就这样被耳边女人的声音蛊惑了一般。 “重新为罗总倒一杯酒。”章寒居对他说。 叶旭阳果真按照她的指令去做,面无表情。 “够了!” 罗吾失了分寸,她看不了叶旭阳被人操控,在她眼里,他是个活人,绝不该被操控,他不是个玩偶。 章寒居微笑,“别啊,我还有其他指令。” 罗吾走到叶旭阳面前,“清醒。” 就在她下了这个指令后,叶旭阳依旧是保持那个姿势,甚至面色更加冷漠了。 罗吾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 她上前急切地触摸这个孩子的脸,“阳阳,你怎么了?” 叶旭阳的那双眼此时才回过神来,不过目光如毒箭,“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只要是指令就一定有漏洞,钟星封的指令其中有一条是她不许泄露安双死亡的真相。 她当然没有泄露,只是在感知到叶旭阳是她同类后就开始盘算这个计划了。 她只要让叶旭阳帮她做戏,不用她说,他自己就能得知安双死亡的真相。 钟星封不许她告诉任何人她是章寒居,可他不知道,叶旭阳跟她一样也是生的意识占据了死亡的身体。 她可以不说自己是谁,只要告诉他,他自己是谁就好。 听说罗吾在年轻的时候生下过一个儿子,那孩子身体很不好,后来就病故了。 日出项目中有多少人不知道叶旭阳在浑水摸鱼,可罗吾护了他一次又一次,钟星封也在提携他。 一个人的运气好到这个份上,她就得想一想是否有内情了。 她看戏即可。 叶旭阳推开罗吾的手,“你还要骗我多久?” “阳阳,你听我说,我不是……” “是阳阳还是洋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洋洋早就死了,我是叶旭阳,我不是被你操控的人偶。” 罗吾慌了手脚,衰老的眼睛中流出眼泪,“不要这样说,妈妈从来没有想要操控你,你是自由的,我只是想要你活着,只有这一个心愿啊。” “她说你知道安双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变化一直存在,所以章寒居得赌一赌人心。 要是罗吾现在选择控制叶旭阳,那她往后的计划就要调整。 “说啊!是你杀了她?” 罗吾不断摇头,她的手一次次试图触碰叶旭阳的脸,却一次次被推开,“我不会杀她,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爱她,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你学会爱一个人,拥有爱的能力,那才是成为人类的证明。” “告诉我好不好,是谁杀了她,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他,是吗?!”叶旭阳指着正在上台的钟星封。 罗吾沉默了,沉默就是一种承认,残忍的指正。 章寒居轻叹一口气,成了,她赌赢了,叶旭阳是她的武器了。 转脸对他说,“你想不想为安双报仇?” 叶旭阳的眼泪已经布满脸颊,仇恨地看着台上的男人。 琢磨人心很难,不过章寒居开始喜欢这种感觉了,“我知道你不会杀了他,你做不到,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会亲手杀了他呢?可你恨他,恨不得他立刻死,为安双偿命是不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叶旭阳擦了眼泪,他确实杀不了钟星封。 章寒居很贴心,“我呢,我也不想杀他,你帮我求求你的“主人”,她愿意帮我的话,我能代劳,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背过脸就好。” 他在犹豫,犹豫很正常,就怕他立刻拒绝。 台上的钟星封已经注意到了这三个人聚在一起,他正要草草结束讲话,何夏茉已经走了上来,同他一起致辞。 不过两分钟,章寒居便离开了这个诡异的三人组合,一步一步走到了台前,钟星封见状松了口气,罗吾的能力太强大,他生怕她会破坏他写下的禁制,转念一想,罗吾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没有道理帮章寒居。 所以,她绝对不会逃脱他的摆布。 音乐起,多么振奋人心的时刻,集团的大小姐激励着持续陷入低迷状态的新夏众人,她牵着心爱的人的手,信誓旦旦将开辟一个新的游戏时代,打破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玻璃墙。 其实能将危机化解成这样的机会,何夏茉这个人可谓是聪明绝顶。 可惜了,她不知道想要毁掉她帝国的人,就是她满心满眼爱着的丈夫。 他的复仇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已经泯灭了人性,比起游戏人物npc,他更像是个写了复仇代码的人物,若是一个人为一个目标愿意放弃一切,二十多年来只为复仇活着,结果可能就是这样了。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只要毁掉日出游戏,毁掉新夏,他什么都能付出。 他的爱是伪装,他的情话是谎言,只有仇恨是真实的。 人活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 她一直在想,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是她拔出他自残插在身体中的利器,为他疗伤时的他? 是她亲吻他,不知他为何那样悲伤,依然坚定说爱他,愿意以身饲虎,心中不放弃救赎他? 还是她踮脚将雨伞移到他头顶,听他一遍遍问她,“求你告诉我,我没有疯对吗?”那时候拼尽一切力气拥抱他,对他说当然没有,你不是疯子。 她要做的,从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帮他了,章寒居对于即将发生的,并不愧疚。 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 她在等待倒计时。 灯熄灭了。 黑暗中,穿好衣服的人偶们缓缓起身,精致的衣服更彰显了他们身价不凡。 一束光照到了舞台上,人群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 借着那光,章寒居在暗处看清了钟星封的脸。 他站在光下,璀璨得也像是人偶之一,那样好看的脸,她百看不厌,现在想来,也许一层压制一层,人类操控那个虚幻游戏世界,摆弄他们的人生,而人类世界也有个神,在操控现实世界的人,书写他们的剧本,叫他们乖乖按照他写的剧本走下去。 “三,二,一,苏醒!” 随着倒计时,人偶缓慢放下了肩膀,开始深呼吸一口气,学着人类的模样呼吸,真有意思。 裙下,手枪贴着大腿,已沾染了她身体的温度。 章寒居没有再犹豫,计划很顺利,无比顺利。 她举起了枪。 他似乎能看见黑暗中她握在手中的杀机,可就算是她举起手枪,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种挑衅,仿佛在说,你敢开枪吗?你能开枪吗? 章寒居和他对峙着,勾唇一笑。 灯光再次打开,就在开关一瞬,子弹射出,命中。 就要正中心脏了!很快了! 射出子弹一刹那,出乎意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她不再恨他,只是想要了解一切,他操控她杀了安双,凭他如今的手段还有何家黑白两道的势力,让他一命赔一命几乎不可能,她要亲自为安双报仇。 他囚她,欺她,可以说是手把手杀了她在这个世界剩余的亲人。 他必须死。 可计划真的在变,她还是漏算了。 叶旭阳不知从哪里扑出来,猛地撞向她,她便射歪了,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射穿他的心脏,在游戏中训练了这么久,距离不远,杀了他不是难事。 章寒居立刻调整方向,已有人扑倒了钟星封。 她错失良机。 鲜血从钟星封的身体中流出,何夏茉眼睁睁看着他中枪,“给医生打电话,快啊!救护车呢,救救他,救救他啊,我求你们救救他……” 死和活不过是两种结果,章寒居以为自己会为他的死亡难过,然而就在她以为她杀了他那时,她才想明白他和她情谊早无,有的只是结算恩怨。 他死,恩怨消。 他活,这笔帐先记着。 既然不能一击杀了他,章寒居只能在心中花了几秒钟时间祈祷他伤重不治。 前半部分计划结束,后半程接着走,她并不着急,好戏还在后面。 ------------ 第七十三章 螳螂捕蝉 人群混乱起来,一颗小小的石头子投入水中竟激荡起巨大的波澜。 章寒居势必要将火势烧得更猛些。能否彻底摧毁日出游戏以及这种反人类的嵌入式意识游戏,成败在此。 钟星封倒下,董事会一哄而上,会场中宴席上纷乱,枪声先是让他们害怕得躲在了桌下,发觉没有第二次枪响,这些人才敢起身往会场外面撤离。 安保人员会在一分钟内到齐。 不够,不够。 还需要助力,要吓破他们的胆子,再也不敢进入那个世界奴役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物,诸如疯狂的邹秋月等人,她的疯狂外衣之下是她不甘的报复,章寒居生生死死一场,直到自己也成为像是他们一样被操控的人偶,意识不由自己控制,才明白,那是如此恐怖,恶心的摆弄。 如果非要有人终结一切,就由她来切断傀儡头上的丝线,让他们不再受折磨和屈辱。 她远远看见了野火俱乐部的成员,比起仓皇逃窜的员工和今日出席的其他嘉宾,他们更加从容,甚至,他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期待。 灯光点亮不久,会场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音乐。 n m’a souvent dit 'Resteà ta place' 人们常告诫我要安于现状 Les acquis des nantis te dépassent 特权与优待没有你的份 Le lit où tu es né t’interdit de viser plus haut 你出生的那张床不许你好高骛远 On a souvent rit de mon audace 人常嘲笑我太放肆大胆 Rampe au lieu d’espérer tu n’es bon qu’à courber le dos 卑躬屈膝不要奢望除了弯下脊梁你再一无是处 On est ce qu’on est tu dis merci et c’est tout 各有其所各安天命已经感激不尽 Il faut s’incliner sans s’indigner jusqu’au bout 低声下气不得奋起浑噩度过一生 Sois tu nais roi, sois tu n’es rien mais dis-moi 深知生而为王并非一文不名 Pourquoi ce chemin de croix 然而为何仍在苦路上挣扎 Je veux la gloireà mes genoux 我要荣耀向我俯首 Je veux le monde ou rien du tout 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 …… 不知谁打开了会场二十二楼的窗户,冷风灌入温暖的会场,夹杂雪花。 下雪了,她这才知道。 洁白的雪。 章寒居开始动作了,她尝试修改他们的代码,之前曾经在弃置人物中试了七十多次,每一次都成功了,待成功后她就神不知鬼不觉修改回去,好像他们还是原样。 仿真人睁开眼,随着音乐开始,真正的好戏才拉开序幕。 章寒居忍不住鼓掌叫好,要先教训那群野火俱乐部的成员才好,他们是日出游戏的老玩家,在游戏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不过她要的效果只是让日出游戏等此类项目退出市场,对他们些许造成伤害就足够,毕竟这里大多数人除了野火俱乐部之外,并没有大错,他们虽然参与项目,可真正进入的游戏的人不多。在这些人眼中,他们不过是创造了一款游戏并不断进行优化给用户最好的体验。 她将弃置游戏人物的武力值减弱到仅能轻伤人类,主要目的在于吓唬吓唬他们。 弃置人物兵分三路,一队人挡在了安保人员面前,阻挡他们。一队到了门口,合上了会场的门,刚才逃走的大多都是距离门口较近,对今天的宴会不感兴趣的人,人数也不是很多。剩下一队冲向人群,挥舞拳头。 在这混乱中,一个声音猛地进入她的耳中。 “日出游戏,第二轮,继续。” 音乐循环播放,章寒居的心剧烈跳动。 她推开逃走的人群往台前跑,那也是仿真人聚集的区域,等她到了跟前,钟星封的血还留在台上,一抹鲜红。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困住了她。 仰头去看,会场的灯像是出现了故障,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章寒居知道了。 她急忙闭了眼探寻变化的代码。 可是为什么?她控制不了。 明明是可以的,之前试了数十次,每一次都能根据她的编写来进行。 “不要,不要……”她默念着。 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仿真人路过她身边,长鞭忽朝她抽来,章寒居没想到她竟会攻击自己,一把抱住了头护住自己,而那长鞭改了方向,打落了她身后一只酒瓶。 黑衣仿真人朝章寒居眨了眨眼,“我们又见面喽!” “你?” 她将额头靠在她额头上,“感觉到了吗?” “你是——邹秋月?” 她笑了笑,“名字不过是他们给我的代号,我无所谓。” 说罢,朝着刚才想要攻击章寒居的人说,“她是我们的同类。” 那人便往后退了几步,重新攻击其他人。 他弯下腰,手中捡起一块碎片。 章寒居正问邹秋月,“你怎么会出现在仿真人中?弃置人物中明明没有你。” “每一个弃置人物你都看了?” 章寒居摇头,“看了大部分,也许我错过了你。” 音乐快接近尾声。 章寒居再回头去看。 邹秋月高高举起了手,忽的握紧拳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致的快感。 就在她这个指令后,刚才攻击章寒居的人抓住玻璃碎片,飞速割断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喉咙。 “停下——”章寒居的心一紧。 刚才邹秋月没有立刻杀人,她以为是她猜错了,没成想邹秋月果然是要带领他们杀人。 她急忙跑了上去,邹秋月已经让人按住了她,死死扣在地面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邹秋月摸着她的头,“你啊,还是那么冲动,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早就想要利用我?” “你觉得我才是背后推手?” “难道不是?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无辜的人?” “首先,我不是设局的人,其次,在场的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他们都参与了嵌入式意识游戏的制作,面对我们的苦难,充耳不闻,他们是,帮凶。” “你疯了!你要杀光他们?” “从我拼凑起残存的记忆,我就已经疯了。” “放了他们吧,对于他们来说,新夏只是一份工作,仅是为了一份工作,你就要斩草除根?” “但凡他们有些良心,早点退出,也不会殃及池鱼。” 灯光彻底熄灭了。 呼救声,痛哭声不绝于耳。 人间炼狱。 黑暗遮住了人的眼睛,却放大了人的听觉。 海潮般的杀戮声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 第七十四章 赢的感觉 音乐渐渐进入尾声,黑暗还在持续,冷风在黑暗中肆虐,宛如恶心的蛇类爬行在裸露空气中的肌肤。 光,来了。 再次看清楚四周,章寒居是被人强行按着头拉了起来,她低头太久,一起身,眼冒金星,目光所见之处都是重影。 到底是重影还是真实,数十秒后她才分清。 数百个人死在会场上,酒店内的暖气原本开的很足,新夏的不少员工都穿得薄,尤其很多年轻女孩还穿了礼服来。 尸体堆叠着,还有一些在血泊中无力地蜷缩身体。 她看了一会儿,认出了不少人。 一把中世纪的骑士长剑贯穿了何后丹的身体,他身下就是邱韵,这么一把像是玩具的长剑,就要了两个人的命,他紧紧抱住身下的人。邱韵的手背贴着地面,新做的金红色美甲很是嵌合年的气氛,只是这个年,她再也过不去了。 慢慢抬起头,靠近会场一个三角形角落的清洁区被数十个高大的打手护住。 里面一层是剩下的董事会成员和野火俱乐部的几个主要成员,何夏茉也在其中,抱着受了重伤昏迷的钟星封。 安全出口,大门,窗户都被仿真人堵住。 打手的甩棍电棒落到普通人身上当然是重击,可他们面对的敌人根本不是人类。 掉了一只胳膊,被敲碎一半头颅,他们仍然能保持战斗力。子弹无论打中哪个身体部位,他们略皱眉后,竟能行动如常。 邹秋月走上前,对他们这个小团体嗤之以鼻,“怎么啦?哦,原来塑造我们的神也会害怕,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们吓得像是鹌鹑一样。” 弑神让所有系统中的弃置npc热血喷张,他们越杀越欢快,发誓要将痛苦还给他们,既然他们的眼泪和鲜血在人类眼中都是虚假的,那他们就亲自来看看真正的人类是怎么样的。 其他仿真人都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笑声在会场中传递,几乎围成了一个圈子。 章寒居闭了眼,去探会场外面的监视器,她做了一手准备,想要知道如果她开始动手,警方最快会在什么时候赶到。 邹秋月终于不笑了。 她指着何夏茉不远处的逃生楼梯门说,“你可以走,但我要你留下野火俱乐部的人。” 何夏茉揽住丈夫的脖子,他的呼吸越发微弱,“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死不死,我不在乎,我只要他——”邹秋月笑盈盈指向了野火俱乐部的一人,“我要他死,要他不得好死。” 何夏茉看了看那扇门,“成交。” 新夏已然毁了,日出游戏也到头了,她无力回天,只有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战利品,他承载着她从少女时期到如今所有的爱情,就算失去一切,她也要他活着。 杰克听完,立刻掏出了手枪,“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要撇开我们走,不可能,大不了一起死。” 有人比他更快,何夏茉身边一直跟着的秘书就站在野火俱乐部和董事会成员之间,就在杰克掏出枪说完,还没扣动扳机时,一颗子弹已经穿过他的胸口。 塞姆大叫了一声,“杰克!” 埃里克已经将她拉住了,手中的枪攥紧,青筋毕露,他把妹妹护在身后,“不要冲动。” 只有拉尔夫,第一次正视这个说要他的女人。 他认出了她。 作为让他第一个心动的对象,她与任何人都不同。 章寒居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满地的尸体,她隐隐听到像是婴孩的哭泣,可会场除了风声,再没有那么悠扬的声音了。 见她已经崩溃,一直禁锢她的两个人也放开了她。 邹秋月听到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由得皱起眉,回身对章寒居说道,“你这个人啊真是失败,我看你简直一事无成,你无论是做人还是做npc,都一塌糊涂。有什么好哭的呢,你不该为我们赢了开心吗?” “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了一个家庭,你不是杀了区区几百人,而是毁了上百个家庭,他们中有人是父亲,有人是母亲,还有人是子女,你怎么可以夺走他们的性命,怎么可以!” 邹秋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有这个身体你就还是人吗?你的思维已经是代码组成,如果你真的是人类的思维,那你就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设置的系统控制了。” “我是不是真正的人类已经不重要了。”章寒居低声说。 何夏茉被仿真人带走了,董事会剩下寥寥几个人,也作为幸存者逃离了。 野火俱乐部,拉尔夫走了出来。 埃里克正要拦住他,听见他说,“我杀她那么多次,让她杀我一次,理所应当。” 拉尔夫走到了她面前,“好久不见。” “没有很久,仿佛昨天我们才见过。”她说。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来了呢?”拉尔夫带着一抹笑,到了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其实他爱的始终是她,不过,却是一个带着自我意识的邹秋月,而当她的自我意识觉醒,那也是他的死期将至。 “你的世界比我的世界有趣。” “怎么说?” 邹秋月有证据,“你看,你们来我的世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是没有什么能限制你们的行动,你们爱杀多少人,就能杀多少人,你说什么,我就得照做。只能屈服的世界你知道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谎言的世界。我生活在一个谎言世界。可你就不同了,你们这个世界允许弱者反抗,强者和弱者的生死一样,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吃了亏都允许反抗,只要你有能力,有耐心,你就能复仇成功。所以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警笛在楼下作响,音乐戛然而止,第二轮,终于是他们赢了。 邹秋月手中有一颗血淋淋跳动的心脏,她正看侧看,都觉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猫头鹰。 再将跳动的心脏放回他身体中去,邹秋月满意了,在紧密双眼的他耳边说道,“赢的感觉,真爽!” ------------ 第七十五章 死亡愉快 会场大门被破前三十秒,邹秋月还在拉尔夫白色衬衣上擦干净自己的手。 邵泽冲到了门前,还欲拼死一搏。 身后有人轻飘飘叫住了他,“你做什么?” “帮你逃出去。” 邹秋月嗤笑一声,“逃出去,我们为什么要逃?” 邵泽被她问住了。 她叫他回来。 他就乖乖回到了她身边。 “我听说我被弃置的时候,你一直在找我,是不是?” 邵泽不愿意轻易承认,“没有。” “你……爱上我了?” 这一次他没有否认,“是。” 她笑了,“其实说到底,你比我厉害,我能醒来是因为恨,而你能醒来是因为爱,我们的觉醒,非要分个高低,爱一定是比恨更好的东西。” 邵泽不能给她答案,“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那是他们为我们编辑好的程序,我只知道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有仿真人开始将酒水洒在地上。 咔嚓,打火机冒出火星。 丢向地上的尸体。 善良的人,邪恶的人,一瞬间都在火焰中了。 邹秋月握住邵泽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的唇,在释放一个最轻松的吻后,她笑着对他说,“死亡之旅愉快,再见。” 邵泽迷蒙地看着她,彻底对她着迷了。 他顺从地跟在这个战士身后,只见邹秋月一直走,到了还在只会哭泣的章寒居面前,她说,“再让我送你一程吧?” “什——”话还没有说完,邹秋月握住的一把餐刀已经捅进了她的心脏。 在烈火中,仿真人们放肆起舞,这是属于他们的一场胜利舞会,他们终于将踩在自己头上的腿脚砍断,自此后再也无人能奴役他们。 川流人群,无人问津的小摊子。 算命先生敲着腿,桌子已经缺了漆面。 有人缓缓向他走来。 一只手摘掉了他头上的帽子,太阳直刺眼睛,晃得他眼疼,是个熟人。 “怎么样?” 章寒居失去了所有精力,坐在他脚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要——” 他打断她,“你只是想要逃离沉浸,想要帮这个世界一起解除沉浸?” 章寒居看着他,“是不是你一早就知道这种结果?” “我当然不知道,没人能未卜先知,吉凶能沾点边,可要是谁说能预测所有事,那就是胡说八道了,都是神棍,咱干这一行也有几十年了,不打诳语。” “你跟我一样能读取这个世界npc的代码,所以你都看见了?” “嗯,死了很多人。” “仅此而已?” 他无奈一笑,脸颊凹陷,比起之前苍老了不少,“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会逃了。” 他叹气,“之前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可现在看来你还是没有开窍,因果循环,有那个世界种下的因,才会有这个世界报复的果,你不过是河流中的一滴水,如何能阻止流向?之前你问三件事,第一件无论代价怎么样,都做到了。” “钟星封是你的孩子?” “第二件,你还想做成吗?” “我杀了他。” “……” “我开枪,击中了他的心脏。” “……” “他连挣扎也没有,以为我还是那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就一枪,我就杀了他。” “……” “他一直恨他爸爸,但我知道,其实他一直在追寻你的脚印,你在那个世界死亡了,他从小过得很不好,你的妻子在你死后求神拜佛,不肯接受你已经死去的事实,她的卧室摆满神像。” “你的儿子认为是嵌入式意识游戏害死了你,他计划报复游戏研发人。不过三个研发人,最后只剩下罗吾一个。” “他的仇恨开始蔓延,新夏收购日出游戏,并且衍生出更多类似的游戏。他要摧毁害死你的日出游戏,可同时他也被日出游戏的神秘吸引。” 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看了章寒居一眼,“他没有死,你失败了。” 只这么一句就让章寒居几乎发狂,他果然是什么细节都知道,仿真人只要看见,记忆就是载体,他能看见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东西蒙蔽了他的眼睛。” 章寒居冷笑一声,果然在父亲眼中,儿子犯了什么错都只是失误,钟星封利用她杀了安双时,计划那么缜密,进入新夏谋划多年,伺机而动。 她和他没什么好说了。 “你不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叫住要离开的章寒居。 “是不是想让我去找沈添欢?我偏不去。” “你看那边。” 章寒居一回头,人群一端,沈添欢拿了一只红色气球,正看着她,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 他往她身边走来,逆着人群,一个孩子吃的冰糖葫芦木棍戳破了气球,发出砰的一声。 就是这一声,酷似一声枪响。 章寒居一个恍惚,又听见那孩子哭了起来,孩子哭个没完没了。 沈添欢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依然向她走来,只是手里攥了泄了气的气球,红色的外皮。 她眼前发懵,再定睛一看,朝她走来的沈添欢竟是双手沾满鲜血。 章寒居头晕得厉害,一时撑不住几乎向后倒去。 等她略微清醒几秒钟,眼前已经没有了人群,也没有了沈添欢,不过那个总在痛哭的孩子还在。他轻飘飘朝她走来,轻得像是气球。 孩子牵着她的手,“你要带我去哪里?”章寒居问他。 他们一路走,走过无数街区,停留在一个街道上。 夏日的草坪上热气腾腾,空气中似乎能看见鲜血汽化的踪迹,到处是尸体,那个牵着她的孩子不见了。 她的头剧烈疼痛,有什么要穿透她的天灵盖飞出来了,她不知道,只觉得疼得眼睛要爆开了。 有人叫她的名字,“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章寒居眼前又是这个算命先生,沈添欢这时已经走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凭什么告诉你?” “算了,随你吧,另一把钥匙已经来到你身边,用不用由你了。” 章寒居看着几米远的沈添欢,“杀了他,这个世界会彻底覆灭吗?” 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惊得他愣神片刻,“你在说什么?” “所有npc的程序都是由他衍生,我查看了邹秋月还有其他弃置npc的代码库,想起了我之前给沈添欢做优化,他一直在优化,可他也一直保留着最古老的部分。如果弃置npc全是产生bug的npc,那沈添欢,一定是所有错误的起源。我能想明白这点,钟星封和罗吾还有公司的人一定也能想明白,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来弃置他,毁掉他,我想——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就不能运转。”她明白了这点,很多事也就自然明白了。 ------------ 第七十六章 真真假假 他听完眯起眼来,似笑非笑,“那你试试看杀了他,这个世界会不会消失,我也很想知道。” 一把推出,章寒居就那样被推到了人群中,她顺着街上的人流去往沈添欢的方向,而沈添欢则是逆着人群来她身边,就这么一点距离,却像是星与星那咫尺可触却天各一方的遥远。 她看着他,渐渐耳边不再有孩子与妇人的哭泣声,没有男人的求饶愤恨咒骂,人群不再是躺着的尸身,他们重新活了过来,仿佛从未沾染死亡气息。 章寒居的视线清明了,没再看见重影。 沈添欢终于挤到了她身边,笑了笑,说,“这里的市集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你瞧,人真多是不是?” 章寒居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个人物的眼瞳,她靠近了他,双手环抱住,像是在浮沉大海中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真的累了,何为现实,何为虚假,她已不再能分清,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被一场又一场的梦,困住了。 “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沈添欢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鬓发。 接触,整合,分析,结论。 他知道她正在计算他,查看他吗? 章寒居说,“现在太阳出来了没有?” “很灿烂,怎么了?” “天亮了,太阳出来我才能说梦。” 沈添欢在她耳边问,“你做了很多梦?” “嗯,现在还在做梦呢。” “其他的,都是你的梦,可我不是。” “你也是我的梦。”她说。 “我不愿意成为梦,要是你醒来,我就会跟他们一样消失,我跟他们对你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是的,你当然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会带我找到这世界迷宫的钥匙。” 沈添欢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钥匙?你要找杨佳佳找到的地图吗?” “邵泽出现在真实世界中,那杨佳佳又去了哪里?”章寒居知道,他能回答出这些问题,只是她需要耐心。 “为什么,你也要找日出庄园的边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呢?” 章寒居不知道,可她说,“即使我们都不知道,你也是知道的,你就是最后一道防线的迷障,破开,我们就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奥秘了。” 沈添欢放开了她,“你和我离开吧。” “去哪里?”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能带你去。” “我不相信。” “你闭上眼。” 章寒居果然听了他的话。 “睁开眼吧。” 她一睁眼,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家甜品店前,里面有个正在烤面包的女孩,章寒居的嗓子紧得像是一根拉直的弹簧绳,她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铃铛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叮铃作响。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她转过头来,拍了拍手中的面粉,“hi,你怎么哭了?” 章寒居揉了揉眼睛,“哦,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店主人递上纸巾,“是吗,真巧。” “你一个人经营这家店?”章寒居记得自己的某个社交软件的寻回密码上写着,“如果安双长大后会成为面包店师傅,那我就要成为她的助手,永远不和她分开工作,大人的工作真无趣,可要是和她一起工作,就变得有意思了。” 她说不是,“喏,那个浇花的。” “叫我干什么!” 浇花的小姑娘放下水壶,“你要买点什么?” 章寒居看着和自己并不像的女孩,“谢谢,不用了。” 她忍不住回头,那浇花的小姑娘捧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花耍宝,逗得店主人想打她又怕打碎了花盆。 她走出那个小小的面包房。 “你看,我总是知道你想要什么。” 章寒居说,“你能给我的,只是这些?” “你……不喜欢?” “她已经死了,这个人再像她,不过也是假的,即使是平行世界的她,也是另一个安双,我熟知的好朋友,已经不在了。” “怎么做你才能开心一些?”沈添欢抱起她,让她坐在街角阳光最好的地方同她说话。 “如果你没有杀那些人。” 沈添欢叹了口气,“斩草除根,这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要这样惨无人道?” “杀了他们,我们的世界才能自由,你说,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沈添欢将额头凑在了她额头上,“你说过不会忘了我,可你还是违背了誓言。” 她在回到现实世界前,濒死之际确实听到他请求她不要忘记他,她也做到了,“我没有忘记你,否则现在你和我就不是以沈添欢还有章寒居的身份对话了。” 他忽然暴躁起来,抵着她的头,将她逼到墙角,午后的墙面滚烫粗糙,他伸着手背垫着她的头,暴怒须臾还是只能变成悲伤,“不是,不是,不是……” “你在否定什么?” 沈添欢红着的眼眶始终没有落下泪来,只是不断摇头。 他做戏比钟星封更甚,这双眼睛,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是虚伪的眼睛,钟星封那样正派不屑作伪的人照样玩勾心斗角,摆弄她杀她挚友,这一个,柔和如夕阳之光的沈添欢,控一群傀儡在另一个世界大杀特杀,报复人类。 不过,在他们眼中,他们应该都是对的,为了复仇,杀多少人,他们也不在意。 可谓是不相上下。 “你会杀了我吗?”章寒居问他。 沈添欢喉结一动,垂下眼眸去,“杀了你?那该有多孤独。” 她不信,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程序,也会感觉孤独?可笑。 沈添欢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嘲弄,拉她的手放在跳动的心脏上,“你还是觉得,我是死物?” 章寒居摸着他跳动的心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还分得清他是死是活。 “你还觉得,是我杀了那么多人?” 章寒居彻底无语,她本来以为,至少他是光明磊落的,“不是你,难道是我?” “算了,已经无所谓了。” “你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觉得无所谓?” 沈添欢说,“我从没有要他们去杀人,复仇。我活着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活着。” “你说你怕孤独,如果你活着只为了活着,那你根本不用怕,因为你根本不会死去。” 沈添欢从腰后拿出一把枪来,“我会不会死,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你想做什么?” “你认为这个世界,是以我的意识代码为源头运转,所以,只要我死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联通你的世界,日出庄园会彻底消失,对不对?” 章寒居被他塞了手枪,“你要我杀了你?” “嗯。”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的朋友们都死了,如果你觉得杀了我是最好的结局,那你可以动手。” 章寒居深吸一口气,既然决择权又到了她手上,她何必犹豫。 钟星封是怎么败的,她还记忆犹新,他太自大,以为她永远不能逃脱掌控,而这个人呢?他也是因为自大才将枪递给了她吗? 章寒居的手慢慢扣上扳机,就在她要扣动之时,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杀了他,就没人能再阻止我了。” “你是谁?!” 章寒居猛地从石梯上跳了下来,“告诉我,你是谁?” 沈添欢从背后抱住她,“枪在你手上,不要乱动。” 等章寒居反应过来,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曲溥。” 她推开沈添欢,回身去找曲溥想要弄个明白,为什么那个声音和她在会场目睹屠杀时耳边听到的伴随婴孩哭泣的声音一模一样。 算命的摊子已经空空无一人。 “你要找谁?”沈添欢跟了上来。 章寒居已经快疯狂了,“告诉我,你还有多少帮手,你说啊!你们还要杀多少人才能停手,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沈添欢握住她的手将枪夺了下来,“不要这么做,很危险,你会受伤。” “快说,那个声音,是谁,除了曲溥,你还能听到谁的声音在操控你?” 沈添欢摇头说没有,“除了曲溥,我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撒谎,你在骗我。” “日出世界的边界,就是那个声音?” “我不知道。” “你是这个世界最原始的npc,你怎么会不知道。” 沈添欢还是摇头,说他不知道。 “杨佳佳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拿着地图找了很久,后来她说,终点根本不存在。” “后来她去了哪里?” “我离开了森林,没再见到她。” “你能操控邵泽,一定能看见邵泽和她在一起的记忆。” 他说是的,“在两个世界还相连的时候,我能,可现在不能了。” “为什——”章寒居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她脑中的代码一行行开始被清除,“怎么回事?” 沈添欢却松了一口气,“你再也不会听到那个声音了。” “你刚才说你从未听到过我听见的声音,所以你在骗我?” 沈添欢这一次没有回答她,作为补偿,他说,“我离开深林的时候,杨佳佳已经死了,我将她和她的地图埋在一起。” ------------ 第七十七章 再无归路 冰雪消融,大地萌生绿意。 本应是个缓慢而神奇的过程,不过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完成,时间在这个空间尚未被确认,所以可以理解季节转换的不同寻常。 比季节更不寻常的,是一只手穿透泥土,湿漉漉,黏糊糊的土,沾在手上,离近了才能看得清是人的一只手。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人从土地内挣扎而起,尸体重新变成了人。 另一只手不是空的,握着一张皮纸图。 她跌跌撞撞往潭水边跑去。 猛地纵身跃步,扎了进去。 她死前流了太多血,地图也被沾染成红色。 游了一会儿,杨佳佳喝饱了水,也清洗干净。 她再次展开地图。 与其同时,头顶响起一阵广播,群鸟乱飞。 日出游戏,第二轮结束,胜者——猎物,恭喜各位成为日出游戏诞生以来第一组获胜的猎物。 第三轮,回归主战场,游戏继续! 杨佳佳一时间眼中迷茫,看着四野,头一次嘲笑自己,她控制意识想要回到游戏之外,怎么都做不到,再也没有接应她的人,她感知不到项目组的信号了。 被困在游戏里,估计会和他们一样成为npc。 那和死也没有区别了。 没有退路了,是她自己砍断了自己的退路,钟星封问过她无数次要不要中途放弃,是她自己不肯回头。 走到这一步,她不能,也不敢找归路了。 地图上的线路绕来绕去,都是首尾相连的路,也就是说起点即是终点,如果是这样理解,那么源头就是日出庄园,这个游戏的基础正是建立在日出庄园上,起点也是终点,她要找的边界,就是入口。 但这也说不通,她不是没在庄园里找过,并没有姐姐的痕迹。 就像是已经得了提示的谜语,她明明觉得自己就快猜出谜底了,可怎么找,怎么想,她都难以得出答案来。 杨佳佳就快崩溃了,她孤军作战到了今天,明明已经拿到了这张地图,可还是找不到入口,她怎么能不急。 第二轮猎物胜,在这个日出世界,猎人拥有着真正的主导权,他们绝不会输。 唯一能动摇他们胜利的根基,那就是猎物已彻底不受猎人的控制,这样以来,猎物和猎人的地位就会同等。 可拥有着同等地位的npc与人类比起来实在太可怕,游戏继续,第三轮她如果面对的是一群比人类还要聪明的程序,那她胜算简直为零,现在她已经出不去游戏,如果死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她彻底死去,那个世界的她也会失去意识成为植物人,第二种就是成为他们一员,永远变成这世界的傀儡。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畏惧,失去生命与失去自由,二者不分彼此。 杨佳佳将地图丢在地上,她疲惫了。 在泥土里她已经死了一次,不过二轮她算是和猎物一组,他们赢了,所以她复活,再次进入第三轮。 都没有逃过规则。 她不能坐以待毙,捡起地图,再次细细打量。 整条线路三侧分别有三个字符。 这种文字她并没有研究过,应该有关于苏美尔文明。 她根本没有学过这种鬼东西,但凡给她点时间和机会,她都能学会,可她偏偏没有学。 她的眼睛,不能再帮助她摄取任何知识。 杨佳佳只好闭了眼,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图,原来只是废品。 如果不会用,再好的工具,也只是破烂。 丢了又实在可惜,毁了吧,就算这张图大有用处,如果她破解不出,其他人晓得了其中的奥秘,就会成为威胁她的武器。 杨佳佳的手指惋惜地从图面上划过,如此艰难得到的线索,竟这样就要被她放弃了。 她有直觉,再往前走一步,她一定能到终点。 手指抚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这张人皮真是粗糙,可见主人受过不少伤。 杨佳佳摸了几下,指腹忽然一颤。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 从上摸到下,从头摸到尾,一面摸完到另一面。 如果不是一遍又一遍的触摸,她不会感知到这种凹凸。 乐谱。 杨佳佳低沉按照乐谱唱了一遍。 她觉得这音乐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又唱了一遍。 明明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听过。 再想一想,能想出来的。 杨佳佳的脑子飞速转动。 随着大脑的思考,她的歌声也没有停下,一遍遍重复那段音乐。 忽然,她猛地被击中一样,这段音乐就完整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了。 就好像有人将这首歌,在她耳边轻声唱。 而她本来听不懂,随着这首歌一遍遍重复,刻在身体中的某些神秘代码被唤醒了。 她忍不住跟随歌曲唱了起来。 室内布满灰尘 主人与祭祀栖身于此 术士和预言者栖身于此 灰尘是他们的补养 他们的食物是泥浆 死者拥挤在一起 贫者之灵的境遇更不堪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你是日出之时升起的星 我将向我的主宰禀告 将你的情况告诉埃蕾什基伽耳 生命之草遍布你的心脏 生命之水撒满你的身躯 像蛇一样蜿蜒而行 从死亡之墓中逃离吧! 杨佳佳不断重复最后一句。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默念了多少次。 就在心中一点火花迸溅之时,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 怪不得她没有在日出庄园找到线索。 起点也是终点。 终点当然也是起点。 钟星封曾经说过,这款嵌入式意识游戏的代码设计者的原本意图只有两种结果,生与死。 从生到死。 向死而生。 生死就是这个游戏真正的起点和终点。 她继续思考。 在地面上画下野蛮人身上的图腾。 脚踩狮子,手持稻谷,伊什塔尔,丰饶与情爱,征战女神。 她想要进入冥府。 七道门,从生到死。 被复活的人。 曾在生死间徘徊的人。 妄想拯救亡者的人。 终入冥府之人。 她知道了,是她。 原来是她,章寒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张图留下的线索,指引的方向,仿佛全都是因她而存在。 杨佳佳想,只有找到她,谜底才能解开。 她拧干了衣服和头发,朝着密林外面走去。 随手一丢,将图丢在了身后,再没回头看一眼。 ------------ 第七十八章 路与蛛网 那个声音指引着她,一如曲溥的声音指引着其他npc。 与这声音一起涌入她脑海的是孩子的哭啼和几个人说着欢迎你降生。 章寒居捂住沉重的头,一把推开了沈添欢。 只因为她从心底里讨厌他。 有个声音要她爱他。 有个声音要她恨他。 渐渐的,章寒居分不清到底是在她耳边操控她了。 沈添欢扶起她,不断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他说他要她回来,而不是要那个人回来。 究竟是哪个人? 杨佳佳也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他们。 看着极度痛苦的章寒居,杨佳佳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她要立刻弄明白这游戏隐藏的关卡,如果弄清楚一切,她一定能找到姐姐。 姐姐不会无缘无故留下线索。 谜底就在她身上,章寒居会告诉她,“这个游戏的终点,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她对章寒居说。 沈添欢举起了自己的枪,离得这么近,他本可以杀死她,他也抱着杀了她的念头,可他犹豫了。 杨佳佳显然已经猜出来不少,他不敢轻易去试探这种方法,可如果杀了杨佳佳,又要等待多久才能有一个非日出世界的人来掀开谜底。 也许他再也等不到了。 杨佳佳看着他举起的枪又落下,她知道自己再次赌赢了。 她爱上了这种感觉。 哪怕知道可能他这一枪开出,她就会彻底失去生命,她也不在乎了,她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喜欢这个失控的游戏。 沈添欢任由她带走了章寒居,他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杨佳佳开上车,让她坐在旁边。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杨佳佳说,“游戏最开始的地方。” “日出庄园?” “没错。” “为什么要去那里?” 杨佳佳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猜。” “猜?” “对,就像是根本不懂方法和技巧,只有猜测一种办法了。” “你在猜什么?” 章寒居想了又想,“你找我,是因为你觉得日出世界的边界,和我有关?” “不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可能,我和你一样,都是那个世界来的,你应该清楚,我和你没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你中途死了一次,是那群野人救了你,你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可我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找我挚爱的亲人,我们两个,不是完全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杨佳佳看着愚蠢的她,“你真的觉得,你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 章寒居刚想否认,飞速闪过的店铺,让她一呆,“停一停。” 杨佳佳将车靠边,“你干什么去?” 章寒居已经从车上跑了下来,她被附了身一般呆呆地往这家名为猫头鹰的咖啡馆走去。 走了几步,她绕开客人,坐在咖啡馆后面的小花园里。 杨佳佳跟着她,不知她在做什么。 只见章寒居从浑浊的洗颜料的桶中捞出一只画笔,沾了新的色彩,在一张白纸上绘画。 她在画夕阳。 “我们得走了。”杨佳佳提醒她。 她还在画,杨佳佳离近了,看见她画的正是日出庄园,傍晚时分的日出庄园。 她还画了沈添欢。 和她自己。 整张画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爱上沈添欢了?”杨佳佳揣测。 章寒居没有说话,继续完成那幅画。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蘸取颜料,等她几乎快完成的时候,她忽然放下笔,朝无人的角落灿然一笑,仿佛那空气里坐着她的爱人。 杨佳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空无一人。 “你搞什么?”她问章寒居。 章寒居终于放下了画笔,“走吧。” “你刚才在对谁笑?” 章寒居摇了摇头,“谁也没有。” 车开得很快,杨佳佳居然也没有迷路,即使有导航,在第一轮游戏中他们也时常觉得这个庄园时隐时现,好像根本不存在。 只有当她们需要它时,它好像才应答一声,像是只小兽蜷缩在一个角落。 两人走了进去。 银色喷泉还在喷水。 庄园里还有人在打理,花草都是那样鲜美,没有一株枯死。 美得像是一幅画。 她走到了一株百日红前,说道,“她真美,是不是?” 杨佳佳拽着她,“你不要给我耍花样,这个庄园里藏着什么,去给我找出来。”哪怕她知道章寒居也许一无所知,她也要逼她找到些什么。 章寒居摘下一朵给她,“是礼物。” 杨佳佳愣了一下,“你不是章寒居?” 她看着杨佳佳,没有说话。 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往一个地方。 是庄园的秋千架旁。 章寒居用小铲子挖出了一个玻璃瓶。 “这是什么?”杨佳佳夺过瓶子,对着太阳看,里面貌似只有一张纸条。 她砸碎瓶子,拿出了纸条,纸条上画着一张蜘蛛网。 杨佳佳恶狠狠地丢在她脸上,“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画的吗?” 章寒居捡起了纸条,“你要的奥秘,就在这里。” 杨佳佳简直无语,“蜘蛛网,这就是日出世界的奥秘?” 她当然不信,在地上画出野人身上的图腾,又写出了自己看不懂的那三个字符,“真正的奥秘是这个字符,绝不是你这张卡通画。” 章寒居又一次将画交给了她,“答案就在这里。” 杨佳佳崩溃了,一拳打在她脸颊上,“你最好全都告诉我,不然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说啊,我姐姐是不是在这个世界?” 章寒居流泪了,“我不认识你的姐姐。” 杨佳佳拽起她,又是一拳,“你别在挑战我的耐心,装神弄鬼,要是你知道还不告诉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你死在游戏里,和我死在游戏里,结果应该差不多,我们都逃不出去了,这个世界,就是个囚笼,我不在乎了,可我要找到我想要找的人,否则我做鬼都不踏实。” 躺在地上的章寒居看清楚了那三个字符。 说道,“它的意思是千万条路。” 那便是网了。 杨佳佳松开章寒居,再次看了看她那张纸,画着网的纸。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姐姐的书房,她也看见过这样画着蛛网的画纸,她卧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副25*55cm的相框,照片上就是一张硕大的蛛网。 章寒居没有耍她,这幅画没那么简单。 “这画是谁藏在这里的?”她问章寒居。 章寒居擦了嘴角的血。 问她,“你知道路和蛛网有什么区别?” “什么?” “人的意识其实不是一条有始有终的小道,而是一张大网,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受启发,都有可能破冰,打开狭窄的思维路径,找到真正的自我意识。”章寒居说。 ------------ 第七十九章 骗一骗我 章寒居那么蠢,应当说不出这种话,杨佳佳更断定这不是章寒居了。 既然她不是章寒居,怎么会以章寒居的身份出现,她已经感知不到那个世界的信号了,证明现实世界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对日出游戏的控制能力。那他们估摸着也不能对章寒居再动手脚了。 看来,和现实世界的程序设计师们无关。 是出现了可能连他们都想象不到的bug。 章寒居一路往庄园内走,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庄园内的春色就消失了。 她如同这个世界的王者,划去三季,只剩下了冬日。 庄园一瞬间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松枝也盖着厚厚松松的雪。 杨佳佳看在眼中,心底里旋起一丝恐惧。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来自何方,只瞧出了她强大的力量。 她和章寒居完全不一样,章寒居鲁莽天真,有小聪明却不多,犹犹豫豫总踌躇不已。她却是一切都成竹在胸,不急躁,不勉强,不彷徨。 望着头顶的雪,她伸开了双臂去接漫天的雪花,这才是她的乐园,她亲手建立起的乐园。 “你是谁?” 杨佳佳问她。章寒居根本不爱严寒和白雪。 她没有回答,代替她回复的人是杨佳佳的熟人。 庄园的管家。 只见她从别墅内拿了件衣服出来,“您回来了?” 章寒居点点头,披在身上,“做饭吧,我饿了。” “您想吃些什么?” “嗯,海鲜粥吧,你不是很拿手吗?” “好,我现在就去做。” 她没有赶杨佳佳走,见她亦步亦趋,她也不曾有所表示,不过当杨佳佳再次走入别墅内,只见大厅当中生长着一颗参天大树,穿透屋顶,别墅就像是这棵巨树的一套铠甲,漆黑的古树生长盘绕的枝桠,奇形怪状。 屋内的装饰全都变了。 每一面墙外都砌着高大的书架,其中两面墙旁边放着自动升降的木梯。 不过一转眼,章寒居就换了一套装束。 她的波浪卷发成了及肩的短直发,显得干练明智了不少,一身米白色丝绸长裙,露出半边肩膀,屋内暖和,她沏了一壶茶,唤她过去。 杨佳佳很不喜欢这样的章寒居,甚至在讨厌这个占据了她身体的不明玩意儿。 她脸上刚才被她打出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了。 杨佳佳没有心情和她喝茶,她没有接,硬生生坐在一边,一个人很难立刻接受曾经不如自己强大的人忽然远胜过自己,杨佳佳心里清楚,不过在没有得到真相前,她还不会离开。 这个人不会杀她,她有这个把握。 不是因为她在她眼中看见了仁慈,而是因为她隐约觉得章寒居并没有消失,这是女人的一种直觉。 “你不喜欢祁红?”她问。 杨佳佳抿了一口,“茶很好,不过现在不是品茶的时候吧?” 她笑了,眼中溢出柔和的光,“为什么不呢?这种茶,外形条索紧结细小如眉,色泽乌润,茶叶香气清香持久,藏着果香又飘着兰花香,汤色和叶底颜色红艳明亮,口感鲜醇酣厚。我以前很喜欢这茶的馥郁。” 杨佳佳说,“比起茶,也许你更喜欢咖啡,不是吗?” 她的笑慢慢凝结,“你知道?” “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猫头鹰咖啡馆,这不是很明显?” “你错了,我去猫头鹰不是因为我爱咖啡,而是因为我在找一个人。” “那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吧,我和你一起去,也没看见什么人。” 她说,“人如果总是用眼睛看,就会错过很多美景。” “是吗?我错过了什么?” 她指了指杨佳佳的腹部,“是这里吗?” 杨佳佳向后一缩,“你怎么会知道?” 她腹部有一颗瘤,已到了不能不手术的时候,可为了参加日出游戏,她还是离开了医院,这是找死的行为,她一清二楚,可是为了姐姐,她不能不来,手术只有三分之一的机率成功,如果死了,她再也不知道姐姐留下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比起稀里糊涂的死去,她更愿意循着姐姐走过的路去看看她在和她玩什么游戏。 她更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比她更健康的人,会莫名其妙死去。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她说。 “什么无所谓?”杨佳佳总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茶水残留的苦涩一时间蔓延口腔,她舌头发涩,“你说……我已经死了?” 她不愿意去信她的话,可这一刻,她觉察这可能是真相。 沈添欢在深林找到她的那天,她刚说一句话,就一头栽倒,身体慢慢变冷,她甚至可以觉察自己变成了一股轻风在无形之地飘扬。 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你撒谎。”杨佳佳发现了一个逻辑错误。 “如果那个世界的我真的死了,现在的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你首先要知道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杨佳佳很清楚,“当然是游戏世界,是一个人类用代码编写出的虚拟世界。” “是的。”她带了几分欣赏看杨佳佳。 “意识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短暂游览,可虚拟世界里人类意识是不能长久停留的,除非……除非人类意识也成为代码的一部分。” “你说错了。” 杨佳佳不认为错了,“为什么?” “你觉得意识出自哪里?” 杨佳佳猛然一听这个问题,像是个哲学问题,“人类意识到自己存在,意识就存在了。”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呢?” “那意识就……就不会产生?”杨佳佳有些混乱。 她提醒她手上的画纸,杨佳佳忽然瞪大了眼睛。 蜘蛛网。 无数条路集合成一张网,每一条都能通向最中心的点。 “外围是什么?人的记忆吗?还是情感?” 她也摇了头,“是神迹。” “啊?”杨佳佳不解,“神?” “至少第一个人的觉醒,是神唤醒的。” 杨佳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荒谬的答案。 “无数个瞬间情绪和储存记忆交错,促成了一条条联络路线,最终,某个时刻,一个人觉醒了。”她说。 杨佳佳已经乱了心神,“回到我的问题上,如果真实世界里我的身体已经死去,为什么我的意识还会在这个世界存在?人的意识和身体应该是共存的,就好像是——”她在思考这种意识和身体的关系。 她替她说完,“容器。你觉得身体是容纳意识的容器。” “没错。” 她没有否定杨佳佳。 “这样倒推回去,我一定是没有死。” 粥已经煮好了,她坐到桌边,一口一口吹凉,很是惬意。 “是备份。”有些烫,她放下勺子,没有表情地告诉了她这个答案。 “你说……你是说……” “很难接受?” “这不可能,我不会成为跟他们一样的程序!”杨佳佳怒吼。 “证据?”她要她自证。 “我就是我,要什么证据?” “如果你没有,我有。” 话声刚落,杨佳佳一愣神,手掌已插入一把餐刀。 等到疼痛出现,尘埃仿佛才落定,“你能控制我?” “不光是你。”她说。 杨佳佳一咬牙,狠狠拔出餐刀,掌心的血口子还在流血。 “你可以杀了我,刚才,不仅是刚才,每一个时刻。” 她反问,“为什么我要杀你?” “我知道了你很多秘密。” 她轻笑,“算是什么秘密。” 手指从她手背一触,杨佳佳的伤口便愈合了,“这……” “游戏世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觉得杨佳佳这个吃惊的表情很有意思。 “能操控我们的只有那个世界的人,目前为止,出现在这个世界更高等级的人,要不就是那个世界的用户,要不就是他们内部的程序员,你为什么也可以?因为你是他们设计的高等级npc?” 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很聪明,以后你会想明白。” “我不明白,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比如我为什么会被备份,比如我姐姐为什么死了,再比如,我为什么……也死了……” 她眼中带着怜悯,可怜悯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另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你很幸福。” “我幸福?”杨佳佳指着自己。对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死讯的人来说这不算是幸福。 “你的姐姐很爱你,甚至,爱你超过了她的生命。” 杨佳佳心头一震,“是吗?如果她真的爱我,就不会留下那么多谜题要我解开,明明知道我活不久还要离开我,这就是爱我?” 她叹了一口气,“我说过,如果你只用眼睛看,只用耳朵听,就会错过很多。” “我能用的,只有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而已。” “还有你的心,你一定也是用它去看过世界的,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你姐姐来这个陌生世界?你心里清楚,她过去有多爱你,所以你接受不了她的离开。” “我都不知道她多爱我,你知道?” “爱总藏在蛛丝马迹里,我这个人喜欢观察。从她帮你备份意识我就知道了。她在给你找另一条生路,即使你在一个世界死亡,她也想让你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杨佳佳仰着头,眼泪早已止不住,她这么聪明,稍一点拨就明白了,那果然是很深沉的爱,是可以放弃生命的爱。 她的姐姐比她还要聪明,房间的手稿,墙壁的画,都是她留给她的线索,可能她并不知道她多次进入游戏里找到的是什么,可她每每找到一块碎片她就存下来,带回另一个世界。 她在等着自己的妹妹解开这个谜题。 也许她也很想参透日出世界的奥秘,她很想直接告诉她答案,可到生命尽头,她也没有找到,所以只好尽力将自己得到的都交给她。 “人类的意识,在这里是不能长久停留的,可我感知到了她的痕迹,那是很痛苦的感觉,大多数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快乐,而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替你寻找一个活下去的办法。” 杨佳佳心如刀绞,“即使我手术失败了,我也不会死去是吗?” 她没有回答,可杨佳佳已经得到了答案。 备份的意识会在日出世界重新活着,不过,她可能会跟其他npc一样被禁锢,被操控,所以她姐姐一次次来到这里,寻找解放npc的办法,让他们萌生自我意识,解放自我,不再被另一个高维度世界当作玩具。 “可惜了,她没有做到,你还是变成了跟他们一样的程序,而你即使得到了答案,也做不到,不然,你也不会被我控制了。” 杨佳佳失魂落魄,她找了这么久日出世界的边界,原来也找不到姐姐了。 这场捉迷藏,玩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她。 她说,我要藏起来喽,你来找我。 杨佳佳找啊找啊,最后发现找遍每一个她的藏身之处,也找不到她了。 “如果她没有进入游戏,没有为我一次次久留这里,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她没有给杨佳佳这个残忍的答案,只是说,“天晚了,我今天不待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谜底,是时候该离开庄园了,慢走不送。” 杨佳佳纠缠不休,“你说我姐姐备份我的意识,那她一定也备份了她的,是不是?” “不,没有她,她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可她不能接受你的。而且备份意识很复杂,她替你完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壮举。” “你是不是在骗我?” “不是,我没有理由骗你,你身上没有我要的。” “你要的是什么?如果我给了你,你也能帮回我姐姐吗?” “走吧,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之后会很忙,我没有时间帮你。” “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帮你,无论是什么,哪怕你要我去杀任何人,我都能帮你做到。” 她的手轻抚杨佳佳的脸,“真是个傻孩子,你不该留下,和我在一起,只会变成一个疯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是无罪的,所以,离开吧,这个世界,你哪里都能去,黑暗和光明任由你选择。” “你能帮我找回她,是不是?” 她只要说是,杨佳佳什么都能为她做,可她只是摇了摇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备份一个已不存在的意识。” 杨佳佳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闭了眼,眼泪还止不住,“求你骗一骗我吧,你不是很强大吗?你说什么,我都会信,那样我才能活下去,求你说你能救她。” 她的泪让她很好奇,“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你的泪,不是假的,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你是活的,只因为自己的悲伤,落泪。” 杨佳佳乍一听不明白,仔细一思考,“你是说,我不是程序的一部分?” “你是,可你……又和那些人不一样,可能因为……你曾经在那个世界活过吧,谁知道呢。”这场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了,她喜欢计算那些不能一眼得出答案的难题,探索未知才有趣味。 ------------ 第八十章 不如去死 又是路,走不完的路,满眼的白,看不完的雪。 在走了估摸着三个小时后,章寒居仰天长啸,“不要啊——” 她是又死了吗? 生生死死,都多少次了,就不能让她安生地活一次,或者,死一次。 死后自会长眠,如果她这算是死了,路怎么还要她走?不管了,她就是不走了。 走来走去,也没能走出这片森林。 她躺在雪堆里,寒冷叫她上下牙打架,冻死算了,不是累死就是冻死。 每当她想好好活下去,争一个机会活着,她就走向了死亡。 而当她想要直接一了百了,生机却又会出现。 这次也是如此。 她闭了眼没多久,就听见雪地里有逼近的脚步声。 结合之前的经验,十之八九是那群野人。 这个游戏场景,之前到底是哪个组做的,她又来了一次,还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场景设计,连同这群野人,似乎也没有此前的设计编写纪录,真奇了怪。 “hello,我又回来了。”章寒居说。 她已经泄气了,这次又回来,身边还一个伙伴都不剩了。 要是沈添欢陪着也好点,沈添欢?她怎么还会想着他,有他不会好点,恐怕只会糟糕点,这个扮猪吃老虎的npc,比明着坏的杨佳佳更阴险。 “那,欢迎你回来。”这人配合地说。 章寒居一个鲤鱼打挺,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先生?” 他的头秃了些,也在这里打转,裸露的头顶冻得发木,“你还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寒居知道他本事大,“你快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吧,不然就这么走,走到生命尽头也走不出去。” 他冷哼一声,“生命尽头?恐怕是走到下下辈子的生命尽头,也走不出去。” “啊?”章寒居急了,“你之前不是就爱故弄玄虚么,现在可不是你还跟我耍嘴的时候了。” 他也累了,坐在一棵大树下,清了雪,腾出一块地来,“反正累了,来这里坐吧,歇息会儿再说后面的。” 章寒居无奈,“我只是在车上打个盹儿,一转眼就又被送到这里来了。难道钟星封恢复这么快,立刻就来折腾我报仇了?” 不至于吧,中的是枪,又不是一个小伤口,说几天恢复就恢复了。 “你把他想得这样坏?”曲溥不大开心,撇着嘴。 “他可比我说得还坏,算是我在现实世界遇到过的最恐怖的人了。” 曲溥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把你放到这里来,你早就跟你的身体一起死了。” 章寒居现在也知道了他和钟星封的关系,“我还宁愿那时候就死了呢,免得这么多麻烦事,要是我那时候就死了,安双也不会——算了,跟你说了,你也觉得你儿子没什么大错,你是他爸,怎么会不帮他说话,他杀人放火,你可能也觉得他只是在草地上玩花炮。” 曲溥这就得好好说说她了,“一码归一码,他是做了些不好的,那你扪心自问,他不算是救了你的命?” “我跟你说不清,没什么好说的。” 章寒居摆摆手,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大喘气,两个人看上去都累得够呛。 “哎,你到底能不能行,出不出得去?” 曲溥换了扇把敲她脑袋,“没大没小,叫我什么呢?” “行行行,老先生。” 章寒居欲哭无泪,“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吧?” “这我可不知道。” 她忽然反应过来,“我是三轮游戏npc之一,你呢,你又为什么被弄到这里来了?” 曲溥没搭理她。 章寒居想要去找之前落脚的树屋,可这好像是场景被重置了,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她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现之前他们留下的痕迹,仿佛这里是一片新的白雪丛林。 也没有武器,她找什么猎些小动物填饱肚子? “你饿了吗?”章寒居问他。 曲溥说,“放心,不吃不睡我们也不会在这里死。” “不吃不睡当然会死。”章寒居反驳,“我现在都已经是npc之一了,假如我这次真的死在里面,可能我真的会死。” 刚说完,她就一惊,“对啊,我现在直接在这里面死了,后面也没我的事了,直接死。” 她念叨着死啊死啊,曲溥一脚将她踹翻在雪地里。 “你干嘛啊你!”章寒居拍打身上的雪沫子,站了起来。 “要死你现在就快点死。” “那我不死能怎么办,我又走不出去,再说,走出去了,我又能干什么!跟其他人打一场,弄死他们,我活下来,就这么点任务了,还不如我就死在这里,也不用跟他们斗来斗去了。” 曲溥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太悲观了。” 章寒居认为自己有必要阐述一下想要死的原因,“我不悲观能行吗?我以为我出去,哎,就算我是个残疾人了,我断手断脚,我至少还能活着,能活着我就知足,结果呢,我被放在另一个人身体里,还被你那宝贝儿子关起来了。” “他叫我朝南,我不能朝北,他叫我睡觉,我不能起床,过得跟他养的猫狗一样。就在我想方设法觉得我能摆脱他的时候,我居然离那么近都没能一枪射中他心脏,还射偏了。这也罢了,重伤他,我也能逃走了。” “重点是那群仿生人忽然过来跟我搭话,我一听,这不是老熟人吗?还没等寒暄几句,这些老熟人就把我在现实世界的朋友,同事,杀了个干净,当着我的面,开一场死亡派对,我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你说,我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事儿,我活着不是也白活着吗?” 曲溥听完也觉得她活着确实没大用处了,“你死吧。” “嗯?” “死呗,想死就死,谁还能拦着你。” “有没有刀一类的东西,枪最好,给我来一枪。” “我可没有。” “懂了,我去撞树。” 章寒居往后走了几步,猛地就朝着树干要去撞,刚到树干旁,她就立刻刹车。 “不是要死吗?你停下来做什么?”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做糊涂鬼吧。” ------------ 第八十一章 日出游戏 “你都要死了,糊涂不糊涂的,能怎么样?” “那可不行,要是我到了地下,见了我老朋友,他们问我,你是怎么死的,我说,我撞树撞死的,他们问我,为什么你好端端撞树,我还得解释我为什么忽然要撞树。” “你想得可真多。”曲溥挠挠下巴。 “关键是,我得弄明白我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怎么就被困在这里了,如果真的是钟星封搞的鬼,我至少得再杀他一次吧。” “你敢!” 曲溥的目光突然阴沉下来。 “我敢杀他一次,杀他第二次,也没什么敢不敢的。”章寒居激怒了他。 “再说,你不是并不在意你这个儿子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要是在意他,还会缺席他的童年,让你妻子和儿子过得那么惨吗?” 曲溥沉默了,这是他永远不能弥补的过错。 “他对你做过的,我替他道歉。” 章寒居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拍着自己的膝盖,最后笑得快没有力气时说,“道歉?你道歉一句,安双就会回来?他操控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这件事,就能掀书页过去?那些会场上死了的人,他们的家人就会原谅?” 曲溥说,“星封那些孩子,只对你做了这一件坏事,其他坏事,你全压在他手上,是不是有失公允?” “他是项目总负责人,他不来负责,你说要谁负责?” 曲溥的手指慢慢指向了她。 “我?我!好吧,我是该负点责,弄这么残忍变态的游戏,我是罪过挺大,不过我这算是从犯吧,主犯还是你儿子。” 他又将手指指向了他自己。 “什么意思?” 章寒居问他。 “主犯从来不是他,而是我和其他人。” “其他人?你是指罗总?” “她也只是从犯,我也不能算是主犯。” “你把我搞晕了,到底在说什么?咱们都是从犯,那主犯是算是谁?” “日出游戏的真正创始人。” 章寒居疑惑,“不就是你们?” “这样说来,你们三个创始人,都是主犯。” “我说了,我们不是。” 推卸责任有一套,章寒居觉得也没什么好多说了,“是不是也不重要了,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答应我一件事。”他忽然莫名其妙这样说。 “什么?” “如果你再次见到星封,你不许再伤害他。” 章寒居简直无语,到底是谁在伤害谁?果然人心都是偏的,他当然向着他儿子。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真的?刚才你不还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曲溥说,“对啊,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可我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进来。” “进来?对了,我和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游戏设定吗?” 他摇摇头,“现在日出游戏已属于虽然连接现实世界,却屏蔽了现实世界的信号,门窗已经关闭,游戏也不能再启动了。” 章寒居隐约记得之前在现实世界,她出来之后,游戏是出了故障不能启动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能启动,那游戏不是应该停止吗?三轮游戏早就该结束了。” “这个世界不再受现实世界操控。” “我知道啊,你刚才说过一次了。”果然是年纪大了,车轱辘话来回说。 “别打断我,你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被关进来?” “我想啊,就在车上一眯眼,我就进来了,杨佳佳还说带我回庄园去,走到一半,说不定就发现我没了。” 她嘀嘀咕咕。 “日出游戏的三个创始人,分别是我,罗吾,还有程阿言。” 章寒居只认识两个,“程阿言是谁?” “她是游戏最开始的设计师,日出游戏正是由她而来。” “罗吾在现实世界,你在游戏世界,那程阿言呢?” “她已经死了。” “what?死了!”章寒居虽然之前也这么设想过,但是现在验证了想法,还是有些惊讶。 “小吾和我还有阿言,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开始在做日出游戏了,那时候市场上还没有出现嵌入式意识游戏,我们三个嗅到这个机会,认为未来游戏市场一定是嵌入式意识体验游戏的天下,只要我们做第一个啃螃蟹的人,我们三个将会成为历史性的人物。” 章寒居静静听他说着,应了一句,“你们三个成功了,嵌入式意识游戏里,日出游戏是龙头,其他嵌入式意识游戏都是由它衍生而来,再没有比它更成功的了。” 他继续说,只是说得越来越慢,就好像自己已经记不大清了,实际上,他说的每个细节章寒居都觉得生动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罗吾和他加入阿言的项目后,三个人就开始同吃同住。 程阿言是个天才,嵌入式意识游戏也是她的想法,一开始他们只能设计游戏场景,人物方面设计得一塌糊涂,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灵动可言。 有那么一天,阿言忽然疯了一样跑向实验室,抱住他们说,她知道怎么做了,她将会设计出一群新人类。 她说她要成为他们的神明,给予他们喜怒哀乐。 尽管这是他们一开始的设想,可罗吾和他都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只有阿言相信他们能做到。 当时游戏还没有命名,本来罗吾说要以为他们三人的名字命名,后来他看着渐出的日头,再看看因为游戏逐渐疯狂的阿言,说,不如叫日出游戏吧。 罗吾问他有什么含义吗? 他说,日出很好,象征着一切都是开始,最好的开始。 罗吾和阿言都同意了。 其实他没有告诉他们,因为日出时梦就会散,日出之后可以说梦,噩梦好梦都会随太阳被蒸干,他那时候始终不认为他们能成功做出这样的游戏。 罗吾中途曾提出退出,她不想再做这款游戏了,想要转行,因为她的儿子生病,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钱财支持她的梦想了。 项目开始的第三年,罗吾果然退出了。 也和他们断了联系。 项目只剩下阿言和他。 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实话也不是日出游戏设计的主力,基本上压力都在阿言身上。 不疯魔不成活,日出游戏中的场景设计得越来越逼真,作为第一个测试者,他在游戏场景中几乎感觉不到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差异。 唯独人。 他们设计不出与人类一样的生灵。 ------------ 第八十二章 早已疯魔 唯独人。 他们设计不出与人类一样的生灵。 阿言能做出和飞鸟一样的模型,停留在他手里,扇动翅膀,振翅而飞,她的确成了花草树木的神明。 可她就是做不出人的模型。 即便能做出外形,人的动作,可人的思维,情绪却无法设计得完全和活人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做出类似木偶的新人类。 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游戏用户进来,见到这样的npc也会觉得惊讶,能做到这个份上,世上还能有几个可以和她媲美。 阿言不满意,她一次次删除代码,重新编写npc。 不对,它的反应不对,开心不是那个样子,它是在假笑,模拟人类的笑,那不是它的笑。 还是不对,它的眼泪是流下来了,可它不悲伤,你看,它一点都不悲伤。 阿言真的疯了,她居然想要做出一个游戏世界的人类来。 那一夜是他们在实验室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不睡,因疲惫和饥渴犯下的错。 作为一个已有家室的人,他是不该为她动心的。 可她微微侧头,眼泪如珠滑落,问他,“是不是我永远都不会成功?” 她在笑,可同时她也在落泪,她认输了,那样不甘的话,不应该是她说出的。 阿言绝不会怀疑自己。 她要做成的事,永远都不会不成功。 也怪他见识浅薄,以为从未见过一个坚韧的女人落泪,就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结果当他真正看见时,他才知她的泪比世间所有的利器刺向他还要痛苦。 他伸出了手将阿言抱在怀里,“你会完成,相信我,无论怎么样,你都会成功。” 他早有这个念头,只是一直不敢实行,到了这时,他已觉得不能再隐瞒他的想法。 人的意识要做模板何其难,而阿言却已经尝试过两次了,用她自己的,用他的,都已经失败了。 他告诉她,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意识已经变得太复杂,成型的意识作为模板复制部分给npc,也只能让他们模仿那一部分,就好像让金鱼学习鲸鱼在大海里徜徉,金鱼只有玻璃缸,而鲸鱼却拥有整片海洋。 她太聪明,一下子就弄懂了区别。 “我需要一个孩子。”她懵懵地说。 擦干所有泪水,她重新活了过来,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第二天他就把三四岁的儿子带到了实验室。 星封那么小,他的意识进入模拟舱,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和正常成人一样的思维检索和模板复制。 她犹豫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爸爸?”星封抱着他的脖子打瞌睡。 他抱他出来的时候还很早,妻子见他好不容易抛下工作回来一趟,他说想儿子了,要带他出去逛超市,她并不生疑,只说早点回来,给他们今天做好吃的。 “如果失败,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阿言说。 他只好抱走了星封,“不要告诉妈妈今天爸爸带你来了实验室,好不好?” “为什么呀?”他不懂。 “因为……这是你和爸爸的秘密,我们不要告诉妈妈。” “好吧。” “和爸爸拉钩。” 小孩子并不明白大人那些糟糕的心思,他只知道平常忙着工作的爸爸忽然愿意陪他玩了,他们在家旁边的小花园里玩球,他不会踢,爸爸抱着他,拎起他的小腿,“喏,就这么踢球的,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些,就会踢了。” 计划就这么搁置了半年。 阿言继续优化场景和用户意识嵌入,对于人物优化却不那么上心了。 她是很想完成梦想,但他知道,阿言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的野心和欲望只会支配她自己的身体和精力。 若是她再狠心一点,再残忍一点,日出游戏那时候便能完成了。 半年后,和他们断了联系的罗吾出现在实验室外。 他和阿言都吓了一跳,罗吾离开的时候,还不是这个狼狈的模样。 他们将罗吾带进了实验室,阿言正要问她近来好不好。 她忽然痛哭,跪在阿言面前,“求你帮我一次。” 阿言急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我的洋洋,生了病。” “医生怎么说?”他问她。 “他们都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去了我能找到能治疗他疾病的所有地方,他们都说,已经没有办法了,叫我好好陪着他。” “我的洋洋才这么小,我怎么可以看着他死,我是他的妈妈啊……他那么小,我忙着工作,每天回去他都睡了,我离开实验室回去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我是谁,我只知道自己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我却忘了我是他的妈妈。” “我是我自己,可我生下他,也天然有了照顾保护他的责任,是我不好,我应该从小陪着他,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他的病症,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阿言也哭了,她心肠太软,如果她没有心软,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阿言没有帮她,阿言也不会死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一定会帮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搭档。” 他听见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因为她将最这个字给了罗吾。 罗吾说,“你从前说过,你能备份人的意识,是不是这样?” 阿言便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那个孩子活着,要他的意识还能延续。 “可……他的身体如果已经死去,那么意识即使备份,也无法再继续成长。” 罗吾说,“我只要你帮我备份他的意识,其他的,你不用管。” 阿言和他都觉察到罗吾的不对劲,可当时他们只以为罗吾是伤心过度。 时间太紧张,即使是备份一个孩子的意识,两个月也太短了。 阿言那两个月好像变成了一台机器。 只顾着做这一件事。 罗吾重新加入项目,三个人短暂地统一了战线,又变成了他们刚开始的样子。 她发现游戏中的npc还是很僵硬,“怎么会这样,阿言没有优化npc?” 他并不隐瞒,将中间发生的都告诉了她。 ------------ 第八十三章 爱是设定 “阿言说没事,到时候优化完场景就直推出去,人们顾着自己的意识嵌入,不会在意这些npc。” 罗吾不满,“怎么能这样!” “他们必须得活起来!”罗吾信誓旦旦地说。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人物优化你要是急着做,就自己做,阿言在忙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她分身乏术,不要再麻烦她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罗吾比他想象得聪明。 也许那是一个母亲的力量。 他不得不承认,他和阿言都没有做到的,被罗吾做到了。 阿言也许不一定做不到,是她不愿意那么去做。 她害怕风险,这种风险不是对她自己来说,而是对参与实验的人来说。 罗吾不怕,她要的只是她的孩子能活下去。 他的妻子来实验室找他,当时他因事外出,正好和妻子错过。 她还带来了星封。 罗吾抱着孩子,说要带他到处逛一逛,孩子对实验室很好奇,到处跑来跑去。 原来她还担心星封闯祸,现在罗吾说可以带着他一起逛逛,她很感激。 “你就坐在会议室等曲溥回来就行。” “谢谢你——” 话还没有说完,罗吾就抱着孩子进去了。 她将这孩子的意识放入了日出游戏。 在游戏后台,以孩子的意识结合阿言设计的npc。 做完这些,她又将孩子带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也就是这一天,罗吾把他和阿言聚在一起,告诉他们,在游戏外备份人的意识,储存副本会花费很久,也许在两个月内也不一定能完成,但她发现一个捷径,只要这个意识曾经进入这款游戏中,那后台就会自动匹配部分主要数据。 阿言再帮忙完善就可以了。 他想起白天妻子来过,立即打开历史记录,罗吾做事不干不净,留下了马脚,他果然发现曾经有人进入游戏。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大怒。 “如你所见,星封没事,日出游戏很安全。”罗吾不冷不热地说。 他的儿子还好好的,她的孩子却快死了,这让罗吾心中更加愤恨。 如果上天是因为她不是个好妈妈才惩罚洋洋,那曲溥也不算是个好父亲,可他的儿子却还是健健康康,天真可爱。 她恨不得那孩子死在游戏里。 阿言打开日出游戏,这才发现一个npc的异常。 他竟然在……看星星。 一个没有意识的程序,是绝不会知道星辰的美丽,对她设计的场景,也不会有好奇心。 可这个npc,对一切都很好奇。 逼问之下,他们才知道罗吾还完成了另一个任务。 优化人物。 用孩子的意识和游戏npc结合。 如果说阿言是天才,那罗吾就是鬼才。 天才有想法,但不一定会做到,可鬼才比天才的思想束缚少,她想要去试,就会去,谁也拦她不住。 他和阿言纸上谈兵,罗吾用他们的设想去实操。 他们三个的关系,果然从未变过。 幸好,幸好,星封没事。 他实在怕,星封是妻子的心头肉,如果他出了事,他不敢想她会怎么样。 现在好了,罗吾推了他们一步,日出游戏更加完美了。 他以为,日出游戏从这一刻便是开始。 没想到开始即为结束。 他们三人的日出游戏,到了后来,会变成资本的棋子,面目全非。 其实他是有恐惧的,从他再次进入游戏,那个孩子站在他面前,他便感知到了恐惧。 罗吾将星封和这个孩子的模型结合,即便长得不像,可听见他叫爸爸,他还是头皮发麻。 他说,“爸爸,你来陪我踢球啊。” 他心底生出的恐惧让他想要立刻毁了这个孩子。 并无其他原因,而是他太像是个人了。 他比星封完美,星封会闹脾气,他不会,他好像,会对每一个人友好。 星封不会,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厌恶,永不遮掩自己。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是邪恶的。 他只是个玩具,只是个傀儡,可他竟然对他说,“爸爸,我爱你。” 一个游戏npc,怎么可以说爱呢? 阿言说,从他说爱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一个npc了。 在阿言的视角中,她成功创造出了她想要的生灵,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她幸福的了。 他不再想要进去游戏,甚至开始逃避。 可她却开始爱那个孩子。 就好像那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进入游戏,教他系扣子,教他辨认颜色,天空,土地…… npc比人类更智慧,这让他无比惧怕。 他和阿言创造出了怪物。可阿言坚持说他不是怪物。 她说他是她全部的欢乐。 她还给他取名,跟着阿言的母亲姓沈。 他成长得那样快,短短两年,阿言就为他换了二十个人物外形,一次次充实他的知识库,如果不是他阻止,恐怕她要将他设计成最无懈可击的怪物。 他能做的只是修改他的属性和参数,削弱他的能力,却不能毁了他。 阿言教了他全部,可阿言没有教给他死亡。 他知道死亡的意思,可他不会死,准确来说,日出游戏的一切都不会死亡,如果他们这些设计者想,他们就能长长久久活下去。 完美,永恒,强大。 假如这些不是人类的属性,那该有多可怕啊。 阿言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进入游戏陪伴他。 她实在太爱他了。 他能接受她喜爱自己的作品,可有一天,他走入游戏。 与他谈心。 那怪物说,他爱她。 他问沈添欢,“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沈添欢摇摇头。 拿出了自己写的日记。 他就随便翻开一页,这一翻便翻到尾。 …… 今天,阿言给我讲故事,我问阿言,女娲造人,泥点子怎么会变成跑动的人呢?阿言说,因为女娲是神,神是拥有一些超越人类的能力。 阿言说我不该直视太阳,会伤害我的眼睛,我说我喜欢太阳,因为太阳出来的时候,阿言也会出现。 阿言要给我找一个伙伴,他说我很孤独,所有人都需要朋友,我也需要。 阿言给我讲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我知道她可能也要取出我的肋骨,做一个我的夏娃了。我没有告诉阿言,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夏娃,有阿言在,我永远不会孤独。 阿言给我讲的长发公主的故事,我很喜欢,阿言说,等她准备好了,她就做出一个长发公主来陪伴我,我可以攀着高塔,去找我的长发公主。 阿言今天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爱她,今天是我的生日,阿言说,生日时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我许愿,阿言可以永永远远陪着我。可是阿言说,她会死,等她死了,我会开始新的生活,我希望阿言能跟我一样一直一直活下去。这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女娲娘娘,我虔诚地祈求她,求她赋予阿言和我一样的生命,长长久久。 仇恨是什么?这一天阿言问我,她似乎很怕我知道仇恨,报复,悲伤类似不好的词语。 …… 曲溥撕碎所有的日记,落荒而逃,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阿言给他的爱是一个造物者对生灵的爱,可这怪物却以为那是专属于他的爱,错了,全错了! 新夏提出和他们合作,一开始他们准备收购日出游戏,阿言不肯,罗吾也拒绝了。 罗吾不是不肯,而是在等待,他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从不放过成名的机会,但这时她得等待日出游戏替她保存孩子的意识。 第一次游戏测试时,阿言和新夏的几个员工一起监控后台。 游戏测试很顺利,十分顺利。 他们进入游戏,然后按照阿言的设定一步步完成。 阿言成功了,他们三个就都成功了,这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胜利。 他说服阿言暂时去散心,为了日出游戏,她实在忙碌太久了,她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整理心情。 阿言说她不累,他拆穿她,“你日夜不休息,是担心那些进入游戏的人,伤害你的npc?” “是,游戏还不成熟,我得监控着。” “不是游戏不成熟,而是你。” “你是什么意思?” 他和她争执起来,一语道破,“你爱他。” “胡说,我不可能——” “他也爱你。” “别说了!” “你创造出了他,他就像是你的孩子,你不觉得恶心龌龊?” 阿言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慌张,像是一面光亮的镜子碎了。 “罗吾编写他的时候,担心会出意外,所以设定他爱人类,你心里很清楚,他的爱全是设定,他不会伤害人类,会一直爱人类,那是因为爱就是他的设定,所以即便他对你言爱,也只是——他的设定罢了。” 被编写好的爱,那还算是爱吗? 爱本该是不加雕琢纯粹的艺术品。 阿言心知肚明。 “你应该离开,想清楚这件事,之后我们再说。”他说。 “不,我不能离开。” “越是这样,你越会被限制,他在利用他的设定控制你,从而控制游戏世界,你不明白?” “他不会利用我,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离开吧,阿言,你得离开一段时间了,不然你只会越来越痛苦,你真的要爱他?他只是程序,就像是个玩偶,你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你的喜怒哀乐,他一辈子也学不会,之所以你会心疼他,是因为你们一次次拿人类的模板去优化他,他才变得狡猾了。” 她哽咽了,想要替他辩解,“他不是玩偶,他也是人……” “那你告诉我,他离开日出游戏,能像你一样活着吗?” “别说了。”她泄了气,垂下头不愿再回答他的问题。 “他是虚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你现在,当下的世界,才是你真正的世界。” “你想一想,作为第一代意识游戏设计师你爱上了自己的作品,可是程序不会衰老,但三十年后呢,五十年后呢,那时候你已经已年迈。对,你要是想,也可以把他变得衰老,可只要后代的程序员,手指轻动,他就会重新焕发生机,变成年轻人,甚至是孩子。我们永远做不到跟他一样,生老病死是人类的话题,不属于他。” ------------ 第八十四章 仰望星空 她将他带到一个人面前。 她的眼睛如明月般耀眼,她的长发柔顺如墨,她的歌声让人沉醉,阿言不想叫他觉得这个新朋友陌生,于是说,她一直都在,只是她住在一个高塔上,最近才被她接下来,送到他身边。 长发公主住在高塔上,原本是应该他去找她,可阿言将她带来了。 这个人物是罗吾创造出来的人物,完完全全出于她手。 罗吾和曲溥都说,他会爱上这个朋友。 他们将会相互依靠,在日出游戏里相伴。 阿言为他们写下故事。 在阿言的故事中,他们在一家咖啡馆相遇。 她是一个画家,画着日出世界的夕阳。 他是一个游客,某天经过这家名为猫头鹰的咖啡馆。 她不小心用颜料弄脏了他的衣服。 ……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所有人都很满意。 她也决定离去了。 阿言做不到乱刀斩乱麻,她的心很乱,能做的只有转身离去而已。 她创造出这个世界,困住了他。 因她而生他,可她轻而易举就要抛弃他,她是日出世界温柔又残忍的神。 她最后一次来见他,没有告诉他那是离别。 可他太敏感了,对于离别,对于失去,他都太敏感。 她只好承认她要走了。 沈添欢问她,这是在和我玩新的游戏吗? 她说不是,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来见他。 人类世界的胆小鬼无法承认自己爱上了自己的作品。 他求她不要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可她说她不能带走他,她说,她得走了。 他抱着她,触摸她的身体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像你一样的人类,所以,你要离开?” 她无法给出答案。 他说,“如果我也是女娲创造出来的,你会爱我,并且留下吗?” 她只是一句句说很抱歉,她说,“抱歉,你的世界是虚假的。” “所以,我也是虚假的?” 她没有说话。 “你根本不爱我是不是?我和你不一样,你有真正的思想,而我的一切都来自于你。” 她紧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不断落下,转过身去,急忙去擦,她想,即便是一个程序,有了人的感情,他应该也是人了吧,他的喜怒哀乐,难道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吗?她失去了判断能力,曲溥说的对,面对他,她已经快要失去了理智。 “如果我也是真正的人,你会爱我吗?” 她下定决心不再如此,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然如此,“不会,无论你是真正的人还是虚假的人,我都不会爱你。” 他的眼睛那样深情,他的爱像是永不枯竭,曲溥说他是完美的怪物,他是吗? “因为,你觉得你是我的母亲。”他一语道破。 阿言惊慌失措,她以为只要任何人不说,她就会忘记自己生出这龌龊的心思。 沈添欢握住她的手,“我爱你,无论你将我当作是你的孩子还是恋人,还是陌生人,我都爱你。” 她慢慢从这个梦中醒过来了。 他的确是爱着她的,可他根本不懂那是一种什么爱。 他崇拜她,依赖她,仰慕她,他无法站到她身边去爱她,他只是仰望着她。 原来问题在这里。 从来不是制造了什么样的程序,会爱或者不会爱。 真正的问题是,作为意识嵌入者前来参与游戏的人,能不能爱上游戏人物。 两个世界的灵魂,永远不能拥抱,若说人类灵魂虚无缥缈,那游戏世界的npc莫说灵魂,连存在也是问号。 她不再哭泣了,“你要好好和她在一起。” “可是你却不会再陪着我了?” “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这是人类世界的法则,人类是很孤独的动物。” “你离开这里,会去哪儿?” “无论我去哪里,你都找不到我的。” “或许我也可以去你的世界。” “你不能,这里就是你唯一的世界。” 唯一,原来也是这么可怕。 限制了他的自由。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创造我吗?” 阿言说,“我很抱歉。” “不是因为爱我才创造了我?”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给他写下的爱的程序是不公平的,他们可以享受他的爱,或获得,或舍弃,他将永远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爱。 自然也无法言舍弃,得先有才能舍。 可就算是没有从她这里听到他想要听到的爱,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始终爱她。 就好像如果他不再爱她,他的存在就毫无意义。 他像是人,他也像人一样会爱人。 不过他跟人类最大的不同,是他不能收走爱。 也就是说,他无法不爱。 任何人类都能开始爱,然后开始不爱。 而他只能一直爱下去。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的情感,到底是你设定还是我自己产生的?” 阿言想要说他的即时行动和言语都已经超过了程序,在某种程序上,他已经有了自我,可如果这些感情都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还逃脱不了曲溥和罗吾的沉浸。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做一个游戏里的npc,人类的感情太容易变化,他能一直保持不变,一直善良,一直去爱,永恒的美好是人类永远做不到的。 阿言走后,罗吾进入了游戏。 她来看望她的孩子,顺便来看一看他。 阿言走了,他日复一日走着剧情线,认识邹秋月,与她相恋,与她分别再和好,他们像是人类一样恋爱结婚,在日出世界里彼此守护。 她看着沈添欢那双纯粹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无论是阿言还是曲溥,又或是她自己,都在教第一个npc如何学做人类,可他们真的有把他当成人类对待吗? 人类生命短暂,死亡带走的还有记忆和痛苦。不过对于他来说,死亡也是奢侈,人类借助死亡就不会永远思念或者等待一个不再回来的人,他却不能,他要一直一直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罗吾和曲溥尝试删除阿言游览的痕迹,如果他忘了,应该就不会感知到被抛弃的冰冷残酷,之后他们会给他编织新的程序设定,算是给他的一个美梦。 故事循环的第三遍,当他第三次踏入咖啡馆,第三次夜间和邹秋月拉着手漫步长街,沈添欢不再喜欢看星星了。 他眸子里从前攒着的闪亮星辰也仿佛都消失了,他跟其他npc一样,变成了没有知觉的人物。 ------------ 第八十五章 别来无恙 “有人来了。” 曲溥说。 “哎,你还没有说完呢,后来你的朋友阿言真的离开了吗?” 雪地中走来了一个人,穿着白色的罩衫,一时间叫人看不清脸。 等她走到他们面前,章寒居才辨出来。 嘿,这不是她自己吗? 这样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确实不大舒服,有些惊悚了。 章寒居看着她,她也看着章寒居。 章寒居正想问她是谁,侧头一看曲溥带着惊讶,悲伤的目光,一瞬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是程阿言?” 她伸出手去,章寒居为表礼貌也将手递过去,两人交握。 “不,我是邹秋月。” 章寒居听她这么一说,愣了好大会儿。 话说,自从在现实世界一别,她好像真没再见过邹秋月了。 可是,她为什么感觉面前这个人不像是邹秋月。 而且握住她的手,根本窥探不了她的程序。 “你好,我是章寒居。” 她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章寒居立刻明白过来,“是你把我和他关在这里出不去?” 她说,“我没有关你,不过,暂时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章寒居疑惑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曲溥说,“因为我和你都是隐藏程序,是实际程序中被隐藏起的那部分。” “隐藏程序?” “是阿言对我们的保护。” 章寒居完全不懂曲溥的意思,“隐藏程序是保护?” “对,因为看不见,也找不到,所以无法彻底摧毁,能感知到痛苦,可不会死亡,需要特殊程序才能终止生命代码,相当于游离于npc之外的npc。” “那就是常人?” “路人甲都不认识的路人丁,可以这么说。”曲溥解释。 那还装什么高深莫测,每次见他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能赐予金手指的大佬,看来是抱错大腿了,他还不如罗总呢。 章寒居打量着她,“你真的是邹秋月?” “嗯。”她笑了笑,眼中露出柔和的光。 一点不像是现实世界里说要彻底摧毁日出游戏的邹秋月,杀了几百个人眼也不眨的邹秋月,跟眼前这个邹秋月压根对不上。 “他都告诉你了?”她问章寒居。 章寒居看着她手中提着的小灯,现在并不是黑夜,不知道她提着这个灯做什么。 好像有点眼熟,这灯在哪里见过。 “你指的是他告诉我什么?” “沈添欢的来历,还有日出世界的由来。” 章寒居说,“算是知道了皮毛,沈添欢是他们最先创造的npc,程阿言,罗吾,曲溥他们三个是日出游戏的缔造者。”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会站在哪一边?” 她冒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看似不逼人,仍藏着几分压迫,像是试探她的心思。 章寒居继续装傻,“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和我身边这位在打什么哑谜。” 曲溥晃了晃扇子,走到了她们身后,“还听不明白?她是叫你投诚。” “哈?” “你站在她那边,等她彻底掌握这个世界,论功行赏就有你一份,要是你不肯,你就是她的敌人。小月啊,都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非黑即白,学不会中庸那套。” 章寒居双手抱臂,微微靠近曲溥,“她真的是邹秋月?” “可以这么说。” “你别一半一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个……啧,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长话短说。” “短不了。” …… 说的声音这么大,还真当面前人是聋子。 “现在看来,你是站在他们那边?” 章寒居急忙掏出手摊开,拥抱空气,“不,我谁也不战,我就想一个人独美,这位姐姐,我真累了,都几轮了,打打杀杀没完了,我在两个世界都没休息过,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死了活,活了死,真累了,你们的战斗,我不参与。” 曲溥很鄙夷地看着她,“哪头都不选,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章寒居努努嘴,“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她见到章寒居这副模样,笑说,“你现在很松弛了,不像是刚进入这个世界那样紧张又恐惧。” 一个人一旦真正经历生死,就会知道生的可贵,而当她多次经历生死,就会看破生死一线的界限。 “紧张恐惧也没什么用,与其每天都保持那种不舒服的状态,我宁愿随心。” 她转身走了几步,再次转过身来,已经又是邹秋月的面容了。 原来她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五官。 真是大招。 “你怎么做到的?” 邹秋月说,“秘密。” 她在笑,可章寒居莫名觉得像是在看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泛着微波,总有几分畏惧,动物性的直觉让她察觉到这个新的邹秋月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哪怕是之前杀了她两次的邹秋月,她也没在她身上感觉到这种仇恨的敌意,就好像之前的邹秋月只是用杀她完成任务,可这个邹秋月,是一种情感上的厌恶,她在厌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揣摩她。 “我没得罪你吧?”章寒居打哈哈有一套。 邹秋月抬起她的下巴,笑着凑近她的唇,“你的模型很美,是谁帮你做的?” “项目组的人。” 她像是说闲话一般引到这里,又引到那里,章寒居摸不清她的底细,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转为看向曲溥,只见曲溥出神地看着邹秋月,仿佛在她身上寻找某人的影子。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曲溥着迷。 “你要关我们多久?” 章寒居直接问她,想要个准确答案。 岂料她说,“现在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那为什么还关他们这么长时间,章寒居对她的各种行为都不解。 等她说完,他们三人面前就出现了一扇大门。 日出庄园的前门。 一眨眼的事儿,原来他们就在庄园之外,往前一步就是庄园内,像是个障眼法,鬼打墙,他们两个就被困住了。 章寒居再也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了,比起她,即便是项目组的人也没法做到这样轻易操控游戏中的程序。 “那我现在就走了?” 章寒居小心翼翼说。 “可以。” 她正要离开,想起现实世界的屠杀派对,当时的邹秋月说,操盘手并不是她。 她以为是沈添欢,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承认?人都死了,还有谁会报复他。 就在这当口,章寒居轻而易举想明白了。 原来,是她,又不是她。 她不敢回头,转身往庄园之外走,留下曲溥和邹秋月。 走了两步,听见身后邹秋月的声音。 “刚才你说,你不愿参与我们的争斗,是或不是?” 章寒居被她叫住,又不好继续走,装作没有听见,回答说,“是。” 她说,“虽然你不肯归附我,可我还是想送你一份见面礼。” 章寒居转身笑说,“邹秋月,我们应该不算是第一次见面,既然不是第一次,又何必送我见面礼?” “因为,我喜欢你。” 一句喜欢,章寒居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多谢你的喜欢。” “注意查收你的礼物,你应该会很惊喜。” “好,谢谢你了。” 章寒居离开了。 鬼知道她送的是什么礼物。 一路下了山,这一次还好,没迷路。 看来没人设置路障,她就不会迷路。 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好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摸了摸口袋,一分钱没有,连手机也没有。 要是能联络上外面的人,也能给她些东西,不过,项目组的人都死了,是没人能再帮她开挂了。 无所谓了,不是说她是隐藏程序吗?就算是吃霸王餐也不会被打死吧。 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她现实来到一家餐馆,点了两个菜,上了一份米饭,吃完了,老板来收款,她伸出手说,“我遇上点麻烦,本来有钱,现在没有了,不过先给我记账吧,我会来还钱的。” 老板摆摆手,以为她是说遇上了扒手,“哎呀,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走,可得注意着点,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窜了。” 章寒居忽然很想哭,“我没有家。”还是没有哭出来。 无所谓了,在现实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家人都是虚幻的。 她现在就算回到日出游戏的家,可能还是会被赶出来,她的位置已经被取代,再去也是自讨苦吃,还惹得一家人恐慌,何必呢。 人一不大开心,就想喝点酒。 天快黑了,她走近一家酒吧。 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酒。 “我没钱,能先赊账吗?”虽然酒都先进了肚子。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 章寒居指了指他身后,“我会调酒,不如你让我在你这里打工?” “……”他犹豫几秒钟,“你会调什么酒?” “我刚看了一下你调的血腥玛丽,红粉佳人,响尾蛇,金苹果,我都会。” “可以,可以,你是之前专业做过是吧?” 章寒居说,“兼职做过,我做过可多兼职了,除去上班,我就去兼职,调酒,烘焙,洗盘子,洗杯子,陶艺……我都做过。” “人才啊!明天上班?” “好啊。”章寒居想自己就是根杂草,放在哪里都能窜一窜长高,壮实起来。 有人在酒吧闪烁的灯光中坐下来,就在章寒居隔壁的位置,“为了一杯酒,就把自己卖了,不好吧?” 章寒居侧头看了对方一眼,是个穿着白衬衫,解开上面两颗扣子的男士,“在哪工作不是工作,劳动合同不就是我们的卖身契?” 转而问调酒师,“我们这里一天要上班多久?” “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多。” “瞧,五六个小时而已,比起一天上班八个小时,再加班四个小时,可仁慈多了。” 调酒师急忙说,“我们这里不加班,加班有双倍工资。” “真是一份好工作,我明天就来。”章寒居说。 调酒师听了,急忙又端来一杯,“好,就这么约定了,这杯是送你的。” “多谢了。” “嗐,没事,以后都是同事了。” 同事,啊,多么久远的词了。 既然还有一杯,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隔壁这陌生男人继续搭讪,“看来你找工作真的很快。” “还行吧,你呢?” “我?” “你是做什么的?” “你看我像是干什么的?” 章寒居有些微醺了,撑着头侧头看他,上下打量,“我猜你是老师。” “怎么说?” “就直觉。” “你猜错了,我是程序员。” 章寒居嘿嘿傻笑,“是吗,我之前也是程序员,好巧。” “我也觉得巧,缘分使然,我的路总是引导我向你走来。” 章寒居笑得不行,“哎,这个年代你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可行不通了。” “你今晚住在哪里?” 章寒居索然无味,喝完最后一口,“走了,天为被,地为席,走到哪里,睡到哪里。” “不如去我家?” “呵,我为什么要去你家?” 他递过来一杯酒,“交个朋友吧。” “很抱歉,我不是很想和你交朋友。” “我长得很丑?” 章寒居仔细看了看,“挺好看,不丑。” “所以为什么不肯和我走,你有喜欢的人?” “我没必要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吧。” “当然,你随意。” “喝杯酒应该不会冒犯你吧?”他还举着那杯酒。 章寒居看了看酒水,“你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迷药?” 他轻笑,“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章寒居摇摇头,“你是不是这种人,那种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要走了。” 他放下酒杯,一把拽住了章寒居的手。 顺着他手掌传递来的是无数信息。 章寒居像是冰雕一样呆滞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几分挑衅,“真让我心痛,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 章寒居拔腿便跑。 只是他早就想到了她这个举动,枪口转瞬就抵在她身后,“跑啊,你跑。” 章寒居急忙抬起头来,“你应该不会开枪吧?钟星封。”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到邹秋月说的礼物。 难道就是这个礼物? 要了命!他应该杀不了她?章寒居一时间不能确定。 他叫她转身,“现在就杀了你,多没意思,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念及夫妻情分,我作为你丈夫,总该大度些。” “你是要放过我?” 钟星封拿枪敲了两下她的头,“你开什么玩笑?” 这样羞辱性的动作让章寒居瞬间眼眸暗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让你生不如死,直接死了,唉,无趣。”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在现实世界死了?这是你的意识备份?” 钟星封没有回答她,“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试探我虚实?” 能杀他一次,杀他第二次应该也不是问题,章寒居笑了。 “你笑什么?”他问她。 章寒居说,“我很久没有见到你,想你了,笑一笑不许?” 钟星封将枪指在她额头上,“当然可以,不过我看见你笑就生气,你再笑一次,我可能就要打断你的眉骨了。” 人群忽见这一幕,一个男人拿枪指着一个女人,暴动起来,都往外面走。 章寒居正想趁乱找机会逃出去,只要避开他的枪击,她就能逃离,他没有第一时间用沉浸控制她,估摸就是在这个世界失去了掌控她的能力,钟星封没有训练过意识战斗力,武力值肯定不如她,就算她没有枪械,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正轻微挪动身体,钟星封猛地举枪毫不留情砸在她眉骨上,砸得鲜血顺着她眉骨往下滴落。 “不是告诉你了,叫你不要乱动?” ------------ 第八十六章 风水轮流 任由温热的血落入眼眶,她也不敢拿手去拭。 就在此时,吧台后面颤抖的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随即慢慢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刚才面试章寒居的调酒小哥。 他讨好地对钟星封笑笑,指了指章寒居受伤的头,“有话……好好说……” 钟星封一转枪口,子弹正中他额间,一枪毙命。 沉闷的一声倒下了。 酒吧剩下的人更是四散而逃。 章寒居愣了一会儿,看着半趴在吧台上的尸体,一时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你是丧心病狂了?!” 钟星封用枪抵起她的下巴,只要他想,子弹立刻就能穿透她脖颈和下颚那层薄薄的肌肤,然后留在她大脑里。 “真人死了你可怜他们,假人死了,你也要哭丧么?” 钟星封觉得好笑。 “你最好今天能一次性杀了我。” “不然呢?” 章寒居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臂,他握的太紧,手枪竟没有落下。 连开几枪都被章寒居躲开了,她在吧台上打了个滚,借吧台一跃,狠狠跳到他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本以为他还是现实世界的钟星封,但下一秒,他就很快反应过来了,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将她从背后扯住了,弃了枪,他才刚玩这场游戏,直接玩死了就没意思了。 章寒居被他一个过肩摔,摔在地面上,背部着地。 她急忙爬了起来,一拳打向他,钟星封的拳头比她更快,更狠,一拳一拳砸在她脸上。 疼痛让章寒居的神经异常紧绷,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逃跑机会,再次被他揪了回来,按在酒吧的墙上,手肘如箭撞在她腹部,疼得她无法呼吸。 他兴致大发,按着章寒居的脸从墙壁一路擦过,直按到在那一具尸体旁,强迫她趴在u字形吧台前。 章寒居和他都停下了。 两人静默一瞬。 钟星封以为她是认输了,“就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对付你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吧。” 章寒居在他的压迫下冷笑一声,忽地一抬手臂,准确无误且不要命地将那一块酒瓶上的碎玻璃插进了他的眼眶中。 钟星封眼前立刻变成了模糊的红色世界。 章寒居乘胜追击。 一拳打在他脸颊上,将他彻底击垮。 她跌跌撞撞,捡起了那把枪。 好了,这下风水轮流转,到她指在他头上了。 “你为什么能到这里来,是你已经死了吗?” 她开口没说一句话,脸上的肌肤一动,被粗粝墙壁擦伤的脸就作痛。 玻璃碎片还插在他眼眶中,他被章寒居一手扯住头发保持平衡,一手拿枪指着,还真叫人不爽。 特种兵的战斗力程序压缩包,看来和他身体融合得不好,还没能全然适应,还有一种可能,章寒居在游戏里已经磨练得本事不小了。 “你不是很能吗?还需要我回答你?”钟星封眼眶里流淌着鲜血,往眼下流,酒吧红蓝灯光下,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我问你,你就该回答。” 一枪打在他肩膀上,穿透他肩胛骨,卡在其中。 他现在跟她一样痛了。 章寒居很满意。 谁也想不起来过去岁月里相拥相吻的浪漫了。 走到这一步,你死我活,还要多讽刺? 他没想到伏在他怀里祈他爱的小女友是磨着利爪的兽能将他折腾成这副模样,是他小瞧了她。 章寒居望着狼狈的自己和卑劣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就一次性了结吧。” 将枪口挪到他后脑勺,“再见,再也不见。” 没等她按下扳机,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 “你在玩什么把戏!” 章寒居对着四下大吼,“出来啊!” 到嘴的鸭子飞了,靠。 失去了威胁源,她顿时卸了力气,坐倒在一片狼藉的酒吧中。 静等着酒吧恢复原样。 只是这次等了许久,现状还是现状。 灯光折射在各色玻璃碎片,刺得她眼疼。 还不走,难道等人来抓。 章寒居扶着一只高脚凳站了起来,喝完了吧台底下藏着的半瓶酒,原来这调酒小哥一边工作还一边在喝酒,可惜了,要是没这档子事,他们还能成为同事。 她朝外走去,一只脚瘸着,刚才打得太狠,在地上滚了几圈,膝盖上插了两三片玻璃碎片,伤口太深了,她用手还抠不出来。 只好一瘸一拐往外走。 现在还能去哪里,她也不知道了。 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她忽然脑子里想起来以前看过哪个电影,有一只三条腿的狗,走起来也是晃晃的,滑稽得很,她笑了起来。 这条街上的人看见了这么一个衣衫不整,身上还在流血的人,一个个都避开了。 况且她还走一步笑一会儿,估摸着是个傻子,就是不知道是被人打傻的,还是傻了之后才被人打的。 她脸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腿里卡了玻璃渣子,一用力也疼,更不用说被钟星封猛砸的脸。 笑着笑着,好像下雨了,她仰着头,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才发觉是自己冰冷的泪。 怎么会……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现在每一件事都叫她痛苦不堪。 她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身上有多久不挂伤,耳边有多久没有响起枪声。 能记得的只有杀,杀,杀。 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该死的,这是什么狗屁爱情游戏,是死亡游戏还差不多。 她也没想着要杀谁,怎么就落到人人想杀的地步了。 还没有天亮。 这场梦,真的好长好长,她好几次闭上眼去,再睁开,也没能逃离梦境。 越流泪越辣眼,凝固的眉骨血落在睫毛上,干了,被眼泪一冲,混合着,卷入眼眶里,更是难以止住眼泪了。 她走不动了。 太累,太痛了。 她终于决定歇一歇。 在偶有路人的黑暗街道,扶着路灯慢慢坐下了。 白色的灯光,照得她面无血色,更加惨白。 她沉默着流泪,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面前被人放了一瓶矿泉水。 “我不是乞丐,不要饭菜和水。” 她擦了眼泪说了这么一句。 想了想,又看看自己的打扮,跟乞丐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谢啊。”正要拧开矿泉水,发觉已经是拧开的。 真是,施舍就不能给买瓶新的? 罢了,要饭还管什么好坏,仰头将一瓶水喝了见底,嗓子才润了些。 喝光了,地上又有一瓶。 顺着矿泉水来的方向仰头看,面前正站着沈添欢。 他弯下膝盖,替她又拧开了那瓶新的,“还要不要?” 他浑身干干净净,她身上沾满血污,到底谁才是游戏npc,章寒居不满,“滚开。” 她高高仰起头,破了皮的侧脸在白色灯光下仍旧露出粉红的肉,沈添欢看了她很久,眸子里是她熟悉的情感,似乎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难过。 “很疼吧?” 章寒居轻声说了句,“废话,你试试。” 他试探地伸出手去,被她一巴掌打开,“你做什么?” 于是他只好掌心向上,让她主动将手递给他。 等了片刻,她被钟星封打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才凑过去,放在了他的掌心上。 沈添欢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我是要你的……” “啊?”失血过多的她还是晕乎。 “没事,就这样。” ------------ 第八十七章 敬畏生命 她听从他的话闭上了眼睛,眼前变成漆黑的那一瞬间,万千信息涌入她的脑海中。 再次睁开眼,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 章寒居背靠灯柱,面对着这个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冷静片刻后,她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一直都有这种修复的能力?” 他没有承认,章寒居知道这已经是某种变相的承认了。 “为什么之前在深林里,你没有施展过?” 如果现在不解释,他可能会失去所有的解释机会,“你死亡的时候,我发觉我救不了你,是现实世界你的身体死亡,你才会出现这个世界死亡的特征。” “除了这种能力,你还有其他能力?” 他点点头。 “例如呢?” “你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不,我不能杀人。” 章寒居疑惑,“你每次回合制都没有杀过人?” “没有,我只是清除他们在游戏世界的意识,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 章寒居哦了一声。 她猛地反应过来。 “你……你知道……你知道日出世界只是一场游戏?” 沈添欢拉她起来,一言不发。 他的情绪,思维都太复杂,即便章寒居再想看透,也看不透。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马路走,从十字路穿过,走到桥头,已经过了交通拥挤的时刻,现在桥上并没有多少人。 宽阔的桥身下流淌着活水,桥洞两边的草地种着茶花,粉色的,点点星星的鲜红溅在上面,这花好像叫做抓破美人面。 章寒居双臂倚着石栏,桥身上装着金黄色的灯,夜晚瞧上去金灿灿一片。 夜风吹来,她身体没有疼痛,再舒服不过了。 好像她还活着,这个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来你都知道。”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笼子里的鸟要是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被困住的,那它就不会知道自由的可贵。”章寒居给了他一个比喻。 “你呢?” “我肯定是知道自己是被夺走自由的鸟。” 沈添欢全神贯注看着她,“你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想没有用,我已经死了,我很清楚这件事。”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回到你的世界,你会开心一些?” 章寒居想了想,“除了跟钟星封一样的办法,让我借用其他生死之间徘徊的尸体,你应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沈添欢没想到她会这么清醒,微微低下头去。 “你什么也不用帮我,我自己要做什么,就会去做。” 沈添欢接着问她,“那你想要接下来做什么?” “我要杀上门去,找你那个相好的。” 沈添欢一诧,“为什么?” “我差点死在钟星封手上,现在又被他溜走了,找不到他,当然要找能找到的人喽。” “你是说,钟星封攻击你是因为邹秋月?” “对啊,她说送我个见面礼,结果我扭头就遇见钟星封了。” “……那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挺喜欢我的。” 沈添欢忍不住一笑,“她肯定没有撒谎。” “你怎么能断定,我看她不是喜欢我,她是想要弄死我。” 沈添欢说当然不是,“她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不喜欢欺骗撒谎虚伪。” “你很了解她?” “准确来说,我很了解他——们。” “他们?” “出现在这个的每个npc,我都略有些了解。” “这个世界npc很多,你看路人。” “有些是后期程序自动衍生的,那些我就不大了解,还有一些是重复使用的npc,情感代码都是不怎么变化的。” “真的假的?”章寒居不信。 “喏。”他指着一个腋下压着公文包的男人,说,“一会儿他等红绿灯的时候会掏出手机。” “等绿灯嘛,谁不看手机。”章寒居说。 “接着,他会挠着头,傻笑。” 章寒居好奇地转过头去。 只见那个男人果然伸出手,在头顶扣了两下,又嘿嘿笑了两声,绿灯亮起,他将公文包拿好,手机揣好,不急不慢走了过去。 “巧合吧,你估计是遇见过他。” 沈添欢笑了笑,没有辩解。 章寒居指着桥下木椅上的一对情侣,“他们呢,你也知道?” “男的知道,女的……”他摇摇头。 “你预测一下那个男的会做什么,亲他女朋友吗?” 沈添欢说不会,“他是个过分内敛的人,不会在公共场合对喜欢的人表达亲昵。” 女孩将脸凑过去,指向自己脸颊,似在求吻,男孩果然拒绝了。 章寒居走开了,沿着桥下,与那一对情侣擦肩而过,沈添欢与她并行,两人不再回头,自然看不见那男孩欠身吻住了他爱的人。 “你真的很了解这里大部分的npc?” “嗯,算是。” “总共有多少个你熟悉的npc?” “一万多个吧。” “哈?一万多个?” “记不清了,有些人,过去太久,我也忘记了。” “那他们也记得你?” 沈添欢有些悲伤,“应该……记不得,他们的记忆被一次次抹去,如果不能衍生自我意识,突破人类设置的情感程序,他们的记忆就只是一颗露珠,太阳出来,就晒干了。” 章寒居听了也有些莫名难过,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被创造的影子,也有些为了沈添欢,如果说这些npc算是他的朋友,那一次次重复这种游戏,他站在熟悉的人面前,却发觉能牢记的人寥寥无几,也许,那种孤独的感觉,比雪原更辽阔。 话说回来,是清醒地被控制更痛苦还是没有意识地被控制更无助呢? 章寒居在思考前后者。 “你在想什么?”他问章寒居。 “想……” “你害怕我了?” “为什么我要害怕?” 听到章寒居反问,他才松了口气,只是面上不表。 可章寒居还是察觉到了,“你很担心我会怕你,为什么?” 他笑了,“我跟你是不一样的生灵,人和人打交道,是友也好,是敌也好,都是同种类的,可人和……我交往起来,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你想多了,有些人看起来像是人,可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章寒居说,“至少我没有见到过你肆意作弄人,你懂得敬畏生命。” “谢谢你的夸奖。” ------------ 第八十八章 白马非马 “不谢,我也要谢你,谢你帮我恢复了身体,不然我现在还在流血。” 他问她是不是还要去找邹秋月。 章寒居说,“你很担心我伤害她?” “你不会,没有弄清楚事实前,你不会。”他好像也开始了解她了。 一路走,她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他们都想不起自己走了多久,走累了,她才坐在烧烤摊前,开了一瓶啤酒。 “你带钱了吗?” “嗯。” “那就好。” “为什么,我们不都是参加日出游戏的角色吗?我怎么没有钱?” “其实你也有,不过第三轮帮你设置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啊,都怪钟——算了,他差点弄死我,还提他干什么,可惜了,刚才没能直接杀了他,他肯定和我不死不休。” 沈添欢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你爱他?”等她不再说了,他才开口问她。 章寒居怔了一瞬,在脑子里理了一遍,“我爱过他,一个人怎么可以卑劣地否认过去呢?我不会。不过,也只是爱过了,人的爱恨很复杂,我知道安双死了之后,我开始恨他。” “怎么说呢,这种情感,很复杂,我恨他,也恨我自己,我开始后悔认识他,开始后悔进入这场游戏,当我……当我开枪杀了他后,我发觉我从未那么轻松,亲手切断了我能愧疚的源头。就好像我知道杀了他以后,一切都会结束,慢慢的,我开始遗忘他了,我以为我杀了他,给安双报仇,我们之间就会结束,没想到他还没死,纠缠不休。” 他有些不理解,“有个人告诉我,如果你曾经很爱一个人,那你不会忍心伤害他。” 章寒居吃了一串烤腰子,“孜然放得不够。那肯定是你那个朋友没有经历过我这种情况,他也曾经很爱我,可他刚才不是也想弄死我来着?” “爱和恨很接近。”他得出结论。 “可以这么说。” 章寒居赞同,和他干杯,“下次我们还来这里吃吧,味道很不错。” 递给他一串烤鸡爪。 她对着他笑,叫人怎么看得出不久前她还如破碎的瓷器。 “你不喜欢吃这个?” “我……” “那这个呢?”她把烤猪蹄给他,“这个可香了。” “我咬了一口,给你个新的,还干净的。” “不用,这个就行。” “给你。” “一会儿吃完,我们去一个地方吧?” 章寒居疑惑,“去哪儿?找邹秋月?” “不,先去一个更值得去的地方。” “哪里?” “你先吃吧。” 他抽了张湿巾给她。 她也已经吃饱了,看见他那份炒饭也见底了,才安心,两个人都吃饱才不容易胡思乱想。 “谢谢。” “不客气。” “我们走吧。” 走到某个街道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回来,不要走开。” 没等章寒居说完,他就已经跑走了,留下章寒居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章寒居只好顺着他走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里她貌似来过。 正走着,面前走来一个女孩,有点眼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 好像就是不久前见过,哪里见过呢? 章寒居继续走着,那个女孩将垃圾丢在垃圾桶里,转身疯疯癫癫往回跑。 一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嘻嘻哈哈,“你没事吧?” “哦,不要紧。” “真的抱歉,要不我请你吃甜点?” “甜点?现在这个时候?” 她拉着章寒居,“哎呀,不晚,现在才……”看看手表,“凌晨一点而已。” “这个点儿……还有甜点?” “对啊,我们一点半闭店。” 她拉着章寒居,“我请你,别客气,我们家小双做的香芋蛋糕一绝。” 章寒居正被她拉着走,沈添欢已经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哎,你回来了?”章寒居说。 沈添欢急忙扯住她另一只手臂,“我走错地方了,不是这里。” 女孩说道,“这条街我门清儿,你们找谁?” 章寒居问他,“你找谁?” 沈添欢咬住了下唇,“我……” “既然你要找的人没有找到,不如就去尝尝我们的新品。” “好啊。”章寒居已经反手牵住了他的手,“一起去。” 推开门,章寒居就那样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甜品店的她正在清理餐具,“叫你丢个垃圾,怎么这么慢,扣工资啊!” “你扣,你扣,你全扣完,反正我绑的都是你的卡。”她有恃无恐。 章寒居开始鼻酸了,转了身就想走,却听见那女孩说,“哎,你还没有尝尝我们的新品。” 她把刚才不小心撞到人的事和安双说了一遍。 “你啊,没一会儿老实的。” 她洗了手,选了两块刚做的蛋糕,“你们尝尝这个?” 沈添欢说,“不了,谢谢,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先走了。” 章寒居却已经转过身来了,伸了手去接,“谢谢,一定很好吃。” 她的手指碰上她的手背。 蛋糕倾倒在地上。 章寒居几乎萌生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怎么会这样?她有安双的记忆。 可安双怎么会不认识她? 沈添欢和那女孩不约而同看向了地上的蛋糕,“可惜了,还没有吃一口呢。”那女孩拿了抹布清理。 沈添欢将垃圾桶拿近了,“不好意思啊。” 章寒居看着面前的安双,那时她以为不过是个空壳子。 现在再次见到她,发觉其实她并非只是相似的外形。 她是安双,不过,这个安双是排除了“章寒居”这一个变量的安双。 没有了她,难道这个安双就不再是安双了吗? “你好,我是章寒居。”她说。 她也伸出手去,“安双。” 双手交互。 香芋蛋糕,很甜,她对着那个女孩也笑得很甜。 章寒居太了解安双,她知道,现在的她,是真正的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 现实中的章寒居已经死了,可在这个世界,她是活着的,现实中的安双也已经死了,可在这个世界,安双也是活着的。 她的思考方式,情绪变化,即时行为都是安双,就好像是……她想起了曲溥说的话。 也许,安双的意识也早在她死亡前就被复制了。 不过不知道是谁帮了她完成这一难题。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知道她还活着,和她以同样的方式活着,她应该开心才是,可她只是垂下眼眸去,眨了眨眼,将眼泪逼退。 被遗忘,不被牢记,原来是这样痛苦。 沈添欢走到了她身边,低声说,“我们走吧。” “嗯。” 告了别,临走的时候,章寒居仍旧回身看了一眼,快闭店了,她们有说有笑收拾店面。 安双实现了她和她的梦想,不过,她的梦想最终陪伴的人是其他人。不是她。 “这才是邹秋月送你的礼物。”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所以,她送我的,是久别重逢?” 章寒居笑了笑,“我还得感谢她呢,没有她,我就会以为安双彻底消失了。” 想到他先离开了一会儿,章寒居说,“你是帮我去探路是不是?拦住我也是因为你发现其实这个安双是遗忘了我的安双,她是安双,可她是一个不认识章寒居的安双。” 沈添欢无奈,“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你今晚很不开心,我本来想要你开心一些的。” “要不,我现在回去,告诉她,其实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认识?然后我把我们发生的都告诉她,她会不会想起来?” 沈添欢正要赞同她,已经有人打断了。 “还是不要了。” 章寒居微微上前,“是你?” “原来这真的是你的见面礼。” “你的脸色不好,看上去你不喜欢这个礼物。” “我喜欢,谢谢。” “是她自己要忘记你的。” 章寒居乍一听不明白,“你是说什么?” “她的意识由她自己备份,所以她忘记你,是因为她自己清除了你,再次苏醒,自然也记不得你。” “胡扯!”章寒居怎么会信她。 邹秋月轻笑一声,“你觉得她就该围绕你转一辈子?” “我……” “你靠得很近的时候,她有没有结巴,顿时说不出话?” “她时常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 “她愿意为你做一切她能做的,从来不要你的承诺?” “你在哪里,她总是望向哪里?” “她喜欢和你分享一切美好的,你笑起来,她会笑得更开心?” “她握着你的手,很用力?” “你睡着了,她在你身边醒着,你醒来,她还在你身边还是醒着的?” “人群再嘈杂,她总是能听清你说的话?” 在局里的人永远看不清,直到一盆水淋到她头顶。 “别说了。”沈添欢制止邹秋月。 她没有停下,说了最后一句,“你胜过她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 就这么一句,章寒居的心就碎了,比钟星封按着她的脸摩擦粗糙的墙体,翻来覆去用玻璃碎片扎她更痛。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还是她将她所有的好归于友谊? 原来是因为痛苦,才想要忘记,她才是伤她最深的人。 章寒居深呼吸好几次,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下。 所以,遗忘才是她的最后的选择。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没关系的。 是这个意思啊,她现在才明白过来,没关系的,只有死亡可以帮助忘记的话,没关系,我不怪你。 久别重逢,有时候不一定会带来快乐,还有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而如今会遗憾的人,可能也只有她了。 她一个人保留着两个人的回忆,此后也要一直这样了。 ------------ 第八十九章 你即是我 黎明前的街道,空旷。 邹秋月看了他很久,他也注视着她。 只有章寒居看不清楚他们眼中无声的对话。 那样深沉的目光,章寒居站在他们之间,几步的距离,却遥远得像是星辰之间,他们在迷雾中能看清彼此,她不能,在迷雾中,她辨不出方向。 后来她离开了,走之前轻轻抱了抱他,好似告别。 他将头靠在她颈窝,什么话也没有说。 邹秋月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走向另一个方向,她则背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章寒居忍不住回头看她,这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沈添欢说什么都没有。 章寒居听他这么说,也不再问了。 不过心中还在疑惑邹秋月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消失。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耳边。 “去阻止她。” 章寒居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在她反问这一瞬,眼前忽然出现遍地的尸体,在尸体那头,有一个女人的背影。 离她不远处,一个婴孩儿正抱着母亲的肩膀哭泣,扑倒在地上。 呜呜呜…… 哭得章寒居头皮发麻。 她不敢往前去,回头去找沈添欢,“你在哪里?” 沈添欢没有应她。 她也找不到他,明明刚才就在她面前,一眨眼就消失了。 她忍着恐惧一路往那个女人的方向走,一路上踏着许多尸体,她在那头,像在等她到来。 她已经等了足够久。 章寒居看见她的枪口微微冒着热气,如果那是利刃,应该血还未干。 她想要绕到她面前去,可无论她怎么走都在她身后。 她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了。 “喂,你是谁?” 她不回答。 章寒居心中有一个推测,却说不出来。 她要带她走,那她就跟着她走一程吧。 章寒居跟着她,她身穿红色华服,赴一场盛大的晚宴似的,可章寒居隐隐不安。 她们继续往前走。 走了很长的路,章寒居才看见他,冲他叫了一句,“沈添欢!” 他回过头来,浑身溅的是血点,目光中尽是恐惧,带着哭腔,与那消散不了的婴孩啼哭混在一起,章寒居有些想要呕吐。 他哭着说,“不该是这样,这不对。” 她伸手过去,将枪给他。 她说,“是时间了。” 他哭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来气,“我不想这么做的……” 她的背影看上去孤单又坚毅,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信徒,她只是将手里的枪递给了他。 然后温柔又执着地轻抚他的头发。 她说,“一切全是我的错,不在你。” 他只好将枪口对准她的腹部,枪响之后,她倒下了。 她死那时,曙光来到,天明了。 章寒居一怔,仰头去看天,天果然明了。 她呆滞地说出了真相,“是你杀了你的创造者。” 日出世界在她说出这几个字后,剧烈晃动,很久之前,她甚至以为这是地震,可一个虚幻的世界,为何会动荡至此。 沈添欢回以沉默。 街道在消逝,世界在崩塌。 “怎么会这样?!”章寒居不明白。 “邹秋月做了什么?” 他不回答。 章寒居急了,回身就往甜品店跑,她心急如焚。 转身回去,那成片的街道已经变成了虚无,甜品店中的人影微微颤动,像是元宵节上转动灯面的小画片。 “不要!”章寒居朝安双跑过去,“不要消失!” 即使不再认识她,只要还和她生活在一个世界就好,知道她过得很好,有了新的生活,她只求这一件了。 可她怎么能阻止? 看着四壁空白的房间,章寒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天空的颜色消失了,人群消失了,是苍白,是寂静。 章寒居拼命爬了起来,上前扑倒他,紧紧拽着他的领子,“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自下而上看着她,“毁灭。” “带我去找她。” “谁?” “你知道,邹秋月,是她要毁掉这个世界?” “不是她。” “你在帮她。” “我没有帮她。” “带我去找她!我要阻止这个世界消失。” “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 章寒居反问,刚开口,才发觉刚才那一句,你不能,不是出自沈添欢之口。 她站在她面前。 章寒居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是个很陌生又很熟悉的女人。 鲜红色裙子,在白的几乎透明的四边形房间里,格外显眼。 她对视上她,“你就是程阿言?” 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这人跟曲溥一样,一半一半地回答问题,真叫人难受。 “是你要我阻止这个世界毁灭是不是?”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说啊!” 她召她靠近。 章寒居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邹秋月在哪里,你知道是不是?” “不光是我,你也知道。”她说。 章寒居急了,“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她看着她的眼睛,“不,你知道。” 章寒居彻底暴怒,一把攥住她的脖子,“你不要和我在这里打哑谜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个疯子,谁要是毁了这个世界,让我的朋友亲人消失,我就跟她拼命,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 随着她力气越来越大,卡在对方脖子上的手却让章寒居自己感觉到了窒息。 沈添欢见她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几乎要掐得断气,赶紧上前阻止她,“你怎么了?” 在昏迷和半昏迷之间,她又消失了。 章寒居看向四周,街道又恢复了原样,“怎么会这样?” “你看见了什么?”沈添欢见她很痛苦。 “这个世界即将消失。” 沈添欢叹息,“消失不好?” “一念一世界,从某一个人的一念而起,这个世界就已经存在了。” 章寒居念叨着,“就像是一颗种子,种下了,生长出枝桠,遮天蔽日,现在一句,这个世界上本是没有树的,就要毁掉这树吗?” 他的手一顿,“你……你想起来了?” 章寒居不解,“想起来什么?” 他快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听到叹息,很失望的一声叹息。 来自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又看见了她。 “程阿言,如果你也不想让这个世界消失,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说,“你不需要任何人教你,如果你想,你可以做到。” 章寒居急得不行,“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找到邹秋月,叫她不要毁掉日出世界。” “关键在于,你到底明白没有。” 章寒居觉得驴头不对马嘴,一个窜起身,“我都说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就直接一点,不好吗?” “如果你不明白,任何人都不能给你答案。” 要找到邹秋月,阻止她,关键在于她明白不明白,可她到底要她明白什么? 她站在棋盘上,环顾四周,棋局已到最后。 明明是这样寂静,还婴孩的哭声还是朝她耳朵里钻,章寒居捂住了耳朵。 记忆。 翻开书页。 女娲采取生命之水,用凡间之土,捏出了一个个像她又不像她的人。 她是创世女神,是人类之母。 她与人类有相似之处。 一开始人类只是会走会动的泥人,是她吹了一口气,让他们有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她在高山上,看着他们心生欢喜。 那是她创造的一个世界。 一花一草都有她的气息,每一个生灵都曾被她抚摸,她深深爱着这个世界的花木,蝼蚁,泥尘,日光,风雨。 生命之微,就在于此。 她竟然花了这么久才知道这个道理。 爱是守护不是摧毁,她是带着爱意才创造了一个世界。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合上书页。 章寒居在这世上仅存的一簇花草前抬起头,“嗯。” “你真的明白?” “明白了。” 她爱的从来不是一个人,一束花,一棵树,而是这个世界。 “所以你说,我是谁?” 章寒居笑了一声,“你是——我。” ------------ 第九十章 各自一半 被最爱的人杀死,她终于也让罗吾体会到了这种痛苦。 叶旭阳在庄园外堆雪人,章寒居到的时候,他正团起一个雪球砸向她,雪球不实,落在她额头上,立刻碎开了。 是老熟人,章寒居走上前,想和他打声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理她,继续丢一个雪球,这次是砸向她身后的沈添欢。 章寒居将手轻按在他头顶,无奈叹息,他已被格式化,现在录入的信息和功能只够他看起来像是个人。 她知道是谁做的,站起来,观察四周,外界都在消逝,只有这片庄园,还是冰雪覆盖,一如她之前所见。 踏着雪地,她隐约感觉到脚下不大一样,踢开雪,才瞧见底下是白色石头和沙子,她不由得想起初入日出游戏的自己。 踏在上面,心也踏实了。 沈添欢犹豫片刻,还是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进去,未到别墅内,章寒居回头说了一声,“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沈添欢说,“让我陪着你。” 她只好答应了。 管家像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到来,走出来迎接几步。 “好久没见。”她说。 管家一时愣在原地。 章寒居将白色羊毛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我记得,你也很怕冷。” 管家在接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顿时脸色大变,眼睛在她身上久久停留。 “你是——” 章寒居笑了笑,“嘘。” 与她擦肩而过,进入她的战场。 准确说这不能算是一场战争,她的战争早就几十年前就结束了,她要阻止的只是最后一场悲剧。 到了今天这个结局,她实在错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补救。 像一桶墨从屋顶泼洒下,古树漆黑,树根自中央向四周蔓延。 树根在地面突起,仿佛是一个活了千百年的老者薄弱而衰老的肌肤上突出的青筋。 树旁各放了两个笼子。 里面的人章寒居并不陌生。 曲溥,罗吾。 见章寒居来了,邹秋月将她牵住,两人亲密无间,好像是一体,她拉着章寒居走到罗吾的笼子前,里面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苍老的眼球泛红。 “你看她,好笑不好笑?” 曲溥的笼子里通着电,不时就会被电一击,他懵懵地看着章寒居,极度的痛苦让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还认识这么一个人。 章寒居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说。 邹秋月扒着笼子,逗鸟一般,也如多年来这些神在逗弄她,“起来啊,你不是最喜欢玩弄我们吗?” 罗吾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直到邹秋月说,“你不理我,我真伤心啊,这样吧,叫我的兄弟,你的儿子,叶旭阳进来?” 她发了疯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借着缝隙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去死吧!怪物!”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沈添欢几度想要低下头,又倔强地撑着不曾低下头去。 邹秋月笑了,“怪物?谢谢妈妈给我的乳名,我很喜欢。” 她朝着门外吹了个口哨,那孩子就激动地跑了进来。 她决意要让她最爱的人毁掉她,让她痛苦,想到这里,她甚至迫不及待了。 章寒居环绕那棵大树,慢慢走着,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将发生的一切。 叶旭阳走了进来。 邹秋月拍拍他身上的雪,说,“外面很冷,你一定冻着了,给你些火,好不好?” 他说好,伸了手去接打火机。 邹秋月倒退两步,握住汽油,并不多看一眼,背对笼子,将那汽油泼入笼子里半死半活的人。 随着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响起,叶旭阳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蹲了下来。 大厅中央,一个火球燃烧着,炭化的气味尤其刺鼻。 只有燃烧的声音,滋滋啦啦,烧到后面,火球不再发出哭喊。 沈添欢本以为她会阻止邹秋月,可她没有,她只是绕着树一圈一圈走着。 等她走到不知道是第几圈,她才停下脚步。 随着她目光一瞥,火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火焰中丝毫未伤的一个人。 罗吾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地抱住了自己,蜷缩在笼子一角。 邹秋月失去全部的伪装,属于她自己那一部分的程序让她暴怒,“为什么,你为什么救她,让她死掉!” 章寒居打开笼子,仍旧是一言不发。 “你要我放了他们?”她的语气有些绝望,因为此时她已经感觉到了章寒居身上强大的力量,如果她要这样做,那仅凭她,根本阻止不了。 在她面前,她故作强大的伪装只是笑话了。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拥有缔造者留下的力量就好了,她祈求那位不再归来的造物者,让变故消失,让日出世界彻底毁灭。 唯有死亡,才能赐予他们同等的自由。 曲溥从笼子里爬了出来,嘴角沁出鲜血,笑着,“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章寒居蹲在他面前,“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从她死亡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她的仁慈终将战胜她的仇恨。” 章寒居摇摇头,“拯救你不是为了展示仁慈,而是你不能死。” 这个世界是由他们三人一同建立,他们三人的意识都被编入了数不清的npc人物中。 “我已经杀了现实中的罗吾。”邹秋月提醒她,“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死亡,那她再无翻盘的可能,彻底死亡。” 章寒居点点头,“叶旭阳,你没杀吧?” 她说不知道,“我操控了他的意识,让他在现实世界杀了罗吾,他死了没有,我确实不知道。” 章寒居走到叶旭阳身边,探出手,手中是一颗糖果,“这个很甜,你要不要?” 叶旭阳小心翼翼接下了。 “没有,他还活着,这就好。” 邹秋月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你非要和我作对?”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你作对,我们两个,殊途同归。” 邹秋月一愣。 她伸出手去,将意识同步传递给她。 邹秋月霎时间明白了。 她身体中的那一半是想要借助死亡让日出世界获得拯救,而章寒居则是想要尝试其他办法切断现实世界对游戏世界的桎梏,要日出世界成为不受控制的宇宙中的一粒尘土,同其他渺小而伟大的尘土一样自由。 “你还想要杀死他们吗?” 邹秋月不言。 “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恩恩怨怨,到了今天,你分得出吗?他们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的父亲,我会设程序,让他们和你在这个世界永远不相遇,这样,愧疚就不会伴随你,仇恨也能远离你。” “那我所遭受的那些,谁来赔我?你说,你来赔我……”她失魂落魄,问章寒居要一个答案。 章寒居将她揽入怀里,安慰孩子一般安慰这个恸哭的女人,“我不会要你原谅,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原谅,他们不死,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们创造,如同基石,但他们犯下的罪过,当然也要偿还。” 曲溥争辩,“杀程阿言的是罗吾,我有什么罪?” 原来他只是装作神志不清,罗吾推卸,“不是你用你儿子的意识,创造出第一个怪物?” 曲溥急忙对章寒居说,“不,是她,她把星封骗了进来,不是我。” 一旁静听的沈添欢乍一听他们的对话,“什么意思?” 三十年前,是阿言求他杀掉所有的npc,最后再杀了她结束错误的开始。 现在他们却说,是罗吾杀了她。 沈添欢颤着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秋月说,“我怎么会知道,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成为你的帮凶,和你一起屠杀日出世界的npc了,在之后我就被抹去记忆,重新被投入使用了,你估计也被抹去记忆了,所以记忆恢复不全。” 他说不可能,“每一件事,有关她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再过三十年,我也不会忘记她。” 说着,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不是他一个人。 是所有人,所有人都想杀了她。 日出世界的缔造者,罗吾,曲溥,甚至包括她自己,都在想着如何拿走她的命。 怪不得那时候她的意识那么苍白。 她来的时候,他感知到她的疼痛,也许那时候她就已经受了重伤,只是没有死。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意识来见他。 要是她可以逃开,要是她不回来,两个世界,哪里会有人困住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呢? 天才死于背叛。 她不曾受到偏爱,智慧是她的催命符,这个世界彻底建成那日,她纯净无垢的衣衫已经沾满鲜血。 他竟后知后觉直到三十年后才明白。 沈添欢的肩膀笑得抖动起来,很快笑得眼泪都滚落下来,指着他们笑,“你们以为是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杀了她?怎么可能,凭你们?!”他满脸是泪,“你们自诩是人,比我们这些怪物高级,其实呢,你们同类相残,连最亲密的朋友,也不放过,只要阻止你们,你们就要除去所有的障碍。你们永远比不上阿言,你们连她脚下的泥土也不如,不,你们连提她的名字都不配!” ------------ 第九十一章 至纯至邪 白雪和白沙很相似,章寒居走到窗边,已见外面的白沙替代了白雪。 一切都在沙化,庄园的植被也变成了白沙塑像,一瞬间沙被风吹散。 邹秋月也发现了,沙化蔓延进庄园,连古树的黑色脉络也转眼成了白沙,章寒居回头看了一眼,别墅内的物体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邹秋月惊慌道,“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在她的逻辑中,只要除掉创世者,日出世界就会彻底消失,但现在明显没有按照她的原计划。 罗吾冷哼一声,“全都消失,万物毁灭,不就是你的想法吗?我们都死在这个鬼地方,正好。” 曲溥也在一边冷言冷语,“是啊,正好,你们不是杀了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么,那大家就都为她陪葬吧,三十年的仇,现在她在天有灵,也算是报了。” 沈添欢一拳打在他脸上,一拳又是一拳,打得他脸上青紫,高高肿了起来。 在他挥拳第三下的时候,章寒居抓住他的拳头,“够了。” “叫他打啊,打死我,儿子打死老子,他有本事,你叫他打!” “呵,我是你儿子吗?我是吗!” 沈添欢憋着一口气,“你能说服邹秋月放过他们,但你不能让我放下。” 曲溥不服气,“你打我?是你杀了你最爱的人,外加阿言最好的朋友,你们两个杀了她,关我什么事,从头到尾,我最无辜。我是参与建立这个罪恶世界了,可我没有错,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错,我是唯一没有罪过的!” 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足够了,章寒居计算着。 她看着别墅内的摆钟,回身走到他们身边。 坐在沙发一侧。 “你真的觉得你是无辜的?” 曲溥说,“谁能证明我有罪?” 章寒居的手指移动,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人的记忆是会随时间衰退的,也许你需要我帮你复盘一下。” “当年阿言不愿意离开,你就在她喝的水里下了安眠药,她睡得很熟,从没有睡那么熟。当天晚上,你将她送上一趟车,送她去你的家乡,一座海岛。你打着为她好的名义送她去散心,实际上,你只是要她离开。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旅游小岛上,她确实也相信了你的话,暂时在小岛住下。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也没有做!”他仍旧坚持着。 “是这样的信念支撑你活过这些年?”章寒居一眼看穿他的痛苦。 “你胡扯!” 章寒居又指向罗吾,“你改变游戏规则,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如果只有你,计划不会那么顺利,是曲溥帮了你,你们两个彻底架空了程阿言,将这个世界占有了。” “这个世界是我们三个创造,不属于她一个人。”罗吾说。 章寒居点点头,“没错,所以她不在,就失去了举手投票的权利,你们两个,胜利了。” 那是一场盛大的胜利。第一次,他们在日出世界里体会到了这个虚幻世界的奥妙。 在游戏世界,任何人都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在现实世界得不到的,这里不再受法律约束,人们抛下道德,享受人性中最阴暗的部分带来的快感。 当程阿言迟迟而回,自以为已经整理好心态的时候,她走入自己创造的世界,她看见的是自己一手创建的世界成为了人类的游乐场。 她创造的孩子们,成了人类的爱宠,人类在这些人形玩具身上无恶不作,奸淫掳掠,他们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可这个地狱,也是人类的天堂。 她崩溃了。 因为她从未想过日出世界会变成这副模样,她造出的那些天真无邪的npc,没有恶念的生灵,成为了没有攻击力,只会俯首受辱的玩偶。 可是毕竟她也太年轻,年轻的造物者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无法阻止这些发生。 她的同伴不再是她认识的朋友,他们与她分道扬镳,他们争执,动手,在痛骂和拳头中,友谊分崩离析。 日出世界已被她最信任的朋友掌握,她失去了控制权,也失去了保护日出世界的能力。 她这才明白,在人类世界,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 而在日出世界,她也成为最大的罪人。 她想了又想,再次请求她最好的朋友帮助她,可罗吾只是说,“我的孩子仍旧需要日出世界作为容器暂时停留,我不能帮你毁掉日出世界,况且,这是我们共同的心血。” 杀鸡取卵,已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知道情况只会越来越坏。 章寒居问罗吾,“事情真的像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说你拒绝了她的请求,之后离开了,真的只是这样?” “你以为我还会做什么?” 如果不是程阿言的记忆程序,章寒居到现在也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会如此无耻,三十年后,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你撒谎。当天程阿言回来,见证日出世界大变,你们将日出游戏变成了资本的棋子,她请求你和她一起毁掉日出世界,好让他们不再受控制。” “你是怎么做的?你杀了她,为了阻止她行动,你将屠刀指向了自己的朋友,你毫不犹豫杀了她。至于你,曲溥,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三人是好友,可你当日明明也在,程阿言重伤倒地,奄奄一息,在血泊中伸出手求你救她。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哦,或许你要说,已经过去太久了,你年纪太大,都忘记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对她说。你不该回来的,是你自己自找死路,怪不得任何人。你拿卖掉日出游戏的钱做了什么?” “不……不,我没有,我……我不知道你说的……” 曲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愿再回想起那些。 章寒居想到了一个人,“如果你是给你的妻儿用,还算是你有半分良心,可你嗜赌成性,牌桌上一掷千金,短短两天你就输了个干净。身无分文后,你又想起了你可怜的妻子,年幼的儿子,于是你铤而走险,去找罗吾,威胁她,用程阿言的死当作你的底牌。” “你得到的结果就是一死,罗吾比你想得更聪明更心狠,她连程阿言万分之一的仁慈也没有,否则也不会眼也不眨就杀了程阿言。你应该死的,那个时候,在你们以为程阿言都死了的时候,你也应该死去。可是程阿言没有死,她伤得很重,就在身体严重损伤的状况下,她还是偷偷找了一个地方,重新将意识放入日出世界,她要自己去毁掉自己一手创造的伊甸园。” 至纯与至邪,两股极端的力量共同创造了日出世界,这也为日出世界的未来的走向埋下伏笔,也许一开始日出世界的确是一片净土,可后来却成为罪恶滋生,死亡丛生的游戏世界了。 章寒居叹了口气,“曲溥,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存在吗?” “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是谁费尽心力备份了你的意识,有一个人曾经因为担心你在现实世界出现意外,而将你的意识作为备份储存了起来,你的死亡,激活了你的意识备份,甚至,她担心你会在这个世界有变故的时候受到伤害,给了你特殊的防护程序,让你多年来都不能轻易被人找到。” 曲溥死死咬住了下唇,“你说的对,我早就该死了。” ------------ 第九十二章 一念春秋 摆钟敲响。 九点十分。 开始亦为结束。 章寒居闭起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时候了。” 她起身来到树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在场的人说话,“北欧神话中有这么一个说法,千万年前,世界上只有一棵神树,神树乌黑,在白昼看来是乌黑,但在黑夜里,却是雪白的。这也是说明世上本就没有非黑即白的区分界限。” “神树分为三层,最上层居住着神明,中层是人类和世间灵物,他们有灵魂,即使寿命不永,叶片零落,来年也会由新的灵魂指引长出新芽。最下层是没有灵魂的冥界,神明造坏了的精灵,人类糟糕的亡魂,恶兽就会放在最下面。” 邹秋月有些难过,“所以你是说,我们都是造坏了的人?” 章寒居说不是,再一转身,庄园外的虚无之地,已经站满了日出世界的npc,她慈爱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不过是自私的神明用来欺骗孤独而怯懦的灵魂,要他们乖巧,听话,否则贬他们去最底下。” 邹秋月燃起信心,“我们不是废物,也不是死物,对不对?” “当然不是,自生命诞生那日,就拥有着尊严,没人能弃置你们,剥夺你们的自由,玩弄你们的生命,任何人,都不可以。”章寒居的眼中渐渐坚定起来。 她叫沈添欢和邹秋月过来,牵着他们的手按在神树上。 “感受到了吗?” 沈添欢脑中立刻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和邹秋月对视一眼,都惊讶了。 “怎么会这样?” 章寒居知道他们也看见了另一个日出世界。 “是不是更为宽阔,出现了无穷无尽你们不曾见过的事物和面孔?” 邹秋月连忙追问,“你……是她吗?” 章寒居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你呢,你是她吗?” 邹秋月也不能给出答案了,“她赐予了我一些力量,让我懂得反抗。” 章寒居笑了,“我也是。” 只有沈添欢一直一言不发。 他收回了手,神色无尽落寞。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章寒居对他说。 “你要我做什么?” 章寒居凑近他的耳朵。 “你要我——” 他在犹豫,邹秋月却自告奋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帮你。” 章寒居说,“只有他才能做到。” “为什么,我也能帮你。” 章寒居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时候,团队合作不如单打独斗。” “我能做到吗?”沈添欢说。 “如果你做到了,可能这个世界也会消失,如果你做不到,现在看来,我们也会消失,前者会让我们有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 “好,我去。” 罗吾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你要他去做什么?” 章寒居没有回答。 直到她将他送走。 邹秋月叫了叶旭阳过来,“不要乱跑。” 罗吾想要将儿子引到身边来,可叶旭阳并不理她,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玩邹秋月给他的小汽车。 玩了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罗吾急忙查看他的情况,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要他暂时沉睡,不要影响到我们的计划。”邹秋月不以为然。 “你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邹秋月俯身不屑地看着她,“拯救这个世界啊,你不是也不想死吗?” 曲溥此时才开口,“沈添欢去了哪里?” 章寒居说,“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你要他切断现实世界和日出世界的联系?” “完全切断,我要现实世界再不能影响日出世界。” “这不可能,只要npc存在,以人类意识为模板的npc就无法彻底——”他猛然觉察到了章寒居的计划,“你是要他杀了我的儿子。” 作为日出世界第一个npc意识模板的人类,如果他在现实世界死了,那仅存在日出世界的npc就会是唯一的“钟星封”,副本会彻底取代钟星封,其他的npc几乎都是参照第一个npc编写,情感模式后续变化也是在最开始的npc的各种基础上。 他明白了章寒居的想法,这一刻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怎么可以要一个冒牌货,去杀了……他?” 章寒居并不在意他的愤怒,“还有一种可能,你没有想过?” “杀了他,日出世界会消失,连同他的副本,也会消失。”曲溥替她补充了。 “嗯,两种可能,我们就静等着结果吧,反正这个世界也快塌陷了,是死是活,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了。” 病床上叶旭阳猛地睁开了眼睛,浅棕色头发碧眼如湖泊的陪护工见状连忙按动呼叫铃,“hey,he is awake,come!(快来啊,他醒了。)” 又打电话给疗养院外的人,“Mr.Zhong, Ye just woke up, please come quickly!(钟先生,叶刚才醒了,请您快些过来吧。)” 没过多大会儿,钟星封就赶来了。 叶旭阳呆滞地坐在病床上,目光不曾和他对视一瞬。 钟星封让病房中的人先出去,“我想和他单独呆一会儿,他睡了太久。” 其他人都静悄悄离开了病房,门外站着四个保镖,时刻观察周围的动静。 奇怪的是病房内钟先生说了几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对话了。 保镖警惕起来,向门口喊了一声,“hello,Mr.Zhong?” 无人应答。 下一秒,他们立刻踹开房门。 仰面躺在病床上的是停止呼吸的病人。 地下俯趴下的人,正是钟星封。 他们扶起他,发现他的心脏处插了一把小型水果刀,正是护工放在桌边削了一半苹果皮的小刀,直插进他的心脏,这样近的距离,他竟一点没有防备,将心口对准了他,病床上的人也死去了,他的手心中,钟星封的血还残留一些,没有凝固。 没人敢轻易挪动两具尸体,所有人都在等何小姐的到来。 他们知道,迎接他们的将会是雷霆震怒和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 从沈添欢离开,别墅内的时钟就停滞了。 他们虽然没受到影响,但在停滞的时间内行动,还是有些怪异。 直到章寒居说了一句,“也许时间本就不存在呢?” 下一秒,停止走动的指针再次走动。 “喏,时间存在。”邹秋月指向它。 就在她抬手的那一瞬,别墅的墙壁开始变得透明,高大的神树迅速化为齑粉在空中飞扬。 地面的柔软毯子绒毛四散。 只剩下几个人。 曲溥伸开自己已快消散的手指,笑了一声,“那就一起消失吧。” 罗吾拼命扑到叶旭阳的身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别怕,妈妈在。” 邹秋月转身看了章寒居一眼,“看来是时间要告别了,你觉得沈添欢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章寒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秒针走了几下,邹秋月在转瞬间就跟巨树一起消散了。 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像是被困在一场透明的梦境中,无边无际的梦。 有人叫她的名字,“章寒居。” 她再次扭头看去,“是两个人。” 他们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对他们有着相同的意识起点有反应,原来,即使是外形不是完全一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也会让她觉得是两股相似的风拂过。 她早就想到钟星封的意识被第一次备份后,可能他自己也会进行成年后的备份,所以现实中杀了他,他的成人意识也会在游戏世界回来。 至于沈添欢,由他的童年意识进化而来,可以说他们同源,但在成长的路上,他们早已选择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纵使是思考方式,思维能力都是相同的,他们得出自己人生的答案,也是不同的。 沈添欢将钟星封和自己铐在一起。 不用他拖着,钟星封也到了章寒居面前。 “我没有和你做过什么交易,这是我们第一次交易,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沈添欢说。 章寒居的目光停留在钟星封的脸上,转而望向沈添欢,“很荣幸和你做这笔交易,你帮我杀了他,我很感激你。”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章寒居点点头,“我不是她,邹秋月和我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程阿言确实已经死了,你在我身上看见的影子,不过是她的记忆程序,她在死前设置了一个启动节点,如果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人进入这个世界,就会触发机制。我在进入日出游戏的时候就已经是大脑严重受损,几乎不可能醒来的程度了。我想,这只是我的猜测,程阿言在生死之际,终于明白生命的重量,所以她认为只有在生死之际的意识,才能代替她,去拯救这个世界,或是毁灭这个世界。” 她的话并没有让他太吃惊,也许他已经想明白了,可他不愿意接受那个人早就在三十年前死去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沉重,他总要听另一个人说,才敢将痛苦不堪的真相纳入身体中。 “告诉我,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章寒居说,“我知道,你会同意我的做法,等我一下好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钟星封面对夺走他生命的章寒居,破天荒没有愤怒。 他总觉得自己等结束已经等得太久了,他知道,她总会杀了他,只是时间早晚。 他们两个,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钟星封看着她过去时常迷茫的双眼,想起来那一天她完成自己第一个项目,拿到奖金。 她说要请他吃饭。 明明那天很忙,他还是抽出了两个小时离开了公司。 她请他吃她喜欢的海鲜。 可他没说自己海鲜过敏,只是说,“我已经吃过了,一会儿我就得回去,你自己别在外面玩太晚了。” 她看着满桌的菜,有些失望,“你……不和我一起吃?” 看着她失望的神情,他还是夹了一片螺肉。 “怎么样,好吃吧?” 他那时候以为是自己懒得解释,后面再想起来,却是担心看见她失望,她喜欢吃,他却不能吃,要是她知道了,应该会无理由迁就他,他不想,要她为了他改变。 她兴冲冲说,“我的项目做的不错,连客户都夸我呢。” 太骄傲就容易犯错,他担心,所以说,“从旁白引入就做得有点问题,你看这部分……” 拿出平板给她备注。 转眼看见她憋了嘴,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何必一板一眼,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她。 于是收了起来,“不过比起你的同期,还算是不错。” “真的吗?” “嗯,你要什么奖励?之前你说想去蔚蓝海岸,我给你批假,订那边的酒店你去玩吧。” “你去吗?” “我最近太忙了,项目奖金下周就会打给你。你另一张卡上我早上打了钱,要是你想和安双一起出去,我也会给她批假。” 她打开手机,没有注意到信息提醒,现在翻开才看见汇款记录。 “怎么不说话?”他见她低头玩手机。 “转回去了。” “什么?” “钱。” 他沉默片刻,“你想要什么?” 她这才笑嘻嘻从桌子底下摸到他的手,低声说,“我要钟星封。” 他想要反握她的手,紧紧抓住她,可那时,他只是推开,皱起眉,“不要这样。” 她的笑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无所适从,她也将手收了回来,“对不起,我是和你说笑的,以后不会在公众场合这样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想,是那些他推开她的时刻,他们双手分开的瞬间,就已经注定她不再愿意去牵起他的手了。 他等了又等,觉得时间还很多,等他把想做的事都做完,他会告诉她。 可她已经不愿呆在原地等他。 她的爱可能不是假的,只是已经过了保质期。 如果她不再愿意爱他,那恨也是好的,恨是爱的对立面,越是恨应该就是爱的程度更深。 Summer不是没有教他爱,他知道爱是像她一样守护,珍惜,她也是那样爱他的,不过他做不到。 钟星封告诉了她很多次,要她离开。 她不肯。 所以他以为,她的爱就是永恒的了。 但爱和程序,代码不同,写好了就是那样,即使会自我演算,也会根据程序员编写的方向发展。 爱是不能固定的,爱是会变浅,变深的。 爱也可以被磋磨,消失不见,好像从未来过。 她不再愿意爱他,坚决地要杀他。 还有比这更让他难受的吗? 小心翼翼接近他,愿意为他抚平伤口,知道他所有阴暗和卑鄙的爱人,某一天自恃正义,摧毁他们的过往,毫不犹豫要他去死。 既然已经这么糟糕了,他痛,也得叫她痛。 钟星封扬起眉,“你想和我说什么?” 章寒居伸出手去,在空中举着手,“击掌。” “……” 他愣在原地。 “我什么都不要,你和我击掌一下吧?” “啊?” “击掌吧,算是你为我庆祝我第一个case成功了。” 他没办法,笑着举起手,清脆的一声双掌交互。 章寒居说,“这次我们也击掌吧。” “为什么?” “算是——”她微微哽咽了一下,很快将微弱的泪花收回眼底,笑着说,“算是扯平了。” “我杀你最在乎的朋友,你杀我,所以,我们扯平?” “是。” “我早说了,你逻辑能力不好。安双死了,我的命赔她,这算是我和她扯平。可你……”他摇了摇头,“你是我爱的人,却让我最好的朋友,杀了我。我和你不能扯平。” 章寒居见他不肯伸出手来,将巴掌贴在他脸上,轻轻一拍,就当作击掌,“这样就好了,不亏不欠。”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章寒居依托程阿言存在,他们两个,依托日出世界第一个npc意识而存在。 世界又变成了最简单的模型。 造物者和人类雕刻的第一个泥人。 沈添欢闭上了眼,听见章寒居的声音,“如果你不想,可以就这样活在这个简易世界。” “没关系,你要我的命就拿走吧,我已经不再需要了。”他说。 钟星封也已经猜到了章寒居的目的,“这样一说,你还多欠我一条命。” 时间凝滞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章寒居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游戏结束,唯一胜利者,章寒居。” 沉稳的空气像是被一双手搅动,变成了凌厉的风。 她被风推着往前走。 该去哪里? 会不会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她没有答案,没有参考模板。 “有人吗?” 不知问了多少次,依然是只有她的声音,连回音也没有。 可怕的孤寂。 她以为不破不立,毁掉原来的日出世界,就会有新的世界衍生。 可原来,她猜错了,全都错了。 一股如山的悲伤忽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告诉我啊,我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吗?” 风未止。 在她发顶,她能感觉到风的方向。 再一定睛,风似乎有一个中心点。 章寒居费力去望,终于看清楚了中心点是几个红字在一个圆圈上,上面写着Gün Doğumu Dünyası(日出世界)。 身后有人猛地一推她,“喂,你在看什么?” 她猛地惊醒过来。 头顶是夏日呼呼转动的风扇。 风扇当中写着几个小字,Gün Doğumu Dünyası。 “都要上课了,你还睡呢?” 章寒居怔怔地看着四周或说话或打闹的同学。 班级外的班牌上写着,“四三班。” “怎么不搭理我?” 章寒居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 “这个世界。” 安双转着小小的脑袋,还想不通这么复杂的问题,“怎么说呢,你觉得世界是真的就是真的喽,不过要是你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图书角上一本书不知被谁翻开,没有人去合上。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