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悬而未解的旧案 “一九六一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我被人杀死在一片泥泞之中。” “我早就预感到这一天会来,我能感觉到骇人的黑影逐渐迫近,” “在刀子落下,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解脱,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解脱。” 这是最近很畅销的一本悬疑小说的开头,在通往爷爷家的长途客车上,我翻开了它的第一页。 因为很火爆,所以我托了好多人帮忙,才买到了一本再版。 我不是一个喜欢看悬疑小说的人,甚至说我就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 之所以一定要买到这本书,是因为文中讲述的命案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这起事件发生在我爷爷如今居住的住处。 当然,在这本书刚刚发售火遍全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有一个爷爷存在。 我爸妈当年自由恋爱,而我爷爷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不能接受我妈。 但我爸当年也是一个风一般叛逆的青年,直接先斩后奏,瞒着我爷爷跟我妈领了结婚证。 可惜这个在我妈讲述中恣意昂扬,似乎无所不能的年轻人唯独不会活着。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而离世。 我爷爷把我爸的死迁怒于我妈,把她跟尚在肚子里的我给赶出家门,放言我们从此不是他庞家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随母姓的,直到我十八岁,我们两边一点联系都没有,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可就在我高考结束后,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妈的联系方式,给我妈打来了电话。 不知道我爷爷跟她讲了些什么,挂断通话后,我妈态度坚决地让我去爷爷家住一个暑假。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爷爷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还没有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亲切,我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但我妈的态度很坚决,尤其是这时候她接到了公司让她出差的消息。 因为我小时候得过哮喘,一直有后遗症,虽然已经多年没有犯病,可我妈依旧担心我一个人生活。 单亲母亲的生活不容易,所以多年来我妈养成了十分强势的性格,我是从骨子里怕她,看她态度这么坚决,我不敢反抗。 于是,我只能接受自己接下来两个月住在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更重要的是没有网络的乡下的苦逼日子。 在出发前,我珍惜最后的时光争分夺秒上网的时候,我刷到了这本小说作者的访谈。 她讲述这本书是基于一起真实的案件创作,并且在访谈中曝出了真实案件发生的地址。 我越看这个地址越眼熟,这不是之前我妈跟我说的,我爷爷家的位置吗? 爷爷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当年这里修铁路,随之建立了铁道部,很多工人及其家属住在这里,所以也热闹过一段时间。 但是随着铁路建成,工人们都被调走的调走,事业的事业,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就空置了下来。 而我爷爷,当年买下了废弃的铁道指挥部,改建成了民房小楼居住。 跟他住在一起的,还有我的二叔跟三叔一家。 我询问我妈,那里曾经是不是发生过命案,但我妈在爷爷家居住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没有听说过。 这种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带着无限膨胀的好奇心,我费尽周折买到了这本书,并且踏上了去往爷爷家的路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要度过两个月如同原始般的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在我出发之前,我终于收到了寄来小说的快递,在漫长的长途客车上翻开了。 小说讲述了一九六一年,铁道部有一名女工人被杀害,尸骨在半年多后才被发现的故事。 我上网调查当年的案子,但因为时间久远且案件在当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所以一点相关资料都没有查到。 我对案件的了解,只来自于这部小说。 小说中讲述,女工人在某一天下班后没有回宿舍,众人在单位也没有找到她,她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在那个年代,很多工人其实是学校派来的知识分子,很多人猜测她是吃不了当工人的苦,悄悄跑掉了。 还有谣言绘声绘色的讲述,她用美色贿赂了领导,后来又跟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私奔。 这些污蔑般的谣言,随着她的尸体被发现而破灭。 半年后就到了冬天,到处都需要生火炉取暖。 锅炉工人发现铁道指挥部小楼里的炉子怎么都烧不起来,直往外面冒黑烟,判断是有异物堵住了管道。 结果,锅炉工人在管道里面掏出了也一具已经腐烂殆尽的女尸。 通过女尸身上唯一没有损害的一枚铁质发卡,识别出她的身份就是半年前失踪的女工人。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班没有回宿舍的她,最后是怎么被放进了管道里。 当时的治安条件很差,尤其铁道部地处偏僻,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叫来警察调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女工人的死,就变成了一场悬案。 此后又过了几年,铁路建成,铁道部撤出,这时候却又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命案。 在铁道部负责看大门的老大爷,被发现死在附近的草地里。 老大爷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表情十分狰狞,好像是临死前见到过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 人们把他的死跟之前女工人的死联系到一起,逐渐有传言说,看门大爷就是当初杀害女工人的凶手,如今看他们要走,女工人的冤魂终于忍不住来索命报复了。 不过,这终究只是传言。 看门大爷的死也没有结果,一样成了悬案。 小说的主角的身份就是这位大爷的孙子,他长大后听说爷爷的故事,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踏上了寻找真相还自己爷爷一个清白的调查之路。 据小说作者所说,这个主角在现实中确实存在,是作者的朋友,这个故事也是作者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故事毕竟是一部长篇小说,所以到站的时候,我还没有看完,没有看到真相揭露的部分。 啊,严格来说,是小说给案件安排的真相。 毕竟作者明确说明了,现实中的此案仍旧悬而未解,小说的结局只是她艺术加工的安排。 我到站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铅灰色,整趟客车上只剩下零零散散两三个人。 这附近一天只通这一趟车,多数乘客都是周边村落的村民。 所以在原铁道部附近下车的,还就只有我一个。 我收起小说,背着背包下车,站着杂草没腰的草地上长出一口气。 这种下乡的客车根本没有站牌或者固定的停车点,司机在哪里停车全靠乘客指挥。 我因为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从哪里下车,所以就跟司机说我要去原铁道部,他就把我放在了这里。 而这个破地方,除了草就是草,竟然连条路都没有! 放眼望去,大片的草地几乎跟天际相连接,我正在张望着想找出一条能走的路时,突然感觉自己后背被一种莫名的力气拽了一下! 长时间坐车使得我腰酸腿麻,一下子站不稳,往后栽了一下,好在是没有直接栽过去,只有背包里的东西哗啦哗啦的掉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我的背包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拉链! ------------ 2 迷失在现场 我看着散落出来的东西,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到底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勾住拉链给拉开了,还是我在车上压根儿就忘了把拉链给拉起来? 又或者说是…… 我蹲下身来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拾起的最后一样是那本小说。 看着漆黑深沉的封面上血红发亮的书名,我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片草地,该不会就是书中提到的,发现看门大爷尸体的地方吧? 天色越来越昏暗,我收拾好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里,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而后掏出手机来一看,竟然已经七点多了。 手机上的电子地图在这种地方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三角形的方向指示还像是见了鬼一般,诡异的到处乱转。 这种人工智障在城市里还能勉强用用,到了这种野外——这绝对算得上是野外了吧——根本就是废物一个。 我拨弄着草丛在周围转了转,根本就找不到能走出的路。 这里的杂草似乎都是一个样,我转了几圈后,连我来时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我去,我不会要在这破地方被困一晚上吧? 我掏出手机来,看着忽闪忽闪的信号拨通了爷爷的号码,祈祷老天爷给面子,这会儿一定要有信号。 结果老天爷是给面子了,我爷爷却没给。 电话那头响起了声音甜美的“sorry……”,我连打了三通电话,爷爷都没有接。 不是,爷爷,你是在忙着打排位吗? 天边的太阳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的沉入天际之下,这下连铅灰色都没有了,周围彻底陷入黑暗。 我胡乱地在草地里找着方向,越是找不到路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感到迷失,陷入了一个焦躁的循环。 就在我想再尝试给爷爷打电话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亮起了一丝光亮。 因为光亮在缓慢地移动,所以我非常确定那不是我手机的灯光反射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正值雨水多的盛夏,所以草地上的杂草十分茂盛,有人走在其中,需要不断地用手拨开草叶。 而光亮传来的方向,只能看到草叶不断地被拨开,而看不见人影。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不断地拨弄,又好像是有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存在。 看不见的人,好像被统称为“鬼”吧? 我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前不断回放起小说作者的访谈。 “我这部作品,是基于真实案件改编,指挥部小楼跟草地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直到现在还存在。” 翻动的草叶跟光亮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紧张到哮喘要犯了。 是那个看门大爷吗?等会见了面要怎么说?我得管人家叫爷爷吧,鬼会喜欢讲礼貌的人吗? 我一手紧紧地攥着已经开始发烫的手机,一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 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爷爷根本没有打电话来,我也没有坐车来找他。 这只是我上网看到了这部小说后的想象。 但大腿处传来的刺痛告诉我,我现在很清醒。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屏住呼吸,还是该急促呼吸。 也许我应该转头就跑的。 光亮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草叶被拨开的“扑簌簌”声音,在夜里一片寂静的草地上格外响亮,每一声都撞在我的心脏上。 直到我看见,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女孩拨开草叶出现在我面前。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一手举着一个已经融化了大半的冰棍,一手拨开比她还高的草叶。 ……草。 怪不得我看不见人,是因为这里的杂草太高了,完全把她给遮掩住。 看她这么熟练,脸上一点惧意都没有的样子,她也许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 “呃,小妹妹,你好啊。” 我冲她扯扯嘴角笑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奇怪的大哥哥”。 也许,她就是拯救我走出草地的救星,救星虽然有点小,但只要有用就行。 女孩的神情非常淡定,一点没有见到陌生人的怯意和不好意思。 她舔着冰棍,没有回应我。 我尴尬地继续笑着,“小妹妹,你知道铁道指挥部怎么走吗?大概就是一个有着浅黄色外墙的小楼。” 小女孩依旧看着我吃冰棍,什么都没有说。 我内心咆哮着,求你了,说点什么吧,你哥哥我要吓尿了! 我看着她马上就要吃完的冰棍,灵机一动, “你要知道就带我过去,哥哥可以再给你买一根冰棍,不,买俩。” 小女孩这次终于有了反应,把冰棍从嘴里拿出来, “跟我走吧。”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得给点儿好处啊。 如今这世道真可恶,连小孩子都不纯真了! 小女孩周身充满了一种淡定到极致的气质,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 她轻车熟路地带着我往一个方向走去,而后拨开过高的草叶,找到了一条不小心着走绝对会滚下去的陡坡。 从这个陡坡走下去,就是虽然小,但还挺明显的土路。 她领着我走到小路的尽头,我隐约已经看到了一片建筑。 其中最高的,就是那一栋外墙浅黄色的小楼,也就是曾经的铁道指挥部,现如今我爷爷一家的住处。 说起“我爷爷一家”这种称呼真的好别扭,就好像是我跟他不是一家人一样。 虽然,确实不是吧。 小女孩带着我走到小楼跟前,指了指说, “就是这儿了。” 我看这附近也不像是有什么小超市小卖部的样子,大半夜的也没地方去给她买冰棍儿,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买车票剩下的五块钱递过去, “谢谢你了小妹妹,等明天你自己去买冰棍儿吧。” 没想到小女孩冲我摇了摇头,也没有接钱,就迅速地跑开了。 我倒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终究还是小孩子,不好意思拿陌生人的钱。 小女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我转头敲了敲房门,但没有人开。 我抚了一把房门上积起来的尘土,心中忐忑到底是不是这个地方,这里明明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我又使劲敲了两遍门,房子里终于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沉重又破旧的大门在嘎吱声中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妇女。 “是展鹏飞吗?” 对方提名道姓地问我。 见我点点头,对方把房门打开, “进来吧,我是你二婶。” 我跟着二婶进屋,乖巧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二婶好。” 结果二婶根本没打算理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直接转身上楼。 整个屋子里黑黢黢的没有点灯,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门外吹过来一阵夜间的凉风,我看着二婶离开的背影,只能先把房门给关上。 昏暗的屋子里再度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是木质的楼梯被踩上去发出的声音。 一个非常干瘦的中年男人走下楼来,站在楼梯上看向我, “哦,鹏飞是吧?我是你二叔。” “二叔好。”我也冲他问了声好,二叔看起来态度要比二婶亲切得多。 在模糊的视线下,我隐约看见二叔笑了笑,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一楼左边尽头那间,你先过去把行李放下吧。” “好,谢谢二叔。”我道过谢,就准备过去。 这时候二叔又突然叫住我,“哦对了鹏飞,你吃晚饭了吗?” 颠簸了一路,别说吃晚饭了,就连午饭我都是凑活在客车上吃的面包。 “没有呢,二叔。”感受着空空的胃袋,我老实地回答。 “我们已经吃过了,那你自己想办法弄点吃的吧。” 二叔说完,竟然也转身上楼去,只留下一串嘎吱声。 啊? 我直接就懵了,我可是刚刚进门,在这个家里连电灯开关在哪里都找不到,我上哪里去给自己弄点吃的? 二叔的态度倒是稍显了亲切,但是这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冷漠无情。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显然二叔二婶很不欢迎我的到来! ------------ 3 冷漠的家人 我从来没有听我妈提起过关于二叔三叔一家的事情。 直到这次出发前,我才得知原来我父亲还有两个弟弟。 所以我不清楚当年我父亲或者我母亲跟二叔一家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不合,自然也想不明白他们不欢迎我的原因。 反正我踏进这个家门还不到五分钟,不可能是我本人得罪了他们吧? 难道说其实是爷爷瞒着二叔和三叔一家打电话叫我过来小住的,而他们并不是很乐意家里突然住进来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我想不明白,也不能追过去问,只能叹着气摸黑找向我的房间。 爷爷家的小楼一共有三层,以中间的楼梯作为分隔,每一层都分为走廊左侧跟右侧。 他们给我安排的房间,就在一楼左侧的尽头,倒是挺好找到。 我推开布满灰尘的房间门就傻眼了,刚刚二叔明明说已经给我把房间准备好了。 但是这里面,哪有一点准备或者说“收拾”过的样子? 这一整个就是杂物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之外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各种杂物跟垃圾,其中最多的是塑料袋跟礼品包装盒。 我拎起挡着门口的月饼盒随意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儿竟然是八年前生产的。 而床上跟写字台的台面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床上随意的扔着一堆不知道是谁的旧衣服跟散发着霉味儿的被褥,写字台上全是散落的纸张书页跟已经坏掉的圆珠笔。 更要命的是,这间房根本就没有窗户,不仅特别不透气,一关上门整个房间就黑下来,跟洗照片的暗室一样。 我在墙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非常复古的拉灯绳,谢天谢地这盏布满了灰尘跟虫尸的老旧电灯还能发光。 霉味儿一股股不停的钻进我的鼻腔,像是一条霸道又拿它无可奈何的蛇,想到一路的颠簸,再看到这连个下脚位置都几乎没有的房间,我心中烦躁达到了顶峰。 我真是疯了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饭睡觉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人家还看见我就生厌,我怀疑我不是来的“爷爷家”,而是我妈悄悄瞒着我给我报名了变形计! 我真恨不得立刻就走,再也不从这个鬼地方待了。 但勉强还保持的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这个破烂地方一天只通一趟车,我想走也得熬到明天早上。 想到这里,我无奈地把床铺整理了一下,把旧衣服都扔到地上,把霉味儿的被褥都在床上摊平,勉强晾一晾。 反正也走不了,今晚先凑活着过吧,大不了就是不睡了熬一夜。 等第二天一早,就算我妈要揍我,我也一定得回去。 背包里还有出发前我妈给我装上的面包跟饼干,我坐在床边,就着矿泉水稍微安抚一下我叫嚣的干瘪胃袋。 在我啃了半个面包的时候,我模模糊糊看到走廊里闪过一个非常矮小的影子。 我愣了一下,这栋房子里不应该有小孩子才对啊。 二叔二婶多年来没有生育,而三婶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在如今的高龄下怀上了一个孩子,但孩子还没有出生。 而且,这个影子飘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脚步声。 刚刚因为找到住处而稍稍放松下来的心情,立刻又提了起来。 很快,影子来到了我的门口,因为散霉味儿的原因,我没有关门。 我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老头,怪不得影子这么矮小,原来他是一路坐着过来的。 能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老头,不用说除了我爷爷之外也没有别人了。 “爷爷。” 我站起身来,试探着叫了一声。 爷爷看向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是透过我看向别人一样。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回来,这小老头虽然很瘦且还坐轮椅,但精神头看上去倒还算是神采奕奕。 “嗯,”爷爷答应了一声,“没吃饭吧?跟我过来。” 虽然爷爷说话的态度有些严肃又强势,但总算是有人真实的关心我一下,我苦闷的心中终于涌上一些踏实的暖意。 我放下面包跟矿泉水,跟着爷爷走出房间。 走在狭窄又黑乎乎的走廊上,爷爷冷不丁问我, “你知道这个房间为什么没有窗户吗?” 我回头张望了一下,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总算发现了端倪。 这处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有后期修改过的痕迹。 “本来走廊尽头的这扇窗户,应该是这个房间的窗户,对吧?” 我回答道。 从修改痕迹来看,本来这个房间是很大的那种,直接覆盖住了走廊的整个尽头,就像是现在常见的大会议室一样。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个房间缩进去一部分,延长了走廊。 而本来属于这个房间的大窗户,就变成了走廊的通风窗户。 “嗯,很聪明,你妈妈没有养歪你。”爷爷点点头。 听他提到我妈,我其实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么多年来,我是亲眼见证过妈妈过得有多辛苦,而且听说了她当年跟我爸还有我爷爷之间的事情,我内心其实感觉很不平,我并不觉得我爸的死应该怪罪到我妈头上。 明明对于她来说,这也算是一个灭顶的打击。 爷爷失去了他的儿子,我妈也失去了她的爱人,失去了我们这个小家的顶梁柱。 我爸离开在他们最相爱的那一年,所以此后的日子里,他们没有争吵,没有隔阂,没有变心,他的形象在我妈的回忆与讲述中一次又一次的染上光辉。 爱情如果变成回忆,那就像是一坛被封存的绝佳美酒,时间不会带走它的味道,只会让它变得越来越香醇。 爷爷察觉到了我长久的沉默,“怎么了,我说你妈妈,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想起出发前妈妈让我孝敬爷爷的叮嘱,于是闷闷地出声。 爷爷家的厨房藏在楼梯后面,明显也是加建的,因为曾经的铁道指挥部不需要厨房,所有的工人以及干部都是去大食堂吃饭的。 厨房跟餐厅是一体的,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我看见二婶在炉灶前烧了一锅热水。 “行了,你别忙这个了,”爷爷开口对二婶说, “你去把鹏飞的房间给收拾收拾,让孩子睡杂物间,你们怎么想的?怎么不让他睡茅房啊?” 爷爷对二婶的语气很冲,听上去似乎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我倒也不敢因为爷爷撑腰而顺势翘起尾巴,我只担心刚刚到来就惹到了二叔二婶,我未来的两个月可怎么在这里待? 果然,二婶一言不发地从围裙上擦擦手,离开炉灶走出厨房,在路过我的时候用冷冰冰的眼神挖了我一眼。 要命,要不明天我还是走吧! ------------ 4 噩梦如潮水 爷爷指挥我从橱柜中找到一包方便面,给自己煮来吃。 这种方便面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牌子,吃起来除了齁咸没有其他任何味道。 不过我饿极了,现在能有得东西吃就不错,哪里还会挑剔。 爷爷看我吃得狼吞虎咽,于是转着轮椅去给我拿了一只杯子,接了些热水给我。 “谢谢爷爷。” 我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舌头被烫得有些麻木。 我忘了,在老人家的观念里都是喝开水的。 于是我只能把杯子放到一旁,迅速吃完剩下的面,端着碗准备去把锅碗给刷了。 其实我在家里也没有这么勤快,这不是第一天刚来,面对爷爷还有些拘谨,也想给长辈留给乖巧的印象。 “不用你刷了,先放在厨房吧,” 爷爷看出了我的意图,拦住了我, “洗碗刷锅得去院子里的水池,现在天晚了,你别出去了。” “哦。”我点点头,把碗筷跟锅具摞到一起放好。 看着我做完这些,爷爷敲了敲我刚刚坐的椅子,示意我再坐下来,他有话跟我说。 我听话地坐下,只听爷爷跟我说, “你既然来了,往后这个家的规矩你得知道。”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听到“规矩”两个字就生厌的年纪,但想到大不了我就走,所以还是忍住听了下去。 爷爷告诉我,就像刚才一样,一旦天黑就尽量不要再出门去。 同时接下来住在这里的日子,我想出去玩可以,但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来。 这个门禁时限是没有具体时间的,只要是天擦黑,就必须得回家来。 对此我简直是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本来为了备战高考,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夜间活动过了,现在好不容易熬过高考,还要过这种小学生日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荒郊野岭的,就算出去玩除了喂蚊子之外也没有什么活动体验,唉,索性也没什么出门的必要。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爷爷似乎是很满意我听话乖巧的模样,便继续说下去,但这个家里的规矩却让我越来越不理解了。 我跟爷爷的房间都在一楼,叔叔婶婶们则是住在二楼,所以爷爷让我没事儿别往楼上去。 这一点我倒是还能想明白,没事儿不要打扰人家嘛,但是三楼也不允许我上去, 尤其是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爷爷曾经腿脚便利时的房间,他让我绝对不能进。 老天爷,越是这么说我的好奇心就越是旺盛,绝对不允许进入,这不就是摆明了其中有秘密吗? 爷爷也许是看穿了我脑海中此刻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于是清了清喉咙,把我的思绪给叫了回来, “还有最后一条,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夜里睡觉的时候如果听见什么声音,不要起来查看,继续睡就行,” “晚上起夜的时候,如果看见家里有什么影子也不要去看,直接回去接着睡觉。” 这话听得我背后的寒毛立刻就炸起来了,这可不像是正常家庭里应该有的规矩啊! “咱,咱家还闹鬼吗,爷爷?” 我有些震惊的询问。 “没有,就是这荒郊野岭的,难免有野物在附近出没,我怕你会大半夜被吓得乱叫,提前预防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松了一口气,果然世界上最可怕的还是胡思乱想。 说完这些,爷爷推动自己的轮椅离开厨房,同时叫我赶紧回去睡觉。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才刚刚八点半,鬼睡得着啊。 因为这里没有网络,我只能躺在床上玩消消乐的单机模式,一口气通关了二百多关后,我在头晕眼花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表面上人是睡着了,但潜意识好像还在活跃。 在梦中,我成为了那部悬疑小说的主角,但却穿越到了一九六一年。 我站在彼时仍然是铁道指挥部的小楼里,看着黑夜中,如同倾盆般的雨幕里,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冲着我的方向狂奔而来。 在她的身后,是一道如同划破雨幕般利剑的灯光,把雨水跟身影切碎成一片片的碎片。 “我知道身后有人跟着我,我几乎可以猜出来他是谁,” “他手里手电筒的灯光是那么的亮,那么的晃眼,整个部门拥有这样手电筒的人只有一个,” “我不清楚他是想成为灯塔,为如同迷航船只般的我照亮前路,还是想晃瞎我的眼睛,” “当我看不到,当我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我就能听见他厚重低沉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帘,仿佛耳边只剩下他的声音。” “可惜,我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在黑暗中,在暴雨中,我看到那个本应死去的女人冲着我跑过来。 我站在窗前,脚步像是被定住,没有办法跑开,也没有办法给予她帮助。 她眨着迷茫的眼睛穿过雨水,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跟我只有一窗之隔。 玻璃窗外的她,眼神逐渐升起光亮,我清楚地看到她惊恐的神情转变成温和的微笑。 不是在求助,也不是在抱怨,只是温柔笑着张开口。 暴雨的声音太响亮,隔着一层玻璃,我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却清晰地看懂了她的口型, “你看见我了!” 我的心脏像是遭受了一下重击,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面前的玻璃窗破裂,雨水劈头盖脸的冲向我。 窒息的感觉,在一瞬间那么清晰又真实的扑面而来。 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有意识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在这个意识出现的那一刻,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窒息的感觉还没有褪去,而扼住我脖子的,竟然是我自己的手。 我满头冷汗地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有一种跑了一千五百米后的虚脱感。 我深呼吸了几口,想上个厕所缓解一下心情。 这栋小楼的每一层都有卫生间,一楼的卫生间在右侧走廊。 我拖拉着鞋走出房门,快走到卫生间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压低嗓音的说话声! ------------ 5 带来厄运的孩子 晚上起夜的时候,如果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影子,不要管,接着回去睡觉。 听着那絮絮叨叨的女声,我耳边再度回响起了爷爷说过的规矩。 所以,我这是尿还是不尿? 说来也真是该死,本来我还没有这么强烈想上厕所的欲望,但听到厕所里传来的奇怪声音,我的尿意是越来越强烈。 这就是传说中的吓尿吗? 我愣在原地,喉咙感觉越来越干,哮喘病发的前兆正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攻击着我的全身。 “……嗯,我知道,我不会乱讲的。” 卫生间里的女声越来越清晰,甚至我已经能清楚地判断出她一些语句在说什么。 而这不是因为对方提高了声音,是因为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无意识地朝着卫生间靠近。 “最近家里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古怪,尤其是那孩子进门之后,” “今天晚上,我一直心慌的睡不着,就怕那个影子找到我这里来,” “嗯,我当然知道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怎么能叫人不怕呢,” “那个孩子,简直跟他爸一样,周身都笼罩着噩运的气息……” 卫生间里的女人,像是在跟什么人交谈,但又听不到别人对她的回复。 而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孩子”,是我吗? 今晚来到这栋小楼的,可以被称得上算是一个孩子的人,也就只有我了吧? 我的脚步停在卫生间的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查看一眼。 我的呼吸声很粗重,毕竟我有哮喘,紧张起来的喘息是控制不住的。 如果卫生间里的人够警觉,现在这个距离她绝对能听到我的声音。 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讲着话,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到有人悄悄地靠近。 我开始觉得,也许我还没有醒来,还沉浸在噩梦中。 这么想着,我抬手冲着自己的脸抽了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出现在寂静的夜里。 但是跟在草地时的情况一样,我的脸皮抽痛,痛感清楚的告诉我,我已经回到了现实。 我抽自己巴掌的声音惊动了卫生间里的人,我看见二婶一手握着手机,一边皱着眉头探出头来。 “二,二婶好。” 我还真没想到,竟然是她。 我刚才真是睡觉睡到脑子坏掉了,竟然没有想到,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虚空”对话,可不就是在打电话吗? 这栋小楼的每一层都是卫生间的,二婶悄悄躲到一楼来打电话,难道是不想被二叔给注意到? 看到我的出现,二婶倒也没有怎么慌乱,当着我的面非常自然地挂断通话,而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上厕所啊?” 我愣愣地点点头,混沌的脑子指使着嘴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这么巧啊婶子,你也上厕所?” 说完,我都想再抽自己一嘴巴子。 “我上完了,你上吧。”二婶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比办公窗口里那些公事公办的业务员还要冰冷无情。 她走出卫生间,快速消失在了黑漆漆一片的走廊上。 对此,我只能带着一腔的疑惑,去卫生间解决了我的生理需求。 回到卧室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顺利入睡,耳畔一直回响起二婶说的那些话。 噩运的笼罩?我吗…… 二婶人到中年,已经过了中二魂爆发的年纪,她说出这些话,其实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说我像我爸一样,是一个周身笼罩的噩运气息的人。 而我爸这个人,确实一辈子经常霉运缠身,最后还莫名其妙的死掉。 据我妈所说,我爸当年是从爷爷家开车出发,去二叔的工作单位附近办点事情,在路过中间路段的一座大桥时,撞破护栏落水身亡。 我爸刚成年就考出了驾驶证,车技一直很稳当,按理说没理由犯下撞破护栏这种低等的错误。 而且那座大桥当时刚刚修成通车,路面宽阔平坦且车流很少,在这么一条空旷的坦途上,一个老司机把车子直直的开进了河水中,就像是突然被鬼附身了一样。 当年我爸刚出事,我妈怀着我还没有被赶走,而我爷爷在我爸的葬礼上请了神婆。 神婆故弄玄虚般的施了一阵子法术,说见到了我爸的灵魂,我爸死的非常蹊跷,是被家里人所害。 爷爷听过神婆的话,把自己关在房间沉思了一夜,最终决定把我妈给赶出去。 当时,我妈又气愤又悲痛,觉得这不过是我爷爷为了赶走她,串通神婆编造的理由。 那时候要不是心疼我还没有出生见见这个世界,我妈在被赶出家门后就打算去我爸出事的大桥跳下去。 因此这么多年来,我妈对我爷爷是有很大怨恨的,所以我一直长到十八岁,她从没跟我讲过我还有爷爷,还有两位叔叔。 但这一次,她竟然态度如此坚决的让我来跟爷爷见面,还叮嘱我要好好相处。 也许是人到中年,心也渐渐的软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怨恨已经随着生活的疲惫被风雨卷碎吹远。 毕竟怨恨一个人,可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妈打算放下了。 我在胡思乱想中一直熬到天亮,把手机玩到没电又充满,之后估量着我妈平常起床的时间给她打去电话。 “喂小飞,你那边顺利吗?见到爷爷了吗?妈昨晚忙着收拾行李,都没来得及给你打个电话,等想起来那时间估计你都睡着了!” 我妈秒接了电话,而且听声音非常清醒,看来不是刚刚睡醒。 “嗯,挺顺利就到了,也见到爷爷了,”我一边讲话,一边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街道上无数车辆驶过的声音, “妈,你在外面吗?” “对啊,公司安排提前了,我今天就坐飞机走,哎呀忙死我了,这破领导每次都是屎到屁股了才想起来找厕所,我差点就来不及!” “好了不说我了,小飞你给爷爷还有叔叔婶婶们相处的怎么样?” 听着妈那边忙碌的声音,我昨晚想着要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短暂沉默了一下说, “都挺好的,你放心出门吧,我会跟爷爷他们好好相处的!” 妈这么多年又要扶养我,又要忙着工作,生活已经够累了,我如今都已经是个成年人,就不要再让她额外担心。 既然她觉得我住在爷爷家要比自己一个人住更让她放心,那就听她的好了,不要让她在出差的路上还担心到寝食难安! ------------ 6 加了东西 我起床的时候,家里别的人都还没有起来。 等我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发现二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上围裙在厨房灶台前忙碌。 因为昨天的经历,我看到二婶的第一眼心中有些发怵。 “婶,婶子早啊。” 二婶没有搭理我,依旧在灶台前自顾自地忙碌。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另一个女人的笑声,我迎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衣着很宽松的孕妇,应该就是我的三婶。 “呦,这就是鹏飞啊,小模样长得挺精神的。” “三婶好。” 我冲她打了声招呼。 三婶继续笑着, “哎呦,你好你好,昨天晚上我睡得早,没起来跟你打个招呼,没怪罪着三婶吧?” 三婶虽然性格看上去比二婶爽朗,但怎么总感觉说话夹枪带棒的? “呃,怎么会。”我尴尬地应付着。 这段日子我来得不巧,三叔正好因为工作原因出差去了外地,一时正好见不到他,家里只有三婶。 三婶没有再跟我讲话,转而走下楼梯来跟二婶说话, “二嫂,我来帮你呗。” 二婶抬起头来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不用了,伤到你肚子里的宝贝疙瘩,我可赔不起。” 嘶,气氛很紧张啊。 我站在她们两个中间,一时间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二嫂你这是哪儿的话,老爷子的金孙这不在这儿站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还没出生的。” 我去,怎么枪口又调转到我这里来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借口说我回房间拿点儿东西,赶紧就跑了。 等到外面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平息,我才拿着从家里带来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出去。 三婶去了客厅,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二婶依旧在忙着做全家的早饭。 暖瓶里面是刚烧开的热水,我倒进杯子里又忘了昨天的经历,再一次被烫得呲牙咧嘴。 我环顾四下,发现家里似乎没有凉水杯,好像长辈们都没有喝凉水的习惯,只能把杯子先放在餐桌上等它放凉。 我刚把杯子放下,就听见爷爷在房间里高声喊我,让我去伺候他起床。 “哦,来了。” 我应了一声转身往爷爷的房间跑去,只听见三婶在我身后说了一声, “瞧见没有,人家现在才吃香。” 爷爷身体很虚弱,即使在盛夏也要穿长裤长褂,我帮他把衣服穿好,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他给从床上抱到轮椅上。 爷爷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冲我摆摆手,让我把轮椅给他推到床边来。 我去推了一下轮椅,发现轮子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哎呦,笨得个你呀,没看见轮子下面有卡扣吗?” 我顺着爷爷说的话往下一看,果然两侧轮子的下后方都有一个防止轮椅在静止状态下乱跑的卡扣。 我松开卡扣,把轮椅推到爷爷床边,又重新把卡扣给扣住。 “嗯,这点儿还挺聪明。” 只见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住轮椅的椅背,移动身子坐了上去,动作非常丝滑,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哎呀,你来了,每天我也有个人伺候,不错。” 爷爷舒服地倚靠在轮椅的靠背上说, “以后晚上也记得来帮我一下昂。” “知道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在心里想从爷爷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来看,难道平常根本没人伺候他吗? 明明家里有这么多人在,二婶跟三婶不方便的话,不还有二叔的吗? 难道他们虽然住在一起,实际上关系并没有多好? 反正二婶跟三婶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我已经见识到了。 我把爷爷从卧房里推去餐厅,二婶此时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在往餐桌上端。 “二婶,我来帮你。” 为了缓和一下跟二婶之间冷冰冰的关系,我决定硬着头皮主动上前。 二婶还是没有搭理我,直接端着两个盘子绕过我,独留我在原地尴尬。 也正是这样,我注意到刚刚放在餐桌上的杯子被放在了灶台附近。 是因为放在餐桌上碍事吗? 我看了看餐桌,那几乎是一张宴会用的大餐桌,虽然现在摆的椅子上,但在周围摆满椅子,起码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爷爷不太满意二婶对我的态度,皱着眉头责怪她, “你怎么回事?人家孩子跟你说话呢!” 我心说爷爷你可别说了,我本来就在这个家里难混下去,你这不是在给我“树敌”呢嘛! 二婶对爷爷应该还是尊敬的,吞吐了一下,小声地说, “碗很烫,我怕伤着他。” 今天的早餐是面条,二婶把所有的面端上桌后,二叔终于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我也端着水杯,在爷爷的指挥下坐在了他的身边。 而后,一家人开始沉默着吃早饭,说实话我感觉这种氛围真的很不利于消化。 最终,率先打破这种沉默氛围的人是爷爷,他看向我, “你昨天晚上从房间出来过?” “昂,我起来上厕所了。” 好像是我的错觉,在我回答的时候,一直低头的二婶向我投来了一束目光。 但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二婶正在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面条,好像动作一直没变过。 “嗯。” 爷爷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刚才我们之间简单的对话只是他为了打破气氛的没话找话。 在我们沉默下去之后,二叔又接上了话,他问我, “鹏飞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看你精神不怎么样。” “啊,呃,可能是因为乍换了地方的原因,没事儿叔,我很快就能习惯了。” “你要是住不习惯这个房间的话,就给你换一间。” 一直不语的二婶终于发话了,语气冷硬地朝向二叔, “换哪间?哪里还有空房子?” “嘶,大早上就找着打架是吧?” 二叔把筷子一摔,怒瞪着二婶。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因为而起,我紧张的不得了,赶紧打圆场, “呃,没事儿的叔,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只是因为我自己有点儿认床而已,不用换房间。” 爷爷也烦躁了起来,狠狠地扯了我的胳膊一下, “没你事儿,老实吃你的饭!” 我心里又紧张又不知所措,只好先端起水杯,想喝口水缓解缓解。 但是杯子端到我的口鼻前,我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水里有一股粉尘的味道,水里被加了东西! ------------ 7 家里的事少打听 因为从小患有哮喘病的原因,我对一些味道,尤其是一些粉尘的味道非常敏感。 仔细一看,杯子的杯口处果然还有一些很细小的粉末痕迹,恐怕是把粉末加进杯子里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看来,往里面加东西的动作很匆忙吧? 是谁?到底是谁?是二婶吗?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抬头去看二婶,不要露出异样。 还好我的杯子是不透明的,我把他放在嘴边,假装已经喝了一口水,便赶紧把杯子放下不敢再动。 餐桌上,二叔跟二婶都沉默了下来,二叔捡起筷子继续吃早饭。 虽然不知道杯子里被放的是什么东西,但我内心的忐忑一旦波动起来就再难停下,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老觉得碗里是不是也被添了东西。 可我已经半碗吃进去了,要真是毒药,我已经无药可救。 我咬着牙,又继续吃了一点儿,就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端着水杯逃似的回了房间。 太可怕了,往别人的水杯里面加东西,这是正常的家庭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有人要害我吗?为什么?因为我跟我爸一样,是带了噩运的人? 狗日的,我带来什么了,我进了他们家门什么都没做! 我摸出手机来,下意识的就是给我妈打电话求救,可现在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她应该是已经上了飞机。 不行,不能再打扰我妈,她现在想回也回不来,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着担心。 我挂断了通话,重新把目光投向装满水的水杯。 因为刚才我端着杯子回房间,里面的水产生摇晃,已经融化掉了杯口处那残留的一点白色粉尘。 我凑近杯子努力闻了闻,果然一股苦味儿似有似无。 我一时判断不出,这是我在紧张之下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上了“家人往我杯子里投放不明物质怎么办”。 白色页面上不断旋转着的圆圈提醒我,这里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也差得很,流量在这间屋子里也派不上用场。 这不禁又让我想到一个疑点,刚刚三婶坐在客厅里玩手机是玩的什么呢? 我隐约看见,她似乎是在看视频。 手机屏幕上的圆圈旋转了半天,最终显示一句冰冷的“网络连接不可用”。 我放弃了挣扎,同时也觉得自己搜索这种问题也显得真蠢。 我找出背包里一个喝完还没来得及丢的饮料瓶子,把杯子里的水,或者现在应该说是不明液体倒进去封存起来。 外面走廊上又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我已经知道这是爷爷轮椅的声音,倒也不会再惊慌。 打开房间门,果然爷爷已经在门外。 “爷爷,干什么?” 爷爷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我闪道,然后推着轮椅进来,并且让我关上房间门。 我不知道爷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许是因为他是最关心我的人的缘故,目前在这个家里我对他的信任度最高,所以听话地乖乖照做。 爷爷在我的房间里环顾了一圈,“有缺什么东西吗?” 其实我对房间的需求也不多,只要能有床睡觉和有插座给手机充电就够了,于是摇摇头,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 “反正也不会在这里住多久,能凑活就凑活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爷爷开口,一下子戳破了我内心的想法。 呃,确实,今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又萌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如果我妈不放心我去同学家住的话,我可以去她闺蜜同样也是我很熟悉的阿姨那里暂住一段时间。 “不要露出一副那样的表情,” 爷爷把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看了一眼,目光最后停在我刚刚摆在桌子上的饮料瓶上, “我可是你爷爷,你老子的想法我都了如指掌,别说是你这个小毛头了。” 我心说那你这么了解他,有预料到他会英年早逝吗? 这么大逆不道的想着,又担心这个想法也会被爷爷看穿。 爷爷盯着桌子上的饮料瓶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我说, “我房间有个电热水壶,你待会儿自己拿过来用。” “哦,好。”我愣愣地点头,答应下来。 “就完了?”爷爷看着我,“没有什么话想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示水里有问题这件事,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而是避重就轻的提起, “爷爷,二婶跟三婶之间的关系不好吗?还有二叔对二婶的态度也……” “中年夫妻都这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爷爷坦然的回答, “而且,家里人的事情你少打听,跟你没什么关系。” 行吧,我低下头想,不打听就不打听,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从昨天到现在,我依旧没有感觉到什么亲情的存在,意识里还是没有觉得这些人是我的亲人,包括面前的爷爷。 毕竟十几年没有一点联系,我们互相之间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我不相信血缘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就熟络起来。 “爷爷,那我先去拿水壶过来了昂。”我对爷爷说。 他的提议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起码之后能保证饮水的自由跟安全。 爷爷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否定, “算了,还是我自己给你拿过来吧,你先去帮我办件事。” 手里攥着爷爷给的零钱走出家门,扬头呼吸了一下夏日早晨的空气,心中才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 同样也是第一次,我清楚地看到小楼外面的样子。 这里破旧到,似乎路过都不会相信还有人在居住。 小楼的周围还有一些风格差不多但大小不一的建筑,似乎是曾经铁道部所使用的一些建筑跟员工宿舍。 小楼外面确实有一些水池,从水迹来看只有一处还在使用。 昨天我来的时候,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所以没有注意这些。 昨天在梦里出现的一些场景跟现实中差距很大,果然只是基于我看过小说后的潜意识的想象做的梦。 我正准备顺着外面一条明显的小路往外走的时候,路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呀,还真有人来这边啊。” 女孩看向我的眼神很是惊喜, “你是这家的什么人?” ------------ 8 是那家人啊 “呃,呃……” 她一时把我给问愣了,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反问他, “你又是什么人?从哪儿蹿出来的?” 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是住在附近村里的人啊,你昨天不是见过我妹妹吗。” 昨天给我带路的小女孩吗…… 我想起她那张比成年人都淡定的脸,心想你们姐妹俩的差距还真大啊。 “你好,我叫童燕燕,昨天听我妹妹提起之后,可是特意来拜访你的。” 女孩一边露出甜美的笑脸,一边冲我伸出一只手。 干嘛说“拜访”这么正式又书面的词儿啊,在拍岛国纯爱电影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我也不好让人家尴尬,伸出手来浅浅地握了一下, “你好,我叫展鹏飞。” “啊哈,我们名字很配呢,”童燕燕的性格明显就是个自来熟,直接凑到我身边, “你要出门吗?去买东西?我跟你一起吧。” 我还真是很不擅长应对热情的人,尤其是年纪差不多的异性。 刚想拒绝,可童燕燕已经很自然的开始给我带路了,完全没有给我拒绝这个选项。 “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童燕燕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你是这家的什么人啊?” “这是我爷爷家。”我回答她。 “哇哦,真神奇,他们家还有孙子吗?”童燕燕确实表现出一副惊奇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城里来采访的记者,或者就是喜欢去一些偏僻地方取景写生的艺术家。”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我轻叹了口气, “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高中生。” “啊,那更巧了,我也是高中生!” ……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好吧。 不过听童燕燕刚才话里的意思,她似乎是认识爷爷一家的样子,但应该不算深交。 她知道爷爷家的成员状况,但并不清楚爷爷还有一个早年离世的儿子留下的遗腹子。 “你认识我爷爷吗?”我问她。 “也不能算认识吧,”童燕燕想了想, “只是附近很多人都知道他们这一家人,毕竟老铁道部唯一没有搬走的干部就只剩你爷爷一家了。”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要去附近的一个市场买东西,从我爷爷家到这个市场并不算近。 也多亏了在路上碰见童燕燕,要不然单凭爷爷形容的路线,我可能又迷路了。 “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昂对,这是我第一次回爷爷家住。” “为什么呢?” 我没想到童燕燕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想不开会这种地方住?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肯定是比这里强的城市吧?” 童燕燕的问题像连珠炮,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回这种地方住。 但我不是很想回答她,作为第一次见面的人,问这种问题难道不觉得太越界了吗? “我回爷爷家住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我讲话的语气逐渐冷淡下来。 但童燕燕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又或者她并不在意别人的情绪变化, “我只是觉得但凡能出去,谁还想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边说着边叹气, “我要是有本事,早就出去了,不管去哪个城市都好,就是想体验一下城市的生活。” “城市也没有你向往的那么美好,压力很大的。” 看到她神情变得失落,我便有些不太好意思冷漠的对待她了。 怎么说,她也是我“救命恩人”的姐姐嘛。 “是啊,听说你们城市的学生成绩都很好,高考成绩很高的,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考上大学,” “这可是我唯一能走出去的机会啊。” 听上去她年纪应该比我小,于是我心中萌发出了一些作为前辈的心态, “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哪里都有学习好跟学习差的人,你现在的成绩怎么样?” 她向我报上了一个数字,好家伙,模考总分比我都高,于是我安慰她,只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考大学是稳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市场。 爷爷让我来帮他买一些夏天用的花露水,他之前的存货刚好在我来之前用完,顺便也让我给自己买一瓶,过两天这边蚊虫的威力可不是吹出来的。 我本来是不打算接爷爷递过来的零钱的,但爷爷让我那好吧,不是什么地方都普及我那什么手机支付。 童燕燕轻车熟路地带着我进了一家洗化店,中年老板娘似乎跟她很熟,一见到是她来,连电视都不看了, “哟,燕燕来了啊,今天买什么,洗面奶还是润唇膏?” “婶子,不是我买东西,是他啦。” 童燕燕闪身,让老板娘看到我。 “呦呵,”老板娘看着我笑了笑, “哪里来的俊小伙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呢,燕燕这是你小男朋友吗?” “哎呦,婶子你别乱说,只是路上碰巧遇见的!” 童燕燕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扯了扯我让我接话。 于是我赶忙岔开话题,“呃,那个,婶子啊,我拿两瓶花露水,要大瓶的。” “行,”老板娘点点头,转身去帮我拿来了两瓶玻璃瓶装的花露水, “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谢谢。”我摇摇头,把手里的零钱递过去,老板娘开始拉开抽屉找钱。 “小伙子,听口音你不像当地人啊,你是来探亲的吗?” 我从小跟我妈生活在外地,口音自然也是跟着那边学成的。 “他是铁道部那家人的孙子啦,”童燕燕说着,似乎也突然想起了不对劲儿, “哎,那家人不是姓庞吗?你怎么姓展?” 听到我跟爷爷的关系,老板娘的脸色一怔,随后露出了跟童燕燕差不多的反应, “哎,那家人竟然还有孙子吗?不是说他家生不出小孩吗?” 呃,确实二叔跟三叔家很多年都没有孩子,但是这种传言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我是他家大儿子的孩子,我爸爸过世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我妈在外地生活,姓也是跟着我妈姓的。” “哦,这样啊。” 老板娘跟童燕燕都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听说那家人的大儿子确实很年轻就过世了,” 老板娘回忆着说, “这么说来他们家还真有够倒霉啊,果然是住的那个宅子有问题吧,” “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种地方嘞?” ------------ 9 回来的真的是人吗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种地方呢? 说得就跟我知道答案一样。 爷爷是在干部的岗位上退下来的,尤其又是特殊岗位,退休工资高到难以想象。 虽然不知道二叔在做什么工作,但他们两口子肯定有存款,三叔是有正经工作的,听说跑销售的话平常收入也不低。 总的来说,他们这一大家子完全有能力搬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在这老楼里肯定不是因为经济方面有困难。 “你是不是在想婶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洗化店出来,童燕燕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爷爷那栋小楼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是说几十年前发生过凶杀案吧,我已经听说了。” 童燕燕听着我的话,脸上很明显涌起了失望的表情,不过她可能也想不到,身为这家的孙子,我竟然是从别人写的小说上得知的这一切。 其实我本来是想找机会问一问家里人的,但似乎现在没有什么很好的机会,也没有什么合适问的人。 “听说那个死去的女人灵魂仍旧徘徊在小楼里,我小时候还跟小伙伴想进去探险呢。” 童燕燕虽然有些因为我早就知道从前的故事而产生错失主场的失望,但很快又开始想办法找补。 “所以呢?你们进去了吗?” 童燕燕被我怼的一愣,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被你爷爷给赶出来了,还被家里臭骂了一顿。” 我就知道,去别人正在生活的房子里探险,也太没有礼貌了。 “所以你住在里面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能不能跟我讲讲?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故事!” 童燕燕的思维非常跳脱,情绪同样也是,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又换成了期待。 异常吗? 我心说那可太多了,这地方简直处处都是异常,我看你也挺异常的。 不过毕竟是我的家人,我还是不太想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外人,便摇了摇头, “让你失望了,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子,我们也就是普通的一家人。” “这样吗?” 童燕燕的脸上没有再展现出失望,反而露出了一副更加兴奋的表情, “果然只有你自己觉得。” 我一挑眉,就算是再傻也能听出来她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你爷爷他们之前发生的意外,看你的样子就不知道吧?” 这她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爷爷他们发什么了什么意外,也不清楚母亲知不知道。 但从爷爷现在坐轮椅看,中间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见我一直不说话,童燕燕就默认我想听下去,一边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带路,一边继续说道, “大概有十年了吧,听说你爷爷一家人出去旅游过一次,之后在外面出了车祸。” 据童燕燕讲述,很多年以前,我爷爷一家其实没有那么反常,当时二叔跟三叔都有工作,每天像是正常的上班族一样开车进进出出。 大概十年前,他们举家出行一次,是由三叔开车的自驾游。 当时负责采购全家所用的食品跟生活用品的二婶性格也要比现在开朗,还跟经常去的蔬菜店老板娘聊起,他们要出去一个月。 结果后来,他们足足过了半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我爷爷已经坐上了轮椅。 听说是在外面出了车祸,爷爷的伤情最重,以后都要靠着轮椅生活了。 本来认识他们的人也没觉得什么,就是挺替老爷子惋惜,但是后来,之前熟悉的人慢慢都感觉出,这家人似乎越来越反常了。 从外地回来之后,二叔就不再出门工作,整日窝在家里不见人影。 也不光是他不再去工作,全家除了要上班的三叔,基本上就没人再出门。 二婶采购食物的行程也变成了定期,而且对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漠,最后已经到了非必要不交流的地步。 本来就陈旧的小楼,也因为这一家人的反常行为,逐渐变得阴气森森。 本来就因为爷爷脾气臭,肯上门的人就不多,此后大家更是都躲着走。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的关键,于是问童燕燕, “既然我爷爷他们基本不跟外人有来往,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总不能是特意去调查的吧,十年前她应该还是个小学生吧?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想一想我上小学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这么多关于别人家的信息。 “那是因为我爷爷啊,” 童燕燕回答道, “我爷爷当年也在铁道部工作过,算是你爷爷的徒弟。” 童燕燕的爷爷当年在铁道部,因为年纪小又手笨,经常被身边的同事欺负奚落,又因为是附近村里招上来的临时工,免不了被从城市调派下来的正式工人瞧不起。 我爷爷其实从年轻时就面冷心热,他看不过去,主动帮了一次忙,从此被童燕燕的爷爷感激上。 他们也算是几十年的交情,尤其是在铁道部撤出,别人都搬走只剩我爷爷一家之后,童燕燕的爷爷跟他更显亲热,经常上门拜访。 在爷爷受伤之后,童燕燕的爷爷是第一个来探病的,当时竟然被一向老实热情的二叔给挡在了门外。 她爷爷此后不死心又来了几次,最后终于见到了爷爷,却觉得他情绪很不对。 一开始是以为他因为受伤瘫痪而受了打击,后面结合全家人的反常态度跟行为,童燕燕爷爷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小心表现了出来,从此就彻底被拒之门外。 关于一家人的反常行为,童燕燕爷爷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离谱却能解释现状的结论。 “我爷爷说,从我爷爷的状况来看,那场车祸肯定很严重,你叔叔婶婶不可能毫发无伤,”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们其实已经死了,他们此后的状态,你能明白吧?” 童燕燕转头看向我,脸上没有了玩笑的俏皮表情。 而周遭这讨厌的风像是故意一般突然吹起,竟然在盛夏的中午给我的脊背带来些微凉意。 童燕燕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说我所见到的家人们,其实是一群死了十年的鬼吗? ------------ 10 不相信诅咒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爷爷他们已经死了吗?” 我换了副不悦的神情看向童燕燕。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童燕燕赶紧解释,不过似乎仍旧在误解我的意思, “我感觉你爷爷可能还是个活人,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皱起了眉头快走几步,想甩掉她。 但这家伙竟然不依不饶,在身后追着我继续说, “你难道没有感觉那些人很不正常吗?包括那栋小楼,根本不像是活人在居住的样子吧!” “你住进去,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脚步渐渐放缓,是啊,虽然我能骗她,但我骗不了自己,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童燕燕提到小楼,让我想到昨天晚上敲门的时候,从门板上抚下来的灰尘,以及分配给我的房间里满满的垃圾跟旧物。 按照一些传统思想来说,在家里囤积垃圾跟旧物是会影响运势的,尤其是代表一个家庭最重要的大门也如此肮脏,看上去真的像是…… 像是这栋房子根本就没有人在居住的样子。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你犹豫了,代表我说对了,是吗?”童燕燕见我停下脚步,又得意起来。 “我爷爷他们的出去旅游并且发生意外,确定是十年前吗?” 我询问童燕燕,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个月饼礼盒上的日期。 “呃,” 童燕燕犹豫了一下, “我,我不确定,大约十年前吧,但我毕竟我还小嘛。” 嘁,刚刚说的这么斩钉截铁,结果连具体的时间都说不准吗? “搞了半天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你很闲吗?” 我毫不客气地对童燕燕说。 “不是的,我是真心想调查,我从小就很喜欢侦探故事,重案六组我都看了好几遍了!” 童燕燕感觉被误解,慌忙地解释。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刑侦剧的话,应该知道疑罪从无吧,” “你总是觉得我爷爷家不对劲,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是存着‘那里很奇怪’的心思去调查的,自然看什么都很异常。” “这,这样吗?” 童燕燕哽了一下。 “昂,你有这个时间的话,还不如多看点书好好学习,准备以后应付高考吧。”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快步地离开。 因为来的时候有她带路,我已经知道了来回的路线,自己就可以走回去。 童燕燕终于安静下来,默默地在我身后跟了一阵子,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告诉我她先回去了,就快步跑开。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心想我是真的在生她的气吗? 再往前走,小楼的轮廓就逐渐出现在眼前,在日头正盛的午时依旧到处黑漆漆的,像是没有一丝生气。 当年被发现尸体的女员工,如今出现意外行为变得异常的一家人。 秘密到底是来源于“人”,还是来源于这栋建筑呢? 我回去的时候,爷爷正在我的房间里。 我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唯一的桌面上还摆上了一把电热水壶。 “回来的比我预想要快嘛,我还以为你会迷路。”爷爷抬头看了看我。 “在路上碰见了附近村里的一个女孩子,是她给我带的路。” 我实话实讲,把手里的花露水递给爷爷一瓶。 “是童家那个姑娘吧,我记得她是叫燕燕还是莲莲来着?” 爷爷接过花露水来说。 “昂,童燕燕。” “那个小姑娘神神叨叨的,附近的小孩都不跟她玩,你最好也少跟她来往。” 爷爷嘱咐我。 神神叨叨的吗?我心说我已经感觉到了。 午饭依旧是二婶准备的,她似乎是在这个家里唯一干活的人,准备餐食,收拾桌面跟地板。 没有活计干的时候,她就一直缩在房间里,很少能见到她。 二叔似乎比二婶还要宅,除非他一定要下楼拿东西,否则除了吃饭根本见不到他的影子。 而今天午饭他也没有下楼,爷爷问起来的时候,二婶只说他不太舒服就不下来了,待会儿把午饭留出一份来给他端上去。 有一说一,二婶烹饪的手艺还真不赖,菜式虽然都很家常,但味道已经到了一些餐馆的水平。 母亲常年忙工作,我基本上是靠着便利店跟外卖长这么大的,能吃上一口现做的新鲜热乎的午饭,倒还真有点儿满足的感觉。 不过在这个家里,饭桌的上氛围属实不怎么好,每个人都沉默着,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变慢了一样,我感觉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消化。 吃午饭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间房子里似乎没有明显的锅炉。 小说中提到,当年女工人的尸体是冬天生火的时候在火炉里发现的,现在这个火炉是被拆除了吗? 我正想着,脑袋突然挨了一下,回头只见爷爷等着我, “吃饭就好好吃饭,东张西望个什么呢!” “啊,啊,知道了。”我答应着,赶紧低下头继续扒饭。 午饭之后,我回到房间,脑海里不仅一直在回响童燕燕的讲述,同时也很在意洗化店老板娘的话。 果然这边的人也是有些忌讳的,这种死过人的地方算是凶宅,通常不会有人选择住在这种地方。 住在死过人的凶宅里,是会倒霉的。 而我父亲身为这一家的长子,当年如此莫名其妙的死去,不就特别像是受到了某种诅咒一样吗? 像二婶说的那样,周身围绕着噩运。 上一个是父亲,下一个是我吗? 啊,真烦! 我越想脑子越乱,并且开始在大夏天里脊背发凉,忍不住胡乱抓了抓头发控制乱七八糟的思绪。 要不还是给妈打个电话吧,当年关于父亲身上发生的那场意外,我知道的实在是太少,爷爷把我们娘俩赶出去的事情,也基本不了解。 虽然不是很想唤起母亲的伤心事,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已经是个成年人,有些事情总得去面对。 我估算着时间,这个点儿我妈的飞机应该已经落地了,但电话拨过去的时候依旧无人接听。 是还没有下飞机吗?要不还是在等一会儿吧。 ------------ 11 夜半脚步声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直到晚饭上桌,我妈的电话依旧没有打通。 即使是飞机晚点延误,她这一趟航线也不能延误这么久吧? 我因为担心,晚饭也没有什么心情吃,在爷爷的注视下匆匆往嘴里填了一些,就赶紧回房间去了。 一直等到晚上,终于收到了我妈的信息。 “不好意思啊儿子,妈妈这边一落地就去忙了,现在在跟这边对接的同事应酬,让你担心了。” 呼,原来是这样。 既然妈在忙,也没办法给她打电话问事情,只能关心了几句,放下手机。 昨天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属实已经没有什么精力支撑,脑袋挨到枕头上没多久,困意跟疲倦就奔涌着袭来,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梦里我又回到了昨晚梦到的场景,但周边没有一个人存在,只有一片淅淅沥沥的潮湿。 在这种既无法逃出又不能深入的场景下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我听见耳边隐约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声音此刻倒像是一种救赎,终于把我的神志从让人更加疲惫的梦境中解救出来。 我捂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分辨出声音是从走廊里传进来的。 因为夜里很安静,这种声音就像是被放大了一样,所以才在我耳边格外清晰。 是爷爷吗?我疑惑地看着门口,试探般的叫了一声, “爷爷?”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停在了我的门口。 因为没有人回话,我紧张的情绪再一次被提起来,又壮胆一般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是爷爷吗?” 在我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外面再次响起声音,却不是这种轮椅轱辘转动的声音,而是人踩在木地板上奔跑的脚步声。 到底是谁! 我一着急,掀开被单就追了出去,外面的走廊依旧漆黑一片,一片影子都看不到,但脚步声分明是越来越远。 这个声音,是冲着楼梯去了! 我追到楼梯口,似乎隐约看见上楼的转角有个人影迅速地消失。 可恶,成心吓唬我是吧!到底是谁! 我热血上涌,刚想迈步追上去,就想起了爷爷告诉我的关于这个家的规矩。 夜里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管是吗? 此时我仿佛才真正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什么环境。 这可是……死过人,还传言有诅咒的宅子啊! 人一般都是自己吓自己,所以在想到这些之后,我突然就怂了,后背开始冒冷汗。 大,大,大姐?故事中的那个大姐,难道是你吗?或者从现实的年龄来说,我应该叫奶奶? 我在楼梯口犹豫的时候,脚步声也跟着消失了。 已经……走了吗? 在这个稍微靠谱点的想法冒出来的同时,一个离谱的想法也随之而生,甚至呈现了压倒性的趋势。 这个脚步声,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我感觉手脚的关节都很僵硬,但还是在某种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驱使下,抬腿往楼梯上迈了一级台阶。 果然,在我的脚步声落下的那一刻,楼上的脚步声重新出现,似乎是在继续上楼。 去你娘的,果然是在引诱我是吧! 我火了,火气压过了心里恐惧,今天你就算真的是个鬼,我也得逮着问问你要干什么! 一旦下定了决心,我就直接跟着脚步声一路上楼。 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这个楼梯,脚步声直接路过了二楼,带着我往现在根本没人住的三楼而去。 可恶,在楼梯上不方便加速,上楼之后,不管我怎么追,始终跟脚步声之间有一段距离。 并且因为每一层的走廊都黑漆漆的,我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万幸爷爷他们没有在走廊里摆杂物的习惯,要不然我可能会在楼梯或者走廊的某个地方绊倒。 在即将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脚步声再一次消失。 该死,我刚才应该把手机带上来的,起码还能照个明。 我估摸着脚步声消失的位置,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是人了。 再往前就是走廊尽头的房间,听说那是以前爷爷腿脚方便的时候居住的房间。 这个房间果然要比一楼我住的那一间要大得多,整个走廊尽头都包了进去。 就像我说的那样,一楼的房间是改建过的啊。 四下没有了声音,一时间我只能听见我因为着急往楼上跑而造成的喘息声。 在这种环境下,内心又开始发毛。 那个脚步声是指引我来爷爷从前的房间吗?为什么呢?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还是说爷爷在里面? “爷爷?”我趴在门缝上,又往里叫了一声。 果然没人回应,这个房间插着门栓但没有锁,我也不敢进去。 转头要走的时候,注意到了紧挨着这间房间的一间房间。 不对,仔细一想的话,刚刚的脚步声是跑到这里就消失了,并没有到走廊尽头。 难道脚步声真正让我来的,是这个房间? 我屏住呼吸,最后提起胆子,朝着这扇房门摸索过去。 跟爷爷房间的门不一样,这个房间从外面被锁上了,我摸到了一个冰凉硕大的锁头。 正常在使用的房间,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锁起来。 而据说三楼已经没有人住,所有的房间都不使用,既然已经不用了,又为什么这么严实的锁起来?难不成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特别怕丢? 在黑暗中,这种老锁头比鬼更难对付,我根本连锁眼在哪里都看不到,更何况就算我想撬锁,手边也没有工具。 喂,鬼奶奶,你要是想让我进这里来的话,就想想办法给我弄开啊! 你闪身一飘就进去了,这门上连个门缝都没有,让我怎么进去? 无奈,只能选择放弃了。 我正准备抹黑下楼回去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我爷爷嘹亮的喊声, “喂!展鹏飞!你大晚上不睡觉吓跑什么呢!” 啊,糟了,竟然把爷爷给吵醒了! 随着爷爷这响亮的一嗓子吼声,我匆忙跑下来的时候看到二楼的两个房间陆续亮起了灯,看来二叔他们被喊醒了。 完了,这下可怎么解释我大晚上的“冒险”行为! ------------ 12 它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呦,这城里来的小孩就是不一样,晚上还会自己冒险玩儿。” 三婶披着毯子,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二叔那边更是直接从房间里出来了,目光冷冷的看着我从三楼下来,很明显能感觉到生气。 不过他只阴沉着一张脸,什么也没有说,我就在他这种沉默的注视下,内心煎熬地走下楼去。 “爷,爷爷……” 我站在爷爷面前,因为心虚底气不足。 “你在干什么?”爷爷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怒意。 我知道自己似乎是闯祸了,那些听上去离谱的家规,爷爷好像挺重视的。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晚上不要在家里乱跑?” 我低下头,不敢说话,爷爷明明是坐着,但这个长辈的气势真不是盖的,我心里只觉得煎熬得要命。 “不说话?想挨揍吗!” 爷爷见我一直沉默,火气越来越大,声音也拔高了起来。 “我,我……” 我吞吐了一下,还是打算如实解释, “我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所以就……” “你不是睡懵了吧?”爷爷皱起眉头。 “不是,我听得很清楚,”我急忙辩解, “声音在我门口停了一下,之后就上三楼去了,我是追着脚步声上去的!”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爷爷却给了我一个很可怕的眼神。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露出这样的眼神,看上去既像是恶鬼的审视,又像是人类在面对恶鬼。 我惊得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瞬间不敢再说什么。 爷爷的眼神转瞬即逝,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焦急之下产生的错觉。 “怎么,在自己家看热闹呢?大晚上的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爷爷没再看我,而是转头望向楼上,望向正在往我们这边看的叔叔婶婶。 “啊,是是是,我现在就回去睡觉,小孩子晚上捣蛋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爷爷发怒,三婶第一个应答,然后迅速地缩回房间去。 二叔又愣了一会儿,似乎在看我,而后也准备退回房间去,正准备关门的时候被走廊另一边的二婶喊住了, “喂,等等我。” 说起来,刚刚确实没看见二婶从房间里出来。 紧接着,二婶就从走廊的另一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二叔见她走得慢,还骂了她几句,两个人差点在走廊里吵起来,又是被爷爷一声呵住。 二婶走过来的那个方向,是二楼卫生间的位置吧? 二婶今晚是去上厕所了,还是又去打电话了呢? 我看着二叔关上门,房间里透出的光亮消失,两个人的身影也随着消失在重新覆盖在二楼的黑暗之中。 “看什么呢?担心楼上会有什么东西下来?” 爷爷的声音把我的随着二楼身影飘动的思绪拽了回来,并且惊得我肩膀一抖。 “没,没有……”我胡乱解释着。 “所以,走上三楼的脚步声后来又下来了?”爷爷问我。 听着爷爷的问题,我才终于明白他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阻止我一股脑说下去吗?不想让这些被听到的人,是二楼的叔叔婶婶们吗? “没,那个声音,消失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了。” “凭空消失的吗?” 我内心竟然萌生出了一丝感动,是来源于爷爷对我如此离谱经历的信任。 果然,爷爷就是爷爷,现在看着爷爷这张充满褶皱的脸,亲切感更甚。 “嗯,”我赶紧点点头,“我还没追过去,脚步声就消失了,等我过去,那里已经什么人影都没有了!” 听完我的讲述,爷爷沉下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开口, “你果然是睡懵了,这两天晚上都没有休息好吧?” 喂,果然还是不信我吗! “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可以让你晚起一会儿,早饭就给你提前留出来。” 爷爷不想再听我说什么,催促我回去睡觉。 “好,好吧。” 爷爷的语气跟神情都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我只能选择妥协。 在我转头往房间走后,爷爷也回房间去,轮椅的轮子在走廊上转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说起来,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开始听到的,从走廊传来的声音,并不是脚步声,而是这种轮椅转动的声音! 所以一开始我才会误以为是爷爷来找我,而在我打开房门后,轮椅的声音消失,声音变成了人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 搬运一个轮椅可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吧?走廊上的那个人是怎么让这么大一个东西凭空消失的? 不,不对,在思考这个之前,一个会动会跑能制造出声音的“人”凭空消失不更应该被注意吗? 难道说,今晚出现的,真的不是人吗?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们其实已经死了,他们此后的状态,你能明白吧?” 白天童燕燕对我说过的话,毫无征兆的从我的脑海中重新响起。 我心底发毛,脊背上似乎已经冒出了冷汗。 我再也不想在这条黑漆漆的走廊上停留,快步地跑回房间,使劲把房门给关严实。 我这个房间没有窗户,虽然平常看上去有些憋闷,但此刻却显得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安全屋一样,给足了人安全感。 即使如此,今晚我也睡不着了,明明脑袋很困,但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幻听脚步声,脑海中不停浮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恐怖画面。 神啊,再从这种地方待下去,我就要神经衰弱而死了! 第二天大家吃早饭的时候,果然没人叫我。 我在房间里其实也没睡着,只是困得七荤八素,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小说来,盯着它的封面发呆。 这本小说的故事我只看了一半,剩下的部分还一直没有找到几乎去翻看。 怎么说呢,经历了这么一晚上的折腾,我这会儿特别想见童燕燕。 也许我应该向她道歉,关于她的猜想,我现在是逐渐开始相信了! 而且,她昨天不是提到,她的爷爷当年也是铁道部的工人,关于这本小说中提到的往事,他应该也有所知晓吧? ------------ 13 原来有人知道真相 此刻的我有点后悔,昨天不应该这么对童燕燕,起码也要留下一个她的联系方式。 我只知道她住在附近的村子里,但具体是哪里就找不到了。 无奈,我只能先往附近村子的方向走过去,企图能碰碰运气遇到童燕燕,或者认识她的人。 那个……我记得她昨天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吧? “你该不会,是在找我吧?” 正当我不知道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跟昨天一样,童燕燕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了出来。 “嚯,你吓我一跳!” 我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她的声音就这么在我背后响起,吓得我下意识的往前一趔趄。 “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这么不经吓吗?” 童燕燕还是跟以前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我皱起眉头,不受控制的想到昨晚的脚步声。 “我可是练过的,在这种长草的泥土路上控制住落脚的力气,就能控制发出的声音。” 童燕燕得意地对我说。 我倒不是很在意她平常练过什么技能,直接跳过她得意的介绍,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想找你爷爷。” “找我爷爷?” 童燕燕先是有些吃惊,随后挑挑眉, “那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爷爷去赶集了,得过会儿才能回来。” 啊,这样吗?我又不知道这里的集市都是什么时候。 “那你爷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过会儿再来。” “别啊,”童燕燕拉住我, “你找我爷爷什么事儿?你可以先给我说啊。” 我内心纠结了一下,似乎跟她讲讲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我觉得我应该向她道歉。 “好吧,” 我从路边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平坦的土埂坐下来, “我应该跟你道歉,是我输了。” 童燕燕被我说得莫名其妙,“你输了?是指哪方面?” 她说着,从我身边坐下来,动作大大咧咧,跟她的性格非常相符。 我整理了一下语言,尽量把我昨晚的经历用一种平常的方式讲述出来,听上去就像是新闻播报,而不是“走近科学”。 虽然我讲得很干巴,但童燕燕依旧听得津津有味,看来她的脑补能力不是盖的,在脑子里自动补上了我没有讲到的一切诡计场景。 不过,听完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讲故事的水平也太垃圾了,你高考作文怎么写出来的?” 我心说这不还是怕吓到你,我要是绘声绘色的描述,那“走近科学”节目组都得来拍摄个三天三夜。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童燕燕双手一摊, “你爷爷那个小楼,还有那一家人,绝对有问题。” “不过,要是说我昨晚真的撞鬼了,我感觉这个鬼也不可能是我叔叔婶婶他们。” 我说着,把一直拿着的小说递给童燕燕, “这栋建筑几十年前发生过的命案,以你的好事儿性格,不可能没有调查过吧?” “哦,你说这个啊,”童燕燕接过小说,翻到了故事梗概那一页, “这案子毕竟太久远了,调查也查不出二两毛线来,而且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还有你不感兴趣的事情?”我眯了眯眼睛, “你不就是喜欢这种奇闻异事吗?” “因为这又不是悬案,”童燕燕的阅读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经把小说翻过去好几页, “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我知道结果。” 我一惊,知道结果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悬案吗?你知道什么结果?” 我其实有上网搜索过关于当年案情的记录,但因为时间久远,当时信息本就闭塞,案件又发生在如此偏远的地方,所以没有多少信息留下来。 只有一些喜欢讨论奇闻的论坛上曾经出现过一些似乎关于这起案件的发言,不过发帖时间也跟我的年纪差不多大。 这些发言大多数驴唇不对马嘴,也不知道在这种零星的信息下,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写出了这部小说。 现在再上网搜索,能搜出来的基本都是关于这本小说的讨论,也许曾经还有一些关键的信息在网上流出来,现如今也已经被大家关于小说的讨论不知道给冲去了哪个角落。 “明面上来说确实是悬案没错,”童燕燕回答我, “那是因为凶手根本没法被处置,只能用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来匆匆掩盖过去。” “没法……被处置的凶手?”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特别像一个小丑,我因此而来的事情,其实在人家当地人这里已经是个妇孺皆知的“表面秘密”吗? “昂,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我爷爷当年也是铁道部的工人,他高低也是知道一些秘密的。” 我果然是猜对了,今天来找童燕燕和她爷爷,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当年有个很张狂的人在追求那个死掉的女工人,听说这个人上面有些背景,是个大人物家的公子。” 童燕燕看我好奇,就讲给了我听, “不过那个女工人根本看不上这个二世祖,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追求,这人就有点恼羞成怒,说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来着。” “后来女工人失踪,那个二世祖也被调走,我爷爷说当时大家还以为女工人是跟着他跑了,结果后来发现了她的尸体。” “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二世祖这是真的给她颜色瞧瞧了,但那时候这人已经被调走,跟这边的事情再无瓜葛,当年的警察也没调查,就这么匆匆以悬案结束。” 竟,竟然是这样吗? 小说里面没有写出这么个二世祖的形象,不过倒是写过女工人生前被人骚扰,我感觉像是后期的艺术创作。 “这都是你爷爷跟你说的?”我问童燕燕。 “千真万确,不仅我爷爷知道这件事,很多当年铁道部退下来的老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看来也不是什么人都知道当年的事情,只是当年在铁道部的人才会知道。 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很多老人已经在岁月中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逐渐淡忘。 只有童家因为有童燕燕这个“好奇宝宝”在,童家老爷子才不得不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讲给她。 “那,” 听了童燕燕的讲述,我脑海中有一个新的问题涌上来, “那既然那人很大可能是凶手,为什么当年还有一个看门大爷死了?” “大爷跟这命案有什么关系吗?现在在我爷爷家飘来飘去的是当年那姑奶奶吗?” ------------ 14 世界观碎裂的声音 “哎呀,你一口气儿问这么多问题,我哪里回答的上来!” 童燕燕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刘海。 “你也不知道吗?” “你又觉得占上风了是吧!” 童燕燕举起手里的小说佯装打我,但被一个隔着老远的声音给叫停了。 “哎!燕燕!怎么又欺负人玩呢!” 一个精神头很好的小老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明显一愣。 “爷爷!我哪里欺负人了!我们只是闹着玩儿呢。” 童燕燕站起来,管面前的小老头叫爷爷。 我也赶紧站起来,冲着对方做起了自己最擅长的扮演乖巧孩子, “爷爷好。” “这,这是?” 童爷爷惊讶地指着我问童燕燕。 “这就是庞爷爷的孙子啊,我昨天给您提到的那个。” 看童燕燕的神情,也是不明白她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果然是你,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童爷爷的情绪有些激动,直接上前一步抓住我两只手,来回地观察我这一张脸, “天呐,像,简直是太像了,你几乎跟你爸爸十几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听他提起爸爸,我心脏颤了一下。 我从小生活的环境中,除了母亲没有人见过我的父亲,所以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但我看过父亲的照片,从进入青春期长开开始,我就察觉到自己在朝着父亲的样子发育。 但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心中还是涌起一些温热的感觉。 童爷爷跟我爷爷是多年的老友,他自然也是经历过我父亲成长的,记得他曾经的模样。 那个跟我血脉相连,在这个世上最亲近却一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哎呀,不好意思,爷爷吓到你了吧?” 见我愣住,童爷爷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 “你爸爸真的是个挺好的孩子,我真的,我还,我还挺想他的。” 童爷爷看着我的样子,竟然有些想哭。 看着童爷爷的表情,我突然想到,为什么爷爷见到我的时候,没有涌现出这样的感觉? 明明人家一个外人,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冒出对我父亲的思念。 是不在意,还是爷爷是那种习惯把情绪,尤其是脆弱的情绪藏在内心深处的人? 我愿意相信是后者,毕竟如果爷爷不在意爸爸,继而不在意我的话,他为什么特意要打电话叫我来住一段时间呢? “呃,爷爷,你冷静一下。” 童燕燕看出自己爷爷有些失态,不好意思的阻拦一下。 “啊,也是也是,” 童爷爷松开我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孩子啊,咱们回家说去,中午留在爷爷这里吃午饭!” 我当然不可能留在童家吃饭,我担心不告诉爷爷一声就擅自做决定的话,他会生气。 但去童家小坐一下是可以的,毕竟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童爷爷。 “童爷爷,您也听说过关于我爷爷家那栋小楼的传言吧?” “哦,你说这个啊,” 童爷爷说着,瞪了童燕燕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她胡说八道,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你不用放在心上孩子。” “可是,他昨晚确实遇到怪事儿了,很吓人!” 在我回答之前,童燕燕先我一步开口,把我昨晚的经历添油加醋一番,像是个恐怖故事一样讲给童爷爷听。 童爷爷听着有些怀疑,显然是很清楚自己孙女喜欢故弄玄虚的性格,于是把眼神投向我求证。 “虽然没有燕燕讲得这么夸张,但主体是真的,我被那个脚步声一路引上了三楼。” 童爷爷的嘴紧抿起来,神情变得严肃, “你确定是三楼?” “确定,毕竟我爷爷家就只有三层楼。” 我点头应答,但看着童爷爷的神情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我才住进爷爷家两天,根本不熟悉家中的布局,昨天晚上还是第一次踏上楼梯上楼。 “确实只有三楼没错,” 童爷爷叹口气,似乎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小老头都苍老了不少, “但当年那个女人的尸体就是从三楼发现的。” 三,三楼? 难道不是一楼的火炉里吗? 想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我似乎一直在拿着小说中的内容先入为主,可小说毕竟是小说,它不是一部纪实,它总有艺术加工的虚构成分。 而且明显,小说作者也不是完全了解当年的案件。 “嗯,三楼大会议室的炉子,毕竟那里平常没什么人去,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童爷爷想了想, “大会议室后来被你爷爷改成了卧室住,虽然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毕竟想想就挺晦气的。” 大会议室,爷爷的卧室,就是那个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果然,昨天晚上我遇见的是那个女人吗? 冰冷的感觉像是浪潮,一波波的涌上来舔舐我的脊背,我听见了自己世界观碎裂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童爷爷神色出现变化,似乎是也想到了这一层。 我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该死的炎热天气使得我的嘴唇异常干裂, “童爷爷,你,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相不相信有什么用,” 童爷爷摇着头叹气, “你爷爷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死犟,非得住在这鬼地方,当年克死了你爸爸,后来又克得他自己摔成残废,这是何必呢……” 童爷爷说着说着,突然就哽住了,眼神带着明显的担忧看向我。 下一个倒霉的人,会有可能是我吗? 不过,他提到了爷爷之前的意外,又戳中了我心中的另一个疑惑。 我跟童燕燕竟然很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意味相同的眼神,看来此刻我们都想着同一件事情。 “童爷爷,我还有件事想问问您,” 我扯开嘴唇,其实到了这种时候,张开这个口还是挺为难的,这毕竟不是怀疑别的,这可是在怀疑自己的家人是不是鬼。 这是世界观跟道德共同碎裂啊! “我,我爷爷他们当年出去旅行,是哪一年去的?正好十年前吗?” 童爷爷似乎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眯起眼睛努力回想, “想想也得有十年了吧……但好像没有整十年,我算一算昂……” “那年……”童爷爷小声嘟哝着,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到现在正好第八年,正好那年我外孙女出生,她现在八岁呢!” 八年前吗? 我的眼前,浮现出破旧肮脏的月饼盒上已经有些字迹模糊的生产日期。 ------------ 15 他们怎么可能是一群鬼 “你要不想办法试探一下?” 临近中午,童燕燕在童爷爷的叮嘱下,送我回家。 这也正合了她的意思,毕竟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爷爷的面讲。 “试探什么?” 其实我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在。 “当然是试探一下你叔叔婶婶是不是……” 童燕燕难得感觉自己在大路上这么高声喧哗这种话题不太好,努力的压低了声音, “试探一下你叔叔婶婶的身份啊。” “这就涉及我的认知跟能力范围了,你让我怎么开口啊?” 我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去打听自己家里人是不是鬼,这种情节也太弱智了,粗制滥造的三流网络恐怖片都展现不出这么二缺的场面。 “你也不能直接问啊,我不是说了嘛,试探!试探就是要智取啊!” 童燕燕一副为我智商着急的样子。 “我,我还是说不上来,要不你亲自去操作吧。” “我倒是想啊,” 童燕燕低下头,顷刻间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但你爷爷不喜欢我,他不会让我进门的,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我心说好像你的性格确实不怎么讨老年人喜的样子,而且你还在乱打听爷爷家的情况,爷爷怎么可能会给你好脸色。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爷爷家附近,眼前已经能看见那栋阴沉小楼的轮廓。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估计你爷爷不想让你跟我凑到一块儿玩。” 童燕燕正准备转身走,突然又想起了些什么, “哎,咱们加个联系方式,方便有什么异常发现随时沟通。” 她掏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翻盖手机,是我有些日子没见过的款式。 这种手机,真的能联网吗? 果不其然,童燕燕同时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跟聊天软件号码,但叮嘱我尽量不要从聊天软件上找她。 因为她的手机不能联网,上网需要消耗电话卡里大量的花费,她的零花钱已经快承受不起了。 而且我想到我爷爷家没有网线,我就算想从软件上给她发消息也发不出去,只能非常复古的互相发短信交流。 我回到家的时候,二婶还没有做午饭,家里人基本都缩在房间里,只有三婶自己坐在客厅的电视前。 虽然电视开着,但她并没有在看,而是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我装作经过朝着她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看到她在玩一款我不认识的小游戏。 我本来以为是那种跟消消乐一样不需要联网的小游戏,直到三婶卡关过不去,烦躁地打开了充值页面使用超能力。 喂喂,没联网的单机游戏可打不开充值页面吧! 因为我被惊住,目光没有及时地移开,三婶察觉到我在看她, “干什么?” “呃,没,没什么,”我磕磕巴巴地想着理由, “就是感觉婶子你玩的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啊?” “有意思个头啊,” 三婶手机屏幕上出现充值完成的界面,但她似乎也没兴趣玩下去了,直接烦躁地把手机摔到一旁, “每一关不充钱的话就过不去,根本就是个烧钱机器,有什么好玩的。” 我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一样,我从三婶身边坐下来, “婶子,要不我帮你过?” “呦,” 三婶有点惊喜,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阴阳怪气的语气, “不愧是准大学生哈,那我就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其实我刚才随便一瞥就感觉出来了,三婶根本就没用弄明白这个游戏具体的机制,难怪会每一关都过不去。 我拿过她的手机,很快就掌握了游戏的要领,唰唰连过好几关,把三婶激动的不行。 “哎呦哎呦,真不愧是大学生,就是牛啊,这几关这么难都过去了,真厉害,给三婶省钱了,这省下来的钱婶儿给你买糖吃!” 三婶这会儿正乐呵,我趁机问道, “婶儿,这游戏得联网的吧,咱们家有网线吗?” “有个头的网线,” 三婶边说着边打开了下一关,似乎想尝试自己奋斗一把, “用的手机卡的流量呗,不过就这破宅子里,手机信号也是一卡一卡的,流量不稳,老娘有时候追个电视剧,一下午都放不完一集!” 嘶,用流量又是打游戏又是追剧的,平常得多大的开销啊,看三婶的样子,也不像是会从特殊渠道买那种流量卡使用的样子。 “婶子,这用流量挺费钱的吧?” 我试探着问道。 “费就费呗,他庞老三在外面挣钱不就是给老娘花的嘛,老娘因为他伤成这个样子,想出去挣钱都挣不了,不应该他养着我吗?” 三婶随口骂骂咧咧着,手里的游戏眼看又要走向失败。 我捕捉到她话里的一个重点,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伤?三婶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哎呀,陈年老伤都是。” 也许是因为我在关心她的缘故,三婶的态度对我好了不少,即使游戏打输了也没有生气。 她把手机又扔到一边的沙发上,毫不避讳地扯下自己连衣裙肩膀处的领子,给我看肩膀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还不是那年,你三叔鬼迷心窍要带着全家出去自驾游,结果路上翻了车,把老娘摔成这个样子,这辈子这条胳膊都不能正常抬起来了!” 看着伤疤,我心中一惊,在余浪中又萌生出一丝喜意来。 我也不知道我在惊喜什么,如果非要说的话,好像是因为由此就可以证明,我的叔叔婶婶们哪里是什么鬼,明明还是鲜活的人。 这个童燕燕,满嘴里有一句靠谱的么,明明就记错了我爷爷他们一家出行的时间,后来又没打听清楚个所以然就乱下结论! 我内心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像是这几天的提心吊胆终于找到一个口子放松发泄。 “那个,婶子,爷爷的腿也是那时候伤的吗?咱们家就你跟爷爷受伤了?” 我继续询问,就像童燕燕说的,用试探的方式。 “咱家确实是老爷子伤得最重,不过都翻车了,谁也避免不了挂点儿彩,而且……” 三婶说着,莫名其妙地露出了笑意,冲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凑过去听, “而且咱家最倒霉的,应该属你二叔!” 三婶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笑意,嘲笑的意味非常明显! ------------ 16 大吵架 三婶把我招呼过去,摆出一副神秘的姿态,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你二叔他,伤到的可是老爷们儿的尊严。” 老爷们儿的尊严?什么玩意儿? 我反应了一下,看着三婶的笑,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二,二叔的命根子吗?我的天呐! “他们两口子本来就多年要不上孩子,现在更是彻底断了念想,啧啧,人果然是……” 三婶说着说着,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住嘴了,我以为是有人过来,但四周什么人也没有,并且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我明白,她这是有些事情不想告诉我,结果刚才差点说漏嘴。 强问的话,也许以后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所以我只能选择没听出她的意思来。 三婶不是很擅长伪装情绪的人,这会儿面儿上有明显的尴尬,非常生硬地转换话题, “哎呀,刚刚玩的那破游戏太费劲了,鹏飞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玩的推荐?” 三婶说着摸了摸已经非常明显的肚子, “毕竟我在家里一直待着也无聊,最好是弄点有教育性质的游戏,就当是给你弟弟做早教了。” 呃,我心说我感兴趣的游戏可能都跟“早教”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笑笑说我回头帮她搜集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清楚自己差不多要退场了,要不然再待下去双方只会都很尴尬。 我借口说我打算回房间看看开学会用到的书,就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我听见三婶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她倒也没避着我,直接在我身后接了起来。 “什么,你不回来了?” “我他娘等你等了半天,现在你给我说车坏了,你那破车一天天的还有好的时候吗?” “哎呀,行了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淡,我让你买的……” 后面的对话我就没有听下去,我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听三婶这话,是有人要回来,现如今不在家的只有三叔,家里不会正好在暑假迎来一些什么亲戚住的话,也就只能是三叔了。 我关好房间的房门,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三叔好不好相处啊。 那本小说被童燕燕借了去,她喜欢看这种悬疑故事,觉得文笔不错,虽然我也没有看完,但看她这么感兴趣,也就拿给了她。 那本小说是除了手机之外,我唯一带来的娱乐用品,这会儿手机信号很差,小说也借给了童燕燕,我无聊到不知道干什么。 扔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我以为是妈妈发来了信息,结果摸起来一看,是童燕燕。 “哦吼,我来测试测试这个联系方式是不是真的!” 我翻了个白眼,编辑文字发过去, “……怎么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不一定,你们城里人都狡猾得很。” 手机再次震动,因为手机短信不能发送图片表情,所以她发来个挤眼睛的颜文字,像是她本人能做出来的表情。 “拉倒,你也没单纯到哪里去。” 我也想回个表情,但可惜我并不是很习惯编辑这种颜文字。 我跟童燕燕用短信聊了一会儿,就听见我爷爷在外面叫我, “鹏飞!吃饭了!” 在这个家里,几乎所有人在叫我的时候都只是叫我的名字,不会连名带姓的提起来。 倒不是对我态度多好,也许是因为我跟我妈妈姓的原因,在爷爷家叫出这个姓氏,他可能会觉得尴尬。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在心里非常不善良的想,既然当初都能把我们娘俩给赶出去,现在又有什么尴尬好怕的。 不过这些都是短暂的心理活动,不可能跟爷爷表现出来。 我应了一声,赶紧放下手机出去。 我本来还在想,今天二婶怎么做饭做得这么快,一去餐厅就傻眼了。 餐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满满一盆热气腾腾的白水面条,连点配菜都没有。 就面条的颜色来看,有调味都够呛。 但我肯定不敢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什么活儿都不用干,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轮得上我挑三拣四。 不过我不说,不代表大家都接受。 三婶走进餐厅,一看桌上摆的就这玩意儿,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二嫂,是午饭还没做好吗?” “做好了,就这些。” 二婶冷着脸,一边拿着碗从盆里盛着面条一边说。 “你这是知道今天老三回来,给他接风的吗?” 三婶阴阳怪气着,表情毫不掩饰。 二婶根本不搭理她,给爷爷跟二叔盛好了饭,就端起自己的那一份坐下开始吃。 三婶急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被爷爷给堵了回去, “每天光等着吃还这那的要求,不想吃就自己去做。” “老爷子,您可真是有了大孙子就忘了我肚子里这个小的是吧?” 爷爷一说话,三婶的矛头就指向了他, “我拖着这么一副身子很容易吗?我想好好吃口饭都吃不上,要知道我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补给的都是你们老庞家这个种啊!” 三婶的声音很尖厉,这种嗓音的人天生很适合吵架,明明餐厅里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但也立刻就营造出了吵架的气势。 二婶听不下去了,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她的神经,她把手里的筷子往餐桌上一摔, “怀着孕了不起呢是吧?肚子里揣的是个金疙瘩?这么能耐跟你男人出去住去,让他天天伺候你吃香喝辣!” “嘿呀,你少在这里激我,你越这么说我还越不走呢,” 三婶有了人回应,气势更是肉眼可见的上涨, “你别以为撵走了我们,你们两口子就能独占老爷子的财产,睁开眼睛看好了,人家现在有大孙子回来了,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孙!” 我心中一颤,无奈地想怎么每次吵着吵着话题都引到我身上来! 爷爷坐在餐桌旁,伸手用力地拍拍桌子,制止了两位婶子的吵闹, “闹够了没有!我还没死呢,少在这里惦记我的东西!” ------------ 17 被继承的钥匙 一顿好好……或许说也并不是多好的一顿午饭就这么被搅和了。 三婶转身就走了,说是气得肚子疼,根本吃不下饭去。 二婶也不想吃了,沉着一张脸离开餐桌回房间去。 我站在桌旁不知所措,还是爷爷喊了我一声,我才敢找个座位坐下来。 不过对于刚才的这一场闹剧,二叔一直选择沉默,此刻也依旧一言不发的吃饭,就好像是刚才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明明他的老婆在跟人吵架哎。 爷爷也受了气,老年人本就吃不下多少东西去,这下更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去,但他没有离开,一直等着我在餐桌旁迅速地吃完一碗面,让我推他回房间。 我点头,乖乖照做,本来想说要不我去把碗洗了,但被爷爷瞪了一眼,我就不敢说什么了,只能先推着他回房间。 回到房间,还是像之前一样,爷爷让我把房门关上。 我本来是想在退出去的同时,帮他把房门关上的,可爷爷却叫住了我。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这么着急走?” “呃,没有……” “还是说,你挺不想面对我的?” “啊,怎么可能,我以为您要睡午觉,所以就……” 我慌乱地解释着,实际上心里想的确实是,我真的不太想面对您啊。 “我暂时不想睡,你过来帮我捏捏腿。” “嗯,好。” 我听话地蹲在爷爷身前,虽然我没有给人按摩的经验,但这种的基础按摩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爷爷的下肢已经将近十年不能活动,人老了之后肌肉本来就会产生萎缩,因为他常年不能活动,两条小腿的肌肉已经萎缩到不成样子。 用手握上去,就像是握住了两条干柴的柴火棒,不仅触感很硬,而且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上午出门,是去找童家那个小丫头了吧?” 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我说为什么突然让我来帮他按摩。 以爷爷这两条腿的情况,似乎按不按摩区别都不大了。 “呃,嗯,没,没有,我就是在周围随便……” “你觉得你能骗得过我吗?” 爷爷看向我的眼光很锐利,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能展现出来的目光。 行吧,我妥协了,只能实话实说, “我,我毕竟一直在家里闲着也挺无聊的,就想找个同龄人聊聊天。” “嘁,臭小子,竟然跟你爸爸一样,都不会说谎。” 爷爷嘁了一声,头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对我父亲的评价。 “所以那个丫头都跟你聊什么了?是不是说我们家受过诅咒?” 爷爷啊,好像这么想的人不只有童燕燕,周围知道咱们家的人都在这么想啊! “我,我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的,” 我尴尬地笑着,也不知道表情伪装得真不真诚, “不过我今天遇上了童燕燕的爷爷,童爷爷邀请我去他们家坐了坐。” 看来爷爷跟童爷爷曾经的关系应该不错,听到我提起他,爷爷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原来只是单纯的比较烦童燕燕啊。 “我从童爷爷那里知道了爷爷你们当初出的意外,毕竟我怕会惹您伤心,又不敢直接问……” 见爷爷没说话,我就试探着继续说下去,在心里觉得这也许也是一个套话的好机会。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残废了又能怎么样,家里可有的是盼着我死的人。” 爷爷说着,冷哼一声。 “怎么可能会这样,” 我一边给爷爷捏着腿,一边思称着回答, “二婶跟三婶只是妯娌们之间吵个架,毕竟牙齿跟嘴唇这么亲近还有咬一口的时候呢,爷爷不要太放在心上。” 爷爷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没有立刻表现出什么不悦,于是我就大胆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二叔跟三叔不还是很孝敬爷爷的嘛,当年那场意外也不是三叔想要的啊,我想他只是想带您出去看看风景散散心,谁也不想意外发生不是吗?” 我说完这一些,抬头再看向爷爷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用一种奇怪的表情面对着我,像是似笑非笑,如同早已看穿了我内心真实所想一样。 我心里忐忑起来,看来爷爷说得对,我真的不太擅长说谎。 爷爷看我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于是开口, “怎么不说了?刚才那小嘴不是挺能说的?” “我,我随便说的,爷爷别生气。”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我说了,就你这点能耐就别想着在我面前忽悠,” 爷爷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我不敢抬头看他, “你不就是想试探,你三婶今天提到的财产是什么嘛,你想的没错,你二叔三叔他们就是一直在惦记我这点儿东西,” “这么多年了没想着给他老爹买点东西表表心意,突然要带着我出去旅游,安得是什么心我不知道?” 呃,其实我也想过,爷爷是从干部岗位上退下来的,并且是特殊岗位,退休工资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对于儿女来说,确实很有诱惑。 但退休金就算是再多,一直盯着这点东西也只能是坐吃山空,能吸引二叔跟三叔两家一直在这穷乡僻壤里守着爷爷的,肯定是更有吸引力,更值钱的东西。 总也不可能是这栋阴气森森的小楼,这破地方就算是推倒了买地皮都不会有人来买,继承这种地方的破败小楼简直就是一个砸手里的买卖。 爷爷手里,是有什么神秘的财宝在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爷爷肯定知道我在心里犯嘀咕,于是叫停了我的按摩,指了指他房间里书桌, “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串钥匙,你可以先提前拿出来看看。” 提前拿出来看看?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正式查看的那一天吗? 我听爷爷的话,起身去拉开了抽屉,里面东西不多,抽屉似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里面散发着一股苦涩陈旧的铁锈味儿。 抽屉最中间摆着一大串钥匙,用那种老式的钥匙扣串在一起。 我把它拎出来,大小不一的钥匙在我手里丁零当啷的响成一片。 “爷爷,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我死了之后让你继承的东西。” 爷爷看着钥匙串,神色很平常地交代。 ------------ 18 没事找事做 什么叫给我继承的东西? 给我继承的应该不是这一串大小不一的钥匙,而是它们能打开的东西吧? 其中最大的一把似乎是小楼的大门钥匙,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毕竟据我仓促的观察,这里不同的房间房门上用了不同的锁,这些钥匙上没有标签的话,反正我是找不清哪一把是开哪个锁的。 爷爷叫我来,是看我成年了,打算把遗产给我继承吗? 怪不得叔叔婶婶们对我的态度都这么奇怪,跟在老爷子身边这么多年,到头来财产被一个从来没出现的小屁孩给摘走了,搁谁谁都要爆炸。 这么想来,叔叔婶婶没把我给赶出去,属实算是很讲道德了。 “爷,爷爷,你别这么说……” 我捏着钥匙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的钥匙串逐渐感觉到烫手。 “有什么不好的,我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不在乎嘴上说说生死,” 爷爷好像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反正人都是要有这么一遭的,这世上再能耐的人也没见有不死的。”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 “但爷爷,现在说什么继承不继承的,是不是太早了?” 爷爷转动轮椅,把自己推到了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里盖着一张沾满尘土的毛毡毯子,毯子下面方方正正的,像是盖着什么箱子或者小柜子。 “我这是提前说给你,反正我思来想去,这一切还是得让你承担起来,” “毕竟你是长房长孙,如果你爸爸还在的话,我就把这一切都交给他了。” 爷爷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毯子,一波尘土被激起来,在窗子里斜进来的一束阳光之下发着光飞扬, “来,掀开它看看。” 我有点忐忑,毕竟这张毯子看上去像是起码十年没有被人动过一样,上面的灰尘让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可爷爷这么说了,我还是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夹着毯子的一角把这张比想象中要重的毛毡毯子给掀起一部分。 果然,这下面是一个上着锁的木头柜子,打小看上去像是能塞下一个像我这种身高的人,只不过需要折叠起来。 这里面是什么?该不会就是叔叔婶婶他们一直觊觎的东西? 看这个大小,里面要是最新版人民币的话,估计得有个五百万,如果全都是金条的话,价值更是无法估量了。 “爷爷,这,这什么意思?”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离谱的想法,这里面该不会是一具人的尸体吧,就是当年那个被害的女员工。 小说里面没有提到女员工的尸体被发现后是怎么处理的,一般悬疑小说都不会写出这种没有用的情节。 “等我死了之后,这个东西就交给你处理了,” 爷爷冲一脸懵的我解释, “你之后的任务就是从这一串钥匙里找出能打开这个柜子的钥匙,你不是很无聊么,给你找点事儿干。” 啊? 绕了半天结果就告诉我这个吗?我拿着这串钥匙晃了晃,表情表现得更懵了。 “测试一下你的智商,顺便告诉你,你爸爸可是个很聪明的人,希望你有遗传到。” 我心说我当然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起码我自己一直这么认为。 “那,这样的话,我可以把这个柜子搬走吗?我回我房间里慢慢试。” “不行,”爷爷很干脆地拒绝了, “我是让你找,不是让你试,你试出来还怎么证明自己的智商?” 呃,说的也是,但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解密任务啊。 但爷爷一直给人一种不能拒绝的感觉,虽然有些敷衍,但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行吧,我把钥匙拿走,回头想到了就过来开锁试试。” 我说着,就想把钥匙塞进自己裤子口袋里,可又被爷爷拦住了。 他把钥匙从我手里夺过来,转动轮椅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把钥匙丢进去。 “我也没说让你把钥匙拿走啊,靠你的智商,智商懂吗?” “我……” 我本来对这么奇怪的事情除了感到莫名其妙之外没有什么兴趣,但被他这么一搞,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好胜心竟然被激发出来。 干嘛老提到智商,智商的,就像是我是什么笨蛋一样。 我平常,真的看起来很呆吗? 爷爷说他要睡午觉,把我从房间里赶了出去,规定让我每天吃完午饭之后来他房间里观察钥匙解谜,限时半个小时。 靠,我看不是我无聊,是爷爷无聊吧! 回到自己房间里,发现手机震动个不停,是童燕燕打来了电话。 “喂……” 我刚接起电话,一个音节还没有说出来,对面就传来了咆哮一般的声音, “喂!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 “我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意外,你都在想什么啊!” 我被她喊得耳膜震痛,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这姑娘的声音可真的响,听筒模式让她喊出了免提的效果。 中午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因为手机没电,我就把它放在房间充电了,现在一看手机,果然上面显示好几个来自童燕燕的未接电话。 “我还以为你被怎么样了呢,” 童燕燕嘁了一声,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我寻思我爷爷刚才那操作根本没法用一种妥善的方式讲出来,只好跟童燕燕说没什么,刚刚只是去吃了个午饭又上了个长长的厕所。 “所以你有什么事儿?赶紧讲。” 童燕燕顿了顿,“其实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调查思路,” “什么?” “就是我仔细读了一下你借给我的小说,突然灵光一现,当年那个骚扰女工人的二世祖一直没有被抖落出身份,就连这个小说作者都没能查到这一层,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说明这个人把当年的事情洗得很干净啊,除了当初一起在铁道部工作的同事,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而知道的人也因为跟他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跟他根本没什么联系,想挖坑弄他都没机会。” 童燕燕跟我解释,“也许我们能查到这个人,为这个世界的正义做出一份贡献。” “……你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了,为什么还这么中二?” “拜托,你难道不好奇真相吗?你要是不好奇,你来是干什么的?” 确实,我起初就是因为好奇才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一开始的好奇心几乎已经被我抛到脑后。 “行吧,真是输给你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 “那你想怎么做?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其实很简单,”童燕燕嘿嘿一笑, “你试试看从网上能不能查到这个人,我家里没有网络,不太方便做这件事。” ------------ 19 失踪多年的嫌疑人 童爷爷隐约还能回忆起当年那个人的名字。 按照童燕燕的猜测,像那个年代这种背景深厚的人,只要不是顶级废物,一般都会有所发展,就算只有个挂名也好,万一就能从网上查到呢。 我打开流量,虽然页面很卡,但到底还是能缓慢的加载出一些东西。 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童爷爷提供的名字,因为当时只知道名字的发音,童燕燕统计了这些发音有可能写出来的名字形式,让我一个一个去试。 不知道是我们两个谁的运气好,我输入上第一个名字,就查到了一个身份很疑似的人。 此人拥有一个单独的百科介绍,生平履历很是复杂,几乎是把这辈子的荣誉都写了上去。 他是国内某交通类高校的校长,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最重要的是,他的履历中明确写明了曾经参与过铁道建设工作,虽然没有写明当时参与工程所在的位置,但写了工程的名字,似乎就是这边没错。 我在搜索他的名字时,同时还搜索出来很多从新闻上节选的案件介绍。 我随便找了一个点进去,发现这个人竟然在二十多年前就失踪了。 怪不得他那丰富多彩的履历到了大学校长那里就停下了,因为他在就任校长不久,就离奇失踪。 从新闻介绍来看,他当时是趁着学生们的五一假期,对外宣称自己要出去旅行一趟,没有带任何人在身边,同样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就此一去不返,当时还成了有名的悬案。 如今,因为失踪时间太久,他的家人已经申报了死亡。 等于嫌疑人已经死了吗? 我不太相信他是因为心中有鬼躲起来这样的说法,毕竟他失踪是时候已经五十多岁,年过半百的人了独自一个人躲起来不怕突然死掉么。 而且他要真是心中有愧,年轻的时候忙着干什么去了,不过就是一个人渣罢了。 因为童燕燕的手机没有办法接收图片,我只能尽量把这人的百科介绍跟他失踪新闻的文字版复制下来,用短信发给童燕燕。 童燕燕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在忙别的什么,还是在专心的看这么一长串文字。 失踪的嫌疑人啊……似乎又发现了一起案件的样子。 “谁能想到她死了啊!” “是啊是啊,还以为她跟人跑了呢,瞧那个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吧,她平常工作也挺卖力的。” “那也没有她勾搭男人卖力啊,没注意到以前她身边围着多少男人?” “那也不是她自愿的吧……” 只有死掉之后才会知道,原来不管多漂亮的人,死掉之后都会变得那么难看。 我的血肉与陈年的炉灰融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淌慢慢的腐烂。 我的骨头日渐裸露出来,却并不雪白,像是破旧的金属器一般锈迹斑斑。 这本小说的描写方式很新颖,尤其是常常出现一些站在死者角度用第一人称对自己,最生前身后所见所闻的描述。 但这种描述实在太有画面感,配合着我的想象,在我的梦中展现出一副恐怖的画面。 “嗬啊!”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擦掉了脑门上闷出来的汗。 还有完没完啊,我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梦!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随手拿过放在床头的花露水倒在手心里去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个房间,因为没有窗户密封性很好的原因,夜里倒也没有太多的蚊虫出没,我抹花露水基本只是为了凉快。 毕竟这个房间里连个电风扇都没有,蚊虫被闷死的同时我差不多也要被闷死了。 至于房间门,虽然知道打开可能会好一些,但我打心里不愿意这么做。 就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鬼不能袭击躲在被子里的人,我也觉得关上这一层薄薄的门板会稍微收获一些安全感。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现在才半夜两点多,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就准备躺下接着睡。 然后我刚整好枕头,就听见外面走廊上又传来那种熟悉的脚步声,一声声踏过来让人毛骨悚然。 喂!又是你! 想起之前的经历,我内心升腾出一股火气,不管你是鬼还是什么东西,今天我一定要抓住你给大家看看! 因为天热,我没有盖被子,所以利落地翻身下床,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进去就拉开房门。 在我拉开房门的那一刻,听到脚步声往远处而去,并且相较之前多了几分急躁。 看来是还没有走到我的房门口,就折返往回跑了,大概是没料到这会儿的我正好是醒着的。 脚步声慌乱地往楼梯口而去,我加快了步伐跑着往前追赶。 因为没有穿拖鞋,所以我跑起来根本没有限制,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脚步声,似乎身影都近在眼前。 对方应该也是感觉到了,竟然也突然提速,撒开丫子跑起来。 我没有见过鬼,不知道鬼有没有这个智商,所以我更加确定夜夜装神弄鬼的是个人! 不管你是谁,被我抓到你就完蛋了!叫你天天吓唬我,看我不把你绑到楼顶上凉快凉快! 脚步声依旧是一路跑到了楼梯口,我追着它跑上楼梯,却突然后知后觉,脚步声似乎在楼梯口就消失了。 去,去哪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楼梯上,恐惧的感觉又开始爬上后背。 刚才几乎都确定是个人了,现在我内心的想法又开始动摇。 人的话能做到在一栋建筑里凭空消失吗?而且我确定自己一直脚步声之后紧追不舍,它也绝对没有返回去的可能。 也许是藏在了什么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楼梯旁边的墙壁,整堵墙坚硬无比,连一条能摸出来的缝隙都没有。 空荡荡的楼梯上,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吧? 刚刚在追的时候,因为太着急,此时又太慌张,一时间无法判断脚步声到底具体是从什么地方消失的。 我咬住嘴唇,扬头看向黑漆漆的楼梯上方。 难道说,要上去吗? ------------ 20 上锁房间与血腥气 明明已经没有脚步声出现了,但我还是像是得到了某种诱惑一样,竟然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往楼上而去。 因为没有穿鞋,所以我能把脚步声控制在一个很轻的范围内,漆黑又一片寂静的走廊上,似乎我紧张到“咚咚”直响的心跳声都要比我的脚步声更响一些。 脑子里似乎有一个不受主观控制的意识,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却非常坚定的觉得自己一定要去做。 等我的理智逐渐回归自我掌控的时候,我发现我到了三楼,再一次停在了昨天晚上脚步声消失的位置。 我的面前是爷爷曾经的卧室,而我的身边就是那道上锁的门。 只要我稍微伸伸手,就能摸到那把冰冷的锁头。 明明三楼的一切我都很陌生,但就是这扇门却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心中想要打开它走进去的欲望不断膨胀。 我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在大脑跟心之间,选择了听从心中最原始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凑了过去,抚摸到了一侧的门缝,一股阴凉的风从狭窄的门缝中吹出来,吹到我的手跟脸上。 这股凉气中夹杂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但却没有腐朽的味道,相对我现在住的房间一开始的味道多了一些干爽。 这个房间应该是有窗户的,我想到这里,想着要不等天亮之后假装去院子里逛逛,从窗户里往这里面望一望。 房间里似乎比走廊还要漆黑,我凑到门缝上也什么都看不到。 又是一股凉风吹出来,我的鼻尖隐约嗅到了一股金属器锈蚀的味道。 我想到了小说中的描述,为什么会说腐烂露出白骨的尸体锈迹斑斑? 闻着这股似乎越来越浓的味道,我突然想到这种气味我以前也闻到过。 在我因为天干物燥流鼻血的时候,在我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喉咙破裂的时候! 这不是生锈的味道,这是血的味道! 腐烂的尸体,干涸凝固的血迹…… 还有……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面有血腥气! 想到这一点,我倒抽一口凉气,往后踉跄了几步,躲开这道漆黑的门缝。 难道说,这个房间里也锁着一具尸体,就像是当年那个女工人的尸体在不怎么被使用的火炉里封存那么久一样。 光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脚趾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在从楼梯下楼的时候,我想到了新闻介绍中关于那个人失踪的报道。 失踪超过二十年的人,基本可以断定已经死亡。 那个家伙,会悄无声息的死在什么地方呢?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我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多年阴魂不散的哮喘病让我在现如今仍旧时不时产生气短的感觉。 我扶着走廊的墙壁,轻声地喘息着,用以缓解胸腔和喉咙处的不适。 而此刻,我听到了一种夹带着轻微水声的“轰隆隆”声响,是从二楼传来的,马桶冲水的声音。 说起来,这栋小楼每一层都有卫生间吧? 因为小楼建设的年代久远,所以卫浴跟取暖系统比较落后,听说在我爸妈结婚之前,爷爷请工人全面翻修了一下小楼内部,着重更新的就是小楼内卫浴与取暖的功能。 那么,那天晚上,二婶为什么要特意来一楼上厕所? 果然是为了不让人听见她在悄悄打电话吗? 说起来,我一直关注的都是二婶当时在电话中讲的内容,似乎并没有在意过二婶到底是在跟什么人通电话。 回想她当时的语气,应该是在跟很亲近的人讲电话,要么是自己的家人,要么就是很相熟足够信任的朋友,也许是闺蜜什么的。 又或者,是情人……吗? 我甩了甩脑袋,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鬼念头,竟然这么想自己的长辈。 虽然二叔跟二婶之间的关系确实肉眼可见的很紧张就是了。 他们两个这种脾气,当初是怎么凑到一起成家的。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爷爷敲门叫醒的。 我揉着眼睛打哈欠,脑袋还不是多么清醒。 “每天都困成这个样子,你晚上又瞒着我去偷偷干什么了?” 爷爷用审视般的目光,一直看着我穿好衣服。 “没,没干什么。” 我有些心虚的回答。 爷爷倒也没再追问,非常灵活地转动轮椅出去了, “我还指望着你早上来伺候我呢,总是让我来叫你起床算怎么回事!” 确,确实……临出发之前我妈也嘱咐过我要早睡早起,争取在这个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养成好习惯。 结果在这种地方,根本做不到早睡啊! 我打着哈欠走进餐厅,餐桌旁已经坐了一个同样哈欠连连的男人。 “哦,你是……” 男人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来看了一眼。 跟之前童爷爷的反应一样,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怔住了, “我,我是困傻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像……” “是说,我像我爸爸……啊!” 我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突然起身,把我猛地拽过来紧紧地抱紧了怀里。 “大哥……” 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声音在颤动。 果然,这人就是我一直还没有见上的三叔。 “呃,三,三叔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三叔搂的实在是太近了,我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 “啊,不好意思,”三叔放开了我,声音中带上了明显的鼻音, “弄疼你了吧鹏飞?不好意思啊,是三叔太激动了。” 看上去,在这个家里,三叔竟然是对我最热情的一个。 是不在意我会继承爷爷的财产,还是说本身三叔跟我父亲的关系就很好? 我没有听母亲提起过父亲跟两位叔叔们之间的关系,倒是知道我父亲离世的时候,两位婶婶还没有过门。 三叔放开我之后,非常激动地拉着我坐下,开始对我问东问西,打听这些年来的情况。 得知我已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后,三叔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 “好样的啊,这下咱们家又出了一位大学生,鹏飞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你爸爸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说起来,我父亲那一辈,似乎只有三叔一个人读了大学。 话说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三叔之前就读的,好像也是交通类的一个院校。 妈妈曾经提起过,那也是父亲向往的学校,但最终还是为了承担起身为大哥养家的责任,选择在中专毕业后参加工作。 交通类高校,单纯只是巧合吗? ------------ 21 不能是单纯的巧合 “三叔,那个,你毕业的学校是哪里来着?” 我试探着问了一下。 “啊?哦哦,这个啊!” 三叔报出了一个学校的名字,表情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得意,毕竟是我们家第一位大学生,而且他那个时代,还处在大学生值钱时期的末尾。 要是在早几年,也许大学毕业的三叔能混得更好,不过现在在公司里虽然起早贪黑,总归待遇还不错。 不过,现在更令我在意的是,三叔毕业的院校确实就是当年那个嫌疑人任职的学校。 二十多年前,那人失踪,差不多那时候,我三叔应该还在学校读书。 我皱皱眉,刚想再打听点什么,三婶就下楼贴了过来,我不好再说什么,不好意思着避开。 二婶也从楼上叫了二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早饭似乎要比之前丰盛一些。 二叔应该是得了感冒,这几天一直精神恹恹,今天三叔一回来,他突然就来了精神,只不过这精神头不是用在三叔这里的。 破天荒的,反正是我来到这个家后第一次见,二叔竟然贴心地推着爷爷往餐桌来。 果然人是需要竞争的,这三叔一回家,二叔就立马变成了孝子贤孙。 今天的早饭是中西结合的,二婶用平底锅煎了面包片跟鸡蛋,盛在盘子里每个人一份。 爷爷那份一看就是特别制作的,面包边都已经被仔细地切掉。 不过爷爷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用餐巾擦了擦筷子就跟往常一样吃饭。 我低头看了看二婶递过来的盘子,感觉我这一份应该也是特制的,毕竟只有我盘子里的两片面包全都煎糊了。 就连煎蛋,也有一股焦糊味。 不过也能凑合吃,我对食物的接受度很高,而且在这个家的气氛之下也不敢挑食。 二叔坐在离爷爷最近的位置,看老爷子一把年纪从筷子吃面包属实费劲,便转头去厨房拿了一把叉子递过来, “爸,口味还可以吧?香兰看您这几天胃口不太好,就想着给您换换花样做早饭。” “哟,这么说,我们这是沾了爸的光,那我先谢谢爸了。” 爷爷还没有说什么,快言快语的三婶率先接上话。 二叔面色沉了沉,明显内心不悦,但不知道是碍于爷爷在,还是碍于三叔今天回来了,终究还是压下了情绪,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想表孝心的话就自己来,不要去折腾人家香兰。” 爷爷的冷淡似乎是出乎了二叔的预料,二叔的表情明显一惊。 不过看这一桌人的表现,好像连二婶自己都没有想到爷爷竟然会帮她说句话。 不过,我默默地在心里想,爷爷本意估计也不是帮二婶说话,只是想刺二叔一句。 爷爷跟二叔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变得尴尬,二叔悻悻地闭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着去吃早饭。 三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我的方向清晰地看到三叔在桌子下面拉了她的手一下。 三婶由此也闭嘴,不过看到二叔一家吃瘪,神情是控制不住的越来越得意。 在这种家庭中生活真的好累啊,我快速地吃饭焦糊的面包片跟煎蛋,觉得嗓子很干,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回房间里躲着。 爷爷给我的电热水壶似乎是购买其他大型电器时附带的赠品,虽然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际上质量很差,给人一种安全性很低的样子。 所以我每次用它烧水的时候都心惊胆战,根本不敢去干别的事情,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准备在它露出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及时出手断电。 只有外表看起来正常吗…… 我盯着呼噜作响的烧水壶,思绪不自觉的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童燕燕终于给我回消息了,也不知道大半天她忙着去干什么。 “失踪这么久,会不会已经死了?” “反正从报道上看,他的家人已经申报了死亡,一个当年年过半百的人消失二十多年,依旧存活在人世上的可能性非常低。” “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他已经在外面老死或者出意外死掉了,会不会是被报复杀死了?” 童燕燕打字发消息的手速很快,几乎是我的回复刚刚发过去,她就回了消息过来, “当年死亡的女工人应该有家人的吧?我在想会不会是她的家人见指望世间正义无望,就亲自去报仇了?” “这……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但你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清楚,你应该去问问你爷爷知不知道当年死者家人的情况。” 童燕燕似乎是等不及,对她这种急躁的性格来说,打字聊天果然是太慢了,即使手机键盘摁出火星子都追不上她的思维。 于是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正好这时候我摆在我面前的烧水壶也烧开了水叫嚣起来,慌得我一时不知道先顾那边的好。 “喂!干嘛又不接我电话!手机不就正在你手上吗!” 我手忙脚乱地断掉烧水壶的电之后,童燕燕的拨过来的电话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接听而自动挂断。 我重新拨过去,对面果然传来预料之中的咆哮声,还好我先见之明已经把手机拿远了些。 “啊,我刚才在给水壶灌水!” “我还没有个水壶重要吗!” 说来,她好像也正处在一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年纪。 我无奈地在她看不见的电话这边翻了个白眼, “你很乐意把自己跟一个电热水壶放在同一位置上比对吗?” “哦,说来也是……啊呀,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们现在是破案要紧。” 有什么可要紧的,说得好像是有人催我们一样。 当自己是小说或者电影里面的侦探吗? “昂,所以呢,我在听。” “是这样的,” 童燕燕急切地说, “我当然也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找我爷爷去打听打听,但我跟你说过,我爷爷是后来从附近村子招募来的临时工,当年加入之后跟那个女工人根本没有见过几面,她就本人杀害了,” “所以我爷爷跟她并不熟,但我爷爷知道有个人曾经跟她关系很好。” “是谁?” 听到她这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其实我心里大概就有了一个答案。 ------------ 22 女人的照片 午饭过后,我去了爷爷房间,按照约定每天来研究一下他的那串钥匙跟上锁的柜子。 爷爷今天精神不太好,话也不怎么说,一回到房间就让我把他推到阳光能晒到的地方,晒着阳光闭目养神。 看着爷爷的样子,我捏着一串钥匙尽量的减小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昨天回去,大致想了一个思路,就是用最原始但是有效的方式,去比对跟柜子上的锁眼有相似处的钥匙,然后再把比对出来的一个个拿去试。 虽然这种方法很是耗费时间,但是我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爷爷不也说了,让我来干这个是避免我每天都闲的放屁。 柜子上的锁并不大,粗略估计大概长宽都是两指,明显超过这个大小的钥匙首先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我把钥匙全部从钥匙串上取下来,摊在地上挑挑拣拣,很快挑出一堆起码尺寸符合的钥匙。 接下来就是去一把把的试验了,照这个趋势下去,就算每天中午只试一把,且保证运气差到一定要在仅剩最后一把钥匙的时候才成功,那也不到半个月就能试出开锁的钥匙。 似乎毫无挑战性啊…… 我抬头看了看正在窗边晒太阳的爷爷,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三楼那个被锁住的阴冷房间,会不会打开它的钥匙也在这一堆钥匙之间? 我摩挲着手里一把黄铜的小钥匙,有些懊恼昨晚没有仔细查看一下那个房门上锁孔的形状。 我只记得那是一扇老式的房门,起码得是上个世纪的风格,房门本身是没有锁的,是另外安装了一个插销,之后锁上了一个冰凉的锁头。 既然开柜子没有什么挑战性的话,那我就自己给自己上上难度好了。 每天中午来观察一下有可能的钥匙,晚上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溜上三楼去尝试打开那个房间。 我不知道我的好奇心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我不知道我的突然的胆量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我从挑出的钥匙堆里随便拿了一把钥匙,正准备去柜子那里试试,一直闭着眼睛的爷爷冷不丁就开口了。 “半个小时的时限快到了,你什么都没找出来吗?” “啊啊,找到了,现在正准备去试。” 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才发现爷爷根本就没睁开眼睛。 他一直没睡着吗?时间算的这么准,难不成是在心里一直默数吗? 我心中一阵庆幸,好在自己心里在想事情的时候没有小声碎碎念的习惯。 我拿着钥匙去了柜子前,因为柜子很矮,我只能蹲在地上趴着脑袋把钥匙插进锁眼里。 意料之中,钥匙插到一半就再难插进去,不是这一把。 我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并不觉得自己有那种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的运气。 “看来是失败了,你运气并不好。” 爷爷终于睁开了眼睛。 “您终于承认这其实是个考验运气的游戏了是吧?跟智商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 我耸着肩笑笑,去收拾被我摆了一地的钥匙们。 “那是因为你没有智商,所以才只能依靠运气。” 半个小时的时间,从窗口透出的阳光已经改变了位置,从爷爷的脸上悄悄移开。 我看着他陷入阴影中满是褶皱的脸庞,脑子一抽竟然冒出一句反问, “我的运气很差吗?跟我爸一样差?” 这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惊了,就好像是在生爷爷的气一样。 怎么回事,别说是说我运气怎么样了,就算明说我是个蠢货,照我一直以来的性格也不可能会生气的啊。 难道是因为我此刻面对的人是我的爷爷吗? 这个跟我血脉相连,却在此之前如同陌生人一样的老头。 明明已经抛弃了我,明明我的人生在没有你们这些人的情况下也有计划的平稳进行着,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面对你? 爷爷的表情也是明显一怔,那张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一副运筹帷幄神情的脸上难得出现落寞的神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就算他不是我爷爷,也是个已经年迈不堪而且行动不便的老人。 “呃,爷爷,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不要生气……” “是啊,” 爷爷颤巍巍的开口打断了我的道歉,嘴唇相较刚才有些发白, “他就是一个运气很差的,投胎成我儿子,就是他最倒霉的事情,” “而你也挺倒霉的,投胎成了我的孙子。” 爷爷语气冰冷地冲我吐出这些话,但这些话却像是变成刀子扎在了他自己心上。 本来就精神萎靡的老头,此刻看上去更是苍老。 “我,我没有这样想,爷爷您别这么说……” 我心里慌乱得很,结结巴巴地找着措辞安慰, “爸爸,我爸他,肯定也不会觉得当爷爷的儿子是一件倒霉的事情,爸爸他以前肯定……” “够了,” 爷爷喊停了我, “把钥匙都收回抽屉里就走吧,我要睡午觉了。” “好吧,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像往常一样乖乖地点点头,把钥匙都收进抽屉里。 正准备关上抽屉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个抽屉的地板似乎不太对劲。 明明是纯木质的一套桌椅,抽屉从外面看也是纯木材没有拼接的痕迹,但抽屉内部底板用指甲接触上去却有一种软木板一样的触感。 我用指甲刮了刮底板,感觉应该是后来在抽屉里垫了这么一层东西。 底板跟抽屉正好严丝合缝的对齐,想把它抠出来不容易,好在是我出门忘了带指甲刀,这段时间留的指甲挺长。 我把指甲插进边缘处的缝隙,把软木材质的底板给掀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爷爷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我竟然手欠到如此地步。 “呃,我,我就是好奇……” 我说着,看向抽屉的底部,那里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张很小的黑白头像照。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扎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两条麻花辫,精致的小脸上笑容很浅却很甜美。 ------------ 23 死者本人 我回头的时候,爷爷神情没有一丝波动,恍惚间我感觉他就像是故意把照片摆在这里让我看见的一样。 难道是了解我就是如此手贱,看到这种奇怪的底板就忍不住扣起来? “看见什么了?” 爷爷的语气像是早有准备,更是让我加深了心里的想法。 “爷,爷爷,我不是成心的……” 虽然他情绪很平淡,但我心里却莫名更是紧张,就好像是在面对暴风雨之前短暂的宁静一样。 “拿出来。” 俗话说,字数越少事儿越大,爷爷如此简短的表达,让我有一种马上就要被灭口的感觉。 这不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吗!爷爷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搞不清爷爷是什么意思,我只能先乖乖地把这张小小的照片从抽屉里取出来,然后把被我掀起的软木底板盖回去。 这肯定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的边缘都有些发脆,但从氧化泛黄的痕迹来看,这张照片在这些年月里应该有被好好保存。 抽屉的密封性肯定没有这么好,这张照片果然是最近才被放进来的。 当然,更有可能是今天刚刚被放进来的。 在爷爷的房间里,一张被如此珍藏保存的照片,那照片里的人应该是对爷爷来说很重要的人。 难道是奶奶吗?我只知道奶奶很多年前就跟爷爷离婚了,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连我妈也没有见过她,我爸的葬礼她都没有出现。 据说是大吵了一架后决绝离开的,因为多年没联系,到现在奶奶还在不在人世我们都不知道。 在那个思想并不开放的年代,能让奶奶提出离婚,估计是真遇到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了。 当年一走了之的奶奶什么痕迹都没有在这个家留下,她的照片应该也不会被爷爷珍藏起来。 那么,结合这么多线索,以及之前童燕燕提供的关于童爷爷的说法来看,这个照片中女人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她是,当年死在这里的那个女工人吗?” 我把照片递给爷爷的时候,捕捉到了爷爷眼底转瞬即逝的愣怔,内心的紧张消失不少,那种扳回一程的得意感觉再次浮现。 “你果然已经听说了,是从童家那个丫头那里听来的吗?” 爷爷从我手里接过照片,像是在怀念一般用手指轻柔地摩挲被定格在黑白照片上的笑脸。 “不是,我早就知道了,事实上我就是因为好奇当年那个案子才下定决心来的。” 我摇摇头,依旧紧紧地盯着爷爷的面庞,不想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之前童燕燕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童爷爷虽然跟当年死亡的女工人不熟,但他知道有一个人跟女工人的关系很好。 这个人就是我爷爷。 爷爷当时也很年轻,对漂亮的女工人很是殷勤,能明显的看出他喜欢她。 爷爷试图追求过女工人,但对方的性质并不高,似乎就是拒绝的态度。 再后来,她就失踪了,据童爷爷说,爷爷郁郁消沉了很久,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爷爷也是前去认尸的熟人之一。 看到心上人惨不忍睹尸体的冲击实在太大,爷爷直接晕了过去,之后大病一场,还是童爷爷在身边照顾的。 爷爷那时候还很年轻,这个女人也许是他的初恋。 果然,初恋的杀伤力,是哪个时代的男人都抵抗不了的。 爷爷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轻笑了一声, “那我还真是好奇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除了当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命案。” “又或者说,上面根本就没有把这当成一起正经的命案来看待。” “呃,怎么说好呢,” 我纠结了一下该怎么说, “就是最近有一本悬疑小说特别热销,它讲的故事就是根据铁道部当年的命案改编的。” 爷爷吃惊的神情越来越明显,显然是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这个样子了, “什么人写的小说?她都知道些什么?”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人家,” 我解释道,“我只是偶然间看到了这本书而已,而且要不是爷爷打电话来让我过暑假,我也不知道事件的原型就发生在自己家里。” 毕竟在此之前,我对爷爷这边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不曾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爷爷定了定心神,“那本小说你有带过来吗?拿给我看一看。”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明显是要求而不是商量。 “挺不巧的,我昨天借给童燕燕了,这会儿她应该还没看完。” “是吗……”爷爷嘟哝着低下头去,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总感觉爷爷今天好像是想算计我的,结果计划出了意外,似乎是被我给算计了一样。 “所以,这个人真的就是当年的死者是吗?” 我看爷爷的喘息稍微平息一些后,继续追问。 “是啊,一晃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爷爷叹了口气,又亲昵地摸了摸照片中的脸颊,而后像是十分不舍一般的把照片又递给我, “给你吧。” 这话直接给我说懵了,这照片给我干什么,我跟人家又不认识,收藏也不太好吧? “你不是想为了当年的案子来的吗,这就当做线索给你好了,但要记得收好,要不然我揍你。” 爷爷说着,打了个哈欠,老年人的精神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像是已经支撑不住一样。 “爷爷,我扶你去床上睡午觉吧。”我伸手想扶他,但被爷爷挡了回去。 “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哦对了,你说的那本小说,尽快去童家要回来,我要看。” 依旧是这种不容拒绝跟质疑的语气啊,我不是说了刚借给人家嘛,这真的好吗? 我反正不能反驳爷爷,只能想着抽空去找童燕燕一趟,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我走出爷爷的房间,轻手轻脚地帮他把房门关上,刚转身就被一个人突然抓住。 “呃,啊……” 我吓了一跳,刚下意识地想叫出来,就被三叔捂住了嘴。 “嘘,好孩子,你跟我来一下。” ------------ 24 墙壁里挖出来 “呃,三叔你要干什么?” 三叔一路拽着我回了我的房间,并且一直嘱咐我小点声,不要惊动其他人。 把我扯进房间,又仔细地关好房门,他才像是放心下来一样松了一口气。 “所以,三叔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让给三叔做了之后,我就只能坐在床沿上。 “鹏飞啊,你去老爷子的房间里,他跟你说什么了?” “呃,这个吗……” 我犹豫了一下,爷爷也没有说过每天中午做的事情要瞒着别人,但似乎单纯的讲出来又很难跟别人说明白。 于是我想了想,回答三叔, “没什么,就是爷爷看我每天无聊,让我去他房间里收拾收拾东西打发时间。” “是吗?” 三叔明显不信,“你是明显思考之后才回答的,可信度不高啊。” 啊这,不愧是当年的大学生,就是不好糊弄啊。 “那三叔你觉得嘞,” 我以退为进,双手一摊面对三叔, “你问我,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干什么呢?” “嘿呦,你这个孩子……” 三叔佯装要打我,但只是笑了笑。 他冲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过去,我怕他给我一巴掌,就是不肯听话。 三叔无奈,只能压低声音问我, “鹏飞,你跟三叔说实话,你爷爷有没有跟你透露他财宝的事情?” “财宝?爷爷是海盗吗还有财宝什么的。” 我笑起来,虽然心中已经有一些猜测,但还是选择装傻。 三叔用手指点着我,也跟着我一起笑“跟我装是吧?你要是不知道,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我来这里是因为爷爷叫我来啊,你说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摇摇头,努力露出一脸真诚。 三叔几番试探,看我确实是油盐不进,开始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嘶,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是我想多了。” 不过他示弱,我可就来劲了,顺着他刚才的话追问下去, “三叔,你刚刚说的爷爷的财宝,是真的存在吗?” 三叔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哎呀,我随口逗你这孩子玩的,你果然真信了。” 说完,他还尬笑几声,像是刚才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一个玩笑一样。 “思考之后的回答,并不可信哦,三叔。” 我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本来感觉在这个家里挺压抑的,结果一天连续两场“战役”都占了上风,让我都开始翘起屁股后面不存在的尾巴来。 三叔脸上的表情像是个一副面具一样,逐渐出现裂痕直至“哗啦”碎一地。 “哈哈哈,行啊,真行啊,”三叔憋急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不愧是大哥大嫂的儿子,跟你父母一样,果然不是一般人。” 关于我爸爸的性格跟平常的行事作风,我都是从我妈妈那里听来的。 在我妈眼里,我爸身上套的滤镜是一年比一年厚,在她的讲述中,我爸简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武能比李家哪吒,智商能比江户川柯南,要是他当年学业顺利,现在肯定当个教授没有问题。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我妈对回忆中的父亲增添上的滤镜,现在这么一听,原来三叔对我爸的评价也是这样吗? 在每个人回忆里都无所不能的人,就是不会活着。 我轻叹一口气,“所以三叔,你说的财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哎呀,还能是什么东西,就是你爷爷这辈子攒下来的那点儿积蓄呗,” 三叔摆了摆手, “说来也不怕你这个小辈儿笑话了,我们这些不孝顺的,都惦记着你爷爷手里那点儿钱呢。” “看出来了,”我点点头,三叔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 “但存款的话只说成财产就好了,干嘛可以说成财宝?” “你……”三叔被噎了一下,似乎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要悄悄来找我谈话。 “啊呀,我突然想起来,我在爷爷房间里的时候,有见过一个上锁的柜子,爷爷说我要是感兴趣以后就给我继承来着。” 我注意着三叔的神色,故意抛出一块砖嘛,才能引出一块玉。 三叔一听我提到一个神奇的柜子,果然眼底就开始发亮,我继续乘胜追击, “不过三叔惦记的是爷爷手里的存款,财宝什么的,只是口误吧?” “行了你,” 三叔彻底投降认输,“没大没小的,你还阴阳上我了是吧!” 我缩缩脑袋,“三叔别生气嘛,咱爷俩不是闹着玩呢。” “我算是输给你了,我跟你说实话,”三叔叹着气, “不过你得跟叔保证,你以后得跟你叔我一条心。” 我反正是没什么底线的人,答应的话像是放屁一样,为了引出三叔嘴里的实话,当场就坚定的答应了。 于是三叔又压了压声音,搬着椅子凑到我跟前,跟我讲了一件二十多年前,连我爸妈都不知道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那年夏天遇上恶劣天气阴雨连绵,小楼坚挺了多年大门终于坚持不住出了毛病,爷爷请了装修队来修大门。 后来又想着反正已经动了工,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小楼全部翻修一遍,把不方便的卫浴跟取暖系统重装一下。 这事儿我知道,房子装修好不久,我爸就把我妈带回了家,我以前还以为是为了迎接新上门的儿媳妇才装修的房子,原来是因为一场雨吗? 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爷爷这么多年就没有瞧上我妈过。 当时装修的时候,我爸在外面工作,同时也就是在跟我妈搞对象,所以没有回家。 因此他不知道,当时装修的时候,从一楼会议室的墙壁里面,撬出了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之所以说神神秘秘,是因为爷爷从来没有明确给家里人说过究竟挖出了什么。 三叔能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他当时在上中学,有天下午因为天气原因早放了学,正好碰上爷爷挖出墙里面的东西。 三叔记得那天装修队放假,墙壁里的东西是爷爷自己挖出来的。 他想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被爷爷给吼了一顿,之后那个东西就在他们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不知道被爷爷给收在了什么地方。 当时三叔年纪小,因为好奇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二叔,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年修铁路的时候,有传言说在地下挖到了古墓,出土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但这些玩意儿现在都查无此物,三叔就猜测会不会是当年铁道部匆忙撤走,没有机会带上这些东西。 如果铁道部的人没带走,东西肯定就是放在这栋小楼里。 三叔说着,目光扫过我狭小的房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心地问, “呃,三叔,挖出东西来的会议室,不会就是我现在住的房间吧?” ------------ 25 活在愧疚之中 施工从地底挖出什么东西,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毕竟泱泱中华历史丰厚,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发生过故事。 但当年铁道部在施工的时候挖出了什么文物,似乎只是传言,甚至在这个地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传言。 毕竟当年铁道部的工作很多都算是秘密,很多消息都不会外传的。 如果是真的,既然铁道部没有带走这些东西,是不是说明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或者有研究价值的文物,只不过是一堆年岁不长的破铜烂铁而已。 不,或许也可以往阴谋论的方向想,当年这些东西没有被带走,而且还被封在了墙壁里,是不是有人想趁着消息闭塞,悄悄将其占为己有? 不管当年是因为哪种原因被留下,现在三叔非常确认,二十年前小楼重新装修的时候,爷爷就是从其中挖出来了东西,而且还秘密藏了起来,连自己的儿子们都没有告诉。 “就算只是民国时代的一些老物件,放到现在也能值不少钱嘞。” 三叔说道。 我站起身来,敲了敲我身边的墙壁, “三叔,感觉这房间的墙也不是很厚啊,里面能藏住什么东西吗?” “那是因为这里重新装修过啊,”三叔也站起来,在房门那边墙上敲了敲,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从这里取出来的东西。” 说起这个来,我想到了爷爷第一天晚上问我的问题。 “三叔啊,这个房间就是二十年前那次装修的时候改建的吗?它以前的时候应该跟楼上走廊尽头的那些大房间是一样的吧?” “昂,这些听说这些大房间原先都是会议室跟活动室,”三叔回答我, “不过一楼的房间改建不是那时候弄的,在我小时候它就是这样了,” “听你爷爷说是很多年前铁道部的人逐批撤走,所以后来这里人少了,用不着这么多大房间,就有领导下命令改建了一楼的会议室,让走廊变得更通透。” “很多年前吗……” 我嘟哝着,也看向门外的方向,当然现在房门关着,只能看到沉闷的门板, “那领导可真有够闲的。” “领导不都这样吗,”三叔耸了耸肩,“反正活儿又不是他们干,每天都知道梗着个脑袋想一出是一出。” 看来三叔平常的工作也不好混啊,提起“领导”这个词来就一肚子怨气。 不过三叔更在意的还是我刚才提起的柜子, “哎,鹏飞啊,你之前说的那个柜子,具体是什么样的啊?” “这个嘛……”我故意遮遮掩掩,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回去, “那三叔,你说的那些财宝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能不能放进柜子里啊?” “你这不废话么,”三叔失望地缩回脑袋去, “我要是知道到底什么样,我还用来跟你说这些吗?” 哦,现在确定了,合着三叔除了知道爷爷当年从墙壁里取出了一些东西之外,其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比一般的床头柜还要小上一些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冲三叔比划了一下从爷爷房间见到的柜子的大小, “感觉也放不下多少东西的样子,就算真的有古董,也没有多少吧。” “那万一都是金条呢?就算只是个小柜子,里面要是满满都是金条的话也大发了。” 三叔看着我的比划激动地说。 “这……金条应该不会从地底下挖出来吧?”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啊,反正老爷子每天都会叫你去他房间里收拾东西,你找个时机看看里面是什么呗?” 我迎着三叔的目光,内心的坏心眼突然就提溜转了一下, “三叔啊,如果里面真的是金条,你打算怎么办?” “这……” 三叔脸上的神情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当然是咱们爷俩以后用它们去吃香喝辣啊。” 听上去像是要悄悄弄来之后分给我一些似的,且不是能不能顺利从爷爷那里弄到手,就假设真的弄到了,要说分给我…… 我的心里冒出一个女主持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真的吗?我不信。” “不过今天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跟你二叔说昂,要记住还是咱们爷俩最亲。” 三叔见我一段时间不说话,不放心似的嘱咐我一句,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明明是亲兄弟,为了一份根本就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财宝,像是在搞谍战一样,互相之间还能算得上是兄弟吗? 我想到了我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如果今天他仍旧活在世上,也会惦记被爷爷藏起来的这份秘密财宝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三兄弟之间,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三叔,如果今天我爸还在世的话,你还会把这些告诉我,或者告诉我爸吗?” 我叹着气,忍不住问三叔。 三叔听我提起我爸,表情愣怔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一向不喜欢假设,毕竟假设永远是假的,我现在不管回答你什么都可以,毕竟不用负责任。” 三叔毕竟还是长辈,摆出了一副教育我的口气,而且说的话还真的挺有哲理的样子。 “也是,假设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假设什么,死掉的人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三叔,你以前,跟我爸关系好吗?” 三叔第一眼见到我时激动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一刻他眼神中饱含的感情我能清楚的感受到。 而且每一次提到我父亲,三叔总会表现出异样的神情,那种真情实感痛心又懊悔的感觉,我以前只从我妈那里见过。 我这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话像是实实在在地刺痛了三叔。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那种夹杂着痛苦的悲伤, “好不好的……反正大哥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我倒是从我妈那里听来过,当年我爸出意外的那天,本来是想叫着三叔一起出门的,毕竟那天是周末。 但好巧不巧,三叔的学校临时有事,把他给叫了回去,那天便成了我爸独自一人开车出门。 三叔是觉得,如果那天有他陪着我爸的话,也许就不会出那场意外了吗? 这么多年,三叔也是活在愧疚之中吗? ------------ 26 不信没有一丝痕迹 三叔没有再跟我聊下去,因为三婶午觉睡醒了,打电话过来让他给自己送点吃食上去。 正好我们的话题也聊到了三叔不想面对的地方,他接了电话,像是终于找到了逃开的理由,匆匆忙忙就走了。 三叔离开之后,我伸了个懒腰,这一中午可真是累啊,我现在算是深刻的理解了那些智斗游戏里面的主角,明明只是打了顿嘴炮为什么会这么脱力。 跟爷爷和三叔聊天,像是打了两场仗一样。 一家人处到这个份儿上,这就是成年人要面对的可怕世界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三叔,我拿起手机来,又看到了来自童燕燕的未接电话。 唉,正好我也得去找她一趟。 我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带着我的小说过来找我,我们得去一个有信号好的地方。 童燕燕像是没有暑假作业似的一直很闲,我正往他们村子方向走着,就看到她急吼吼地骑着一辆明显历经沧桑的电动车过来。 “来,上车,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握着电动车的把手,在我面前一个甩尾,用脚刹的方式停下。 “呃,去什么地方先不说,你这个坐骑真的安全吗?” “哎呀,城里的小孩就是娇气,有辆电动车已经很好了,不想坐就走着。” 因为我家那边禁止未成年人骑这种东西上路,而我妈平常带我出门都是开车,所以说起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坐电动车。 我小心的跨坐上去,屁股还没在后座上坐稳,童燕燕一拧电门就起飞了,吓得我直接扑到了她的背上。 “我骑车很溜的,要是害怕的话就搂住我的腰吧,我不会骂你耍流氓的。” 伴着风声,前面传来了童燕燕一贯标志性的咯咯笑声。 “你要不这么说也没人会往那方面想,没毛的小丫头。” “喂,我把你甩下去了昂!” 童燕燕所说的“好地方”,就是附近镇上的一家快餐店。 这似乎是镇上唯一一家快餐店,店里除了卖汉堡薯条之外还卖奶茶和甜点。 因为有免费WiFi可以用,所以不大的小店里面聚集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跟小朋友。 “这…该不会是你们镇上的潮流聚集地吧?” 迎着别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我缩在童燕燕身后小声地问。 “安心啦,不要怕人家看你,大家只是好奇生面孔而已,不会说你什么的。” 快餐店里人满得很,童燕燕四下环顾了一圈,找到了靠近窗户的两个空位,只不过还是需要跟人拼桌。 “哎,让一下,大家挤一挤嘛。” 童燕燕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冲着桌子上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生说。 噫呃,就这么直接说吗?她这种性格……还真是让我这种人佩服啊。 小女生倒也好说话,跟童燕燕嘀咕了几声,她就伸手招呼我坐过去。 老天爷,我可是出门坐公交车宁愿站着都不想坐在不认识的人身边的社恐人士啊,让我跟人家拼桌,简直就像是把我扒光了扔在街上裸奔。 “真,真的要坐这里吗?” 我犹豫地看向童燕燕。 她直接一把把我扯了过去,“哎呀,大老爷们儿家害什么羞啊,是你说要找一个网络信号好的地方,这是我们全镇网络最流畅的地方了。” 她把我强行摁在座位上,“喏,你要干什么赶紧干吧。” 坐在我们对面的几个小女生本来是挤在一起用手机看剧,现在手机也不看了,都用好奇的眼神直愣愣地看我。 拜托,你们掩饰一下也好啊,我快要坐不住了! 童燕燕看出了我的局促,不过她的解决方式更是让我想直接晕过去。 “哎,你们不要再看了,这位哥哥脸皮薄,不禁你们看的!” 我的脸几乎要整个埋进沾着油污的桌子里,扯了扯童燕燕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真是谢谢你昂。” 被直接挑明,对面的几个女生也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继续追剧去了。 感受到目光移开,我稍微放松一些,长出一口气,拿出包里的平板电脑来连接上无线网络。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还特意把我给约出来。” 童燕燕去前台点了餐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赶紧凑过来问。 “首先我得把小说要回来,你有带着吧?” 我一边操作平板电脑一边问她。 “带倒是带了,但我还没看完哎,这么小气吗?” 童燕燕估计装作生气的样子瘪了瘪嘴。 “我也没办法啊,是我爷爷要看。” “啊,原来你爷爷也对这种悬疑小说感兴趣,不过他明明是亲历……哎,这是什么?” 童燕燕正说着,我把那张黑白照片递到了她面前。 “这,这是谁啊?” “当年的死者,那个女工人。” 我向她解释,“你爷爷说得没错,我爷爷在当年确实跟她关系不一般,而且好像现在还有感情。” “果然好漂亮啊,所以才会被那些臭男人惦记。” 童燕燕轻轻用手指蹭了一下照片上的脸颊,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温柔神情。 “确实挺让人痛心的,她似乎根本没得罪什么人,就被扭曲的关系推向了深渊。” “听你这个意思,好像已经确定那个二世祖就是凶手了。” 童燕燕托着腮凑到我身边,去看我的电脑屏幕。 “这不是你的猜测么……而且我们不是怀疑这个人被报复杀死了么。” 如果他真的是被杀了,那么杀死他的人,会不会是掌握了什么关于他当年犯罪的确切证据? 最好不是出了什么戏剧性的意外,比如被抢劫误杀或者走在路上被撞死,然后被逃罪的司机给抛尸了。 我从包里又掏出蓝牙键盘来,连接在平板电脑上开始敲敲打打。 “哦豁,平板电脑还能连上键盘呢?”童燕燕在我身边感叹。 “当然了啊,用蓝牙连接就可以了。” 我应答着,从网页搜索框里输入上女工人的名字。 我就不信,关于这起案件,在网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搜不到。 如果什么外泄的信息都没有的话,那小说的作者最初是从哪里收集到信息的? 网络这个东西,可是需要深挖的! ------------ 27 换个思路会有新发现 虽然童燕燕的爷爷跟当年的女工人不是很熟,但隐约也能记起她的名字。 我把这个名字输入进搜索框,变换了好几种搜索引擎,用了各种方式,查到的信息非常杂乱,而且我没有省力的方法筛选,只能自己肉眼逐一把疑似有用的信息看过去。 “过去这么久了,我爷爷已经记不清她的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爷爷呢?” 童燕燕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我说, “你连照片都拿到了,不会连个名字都问不出来吧?还是说你忘了问?这么低级的失误哎。” “嗯……怎么说好呢,就是当时情况很复杂,我没有机会问,这是你理解不了的,别打听就是了。” 我一边看着屏幕上各种颜色字体的信息,一边回答童燕燕。 “你不会只是在找补吧?又或者……” 她想了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该不会这照片其实不是你爷爷给的,是你偷出来的?啧啧,人民群众会记得你对真相的贡献。”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女工人的名字放很普通,非常具有那个时代女性名字的特色,所以我尝试了她名字每一个相同发音的字去搜索,都能搜出一堆同名同姓的人。 但没有一个人符合身份,这些同名人的身份多种多样,有三八红旗手,乡村企业家,知名老教师,甚至也有出现在新闻中成为被害者。 但关于一九六一年铁道部的故事,一点儿没有被提起。 紧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这么久,我的眼睛逐渐开始酸痛,于是甩开键盘揉了揉眼睛。 “没有查到什么吗?” 童燕燕再一次凑了过来,刚刚在我全神贯注查资料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把她点的餐端了上来,这会儿她把可乐插上吸管,递到我面前。 “谢谢。” 我轻叹了一口气,接过可乐来尝了一口,碳酸饮料冰凉的气泡让我混沌的脑袋变得清醒不少。 “要不我们尝试换个思路,比如从宏观的角度入手?”童燕燕试探般地建议我。 “宏观的角度……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你不要学个词儿就乱用好吧?” “我的意思是从大方面切入调查,嘶,怎么说呢,” 童燕燕想说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描述出来,急得两只手直比划, “就是你现在查的是女工人,附加条件是这个人是铁道部的工人,如果换一个方向,就是去查铁道部,附加条件变成铁道部的其中一个女工人。” 童燕燕一口气儿说了一长串,说完之后忍不住大喘气儿呼吸。 我有点理解她的意思了,就是想让我从铁道部本身入手,而不是把女工人作为一级检索词,把当年的铁道部作为附加搜索条件。 不过可惜,我在来之前就查过关于铁道部的信息,此地位置偏远,当年所进行的也不是什么多重大的工程,所以能查到的信息也是少之又少。 “这个宏观有点太‘宏’了啊……” 虽然这么叹着气说着,我还是从搜索框又输入了爷爷家小楼所在的地址,查到了零星一点关于当年铁道部的介绍。 其中关于其介绍最多的,就是当地县志的网站,上面还有电子扫描的铁道部曾经的黑白照片。 整个属于铁道部的院子,包括爷爷家现如今居住的小楼跟周边的几栋建筑,现在跟曾经整体的样子区别不大。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在铁道部废弃之后,大门上写着单位名称的门牌就被拆掉了。 我一张张浏览着照片,突然发现一个我之前忽略的点。 那就是从网站直接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展示出来的黑白照片,但实际上点击一下就能发现,这些照片上其实都做了一个链接,点进去会发现每一张照片代表的都是一个照片集,我之前直接看到的不过是这个照片集的封面。 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放大图片看清当年单位牌子上写着的字,才意外发现的这个“机关”。 运营当地县志网站的负责人应该也没有多专业,整个网站做的很简陋,所以一眼看过去很难发现这非常直白被展示出来的照片竟然带着链接。 我点进去的这个照片集都是关于铁道部大门的,有展示大门全貌的远景照片,也有凑近了拍摄门牌的特写。 我点击屏幕,把照片一张张地翻下去,在最后一张照片上看到了一个人。 明明是展示建筑风貌的照片集,最后一张照片上却出现了一个举着大拇指,乐呵呵站在大门口的门牌下的大爷。 从大爷的穿衣来看,这些照片是拍摄在一个冬天,大爷穿着标配的军大衣,带着在那个时代很体面的棉帽子。 拍照的人估计跟大爷关系不错,才私心给他拍下这么一张照片,被后来整理资料的人跟其他照片一样一股脑的保存下来。 “哎哎,” 我拍了拍童燕燕,把她叫过来, “你感觉这个人,会不会是当年的门卫大爷?” “门卫大爷?”童燕燕皱着眉头想了想,“你可真会问,我要是认识他,你现在得管我叫声奶奶。” 我被噎了一下,不过虽然不确定照片中人的身份,但还是被这个人的出现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我们之前一直在思考女工人的死亡,似乎忽略到了这个事件最后的余波,也就是看门大爷的离奇死亡。 “童燕燕,当年的看门大爷叫什么名字?” 我问着,赶紧重新打开搜索引擎,等待着童燕燕的答案。 “我说了,我要认识他我就是你奶奶!” 童燕燕撇了撇嘴,似乎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去问你爷爷啊,你爷爷不可能不知道!” “干嘛不去问你爷爷……” 童燕燕虽然这么嘟哝着,还是掏出手机来给她爷爷打电话。 老年人的动作毕竟不比年轻人,我守在一旁焦急的等了好久,童爷爷才接听电话。 对于看门大爷,童爷爷相比女工人就更熟悉一些,虽然对童燕燕突然打来的电话一头雾水,但还是回忆着说了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童燕燕还跟他确定了一下看门大爷的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童爷爷给出了几个备选,我一一输入到搜索框里。 在一个现在已经落寞的论坛里,我找到了一条将近二十年前的发言。 “这个人是我的二太爷,几十年前去了工作单位就再也没回来,有人知道当年那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这人发的贴子中,附带上了他二太爷的信息跟当年的工作地址,可不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铁道部么! ------------ 28 亡父的留言 这个贴子是发在论坛讨论奇闻异事的版块,寻找一个失踪几十年的人属实算不上是一个很刺激的故事,所以贴子的热度不高,回帖的人也很少。 我祈祷着前往要有些发现点进贴子,每一条留言都不放过的仔细查看。 一开始回帖的人问贴主为什么失踪这么多年才想起来找人,贴主表示他家长辈其实以前找过,但从前消息闭塞,交通也不方便,他们一家人微势单,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在上个月,他家太爷过世,离世前最挂念的还是自己这个失踪多年的弟弟,于是贴主决定利用网络打听线索,寻找信息。 又有人回贴表示,那个年代失踪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已经失踪这么多年,就不必抱着还能找回人来的希望了。 贴主表示这一点他们一家人都清楚,现在只是想知道当年二太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不能活见人,但总要确切的知道因何而死,又是死在什么地方,要是有机会收敛尸骨就更好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回过贴,只有贴主本人是不是来顶个贴来维持整个贴子的热度。 直到差不多半年后,贴子突然被一个账号回应。 “你二太爷的事情,我可能知道。” 回贴者说,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在铁道部工作,所以听说了一些当年的情况。 果然,这个回帖者讲述的,就是当年看门大爷离奇死亡的事件,不过也许是为了照顾亲人心情,回帖者对于事件的讲述很平淡,刻意削弱了离奇的成分,但就这么看他的讲述,倒像是一场意外事故一样。 毕竟看门大爷当时虽然不算年纪很大,但终究也是上了年纪。 那个年纪医疗水平并不到位,尤其很多劳动者操劳一生,表面看上去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实际上内里已经积劳成疾,突然猝死也是有可能的。 贴主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真正正听到家里人确实已经去世的消息还是非常失落与悲伤。 他追问回帖者,自己二太爷过世之后,尸体是怎么被收敛的,回帖者回复应该是由当时的警方负责的,按理说警方应该有通知家里人,不过当时的通讯手段效率很低,没有联系上也正常。 贴主还想继续打听当时的后续,以及该怎么来到当地一趟,想跟现在的警方看看能不能让二太爷的尸骨落叶归根。 但之后无论贴主怎样追问,回帖者始终没有再恢复,贴主甚至已经着急到提出只要对方愿意帮忙,自己会有金钱答谢。 但回帖者就此沉寂下去,像是这个账号再也没有被使用一样。 贴主在锲而不舍的追问一段时间后也放弃了顶帖,这个贴子就此沉下去,再也没有新的回复。 我点开贴主的主页,在这个贴子之后的几年里,他还有在其他版块发过不同的贴子,后来也没了消息。 不过他消失的时间跟老论坛没落的时间对得上,想来是进入了新的信息时代,已经不在使用当年的论坛。 再看这个回帖者的主页,最后的一条发言就是在回复贴主的贴子。 似乎在此之后,这个人就退出了论坛。 “嘶,呃,好可怕。” 童燕燕凑在我身边一边吸着奶茶一边说。 “有什么可怕的?看门大爷的死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看向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是说这个,” 童燕燕说着,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 “我说的是这个人啊,回过这个贴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发言,会不会也被干掉了?” 干掉了……好吧好吧,我心想我得适应她这种莫名中二的说话方式。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因为知道内情,所以被当年的凶手给杀了?” “合理推测嘛,侦探接近真相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推测。”童燕燕冲我点点头。 “一点都不合理好吧,”我撇了撇嘴,“当年案件发生的时间跟这个贴子发帖时间之间的跨度太大了,” “即使假设凶手在犯案时刚刚成年,在贴子发出来的时候也已经人到中年,中年人的生活可是很忙的,哪里有这么多精力去关注一个论坛,以及迅速抽出时间来确定回帖人的身份并动手杀人?” 我双手一摊,讲出自己的分析。 童燕燕对我的话并不是很认同,觉得我的分析主观性太强, “干嘛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你怎么能保证中年人的生活一定就很忙碌?” 我叹着气放下平板电脑,拍了拍她的肩膀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她说, “小妹妹,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滚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童燕燕甩开了我的手。 虽然我也不认同她的理论,但不得不说她的话还是提醒了我一些什么。 大概二十年前发布的贴子,大概二十年前失踪的重大嫌疑人。 那个当年的二世祖,交通院校的校长,差不多就是在那时出意外的吧? 我记得新闻上说他是在那年五一假期时单独出行后就再也没回来,回头看了一下贴子的发帖跟回贴时间,都是在他失踪当年的五一假期之后。 这两个之间,会有联系吗? 我再一次打开回帖者的主页,试图从他单薄的主页中看出什么线索。 这个人基本没有发过贴,回贴的数量也不多,大多都是在奇闻异事的版块发言,看来主要关注的就是这方面的内容。 他的主页显示性别为男性,头像是一幅很有年代感的网络山水画,名称则是一串英文加数字,乍一看跟一串乱码一样。 不,不对…… 我看着他的名称,眉头越皱越紧,只要读出来就会发现这串字母虽然有大小写,但实际上是一串拼音。 我试着拼读出来,那是一个很普通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名。 这是我父亲的名字,仔细一想,名称字母后面的数字,跟我母亲的生日一致。 “我父亲当年在铁道部工作……” “我正好知道一些当年的情况……” 我的心脏像是被重击了一样,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一瞬间开始发抖。 这个人,这个消失的回贴人,竟然是我爸爸! ------------ 29 完美的推理 “哎,你怎么了?你怎么在发抖啊!” 童燕燕几次喊我,没有把我愣怔的神志给叫回来,急得她一把抓住了我在颤抖的手。 感受到她的动作跟掌心的温度,我才勉强回过神来。 “喂,你到底怎么了?” 童燕燕不知道怎么想到,想伸手来摸我的脸,被我往后一仰头给躲开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这个回贴人好像是我爸。” 泛着荧光的页面上,那一串拼音字母逐渐扭曲,在我的眼里转动着变形,逐渐从一串冰凉的字符变成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是一个二十年前的账号,曾经使用他的人早已不在,只留下这一串串数据停留在因为落后于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而落寞的论坛上。 跨越二十年的时间,从未见过面的两代人,此刻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缔结起了联系。 父亲的形象,从前只能在别人的言语中捕捉线索拼凑出他的形象,如今是自己亲手触摸到了他的轮廓。 他曾经注册过的论坛,他曾经喜欢浏览的贴子跟文章风格,还有他讲话时习惯用的口吻。 二十多年前,移动网络并不普及,父亲在输入这些回复的时候一定是坐在电脑前的。 听我妈说,他是一个很赶潮流的人,在当年相熟圈子里的陌生人中,是第一个买电脑的人,后来在追我妈的时候还攒了好久的钱买了一台移动电脑送给她,为的就是时时刻刻都能打个视频电话见个面。 不过可惜,那台贵到离谱的电脑似乎是个智商税,我妈没用多久就报废了,在电脑报废之后,我爸就向我妈求了婚。 以后他不想再用视频电话跟她见面了,他想跟她生活在一起,想在现实中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的面。 我妈曾经带着满脸的幸福回忆过当年被求婚的场景,我爸在一片颜色浪漫的气球海中举着戒指盒冲她单膝下跪。 他问她,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向未来吗? 我妈像是每一个被心上人突然制造惊喜求婚的少女一样,一边微笑一边流着泪大声说着愿意。 可那时的谁又能想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未来? 我又重新回到那个寻人的老贴子,着重看了一下我爸回复时的日期,那一年他跟我妈正在热恋,第二年就求婚成功,二人即使被爷爷反对,也火速扯证,约上相熟要好的朋友举办了婚礼,后来也就有了我。 在这个贴子之后,我爸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忙自己的感情跟之后的婚事,没有再上线回复似乎也说得通。 再后来……唉,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法登录上线。 “原来是这样啊……” 童燕燕在我身边喃喃地说道,女孩子一般都是更感性一点的,此刻她的也理解了那种跨越时空捕捉到故人痕迹的感觉,竟然感动得有点眼眶发红。 “喂喂,这是我爸,你哭什么?” 我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塞给她。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啊,” 童燕燕接过纸巾来,把马上要涌出来的眼神憋了回去,用纸巾使劲儿拧了拧鼻子。 “好了,不想这些了,还是继续考虑你要查的案子吧,少女侦探。” 我耸了耸肩,把电脑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让她不必再使劲探着头看过来。 童燕燕拧完了鼻涕,捏着自己的下巴紧皱眉头思索一番, “经过我的仔细考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推理。” “有多大胆?” 我托着腮看向她,已经做好了听神奇发言的准备。 童燕燕清了清嗓子, “你看昂,这个看门大爷的,呃,什么亲戚……” “侄曾孙。”我帮她补充上。 “嗯对对对,就是看门大爷的侄曾孙在大概二十年前发布了寻人的贴子,从你爸爸那里得知了看门大爷最后的下场,” “在回贴中他也明确表示了,他想带他家二太爷落叶归根,想找到他的尸骨,但可惜你爸爸已经不再回复他的消息。” “那这时候他会怎么做呢?你能想到吗,小展学长?” 童燕燕挑了挑眉反问我。 “别问我,你要想说就继续说下去。” “你这人真无趣,”她撇着嘴,只能干巴巴地继续分析下去, “那他肯定会找别的路子调查啊,因为他发贴只问了自己二太爷的情况,所以你爸爸也没有透露太多与当年案件相关的事情,单看他们的对话,这个贴主肯定想不到自己二太爷有被人害死的可能,” “可一旦他换了方向调查,关于当年案件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被调查到……” “哎,停停停,” 我听到这里叫停了她, “为什么说很容易就能查到啊,明明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查出什么有效的东西,而且当时还没有这部热门小说的存在。” 童燕燕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似乎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逻辑中的漏洞, “呃,总之就是人家比你有本事,而且再说了,人家也不需要查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只要知道有当年的案子发生就好了,” “这种事情,咱就打谱用最笨的方法,他亲自来了一趟当地,随便找几个老人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到。” 这……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要这么说的话,也许二十年前虽然信息的流通没有现在这么畅通,但当时还保留着的线索会比现在更多。 “然后,他查着查着……”童燕燕伸手在空中画圈比划, “就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当年那个二世祖,于是怒发冲冠之下制定了一个报复杀人计划,把那人给引出来,然后秘密杀害,抛尸荒野,让他从此再也没有下落。” 童燕燕说完,忍不住一拍手夸耀自己, “牛啊,简直是完美的推理!这么复杂的事情都被我给想到了。” “……完美你个头啊,且不说一怒之下是怎么做出周密计划的,你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个人发帖的时间可是在那个二世祖嫌疑人失踪之后啊!” “啊?是这样吗?”童燕燕露出吃惊的表情,赶紧凑近了电脑屏幕查看。 “而且二世祖是杀害女工人的嫌疑人,看门大爷的后代为什么要杀他报仇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 童燕燕拿手指了我一下, “哎哎,少在这里跟我装昂,为什么看门大爷的后代会报复他,你其实也想到了些什么吧!” ------------ 30 调查但没有结果 行吧,我真是服了她了。 童燕燕这个人,大多时候憨得非常自然,但总有那么一些瞬间,她眼中爆发出的精明非常人能及。 难道是在树立扮猪吃老虎的人设吗?还是那句话你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了吧! “在注意到这个时间问题之前,我确实有思考过,看门大爷家属报复嫌疑人的可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老实承认。 因为我一直在想,看门大爷的死跟当年的女工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两个岗位职责不同,从年龄身份上看也不像是平常会有太多交集的样子。 而提醒我的,是我基于小说内容而做的那个梦。 梦里的被害者在漫天大雨中奔跑着求救,她的身后照过来的刺眼的光亮,属于一种特殊的大功率手电筒。 配备这种手电筒的岗位,除了门卫之外,我一时间想不到别的。 也许女工人遇害那天,看门大爷目睹了这一切。 当时他可能试图阻止了,但因为人单力薄,凶手得以侥幸逃走。 也可能当时他看到了这一切,却因为害怕没有选择站出来,总之事后,凶手越想越担忧,还是决定灭了他的口来以绝后患。 虽然骚扰女工人的二世祖在她“失踪”的差不多时间调离了铁道部,但看门大爷的尸体没有像女工人一样在办公的小楼被发现,而是出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确实给他的嫌疑更加了一层证明。 悄悄回来,想办法把看门大爷约出去,然后解决掉一个比自己年纪要大的老头,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就算二世祖有杀害看门大爷的嫌疑,但看门大爷的曾侄孙却没有害他的嫌疑。 首先就是时间问题,在他从我父亲那里得知当年的事情时,那个曾经的二世祖后来道貌岸然的校长已经失踪,新闻报道都出来了。 再有就是,二世祖失踪的时候已经是在社会上有一定名誉的人,毕竟都能在网页上拥有属于自己的百科介绍。 想要把这么一个人杀掉不难,但是想把他秘密的引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老东西能混到如此高位,不会是靠运气,不是老狐狸也得是心眼子丰富的老江湖。 又不是三岁小孩,给根棒棒糖就跟着你乖乖走,看门大爷的家属要是有这个本事接触到这个层次的人,还能有办法顺利把他给骗出来,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点自己亲人的音讯消息都查不到。 很明显,他们一家就是社会底层中最普通的老百姓,能力不足人脉有限,一辈子只会老实巴交的生活,才会眼看着亲人失踪无能为力。 要不是托信息时代网络发达的福,也许他们家永远不知道他们家二太爷当年远赴这么远的地方工作,最后却经历了这样的结局。 “嗯……” 听完我的分析,童燕燕紧皱着眉头低下头去思考了很久,而后突然抬起头来拍了拍我的后背, “哎呀,看来我找上你的这个选择确实很正确,你不仅能带来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智商看上去也完全配得上我!” 这丫头平常不知道练过什么,手劲儿可不一般,往我后背心拍了两下,拍的我几乎要吐血。 “总之,结论就是我们努力了一下午,证明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无奈的把平板电脑反扣在桌面上,又想抓挠自己的头发,但想到对面还坐着陌生人,硬生生的忍住了。 “老天爷,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做这些啊!” 我一转头,看到跟饮料一起点了两个水果派已经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全被童燕燕给吃了。 可恶,我还以为你要请我一个嘞。 “当然是为了真相……” 童燕燕嘴里嚼着派,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停停停,” 我冲她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已经预判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是侦探,我也没有中二病,不用在给我灌这些假鸡汤。” “可是,”童燕燕想了一下,“可是你还是因为一本小说,就同意来了这个连网络都没有的穷乡僻壤啊,你自己想想你是为什么?” “因为我妈让我来,我不想让我妈担心。” “……呃,这样吗?” 童燕燕尴尬地挤了挤眼睛。 “嗯……一定要说的话,也有那么一些好奇吧。” 我迎着她的目光,艰难地挤出一句。 虽然不知道当初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特意把那本小说放在背包里最好拿取的地方,告诉自己就当是为了好奇真实的案件。 人是不可能没有好奇的,正是因为有好奇心,我才能在这栋奇奇怪怪的小楼里住下去。 “有好奇不就够了吗,好奇心也是很重要的!” 童燕燕用刚刚抓过水果派,还沾着油渍的手直接捧住了我的脸,强行把我转过头来面对她, “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不是么,就当是一次人生体验,为了度过一个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暑假,不好吗?” 这死丫头,满手油就算了,甚至还稍微用了挤了挤我的脸,把我的脸颊肉挤到变形。 别靠我这么近啊,我想像羊驼一样用口水吐你! “哇哦!” 直到对面坐着的几个小姑娘发出声音,我们才注意到她们连剧都不看了,在看我们。 “撒,撒开!” 我晃着头甩开童燕燕,她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赶紧抽手放开我。 我别过头去,手忙脚乱地拿起平板电脑来装模作样,童燕燕也抓起一杯饮料别过头去塞进嘴里。 “你,你们果然是情侣吧?” 对面有一个一看就最外向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承担着自己连同同伴们的那份好奇问我们。 “怎,怎么可能,”童燕燕红着脸颊慌忙地解释, “我,我们,我们最多算是工作搭档,还是临时组建的。” “是吗?” 小女生愣了一下,指了指童燕燕手里的饮料, “可是你喝的是刚刚这个哥哥喝过的可乐哎。” “啊?” 童燕燕惊了一跳,像是拿了一块火炭一样,慌慌张张地把饮料杯子扔回桌子上。 结果当然是杯子没有立住,杯盖弹飞出去,里面剩下的可乐全部喂给了我的裤子。 “童燕燕!你到底要干嘛啊!” ------------ 31 超越认知的建筑常识 没有一辆交通工具的弊端就在于,即使经历了尴尬,傍晚我还是得搭乘童燕燕的电动车回去。 跟来时不同,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没有讲话,两个人像是各怀心思。 我把手抓在后座后面的铁架上稳住身体,因为我们两个都很瘦,甚至同坐在一辆电动车上相互之间还留出来了一些空隙。 日暮西沉的傍晚反而是这个小镇一天中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为了生计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到了回家的时间,位于小镇中心的小学也到了放学的时段。 为了躲避街上人群跟车流的,童燕燕回去时的车速要比来时慢得多,让我得以看清夕阳下的小镇模样。 “哎等等!” 路边一栋似乎在装修的商铺小楼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慌忙地拍拍童燕燕的肩膀叫她停下。 “干嘛?” 童燕燕刹住车,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你要买卤味啊?这家不好吃,我可以带你去另一家。” 我猜她最先注意到的肯定就是旁边那家卤味店,于是手动移动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说的是隔壁啦,隔壁这栋正在装修的房子。” 这栋房子与其说是重新装修,不如说像是要拆了重建,前墙已经被拆掉,里面红色跟灰色相间的砖头裸露出来。 “这家店,嘶,以前好像是卖点心的吧?” 童燕燕摸着下巴,努力回忆, “所以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摇摇头,“这房子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想到了一个疑点。” “什么啊?”童燕燕紧皱着眉头,“有话快说别卖关子,小心我把你一脚踢下去。” “就是,”我寻思着,整理了一下措辞, “咱们这个地区的民房,大多都是用砖头建成的吧?” “要不然呢,还能是纸糊的吗?”童燕燕不理解我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随口就说道。 果然,这里的建筑并不像是大城市的楼房,是用钢筋混凝土建成的,一般都是使用砖石砌墙,在外层加上水泥加固,有些将就的人家会再加上墙粉墙漆加固防潮,有一些不太在意的,外墙就这么保持水泥的状态。 虽然强度比不上钢筋加混凝土的材质,但硬度方面绝对也够用了,像是这样的墙体,应该怎么在里面塞进东西呢? 之前三叔跟我讲墙壁里面挖出东西的时候,因为对建筑方面的了解基本上可以算是完全不懂,所以之前没有发现这个bug。 “童燕燕,你觉得这样的砖石墙里面能塞进东西吗?” 我指着已经被拆掉大半的墙体中裸露出来的砖头问童燕燕。 “嘶……要塞进多大的东西啊?如果是小件的话,应该可以挖开砖缝放进去。” 童燕燕想了想说,“你要藏什么东西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果然年轻就是好,思维跳得这么快。 “呃,怎么说好呢,” 我冲她比划了一下爷爷房间里柜子的大小, “大概就是这么大的东西,怎么样才能放在墙里,而且还是得一放放很多年的那种。” 童燕燕咧了咧嘴, “这么大?不太可能实现吧,毕竟要放下这么个东西得抽出好些砖来,那样的话墙差不多就要塌了,除非……” “除非什么?” 我赶紧问。 “除非墙壁特别厚,把要藏的东西放在中间,两边再用砖头加固,就像是夹心饼干那样,应该就可以了。” 夹心饼干……我大概能想象出她形容的方式,就是把藏在墙体中的东西放在中间,两边再用砖头封起来。 这样的话,把一整个柜子放在里面肯定不可能,毕竟柜子本身的厚度就已经很可观,再从两侧加上砖头,那这堵墙得不自然成什么样子。 不过要是把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分散在墙体里摊开,或许做得到。 “所以你到底是想往墙里面放什么东西?” 我转头在电动车后座上坐定,童燕燕也转过头来拧动电门启动车子。 “不是我要放什么东西进去,是今天我听说我爷爷家那个小楼的墙壁里曾经取出来过什么东西。”我回答她。 “哎?什么东西啊?”依她的性格,果然对这个话题很好奇。 “不知道。”我实话实讲。 “哎,你有够扫兴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听说很多年前铁道部在这附近修铁路的时候,在地下挖出了宝贝,可能那些东西就封存在小楼里。” “哦,搞了半天你是想寻宝啊,” 童燕燕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一瞬间就忘了我刚说过的话,只关心她感兴趣的部分, “啊对了,我想到了,如果想找哪堵墙里面藏着宝贝的话,可以试试看哪堵墙是泥巴糊的啊。” “喂,你刚才不是说墙都是用砖头砌的吗?” 我皱皱眉,怎么又要去找泥巴糊的墙? “你怎么不说纸糊的呢!”我学着她刚才吐槽的样子说。 “刚才你也没说是你爷爷家的小楼啊,别的民房才建了多少年,那小楼都多少年了。” 童燕燕专心讲话,似乎没有注意前方路况,车子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猛地颠簸了一下,后座上的我一个没抓稳,差点摔下去。 “哎哎,看路啊大姐!” “知道了,我车技很好的,你放心吧!” 童燕燕说着,像是证明自己一样,猛然提速了一下,吓得我又是一声尖叫被甩出来,最后好歹是为了面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童燕燕一边骑车,一边提高了声音冲我喊,她的声音夹杂着风声砸在后座的我脸上, “很多年前这里可是知名的穷乡僻壤——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当时的人们哪里有钱烧这种红砖盖房子,” “稍微富足点儿的人家还能烧些土坯砖用,老穷户就只能夯土墙盖房子,勉强遮风挡雨。” “但当年铁道部也是国有部门,不至于窘迫到这种程度吧?” 我抛出自己的问题。 “呀,果然是城里人发言,那个时代全国都穷得很,你以为国家有多少钱?能支援给这种建工项目的又能有多少钱?” “铁道部的那些建筑,包括你爷爷现在住的这栋小楼,不过就是表面光鲜而已,内里是能糊弄尽量糊弄,” “我爷爷跟我说了,当年小楼的外墙是用砖头盖的,但盖到里面就掏不出多少预算,很多墙面就学着当地老乡打土墙。” “土墙虽然没有砖石墙那么结实,但也有自己的优点,就比如里面能藏住很多东西,甚至是……” “……尸体什么的。” ------------ 32 余光中的人影 土墙,尸体…… 晚饭之后,我坐在房间的床上,盯着房门方向的那面墙,回想着童燕燕跟我讲的话。 她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啊! 我问她土墙跟砖墙从外表看有什么区别,童燕燕表示不清楚。 而且我想到,二十年前爷爷把小楼进行了一次大装修,当时肯定已经把不坚固的土墙换成了耐用的砖墙,要不然只是土墙的话,小楼恐怕没有办法坚持这么多年。 反正当年发现秘密的范围已经被三叔帮忙缩小到了我的房间这个范围内,吃过晚饭回来之后,我就挨个儿敲了敲四周的墙壁,感觉每一堵墙都挺坚硬结实的,好像里面都是砖头。 因为墙壁的最外层是墙粉跟水泥,我就是想查看也没得看,除非是大动干戈把墙给拆掉,但那样肯定会惊动爷爷。 所以我在房间里到处摸了一阵子,累得在床上喘气,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验证这个没用的问题。 不管那些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东西曾经藏在哪里,反正已知他们已经被爷爷给取了出来,并且很大的可能就放在房间的柜子里。 要想知道是什么的话,还是努力找到钥匙打开箱子好了。 这么想着,我仰头躺回了床上,犹豫今晚要不要再夜探一下三楼。 对比三叔拜托给我的,神秘财宝的事情,我更好奇的是三楼那间房为什么被锁起来。 尤其是那个脚步声,为什么总想引着我上楼。 啊,真是的,吃饱了躺下就好想睡着啊…… 躺倒在床上没多大一会儿,眼皮就控制不住变沉,时间还早,怕自己会睡过去,我使劲儿拍了拍脸颊,猛地坐起来让自己清醒清醒。 呃,糟糕,好像突然起猛了!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就来势汹汹的袭来,我撑着太阳穴,摇摇晃晃的努力抬起头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从小我妈就教我,越是感到头晕越不能低着头,也不知道科不科学。 哎,等等,刚才那是什么? 在抬起头来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面前的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面前的还是那堵有些脏污的白粉墙。 是头晕到已经眼花了吗? 因为刚才一瞬间的惊吓,我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 我按揉着太阳穴再次看过去,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果然这神经是没有办法放松下去了。 什么几十年前的命案,从墙壁里挖出来财宝,被诅咒的小楼,还要就是…… 因为意外而死的父亲,这个倒霉的家族长子。 我还是没法彻底放心下来,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墙壁前,凑近了仔细查看。 没有刚才一瞬间看到的人影,连类似人形的污渍都没有。 呼,是我神经紧张了最好。 我刚准备转头回去,一股强烈的寒意以极快的速度爬满我的后背,我的手脚瞬间就僵住。 因为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的余光再一次看到墙壁上的人影。 我僵在原地,侧着脑袋呆愣愣地冲着影子看过去,那是一个站着的人,而且站姿很端庄。 我几乎是拼了命才能扭动已经僵硬的脖颈,转过头去正面看墙壁,可在我睁眼看的时候,影子又消失了。 我冲着身后,也就是正对着这面墙的床边位置看过去,那里空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就连一根毛都没有。 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物质和原理才能形成这样的情况? 我的脑子像是一锅搅得稀巴烂的碴子粥,已经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却还拼命的想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这个现象,似乎是要沾上科学的边儿,我就没有那么害怕。 手脚逐渐恢复感觉之后,我踉跄着往后躲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害怕我就越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像是眼神已经不受我本人控制。 墙壁上什么都没有,跟正常的情况别无二致,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正常。 我十分确定,刚才我侧头的时候,余光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瘦高站立的人影。 难道说,不能正面看? 我大口喘着气,慢慢地转动脖子,把脑袋再次侧了过来。 果然,在余光扫过去的时候,刚才那道人影再次出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影子的颜色还要比刚才深了一些。 我快速回到看向床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不是被灯光投在墙上的影子。 那就只能是…… 我转过头来,亲眼看着人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就像是一张光栅卡一样。 那就只能是从墙壁里面透出来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跑了出去,一直跑到爷爷的房间门前“砰砰”直敲门。 虽然老年人睡觉时间挺早的,但现在才吃完晚饭没多久,爷爷应该还没有睡觉。 但不管我怎么敲门,房间里始终没有回应,我也管不了会不会惊动楼上的叔叔婶婶,一边拼了命地使劲砸门,一边大声喊着爷爷。 可是从始至终,房间里一声回应也没有,楼上也没有人听见声音出来查看。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难道爷爷在房间里出什么意外了? 我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奇志小说,其中就有一种诞生于山壁中的人形生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山壁中移动出来,残害人类。 人造的墙壁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山精地怪诞生吧! 我这么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回去了房间,连房门都顺手关上了。 爷爷的房门叫不开,我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见叔叔婶婶们一面,二叔不欢迎我的话,好歹我跟三叔的关系还算不错。 但是这时候,我再次用余光看向墙壁,刚刚实打实看到的可怕人影却再也看不见了。 我震惊的后退几步,用余光跟正面尝试了好几次,确实再也看不到人影。 除了污渍之外空无一物的白墙,好像在对我说刚才那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一没有睡懵,二没有喝醉,确定自己没有精神病史,怎么可能会平白出现幻觉! ------------ 33 除了撞邪何以解释 有鬼,这是闹了鬼了! 除了闹鬼这种说法,我想不到该用其它什么来解释这会儿的现象。 面前的墙壁横看竖看都再也没有人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子存在,我手脚冰凉,顺着床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后背上靠着什么实在的东西,我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在我愣神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惊了我一个激灵。 我没有力气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伸到床上,摸索到手机赶紧拿下来。 看到来电显示为“童燕燕”时,我咚咚直跳的心脏里竟然涌上了许多踏实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时候似乎没有比接到她的电话更好的了。 “喂……” 我按下接听键,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干涩沙哑到这个地步。 “你到底怎么回事!” 手机里面传来童燕燕熟悉的咆哮声, “我给你打了四通电话了!这是第四通,你大晚上的还有什么要忙的吗!” 这是第四通电话? 我愣了一下,刚刚我完全没有听到手机响起铃声,难道恰好是在我出去叫爷爷的时候? 电话只要不是打过来就秒挂,肯定光响铃就要一段时间,童燕燕整整打来了四通电话,加起来手机得响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由我前三通这么巧一个都没有听到。 我出去的时间有这么久吗?我努力回忆一下,竟然对刚刚出去的记忆很模糊,完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像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到了房间。 “你打了这么多电话?都是什么时候打的?” 我拼命忍住喉咙中干裂的痛苦感,努力发出声音询问童燕燕。 童燕燕听到我这种像是干尸刚刚复活一般的声音果然吃了一惊, “你嗓子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像刚吐过似的!” “别管这些,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嗓子干痛得厉害,想吞口水缓解却只能带来一阵反苦跟刺痛。 “就是刚才给你打的啊,你不接我就一直打,你接起这一通之前刚挂了上一通。”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你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听着童燕燕焦急的声音,刚刚中邪了的想法便更确信了几分。 她是接连在打电话,在这一通之前刚刚挂掉上一通。 但我刚才明明在房间里,手机就放在床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如果解释是因为我精神紧绷,注意力都放在出现过人影的墙上,没有注意到手机在响的话,那就有些牵强了。 毕竟就算我精神紧绷,但我不聋。 为了防止没法及时的接到我妈的电话,我手机一直都是铃声模式,从来没有调到震动跟静音模式上。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故意吓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见我一直不说话,童燕燕在电话那边急得大喊。 “……我没事,或者应该说有事也对……” 我缓了缓嗓子,思索着该怎么讲刚才发生的“灵异事件”。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哥,小妹我读书少,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我刚才撞鬼了,”我轻叹着气,“要不是你坚持给我打电话,可能我还没走出来。” 从小,我很少碰到什么灵异事件,读书之后更是坚信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对身边上一辈人讲述撞鬼被困住的经历常常嗤之以鼻。 但这一刻,我不得不开始相信了。 听说被鬼困住的人,很多都会走不出一个空间,以为自己走了很多路,做了很多事,其实只是愣在原地在踏步。 对于这一点,最显著的案例就是鬼打墙。 被困住的人,要么就死在困境中,在医学上可以被称为猝死,要么就需要一些外力刺激强行走出来。 也许是抽了一颗烟点了明火,也许只是突然叠了一个跟头摔痛了脑袋。 我能从刚才莫名的“困境”走出来,很大可能就是因为童燕燕坚持不懈的在打电话。 也许最终,折腾我的那玩意儿退缩了,把听觉跟精神都还给了我,让我听见了手机铃声。 想到这一点,我还想到更可怕的一点,我刚刚如此拼命的大喊敲门都没能得来的爷爷的回应,也不记得自己之后又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很大可能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我跑出房间去走廊上,去敲爷爷的房门什么的,只是我在“幻境”之中的想象。 “我靠,” 童燕燕激动地喷了一句脏话, “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小楼就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得亏我今晚上给你打电话,要不然你就去找你爸了!” 童燕燕这个人就是这么心直口快,尤其激动起来说话明显没有过脑子,所以她言语里不礼貌的一些地方,我也就自动忽略了。 反正她也不是有意,而且人家好歹也算是“救”了我。 “呃,我,我,我不是那什么意思哈,我就是嘴一快……” 童燕燕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磕磕巴巴的解释找补,担心她提起我爸的事情会惹我不悦。 “没事儿,我不在意。” 我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慢慢地舒展了一些脊背。 因为一直以一个蜷缩的动作坐在地板上,我的背跟腰感受到一波强过一波的酸痛。 我舒展了一下,把刚才事情的经过讲给了童燕燕,对面是不是传来她“斯哈斯哈”的声音,我几乎能想象到她呲牙咧嘴的样子。 尤其是当我讲道,我感觉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的时候,她非常大声地“噫呃”了一声。 “呃,那个展学长,” 听我讲完,童燕燕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说的那个埋东西的墙壁,不会在你房间里吧?” “昂,反正……反正我三叔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你会遇到这种撞邪的事情,” 童燕燕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因为我好像猜到你房间墙壁里买的是什么东西了。” 我心中一沉,连忙问她, “什么东西?” “大哥,尸体啊!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 34 墙壁里面是尸体啊 “别闹了,我没有在跟你讲故事,我现在神经很脆弱的好吗。” 听童燕燕这么说,我无奈的叹气,这丫头还没忘了下午时候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也知道你不是在编故事!” 童燕燕大声的说, “我对你的一切都这么信任,你怎么就不信任我呢,我今晚给你打电话本来就是说这件事儿的!” “什么意思?”我眯起眼睛,觉得事情好像变的严重起来, “你从哪里知道的墙壁里面是尸体?” “这个得从我傍晚回家之后……” 童燕燕眼看就要开始长篇大论,我连忙打住她, “我承认你讲故事很有意思,但现在大晚上的,你还是先捡重点说。” “那我总得告诉你我是怎么分析的吧?” “省掉那些步骤吧侦探小姐,我现在只想直接听结论。” “那好吧,那我可直接说了。” 童燕燕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可能是因为我强行打断了她的发挥。 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但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听她长篇大论的扯,毕竟正值盛夏,我的指尖却因为惊吓依旧冰凉。 “那个失踪的嫌疑人,也就是当年那个二世祖,是被你爷爷给杀了。” 童燕燕的话像是一发子弹,通过手机的听筒发射出来,非常精准的击中我的眉心,让我在原地动弹不得。 爷爷才是凶手,对于这个观点,我自然是震惊不已,但在情绪极大的震荡中,我逐渐意识到,我感到震惊的不是这个观点本身,而是童燕燕竟然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其实这个观点,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早已经在我心中浮现过了。 所以我的潜意识,已经先我本身一步,认同了童燕燕的话,没有觉得她的观点不妥,而是在觉得她的说话方式不妥。 人思考的越多,其实被蒙蔽的就越多,因为人的表意识是会骗人的。 表意识会在各种影响下,带动着你躲避你内心深处的想法跟答案。 所以一直,我在回避爷爷会是凶手的想法,在各个方面用了各种方式调查,做出了各种假设,其实只是在为了逃避这个想法做无用功。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明明做了很多事情,深挖到了很多之前没注意到的故事,却依旧在原地绕圈子。 因为我的潜意识中已经生成了一个观点,但表意识把这个观点化为了一条不可触碰的禁忌红线,只要我马上靠近那边,内心就自动开始逃避。 所以我今天下午的调查,才没有结果,不是吗? 我们怀疑当年女工人的家属会向嫌疑人复仇,因为没有查到女工人相关的信息,就开始怀疑事情会是看门大爷的家人做的。 以上的种种怀疑都被我给否定,但又拿不出新的观点。 那是因为,再怀疑下去,就要怀疑到我爷爷头上了。 一个深爱着那个女人的人,在迟暮之年还会用最柔软的眼神看向她照片的人。 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会知道很多我们查个底朝天也差不到的细节。 爷爷知道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清楚当年的事情,也认识当年的二世祖,只要放出一些关于当年命案的一些细节,就有机会把他单独钓出来。 毕竟对方现在功成名就,越是生活美满名声响亮的人,就越不能容许自己有什么污点被翻出来,更别说是这种跟杀人案有关的污点。 二十年前,二世祖很反常的独自一人驾车去旅行,从此杳无音讯,大约也是二十年前,我爷爷大范围的装修了老房子,有了一件连自己儿子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哎哎,你在生气吗?我都说我想跟你讲讲推理过程,你就能理解了,而且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听我长时间沉默下去,童燕燕还是先忍不住开口了,以为我因为她说爷爷是杀人凶手在生气。 “不必了,” 我抖着嘴唇开口,“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说,其实我也已经想到了。” “我就说嘛,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点就能理解我。”童燕燕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确定吗?有证据?” 同时我猜到,童燕燕回家之后,肯定是问了她爷爷关于当年铁道部从地下挖出来的宝贝,以及小楼有没有墙壁里藏着东西。 聊着聊着,也许就聊到了我爷爷这里,也许童爷爷就吐露出了什么很关键的线索。 “证据?” 听见童燕燕带着疑惑意味的尾音,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完了,这肯定是她猜的。 果不其然,童燕燕理不直气也壮的回答, “这是我的推理啊,想要证据的话,这个任务还得交给在现场的你啊。” “靠,搞了半天,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 我无奈的叹气,一甩头又看见了面前的白墙,心中颤了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开。 “说了是推理嘛,这种事情随便一想就能想到了,” “你想,那个嫌疑人是在大约二十年前失踪的,你爷爷在差不多的时间装修了房子,很明显是把这大爷给砌进墙里去了。” “我说你果然是没有注意到,我之前提到的明明是我爷爷二十年前装修的时候从墙里面掏出了东西。” 我想翻白眼,但看在人家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忍住了,不过一想翻了她也看不见,还是尊顺本能痛痛快快的翻了。 “哦,哦,这样吗?” 听童燕燕的声音,果然是没有把这一点思考进去。 “那,那你这么想,想把这么大一具尸体房间墙壁里,那肯定得从墙壁里面掏出点儿东西才能顺利塞进去吧?” “我爷爷跟我说了,什么挖出宝贝来都是没谱的传言而已,反正依我看,墙壁里面藏着尸体的可能性都比藏着财宝的可能性要高。” “不信的话,你就试试咯,证据就摆在眼前,实践才是通往成功最快的路径。” “什么叫我试试,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试?” 我嘁了一声,一抬头又看到了面前的墙壁。 我去,你该不会是想…… “我不是说了嘛,证据就摆在你面前,” 童燕燕咯咯笑着, “挖开这面墙,是人是鬼自见分晓。” ------------ 35 开门我到了 “滚蛋呐,还挖开墙,我现在都不敢待在这个地方,能跑路我早跑了!” 我没好气地斥了童燕燕一声。 “拜托你行不行啊,”童燕燕在另一边笑得更放肆了, “这么激动人心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你能忍住想看就算了,竟然还在这里害怕!” “你你你,你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刚刚撞邪的人可是我,你要是也在这闹鬼的地方,你就说不出这话了!” 我气得对她大喊,说来也是神奇,跟她拌了几句嘴,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心里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偏偏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童燕燕就在对面突然说, “嘿呀,我好心好意从邪门玩意儿手里救你一命,现在又陪你在这里分析案情,你竟然敢凶我?” “哎,不,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童燕燕的语气,她竟然真的生气了,我结结巴巴的刚想解释,这丫头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对面挂断的声音像是半夜里的惊雷一样直接在我心里爆炸。 “喂?喂!别真的挂啊!” 我捧着手机,不死心一般地冲着对面大叫了几声,但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沉默。 靠,这人也太无情了吧,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真的无情抛弃了我。 失去了童燕燕的声音,昏暗中透露着几分诡异的房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背后的寒意再一次一波一波的冒了出来。 因为在坚硬的地板上坐的时间有些久,我的两瓣屁股跟小腿都很僵硬,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我揉着自己的屁股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既然童燕燕现在已经无情的抛弃了我,那我要不要再去找爷爷一次? 硬说我害怕,今天晚上想留在爷爷房间睡的话,他也不能把我给撵出去吧? 我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 坏了耽误了这么一段时间,爷爷这会儿应该已经上床睡觉了,去把这么大年纪的人叫醒会不会不太好? 而且…… 就像童燕燕说的那样,我爷爷很有可能是个杀人凶手,想到这里我内心又更毛了几分。 虽然他是我的亲爷爷,但我们之间的熟悉程度还没有我跟高中门口卖烤地瓜的老爷爷熟。 要是被他发现我撞破了他的秘密,会不会把我灭口,下一个被塞进墙壁里的人就是我了。 这个时候我的思绪已经因为恐惧全然乱套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像是脱缰的草泥马一样几乎飞驰去了外星。 总之现在去找爷爷不行,而我自己待着心里又直发毛,那我应该再去找谁? 要不去找三叔?就目前来说,在这个家里我跟他的关系算是最亲热和谐的。 但三叔又不是自己一个人住,他可是跟三婶住在一起啊,我贸然进去算什么话! 我的心中越想越悲凉,像是忧郁的青春小说中的男主常常产生的想法那样,觉得全世界都在拒绝我。 不,也不能说是全世界,起码还有个破影子一直缠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侧过头去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墙壁。 呼,还好还好,依旧是没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个诡异生物是走了,还是暂时隐藏住了自己。 我几乎是屏气凝神,在心里不断给自己给自己“我不害怕”的心理暗示,缓慢地移动到床边,然后迅速拉开被子钻进去。 根据鬼界不知原因的规定,鬼是不能攻击缩在被子里的人的。 可现在是大夏天,这个被子我平常就没怎么盖过,现在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捂住,几乎顷刻间就闷出了一身汗,呼吸也越来越不畅。 我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翻到电话簿的界面,翻找童燕燕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再打过去。 起码今天晚上,起码这会儿,陪陪我啊! 因为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对外面的隔音性还是很强,所以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我闷在被子里,只能听见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声。 在我终于坚持不住,决定就算被童燕燕嘲笑也好,这会儿还是把电话拨过去吧,起码有个人跟我讲着话,我内心没有那么难熬。 然而童燕燕像是能监视到我的思维似的,在我准备摁下拨通键的那一刻,手机震动,界面卡住,童燕燕的电话已经先一步打了过来。 “喂,人间还有没有真情在了,你刚刚竟然就这么无情的抛弃我!” 我接起电话来,迫不及待地控诉。 童燕燕刚刚不知道干了什么,这会儿在通话那边气喘吁吁的,一时间都没说上话来。 “……呼,呼,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恐慌,特别无助,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明明大喘着气儿,但还在开玩笑。 “……什么玩意儿,我才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怎么可能乖乖地承认啊,好歹我年纪还比她大,要不要面子的! “哦?没有是吗?没有我可转头回去了。” “嘁,你想回就……哎,等等,你说什么?你回哪儿去?” 我说着,意识到不对劲,童燕燕在电话那头大喘着气儿,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剧烈运动一样,该不会是…… “别扯了,我在你家门口,快来给你姑奶奶开门,顺带可以感恩戴德了!” 我这会儿的惊讶程度,几乎不亚于我刚才注意到墙壁上有个诡异的人影。 童燕燕在电话里跺着脚催促着,我翻身起床,连咕噜带爬的到门口,研究着这个大门该怎么开。 “哎哎哎,你行不行啊,自己家大门都不会开!” 童燕燕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吓得我连忙冲她嘘声, “嘘嘘嘘,小点声,你想把我全家人都吵起来吗?” “大家都来陪你不好吗?” “省省吧,我肯定会被骂死的!” 我手忙脚乱的操作着这个陌生的门栓,本来我就对这种老式大门的上锁系统陌生得很,更别说我还要小心翼翼的防止弄出声音。 搞了半天,还得是童燕燕从门外面小声指挥我,我才勉强打开大门把她给放进来。 门外童燕燕骑在电动车上,手里还拎着一把小铁铲。 靠,你真是来拆墙的啊! ------------ 36 尸体会透出痕迹 “我去,你这是真打算在我家拆墙啊?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童燕燕拎着铲子,在那扇诡异的墙壁面前比划了几下。 “哎呀,放心,我有经验的,现在动手的话还能在天亮之前再垒回去。” 她无所谓地说着,眼看就要下铲子。 “哎哎哎!”我拦住她, “什么叫垒回去?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最外层可是墙粉,就算把墙垒回去,被铲掉的墙粉怎么办?还是没有办法恢复原样啊!” 童燕燕皱着眉头,看着墙面想了想, “好像确实是这样,要不你明天想办法顶一下,让你爷爷他们先不要进你房间,等我之后去给你找一桶墙粉来刷上。” “你他娘还真的在认真的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是吗?” 我双手一摊,震惊又无奈地看向她。 “拜托,这里面可是有证据哎,证据可是能带来真相哎!” 童燕燕满脸兴奋,让我实在是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这人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你要真从里面挖出一具干尸,你打算怎么办?” 我双手抱臂,无奈地看着她。 童燕燕寻思了一下,在我房间里转了一圈,站在了唯一宽敞的空地上, “我感觉这个地方足够宽敞,可以先把尸体放在这里。” “我是让你思考这个嘛!” “哎呀,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 童燕燕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坐在了椅子上, “至于真发现尸体想怎么办,这不是我该考虑的,应该是你应该考虑的。” “我吗?” 我叹着气也坐下来,确实,如果真的从房间里挖出一具尸体,我们的猜测基本就被证实了一大半。 也就是说,我要面临着自己爷爷是凶手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啊,这种事情还是报警好了。” 如果房间里真的发现尸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估计就不是我能掌控的。 童燕燕耸了耸肩,重新站起身来, “哎呀,算了算了,不要想这么多了,想得再多不如实践一次,以后要怎么办,不如先挖出尸体来再说。” 我眼看她又抡起了铲子,这一铲子下去,肯定得惊得我爷爷他们半夜里做噩梦,赶紧冲上去死死地拉住她, “哎!不能挖啊,你想让我死吗?我爷爷要是一生气把我也给埋进去怎么办!” “那我就再把你也给挖出来!”童燕燕上了倔劲儿,挣扎着要挣脱我的束缚。 因为情绪激动,我们两个的声音一时没有收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走廊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嘶,展学长,这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个离奇的脚步声啊?” 童燕燕颤巍巍地问我。 “呃,不,听上去像是有人很生气地走过来……” 果然,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的房间门就被大力地推开,黑暗的走廊中浮现出二叔那张比黑夜还要阴沉的脸。 “大晚上的,在吵什么?” 二叔看见童燕燕在我的房间里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似乎是早就想到我刚刚悄悄溜去开门放进来的人是她。 “呃,二,二叔那个我……” 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童燕燕大半夜的会悄悄溜进我的房间,而且手里还拎着一把小铁铲在比比划划。 “二,二叔好啊。” 童燕燕硬着头皮,迎着二叔的眼神也打了一声招呼。 “童姑娘,” 二叔冷着脸看向她,虽然他这几天总是拉着脸一直都是不开心的样子,但这会儿能明显看出来他特别不开心, “我记得你已经上高中了,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好吗?” 我不知道二叔指的是童燕燕半夜里悄悄进别人家的行为,还是大晚上的跟异性在人家房间里打闹的行为,不过仔细一想似乎都挺不妥的。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走吧,再晚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二叔冲童燕燕下了逐客令。 童燕燕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我,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心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而且这会儿我也不敢有意见啊! “呃,那,那个……” 童燕燕纠结了一下,转头把铲子塞进了我手里,压低声音快速对我说, “明天我还会来的,你今晚先凑活着拆一下。” 不等我有回应,她迅速转身,冲着我二叔乖巧笑笑, “那行,叔啊,我就先走了。” 说完还嘿嘿笑了两个,撒腿就溜了。 她跑了,二叔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顶不住这种审视的目光,匆匆忙忙甩下一句,“我去送送她!”就跟着童燕燕跑了。 “我明天会再来的,别忘了配合我昂。” 童燕燕在门口望了望,确定我二叔没有跟出来,才上车对我说。 “你明天怎么来?我爷爷好像不怎么欢迎你吧?” 而且现在不仅是我爷爷了,我二叔也不怎么待见她的样子。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童燕燕拍了拍我的肩膀, “今晚要是睡不着的话,那就先挖墙吧,我明天来验收成果。” “你拉倒吧,我是不会拆墙的!” 童燕燕哈哈笑着嘲笑了我几句怂,冲我摆了摆手道别,拧动电门离开。 送她离开,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二叔已经离开了,还帮我带上了门。 我拧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猛地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还是跟之前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异常。 我像是习惯性的瞧了瞧那堵墙,不过是正面还是余光都没有看出东西。 如果这里面真的埋着一具尸体的话,是那个老哥们儿在冲我发信号吗? 尸体如果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被埋进了一面土墙里的话,应该会有一些物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渗出来,也许会形成一个人影。 但没理由人影像是光栅卡一样,换一个角度就看不见啊,而且现在是彻底看不见了。 我鼓起勇气,拎起童燕燕留下来的铲子,敲了敲墙面,里面传来了非常坚硬的声音。 铲头拍在墙面上,老旧的墙粉就被震得扑簌簌的往下掉,一个不小心铲头就卡出一道痕迹。 我屏住呼吸过去摸了摸痕迹下面,是水泥的痕迹。 靠,我真是傻死了,墙粉下面可是水泥,这把破铲子就是把铲头捅烂,也挖不开墙面的水泥啊! ------------ 37 吃不下的早饭 这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到了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边的位置,虽然立刻就惊醒,但还是“咣当”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嘶哈……” 我的屁股跟一侧的胳膊肘摔得剧痛,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 我昨晚似乎是一直捏着手机睡着的,这会儿也随我一起摔在了地板上,我捡起手机来看了看,坏了,这个点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我好像又起晚了。 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服,我刚想拉开房门,就发现房门正好在外面也被人给拉住了。 感受到我这边的传来的力量,门外的人松了手,我顺势打开,外面是一脸笑眯眯的三叔。 “呦,终于睡醒啦?” 不知道因为什么,三叔这会儿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呃,嗯,我好像又起晚了……”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 “没有没有,”三叔痛快地摆了摆手,“正好你的小伙伴来找你了,赶紧出来见见她吧。” 小伙伴? 我刚刚开机的脑子还一片混沌,愣了一下看到房间角落里的躺着的那把铲子才终于清晰的回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靠!童燕燕真的来了? 我慌忙地跟着三叔去客厅,发现童燕燕正跟三婶聊得热火朝天。 看见我出来,童燕燕激动地冲我挥了挥手, “嗨!” 我匆匆忙忙跑到她身边,刚想说话却又想到三叔跟三婶都在身边,只能压低了声音问她, “你怎么真来了?” “我说了我明天还会来的,当然说到做到啊。” 童燕燕冲我挤了挤眼睛。 三婶看着我们两个低声窃窃私语的样子发笑,故意干咳了一声, “哎哎,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悄悄话。” 我哽了一下,赶紧闭嘴,转头看向三婶, “三婶,有啥事儿您说。” 三婶呵呵笑着, “我不是找你,我是跟人家燕燕说话呢……燕燕啊,早上吃饭了没?待会一块儿吃点吧。” “你这么好客,干脆自己下厨招待她。” 三婶的话音刚落,二婶就冷着一张脸从后面的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沾满油烟味儿的锅铲。 听二婶的语气,就知道接下来又是少不了一番口舌之争,果不其然,三婶不会选择让着她,当即也甩下了脸, “什么话?人家孩子上门来玩,我客气客气怎么了?你要是没心力多做这么一份早饭,我做就我做!” 三婶眼看着要撸着袖子站起来,三叔赶紧冲上去扶住她,我胡乱地伸手想阻止一场争吵,但嘴里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呃,那,那个,婶子,婶子们……” 童燕燕同样也被一瞬间涌出的剑拔弩张给吓了一跳,慌张地说, “我我我我,我吃过早饭了,我不吃了,你们不要这样……” 三叔想安抚三婶,但取得了反效果,反而让三婶像是得到了撑腰一样,挺了挺腰板,目光更是挑衅。 二婶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气得握着锅铲的手微微发抖,胸口的起伏比刚才还要激烈。 老天爷,不能每天早上都是一阵血雨腥风吧! 果然,最后能镇住针锋相对的妯娌俩的人还得是爷爷,听见轮椅“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的时候,二婶哼了一下,转头回了厨房。 三婶虽然也不服,但也忌惮爷爷,气呼呼地坐回了沙发上,轻抚了自己隆起的肚子几下。 没过多久,爷爷就像往常一样阴沉着脸,自己推着轮椅穿过客厅去了餐厅。 看着爷爷的身影离开,童燕燕戳了戳我,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 “哎,你爷爷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我在这里。” “也可能是刚起床还迷糊着,没看见你。”我同样小声地回答。 “拉倒吧,我这么大一坨人能看完全看不见?” 童燕燕啧啧了两声。 爷爷进了餐厅之后,很快就在里面喊我们进去吃饭。 我又问了童燕燕一遍,确定她真的已经吃过早饭了,就让她先去我房间等我。 今天早饭开饭的时间要晚一些,因为二婶现做了蒸包跟锅贴,这两样东西要比之前的早饭更费时费力一些。 依旧跟之前一样,一大家人实行分餐制,二婶给每人盛好了几个包子跟锅贴端过来。 不出所料,我依旧是最后一个,不过二婶今天挺疼我,多给我两个蒸包。 当然,也可能只是分到最后多出来的。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心里又惦记着赶紧吃完饭回屋去找童燕燕,所以即使二婶做蒸品的手艺也很不错,但我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不好意思地说, “呃,二婶,这些我吃不了了。” 二婶低头吃饭,没有搭理我。 我环视了一下,坐在我身边的三叔想接过我剩下的早饭来,不过恰好三婶一阵反胃,匆匆忙忙跑去了卫生间,三叔也撂下我慌忙地跟了过去。 这下,我端着碗有些不知所措了,低着头的二婶也终于发话,语气很不悦地说, “吃完,你大学生不懂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吗?” 呃,我想说其实我还不是大学生。 本来就吃不进去,这会儿这么一打岔,我往嘴里强塞了一个包子,胃袋连带胸腔也有些翻腾,忍不住想吐出来。 爷爷应该是注意到了我霎时间因为反胃发白的脸色,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把我的盘子接过来, “吃不了拉倒,赶紧滚蛋吧。” 虽然爷爷的语气不善,但就事实举动来说确实是拯救了我,我赶紧点头,起身就想走。 “哎,等等!” 我刚一转身,身后就又传来了二婶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她是在跟爷爷说话。 “爸,您早上不适合吃太多东西,鹏飞剩下的还是给我吧。” 呼,原来是说剩饭的事情,我倒也没多想,匆匆忙忙离开了餐厅,回了房间。 刚一推开房间门,就看见童燕燕举着铲子在我房间的墙壁上比比划划,似乎是在铲墙粉! “哎,你你你!你还真动手啊!” ------------ 38 不如来整理下思路 等我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童燕燕已经把墙皮铲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浅灰色的水泥墙面。 “啧啧,看来你昨天晚上是什么都没干啊。” 童燕燕丢开铲子,竟然还摆出一副对我很失望的表情看过来。 “我昨天晚上就发现这里面是水泥墙面了好吧!” 我冲过去,无奈的看着斑驳的墙面, “这可怎么办?现在可麻烦了!” “对啊,确实麻烦了,” 童燕燕看着被铲掉墙粉露出来的水泥墙面也是满脸苦恼, “如果下面是水泥的话,就没法只靠铲子挖开了。” “去你大爷的,”我忍不住爆粗口了, “你还想着拆墙呢?” “要不然呢?难道你不想证明墙面下面有尸体了?” 童燕燕的话直接把我给噎住了,我脑子里一时之间竟然得不出一个答案。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再跟这童燕燕继续这一场闹剧,但内心更深处,有另一种说不明确的想法正在渐渐压倒我如今冠冕堂皇的理智。 “你犹豫了,”童燕燕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亮, “这说明你并不是完全在抗拒我的行为,承认吧,你也想知道真相。” “哎呀,行吧,我真是输给你了!” 我无奈地一摆手,一屁股坐回床上, “我确定自己就是疯了,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也不会去在意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都是必然,展学长,”童燕燕也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你的内心肯定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也对,我心中有些认同童燕燕的说法,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是走入一个陷阱中,也是我自己一脚埋进来。 “啊啊啊!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我一边大喊着,一边使劲的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把自己的前发都抓乱。 童燕燕被我突然癫狂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的后退离我远一些。 “你你你你突然被鬼上身了吗?” 我停下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明白了,反正做都做了,就他娘做到底好了!” “好嘛,拿出这个态度才对!” 童燕燕激动的拍了我的后背一下,差点又一掌把我拍吐血。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我就像是正式投入“战斗”,开始用心去思考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以及之后的调查方向。 像童燕燕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调查方法,不能说是完全无效,但效率肯定不高。 我跳下床,从背包里掏出一本顺手带来的笔记本,摁动圆珠笔,开始在笔记本上把我们的目的跟遇到的问题一一罗列出来。 首先,我们最大的目的就是一九六一年的旧悬案,这也是把我吸引到这里的事件。 所以我把它写在最上面,并且着重加粗了一下,如果我现在在一个游戏里面,这就是我们的主线任务。 然后在调查这个事件的过程中,我们查到当年嫌疑人失踪事件,跟我父亲曾经在网络上与当年同样被害的看门大爷的家属聊天的事情。 我在加粗的“主线任务”下面化了两个箭头,分别把这两个事件写上去。 关于看门大爷家属的事件暂时并没有后续,我只能在嫌疑人失踪事件下面再画箭头写上, “二十年前失踪” “二十年前爷爷装修房子” “三叔看见爷爷从墙壁里取出东西” 以及…… 我想了想,写下“房间撞邪”四个字,然后特意画圈加重。 我写完这些,童燕燕拿过来看了看,忍不住称赞, “哟,可以啊,这么整理了一下,思维确实清晰不少。” 我把手里的圆珠笔递给她,“你看看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地方,可以补充一下。” 童燕燕接过笔来想了一下,然后唰唰唰在笔记本上添了几笔,而后还给我。 我拿过来一看,原来她是在“主线任务”下面又加了一个箭头,写的是“夜半脚步声”。 在这一条下面,又加了一个箭头,写着“主角根据种种线索,怀疑家人是一群鬼”。 “喂喂,这种已经被推翻的,呃,勉强算是猜测就不用写上来了吧?” “而且‘主角’这是为什么称呼啊,真当我是一把可以随时存读档的游戏啊!” “哎呀,一个指代称呼而已,反正我们两个知道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童燕燕好像是起得太早了,这会儿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而且什么叫被推翻的推测,我的推测要么被证实,要么被反证实,不存在被推翻!” 童燕燕打完了哈欠,强打起精神来大声抗议。 “那行行行,你的推测被反证实了,好了吧?”我说着,把童燕燕写下的那一条提笔划掉。 “哎哎哎,不行不行,谁说反证实了!这个观点还没有被证实呢,哪里有正反!”童燕燕扑上来阻止我。 “拉倒,我已经证实了,他们都不是鬼,你就别在纠结这个了。” 我丝毫不留情,还是划掉了她拉出来的箭头。 不过,虽然她这一条列举被我给划掉,当她举出来的上一条我还真挺在意的。 是啊,怎么把一条支线任务给忘了。 我在童燕燕那条“夜半脚步声”旁边另拉出一个箭头,把三楼的房间写上去提醒自己。 在它的下面,还用括号标注了“爷爷的任务”“钥匙”。 童燕燕凑过来,看着我重新补充的几条面露疑惑, “呃,这个三楼的房间我大概理解了,你爷爷的任务是什么?还有这个“钥匙”是什么意思?” 我轻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好像还什么人都没有告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对于童燕燕这条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许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不管能不能讲明白,我还是把之前我爷爷布置给我的“每日任务”告诉了她,以及我那天是怎么发现那张女工人的照片的。 童燕燕的眉头越皱越深,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她紧皱着眉,捏着下巴开口,“我怎么感觉你爷爷似乎有什么目的啊。” “这还用你感觉吗,全国观众都知道了!” “不不不,”童燕燕摇着手解释, “我的感觉是,你爷爷是在暗中指引你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方向?” “比如……让你发现尸体?” 我就知道,童燕燕她是跟尸体杠上了! ------------ 39 父亲生前的房间 夜里,我捏着手机半蹲在房门口,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三叔是最后一个回房间的人,在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大声的洗漱完之后,整栋小楼里就恢复了静悄悄,像是猛兽倦怠的蛰伏起来一样。 不得不说,在这个家里,三叔好像是性格最活泼的一个,自从他回来之后,家里的氛围都热闹了不少。 听说这两天是出差之后公司给的休假,从明天就早出晚归开始工作了。 为了以防万一,在三叔上楼之后,我静静地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敢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 外面是黑漆漆的走廊,确定什么人都没有。 我很想舒一口气,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只能强打精神,提着一口气,踮起脚尖朝着楼梯口而去。 今天晚上,我的任务就是去查看三楼那个我很在意房间的门锁。 这是我之前就有考虑过的事情,今天白天,我跟童燕燕仔细思考了我们在笔记本上罗列出来的目的跟问题之后,觉得先去做这件事。 其实这个决定中,童燕燕的主观占百分之九十。 我说哪有放着主线任务先去打支线任务的,她一边拍着墙面一边说因为主线任务进行不下去了啊。 “我们现在只能先把主线搁置一下,等我回去研究该怎么悄无声息的拆开水泥墙面,” “但是你知道的,我们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浪费,所以在主线搁置期间,你要先进行支线任务,明白吗展同志?” “靠,你还是没有打算放过这面墙是吗!” 虽然我觉得,现在暑假才刚刚开始,无论是我还是她时间都多得很,不太认同她“时间宝贵”的说法,但今晚还是按照她制定的计划,守在门口等待时机。 站在楼梯口,望着楼上黑洞洞的空间,我忍不住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听她的啊! 但现在箭已经架在弦上,退回去的话算怎么一回事,更何况这个调查三楼房间的“支线任务”,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好奇而诞生的。 要是到时候打开门,里面有个光屁股女鬼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冲我丢着东西大喊流氓就有意思了。 我放轻脚步上楼的时候,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幻想。 这是童燕燕交给我的,感到自己开始害怕的时候,就不要去想接下来会遇到的未知危险以及一些恐怖的想象,要学会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我的脑子有意识的胡乱幻想着,不断调动精力去丰富不穿衣服的女鬼在房间里的场景,不知道怎么着,竟然把童燕燕的脑袋安到的女鬼的脸上。 噫,突然就吓人了起来。 这段上楼的楼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我脑子里幻想到长着童燕燕脸的女鬼开始用铲子拆墙的时候,我就已经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到了三楼。 虽然一到了晚上,所有楼层的走廊都是黑漆漆一片,但三楼可能是因为没有人住的原因,显得格外阴森。 我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到现在,幻想大法也已经拯救不了我了。 我只能速战速决,快速地摸到我要去的房间门口。 好在因为有上次的经验,我出门的时候没有穿鞋,还穿上了一双棉袜子,所以在走廊上快走也没有发出很大的脚步声。 凑近门口,从门缝中传出来的还是熟悉的凉风。 我深吸一口气,摸到房门的门锁上,感受着锁眼的大小跟形状。 当然,光这么感觉是不行的,我还不是很信任自己的感觉跟记忆,所以我今晚带了手机上来。 我打开手机的摄像机,调到了闪光灯常亮模式,对准门锁,找了一个最清晰的角度“咔咔”拍了两张照片。 有这两张照片,我就可以回去慢慢研究到底是什么样的钥匙适配这把锁。 找出疑似的钥匙,我就可以再找一个晚上偷偷地溜上来开锁试试,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照片也拍了,今晚的任务基本完成,我把手机息屏,刚转头准备离开,差点就一头撞上一个人影。 我惊得心脏一下子紧缩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而且这个人影,真的是人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墙壁上的诡异影子,紧张到嗓子像是被捏起来一样干涩,张开嘴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不过这个场景就没僵持太久,人影就率先开口跟我讲话了, “鹏飞?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竟然是三叔! 我哆哆嗦嗦地摁亮手机屏幕,在幽幽的荧光下,三叔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三,三叔,你什么时候……” 虽然看清了是三叔,心里一下子被激起来的恐惧消了下去,但紧张却没有消失,甚至可以说更甚。 我磕磕巴巴的,因为紧张,说话都说不清楚。 “我什么时候过来的?” 三叔笑了笑,猜到了我没有问出来的时候什么, “我刚才出来上厕所,正好听见有什么人好像上楼来了,就过来看看。” 三叔边说着,边往我身后张望了一下, “我以为你是来老爷子之前卧室的,原来你是来看你爸爸的房间。” 我爸爸的房间? 我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因为走廊上太黑,三叔应该没有看到。 原来这个房间是我爸爸曾经的房间,那…… 那个诡异的脚步声,难道是冥冥之中,我爸指引着我过来吗? 三叔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吧?是不是老爷子不让你来,所以你才偷偷来的?” “呃,这个,我……” 我舌头跟脑子都打着结,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听你三婶说过了,那天你悄悄跑到楼上来,跟老爷子说你是被一阵脚步声给引上来的,噗,你这个理由还真是……” 三叔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那天晚上,我追着脚步声上三楼的事情,被理解成了偷偷跑上三楼,被爷爷抓包之后编的一个拙劣的借口。 三叔自顾自的说着,绕开我走到了房间门口,感情复杂地摸了摸冰凉的门锁,我清晰的听见黑暗中传来他无奈的叹息声。 于是我试探着问, “三叔,你,你知道这个房间怎么打开吗?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 40 挖出一堆垃圾 三叔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到我的身旁,叹着气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实际上我的个头已经超过了他,他想做这个动作还有些困难,如果这会儿有光亮照在我们身上,一定能发现我们两个的动作非常的别扭。 “想什么呢你这小子,开锁的钥匙肯定在你爷爷那里啊。” “自从你爸没了之后,老爷子可能是怕触景生情,把他留在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他的房间,给这个房间上了锁,再也没打开过。” 三叔说着,叫着我下楼去,不要再从黑乎乎的三楼待着了。 “再也没打开过?一次没有吗?” 下楼的时候,我疑惑地询问三叔。 “呃,这个么……” 三叔仔细想了想,“硬要说的话,就是你母亲离开那天,老爷子打开门让她进去选择拿什么东西走。” 哦,也对,要不是提到这一点,我刚才思维就陷入了一个误区。 我爸的房间不是在我妈带着我离开之后被封存,而是在他过世之后立刻就被封存了。 从我父亲过世,到我妈离开这个家,期间还有一段时间。 呃,那这段时间,我妈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三叔,那,那既然爷爷把我爸的房间给锁了起来,后来我妈是从哪里住的啊?她总不能在我爸离世的当时就搬出去了吧?” “哦,这个啊,你今晚看的这个房间,是你爸之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房间,毕竟这个屋子挺小的,住两口子肯定是住不开,” “你爸妈结婚之后,虽然老爷子挺不开心,还是收拾了二楼以前是会议室的大房间给他们住。” 原来是这样。 三叔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一样,突然眼里闪着光芒的嘿嘿一笑, “哎,说到这个房间,就不得不提你二叔了。” “呃,我爸妈结婚后住的房间,跟二叔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楼下,三叔的故事还没讲完,意犹未尽地拉着我去客厅,打开了电话柜上的台灯,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接着聊。 “当然是因为他胡乱攀扯啊,” 虽然没有人,但夜里特别静,三叔还是怕声音传出去,所以凑近我压低声音说, “后来你二叔结婚,也说自己房间住不开,想住进你爸妈的婚房,结果你猜你爷爷怎么说的?” “怎,怎么说的?” 我心说这我怎么能猜到嘛,不过反正结果是二叔的要求并没有被实现。 “老爷子就送给他三个字‘脑子有病’!” 就像三婶跟二婶不对付一样,三叔似乎在损二叔的时候也特别开心,差点没收住笑声。 “呃,那个三叔,这好像是四个字……”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哎呀,这点儿细节,不重要。”三叔没有在意,笑着摆了摆手。 “我本来以为老爷子会让你住到三楼上去呢,结果竟然把你安排在了一楼,” 三叔边说着,边摆出一副深沉思索的表情, “老爷子就是老爷子,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有深意的,他安排你住在一楼,估计就是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财宝的事情。” “唉,果然啊,大孙子就是大孙子,是我们没法比的。” 这都什么啊……我身边一个童燕燕总是尸体尸体,一个就是三叔整天财宝财宝的,要不把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儿聊聊? “三,三叔啊,我觉得财宝什么的,可能根本不存在吧?” “怎么可能,”三叔斩钉截铁地说,“我当年亲眼看见,你爷爷从墙里面取出了东西。”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上去具体看看?” 我反问道。 “这我哪敢啊,”三叔一激动,声音拔高了不少,吓得赶紧自己捂住嘴, “呼,你没感觉出来吗?你爷爷天天凶神恶煞的,打小我们兄弟三个像是捡来的似的,从来没对我们有过好脸色。” “我本身就怵他,那时候我又年纪小,哪敢上前啊。” 我无奈地一摊手,“所以三叔你才没发现,爷爷那天可能只是清理出了一包垃圾。” “啊?垃圾?” “对啊,”我想了想说,“三叔,你这个事儿吧,我还挺放在心上的,所以专门找了人打听打听。” 当年修铁路的时候,从地下确实是挖出了东西,但不是传言中大家想的那种金条文物,而是当年国军撤退时藏起来的物资。 据说当年撤退的时候,还有很多卧底藏在深山或者荒野中用电台往外面发信号。 他们又不是仿生人,藏在深山里肯定需要吃喝,也需要武器在遇险的时候武装自己,毕竟深山老林里,遇见个野生动物也不是闹着玩的。 当年铁道部挖出来的,就是一个已经被国军放弃的物资点,里面只有霉烂成一团的食品跟被褥衣物,还有一些已经不能使用的老式武器跟空弹药箱。 因为担心有情报,所以在请示上级后这个物资点被秘密清点然后处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正是因为一直严防细节泄露,才会被人猜测挖出了财宝。 当年因为上面腾不出人手,此地又太偏僻,所以上面下的命令就是让领导在铁道部挑人去处理。 被领导挑中的人中,其实就有我爷爷。 后来,因为我爷爷跟童爷爷关系好,童爷爷在好奇之下不断追问,我爷爷就把这些根本不算秘密的秘密告诉他了。 也许是当初从物资点搜出这些没用的垃圾之后,铁道部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上面也抽不出时间来给他们提供解决方案。 而当时还是一个敏感的年代,即使这怎么看都是一堆垃圾,铁道部的领导也不敢私自处理,更不敢外泄,只能把它们藏在指挥部的小楼里。 久而久之,因为没人处理,大家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直到后来铁道部撤出,小楼被我爷爷买下来成为住宅,在重新装修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这堆垃圾,给清理了出去。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我讲到后面自己都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这些话前半部分是童燕燕从童爷爷那里打听来的,后半部分是我为了能解释这堆破烂为什么会出现在墙里而强加上的。 要不然我怎么说,跟我三叔说墙壁里面藏着的可能是一具尸体吗,而且还是我爷爷杀的? 三叔皱着眉,“童叔说的吗……嘶,我怎么就忘了去他那里打听打听!” “是啊,”我也赶紧附和,“三叔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找童爷爷确认一下啊。” ------------ 41 爷爷什么时候过来的 “喂,你那边什么情况?” 早上,我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接到了童燕燕的电话,顺手就把手机放在洗脸池的一旁打开免提。 “啊?什么叫‘什么情况’?” 我刚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片崭新的空白,含着牙膏含糊不清地回答。 “哎?你怎么了?声音又不对劲哎!” “没事儿,”我接了些凉水漱漱口吐掉, “就是刚睡醒,在刷牙。” “你这个点儿才起床啊,我估量着时间你们家应该吃饭早饭了才对。”童燕燕语气疑惑。 “昂,本来是这样的,”我倚靠在洗手池上,拿起手机来关掉免提模式放在耳边, “但我们家负责做饭的二婶病了,所以在她好起来之前,我们家的吃饭的问题都个人想办法解决。” 今天早上刚起床,发现厨房里没有一直在忙碌的二婶身影。 冲早起去上班的三叔一打听才知道,刚刚二叔来宣布二婶病了,似乎是被二叔传染了感冒。 虽然现在是盛夏,但感冒可不是冷天的专属,在外面热一身汗,回屋里对着风扇一吹,照样很容易感冒。 二叔的感冒还没好利索,整个人精神头还蔫蔫的,二婶就又病倒了,三叔已经嘱咐三婶这段时间不要往他们房间门口凑,毕竟现在三婶情况特殊,她要生点什么病,这问题可就大发了。 三叔着急去上班,就去给自己煮了碗方便面吃,我没有什么着急的,便打着哈欠回去睡回笼觉。 昨天虽然跟三叔没有聊到很晚,但这些天里一直休息不好,要么就是睡不着,要么就是睡着了也睡得很浅,所以我的精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回去又躺在床上迷迷瞪瞪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我这人有醒来就短时间内很难再睡着的毛病,所以一直也没彻底闭上眼。 总是在床上躺着,不仅睡不好还躺得后脑勺痛,索性打着哈欠翻身起来去洗漱。 这不,我刚把沾着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童燕燕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哦,这样啊,”童燕燕答应一声,对二婶生病的事情不是很在意,毕竟她给我打电话是有更在意的事情, “所以你昨天晚上战况如何?有没有成功找到钥匙?” “哎,明明刚睡醒的是我,怎么你看起来才像是那个不清醒的?” 我无奈地说, “不是说晚上先去看锁吗,看好了锁眼,找钥匙得之后慢慢来。” “我这不是感觉我们搞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收获都没有着急嘛,” 童燕燕哼了一声。 “这要是小说,读者肯定以为我们在水剧情。” “可这也不是拍电影,两个来小时就能结束,剧情跟坐了火箭一样,一秒钟都不浪费。” 我打着哈欠回应她。 “哎呀,行了行了,不扯这些没用的了,”童燕燕首先叫停了我们之间无用的扯皮, “那你昨天有没有顺利去三楼看到门锁?” “昂,看到了,而且还拍了照片,你要是不介意接收彩信的费用,我可以发给你看。” 我边说着边点点头,突然又想到自己真是脑子傻掉了,我点头她又看不到。 “哎哎,那还是算了吧,等咱们见面的时候你再拿给我看。”童燕燕赶紧制止,毕竟话费对她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不过昨天晚上遇到了一些小意外,我上楼的时候,遇见了我三叔。” “你三叔?” “昂,”我说着,把昨晚的经过告诉了她,包括我跟三叔之间根据墙壁里挖出东西的对话。 “嚯,搞了半天原来那是你爸爸的房间啊,这叫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即使你是理科生也不能懈怠平常对于语文知识的学习吧?” “哎呀,我说了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童燕燕无所谓地说, “不过你跟你三叔讲了理由也太好玩了吧,乍一听我都觉得合理!你怎么想到的?” “别说是你了,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合理,” 我叹口气儿接着说, “我能怎么办啊,我要不找个合理的解释,总不能像你似的说……” 我说着,突然心中的警惕一颤,虽然周边无人,还是压低了声音,把手机凑在嘴边小声说, “我总不能说墙里面藏得可能是尸体吧。” 童燕燕第一反应也是赞同,不过想了想又说, “哎,我觉得告诉你三叔应该也没问题吧?你不是说在这个家里你们之间的关系要好一些么,也许他知道了,我们还能多一个助力。” “拉倒,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目前跟我三叔的关系是不错,但这事儿太离谱了,要么他干脆不会信,觉得我脑子有病,要么真的信了,只会报警。” “到时候三叔要是真报警了,警察来了我怎么说?我说警察叔叔,我怀疑我爷爷二十年前杀了个人藏在了墙壁里,请你们调查一下?” “要是警察真的挖开了墙,里面除了砖头什么都没有,你就等着看我爷爷跟我三叔混合双打我吧,我这屁股以后就别想坐在椅子上!” “那要是真有呢?真的找到尸体怎么办?” 童燕燕反问我。 “……凉拌,我虽然大义灭亲,但怎么想还是得挨揍,” “我的好妹妹嘞,我说有些事情咱们瞎搞搞就算了,千万不要兴师动众的把事情闹大,我这人胆子很小的好吧!” 我一口气,像是连珠炮似的对着手机那边说。 童燕燕嘁了一声,“你这性格,难道是被吓大的吗?拜托你可是个成年人了。” “我妈确实从小对我管教得很严格,有些东西已经刻进骨头里,别说我已经十八了,就是我依旧八十了,面对长辈该怂还是怂。” “好吧,” 童燕燕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到大人那边去,那样就不刺激了。” “呃,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跟她讲着电话,随意转头往洗手池上面的镜子里一瞥,竟然看到了我爷爷的声音。 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就被吓了一个激灵。 猛地转过头来,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过来,反正他已经推着轮椅安稳地坐在我身边。 手机那一端,不明真相的童燕燕还说着, “哎,要不你待会儿出来见一面吧,反正你家今天也没人做饭不是?我正好带你去镇上下馆子!” ------------ 42 断定命运的神婆 靠,爷爷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我刚才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他轮椅的轮子,心说这玩意儿难道还可以调节成静音吗? 因为我长时间没回话,童燕燕那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冲着我“喂喂”了两声。 “喂?喂!展鹏飞,你还在听吗?” “呃,我,我这边有点事儿,先不跟你说了。” 因为有爷爷在,我也不敢再跟她聊些什么,匆匆忙忙甩下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通话。 “爷,爷爷,你怎么……” “我刚过来,跟童家那个小姑娘打电话呢?” 我结结巴巴的还没有说出话来,爷爷就猜出了我的心思,先一步接上话。 “呃,昂。”我紧张地点点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爷爷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虽然他身材干瘦,面容如同老树皮一般苍老凹陷,因为坐在轮椅上也总是比人矮一截。 而且看起来不止我这么觉得,家里所有人都在惧怕着爷爷身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压迫。 这可能就是来自于血脉的压制,毕竟他可是这个家年纪最大,级别最高的长辈。 “你们两个近来关系挺好啊?”爷爷问我,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嗯…嗯,毕竟,毕竟她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一个同龄人嘛。” 我迎着爷爷的目光,磕磕巴巴地解释。 不过这次,爷爷倒是没有对我跟童燕燕的来往有抵触的评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了张口说, “嗯,你们能聊得来挺让我意外的,不过像你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接触。” 我轻喘一口气,内心稍微放松下来。 “今天就跟她出去玩儿吧,最好让她带你多认识几个人,不过你要记得晚饭之前回来,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 爷爷说完,推动自己的轮椅准备离开,走廊上响起了轮子滚过的“咕噜咕噜”声。 我在他身后愣愣地答应一声,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还没跟爷爷说我今天要跟童燕燕出去玩。 难道是刚才听见了童燕燕电话里的声音?可我没有开免提啊,是正常的通话模式,要真是这样的话,爷爷的听力未免也太牛逼了吧! 爷爷离开之后,我快速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摁开手机,果然看到了童燕燕发来的消息。 “怎么了?你家里人找你?” “很恐怖,刚刚我爷爷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我身后,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对话他听进去多少。” 一边快速编辑文字回复着,一边努力思索刚刚跟童燕燕在电话里的聊天没有聊到什么很过分的地方吧。 “嘶,你爷爷果然好吓人,”童燕燕回复我,“所以你今天还能不能出门?他是不是不让你跟我玩儿?” “今天很奇怪,倒没有阻止我们来往,而且还让我跟你出去多认识一些年轻的朋友,” “怎么说呢,爷爷这样,我好不习惯,竟然心里更慌张了,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 “你也不用想太多,”童燕燕安慰我, “你爷爷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总是喜欢问东问西,而他老人家嘛喜欢清静,所以就烦我了,” “你跟同龄人相处什么的,他应该不会抗拒,毕竟你年纪轻轻的,总不能指望你老是跟老头和一群中年人混在一起吧?” 童燕燕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爷爷也是第一次接触孙子,可能不知道怎么跟现在的少年人相处,所以一直在摸索。 一想到我跟爷爷相处有压力,爷爷跟我相处的时候应该也在紧张,我就有点想笑,当然不是嘲笑的那种。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大家都是第一次当人,有什么相处不好的地方,多担待一些嘛。 我思索了一下,既然爷爷都这么说了,童燕燕也一直在劝我,所以也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忐忑,问童燕燕要请我吃什么饭。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童燕燕让我在家等着,果然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电动车按喇叭的声音,她的电话也随之而来。 我挂点了电话,直接朝门口而去,算是给她省一点电话费。 “干嘛不接我电话? 童燕燕看到我,劈头盖脸就问。 “还不是为了给你省点话费,你攒攒钱赶紧买个智能手机吧。 我说着,熟练地抬腿跨坐在她的电动车后座上。 童燕燕微微低下了头,“嗯,说的也是,有了智能手机,我们就能打视频电话了是吧? “够呛,”我想了想说,“咱们两家都没有往下,尤其是我爷爷家信号还不好,打个视频电话不得卡成PPT啊!” “我是说以后!” 童燕燕在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拧动电门,一瞬间的失重感适应后,耳边就全都是呼呼的风声。 “等你回城里去了,我们还能打个视频电话联系联系,不好吗?” “呃,这个……”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我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但等我回到自己家,又感觉自己绝对想不起来联系童燕燕。 这里的一切,小楼,家人,还有新认识的朋友,就好像只是这个夏天的一场限定梦境。 等暑假结束,我回到熟悉的家里,人生像是回到正轨,不会再考虑这段有些脱轨的往事。 这么一想,我之前还从来没认识到过,我原来是一个这么凉薄的人。 “干嘛不回答我?” 童燕燕像是感觉出了我的意思,但还是不死心地问。 “你还是先买了智能手机再说吧,挑手机的时候要是有需要,可以叫我来帮忙。” 我避重就轻的回答,童燕燕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因为骑着电动车,我们很快就到了镇上,而她所谓的“请我下馆子”,就是带我进了一家铺面小到要是我单独路过都不会注意到的馄饨店。 “喂,童学妹,你如此豪言的要请我吃饭,结果就是请我吃馄饨吗?” 我找了一张位置还算宽敞的桌子,摸着桌布上的油坐下来。 “我这不是考虑到你没吃早饭嘛,也不看看我多周到,” 童燕燕嘿嘿笑着,“先凑活垫垫,午饭再请你下馆子,而且待会儿我要带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我皱了皱眉,能在我的生命中配上这个称呼的人可不多。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父亲过世之后,你爷爷请了一个神婆?” 冲店里的老板娘叫了两碗鲜肉馄饨之后,童燕燕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 43 伤害来自家人 当年父亲的葬礼上,不知道是不是家族传统,爷爷请了一个神婆,本意是想安抚死者的灵魂。 但神婆在一番煞有其事的作法之后,非常肯定的告诉爷爷,我爸爸的死是因为家里人。 当时我妈当然也在场,据她后来的回忆,那时神婆的表情特别的诡异,那种感觉就像是说话的人已经不是她,而是某种附上她身的神灵。 当然,那时候家里很多人并不相信神婆的话,虽然我爸出的这场意外很离谱,但他确实是因为意外离世,神婆说的这话,倒像是我爸是被家里什么人给害死的一样。 但别人不信没有用啊,人是我爷爷请来,就代表我爷爷相信这个。 他当时就黑沉着一张脸离开了灵堂,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夜,第二天就宣布让我妈搬出去。 我妈当时那个气啊,心说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嫌我妨死的你儿子是吧! 我妈本来就因为我爸的离世大受刺激,还要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被扫地出门,但是要不是因为我,她这么要强的人,真就想一死了之,不受这窝囊气。 本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爷爷不喜欢我妈妈,所以才找茬把她赶出去,直到我这次出发之前,我妈才想起来把当年这一段往事告诉我。 我妈在跟我讲述的时候,又是咬牙又是流泪,显然对爷爷还心存芥蒂,但我提出不想来,她又是态度坚决的反对。 唉,我到现在也没弄懂,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当年没有请那个神婆,或者说那个神婆没有说那样的话,也许我的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会留在这偏僻的小地方,像童燕燕这样在田野跟草地间放肆的生长。 这么说的话,这算是改变我命运的神婆。 “我听我妈说过,你联系上这个人了?” 我轻皱了一下眉头,问童燕燕。 “这个人我肯定是联系不上了,” 童燕燕笑了笑,有一种“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胸有成竹, “那个老太太早就西去了,不过她徒弟还在世,我一打听到就赶着来告诉你了,够意思吧!” 她说着,想拍拍我的肩膀,但是被我往后一缩身子躲开了。 “等吃完早饭,我就带你过去见她。” “可是,见人家有什么用呢?” 我想了想,如果是当年那个神婆还好,我还能质问她一句当年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她本人已经西去,去见她徒弟能说明什么? “哎,当然人家也是在现场的好吧,万一知道些什么呢,而且还能顺便给你算算,你最近不是撞邪了么。” 说的也是,毕竟神婆的徒弟也是神婆,但驱邪的话应该去现场吧,我是不是应该让对方去我房间看看? 小店里面上菜的速度很快,我们还没有聊几句,老板娘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童燕燕似乎也没有吃早饭,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说的神婆徒弟就住在镇上,距离这家馄饨店不远,快速地吃完早饭,童燕燕骑电动车带着我在镇子的小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偏僻到我自己再来肯定找不着路的位置,找到了这个人的住处。 这个二代神婆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看上去年纪跟我爷爷稍小但也小不到哪里去,来的路上听童燕燕说她一辈子没有结婚。 “哦呦,这不是小燕燕么,又来找我这个老太太干什么?听故事吗?” 神婆看上去跟童燕燕挺熟的样子,而且很欢迎她的到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哎呀姜奶奶,我今天不仅是来听故事的,还给您介绍个生意!” 童燕燕回答着,把我从身后扯出来,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哎!姜奶奶,你猜猜看这是谁?” 老太太眼神应该不太好,在小院里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来瞧了瞧我,然后就换上了一副笑意更浓的神情,摸了摸童燕燕的小脸说, “我知道了,你这个小丫头谈对象了是不是?” 哎!奶奶你还挺开放啊! “什,什么啊奶奶!这怎么可能,我才多大啊!”童燕燕也赶紧解释,因为临近中午天气炎热,本来她就脸颊红彤彤的,这会儿更是像要烧起来。 “我们燕燕也不小咯,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男孩子也正常,奶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都懂。” 明明听了解释,姜奶奶还是一副“别装了,我已经看透的眼神。” 不过她到底还是个长辈,玩笑完又正了正神色叮嘱, “不过你现在还在上学,念书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忘了这一点就好!” “哎呀,奶奶我知道,不过他真的不是……” 童燕燕咬了咬嘴唇,不打算再跟老太太猜闷儿,凑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番。 老太太听着,眼神非常明显地变化了一下,用震惊的神色看向我, “天,天呐,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跟每一个知道我身份了的人一样,姜奶奶带着惊讶的眼光走向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以为她也要说我跟我爸长得真像,结果她竟然摸着我的脸说, “我还以为你妈会把你打掉,现在想来,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因为对我妈的夸奖,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不少,起码我对面前这个老太太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呃,昂,我也这么觉得。” 姜奶奶叹了口气,招呼我也招呼童燕燕不要在院子里站着了,赶紧进屋去。 姜奶奶是个对孩子很热情的人,把我们请进屋子里,还翻箱倒柜地找零食给我们吃,我推脱着,还是被她强行塞进了手里。 童燕燕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就坦然地接了过来。 “所以,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姜奶奶忙碌着把我们手里都塞满了东西,才放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问。 “呃,奶奶,我之前好像好像撞邪了,所以想问问你……” “姜奶奶,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就是他父亲葬礼上……” 我跟童燕燕这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竟然同时开口,言语撞在了一起。 ------------ 44 如果灵魂不曾说 “呃,你们一个一个来,奶奶年纪大了,脑子反应不过来。” 姜奶奶摆着手叫停了我们。 我跟童燕燕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我首先选择妥协, “你先说吧。” “啊不不不,还是你先问吧,这毕竟是你的问题。” 这个丫头,这时候竟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所以商量好了吗?”姜奶奶瞧着我们问。 “呃,这,这……” 我想了想,改口问了刚才童燕燕问的那个问题。 “姜奶奶,听说当年我父亲葬礼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当时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姜奶奶听完我的问题,像是在回忆一样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叹着气开口,但并没有直接回答, “听说当年,你爷爷迁怒你妈,连你都不顾了,把你妈从家里赶了出去,你既然知道这事儿,心里是系着个疙瘩的,对吧?” 姜奶奶的反问,我没法否认,虽然当时我还没有出生,但我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当年这件事。 明明离世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妈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也是跟我们娘俩关系最深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因为子虚乌有的一个结论,把我父亲的死迁怒于一个绝望近乎崩溃的女人跟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虽然我也这些日子也能跟爷爷正常相处,甚至对比家里的其他人,对爷爷感觉还更亲近一些。 但每当这件事被提起摆在明面上,我心中确实有一个疙瘩硌得我生疼。 姜奶奶应该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默认,神情变得有些无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你误会了,我师傅当年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啊?什么? 我疑惑的抬起头,对上姜奶奶因为苍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睛。 “虽然我不知道我师傅当初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但我可以保证她的意思确实不是针对你们娘俩。” 跟我想象中高深莫测又邪乎异常的神婆不同,其实姜奶奶的师傅是个比她还要接地气儿的亲切老太太。 有人需要的时候,她是驱邪招魂的神婆,平常生活中,她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太太,下地干农活,在家挑水劈柴,洗衣做饭。 她还懂一些中医知识,以前远近的街坊乡亲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大病小灾都会请她,尤其是一些女人,都习惯请她看妇科方面的疾病。 所以当时她去了我爷爷,只看了我妈一眼,就准确的看出她已经有了身孕,甚至说对了月份。 当时我妈才刚刚有孕,身形没有很大的变化,她走出去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据我妈回忆,神婆跟我妈聊了几乎,非常亲切的叮嘱了她一些孕早期的注意事项,尤其是现在经历这种事情,更是好言劝我妈千万要稳住情绪,要以自己的身体情况为重。 反正,在法事开始之前,神婆跟我的相处不仅说是很融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亲切。 之后就是在我爷爷的指引下,神婆跟姜奶奶去了灵堂,开始正式引魂法事。 当时姜奶奶才刚刚成为神婆的徒弟,会的东西不多,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帮充当一下收拾东西的助手。 神婆听说是小时候被路过的大师点化过,所以她有一个请仙上身的绝技,但这次我爷爷请她来只是安抚亡魂,所以本来是用不上这个技能的。 但神婆在摆好了香案,点燃香烛纸钱开始念念有词后,在她身边离她最近的姜奶奶清楚的看到她的表情越变越不对。 以姜奶奶对师傅的了解,她这明明是被上身之后的反应。 但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上了她的身,跟往常不同,出了神情之外,她没有变出其它任何的异常。 姜奶奶当时吓得不敢说话,所以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到神婆的异常。 直到神婆突然在香案前抬起头,愣愣地转身看向我爷爷,用比她平常说话要粗一些的嗓音对我爷爷说, “你儿子不是因为意外死的。” 她这话自然像是一滴冷水落进沸腾的油锅里,霎时间灵堂里全是倒抽凉气的声音,小声的议论声也纷纷响起。 毕竟当天是我爸的葬礼,不仅有我们家人在场,很多亲朋也是听了消息而来。 神婆像是没有听见议论声,又继续说下去,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他是被害死的,这个人就是你们家里。” 好嘛,如果说第一句话像是一滴凉水进了油锅,那这句话就像是在热油里面直接泼了一整瓢凉水,整个灵堂里直接就炸锅了! 我妈当时听了这话,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晕过去,混乱的灵堂被我二叔跟三叔大喊着控制了好久,才彻底安静下来。 那么这个时候,我爷爷在做什么呢? 我看着姜奶奶问, “那,当时我爷爷什么反应,他有什么什么吗?” 姜奶奶摇了摇头,“当时你爷爷什么都没说,不过脸色挺不好看的。” 而且后来,姜奶奶看我妈身体不对,就赶忙过去照顾她,没有注意到之后我爷爷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不过她能确定,我爷爷全程什么都没说,在人群乱起来之后,他也没有站出来主持场面。 他似乎就一直沉默地看着神婆,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可神婆自从说完这两句话,就重新跪回了香案前。 人群的骚乱制止住,姜奶奶把我妈扶到房间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再返回灵堂的时候,她发现香案上的蜡烛跟香火都灭了,只有火盆里的纸钱还在燃烧着。 轻飘飘的纸钱烧过之后会化成质量很轻的片片黑灰,说来也是邪乎,在纸钱完全烧尽的那一刻,凭空里刮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风的力度正好够吹翻火盆。 火盆翻倒,里面成片的黑灰被风卷起来,直到在天边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儿,既然你来问,说明你是相信这个的,我敢肯定的告诉你,当时说出那两句话来的人,绝对不是我师傅。” 如果不是她本人的意愿说出这些话,那难道是有谁的灵魂附在了她身上? 当时可是葬礼中的灵堂,这个灵魂…… 我看着姜奶奶,她果然说出了我心里的答案, “孩子,那可能,是你爸爸。” ------------ 45 鬼影上身 爷爷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一副脾气的,起码在年轻那会儿,童爷爷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好脾气的开朗人。 但在我三叔从小的记忆中,他就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平日里总是臭着一张脸的怪老头。 奶奶跟爷爷离婚的早,虽然家里的孩子都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但因为他这个样子,所以孩子们跟他都不是很亲,总是带着一种惧怕的疏离。 硬要说的话,这些孩子里也就是身为长子的我爸跟爷爷关系稍微亲近一些。 上一辈人都看重长子,所以自从我爸成年之后,家中很多事情爷爷都会交给我爸去做,如此以来父子两个的关系自然被拉近。 而且我爸的性格跟我二叔和三叔都不一样,性格更开朗更叛逆一些,所以长大之后并不怎么怕我爷爷。 就凭他敢无视我爷爷的反对,执意把我妈娶回家就能看出来。 所以这个跟自己最亲近的儿子,会不会有什么习惯上的细节,是爷爷一下子就能认出来的? 他在葬礼上认出我爸附身在了神婆身上,所以才一直愣愣地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奶奶,这,这是你的猜测,还是经过您师傅证实的?” 我迟疑着,还是张口去问。 姜奶奶摇了摇头,“当年我问过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上了她的身,但师傅什么也不肯说,只叮嘱我以后少跟你们一家来往。” 虽然不清楚当年神婆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但能确定,她确实不是在针对我妈。 毕竟当年神婆结束法事离开的时候,从姜奶奶那里听说我妈差点因为她说的话晕倒,还专门去看望了她一眼,叮嘱她好好保养身子。 末了,还悄悄附在我妈耳边告诉她,她这一胎是个小子。 那时候我妈才刚刚查出来怀孕,就连医学检查都看不出胎儿的性别,神婆竟然真的神了,一眼就判断出了我的性别。 看我特别惊奇这一点,姜奶奶特别得意的表示,这个神奇的技能,她师傅已经教给了她,她现在也能做到。 不过当童燕燕激动地问自己可以学的时候,被姜奶奶无情的拒绝掉了。 反正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上了神婆的身,但是从神婆本人的态度来看,她并没有觉得我妈有什么不好。 不过当年她也猜,我妈很有可能会打掉孩子离开家重新生活,毕竟当年她还那么年轻,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蹉跎自己。 谁承想,我妈自己没有选择离开,反而是被我爷爷给赶出了家门,并且她坚持选择生下我,没有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或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失去我爸之后,我妈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跟什么人开始一段故事。 “所以说你妈妈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能从那样的阴影中走出来,还把你养得这么好。” 姜奶奶再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叹。 “可惜这人就是命苦啊,不过当年我师傅就看她的面相悄悄给她算过,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熬过了这一劫,她以后的日子就只剩下顺遂。” 听到姜奶奶这么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我妈这辈子确实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她未来不需要再经历什么磨难就再好不过。 说到这个算命,就想起了我们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童燕燕建议我把撞邪的事情讲给姜奶奶,让她分析分析其中有什么门道。 “哎对了姜奶奶,我今天过来不光是想打听打听当年葬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件事想要请教请教您。” “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就行,” 姜奶奶像是为了缓解从刚才开始有些紧张凝重的气氛,摆着手出声笑了笑, “放心,看在你还没出生,奶奶就见过你的份儿上,奶奶不收你咨询费的。” 童燕燕被姜奶奶逗笑了,前仰后合着说, “姜奶奶,你现在都用上咨询费这个词儿啦?真是越来越高级了!” “哎呀,这不是显得我专业么,听说外面当律师的,请人家回答个问题要交咨询费,我仔细一想,我高低也算个法师吧,当然也要收‘咨询费’咯。” 姜奶奶幽默的说话方式还真的非常有效,刚刚逐渐往沉重发展的气氛缓和不少。 我思索着,整理了一下言辞,把我那天晚上遇到的情况尽量用不是那么诡异的方式讲出来。 童燕燕在一旁听得直悄悄踢我的脚,估计是嫌弃我竟然能把这么刺激的经历讲得这么索然无味。 首先我承认,我确实不是很会讲故事,其次我是怕我一惊一乍的讲出来,姜奶奶这么一把年纪了,老太太再一个承受不住就麻烦了。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关心”真是想多了,姜奶奶身为新一代“神婆”,平常经历的诡异事件要比我人生经历的重要时刻都多,而且墙壁上凭空出现人影什么的,对她来说就只能算小儿科级别。 只听姜奶奶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轻微皱了皱眉头评价, “听上去也不像多严重的事情啊。” 是,是吗…… 就是这么“不是多严重的事情”,那天晚上可是差点把我给吓尿了。 “但是我好像明明没有离开过房间,但脑子里却出现了这样的记忆,也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我赶紧追问。 “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确实喜欢用这种方式耍人玩儿,毕竟人的脑子其实没有感觉上这么智能,很容易就会受影响。” 姜奶奶的分析,跟我那天的猜测也差不多,不过有一点我没有想到。 “不过你之后再也没看到那个影子的话,可能是因为它已经离开了那面墙。” 姜奶奶着重讲了“那面墙”三个字,难道意思是…… “呃,难道说它只是离开了那面墙,没有离开我的房间吗?” “它如果想离开的话,可能是附身在了你的身上,毕竟你是注意到他的人。” 姜奶奶语气平常地吐出这句话,但我后背的寒毛却非常给面子的在一瞬间冒着凉气炸起来! ------------ 46 窗边不存在的影子 明明之前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但是听了姜奶奶这话,我像是受到了什么心理暗示一样,开始感觉浑身不舒服。 “啊呀,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这也只是猜测,而且据我对你爷爷家的了解,它附在你身上的可能也不大。” 似乎是看出了我一瞬间出现的紧张,姜奶奶赶紧安慰我。 “真,真的不太可能吗?” 我说话的尾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我之前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撞邪的事情,还真没发现我会这么害怕。 “昂,”姜奶奶点点头, “毕竟你爷爷家那个小楼里面闹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里面有个玩意儿一直在徘徊,看上去不是很想出来,没有理由突然就附身在你身上啊。” “毕竟你也没什么特别的。”童燕燕在一旁帮我补充上。 “喂喂……” 这话说的,我承认好像不对劲,不承认也不对劲。 而且,姜奶奶说我爷爷家小楼闹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见到我满脸震惊,童燕燕像是猜出了我这会儿在想什么,耸了耸肩对我说, “我就说你爷爷家不对劲吧,我一开始讲的时候你还不信。” “所,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爷爷家一直在闹鬼吗?” 我又想起刚来的第一个晚上,爷爷需要特意嘱咐我夜里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要在意,而且之后我还真就在夜里听见了脚步声。 原来家里闹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爷爷他们已经习惯了吗! 只要不去在意,两相无事,大家一起生活在小楼里也没什么,是这样吗! “我记得,上次见到你爷爷家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影子,是在一扇窗户里。” 姜奶奶回忆着说,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我爷爷家了,毕竟他们之间又不熟,而且姜奶奶的师傅还特意嘱咐她以后少跟我爷爷来往。 她看见鬼影,大概是在五年前,当时她要去附近的村子里帮人一户出白事的人家做法事,途中路过了我爷爷家。 按照平常的规矩,请姜奶奶做法事是要主人家派车子来接的,但当时那家人家实在家境有些困难,没有这个条件。 姜奶奶心善,可怜他们家过世的是唯一的小孩子,即使这样还是接了这个活儿,搭乘顺路人的车子前往。 但走到一半,顺路车就到了地方,只能先把姜奶奶放下来。 姜奶奶虽然身体较很多老年人来说挺硬朗,但毕竟也上了年纪,走到我爷爷家附近的时候因为疲惫眼下没有注意,一不留神才进泥坑里滑了一跤,摔得自己胯骨生疼。 强撑着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实在是走不动,便想着去跟前的我爷爷家歇一歇缓口气。 然而在姜奶奶准备走过去敲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小楼有一扇窗户里有个人形的影子闪动了一下。 本来姜奶奶没有在意,以为是我家什么人在活动,在敲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自从那年我爷爷摔伤之后,我们家三楼已经没人住了。 那天在她敲门后把她迎进门的是我二叔,在姜奶奶随口问起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三楼忙活的时候,二叔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古怪。 虽然三楼没有人使用,但毕竟是家里的房间,平常有人突发奇想进去也没什么。 可二叔非常肯定地告诉姜奶奶,三楼的房间已经没有人在使用了,刚才也根本没人去三楼。 如果不是人的话,那会是什么东西,以姜奶奶的“职业”,很难联想不到。 那天姜奶奶在爷爷家的时候,我爷爷正好在睡午觉,直到她觉得时间来不及准备离开,我爷爷从睡醒从房间里出来,而且果然是一楼的房间。 姜奶奶以前就从一些人的闲话里听说过我爷爷家有不干净东西的传言,这次算是亲眼见到了。 她问我爷爷需不需要帮忙,被我爷爷非常冷漠地拒绝了。 “这,这样吗……” 怎么偏偏还是三楼的房间,这个三楼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不,不对,应该说爷爷家整个小楼里面都藏满了秘密。 “姜奶奶,当时你看见人影的窗口,是三楼哪个窗口?” 遗憾的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姜奶奶当时又只匆匆看了窗口一眼,所以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从哪个窗口看见的人影。 “是么,这样的话也没办法了。” 童燕燕说着,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我们想到的都是同一个房间。 “哎,奶奶,你觉得庞爷爷家小楼里飘荡的鬼魂会是谁呢?以前我一直觉得会是当年死在里面的女工人,但现在一想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童燕燕跟姜奶奶说, “比如说,是展鹏飞他爸爸,或者其他什么人,有没有可能是个男人?” 姜奶奶皱了皱眉,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走过的路比我们吃过的盐都多,当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童燕燕话里有话。 “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不是个男人?难不成你们已经有什么什么怀疑对象?” “呃,这个,这个嘛……” 被直接捅到明面上,童燕燕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啊啊,我们就是在想,会不会是我父亲的灵魂一直没能安息,如果是这样的话,毕竟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心里还挺不安的。” “这样啊,”姜奶奶点点头,笑眯眯的看向我, “你瞧你,多好一孩子啊,很多人比你年纪大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心。” 这,这样嘛……被她这么夸,我还挺心虚的,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关于我爸的事情,就连担心他灵魂不安宁,也是我这会儿现编的理由。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去看看那个东西有没有跟在你身上,同时也看看它究竟是谁吧。” 姜奶奶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顺便招呼了童燕燕一声, “小燕燕,你来帮我准备一下要用的东西啊!” 童燕燕干脆地答应一声,带着满脸的兴奋立刻起身去帮忙。 “喂,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拉住童燕燕问。 她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小声地对我说, “这个啊,你马上就知道了!” ------------ 47 快逃 民间做法常备的是什么呢? 香案,香火,纸钱,有些特殊的时候还要准备一截红布跟一壶烈酒。 不过我们今天进行的只是一个小型的“招魂”仪式,不需要这么复杂的东西,连纸钱也不需要。 还好是不需要,要不然我实在想象不到别人围着一个还喘气儿的我撒纸钱时,我应该想些什么。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帮童燕燕去姜奶奶家里屋把带着满满岁月痕迹的香案给取出来。 “按照我师傅叫的,这会儿最后是有一碗黑狗血,待那脏东西一冒头,直接就泼过去。” 姜奶奶感叹一声。 “那,那种东西一般都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我小心地问了姜奶奶一声。 “一般的话……”姜奶奶皱了皱眉,“这不好说,不过要是真有东西出来的话,我能看出来的,这点你放心好了。” 其实我想打听的只是如果有黑狗血的会往哪里泼,泼我身上还是直接劈头盖脸泼过来。 不过考虑这个也没用,因为姜奶奶说现在已经不让用这个了,上面都宣传爱护动物,禁止私人宰杀猫狗。 我长出一口气,心中暗叹我是不是得谢谢动物保护组织救了我? 嗯?怎么说起来这么别扭? 姜奶奶在香案上摆好了小香炉,手中拿着三只香火问我, “有打火机吗,给我用用。” “这玩意儿竟然就用打火机点吗?”我有些震惊,从前从来没有见过做法事的,我还以为正儿八经点香都得用些特殊的工具。 “要不然呢,既然有打火机了难道还要费劲去划火柴吗?” 姜奶奶用不理解的眼神看向我,仿佛我才是什么跟时代脱轨的老古董。 “哦,这,这样嘛,” 我尴尬地摸摸后脑, “但我还真没有打火机,要不我去外面小超市买一个?” “不用了,”姜奶奶说着,从自己的黑缎子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颜色鲜艳的红色打火机,“我这儿有。” “啊?您既然有为什么还问我啊!” 姜奶奶没有回答我,而是笑着转头面对童燕燕, “奶奶帮你试过了,这小子平常不抽烟,是个好孩子,可以处。” “奶奶!” 童燕燕娇嗔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天呐,这个老太太……我也无奈地捂住脑门。 闹腾完,姜奶奶把燃起一缕轻烟的香火插进香炉里,让我背对着香案坐在地上。 我点点头,听话地在地上盘腿坐下,姜奶奶看我坐好之后,让我闭上眼睛,待会儿只要她不说我可以起来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睁眼以及乱动。 虽然很忐忑,但我还是听话地照做,闭上眼睛,眼前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面前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从身上的味道能判断出是姜奶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我几乎不敢呼吸,整个人像是被拉紧的橡皮筋那样紧绷着,直到姜奶奶拍拍我的头顶,让我放轻松一点,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童燕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像是怕我听不清一样,趴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别紧张嘛,姜奶奶很专业的。” 她说话的同时,一股带着说不明的,独属于少女的味道的温热鼻息就喷到我的耳廓跟耳垂上,热气吹得我的耳朵尖痒丝丝的。 我忍不了了,想伸手去挠,但被姜奶奶呵住,同时她让童燕燕也退到一边儿去。 紧接着,我面前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消失了。 眼前的黑暗似乎更浓烈,我已经感觉不到姜奶奶的存在,使劲儿洗了洗鼻子也没有闻到她身上那种老肥皂洗过衣服的独特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明明是被自己轻轻闭起来的眼皮,这会儿却像是粘了胶水一样,一动眼皮就是刺痛的拉扯感。 “姜奶奶?童燕燕?喂!” 我感觉情况不对,扯开嗓子去喊她们,但耳朵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仔细一感觉,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张开嘴,只是感觉自己喊过了一声。 坏了,我这是又撞邪了吗?这还在神婆面前呢,这玩意儿也太嚣张了吧! 我内心的紧张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膨胀着,可像是刚刚突然听不见声音了一样,又是突然一刹那,我的五感又回来了。 我闻到了姜奶奶身上的肥皂味儿,也感觉到童燕燕正坐在我身边,更重要的是我听见了姜奶奶清晰的哼唧声。 那种哼唧不像是无意识发出的,而且越来越强烈,逐渐变得像是呻吟一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姜奶奶正在拼命的挣脱某种桎梏。 “姜奶奶?你怎么了?” 这次我确确实实张开了口,也听见了自己发出的声音。 “嗬啊……” 姜奶奶发出了一声很响的呻吟,语气中像是带着某种恐惧。 这下我再也忍不了了,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想睁开眼睛,但姜奶奶注意到我的动作,赶紧大叫着让童燕燕拦住我。 “别动,千万别睁开眼睛!” 姜奶奶这一声大喊几乎要破音,尾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童燕燕从我身边扑过来,双手紧紧地环腰抱住我, “坐回去,赶紧坐回去啊!” “你放开我,我自己会坐下!”她弄得我很不舒服,我大叫着让她放开,并且决定相信姜奶奶一下,用尽全部的精力坚持紧闭着眼睛。 我坐了回去,童燕燕还像是不放心一样抱着我,耳边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 终于,姜奶奶的碎碎念般的呻吟在一声像是受到惊吓的惊呼声中结束,我听见“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人跌倒在了地板上。 “奶奶!” 童燕燕喊了一声放开我,我也终于颤抖着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睛去应对眼前朦胧的光线。 姜奶奶跌坐在地板上,心有余悸地看着我的方向,童燕燕正尝试扶她起来。 我也赶紧冲过去帮忙,只见姜奶奶的视线一时随着我移动,我到她身前的时候,她愣愣地看着我,发灰的嘴唇抖动出一句简短的话, “快逃!” ------------ 48 我还能活多久 “……逃?” 我感受着后背蔓延开的凉意,在盛夏天里打了个寒颤。 “是它跟你说的,快逃。” 姜奶奶似乎缓过来一些,大喘着气儿又对我说。 “它?它是谁?” 我帮着童燕燕把姜奶奶从地上扶起来,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你们看见什么了?难道真的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姜奶奶这会儿说不上话来,我便着急地看向童燕燕问。 “不知道啊!” 童燕燕满脸惊恐,但眼底深处的懵圈不是装的, “我什么都没看见啊,只要姜奶奶好像是从你身后看见了什么,被吓得不轻。” 我再次看向脸色惨白的姜奶奶,刚才的她还是一个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老太太,这一会儿的工夫,像是受了大刺激一样。 童燕燕经常来找姜奶奶玩儿,对她家比较熟悉,所以我让她先去找茶杯给姜奶奶倒点水喝。 姜奶奶坐在沙发上,干咳了一声,终于缓过了这口气儿,能看着我说, “我不知道它是谁,但它一直在对你说快逃,后来应该是感觉到我们注意到它,所以就改成对我说,” “但我感觉,它应该还是想让我转达给你。” 我听着,简直要控住不住浑身想发抖,满脑子都在想,这可能吗?这比我看过的小说还离谱。 “姜奶奶,你能跟…跟那什么玩意儿对话?” “不能,”姜奶奶摇摇头, “对话是做不到,我只能感觉到它的意思,怎么说好呢,啧……” 姜奶奶啧了一声,举了一个例子跟我解释, “我们平常的活人,跟它们这种存在,就像是坐在两趟火车上的乘客,” “正常情况下,两趟车上的人隔着一层车皮谁也见不到谁,但在两条铁路机缘巧合交汇的时候,可以通过列车员短暂传递一下要说的话。” 按照姜奶奶这个意思,身为神婆的她,就是这为两趟列车上的乘客传话的“列车员”。 但,总还感觉哪里不对劲。 童燕燕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递到姜奶奶手里,把我心中这种隐隐不对劲的感觉说了出来, “不对吧奶奶,如果要形容成列车的话,那也应该是我们人做的这一趟感觉不到鬼坐的那一趟,他们可是能联系到我们这边哎!”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那些身份不明的灵魂,可都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我们,也许“闹鬼”什么的,有时候也不是他们想要吓唬我们,而是想对我们表达什么,像我们这种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根本理解不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只能看到人类,却没有人类能感知到自己,是一件非常寂寞痛苦的事情吧。 怪不得有些骂人的话,都会诅咒对方死后不入轮回,游荡世间。 “姜奶奶,那你看见的那个‘它’,是个什么形象?” 带着疑问,我向姜奶奶问道。 “呃?形象?” 姜奶奶迟疑了一下,好像是我用词是在不太接地气儿,于是改口说, “就是它长什么样子。” 姜奶奶想了想,很遗憾地对我说,“这很难感觉到,但跑不脱是个人影,或者现在应该说它是个鬼影。” 是个人啊…… 让我“快逃”的人会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让我“快逃”? 这个“逃”,是指逃出我现在正处在的姜奶奶家,还是让我逃出正在住的爷爷,还是干脆就逃出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那姜奶奶,您知道这个‘快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吗?” 童燕燕帮我问姜奶奶。 “这……我说不好,可能也没什么深意,就这个意思呢,” 姜奶奶思考着说,同时看向我, “你最近身边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我挠了挠脑袋,“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能有什么危险,而且我身边都是家里人,也不会有人要弄我吧?” “这不一定,” 姜奶奶摇摇头,“想想那年我师傅对你爸爸的评价。” 我哽了一下,确实,跟当年事情联系起来考虑的话,难道说我爸真的是家里人害死的,而下一个被下手的人会是我? 靠,为什么啊,我跟我爸除了长相之外就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有什么理由杀了他还要灭我的口?难道就是因为他是长子我是长孙吗? 我一颗心脏紧张得如同在打鼓,同时心中又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个大晚上出现在墙壁里见我,现在又附在我身上让我快逃的人,会不会是我爸爸? 他不如轮回的原因,是还没有找到那个害他的人,还是为了保护他那傻儿子不要被糊里糊涂的害死? 脑海中一浮现出我父亲的形象,那种对“神秘来宾”的恐惧感就渐渐散去,眼眶逐渐变得热热的。 “你怎么考虑?” 童燕燕往我这里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我, “要不你就听姜奶奶的,呃,或者应该说听这位好心鬼的,毕竟你妈妈只有你了,你赌不起意外。” 是啊,我想起了还在外地忙碌工作的我妈,要是我跟我爸一样,因为一场看似意外出点儿什么事儿,她后半生还怎么过下去。 可越是深入,我越是不想退出了,就像是中毒的人,明明知道继续下去会面临危险,但仍旧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去想万一再继续下去,就能以毒攻毒获得新生呢? 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故事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虽然我还有退路,但我怎么能就此退出? 也许前面摆着的,就是我父亲离世的真相。 “我还不想走了,” 我轻声对童燕燕说, “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掉头离开不就显得太怂了,” “我想查下去,不管是当年旧案的真相,还是我父亲离世背后的隐情,我都想查下去,” “哪怕我什么都做不到,但这辈子身为他的儿子一场,总得知道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 童燕燕闻言拍了拍我的肩膀,冲我竖起一根大拇指, “可以,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你是个汉子。” “不过,在此之前嘛,我得先确定一件事。” 我说着,转头面对姜奶奶, “那个,奶奶啊,你看我还能活多久,不像是会轻易被人弄死的样子吧?” “喂,你先去给自己上个‘保险’是吧!”童燕燕在我身后大叫。 ------------ 49 爷爷还有爱慕者 我们告别姜奶奶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童爷爷。 “童燕燕,你这丫头又来烦你姜奶奶!” 童爷爷看见童燕燕从姜奶奶的家门走出来,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看来平常童燕燕是没少来啊。 “没有啦爷爷,我今天是带展鹏飞来的,我们真的有正事儿!” 童燕燕一边躲着自家爷爷其实不会真的落下的巴掌,一边嘿嘿笑着撒娇。 “少在这里蒙我,你一天天的有什么正事儿干!” 虽然童爷爷不信,但因为童燕燕的解释,他注意到了紧跟着出门的我,冲我打了声招呼, “哎,鹏飞也在啊。” “呃,童爷爷好。”我赶紧冲他问了声好。 “哎呀爷爷,你为什么对他就和颜悦色的,对我就这样,难道我不是亲生的吗?” 童燕燕故意撅起嘴来,摇晃着童爷爷的胳膊做生气的样子。 但童爷爷才不吃她这一套,举起巴掌来又佯装要揍她,不过还是被她轻巧地躲过去了。 童爷爷摇着头,看来是真的对这个孙女没办法,只能收手投降,换了正经的神情问她, “你中午回家吃饭吗?” 童燕燕摇了摇头,“不了,我说好了要请展鹏飞吃饭的。” “行吧,”童爷爷倒也没有反对,“既然请人家吃饭,就带人家去个好点的馆子,别抠抠搜搜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钱够不够,我再给你点吧。” “不用不用,我出门带够了,”童燕燕把童爷爷往外掏钱的手又摁了回去, “那你中午回去吃饭吗?莲莲怎么办?” “我当然是回去了,难不成让莲莲自己做饭,她还没个灶台高嘞。” 童燕燕跟童爷爷口中说的这个“莲莲”,应该就是童燕燕的妹妹,是我在来的第一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话说她跟童燕燕是亲生的姐妹吗?她们两个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哦,我还以为你中午要在姜奶奶家吃嘞。” 童燕燕说着,冲童爷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童爷爷又被她惹恼了,伸出手指来弹了她的脑门一下, “臭丫头,整天都在想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你是今天赶集买了些东西,给你姜奶奶送过来!” “哦,那快去吧,姜奶奶在家呢。”童燕燕笑着,对着姜奶奶家大门口给童爷爷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这丫头,回去再收拾你!” 童爷爷又笑骂她一声,才无奈地转头进门。 跨坐上电动车的后座,我忍不住问童燕燕, “你爷爷跟姜奶奶也认识啊?” 童燕燕脸上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一边笑一边跟我说, “不仅仅是认识,我爷爷可是在追求姜奶奶,很多年了哦。” “啊?童爷爷还想来一段黄昏恋吗?”我惊讶地说。 这么说话,我好像也从来没听童燕燕提起过跟她奶奶有关的事情,那个年代跟我奶奶一样选择离婚的人不多,感觉童奶奶可能是已经离世了。 “昂,毕竟我奶奶在我爸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时间久了老头儿也会寂寞嘛。” 童燕燕解释道, “不过我爷爷已经向姜奶奶相处了好几年了,始终不见姜奶奶松口,我说人家根本没看上我爷爷,他还跟我急眼,” “唉,原来爱情也会让老年人头脑发昏。” 我也在心里啧啧感叹了两声,看来这黄昏恋想成功也不容易啊! 姜奶奶家里到处的摆设都很干净整洁,衣服跟头发都一丝不乱,一看就是一个很讲究的老太太,这样的人,在感情上肯定也挑剔得很。 “其实我感觉,姜奶奶应该有喜欢的人。”我听见童燕燕在前座说。 “哦?谁啊?” 童燕燕迎着风声哈哈笑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连老年人的八卦都要听啊!” “喂喂,说得跟你不八卦一样,这不是你主动提起来的嘛!” “好吧好吧,不过我先说好,这只是我的猜测,姜奶奶可没有承认过。” 我本来还没有这么好奇的,但她卖关子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催促她赶紧说。 “就是你爷爷啊。” 童燕燕这个答案还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姜奶奶跟我爷爷熟悉吗? 反正在刚刚她自己讲述的故事里,跟我爷爷产生的交集也就是当年在我父亲的葬礼上,以及五年前去我爷爷家歇脚。 “干嘛?很震惊?”童燕燕听我好长时间没回话,忍不住回头问。 “昂,感觉他们两个没有什么交集的样子。”我回答, “那你可就太天真了!” 童燕燕煞有其事地清清喉咙,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情,但我们正在骑车,她被惯了一嘴风,抖着肩膀咳嗽起来,车子都不稳了。 “哎哎哎!你慢点啊!”坐在后座的我感受着她的“神龙摆尾”,吓得声音都飘了。 “咳咳,好吧好吧,其实是当年铁道部刚刚建成的时候,很多后勤部门都缺人,姜奶奶的二姨去食堂帮忙做过饭,所以姜奶奶也去过铁道部几次,” “她在铁道部见到了你爷爷,从此心中就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影子,以前我们聊天的时候,聊到你家的情况,她明显眼睛里的神采都不一样。” “呃?因为点儿什么呢?” 我没有一见钟情过别人,所以不理解这种感觉。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看你爷爷长得好看吧。”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爷爷的长相,虽然现在因为衰老,他一张脸干枯得像是老树皮一样,但根据我跟我爸的长相推测,我们家基因就摆在这里,他年轻那会儿肯定也是个清秀小生。 不过那个年代,可能不流行这种长相。 “嘿,你在想什么呢?” 童燕燕用脚往地上一怼,熟练地刹住了车子,我抬头一看,到了一家招牌挺大的餐馆。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我这么帅,我爷爷当年肯定长得也帅。” “呸呸呸,你好不要脸啊展学长!”童燕燕故意笑话我。 “我这张脸这么帅,我怎么能不要呢!” 我们两个正开玩笑闹着,突然童燕燕猛地往前踉跄一步,要不是我在一旁赶紧扶住她,她肯定要栽倒过去。 “怎么……” 我扶着她,回头看见了一个满脸贱兮兮坏笑的小胖墩。 ------------ 50 行为太恶劣 首先声明,我对胖子没有什么偏见,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也是个胖墩儿。 但眼前这个小胖子,从面相到形体,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猥琐又贱的气息,尤其是那油腻的表情,我想不明白怎么会从一个少年人脸上出现。 “童燕燕,你来干什么的?”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看向童燕燕的眼神像是看向娇弱的猎物。 面对这种眼神,别说是童燕燕了,就连我看了都不舒服。 “这是谁啊?”我小声地问童燕燕。 “……不用管他。” 童燕燕站直了身子,迈步就往面前的饭店进。 小胖墩看她没有反应,似乎是有些气恼,举起胳膊就冲着童燕燕的后脑勺丢过一个东西来。 我下意识的挡了一下,伸手去接,接到了是一个表面脏污不堪的网球,而且这死胖子用的力气很大,接住球的那一刻我手掌跟虎口都震得发麻。 这个力度,要是砸到童燕燕脑袋上,非得砸出个好歹来! “哎,童燕燕!你该不会要去吃饭吧?你身上有钱吗?人家可不会给你赊账哦!” 小胖子贱贱的冲着童燕燕的方向喊。 这下我有点儿忍不住火了,毕竟伤人这种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小子看上去跟童燕燕年纪差不多,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我捏着网球往前快走两步,想问问这浑蛋到底想干什么,但是被童燕燕给扯住了, “别,别理他,我们走吧。” 这会儿我才注意到,童燕燕一张脸不知道什么开始涨得通红,眼睛里面染上了水光,说话的语气近乎祈求一般。 “呃,好,好吧。” 我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不能让她在这里哭出来吧。 “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 听我这么说,童燕燕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我只好赶紧把手里网球扔给小胖子,转头跟着童燕燕一起进餐馆。 但那小胖子还不打算就此收手,竟然一边高喊着童燕燕的名字一边想跟着我们进来。 我皱着眉转过头,直接把他拦在门口,不顾童燕燕的阻扰, “不是我说这位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又是哪一位啊?”小胖子非常傲慢地一扬脑袋,用鼻孔对着我。 “你管我是谁呢,光天化日下欺负人,你老大不小了要不要脸?” 这小子虽然体积感觉比我要大,但个头跟我比是差远了,我想看着他必须得低下头,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小胖子抬头看了看我,似乎是打量了一下跟我硬刚不过,还是选择绕过我看向我身后的童燕燕。 “你来下馆子啊!你有钱吗你,嬢嬢,我劝你最好不要放她进门,小心她掏不出钱来啊!” 餐馆的老板娘似乎也挺烦他的,一边收拾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盘子,一边皱着眉头看过来, “我说小斌,你要闹腾回你们自己家店面闹腾去,别在我这里碍事。” 见小胖子还不走,老板娘放下盘子就要往外掏手机, “我给你妈打电话了昂,让她来把你领回去。” 一听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小胖子终于是露出了怂了的表情,连连跟老板娘说着别介别介,赶紧跑了出去。 “呼,这臭小子,真是越长大越烦人了。” 老板娘看着他离开,收起手机感叹一声。 “嬢嬢,谢谢你。”童燕燕冲老板娘道了一声谢。 “没事儿,”老板娘一看也是个很开朗热情的嬢嬢,随意冲着童燕燕一摆手, “毕竟我也烦死他了,还好燕燕你现在有男朋友了,他要是再来骚扰你就让你男朋友去揍他。” 男朋友?童燕燕竟然有男朋友吗?竟然从来没听她提……等会儿,她说的好像是我吧! “哎哎哎不是啦,嬢嬢你不要乱想,”童燕燕果然也是赶紧讲明身份,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啦,你们干嘛都这么想啊!” “哦?这样吗?” 老板娘尴尬的笑笑, “哎呀,不好意思啊,嬢嬢这不是看你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嘛,再说以前你身边也没有男孩子,这还是头一次见。” 老板娘说着,指引我们到一张餐桌前坐下,把非常具有复古气息的菜单递给我, “来,看看想吃什么。” “呃,啊,谢谢嬢嬢。”我愣了一下接过菜单来。 老板娘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转头小声对童燕燕说, “小伙子长得很帅哦,一看就是好孩子。” 虽然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张桌子就这么大,我很难听不见她们的对话啊。 “哎呀嬢嬢,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啦。”童燕燕语气匆忙解释。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发展发展呢,毕竟以前没有见过你跟什么男孩子走得这么近。” 老板娘还不打算放过她,几乎笑着跟她聊。 童燕燕本来就发红的脸颊更是像熟了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菜单, “哎呀,你点个菜磨磨蹭蹭的,还是我来吧!” “好吧好吧,毕竟我也不熟悉这边的菜式。” 我无奈的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看向脸颊涨红的她。 不过童燕燕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菜单上,一看就很随便的叫了几个菜名连在一起的菜品,就把菜单塞给了老板娘。 “你确定这么点吗?” 老板娘疑惑地看着她。 “有,有什么不好吗?” “因为你连点了三个凉菜,但是一个主食都没要。”我帮老板娘回答了她。 “哎哎哎?是吗?”童燕燕赶紧慌忙地又低头看菜单, “那那那,那就……那就嬢嬢你看着随便上点吧,不要太贵的昂,我是真的会赖账的。” “好吧,那我就估量着来吧。”老板娘收回了菜单,去后厨跟厨师说一声。 “干嘛这么心神不宁的,因为那个死胖子吗?” 老板娘一离开,我立刻就不放心地压低声音问她。 “呃,不,不是,啊,也不能说完全不是……” 童燕燕讲话吞吞吐吐的,半天没有讲明白什么意思。 “喂,我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欺负你?你还不敢反抗?” “其实也没什么了,他就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小流氓,以前跟我告白被我拒绝了,就一直这么纠缠我,” “偶尔还会动动手什么的……” “都动手了还算没什么吗?”我盯着她,“这很恶劣的好吧,要是让我遇见指定得让他去局子里蹲一晚上!” “我们这边都没有这种意识的啦,而且他还……啊!” 童燕燕说着,又是一声惊呼,我顺着她的目光朝窗户看去,正看到小胖子一张大脸紧贴在玻璃上朝我们看过来。 ------------ 51 勉强帮你解决吧 这个小胖子是这条街上知名的流氓没错,不过他不是一般的小流氓。 听童燕燕讲,这人的老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盗猎进了局子,后来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在那之后,他妈妈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神经紧绷,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撒泼。 他妈妈据说当年为了他爸爸的死跟政府闹事,硬生生要来了一笔赔偿金,在对面开了一家小餐馆。 我顺着童燕燕的目光看过去,才注意到对面原来也有一家餐馆,虽然面积不小,但里面黑漆漆的,招牌也非常破败,不仔细还真想不到那里是吃饭的地方。 因为他妈妈的脾气,所以小餐馆自从开业生意就很惨淡,不过也勉强够他们娘俩糊口。 受母亲的影响,这小胖子慢慢的性格也变得扭曲,小时候跟同龄人相处就喜欢对人大打出手,长大之后性格更是恶劣的不得了,初中时把一个同学打成了脑震荡,被学校给劝退,从此就不再读书。 童燕燕初中的时候,恰好跟他是同班同学,他不知道怎么的看上了童燕燕,在学校里当着众人的面跟他表白。 童燕燕当然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而且当时她还是个初中生,怎么敢早恋,自然是干脆的拒绝了他。 但这死胖子觉得在众人面前被拒绝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从此记恨上了童燕燕,每次见到她都是手贱欺负一番。 童燕燕不想搭理这种人,而且也怕他妈妈,毕竟他是知名的小流氓,他妈妈就是知名的泼妇,一旦被她妈妈缠上可就惹了大麻烦。 所以一直以来,童燕燕才选择忍耐,不搭理他。 “毕竟,虽然他妈妈打起他来毫不手软,他妈妈也是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甚至说他什么不好,要不然肯定会纠缠到底的。” 童燕燕无奈地说着看向窗户,那张胖脸依旧贴在玻璃上,不知道有没有把玻璃上蹭上油。 “所以你就这么放任他?第几回了这是?” 童燕燕摆着手指头数了数,但似乎根本数不清, “算了算了,反正等我上了大学离开这里,就能彻底摆脱他了。” “我记得你才读高一吧,这种日子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有问题就赶紧解决啊!” 我皱着眉头说。 “拜托,我不是讲了嘛,我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我要是能解决的话,还至于忍着嘛!” 童燕燕撇了撇嘴,“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展学长!” 我啧了一声,往椅子上一靠, “行吧,看在你叫我一声学长的份儿上,这个麻烦我帮你解决了。” “你解决,你想怎么样……哎,你要去干什么!” 我在童燕燕的喊声中起身,径直朝着餐馆外面走去。 “哎,你别介,我跟你说这事儿很……” 童燕燕在身后赶紧起身想拦我,我直接顺手关上了餐馆的门,隔着玻璃门给她比了一个“相信我”的手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懂。 这小胖子看上去确实脑子愣愣的,我起身出来都没有注意到,依旧紧贴在玻璃上看着餐馆里面的童燕燕。 我直接过去,薅住他连帽T恤上的帽子,把他从窗玻璃上给剥下来, “小朋友,哥哥有话跟你说,你应该知道附近哪里比较隐蔽吧!”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重新回到了餐馆,老板娘帮我们点的菜已经上齐了,看来小餐馆的效率就是高啊。 “你们去哪里了?我看着你把他给拽走了,但接着追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一回来,童燕燕赶紧就扑上来到处查看着我身上说, “怎么样?你们打架了吗?他有没有弄伤你?” “我要是被他弄伤了那不就白比他大两岁了么,” 我轻轻地推开童燕燕乱摸的手, “我只是把他叫去隐蔽的地方教育了一顿。” “教育?那家伙像是能被教育的样子吗?” 童燕燕很是疑惑。 “啊,可能是因为看我年纪比他大,所以在我这里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是吗?确实很出乎意料。”童燕燕感叹着,但看样子似乎还是信了。 其实我是把那小胖子拖去隐蔽的小巷子里,威胁他要是再敢欺负童燕燕,我知道了一次来胖揍他一次。 当然,如果他敢回去告诉他妈妈的话,一样会收获我的胖揍,而且像是他每次见了童燕燕都要手贱一样,我也会每次见了他就一顿痛打。 我骗他说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住在这里,跟童燕燕住在一起,所以他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察觉到,而且我以前是学跆拳道的,保证让他挨得每一顿揍都毕生难忘。 也许是看我个头差不多有两个他这么高,这小子不敢跟我硬碰硬。 而且可能我在威胁人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几句恶狠狠的话下去他就肉眼可见的怂了,乖乖的说他不会再这样了。 果然啊,有些恶人就像一根弹簧一样,你弱它就上赶着,你强它就直接被压下去了。 “那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童燕燕坐会餐桌旁,低下头去小声道了声谢。 “哎?这就是你道谢的态度吗?我有点听不清啊!”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 “听不清是你耳朵不好吧!回家好好掏掏耳朵!” 童燕燕听出了我的故意,哼了一声往我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哝,多吃点补补,就当是我谢你了。” 这家餐馆虽然看上去平平常常,但味道还真不错,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味道却都有一种模仿不出来的经验。 吃饭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有机会也带妈妈来镇上逛逛就好了。 如果我爸没有出那场意外的话,我们会一家三口行走在这个小镇上吗? 我冲着窗外看了看,叹着气放下来筷子。 “你已经吃好了吗?”童燕燕还在跟她碗里的米饭奋战。 “昂,”我推了推椅子站起身来,“我去上个厕所,你慢慢吃。” “啊,我马上也吃完了,等会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好,反正我还要搭你的电动车,不可能一个人跑掉。” 我边叹气说着,边趁她不注意走向收银台。 ------------ 52 那是一条神奇的铁路 “哎,说好了我请你,干嘛悄悄去付钱啊?” 离开的路上,童燕燕忍不住噘着嘴说我。 “你的钱还是省着点花吧,毕竟你不还是学生嘛。” 我坐在后座上回应她, “你请我坐车已经可以了。” “做个电动车有什么啊,虽然我是个穷学生没错,但我不喜欢欠别人,我下次一定会请回来的。” “行吧行吧,”我随口答应她,“下次让你请回来。” 童燕燕要带我去的地方似乎非常远,我们出来餐馆之后就一路往南边骑车,渐渐骑出了小镇。 “到底去什么地方啊?” 直到连我爷爷家都路过,我看着身后被甩开的小楼,终于忍不住问她。 “到了你就知道咯!” 童燕燕还故意卖关子。 “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带去什么黑煤窑给卖了吧,那我可告诉你,虽然我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轻轻戳了戳她的腰,跟她开玩笑。 “拉倒,你都在想什么,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得很,怎么可能有……哎呀,别闹别闹,我最怕痒了!” 童燕燕咯咯笑着,掌把的手下不稳,车子整个剧烈摇晃了一下,吓得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赶紧抓紧她。 童燕燕却兴奋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样!怕了吧!” 这家伙,是故意的! 我们今天走的,不是我来时的那条路,起码我没有看见我来时遇到的那边无边无际的草地。 穿过了一个村子,童燕燕带着我在只有当地人才会知道的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甚至穿过了一片树林。 在路过最后一棵绿树之后,我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平原在午后的阳光下霸道的撞进我的眼睛里。 而处在平原上的,是一条陈旧但依旧雄伟的铁路。 说起来,一直都说这边有铁道部,我还真不知道当年铁道部修的铁路到底在哪里。 “哇,这就是当年铁道部在这里修的铁路吗?” 我惊叹一声。 “对啊,” 童燕燕停下车子,拉着我找了个这会儿正好有阴凉的地方坐下来, “听我爷爷说,当年这条铁路通车之后,也是繁华过的,那时候火车几乎是一趟接着一趟。” “不过现在是不行了,因为铁路越修越多,这种小地方也不是什么必要经过的地方,有时候在这里坐一下午,都不能等到一趟火车来。” “也难免,毕竟一个时代总要走向落寞。” 我说着,拍了拍地上的草屑,但又觉得自己是瞎矫情,也就学着童燕燕的样子,大喇喇地席地而坐。 “所以你就是来带我看这个的?” “嗯,”她点点头,“因为我感觉你好像有点郁闷。” “哪里是有点儿,我已经郁闷很久了。” 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气,既咽不下也吐不出去,每天都隔得我难受,仔细一感觉却又感觉不到这团气到底存在于什么地方。 “我以前心情不是很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坐坐,看看这一片广阔的天,心情就能开阔不少,” 童燕燕对我说, “而且以前的时候,我还经常跟朋友玩一个游戏,就是赌我们在的这会儿,会不会有火车经过,” “如果真的有火车经过的话,就代表我们今天会收获幸运。” “听起来毫无依据啊。”我望着铁路说。 “喂,你年纪轻轻的别活得这么没趣嘛,给自己一个开心的理由不好吗?” 童燕燕坐的位置比我要稍微靠上一些,伸手正好能摸到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都揉乱了。 “行吧,那我就等等看今天下午会不会有火车来吧。” 总是坐着,腰都酸了,于是我干脆两手垫在脑袋下躺了下来,即使躺在阴凉地里,午后的太阳也晒得要命,我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一片腥红。 童燕燕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自从铁路修成之后,几乎住在附近的每一代小孩都常来这边玩,早年间是追着火车欢呼疯跑,后来就像是童燕燕这样,在没有火车经过的时间里找游戏自娱自乐。 我闭着眼睛,闻着身边草根跟泥土的味道,忍不住想很多年以前,我父亲是不是也曾这样躺在这片柔软的土地上。 伴随着泥土的味道,我这会儿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虽然阳光晒得我脸上出了一层薄汗,但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一直休息不好,这躺在地上的一个短暂午睡,竟然成了我这段时间睡得最踏实,最舒服的一觉。 等我自然醒来的时候,夕阳都已经出来了,童燕燕坐在我身边,双手抱膝而坐,望着日落的方向发呆。 直到我爬起来,她才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 “你睡醒了?” 我伸了伸腰,看向铁路问她, “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下午有火车过来吗?” 童燕燕瘪着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下午恨不得连个鸟都没飞过来过。” “哎呀,我不能这么想,”我坐过去安慰她,看她的表情还真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个游戏, “虽然今天没看到,但不代表火车以后不回来,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你的福气在后头’嘞。” 童燕燕笑了笑,“没想到你还看宫斗剧。” “我妈喜欢看,我跟着了解过一些咯。”我摊了摊手。 “行了,反正今天马上就过去了,” 童燕燕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草屑, “该吃晚饭了,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 说到晚饭我惊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今天出门之前,爷爷让我晚饭之前回去来着! 我赶紧掏出手机来一看,坏了,按照平常这个时间二婶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虽然不知道今天二婶生病,家里的晚饭怎么解决,但我知道再回不去肯定就晚了爷爷口中的时间。 我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招呼着童燕燕往她电动车的方向跑过去, “哎呀,还吃什么吃!我爷爷让我晚饭之前回去的!现在还来得及吗?” 童燕燕看我真的挺着急,知道我不是闹着玩的,一边也冲着电动车跑过去一边对我喊, “放心,绝对来得及,相信老司机的技术!” ------------ 53 图穷匕见 我们这一路上,几乎是追着夕阳回来的。 童燕燕果然没让人失望,充分发挥了她口中“老司机”的技术,电门直接拧到底,就是我头一次坐电动车坐出了晕车的感觉。 一路上,我感觉我的脑子跟胃袋都已经飞起来了,这个速度是电动车的极限,不是童燕燕的极限。 电动车“嘎吱”一声,一个甩尾停在小楼门前的时候,天正好完全黑下去。 我踉踉跄跄地下车,扶着门框几乎要吐出来。 “怎么样?我还是很强的吧!” 童燕燕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速度与激情”,一点异常的表现都没有。 我喉咙发腥说不上话来,只能伸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那行,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昂,我也该回家吃饭了。” 童燕燕掉了个头,像来时那样,一溜烟消失了背影。 我缓了两口气,伸手去敲门,我没有这里的钥匙,推不开门的时候只能这么叫门。 来给我开门的是三叔,他已经下班回来了,一看我的样子惊了一跳,连忙把我扶进来问, “哟,你这是咋了?你跑回来的?” “没,就是有点儿晕电动车。”我摆着手说。 三叔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背, “你小子也太虚了吧,电动车都晕?” “这可不是一般的电动车,这插两个翅膀就是电动飞机。” 进门之后,三叔直接把我领到了餐厅,我一看全家都已经就位,餐桌上白买了餐馆打包的菜品,大概是三叔下班路上捎回来的。 就连生病的二婶,都已经在餐桌前坐好,只是精神看上去依旧不怎么好,脸色很差劲。 “让全家等你,好意思吗?” 爷爷坐在中间,冷冷地看着我。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赶紧道歉, “对,对不起爷爷,我没算好时间,赶回来晚了。” 以我的经验,这种时候就不要东拉西扯的找理由了,赶紧低头认错才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我已认错,爷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别过头去让我赶紧找个地方坐下。 哪里还用找地方,这饭桌前的椅子都是摆好了的,三叔一落座,就只剩下一张空椅子,正好在爷爷对面。 我一直都觉得,餐桌前摆着这么多椅子有些拥挤,如果撤掉一把的话,空间就刚刚好。 也就是说,正好多余出来的,就是我屁股下面坐的椅子。 就像我在这个家里一样。 “爸,既然鹏飞也回来了,有什么要宣布的事儿就赶紧说呗。” 看我做好,三叔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爷爷。 爷爷闻言,沉了沉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扔到桌子上。 这东西是个金属的,摔在桌面上的时候一阵“叮当响”。 我抬眼仔细一看,霎时间就瞪大了眼睛,爷爷扔在桌子上的,竟然是一根明晃晃的金条! 老天爷,说实话,我还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这种东西,只在影视剧里看过。 现在这么一看,不得不说这真东西就是比电视剧里的道具看上去更惹眼一些。 “爸…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惊呆反应的人不止我一个,桌上的人看到一根金条被扔出来都是一愣,三叔率先开口,结结巴巴的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知道你们都在惦记我手里是不是有点东西,” 相比之下,爷爷的神情就淡定多了,似乎我们的惊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如今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索性也就跟你们摊牌,我手里确实有点之前的东西,像这种今天,我另外还有整整一百根。” 我去,一百根! 我想到了爷爷房间里那个小柜子,一百根这种大小的金条的话,似乎正好能填满那个小柜子。 “我死了,这些东西就都给你们,但是一百根做不到三家平分,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分配,你们都不会满意,所以我决定让你们各凭本事,” “这一百根金条就藏在这栋小楼里,谁先找到谁拿大头,拿八十根,剩下二十根另外两家平分。” 我去,不知道爷爷这是什么心理,既然没有办法做到平分的话,那就干脆特别不公平的分配是不是? 一家拿八十,另外两家只能一家拿十根,这最后不得打起来啊! “而且,” 爷爷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这个寻宝的‘游戏’是有时限的,鹏飞开学就要走了,所以时间就规定在他开学前,” “如果到时候你们谁都找不到,那这一百根金条,我全都让他带走,你们大哥没得早,照顾孤儿寡母理所应当,你们没意见吧?” 听爷爷提到我,我被吓得是心脏狂跳一下,这这这,你游戏就游戏,寻宝就寻宝,干嘛要牵扯到我身上。 全都让我带走,鬼才没有意见嘞!爷爷你这是把我当靶子竖起来啊! 果然,阴沉着脸的二叔第一个反对了, “爸,话不是这么说的,鹏飞一家孤儿寡母是可怜,但大嫂是有工作的人,鹏飞也老大不小了,日子一点都不难过,就算是我们弟兄帮衬他,也不能都给他吧!” “是啊爸,” 三叔看了我一眼,也冲着爷爷艰难地开口了, “这,既然你都想给鹏飞,还告诉我们干什么,干脆悄悄给他算了,” “要我说这么着吧,大嫂这些年带着个孩子生活得确实艰难,我们就直接拿出二十根来给鹏飞,剩下的,我再跟二哥谁先找到就是谁的怎么样?” 三叔想了想,做出一个提议。 表面上看,这是在为我说话,实际上这是在为自己排除一个竞争对手啊! 就算我拿走二十根金条,剩下的只要三叔先找到,他还是跟爷爷的游戏规则一样,一点儿都不亏。 “老三,你想的倒是美……” 二叔又不傻,自然听出了三叔话里的门道,一拍桌子就要吵吵起来,被爷爷更大力地拍着桌子制止了。 “我还没死呢,这是我的财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着三叔跟二叔都安静下来,爷爷又大喘着气儿补充上一句, “还有就是,你们也看出来了,鹏飞这孩子身体不好,如果他在这个家里期间出了什么意外,不论大小,这些金条都作为补偿给他,” “你们要是再有异议,我就把金条全都销毁,我有我的法子,你们防不住的!” 嘶,怎么说呢,为什么我有一种图穷匕见的感觉? ------------ 54 半夜结盟 夜里,我玩够了手机准备睡觉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一看,外面果然是三叔。 “三叔,什么事儿?” 我把三叔请了进来。 “那个,鹏飞啊,关于那个金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三叔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就问。 其实我刚才就在猜三叔会不会来找我问这个问题,看来我对三叔的了解方向很对。 “这,爷爷拿出来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我还是头一次见金条。”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实话实话,却还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是吗?” 三叔冲我投来的目光里,怀疑的意味特别明显。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直接把这种怀疑挑明, “怎么三叔,你还怀疑我啊?” “倒,倒也算不上怀疑,叔这不是寻思万一你在老爷子房间里见过呢。” 三叔慌慌张张的解释。 “确实没有,爷爷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但贵重的东西……估计爷爷也不会让我这么个毛头小子接触到。” “是吗,”三叔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但是看老爷子今天晚上这意思,明显是偏向你的。” “我倒觉得,爷爷不是想给我钱,而是想让我在这个家里能好好生活下去,毕竟现在大家对我的态度……” “……也就三叔你对我还亲切一些,可能爷爷不想看到这样吧,但用的方法确实……” “确实咱们一般人很难理解,”三叔帮我接上话, “你是没看见老二那个眼神,恨不得当场揭你层皮下来。” 二叔对我的态度确实非常微妙,不过倒也没有三叔说的这么严重。 我低头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感觉,与其说爷爷是想让我融入这个家,不如说是在用这种方式在这个家里保护我。 恍惚间,我想起了姜奶奶跟我说的,那个看不清影子让我快逃。 逃,是因为有危险才要逃,这虽然不是我的家,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血脉至亲,危险会来自于他们中间吗? 就像是今天面对姜奶奶时的态度一样,我本来斩钉截铁的认为他们最多是讨厌我,想要害我肯定算不上。 但这会儿,我突然想到了一件竟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我来到这个家,吃第一顿早饭的时候,我的水杯里面被投放了不明的粉末。 那种物质的状态,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无害的东西,这小楼虽然破旧,但还没到平白掉墙粉的地步。 就算是掉,我是有多好运,才能让这掉下来的墙粉正正好好掉进我小小的杯口里。 那杯剩下的水,还被我用饮料瓶子装了起来,因为放在背包里面,最近遇到的事情又太多,一时间竟然忘掉了这个插曲。 “鹏飞?鹏飞!你怎么了?” 我愣神的时间太长,已经引起了三叔的注意。 “哦,三叔。” 我赶紧回过神来应答一声。 “你想什么呢?”三叔问我,“刚才想得这么入神。” “没,没想什么就是很震惊爷爷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金条。” 我低下头,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啊,我记得当时,你非常肯定的告诉我,当年铁道部只是从地下挖出了一堆垃圾,我也在寻思为什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金条。” 三叔看着我,又好像我在骗他一样。 天地良心,反正童燕燕是这么冲我转达的童爷爷的话,我哪里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有金条,而且还是这么多。 虽然爷爷一直以来因为岗位的特殊性,工资跟退休金都很丰厚,但也不到这些年能攒出一百根金条的地步。 这些东西,怎么想都得是有些来路,而且还是很隐秘的那种。 童燕燕这么大的人了,传错话的可能性不大,童爷爷在这种事情上骗人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 除非,有些隐情,连从当年一同走来的童爷爷都不知道。 我摇着头,只能说,“三叔,我真的不知道。” 看我态度也算是十分真诚,三叔总算有些相信,于是又改口道, “那,鹏飞啊,要不你去打听打听那些金条的来历?” “呃,三叔,打听来历有什么用啊,不管它们是怎么来的,反正现在是在爷爷手里。” 我一时间不是很理解三叔的意思。 “哎呀,你果然还是个孩子,”三叔伸手轻轻弹了我的脑门一下, “你直接去打听金条在哪里,老爷子又不傻,不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么,” “我们这打听打听来历,然后推测一下藏金条的位置,这不就是曲线救国么!” 曲……我心说这也太曲了吧。 “直接去问的话,爷爷说不定一气之下就把我直接出局了,对于三叔来说,不是更好么?” 我确实对金条不是很感兴趣,我妈努力工作了这么多年,我们的日子过得不能说是富足,倒也是衣食无忧,所以我不是很在意钱不钱的。 我的理念还是脚踏实地为好,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赚,平常从来没有想过发横财。 “拉倒吧,你没感觉出来老爷子精得像是个南山狐狸修炼成人似的,他又不是看不到咱俩关系比较好,你直接这么愣愣的去问了,他肯定会怀疑是我唆使,显得我跟什么人一样!” 三叔摆着手说。 呃,你不就是在唆使我吗?那你还能是什么人? 当然,这些心里话我肯定就牢牢地藏在心底,不会表现出来。 “鹏飞啊,我的大侄子,你就当可怜可怜你三叔吧,” 见我不说话,三叔握住我的手打起了感情牌, “三叔我现在是真的缺钱,你以为我在外面的工作很好做吗?我现在也是中年危机,不一定哪天就失业了,” “你三婶这马上就要生了,这养孩子的开支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我这也算是一把年纪得了个孩子,心里真的是没底。” “这,这么一说确实是……但好像二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叔家好歹还有一个在工作的人,二叔一家可全都待业。 三叔激动地攥紧我的手, “不是,你二叔对你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啊,” “我的好侄儿,看在咱俩这关系这么好的份儿上,你可以一定得站在我这一边!” ------------ 55 你还真是蠢得可以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厨房里竟然有叮铃哐啷做饭的声音,过去一看,看到了二婶的背影。 “二婶?你好些了?”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本来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得不到搭理,没想到二婶沉默了一下,在转头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开口了, “昂,睡了一天,基本就好了。” 听着二婶的回答,我还有些受宠若惊,想了想难不成是爷爷那神奇的“方式”真的有效,这也许真的是个跟家人拉近关系的机会。 于是我撸了撸袖子走进厨房里,“二婶,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哪里用得着劳动你大驾。” 果然,二婶还是那个二婶,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那,那好吧。” 我瘪了瘪嘴,默默地走了出去。 餐厅跟厨房离得很近,我坐在餐桌旁边的座位上,能清晰地听见厨房里每一个碗碟碰撞的声音。 直到炉灶跟锅里的咕噜声停下,我听见二婶再一次开口了。 “鹏飞,二婶有件事想问问你。” 二婶一边说着,一边端上来一份早饭,带热气稍稍散去,能看见碗里的是精致的手工小馄饨。 “二婶,您,您尽管说。”我赶紧接话。 “鹏飞,你爷爷手里有金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果然,二婶今天态度一反常态,也是冲着金条来的。 天啊,为什么都觉得我会知道些什么! “二婶,你,你干嘛要问我这个啊?” “你这几天,天天中午被老爷子叫进房间里去,你们爷俩没说些贴心话?” 二婶的想法,跟三叔是一样的。 “其实爷爷就是看我平常太闲了,叫我去给他房间打扫卫生,” “我们俩一直也没说什么,爷爷困了想睡午觉就让我出来了。” “是吗?”二婶也是意料之中的不相信。 “我这两次在爷爷房间里也就待个半小时,二婶觉得半个小时我们能干些什么?” 我反问二婶,她既然观察到我这几天中午都会去爷爷房间,估计也在暗中观察我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二婶跟二叔总是喜欢窝在自己房间里,反正在我在的这些天里,他们除了每天三餐会来餐厅吃饭之外,我基本是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但,虽然没有理由,我总是隐隐觉得,二叔跟二婶虽然总在房间里,但眼睛却能看到小楼里的每个角落。 “没有就算了,叫你爷爷来吃饭吧。” 二婶的表情掺杂上了一丝不自然,直到她转头回厨房,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的我,是不是也在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二婶? 似乎我们这一家人,这流淌着庞家血脉的人,在某些时刻都会露出这种冷血蛇虫一样的姿态。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血脉啊,即使我表面上姓展,即使我从来没有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过。 二婶回厨房继续盛馄饨,我听她的话去叫爷爷来吃早饭。 今天我起得特别早,所以整栋小楼里似乎只有我跟二婶在活动,其他人还在睡梦中。 我去了爷爷房间,担心贸然敲门会惊醒他,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惊吓,于是轻轻敲了两下门,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爷爷?” “进来。” 爷爷的声音很沉稳,听上去不像是刚刚被叫醒的样子。 我推开房门,突然想到爷爷房间的门似乎从来不锁,毕竟他本就行动不便,再多锁一道门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这么想来,在墙壁上出现人影的那天晚上,我跑出去叫不开爷爷的房门,果然是幻觉。 爷爷的房门,明明摁住门把手一推就开了。 我进去的时候,爷爷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在给自己穿上衣。 见我进来,便很自然的招呼我, “过来帮忙。” 我应了一声,赶紧过去,虽然从前没有干过伺候人的事情,但想来也不是很难。 老年人体虚畏寒,尤其爷爷自从受伤之后,身体情况也不是很好,所以盛夏里穿的也是长袖的衬衣。 我帮他穿好上衣,掀开被子本想帮爷爷脱掉睡觉穿着的秋裤,结果被爷爷阻止了, “直接套着这一层再穿单裤就行,我年纪大了身体比不上你们,大夏天的也得穿的保暖些。” 我点了点头,心想也是,毕竟爷爷的双腿平常没有办法活动,稍微一受寒,估计会比我们正常人更难受。 “听你妈妈说,你有哮喘病,身体也不好,平常也注意着点儿,多穿衣服不要乱吃东西,” 我一边给爷爷穿着衣服,一边听爷爷说, “你要是在我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能来把我这房顶给掀了。”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我小心地回答着。 “手指这么凉,这几天有不舒服?” 爷爷直接忽视了我的回答,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题。 “没有。”我给爷爷穿好了衣服,低下头去回答。 “我从小就这样,手脚容易发凉,等到了中午就好些了。” 明明好像是关心的话,但听着这话从爷爷口中说出来,我满心都是紧张,好像自己做错事一样。 终于给爷爷穿好衣服,我过去把轮椅推到床边来。 爷爷的床跟轮椅似乎都是改制过的,轮椅的把手可以放下去,椅面跟床沿的高度完全一样,放在一块儿甚至有些严丝合缝。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傻。” 爷爷看着轮椅,却没有坐上去。 “啊?”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又骂我傻。 “明明有时候也显得挺精明,但大多时候,都傻得让人忍不住担心。” 爷爷继续说着,冲着轮椅的轮子使了个眼色。 我这才明白过来,我又忘了把轮子上的锁扣给扣住,要不然的话,爷爷一坐过来,就会把轮椅给碰歪。 我尴尬的咧了咧嘴,赶紧蹲下身把卡扣给扣好,这才起身扶着爷爷上轮椅。 这一次,爷爷没有推开我伸过来的手,顺着我的搀扶坐上了轮椅。 不过很显然,爷爷不太习惯被人搀扶,我也不是很会扶人,在搀扶他的时候,还差点溜手把他给摔出去。 爷爷无奈地叹着气, “你果然是,蠢得可以。” ------------ 56 有些话你会不会信 我推着爷爷去餐厅的时候,三叔跟三婶都已经在餐厅了。 三叔一看见我跟爷爷一起出来,就忍不住笑着打趣, “这有了大孙子就是好了,爸现在起床都有人伺候了。” “你还知道你爸需要个人伺候,平常从来不见你来我房间站一站。” 爷爷抬眼,只给了三叔一个冷漠的眼神。 “这……” 三叔尴尬地哽住,本来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这不是爸以前不喜欢我们随便进您的房间么,我这都成了习惯,” 三叔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理由,赶紧嘿嘿笑着说, “爸,等我家这小子出生了,让他跟鹏飞一起伺候您,我们这些老儿子,哪里有大孙子喜人。” “是不是个小子还不一定呢,难不成你们去医院里查了?” 二叔搅弄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冷不丁开口。 三叔被噎了一下,本身从爷爷那里吃的瘪都无处释放,现在二叔又撞上来,三叔自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就算是个女儿不也挺好吗,爸已经有了孙子,再添个孙女更好,是不是爸?” 三叔想寻求爷爷撑腰,但爷爷显然是他们两个谁也不肯搭理,直接让我推着他入座。 我把爷爷推到餐桌旁,就坐回了自己以前一直坐的位置。 见爷爷这副态度,三叔也不再说话,二叔也低下了头去,餐桌上回归了平静。 我顺手捞过离我最近的一碗馄饨,正准备把勺子放下去的时候,突然被二婶给叫住了。 “呃,鹏飞,这一碗才是你的,是我刚刚盛给你的那碗。” 二婶说着,端过来一碗更满的馄饨。 “呃,不用了婶婶,我吃哪个都一样。” 二婶坐得离我有些远,我想接过碗来就得绕过前面的三婶跟三叔,所以我不是很想换这一碗吃。 但二婶明显很是执着,见我不接,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这碗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还是吃这个吧。” “呃,” 我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被误解了一样下意识地解释, “二婶,这碗我没有动过,您盛上,我就去叫爷爷了。” “他既然没有动过,吃哪一碗不一样,难不成你有非得让他吃这一碗的理由?” 爷爷像是终于看不下去,开口帮我解围。 “啊?啊,当,当然没有,不,不,也不能说没有,” 二婶被爷爷这么一说,紧张起来,磕磕巴巴地胡乱解释道, “就是,就是一碗稍微多一些,我看鹏飞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应该多吃一些补补。”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好心,这是突然睡懵开窍了?” 爷爷似乎是白了二婶一眼,但因为速度太快,我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我,我……” 二婶解释不出来,二叔好歹是她的丈夫,终于站出来帮她说句话, “爸,素兰又不是什么坏人,你干什么跟审讯一样对她,” “我们没有孩子,素兰看见鹏飞难免心里会有点难受,但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 二婶坐回去,低下头不说话,像是在默认二叔对她的解释。 “爸,你日日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难道是觉得我们会害鹏飞?” “那可是大哥的唯一的孩子,我庞文石就算生不出孩子,也不能去害大哥的孩子啊!” 二叔越说越激动,像是积怨已久一般。 “够了,” 爷爷大喝一声,止住了二叔的话头, “我又没多说什么,就是问一句,怎么你老子在这个家连说句话都不行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叔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坐下来好好吃饭,每天早上都得吵吵一顿像什么话!” 二叔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二婶也坐了下来,不过手里还端着那碗馄饨。 “既然是你婶子疼你的,就接过来吧。” 爷爷最后一句话,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收场句号。 我也不想事情再闹下去,就听话地接过了碗,吃了二婶特意为我准备的这一碗馄饨。 这馄饨是二婶手工包的,想要包够一家人吃的馄饨,二婶今天肯定很早就起来忙活。 这馄饨皮薄馅大,馅料跟汤底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外面卖的简直没法比。 我一边喝着馄饨汤一边想,二叔刚才说的话也挺在理。 二叔二婶多年来没有孩子,现在二叔还失去了生育能力,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在看到我的时候,内心肯定会掀起波澜,有羡慕,也许更多的是嫉妒。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二叔跟二婶对我都这么冷漠。 一对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夫妻,看到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跟自己有血缘关系,怎么可能心里不难受。 但也如二叔所说,恰恰因为我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久而久之的相处之下,还是会萌生出一丝怜爱的。 我低头吃着馄饨,这碗因为盛得早而稍微有些凉的馄饨,这会儿倒更是可口了些。 三叔赶着去上班,匆忙吃完了早饭先一步离开。 剩下的人吃完早饭各回各房,爷爷也自己推着轮椅朝房间去,看来是用不着我。 既然如此,我便收拾了桌上残余的碗筷帮二婶拿到外面的水池去洗。 我撸起袖子,跟二婶并排站着洗着碗,二婶搓了一手的泡泡问我, “今天我给你大碗的馄饨,你会不会觉得……” 二婶哽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会不会觉得我在讨好你?” “啊?” 我愣了一下,“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婶子你又没什么需要讨好我的。” 二婶点了点头,继续刷手里的锅跟我搭话, “鹏飞,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吃了一惊,心说您怎么样是我可以评价的么。 但看二婶是认真的,只能斟酌着回答, “嗯,我一直都觉得二婶是个挺好的人,就像二叔说的那样,” “这家里的一日三餐,还有平常一些家务活都落在二婶一个人身上,您生活在这个家,平常一定很辛苦。” “要我说啊,您平常别说是不待见我了,埋怨谁都应该,毕竟您是这个家里出力最多的。” 二婶轻叹了一口气,近乎嘟哝一般地说, “也就只有你这么以为了。” “什么?” “没什么,”二婶收回了刚才的神色, “鹏飞,有些话,我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信。” ------------ 57 穿过两代人的噩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信不信的,自然是要听一耳朵。 于是我赶紧说, “婶子,你这啥话呀,咱们一家人,你说的话,我有什么信不信的。” 二婶脸上的表情动了动,似乎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很难开口,但既然她自己主动提了,就不得不开口。 “鹏飞,你知道你爸爸……你爸爸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过很多二婶可能会跟我讲的话题,但唯独没想到会是她提起关于我父亲的死。 “听,听我妈说了,是车祸,意外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我低下头,因为弄不清楚二婶的真正用意,只能斟酌好了再回答。 虽然低着头,但我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二婶的目光在紧紧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几乎是呼吸一滞,这场意外背后的真相我有着许多怀疑,做过很多假设,但真没想到在这个家里最先开口跟我讨论这个话题的人是二婶。 “婶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父亲这个人,身上带着不详的气息,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二婶开口了,表情跟声音都带着莫名的阴冷,让我忍不住在大夏天的户外想打哆嗦。 “可,可是二婶,我记得我父亲过世的时候,你还没跟我二叔结婚吧?”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盲点,是啊,我父亲过世得早,当初二叔三叔都很年轻,都还没有成婚。 “没有结婚不代表当时我不认识你二叔,” 二婶依旧是用那种莫名的眼光看着我, “除了你二叔之外,我见的你们家第一个人就是你爸爸。” 哦,这下我明白了,虽然当时二叔二婶还没有结婚,但当时二叔已经认识了二婶在恋爱中,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在外面撞见的,我爸见过他们一面。 可是不详的气息……这也太玄学了,我上一次见到这么个类似的词儿,还是在玄幻小说里面。 我入住进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二婶在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也提到过“噩运缠身”这样的话。 难道,二婶真的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作为这个家的儿媳妇,作为一个到现在跟丈夫感情也很淡薄的女人,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在夜里悄悄打电话,只能在跟我独处的时候才敢提起来。 “二婶,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四下看了看,凑近她一步压低声音, “能不能,明说一下?” 二婶摇了摇头,但还是开口了, “我只能说,他的死是必然,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的心脏狂跳,不详的气息就是只这个?在那个时候,二婶就看出我爸身上带着死亡的影子? 难道二婶也跟姜奶奶一样,有……那种能力? 见我皱眉,二婶继续说下去,且显然,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今天跟我说起来的重点, “现在,我也在你身上看到了一样的气息。” 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那句 “快逃。” “因,因为意外?我也会……出意外?” 我的嘴唇,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得亏我现在手里没拿着碗,要不然今天肯定得“碎碎平安”一下。 “不是意外,”二婶的眼神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朦胧,就好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你真的相信你爸爸的死是意外?” 我…… 我不相信。 本来就心中存有疑虑,经过这桩桩件件,心里更是不相信。 虽然我没有回答,但此刻我情绪激动,很多想法根本藏不住,如同直接写在了脸上一样,二婶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似乎,有些满意我的反应。 “二婶,你能不能,明说一下。” 我抖着嘴唇,还是重复了一下刚才的那句话。 “你爸爸出门那天……” 二婶声音越来越低,要不是我距离她如此之近,我几乎都要听不见。 但即使如此,话说到一半她还是突然止住了。 “……你身上的黑影,自己看着办吧。” 二婶突然转换了话题。 果然紧接着,我身后就响起了三婶的声音, “你胡说八道都说到鹏飞面前了?要是把孩子给吓出个好歹,你就等着看老爷子给你什么脸色吧。” 三婶这话是给二婶说的,同时两只手扶在了我的肩头上。 “三,三婶好。” 我磕磕巴巴,赶紧打招呼。 “鹏飞,别听她瞎说,你二婶平常就是神神叨叨的。” 三婶扶着我的肩头,不管身后的二婶,直接把我给拉进了屋里。 “这个女人因为多年要不上孩子,我看是精神出什么问题了,老是干莫名其妙的事情,说莫名其妙的话,别搭理她就完了。” “二婶她,竟然干些莫名的举动?” 我迟疑着问三婶。 “昂,平常拉着人说你最近有霉运啦,还有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对着空气又是说话又是傻笑的,噫,怪吓人。” 三婶说着,撇了撇嘴。 “最吓人的一次你知道是什么嘛,哦呦,我半夜里起来上厕所,她就在厕所里不声不响的坐着,也不是在上厕所,就是这么坐着,吓得我魂儿都要出来了,” 三婶边说着,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好在那时候我还没有身子,要不然被她吓出个好和歹来,我非得跟她没完。” “早就跟你三叔说我们搬出去,非得在这里死靠着,我嫁给这王八蛋也快二十年了,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三婶骂着骂着,就这话头就骂到了我三叔头上,我只能尴尬地赔笑两声。 “……不过还真让他给说着了,这等了这么多年,老爷子终于还是拿出了东西,也不枉老娘我生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 我听着三婶的话头逐渐跑偏,心里暗叫不好,果不其然,聊着聊着,三婶就又亲昵地搂住了我的肩膀, “小鹏飞啊,你说你爷爷这金条,你都知道些什么?” 果然,又来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觉得! ------------ 58 把拿的东西放下 中午吃完午饭,我照例去了爷爷房间里。 昨天因为出门,空过去一天,不过我要在这里待的时间还多着呢,也不算浪费时间。 爷爷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轮椅上去窗边闭着眼睛晒太阳,我把所有的钥匙都拎出来放在地板上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冷不丁开口。 “昨天都去哪儿玩了?” 呃,真想不到爷爷会关心我这个。 “就,就童燕燕带我从镇上逛了逛,中午去下馆子吃了顿午饭,下午就……” “下午就去铁道那边看了看,因为阳光很好,我就躺在草地上睡了过去,所以才回来晚了。” 爷爷这么问,倒是给了我一个解释昨晚晚归的机会。 爷爷沉默着,什么也没说,我喘了一口气,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爷爷又开口, “还有呢?” “还,还有……” 我哽了一下,不是很想把在姜奶奶那里的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干脆就没有提起上午一开始是去了姜奶奶家。 “还有就是在街上碰见了个欺负童燕燕的家伙,我,我教训了他几句……” 我越说越底气不足,小声地问爷爷, “爷爷,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没有,” 我在爷爷的车沉默中忐忑到不行的时候,他总算是开口了, “那个小孩我也知道,说他两句就说吧,只是你……” “我,我怎么……” “哎呀,真是长大了,还学会了英雄救美。” 我惊讶地一挑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刚刚好像确实感受到了爷爷在笑。 我果然,是个很好笑的人。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爷爷继续闭着眼睛晒太阳,我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钥匙,屏气凝神看了爷爷几眼,发现他没在注意我这边,就悄悄拿出手机,跟我拍的照片上的门锁形状进行比对。 从锁孔的大小来看,这把能打开门的钥匙应该比寻常的钥匙大一些,但也没有到很夸张的地步。 于是我首先,把那些大的夸张的钥匙给排除了出去,这些钥匙不仅看上去不是房门钥匙,更不可能是柜子的钥匙。 毕竟这个柜子才多大啊。 想到这里,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柜子,此时爷爷正在它的旁边,一人一柜子都被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照耀着。 我有些想象不到,这柜子一打开,里面满满都是金条都是多么金光灿灿的场面。 都说贫穷限制想象力,现在我是真的信了,一百根金灿灿的金条出现在眼前,我真的想象不到那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我正在悄么摆弄手机看照片,突然手机响起了一声响亮的消息提示音,吓得我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给丢出去。 抬头一看,闭目养神的爷爷果然也已经被吵醒了。 该死,进门之前忘了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爷爷倒也没说什么,翻开眼皮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因为在阳光下晃眼的原因,很快又把眼睛给闭了回去。 我低头一看手机,给我发消息的人,除了童燕燕还有谁。 “早啊,展学长。” “早你个头啊,我午饭都吃完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快速地打字回她。 “哎呀,我昨晚没睡好,今天就起晚了嘛,” “你吃过午饭了,那你现在在你爷爷房间里?” “昂,干什么?” “给我拍个视频,我也想看看那些神奇小钥匙都是什么嘛!” “拉倒,别闹,等我回房间再回你消息。” 我匆忙回复一句,赶紧收起手机。 爷爷虽然闭着眼睛,但显然很清醒, “是童家那小姑娘?” “呃,嗯。”我答应一声。 “你们关系很好啊,”爷爷轻声感叹着,突然这话锋一转, “你喜欢她?”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慌忙地回答, “爷,爷爷,你怎么这么想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谈情说爱了。” “是,是吗……” 我心想,明明我妈说她是我爸的初恋来着,到底是我妈想多了还是我爸在骗她? 爷爷像是正好看透了我的心思,直接就说, “对,就是你妈。” 我一惊,没想到他们认识的这么早,不过仔细一想,我妈确实很年轻就生了我,他们应该也是确实是很早就结了婚。 “爷爷,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妈?”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控制不住地问出了这个在我心里膨胀很久的问题。 爸爸当年带回来我妈不得爷爷喜欢,要是我今天真的说我喜欢爷爷有些烦的童燕燕,那这岂不是祖传不孝子? “……你喜欢童燕燕什么?” 爷爷一把年纪,但在转移话题这方面也表现得不是很擅长。 “我不喜欢她!” 我因为激动,没控制住声音拔高,喊出来我在意识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那就是她喜欢你。” 爷爷斩钉截铁地说。 “我……” 我真是服了,怎么连爷爷都这样! “爷爷!没有!” “行了,没有就没有,”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响,爷爷皱了皱眉头, “赶紧干你的正事儿吧,你还有十五分钟。” 不说我还没察觉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门锁的形状跟大小,我差不多已经记在了心里,这会儿轻手轻脚地从钥匙堆里挑挑拣拣,找出了几把我感觉应该还是的钥匙。 但是不是真的合适,还是得等夜里上楼亲手试一试。 与此同时,我心里冒出一个消极的想法,既然爷爷不想在看见父亲的东西,把他所有的遗物都锁进了他生前住过的房间里,会不会爷爷也再也不想进去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钥匙,也许被单独守在了最隐秘的地方,也许干脆已经被丢掉了。 爷爷给我的钥匙串,里面说不定除了开柜子的钥匙,别的都是烟雾弹。 但,既然来都来了,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做吧。 我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出去。同时再一次悄声抬眼看爷爷,呼吸几乎都憋住。 因为我在一边注意爷爷的情况,一边悄悄地把钥匙藏进裤子口袋里。 爷爷的呼吸相较之前平稳了不少,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拿了钥匙就想赶紧溜。 在打开房门的一霎那,身后传来了爷爷的声音, “拿的什么?放下!” ------------ 59 跟老狐狸耍心眼 “爷,爷爷……” 我紧张地回头,不知道怎么想的,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拿出来。” 爷爷睁开了眼睛,每天中午到了这个时间,从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就会慢慢转变方向,爷爷的脸渐渐隐在黑暗之中,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吞了一口唾沫,乖乖听话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钥匙,把它摊在手心给爷爷看。 “为什么要拿走?” 爷爷连一双眼光都隐在了黑暗中,让人无法琢磨他眼底深处的情绪。 “我,我就是,就是想回去慢慢研究。” “拿定主意了?为什么要回去研究?” 爷爷联系几个“为什么”,像是夺命连环刀似的,一招接一式的接连打过来。 我招架不住,只能选择投降, “我只是猜测,也,也不敢确定,所以才想着再犹豫一下。” “既然觉得是,那就拿过来试试。” 爷爷打量着我手心里的钥匙,因为他的脸藏在黑暗之中,我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判断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也对,是不是的,试试就知道。” 这话说出来我有些想笑,毕竟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 我捏起钥匙,走到小柜子前半蹲下身子,小心地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面去。 前半部分倒也顺畅,我呼吸一紧,还以为自己这么幸运竟然就猜对了。 结果钥匙插到一半,还是出现了卡住的感觉,我又用力往前捅了捅,发现确实捅不进去。 “我好像猜错了。” 我把钥匙拔出来,冲着爷爷嘿嘿一笑。 “傻小子。” 爷爷啧了一声。 “那我还是明日再来吧,今天先不打扰爷爷休息了。” 我拉开抽屉,把这把钥匙也丢了进去,心中如释重负。 爷爷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在我走出房间,转头关门的那一刻,才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嗯”,也就是对我的回应。 关上爷爷的房门,我在走廊上几乎控制不住步伐,像是平常控制不住尿急一样,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一跑进去,我就赶紧关上门,后背抵在房门上,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手抖。 我去,展鹏飞,你也太怂了吧! 靠在门板上稍稍喘了一口气,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把钥匙摆在眼前查看。 爷爷是多么精明的人,即使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也已经觉察了出来。 就像三叔说的那样,爷爷精明的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虽然心里很忐忑,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今天用的障眼法好像也管了些用处。 我知道爷爷会发现我偷偷哪里东西,但即使最大的钥匙在手心里也不过小小一个,我在赌爷爷没有看清我究竟拿了几个钥匙。 那一把是我随手拿的,我真正要的,当然是被藏了起来。 我插上房门上的门栓,坐在桌子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把锁眼的样子跟我手里的钥匙再次仔细比对一番。 反正从照片上来看,这把钥匙形状基本差不多。 但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能打开那扇房门的钥匙,还是得上楼去验一验。 今天晚上…… 我想着,握紧了手里的钥匙。 其实我心里没有报太大的希望,通过跟照片的对比,其实我找出了好几把有可能的钥匙,但我不可能把它们都带出来。 毕竟一串子钥匙装在裤兜里指定叮铃哐啷响,我这么做简直是拿爷爷当傻子。 想起来童燕燕还在等着我回消息,于是我拍了一张钥匙的照片,给她发彩信过去。 小楼里面手机信号断断续续,这会儿倒也算是好不错,但这么一张照片发过去,也废了好大一番工夫。 照片好不容易发过去,又是一大会儿工夫,我才收到童燕燕的短信。 “你疯了!你知不知接收这个照片是要花钱的!” “这是我给你发过去的,要扣钱也是扣我的,你紧张什么!” 我一条短信刚编辑完发出去,童燕燕就已经等不及打来了电话。 我接起来,熟练地把手机拿远一些,等她的吼声, “啊!这难道就是那个房间的钥匙?你这么快就弄到了,我果然没看错你!” 等她吼过去,我才把手机放回耳边, “来,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到。” 童燕燕终于反应过来,霎时间收回了冒失的声音, “我,我这不是激动嘛……” “别激动了,”我也压低了声音,“只是找了一把可能的,是不是还不一定。” “啊?这样啊。”童燕燕露出失望的声音, “这种秘密近在眼前,却死活捅不破这层窗户纸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什,什么窗户不窗户纸,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好吗!” 想到这两天不断地被人误会打趣,再听到童燕燕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已经翻涌出了不单纯。 不过她到底还是年纪小些,即使我这么说了,她也没反应过来, “那应该是怎么用的?” “咳,管它是怎么用的,别纠结这没有用的!” 听我有些急了,童燕燕赶紧“哦哦”迎了两声, “那我们继续说钥匙的事儿。” “钥匙的事儿就这样,我今晚找机会上楼去试试,不行的话就只能之后再来了。” 我简短地回复她。 “还要等到今天晚上啊,”童燕燕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怨气, “你知道我性子急的,这么让我等下去,我今天得抓心挠肝的难受死。” “那我也没有办法啊,我总不能现在上楼去,” 这么说着,我的声音又小了几分,怕对面的她听不到,只能把手机又往嘴边放放, “要不然我被打死你又不给我收尸!” “别这么说嘛,” 童燕燕难得沉默了一下才回应我, “你,你是不是把手机放在嘴边了,我听你的呼吸声听得好清晰啊。”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声真的越来越粗重明显。 “你…你喘成这样,是因为跟我打电话激动吗?”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我竟然从童燕燕的语气中听出了少女的娇羞。 这家伙,也算个少女? “你想多了,” 我大喘着气儿回答她, “是我哮喘病要犯了。” ------------ 60 保重身体 我的哮喘是先天性的,在我出生不久后就被发现。 新生儿哮喘的产生会有各方面的因素存在,但我妈还是固执地觉得是在怀我的期间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造成了我的身体缺陷。 所以,这些年来我妈总是对我的病深感愧疚,一直对我是小心翼翼的照顾。 不过几年前,我的病基本上可以算是康复,直到今天,我已经累计很久没有病发过。 可即便如此,我妈还是定期备下我会用到的药物,我这次出发来爷爷家,她也特地给我背包里塞上了一支喷雾剂。 胸闷的感觉久违而来,周围的空气好像越变越稀薄,我不管怎么大口的喘气都像是呼吸不够。 “哎!你还好吧?” 童燕燕听着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最好是跟我闹着玩的,你是跟我闹着玩的对不对?” “没有,我是真的有哮喘病。” 我喉咙干涩发痛,这些天来喉部一直隐隐有不适的感觉,我还以为是天干物燥上火的缘故。 现在想来,我的身体早就冲我发出了信号,我竟然傻到完全没有理会。 要是被我妈知道了,她肯定又气又急,得不停地叨叨我好久。 果然还是我妈考虑得到位,还好我背包里装着喷雾剂。 这会儿病发的感觉逐渐涌上来,我也顾不上跟童燕燕说什么,丢下手机就手忙脚乱地去背包里找药,终于翻出了被压在背包最底层的喷雾剂,迫不及待地吸入。 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且发病的感觉刚刚出现就被我察觉,所以很快这种难受就被压了下去。 但即使如此,发病的疲累还是汹涌而来,我扬头瘫倒在床上,在呼吸畅通之后,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莫名觉得平平常常的空气都多了几分甘甜的味道。 “喂?喂!你快说话啊!” “你等我,我马上就来,千万撑住!” 我重新拿起手机的时候,通话那头的童燕燕急得连连大叫,听声音似乎已经出门往爷爷家的方向来了。 “已经好了,我没事。” 我咳了两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对她说。 童燕燕长出一口气, “那干嘛刚才不回我话,我以为你晕过去了,都要急哭了你知道吗!” 我扯起嘴角来,嘴唇因为干裂而发出一阵刺痛, “真哭了?让我听听。” “滚蛋,” 她骂我一声,声音似乎真的有些不对, “我这就去你家把你打哭,你给我等着!” “好了好了,” 我咳嗽着停住这个玩笑的话题, “你别真过来,这会儿我家里人基本都在睡午觉,放你进来恐怕会有麻烦。” “咱也不知道你每天缩头缩尾的都在担心什么,” 童燕燕啧啧两声, “你不是你们庞家的宝贝金孙么,按理说应该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天天活在食物链最底端?” “想什么呢你,我除非是根儿金条,才能在家里人人追捧。” 我说着,无奈叹气。 “嗯…金条啊,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金条。” 童燕燕嘟哝着感叹一句。 “嗯,我也从来……等会儿!” 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爷爷拿出来的那金灿灿的东西。 “对了,我还有事情没问你呢!” 我赶紧冲着手机对面的童燕燕说,“你之前跟我说,你爷爷讲当年铁道部在地下只挖出来一堆没用的垃圾,这话靠谱吗?” “呃,”童燕燕寻思了一下,“你这个靠谱,是指什么级别的?” “什么级别不级别的,”童燕燕总是能讲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话,相处到今天我几乎已经习惯, “就是说这话保不保真,保真的程度又有多少?” “啊这……” 童燕燕欲言又止,在我的催促下,还是艰难地开口讲了, “硬要说的话,不是那么保真。” “你大爷的,你之前竟然敢耍我!” “哎呀呀,我这不是着急帮你推进进度嘛,真不真的有用就行,你现在干嘛又纠结这个?难道有新发现?” 童燕燕小心解释着,同时又非常心机的赶紧转移话题。 虽然我听出了她的意思,不过现在确实再纠结这个也没有用。 “我爷爷……我爷爷手里有一些金条,感觉不像是他这些年攒下来,我死来想起,只能想到会不会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童燕燕倒吸一口凉气, “嘶,这么刺激?” “所以,童爷爷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是吗?”我赶紧接着问下去。 “昂,”童燕燕答应,“关于当年挖出来的东西,我爷爷也是从你爷爷那里听说来的,金条什么的,是一点没有听说。” 我沉了沉思绪,既然当初挖出的是国军卧底的秘密据点,那么我个人猜测,不应该只有生活用品跟食物才对。 以我从电视剧里看来的,这其中少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军费! 不管是平常生活,还是开展卧底工作,或者是想收买人心,没有钱都是不可能的。 爷爷掏出来的东西,虽然我没有看清,但从大小形状来判断,不像是现在这种成熟精致工艺下的产物。 当然,那种金灿灿的颜色,也不像是古代冶炼技术不成熟时的制造。 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跟现代最靠近的那个时代。 “不过你的怀疑也有可能,” 童燕燕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想到了一个方向去,但是认同了我表达出的想法, “金条到底什么样子,你拿给我看看。” “没事吧你,” 我无语地说着,“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弄得到啊,我能搞到一把房门钥匙都已经是老天爷帮忙。” “嚯,你说你爷爷拿出金条,我还以为他是给你呢,白激动了。” 童燕燕故意夸张地装哭了几声。 “唉,” 我深叹了一口气,还是感觉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累,眼皮都越来越沉重,于是对电话那头的童燕燕说, “既然这样,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有点儿困了,想睡会儿。” “行吧,”童燕燕答应一声, “那你保重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不好意思跟你家里人说就给我打电话,从我家骑电动车到你那儿很快的!” ------------ 61 门中死者 夜里,我紧紧的攥着钥匙溜上了三楼。 事情的发展要比我想象中的顺利,上楼过几次,这条路我是越走越顺溜。 钥匙丝滑的捅进锁眼的那一刻,我几乎是呼吸一滞,一瞬间都忘了兴奋。 不过,我也不能表达兴奋,这大半夜的所有人都在睡觉,我要是闹出再闹出动静,还被爷爷发现我悄悄溜进这个房间,只挨揍就算是轻的。 我吞了口唾沫,定了定心神,几乎是屏住呼吸,推开了那扇房门。 这扇门比我想象中要沉重得多,这看上去并不厚的房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沉重到不符合常理。 房门的外层还是正常的温度,里面一层在我的皮肤接触到的时候,几乎是冰的我下意识要缩回手去。 这个房间里冰冷无比,所以里侧的房门像是冷库的门一样。 明明是盛夏,即使夜里温度有些降低,这房间也不能冷得像冰箱一样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想着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哪里还有再回去的道理。 我伸手去裤兜里面掏手机,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爬上这段楼梯,所以上楼跟在走廊行走的时候没有用手机照明。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手机随身带着。 这会儿我想用手机照着明进房间去,却惊讶的发现手机已经不在我的裤兜里。 我心中一颤,明明从房间出来之前,我清晰的记得自己特意带上了手机。 夏天穿的裤子材质很薄,刚刚上楼的时候,我还感觉到了手机隔着裤兜一层薄薄的布料摩擦着我的腿。 手机这么沉重的东西,要是掉出来,肯定会在走廊上发出很清楚的声音,我不会察觉不到。 本来心中就忐忑,这下手机离奇失踪,心里更是慌乱起来,像是被投入了小石子的池塘,涟漪一圈圈的来回旋转碰撞。 不过现实没有留给我太多犹豫的时间,我还在口袋里不死心地掏着手机,突然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强大推力推在了我背上。 我被推得差点没忍住喊出来,踉踉跄跄地摔进了冰冷的房间,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呃……” 经历了一场高考,我相比从前消瘦不少,身上到处都是突出的骨头,肩头上的骨头摔在地板上,痛得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感觉,好像骨头没有断掉也开裂了。 糟了,如果真的摔断了骨头,明天一早还不知道怎么跟爷爷他们解释,难道要说我一个不留神从床上摔下来了? 不对,现在似乎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刚刚那种推力像是一双人手推在了我的背上,我忍着疼惊慌抬头去看,不仅什么人都没看到,眼前的房门还在我眼睁睁之下被猛地关上。 这扇沉重的房门,这么快速的关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就算是个白痴也得猜出来这不对劲。 撞邪?难道又是撞邪? 因为下午那场病发,我喉咙干痛的厉害,心里打着颤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那天晚上,在墙上人影的影响下,我产生了自己出去房间过的幻想,那么这一刻,我是不是也在幻想中? 比如我根本没有进到房间里,也没有打开房门,而是在走廊上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影响。 想到这里,我心里还没那么害怕了,既然是我的幻觉,那就得我说了算! 我忍着肩膀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小心地摸索房门。 触感已经很冰凉,但又不像是木质房门该有的那种冰凉。 我深呼吸一口,使劲儿推了推门推不开,就转头开始在房间里探索。 那天,我能从幻觉里出来,是因为童燕燕坚持不懈的打电话,被脏东西影响,就是需要一些外力刺激。 我不敢保证童燕燕大半夜里还会打来电话,但好在我现在知道自己可能陷在幻觉中,可以自己想办法刺激一下自己。 我朋友的小叔,以前下夜班的时候误入一片坟地遇上了鬼打墙,就是在抽烟的时候烟灰掉在了自己手上被烫得一哆嗦,就此走出了被困的幻觉。 房间里黑得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但我就像是曾经来过这里一样,能感觉到四周墙壁的存在,所以一路摸索着,没有因为走进黑暗而撞到墙上。 这个房间里什么摆设都没有,我一路走到房间对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感受到。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我面前的这面墙上,有一扇窗户。 从外面看,这扇窗户一直黑乎乎的,应该是从里面拉着窗帘。 这么想着,我伸手在面前的黑暗中虚空一抓,果然摸到了沾着厚重灰尘的绒布窗帘。 我屏住呼吸,猛地拉开窗帘,外面的清亮的月光在一瞬间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捂住一只眼睛,缓了几秒钟才能在光亮之下看清眼前。 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终于看清了房间的样子,苍白的墙壁,苍白的瓷砖地板,整个房间果然如同我感觉到的那样空空荡荡。 面前的两扇窗户紧闭着,清透的玻璃在我面前散发着凉意,我的手指一时间像是不受控制,扶上了冰凉的玻璃。 而在我的手指下,有一处刚刚绝对不存在的污渍逐渐扩散开来,像是一个逐渐膨胀的水泡。 “污渍”扩散的速度很快,又是短短几秒钟过去,我已经能看出这是一个人形。 人影,又是人影! 果然是那个玩意儿在影响我! 我心里突然上火,咬着后槽牙猛地回头,在我身后,一张惨白的脸与我只有一指的距离! “呃……” 我吓得叫出了声,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陈旧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 她在冲我笑,如果忽视她死人的面容状态,她的笑容很是甜美,又很是温柔。 她甜甜地笑着,张嘴对我说话,可一张嘴就吐出一股黑漆漆的粘稠液体。 她抖着嘴唇,像是在不断重复说着同一句话,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嘴型,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她反复再讲的,就是一句, “快逃。” ------------ 62 总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心里面波涛汹涌,看着这张惨白的脸,我脑子已经混乱到无法思考这到底是不是幻觉,一瞬间的惊愕之后,我拔腿就冲着门口跑去。 明明这个房间不大,但我撒开腿奋力的跑了感觉大概得有个两分钟,还是没有摸到那扇本应近在咫尺的房门。 按照我的高考体测成绩来算,两分钟都够我跑完五百米了。 幻觉,绝对是幻觉! 我气喘吁吁,胸口痛得厉害,不得不停下来,沉住气抬手冲着自己脸抽了两巴掌。 打自己嘴巴子这种事儿以前还真没有干过,力道跟角度都掌握的不是很好,所以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我还是处在这一片朦胧月光所找不全的黑暗之中,都不敢保证周围还是不是这个房间。 我大喘着气儿,颤巍巍地转过头,身后那个女人依旧脸冲着窗户的方向,身影逆着光似虚似实。 “大姐,不对,按年龄来说我应该叫您一声奶奶,” 是在逃不出这个心知肚明的幻觉,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冲着女人,或者说女鬼说话。 “我实在想不明白,您纠缠着我是什么意思,毕竟咱们别说有什么仇什么怨了,咱们好像连认识都不认识,” “要是您觉得我能给您申冤呢,虽然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本事,但承蒙您信任,我之后肯定尽力而为,但您总也得先把我给放出去啊!” “您就这么圈着我,咱们大眼瞪小眼,人眼瞪鬼眼,也就只能这么干耗着,您说是不是?” 说着说着,我又感觉不太对劲,刚刚这女鬼的口型,可是一直冲着我说快逃。 既然如此,困住我的玩意儿就不是她,而她也跟我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她让我快逃,而自己无所行动,是不是说明她是逃不出去的,只能寄希望在我身上。 想着想着,我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不过这次只是象征性的,没有抽的那么响亮。 我竟然在幻觉里面一本正经的推理,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本来就是玄学的问题,能用常理解释通吗? “行吧,”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 “既然你让我快逃的话,那你知不知道我该怎么逃出去?” 我正说着,几乎是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嘭”,跟刚才清亮的月光几乎一样的光亮从我的身边照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发现我的背部就紧贴着有房门在的那一扇墙壁,而房门也已经被打开。 “我去,效率这么高?奶奶你早怎么不给我开门呢!” 我说着就想往门外走,虽然心里仍旧忐忑门外面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但我此刻也没有选择,万一这就是走出幻觉的方式呢? 可这时候,门外又闪过一个影子,我还没来得及惊呼,一个干瘦但个头很高的男人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混乱,直到男人走近,我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看上去年纪很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长相…… 跟我非常相似。 恍惚间我觉得,等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应该就长这个样子。 一个跟我长相如此相似的男人,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就只有一个人。 “……爸,爸?” 我颤抖着嘴唇,一个心脏几乎要因为激动而破裂。 疑似我爸的男人根本没有看我,或者从他的眼神来看,他应该是根本看不到我。 他从我身旁很近的距离下直直地走过,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直接走向浑身发光的惨白女鬼。 我几乎不敢呼吸,本来以为他们会有什么交流,结果男人直接从背后扑倒了女鬼。 从我的方向,正好能清楚地看到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呃……” 我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一个发展。 女鬼这会儿被掐住了脖子,反而像是变得有生机的样子,在地上挣扎着不断踢蹬,遵从身体的本能抵抗着窒息的感觉。 男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这么冷着一张脸掐住女人的脖子,直到她彻底失去声息,瘫软在地上再也没有反应。 男人全程冷着一张脸,对这种冷若冰霜的神情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这个人,这张脸,以及这副表情,我都好熟悉。 我一定,一定认识他! 我不知道该称呼我看到的是女人还是女鬼,总之,此刻的她不管是人是鬼,都已经没了生息。 我急促的呼吸着,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不清的幻觉中目睹了一场杀人案。 男人试了试女鬼的鼻息,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冰凉的手脚这会儿恢复了些知觉,就像是脑子终于有了反应一样。 男人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我身旁的房门外面还在发着光亮,我转头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本来以为看不见我的男人,这会儿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头冲着我追了过来! 房门外面是我熟悉的走廊,这会儿却不是平常那般黑漆漆的,像是房顶被掀开一般,到处浸染着月光。 男人急促的脚步声就在我身后咫尺的距离,我根本不敢停下来,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拼了命的往前跑。 在记忆中,前面就应该是楼梯口,但可惜我现在还身处在幻觉之中,无论怎么跑,就是跑不出这条好像在无限延伸的走廊。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抬头以往前面的走廊还有这么长,心里直接就绝望了。 我直接刹住了脚步停下来,心想随便吧,反正我也跑不出去,爱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刚一停下脚步,身后的男人就扑了上来,但我没有女鬼那么身软体弱,他没有扑倒我,只能从背后钳制住我,一只手像是铁钳一样,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 “呜……” 又是窒息的感觉,但实际上从小到大我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 “你,你为什么要来……” 我听见男人在我耳边开口,声音竟然比我还要颤抖。 “不,不……” 我的喉咙被紧攥着,根本说不上话来。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这是窒息应该有的反应,原来在幻觉中,一切的经历也这么真实。 怪不得这世上,总是会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在视线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我听见走廊前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是有人冲着我跑过来的声音。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冲我大喊, “小飞!快逃啊!” ------------ 63 挣扎醒来 “呃啊!” 我拖着一身惊恐与疲惫,从床上一头栽了下来,胸腔胀痛到像是要裂开。 我头晕眼花,从地上挣扎着,努力去摸索我睡过去之前还在手边的喷雾剂。 随着我刚才惊醒的动作,喷雾剂从床上掉了下去,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开。 我趴在地板上,好不容易忍过一阵头晕,眼前稍稍清明一些,便拼了命的往前伸手,但好死不死,指尖触碰到喷雾剂的瓶子,倒反而把它推远了一些。 该死,我在心里暗骂一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像是那个男人的手仍旧掐在我的脖子上。 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麻利的捡起我的喷雾剂,紧接着,我被人用力的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这这,这个怎么用?” 童燕燕慌乱的摆弄着我的喷雾剂,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我挣扎着从她手里夺过来,按在自己口鼻上,随着一阵药物的吸入,窒息感逐渐散去。 不过我仍旧浑身无力,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这会儿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只能靠在童燕燕身上努力平复。 童燕燕不知所措,坐在地上任凭我靠着,还小声的在我耳边问了一声, “需,需要我抱着你吗?或者我给你捋捋胸膛顺顺气儿什么的?” 我气儿还喘不匀,根本没法张口回答她什么,她见我迟迟不开口,便小心翼翼的把两只手伸过来,一只在我胸前轻轻地上下捋动顺气,一只就环住了我的肩膀,让我能彻底卸下力,靠的更稳当一些。 我算不清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这会儿的时间似乎过的格外漫长,等我的神志终于清醒的时候,我微微扬了扬头,看到我的房间门大开着,爷爷就坐在门外,不知道坐了多久。 “什么情况?” 我张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就是,就是怎么说呢,” 童燕燕皱了皱眉头,小声说, “刚刚我看你睡着情况不是很对,但我又不知道你怎么了,不敢突然叫醒你,只好出去叫个人来看看,” “然后就遇上了你爷爷,我们一回来就看见你在地上爬着摸这个小瓶子。” 啊?我懵了一下,我有在爬吗?当时神志不清醒,完全没有这个印象。 这也太丢人了,想象一下自己在地板上爬的那个衰样,脚趾忍不住想扣地。 我的房间本来就不大,加上房间里的摆设以及这会儿瘫在地上的我们两个人,爷爷的轮椅几乎没有可以进来的位置,只能在门口看着我。 “我说过的,让你注意身体,你今天还给我来这一出。” 爷爷直直的盯着我,从眼神跟神情中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至于他的语气,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几乎每一句话都是这种听上去很冷漠的语调,也许并不是在针对谁。 “我,我本来应该没事儿的,就是……就是今天做了个噩梦。” 我磕磕巴巴的解释着,在童燕燕的搀扶下从地板上爬起来。 “被梦吓成这样?” 这下我听出了爷爷语气中的变化,相比之前一贯的冷漠,这句话多了一丝鄙夷。 啊,怎样,我就是一个会被自己噩梦吓到的新晋成年人又怎样啊! 我心里莫名涌出不服气,气哼哼的想。 “你梦见啥了?这么可怕?” 在我身边的童燕燕依旧声音放的很轻,听上去是不想让爷爷听到。 但这个距离,如果爷爷的听力像个年轻人一样好的话,完全可以听见。 “就,噩梦嘛,还能有啥。” 我看了爷爷一眼,又飞快的转头看向童燕燕,马马虎虎的说着。 童燕燕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清楚这会儿当着爷爷的面儿,有些话我不想明说。 “这会儿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爷爷虽然感觉上对我挺嫌弃,但说出来的话起码字面意思还是关系的。 “不用了,我这个病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影响,缓过来的会很快。” 我赶紧摆着手冲爷爷解释。 而童燕燕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往前一步,一把搂住我的胳膊,把嗓音夹起来冲我爷爷说, “那个,庞爷爷你就放心吧,我在这里陪着他,他有什么不对,我立刻扛着他去医院。” 我的朋友不多,平常能接触到的异性朋友就更少,所以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生挽着胳膊过。 童燕燕应该也能感觉到,在她搂过来的那一刻,我浑身出于本能的一僵。 而僵住的人不只有我一个,我竟然从门外的爷爷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叫“瞳孔地震”。 只有一眨眼的工夫,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爷爷接下来说的话,侧面证实了起码我这次没看错, “那个,那什么,童燕燕是吧?你晚上可以留下来吃晚饭,但不能留下来过夜,我们这儿……” “这儿没有合适的房间。” 童燕燕这丫头听上去像是故意的一样,但我知道以她的脑子确实是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竟然傻傻的笑笑, “没事儿爷爷,要实在晚了我可以跟展鹏飞挤一挤,我无所谓的,也方便照顾他嘛!” 背着爷爷,我悄悄捏了她手一下,咬着后槽牙低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 “你是疯了吗?” 童燕燕这才反应过来,看到我爷爷本来就没有多好的脸色变的更是黑沉,像是墨水瓶的瓶底一样。 她反应过来,甩开手猛地推开我,慌忙的冲着我爷爷解释, “呃,那个,庞爷爷,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此话一出,我无奈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知道完了,我要被这个家伙坑沟里去了。 本来可能只是怀疑,这下她直接把怀疑给坐实了啊! 果然爷爷看着我们沉默了一下,伸手转动轮椅掉头,在临走前嘱咐我们, “反正,我还是希望你们现在以学业为重,尤其是丫头你还在读高中吧?你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听着我爷爷离开的声音,童燕燕转头懵懵的问我, “什么叫我爷爷不会同意的?我今天来他知道啊!” ------------ 64 不得不出现的意外 “你真是……” 我啧了一声,边说着边去关上房间的门, “我现在深深的怀疑你是真傻假傻。” 我这话显然把童燕燕说得更懵了, “干嘛啊,又说我傻。” 我深呼吸一口,一屁股坐在床上看向她,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骑电动车来的啊。”她冲口而出,看到我想翻白眼才明白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哦,你要这么说的话,是中午咱俩的通话没挂断你就睡了过去,我听着你声音不对,就赶紧过来了。” “我竟然没挂电话?” 我皱了皱眉,翻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显示通话时常一个小时出头,看来是童燕燕赶来之后,才帮我把通话挂断的。 “我来的时候是你爷爷给我开的门,我说我听见你睡着了,他就放我进来了,” 童燕燕继续讲着, “我进来之后就看你逼着眼睛掐自己脖子,我想给你拉开,但又想起来不能惊醒做梦的人,就跑出去找你爷爷了。” 我的脖子是我自己掐住的? 我吃了一惊,伸手摸过去,果然摸到一个位置的时候传来一下刺痛。 童燕燕贴心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镜子,翻开给我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扯开自己的领子照过去,看到自己脖子上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痕,有些地方隐隐还能看出指印。 梦中那清晰的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觉,原来是真的,只不过掐着我脖子的人是我自己。 “你,你把这个也给我爷爷说了?” 童燕燕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摇摇头。 “喂?到底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爷爷说这个,”她摇着头说道, “我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赶紧冲出去找你爷爷,我刚一开口说你不对劲,他就以为你病发了,赶紧就往这边来,” “然后,然后就是……” “然后我就已经醒了,在地上爬着找药。”我帮她补充上。 “对,”童燕燕点点头,“而且你脖子上这道印子,是这会儿才慢慢冒出来的。” 这我倒是清楚原理,血印出现是因为皮下毛细血管破裂造成淤血,而淤血是需要一定时间才能积攒起来,所以淤青跟血印,尤其是并不严重的创伤,并不会立刻出现。 爷爷离开之前,我脖子上应该还没有出现这个痕迹。 “怎么了吗?”童燕燕察觉到我脸色沉了下去。 “这事儿不用告诉我爷爷,”我照着镜子看脖子上的伤痕,随着淤血的扩散,这会儿倒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应该……嘶,应该明天就能好了吧?” “我家倒是有治淤痕的药,要不我明天给你拿来?” 童燕燕说着,自然是好奇我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话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怎么还要自己掐死自己呢?” 我无奈的叹着气,“在我的梦里,要掐死我的可不是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清晰的把我刚才的梦境讲给童燕燕。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所以让我相信我真的是入夜之后撞了邪,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在做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的梦境很多时候也是被自己的思维影响的,而现在想来我刚刚见到的一切是梦境,就是侧面证实那副场景是我从心中想象的。 那个惨白的女鬼,外形跟我从爷爷那里见过的照片一模一样,而那个跟我很像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潜意识里对年轻时爷爷的想象。 如果我没有猜错自己的另一面意识的话,最后那个像我跑来,我没有看清面容就惊醒的人,才应该是我爸爸。 严格来说,是我想象中的爸爸。 我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从我妈那里没少看过他的照片,在不同的场景里,摆着不同动作的年轻人都是一股子相同的意气风发。 但我没有接触过他,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身边人的讲述,所以我不清楚他的声音,也不清楚他的说话方式,更不清楚如果他面对我时,会怎么称呼我。 最后我听见那句喊声,完全就是我基于现实种种,拼凑出来的想象。 比如平常喜欢叫我“小飞”的是我妈,而那个声音更像是我的嗓音再低沉一些。 “嘶,” 童燕燕听完我的讲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故事听起来信息量好大啊。” “虽然感觉上很复杂,但现在仔细想象,好像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我顺着她的话说。 “什么啊?” 她皱了皱眉头,“反正我暂时什么都没有想到。” “这个梦是我做的,反应的自然是我的内心,我见到那个死去的女人,也在梦里制造出一个年轻时候的爷爷,这说明……” 说到这里,我感觉继续往下张口有些困难,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迎着童燕燕的目光,我还是咬了咬后槽牙坚持一口气说完, “这说明在我的意识里,在相信当年的幕后黑手其实是爷爷。” 这其实是一个根本完全推翻我们之前论点的观点,如果不是这个梦,我也察觉不到自己竟然会这样想。 这种念头,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什,什么意思啊?小妹我读书少,还是求你好心说明白一点吧!” 童燕燕更是懵了,双手一摊等我说明。 “你再想一下,在我的梦里,年轻时候的爷爷都干了什么?” “呃,你爷爷年轻的时候……” 童燕燕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我明白了!” 在我的梦里,爷爷掐死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继而开始转头攻击目睹了一切的我,像是要灭口一样。 这说明,我觉得当年的凶手是爷爷! 也许我们之前以为的嫌疑人,其实是目睹一切的证人。 爷爷为了掩盖当年的故事,选择一步步的消灭一些知情者,就像一步步的在走廊里追上我。 而出现在走廊里,似乎是来救我的父亲又说明什么? 当年他的死,是一场可怜的意外,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不出现一场“意外”? ------------ 65 不敢再想下去 “这,这我还是觉得太可怕了,” 童燕燕摇着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那毕竟是你爸爸,是你爷爷的亲儿子,不是有句老话叫虎毒不食子吗?” 确实,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但似乎只有这么推断,从二十年前开始算,事情才能说得通。 就像是一段铁轨,只有铺上了最后一段,才能顺利通车。 当年的神婆,在被某种“灵魂”上身之后,非常肯定的说我父亲的死是因为家人。 因为爷爷赶走了我妈跟尚未出生的我,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默认的这个“因为家人”,是玄学方面的“妨碍”。 也就是说,怀疑是我妈这个并不被庞家接受的儿媳妇克死了我爸。 但换个思路想,如果这个“死因”是现实层面的呢? 也就是说,我爸的死,来源于家里人的设计。 他是被害死的,而且是自己的家人! 毕竟当年的意外,连我一个只是听说来的孩子都觉得太过蹊跷。 一个架势技术非常熟练的成年人,在并不疲劳以及没有醉酒的情况下,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直直冲破护栏摔出去的事情。 当年我妈当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事情充满疑点,跟警察反应了很多次,但二十年前的警力跟调查技术都远不如现在,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调查结果。 直到后来,因为我妈的坚持,我爷爷跟她大吵一架,最后事情被爷爷压下去,由他亲自申报了结案。 事情最终,以我们后来都知道的意外结案。 当时我爷爷反对我妈坚持调查的理由,听上去似乎也挺合理,那就是如果迟迟不结案,并且持续调查下去,我爸的尸体就会一直被警方封存,无法入土为安。 上一辈人是很难接受这一点的,我爸已经惨痛离世,尸体还迟迟不能入土安葬,在我爷爷心中就成了一块心病。 但按照现在的思路来想,爷爷当年真的只是想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儿子尽快下葬吗? 三叔他们都清楚,我爸身为长子,在家中的孩子中是跟爷爷走得最近的一个,关于爷爷的一些事情,估计也就他知道的最多。 所以现在,他们理所当然的觉得被爷爷亲自打电话叫回来的我,像当年的长子一样身为长孙的我,应该知道更多爷爷的秘密。 如果爷爷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肯定不会直接告诉我爸,但我相信只要生活在爷爷身边,我爸一定会有所察觉。 爷爷察觉到了我爸的“有所察觉”,所以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话虽然说起来像是绕口令一样,但仔细一想其中的意思,就让我忍不住脊骨颤抖。 如果我的假设是真的,当我把这个家的秘密深挖下去,挖到被爷爷发现的时候…… 爷爷会做出之前做过的选择吗? 我肩膀颤抖,有些事情,想下去很可怕,不想下去也很可怕。 “你,你还好吗?” 童燕燕注意到了我在打颤,把手里的喷雾剂给我递了过来。 “不用,”我轻轻地推开, “童燕燕,我有点后悔跟你去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童燕燕愣怔了一下,小声地跟我说, “对不起。” “不,我不是在怪你……” 听到她从来没有过的口气,我心里有点慌,匆忙地开口就想解释。 但同时,一个热乎乎的怀抱从我身后靠过来,童燕燕双手环在我的肩膀上,从背后紧紧地环抱住我。 “如,如果你很难过的话,就靠在我这里哭一下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童燕燕的身体也在颤抖,而且频率越来越高,似乎她也是第一次这么对别人。 “不用,我没有想哭……” 我刚开口,她就环得更紧了些,勒得我都快要喘不上气来。 “不用不好意思,咱俩谁跟谁啊,我不会说出去的!” 童燕燕的声音激动得很,一张脸就紧贴在我背后,我能感觉到她逐渐像是烧起来一样。 “我真的没有……你快撒开!” 我说着,只能去掰她的手,这丫头脾气很倔,力气也很大,我是真拿她没办法。 “松,松手,松手啊!我要上不来气儿了!我要被憋死了!” 我正喊着,房门突然被大力地推开了,三叔满脸紧张地冲进来,正看见我们两个抱在一起。 不,也不能说抱在一起,现在这个场面分明是我被童燕燕给控制了。 一瞬间,我跟三叔大眼瞪小眼,三叔在疑惑地眨巴一下眼睛之后,露出了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赶紧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帮忙带上房门。 “咳,那个鹏飞啊,叔路过的时候听见你在房间里喊,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不好意思了哈!” 不是,叔!你还是快进来救我啊! 而且一楼这边的房间只有我这一间有住人,卫生间也在另一边,为什么三叔会路过? 我正这么想着,三叔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一样,从门外面赶忙解释, “老爷子说晚上留童丫头吃个晚饭,所以我想过来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童燕燕一听到吃饭很是惊喜,终于放开了对我的钳制, “哎?我可以点菜的吗?” “当然可以,” 三叔说着,又重新推门进来, “不过当然前提是家常能做出来的哈。” 童燕燕兴奋地从床上蹦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到三叔身边, “那晚饭是谁做的啊?是二婶吗?我可以去帮她吗?” 三叔笑着点点头,“如果你乐意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提前说好,我们家二嫂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没事儿,” 童燕燕活动了活动肩膀,“我这个人就喜欢挑战。” 说完,她转头冲我挑挑眉, “我可以先去厨房吗?” 我无奈地叹着气,“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一只眼睛,像是在冲我传达某种暗号,可惜我没有想明白。 看着童燕燕带着兴奋小跑着离开,三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这小姑娘的性格确实很讨喜的啊。” “是啊,”我点点头,一时间没想明白三叔话里的意思, “不过听说爷爷有些烦她。” “老爷子那性格,一直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人,你妈当年也是这么惹着他的。” 三叔说着眉毛一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干咳两声缓解尴尬, “呃咳,没,也没什么,你这小房间里不通风,咱们出去坐坐吧。” ------------ 66 给点默契行不行 我妈是一个吵吵闹闹的人吗? 在我印象中的妈妈,总是一个忙碌又疲惫的形象。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奔波工作,从我很小开始,我就被送进各种托班,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独自一个人倚靠在托班门口看着夜色渐深,灯火逐渐明亮。 但这样的妈妈,即使每天身上都带着掩盖不住的疲累,每天来接我的时候,还是努力挤出温柔的笑意。 所以在我的心里,母亲是一个温柔,坚韧又强大的形象,实在很难跟那种欢快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可我忘了,没有什么人是生来深沉的,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就应该强大。 很多时候,这都是被生活所逼。 曾经的母亲,也是一个像童燕燕这样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说话干干脆脆,走起路来轻巧欢快。 “你还真是跟你爸很像啊,” 走在走廊上,三叔忍不住轻声感叹, “就连喜欢的姑娘都是一种性格的。” “但我妈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的人了,”我叹气, “如果她知道她跟我爸是这么一个结局,她还会嫁给他吗?” 三叔摇了摇头,“你别问我这个,我都不敢保证你三婶嫁给我有没有后悔,跟别说评价你爸妈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厨房里果然已经传来了烹饪的声音,我穿过客厅走进餐厅,就已经能看到童燕燕跟二婶在厨房里有序的忙碌。 出乎意料的,她们竟然还配合的挺默契。 “嚯,” 三叔从身后跟上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奇的看着厨房里的景象, “这小丫头有点本事啊,竟然没被你二婶嫌弃。” “您这么一说,我确实也开始佩服她了。” 二婶这个人也不是在针对谁,是平等的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不下去,就算是对爷爷,最多也就是一些尊敬跟害怕。 这么说来,二婶还真是凭一己之力,孤立全家啊。 “白糖。” 二婶一边在锅里搅弄着,一边冲着身边的童燕燕伸出手。 童燕燕在灶台边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一罐白糖打开盖子,舀了一勺放进锅里,两个人一整套动作非常丝滑,行云流水。 “嗯,不错,没想到你还挺会做饭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二婶夸奖什么人。 童燕燕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哎呀,其实我从小还挺喜欢煮东西的,做得多了所有就擅长了些。” 二婶说着,回头瞧了在餐厅里杵着的我一眼, “这么说,我们家鹏飞以后就有福了,他看上去可是一点儿家务都不会做的样子。” 喂喂,为什么要扯到我这里!而且,而且二婶说的…… “二婶,我,我们只是朋友!”我慌乱的解释。 二婶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她这么盯着,我越来越慌,赶紧冲童燕燕使眼色让她也解释解释。 不过二婶首先开口了,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看到那边那个铁壶没有,去外面接点水回来,待会儿要洗菜。” 她边说着,边冲着灶台旁边的大铁壶使了使眼色,话是对我说的。 “哦哦,我知道了!” 我倒也没有拒绝,本来就想着找个机会溜走呢,这个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 我快步走进厨房,拎起铁壶就往外面而去,二婶说的去外面接水,当然指的是去小楼外面的水池里。 三叔见我跑了,自己留在那里也没意思,何况他跟二婶的关系也并不怎么好,相处起来很是尴尬。 这个铁壶是专门用来灌洗涮用的生水的,为了不用总是来回折腾,所以壶的容量很大。 怪不得二婶支使我来干这个活儿,这么大一把壶,想把它灌满可需要一段时间,灌满之后要是不费些力气,还真提不起来。 好在我平常虽然不怎么健身,但也是个正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咬了咬牙还是能把壶给提起来。 不过为了不撒出水来,只能小心翼翼的回去了。 我把灌满水的铁壶带回去的时候,二婶跟童燕燕还在厨房里忙碌,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但因为都是精通厨艺的人,相互之间动作非常默契。 “回来了?” 我把水壶放下,童燕燕凑到我跟前,莫名其妙跟我搭了一句话。 我之所以说莫名其妙,不光是因为她跟我讲这句话,更是因为以她的动线,看上去根本不会移动到我这边。 但她拎着饭勺,装作丢垃圾凑了过来。 我放好水壶,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果然皱着眉头,冲着二婶的位置微微歪头使了个眼色。 二婶有问题? 我们之间的默契,还不足以让我看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晚饭做的怎么样了?” 于是我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也找个理由跟她搭话。 “昂,昂,差不多了,基本上都是婶子在忙,我也没帮什么啦。” “那要不,待会儿做好了饭,你就负责收拾厨房吧,也算是帮二婶点儿忙。” 看着童燕燕投过来赞赏的目光,我知道我赌对了,这话说到了她的心思上。 不过童燕燕还没来得及说行,我们的对话就被二婶打断了, “算了,人家来了就是客人,帮我打下手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人家干收拾的活儿。” 童燕燕抓紧给我使眼色,看来是一定要留在厨房里不可,我硬着头皮思索着努力开口, “哎,哎呀二婶,让她干点活怎么了,我,我说了算,就让她去收拾,您别忙活了!” 二婶转头瞧了我一眼,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不过似乎还是烦厌的态度更多一些, “鹏飞,你这样,会娶不到老婆的。” 我…… 我喉头哽了一下,很想解释我真的不是这样不讲理的臭男人啊! 二婶说着,熄掉了最后的灶火,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我冲过去献殷勤,帮着往外面餐厅端饭菜。 童燕燕则是终于找到机会,我注意到她趁着餐厅里人来人往脚步乱起来,赶紧蹲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面前! ------------ 67 眉来眼去 也许是今天有外人在的原因,今天这一顿饭吃得非常顺利,别说是口舌之争了,除了在饭桌上一些必要的交流之外,连交谈都几乎没有。 我就说,这种餐桌氛围一定会让人消化不良的。 童燕燕坐在我旁边,因为又硬加了一张椅子,本就拥挤的餐桌更是让我连胳膊都不敢完全伸开。 晚饭期间,童燕燕悄悄冲我使了个眼色,好像是在说“你们家的氛围果然很压抑”。 我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去,心说我有什么办法。 在这种气氛下,一向话多的童燕燕也不怎么敢吱声,有什么想表达的只能跟我使眼色,而我能不能看懂也只能靠运气。 终于坐在我俩旁边的三叔看不下去,捂住嘴干咳一声,斜眼看我, “呃,咳,好好吃饭,在爷爷面前呢还眉来眼去。” 我惊得一瞪眼,赶紧看向三叔,“我没有……”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 这次开口的是二叔,冷漠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烦躁,不知道是在烦我还是烦其他什么人。 我撇撇嘴,赶紧低下头去默默吃饭,童燕燕也不敢再看过来。 饭桌上的本就不多的谈话声就此彻底停止,一顿晚饭匆匆吃完,我避着三叔不断瞟过来的眼神,又给童燕燕使个眼色。 在领会别人眼神这方面,她显然比我更有天赋,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抢在二婶之前收拾桌面上的碗筷,殷勤地要帮忙刷碗。 “不用了,哪里用得着你刷碗?” 二婶推脱着,不让她再往厨房去。 “哎呀,她蹭饭都没有不好意思,让她干点活儿怎么了。” 我站到了童燕燕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收拾起来的碗筷,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跟她说, “洗碗在外面水池里,你去厨房把要刷的锅端出来吧。” “好嘞。” 童燕燕脆生生地答应一声,转头又往厨房去,二婶还想拦,我正思索着之后该怎么找理由,却没想到爷爷开口了。 “她想去就让她去吧,有人上赶着帮你干活还不乐意?” 爷爷这话,是说给二婶的。 童燕燕露出一个乖巧甜美的笑脸,冲爷爷尽可能地纯真一笑, “庞爷爷,反正我在家里也经常干家务,都习惯了!这吃了饭不干活儿,说不定还影响消化嘞!” 爷爷沉着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她点点头, “去吧,回家别跟你爷爷说我们虐待你就成。” “哎呀,怎么可能。” 我端着一摞脏污的碗碟去了外面水池,夏夜的温度要比白天低一些,但恰好适宜,没有白日里那种让人站不住的燥热。 我把碗碟轻轻地放进水池里,拧开了很有年代感的水龙头,把手放过去感受着来自水管中的凉意。 包括这个水池在内,家里的用水都是水泵从地下抽的井水,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温度之下,里面流出来的水都冰冷得很。 小楼里面,卫生间里的水也是这么个温度,每次用它洗脸我都在感叹这玩意儿在提神方面可真是好用。 虽然爷爷后来更新了小楼里的卫浴系统,但那也是二十年的重装了,当时没有那么高级的冷热两种水管,水龙头里放出来只能是凉水。 所以我真不敢想象,冬天住在这里该怎么过,同时很庆幸自己是大夏天的来过暑假。 要是我妈非得让我冬天来过年,我怕不是半天都熬不下去。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的缘故,我虽说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但也没怎么吃过生活的苦。 “怎么了?大少爷不会刷碗?” 我正摸着凉水胡思乱想着,童燕燕就端着锅出来了,“砰”的一声丢进水池里。 “哎!你慢点!摔坏了锅我爷爷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哎呀,我比你有数多了。” 童燕燕说着,冲我伸出一只手,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见我迟迟没有反应,皱眉啧了一声,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我迟疑着,看她着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轻搭在她的手心里。 童燕燕像是抓了一块热碳,跟被烫到了一样,匆忙就把手抽了回去, “你有病啊,我是要你那边的洗碗布!” “哦哦,这,这个啊。” 我也慌张地赶紧收回手,环顾了一下在水池边上找到搭着的洗碗布给她递过去。 童燕燕不仅接过了洗碗布,还把我这边的脏碗都拿了过去, “还是我来刷吧,你一看就不像是会做家务的人。” “碗我倒还是会刷的,不过不会做饭倒是真的。” 我倒也没有不要脸到让人家一个人干活,也拿起一个洗碗布开始接着水刷碗。 “那以前,都是你妈妈负责做饭吗?” 我们一边刷着碗,一边聊了起来。 “也不是,我妈工作很忙的,我小时候家里情况还有些困难,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做兼职。” “那你怎么解决吃饭这个问题?全靠一口仙气吗?” “基本上是靠小区外面的米线店跟烧饼铺活着。” “哦对,” 童燕燕露出一副“明白了”的神情, “我没有在城市里住过,所以没想到你们那里生活这么方便。” “呃,啊,倒也没有那么方便,而且我家也不算什么城市了……” 我悄悄清了清喉咙,随口换了一个话题, “我看你在烹饪方面还挺厉害的,平常在家都是你做饭吗?” “昂,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我,我妹妹特别喜欢我做的饭菜。” 童燕燕聊起自己擅长的方面,脸上不自禁地露出自豪的神情。 “那你妈妈就轻松多了,有个女儿就是好,怪不得我妈妈老是羡慕有女儿的人家。” 我说着,把刷好的碗放在水池上面,却没有听到童燕燕回话,回头一看,她的表情变得非常不对劲,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我一惊,忙问她,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童燕燕用没有沾到水的手腕擦了擦眼睛, “我妈妈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这……我还真没想过会是这样,当时去童家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以为童燕燕的父母是出去工作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这一点,我果然还是太迟钝……” 我紧张的跟她道歉,话还没有说完,童燕燕就扬起脸来,又成了一直以来没心没肺的开心模样, “哎呀,多大点事儿,我早就不在意了!” 她的手拍在我的后背上,我估计肯定会留下一个水印! ------------ 68 给我下毒 行了,还是说正事吧。” 我不想再跟童燕燕聊这个彼此都伤心的话题,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一定要留在厨房,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发现?” “当然了,而且今天得亏是有我在,我敢打赌要是你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看着童燕燕得意的样子,我无奈地叹叹气, “好好好,算你厉害,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厨房里有两袋玉米淀粉。” 听着她这话,我愣了愣,不知道应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该怀疑自己的脑子。 “童燕燕,你再给我说一遍?” “在爷爷他们面前打了这么多掩护,我还提心吊胆着吃了一顿晚饭,你现在跟我说就是为了一袋玉米淀粉?” 见我声音拔高,童燕燕赶忙在虚空中摆了几下示意安抚, “不是一袋玉米淀粉……” “啊对,是两袋。” “哎呀,也不是这个,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童燕燕终于忍不住,上前屈起手指敲了我的脑门一下, “其中有一袋,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一般的淀粉。” 今天在做那一道木须肉的时候,童燕燕向二婶提议加些淀粉水勾芡会更好一些。 二婶接受了她的建议,但锅灶这边离不开人,只能让童燕燕帮忙去准备淀粉水。 童燕燕擅长烹饪,在厨房里不可能认不出淀粉,她在灶台跟墙壁的缝隙之间找到了一小包散装的白色粉末,看上去像是淀粉,就拿起来准备往碗里倒。 二婶看到了她拿的那包粉末,连忙就冲过来阻止,告诉她那不是玉米淀粉。 童燕燕都懵了,连忙问二婶这不是淀粉那是什么? 能肯定这不是面粉,童燕燕是经常进厨房的人,不会把面粉跟淀粉都能搞错。 “那到底是什么?” 我有点受不了她的卖关子,“也不是面粉的话,是蛋糕粉?” “大少爷哎,我们乡下人没有这么多讲究的东西。” 童燕燕继续说下去, “你二婶当时想了想说,这倒也是淀粉,但不是她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她感觉有些变质了,所以一直没用过。” 童燕燕当时仔细一看那包疑似淀粉的东西,确实也看到里面已经结成了很多粉团,一副变质了的样子。 她问二婶,为什么变质了还不扔掉,二婶吞吞吐吐一阵没说出什么来,倒是拎起那包淀粉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童燕燕留在厨房里查看垃圾桶,看的就是这包东西。 “虽然话是这么说也合理,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天生疑心重,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童燕燕接着又说, “不过你二婶看我看得紧,我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去翻垃圾桶,好在还有你帮忙。” “趁你们都去外面餐厅的时候,我凑在垃圾桶那里,把这袋粉末拎了出来。” 我有些惊喜,看来童燕燕还是有些本事的, “所以你把它拿出来了?快给我看看!” 没想到童燕燕摇了摇头, “拜托,虽然只是一个小包,但是要带出来也挺引人注目的,我怎么拿出来?” 确实,现在是夏天,所有人穿的衣服都很轻薄,尤其童燕燕是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看过去好像连个口袋都没有,自然是没得地方藏。 “不过,我捏了一点尝了尝……” “我去,你疯了!” 我冲上前拽住她,打断了她的话,这丫头真是要命,那东西要只是变质的淀粉还好,要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就麻烦了! “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也不怕被毒死吗?” “你,你在担心我啊?” 童燕燕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看着我紧抓着她的手。 “我……” 我甩开她,别过头去说, “我怕你死在我爷爷家里。” “如果我死了,这事情就简单了,” 童燕燕微微一笑, “我死了就会惊动警察,到时候说不定会把当年的真相查出来,如果其中牵扯到你父亲的事情……” “够了!” 我扬了一把水到她的脸上, “胡说八道什么,说好了继续说正事。” “好好好,”童燕燕笑着点点头, “结论就是,那确实不是玉米淀粉,虽然样子跟淀粉很像,但我能肯定绝对不是。” “那会是什么?”我深吸一口气问。 “你问我啊?”童燕燕皱皱眉头,“我怎么会知道,那东西没有味道,放在嘴里口水一浸就化了。” 这个形容的范围可太大了,只要学过化学,这会儿就能想到很多附合条件的物质。 “我直觉,这个东西肯定很重要,万一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呢。” 说话间,童燕燕洗好了最后一个碗,开始吭哧吭哧地刷锅,我才发现原来刚刚说话的时候,只有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你的直觉,管用吗?” “反正在考试蒙答案这方面挺管用的,可能也不算直觉,只能说是幸运吧。” 童燕燕说着,推开了想上前帮忙的我, “我听说城里有一种机构,能检测肉眼看不出的物质到底是什么,你有那个本事联系到吗?” 她这话提醒我了,之前收集起那瓶水来,我就有考虑找个机构鉴定一下,后来又逐渐开始觉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现在在厨房里发现了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应该去检测一下。 “说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把那瓶水的事情选择讲给童燕燕, “我刚来的第一天早上,我杯子里就沾上了一些白色粉末,这么一想确实很像淀粉。” 刚刚童燕燕说得不错,得亏今天在厨房里有所发现的是她,要不然换做是我,别说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就连淀粉什么样我都不认得。 “靠,果然是毒药吗?” 童燕燕一听就激动起来,“快快快,快吐出来!” “你没事儿吧,”我打落她伸过来的手, “都过了多少天,要是毒药我早就死了,而且我发现之后就没有喝!” “哦,说的也是,”童燕燕反应过来,“我就是遇上跟你有关的事情就很心急嘛!” “关于这个奇怪的粉末,要不你悄悄偷出来,送去检查检查?” “毕竟我今晚就要走了,但你还要住下去,你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危险之中,我会心疼的啊!” ------------ 69 会不会是一种警告 “别扯那些没用的,” 我转过头去,把已经刷好的碗碟整了整准备放回厨房去, “今天晚上随时保持联系,如果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跟我说。” “给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童燕燕用干抹布擦了擦锅沿儿,端着刷干净的锅跟着我往回走。 “我能来找你,那你能来找我吗?给你打电话还不如直接叫救护车来得快。” “嗯,说的也是,那你还是叫救护车吧。” 我答应一声,点点头。 “喂,怎么就‘嗯’了!你不再说点什么了?” 童燕燕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从身后扑了上来,也不知道她端着锅是怎么做到的。 “哎哎哎,小心点!我还端着碗呢!” 我们回去的时候,肯定要把锅碗放回厨房里去。 二婶已经把餐厅跟厨房都收拾了出来,正在餐厅里等着我们。 见我回来,自然地伸手把我手里的碗碟接过去。 “行了,我去厨房放下就行。” 这理由我没有办法拒绝,只能乖乖地把手里的碗碟交出去,不过这样一来,二婶就没有手把童燕燕手里的锅接过来。 我冲童燕燕使了个眼色,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端着锅跟二婶进了厨房。 厨房是二婶的领地,她在里面自然是轻车熟路,快速地找到了放下碗碟的地方,转头又把童燕燕手里的锅接过来,放在炉灶上。 “行了,出去吧。” 虽然进入厨房的时间很短,但童燕燕还是找到机会往垃圾桶的方向瞅了一眼,出来的时候冲我微微摇了一下头。 其实我进来的时候也有在猜,垃圾是不是已经被清理掉了。 毕竟收拾好厨房,顺手把垃圾给丢了也说得过去。 “刚才你爷爷打电话来了。” 爷爷的声音又突兀的从身后响起,把我跟童燕燕同时吓了一个激灵。 “呃,哈,爷,爷爷……” 我回头看向他,不过他这话应该是对童燕燕说的。 “那,那我爷爷说什么了?” 童燕燕战战兢兢地看向我爷爷,不知道是被我影响的,还是本身也挺怕我爷爷这个人。 “没什么,就是叫你早点回家,要不然天晚了,你一个人走在村路上,他不放心。” “哦,好,我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庞爷爷再见。” 童燕燕低头行了个礼,一阵小跑,逃也是得往门外去。 我瞧了她一眼,又瞧瞧爷爷, “那,那我去送送她!” 爷爷没有阻拦,冲我点点头, “嗯,去吧。” 我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童燕燕跑了出去。 童燕燕的电动车就停在小楼外面,她像是知道我一定会来送她一样,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推着车往外面慢慢走。 “好慢啊,我还以为你会立刻追上来呢。” “我又不是追你,是出来送送你,而且我总得给爷爷说一声吧。” 我耸了耸肩膀,感觉今晚的天气竟然越来越凉, “所以,你刚才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的展学长,你真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吗?” 童燕燕无语地看着我, “我摇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收走了。” “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去查到底是什么了。” “你不是还留着之前那些水吗,可以去试试看。” 童燕燕一边推着车一边对我说。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感觉那应该也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毕竟我要是就这么死在这个家里,对凶手而言可不是一步明智的棋。” 我回想着当时水杯里的状态说,这是我注意到了,但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摄入了一些这种神秘物质? “那会不会是一种警告,” 童燕燕也提出了她的猜测, “不要你的命,但会让你难受,让你对这个家产生恐惧,最后逼你离开。” “其实对于你们家的每个人来说,只要你离开就好,不一定非得要你死。” “对于爷爷来说,我也只是离开就好吗?” 我轻叹着气,不知道在感叹什么。 如果是爷爷,他大可以一辈子不认我,不让我回来。 他一定要叫我回来,叫我认祖归宗,却又要赶我走,怎么想都不合理。 “也对,你爷爷不可能费劲巴拉的把你弄回来就是为了收拾你一顿再赶你走,” 童燕燕说着,车子已经推到了大路上,差不多已经可以骑上车子, “这么想,他好像也没有理由害你,把你弄回来,总不能是要弄死你。” 对啊,谁说不是呢,本来如果不联系我妈,对于庞家来说,我这个所谓的长孙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也许是因为我发现了家里,或者严格来说是爷爷的秘密,所以爷爷决定改变主意弄死我这个不孝子。 这么解释,倒又解释得通了。 我现在脑子又成了一团乱麻,很多线头缠绕在一起,根本找不清什么是什么。 我摁了摁太阳穴,叹着气对童燕燕说, “哎呀,头好痛,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那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毕竟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好。” 童燕燕说着,翻身骑上了车, “我得赶紧走了,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黑漆漆混沌成一片的天地,一点都看不出来什么是要下雨的天色。 “要下雨了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乡下人一直跑在山沟田野间,从小多淋几场雨,自然就会判断天气了。” 童燕燕吐吐舌头,我知道她就是又要损我, “城里来的大少爷,没有这个能力吧?” “我不是城里来的,也不是大少爷。” 我撇着嘴,把她的脑袋掰向前方, “好了,你赶紧走吧,不要被雨淋在路上了!” 童燕燕一拧电门,小车刷一下子就飞了出去,夜色逐渐深重,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 我轻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说着话走出去这么远。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看来真的像童燕燕说的那样,今晚要下雨。 我缩着肩膀,快速往小楼的方向走回去,在马上到门口的时候,鼻尖闻到了一丝清新的水汽。 完了。 我心想,童燕燕今晚肯定要淋雨了! ------------ 70 做噩梦就来找我 我还从来没在这种旷远的天地间看一场雨过。 夏夜的雨来得是那么轻易,迟钝的我还没有感觉出多少前兆,雨珠便噼里啪啦的打下来。 我着急忙慌地拍着门板叫人开门,但爷爷把我放进去的时候,我还是被淋湿了头发跟肩膀。 “嘶……” “有点冷。” 我摩擦着自己的肩膀,微微打着哆嗦冲对我开门的爷爷说。 “我以为你能在下雨之前回来的,没想到你们这么难分难舍。” 爷爷说着,递给我一块柔软干燥的毛巾,示意我擦擦脸。 我没有心思再去辩解爷爷的调笑,接过毛巾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里的雨水要比我从前遇到的更冷一些。 “浴室热水器里还有热水,赶紧去洗个澡,擦干了回去钻被窝,” “本来就身体不好,要是把小病拖严重了,我就说你妈不会放过我的。” “呃,好。” 我匆忙点点头,攥着毛巾就打算往浴室去。 其实爷爷家根本没有专门的浴室,就是从卫生间里隔出了一小片空间,装了热水器用来给人淋浴。 “等等。” 我转身绕过爷爷轮椅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像是铁钳一样,爆发出跟他虚弱的身体完全不匹配的力量。 “怎,怎么了爷爷?” 紧张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我转过脑袋来,不敢面对爷爷的眼睛。 “在这里,你经常做噩梦吗?” 爷爷说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才猛然想起来,我脖子上的血印是不是更明显了。 “这,这个……” “我看得出来,是你自己掐的,” 爷爷看着我开口,“我活了多少年,经历的事情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也不算是吧,” 我低下头去, “因为高中学习紧张,其实这两年我本来就精神不太稳定,睡觉睡不安慰。” “再做噩梦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你知道的,我房间门不会锁。” 爷爷说着,放开了我的手。 我心说倒是想找个人求救,但我倒也能醒过来啊。 不过我不喜欢说多余的话,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在面对爷爷的时候。 我只点点头,小声地说, “好的,谢谢爷爷。” 说完,我转头往浴室的方向去,不知道在我身后的爷爷是什么样的神情。 这个浴室热水器的功率想来不是很高,我自从来了就没有从里面放出过很热的水,今晚也只能凑合着随便冲个澡。 冲澡的时候,随手丢在衣服堆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好久没联系的我妈。 “喂,妈,今天的工作忙完了?”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 “是啊,今天难得忙完得早,妈妈一直没给你打电话,有不开心吗?” 从声音来听,妈妈今天似乎很兴奋。 “哎呀,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有小孩子脾气吗?” 我笑了笑。 “你小子,就算八十了我也是你老娘,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被老妈惦记的小孩子!” 我轻叹一口气,在自己老妈这里总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既然这样的话,你干嘛还一定要把我送到爷爷这里来?” 我妈那边沉默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赶忙改口, “呃,不不不,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随口一说。” “小飞,在爷爷家过得不好吗?” 我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吐了几下,只能这么对我妈说, “总是有些不习惯嘛,毕竟我第一次来,之前跟爷爷还有叔叔婶婶们又从来没有见过。” 我妈听我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慢慢来嘛宝贝,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多相处一段时间,总会习惯的。” “但愿吧,” 我轻声说着,因为关掉了本来就只是温的花洒水,这会儿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里还有些冷, “妈,为什么要说‘你们一家人’呢,难道妈跟我不是一家人吗?” 对于妈妈刚才的用词,我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傻孩子,妈妈跟你当然是一家人啊,只是……” “只是,妈妈跟你爷爷他们,已经实在算不上一家人。” 听着妈妈的叹气,我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很不想面对这样的家庭关系。 “好了小飞,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你爷爷就是你爷爷,妈妈也是你妈妈,只要记得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就好。” 妈妈在电话那头柔声安慰我。 “知道了。”我点点头,不过妈妈肯定是看不到。 我咬着嘴唇换了个话题聊,“妈,今天听上去你好像很开心啊,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妈妈笑着说,“因为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很开心啊,毕竟我是你妈妈嘛!” 虽然这么说也没毛病,不过我跟妈生活这么多年,互相之间都很了解,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哎呀,别闹了妈,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是妈这边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能会提前回去,” “提前回去就能提前见你,到时候就能赶上送你去学校,不好吗?” 我一挑眉,心想当然好,妈妈要是提前回来,我就可以提前离开这里,不用再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了,不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也不清楚我爸当年的死有什么内情吗。 我的内心非常纠结,一方面很不想继续住在这里,一方面又不想把之前的调查前功尽弃。 “怎么了?” 我妈听我好久没有回应,有些担心的问, “难道你还不想见到妈妈吗?” “当,当然不是,我当然也很高兴。”我赶紧解释。 妈妈在那边玩笑似的笑了两声, “哦,我知道,该不会我们家小飞在那边遇见了什么漂亮姑娘,舍不得人家吧?” “又不习惯跟爷爷住,又不想妈妈很早去接你,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哎呀妈妈,这怎么可能!” 明明刚才还觉得有些冷,这会儿倒感觉脸颊跟胸口像是烧起来了,连忙对我妈说, “妈,我要继续洗澡了,不跟你说了!” 匆匆挂掉了电话,我继续拧开花洒洗澡,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我隐约听见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我心中一颤,听着声音看向浴室的门口。 浴室的灯光透出了磨砂玻璃门,在暖黄的光亮下,我看到一个人影停在了浴室门口。 我吞了一口唾沫,看着人影被拉的越来越长,逐渐脱离人的模样。 ------------ 71 那人脸对我笑 我关上了花洒,热水从身上离开的那一刻,凉意无孔不入的袭来。 一瞬间,我有些佩服自己此时的淡定。 那道影子就这么停在了浴室门口,本就磨砂的浴室玻璃门在热气的作用下更是模糊,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到底是又撞邪了,还是又在做噩梦? 随便吧,反正不管什么,我都经历过了。 我屏住呼吸,皮肤感觉到冰凉压不住我心里莫名燃烧的火气,这浴室就这么一点儿大,只要我伸手,就可以拉开浴室门。 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我猛地一下拉开门,外面的凉气铺面涌进来,激得我猛烈一哆嗦,浑身皮肉都收紧了。 浴室外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因为没有开灯而黑漆漆的卫生间。 我的视线定定地扫过一堆堆杂物跟一个个角落,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疼,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寒冷跟脸上的疼痛彻底激怒了我,我冲着卫生间里大喊了一声, “到底还有完没完!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回应我的,连句回声都没有。 我抬腿就像迈出去,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光着身子,身上还满是湿漉漉的水渍。 那毛巾胡乱擦了擦自己,我披上衣服就冲出浴室,继而又冲出卫生间。 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想法在我的内心迅速膨胀,使得我一时间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陷入了一种癫狂。 那东西像是为了激怒我,在走廊里留下了声响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我一路追出去,虽然眼前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但就是感觉它近在咫尺。 在脚步声消失的前一刻,我伸手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小楼里竟然到处已经熄了灯,明明我进浴室之前,起码客厅跟走廊还是有灯亮着的。 是爷爷关了灯吗?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中段,我知道身边是一扇没有窗帘的窗户,此刻因为大雨,月光都羞涩的藏了起来,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能照进来。 双手攥紧,我深呼吸着,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喘息声是多么急促又沉重。 脚步声就这么消失了,跟之前一样毫无征兆。 之前好歹是把我引到楼上,引到了我爸生前的房间之前,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 我扭动冰凉僵硬的脖子,看向了身边唯一的东西——那扇黑得找不着边际的窗户。 我能听见外面哗啦哗啦的大雨声,城市里不会出现这么大的雨,我肯定自己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大雨。 但恍惚的记忆中,却总觉得这急促狂躁的大雨声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过。 夏天的大雨总是伴随着雷暴,冥冥中,我感觉这里应该有一道雷声。 老天爷高高地挂在天上,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几乎在我出现这个想法的同时,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就劈了下来,透过窗子蛮横地晃进我的眼睛。 紧随闪电而来的,就是轰隆的雷声,巨大而悠长。 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的我,浑身冰凉的定在了这场雷声里,因为在刚刚闪电亮起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窗外那一张惨白憔悴的脸。 那是我从未真正见过面的父亲,他被暴雨冲刷去了所有意气风发,只留下一个凄惨的笑脸。 “小飞?” “小飞!” 我失控地大叫起来,周围的每一丝空气似乎都充满了危险,恐惧像是暴雨夜的寒意一般霸道的侵入我的每个毛孔,牢牢的附着在我的骨头上,渗入骨髓。 “啊!不要!不要!” “不要叫我!不要对我笑!” “小飞!” “小飞你怎么了!” 我仓皇的往后退,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轮子,紧接着我就被人一边喊着名字,一边捞了起来。 “没事,不要怕,打雷而已不要怕!” 爷爷紧紧的抱住我,这么干瘪瘦小,还坐在轮椅上的老头想抱住一个胡乱踢蹬挣扎的我属实不容易,以至于他不得不拔高声音安抚我,嗓音几乎破声。 在黑暗中抓住爷爷肩膀,感受到来自活人的体温,我才稍稍恢复神志。 “别怕,我去开灯。” 此刻的爷爷,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柔。 “不,不要……” 我一开口,声音是意料之中的颤抖, “别走爷爷,我害怕……” 爷爷伸手抚了抚我的脊梁,“那好,你平复一下。” 我深呼吸着,理智完全回来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分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抬手揉搓了一下自己冰凉的脸颊, “我没事儿了,我去开灯吧。” “你能找到地方吗?” 爷爷的担忧地问我。 虽然我从来没有亲手控制过这条走廊里的电灯开关,但白天的时候我也注意到过它在什么地方。 这种时候,我妈从小逼着我吃胡萝卜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我的视力虽然也没说多好,但是在黑夜里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我摸到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摁下去,走廊瞬间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爷爷没有穿衬衫,只穿着一件老年人常穿的那种背心式的睡衣,坐在轮椅上的动作也歪歪扭扭的,好像是听见了我的喊声,匆匆忙忙就跑了出来。 “我听见你似乎在浴室里跟什么人在喊,所以就想着出来看看你。” 感受到我头来的目光,爷爷率先开口解释。 原来我在浴室里喊的时候,爷爷就听到了。 “我,我……” 我喉咙干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要是爷爷只听见了我在走廊里的声音,我还能狡辩一下是被雷声吓到了。 看着我惊魂未定的神色,爷爷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那天晚上说的那个脚步声,又出现了?” 我咬着嘴唇,齿间几乎出现血腥味, “嗯。” “不管是脚步声,还有影子。” “什么影子?” “人影,”我抖着嘴唇开口,“在浴室门口,还有……” 我说着,眼神瞟向窗外,失去了闪电的照亮,外面只剩下黑暗。 “……还有窗户外面,能看见……脸。” “脸?” 爷爷紧皱眉头沉下来脸色, “是什么人?” “是……” 我嘴皮子上像是挂了两个秤砣,这会儿想张开还真不容易, “……是我爸。” ------------ 72 鹏飞 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爷爷看着窗外的浓黑非常肯定地说, “你看错了,这不可能。” “科学意义上来说,这确实不可能。” 我在心里叹气,但是我从这个地方遇到了,用科学解释不通的事情还少吗? “你见过你爸爸?” 爷爷回头,斜我一眼。 我点点头,随即又愣愣地摇摇头, “不,也不能算见过,但我妈那里有照片,我见过他的照片。” “你们……长得很像。” 爷爷深叹一口气, “刚刚打雷的时候,你应该是就着闪电,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窗户上,天昏地暗的,你本身心里就害怕,看不清也正常。” “可是……” 我还想解释些什么, “可是那张脸真的很吓人,惨白着,还在笑。”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脸色好么?不也是一副死人样?” 听着爷爷的话,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能感觉到双颊冰凉。 不过就此来看,我确实脸色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难不成,你要说,是你爸爸一直纠缠着你吗?” 见我仍然梗着脖子,似乎还想辩解什么,爷爷率先开口,截住我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我保证地跟你说,在这个家里,你爸爸有理由报复任何人,但独独没有理由伤害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是他的儿子,他认得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 我很想说,如果一直跟着我的影子真的是我爸爸,那他不是来报复我的,他是来保护我的。 因为他对我说“快逃”,他似乎还有很多的叮嘱要告诉我,但他没有能力,我也听不到。 “我知道你去了老姜那里,” 爷爷说着,推动自己的轮椅,咕噜咕噜的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而去, “她是个神婆,平常就靠这个赚钱,自然神神叨叨的,” “你不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么,还信这个?” 我心中一颤,那天我跟童燕燕去了姜奶奶家的事情,回来没有跟任何人说,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即使离开了这栋小楼,我在这片地域里的一举一动,爷爷也有办法了如指掌? 爷爷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看到了我异样的神情,非常淡定平常的解释, “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老姜家里香火味儿很重,你那天一回来我就从你身上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仔细一想,你是跟童家那个丫头一起出门的,那丫头平常老喜欢去老姜家里缠着她,听她讲奇闻异事,所以猜到你是去了她家也不难。” 爷爷回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你不是喜欢看那种破案的侦探小说么,这应该就是那种小说里说的推理吧?” 呃,推,推理…… 这么说好像确实是,爷爷的思维能力可比我强多了。 看着爷爷在走廊上离开的背影,我有一种如果面对的对手是爷爷的话,那绝对赢不了的感觉。 就算我跟童燕燕加起来……我们加起来似乎正正得负倒欠一个脑子。 “还愣着干什么,今晚来我房间里睡吧。” 爷爷的轮椅停在房间门口招呼我。 我愣了一愣,下意识也是出于本能的拒绝, “呃,还是,还是不用了吧,不打扰爷爷休息了。” “今晚这场雨怕是还要继续下下去,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还打雷,” 爷爷看着我,似乎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我怕你又被吓得大呼小叫,我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个。” 啊,这么嘛…… 我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情绪,因为爷爷这一句话又开始心里直打鼓。 我不太敢看向窗外,总觉得此刻看不见的黑暗中,那张惨白的脸不是已经离开或者消失了,只是因为隐藏在黑暗之中,我看不见而已。 见我还是犹豫着,爷爷没有再说什么,拉开房间门,把轮椅推了进去。 我正纠结是听爷爷的话,今晚去他的房间一起睡,还是强打着精神回自己房间,大不了今天晚上就不睡着了。 这时候,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了过来,我这人不知道是什么贱毛病,越是害怕,脑袋竟然越是控制不住地转向窗户的方向。 这次,在闪电之后,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我再次看见的不是一张让人心中一颤的鬼脸,而是在短暂的光亮下,看到玻璃上似乎被写了几个字。 虽然很短暂,但我确定自己就是看到了字,不是臆想。 我的心脏咚咚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伴随着紧张的呼吸,我习惯性的把手摸向屁股上的裤兜,可刚才在浴室里因为接我妈的电话,把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出来。 刚刚追着人影跟脚步声跑出来的匆忙,只着急的穿上了衣服,手机应该还丢在浴室里。 爷爷不知道是又听到了我的动静,还是因为我迟迟不跟上去,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向我, “你又干什么?” “爷,爷爷,有,有字!” 我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寒意遍体。 “字?什么字?在哪里?” 爷爷说着,重新推动轮椅出来,带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到我跟前。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举起手来的,但我只看到了我的指尖在剧烈的颤抖。 虽然这会儿走廊上亮着灯,因为只有单向,且光线是在算是昏暗,看不到刚刚窗户玻璃上的字迹。 “在,在窗户玻璃上,就在这边。” 我指给爷爷看。 爷爷紧皱着眉头,老榆树皮一般的脸皮几乎整个都皱在一起,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得,得用光照着看……” 我一边在身上摸索,一边问爷爷, “你带手机了吗爷爷?” 爷爷不明所以,还是把他的老年机给我递了过来,我打开老年机自带的手电筒,颤巍巍的朝着玻璃照过去。 老年机手电筒的光线并不强,我这样并不能照到什么。 爷爷有点儿急了,从我手里一把躲过手机,推动轮椅到了窗户边儿往玻璃上四处照。 这么一照,他的动作也明显僵住。 因为在窗户玻璃的右下角,确实有两个不断滴落水珠的字…… “鹏飞”。 我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却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 73 清晨密谈 这天晚上,我是在爷爷房间凑合睡的。 前半夜几乎要晕过去,后半夜逐渐转醒后就再也睡不着。 听呼吸声,爷爷应该是一夜没睡,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实,天蒙蒙亮的时候,一束带着清冷味道的光线就这么照到了我的脸上。 我听见身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爷爷在小幅度的移动,看样子是想坐起来。 反正我也没睡着,一骨碌爬起来搀扶他。 “把你吵醒了?” 爷爷问我。 “没有,我本来就醒了。” 我扶着爷爷的后背,慢慢地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倚靠着床头而坐。 “又没睡好?昨晚在我这里还在做噩梦吗?” 我心说昨晚根本就不算睡过觉,只有因为太困而迷糊了一会儿,哪里有机会做梦。 我摇着头说, “没有做梦,就是没怎么睡着是真的。” 爷爷转头看着我, “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吗?” “你之前跟我说,你是因为高考压力,所以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我想了想,我高三那会儿的成绩一直处在最尴尬的中等偏上阶段,既不甘心就此放弃,又即使拼命也没有多显著的提高,所以越临近高考压力就越大,整个高三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快考试的时候失眠是常有的事情。 我当时的状态把我妈吓得不轻,安慰我别说是考不上好大学了,干脆就考不上大学也无所谓,但她的安慰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高压的中式学子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只能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好在心理医生判断我的情况并不严重,顺利通过高考之后,我确实一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可以说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不过,那段时间虽然睡不好,但做噩梦的情况很少,凭空出现幻觉的情况更是没有。 我倒是也听说,隔壁班上一个同学,因为面对高考压力太大患上了精神分裂,家人同学发现他症状的时候,他就已经经常出现幻觉。 难不成,其实我也是疯了,只不过到现在,从爷爷家受了点儿刺激才发作出来? 也不对,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世上还有这种精神疾病存在,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状态很脆弱的人。 我想到了童燕燕发现的那袋子类似玉米淀粉的白色粉末,还有出现在我杯子里的粉末颗粒。 如果不是致命或者致人身体不舒服的东西,那会不会是影响精神的药物? 我感觉脊背有些发凉,这种偷偷给人下精神类药物的情节,似乎只在悬疑小说跟恐怖电影里看过。 爷爷看我一直没有回答,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叹着气揉了揉眼睛, “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等她回来,就让她来带你走吧,不要等到开学了。” “啊?” 我下意识的愣了一下,“爷爷,你这是撵我走吗?” “怎么,你还挺喜欢住在这里的?” 爷爷透过指缝,斜了我一眼。 这,这我还真回答不上来,毕竟我小小年纪,还没学会自然的昧着良心说话。 “我……” 看我低头嘟哝不出个一二三四来,爷爷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不喜欢这里,但这会儿还真没这么想走了,是吧?” “昂,” 我点点头,“算是吧。” 知道的事情太多,就在谜团中陷得越深,虽然我现在不是没有退路,但我自己不想就这么回头。 跟喜欢在工作上一丝不苟甚至能拼命的我妈一样,其实我本质也带着一种执拗。 执拗的前身是执着,执着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可一旦发展成执拗,就有些让人讨厌了。 再甚至,执拗发展下去会逐渐变成偏执。 “是因为金条吗?” 爷爷想到了什么,应该是觉得我有些好笑,表情带着一丝古怪。 “我妈虽然不是多富裕的人,但从小我的生活也很有保障,我不是很爱钱的人。” 既然爷爷自己提到了这个话题,不如趁此机会跟他掰扯掰扯, “所以,我觉得您要是真有这么多钱的话,不如让二叔跟三叔分了,他们人到中年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肯定比我需要。” “什么叫我真的有?” 没想到爷爷的重点是抓在这句话上, “你竟然是做了一个假设吗?” “我,我……” 我吞吐了一下, “毕竟我没有见过嘛,所以想象不到。” 其实我的意思就是,谁知道您老是不是又心血来潮玩儿我们。 我之前也仔细想过了,爷爷让我倒弄的那个小柜子虽然从体积上来说,看上去能装下一百根左右的金条,但我忽略了一点,金条是有重量的。 民国时期的金条基本分为大黄鱼跟小黄鱼两种,我上网查了一下,大黄鱼的克数按照现在的计量方式来说大概得有三百多克,小黄鱼应该是三十多克。 从那天爷爷拿出来的那根粗略估计,三百克到不到我说不清楚,但几十克肯定不止。 就按照一根金条三百克来算,整整一百根保守估计得三千克。 三千克换算到日常的话是六斤,大概一袋多大米的重量。 要说重,也不是很重,起码对于我一个正年轻的大小伙子来说不算什么。 但我之前接触小柜子的时候能感觉到,这个柜子除了本身的重量之外,里面似乎没有放太重的东西。 里面要是放着一袋大米,触碰起来的手感肯定跟现在不一样。 要么就是今天不像我跟三叔之前猜的那样放在这个小柜子里,要么就是爷爷根本没有金条。 不,也不能说没有,毕竟那天晚上爷爷拿出来的那一根金条可是货真价实。 总不可能是抱着一层锡箔纸的金条巧克力,毕竟就算我是个傻叉,二叔跟三叔也没有这么好糊弄过去。 “傻小子,我说过别想着在我这里耍心眼套话。” 爷爷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证明给你看的,当我是会中激将法的小孩吗?” 我“嗷”的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 “没有想激您,我真的就是随口说说的!” “而且,我在这个家里好奇的,也不是这些金条,” 我捂着脑袋看向爷爷,想象不到自己此刻是什么神情, “爷爷,我想知道我爸爸……” ------------ 74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你爸爸的事情,你妈妈从来没跟你提起过吗?” 我话还没说完,爷爷就打断了我的话,像是怕我之后会说出什么来一样。 我垂下头去, “跟我说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因为一场意外车祸离世的。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 “你这不是知道么。” 爷爷的语气又变的像是往常那么冷漠,就好像是昨晚跟今早短暂的和蔼都是我的错觉。 “您知道我想了解的肯定不是这个,” 我有些急了,扬头直直的盯着他,让爷爷的眼神无处躲闪, “我想要一个真相,就算没有真相,了解一些细节也好,他毕竟是我亲爹。” “人死都死了,你不知道有句话叫人死如灯灭吗?” 爷爷的眼神无处闪躲,索性也直盯着我,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们的眼睛竟然这么相像,这可怕的基因。 “人都死了,要真相还有什么用?更何况你想多了,我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你要的‘真相’。” “我……” 我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我一个听说的人,都能感觉到当年的事故疑点重重,您是他亲爹啊,您就一点没怀疑过吗?” “展鹏飞,” 爷爷直接对我题名道姓,显然是我冲动话戳到了他, “你也知道我是他亲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受的打击你想象不到,现在还轮不上你这么个小孩子来指责我!” “爷,爷爷……”我磕磕巴巴的急忙解释, “爷爷,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很想他。”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同样也是一个我这辈子都不能忘掉的男人。 爷爷沉默下去,良久之后,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发顶,把我睡疵毛的乱发都摁了下去。 “鹏飞,这辈子苦了你了,但我只能说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身不由己,你要怪我,我也只能认下了。” 这话让我怎么接,这可是我亲生的,有血缘关系的爷爷,我们亲爷孙为了我亲爸的事情吵起来互相怨怪? 这怎么可能,反正根据十八年来我妈对我的教养来说,我做不到。 “对不起,爷爷。” 我受不了这个气氛,掀开被单迅速起身,准备先离开缓一缓。 “哎。” 翻身下床的时候,爷爷从背后叫住我,我反应过来,回头撸了撸袖子从他说, “哦,我知道了,扶您起床是吧?” “不用,我还想再躺一会儿,你把窗帘拉开吧。” 爷爷摆着手对我说。 再躺一会儿?还要打开窗帘? 这个配置有点超出我的认知跟习惯。 爷爷应该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肯定似的轻微点了点头, “昂,这会儿太阳应该已经出来了,我想晒晒太阳。” “毕竟到我这把岁数,这太阳是晒一天少一天咯。” 我一边心想着这要是碰上阴天那还得赔一天,一边拉开窗帘,果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阳光。 毕竟昨晚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虽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但天色肯定是一时半会晴不了。 果然,我离开的时候,听见倚靠在床头上的爷爷在喃喃地低声骂。 今天起得太早,小楼里的其他人看样子都还没起床,到处都是一片沉寂。 我打了个哈欠,转头进了卫生间,因为昨晚的经历实在是太惊恐又匆忙,所以直到现在,我的手机还在浴室里丢着。 拿起手机来,顺道上了一个厕所,坐在马桶上摁了几下手机都没反应,心中一惊,心说不能是受潮坏了吧?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个手机店买个新手机,更别说是找维修点了。 匆匆上完了厕所,我赶紧回房间翻出充电器来给手机充上电,看到屏幕重新亮起来才松一口气。 原来只是在浴室里放了一晚上,电量耗光了。 我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放下手机打算趁家里人都还没起来的时候先去洗漱一番。 水管里流出来的还是冰凉到骨子的地下水,虽然知道小楼里的水管跟外面的水池走的是一条管路,但还是觉得小楼里会更温暖一些。 掬起一捧凉水甩在脸上,即使一晚上没怎么睡觉,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撸着脸看向水迹斑斑的镜子,里面映衬出一张憔悴疲惫的脸,我忍不住去想,昨天我从窗户里看到那张惨白人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可窗户玻璃终究不是镜子,真的能把景象倒映的这么清楚? 我当时看到的,可是实实在在一张脸,所以才会觉得有什么人站在窗户外面。 而且…… 我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我知道自己跟我爸长得很像,但我本身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最了解的人,是不是我,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糙,下巴上都冒出了稀稀拉拉的胡茬,但即使这样,刚成年的我还是带着满脸的青涩,跟照片里已经完全成熟的青年不是一个感觉。 不过,这胡子,确实该清理一下了。 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早起为上班准备的三叔,就冲着身后问了一句, “哎,三叔,刮胡刀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二叔。 二叔还有起这么早的时候,还真令人惊奇。 “呃,那,那个,二叔,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跟二叔相处不多,而且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所以我跟他之间没有跟三叔那种自然的感觉。 二叔没有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看他眼皮还肿着,像是没有睡醒一样。 “呃,那,那二叔你有刮胡刀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像是缓解上一句的尴尬,我脑抽又说了一句话,结果把场面弄得更尴尬了。 “你觉得我有吗?” 二叔转头看向我,他下巴上干净得很,一看就不像是需要刮胡刀的样子。 “啊,对,对不起,我还是去找别人问问吧。” 我急忙点点头,二叔也没再搭理我,转身进了卫生间,冲马桶而去。 我洗漱完回房间,拿起手机来给童燕燕打电话,其实昨晚我就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的,但回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就这么耽搁了。 通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对面传来的不是童燕燕一贯咋咋呼呼的声音,而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 “喂?谁啊?” ------------ 75 病得这么严重吗 “你是莲莲吧?” 我想了想说, “我是展鹏飞,你知道我吧?” 对面的童莲莲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名字。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爷爷叮嘱姐姐不要被那死小子骗了的‘死小子’。” ……草,你们家平常都在聊什么啊。 我捏了捏抽痛的眉心,无奈地对童莲莲说, “你姐姐在忙什么呢,让她来接电话。” “她接不了了,” 童莲莲淡定地说,她的性格跟童燕燕简直不像是一家亲生的, “她发烧呢,这会儿还在睡…哦不对,应该说在昏迷。” 我去,这么严重吗? 我还有是她昨天吃进嘴里的那粉末起什么效果了,赶忙紧张地问, “她怎么回事?怎么就发烧昏迷了?不去医院看看吗?” “因为淋雨,所以就发烧了,听说你是大学生,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听着童莲莲的声音,我喉咙差点涌上一口老血,我这是让一个似乎小学都还没上的小孩子鄙视了吗! “我,我这不是关心她么,既然她都昏迷了,你们干什么不去医院?” “医院?我们这里没有医院,你在发什么颠。” 啊!小屁孩我忍不了了,这种话都是谁教她说的啊!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在心里不断劝自己不能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那我待会儿……算了,我现在就去你们家一趟,等着给我开门。” 这附近确实不像是有医院的样子,小诊所看上去都没有一个。 听说村子里面都会有村卫生室什么的,既然童家没有忙着把童燕燕往镇上送,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跟我猜的一样,昨晚她确实没赢过大雨,被淋到半路上了。 二婶起床来厨房做饭的时候,我跟她说了一声早上不在家里吃了,要去童家一趟,让她帮忙待会儿给我爷爷说一声。 二婶倒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不过我准备出门的时候,二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我叮嘱似的来了一句, “你可要注意一点,你爷爷不反对你们来往,但庞家也是有家规的,你小小年纪不要干出格的事情。” 我无奈地拍了一下脑门,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们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虽然之前去过一趟童家,但是村子里的路一般都错综复杂,像我这种外地人只来一次很难找到方向。 更何况上一次有童燕燕跟童爷爷带着,这次我自己一个人,一进村子就开始晕头转向。 咬着牙拼命回应上次走过的方向的时候,感觉到衣摆被人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正是童燕燕那位气质淡定到可怕的妹妹童莲莲。 她的眼神,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分毫不差。 “呃,妹妹好。” “我姐姐让我来接你,我们猜得不错,你果然是迷路了。” “呃,哎,我这也不算迷路,我只是还没走到而已,不要小瞧成年人啊小妹妹!” “哦,是吗?” 童莲莲看着我,一双清澈水汪的眼睛像是山中不曾被人发现的深潭一样捉摸不透。 “那我走了。” 她转头就走,背影干脆又决绝。 “哎哎!遇都遇上了,你别走啊!” 我快走两步,赶紧撵上她。 “你刚才说你姐姐让你来的,你之前不是说你姐姐昏过去了吗?” “一听见你的声音就醒了,你还挺有用的。” 童莲莲语气平淡,童声稚嫩,但说出来的话让人害羞不已。 “啊,这,这样啊……” “对啊,你好吵。” 你娘的,原来只是单纯被吵醒了。 我们到的时候,童爷爷不在家,听童莲莲说他是在童燕燕醒了之后,去镇上叫医生来给她瞧瞧。 他们村里本来是有一个卫生室的,但因为收益很低,今年年初最后一个大夫也辞职离开,此后村民有什么头疼脑热就只能去镇上的诊所。 虽然不方便,但这也没有办法,现如今很多偏远的山村正在一步步的被抛弃。 童燕燕的精神确实有些萎靡,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到昏过去的地步,估计刚刚就只是睡觉没醒。 “我说你这小丫头,就这么咒你姐姐吗?干嘛说她晕过去了?” 我使劲儿揉了揉童莲莲的发顶,报复一般地把她扎好的头发揉乱。 童莲莲歪头躲开我,振振有词地说道, “我要不这么说,你能来这么快吗?” 童燕燕精神还有些恍惚,似乎没听清我们在交谈些什么,要不然的话,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会儿她肯定要坏笑着刺挠我几句。 我坐到她的床边,伸手摸过去,摸上她的脑袋感受温度。 不烫,甚至比我的手心还凉一些,看来已经退烧了。 “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不是让你不用来吗?” 童燕燕迷迷糊糊地说着,估计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这个了?” “哦,” 她眨了眨眼睛, “我在心里想了,忘了用嘴说。” “嗯,挺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问她, “还难不难受,要不要躺下?” 她懵懵地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又摇摇头,让人搞不明白是怎么想的。 “不对,不对。” 她喃喃地说着,抬起脸来朝我的方向抓挠,似乎是想让我跟靠近一步。 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我知道我要是再往前一下,就要躺到她床上了。 “你要干什么?” “你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可能是因为刚刚退烧的原因,童燕燕双颊还带着一片红晕,一双懵懂的眼睛也水汪汪的。 “我知道你有话说,这么说不行吗?” “不行!” 童燕燕着急了, “是秘密,你靠过来,你过来我跟你说!” 行吧行吧,我心想我不能跟一个生着病,神智还迷迷糊糊的人计较,只能往前挪动了一下, “有什么话你就说……啊!” 我往前挪动了一下,正好方便了童燕燕,她乱抓的手终于找到机会扯到我的领子,一把把我扯过去。 糟了,忘了这丫头力气有多大! 我本身坐着就重心不稳,被这么一扯直接结结实实的盖到了她身上。 不过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我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似乎是……童爷爷回来了! ------------ 76 一定要跟我说的话 “你撒开我!” “我不!” 童燕燕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看上去都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但手里的力气是一点没有衰减,甚至隐隐有更强的迹象。 “我有话要跟你说,必须得跟你说!” “我知道,我知道!” 硬的碰不过,我只能来软着,揪着童燕燕的手腕连连答应, “我就在这里,我听着呢,你说就行,只要先撒开我!” 童燕燕的两只手紧紧地箍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当然更要命的是,我们俩现在就这么滚在她的单人小床上,而且从背后看像是我压在她身上一样,非常不雅观。 童爷爷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我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朝童莲莲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本来想着这小丫头有着超越她年龄的聪明,结果没想到她实在是聪明过头了,竟然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还反手把童燕燕的房间门给关上了。 我去!这要不是大白天,你是不是还得拉灯? 童爷爷的声音已经到门外了,我清晰地听到童莲莲对她爷爷说, “哦,你说姐姐啊,她在跟鹏飞哥哥睡觉。” 你大爷的!怎么这会儿记住我叫什么名字了! 我挣扎了几下,童燕燕这家伙竟然已经在我身下平稳地呼吸起来,显然陷入呼呼大睡。 但就算是睡着了,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的胳膊还是死死地禁锢着我。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般,我也不顾忌会不会把刚刚睡着的童燕燕吵醒,直接冲着门外大喊, “童爷爷!童爷爷你快来救救我啊!” 如果我要知道,不止是童爷爷一个人会进来,那我还不如被童燕燕给勒死。 我早该想到的,刚刚童爷爷可是说着话走过来,他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大声的自言自语啊! 跟着童爷爷一块儿进来的有姜奶奶还有一个看上去就比较随和的中年男人。 “哎呦呵,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家燕燕大了,自然有人关心她。” 姜奶奶瞧了我们一眼,就捂着嘴呵呵笑着看向童爷爷。 姜奶奶虽然笑呵呵的,不过童爷爷的表情可不是多好看啊,眉头紧皱地瞪着我,仿佛我真的是乱拱别人家白菜的死猪。 见状我赶紧解释, “童童童,童爷爷,我听莲莲说童燕燕不舒服就过来看看她,” “没想到她睡过去了,而且把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歪歪头,把童燕燕紧搂着我的手露出来给他们看, “就,她好像力气有点大。” 童爷爷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应该是清楚自己孙女的脾性。 硬要说“强迫”的话,那也是童燕燕强迫我才对。 童爷爷上前来,拉住童燕燕的胳膊想把我们分开,把童燕燕给弄醒了。 “啊?爷爷?” 童燕燕眼神懵懵地看过来。 “你都干什么呢,赶紧给我滚起来。” 童爷爷喊了她一声,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把童燕燕从床上给扶起来, “赶紧,叫人家大夫给你看看。” 我终于找到几乎脱离童燕燕的控制,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躲到一旁不碍事的角落,看向那个随和的中年男人。 原来他是大夫啊,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与其说他是个医生,不如说他像个文人。 他微微点头,冲童燕燕笑了笑, “来吧,有哪里不舒服?” 童燕燕的房间并不大,加上一堆女孩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显得更是狭窄。 为了给病人跟医生留出充足的空间,我整了整衣服躲了出去,看见童莲莲沉默地站在门口的位置。 一个不注意,都不会看到这里还站着一个小孩子。 在人家家里也不好单独到处乱走,于是我站在了童莲莲身边。 “干嘛?”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这个小孩子,我还以为她不会搭理我。 “站会儿啊,还能干什么?” 我低头看看她。 童莲莲的小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让人捉摸不透。 恍惚间,我觉得应该把她带到我家去见见我爷爷,让我爷爷感觉一下什么叫“对手”。 房间里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说话声,但隔着一道门板听不清楚,我也没有偷窥别人秘密的习惯,所以没有特意放个耳朵去听。 过了大概十分钟,中年医生先跟童爷爷说着话走出来,听他的意思是童燕燕的情况最好还是打个吊瓶,这样好得快。 童燕燕本身身体素质就不错,要不是实实在在淋了一场雨,也不至于发烧,所以多用点儿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医生得回诊所去配药,所以先离开一下,童爷爷去送他。 我不知道童燕燕什么情况,正准备转头推开门进去看看她的时候,姜奶奶正好走了出来。 “知道你担心,但你还是先别进去了。” 我眉毛不受控制地一挑, “她怎么了吗?” “没怎么,别紧张,”姜奶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是她又睡过去了,毕竟她很累。” 生病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这一点曾经体弱的我深有体会。 不过,这话从姜奶奶口中讲出来,似乎不是我平常理解的那个意思。 童爷爷请了医生来,是因为童燕燕淋雨发烧了,这一点很正常,但童爷爷为什么把姜奶奶也请来? 虽说他们之间有些夕阳红的暧昧,可要说让自己的“暧昧对象”来照顾自己生病的孙女,似乎不是很合理。 更何况,听之前童燕燕的意思,童爷爷对姜奶奶完全是一厢情愿,人家姜奶奶对他也没什么意思。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姜奶奶的身份。 她可是一个神婆啊。 请医生来是为了看病,那请神婆来是为了什么? 童燕燕一定要跟我讲的话,又是什么? 姜奶奶看着我,眼睛亮了亮, “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看来已经想到我的来意了,对吧?” “没有没有,” 我客气地摇着头笑笑, “我就是在胡思乱想而已,姜奶奶总不能是来抓鬼的吧?” 姜奶奶笑而不语,我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一颤。 看来,我猜对了。 ------------ 77 阴恻恻的看着 童燕燕昨天晚上紧赶慢赶,电动车电门都拧到底了,还是没跑过大雨,在草地附近被浇了个透心凉。 童爷爷眼看着外面下起了大雨,而童燕燕还没有回来,担心的要出去找她。 刚刚出门,就见她推着电动车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童爷爷把她带回家,让莲莲帮忙给她洗了个热水澡,还吃了两包感冒药预防,仍旧没有防住她半夜里发起高烧来。 之前也说了,如今村里没有卫生室,村民就医十分困难。 童燕燕大半夜里发烧,且外面还下着大雨,根本没有办法去镇上请医生。 毕竟童爷爷一把年纪了,贸然摸黑冒雨去镇上,万一半路再出意外有个好和歹,那童家就更麻烦了。 童燕燕烧得神志不清,童爷爷只能给她吃家里备着的感冒药,并且用老一辈的土方法给她降温。 好在是到了天蒙蒙亮,她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但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天亮之后,童爷爷就赶紧出发去镇上,不仅是叫医生,也是去把姜奶奶请来。 原因无他,就是在昨晚的时候,童燕燕迷迷糊糊间说自己在草地撞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这次发烧且神志不清,在老一辈眼中看上去,不仅仅是因为淋雨,更像是丢了魂。 “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皱起眉头,问姜奶奶, “那是什么东西?” “不好说,”姜奶奶摇摇头, “燕燕这丫头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跟她爷爷说,” “她在大雨里骑着电动车,突然一瞬间电动车的车灯就暗了下去。” 在按下去的同时,她在惊慌中感觉自己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也顾不上大雨,连忙刹住车。 刹车之后,车灯恢复正常重新亮了起来,她冒着雨下车查看了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有。 空旷的草原上,除了她,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乱草。 不过那片草地我也见过,夏天的乱草长得有半个人高,在其中骑车本来就不像是能骑得动的样子。 “会不会是草里面有什么土堆之类的,或者……” 基于现实的情况,最坏的猜想就是草地里有什么小动物的尸体。 或者……某种“大型动物”。 不过,看这个趋势,也不能基于“现实”思考了。 姜奶奶摇了摇头, “反正燕燕说没有东西,她当时心里就挺害怕,骑上车子就赶紧走,结果车灯扫到了一个东西……” 人影。 童燕燕的车灯照见的是一个人影,不在她行路的正前方,而是在她身侧。 那人影就这么阴恻恻地看着她离开。 要不是晚上喝的水少,童燕燕都要吓尿了,一边嗷嚎着给自己壮胆,一边拧紧了电门赶紧往家跑。 回来之后,就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发高烧。 “靠……” 听着姜奶奶的转述,我再一次在大夏天里后背发凉,联想到我昨晚的经历,冷汗都要冒出来。 我估摸着,童燕燕骑车到草地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我在浴室里见到那个影子的时间。 几乎同一时间,我在家里遇上一个鬼影,对方还在窗户玻璃上留下了我的名字,而童燕燕在草地里也遇到了一个鬼影。 这么想着,我突然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昨晚,童燕燕为什么会去草地? 从我爷爷家回村,她根本不会经过草地! 草地,我爷爷家,童家。 这三个地点,是我在这里最熟的地点,其中的路线该怎么走,我很清楚。 姜奶奶似乎也是刚想到这个问题, “对哦,她昨天是去你家了……” 她思索着,似乎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听说你昨天也生病了,燕燕是去看你来着,身体怎么样了孩子?” 呃,奶奶你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 “呃,啊,我没什么大事儿,燕燕主要就是找我玩儿的。” “看到你们关系这么好,我就欣慰了。” 奶奶,你欣慰个毛线啊…… 关于昨天晚上,童燕燕为什么要经过草地,还是得等她醒来之后问她本人。 我试探地问姜奶奶,童燕燕在草地遇见的人影,有可能是孤魂野鬼吗? 姜奶奶皱皱眉, “孤魂野鬼的话,应该算不上,”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这片草地,是死过人的。” 我心说别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如果是我的话,那可太知道了。 果然,姜奶奶接下来提起的,就是当年铁道部那个离奇死亡的看门大爷。 “他死得不明不白,这样的人自然入不了轮回,之前就有传言说草地那边闹鬼。” “姜奶奶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也?” 姜奶奶捕捉到了我话里的重点,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是你爷爷告诉你的。” 我摇摇头, “说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小,小说?” 果然,我从姜奶奶的眼睛里看出了满满的不相信。 看样子,她还是更相信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只不过我在装蒜罢了。 不过这不重要,随便她怎么想吧。 “可是,当年的看门大爷为什么要找上童燕燕呢?他的死不管跟谁有关系,都不可能跟这个十几岁的小孩有关系啊!” “你这是在跟野鬼讲道理吗?而且这么说的话,它也没有害燕燕,把她给放回来了啊。” 姜奶奶说的倒也是,在玄学的角度讲,容易丢魂儿的人都是自身身体素质比较薄弱的,受了不干净的东西影响就会这样。 如果野鬼真的要害人,我们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一个从里到外还囫囵的童燕燕。 “真是让人头痛。” 我揉了揉额角,看着姜奶奶说, “说实话奶奶,我也有点事儿想请您指点指点呢,今天能遇上您真是太好了。” “哦,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我干咳了一声,想了想说, “姜奶奶,您说……” “您说这鬼魂,它会写字吗?” 鬼魂跟一般人不在一个频道里,所以一般人听不到鬼魂在说什么。 所以,它是不是就要想些别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 78 是我的字迹 医生回来之后,给童燕燕打上了点滴,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她才堪堪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一直都挺疑惑,就算她不饿,那她也不想上厕所吗? 临近中午的时候,爷爷给我打来了一通电话,问我还会不会家吃饭。 我说不回了,他哦了一声,刚想挂断又嘱咐一句,不要给童爷爷添麻烦。 我明明看上去也不像是容易麻烦别人的那种小孩儿吧? 童燕燕醒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她的床边玩童莲莲的超复古风游戏机,除了俄罗斯方块什么游戏都打不开。 因为我手机马上就要没电了,童家又找不出一个适配的手机充电器,于是在童莲莲的建议下,在帮她写暑假作业跟打游戏之间果断选择了堆方块儿。 童燕燕睁眼的同时,肚子发出一声清晰嘹亮的“咕咕”声。 “哟,你终于挺不住饿醒了?” 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看见我的一瞬间很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她转头望了一下,确定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以为我还在做梦。” 见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就丢下游戏机扶了她一下,帮她靠在床头。 “不记得我刚来时候的事情了?” 我试探了一下,见她果然是满眼迷茫,就不想再提。 “算了,不要回忆,我们聊正事。” “哎,人家才刚醒,还虚弱得很嘞,就这么着急聊你所谓的‘正事’?” 童燕燕翻了个白眼, “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你平常肯定不怎么招女孩子喜欢吧!” “那你多虑了,我情人节的时候还能收到不少巧克力。” “哦呦,不愧是城里来的少爷,还过情人节呢,这么洋气!” “我们扯这种淡真的有意思吗?” “好吧好吧,” 童燕燕摆摆手, “我跟你说正事儿,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吃食童爷爷早就给她准备下了,因为她一直没醒,预留下的饭菜已经热了一遍又一遍。 “这会儿估计是已经凉了,我去叫童爷爷给你热热。” 我走出房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童爷爷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昨晚他肯定担心童燕燕担心到要命,根本没敢合眼休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身体到底是顶不住。 我没有叫醒他,绕过餐厅去厨房给童燕燕热粥。 童莲莲正在餐厅的餐桌上写她的暑假作业,听见我过去,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甚至也没问她姐姐是不是醒了。 她是一个聪明又话少的孩子,其实不管什么人放在这里,见我来热粥都会想到童燕燕已经醒了。 但按照常人的思维,这种时候都会关切的问一句诸如, “哎呀,她醒了?” “她还好吗?想喝粥?还想吃别的东西吗?” 童莲莲可能是觉得,这种不痛不痒又没有实际意义的话,没有讲出来的必要。 毕竟身为一个还不太够餐桌高的小孩子,即使关心也做不到什么。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利索”,我觉得还挺酷的,尤其看她的年纪,这种性格肯定是天生的。 童家既有火灶也有煤气灶,虽然我不会烧火做饭,但好歹煤气灶还是会用的。 大概十分钟之后,我端着一碗热粥跟童爷爷留下的小酥饼回了童燕燕的房间。 “嘶,有点儿烫。” 童燕燕端着碗评价。 “那就晾一晾再喝,” 我等不及,直接就问出困扰了我几乎一天的问题, “昨天晚上,你去了草地?” “嗯。” 童燕燕搁下碗,点了点头,表现出了难得又反常的沉默。 看她这个样子,我还有些不敢追问了。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见我不说话,她反而反问一句。 “那为什么呢?” 我如她所愿。 “不知道。” 她很坦然地说。 “你大爷的,玩儿我是吧!” “没有,我很认真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童燕燕继续说下去, “昨晚眼看要下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儿走,骑着电动车一个劲儿的往前,直到雨珠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我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 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一头扎进了草地里。 跟我推测的一样,在雨水旺盛的夏季,草地里几乎没有路可以走,要是平常,就算她路过,也不会选择直接在草地里骑车穿过去,肯定会绕路走。 但昨晚,等她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处在了草地里。 倾盆大雨已经浇了下来,她没有办法,为了能早回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而后的遭遇,就跟姜奶奶转述的差不多。 先是车灯灭了撞到东西,之后是车灯亮起,她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看到了身侧的鬼影。 “你确定,那是个人影吗?”我问她。 “你要觉得是站起来的科莫多巨蜥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不,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车灯的光亮在雨丝间的反光形成的光影,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看错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人的大脑有“脑补”的能力,常常越是害怕,就越容易把一些现实中存在的事物想象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这么说,你之前遇到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看错咯?” 童燕燕可能是觉得我不相信她,有点儿生气。 “我从来没有排除过这样的可能,而且我也不是在质疑你,只是在正常的推测可能而已,别生气。” “才没有。” 童燕燕瘪着嘴小声嘟哝着。 “不过讲到了我身上,我还真也有事儿要跟你说。” 这也是今天早上我给童燕燕打电话的本意。 虽然生气我刚才质疑她,但听到我有话说,她还是凑了过来,听我讲了昨天晚上的遭遇。 “我估摸着,我这边出事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你出事的时候。” “我去……” 童燕燕咬着嘴唇感叹,“咱们两个都被人……哦不是,被鬼盯上了!” “而且,话说回来,你名字到底怎么写的,我还不知道嘞。” 她边说,边嘿嘿笑着摸摸脑袋。 “就最普通的那三个字呗,又没有生僻字。” 我说着,摸起她床边书桌上的纸笔,刷刷几笔在纸片上写下我的名字。 这三个字我写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写起来都不过脑子。 不过,我准备拿给童燕燕看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发现。 “怎么了?不会写自己名字了?” 童燕燕注意到我愣住。 “不,不是……” 我只是发现,昨晚写在窗户上的“鹏飞”两个字,跟我平常的写字习惯几乎一模一样! ------------ 79 是我自己写下的 字迹这个东西,其实挺奇妙的。 要说字体,完全是可以被模仿出来的,毕竟现在的小孩儿小时候大多就临摹过字帖,只要写得够多够熟练,完全能学会别人的字体。 但相对于字体来说,影响字迹的因素有很多,纸笔的材质,写字的姿势,同一个人,同样的一只手,写出来的同一个字都会有细微的差别,更别说是别人模仿。 当然,我也听说过有那种能把别人的字迹模仿得几乎一点不差的人,只不过是在武侠小说里。 更何况,我的字迹也不是很容易被模仿的那种。 我刚上学的时候,我妈工作忙,平常抽不出什么时间来关照我的学习,只注意到了我的成绩不错,没注意到我写的字儿还不如狗挠的。 等发现的时候,我基本已经定型,改不了了。 因为中考的时候在字迹上面失了分,高中三年我妈专门给我报了书法班练规范字,虽然有成效但不多。 所以我写的字丑的很有特色,比如在写我名字里的那个“鹏”字的时候,我会非常随意把左边那个“鸟”的下半部分化成一个圈。 昨晚我在窗户玻璃上看到的字,就是这么写的。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童燕燕注意到我的神色不对,一把把我手里的纸片抢了过去查看。 “我去,你写字有够潦草的。” 果然,童燕燕第一反应也是这种感叹。 “这不是重点,待会儿再吐槽。” 我皱起眉头, “昨晚出现在窗户上的字,跟我自己写的一模一样。” “你确定吗?听上去你当时挺慌乱的,真的看清了吗?” 童燕燕学着我刚才的语气质疑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姑且……确定吧。” “那好,那我们就先站在你确定的角度考虑。” 童燕燕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鬼会模仿你的字迹?” “这简直不是模仿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起码我长了这么大,身边没有遇到过跟我有同样写字习惯的人。 “这个鬼很熟悉你啊,” 童燕燕啧啧几声, “或者,我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嘶……”我咬住后槽牙叫停她, “先缓缓再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这段时间发生的没有心理准备的事情还少吗,鬼你都不怕,还怕我的推理?” 我听着她的话,下意识地看向她两条细瘦的手臂,吞了吞唾沫心想, 现在看来,你确实更可怕一些。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对她说, “可以了,你说吧。” “我在想,昨晚在玻璃上写字的人,可能是你自己。” 靠,这个推理果然很可怕,一瞬间我背后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第一感觉就已经很让人胆寒了,再接下来根本不能细想下去。 漆黑的走廊,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之间,我无意识地移动到窗边,伸手在窗户玻璃的水汽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个炸雷劈下来,我在闪电中恢复意识,看着玻璃上留下的名字尖叫。 而且仔细想想,昨晚下雨,气温降低,室外的温度要低于室内,所以室内的玻璃上才会出现水汽。 有水汽才能留下的字迹。 之前在房间里看到墙壁人影的时候,我似乎就出现过短暂的幻觉,我的记忆只有幻觉的部分。 那昨晚,是不是在爷爷出现之前,我所谓的记忆都是幻觉? 我以为我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上追逐脚步声,实际上是我自己走到了窗边,还莫名其妙的在窗边留下了我自己的名字。 不行,不能再想了,我的脊梁骨都要带着寒意炸开了! “别害怕,” 童燕燕在床上往前挪蹭一步,凑到我跟前来伸手抱住了我, “我会保护你的,不慌!” 因为床要比我坐的椅子高,我被她搂过去,脸正好埋在她的胸口,一股清新的皂香味霸道的铺面而来。 “滚呐,我没有怕!快放开我!” “我一直都跟你说不用不好意思,要适当地依赖一下你的同伴!” “依赖你个头啊,我看你就是想找个机会欺负我吧!” 我们俩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在客厅里本就浅眠的童爷爷被吵醒了,一脸懵地推开门看着我们, “你们在干什么?” 童燕燕吓了一跳,像是扔排球一样把我的脑袋丢出去,甩得我一时间头晕眼花。 “童燕燕,你又对人家干什么了?” 童爷爷像是非常清楚自家孙女的尿性一样,立马就看清了形式。 “呃,我们,我们就,就聊点悄悄话嘛。” 童燕燕尴尬笑着解释。 童爷爷没有接她的话,只瞪她一眼, “既然行了,就出来吃点儿东西吧,本来身体就虚,一天不吃饭那得饿死了。” 说着,他眼神瞟到童燕燕刚才放下的粥碗, “哎?你这……” “哦,童爷爷,这是我刚才去给她端过来的,我看您睡着了,就没叫醒您。” 刚刚童燕燕因为觉得烫,就把粥碗暂时放在了一旁,这会儿要喝的话应该算是温度正好。 不过童爷爷还是坚持要再去热一热,同时让童燕燕披上衣服去餐厅等着。 可能在上一辈的人心里,喝热水吃热饭才是天经地义的。 童莲莲已经写完了作业,这会儿正淡定地坐在餐桌旁看插画书。 看着窗户外面的天色,我差不多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童燕燕坐在餐桌旁托着腮,一副有点舍不得我的样子,毕竟我虽然在童家待了一天,但跟清醒的她见面聊天还不到半个小时。 虽然我也还有话没跟她讲完,但毕竟天色越来越暗,我不能再从童家待下去,并且我也不是很想走夜路,想趁着日光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回家。 毕竟我跟童燕燕不一样,来回都需要徒步,要走回去还需要一段时间。 童燕燕摸了摸身上披着外套的口袋,想起了什么对我说, “哎,我电动车要是在我房间书桌上,你骑我电动车回去吧。” 这……我心说我哪里骑过这种东西,自行车我都骑不利索。 不过在童爷爷跟童莲莲面前,我还是为了面子说, “算了,我懒得给你再送回来。” 童燕燕倒是一副看透了我的表情,“懒得送回来,但却愿意走回去。” 我咬咬后槽牙,强压着想回怼的情绪,去跟童爷爷告别, “那我先走了,童爷爷。” “嗯,好孩子,路上慢点。” 走出童家的大门,我长出了一口气,举起手里一直紧抓着的手机看了看。 虽然童燕燕这会儿不可能回我消息,但我知道她肯定看见了我在跟童爷爷打招呼时冲着她悄悄敲打手机的动作。 ------------ 80 是谁进过我的房间 晚饭之后,我去简单冲了个澡,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扑到了床上,迫不及待地翻看手机。 今天在浴室里的时候,我还多看了几眼昨晚出现人影的位置,如今那里除了一片附在玻璃上的水汽之外,什么都没有。 仿佛鬼使神差,我在浴室玻璃门的水汽上,伸手写下了我自己的名字。 昨晚室内外虽然有温差,但肯定没有热气腾腾的浴室跟外面的温差大,所以附在玻璃上的水汽也没有这么严重。 可我昨晚,在闪电亮起的那一刻,明明清晰的看到了那两个字,也就是我的名字。 人影有可能是幻觉,那写在玻璃上的字呢? 反正我今天回来再去看的时候,窗户玻璃上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写过字的痕迹存在。 小楼里这些窗户感觉应该有些年头没有清理过了,每一扇里里外外都脏兮兮的,如果我昨晚真的是在室内玻璃上写了字,那很大可能是写在了灰尘跟水汽的混合物上。 写在这种灰泥上面,不可能这么快就痕迹消失,如果是被擦掉了,那我也能明显的看出来。 唉,真是越想脑子越疼,我揉着太阳穴,怀疑自己被童燕燕传染了感冒。 终于,在我等的烦躁的时候,我一直在等的消息终于发来了。 “我联系上了一家研究所,下周一之前把样本送过去的话,最晚月底就能出结果。” 我手指在屏幕上翻飞了几下,回复消息, “得到月底吗?这么慢?” “大哥,你以为研究所是我家开的吗,能给你排上号都是用上了我二舅姥爷的面子!” 对面的每一个文字,都像是带着怒气要从手机屏幕里冲出来,足以看出一下午的时间帮我干成这件事有多么费劲。 这人是我处的最好的一个哥们儿,我们在小学时期不打不相识,即使后来分到不同的高中也没断了联系。 今天中午,我在童燕燕房间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联系了我哥们,让他帮忙找一个能鉴定物质的机构。 昨天童燕燕说的话我还是挺在意的,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验验当初投放到我水杯里的粉末到底是什么。 我第一反应其实是想送医院去的,从网上查了一下,医院好像不管这种事情,只能把它甩给我好哥们儿。 他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需要他拿去验的是什么东西。 我只神秘兮兮的甩出一个非常有电影感的回答, “别管,别问,什么都不知道才对你好。” 他虽然骂了我几句,让我少在他这里装大瓣儿蒜,但还是非常义气的答应帮忙。 “那行吧,必须得下周一之前吗?” “昂,人家那边忙得很,这是看你要得急,给你加了个塞儿,要是下周一送不过来,那就加不上了,只能按顺序排号。” “那排号的话,得排到什么时候?” 我估量着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寄快递的地方,也不知道镇上有没有邮局,还得去问问童燕燕,所以这么问我哥们儿。 “排上估计就九月份了,等结果做出来……” “那你就等着吧,我也说不准。” 嘶,要拖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一茬又一茬了。 “那行吧,我尽快找邮局给你寄过去,这事儿真的对我很重要,就拜托你了。” 我一边打字,一边从床上跳起来,去扒翻放在背包里的那个饮料瓶。 因为已经放了一段时间,所以饮料瓶被压到了背包最下层,我把手伸进去,突然心里一惊。 我的手已经越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摸到了背包底部,但没有感觉到饮料瓶的存在。 指甲在背包底板的布料上刮了刮,又不死心地丢开手机,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床上。 这下可以确定,当时装上了那杯掺了奇怪粉末水的饮料瓶,已经不在我的背包里。 我的心脏紧张的砰砰跳起来,可以肯定,这饮料瓶不是我丢出去的。 事实上,自从住进来,我都没从房间里丢垃圾出去过,反正我产生的生活垃圾也很少,平常基本上就是只进不出。 那就是有人“帮”我丢出去了,整个房间里什么都没动,唯独消失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甚至放在背包最底层的饮料瓶。 这意图不要太明显。 再看手机,哥们儿回复了我一个“好的,那你尽快。” 麻了,这我可怎么办,万事皆备,现在我这“东风”刮跑了! 我的房间房门上是有门锁的,但因为我没有钥匙,所以从来没有锁过。 这也就是说,我这个房间跟爷爷的房间一样,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推门进。 这些天我不在家的时候又很多,真要怀疑的话,简直每个人都很有嫌疑。 拿走饮料瓶的人,跟往我水杯里掺东西的大概率就是一个人,但可惜我现在找到了解题思路,却根本不知道题干是什么。 真他娘要命。 我摁了摁抽痛的眉心,给我哥们儿回了一条消息, “等等吧老哥,我这边出了点儿状况,暂时不能把样本寄给你了。” 我哥们儿那边沉默了一下,发过来一句, “狗贼,你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我现在也愁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烦躁地把手机丢开,去安抚自己要炸开的脑袋。 歇了一会儿,手机重新响起了接收消息的通知音,我拿过来一看,发消息的已经不是我哥们儿,而是童燕燕。 “有什么悄悄话,赶紧说呗。” “你这话说的……不是什么悄悄话,就是有些事情暂时还不想让长辈们听到。” 我本来是打算跟童燕燕商量把掺粉末的水寄给检测机构去检验的,但看现在这样子,是该跟她换话题商量了。 “我去,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的啊!” “我猜这个拿走水瓶的人,八成就是给你下药的人,” “估计也是把那包粉末藏在你爷爷家厨房的人。” 童燕燕叮铃当啷的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我看了翻了翻白眼,打字给她回消息, “这不废话么,这种问题还用你提醒?” ------------ 81 入梦就不要醒来 大概五十年前,那片草地还没有这么茂盛。 当我发现自己正坐在茂盛的乱草丛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天边漆黑一片,大地深处却冒出莹莹的光亮,让我能看清每一棵草根。 微风轻抚过来,一些过高的草叶便像是一双无形的手一般,摩擦着我的脸庞。 我有些冷,便屈起膝盖来,用双手环抱住,企图用这种方式维持一下自己的身体的温度。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明明只要想醒就一定醒的过来。 但我依旧坐在草地里,迎着晚风扬起脸。 我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我没有醒过来,是因为我不想醒。 前方的草丛里传来“唰啦唰啦”的声音,有一个人影不断地拨开草叶,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再一次看到这样的影子,我内心没有之前那种慌乱,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或者说梦里的我,似乎在坦然的期待着那个影子到来。 它移动的速度很慢,直到我指尖都冻得发凉,它才终于移动到我跟前。 它的身影很高大,我不得不使劲儿仰起头,看着他那张年轻洋溢,意气风发却又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僵硬的脸。 “是你。” 我开口了,声音生涩,但语气上没有什么波澜。 “是我,很意外吗?” 我爸轻轻地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比我好听得多。 “我还以为会是那个看门大爷。” 听着我的话,我爸坐在了我身边,相比我蜷缩着的样子,他的动作坦然得多,大喇喇的盘腿而坐。 “你想见他?想跟他说什么?” “我想问问,到底是谁杀了他。” “或者,你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我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是我的梦境,为什么却脱离我的掌控? “是爷爷杀了他吗?” 我爸沉默不语,脸上带着非常僵硬的,如同一张照片一样的浅笑。 “那,你的死,也是爷爷做的吗?” 我咬咬嘴唇,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那个想法。 他还是没有回答,就这么看着我笑,恍惚间我觉得他不是一个立体的人,而是一张平面。 纸片人么……我想到了这个词,有些想笑。 事实上我也真的笑出来了,他看着我,伸出了手,揩了揩我的眼角。 他的手指抹过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眼角出现一丝湿意。 我竟然,笑哭了吗? “为什么要哭?”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感情,可越是这样,他的身影就越是模糊。 不知道是他出现了问题,还是我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不,严格来说,这是我的梦境,是我的意识出了问题。 我要醒过来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时机到了有些事情就不受控制。 “别走……” 我的唇齿间流露出一声呻吟,语气近乎祈求,却不知道该向谁祈求。 我想拉着他的手,想感受感受他的温度,哪怕他冰凉如死人,哪怕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刻也好,我想记住这一刻触碰到他的感觉。 但是我摸不到他,他轻飘飘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小飞,去三楼看看吧,去那个房间,那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我在越来越强烈的气闷中醒过来,一张脸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还真是难看啊…… 我移动有些僵硬的手臂,用衣袖去擦眼泪。 这会儿是凌晨三点,我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如何。 我拿起手机,只看了看时间就又放下。 房间里很黑,没开灯的情况下面对手机屏幕散发的荧光眼睛会很痛。 我把手伸到床边的桌子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我带来的那本小说。 今天晚饭之后,爷爷掏出那本书还给了我,说他已经看完了。 并且,爷爷还附上了他的评价, “一派胡言,看个乐子就好了。” 我一时脑抽,当场就问爷爷, “爷爷,这跟你知道的真相差距很远么?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爷爷白了我一眼,再一次对我说出那句带有警告意味的话, “别想着在我这里耍小聪明,更别想着套我的话。” 爷爷推着轮椅回房间之后,三叔悄悄地凑到了我跟前问, “怎么,老爷子跟你说金条的事儿了?” 自从那晚爷爷把金条拿出来亮了个相,三叔所有的心思就全被金条给牵动,有个风吹草动都觉得是爷爷又抖出关于金条的线索了。 看来,虽然那天晚上之后,我对金条没有多在意,但三叔跟二叔却正儿八经的进入了较量。 我摇摇头,对上三叔失望的眼光, “三叔,我现在反正是从爷爷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了,他觉得我贼心眼子多,在防备我。” 三叔低声暗骂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他具体在骂什么,也不清楚他这脏话到底是对谁。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嘱咐让我记住,我们才是一伙儿的,让我可一定得帮他。 我胡乱答应了几句,就回了房间点灯看小说。 这本小说,当初我还没有看完就借给了童燕燕,结果童燕燕也没有看完,就又被我带回来给了爷爷。 因为中间已经经手了两个人,我都不太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地方,当时随手做下的临时标记也已经不知道被弄到了什么地方去。 我只好从头开始翻,好在我对剧情还有些记忆,扒了一会儿就找到了我当时看到的地方。 这本小说也不是很厚,把剩下的部分一口气看完,也才刚刚过零点。 可能就是因为睡前一口气儿看完了小说,脑子里鼓鼓胀胀全是小说里的情节,所以才做了那样一个自己出现在草地上的梦。 此刻在黑暗的房间里,我再一次轻抚上小说那略带磨砂感的精致封面,从头仔细回忆着一整个故事。 小说的主角,那个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的形象逐渐跟我的意识融合在一起。 有些时候,我们思考问题的方式特别像,只不过我对比起他来,要少一些行动力跟热情。 ------------ 82 小说带来的线索 故事开始于一九六一年,在一段第一人称的独白中,死者的形象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小说没有交代主角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又是因为什么对这个陈年旧案感兴趣。 他住进了这栋小楼,但小说的世界里没有我爷爷一家人,跟我现在面对的现实结合起来,就像是平行时空一样奇妙。 为了能尽快的读完,我读得有些囫囵吞枣,只记住了故事整体的脉络,并没有特别关注一些细节。 主角在小楼里遇到了半夜踏出脚步声的鬼影,追着影子一路发现了被上锁的房间。 在各种外力的帮助下,主角跟我一样查到了很多明面上的线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旧案的真相,小说的结局。 当年那个二世祖看上了女工人,却在女工人这里受挫,心中就萌生出了邪恶的想法。 他通过关系被从铁道部调走,表面上他已经离开,实际上他还悄悄潜伏在附近。 这里即使是夏天,一到黑夜到处都黑的可怕,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黑夜,成了他天然的助力。 但只有黑夜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帮手,这个“帮手”的最佳人选,就是看门大爷。 他是铁道部唯一的看守,守着门,也守着夜晚。 因为故事一开始他就已经死了,所以无从考证二世祖到底是给了他什么好处,又或者是什么威胁,让他帮自己的忙。 也许是答应在行坏事时,分他一杯羹吧。 这里是小说的猜测,倒也跟我想的差不多。 女工人在一个雨夜独自返回单位取东西,本来觉得所住的宿舍跟单位距离也没有多远,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在漆黑寂静的小楼里,她偏偏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发觉了本应该已经回城的二世祖的存在。 她想逃,想求救,在看到看门大爷的手电光照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得救。 但看门大爷身为二世祖的同伙,成为了她彻底绝望的存在。 二世祖本意也不想杀人,只是想毁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但他也不是什么高明的犯罪分子,手下一个没轻没重,脆弱的女人就在他手下断了气。 她的躯体,发丝,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沾满了他的痕迹,如果她的尸体就这么被发现,二世祖绝对逃不了。 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家伙,看着伏在自己身下的尸体就慌了,他慌张的让看门大爷帮忙。 看门大爷承诺让这个女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事实上后来他也做到了。 女工人一点儿异常痕迹都没留下的消失在了铁道部,消失在了这充满空旷平原的他乡异地。 并且铁道部里还渐渐传起了流言,一个看上去娇弱的外向女人,受不了风吹日晒,日夜操劳的苦楚,悄悄离开了这里,简直是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更何况她还这么美丽,那种男人诋毁,女人妒忌的美丽。 人们巴不得她消失,巴不得她变成一个充满污点的笑话。 腐烂的尸体上冒出的蛆虫在啃食她的身体,人们的恶意在啃食她的精神,最终使她只剩下一身坚硬的白骨。 这事儿天知地知,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偏偏,看门大爷跟二世祖的合作出现了问题。 二世祖的意思是让女工人的尸体彻底消失,但看门大爷还留了后手,以防他承诺给的“福利”不到位。 事实上他还真是先见之明,二世祖回到了自己顺风顺水的领域,便把这里的事情多甩在了脑后,这种“不愉快”的回忆对他来说这辈子不再提起才最好。 所以他根本没把承诺给看门大爷的“福利”充值到账,他巴不得这里的事情通通消失呢,怎么可能主动提起来。 眼看铁道部就要撤走,只是一个看门工的大爷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回去,面对的要么就是失业,要么就是比失业还惨,所以他联系上二世祖,想要他给自己兜底。 我倒也不相信那个年代的人都多淳朴,每个时代的人心都有属于自己的贪念。 小说作者看来跟我想的也差不多,这里做了一些乍看上去有些愤世嫉俗的暗示。 虽然我们已经无从调查看门大爷到底从二世祖那里要了什么,但能知道,他们最后没有谈拢。 二世祖意识到看门大爷的存在就是给自己的人生埋下一个炸弹,这炸弹的引信跟点火装置都捏在别人手里,就像是自己的命根子捏在别人手里。 从女工人到看门大爷的死,中间还过了几年的时间,这几年的时候已经足够二世祖成长,让他不再有当初第一次失手杀人时的慌张。 反正人这辈子,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这个手摁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看门大爷跟二世祖之间的拿捏是相互的,看门大爷能把二世祖引出来,二世祖当然也有办法把他引去草地。 当时的二世祖正值壮年,想弄死一个年纪比他大不少的大爷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他这次是有备而来。 看门大爷就这么死了,并且成为了地方一处闹鬼的传说。 如果他的故事流传得再广一些,以现在人的发癫思维,他坟头都能成为打卡点被网红挂在短视频平台上来回拍奇异视频博眼球。 当年的旧案讲到这里,案情已经基本明了,小说如果这讲这么一件事,差不多也该到了结尾。 但作者的笔锋一转,又提到了二世祖的失踪。 他失踪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年纪跟当年的看门大爷相仿,毕竟已经几十年过去。 在小说主角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发现当年死亡的女工人在二世祖失踪的时候,已经没有亲人在世。 女工人的父母早在当年都经受不起女人惨痛离世的打击,相继在急火攻心造成的急病下撒手人寰。 女工人还有一个弟弟,一直在部队当兵,在她死后第二年,牺牲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离世的时尚未娶妻,没有后代。 至于一些旁支的亲戚,想查到就难了,估计他们帮女工人报仇的概率也不大。 所以这个在几十年后对二世祖出手,并且一击成功的人,只能来自外部。 ------------ 83 第二具尸体是谁 作者的这个剧情发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可以说是在整个剧情的走向里,它的思想跟我的思路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分歧。 关于女工人家人方面的线索,我不知道这是作者实际调查到的,还是只是为了故事通顺进行的艺术加工。 但总之,小说跟现实中的我暂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就是无法考虑女工人家里有人帮她报仇的情况。 但我在此基础上转而去思考看门大爷那边的情况,作者或者说小说中的主角却开始思考除了女工人的家里人之外,她身边其他的人。 这一点我还是挺在意的,我觉得主角这段的思想虽然在整体的故事中表现的很有效,但似乎思想转变的太顺利了。 就像是被仙人点化,突然就想到了这一点,反正我个人感觉这里主角应该也是经历长久的思考,说不定也在思维上走过弯路。 也许是出于篇幅原因,这里被编辑给删减了,毕竟这是一部出版小说。 主角考虑的这个外部因素是女工人的一个爱慕者,在小说里面,这老哥们儿甚至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他只是一个活在阴影中的爱慕者,知道自己跟女工人没可能,所以从来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感情。 在女工人“失踪”之后,在所有人都诋毁这个“逃兵”的时候,爱慕者是唯一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多亏他的坚持,终于发现了尘封在炉灶里半年之久的尸体。 当时他一听说火炉里堵了奇怪的东西,立刻就去查看,带着侥幸,带着祈求。 他不希望她是一个吃不了苦跑路的懦弱之人,此刻却祈求上天她最好只是一走了之了。 但他的祈求太微弱,老天爷根本不屑搭理。 前文介绍案情的时候就说过,女员工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险些就看不出来是个人形。 能辨认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她随身带着的一枚发卡。 那种金属质感的发卡在那个年代是个稀罕货,就像是现在奢侈品一样,非常具有特色跟代表性。 最先赶到的爱慕者通过那枚发卡一眼就认出了尸体的身份,情绪激动的直接晕了过去。 这倒是跟童爷爷讲述我爷爷当年的情况差不多,我心说这小说里提到的“爱慕者”不会就是我爷爷吧? 小说给这么爱慕者的激动更添了一笔,他晕过去不单单是因为认出了尸体的身份,更是通过发卡想到了杀人凶手是谁。 这枚发卡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在城里都不容易买到,更别说是这鸟不拉屎的乡间田野。 所以女工人的发卡是托人从城里捎来的,当时拖的,就是二世祖在城里的亲戚。 二世祖对女工人早有意思,但买发卡的时候还没有表现出来,女工人就当是正常的同事之间帮忙,也没有多想什么。 当然,她是一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利落姑娘,在拿到发卡的当场就把二世祖帮忙垫付的钱还了回去。 二世祖当然是不肯要,借着这个由头,两人一来二回纠缠起来,女工人似乎是看到这枚发卡心情就不顺,所以花了将近一个月工资买下的发卡一次也没带过。 但毕竟也是花了这么多钱呢,就这么扔掉也太可惜。 所以身为时时关注她一举一动的爱慕者,非常清楚她的发卡没有带在头上,却经常随身揣在口袋里。 毕竟也是一件“奢侈品”呢,不知道是出于怕丢的心理,还是想着有一天把这玩意儿给二世祖还回去结束这段纠缠,但总之,发现她尸体的时候,这枚发卡被牢牢地攥在她的手里,似乎已经嵌入手骨,诉说着她的不甘血泪。 女工人因何而死,这个答案对于当时跟她和二世祖朝夕相处的铁道部员工来说,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但警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是因为死亡时间太久,调查警力不足,还是因为撼动不了已经离开的二世祖的势力背景,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 爱慕者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耗尽半生,才能做出一个报复二世祖的局。 几十年后,功成名就的二世祖有光鲜的事业,有美满的家庭,有荣耀的名誉。 这一些灿烂如同发光的金属奖章一样的东西,即使他“能力”的象征,也是他的软肋。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他就是那个穿鞋的。 有了这一些的他,才更容易被拿捏。 女工人的爱慕者,掌握着他两次杀人的证据,或者他根本不需要把证据亮出来,只需要稍微提一提当年的事情,就能拨乱二世祖平静多年却仍旧敏感的神经。 他不能让人把这些事情都出来,尤其是在他人生巅峰,光鲜亮丽的时刻抖出来。 爱慕者这穿越几十年的一击,恐怕也就是为此。 为了维护自己这张老脸,二世祖踏上了故地重回之路,这一趟路,他打算要么封口,要么灭口。 他只以为这是当年知道内情的同事在晚年凄凉下的一场讹诈,没有想到对方就是奔着杀他来的。 对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死。 二世祖也不是没有杀意,但对方的杀意沉淀多年,对他下手的计划日复一日在脑中成百上千次的演练。 在这场杀意的对决中,二世祖输的彻彻底底。 这段路,他再也走不回去了,就像当年女工人从单位到宿舍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再也走不回去一样。 小说的最后,主角发现这栋小楼如今登记在爱慕者此人的明显,却找不到这人尚在人世的痕迹,于是带着怀疑重新回到小楼。 他再一次走向楼上上锁的房间,这一次,本来应该被坚固锁住的房门却一推就开。 房间里充满的沉重腐朽的气味,是秘密跟真相共有的味道。 其中有一面墙的色泽明显不同于其他,主角找来工具敲开了那面墙,在土墙的夹层中,找到了已经干尸化的尸体。 但墙里面,却有两具尸体。 ------------ 84 秘密需要更多的秘密掩盖 小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看完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现在网上对它的讨论很多都是询问作者还会不会出第二部。 不过作者对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事实上作者本身就很神秘,只在小说刚刚出版上市的时候,在网络上注册账号回答过一些读者的不关痛痒的小问题,以及讲解这个故事是有真正的案件原型。 最近因为爷爷家这边信号不好,我上网的频率也直线减少,所以没怎么在意过最近作者有没有在网上活跃以及出来发言。 这么在心里复盘了一下,我还挺想再关注关注的。 我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在闭着一只眼短暂适应光亮之后,我摸过手机来,上网搜索小说跟作者相关的词条。 因为这小楼里信号不好,即使是用手机流量,浏览器也要转好久的圈才能显示出东西。 我想浏览些词条,简直比便秘还要难受。 不知道是因为网络很卡,加载出来的东西变少,还是因为这本小说已经出版上市了一段时间,热度已经过去了,我感觉现在能搜到的词条已经比我一开始得知的时候少的多。 因为现在的搜索引擎功能都很强大,一个关键词能引申出不少内容,所以我艰难的用着卡吐的网络刷到后面,已经出现了不少跟作者相关的词条,比如其他的一些悬疑小说作者,以及一些小说名相似的小说跟电影。 关于作者本人的词条,好像越来越少。 这我感觉有点儿不对劲,毕竟即使热度下去,那也只是新增添的词条变少,已经已经存在的相关讨论不会消失,所以关于作者跟这部小说的词条跟搜索率不应该变少才对。 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以前在各大论坛关于这本小说的讨论被大批量删帖,才导致现在对它的搜索内容越来越少。 出现这种情况,大概率不是作者本人授意的,我才是被人搞了。 毕竟这个作者是个新人,虽然没有对它的身份过多的介绍,但能从一些发言中感觉出来本人很年轻。 一本爆火的小说算是不小的人生成就,再加上这是悬疑圈新人作者的第一本小说,一上来就能达到这样的成绩,难免被一些人眼红。 毕竟,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圈子,有圈子就有纷争,有些人自诩文化人,实际上手段下作的很,见别人成功比自己倒霉都难受。 真可惜,以作者的能力,要是就这么被搞下去了,反正对于我这样的读者来说,是一种损失。 而且能看出作者为了这部作品能成功上市,已经向市场低了不少头。 从它的行文风格来看,作者应该更擅长的是平静却烧脑的本格式推理,但面对如今的市场,为了能适应,它不得不处处埋伏笔搞玄机,有些地方我看着的时候都觉得这已经不是个悬疑小说,而是奇幻故事了。 不过好在最后的故事作者还是圆回去了,证明这是一个由真是案件改变的悬疑推理故事。 不过最后留的伏笔,是故意为之还是为了适应市场给第二部的出版留机会,如今还不得而知。 最后在墙壁里出现两具尸体,属实是把如今身在这个场景的“当事人”我都给整懵了。 难道作者是在暗示,那个已经查无此人的爱慕者,其实也被埋在了墙里吗?那又是什么人对他下手的? 难道爷爷看完了小说之后会一脸不悦的吐槽,这个“爱慕者”的形象很难不带入到他身上,可如今他还好好地穿着气儿,就被人在小说里给写死了。 虽然说文艺作品是需要一定程度上的艺术加工,需要脱离并高于现实,但这事儿放谁身上,谁都觉得晦气。 仔细想想,作者要是写当年的爱慕者后来有了一个孙子,这小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死出好死来,我估计会去论坛上对作者激情开麦。 不过小说全程没有明确提到过关于爷爷的事情,只有一个原型身份不明的“爱慕者”,所以就没有出现我们一家人的故事,自然也没有掺杂我父亲的离奇死亡,跟当地人觉得这栋小楼有“诅咒”的传闻。 所以这让处在现实中的我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从小说内容来看,作者肯定是调查到了不少东西,也知道这个小楼的存在,但明显不知道这里还住着一家人,以及这一家人跟当初案件死者的关系。 明明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却能准确写出三楼有一个上锁的房间,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而且小说故事虽然很完整,一些思路我也很认可,但最后对于案件真相的表达,我感觉差点儿意思。 可能是因为,作者不是我,没有经历我在这里经历的一切,没有实实在在的了解我爷爷这个人吧。 二世祖被女工人的爱慕者诱杀,这一情节设计的很合理,却少了太多的曲折。 爱慕者是怎么布下的这个计划,又是怎么试试的这个计划,又为了这个计划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 在小说主角的视角,这一切是看不到的。 但现在的我却能想到,因为几十年在文字中是短短的一行字,对于现实中的人来说可是一段切切实实的人生。 在小说主角的视角,爱慕者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报了几十年前的仇,是一个忍辱负重的正义者,但有没有人想到,从他杀人的那一刻开始,他也是一个杀人的凶手,从此他也背负上了秘密。 一个秘密,往往需要更多的秘密来掩盖。 二世祖为了掩盖自己杀害女工人的秘密,又杀害了当年的看门大爷,最终死在自己想要掩埋的秘密上。 那已经成为杀人凶手的爱慕者,同时带入现实中的我爷爷,他有没有为了掩盖秘密,在之后再一次对别人举起刀? 那么未来,他又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他又会为了秘密,再一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想起梦里我爸的笑脸,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让我去楼上的房间看看。 那里,会有两具尸体等着我吗? ------------ 85 刮胡刀 连日来的睡眠缺失已经搞坏了我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我感觉一阵头昏脑涨,抓住床头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上。 要命,再这么下去,我说不定会猝死在这里,这幢豪华却阴森的小楼里怕是又要多一个阿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游荡吓人。 我缓了一口气,从手机上看了时间是五点钟。 往常这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青白的光亮,许是因为这几天阴天的缘故,今天外面的天色也昏昏暗暗的。 从现在开始到吃早饭,我估量着还能再睡一个多小时,于是丢开手机,近乎是强制关机一般的把自己摁在床上争分夺秒的休息。 脑袋挨上枕头,眼睛一闭就开始迷迷糊糊,要说是睡着了脑子还很乱,要说是醒着呢,整个人还迷瞪着抬不起头来。 心里估量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来敲我的房门叫我起床吃饭。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意志力,拼了命终于从枕头里把自己的脑袋抬起来。 恍惚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就没有一天早晨是清醒的。 “怎么,你也感冒了?” 推开门,爷爷看着我一脸精神不振的衰样问。 “没有,就是有点儿缺觉。” 我打着哈欠回答。 “那吃过早饭回屋补个回笼觉吧,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 看着爷爷,我突然脑子一转,想到了从我房间消失的饮料瓶,于是说, “哦,我今天有点事儿要出门一趟。” “你要去干什么?又去找童燕燕?” 爷爷果然追问下来。 “我要去寄个快递,应该得去镇上吧?” “昂,” 爷爷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回答我, “镇上有邮局,你要找不到地方的话就让童燕燕带你去。” 说完,爷爷在门口闪开身,给我腾出路来,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追问一句, “童家那丫头病好了吗?要不还是让你三叔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去她家看看她吧。” 我感觉自己有点儿答非所问,还好爷爷能听明白。 熟悉的冰凉温度甩在脸上,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我狠狠地撸了一把脸,看着自己的脸色在凉水的刺激下发白。 说来,胡子还没刮呢,我摸着下巴想。 爷爷坐着轮椅,从背后捅了捅我的腰,我一回头,发现他竟然给我递过来一把刮胡刀。 看我愣住不接,爷爷直接递了过来, “怎么,不是要用吗?” “昂,谢谢爷爷。” 我愣愣地接过来,心说这小老头该不会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吧? 爷爷给我的刮胡刀是那种老式的刀片,别说是用了,之前我都没见过,拿在手里来回比划着不知道怎么下刀。 “不会用吗?” 爷爷看着我笨蛋的样子没有嘲笑,只是深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以前也没有人能教你这种事情。” 爷爷冲我伸出手,我把刮胡刀递了过去,他摆摆手让我蹲下来。 爷爷从镜柜里找出了剃须泡,熟练地打出了泡沫抹在我脸上,生平第一次,我被人摸着下巴刮胡子。 这感觉还挺奇妙,也第一次让我清楚的意识到一个家庭中失去父亲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是怎样的缺失。 我妈也很爱我,但也有很多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没有一个男人能教我怎么在青春期荷尔蒙爆发的时候打出泡沫来剃掉自己日益茂盛的胡子,没有一个男人能在我成人第一次走上社会的时候教我怎么打出人生第一个领带结。 为了能更好地发力,爷爷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了我的脑袋,看到了我眼神中的不自然, “怎么,给你割破了?干嘛一副要哭的表情。” “没有……” 我一开口,差点鼻涕控制不住流出来,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从小有爸爸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吗?” 我带着眼底的此刻已经止不住的水看向爷爷,很希望他给我一个坚定的答案,却又害怕他告诉我答案,一个现在的我还没法儿接受消化的答案。 我能感觉爷爷手下的动作顿住了,思索了一下才说, “也不一定,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多会教育孩子的人。” 我勉强扯起嘴角笑笑,嘴边吃进去一口泡沫,一丝苦味从唇边蔓延到整个口腔。 也对,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有这样的回答。 我毕竟年纪还小,还不到油腻的年纪,而且我也不是那种毛发旺盛的人,所以脸上胡子并不多,要不是这几天精神很颓废,看着也不会这么明显。 所以在爷爷熟练的手法下,三两下就给我清理干净了,似乎带着一丝宠溺地拍拍我的脸颊, “好了,去洗掉吧。” 我低头洗脸的时候,正好三叔过来,不知道是上厕所还是洗漱,一看我们的样子很是吃惊的笑笑, “呦,你小子面子不小啊,老爷子都没给我们刮过胡子。” “只是他太蠢了,自己不会。” 爷爷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平淡,自己推着轮椅往餐厅去,只留下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洗掉了脸上的泡沫,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三叔看向我的眼神五味杂陈。 “说起来,我人生第一次刮胡子,还是大哥帮得忙呢,” “这一晃,竟然二十多年了……” 三叔轻叹着气苦笑,抽出一条干燥的毛巾递给我。 我收拾好了自己,去餐厅的时候,除了还在蹲坑的三叔之外,所有人都已经就位。 我做回自己经常做的位置上,二婶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递给我, “听说你今天要出门,那得吃饱一点。” 呃,我看着碗里快要溢出来的面,心说这全都吃下去就不仅仅是吃饱了,那得是要溢出来。 我接过面碗来,点头谢过二婶,心说还是能吃多少算多少吧,反正在这个家里,倒也没有人在意我会不会浪费粮食。 “你今天是去镇上寄东西吧?你三叔没空的话待会儿我带你去吧,我可以骑电动车带你。” 听着二婶的话,我捏着筷子皱起眉头。 我记得,打扫全家的房间卫生,一直都是二婶在做吧? ------------ 86 二婶为何那样 “呃,不用了婶儿,” 我皱着眉头拒绝掉了, “我待会儿先去童燕燕家一趟,之后借她的电动车去镇上就好。” 二婶也没再强求,一家人低下头平静的吃了一顿早饭。 意料之中的,这么一大碗面打死我也吃不完,爷爷看我吃到后面表情越来越痛苦,就开口让我吃不了拉倒,不要勉强。 回到房间,我坐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下,给童燕燕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本来也没期望着一个病人能这么早起床看见我的消息,结果童燕燕竟然秒回了。 “你身体没事了?” “哎呀,我这种身强力壮的妙龄少女怎么可能会被这小小的感冒打倒,早就生龙活虎了好吧!” “……你是什么成语狂魔吗?” 我跟童燕燕约定好,待会儿去她家见她,她提出可以骑电动车带我去镇上。 “不是,你没毛病啊,我跟家里说去镇上是寄东西,但我到底有没有东西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呃,说的也是,那这个饮料瓶的问题怎么解决?” 我看着童燕燕发来的消息叹了口气,心说我哪知道怎么解决。 “还是等见面再谈吧,这么打字也说不清楚。” 我从背包里随手带来的饮料不止一瓶,放下手机,我看着被自己摆在桌子上的饮料若有所思。 嗯……反正已经骗家里人要去镇上寄快递了,不如做戏做圈套一点? 我喝掉了一瓶饮料,把烧水壶里还剩下的凉水倒进去。 走出房间,虽然不确定有没有效果,但还是选择听童燕燕的,在房门上做了个机关。 本来我是想在门缝里夹小纸条的,但童燕燕表示这样目标太大,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建议我用头发丝儿。 我的头发即使拔下来也太短了,而且真要用头发丝儿的话,别说别人注意不到了,我自己这眼神儿都看不清。 所以最后一番思索下,我用小刀截了一段中性笔的笔芯,把这一小段笔芯放到房门合页的门轴上。 只要有人转动门轴,这截小小的笔芯就会掉下来,而且因为小而透明,除非特意去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我大摇大摆的拎着饮料瓶出门的时候,正碰上二婶捧着一摞刚刷干净的碗碟进来,我还非常贴心的帮她扶了一下门。 “你这就要出去了?” 二婶跟我搭话。 “昂,早去早回嘛。”我点点头。 二婶的目光打量着我手里的饮料瓶, “我记得邮局那边寄快递有限制的吧?液体什么的好像不允许邮寄。” “是吗?” 我故作惊讶地看了看手里的饮料瓶,而后冲二婶笑笑, “不过我又不是寄这个,放心吧二婶。” “什么话,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二婶捧着碗筷,小声嘟嘟囔囔着进了厨房。 今天上午的天色也一直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我在去童家的路上紧赶慢赶,就怕今天的自己也会变成落汤鸡。 我到的时候,童家正在吃早饭,可能是童燕燕提前给童爷爷打过招呼说我要来,童爷爷也给我准备了一份。 “呃,不用了不用了爷爷,我真的已经吃过了!” 我在家里吃早饭吃得都快要吐出来了,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但童爷爷又实在太热情,我强调了好几遍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他才相信,放过了我。 不过人家一家人吃饭,我在旁边看着也挺别扭,童燕燕就让我先去她的房间里坐坐。 童燕燕的房间并不大,看上去似乎是从一间大卧室里隔出了一片小空间,一张床,一张书桌再加上一个木质老式衣柜,几乎就将整个房间填满。 因为没有书架,她所有的书只能堆在书桌上,一眼看过去课本跟参考书居多,其他的就是一些工具书跟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悬疑小说。 书桌上还摆着一个自制的相框,做工是一眼能看出的粗糙,但好歹能立起来。 相框里面没有放照片,而是一张写着清秀字迹的卡片。 上面写着的是一个大学的名字,看来是童燕燕理想的学校。 我正在心里感叹着她很有志向,童燕燕就推开房门进来用力摁住我的肩膀, “怎么,展学长你还偷看别人隐私呢?” “拜托,这是你自己摆在外面的好吧!” 童燕燕打着哈欠坐在自己床上,看上去精神头还不是那么好, “行了,不扯了,聊正事。” “我怎么感觉这像是我的台词?” 我说着,把手里的饮料瓶顺手递过去。 童燕燕看着饮料瓶有些吃惊, “怎么,你又找到了那瓶水?” “不是,这是我的‘障眼法’。” 我的房间没有上锁,理论上来说,什么人都可以进去。 但硬要缩小一下范围的话,跟我一样住在一楼的只有爷爷,因为需要打扫卫生所以进谁的房间都不奇怪的是二婶。 而且就今天的表现来看,特别在意我出门寄快递的,也只有爷爷跟二婶。 我把要出门寄东西的消息带给了爷爷,爷爷又在餐桌上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其他人。 所以今天大家都知道我要出门。 “这么说的话,那我更怀疑你二婶一些,” 童燕燕说道, “你爷爷打听你出门,是想让你三叔送你,那你二婶这么在意又为什么呢?” 不仅在意我怎么出门,还特别关心邮局的普通邮件是不能邮寄液体的。 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要寄一瓶液体啊,正常人听说我要去邮局寄邮件,凭本能反应的话,第一反应会觉得我要费劲巴拉寄一个装着凉水的饮料瓶吗? “这么想来,那包放在厨房的粉末,虽然她说不知道,但还是她的嫌疑最大,毕竟你们家一直都是你二婶负责做饭,厨房基本上就只有她会进去。” 童燕燕继续说,并且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数, “你的水杯被下药的时候是在餐厅,餐厅跟厨房连着,当时厨房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说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一般瞪大了眼睛, “我去,这基本就可以确定事情是你二婶做的啊!” ------------ 87 家人之间的明枪暗箭 我中午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家里刚吃完午饭。 之前我就已经给爷爷打过电话,说我中午跟童燕燕在镇上解决午饭,就不回去吃了,所以大家也没觉得什么。 我进门的时候,只有正在收拾碗筷的二婶抬头打量了我一眼。 我的双手空空如也,拿出去的饮料瓶,没有再拿回来。 “回来了?” 二婶可能也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于是低头干咳一声,跟我搭了一句话缓解尴尬。 “呃,昂。” 我点点头,把气氛推向更尴尬。 二婶不再说什么,端着脏污的碗碟去了外面水池洗碗,我深吸一口气,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 我们今天确实是去镇上逛了一趟,用童燕燕的话说这叫做戏做全套。 我要是回去早了,或者童爷爷跟我爷爷见个面讲个电话什么的说漏嘴就不好解释了。 至于那瓶我用来做“障眼法”的饮料,我本来打算出门之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丢掉的,但被童燕燕收了回去, “就给我好了,就当留个纪念。” 我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心说一个装了凉水的破饮料瓶有什么值得留纪念的,回来的路上才后知后觉想到,她该不是在期待我能送她什么礼物吧? 到了房间门口,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我出门前布置下的“机关”。 果然,那截笔芯已经不在门轴上,而且也没有掉落在地面上,不知道是被人碰掉之后特意拿走了,还是恰恰因为没有注意,才不小心给带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拉开门,房间里的景象直接让我惊呆了。 桌子上被我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已经被按照大小高矮分类在角落里整齐摆好,我早上起床没叠的被子也被叠起来在床头放好,随手扔在床上的薄外套也被叠好摞放在被子上。 地板跟桌面被擦得一尘不染,甚至似乎隐隐还能看出一丝水光在忽闪忽闪。 就连我随手丢在椅子上,一直没有拉拉链的书包,也被整理了一下在椅子上摆好,一直敞着的“嘴巴”终于被关上。 我的房间不仅有人进来了,而且还明晃晃的告诉我, “对啊,我就是进来了。” 毕竟,给一个邋遢的小孩定时收拾一下房间,可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 我探出头去,透过走廊的看出看见二婶的身影在外面的水池前忙忙碌碌。 这个架势,有一种你敢摔杯子我就敢掀桌子的针锋相对美感。 更要命的是,就算是有人掀了我的“桌子”,我也不敢再进行下一步了。 那几瓶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饮料,这会儿正安安稳稳地摆在靠墙的角落,我猜二婶才给我摆正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查过个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障眼法就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甚至看上去还有些可笑。 我感觉一阵无力的感觉从脊背处传来,深叹一口气把自己摔在床上。 床垫的感觉相较之前变得明显柔软很多,看来连下面垫着的被褥都已经换了一套新的。 我这个房间,可以说是被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遍。 我无奈地掏出手机,想给童燕燕讲我这边情况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边心说这破门还用得着敲么,不什么人都能进来,一边有气无力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谁啊,进来呗。” 推开房门的是爷爷,看着我的样子略微皱了皱眉头, “你是给人家童家去锄地了吗?怎么累成这副样子?” 我心说我这不是身累,是心累,全家人的心眼子加起来能超过地球最外面的香飘飘奶茶杯子,相处起来能不累么。 “还是说,不满意你二婶给你收拾的房间,在这里生闷气呢?” 爷爷这个话题挑起得很突兀,就好像是一定要告诉我,我的房间是被谁动过一样。 其实不明说,我也已经猜到了。 “没有,没有,” 我赶紧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解释, “就是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有点儿累了。” “你要寄的东西,寄出去了?” 爷爷把轮椅推进我的房间,停在空地上来回环顾一圈。 “昂,嗯。” 我磕巴了一下,心脏紧张地怦怦跳起来,我人生十八年的教育中,从来没有人教我主动说谎。 所以别人还没施压呢,自己就先紧张得不行了。 也不知道我的神情表现的自不自然,爷爷有没有看出端倪。 总之,爷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推着轮椅准备出去,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中午还去我那里吗?” 听爷爷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距离上一次我去爷爷房间里找钥匙,已经是几天前了。 而且当时我从爷爷那里顺出了一把钥匙,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去三楼房间试试。 我狠狠地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嗯,我马上就来。” 爷爷的房间,明显也是一副打扫过的样子,虽然不像我的房间那样几乎每一寸缝隙都被擦得锃光瓦亮,一些凌乱的摆设家具也都被重新摆好,桌柜跟床头都擦去了灰尘。 “今天二婶是在搞大扫除吗?” 我边说着,边拉开抽屉,这里面的灰尘痕迹似乎还是几天前的模样,看来爷爷没有让二婶把房间里什么地方都摸到。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爷爷的轮椅停在窗边,但可惜今天是个阴天,没有那束熟悉的阳光照过来, “你房间里没有少东西吧?” 我被爷爷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一下,不知道他是真心发问还是在试探, “这这这,我总不能怀疑二婶会拿我的东西吧!” “你怎么想我管不着,” 爷爷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的一副糟烂心思看穿, “只要没人拿我的东西就好。” 此话一出,我的心脏几乎是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功能,停跳了一拍,忐忑地想爷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已经发现我悄悄拿走了一把钥匙?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可以直接发难,骂我一顿我又不是不会受着。 又或者,他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但现在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手? ------------ 88 夜半,血液与临近的死亡 又是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我不清楚今天爷爷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似乎爷爷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我今天不敢再轻举妄动,不敢再顺一把钥匙出来。 虽说是如此,但之前顺出来的钥匙还被我贴身放着呢,此刻正攥在手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今天晚上难得有空闲,感觉上特别适合拿着钥匙再去三楼来一次“大冒险”,可我总觉得中午的时候,爷爷已经怀疑我了,这会儿再出手,简直就是坐实自己的嫌疑。 童燕燕在这事儿上倒是一个务实派,鼓吹我还是尽早行动为妙。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勇敢的上吧小展同学!” 童燕燕在电话里是这么激励我的。 “滚你大爷的,又不是你死,你当然无所谓了!” 我差点没收住脾气,在电话里对她大骂。 “那你就放弃好了,明天去给你爷爷低头认错道歉,把钥匙还回去,从此不再过问这些事情,你能做到吗?” 童燕燕这丫头,相处久了已经找到了拿捏我心思的诀窍,一招以退为进打得我无话可说。 “你看,让你去不敢去,让你认怂还不甘心,你就是个胃疼男。” 她毫不留情地吐槽我。 我当时被她激到,抛下豪言壮语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今晚上就上楼去看看。 结果现在就是,我躺在床上懊恼的薅着自己的头发想,我干嘛要在童燕燕这里装没用的大尾巴狼啊! 那把被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小钥匙这会儿在我的掌心像是烧了起来,不敢攥住,又不敢扔出去。 我内心经历了一场难以形容的剧烈天人交战,最终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是啊,去就去了,就算被爷爷发现,他能怎么样我? 先前所做的许多个梦里的场景在脑海里来回交织,最后的画面停在梦中我父亲那张僵硬的脸上。 不过是冥冥中的暗示,还是我的一厢情愿,既然我来了这里,就不能白来一趟吧? 就好像是,这辈子不能白做那个男人的儿子一场。 此时已过零点,小楼里一片寂静。 虽然我知道爷爷跟叔叔婶婶们都睡得早,但以防万一,还是尽量挺到后半夜才行动。 毕竟要上三楼就必须得进过二楼,不管碰上哪个叔叔婶婶都不好解释。 跟之前一样,我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就是没有动静了,才脱了鞋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是非常有效降低脚步声的方法,我虽然在裤子口袋里装着手机,但这会儿不敢拿出光源来,只能凭着记忆跟直觉往楼梯口走。 好在,这栋小楼面积不小,到处都很宽敞。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但呼吸还是努力屏着,丝毫不敢松懈。 说起来,这到底是我第几次“半夜行动”了? 梦境里的场景跟现实在脑海中交织,这会儿我的脑子出现一种怎么样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混沌感。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很重要。 我摇摇头想着,抬腿往楼梯上迈。 某种意义上说,我对这条路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甚至很清楚踩在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才最小。 说起来,第一次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还是追着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脚步声,这会儿只有自己一个人轻微的声音飘散在黑暗中,竟然还有一丝孤独感涌上心头。 这么想着,我有点儿想抽自己一巴掌,问问自己是不是贱。 顺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我已经到了没有人在三楼,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放松一下要憋炸的胸腔。 因为知道三楼没有人在,所以我拿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给自己照明。 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线并不强,最多只能照亮我脚边的位置,不过这也就够了。 我一手抓着手机,一手紧攥着钥匙,脚步缓缓地往那个目标房间走过去。 手机手电筒的光线并不稳,我举着手机的手稍微晃荡一下,光线就像是池塘里的水波一般摇晃破碎。 清冷破碎的光线在黑黢黢的走廊里晃荡着,我心中突然一紧。 刚,刚刚好像照到了一个影子? 我的手脚一下子僵硬起来,拼上好大的努力,才堪堪举起手,把手机的光线往走廊前方照去。 刚刚那一下,我隐约看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立着一个形状奇怪的人形影子。 这一下子照过去,我一声尖叫差点没刹住冲出喉咙。 那个人影,一瞬间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 明明刚才,还在走廊尽头……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掐住,这会儿别说是尖叫了,就连呼吸都开始没有那么顺畅。 我的脸跟着黑乎乎的人影近在咫尺,几乎我稍微往前探一下脑袋,就能跟它捧在一起。 我抖着肩膀看着它,它似乎没有再往前一步的意思。 你,你要是没想法,那我可就行动了昂! 我拼了命地移动脚踝,转头就往楼梯口狂奔,身后过来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去他大爷的,这玩意儿还挺讲武德,我不跑它还不追我! 此时的走廊,像是之前的梦境一样,竟然怎么也找不到楼梯口,短短一条走廊被无限延长。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了一句脏话,心说怎么又他娘是做梦,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力度够狠,角度精准,给自己都打懵了。 靠……也就是说,不是做梦? 这下我可忍不住了,像是逃跑的汤姆猫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往前跑,最终“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面上。 撞到墙就意味着,我已经经过了楼梯口,现在正处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 果然是我太慌乱,失了方向。 在我撞墙的那一刻,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我一手撑着墙壁,颤巍巍地抬起头。 我记得,每一层走廊的尽头,都有一幅审美堪忧的挂画来着。 然而在这里,我却没有看到画面,只有我手里发光的手机在挂画上折射出破碎的反光。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面镜子? 在发觉这是一面镜子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跟双手都黏糊糊的,颤抖着抬起双手,我借着手机的光亮看到自己手心里满满都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我刚刚接触到的,只有…… 抬头看向镜子,果然硕大的镜面背后像是钉死了一具尸体一样,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流动低落,在地面上积起的血洼已经蔓延到我脚边。 看着这一切,我的瞳孔遵循本能的收缩,尖叫声响彻了这栋小楼每一个角落。 ------------ 89 漂泊的血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赶了一次周边乡镇上的大集。 那时临近春节,大集的一角集中着杀鸡宰鹅的摊贩,来往的顾客络绎不绝。 那是我第一次见杀鸡,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血。 负责杀鸡的大叔把顾客挑选好的一只大公鸡从笼子里粗暴地掏出来,动作娴熟地抓住公鸡的脖子,把它摁在一旁的石板上用锋利的小刀划破喉咙。 大公鸡开始还踢蹬几下,随着喉咙里的血液流进缺了一角的白瓷碗里,它逐渐再也无力挣扎。 然后就是开水褪毛,开膛破肚,我完整的观看了一只动物的标准宰杀过程。 不过轮到我们的时候,就没那么顺利了。 我妈精心挑选了一只精神头很好的大公鸡,这家伙显得未免有些太精力旺盛。 大叔摁住它下刀的时候,也许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大公鸡拼了命地踢蹬起来。 为了防止被它的爪子抓伤,大叔下刀的时候偏了一下,刀子虽然划破了它的喉咙,却没有致死。 割喉的疼痛激起了大公鸡此生最强的斗志,它挣脱开杀鸡大叔的束缚,从石板上一跃而起,一边飙血一边在半空中乱扑腾。 当时的我因为太好奇站在最前面,在大公鸡腾空的那一刻,它飙出来的血甩了我一脸。 粘稠,温热,还带着奇怪的味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鬼使神差,我想伸舌头舔一下,被我妈给打了回去。 挣扎拼命的大公鸡被杀鸡大叔用一个塑料桶劈头砸晕,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跟香菇炖在了一起,变成酱油色。 如今差不多十年过去,在我几乎已经忘记鲜血溅在我脸上的味道时,它再一次出现了。 不过,这个出血量,可不是一只大公鸡能做到的。 随着我的尖叫,楼下很快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跟慌张的问“怎么了”的声音。 不知道谁打开了二楼的走廊灯,暖黄的灯光照上来,让我终于找到楼梯口在什么位置。 我惊恐到几乎无法呼吸,慌忙地冲着楼梯口跑去。 因为脚边沾了血,跑在木质的走廊跟楼梯上的时候,我的脚边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是还有另一段脚步声紧紧跟着我。 在楼梯的拐角处,我正准备转头往楼下跑,一个披头散发的诡异人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几乎要一瞬间贴到我脸前。 我吓得肝胆几乎都要破裂,“嗷”的一声惨叫,使劲儿把这人影给推开。 随着一声女人惊慌的尖叫,人影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走廊的木地板上。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脱离大脑已久的理智终于舍得回来了一样。 被我推下楼梯,呻吟着挣扎的,是三婶。 三婶穿着浅色的棉麻睡衣,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腹底,有一片殷红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闯祸了,这下死定了。 头重脚轻的感觉传来,我心底升腾起一种想一头栽下去摔死的冲动。 三叔今晚这车开得几乎要飞起,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全家就已经出现在了县城医院。 三婶送去了急救,情况还不确定。 我站在等待区走廊的墙角,紧张地把手指都抠破了。 如果今天三婶有个三长两短,三叔绝对会把我的脑袋打肿的吧! 三叔正焦急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路过我的时候开头看了我一眼,爷爷立刻就抬起一个警觉的眼神挡了过来。 三叔看着爷爷的态度苦笑一声, “老爷子,你倒也不必这么护着,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还能打死鹏飞不成?” 我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能锁着头装鹌鹑。 “真要出了什么事儿,那也只能说是命了,毕竟老天爷都看着呢。” 三叔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眼底一片说不明的复杂。 是在,威胁我吗? “所以你今天在三楼发什么疯?老爷子没告诉过你,让你不要乱跑吗?” 开口的是坐在等待区椅子上的二叔,这会儿面对我,他好像比三叔还要生气。 “我……” 我攥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我走进灯光中之后,我手心跟脚边黏糊糊的感觉就随之消失,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哪里像沾过血迹的样子? 事发突然,三叔急匆匆想送三婶去医院的时候,爷爷突然提议我们全家都跟着过去,有什么事儿方便照应。 所以,我也没机会回去查看三楼走廊尽头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说话啊,干嘛呢?” 二叔见我不语,拔高了声音。 爷爷虽然没有咄咄逼人,但这次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所以你晚上不睡觉又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梦游。” “我,我是……” 我一张嘴就想咬住自己的舌头, “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个房间……”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毕竟我指的是哪个房间,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小孩子有好奇心很正常,但你好奇心也别太旺盛。” 爷爷一句评价,看上去好像是在责怪我,仔细一想他似乎是在给这件事做一个定论,免得还有人对我发难。 这种时候,我不知道该不该用感激的目光看爷爷。 不过二叔今晚明显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嗤”了一声双手抱臂看着我, “那你看房间就看房间,瞎叫唤跟瞎跑什么?” “我不是,因为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不过二叔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又冷笑一声, “难不成看见你爸了?” “老二!” “庞文石!” 我还没说什么,爷爷跟三叔几乎异口同声地喝住二叔。 二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梗了梗脖子别过头去。 “二哥,你别太过分,别忘了大哥是因为谁才出事的!” 二叔本来都打算闭嘴了,听了三叔这话不乐意, “怎么,我也没说什么不对的,这是连提都不让提吗?” “而且,大哥究竟是因为谁死的,谁心里清楚。” 二叔边说着,边紧紧盯着三叔,吐出来的话像是眼镜蛇的毒液,在本就紧张压抑的气氛中极具侵略的蔓延开。 ------------ 90 这辈子就问您一次 二叔跟三叔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医生的到来被打破,三叔懒得再搭理二叔,赶紧跟着医生追问三婶的情况。 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捅了捅我的腰,我回头,他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要去趟洗手间,推我过去。” 我赶紧点点头,正巴不得赶紧逃离二叔像是要把我盯出洞的视线嘞。 果然,爷爷只是想给我解围,我把他推到卫生间门口,他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进去了。 “跟我说实话,你在三楼看见什么了?” 爷爷问我。 “我,我又看到了一个影子……” 我低下头,这么一说,爷爷就明白过来。 “跟那天晚上那个一样?” “嗯。”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爷爷一眼就看穿我还有些隐瞒,毕竟只有鬼影,我不至于被吓成这个损样子。 我沉了沉心思,虽然不知道爷爷会不会相信,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是只能把今晚的诡异遭遇和盘托出。 爷爷听着,脸色越来越黑沉。 “你确定,三楼有血迹?” “我不确定,” 我攥起手来,虽然三楼现在的情况没法查看,但我自己手掌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 “好像……好像是我出幻觉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出幻觉的,” 爷爷说着,低头看向我的鞋子, “看看你裤脚上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太过匆忙,我还真没在意自己的裤子。 这会儿看过去,右腿外侧裤脚上果然蹭上了一小片黑乎乎的东西。 我弯下腰去摸了一下,熟悉的滑腻手感传来,竟然真的是血! 因为是沾在裤脚上,所以走过地面的时候不会留下痕迹。 我从三楼下来之后,我就匆忙回房间登上了鞋子跟着大家一起坐三叔的车来医院,在灯明光亮的医院里跟三叔的车子里,都不太可能沾上血迹。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我在三楼沾上的。 我上楼的时候没有穿鞋,所以鞋子上不可能沾上东西,当时我感觉自己脚边沾了液体,竟然不是错觉吗? 这么想着,我甩掉了一只脚上的鞋子,因为我今天穿的袜子是浅色的,所以能很明显的看到脚尖的位置有一小片指甲盖儿大的暗红,脚后跟处也有摩擦痕迹的红色。 三楼有血,三楼真的有血! 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脚,又抬头看向爷爷,清楚自己此刻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爷爷,我……” 爷爷看着我,深叹一口气, “别想着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毕竟也不是我让你去三楼的。” 对啊,爷爷这话提醒了我,如果是有人设局要害我,那也没人能保证我会不会去三楼,或者会什么时候去三楼。 就算发现我拿走了一把钥匙,那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今晚上楼去? 难不成这是一个守株待兔的陷阱,每天晚上都会更新一遍,直到我一头栽进去? “你是不是拿走了一把钥匙,想去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爷爷问我。 果然,爷爷已经发现钥匙少了,我今晚的行动直接让他确定了谁是拿走钥匙的“作案人员”。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因为之后的事情发生的都太突然,那把钥匙我没有机会放起来,现在还在我裤兜里。 “你想多了,我给你的那一串钥匙里没有三楼的钥匙,” 爷爷说着冲我伸出手, “拿出来。” 我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到他手心里,始终不敢面对他的眼睛,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不对,我确实是做错了事情,今天这事儿如果让我妈知道了,她也得轻则臭骂我一顿,重则给我一顿胖揍。 自从我长得比她高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揍过我了,但这不代表她对我失去了血脉压制。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房间,” 爷爷手掌一翻就收起了钥匙,轻叹着气说, “就算你进去看了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一间堆满旧物跟灰尘的破房间,你看了他又不会活过来。” “可我就是…就是好奇嘛……” 短短一句话,我的声音越说越没底气。 “好奇?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发现什么?” 爷爷虽然打量着我,但眼底深处却是一副已经看穿了的样子。 救命,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我这么蠢的孙子!心眼子没有遗传下来吗? 我心神一动,立刻就被爷爷捕捉到,对我质问的神态也更多了几分底气。 “也许吧,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既然被看穿,我也没什么装的必要,痛痛快快的明说出来,心里竟然还轻松不少,连带着面对爷爷时下意识的紧张都消失大半。 “所有人都跟你说是意外,我不明白你有什么不信的。” “因为疑点太多,起码站在我的角度看是这样的,” 我看着爷爷, “也许是我知道的相关事情太少,所有才会有这样的怀疑,要不您把更多的细节跟我讲讲?”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心中一颤的同时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看来,我也没有那么蠢,老庞家的心眼子也是遗传给我了一些的。 “我不想这么跟你讲话的爷爷!” 我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高, “但我是他的儿子,是庞文海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我应该知道真相!” “要不然……” 我一下子咬住了舌尖,刺痛好像要把泪花逼出来, “要不然我在梦里都没有办法面对他。” 爷爷动气了,深吸一口气后精瘦干柴的胸膛在衬衣下剧烈地起伏着, “那你觉得什么是真相?你想要什么样的真相?又想要什么样的细节?” 今晚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喉咙处因为情绪像是被堵了一团棉絮,但有些话即使我的喉咙被扼住,现在也不得不明说了, “他是被害死的,您很清楚这一点,” “爷爷,我这辈子就问一遍,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爸爸他……” “是不是因为您……” “啪!” 响亮的耳光声,硬生生截断了我要说的话! ------------ 91 不是人血 “哟,还真打了?” 我脸上顶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推着爷爷回去,二叔一看见我就露出奚落的神情。 我悄悄咬了咬嘴唇,低头什么也没说。 爷爷也不搭理他,二叔自讨了个没趣,长出一口气别过头去。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三婶虽然受了冲撞,但因为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康健,大人跟腹中孩子都没什么大碍。 不过,到底是流了血,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住院观察。 三叔自然不必说,肯定还留下来陪护三婶,但爷爷把二婶也留了下来。 虽然两位婶婶平常针锋相对很不对付,但二婶也是目前家里唯一的女性,留下来帮忙照顾比较方便。 二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表示答应。 爷爷让她识大体一些,这种时候就不要再互相置气,毕竟都是一家人。 二婶只是连连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 三叔不回去,我本来以为就算有车子我们老少爷们儿三个人也开不回去,结果二叔自告奋勇提出开车。 我有些吃惊,虽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我之前潜意识里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二叔一副不会开车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平常不出门的缘故吧。 “二,二叔,你确定你会开车吗?” 坐在副驾驶上,我忐忑地看着二叔面对三叔的车子一脸茫然的样子。 “嗯,就是好多年没碰过了。” 二叔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操作几下,车头前方的雨刮器“唰”的一下立了起来开始来回摆动。 “……我以前的习惯就是开车之前先擦擦玻璃。” “看出来二叔是个爱干净的人了。” 我脊背上全是冷汗。 这一段夜路走得,简直比我在小楼里撞鬼都来得惊慌,好在最后还是凭借二叔对于驾驶方面模糊的记忆跟我平常玩赛车游戏积攒下的经验顺利把车子开了回去。 车子停在了小楼后面的一片空地上,这就是平常三叔习惯停车的地方。 虽然车子停得歪歪扭扭,但好在我们这里也不会有别的车来抢车位。 我跟二叔合力把爷爷从车厢里抬了出来,老爷子本就在睡梦中惊醒,又折腾了大半晚上,精神头很不好,脸色肉眼看见的更加沧桑。 我想帮他把轮椅推回房间去,但被他摆手拒绝了,让我赶紧回房间去休息。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本来我是盘算计划着去三楼看看,我脚边的血迹到底是不是从走廊尽头沾上的,以及那副挂画怎么就变成了一面镜子。 但看爷爷这个状态,我今晚似乎不应该再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回去房间,等我躺床上努力调整状态,好不容易有些困意的时候,天差不多都快亮了。 本来打算不睡了,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但我也不是铁打的,在枕头上来回翻腾几下,还是迷糊着睡了过去。 毕竟这一夜又是惊吓又是奔波,我的神经跟心脏也撑不住了。 我这一觉睡得特别死特别沉,难得什么梦都没做,像是一睡着大脑就死机了一样。 感觉不出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也一直没人叫我,心里就抱着也许时间没有过去多久的侥幸继续睡下去。 直到睡到腰酸背痛,后脑勺沉痛的好像是被人打了,我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了。 揉搓着脸颊睁开眼睛,我注意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人。 神经紧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紧张地一骨碌爬起来,发现是童燕燕。 而且,我房间里还不止她一个人,姜奶奶正坐在椅子上,带着镜片模糊的老花镜翻着手头一本封面焦黄破旧的老书。 “哦哟,睡醒了?”姜奶奶听见我的动静,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呃,嗯,姜奶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胃袋里空的难受,一坐起来就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 我在床边摸索着找手机,童燕燕见状明白了我的意思,把连着充电线的手机给我递过来。 我记得我睡前没有给手机充电的,看来是她帮的忙。 摁亮屏幕一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怪不得我要饿吐了。 “吃过午饭来的,一直等你醒呢。” 童燕燕回答着,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欠,看来午后犯困那股劲儿还没过去。 姜奶奶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进行她的本职工作,驱邪。 早上我爷爷从童爷爷那里要来了姜奶奶的联系方式,说我昨晚上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让她尽快抽时间来看看。 童家在姜奶奶那里给童燕燕预约的“驱邪做法”还没有进行,今天一是我爷爷催得紧,二是童燕燕本人如今生龙活虎看上去不像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样子,所以就先给我加了个塞儿。 至于童燕燕,果然跟我猜的一样,是听说之后忍不住来看热闹的。 “哎哎,听说昨天晚上你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别说了,” 我无奈地一拍脑门, “我现在方得很。” “别方,我给你揉圆。” “滚呐,别闹。” 我推开童燕燕,查看了一下我晚上上床前没来得及换下的裤子跟袜子。 果然,上面依旧明晃晃存在的鲜红血迹证明,昨晚在三楼发生的事情,不是我的幻觉。 或者严格一点说,不全是我的幻觉。 童燕燕跟姜奶奶都离我很近,自然是注意到了我衣服上不自然的痕迹。 姜奶奶吃惊的皱起了眉头,童燕燕则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有些夸张了, “嘶,你这是怎么弄的?你受伤了?” “没有,这就是我昨天晚上撞的邪。” 姜奶奶闻言,起身凑了过来,说实话让一个老太太盯着我的脚看,还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我把脚往回缩了缩,却被姜奶奶一把摁住脚腕, “等等,你这个血……” “血,血,血怎么了?”我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好像不是人血啊。”姜奶奶拧眉说。 这……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心情。 不是人血的话,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惊慌? ------------ 92 事实存在的痕迹 跟人类血液形态相像的动物血液其实存在很多种,比方说影视剧较早兴起的那会儿,会有剧组用猪血来充当模拟人血的道具。 除猪血之外,在小面积使用方面,鸡血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但相较于猪血,在跟人血的相似度上还略逊色一些。 不过,骗过我这种厨房都很少进,活鸡都没见过几只的人来说那肯定是够了。 姜奶奶独居这么多年,自然是掌握各种生活技能,过年亲手杀过的鸡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多,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我身上沾的血迹像鸡血。 “你把袜子脱下来,我仔细瞧瞧。” 姜奶奶摁着我说。 “呃,这,这不好吧……” 我此时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脚上这味道属实有些酸爽。 “嘿呀,你这小子还不好意思啥啊,” 姜奶奶无所谓地说,“让你脱袜子,又不是让你脱裤子,跟奶奶害羞什么。” 说着,眼见她就要伸手,我赶紧拦住,连连答应着自己把袜子脱下来递给她。 姜奶奶接过袜子,实施了一套如同中医看病一般的“望闻问切”,不过实施到第二步的时候就赶紧捏着鼻子把袜子拿远了,一副心中已经确定的样子。 “就是鸡血,而且是乌鸡血。” 姜奶奶把袜子扔还给了我。 “怎么判断出来的?”童燕燕很是惊奇。 “独家秘密,概不外传。”姜奶奶冲她微微一笑。 虽然我也不清楚远离,但我心中隐隐觉得姜奶奶的判断大差不差,怪不得昨天在接触到血液之后,我一瞬间回想起了那年鸡血溅在我脸上的回忆。 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但我记得在一些玄学活动中,乌鸡血常常能派上用场。 那么这里出现乌鸡血,是因为什么?为了让故事更具奇幻色彩吗? 在姜奶奶跟童燕燕的追问下,我完整的讲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经过,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现实,只能交给她们去判断。 “怎么说呢,” 童燕燕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统合一下目前你遇到的状况,包括昨天晚上你遇到的影子在内,所有的影子好像都不是打算伤害你。” “好像确实可以这么说,” 我耸了耸肩, “也许它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不,一个鬼。” “所以你觉得它是你爸爸的概率有多大?” 童燕燕此话一出口,就被姜奶奶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不要如此直白的讲这个话题。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个的,” 我扯起嘴角努力笑着看向童燕燕, “而且,我也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 直白,但没有恶意的人。 不得不说童燕燕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人。 “好了,我觉得咱们差不多也该干点儿正事儿了,” 姜奶奶拍了拍手,算是整合了一下我们思绪跟话题, “毕竟,你爷爷可是付钱了的,我得拿钱把事情办到位啊。” 姜奶奶是我爷爷请来帮我驱邪的,在一些乡下地区,撞了不干净东西的人,或者莫名生病及情绪不对的孩子都会被家里请个神婆来做场法事驱邪,很多地方称其为“叫魂”。 毕竟人们相信撞了鬼的人会被勾走部分魂魄,失去了魂魄会生病直至死去,“叫魂”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场救援行动。 姜奶奶叫魂要去事发的现场,按照本来的流程,应该是她带着香火符纸以及被叫魂者的一些贴身物品返回现场去念叨。 但因为此时的我本人意识清醒,且强烈要求,所以跟着她一起去了三楼。 童燕燕自然也不肯被落下,带着一脸兴奋蹦蹦跳跳地跟我们去了三楼,在上楼梯的时候一直好奇的到处瞧。 走廊的每一层没有房间的那侧尽头都挂着一幅审美反正令我难以理解的挂画,似乎是觉得只露着大白墙太单调。 我们走上三楼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走廊尽头墙壁上那朵盛开的玫红色牡丹花跟它背后饱和度似乎太高的手绘风格太阳。 那幅挂画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挂在那里,不断冲击着我的眼睛跟神经。 虽然我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紧。 果然,昨晚看到的镜子是幻觉,那么镜子背后的浓稠流淌的血液也都是幻觉咯? 可我脚上沾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上墙壁,手指摩擦着略带粗糙感的墙面蹲下,去查看地板。 木质的地板走廊已经很有年头,二十年前爷爷重装小楼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所以保守估计这木地得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走廊尽头的地板因为从以前开始,平常就不怎么有人能踩到,所以磨损程度要小于其它的位置。 但毕竟被岁月洗礼这么久,很多地方还是难以防治的留下了沟沟壑壑的缝隙。 地板上没有血,我的鼻子也没有那个能力闻出血腥味儿来。 我把指甲插进地板的缝隙里,从里面扣出了一些陈年老泥,判断不出来跟血液有什么关系。 童燕燕跟在我身后,也学着我的动作在地板里扣扣挖挖。 “这里看上去不像是有血液泡过的样子,” 童燕燕瘪瘪嘴, “你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吗?” “虽然小楼面积不小,但就在这么一栋建筑里,我还不至于搞错方向跟位置。” 我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地板,感觉视线都有些发虚。 不可能,就算其他都是幻觉,袜子跟裤脚上明晃晃的血迹也证明我踩到血这一点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唉,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姜奶奶在我们身后发出一声叹气,伸手在童燕燕指尖的黑泥上轻捻了一下。 随即,童燕燕就爆发出一声惊呼, “哇,真的是!” “什么?是什么?” 我心说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连忙也凑过去查看她的指尖。 她指尖上的黑泥被捻了一下,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足以说明这些脏污之前曾经吸收过什么东西。 我吞了一口唾沫,抬头看向姜奶奶, “这……还能用驱邪的方式解决吗?” ------------ 93 叫魂大法 木地板当年在加装的时候就是上过油的,那时候人们的手艺给原料的品质都非常顶。 尤其在这种不怎么被踩到的地方,表面上打扫起来还是非常容易的。 不管昨晚洒在这里的乌鸡血干没干,只要用湿抹布一抹,表面很容易就清洁干净了。 但缝隙里可就没那么好收拾了,血液渗透下去,跟陈年老污垢混在一起结成黑乎乎的一团。 不过用手这么一捻,血迹就从黑泥里透了出来,姜奶奶不愧是吃过的盐比我们脚底板都咸的老前辈。 “怎么不能呢?” 姜奶奶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放心,不过你背后是有人还是有鬼在捣乱,奶奶都会帮你揪出来的!” “奶奶,您,您还有这能力?” 我分辨不出我是不是应该惊喜。 “对啊,我回去帮你算一算,还可以找仙家问问。” 仙…仙家…… 也对,这就是姜奶奶的本职身份嘛。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能试一试没有坏处。 本身我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对离奇的事情,我的立场倒也没那么坚定了。 确定了血迹是真实存在之后,该做的法事还是要做的。 按理说驱邪叫魂的那一套材料都是要主人家自己准备的,但姜奶奶念及我们家老的行动不便,小的屁事不通,来的时候帮忙准备了。 姜奶奶在走廊尽头铺下一块颜色刺眼的红布,又摆上香炉插香,让我坐在红布上。 还是跟之前一样,她让我闭上眼睛,但跟之前不同的是,她在茶碗里面烧了一道符纸,接着就开始在走廊里一边踱步一边念念有词。 哦对了,姜奶奶手里还拎着我刚才脱下来的那只袜子,毕竟她说叫魂需要被叫者的一件贴身之物作引。 这个贴身之物不一定非得是衣服,也可以是平常经常在身边使用的物品。 所以我本来想把手机给姜奶奶的,但童燕燕说了个这不就成赛博修仙了么,我们都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作罢了。 我的袜子味道属实让人难以长时间忍受,姜奶奶犹豫了再犹豫,让我去找个塑料袋装上它。 毕竟不用衣物的话,我在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很贴身的物品了,不用袜子,我就得把裤衩脱下来给她。 人的身体很是奇妙,视觉一旦受限,其它的感官机能就开始被放大,功能似乎变得更灵敏。 我不仅能清晰地听到姜奶奶走在走廊上每一步“咚咚”的脚步声,还能听见站在一旁的童燕燕小声吸鼻子的声音,看来她的感冒还没好利索。 以及,我耳边听见了细微的“咕噜咕噜”声,这个声音我可太熟悉了。 从声音的大小来判断,爷爷是在一楼。 也对,没有人帮忙,腿脚不便的他,也没有办法上楼。 姜奶奶又是祈求又是拜托地念叨了一阵子,一是求纠缠着我的东西放过我,而是叫我被吓丢的魂儿回来。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丢魂了,毕竟我没有突然生病,脑子也清醒得很。 姜奶奶之后又回到了我身边,开始围着我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叫我回家。 听着她用沧桑但很有声调的声音喊着“鹏飞回家了”,我鼻子跟眼角竟然控制不住的酸起来。 不过,当我此刻变得敏锐的嗅觉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我的脚袜子味道的时候,这感动要冒热泪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 ……草,我明明很注意个人卫生的,回去要不要找个医院看看?看脚臭挂号的时候要挂哪个科室?皮肤科吗?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姜奶奶停下来念叨,我感觉她把一个冒着热气跟焦糊味儿的东西放到了我的鼻子下面。 我下意识就想躲,被姜奶奶摁着后脑勺给推了回来, “别躲,正常呼吸。” 我只能被迫面对那个味道,使劲儿一吸鼻子,一股浓郁的焦糊味便狠狠的袭击了我的鼻腔,继而又进入胸腔。 那味道,有些像我妈的那家假皮草被熨斗烫糊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我猜这是烧在杯子里的符纸,可正常的符纸是这个味道吗? “让你正常呼吸,没让你使劲儿吸!” 姜奶奶啧了一声,我感觉到她下意识就抬起手想弹我一个脑瓜崩儿,但想到现在是什么场合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虽然心里说着这味道很难让我正常起来,但面儿上还是努力平稳呼吸。 姜奶奶也没怎么折磨我,轻轻让我吸了两下,就把我面前的东西拿开了。 “好了,睁开眼吧。” 闭眼睛的时间久了,我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光亮,用手捂住眼睛揉了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神清气爽?”童燕燕凑过来问。 “不用好奇,过两天也给你来一套,” 姜奶奶一边收拾摆了一地的东西一边对她说。 “感觉也没想象中那样有意思。”童燕燕撇了撇嘴。 “是他的反应没意思,” 姜奶奶虽然话是对童燕燕说的,但眼神却是看向我, “他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我回去得正经上香,请仙家好好问问。” “呃,奶奶,我怎么觉得你的‘功力’有点……复杂呢?” 我本来其实是想说杂乱的,仙家什么的听着像是东北那边儿的啊。 “住嘴,仙家的事情不能乱说。” “啊,好。” 送姜奶奶他们下楼的时候,爷爷果然守在楼梯口,看着他干瘦的身影,我突然想到他是不是自从腿受伤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三楼? 姜奶奶跟爷爷寒暄客套了几句,就要赶着在天黑之前回家,童燕燕自告奋勇骑电动车送她。 想到童燕燕的车技,我就有些心惊姜奶奶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受得住。 送她们离开之后,我一转头,干瘪的胃袋终于想起来再刷一下存在感,爆发出一声悠长尖锐的“咕”。 “饿了?” 爷爷推着轮椅到我跟前。 “昂,睡了一天,确实撑不住了,” 我胡乱抓抓脑袋, “您看,咱爷俩对付口儿什么合适?” ------------ 94 那些父与子 对于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跟烹饪方面的技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孩儿来说,方便面可谓是最经济最快速,而且最不容易出错的食品。 我本来是想用锅煮一下的,但这里的煤气灶跟我家的不太一样,我捣鼓了半天也没打出火来。 爷爷可能是怕我跟煤气罐子一起飞上天,制止住了我在厨房里到处乱按的手,让我去烧壶热水泡面好了。 三叔跟三婶自然不必说,这会儿都在医院里,二婶一直留在医院里帮忙照顾,而二叔今天在我睡觉的时候也拎着东西去了医院,应该是去看望三婶,到现在没有回来的迹象。 所以这不早不晚的“晚饭”,只能我们爷孙俩一起凑活着随便吃一口。 因为不会用煤气灶,所以也不能在厨房里烧水,只能回我房间把之前爷爷给我的电烧水壶拿出来。 泡面的时间很快,我在厨房里泡好了面,端出去放在爷爷面前。 “不好意思哈爷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怎么能叫跟你受委屈呢?” 爷爷拿起筷子挑了挑碗里弯弯曲曲的面,不过没有着急吃, “这方便面明明是我买的。” 呃,说的也是,这面,还有泡面的水,就连烧水用的水壶都是爷爷的。 我又去厨房里捧出自己的那一份面,饥肠辘辘的胃已经不能再等,我赶紧趴在碗沿儿喝了一口热汤,安抚住了躁动的胃袋。 “是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夹起一筷子面来,赶紧送进嘴里一边努力的嚼一边含糊不清的慌忙回答, “不不不,有的吃就不错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是吗?不这么想的话,昨晚为什么这么质问我?” 我一口面差点把自己给噎死,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爷爷是这个意思。 “这个,我,我……”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我根本就不能解释,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低头认错, “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让我打消对爷爷怀疑,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的,是昨晚爷爷打过我之后看过来的眼神。 眼神里快要溢出来的悲戚跟痛苦,在我的认知了谁演技最好的演员都演不出来的。 我的质问,实实在在伤到了这位半生缠绵在痛苦中的老人。 爷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不仅是你父亲,他也是我的儿子,” “而且在成为你父亲之前,他就已经是我的儿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爷爷当时那句话,甚至没有说“之一”。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怀疑一个父亲是杀害自己亲生孩子的凶手,是一件多么伤人的事情。 在怀疑生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形成了一把戳心窝子的刀,并且逐渐的将它捅向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嗯。” 爷爷从喉咙里答应一声,似乎表示接受了我的道歉, “我看脸没有肿吧?昨晚我下手太重,也应该给你道歉。” 爷爷说着,探过来想查看我脸上的情况。 他不说其实我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而且他对我下手也没有说的那么重,要不然的话我今天脸蛋子肯定肿起来,童燕燕早就会问我脸怎么了。 “没有,不疼。” 我没有躲,把脸展示给了爷爷看。 闻着泡面咸鲜的香气,一直没吃进东西的胃不乐意的叫嚣起来。 听着我胃里控制不住的一连串“咕咕”,爷爷不再跟我讲话,让我赶紧吃吧。 “给你饿出个好歹来,你妈肯定不会放过我。” “我妈脾气倒也没有这么爆吧……” 我吸溜吸溜地快速吃着面,还是没忍住跟爷爷搭话。 爷爷动不动就说我妈会怎么怎么样他,可在我的记忆跟感觉中,我妈虽然在我做错事儿的时候也很严厉,但平常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很温柔亲切的人。 “嚯,她脾气不爆,那全天下就没有脾气爆的人了,” 爷爷似乎是带着回忆感叹一句, “那时候,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她差点把房顶都给拆了,你二叔跟三叔只要上来劝,肯定就会挨她一顿打,就连我……” “亏她还能记得我是她公爹,要不然连我都得揍,她那时候又怀着你,我们谁也不敢还手。” 爷爷说着说着,又很累似的深叹一口气, “虽然你看上去大部分都很像你爸,但执拗这一点上,跟你妈还是挺像的。” 当年妈妈为了找到爸爸过世的真相,怕是打好了豁出命去的谱。 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三言两语讲述她的执着,但当时的情况,肯定是藏在言语与回忆背后,我无法理解的艰辛。 “所以,您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她呢?” 虽然我可以不怀疑我爸的死跟爷爷有关系,但当年爷爷阻止我妈继续追查真相的样子,确实显得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真的只是身为父亲看不下去,想让儿子早点入土为安吗? 我没有做过父亲,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假设出任何一种定论。 “你爸他……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爷爷没有正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只深叹了一口气倚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我低头努力吞咽着逐渐开始由烫变温的面汤,摆出一副“我不会再追问”的样子。 但没想到,这一次是爷爷主动聊了下去。 “难得就我们两个人,不想聊聊吗?” “呃,那,那个,那聊什么?” 我猝不及防,竟然被已经变温的面汤烫了一下舌头。 “聊聊你爸,” 爷爷靠在椅背上扬头看着天花板说, “你之前说得对,你是他儿子,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留下的后代,你有权力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又或者说,你还是想自己去探索,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想再去三楼,我也拦不住。” 我愣了一下,想到了此刻在我裤兜里的,那把小小的铜制钥匙。 那是昨天晚上爷爷打过我之后给我的,他告诉我,三楼我父亲房间门上的钥匙不在那个钥匙串里,而是被他一直贴身收着。 那个房间里锁着我爸的所有遗物,这一把小小的钥匙,似乎就成了连通他们父子两个之间最后的桥梁。 而昨晚,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把钥匙给了我,就好像是架起了另一座桥,打开了另一扇门。 ------------ 95 何为亏欠 大多数东亚家庭的父亲,在孩子,尤其是长子的幼年时期,都没有尽到多大的责任。 甚至于,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熟,经常闹出孩子认不出爸爸的笑话。 我爷爷跟我爸小时候,就是这么一个相处模式。 身为一个父亲,不是说不爱不在意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有一天身边就多了一个要管你叫“爹”的小玩意儿,而你根本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甚至很多时候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他“爹”。 等想好了要怎么面对,终于深刻的记住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父亲的时候,孩子常常已经不需要你了。 我爷爷跟我爸的相处,就是这个套路中非常典型的一种,在我爷爷的记忆里,我爸从小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面对自己父亲时话很少。 后来,爷爷奶奶离婚,爷爷为了这个家的生计到处奔波,当时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还要做更多的兼职才能维持起家中这么多孩子的开销。 因此,他平常回家的时间就更少,最长的一次足足两个多月没有进家门,孩子们都商量着要不要报警说自己老爹失踪了。 爷爷忙的顾不上家,家里又没了母亲,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就都落在了身为长子的我爸身上。 奉献通常都伴随着牺牲,我爸把两个弟弟都照顾的很好,但在有限的资源下,往往只能委屈自己。 尤其是后来,为了帮日渐年迈的爷爷减轻养家的负担,也为了能让两个弟弟安心读书,原本成绩优秀的我爸放弃了高考,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工作。 这一切,爷爷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应该为谁奉献的道理,就算是有,也应该是身为他们父亲的自己来做才是。 所以,对于我爸,爷爷一直都是一个亏欠的态度。 但世事无常,这亏欠没有来得及弥补,就彻底成为了遗憾。 “但我听三叔说,在这个家的孩子里,也就我爸跟您关系最好了。” “毕竟他后来大了,家里需要他分担的家务事也越来越多,什么人情世故的也需要他逐渐的去抛头露面,我们之间的交流自然也越来越多。” 爷爷解释。 所以后来,在我爸成年之后,他们父子俩缺失多年的感情终于得到一个修补的机会,可惜这种和睦没有持续多久。 我爸在外面工作的时候认识了我妈,但我爷爷更希望他能在周边村子里娶个家庭知根知底的媳妇,不是很同意他们交往。 毕竟我妈是外地人,家业跟人脉都在外地,怕她不会甘心跟我爸回到这穷乡僻壤。 我爷爷固执的觉得,就算是现在身为年轻人头脑一热,愿意嫁给我爸,以后日子长久的过起来,总有受不住的一天。 而我爸当时跟我妈正处在热恋之中,自然接受不了一点儿反驳,爷俩就这么吵了起来,当时还气的我爸离家出走,扬言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他跟我妈先斩后奏领了结婚证,这婚结都结了,连法律都已经承认,爷爷再坚持也没有法子。 身为老子的他只能咬着牙先一步低头,告诉我爸如果他们想回来的话,家里已经给他们收拾出了房间。 我爸接收到了爷爷想要求和好的信号,身为长辈的老爹都低头了,他一个做儿子的哪里还有继续置气的道理,便跟我妈商量了一个时间,回家见我爷爷。 我爷爷跟我妈之间相处的比想象中更加和谐,我妈是一个务实上进的人,这样的性格一般都很受老一辈欢迎。 反正现在爷爷跟我说,当时他对我妈这个儿媳妇挺满意的,也觉得自己以前的固执有些可笑。 只要两口子能相互扶持走下去,其它什么提早的担心其实都是多余,当时我爷爷也萌生出了大不了就让我爸妈他们搬出去,孩子大了,不一定非得生活在这种偏僻的穷地方。 于是爷爷单独把我爸叫进自己房间长谈了一次,以及当时就提出了分家产的想法。 “我当时,就是多说了一些,没想到你爸这孩子这么傻……” 爷爷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愿意走,愿意帮我守着这破宅子,说要伺候我,要守着这一切,真是傻透了。” “对这个家,对我这个当爹的来说,已经亏欠他了这么多,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但结果……” “结果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帮爷爷接上没有说出来的话, “他死了,他就这么永永远远的离开,不管是亏欠也好,承诺也好,就这么跟着他化作了一捧土。” 我咬咬后槽牙,止住眼眶跟鼻头的酸意, “所以爷爷放弃调查,尽早让我爸入土为安,不想再对他继续亏欠下去吗?” “我对不起他,这辈子,生前身后我都对不起他,” 爷爷还是说起刚才说过的话, “至于更多的,就靠你自己去查了。” 爷爷说着,斜了我一眼,“整天调查调查的,你不是很能耐吗?” 哎,怎么正好好聊着,又生气了? “我还以为您今天是打算什么都告诉我呢,结果还是在打哑谜是吗?” “我房间里那个柜子,你要是能打开,我就告诉你全部。” 爷爷说着,推起轮椅像是要准备离开餐厅,摆在他面前的方便面他一口没动。 喂,又来!这让我有一种努力打了很久主线,好不容易到了关键节点,结果提醒我之前通关时得到的星级评定指数不够,现在还得重新回去打以前的关卡。 我真是……唉! 咬咬牙,我发泄似的把已经凉掉的面汤一口气喝掉。 吃饱喝足,我正寻思是回房间还是这就去楼上房间看看,爷爷又推开房间门给我下了任务,让我去县医院看望一下三婶。 县医院距离这里可以说是十万八千里,我没车又不认识路,怎么可能去得了! 看着我震惊的眼神,爷爷非常轻巧地说, “自己想办法咯,要是这点儿问题都解决不了,你出门就别说是我孙子!” 哎!这阴晴不定的老头! ------------ 96 这点问题还能解决不了 面对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乍看上去像是一座无论如何都爬不过去的大山。 但如果把它细细的分解成一个个小块儿,再逐一解决,似乎也没有那么麻烦。 我稍微盘算了一下,在心里定下了一个计划,给童燕燕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镇上哪里有租车的。 童燕燕这会儿还在姜奶奶家里,倒也是正巧。 虽然她不清楚镇上有哪些人家是租车的,但姜奶奶在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平常出行也少不了请司机租车,对这个倒是熟悉得很。 一听说我要用车去县医院,立马指挥童燕燕帮我去找人了。 镇上虽然没有那种专门的出租车,但一些有车子的人家,平常也会接个活儿贴补贴补家用,去县城算是一趟大活,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接。 这样,等我按照之前童燕燕带我的路线,徒步走到镇上,就已经有车子等着我了。 “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去啊?” 童燕燕提议。 “不用了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傍晚,日头眼看着就要落山,等到了县医院,天色肯定完全黑了, “这马上就天黑了,你要是迟迟不回家的话,你爷爷会担心的。” 童燕燕仔细一想也是,但像她这种性格,又实在是不想放弃一趟去县城的机会。 她犹豫了一会儿,人家司机都已经催促了,只好尝试着给自己爷爷打个电话商量。 当然,意料之中的,童爷爷没有同意。 “我说你这个丫头,一天天的真是玩疯了,都不知道回家了是不是!” 童爷爷的咆哮声冲出她的翻盖手机, “高中学习紧张是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已经好几天没写作业了自己心里没数吗!大晚上的不要到处乱跑,赶紧给我回来!” “可是,可是我是跟着展鹏飞……” 童燕燕还想强行解释解释,话还没说完就被童爷爷给斥了回去, “人家展鹏飞已经高考完了,你什么情况人家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这马上天都黑了,大晚上的能不能心疼心疼你爷爷,别让我担心你了。” “好吧,” 童燕燕撇撇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于是她只能噘着嘴送我离开,她跟姜奶奶帮我找的司机平常是在县城上班的,对这条去县城的路很熟悉,抄了一条最近的路,赶在刚好天黑的时候把我送到了地方。 下车之前,司机问要不要等我一会儿,我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我寻思我肯定也不能在这边过夜,就算是待也待不了多久,回去的话也没人送我,就让司机稍微等我一下。 当然,大晚上的,等人肯定是要加钱,这也没有办法了,好在出门之前我妈给我的零花钱还没怎么花,我手里的钱支付车费肯定是支付得起。 本来想着能不能找爷爷报销,但仔细一想这本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我本来今天就应该来看望一下三婶。 爷爷虽然当时态度很强硬,但实际上是在教我必要的人情世故吧,毕竟我现在也是个成年人了。 我才三婶今天应该得转去了病房里住,毕竟听说是要住院观察。 我找不到她具体住在哪一间病房,本来想着打电话给三叔问问,拿起手机来才想到我哪里有三叔的联系方式。 唉,活人也不能让这点儿尿憋死,我既然都能从家里找到县医院来,还愁找不到三婶住在哪间病房么。 于是我寻思了一下,去了昨天去过的急诊室,找导诊台上的护士姐姐问了一下。 护士姐姐温柔又亲切,见我似乎是外地人第一次来,不仅告诉了我三婶转去了哪里的病房,还贴心的指导我该怎么走到过去。 好在县医院的规模也不是很大,我摸索了两步就找清了方向。 妇产部住院的人并不多,似乎也符合当今县城的发展,有钱的人在生孩子,很穷的人也在把生孩子当事业,只有不上不下阶级的人口越来越少。 从门口的名牌上看,这是一间三人病房,但目前里面就住了我三婶一个病患。 病房的门关着,靠近门口,我正准备敲门,就听见了三婶跟三叔的谈话声。 “我儿子要出个好和歹,我不会放过这个王八羔子的。” 三婶狠狠地说了一声。 “哎呀,你别老这么想了,”三叔和稀泥, “医生不是说了吗,孩子很好的,没出什么问题,难不成你还盼着咱们儿子出事儿?” “庞老三!打死你个老王八蛋,叫你这么说我!” 三婶似乎生气了,房间里传出一阵“砰砰”打人的声音。 “哎呀,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消消气儿,别又伤着咯。” “虽然现在没什么问题,但谁能保证以后呢?一星期之后,一个月之后?或者再过几个月,几年呢?” 三婶对还没出生的弟弟担忧不已。 “你就不要想太多,再过一阵子咱儿子就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有问题呢?” 三叔依旧耐心地安抚她。 “出生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反正我儿子以后但凡出任何问题,我肯定不会放过那个小丧门星。” 我跟三婶本就不是多么深厚的关系,经过这么一件事也算是彻底崩裂,现在三婶估计得比一开始的二婶还要讨厌我了。 我……唉,这事儿我也没法解释。 “跟他爹妈一样,一个倒霉,一个丧门,生出一个小的来也是个倒霉玩意儿。” 三婶恨恨地评价我的同时,还捎带上了我爸妈。 我心中有点儿冒火,但面对昨晚发生的事实又无可奈何。 “够了,你嘴上还有没有个把门的!” 三叔终于忍不下去,也不再安抚三婶,陡然拔高了声音, “大哥大嫂是你能说的吗?你说谁嗓门,你又说谁倒霉呢!” “嘿呀,庞老三,你还训上我了是不是!我倒霉,是我倒霉行了吧!我要不倒霉,我能进了你们老庞家的门,嫁给你这么浑蛋东西吗!” 眼看房间里气氛剑拔弩张,三叔跟三婶就要吵起来,我赶紧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寻思先终止这个插曲。 三叔看见我推门进来,表情一愣, “鹏,鹏飞?你怎么了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 97 乌鸡血 似乎是担心我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三叔的表情带着一丝明显的尴尬。 “哦,我刚到,怎么了吗叔?” 为了人与人之间互相留一些浅薄的面子,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向三叔。 “哦,没什么没什么,” 三叔赶紧迎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拎来的东西, “就寻思这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过来挺不放心的,你爷爷知道吧?” “昂,知道知道。” 我连连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在来的时候,我从镇上超市买的一些营养品,虽然看上去也不怎么好,但总比空着手强。 三叔能对着我装作若无其事,但三婶可装不下去,我走近她床边的时候,她非常清晰的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我,嫌弃的意思非常明显。 三叔看看三婶又看看我,夹在我们两个中间很是为难。 我也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带不下去,只能赶紧说, “我,我就是来看望一下三婶,婶子没事儿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这种气氛我几乎是一刻都不敢多待,匆忙讲了几句就想跑,三叔拉住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回头看了正在置气的三婶一眼,深叹了一口气,把我给拉了出去。 夜间的住院部走廊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来往,三叔把我带到走廊尽头,在远离三婶病房的位置才敢开口对我说话。 “那个,鹏飞啊,你三婶的态度,你别往心里去,她这么大年纪才要上一个孩子,心里宝贝的很。” 我点点头,“叔,我怎么可能会乱寻思三婶,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不对,” “这万幸是三婶跟弟弟没出什么事儿,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您打死我也不够赔的啊。” “哎,别说这没有的事儿了,” 三叔轻抚了一下我的肩膀, “正好你今天过来了,叔呢有件事儿憋在心里,怎么想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讲讲。” “叔,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说。” 三叔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这几天太疲惫还是太心累,他脸上冒出了不少胡渣,眼眶也开始凹陷下去,显得整个人一下子老了不少。 “鹏飞啊,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爸,身为孩子好奇也是正常的,所以才三番五次往楼上跑,” “但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爸从前的房间被锁起来,是因为什么?” 迎着三叔的眼神,我脑子努力转动着想了想, “是……是因为爷爷睹物思人伤心,就把我爸遗物都放进房间锁了起来?” “对嘛,我就知道你肯定听进去了,” 三叔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头, “既然你知道这些,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就不要再去三楼了,你爷爷年纪大了,不要再勾起他的伤心事,成不?” 三叔这番言辞真诚恳切,每一言每一语都非常在理,我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点,也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我点着头说, “我明白了三叔,这次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了。” “好样的,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说完这些,三叔明显放松了不少,脸色都变好看了, “这天儿也不早了,你是怎么来的?用不用我把你送回去?” “啊,不用了,您还是好好照顾三婶吧,” 我赶紧摆摆手, “我从镇上租了一辆车来的,已经跟司机师傅说好了,他这会儿正等着把我再带回去呢。” “那行,赶紧回去吧,不要心疼车费,没钱的话我给你点儿。” 三叔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来,像是要给我转账,我慌忙给他摁回去了, “哎哎哎,这个真不用了三叔,我出门的时候我妈给我不少零花钱的,完全够用。” “你这孩子,跟你亲叔还客气啥,本来见面我就应该先给你包个红包,你也别怪三叔当时没别过这脑筋来!” 我越是阻拦,三叔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越是来劲了,我们两个在走廊里相互客气着撕扯起来。 三叔的个头没我高,逐渐落了下风。 眼看我就要赢了的时候,病房里传出来三婶嘹亮的喊声, “庞老三!你死哪儿去了!赶紧把这保温桶刷了去买晚饭啊,你要饿死老娘吗!” 三婶嗓门非常有优势,中气十足的一喊,恨不得整层楼都能听到。 三叔无奈的拧着眉咬了一下牙,“哎呀,你瞧你三婶这……” 我趁机赶紧把三叔掏出来的手机悄悄给他塞回衣服口袋里, “叔,你赶紧回去看看三婶吧,这会儿肯定还是三婶要紧。” 三叔虽然表面上说着三婶烦人,实际心里还是很紧张她的,听见三婶这么一叫,跟我示意了一下,赶紧就往病房跑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想着我也该走了,让人家司机师傅等久了也不好。 楼梯口在前面的方向,我下楼的时候正好遇上三叔拎着一个崭新的保温桶往楼下跑,还差点脚下一滑滚下去。 “哎,三叔,小心点!” 得亏我眼疾手快在前面拖住他,要不然摔了保温桶事儿小,摔坏了三叔就麻烦了。 “哎呦,谢谢,这有个大侄子就是好啊。” 三叔也是人到中年体质下降,扶着腰缓了缓才从楼梯上站稳。 虽然人跟保温桶都保住了,但保温桶因为没有把盖子盖稳,里面的剩汤带着一些汤渣还是撒了出来。 “这个,我去护士站借个拖把来收拾收拾吧。” “还是我去吧,”三叔说着,把保温桶塞进我怀里,“你找不到地方。” 这倒确实,所以我也没在这种问题上客气什么,抱着保温桶在原地乖乖等三叔回来。 这里楼梯上铺着瓷砖,且楼梯间的光线不是很好,要是等会儿有人经过没注意,一脚踩在汤渍上,肯定会是接滑到底。 我本意是想帮三叔把保温桶盖子拧紧的,但把脑袋凑到瓶口的时候,注意到里面盛着的是什么东西。 里面的汤基本上已经被喝光,剩下的一些刚才也全撒了出来,所以能清晰地看到沉在保温桶里的汤料。 这是一桶乌鸡汤,乌鸡什么样子,再好辨认不过了。 ------------ 98 可是一家人 三楼出现的血迹是乌鸡血,而唯一跟家里有关系的乌鸡,只有出现在三婶午饭里的那桶乌鸡汤。 三叔拎着拖把回来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这汤是从医院食堂买来的吗? “嘿,医院食堂哪里有这好东西,只有一些不知道新不新鲜白条鸡炖汤,这可是你二叔今天中午特意送过来的。” 二叔,二婶…… 我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思维一直陷入一个误区,就是我一直把家里的每个成员都看作一份独立的个体。 但我忽略了,在这个大家庭之下,可还是包含着两个小家庭的。 二婶的所作所为,二叔难道没有在配合吗? 把我从这个家里逼走,不仅仅是对婶子们有好处,更直接的是对两位叔叔有好处啊。 夜里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本来脑子就不是很清醒,这会儿乱七八糟的想事情,更是头昏脑涨,整个人都迷糊了。 司机停下车子的时候,我还懵懵地问人家怎么了。 司机笑了一声, “小伙子,你是睡懵了吗,这到你家了啊。” 我这才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爷爷家的小楼。 上车之前我就跟司机说好了,让他直接把我送回家来,就不用去镇上拐一个弯儿。 当然还是得加钱,不过这个司机大叔收费也很公道,耽误了人家这么半晚上我心里还挺不好意思的,想给他加些价,但他怎么都不肯要。 毕竟看在我是姜奶奶介绍了的份儿上,都是庄里乡亲的,他要是多收了钱,以后会抬不起头来。 今天要不是听三叔提起乌鸡汤是二叔送来的,我这缺根筋的脑子差点就忘了二叔这一茬。 事情很巧,在我来到前不久,二叔才刚离开。 二叔在医院里待了一下午,跟三叔这针锋相对的哥俩难得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下午的天,两个人连烟盒都抽空了。 三叔忍不住感叹,兄弟就是兄弟,平常虽然闹得不可开交,真要是谁有事了,互相都会帮扶一把。 许是提到兄弟这个话题,三叔担心我想到我爸会伤心,也没再多说什么。 所以我到家的时候,一敲门是二叔来给我开的门, “你去干什么了?” 听二叔这意思,好像不知道我去医院了,是爷爷没跟他说这个吗? 也可能,是爷爷跟二叔之间压根儿就没有交流。 “我去医院看了看三婶……” 我还没回答完,二叔给我开了门就匆匆往厨房的方向去,从里面传出来的“刺啦刺啦”的声音跟一阵似有似无的焦糊味来看,他现在比较要紧厨房的事务。 原来二叔也会下厨吗? 那桶剩下的乌鸡汤汤渣虽然已经凉掉了,但从仍然能飘出的香味跟身为汤料的那只乌鸡的状态来看,料理这只鸡的人厨艺很赞,炖汤的火候跟调味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二叔竟然还有这本事,真是深藏不露。 我关上房门,撸了撸袖子走进厨房,小心翼翼地问二叔, “叔,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你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二叔对我还真是毫不客气。 “呃,洗个菜什么的我还是会做的,或者说需不需要我洗碗?” 我没有这么容易退缩,厚着脸皮留下来,并且往二叔面前的锅里张望了一样,里面是一些黑黑黄黄的颗粒状物体,因为糊锅,一眼看过去已经分辨不出它们的真实身份。 “用不着,赶紧出去。” 二叔开始摆手赶我。 “那,那好吧。” 我迅速扫视了厨房一圈,低声答应着退出去。 厨房里面不像是料理过一只鸡的样子,在我的认知中,即使已经杀好的鸡,想把它处理成一道可以端上桌的菜,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厨房早就被收拾好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懊恼自己干嘛就这么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这栋小楼里的厨房,如果对比普通人家的厨房来说,肯定不算是小,但似乎没有用的设备太多,杂物也太多,厨房很多地方都堆得满满当当,明显后来买的冰箱已经塞不进去。 所以,小楼里的冰箱是放在餐厅里的,就在餐桌旁边。 我退出去之后,还是悄悄往厨房看了一眼,二叔正在跟锅里的神秘物质较劲,应该没工夫注意我。 于是我小步移动到冰箱前,拉开了下面的冷藏抽屉。 因为家里不怎么频繁出门采购食材的原因,所以冰箱里囤积了不少食物,我一拉开抽屉,里面的各种速冻食品跟冻肉冻鱼差点要爆出来。 这下完了,就算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法保证是那只该死的乌鸡留下的啊。 我正忙着把冰箱里溢出来的食材塞回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二叔的声音,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呃啊!”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胡乱解释, “我,我不,我不是……” “我那个想着帮忙打扫打扫来着,结果没想到里面……” 二叔摆着手让我起开,蹲下来收拾被我弄乱的冷藏抽屉, “别弄这个了,你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然后喊你爷爷来吃饭,这个总搞不砸吧?” 二叔说着,还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真的我是无话可说,现在在大家眼里,我完全就是一个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的捣乱鬼。 “行,那我去了。” 我点点头,刚准备进厨房,二叔又叫住了我, “算了,你直接去叫老爷子吧,我怕你把碗给摔了。” 哎!我倒也不能蠢到这种地步啊! 爷爷似乎是在我出门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我敲了敲门进去,发现他还在床上睡。 “我晚上不吃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爷爷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 “那好吧,”我答应着,帮爷爷掖了掖被子, “有什么事儿您就叫我。” 爷爷“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侧了侧身,又对我说, “老二刚刚是不是来电话让你给他送东西来着?你吃过饭再去,路上小心点。” “哦……啊?” 我愣了一下,爷爷看来是真的睡迷糊了。 ------------ 99 绵长的余痛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在发生之前,谁也不会去考虑它。 很平常的时间里很平常的人,谁也没有预测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我爸的离开,就是在一个很平静的周日午后。 那时候二叔刚刚参加工作,在县里的文化部门实习,周日也要被迫加班。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从单位给家里打来电话,说自己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忘带了,问我爸能不能给他送过去。 我爸当天闲着没什么事儿,举手之劳的事,他当然不会不答应。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家过周末的三叔玩心重,想跟着一起去县里逛逛,结果在我爸出发之前,他突然接到学校临时有活动的通知。 就是他不想去,我爸跟爷爷也不会同意,只能无奈先一步坐公交车去学校。 之后,我爸出门去给二叔送文件,爷爷想让他吃过午饭再去,但我爸那天早饭吃得晚,当时还不饿,同时也怕二叔等得着急,便没听爷爷的,空着肚子出门去。 出发之前,他还交代我妈,让她跟爷爷饿了的话就先吃午饭,不用等他回来,到时候给他留出一些来就好。 那天,我妈确实给他留了午饭,但再也没有人回来吃了。 以上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那天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是她这一辈子最灰暗的时刻。 此后不管到了怎样困难的境地,对她来说都比不上那一刻的痛苦,所以她才能咬碎了牙把艰难的生活坚持下去。 我在回忆这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我差点忽略的问题。 那就是我昨天从县城来去,都没有注意到哪里是需要过桥的。 从爷爷家出发也好,从镇上出发也好,都没有经过什么桥。 而我爸当年却是撞破护栏,从桥上摔下去的。 也许是在我没有经过的地方?虽说我去过了县城,但也只是去过县医院而已。 县城说起来也不小,我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的很,比如二叔当年工作的单位,我也不清楚究竟在什么位置。 啧,这么想来,有空还是得找机会去县城转转,或者在地图上研究一下。 睡梦中的爷爷短暂迷糊之后,眼底很快恢复清明, “哦,是你啊,我还以为是……” 爷爷的话没有说完,但后半句话的意思谁都明白。 我轻轻点点头, “爷爷,二叔已经做好晚饭了,你确定这会儿不吃吗?” “你二叔……”爷爷低声嘟哝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我先不吃,想接着睡会儿,你去吃吧。” “好。” 我点着头退出去,轻手帮爷爷关上房门。 餐厅里,二叔做的晚饭,让我对自己刚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且,是极大的怀疑。 摆在餐桌中间的那一盘酱油色的东西,勉强能看出来是炖到一点汤汁都没有的白菜炖粉条,旁边摆着的,就是我刚才已经在锅里见过一面的,那些难以分辨真身的物质。 似乎……是某种豆类? 碗里不断开除的焦糊味儿霸道的攻击着我的嗅觉,似乎是在对我妄自猜测它身份的惩罚。 餐桌上唯一正常的,也就是那碟馒头了。 我拿起离我最近的一个,感受着它冰凉的温度跟坚硬的表皮,心想我错怪它了,连馒头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怎么,还嫌弃啊?有的吃就不错了。” 二叔看我愣神,似乎是猜出了我心里的想法。 “没有没有。”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赶紧低头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馒头。 ……我头一次用相当具有韧性形容一个馒头。 “二叔,听三叔说,你中午过去送了个汤?” 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二叔要是有那个处理乌鸡的水平,今天把晚饭烧成这样,只能说要么是对我有意见,要么是对这颗大白菜呦意见。 “哦,” 二叔很淡定地品尝着他的作品, “我去市场杀了只乌鸡,拿去饭店炖的汤,怎么了?” 他斜了我一眼, “怎么,你是觉得我给他们送的饭这么好,晚上回来就亏待你?” “没…没,当然没有,我只是一开始以为二叔厨艺这么厉害,跟饭店里做的一模一样。”这没什么还隐瞒的,我直接实话实说。 原来就是饭店里做的啊。 那听二叔这个意思,鸡是菜市场现杀的,汤是饭店现做的,这乌鸡应该就不是从家里带过去的咯?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乌鸡啊…… “我确实不怎么会做饭,” 令我惊奇的是,二叔竟然主动跟我聊了下去, “以前在家都是你爸负责做饭,后来我娶了老婆,就一直是你婶子在做。” 我爸会做饭这一点我不吃惊,以前我妈就总是提起。 “我爸他……做饭好吃吗?” 我抬头,试探了一下二叔的脸色,觉得他这儿情绪好像不错,才敢问出来。 “你爸他做的饭……” 迎着我期待的目光,二叔一点儿都不委婉的明说, “跟我现在差不多。” 我在心里悄悄啧了两声感叹,怪不得我妈只是提过我爸会做饭,从来没提过味道如何啊,这是我妈眼里八尺厚的滤镜都昧不住的良心。 “小时候,你爷爷不着家,我跟老三基本上就是你爸带大的,” 二叔看向我,眼神像是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那时候我们关系多好啊,如果不长大,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儿,也不至于会到这个地步。” 二叔的语气跟眼神都意味深长,带着我不敢面对的沉重。 我只能低下头去,假装在很专心的吃饭。 二叔也不再说什么,餐厅里只剩下了细微的咀嚼声。 三叔跟我爸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但我不清楚二叔跟我爸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样。 可我想,毕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血脉至亲,我跟我的发小还有感情呢,别说他们。 一个人的离开,带来的是剩下的人绵长一生的余痛。 这十八年来的岁月里,二叔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回忆当年他打进家里的,那一通让我爸去给他送东西的电话? ------------ 100自始至终的疑问 吃过晚饭,我主动提出洗碗,二叔倒也没客气,就把碗碟交给我了。 因为过了还有饭菜给爷爷温着,所以我只需要洗我们两个吃饭用过的碗碟就好,倒也没多麻烦。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今晚是个月初,天上几乎看不见月亮。 小楼外墙一侧安装着一个太阳能照灯,天黑之后会自动亮起来,正好能照到水池这一片,似乎就是专门为了水池安装的。 我洗好了碗,把它们都放进碗柜里,抬头看了看客厅落满灰的老挂钟,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我不知道爷爷中午有没有吃午饭,反正下午我煮的面他是一口没吃。 再这么睡下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我心里忐忑的想着,擦干了手决定再去看爷爷一眼。 爷爷的房间里黑黑沉沉,干瘦的老头儿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几乎都看不出被子有什么起伏。 我一进去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爷爷的呼吸声明显很粗重,像是喘不过气儿来一样。 “爷爷?爷爷!你还好吧?” 我连叫了他两声,双目紧闭的爷爷像是没有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果然,热度已经非常明显。 我去,这可怎么办?我没有照顾生病人的经验啊! 看着爷爷痛苦的脸色,我想了想,冲出去,打算跑上二楼找二叔,结果二叔正巧在楼梯上。 “又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现在二叔质问我,都喜欢加个“又”字了。 “爷,爷爷他,他发烧了,我想着用不用去医院。” 二叔对于爷爷生病的事儿没有感到多惊奇,起码他表现出来的神情是这样的。 “不是很严重的话用不着去医院,老年人平常哪里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呃,所以什么叫很严重?” 说实话,我在反问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不爽二叔的态度在的,但毕竟他是儿子我是孙子,在爷爷的事情上,我没权利指点人家。 “抽搐,惊厥,或者昏迷什么的就叫严重,有这种情况吗?” 二叔回答我。 “呃,这个……” 我想了想,不确定爷爷现在的状况像昏迷么, “好像是没有。” “那就去拿点退烧药,按照说明书上的剂量吃,家里的药都在电视柜抽屉里。” 二叔撂下这么一句,转头回楼上,没有想去看看爷爷的意思。 此时我才意识到,刚刚二叔似乎是在朝楼下走,说明他本来是想下楼的,但跟我说了两句话,竟然转头就回去了。 那他刚刚下楼,是打算干什么来着? 我没太多工夫思考这些,爷爷那边还发着热,家里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忙,我只能按照二叔的指示,去电视柜里找药。 好在爷爷家屯的都是一些常见的药品,我打眼看过去都了解它们的功效,很快从其中找出了我最熟悉的一种退烧药。 跟药品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根体温计,我烧上一壶热水等着冲泡感冒药,趁水壶在烧水的时候,拿着体温计去找爷爷。 “爷爷,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凑在爷爷面前,急促的叫了两声,好在他是醒了。 看来只是烧得有些迷糊,不能算昏迷。 “……怎么了?” 爷爷一开口,声音很是嘶哑。 “你好像有点儿发烧了爷爷,”我把体温计递过去, “先量个体温吧,我帮您去弄退烧药。” 爷爷深叹一口气,从被窝里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把体温计接过去, “哎呦,真是老了,彻底不中用了。” “您别这么说,都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不在年龄。” 爷爷没有再说什么,我看着他把体温计放好,默默退了出去。 在厨房等水开的时间,收到了童燕燕发来的消息,她问我到家没有,在医院有没有被为难。 我照实跟她说,在就回家了,这会儿晚饭都吃饭了,正在摸索着照顾生病的爷爷。 “我去,需不需要援助?” “暂时不同,”我打字给她,“不过之后不保证。” “那行,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我。” 此刻的童燕燕显得是那么靠谱,我都快要感动了。 正跟她发着消息,手机突然探出了通话界面,我妈打来了电话。 我心中一颤,第一反应是她该不会知道了这边的情况吧?难道爷爷都跟她说了? 我很怕我妈会骂我,尤其是在这种见不到她的面,没法直接跟她解释的情境下,只能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 好在,听我妈第一句话的语气很欢快,不像是要来怪罪我的样子。 “哎呀,今天有空秒接了?” “昂,刚好手机在手里,怎么了妈妈?” 我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边的情况她还不知道。 “嗯?” 电话那边,我妈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没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怎么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累了?” 不愧是亲妈,没有一点细节能瞒过她。 “没,没,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就是爷爷生病了,我忙着照顾他。” 思索了一下,我还是避重就轻的稍微交代了一下我这边面对的情况,我不是那种心里能藏住很多事儿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我妈的时候。 说出来一些,我心里也轻松一些,不至于面对她的时候表现的太异常。 “哟,怎么病了?严重吗?” 我妈吃了一惊,赶紧带着担忧询问。 “就是感冒发烧了,目前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我老实回答, “我正在给爷爷冲药,看看吃过药之后的效果。” “那行,你也得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因为是夏天就掉以轻心,我跟你讲过,夏天也是很容易着凉的。” 我妈絮絮叨叨地嘱咐我。 “嗯,我明白,我很注意的。” 为了让我妈放心,我全部乖乖地答应。 “不过,家里没有别人吗?怎么让你去照顾你爷爷?你看上去很靠谱吗?” 我妈发出了灵魂一击的疑问。 我差点一口血呕出来,磕磕巴巴的解释, “呃,毕,毕竟爷爷的情况也不是很严重嘛,而且我们关系比较好,爷爷挺喜欢我去照顾他的。” “啊,原来是这样,” 听上去我妈似乎是信了, “我就说你们肯定慢慢就合得来了,你在那边可千万要跟你爷爷好好相处啊。” 像是出发前三番五次的嘱咐一样,我妈还是在叮嘱我一定要跟爷爷好好相处。 这是我从出发前到现在都不明白的地方,我妈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到爷爷身边来,还非得让我们“好好相处”? ------------ 101 就当是让自己死心 我在爷爷的房间里一直守着,外面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再一次试探他的额头,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爷爷吃过退烧药之后就这么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在我的认知里,人生病了就应该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尤其是在吃过药之后。 可我根本不会操作厨房里的煤气灶,在这几乎可以说是荒郊野岭的地方,也不用考虑外卖软件能不能派上用场。 以前我总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现在想来我只是在城市里沾了科技方便快捷的光。 把我扔在这种地方,我依旧是个一无是处的白痴。 好在中间爷爷醒过来一次,我忐忑地问他想不想吃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说不要,让我别打扰他睡觉。 也许爷爷是真的迫切需要休息,也许同样想到了即使他有些想吃东西的胃口,我也给他搞不来。 二叔回了楼上就一直没下来,我也不好再去找他,听着爷爷的呼吸逐渐平稳,问题没有很大,我慢慢也就放下心来。 天亮之后我竟然来了困意,在爷爷床边困得只点头,听到有敲门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精神错乱出现了幻听。 毕竟,我最近的精神状态只能用“微妙”来形容。 直到童燕燕一个电话给我打过来,我才清醒,原来外面真的有人在敲门。 来的人不只有童燕燕,还有童爷爷,他们爷孙是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来的,车后斗里大包小包的装了不少东西。 “我就知道你一个孩子家肯定照顾不过来,这天不亮我就等不及了,要不是这丫头不起床,我早就来了。” 童爷爷昨天晚上从童燕燕那里听说了我爷爷的情况,以为我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担心我照顾不了爷爷,不光特意来帮忙照顾,甚至连营养品跟食材都带来了。 我帮着童燕燕从车斗里往下搬东西,心里感动不已,不禁想亲哥们儿也就这样了,老一辈的友情真的好淳朴坚固啊。 不过童爷爷误会了一点,其实我二叔是在家里的。 “嚯,老二啊,他也就那样吧,” 童爷爷撇着嘴感叹一句, “你家老爷子的事情,我猜他就不会管,这臭小子还跟他爹置气呢。” 置气?我不清楚二叔跟爷爷之间有什么气或者矛盾,但他跟爷爷之间的关系确实肉眼可见的不妙。 虽然爷爷似乎跟哪个儿子都相处不来,但三叔跟爷爷之间是那种不太敢接触的,来自血脉压制一般的敬畏,而二叔跟爷爷之间真的就是那种“如果不是勉强住在一起,都看不出来是一家人”的淡漠。 童爷爷放轻了脚步去房间里看望爷爷,塞给我一袋各种米类跟豆类组成的熬粥材料,让我去厨房给爷爷熬上一锅热粥垫肚子。 这我哪里会做,对于这个厨房,我连烧水都做不到,别说是这么“高级”的烹饪了,好在童爷爷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仅带来了材料,还带来了“厨师”。 童燕燕已经在这里做过一次晚饭,对厨房的布置跟厨具的操作轻车熟路,手脚麻利的淘米刷锅,几乎还没等我的眼睛反应过来,米粥就已经熬在了炉灶上。 熬粥看上去很容易,但操作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时时刻刻注意火候跟状态,所以我跟童燕燕守在厨房里,为了打发时间聊起了天。 童燕燕还是很好奇我那天晚上的经过,她总觉得因为有别人在的缘故,我还有些隐瞒。 事实上碍于姜奶奶在,我确实很多个人感觉没必要的细节没有讲,比如说我之后在医院里跟爷爷的谈话。 勉强……算是谈话吧。 爷爷第二天找了姜奶奶来给我叫魂,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我那晚在质问他的原因。 我看上去,这么像丢了魂或者鬼上身吗? 顺便,反正打开了话匣子,我把昨天跟爷爷单独在一起时聊过的话题也跟童燕燕讲了讲,因为我很希望现在有个理智的局外人能帮我分析分析。 “嘶……你这么说……” 童燕燕听着,有些呲牙咧嘴, “就因为你爷爷一个眼神,你就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有什么……问题吗?” 我感受着她的质疑反问。 “我去,你这也太随便了,完整推理的建立需要耗费这么大的工夫,但是你推翻它就这么简单?” “能被我简单的推翻,说明本身就建立得不是多稳固,” 我摊了摊手, “我对爷爷的怀疑本来就狗屁证据没有,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主观臆断。” “怎么办,我明明是想质疑你的,但现在好像要被你给说服了,” 童燕燕皱皱眉毛, “可是大哥,如果打消对你爷爷的怀疑,那你觉得在这整个事件中,还有其他值得合理怀疑的对象吗?” 确实,我们之前怀疑爷爷,是因为如果把嫌疑人的身份放在他身上的话,这个故事才能完整的叙述下去。 就像是一套程序一样,只有在这里添上这一条运行程序,整套程序才能顺利流畅的跑下去。 二世祖当年因爱生恨杀害了女工人,无依无靠的女工人跟世界最后的联系就是我爷爷,所以我爷爷谋划着杀害了二世祖,又为了掩盖这么秘密,永远的封住了不慎知情的我爸的口。 这一套逻辑有因有果,似乎非常靠谱,如果里面涉及到的不是我的亲属的话。 这不是一道简简单单的益智推理谜题,而是跟我的亲人,乃至跟我自己切身相关的故事。 我在思考的时候,很难完全甩开感情。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听听局外人的分析,但我似乎对童燕燕有些强求了。 她此刻也分析不出什么自己的见解来,甚至开始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或者还有一种解释,” 童燕燕边说着边叹气, “那就是跟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事实一样,你的父亲真的是死于一场意外,我们不应该跟当年的旧案联系起来去考虑。” “也许吧,一切皆有可能。” 我耸了耸肩,掏出爷爷给我的房门钥匙给她看, “或者我应该今早把这个事儿给办了,不管有没有发现就当是让我自己死心。” ------------ 102 老天给我机会 爷爷喝过了热粥,又吃了两次药,情况基本上已经大好。 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脸色已经变得正常红润起来,正倚靠在床头跟童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老年人的聊天内容基本就是在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跟惋惜着感叹一下当年认识的什么人已经因为年老过世。 童爷爷跟我爷爷有些时候没见过,更没这样聊过天了,所以我悄悄地退了出来,没打扰他们老哥俩的叙旧。 二叔今天一直待在楼上,除了我偶尔能听到二楼的卫生间有冲水的声音,他几乎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不过他肯定是知道童爷爷他们来了,看来是不想见面。 童爷爷很清楚二叔的脾性,所以也不在意,用他的话说, “你二叔从小就轴,跟你爸你三叔都不是一个锅里的馒头。” 童燕燕自从见了爷爷给我的那把钥匙之后,心里就一直痒得慌,非得让我带她去楼上看看。 “我说小展同学,你爷爷这都是已经默许你了,此时不探索,更待何时啊,你不要老是犹豫了行不行?难不成你是天秤座,这么纠结?” “我怎么在你这儿都降级了呢,我明明记得以前你还会管我叫展学长的。” 我故意冲她翻了个白眼。 “你在这么下去在我这里都要变成‘小展子’了好吗?或者你更喜欢‘小飞子’这个称呼?” “是是是,随便你吧贵妃娘娘。” 我随意敷衍着,跟她胡乱扯皮。 其实我拿到钥匙一直没去三楼,不是因为我到了临门一脚不敢面对里面可能会有什么,而是因为二叔一直在楼上。 如果我上楼,他一定会听见,虽然他不一定会阻拦,但冥冥之中我心里有个预感,那就是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爷爷已经把三楼房间的钥匙给了我。 也许还应该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溜上去,毕竟我现在对于这条路已经走得跟去卫生间一样习惯。 而且,昨天跟爷爷谈话的时候,有一个很小的细节,这会儿也挺让我在意的。 爷爷说,都是因为他跟我爸讲了太多,导致我爸不愿意离开这栋小楼,愿意一直守着他。 是守着他尽孝,还是要帮他守着什么秘密? 这是刚才童燕燕的话提醒我的,也许我爸的死真的是个意外,而他跟我爷爷之间确实有秘密,但却是跟我思考的完全相反。 我爸确实是知道了爷爷的秘密,但不是不小心撞破,而是被爷爷告知,并且自愿选择承担下去。 毕竟,他不就是一个喜欢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傻瓜么。 但世事无常,谁也没料到,我爸竟然先爷爷一步离开了人世。 而现在,爷爷是不是要将这个秘密交在我手上? 所以再次之前,他要试验我的能力,测试我是不是一个有能力承担这个任务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爷爷选择把任务交给我,而不是交给他其他的儿子,是不是说明相比之下,我的两位叔叔甚至还不如我值得信任? 要是我就这么把我跟爷爷之间的“秘密”透露出去,万一就坏了爷爷的计划怎么办? 我又不是什么棉裤腰子嘴,大漏勺。 而且,要说心里没有忐忑肯定是假的,有些事情我越想心中越不安,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心底对我说, “一旦打开了这扇门,我就是打开了之前从未设想过的新世界,就要经历跟以前的设想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 我才刚刚成年啊,别让我想太多! 童爷爷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边,到了傍晚,童燕燕贴心地帮我们准备好晚饭之后,就该走了。 临走之前,童燕燕跟之前我给她的暗示一样,用手指敲了敲手机,示意千万别忘了我有什么发现一定要给她发消息讲。 之前她就已经反复叮嘱我一下午了,而且让我有发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要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不止今天晚上,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的!吊了人胃口又不给人结果,明明知道我好奇心重,你多可恶啊你!” 我当然是答应了,说实话,我还有些庆幸在这里能遇到她这么一位可以说说话的朋友,要不然只有我自己的话,经历这么多事情,我可能会忍不住疯掉,或者不顾一切的离开。 说说话,扯扯皮,不管最后会不会有结果。 用她的话说,就当是度过人生中特别难忘的一个暑假吧。 傍晚,我先给爷爷喂了小半碗粥,伺候他重新睡下保养精神,然后去二楼叫二叔来吃晚饭。 虽然今天一直没跟二叔见面,但童燕燕帮忙准备晚饭的时候总也不能把他给落下,还是多准备了一份。 这还是我来到这个家之后第一次上二楼,二楼的布局跟其他两层基本没什么区别,就是有一个房间的房门明显要高级很多,应该是后来安装的。 二叔应该是听见了我上楼的脚步声,主动推开门出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 唉,看来房子太大也有太大的弊端,我以后跟人吹牛皮的时候就可以说我不住别墅是因为我不喜欢了。 “干什么?”二叔问我。 “哦,那个,那什么童燕燕帮忙准备了晚饭,我来叫您吃饭。” “哦,知道了。” 二叔倒也没有拒绝,不过转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以为他是要待会儿再来,反正夏天的饭菜也没有凉的那么快,所以就没在意,转身下楼先一步去餐厅。 虽然我对烹饪几乎一窍不通,但把做好的饭菜盛在盘子里再端出来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说来,今天晚上料理的这两盘菜,还是人家童爷爷带来的,童爷爷说这是自己家种的菜,比较绿色健康,让我吃完了再去取。 我把饭菜端上餐桌的时候,二叔也下楼来了,不过穿戴得很整齐,不像是要在家里吃饭的样子。 “二叔,你要出门?” “嗯,” 二叔点点头, “我去县医院瞧瞧,顺便把你二婶带回来,晚饭你自己吃吧。” “呃,好。” 我点点头,看着二叔离去的背影,想着那这段时间家里岂不是只有我跟爷爷? 算不算是……天助我也? ------------ 103 当年日记 除了在睡觉的爷爷之外,家里没有其他人。 所以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三楼,那种感觉,让我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嚣张,上楼梯的时候想展开双臂抖两下。 不过好在,我的性格还是干不出这种犯二的行为来。 我本来是想打开三楼的走廊灯的,但后来还是没有这样做。 一是我没有摸到走廊灯的开关在哪里,似乎每一层楼的走廊灯开关都不在相同的位置。 二是我突然想到,万一我打开走廊的灯,而我在房间里的时候突然有人回来,看到三楼亮着灯肯定会上楼来查看。 于是我还是摸黑到了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掏出爷爷给的钥匙来捅向锁眼。 我的内心紧张不已,心脏似乎都要跳出来了,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查高考成绩的时候。 翻转了两下钥匙之后,小小的钥匙顺利捅进了锁眼,一瞬间现实跟之前梦境的画面重合,本来就紧张的情绪这会儿更是要连呼吸都受影响。 房门被锁了两道,随着“啪啪”两声清脆且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响亮的声音,门锁被顺利打开了。 这两声开锁的声音简直把我弄了个标准的心惊肉跳,每一声都像是子弹打在我心脏上一样,心中忍不住感叹得亏我是选择在家里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上楼来开门。 门锁被打开,房门瞬间敞开了一道缝隙,更多的凉气从里面冒出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个房间,而是个超大号冰箱? 我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倒不是害怕冰箱,而是“超大号冰箱”这个词让我联想到了另一种很相似的东西。 如此大号还冒冷气的玩意儿,我只能想到太平间里用来冷冻尸体的冰柜。 虽然我从来没去过太平间,但我想象中因为它里面充满冰柜的原因,所以觉得它整个肯定也是寒气逼人。 幻觉跟小说中看到过的剧情在脑海中交织起来,即使我很不情愿,但还是控制不住思绪,不断想着要是一开门儿里面是那个应该已经变成干尸的二世祖,我应该准备什么样的开场白。 不过同时又想到,二叔跟三叔惦记爷爷的神秘财产这么多年,搞了半天要是爷爷的秘密只是在家里藏了一具尸体,不知道他们二位的表情得有多精彩。 又或者说,继承金条的条件是要帮爷爷守着尸体的秘密,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 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想要,真是倒霉催的,爷爷为什么偏偏就要选中我啊! 是因为我憨到比较可信,还是因为爷爷单纯就是有那种“钟爱”长子长孙情节,就逮着我们这一房可劲儿嚯嚯。 我甩了甩脑袋,暂时甩掉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最近我真是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但现在我可没有这么多时间用来让思维飞一会儿。 深吸一口,咬住后槽牙告诉自己,来都来了,死不死的就这么临门一脚,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了,同时一鼓作气推开房门。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这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房间,除了陈设摆件有些凌乱,跟平常住人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区别。 房间里的温度确实要比其他地方低一些,但也没到冷库那种程度。 我环顾了房间一周,很快就发现了温度低的原因。 那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有一扇窗户并没有关严实,那条敞着的缝隙不知道敞了多久,室外的冷风不断的吹进去却不怎么能流通出去,再加上这个房间一直没有人气儿,自然温度就低了。 所以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爷爷让我来看只是让我死心吗? 那还真不好意思,我不是优柔的天秤座,反而是特别爱钻牛角尖的金牛座,南墙就是被我们这样的星座给顶塌的。 我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抓紧时间在这个房间里查看起来,总觉得有什么细节可能会被我遗漏过去。 这个房间的床上只有一个老式的床垫,没有床单跟被子,想来我爸生前已经因为结婚儿搬去了别的房间,没有这些东西也正常。 床垫上随意的扔着两堆衣服,打眼看过去厚的薄的都有,应该是匆匆放进来的,我父亲生前的衣物。 我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很多衣服都已经因为过了太多年月怄烂了,摸过去以一种湿湿软软又黏黏糊糊的触感,像是冰凉的肉皮,让人产生了生理不适。 再有就是房间里的一张书桌,桌上对着一些纸片类的杂物,我翻了一下,有武侠小说跟相册,但相册是空的,里面没有任何一张照片,不知道是被人刻意收走了,还是这就是一本还没来得及装上照片的新相册。 再有就是一堆堆文件一样的A4纸片了,上面的文字细小又密密麻麻,只凭手机的光亮不仅看不清还看得我眼晕,只大概判断出这似乎是我爸以前工作相关的东西。 这个,应该用处也不大。 书桌上的东西看过,再有就是旁边的衣柜了,这个房间里一共就这么几样家具。 我拉开衣柜的两扇门,一股苦涩呛鼻的霉味儿铺面而来,我被呛得没忍住咳嗽起来。 衣柜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用来放衣物跟暂时收起来不用的被褥的,另一部分则是用来堆放书本。 还是跟书桌上一样,这些书本大多数都是武侠小说,有一小部分是中外名著,译本跟现在甚至还有些区别。 我抽出了一本我也看过的名著随手一翻,翻到了一个书签。 这个书签其实很随便,是烟盒撕下来的一部分,我轻抚了一下上面褶皱的纹路跟泛黄的边缘,心中酸涩的想着,我爸当年随手夹下这个书签的时候会在想什么。 也许他什么都没有再想,也没有想过以后要把这个在世界流传百年的经典故事拿给自己的孩子看。 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这几个字此时在泛黄氧化的书页边缘具象化。 我把名著放回去的时候,注意到有一本书的书脊上没有标注书名,好奇的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它其实是一本皮质的笔记本。 随手翻了一页,我震惊的发现这竟然是我爸的日记! 从这一页标注的日期来看,这本日记应该大部分写于他出事的那一年! 我的心脏激动的砰砰直跳,这算不算比较重要的发现? 我正准备把日记放在书桌上仔细翻看,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而且因为我刚才翻找衣柜太专注,等我反应过来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它已经很近了! 我去,这回来得也太快了吧! ------------ 104 他曾活过啊 “三,三叔?你怎么回来了?” 我震惊地看着,推开我刚刚虚掩上的门进来的人竟然是三叔。 “我回来取点东西,正听见三楼有动静……” 三叔紧皱着眉头,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心脏紧张的七上八下的乱跳,似乎正常的节拍都忘了。 “呃,我,我什么,我那个……” 我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脑子不顾一切的飞转,马上就要冒烟了, “我,我找了根儿铁丝捅开了锁眼,就,就进来了……” 我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所以这话编得我越说越没底气。 房间里没有光亮,所以我看不清背对门口的三叔的表情,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这扯淡的言论。 “就这么简单?” 三叔的语气充满质疑,果然他又不傻,不可能轻易相信这样的解释。 “昂,对,对啊……” 但话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诌下去, “就这么简单,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三叔脸色阴暗的沉默着,我紧张的额头的汗都流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发话了, “也是,这种内门的老锁设计出来就不是为了防盗的。” 呼,我内心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听三叔这意思,我似乎是侥幸蒙混过去了。 “那你又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三叔看着我的目光往下移。 刚刚事发突然,等我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都已经快进来了。 而我一是已经没有时间来得及把日记本再放回衣柜里,二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发现,想偷偷带回去慢慢看。 所以,情况紧急,我一咬牙撩起衣服来,把日记本塞进了裤腰里,可就算这本日记本薄薄一本,体积不大,但我夏天穿的衣服轻薄,还是担心三叔看出端倪。 于是我一直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腰腹,一副要跑肚拉稀的样子。 “哦,对,我肚子突然有点咕噜咕噜的炸锅,三,三叔,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上厕所了!” 我说着,逃跑一般抱着肚子赶紧就开溜了,一鼓作气跑到楼下。 为了做戏做真一点,以防三叔跟着下楼之后穿帮,我真的进了一楼的卫生间,在里面上了个厕所。 因为担心出去的时候还会遇上三叔,这本日记我不能就这么明晃晃的拿出去。 于是在卫生间里来回环顾一圈,目光锁定了角落里看上去平常不怎么被人打开的一个储物柜。 拉开柜子,里面摆的是没有开封的洗发水跟沐浴露,看来是家里的囤货。 我小心地把日记本藏在了瓶瓶罐罐后面,然后整了整衣服走出去。 三叔果然还没走,正站在客厅里像是在等我,手里拎着一个不透明的服装品牌袋子。 “怎么样,好点了吗?” 一见我,三叔立刻就问。 “呃,嗯,上个厕所就好了。” 我摸着脑袋回答。 “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赶着回去照顾你三婶,” 三叔想了想又说, “鹏飞啊,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挺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在这件事儿上脑子就这么轴呢?” 三叔指的“这件事儿”,当然就是我又一次“私闯”三楼,甚至还敢“撬开”房间门锁的事情。 “我,我其实……” 我后槽牙的牙根子发酸发软,因为不喜欢这种被人误会的感觉,差点就要忍不住把这是爷爷授意的给说出来了。 好在人每长大一岁就更长一份本事,我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什么都没有透露,而是延续我一贯的风格,低头道歉。 “对不起三叔,我错了,反正我去也去过了,之后再也不会了。” 三叔上下打量我一眼,拧眉瘪着嘴说, “行吧,你知道了就好,在家好好照顾你爷爷。” “嗯嗯,知道了。” 我连连点头,努力扮演一个乖巧的形象。 三叔总算是满意了我的反应,点着头匆匆出门,外面很快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 听着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远,我才彻底松下一口气来。 要命,光防着二叔了,没想到三叔会突然回来。 不过还好先一步回来,发现我的人是还比较好说话的三叔,这要真是跟二叔对上,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 送走了三叔,我又轻手轻脚的推开爷爷的房门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老爷子这会儿正安安稳稳的睡着,呼吸声非常平稳,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 对于老年人的体质来说,爷爷能这么快的恢复过来,已经算是很牛了。 我自然是不敢吵醒爷爷,又轻轻地退了出去,去卫生间把我这会儿牵肠挂肚的日记本取了出来,带回自己房间慢慢查看。 因为是压在一摞书本中间,所以这本日记的封皮上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纯黑色的皮质封面看上去甚至还很崭新,乍看上去说是刚从文具店买的我都会信。 但这种情况也仅限于封皮了,里面的一些页角,尤其是被写过的部分蹭上人的皮肤油脂的位置已经开始氧化发黄,甚至有些角落末端有发黑的迹象。 日记里的笔迹,有钢笔写的也有圆珠笔写的,那些用很有年代感的蓝黑色钢笔水写过的文字,也已经明显褪色,黯淡的颜色像是给文字蒙上了一层岁月的雾。 我深吸一口气,翻到第一页开始看。 我惊奇地发现,我爸写东西的时候有个习惯跟我一样,那就是会把本子的第一页空着,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想空着。 现在想来,我这个习惯竟然还是血脉里的遗传吗? 这本日记第一篇,就是我爸向我妈求婚成功那天写的,字迹相比之后多了明显的龙飞凤舞,兴奋的情绪似乎要透过这一个个横平竖折冲出来。 说是日记,其实我爸并不是每天都有在记录,只是在有所感所想,以及值得记录的事情时才会来写上一篇,文笔非常直白,就只是单纯写给自己看的。 我以为他会有记下爷爷当初跟他讲过什么秘密,但我想多了,这本日记里记录的只是一些琐碎的日常。 比如他们结婚那天发生的桩桩件件有趣的事情,我爸带着我妈回爷爷家的路上跟卖西瓜的摊贩讨价还价的事情。 还有我爸发了奖金,咬牙买下了心仪很久的新款相机,在没人道路上悄悄教根本不够驾照年龄的三叔开车这样的故事。 一件件小事串联,像是把一个人的生活鲜活的展开在我面前,看得我鼻头越来越酸。 ------------ 105 妈妈会做出的选择 二叔跟二婶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毕竟他们不像是三叔似的有车子,需要租车来回。 说起来,我这时候才想到之前一个没注意到的地方,就是明明二婶一直留在医院里帮忙照顾三婶,但我之前去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她?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也并不能说是特别反常,毕竟谁平常还没有点儿自己的事情要做了,而且二婶跟三婶的关系也并不怎么好,二婶能留下完全就是给爷爷面子,估计这几天她们两个相处也没有多热络。 没干起来,已经是最好的发展了。 听见二叔他们开门回来的声音,我揉着眼睛推开房间门出来看了看, “回来了,二叔二婶?” 我给他们打了个招呼,但谁也没有搭理我,本身二叔就不是多乐意搭理我,而二婶此刻又是一脸疲惫,没有那个精力。 我撇了撇嘴,目送他们上楼,再一次查看了一下爷爷的情况,就回房间睡觉了。 本身精神就没有多好,这一晚上把我爸的日记来回细细看了好几遍,更是看得自己头昏脑涨。 躺在床上,后脑勺一阵阵的抽痛,很困但很难入睡,一直折腾到不知道凌晨几点,才实在熬不住,遵循身体的本能睡过去。 说来神奇,不知道是不是心结打开了还是因为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这几天已经不怎么做梦。 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手机铃声给吵了起来,不是平常一直定着的闹钟,而是电话铃。 我烦躁地接起来,本来以为不是什么锲而不舍的广告推销就是睡蒙了的童燕燕,结果竟然是我妈。 “不,妈,怎么这么早就打来电话了?” “因为待会儿我要去工作,就没空给你打电话了啊,” 我妈一边跟我讲话,一边嘴巴发出了“啵啵啵”的声音,以我对她的了解似乎是在抿口红,看来她那边早上的事情挺匆忙的, “怎么每次接电话声音都无精打采的,你小子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妈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非常笃定。 果然就像她一直说的那样,我是她亲生的,一撅屁股要拉什么形状的屎她都能猜出来,我是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她的。 那天挂断了跟我的通话之后,我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露出这种没有精神,甚至还遮遮掩掩的情绪,肯定是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试图瞒着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不放心,还是决定今天早上趁上班之前挤出时间来打电话问问。 “小飞啊,又不是说我把你送去你爷爷家就不要你了,妈妈还是你的妈妈啊,有什么烦心事儿是不能跟妈妈讲的呢?” 听着妈妈温柔的声音,我鼻子酸得越来越难受, “唔,我,我,我这不是想着你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要上班也不容易,不想再让您烦心了。” 我吞吞吐吐的一张口,尾音竟然带上了哭腔,都成年的大小伙子了,还真是丢人啊。 好在,面对的是我妈妈,谈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听着我这样的声音,我妈的情绪也忍不住了,一瞬间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飞啊,你在那边受委屈了是吗?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告诉妈妈,妈妈不会勉强你的!” “也,也不算是受委屈,” 我咬着下唇思索着, “就是,就是怎么说好呢,自从我来了爷爷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在妈妈的追问下,我没有选择再隐瞒下去,把从第一天到来开始在爷爷家发生的事情如同倒豆子一般,桩桩件件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妈妈,包括昨天晚上我在爸爸生前的房间里找到的日记本的事情。 我妈听着几乎要哭出来,或者说已经哭出来了,因为我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要是平常,我妈才不会做出这种不文雅的行为。 “小飞啊,出了这么多事怎么不早跟妈妈说呢?再等妈妈几天……不,要不妈妈现在就跟你阿姨打电话,让她开车过去接你!” “不,不用了,真不用这样妈妈。” 事情聊到这个地步,一开始一直想着赶紧离开的我竟然反过头来劝我妈了, “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反正这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也不差这几天,我还是等着你回来吧。” 我妈那边沉默了一下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爸的事情还没个着落,所以不甘心就这么先走了?” 我去,不愧是我亲妈。 听着我不说话,我妈就知道我默认了,在电话那边深叹了一口气, “唉,我的好儿子哎,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你爸,没想到你内里还有遗传我的地方。” 比如说遇事很轴吗?我好像确实跟我妈一个星座来着。 “是啊,我听说您当年因为爸爸的事情跟爷爷闹得不可开交,” 我咬咬嘴唇, “我只是想把您当年没完成的事情继续下去,您现在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我当然想,十八年了,我一直不相信当年给的结果,可是小飞啊,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再追查下去了吗?” 我妈的语气一瞬间涌上不少疲惫,是啊,十八年来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这么多压力,她怎么可能不会累。 而对于妈妈的这个问题,我实在想不出答案。 “是,是因为您已经知道了?”我试探着回答。 “当然不是,”说话间我妈已经叹了不少气,每一口都很沉重, “是因为妈妈有了你,有了软肋,不再是当年那个奋不顾身的愣头青。” 我吃了一惊,这世上确实不存在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再懂事的小孩也不能完全理解长辈的心思。 “妈妈已经失去了你爸爸,妈妈往后的人生只想抓住你好好生活,明白了吗?” 妈妈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她完完全全哭了出来, “真相固然重要,可现在在我心里你更重要,妈妈肯定是优先考虑你的。” “你现在不想走,想等妈妈回来没问题,但是答应妈妈,之后好好的生活,不要再去掺和这些了,” “你爸的事情跟你没关系,那什么陈年旧案更跟你没关系,听明白了吗?” 妈妈的眼泪让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在电话这边傻傻地点头答应着,但并不代表此刻我的心中没有升腾起怀疑。 听妈妈这意思,她明明像是知道什么一样! ------------ 106 爷爷是在保护我 作为一生撞南墙的金牛座,轴劲儿上来我妈也治不了我。 对于心中的疑问,我不依不饶,非得让我妈说出个为什么来。 “你个臭小子,一段时间不见你欠修理了是吧!” 听上去我妈有点生气了,刚刚的眼泪都憋了回去。 “等您回来,您尽管修理我一场大的,但现在不告诉我是不行,您也不想我在这边出什么事儿吧?” “浑蛋玩意儿,少在这里威胁你老娘,等我回去,看我不揍得你吱哇乱叫!” 即使这么说着,我妈终究还是对我心软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怕我真的趁她不在身边的时候,表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还是一直悄悄搞小动作。 “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但是当年的事情,我隐约有些感觉。” 我妈说,一开始被爷爷从家里“赶”出去的时候,确实也挺生气,但后来冷静下来,就思索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所以后来乃至现在,她其实并不怨恨我爷爷,因为她想通了爷爷的本意。 “你爷爷他,让我们走,不是讨厌我们,也不是把你爸爸的死怨怪在我们身上,反而是在保护我们。” 我心中一颤,忙问我妈,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留你我一条命,怕我们,或者尤其说你出生之后,步你爸的后尘。” 我的脑海里一瞬间像是有一道刺痛的闪电劈过,最近的经历,调查到的线索,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因为我妈的这个结论串联起来。 我爸的死是因为家里人,而爷爷并不是觉得这个“家里人”是我妈,而恰恰是怕这个人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我妈跟尚在肚子里的我。 照这么说,他明明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是谁,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来,甚至当年不敢保证自己有能力在这个家里保护住我们娘俩,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我们离开漩涡之中。 那当年家里人都有谁?刨去爷爷,刨去已经过世的我父亲本身,也就只剩下…… 二叔跟三叔。 当年他们都还没有结婚,虽然当时二叔跟二婶已经在恋爱,但也不能算是这个家里的人。 这个嫌疑对象,就在他们两个之中。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难道当年我父亲是被他的亲弟弟给害死的? 那现在,这个人会不会对我下手? 我妈那边没有说话,我不清楚她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果考虑到了的话,为什么现在又放心让我来爷爷家,而且当时让我来的态度还非常强硬。 “小飞,你在想什么?” 终于,还是我妈先开口了,她这么一说,我就确定我们此刻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妈妈,既然如此的话,说明那个危险的人物就在这个家里,为什么你还敢让我来这边住?” 在十八年来的相处中,我从来不会怀疑我妈对我的爱,也不会怀疑我妈的智商,她让我来爷爷家,肯定是经过了详细的考虑,她不是那种一拍脑门就随便做决定的人。 “对不起,” 我妈哽了一下说, “这件事,也许真的是妈妈考虑不周了,妈妈当时,抱着一种侥幸。” 我妈的这种侥幸有两个原因,一是她上述的考量本来就是她自己给爷爷找的解释,是一种猜测,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完全可以算是她在郁闷的岁月里给自己找的一条如同自愈一般开解释放的路。 二就是当初她接到爷爷电话时,爷爷信誓旦旦的语气跟保证。 她确实也思虑了很久,最终选择相信爷爷,想着也许老爷子已经解决了当年的麻烦或者说误会。 爷爷既然愿意叫我回家去住住,说明我们三代人的恩怨终于要走向一个结局,当年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考量赶走了我们娘俩,但起码现在他是愿意承认我的身份的,承认我是他们庞家孙子的身份。 我是庞家的血脉,身体里留着庞家的血是一件不争的事实,就算化成灰也改变不了,我妈觉得既然如此,我总也该回庞家看看的。 即使没有十八岁这年的这个机会,未来我二十岁,三十岁,总有一天要回去。 就算我是“展”鹏飞,在我爷爷那里,我还是庞家的长孙。 “所以……你希望我是他们庞家人?” 我迟疑着问我妈。 “什么叫‘他们庞家人’,是你们庞家人,你们是一家人嘛。” 我妈纠正我。 “我不太理解,”我边说着边皱起了眉头,“我还是喜欢我姓展。” “放心吧,你当然不会改姓的,在妈妈这里你是展鹏飞,在你爷爷家就算当当庞鹏飞也没什么问题。” 我妈的语气很轻松。 “你这么想得开?” 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震惊, “你就没有一种有人来窃取你努力了十八年养育出来的劳动果实的气愤感吗?” “总是生气会的乳腺结节的,我才没有那么傻,” 我妈说道, “再说你不管是展鹏飞还是庞鹏飞都改变不了我是你老娘的事实,我有什么好气愤的,” “你管你亲爷爷叫一声爷爷又影响不到我什么,我又不会平白少块肉,所以干嘛要拦着你们有联系呢?” “而且啊,儿子你听我一句好言相劝,” 我妈压低了声音,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爷爷手里有钱,你这会儿去了,自己不也见了金条什么样子么?给他当孙子不亏的,妈当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呃,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为了钱没有底线的人来着……”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你老妈,” 我妈哼哼一笑, “这都是你应得的,不要有心理压力,跟你爷爷好好相处就对了。” “当然,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是不能再去掺和了,你就好好在你爷爷跟前陪吃陪喝陪笑就好,最晚也就下个月初,妈妈就去接你,听话昂!” 我妈又嘱咐了我两句生活上的事情,让我保重身体,而后就突然想起了时间似的,大叫一声, “哎呀,坏了坏了,上班也迟到了!妈妈先不跟你聊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等我回来昂,我先去上班了!” 还没等我说出一个“拜拜”,她就急匆匆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哎呀,真是的,聊了这么一大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想不想让我把爸爸当年的日记带回去嘞! ------------ 107 不能言明 爷爷的发热虽然是退了下去,也没有再烧起来的迹象,但毕竟也是病了一场,精神恹恹还是得卧床休息。 于是早饭是我给他送进房间里去的,并且自己那份顺便也在爷爷房间里吃了。 “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相互沉默着吃过早饭,爷爷倚靠在床头,沙哑着嗓子问我。 “呃,就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啊。” 就是这几天家里人基本都在医院,爷爷又卧床不起,小楼里一下冷清下来是真的。 虽然,本来也没有热闹到哪里去,明明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间却是各有各的心思,真是难为大家还能这样住在一起。 “去房间里看过了?” 爷爷又问,我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嗯,” 我点点头,老实回答, “去过了。” “那有什么发现吗?”爷爷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丝打量,似乎是在防备着我接下来会说谎或者有所隐瞒。 “发现……发现倒是发现了不少东西,” 我叹着气说, “但能真正称得上‘发现’的,也没有什么,最多只能算上我爸以前的一本日记吧。” “日记有什么用,” 爷爷嗤了一声,像是在冷笑一样,皱着眉头明显表达着对我的不满, “难不成他还会把自己的死给写进日记里?”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此刻切切实实感觉到了爷爷对我有一种失望的情绪。 这种情绪更加让我确定,爷爷面对我做出的一步步行为,就是在把我往一个方向引,而我现在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也就是说,按照爷爷的意思,我本来应该在我爸生前的房间里有更重要,更关键的发现才对。 可我现在,竟然只发现了一本不咸不淡的日记。 我仔细回忆着房间里的东西,虽然我的“探索”中途被突然回来的三叔给打断了,但总的来说那个并不大的房间几乎已经被我看完了一圈,能翻找的地方都找了。 那关键还能是什么?那堆像是开始腐烂的人皮一样朽烂的衣物跟被褥,还是那些非常具有年代特色的武侠小说? 那要不然,就只能是书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我爸单位上那些文件跟资料。 “爷爷,要不您还是……” 我实在想不出来,干脆直说了,这段时间我一直生活在猜猜猜里,实在是累了,毕竟我又不是算卦的,天天要推算天机, “要不您还是直接明示我吧,反正您拿我当自己人,咱们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爷爷“呵”地笑了一声, “这年头,蚂蚱都会坐船了是吧?” “哎呀,反正您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咱们有话说明了,之后就有鬼驱鬼,有问题解决问题,有人……再,再说!” 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结合上我妈的猜想,我对爷爷的行为也有了一套大致的猜测。 如果爷爷一开始就知道当年伤害我爸的幕后之人是谁,但碍于各种原因不能明说出来,所以站在保护的角度让我妈跟我搬出了家里,那现在他又特意打电话把我叫回来,还对我各种试探,是打算收网捞鱼了吧。 当年那个人他不方便揪出来,也不方便讲清楚真相,但我就不一样了。 我是我爸的亲儿子,我调查他的往事,我帮他寻找真相报仇,天经地义吧? 可爷爷到现在还不明说,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我一没脑子二没能力,最多就是有点总是跑偏的思绪,但靠我自己去做他的计划的话,很容易翻车的啊。 我干脆的,把心里对爷爷的猜测一股脑儿倒给了他,并且附带上一个期待的眼神,希望今天就是真相大白的日子。 咱们从今天开始,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把主线任务明确一下,让我之后就算行动也不要像是个没脑袋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有个目标才能知道该怎么努力。 爷爷听了我的话,脸色变得很奇怪,硬要说的话跟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质问过他后,他表现出来的神情很像。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中暗叫糟糕,想着要不先护住脸。 不过跟那天不一样的是,爷爷的巴掌并没有跟我预想的那样飞过来,而是在久久的沉默后酿出一声长叹, “唉,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能生出你这么个好孩子来,真是祖宗积德。” 啊?为什么一言不合又要给我发“好孩子卡”啊,这是说真的还是在阴阳我?以我的智商反正判断不出来。 “呃,爷爷,为什么突然又这样说?” “在我的认知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在叛逆期才对,” 爷爷叹着气回答我, “一般叛逆的孩子,那天挨了我劈脸一巴掌,早就扭头跑了,哪里还会在意我之后怎么想,” “所以说,你是个好孩子。” 呃,要这么说的话,其实我当时确实内心冲动着想立刻走人,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一家人来着,只不过是后来被爷爷那一瞬间的眼神给触动到了。 “也,也不能这么说,” 我被爷爷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磕磕巴巴的解释, “这事儿本来就是我做错了,而且爷爷您后来还跟我道歉,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再任性下去的道理,我想不管什么人经历这些,都会这样的。” 爷爷听着,轻微点了点头, “这一点你跟你爸一样,明明我也不是什么好父亲,却还是一直在为我着想,真是不值,” “他如果不是为了我留下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了……” 爷爷深深地叹着气,整个人沧桑得越来越不成样子。 他说的这话我没法儿接,一个是我已经离世的父亲,一个是我爷爷,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权评价。 虽然我也很想说,既然我爸选择留在这个地方,说明他…… 唉算了,爷爷听了会更伤心的。 随着爷爷的尾音消失,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爷爷先整理好了情绪,重新开口, “你把那张照片拿过来吧,你知道位置的。” 我下意识地点头,起身照做,一瞬间突然想到, 等等,刚刚说的那一切,包括现在新提起的话题,是不是爷爷在转移话题? 我之前,问了他什么来着? ------------ 108 竟然还有第四个人 爷爷提到的照片,自然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的照片。 那次我看过之后,又原样放回了那个抽屉里,还贴心的跟之前一样,用抽屉底板仔细盖住。 再一次掀开抽屉底板,那个黑白色的女人依旧甜美温柔的冲我笑着,但这一次见面让我联想到之前那个噩梦,乍看到她的脸时,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了一下。 我把照片递给了爷爷,他的表情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如同变魔术一般立刻柔和了下来,想用手指轻抚过照片上的脸庞,却又像是怕自己粗糙的指尖划伤她细嫩的皮肤。 不知道爷爷当年跟这个女人进行到哪一步了,又或者只是跟小说中描写的那个没有姓名的爱慕者一样,悸动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表达就不得不被无奈的深埋。 不知道我奶奶知不知晓我爷爷当年暗恋的往事,又或者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走向离婚的。 毕竟爷爷也说了,我奶奶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虽然那个时代离婚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但我奶奶本人有工作有实力,听说家里长辈也有机关干部,家庭有些背景。 一段婚姻不想忍了,无法再继续了,选择离婚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起码对她的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又或者,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离谱的想法,也许这个女人就是我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似乎只活在传说中的奶奶。 正在端详照片的爷爷像是看出了我脑子里这会儿飞着的想法,出声解释道, “你奶奶不是因为她跟我离婚的,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她。” 不完全是,那总还是有这么一些因素在咯,我在心里想,不过爷爷接下来的话彻底给我弄迷糊了, “因为在我们结婚之前,你奶奶她就知道这么一段往事,她若是一个会跟死人计较过不去的人,就不会跟我结婚了。” 这我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上一辈的感情,不是我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新晋成年人能想象的。 迎着我迷茫又隐隐有些期待听八卦的目光,爷爷竟然真的跟我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爷爷当年,是跟那个女工人同一批进入的刚刚建成的铁道部,彼时一见面,爷爷就被这个气质淡雅的姑娘吸引,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 但我爷爷是什么身份?他早年丧父丧母,是个无根无籍的游子,跟那时家庭还幸福美满的女工人比起来,条件简直是天差地别。 所以他把这份喜欢埋在了心底,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就不打算说出来了,想着只要能默默的关注人家几眼也是好的。 本来以为这份酸涩大过甜蜜的爱恋就要这么随着岁月的冲洗渐渐变淡流逝,直到新来的二世祖对女工人发起了攻势,在那个羞涩的年代,毫不避讳的追求着她。 那种时代远不比现在开放,二世祖的行为给女工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毕竟她就算没有答应他,二世祖的献出的殷勤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美丽的她本就是一个很容易被嫉妒的对象,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流言蜚语像是迫不及待一样迅速的冒出来,像是要把这个年轻柔弱的姑娘生吞活剥。 那段时间,女工人几乎要崩溃。 同样也是在那段时间,我爷爷跟她的关系反而极速的亲近起来。 许是因为大家一同入职,又是做着差不多工作的同事,女工人跟我爷爷之间多了几分亲切,而我爷爷又是从来没有说过她坏话的人,所以她逐渐开始找我爷爷倾诉委屈与烦恼。 我爷爷那时候也很年轻,用他的话说就是心眼儿还没长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心爱之人的困局,他没有能力去消除部门里愈演愈烈的流言跟讥笑,只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安慰着女工人。 他的安慰,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直到后来,女工人自己提出了一个解决方式。 她说, “如果要解除现在的困局的话,我能想到的只有我赶紧嫁人。” 听到这里,连我都明白了当时的她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当年的爷爷比我要傻多了。 看着我目光中的询问,爷爷点点头, “我当时不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那时候人的思想就是假清高,我想拯救她,却又不想用这种方式拯救她,怕落个趁人之危的口舌。” 所以当时爷爷劝她想看一点,婚姻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大事,不能因为这种麻烦就随随便便结婚。 再坚持坚持,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某种意义上来说,爷爷当时的劝告也没错,事情确实很快就迎来了转机,因为二世祖要调走了。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他的家族在背后运作了什么,总之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看到调令的那一刻,女工人跟我爷爷都松了一口气。 可爷爷如果能算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当初就算自己落个骂名,也一定要选择把心上人保护起来。 二世祖是调走了,可女工人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 我迟疑着看向爷爷, “凶手就是那个人吗?就算上面没有查出什么,但您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对吧?” 爷爷转过了头去,没有避开了我的目光,像是要逃避这个问题,同时做出了一个答非所问, “那个人调走之后,他的一个跟班立刻就冒了出来,纠缠不休着要娶她。” 啊?我去! 我脑子烧了一下,没想到在这个故事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所,所以是谁?” 爷爷摇摇头,“不重要,反正他没有得手,后来也娶了别人,而我认识了之后调来工作的你奶奶,也组建了家庭。” 我看着爷爷沉默下去,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您这是讲完了?” “要不然呢?” 我心说,我还想听奶奶为什么跟您离婚呢,讲到这儿就结束了,让我有一种看电影看到一半断网了的难受。 我正打算追问,屁股口袋里的手机非常讨厌的响了起来。 我咬着牙接起来,对面传来童燕燕急促的声音, “喂,我刚刚看见你二婶了!” “昂,所以呢,你不认识她是咋的?”我被她整得莫名其妙,烦躁地回了一句。 “哎呀,要只是她,我还用得着特意跟你说嘛!” 童燕燕啧了两声, “你二婶可是在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见面啊!” ------------ 109 拙劣的跟踪 大侄子去抓舅妈的奸,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合适。 更何况我跟二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好,出了这个家门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童燕燕接下来说的话让我非常在意,因为她说, “我好像知道我那天晚上在草地里看到的是谁了。” 很有可能,那天晚上她其实不是撞鬼,而是实实在在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因为大雨跟黑夜,再加上她内心恐惧不已,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就以为是碰见鬼了,惊慌失措的就赶紧跑路。 而现在,她再一次见到了那天见过的“影子”。 “你确定吗?你的记性跟眼神儿这么好?” 大概四十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一头扎进镇上最大的“年轻人根据地”,童燕燕早已等候多时。 “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人家早就走了!” “大姐,你有没有脑子,我又没有电动车,我可是跑着来的好吧,这个速度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童燕燕深叹一口气,递给我一杯可乐,指着窗外说, “他们刚刚往那个方向去了。” 二婶今天出门,倒不是什么秘密,早上我去餐厅给爷爷端早饭的时候,就听见她跟二叔说吃过早饭也出门去一趟,家里的食品什么的该采购了。 虽然自从那年车祸之后,家里人都很少出门,但毕竟这栋小楼里也储存不下足够长年累月消耗的食物跟要用到的物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负责家里日常生活的二婶就要进行一趟出门采买。 关于家里人为什么逐渐不出门的原因,我旁敲侧击的向爷爷跟三叔打听过,不过爷爷选择忽略问题,而三叔则还是根本那套思想,为了爷爷的财产。 他觉得二叔一家辞去工作守在家里,肯定就是为了坚持到底蹲守住老爷子的那点儿东西,而他还没那个魄力辞去工作,失去收入来源,所以思来想去只让三婶留在家里养伤。 这名义上的“养伤”一养就是十年,现在已经算是“养胎”了。 这么说,二叔一家表面上看是没有收入的,我不禁好奇到底是多雄厚的存款才能让二叔跟二婶能坚持这么多年,三叔的意思则是爷爷肯定悄悄贴补他们了。 就算不是爷爷自愿的,反正没有爷爷的贴补,三叔不相信二叔能有这么多存款坚持。 毕竟他以前不过就是文化部的一个小科员,还是当了好多年临时工之后凭借一股命好的东风转正的,他那个职位,连个贪污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今天一想,二叔二婶会跟爷爷要钱的话倒也说得过去,负责采买工作的几乎一直都是二婶,她买回来的东西可是全家人都要使用的。 毕竟现在,即使是在名义上,爷爷也是一家之主,且单就退休金来说是全家最有钱的一个,据三叔所说,爷爷每月的退休金已经超过了三叔每月的工资,早些年的铁饭碗果然够铁。 “所以,追吗?” 童燕燕看着我,这个小镇一共就这么大,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只要二婶跟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不离开镇子,她总有办法能找到他们。 “那就追吧,” 我思索了一下,“来就是为了看个明白的,要不然的话我跑来干什么。” 童燕燕今天本来是来镇上看望姜奶奶的,老太太这阵子不直到是不注意着了凉,还是那天在我那儿感染上了病毒,回去之后身体也不好,今天已经开始挂水了。 她今天一大早就到了镇上,想着生病的姜奶奶估计得睡着中午才会醒,就先来快餐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刚点了餐还没等来吃,她就透过店里的玻璃门看到一个男人在抽烟的背影。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就是觉得这人很没素质,在人家快餐店门口抽烟,烟味儿都已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因为讨厌烟味,童燕燕忍不住烦躁的多看了这人几眼,突然就感觉这人的身影有一种熟悉感。 她确定自己是绝对不认识这个男人的,但这种熟悉感在内心又膨胀的很强烈,能做出这种表现,说明她肯定见过这个人,并且是最近才见过。 思来想去,童燕燕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了那天在草地里遇见的那个“鬼影”。 “你就这么确定?明明你当时已经吓得不成样子了。” 在追着男人离去方向的路上,我还是对童燕燕提出质疑。 “本来也没那么确定,但你二婶来了,我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她皱着眉头回答。 童燕燕本来想掏出手机来悄悄拍一张那个男人的照片发给我看,结果她刚掏出手机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冲着男人走过来。 仔细想来,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等来的人,自然就是我二婶。 他们两个在店门口简单交谈了几句,因为中间有一道玻璃门,且还隔着一段距离,童燕燕怎么努力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贸然过去又怕引起注意。 不过她倒是清楚的看到,我二婶的动作跟神情都很不自然,就在店门口站了这么一小会儿,眼神控制不住似的到处乱瞟,就像是防备着有人注意到她。 不过她的防备意识还是不到位,只扫视了大街上,没想到快餐店里面就坐着一个正紧紧盯着他们的人。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二婶就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男人跟着二婶朝那个方向走去。 也就是,我们现在走着的方向。 这条路越走越僻静,实际上上午的小镇本身人就不多,大多数的人又都只集中在卖店比较多的那条主街。 镇上应该是有集市的,但我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今天肯定不是赶集的日子,要不然整个镇上不会这么冷冷清清。 我们现在走过的这条街,两边基本都是民宅,偶尔几个门朝外开的房子是蔬菜店,顺便卖点米面粮油。 其中竟然还路过了一家点心店,一点香味都飘不出来的那种,但童燕燕跟我讲这家做的鸡蛋糕还挺好吃的。 我在她说挺好吃的时候,猛地拽住她,把她拉到了人家店门后面,半蹲下来。 “干什……” 童燕燕还没叫出来,就被早有防备的我给捂住了嘴。 我另一只手指指前方,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他们在那儿。” ------------ 110 绝对不会是路人 这条街目所能及的尽头是一个转角,转角处有一棵枝叶稀疏的杨树,二婶跟那个男人就在树下交谈着什么。 两个人倒也说不上多亲近,但也能明显感受到是挺熟悉的,不像是在路边随便遇到的那种路人。 因为距离较远,别说是听见他们在聊些什么了,就连他们的口型都看不清。 但要再往前去,就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掩体的遮挡,肯定会被二婶他们注意到。 童燕燕呜呜了两声,我随着她的示意放开了她的嘴。 “会不会是你家里的亲戚或者认识的人什么的?你看看认不认识?” 童燕燕提出猜测,这也是她今天叫我来看的目的之一。 “你这不开玩笑呢?” 我拧起了眉, “再次之前,我连我二婶都不认识,别说别人了。” 不过我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亲戚或者朋友什么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二婶何必警惕着到处看,两个人说个话还要找个没有路人的角落偷偷讲。 这个男人的身材很矮小,年纪看上去跟二叔不相上下,穿着就是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的样子,但从外衣跟鞋子的状态来看,他的生活似乎不是很宽裕。 我想到了那个跟二婶通电话的人,当时二婶也是刻意的躲去了一楼的卫生间,同样一副不想被人注意的样子。 当时通电话的,会是这个男人吗? 反正我爷爷这边是没有什么亲戚了,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是被国家福利给养大的,后来连自己老家都已经说不清是哪里,我们家人都是从他这一辈儿开始算的。 如果真的是亲戚的话,那也就只能是二婶娘家那边的了,我在想会不会是什么来要钱的穷亲戚,二婶不忍心想接济,但是二叔不同意,所以二婶只能偷偷摸摸跟这人见面。 接济穷亲戚,是中年夫妻的主要矛盾来源之一。 我是不太想往比较歪的方面去想的,倒不是因为二婶的原因,是我在面对什么人,乃至电视剧里虚拟人物时,都会在出现比较尴尬的情节之后不自觉的帮别人想理由找补。 用我哥们儿对我的评价来说就是我这个人道德感太高,都溢出来忍不住溢到别人身上。 二婶跟这个男人之间应该已经交谈了一段时间了,毕竟在我们到之前,他们就已经先一步来了这个地方。 如此娴熟的找到这种无人的角落,要么是二婶早就计划好了如何见面,要么就是他们见了不止一次。 “你们是要买东西,还是要干啥?”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我被吓得呼吸都一滞。 老太太应该是这家点心店的老板娘,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蹲在她家店门后面的我们两个。 之所以没怀疑我们是做贼的,是因为贼没有这么二逼是吧? “嘘!” 童燕燕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老太太闭嘴, “奶奶,我们在干大事儿!” “什么啊?多大的事儿哦?” 老太太顺着我们之前目光的方向朝前看过去,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耳背的缘故,这老太太嗓门不自觉的大。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了,二婶就算是傻肯定也发现我们了。 果然,等我再转过头去看他们两个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匆匆往前走,只留下一个背影,二婶则是转头冲着我们的方向过来。 “你们两个?” 二婶看着我们皱起了眉头,“怎么,来监视我的?” “呃,这这这……” 我赶紧站起身来解释, “二婶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就是出来玩儿,这不正好碰见您了嘛,这,这真是……” 我一边强行解释着,一边碰了碰童燕燕的手,示意她也说点儿什么,两个人都表示的话,总要显得更可信一些。 “啊对对对,这真是,真是……” 童燕燕咬着后槽牙,看得出努力在编了, “这真是太正好了!哈哈哈哈……” 够了,别笑了,显得更假了……我无奈地想拍自己脑门。 二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本身自己也不占理的原因,也没打算跟我们两个深究下去。 她看着我说, “正好,我打算多买点蔬菜回去,你帮我拎回去吧。” “啊,这……” 我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童燕燕,想问她该怎么办。 “哦对,二婶,” 童燕燕终于机灵起来了,她指了指点心店说, “我们是打算买点点心去看望姜奶奶的,她生病了,您也知道她是个孤寡老人嘛……” 我也赶紧接上话, “对,我出门的时候已经跟爷爷说了,他也赞成。” 确实,我今天的跟爷爷讲的出门理由就是去看望生病的姜奶奶,这是当时童燕燕在电话里教我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二婶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想用眼神说,“少搬出你爷爷来压我”,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这不,搬出爷爷来还是有用的嘛。 “那行吧,” 二婶点了点头,虽然妥协了,但语气还是少不了几分阴阳, “我就知道我可支使不动你,那我自己去了,既然你爷爷知道,那你们就去玩吧。” 二婶说着就想走,但她的问题问完了,我们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哎,二婶,” 我上前一步,叫住已经抬脚起步的她, “婶啊,刚刚跟你聊天的是什么人啊?咱们家亲戚吗?你看这我也不认识,以后万一碰见了多尴尬。” 童燕燕的脸色率先闪过一丝震惊,明显是在惊奇我竟然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我就知道她没有什么情绪是能藏住的。 好在二婶背对着她,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 不过二婶的神色也很精彩,不自然的感觉已经压不住的涌上来, “哦,这……不是,你想多了,” 她吞吐了一下解释, “就是一个路人,好像是个外地人,来问路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就给打发走了。” “哦,这样啊。” 我点点头,摆出一副信了的样子。 啊,路人嘛…… 这个人在我的设想里可能有很多种身份,但最不可能的就是“路人”。 二婶找的这个拙劣借口,反而直接不打自招! ------------ 111 下手害我 “这个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个路人这么简单,路人只是问个路的话需要交谈这么久吗?” 童燕燕耸了耸肩, “这个镇子就这么大,有他们说话的工夫都能走出去了。” “你这……” “哎,又想说我马后炮是吧?‘哎呦呦这还用得着你说’是不是?” 我刚一张口,童燕燕直接就打断了我,预判了我要说什么。 “嘶……行吧,你明白就好。” 见她又伸手,我便把手里拎着的点心袋子递过去,她又掏出一个鸡蛋糕来吃。 因为童燕燕今天出门确实是来看望姜奶奶的,怎么着得把这个任务给完成,我想着看望老人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又看到点心店的老太太一直在打量我们,就听了童燕燕的撺掇,买了满满一大包这家点心店的招牌鸡蛋糕。 现在是上午,小店刚刚开门,这是刚刚才蒸出来的一锅,全被我给买走了。 童燕燕一路上边走边吃,让我怀疑她说姜奶奶也喜欢吃这个只是一个借口。 “那个男的当然不可能是路人,” 我看向童燕燕,看着她嘴角的点心渣子浑身涌起一股难受,内心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这种感觉, “其实我很好骗的,因为我完全不了解这边的亲戚以及二叔二婶他们的交际圈子,但她偏偏找了一个我一眼就能识破的借口。” “简直就是把‘我在骗你’写在脸上,对么?” 我点点头,“对,我甚至感受到一种拿我当二逼的不尊重感。” “你二婶在挑衅你啊!” 童燕燕一拍手说。 我想起之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心说二婶这不是第一次挑衅我了。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我先挑起的事端,是我先拿着饮料瓶子去试探来着。 可偏偏,让我试探着了啊! 我脑子乱糟糟的,现在是明知二婶有问题,但偏偏又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就连唯一能作为“证据”的东西现在也消失了。 我站在街口,深深叹了一口气。 童燕燕当然是听到了我的叹气声,边往前走边安慰我, “哎呀,你也不要垂头丧气的,有发现总比没有强,背后的原因我们慢慢思……” “我不是在叹气这个,”我叫住她,让她回头, “你过来。” “啊?” 童燕燕懵懵的,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许是感觉到了我坚定的眼神,还是听话地凑了过来。 “不是这样,再近点儿,把脸伸过来。” 听着我的指挥,童燕燕直接就惊了, “你要干嘛?不会要亲我吧?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也是有原则的女孩子,要亲也是我先亲你才……”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直接用动作打断了她的话,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来使劲擦掉了她嘴边的点心渣子, “呼,舒服多了。” “啊?” 我都转头走了,童燕燕还愣怔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奶奶家住的这个位置,我实在是难以形容,不过也莫名符合她的人设,像是什么行踪莫测,隐居于世的高人。 之前听童燕燕说过,姜奶奶其实在这一整片地区都很有名气,有时候甚至还有外地人专门开车来请她相看一些麻烦或者解释一些问题。 姜奶奶之前跟我保证,一定要把我背后的“小人”给揪出来,我倒真希望老太太有这个本事。 玄学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在迷茫困境中抓住一丝希望吧。 我们到的时候,姜奶奶家的大门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隙,童燕燕一推门,里面的房间里立刻就传来了她的声音, “是燕燕来了吧?专门给你留的门。” “哎呀,奶奶你真神了,是算到了我要来吗?” 听童燕燕这意思,她今天的摆放没有提前跟姜奶奶打招呼啊。 “不是,” 我们边走进院子里边听姜奶奶说, “是你爷爷今天早上打电话告诉我了。” ……似乎也算是科技改变时代的一种。 我们进去屋,看到姜奶奶正倚靠在客厅的一张有加绒坐垫的藤编躺椅上一边打吊瓶一边闭目养神,听到我们推门进屋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来。 出于习惯,姜奶奶的眼神率先瞟向童燕燕,接着才是看向我。 在看到我的时候,老太太的眼神明显愣怔了一下,瞳孔都放大了些, “这两天日子又不顺?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我懵懵地指了指我自己, “您是…在说我?” “要不然呢?”姜奶奶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生气地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搞得鬼,给咱孩子都弄傻了!” 呃,我心想我傻可能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弄的。 “这,这难不成,我爷爷也打电话告诉您什么了?” 我揣摩着问道。 “怎么可能,”姜奶奶笑笑, “你爷爷是谁啊,款儿大得很,没什么事儿才不会联系我,而且我们压根也没有号码啊。” 好像确实是这样,爷爷上次联系姜奶奶来给我驱邪,还是通过童爷爷联系上的。 “我,我怎么说好呢,我最近倒是没再遇到什么邪乎事儿,但冲没冲撞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定。” 我跟着童燕燕,坐到了姜奶奶身边的小沙发上,思量着回答姜奶奶最开始的问题。 “真的吗?” 姜奶奶的眉头越来越皱,眉间的皱纹跟怀疑的眼神看得我心脏紧张着砰砰直跳。 “奶,奶奶,您有什么话就明说呗,别吓唬我。” “你眉头发黑,背后隐隐有黑气跟着,” 姜奶奶看着我,或者严格来说是看着我身后说, “就算你是早上没洗脸,身后有黑气也不对劲啊。” 我顺着她的眼神,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当然,我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我这两天一直都待在家里,如果真说在什么地方冲撞了东西,那也就只能是在那个房间里了。 如果真的是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的“黑气”,那这个玩意儿是…… “当然,也不一定是你撞到什么了,” 姜奶奶看我懵逼的如此坚定,于是想了想又说, “也可能是有人要害你,或者已经下手了。” ------------ 112 那个被收养的孩子 有人要害我,又或者已经下手了? 什么意思?这个“人”是指二婶吗? 又或者,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 我还没开口,童燕燕就先我一步,把我们今天来之前的经历告诉了姜奶奶。 “一个男人?” 姜奶奶听着,眉头皱得更深,连忙叮嘱我们, “这可不兴乱说昂,要是被传闲话的人听去了,怕是要惹麻烦。” 在上一辈人眼里,已婚妇女偷偷摸摸跟陌生男人见面,可是很严重的名声问题。 “我们当然知道了,这不也没出去乱讲嘛,只告诉了您一个人。” 童燕燕点点头,接着又说, “姜奶奶,你知道庞二婶家有什么男性亲戚吗?” “这我上哪里知道去,我跟她也不熟,” 姜奶奶思索着说, “我只知道她娘家离这儿挺远的,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你二叔骗来的。”、 姜奶奶一边说着,一边还啧啧几声表示感叹。 说实话,可能是因为我父母的先例在前,我总觉得能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地方,指定得是真爱。 二叔跟二婶,三叔跟三婶,怎么着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过真爱激情的。 只不过激情难抵岁月,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消磨掉了年轻时的爱情。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三叔跟三婶之间虽然也看不出什么浪漫的爱情,但总还是有感情在的,起码三叔对三婶还是很上心。 至于二叔跟二婶,现在似乎双方之间真的只剩下相看两厌了。 这么一想,二婶要真的出轨了,也像是一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哎呀,我在想什么。 二婶这个话题明显进行不下去了,姜奶奶的话题还是回归到我身上的“黑气”。 “你最近一直待在家里没出来过吧?”姜奶奶问我。 “对啊,”我点点头,“我爷爷这两天也病了,我得照顾他。” “你爷爷也病了?” 姜奶奶的话题一下子被带偏,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了我爷爷身上。 本来我还不怎么相信童燕燕之前说姜奶奶喜欢过我爷爷这件事,现在是越来越信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呢?请大夫了吗?严不严重?” “呃,不严重不严重,现在基本已经好了。” 我赶紧摆着手安抚住姜奶奶,感觉她激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带着手上的输液管站起来了。 “呼,那就好。”姜奶奶长出一口气,重新在躺椅上坐好。 “你是不是在心里想,” 姜奶奶坐好之后,眼神看着我说, “我竟然对你爷爷这么上心?” 哎?我惊了一下,心说神婆真的这么神吗?连别人心里怎么想都能算出来? “啊啊,这,这个嘛……” 我被戳穿了心思之后,总是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姜奶奶轻叹一口气, “我这样……其实是有原因的。” 那天从爷爷家回来之后,姜奶奶心里一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神婆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轻易忽视这种不安,这种感觉是见过爷爷之后产生的,说明问题就出在我爷爷身上。 所以姜奶奶摆上香案,为我爷爷卜问了一卦。 之所以说是卜问,而不是卜算,是因为她这种技术跟我们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算卦是不一样的。 算命似乎是有什么口诀跟规律,但她这种是请问仙家的方式。 至于我问她请的究竟是哪里的仙家,姜奶奶让我不要打听这种事情。 总之,姜奶奶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得出一个结论。 我爷爷今年会有一个大劫,事关生死的那种。 这种生死大劫,不能说是一定会出人命,但搞不好的话概率也很大。 所以姜奶奶一听我爷爷生病了才会那么紧张,毕竟一个万一,我爷爷就有可能栽在这场病上。 被姜奶奶这么一说,我心里也紧张起来,毕竟这个人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但看爷爷的样子,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感冒,甚至今天早上我们聊天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变得不错。 可姜奶奶的话又很难不在意啊,大劫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劫? 爷爷的身体状况,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远的行动距离就是去餐厅吃饭跟去卫生间上厕所,出意外的可能性肯定不高。 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出个三长两短。 “唉,你爷爷明明这么好的人,实在不应该配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姜奶奶边说边叹气。 “是啊,谁说不是。” 我随声附和,虽然也说不清爷爷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人”,但总归他是我亲爷爷,不能在外面说他的坏话不是。 姜奶奶讲起我爷爷来就有些刹不住话头,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不知道,你爷爷这个人啊,就是个标准的面冷心热,乍看上去好像对什么人都挺冷漠,但本质上跟你爸爸是一样的。” “跟我爸爸是一样的……是,什么意思?” 我拧起眉头,迟疑着问。 “都是喜欢委屈自己,奉献别人的人,” 姜奶奶轻叹着气, “他要不是这种性格,肯定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当年铁道部撤走的时候,你爷爷把往好单位调动的名额让给了同事,结果到头来他竟然成了剩下的那一个,好好的一个工人,在这穷乡僻壤看了一辈子大门,” “后来明明自己家日子过得也没好到哪里去,还非要好心接济别人。” 姜奶奶双手一摊,越说越激动, “你说说,他自己家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养呢,他非得要收养别人家的孩子,弄得你奶奶怀疑他跟北村那寡妇有一腿,都到了打离婚的地步。” 我听着简直是目瞪口呆,心说怪不得爷爷就是说不出奶奶跟他离婚的理由。 不过,比这个更让人震惊的是,姜奶奶刚才说什么,收养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我们家谁是被收养的那个? 即使姜奶奶说爷爷本来就有孩子,那身为老大的我爸估计就不太可能是被收养的。 刨去他的话,还剩下的孩子里,二叔跟三叔到底谁是被收养的? ------------ 113 养子与流言蜚语 按照某种习惯性思维来想,我第一反应这个被收养的孩子应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也就是我三叔。 但令我吃惊的是,我继续追问下去,姜奶奶竟然告诉我,被收养的其实是我二叔。 我总感觉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只能继续听姜奶奶讲下去。 其实姜奶奶把这话讲出来后,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因为我二叔是被收养来的这件事,在我们家算是一个秘密,除了爷爷之外没有人知道。 但毕竟事情是事实发生的,上一辈很多人都知道,童爷爷也知道这件事。 出于一种默契,谁也没提起过。 在我三番五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童燕燕也发誓闭紧自己的嘴之后,姜奶奶才继续讲下去。 当年我二叔被收养的时候,年纪还特别小,据姜奶奶回忆,大概也就两三岁的样子。 他的身世属实是有点儿坎坷,之前也说过,他的母亲是个年轻守寡的寡妇。 他是在他名义上的父亲过世之后将近一年才出生的,日子怎么算都不对。 因为他生母之前经常去铁道部那边帮工赚钱,所以在他出生之后周围风言风语四起,都说他其实是他母亲跟铁道部的人偷情生的。 不过二叔的生母是个性格很泼辣的女人,虽然流言四起,但谁也不敢说到她脸上,娘俩就这么虽艰难倒也算顺利的生活下去。 可谁料世事无常,后来二叔生母生了一场大病,由于他们家已经没什么亲戚在了,大家都在说这个女人要是死了,那尚在吃奶的孩子肯定也活不成。 这时候,转机,也就是我爷爷出现了。 我爷爷是单独去见那个女人的,不知道他们之间交谈了些什么,总之,当天那个孩子就被我爷爷抱了回去,后来就成了我二叔。 之后没几天,听说我二叔的生母就过世了,乡下人命轻,尤其是个孤寡无依的女人,所以连个简陋的葬礼都没有。 我爷爷在同村找了几个人,选了块地方随意就把她给埋了,无碑无迹,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这么一个人。 爷爷把二叔带回去之后,奶奶是什么样的态度,外人自然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就算是猜也能猜到,奶奶肯定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当然奶奶正怀着三叔,反正既定的事实是,三叔出生后不久,爷爷奶奶就走向了离婚。 连正在襁褓中的孩子都能不要,看来奶奶真的是忍不了这件事。 因为自从爷爷把二叔带走之后,外面一直飘忽着的流言像是终于得出了结论,很多人都说原来我爷爷就是我二叔那个神秘的“亲爹”。 就像姜奶奶说的,不信这些流言没有传进过爷爷的耳朵里,但他对此就是一个充耳不闻的态度,直到时间越来越久,流言自己消失。 也好在爷爷住的地方偏僻,家里的孩子没怎么受影响。 “我去,还有这样的事儿呢!” 我跟童燕燕听了都是很震惊。 尤其是我心里,莫名回想起了之前三叔对口的一句感叹,说二叔跟他们哥俩比不像是一个锅里蒸出来的馒头。 这随口一句损人的话,竟然还一语成谶了。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姜奶奶的输液管已经空了,眼看空气就要流下来。 我惊呼一声,跟童燕燕手忙脚乱地去找下一瓶吊瓶给姜奶奶换上。 忙完这些,我刚刚想问什么竟然一时间怎么都想不起来,眼看姜奶奶也累了,精神头越来越差,也不太好一直缠着人家问东问西。 沉默下去之后,姜奶奶倚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平稳,看上去似乎是睡了过去。 我跟童燕燕一直等到她输完所以的吊瓶,到最后一瓶的时候,我还在寻思该怎么去叫医生来拔针,童燕燕就站起身来直接上手了。 “哎,你,你干什……” 我想叫住她,结果她已经非常娴熟地把针头拔了出来,正在给姜奶奶按压止血。 “啊?你想说什么?” 她懵懵地看向我。 “没,没事了,”我呲了呲牙,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很厉害。” 而且还很娴熟。 “嗨,”童燕燕无所谓地摆摆手说, “乡下人嘛,都这样,大夫有空来家里扎针就已经很难得了,怎么可能还抽出时间来做拔针这种小事儿,” “这事儿一般都是家属做了,莲莲小时候身体弱经常输液,我都是从她那儿练出来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去做医生,感觉你还蛮合适的。”我随口一感叹。 “真的吗?”童燕燕眨眨眼, “可是听说医学院很难考哎。” “保持你现在的成绩肯定能进,起码我现在的学校你是进的了。” 这话说出来我就有点儿心虚,因为不保证两年后录取分数线会不会有变动。 姜奶奶被我们的说话声给吵醒了,不过就算她不醒也该叫醒她了,一直在躺椅上睡着,身体还没好恐怕又要着凉。 折腾完这一切,从姜奶奶家出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大中午。 “呼,都到这个点儿了,要不要去吃个午饭?”童燕燕问我。 “你在姜奶奶家都吃了多少个鸡蛋糕了,你还饿啊?” “喂,我这不是担心饿着你嘛!” 童燕燕叫了一声,“我矜贵的大少爷。” “……我什么时候矜贵了。” 我本来是想着,爷爷毕竟刚刚病愈,我还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得回去照看照看他,而且我还想看看二婶回去没有。 但看到童燕燕目光闪闪,似乎很期待中午在外面搓一顿,我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算了,反正现在都到中午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童燕燕带我去的还是之前去过的那家餐馆,不出意外地又遇上了那个贱兮兮的小胖墩。 我斜了他一眼,他投过来的眼神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缩了回去,人也很不自然地转头走开。 呵,算你还长记性。 “先说好啊,这次一定得我请你了,要是你还偷偷去买单,我就揍你昂!” 进餐馆门之前,童燕燕就先嘱咐我。 “好好好,听你的行了吧。” “啧,为什么非得加个行了吧,听上去好欠……” 童燕燕说着,突然就愣住了,话也没有说下去。 相处这么久,我已经清楚她的性格知道她开不出这样的玩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餐馆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那身材长相,是跟二婶见面的那个男人没跑了! ------------ 114 此人身份 此时已经稍微错过了饭点,所以餐馆里面人不多,到处都是空桌子,一眼就能看到那个男人。 他点了一道小菜一瓶白酒,正美滋滋地吃着,倒是没注意我们进来。 “哎呦,丫头来了,今天想吃点儿什么?” 老板娘看见我们,笑盈盈地迎了过来,注意到我们两个表情不对劲,就顺着我们的目光看过去。 “这,这怎么了?你们认识?” 老板娘疑惑地看看男人,又看看我们。 童燕燕冲着老板娘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 “嘘,嬢嬢,不要大声说,我们,我们只是……” “好像是认识的人,但不确定,我们就坐旁边看看吧,” 我接过童燕燕的话头,帮忙向老板娘解释, “这万一认错了人多尴尬,还是先不要惊动人家了。” 这里有老板娘似乎是信了,当然她也没有什么不信的理由,于是笑着点点头, “那行,你们年轻人脸皮薄嘛,那就先坐下,我去给你们拿菜单。” “不用了嬢嬢,还是跟之前差不多就好。” 童燕燕赶忙摆手叫住老板娘,担心我们这边的动静太大,会惊动那个男人。 毕竟刚刚二婶发现我们,这人匆忙离开的时候,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记住我们的样子。 打发走老板娘,我跟童燕燕挑了一个在男人背后的位置,正好能靠近他,又不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从男人桌上摆着碗碟来看,他已经待了一段时间,饭菜跟酒水都吃得差不多,现在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端起酒杯喝一口,一边拿手机看短视频。 他手机开的声音很大,坐在他身边可真有够吵的。 我坐在他身后,让童燕燕掩护着我,努力找了好久的角度,才在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下,拍下了一张他比较完整的侧脸照片。 虽然一时间想不到拍照片有什么用,但我心里总有一个感觉,趁现在这个机会留个证据总不会有错。 我“咔咔”连摁两下快门,突然就注意到男人眉头皱了皱,并且伴随着要转头的趋势,吓得我赶紧收起手机,招呼童燕燕低下头。 好在,他只是侧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喊着让老板娘拿点纸巾过去。 老板娘应答一声,从收银台上拿了一包纸风风火火地走过去,趁着他们交谈没工夫注意的空档,童燕燕低着头悄声跟我说, “我说,展哥,我们为什么要跟做贼一样?” “呃,这,这……算了我也说不上来。” 这丫头,一会儿工夫又给我换了个称呼。 男人收下纸巾擦了擦嘴,关掉了短视频开始打电话,因为嗓门很大,别说是我们了,几乎整个店里的人都能听到他在讲什么。 “喂,黄哥,是我哎,大崔嘛!” “……是是是,正好今天休息,晚上我过去你那边儿,咱哥俩聚聚?” “哎呀,放心,我不给你带东西,什么送礼不送礼的,咱俩之间的关系还说得上这个?” “……哎呀,以咱哥俩的关系,我从环保局转正的事情,你肯定能给我办成的,我相信你。”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见,我们得好好喝一场!” 男人讲完了电话,长出了一口气,低低地骂了一声“王八羔子”,然后一边喊着老板娘,一边走去柜台结账。 目睹着他离开,我跟童燕燕对视了一眼,开始复盘刚刚听到的线索。 “这人姓崔,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你二婶直系亲戚的概率就很低了。” 童燕燕对我说。 我点点头,当然想到了这一点,我二婶可不姓崔。 “再然后就是,他是环保局的职工,而且是个临时工,” 我边说着,边皱了皱眉头问童燕燕, “咱们这边往上数,什么地方有环保局?县里有吗?” 童燕燕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这种单位并不常见,怎么着也得是市级单位吧,一个县里用得着设置环保局吗?” “说的也是,” 我点头,继续接着往下分析, “那就是咱们本市的环保局,他称呼的这个‘老黄’是他领导,从称兄道弟这一点来看,他们年纪应该差不多。” “万一是外地的呢,”童燕燕提出质疑, “又没有规定只有咱们上面的市级才能设立环保局。” “可是他跟那个能提拔他的‘老黄’约了晚上见面啊,” “如果是外地的话,要赶的路程肯定比当地远,就算他现在立刻开车飞驰,晚上也不一定能赶到。” “既然他是有求于别人,就不大可能爽约或者迟到,时间是他自己定的,他总不能给自己定一个完成不了的时间?” 我耸了耸肩, “毕竟他要求人家在职场上给他帮帮忙,在这么重要的事儿上,我相信他一个成年人心里还是有点数,能靠点谱的。” “嗯,你话比较多,算你有道理。” 童燕燕同意了我的推测,就是这话说的, “喂,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们说话的工夫,饭菜也陆陆续续上来,吃饭吃到差不多,我又想尿遁去买单,直接被童燕燕给摁住了, “哎,别闹,我是真想上厕所!” 我甩了一下她的手,根本没甩开,这家伙力气有多大我是知道的。 我真是后悔了,不该建议她去学医的,应该建议她去学土木工程,就这把子力气绝对会成为工地上的一把好手。 “有本事你就尿这儿,说好了我请你的,我这次长心眼了,才不会放你溜走。” “哎呀,行行行,我没本事,” 我拧不过她,只好作罢, “不过我要是就地解决了,你愿意人家老板嬢嬢可不愿意,到时候就问你抗不抗揍吧,跟我一起分担点儿!” 这一顿午饭,到底是折腾到下午才吃饭,童燕燕终于如愿以偿买了单,老板娘给的价格十分公道,她倒也不是掏不起。 等折腾到她骑车把我送回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也不知道爷爷今天的情况好不好。 童爷爷也在打电话催她回家,童燕燕一边忙着接电话,一边到了小楼门口,像是倾倒垃圾一样把我扔下,一拧车把立刻就跑了,只留给我一脸车轱辘搓起来的尘土。 “噗噗,什么嘛真是……” 我吐掉飞进嘴里的尘土,正准备敲门,就看见三楼的某一扇窗前,似乎是闪过了什么影子。 那好像是,我爸那个房间的窗户! 我心脏狂跳一下,定睛看过去,刚刚看到的果然不是错觉。 里面有什么在晃动?在是人还是鬼这个问题上,我现在更倾向于是人! ------------ 115 机会再次送上门 没有家里钥匙的坏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在我“砰砰”敲门的时候,三楼窗边的影子已经停止了晃动,从外面看便看不到它的踪迹,像是消失了一样。 给我开门的是二叔,一打开门就满脸不悦, “这么使劲儿敲门干什么,跟催命鬼一样,又不是听不见。” 我激动的喉咙跟心口都有些涨痛,却又说不上个因为什么来。 “我,我就,就是……” 我磕磕巴巴的,找不到理由解释。 二叔倒也没想为难我,烦厌地甩了我个白眼,扭头先走一步。 我稳了稳呼吸,快步地走进小楼,正好看见三叔从楼梯口上下来。 “哎呦,鹏飞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跟你的小朋友玩到晚上嘞。” 我吃惊地挑挑眉, “三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看到的影子,该不会是…… “臭小子,什么叫我‘又’回来了,你三叔我还不能回来了?” 三叔快走几步,从楼梯上下来,过来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 “呃,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慌忙解释,同时又问, “三叔,你刚刚……不会是在三楼吧?” 三叔楞梗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 那看来就是了。 “我刚才在门外的时候,看见三楼窗户里有影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不吓得我赶紧跑进来。” “嗨,你说这个啊,那就是我,” 三叔跟我解释, “你上次那行为提醒我了,我寻思这房门锁也不能这么随意一撬就开吧,就想着跟你似的,找根铁丝捅捅试试,” “结果这一捅,还真就捅开了,正好我看见房间里窗户没关,就进去关窗户,可不就被你看见了。” 我心中简直就是一个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房门上的门锁真的就这么好开,我之前还折折腾腾的找钥匙。 早知道真的跟我随口扯淡的一样,一根铁丝就能撬开锁,我不早就进去了么! “我本来觉得门锁这样不保险,要不要换一个靠谱点儿的,但仔细一想,这反正是在家里,里面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丢,也就无所谓了。” 三叔说着,又开始揉我的头顶,直到把我的前发都弄乱, “反正在家里,除了你之外,也没有谁会没事儿上去逛逛了。” 呃,三叔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我躲开三叔揉我头发的手,点着头向他保证, “哎呀三叔,我真的不会了,我以后肯定老老实实的,怎么你还不相信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想到爷爷嘲讽我竟然从房间里只发现了一本日记,我就觉得里面肯定还有什么更值得探索的东西。 就算是顺应爷爷的意思,我还是得找个机会再进去看看,反正钥匙还在我手里,我也不用真的去捅门。 “虽然你小子通过自己的行为,在我这里成功的将信任度大打折扣,” 三叔板起一张脸来,但故意的成分实在是太明显, “但睡觉你是我亲侄子来着,三叔还能把你给怎么着吗?” 三叔说着说着,自己就先忍不住了,直接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楼上很快传来三婶嘹亮的喊声, “庞老三,你又胡扯什么呢!还不快来帮忙收拾东西!你还指望着老娘一个人干活儿吗!” 今天我没想到的事情可真多,这不又一个没想到三婶竟然也回来了。 我看向三叔,小心地问, “三叔,三婶身体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吗,怎么回来了?” 三叔往前凑了一步,像是怕三婶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哎呀,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儿,你三婶能吃能睡,身体养得好着呢,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叔没有怪你,你三婶也不是真的怪你。” “待会儿你去给她道个歉,给长辈一个台阶下,她自然就原谅你了。” 我点点头,当然答应下来。 三婶这趟回来,是打算收拾东西去娘家住一段时间。 一是因为她在月份大了的时候受了冲撞,她娘家人越想越担心,怎么着都要让她回去住一段时间。 二是本来她就跟娘家人说好了,快生的时候要回娘家,毕竟这边儿家里也没有人能给她伺候月子。 三婶要回娘家,三叔自然得保驾护航,他又跟单位多请了几天假,在三婶娘家陪她几天之后再回来上班。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待了,三叔愁眉苦脸地跟我说,他要是再请假,我那小堂弟出生都要吃不起奶粉了。 他这么暗示我,似乎还是想让我在爷爷的金条上面帮帮他的忙,不过我在装傻充愣,装作没听出深层的意思就是了。 那今晚三叔三婶都不在家,我心里想着如果跟那天晚上一样,二叔二婶也出门就好了。 这样,我不就又找到机会上三楼去了么? 而且今晚三叔可是要跟三婶回娘家,去外地呢,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突然折返回来。 今天这事儿还真就邪门了,老天爷像是觉得之前耍弄我耍弄得有些过分一样,竟然开始站在我这边。 我刚一上楼,就看见二叔也拎着一个随身包从房间里出来,边走还边冲着房间里的二婶喊, “跟你说了不要拿太多东西,你没听到吗?” 我努力才控制住简直要激动的跳出来的心脏,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二叔说, “呃,二叔,你,你们这是也要出门?” “嗯,” 二叔虽然神情很冷漠,但好歹还是回应我了, “去见一个老朋友,他好多年没回这边了,想聚一聚。” 这简直太妙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瞌睡了有人给送枕头来,我这算是老天爷给送机会来啊! 平常跟古时候秀楼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宅”二叔,竟然还有出门见朋友的时候。 “是,是要在外面吃晚饭是吗?” 我又补充上一个问题,确保万无一失。 “是啊,” 二叔应该是没察觉出来我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劲,非常自然地说, “今天晚上家里就你跟老爷子了,你们俩看着弄点晚饭吧,实在不行就再叫你那个小朋友来帮忙呗。” ------------ 116 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撬开三叔三婶房门的时候,三婶正在往行李箱里叠放衣服。 她低着头喊了一声“进”,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她抬起头来一看是我,神情立刻变得有些不爽,阴沉下眼神来问我, “是你啊?你来干什么?” 我扣着手,心里紧张得要命,声音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小,跟蚊子叫似的, “三,三婶,你还好吧,没事了吧?” 三婶用鼻子哼了一声, “嗯,没事了,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我,我就是想来跟您道歉,婶儿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要命,我背在身后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一样,拼命地抠挖着,指尖都已经被扣起皮了。 三婶沉着脸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心想就算是她要揍我,我也只能忍着。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了。” “嗯,呃,啊?” 低着头等挨揍的我吃惊地抬起头来,三婶说什么?就这么轻易的原谅我了? 果然跟三叔说的一样,三婶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不是真的在跟我一个小辈生气。 “要不然呢?” 三婶坐在床上耸着肩膀, “我还能揍你一顿不成?你大小伙子家的,我也揍不过你啊。” “再说了,我又不傻,能感觉出来你不是故意的,老爷子不是找人给你叫魂驱邪来着,” “你身上招邪祟,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啊。” 三婶边说着,边揉了揉肚子, “臭小子,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嘞,我肚子里你这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之后,还得靠你这个当大哥的照拂,” “反正我跟你三叔年纪越来越大,家里这一辈就你们这两个孩子,你可不能逃避当大哥的责任昂。” “呃,当然好,” 我看着三婶的样子,扯起嘴角一笑, “虽然我也不一定有什么本事,但我肯定会把弟弟妹妹当亲生的看待。” “这还差不多。” 三婶也笑了起来,我们两个之间,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 到了傍晚,我给童燕燕发了消息,简单说明了我这边的情况,让她晚上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 当然,重要的是她要来自己做饭,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爷爷才是蹭饭的那个。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告诉我做饭可以,但是她这次一定要跟我去三楼房间看看,我要是拒绝,她就不来了。 为了我的晚饭,我只能答应。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世事总是难以预料。 等到了晚上,背着包出门的只有二叔一个人。 据二叔所说,二婶突然身体不舒服,今晚就在家休息,不跟他一起去了。 这话对我来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把我做好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二婶不跟着二叔出门,就要在二楼休息,她一直在二楼的话,我上楼她就不一定听不到。 而且偏偏这个人还是二婶,就算是三婶,我被抓住溜上楼也好解释一些。 所以,等童燕燕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我。 “怎么了这是?又受什么打击了?” 童燕燕一见面就问。 “唉,只能说你今天也要失望了,晚上没法上楼去了。” 我把二婶没有离开的事儿告诉了她,令我意外的是,童燕燕竟然没有表现的很失望。 我还以为,以她这种喜欢看热闹的性格,今晚没法带她去感受一下“刺激”,她得很失望呢。 “那好吧,这也没有办法,” 她安慰我说, “毕竟你又不能把你二婶给请出去不是?” “既然今晚这个计划进行不了,那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啊小展同学?” “出去?” 我皱皱眉头,“大晚上的去哪儿?” 虽然第一天来的时候,爷爷给我制定了一串规矩,其中就有晚上不能出门这个规矩。 但仔细想来,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破的规矩还少么? 应该说,就没怎么遵守过吧!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忐忑的去找爷爷,说晚上想跟童燕燕一起出门玩的时候,爷爷思索了一下选择了答应。 “唉,” 爷爷叹着气说, “仔细一想,我也不能总关着你,去跟年轻人们见见面也好,就是不要太晚回来。” 我点头答应,童燕燕也向爷爷保证, “放心吧庞爷爷,我们不会太晚的,我爷爷也催我早点回家呢!” 童燕燕要带我去的,是镇上一个年轻人的聚会,地点在镇上台球厅,发起人就是台球厅老板的儿子。 童燕燕给爷爷准备好了晚饭,我们就骑着她的电动车出发。 “之前还真没注意到,咱镇上还有台球厅呢。” “其实就是烧烤店的二楼空了一片区域,放了两张台球桌,” 童燕燕说道, “这样也就算是镇上唯一的台球厅了……你会打台球吗?” “算是会吧,之前跟朋友玩儿过,但技术不好。”我回答他。 “那我估计也够用了,” 童燕燕的尾音里带着兴奋,我说今天没法带她去三楼她也不失望呢,原来是有更好玩的等着, “今天晚上咱俩组队,你得帮我一雪前耻。” “我劝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可能会让你耻上加耻。” 这还是我头一次在完全天黑之后来镇上,不同于大城市里彻夜不停的夜生活,镇上一到了天黑很多店都关门,到处光亮都已经很少。 而今晚上被年轻人占领的台球厅跟楼下烧烤店,算是整个镇子上最灯火通明的地方。 “哎呀!燕燕!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童燕燕在女孩子间的人缘应该还不错,她一停车下来,就有好几个女孩子从店里出来围上她。 “哎呀,我不是说了要晚一点到嘛,我要去带给人来。” 童燕燕这么一说,大家好像是终于注意到她后面还有一个人,纷纷冲着我看过来。 “燕燕,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城里来的学长?” “长得果然不错哎。” “个子挺高吧,腿看上去好长,他们城里人是吃得多吗?”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看向我,瞬间一股压力从背后涌上来。 童燕燕则是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 “你还在车上坐着干什么啊,下来啊!” “呃,也不是我不想下来,” 我尴尬地环视周围人一圈, “是我腰带挂到你车子上了,拽不下来!” ------------ 117 就你叫展鹏飞 “这是什么?” “哎哎哎,你拉错了,那是裤链!” 我还没喊完,童燕燕“刺啦”一下就把我裤拉链给扯了下来。 “啊?什么东西?” “算了,你不用知道……” 我们两个在店门口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把我从她的电动车上解救下来,不过代价是这条伴随了我整个高中时代的腰带彻底走向终结。 以它的年纪来看,也算是寿终正寝吧。 “我本来想带你来装个逼的,结果你上来就给我拉坨大的。” 童燕燕有点生气地瘪着嘴,跨起我的胳膊来扯着我往店里走。 “这也不是我想的话,我之前也没注意你电动车后座上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断裂的地方。” 就是这一处铁撑的断口,正好把我的腰带扣给卡进去。 “你的意思是我该换辆新车咯?” “我觉得你还是先换个新手机吧,起码能用聊天软件的那种。” “天天嫌弃我的手机,有本事给我买一个啊!” 童燕燕似乎更生气了。 “你想要什么牌子的?” 我很认真地看向她。 “哎,不是,”她看着我的表情愣了一下, “你认真的?” “要不然呢?我手里还有一些升学宴剩下的钱,买个平常的手机足够了,太贵的当然就消费不起了。” 我耸着肩回答。 “啊,不不不,这不太好吧,我刚才看玩笑的。” 见我认真,童燕燕反而慌张起来。 我甩开她的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打开购物软件,谢天谢地,这个台球厅里有网络,并且网速还可以。 “跟我这个一样的怎么样,我觉得日常用用已经够了,性价比不错,你应该也不怎么追求配置吧?” 我说着,又看她一眼, “好像女生一般都比较在意摄像头的像素?” “我,我不怎么拍照……” 童燕燕说着低下头去。 “哦,那这款就差不多了,你喜欢什么颜色?或者加点钱买个渐变色?” “你真的够了!” 童燕燕说着,上手抢过了我的手机, “不,不用你……我自己可以买的,我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了。” 迎着我疑问一般的目光,她像是心虚一样躲开眼神, “真,真的,我下个学期就换手机了……” “等到你下个学期,我就不在这里了,” 我看着她, “你不想加我个联系方式吗?” “我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就够了……” “童燕燕!” 我们之间的对话被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甚至化着妆的女孩扯着一个男生满脸堆笑的冲着我们走过来。 “聊什么呢你们,这么亲热?” 女孩笑着,看看童燕燕又看看我。 “聊给她买什么样的手机。”我如实回答。 红衣女孩的表情僵了僵,像是求证一样地看向童燕燕, “真的?” “这有什么假的,一个手机而已,是吧鹏飞?” 童燕燕的手再次跨在了我的胳膊上,而且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我后背寒毛要竖起来了! 看着红衣女孩挽着身边男生的手,我突然就明白了童燕燕的用意。 好幼稚的较量啊,不过她确实也是正在意这个的年纪。 红衣女孩咬了咬后槽牙,用力的甩开身边的男生, “你看看人家!” 像是打输了仗一样,她扭头就走,只给我们还有疑似她“男朋友”的小兄弟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哎,不是,你手机不还挺新的嘛……” 男生慌忙的追了上去。 “你们之间不太对劲啊,有冲突?” 童燕燕带着我找了个人不多的位置坐下,我看着角落里还在交谈的那对男女问她。 “也算不上,”她摇摇头,悄悄吐了吐舌头表示嫌弃, “就是这人脑子有问题,谈个对象就谈个对象嘛,天天怕人家这个抢她的,那个抢她的,谁稀罕。” “你们这边很流行早恋吗?” “喂,” 童燕燕大叫着看向我,毫不吝啬地也送了我个嫌弃的眼神, “明明只比我大一点点而已,不要老是一副大人的口气啊!” 我觉得有意思,乐呵呵的说, “可我确实是个成年人啊,跟你有本质上的区别。” “是是是,那成年人大哥,你会打台球吗?要不要来一盘?”童燕燕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我看你们小孩玩儿就行了,玩得开心哦。” “滚蛋,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刚才那个红衣女孩像是故意的一样,看到童燕燕拉着我去台球桌,立刻就招呼这一堆朋友占领了空桌,童燕燕不想跟她起冲突,就转头换个位置,结果那女孩一个眼神,她身边就又有人围上来。 “真是够了……” 童燕燕捏捏拳头,“算了,我们还是去喝点饮料吧,正好渴了。” 我看着那个女孩,知道她肯定还会过来找麻烦的。 这种把戏,似乎全天下正值青春期的小孩都一样。 果不其然,童燕燕刚去了放饮料的长桌,她接着就带着人围了过来,抢先一步拿起杯子就开始倒饮料。 咱也不知道童燕燕到底是哪里学的忍术,老忍着她干什么。 眼看童燕燕又要把饮料瓶让过去,我过去直接摁住她,冲着角落里的那个男生喊到, “喂,哥们,你在那儿愣着干嘛呢,完全不管你女朋友吗?” 可能是我声音有点大,乱哄哄的场子里一时间竟然静了下来,突然被叫到的男生尴尬到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躲也躲不开。 童燕燕悄悄踩了我一脚,小声地说, “你们城里人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他们谈都谈了,还怕别人说吗?” 童燕燕拉着我,四下找地方想躲起来,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都还是高中生,到底还算是早恋啊!” “你也知道啊。” “我……哎呀,真是给你成年人有代沟!”童燕燕说不下去了。 场里的安静随着童燕燕把我拉走而打破,很快又恢复了热热闹闹,那个男生过来把红脸的女孩拉走,两个人脑袋恨不得杵地里去。 啧啧,还是太年轻了,我在心里非常油腻地感叹一句。 “说起来,”童燕燕找个塑料凳子坐在我身边, “你有没有早恋过?” “没有。”我很干脆地回答。 “真的没有?没有人跟你告白过吗?” “倒是有过,没答应。”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答应?”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当然是不喜欢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转过头来,对上了童燕燕隐隐有些期待的眼神,非常平静地开口, “我喜欢不吵的,尤其是不会在别人耳边叽叽喳喳的。” 她又不傻,感觉出来我是在故意说她,气得大叫起来, “喂!展鹏飞!” “展鹏飞?”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我身后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叫展鹏飞?” ------------ 118 为什么不走 我转过头去,在我身后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大婶,我非常确定自己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她。 可她明显对我的名字非常惊奇,像是听说过我一样。 也许是认识重名的人? 虽然“展”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跟自己同姓的外人,但“鹏飞”这个名字却常见得多。 “我的天呐,你都长这么大了?十八还是十九了?” 大婶满脸惊喜地上下打量着我。 “呃,我,我,” 我看着她的模样,迟疑着回答, “阿姨,我好像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啦,”大婶笑笑,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当时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长,像一颗大白菜一样。” 我去,好神奇的形容。 但我从小没有在这边生活过啊,大婶真的是认错人了吧? “可是,我小时候不住在这边,您真的不是认错人了吗?” “你但凡换个样子长,我都有可能认不出来,” 大婶非常自信地说, “你跟你爸毛一看简直一模一样,怎么,你爸不是庞家那个老大吗?” 那这样应该是错不了了,这世上,尤其是在这个地区,应该不会还有一个跟妈妈姓的“展鹏飞”恰好还有一个姓“庞”的爸爸。 “你不知道我正常,” 阿姨爽朗的笑笑,找了一把凳子过来坐到我身边, “毕竟你出生之后,你妈就带着你离开了,而我是给你妈接生的医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小子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哦。” 这话属实是有够让我吃惊了,我竟然是出生在这里吗?我一直以为当时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妈就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 “呃,阿,阿姨,恕我冒昧,您是当地人吗?”我赶紧问道。 “昂,是啊,” 阿姨点点头,“我以前在县医院当医生嘛,不过后来我对象工作调动,我们就搬走了,这不好不容易有空,回老家来转转嘛。” 她边说边笑着看向我身边的童燕燕, “你这是搬回来住了?还交了女朋友?” “哎哎哎,不是不是!”我慌忙解释。 “哪个不是?是没搬回来住,还是这不是你女朋友?”阿姨问我。 “我……两个都不是啦阿姨!” 我无奈地解释, “我只是刚好回来过暑假,而她,她是,她……” “她是我爷爷的老朋友的孙女!” “好复杂的关系啊。”阿姨点着头评价。 童燕燕则是锤了我一拳,“你直接说我是你朋友很丢人嘛!” “哦,这样啊,看来你妈跟你爷爷的关系缓和了?我就说肯定有什么误会的嘛。” 我心说我现在跟您好像有什么误会,内心整理了一下思绪,小心地冲阿姨问到, “呃,阿姨,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阿姨当然点点头, “昂,什么问题?你问吧。” “就是,我当年,是在县医院出生的?” “对啊,”阿姨被我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你是我亲手接生的嘛,你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 “当时我问你妈,孩子是姓庞还是姓展啊,她说跟她姓,” “我说姓展好啊,我有一个好名字,跟这个姓连起来寓意又好,又朗朗上口,展鹏飞可要比庞鹏飞好听多了……” 阿姨像是在回忆中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个不停。 我心想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从小到大经常有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说这个名字取得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打断了阿姨对我名字的鉴赏,再次发问, “所以,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啊?” 阿姨彻底被我问懵了。 “就是说,为什么我妈要去县医院生我,她当时……没有离开吗?” 我爸离世的时候,我的月份还很小,也就是说从我爷爷把我妈赶出去到我出生,中间还经历了好几个月,我妈妈一直没有离开的话,那她生活在什么地方? 我内心,突然有一种被自己妈妈一直欺骗的感觉,似乎我妈一直在隐秘的下一盘大棋。 为什么当时不走?为什么现在要把我送回来?明明已经闹掰了不是吗? 真的只是觉得,我跟我爷爷相认不亏吗? “这你不要问我嘛,你妈妈没跟你讲?” 阿姨皱了皱眉, “其实我当时也这么问过她,她一个人在这边无依无靠,回娘家多好呢,多少还能有人照顾,但是她当时好像说……” 阿姨说着说着,突然哽住了,似乎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对我说好不好。 我咬了咬牙,跟阿姨说, “阿姨,我都已经这么大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呗。” 阿姨轻叹了一口气,“唉,好吧,确实你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都能娶媳妇了。” “你妈妈当时说,不调查出你爸爸出意外的真相,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果然,妈妈啊妈妈,你果然不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 明明当时还在坚守,在我出生之后就放弃了吗? 我不相信,我回想起妈妈总是欲言又止的语气,她肯定还有什么是没有对我明说的。 我心底生出一股烦躁,同时还带着一丝悲凉。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有些事情瞒着我,让我在像个在黑夜中乱撞的无头苍蝇。 明明,我也早已入局,或者根本逃不开这个命运的局,不是吗? 阿姨看出我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安慰, “哎呀,是阿姨多嘴了,你爸爸的事情都这么多年了,你也别心里一直过不去。” “没有,” 我轻轻地摇摇头,“就是突然特别心疼我妈。” 阿姨轻叹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你妈有你是她的幸运。” 童燕燕也轻轻地把热乎的手搭在我的肩头上,似乎在无声的安慰我。 我反手伸过去,轻握住她的手,小声地说, “我没事。” 不知道阿姨是不是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站起身来跟我们说, “啊,我得走了,我家那位还在旁边饭店喝酒呢,我这是出来透透气,看你们这边挺热闹过来凑凑。” 她说着,突然像是才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手,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我都忘了,你二叔就在隔壁跟我们吃饭喝酒呢,你们待会儿是要一起回去吗?” ------------ 119 被害 台球厅里面还是吵吵闹闹的,不过很多人像是已经累了,打台球的人变少,大家几乎都是三三两两的坐下来,开始喝饮料吃零食。 刚刚阿姨的话像是往池塘里投了一块石头,惹得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一直融入不进这里的气氛。 童燕燕一直抓着我的手腕,力度不轻不重,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直到有一个小女生冲我过来,拿出手机吞吞吐吐地要加我一个联系方式。 童燕燕什么也没说,甚至别过了头去,但我能感受到她握在我手腕上的手力度变强。 “你,你姓展是不是?我可以叫你展哥吗?” 小女生小声地问我。 我点点头,“昂,可以啊。” 童燕燕的手握得更紧了,还好我的皮肤不是很敏感,要不然这会儿肯定红了一片。 “那,展哥,我们加个微信吧,以,以后可以跟你聊聊高考的经验什么的吗?” 我又不傻,当然清楚没有人会在跟这种场合认识的异性加上联系方式聊学习,于是想了想,直接举起了童燕燕抓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 “你觉得呢?” 我冲着小女生笑笑。 她看着我的手腕尬了一下,连忙说, “那那那,那我还是走吧。” 童燕燕刚刚也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地把手甩开, “你干嘛举起手来?” “不行吗?”我看着她, “那你干嘛一直抓着呢?不是怕我跑掉吗?” “呃,呼,我,我只是……” “我只是看你情绪很失落,想安慰安慰你。” “我没事儿,我有什么好失落。”我深呼吸一口气。 “那你刚刚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是你不跟我讲话啊,连你都不说话了,那我还能说什么?”我反问她。 “你不是不喜欢吵的人吗?” 童燕燕低下头,竟然真的很在意我刚刚的话。 “嗯,怎么说好呢?” 我努力思考着该怎么找补那句好像有点玩脱了的玩笑, “你要是再多说说的话,说不定就喜欢了。” “真的?” 童燕燕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什么真的假的,你搞鉴定的啊,天天问真假。” “哎,展鹏飞!” “没大没小的,我好歹是个前辈,天天喊我大名礼貌吗?” “就叫就叫,略略略略!” 童燕燕很幼稚地吐着舌头,不过总算是开心了起来。 还好,我没有影响到她。 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了音箱跟话筒,一个看上去就很滑稽的男生拿着话筒夸张地清清喉咙,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作为领导简单发言一下,直接被人笑着踹了出去。 很多女生提议用话筒唱歌,有几个人过来拉起童燕燕, “走吧走吧,我们去唱咱们之前学的那个歌嘛!” “不要了吧,我都快忘了。”童燕燕推脱着。 “哎呀,快走嘛,少你一个不行的!” 童燕燕被她们一推一拉着,还是去了音响旁边。 趁着她们带童燕燕离开,有个女生坐在她刚才的位子上突然凑到我身边,还吓了我一跳。 “哎,你看那个男的。” 她扬了扬下巴,指向刚才那个红衣女生身边的男生,这会儿,他们好像是在吵架。 “怎么了?” “他就是这家店老板的儿子。” “所以呢?你想说他是个富二代?” 我心说他就是算是美国总统的私生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跟燕燕是一个班的,之前追求过她嘞,燕燕一直没答应,他才又找上这个女的。” 我皱起眉,怪不得这个红衣女孩这么针对童燕燕,还真是情敌啊。 “你如果是来讲闲话的,现在可以走了。” 我对这个女生说。 “哎呀,你想什么呢,我可是站在燕燕这边的,” 女生见别我误会,情绪有点激动, “我可告诉你,这小子现在对燕燕还是旧情未了,要不然你看他们为什么吵起来了。” “上吧展哥,去锤这个臭小子一顿,把燕燕抢回来。” “用不着,” 我看着拿过话筒在调试音响的童燕燕扯扯嘴角, “童燕燕不喜欢他,他没可能的。” “这么自信?” “当然,” 我烦躁的心情突然像是云开雾散一样,莫名很开心, “因为童燕燕喜欢年纪大的。” 童燕燕跟其他三个女生一起合唱了一首前几年很流行的情歌,是很适合小女生的那种甜美曲风。 我不是很懂音乐,也不怎么听这样的歌,只是觉得如果换一套好的设备,她说不定能发挥的更好。 这首歌很短,但童燕燕还是把自己唱得满脸通红,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她就扔下话筒,赶紧跑回来了。 “我,我不是很会,别,别嫌弃。” 她磕磕巴巴地冲我解释。 “没事儿,我也不是很懂。” 听了我的话,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上去的就是那个红衣女孩,自从她拿住话筒,其他人就再也没有表现机会,她似乎对唱歌这件事非常感兴趣,霸着麦克风连唱好几首歌都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不过她的歌声……起码声音很洪亮,表情很自信。 在我的情商影响下,我只能这么说了。 童燕燕开始跟她坐过来的闺蜜们叽叽喳喳地聊些小女生的话题,我一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听着慢慢就习惯了的“念白式”歌声,逐渐开始犯困。 因为就没睡过什么好觉,所以我一到晚上精神就不好。 在这么嘹亮的音响声中,我都快要睡着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我感觉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我打着哈欠轻轻拍了拍童燕燕, “那什么,我能不能先走一步啊?” “你,你不舒服吗?” 童燕燕紧张地看着我。 “没有,我就是困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她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你接着玩吧,”我看着她正跟朋友聊得起劲儿,不忍心打扰, “我溜达回去就行,吹吹晚风还有利于呼吸。” “那你要不骑我的车……哦对,你不会骑。” “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太明显了好吧。” “行了,不跟你扯了,”我站起身,拍了拍童燕燕的肩膀,“那明天见。” 周围立刻有人起哄,“呦呦呦,明天见呢!” 童燕燕转头去反驳她们,也没空再跟我说什么。 我打着哈欠走出去,吹了吹晚风确实感觉浑身舒服不少。 台球厅的空间很封闭,里面人又多,我已经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凶猛的感觉。 毕竟我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长时间待在空气流通不好的地方。 镇上基本已经没有亮灯的地方,我这会儿困到已经忘了害怕,按照记忆里的路走出镇上。 从镇上回家的路两边一片空旷,路边只能看见昂头生长的作物。 好在今天晚上的月光还不错,清亮的月亮一路伴随着我。 走到半路的时候,我衣服口袋里传出了陌生的手机铃声,我一脸懵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童燕燕的手机。 哦对了,因为她的口袋比较浅,在来的路上手机一直往外掉,就让我先给她装着了。 我掀开手机,看屏幕上显示的“姜奶奶”,就按下了接听键。 “燕燕,你得赶紧联系鹏飞一下!” 姜奶奶的声音从手机里飞出来。 “……奶奶,我就是鹏飞。” “啊?你为什么拿着燕燕的手机……哎,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姜奶奶非常焦急地对我说, “鹏飞啊,我算到你这两天会有麻烦,千万不要出门,尤其是晚上!” 尤其是晚上吗? “啊?那我现在……” 我懵懵地回应姜奶奶,话还没有说完,后背就挨了一闷棍! 我去,麻烦来得这么快? ------------ 120 痛下杀手 这一闷棍砸下来我没有立刻倒下,但也没有机会再回头看,下一棍紧接着又砸下来。 我的后背跟后脑勺逐渐传来剧痛,对方一下一下没有要停的意思,像是要对我下死手。 狗日的,我招谁惹谁了,一定要弄死我! 在剧痛之下,我当然站不住,一下子趴倒在了略带泥泞的土路上,鼻孔里涌进不少带着腥味的湿润泥土。 后来细想,这个倒下的动作似乎还保护了我一下,因为我的倒下,身后袭击我的人只能把棍子砸在我的后背上,如果我保持站立,可能会被砸断颈椎而死。 痛,真的好痛。 我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鼻子里面逐渐涌出了温热的液体,跟泥土混合在一起,堵得我很难呼吸。 喉咙里也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愈演愈烈的往上冲击着,这会儿得亏是我张不开嘴,要不然肯定会吐出来。 在痛感的影响下,我的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很久之后才听见摔出去的童燕燕的手机里,传出来姜奶奶焦急的叫喊声。 似乎是看我不再动弹,没有声息了,在我身后的凶手终于停下了手,我嗡嗡作响的耳畔逐渐听到一道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干了什么很耗费体力的活儿。 去他妈的,我在心里胡乱地骂着脏话,杀我确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对吧? 从粗重的喘息声来判断,这应该是个男人,年纪就判断不出来了。 我觉得很神奇,因为我昏过去之前,竟然还在思考这个。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总之我的意识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只感觉到很冷,浑身都湿淋淋的。 是下雨了,怪不得我昏过去之前,闻到泥土中有一股潮湿的腥味。 明明已经醒过来,但难受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胸腔憋胀的像是要炸开,鼻子嘴巴像是都失去了作用,不论怎么努力都呼吸不到氧气。 “呃,呃……嗬……” 我几乎是拼上一条命才张开嘴,在控制不住的呻吟中吃进去不少泥巴,但仍然缓解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 好难受,我要死了。 这两个念头交替在我脑海中闪现,张开嘴似乎就耗尽了我这辈子最后的力量,我现在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站起来。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密集的雨滴在我耳边不断冲刷着,像是一声声爆裂的鼓点在我耳朵里炸开,要把我的耳膜震烂。 在最难受的时候,我想到果然是我妈,以往发病的时候,我妈总是陪在我身边,让我有一种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事挺不过的信心。 如果我就这么死在了这里,我妈会后悔把我送回这里来吗? 她往后的余生,又该在什么样的心情里度过。 眼角的雨,好像多了一丝超过我体温的温度。 在我绝望中想用干涩的喉咙叫一声“妈妈”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有一只手摸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第一反应自然是惊吓,那个凶手竟然一直没走吗? 他发现我还活着,是来补刀的吗? 其实不补也无所谓了,我本身就有病,如果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马上就要死了。 但按在我发顶的那只手却摩挲了起来,手下的力度非常温柔,是那种长辈对小辈亲昵的抚摸。 是谁? 这种情况下会是谁? 我好想睁开眼,我好想再看一眼。 如果不是来杀我的,能不能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让妈妈失去儿子,我还想调查我爸爸死亡的真相,我还想去读大学,还想有未来更长的人生。 我还想……求求你了,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吧! 心中悲戚的念头转变成了无限的求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珍爱生命,这么想活下去。 似乎是强烈求生的念头给了我一丝力量,我的脸蹭在湿烂的泥土里,像是在非常难看的蠕动。 先是脑袋,接着是脖颈,而后脖颈带动肩膀,肩膀又带动起了手臂。 我在泥泞中慢慢蹭着,顾不上如影随形的窒息,这会儿只想遵从本能站起来。 可这股力量实在是太短暂了,我刚刚用手腕撑住地面,就再也坚持不住。 窒息不单单是喘不上气来,它会让你的大脑越来越混沌,让你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让你感受着自己是怎么一点点走向死亡的。 抚在我头顶的那只手消失了,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是放弃我了吗? “呃,嗬……” 眼角的热泪越来越多,我努力地张大了嘴,好像喊一声“别走,救救我!” 瓢泼的大雨飞进了我的嘴里,但我只能用喉咙发出这种呻吟的音节。 但好在,比新一波绝望更先到来的,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撑住了我的胳膊。 这只手握住我的手腕,粗糙的感觉非常明显,它给我的力量并不多,但足够我撑起这只胳膊。 “鹏飞!展鹏飞!” 陌生的声音在大雨的声音中高喊着我的名字, “展鹏飞!站起来啊!” “快站起来啊!” 他那么拼命地喊着,像是要声嘶力竭,我又怎么能辜负这强烈的期望。 我咬住了后槽牙,管不了下一秒憋闷的胸腔会不会炸开,在喉咙低吼的音节中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站在了这片湿滑却结实的土地上。 “呃,嗬嗬嗬……” 我急促地呼吸着,好像只站住了一秒,立刻就脚腕发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但情况总比刚才好多了。 那只给我力量的手跟刚刚嘶哑却强烈的喊声同时消失了,我在雨幕中支撑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什么都没有,连之前的月光都悄悄躲了起来。 是啊,明明今晚的月光这么清亮,为什么会下雨呢? 我的前方,只有童燕燕粉红色的翻盖手机,淋雨之后已经不能用了。 脑袋跟后背的闷痛还没有散去,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在大雨里大喘着气努力平复自己的身体状态,踩着一路湿滑跌跌撞撞地往小楼的方向去。 事后,我已经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这段路的,只记得我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就是已经耗光了力气,一头杵在门上却直接摔了进去。 怎么回事?门竟然没锁? 我喊了一声爷爷,在我的感觉中应该是一声大喊,实际上我发出的声音比我平常说话还要小。 家里自然是没有人应答我,我用手肘在地上撑着,艰难地爬着往爷爷的房间去。 正是因为我趴在地上爬,才能清楚的注意到,地面上竟然有一点暗红色的液体。 抬头往前看,这种红色液体一点一点的竟然连成了一条线,直通向爷爷的房间。 爷爷! 我心想不妙,连骨碌带爬地到了爷爷房间,就看到了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爷爷的房门没有关,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房门,脑袋歪斜着耷拉下来。 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下来,在身下已经汇集成了明显的一片红色。 “爷爷!” ------------ 121 怎么凶手就变成我了 我第二天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是来自童燕燕的,她应该是打过自己的手机没有打通,就用家里的座机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喂,我说小展同学,你拿了我的手机不知道送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还给关机了,总不能是想私吞我这个破……” 我直接打断了她玩笑的声音,用手撑着眉心非常疲惫地跟她说, “童燕燕我这边现在事情有点多,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之后再说吧。” 她当然听出了我语气不对,吓了一跳连忙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瓷砖上,抬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抢救室,无奈地对她说, “我爷爷现在在抢救。” 童燕燕没有再问什么,直接就说,“在县医院吗?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不是,你来不了,” 我这会儿真的浑身都是疲惫的感觉,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我们在市医院。” 昨天晚上,差点被人在半路打死的我好不容易爬回家里去,就发现我爷爷在自己的房间被人一刀割喉。 从流出的血液状态来看,爷爷被害的时间还没有太久。 我的尖叫叫醒了在楼上睡觉的二婶,也正好刚跟老朋友结束聚餐的二叔骑着电动车回来。 我们叫了救护车去医院,但爷爷的伤势太重,县医院根本不敢收,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就赶紧联系了市里的大医院连夜转院。 这一路上,似乎是因为受得惊吓太大,我都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直到一路把爷爷送进市医院的抢救室,我身上的伤才像是终于想起来爆发,一头倒在了抢救室门口。 这下好了,不仅得抢救爷爷,还得抢救我。 好在我的伤势比爷爷要好一些,只有后脑勺破皮跟一侧肩膀骨头挫伤,相比之下要严重一些的是我发作的哮喘病。 医生说我真是命大,如果下手的凶手力道再大一些,我的脊椎就要断裂了,到时候就算是不死也要瘫痪。 还有得亏我从小对哮喘病的治疗很有效,我竟然能在大雨里凭着意志熬过发病站起来爬回去。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在站起来,恐怕真的就要长眠在这场大雨中。 医生一直在夸我坚强,求生欲很强烈,但只有我自己清楚,当时是谁给了我力量,是谁把我从鬼门关给推了回来。 我吸了半晚上的氧,勉强恢复神志之后就赶着去找爷爷。 爷爷的伤太重了,他年纪又大了,能不能挺过来真的完全只能靠命运。 伤痛根本没法让我站起来,我只能坐在走廊里等。 二叔跟二婶的注意力自然也是在爷爷身上,没太大的精力关照我。 家里出了这么可怕的大事,自然是要通知三叔,他收到消息开了半夜的车从三婶娘家回来,带回来的除了满脸的担忧跟憔悴还有警察。 “我去鹏飞!你又是怎么回事?” 三叔一来,看见我头上包着的纱布,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 看来二叔只来得及跟他讲爷爷出事了的消息,没说我这边的情况。 “叔,我也差点被人杀了。” 我小声地说着,即是对三叔,也是对警察。 一晚上,一家两个人遇到袭击,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单纯的巧合。 爷爷还在抢救,警察只能先询问我的情况。 我担心有遗漏就会影响对案件的判断,于是事无巨细的把昨晚的经历全都讲给了警察,甚至最后有一个“不存在的人”鼓励我站起来这件事。 警察当然不相信玄学,跟医生一样把这归咎于我强烈的求生欲。 领头的那个警察大叔轻抚了一下我包着纱布的额头,赞赏地夸了我一句, “小伙子,你很棒,你的坚强救了你自己,也救了你爷爷。” 确实,如果我没有爬回去,爷爷可能当晚就因为失血而死了。 警察把我的讲述记录了一下,再多的线索也问不出来了,毕竟我在被打之前,真的没察觉到我身后是不是跟着什么人。 我唯一能作为自己判断出的线索,就是那个袭击我的人是个男人。 其实这一点,从我被伤的力度也能看出来。 警察在征得我跟医生的同意之后,简单检查了一下我身上的伤势,要不说专业的事儿得专业的人办,他们通过我受伤的位置很快判断出袭击我的凶手个头要比我矮。 我净身高一米八三,凶手举着一根棍子最高才能打到我后脑勺偏下的位置,大部分的伤都集中在脊背上部,说明这个人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左右,最高不超过一米七五。 真是草了,这样的男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凶手没有翻动我身上的物品,甚至童燕燕的手机摔了出去他都没有捡,说明他就是奔着杀我来的,不为图财。 警察问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可我刚满十八岁,平常的交际圈子比小学一年级的数学题都简单,在这边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哪里来的仇人呢? 所以警察判断,对方就算是寻仇,应该也是冲着我爷爷来的,我只是沾了他孙子身份的原因,糟了一场无妄之灾。 昨晚二叔跟三叔都不在家,二婶在楼上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所以才躲过一劫。 大致整理了一下我跟爷爷遇袭的时间,似乎这个凶手是在去爷爷家寻仇的路上,遇上了准备回家的我,本着一个不放过的原则,把我也给“杀”了。 到了小楼,却只找到了爷爷,没见到别人,所以只对爷爷下了手。 这边警察在询问我的同时,另一队警察也从医院那里取来了伤害爷爷的凶器。 那是一把老式的刮胡刀片,凶手下手非常狠,爷爷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刀片还嵌在喉咙处,县医院根本就不敢取,送到市医院来才能进行抢救。 警察把刀片取来,就是来问我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凶器,以此来判断这是不是凶手带来的。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看那把刀片,很像爷爷之前给我刮胡子的那个。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警察,二叔立刻皱着眉头看过来,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古怪, “这么说确实啊,老爷子之前给过你一把这样的刮胡刀。” 我听出二叔的语气不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二叔,你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 一旁的二婶也接上了话, “昨晚我睡觉的时候,隐约有听到楼下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在咱们家,老爷子允许碰他轮椅的人好像只有……” 伴随着二婶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胸腔里又是呼吸一滞,紧张地看着他们,看着我这些名义上的血脉至亲, “你们,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要杀爷爷?” ------------ 122 你有充分理由不是吗 急救室外走廊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似乎连尽头窗口里透进来的光亮都变暗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就连警察也跟着看过来,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三言两语间,我就成了那个凶手? 我求救一般地看向比较熟悉的三叔,但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敢面对我。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能寄希望于警察, “我可是也受伤了啊,起码在这个家里,在昨天晚上,最没可能伤害爷爷的就是我了啊!” 我敲了敲自己脑袋上的纱布,因为情绪激动,后脑似乎又疼了起来。 “不一定吧,” 二叔说着,皱起了眉头,确实是来真的, “你被袭击的也太蹊跷了,那个凶手真的存在吗?” “明明像是要下杀手,但就这么正好只让你受了伤,没要了你的命?” 二叔的分析,把我的嫌疑推上了一个更新的高度。 三叔有些听不下去了,扒拉了一下二叔, “二哥,鹏飞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对他是不是过分了些?” “孩子?” 二叔上下打量着我, “他已经成年了,而且个头比我们都高,力气嘛……不好说。” 二叔这意思,像是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凶手。 我又气又急,不受控制地浑身发起抖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吨浸水的棉花,压得我呼吸越来越困难。 该死,周遭的空气都去哪里了,无论怎么呼吸都很难吸进需要的氧气来! “二叔!” 我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吗?” “我伤害了爷爷,又故意弄伤自己来洗脱嫌疑是吗?” “你这是在承认吗?” “喂!” 我急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您为什么这样!您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伤害爷爷,甚至要做到这个份上!”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扫视了一圈眼前所有的人, “你们不也都知道吗,明明在这个家里,我跟爷爷的关系最亲近,我为什么要杀一个我这么亲近的人?” “但我们也知道,” 二叔看着我,语气非常肯定地说, “你不是在怀疑你爸爸当年的死吗,你怀疑是老爷子做的吧。” “呃,我……” 这种时候竟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这样一来连作案动机都给我找好了,逻辑似乎形成闭环。 再这么说下去,我都快要相信这事是我做的了。 我大口喘着气,感受着痛感在胸口蔓延,膝盖跟脚腕都开始发软。 好难受,我要撑不住了。 “什么人的死?这又牵着到什么……喂,哎哎哎!” 警察大叔的话说到一半,就惊叫着冲我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本就伤痕累累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冰凉坚硬的瓷砖地上,直接把我的意识撞飞出去。 等我在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喉咙里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干涩。 这种感觉我倒是挺熟悉,这是吸氧造成的。 果然,我睁开眼睛,就注意到自己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鼻子里正插着氧气管。 “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这就去叫医生。” 童燕燕开口,我在注意到她守在床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不用。” 我伸手拉住她,哽了一下才说出话来。 “我都听说了,” 见我坚持,童燕燕只好又坐了回来, “你们家发生的事情,还有昨天晚上姜奶奶给你打的电话,以及……” 她低下头,后面的话像是很难说出口。 “没事儿,有什么你就说吧。” “以,以及……以及你现在很有嫌疑的事情。” “这样啊,”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感受着自己的嗓子眼跟被刀片割过一样, “二叔他们怀不怀疑我,对我来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报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会去调查。” “就,就是说……” 童燕燕这话说得越来越艰难,不过看她的神情,我已经能猜到一些什么了。 “警察更愿意相信二叔的分析吗?”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他们更相信的应该是证据,” 童燕燕见我猜到,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如实相告, “是从你家里发现了证据,滴在地板上的血迹,是从你房间里一路延伸过去的。” 我睁大了眼睛,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昨天晚上我是用一头杵在地上的方式进门的,在往爷爷房间爬的时候才注意到地上血迹。 所以我只发现了有血迹从爷爷的房间流出来,还真没发现血迹是流向什么地方的。 不,不对,严格来说,就目前的发现,应该说是血迹从我的房间流向爷爷的房间。 根据这条“血迹路线”的分析,凶手是在我房间里割破爷爷喉咙之后,再把爷爷推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这一点,倒是跟二婶的指证对上了。 不过,难保他们不是有备而来。 我皱起眉头,想着之前二叔二婶对我如此强烈的指证,像是要立刻摁死,恨不得马上就定下我的罪一样。 这么着急,是心虚吗? 我挣扎着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童燕燕上前帮忙把我扶起来, “你别着急,我肯定会帮你作证的,还有昨晚一起聚会的朋友,我会尽量发动他们都来帮你作证,咱们人多力量大嘛。” “没用的,” 我无奈地抚了抚抽痛的额角, “昨天晚上我提前离开了,你们的证言证明不了什么,除非你们是想做假证吗?” 童燕燕一下子也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哽住了。 这还真是命啊,昨天去聚会是我临时起意,提前离开也是我临时起意,凶手应该很难计划好。 这么想来,还只能说是我倒霉,一头撞进了命运的陷阱。 又或者,如果是有人计划好的,那这个人应该对我非常熟悉,能把我的每一步都算的无比精准。 这个人会是谁呢?我身边的人,除了昨晚跟我在一起的童燕燕,就只能是…… 我的眼前,闪过所有“家人”的脸。 是啊,我们明明是家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要叫个称呼的长辈。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正烦躁地想着,手机从一旁的床头柜上响起来,童燕燕帮忙给我拿了过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两个字。 ------------ 123 抢救结束 这边的情况,我妈已经收到了消息,倒不是二叔三叔他们通知她的,是警察联系了她。 毕竟,虽然法律意义上来说我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但我毕竟才刚刚成年,在大人眼中还是个孩子。 此事跟我牵连重大,不能不通知我的家长。 我妈在电话里语气急匆匆的,告诉我别怕,她马上就回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我坚持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听到妈妈的声音后忍不住,身上的伤痛跟心里的委屈同时爆发出来,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哭出来。 可我身边还有童燕燕,我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泪,只能咬住嘴唇强忍着要哭出来的眼泪点点头。 挂断了跟妈妈的通话,有护士进来给我量血压,做简单的身体检查。 “最近要注意不要剧烈运动,情绪也不要受刺激。” 护士边收拾仪器边叮嘱我, “即使是外伤也会留下后遗症的,更何况你本身身体就不好。” 啊,这样嘛。 我虽然点头答应,但心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以上这两条注意事项没有一个是能守住的。 我在护士那里没有打听到关于爷爷情况的消息,因为心里担心,就想着过去看看,但被护士又强行按回了病床上。 “不行哦,如果不想刚爬起来又晕倒的话,就乖乖输点葡萄糖。” “为什么要用这种对小孩子的语气?” “你难道不是小孩子吗?” 护士的年纪看上去跟我妈妈差不多,这么对我好像也没毛病。 说起来,自从昨晚在聚会上稍微吃了一点东西之后,胃里就粒米没进过,再不挂点葡萄糖的话,可能我没有被人杀了,反而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买一点……虽然,现在已经不算是早饭了。” 送走了护士之后,童燕燕问我。 “不用了,脑袋疼,吃不下去。” 我心想挂点葡萄糖续上我这条命就好了,吃饭什么的这会儿真没必要。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都忘了饿。 “那,那我给你揉一下脑袋吧,虽,虽然我也不是很会按摩什么的……” 童燕燕又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呃,不,不用了。” 我闪着躲开,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弄疼了脑袋。 “嘶…呃……” “啊啊啊,对不起!” 童燕燕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没事儿,你待着别动,别靠近我就好。” 我冲口而出,捂着额角忍过一波脑壳里的胀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童燕燕眼睛里明显都是失落。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算了,” 我咬咬牙,在自己裤子口袋里摸索着,找出了童燕燕的手机, “这个还给你,虽然…已经不能开机了。” “啊,是因为淋了雨的原因吧,” 童燕燕接过手机来,表情有些心疼, “要不回去烤烤火试试,把里面水逼出来说不定就好了。” “它是个电子产品,又不是个窝头,就算放进微波炉里也就不回来了,” 我叹着气,把我的手机递给她, “我会赔你一个的,现在你要不先用着我的,起码能给你家里通个电话什么的。” “哎?”童燕燕惊得往后撤了一步, “这怎么行,手机毕竟是这么私密的东西……” “没什么,你又不是别人,而且我手机里也没什么怕被你翻到的。” “我不是别人,那是什么人?” 我就是随口一说的词儿,却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 “呃,呃,这…你要这么问……” 我脑子突然轰的一下,像是把密封的罐头放进了微波炉里一样。 被火烤的不是手机,是我啊…… “反,反正,你不是那种…你是我比较私密的人……” “私密?我吗?” 童燕燕指了指自己。 啊,糟了,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想说“熟悉”来着! “你们城里人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童燕燕明显也是意识到我一时脑抽说错了,但还是故意抓着这一点开玩笑。 “啊,够了,你不要拉倒,我头好疼,要躺一下!” 我收起手机,匆匆甩下一句就赶紧躺下。 但我似乎是错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刚刚是因为昏迷着感觉不到,这会儿清醒着躺下,就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像是躺在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 似乎是以前铁板鱿鱼吃多了,遭报应了。 我的脊椎虽然没有断掉,但后背可是结结实实被打肿了一片,躺下之后自己的体重压在背上,简直如同上刑。 还有挫伤的肩膀,因为刚才躺下的动作太匆忙,这会儿也叫嚣着疼起来。 “啊啊啊!怎么办!要不我去叫医生吧!” 童燕燕看我像是搁浅在岸上的小虾米一样来回挣扎扑腾,紧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我的强烈要求要,医生给我加了一针止痛针,这个针剂除了止痛很有效之外,还有令人犯困的作用。 一针针剂下去,我本来就萎靡的精神更是坚持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糊着睡了过去。 童燕燕一直趴在我的床边,虽然急诊室里并不安静,但我鼻尖若隐若现的闻着她发顶散发出的洗发水味道就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这家伙用的洗发水跟理发店里是同款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睡着的结果就是我梦中在理发店里来回转圈,似乎是变成了店里的学徒,一个接一个的给人洗头发。 直到店门口有人吵起来,我丢下“客人”去看热闹。 “……反正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把小飞怎么样的,”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冲着一个孩子发难,亏你们也算是长辈!” “不是,大嫂,你先冷静一下……” “别叫我大嫂!我冷静什么冷静,我的前半生死了男人,现在我儿子又差点被害死,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说说我该怎么冷静!” 哎?为什么感觉这个吵架的声音这么像我妈? 等等,不对,这好像就是我妈! 我猛地睁开眼睛,把童燕燕都吓到了。 “你你你,你慢点!”她帮忙把我从床上扶起来。 “是我妈来了吗?”我忙问她。 她点点头,“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你爷爷的抢救结束了。” 我看着童燕燕的神情皱起眉头来,内心有种不妙的感觉升腾起来。 “所以,是什么结果?” ------------ 124 轮椅上的机关 这个去爷爷病床前的机会,是我妈给我争取来的。 我在监护病房里看着昏迷的爷爷,我妈在病房外面舌战群儒,把我两位叔叔骂了个狗血淋头。 作为一个多年业绩优异的老销售,我不怀疑我妈的口才能力,放心把这片战场交给她。 而爷爷的抢救只能说暂时算成功,这会儿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不代表就此可以掉以轻心。 以他的年纪,想挺过这场劫难属实不容易,他就这么插着管子昏迷着,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来,也许就这么一睡不醒。 看着爷爷骇人的模样,我两手握拳抵在眉心,内心不断地祈祷爷爷可千万要醒过来。 只要爷爷能醒过来,我身上的嫌疑自然就能解除,真正的凶手也会水落石出。 可同时我又担心,如果这个凶手跟当年暗害我爸爸的是一个人,爷爷是不是又会选择包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个乱七八糟的家到底是靠什么支持下去的? 我的脑袋很痛,逐渐已经没有办法理智思考。 之后,在我妈的坚持下,我在医院里又做了一套基础的全身检查。 我的病情确实是比之前的情况严重了一些,但我以前一直休养得不错,所以总体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碍,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段时间在爷爷家吃睡都不好,整体的身体状况比较虚。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妈就迫不及待地给我阿姨打电话,让她去帮忙给我买补品,食补药补都用上,用批发的那种形式买。 我本来想说没必要,但是对上我妈的眼神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带着水光,眼圈像是得了害眼病一样红成一片。 这一路上,妈妈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我心里面又酸又疼,从背后抱住了正在打电话的妈妈,像是个小孩子在撒娇一样。 “干嘛?不舒服吗?妈妈扶你再去休息一会儿。” 我妈的声音哽了一下,带上了哭腔。 “没有,就是……很想您。” 我缩起脖子来,用脑袋蹭了蹭妈妈热乎乎还带着香气的颈窝。 妈妈伸过手来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顶, “小飞,是妈妈对不起你。” “被你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怪我的。” 听着妈妈哭了的声音,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把我送回爷爷家里来这件事,赶忙安慰她, “怎么能怪妈妈,这也不是你能想到的不是吗。” 妈妈总不可能是明知道会发生意外,还要把我忘火坑里推。 为了安抚妈妈的情绪,我故意又在她颈窝里蹭着,跟小时候磨着妈妈撒娇时一样。 妈妈总算松了一口气,微微露出了一些笑意,摸摸我的手小声的说,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小心被你的小朋友看见。” 小朋友? 我慌张地一回头,果然看到童燕燕在走廊尽头等着我。 见我看向她,她还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装作不是在等我,好像就是在随便看看风景。 傻啊,这是在室内,哪有什么风景? 妈妈轻拍了我一下,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 “你跟这个小姑娘的关系不错?” “嗯,” 我点点头, “算是我从这里认识的朋友吧。” “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在看朋友。” 我妈非常肯定地说。 我轻轻地放开我妈,用惊讶的眼神看向她,我妈抿着嘴笑了笑, “当然,你看她的眼神也一样。” “妈!不要乱说……” “放心啦,妈又不是什么拎不清的老古董,情窦初开的年纪谁都有过嘛,” 我妈摆了摆手,非常轻松地对我说, “说实话你现在年纪都有点儿过了,你高中那会儿你老妈我就在准备这一天了,你那时候一直不谈恋爱,我还以为你要跟你哥们儿在一起嘞。”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家伙的前女友连起来可是比赶上地球最外层的香飘飘奶茶杯。 “快去吧,别让人家老等着你。” 我妈捅咕了我一下。 我心说现在见面有什么用呢,反正很快就见不到了。 经过这件事,我妈是一定要带我回家的,警方那边她表示会积极配合调查,但让我留在这里是没可能。 现在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证明我有嫌疑,一切只是基于大部分主观的推测,所以警方也没有理由扣下我。 警方扣不下我,二叔三叔他们就更是没有办法了。 毕竟他们要是敢说什么不客气的话,我妈是真的会爆炸给他们看。 尤其是面对我二叔,最近他只要开口提到我,我妈就一副要手撕了他的态度,上演一出极致的护犊子。 我的东西还放在爷爷家,要回家得收拾东西,童燕燕提出跟我一起回去,也算是“护送”我。 我妈本来也想跟着一起,但我让她留下来关注爷爷的情况。 现在爷爷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得抢占先机。 这么一说,我妈也觉得有道理,便给了我们俩一个“独处”的机会。 其实回家去收拾东西不是最重要的,跟童燕燕独处当然也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想回现场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本来还以为会跟电影里演的那样,作为案发现场的小楼会被封存起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警方办案程序简单,还是这个案子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警察在勘察过现场之后就撤了出去,只叮嘱我们家人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回去住。 我回去取东西,只要跟警察说一声就好,当然之前那个警察大叔也特意叮嘱我不要多逗留。 我跟童燕燕一路又是坐客车又是打出租才从市里辗转回这片荒凉的地区,竟然从穿越地域中感受到了穿越时空的感觉。 那天晚上送爷爷去医院的时候太过匆忙,谁也没想起来锁门,一直到后来警察来勘察现场,家里的大门一直是四敞大开的。 后来应该是有警察看不下去,帮忙关上了门。 好在这小楼一直有闹鬼的传言,现在又出了这样的案件,就算是开着门也没有人敢进来。 我回去根本不用钥匙,门栓一拔门就开了。 门口的地板上有一滩干涸的泥印,是我昨晚倒地的时候蹭上的。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已经干在地上逐渐变成棕色的血滴,站在中间往走廊两端以往,果然能看见血迹也连去了我的房间。 这一路血迹,越是靠近爷爷房间血滴之间的间隔就越密集,说明血迹是从我的房间蔓延出来的。 我咬了咬牙,绕过地上密集的血滴走进爷爷房间,童燕燕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尽量让自己不要破坏任何一处细节。 爷爷的房间里,轮椅倒在地上的那一大片血迹上,那是之前我们手忙脚乱的把爷爷从轮椅上抬起来弄倒的。 我蹲下身,本来是想查看血迹的,却注意到歪倒的轮椅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怪,太奇怪了,一个轮子能转动的轮椅,怎么会在被人碰倒呢? 它应该在我们拖拽爷爷的时候,滑走才对啊! 除非…… 我的手摸向轮子下面那个熟悉的机关,除非当时轮椅的轮子是动不了的! ------------ 125 血手作乱 “哈,哈哈哈……”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轮椅上并没有被打开的控制机关,我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就像是在破解一道数学题,虽然还没有算出答案,但已经发现了解题应该套用的公式,找到了解题思路。 至于算出最后的结果,已经是时间问题。 “你你你,你精神状态还好吗?” 听着我突然的大笑声,童燕燕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向我, “或者说……你你你,不管你是什么玩意儿,现在赶紧从展鹏飞身上下来,要不然我去叫姜奶奶收拾你了!” “没有,我啥事儿没有,” 迎着她见了鬼的眼神,我赶紧冲她解释, “我只是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这或许是解开我跟爷爷身上案件的关窍。” “什,什么东西?” 童燕燕顺着我一瞥的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轮椅, “是轮椅有问题吗?” 果然,没有接触过爷爷轮椅的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我蹲在轮椅前面,把手伸到轮子下面,握住那个像是小把手一样的小巧机关往上一提,然后转动了两下轮子给童燕燕看。 她也不是傻的没边儿,见我这么一操作,立刻明白过来, “哦,我知道了,之前是防止轮子乱跑的安全锁被锁住了对吧?” 我点点头, “对,就跟你一样,没有操作过爷爷轮椅的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爷爷之前对我随口的抱怨,此刻像是重要的解题公式一样,不断的在我脑海的回忆中越来越清晰。 这在这家里,没有人是真心孝顺爷爷的,在我之前哪里有人贴身伺候过爷爷。 没有人如此细致的在意过爷爷的身边的细节,所以才没有人知道爷爷这个轮椅,是要打开安全锁机关才能活动的。 这样一来…… 我想着想着,脑袋里的思路像是堵塞了一样突然梗住了一下。 糟糕,像是好不容易发现了解题思路,兴冲冲的套用公式解题解到一半,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用错了公式一样。 推过爷爷轮椅的人不只有我一个啊,那时候三叔刚回家,二叔为了在爷爷面前表现,不也是一副很孝顺的样子吗? 啊这……怎么感觉事情越想越不合理了,越扒越多的不是真相,而是疑点。 内心一瞬间泄气下来,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童燕燕制止了我烦躁的抓头发的动作, “好了好了,虽然不知道你又想到了什么,但是再挠下去你年纪轻轻就要秃了!” 在爷爷的房间只发现了一堆不合理,惹起了一肚子烦心事,我只好先回自己房间再看看情况。 跟爷爷房间相比,我房间里的血迹非常稀疏,滴在地上的血迹面积也不大,有一些细小到甚至粗略一看都发现不了。 童燕燕蹲在地上仔细地去查看每一滴血迹,而我则是更关注自己放在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有没有出现异常。 为什么凶手要在我的房间里行凶呢?为什么行凶之后又要把爷爷转移去他自己的房间? 如果只是嫁祸我的话,把被割喉的爷爷直接留在我的房间里,不是影响力更强吗? 或者只能像是我刚才通过轮椅的推断一样,爷爷真正被害的地方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房间,轮椅根本就没有被移动过。 因为没有找到办法把爷爷引到我的房间里去,就只能用这种把血迹连通过来的方法。 可是这血迹的状态也太自然了,怎么看都像是真正一路流淌的样子。 我房间里的陈设跟摆放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看过去每一件物品都还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 我抖了抖背包,里面的东西也一样,什么都没少,什么都没有变化。 “啊,这本书……” 我正在检查背包的时候,童燕燕突然惊叹了一句,拿起了我之前随手放在书桌上的那本小说。 “这本书怎么了吗?” 我凑了过去,只听见她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看完。” “喂,你真是……算了,我也不想说你什么了。” 其实有时候,有一副跳脱的思维跟情绪也是一件好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陷入思想的困境,把自己愁出个好歹。 “说起来,你要是走了,我就没有机会看这本书了呢,还要一大半没有看完,想想就好难受啊。” 童燕燕说着,随手翻了翻书页。 “没关系,你要是想看完的话,我可以把它留给你。” “需要我还回去吗?” “……你不就是想让我说出‘直接送给你了’这样的话吗?” “你都猜出来了还问什么……啊,这是什么!” 童燕燕说着说着又惊叫一声,正在收拾东西的我皱着眉头转头看向她, “你又怎么了?” 童燕燕这次不像是没话找话,脸色是肉眼可见的一下子发白。 我意识到不对,快步冲到她面前,夺过她手里的小说定睛一看。 在她翻到的那一页,书页的外侧有一片成流淌状的血迹,虽然面积不大,但暗红的血迹在米黄色的书页上分外明显。 因为这片血迹的边缘还呈现一片流淌状,所以更多了几分惊悚。 “书,书,书流血了……” 童燕燕像是脑子吓抽了,磕磕巴巴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个离谱的想法。 “怎么可能,我们是在演悬疑片,不是在演玄幻片。” 我把书本合上,看向它的书口。 虽然没有明显的脏污,但却有被清洁过的痕迹。 我这本小说是来这里之前才刚刚到货,在来的路上才第一次翻开,所以现在的状态应该新的很才对。 起码我能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对它做过清洁。 我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书口一个位置,举起来给童燕燕看, “你觉不觉得,当时是有一只沾满血迹的手这么抓过这本书?” 事后,这个抓过书的人清理了亮面的书封跟比较明显的书口处的污渍,却因为时间紧急,没有注意到已经有血迹顺着书页的缝隙流了进去。 “抱歉啊童燕燕,” 我把小说塞进了背包里, “这本书暂时不能给你看了,我得带走它一下!” ------------ 126 果然开出隐藏机关 “嘶…这个房间果然温度有点低啊。” 童燕燕边说着,边揉搓了一下肩膀,像是在摩擦取暖。 “昂,因为之前一直开着窗户。” 我跟她说着,目光朝着窗边投过去,惊讶地一挑眉。 这该死的窗户,竟然又开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刚才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拿去我爸的那本日记想了想,还是装进了背包里,同时想着要不我再来楼上看看吧。 倒也不是想再顺点什么东西,就是觉得,万一,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还有就是,我这人一直都是直到最后一刻还抱着某种侥幸一般的希望。 老爸,如果你保佑我,就给我一点发现吧。 而童燕燕,也终于如愿以偿,跟着我推开了这扇神秘的门。 “比想象中的要乱啊,你到处都查过一遍了吗?” 她摸了摸床上摊着的那一叠衣物,接触之后立刻就嫌恶地缩回手来, “噫,这触感好恶心。” “昂,毕竟已经放了这么久。” 这个房间因为开着窗户,平时风雨都能吹进来,所以不仅阴冷还潮湿,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是那种潮呼又冰凉的感觉。 “好可怕。” 童燕燕小声啧啧两声,我没有再搭理她,去窗边想把窗户关上。 试着这么一关我才发现,这扇窗户一直开着是因为它的窗棱出了点问题,窗扇被挡住,根本就关不上。 最大程度,也就是留着这么一条缝隙了。 啧,三叔那天说上楼来关窗户,是不是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我努力了几下,确实没有办法把变形的窗棱给复原,只能放弃了,转而去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要不是我妈还等着我,我今天完全可以放开了在这个房间里探索,直到找出爷爷真正想让我发现的东西为止。 反正今天,是绝对不会有人突然回来了。 我拉开了距离窗户位置最近的那个大衣柜,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随着我的开门呼呼啦啦掉出来不少。 要不是我躲闪的及时,有几本书肯定得砸在我的脸上。 脑袋都被打烂了,要是在把脸砸烂就好笑了。 “哎呀,这也太乱了吧我的天!” 童燕燕惊叫着冲过来扶我。 “不,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扶了扶因为一时间的惊慌而有些涨痛的脑袋,定睛看向柜子里。 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我上次来的时候,里面的衣物跟书本虽然摆放得也没有多整齐,但绝对到不了这个程度。 这么看上去,像是遭了贼一样,不过我更倾向于是有人曾经慌张的在翻找什么东西。 是三叔吗?他在这个房间里翻找,该不会是觉得爷爷的神秘金条藏在这里吧? 我心想,虽然有点离谱,但像是三叔能产生的想法。 这下好了,本来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目标的搜寻就很困难,现在更是多上了一层难度。 这也没办法,我无奈地对童燕燕说, “来帮帮忙,把这里面的东西整整。” 我们两个合作分工,倒是稍微轻松了些,我负责书本这边,把凌乱的书刊纸片都整理整齐,然后尽量把每一本书跟笔记本都翻开看看,以防止有什么夹在里面的东西被遗漏。 童燕燕则是负责去掏衣柜里挂着的衣服的口袋,可能是在柜子里放着的原因,柜子里的衣服状态要比外面摊着的好一些。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从童燕燕带着恶心的表情跟皱起来闭气的鼻子就能看出来。 我这边,除了找出了几张自制的书签之外一无所获,童燕燕倒是从一件看上去材质挺高档的大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块手表和一张百元的钞票。 “哇哦,这钱是真的吗?” 因为房间里光线昏暗,童燕燕把钞票举到眼前来仔细端详着。 “我爸又不是贩假钞的,不可能是假的吧。” 我没有接她手里的钞票,而是把手表接了过来,那是一块当年算是国内名牌的手表,估计价格不便宜。 但从表型上来看,这是一块女表,该不会是我爸没送出去的礼物吧。 我想了想,把手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童燕燕看着我的动作先是一愣,接着又挑了挑眉, “也对,这是你爸的东西,你继承也天经地义。” “别多嘴,” 我屈起手指轻弹了她脑门一下, “赶紧接着收拾。” “啊!展鹏飞!我早晚会打回来的!”童燕燕夸张地捂着脑袋大叫。 虽然这是个衣柜,但柜子里的衣服要比书本少,童燕燕比我更早一步整理检查完,见我还在收拾,就又是满足自己好奇,又是帮忙探索的在房间里到处逛着摸来摸去。 放房间其它地方的物品不多,我基本也都查看过,就让她去整理书桌上的文件。 我来之前就想好了,因为我判断不出这些文件到底都代表着什么,索性直接一锅卷走,拿回去让我妈去分辨。 为此,我还专门又找了一个包来装这些纸片。 童燕燕在书桌上收拾,我在衣柜这边翻书,一时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纸页沙沙翻动的声音,还挺诡异。 “哎,你这个抽屉里面也检查过了是吗?” 童燕燕冷不丁问我,直接给我问懵了, “抽屉?” 我记得这个书桌没有抽屉啊! 我疑惑地走过去,只见童燕燕指着被清理出来的桌面上的一个锁眼儿给我看, “哝,就是这儿,这下面应该是个抽屉吧。” 木制桌面上有几条缝隙构成一个方形,看来就是她说的抽屉了。 我去,我还真没想到这个桌子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机关,可以把桌面掀起来抽出一个抽屉。 我说这桌板感觉上要比平常印象里的桌板厚一些呢,我还以为老式书桌的款式问题。 为了桌面的平整性,这个小抽屉没有做把手,我才应该是把配套的钥匙从锁眼里插进去,然后拉着钥匙把抽屉给打开。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钥匙在哪里? 童燕燕看着我提议, “要不去找你爷爷那个钥匙串试试?” “嘶,这要挨个儿试,得试到半夜啊。” 我看了一眼窗外,时间马上就到傍晚,这要是冬天,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也不用挨个儿试,跟你之前的思路一样,目测一下哪些钥匙能插进这个锁眼,现做个初步筛选呗。” 这话倒真的提醒我了,这个抽屉本身就不大,锁眼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看着大小倒很像…… 我皱了皱眉头,从裤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插了进去。 “哎,你是不是……” 童燕燕话还没说完,我们两个就都听到了“咔哒”一声。 这个声音,这会儿听上去是如此美妙。 ------------ 127 损坏在相机里 “哇,厉害,你是怎么发现这是用同一把钥匙的?” 童燕燕惊讶甚至还带着些崇拜地看向正在把抽屉拉出来的我。 “呃,这,这其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其实我本来就是突发奇想试试看来着,结果还真蒙对了, “天机不可泄露,你不要打听这么详细。” “哦,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蒙的吧。” “既然知道了就闭嘴。” “哎,好嘞。” 抽屉在抽动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明显的阻力,这种阻力一部分来自于经年的滑轨变得不顺畅,更大一部分是因为里面装的东西有一定的重量。 会是什么?金条吗? 我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晃了晃脑袋想,我肯定是被最近满脑子都是金条的三叔给传染了。 就算是金条,这个重量肯定也没有一百根。 我一鼓作气把滑轨似乎有些生锈的抽屉给抽了出来,里面只装着一个黑乎乎的方形物体。 我拎出来一看,发现是个大概二十年前正流行的便携式相机。 相机?怎么会把相机放在这种地方? 我想起我爸的那本日记里,某一页有记录过他买了一部新相机。 本意是想记录他跟我妈结婚后的生活,不过看样子这个相机也没怎么使用过就被尘封起来。 “啊?怎么会是相机?” 童燕燕也很惊奇,凑过来敲了敲相机上面的品牌logo, “厉害啊,这个牌子现在也挺贵的吧,你们家的经济水平对我来说果然是降维打击。” 相机是什么品牌,当年又是什么价格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在意的是这个相机里面会不会藏有什么秘密。 这种机关一样的抽屉,当初设计出来应该就是为了藏些主人的小秘密的。 我以前刷短视频的时候有看到过,以前有一段时间,成品家具的生产还没这么普及的时候,一些年轻人在定制书桌或者床头柜的时会特意设置一个这样的机关小抽屉来藏秘密。 当然,大多数是未婚青年藏情人书信,已婚人士藏私房钱。 据说这是跟中世纪的欧洲学来的,但我并不是很相信那种机械音营销号的科普。 总之,这种这么难打开的抽屉不是用来随手放东西的就是了。 相机被放在这里面,肯定是被刻意藏起来的。 我摁动了一下相机的开关,没有任何反应,果然在这么隐秘的抽屉里封存了这么多年,相机已经坏掉了。 我很想骂脏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应该被调查的线索,结果还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吗? “你,你别着急,” 童燕燕再一次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似乎我的周身都开始冒黑气,于是小心翼翼地安抚我, “你先把它带上,也许能修好呢,这不是随便什么杂牌的相机,肯定能找到会维修的人。” “说的也是,只能去修修看了。” 现在着急也没用,我只能祈祷这个玩意儿坏得不是那么彻底,以前一些物品的质量都很顶,应该还有希望。 我把相机跟刚才让童燕燕帮忙收拾的文件纸一起装进包里带下楼去。 “要锁门吗?” 走出房间,童燕燕问走在后面关门的我。 “还是锁上吧,” 我叹着气说, “虽然这把锁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房门被铁丝一捅就开,但这把钥匙存在的真正意义似乎是为了掩盖住那个同锁芯的抽屉锁。 我在锁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三叔进来要翻找的东西,会不会是这个被藏起来的相机? 那我爸的相机跟三叔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更进一步想,这整件事情又跟三叔有什么关系? 到目前为止,我的注意力基本都在二婶跟二叔身上。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三叔的行为也不简单。 要命,一家人各怀鬼胎,说出去要被人嘲笑个几十年吧。 我跟我妈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我带着童燕燕离开小楼,正关门的时候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自己马上就到附近,问我收拾好东西没有。 爷爷那边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没有要出意外的迹象,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我妈思虑之后还是决定先带着我走。 从态度来看,没给我反驳的机会。 “你之后还会回来吗?” 在路边陪我等我妈开车过来的时候,童燕燕很突兀地开口问我。 “哎?” 我愣了一下,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毕竟爷爷现在还是这么一副样子,” “不管他是醒过来,还是出现什么……总之你能明白的意外,我应该都会回来的。” “是啊,你应该得回来看你爷爷,” 童燕燕低下头去,脸色在傍晚的暮光中染着几分落寞,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原来,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我也一样低下头去,相比于她的落寞,我更是想逃避这个问题。 今天在空闲的时候,我脑子就一直在不停的转动思考着之后的发展,在各方面考虑了很多事情跟问题,但就是没考虑到还会不会跟她再见面。 明明我们也算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互相之间交换了很多秘密,帮了很多忙。 但在我的故事里,她好像还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唉,没想到这个假期这么短,我还以为我还能再多见你几面呢。” 听着童燕燕再一次叹气,我终于忍不住,把她的脑袋抬起来,强行面对着我, “干嘛你?” 因为被我捧着脸,童燕燕的声音被挤得含糊不清。 “说什么话呢,我们是个悬疑故事,又不是青春疼痛文学,别搞错画风,” “我有空当然会回来的,而且咱们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平常记得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啊。” “可是我手机……” “哦对,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路边的车子“滴滴”按了两声喇叭,我妈摇下车窗来, “呃咳,打扰二位小同志很不好意思,但小飞,我们再不走的话,就得明天凌晨到家了。” “哦哦,知道了!” 我手忙脚乱地拎着包跳起来,冲童燕燕喊了一声我会赔你个手机的,就逃似的赶紧上了我妈的车。 “聊什么呢你们?看上去挺亲热啊。” 我妈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着路边挥手的童燕燕问我。 “如果我说我只是在聊赔她一个手机的事情,你会不会信?” “用这么暧昧的姿势聊这么现实的话题?” “妈,你原来是这样的妈吗!” “哎,好好好,不聊这个了,” 我妈看我有点急了,改口不再聊这个, “那说说你都带了什么出来,我记得你离开家的时候就背了一个包吧?”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 我在副驾驶上掏了掏包里的文件, “这是从我爸以前的房间里找出来的,我想着万一有什么用处呢,拿来给你看看。” 我妈开着车匆匆瞥了一眼, “有用的东西我十八年前就带走了,这些很大概率是一堆废纸。” “唉,是吗?” 我深叹一口气,车厢里的气氛沉默下去。 开出了一段路,天已经黑了下来,路边的样子也逐渐变得陌生。 这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再次转头看向我妈, “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有屁放,我知道你憋不住了。” “那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情绪看着她说, “妈妈,你相信世上有鬼魂存在吗?” ------------ 128 药物控制 我回家第二天,来不及休息,直接就约了我哥们儿来见面。 “我去,你这就回来了,我还以为……” 哥们儿老远看见我就开始招呼,直到走近看到我脑袋上的纱布, “我去!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头栽沟里去了?” “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吧,” 我咬了咬牙, “你今天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哦,我明白,”哥们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电玩城还是KTV,我就知道你憋坏了,要不去上网吧,反正咱们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走进网吧。” “拉倒,我是有正事儿,陪我去医院?” “医…医院?” 他的目光又看向我额头上的纱布, “你这个脑袋,是要去复查吗?” 昨天在车上,我妈被我那个问题问到一愣,我便在回程的路上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 之前一些为了不让她在远方担心的细节,这会儿也都不得隐瞒。 我妈听得眉头紧皱,尤其是听到我跟童燕燕分析厨房里发现的跟玉米淀粉很像的那种粉末时。 “小飞,你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越快越好。” 我妈紧张地对我说。 “呃,可,可是我之前在医院已经做过全身检查了。” “不是基础的那种,要去抽血化验,去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摄入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东西?” “昂,” 我妈点点头,“你还是年纪太小了,不明白人心的嫌恶,有种肮脏的招数,在我们那一代年轻的时候很是盛行。” 我妈这么一说,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草了,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万一我被人投放了违禁品,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么重要的事儿,我妈今天肯定是要陪我一起去的,我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劝住,说今天叫我朋友来陪我就好。 其中的原因,一还是我不想让我妈担心,不管结果好坏,不让她直接接触算是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 二是我正好还有其他的事情拜托我哥们。 “我草,你这得报警啊!这得算是刑事案件吧!投毒嘛!” 我把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尽量用不是那么惊奇的方式讲给了我哥们,但他还是直接从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激动地跳了起来。 “哎哎哎,冷静冷静。” 等待区有不少人,他这么一叫,很多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尤其是导诊台的护士小姐姐,似乎都要翻白眼了。 我扯住他,冲他嘘了两声, “我跟警察接触的还少吗,就算是报警短时间了也查不出来啊,” 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个要杀我的人还没找到呢,别说投毒的了。” “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哥们思索了一下说。 我心说这还用寻思一下吗,叹着气说, “也可能是一伙人。” “一车面包人?” “那你今天也不用陪我来医院了,直接就参加我的葬礼。” “呸呸呸,大假期的,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哥们儿赶紧呸了几声,还按着我让我改口。 “哎,行了行了,我还有件事儿要拜托你。” 我皱了皱眉头,不想再扯没用的淡,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那本小说, “你看这个。” “昂,我知道啊,我帮你买的那本小说嘛,怎么了?” 他接过来随手一翻,因为浸过血的那一页有些肉眼很难察觉的轻微发皱,所以他也一翻就翻到了那里。 “呃啊,这是什么?” 他吓了一跳,直接把书甩了出去,被我一把接住。 “你之前说的那个检测机构还能排上号吗?我想去检测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血。” “你开玩笑呢吧” 哥们撇了撇嘴, “我之前不是给你说了,人家那边排队都要排到明年去了,错过了之前的机会就排不上了。” “啧,嘶……这点我倒是也想到了,只不过……” 我满脸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我这不是寻思你肯定有办法嘛,拜托了。” “拜托也没用啊,你以为我有多大的脸能随意指派人家?” 哥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并不纯粹,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说明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我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发小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是这事儿事关我的命啊,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咱们可是这么多年的交情!” “哎,少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你又不是妹子,对我没用的。” 哥们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把我凑过来的脸推开。 “别他妈装了,你肯定还有招,赶紧掏出来!” “哎呀,但是我要欠人情的,你知道的,我……” “我给你兜着。” “哎,好嘞。” 我哥们给我找的这家检测机构,是企业投资的,背后的投资人就是他的大姨父跟舅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于这个机构也算个关系户。 所以他一通电话打过去,不知道是这会儿真的正好有空闲,还是看在投资人的面子上,机构那边竟然很痛快的答应了。 不过他们也是有要求的,跟之前一样,让我们今天下午之前把样本送过去,不然过期不候。 这也正合我意,我当然也希望越快越好。 于是我跟哥们兵分两路,我留在医院里继续等自己的检查结果,他带着小说赶去检测机构。 只是鉴定一下这具体是什么物质,听机构的人讲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出结果的速度不会多慢。 相比之下,竟然是我的检查报告要更复杂一些。 直到哥们已经带着小说到了检测机构,跟我发消息说已经把样本加急送去了检测,只要结构不复杂,今晚就能出结果的时候,医生才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跟其他人不一样,我的身体报告根本不用自己去取,直接已经交到了医生手里。 看着医生严肃的面孔,我的心脏砰砰乱跳,凭我跟别人不一样的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事情好像真的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小伙子,你最近的饮食,都是什么人负责的?” 医生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神色沉重地看着我问。 ------------ 129 日期是死亡那一天 “竟然真的是人血,好可怕啊,你爷爷家到底什么情况?” 第二天,哥们叫我出去吃早饭的时候,把新鲜取出的鉴定报告交给我。 “DNA检测结果怎么说,能不能验出来这是什么人的血?” 我拿起报告结果来翻阅。 其实昨天夜里,机构的工作人员就帮忙加了个班,赶出了关于书页上血迹的检测结果。 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报告来,是因为我又给哥们打电话多提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既然是人血的话,能不能检测一下血液里的DNA。 “你真是脑子被打坏了,你当这是写科幻小说吗?” 哥们无语地看着我, “这只是个带有私人性质的机构,又没有基因库可以比对,怎么给你检查出是什么人啊。” “不用具体是什么人,只要检测一下就好,毕竟DNA是有一个最基础的区别……啊,找到了。” 我正跟哥们解释着,就翻到了我要的检测结果那一页。 果然,果然啊。 DNA的鉴定只有最基础的结果,但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很好,现在我们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我收起报告,一拍桌子就要拉着哥们走。 “喂,你有完没完,我还没吃完早饭啊!” “拿着在路上吃,我的时间可是很赶的!” 昨天夜里,我一直在捣弄那个被我带出来的相机,但无论怎么搞,都无法让它重新开机。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几乎一晚上没睡,也没有将它成功恢复。 但我又不想就此放弃,我走不通的路实在太多了,手头里的任何一条线索,我都不能轻易放弃。 所以抱着一种“万一就行呢”的侥幸心理,我还是打算听之前童燕燕的意见,找个专业维修相机的师傅帮忙看看。 但想法很美好,现实实施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这个电子产品飞速发展的时代,相机更新换代的速度已经快到找不清它们的族谱。 我们找到了这个品牌的专门保修处,被很遗憾地告知,这个相机的年代实在久远,保修处已经没法提供服务。 即使我提出可以支付维修费用,工作人员也遗憾的跟我表示,这个相机存在的时间,要比维修人员的工作经历都久,现在的维修人员不会修理。 无奈,我们只能另寻可以维修相机的店家。 而现在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打开手机就能拍照的方式实在太方便,除了爱好者和有专业需要的人,已经很少有人专门购买相机。 与此顺应的,就是街边上维修相机的店铺越来越少,一些电器维修的店只负责家用或者大型电器的维修,大多数手机维修店只专攻手机方面。 我跟哥们又是打听又是查资料,从城东一路找到城西,才找到一家存在时间比较久的手机店,愿意帮忙看看这个老相机还能不能维修。 店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年人,出于对电子的兴趣,半辈子都扑在电子产品相关的研究上,因此愿意一试。 维修店老板的儿子也跟他兴趣相同,所以在屡次创业失败之后,在自己老爹的电子维修店旁边开了一家电子产品经销店,终于把日子稳定了下来。 在等待相机维修的时间,我跟哥们就逛了逛手机店打发时间。 “哎,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这个型号的手机?” 我把我的手机掏出来给手机店老板看,这个手机是我高考之后,我妈给我换的,应该还算是比较新的款式。 “哦,有啊,你是要对比价格吗?” 老板说着,把我指引到一处玻璃柜台前。 “我想再买个一模一样的……呃,换个颜色也行。” 我在柜台里张望着,不知道哪个颜色更适合女孩子一点。 “啊?你什么毛病,就算要买手机,为什么还要买个一样的?” 哥们很不理解我的行为。 “我送人。” 我说着,指了指柜台里面一部橙粉渐变色的手机给我哥们看, “哎,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啧,感觉女生用更合适,你用的话实在有点……” “我就是送给女生,” 我点了点头,又看向老板, “就拿这个颜色吧,怎么付钱?” “不是,你来真的啊,” 哥们拉住了我, “什么送给女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女生,而且还是关系好到一出手就送手机的?” 看着我故意的神情,他想了一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你他娘竟然回了一趟爷爷家还认识了一个妹子!” “靠,之前听你聊那些,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倒霉呢!竟然还能聊上妹子!” “你们俩到哪一步了?家里知道吗?她多大年纪,还做读书吗?你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拉倒,你都想什么呢,” 我推开了因为好奇越凑越近的哥们, “没谁,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弄坏了人家的手机,答应了赔人家一个而已。” “嘁,我说呢,这样心里就平衡多了。” 这边我付了钱,老板给我包装好了手机递过来,另一边维修店的老板也有了新进展,大声的叫我们过去。 “你看昂,” 维修店老板举着一张很多年没见过的内存卡像我解释, “这个相机内部受了潮,很多元件已经损坏,想要修好只能是换元件,但可惜现在一些型号的元件已经不生产了,” “不过这个内存卡放在卡槽里,受到的影响不大,还是可以使用的,所以我想问你到底是就想修复相机,还是只要能把里面的老照片保存下来?” 我寻思了一下,确实我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要查看相机里面的内容有没有价值,所以就对老板点头说, “我只要内容,这个内存卡里存储的相片能读出来吗?” “可以,现在看吗?” 老板翻找抽屉,找出一个读卡器。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准备,让老板把内存卡放进读卡器里,连接在电脑上现在就查看。 老板把他的电脑借给了我们,插上读卡器后敲敲打打几下,就调出了图片播放器。 一张张带有浓浓时代感的老照片在播放器的黑底衬托下出现在我眼前,老板把电脑交给了我,让我自己操作翻看。 因为这是早期的电子相机,拍照不像是再早之前需要用到胶卷或者相纸,所以能感觉到我爸像是终于感受到解放的春风一样,迫不及待的拍了好多照片。 因为相机基本在他手里,所以他本人出镜的次数很少,照片大部分是拍的我妈跟家里的其他人,还有一些风景跟花花草草。 我翻了大概有几十张,才翻到一张我爸出镜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从车里拍的,他坐在驾驶位上撑着方向盘,没有驾驶而是在看镜头。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这个拍照的人应该是坐在副驾驶上。 坐在他副驾驶上的人会是谁?我妈吗? 这个问题在紧随其后的第二张照片上就给出了答案,还是一样的场景,我爸穿着一样的衣服,而照片里多了一个人。 是我三叔。 看样子应该是他举着相机,探过头去跟我爸来了一张合照,不过因为是举着相机自拍,所以角度照的两个人的脸有些奇怪,但他们的表情都是开心。 怪不得他们两个关系更好,是因为当年的他们都是很开朗外向的那种人吧。 这张合照就是内存卡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因此我特意看了一下角落里显示的日期。 看到日期的那一下,我的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原因无他,是因为那个日期我再熟悉不过,是一个永远刻在我心上的日期。 那一天,是我爸离世的日子。 ------------ 130 事故发生后的车子 “喂喂喂,他还好吗?我怎么看着他在发抖啊?” 维修店老板小声地问我哥们。 “不知道啊……哎,展鹏飞,你怎么了?” 他回答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提醒我。 我暂且在失控的情绪中缓过神智来,深吸了一口气,把电脑屏幕转动面对老板, “大叔,麻烦问一下,这种照片上的日期会有出错的可能吗?” “日期啊……” 老板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凑近了仔细观察一番, “这是直接从相机内存卡里导出来的照片,被动过手脚的概率应该不大吧。” “我不光是这个意思,” 我指了指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出错,毕竟这不是手动输入的日期,而是相机设置了功能后自动抓取的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 老板说着,按动键盘把照片往前面翻动了几张, “但是看前面的照片好像都没有出错的样子,所以到后面出错的概率也不大吧?” 是啊,其实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相机自动抓取日期确实有可能会出错,但明显这部相机在被封存起来之前还比较崭新,功能老化出错的概率是存在,但不大。 不,也不能说是不大,根本就是微乎其微吧。 如果照片是真的,相机没有出错,这就说明…… 明明我爸出事的那一天,三叔也在他的车子上。 从车窗里露出的外面的景色能看出,这是他们把车子停在路边上拍下的照片,不是在家里面。 那天不是只有我爸一个人出门的吗?三叔不是因为学校有急事返回学校了吗? 而且最后从残破的车子里打捞出来的尸体,也就只有我爸爸啊! 三叔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又悄悄跟上去了吗? 那在出事之前,三叔已经下车了吗? 这件事情在谁口中讲述的版本里都没有出现过,三叔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当天出现在我爸车上的事情? 他一直以来在面对我的时候,眼神深处若隐若现的愧疚到底是因为什么? “哎!你小心啊!” 哥们猛地拽了我一下,一辆沾满灰尘的吉普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只留下一嘴烟尘。 “我去!” 我回过神来,惊恐地回头看了哥们一眼, “我怎么在街上?都他妈到路口了!” “我去,你这毛病还真是挺严重啊,” 哥们捧起我的脸, “刚刚你像是突然丢了魂儿一样,把电脑还给人家老板就往外面走,还是我帮你拿着内存卡跟新手机在后面跟上来的,” “你就这么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我叫你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草,就这么走了一路,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脑子里一直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走路。 今天身边要不是跟着一个人,还不一定会怎么样。 那俩几乎擦着我的鼻尖飞驰而过的车子在错开我们几米之后靠近路边停下来。 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大叔, “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小孩怎么回事,在大马路上闹腾什……哎,展鹏飞?” 从车上下来的竟然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是我妈的一个老朋友,平常我总是管他叫庄叔。 “哎?庄叔,是您啊!” 我见到是他,也挺惊讶,瞅了一眼他停下的车子问, “您这是换车了?” “哎呀,还说呢,之前那辆破车让我给开报废了还在修,这不是着急帮你妈办事儿嘛,就先整了辆破车对付着。” “办事儿?”我皱了皱眉头,“我妈让你办什么事儿啊?” 庄叔从年轻那会儿就喜欢做买卖,后来在捣弄二手车生意的时候认识了我爸妈,据说还在我爸当年的告白计划里帮过忙。 “难不成是让你帮她买车?她现在这车子不还挺不错的吗?” “哎呀,不是,” 庄叔摆摆手, “也对,你回你爷爷家了不知道,是你妈突然来找我,让我帮忙把你爸当年那辆车子给检测一下。” “这我就是一个捣弄二手车生意的,哪里会修车啊,尤其那辆车这么破了,我到处找人才找到一个愿意给看看的地方。” 这么听起来,倒跟我今天到处跑着找维修相机的地方很像了。 不过,庄叔说的这辆车该不会是…… “庄叔,你说的我爸这车,是当年他出事时开的车吗?” 我激动地抓住庄叔的肩膀问。 “哎哎哎,当然了,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庄叔被我摇得左摇右晃。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当年我爸出事之后,他开的那辆车是被怎么处理的。 当时肯定是先忙着人的事情,也顾不上管这个,是后来我妈联系了庄叔,请了民间打捞队帮忙把车子从河里捞上来。 捞上来的车子当然已经报废,我妈留着它就是想留着一个念想,就把它一直存放在庄叔的仓库里。 一开始的时候,我妈看到车子就会触景生情,在庄叔的劝阻下就没再接触,把车子封存了起来。 后来,因为忙于生活中的各种琐事,我妈就渐渐的把车子的事情给放下了。 虽然庄叔说我妈是想留着车子留个念想,但是看表情,我们两个想到的应该一样。 说什么留念想,其实是我妈当年想从上面调查什么吧。 现在因为我回了爷爷家,她联系庄叔,又开启了当年的调查计划。 “所以呢庄叔,” 想到这里,我连忙问他, “那俩车子检测出什么了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拜托,我才刚找到地方去检测,人家操作不需要时间吗?” 庄叔甩开了我, “我刚刚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让你妈别着急,出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那就麻烦你了庄叔,” 我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庄叔啊,既然你能找到检测车子的机构,那你能帮忙鉴定一下这个吗?” 我说着,冲哥们招了招手,好在他跟我比较有默契,赶紧把帮我拿着的相机掏出来。 我把他交到庄叔手上,庄叔来回看了一下, “哎?这不是当年你爸拜托我帮他买的相机吗?你们找着了?” 庄叔很惊讶地看着相机,跟我刚拿到的时候一样,也摁动了几下开关。 “果然已经坏了是吧?” “所以才想请您帮忙检查一下啊。” “你这小朋友开玩笑呢,我哪里会修相机啊。” “所以才请您帮忙找个专业人士嘛,也不用做多复杂的检测,” 我看着庄叔说, “主要看看,这个相机以前有没有泡过水就好!” ------------ 131 不该出现在照片里的人 晚上我请哥们吃了一顿饭,感谢他今天一整天陪着我东奔西跑。 哥们不是很放心我的精神状态,毕竟今天我丢了魂儿一样在大街上乱走的样子属实是吓到了他。 “我还是建议你再去精神科看看,你年纪轻轻的,别留下后遗症。” “唉,忙完这些事情我当然会去的,我也清楚自己的精神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我叹着气回答。 “啧,这事情事关你们一家三代,我要是劝你别掺和了也不好,” 哥们很为难的说着,语句几乎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个人还是觉得,这事情你越是掺和下去,对你越是不好,我也不希望这辈子有一个住进精神病院去的哥们儿。” “反正事情已经闹到了警察那里去,不管什么结果,让他们去调查不就好了吗,你也说了,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这……” 我低了低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像这种话,是关系很好的人才能说出口的。 而且我知道,他也是赌上了我翻脸从此不做朋友的可能,却依旧这么劝我。 这番好心我不想辜负,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不想放弃。 身在漩涡中的人尚且还能考虑拼命挣脱离开,但如果我就是漩涡本身呢? 事情拿不出一个真正的结果,我的生活就不会平静下去。 “那好吧,” 我低头叹着气说, “既然如此,就再给我点两个麦旋风治愈我一下吧。” “哎,你这个家伙!” 因为不放心,吃过晚饭之后哥们还是坚持把我送回了家里,一直送到了家门口。 我妈让他进来坐坐,被我一眼给瞪回去了。 在回来之前,我就跟哥们说好,不要把我今天精神恍惚的事情告诉我妈。 但别说是我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想自己那张如同老太太的棉裤腰一样的嘴,所以解决问题还是得从根源上,让他直接不要接触我妈。 他随便找了个家里人催促回家的理由,匆匆忙忙就跑了。 我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在客厅里完成我留下的“任务”,把我从我爸房间带回来的文件纸铺满了客厅的茶几跟地板。 “有什么发现吗,妈妈?” 我小心翼翼地迈着腿,尽量不踩到地面上的纸片。 “我也不知道什么才能被称得上‘发现’,” 我妈用疲惫的指尖抚了抚额头, “就是你爸当年单位上发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还夹杂着我的一些老单位文件,” “这些东西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你爷爷就让我收拾,我翻看了一下没什么意义就没带走。” 我妈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翻看带有文字的纸片,确实是一件很催眠的事情。 “哦,还有就是,” 她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来递给我, “虽然打开不好,但我总要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什么啊,要这样说?” 我被她整得更是莫名其妙,接过档案袋来抽出里面的文件纸一看,就明白我妈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既不是我爸的东西,也不是我妈的东西,档案上的名字明晃晃的写着“庞文石”。 庞文石,也就是我二叔。 “应该是我不小心顺手放进……等会儿!” 我意识到不对劲,捂住脑袋说, “不对劲啊,这些东西都是我从爸爸的房间收拾出来的,那个房间起码十几年没有进去过了,怎么可能会有二叔的东西?” “不止十几年,我跟你爸结婚后就没有再进去过,就是把平常一些用不到还碍事的杂物给丢进去,” 我妈接着我的话补充道, “起码得二十年没人进了。” “所以真奇怪啊,”我啧啧说着, “那这么说,相机在那个房间里也很奇怪吧,为什么相机也会被丢进去,而且还专门藏了起来。” 我边说边看向我妈, “当年你不是收拾了一些我爸的东西带走吗,为什么连这个也没拿呢?” 相机这种东西,尤其还是个最新款的数码相机,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件很贵重的物品。 而且因为它本身的功能,对一家家庭来说也是有着莫大的意义,我妈既然想留念想,怎么可能连它也不带着? 我妈又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口, “这当然不是我刻意丢下不带的,事实上,我当年还特意找过这个相机。” 当年我妈离开之前,我爷爷允许了她收拾想要带走的东西,什么都不限。 我妈那时候年轻,没有那个捡着值钱的拿的心眼子,所以带走的除了她自己的私人物品之外也就是一些对她来说关于我爸很重要的东西。 日记是我爸背着她偷偷写的,她不知道所以没带走也正常。 但相机的存在我妈绝对是知道的,这部承载着回忆,几乎是他们新婚后全部记录的相机她不可能不带走。 她当时在两个房间里来回翻找,死活找不到这玩意儿,差点又跟爷爷打起来。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爷爷提起我妈来都是那副古怪的表情,原来这叫心有余悸。 实在找不到也不能拆房子,我妈只能带着遗憾,没想到这次被我给找着了。 一听我说相机是从书桌夹层一般的抽屉里找出来的,我妈气哼哼地说, “呵,我就知道是被你爷爷给藏起来了!” “啧,但是他藏这玩意儿干什么呢,总不能是因为值钱吧?” “连亲儿子都没了,留个这个还有什么用?” “那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里面的照片吧。” 我说着在我妈疑惑的目光中爬起来,回房间把我的电脑拎出来。 开机,插上内存卡,把里面存储的照片调试出来。 “啊,原来他拍了这么多照片啊,” 我妈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年轻时的自己轻声感叹, “真是的,就算不用胶卷,也不用这样啊。” “是啊,不过我真正想给您看的是这个,您做好心理准备。” 我摁动键盘,调出了我爸在车里被别人拍的那张照片。 看着照片,我妈的眼神一滞,看来有些问题已经不用再怀疑了。 “我爸出事那天,就是穿的这身衣服,对吗?” 我说着,再次按动键盘,调出了下一张照片。 ------------ 132 要确认的事情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啊。” 接起电话来,刚跟童燕燕打了一声招呼,她就听出了我嗓音跟语气的不对劲。 “这么明显吗?” “昂,听上去很沙哑,语气也有气无力的,” 童燕燕有些犹豫地说, “你生病了吗?” “昂,毕竟这种事情是人都无可避免啊,” 我咳嗽了几声,用来缓解喉咙干涩的压力,而后转移了话题, “我给你寄的快递收到了吗?” 就像是突然鬼上身了一样,那天哥们把我送回家之后,我跟妈妈一起看了从相机里面复原出的照片,之后就没有任何预兆的发起了高烧,医生的诊断是病毒感染引起的感冒。 因为我本身身体素质就比较差,这次又被打成这个样子,还昏迷在了大暴雨里,之后还一直连轴转一般的操劳这个操劳那个,绿巨人都顶不住,不生病才会显得奇怪。 病倒之后,我妈就用非常强硬的态度把我留在了家里,几乎是除了上厕所之外都不能离开床铺,实现了我高中时期想每天都躺在被窝里度过的梦想。 但现在的我怎么躺得住,假期一天天过去,我能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闲在家里的每一刻我都如坐针毡。 “你还是先给我老实下来吧,” 我妈抓住我的手,语气严肃又正式,显然不是闹着玩的, “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还有妈妈在呢,调查也好,线索也好,都交给妈妈去做吧。” 这一点我当然相信,从妈妈委托庄叔重新开始调查当年的那辆车子就能看出来。 但坐不住就是坐不住,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甩给妈妈,依旧让她单枪匹马的去面对呢? 那样的,她生我这么个儿子是干什么用的! 但即使我能脱离我妈的掌控,这会儿却也战胜不了来势汹汹的病魔。 我爬不起来床,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 就比如,我哥们来探望我的时候,我把买好的手机跟一个地址给了他,拜托他帮我发个快递。 可能是地区偏远的原因,快递发出去之后,直到第四天下午,我才接到童燕燕的电话。 她一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因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只互相发了一次消息,主要目的是她来告诉我,她现在暂时用着她爷爷退下来的一部老年机对付着,让我有什么事情依旧可以跟她电话联系。 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了,有些脆弱的关系好像一旦不见面,就迅速的降温下来。 然后就是,冷淡了这么长时间,跟人家一联系上就是要帮忙。 我也不想这样的,但实在没办法,在那边我能拜托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昂,收到了啊,还没有拆,” 童燕燕在电话那头似乎是在来回端详着快递回答, “这是什么东西的,方方正正的,难道是个炸弹吗?” “昂对,我想炸死你很久了,”我无语地回答,“你就不能打开看看吗?” “到底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还不给说……啊!怎么是这个!” 她惊呼一声, “喂,你干什么啊,干嘛真的买个手机?” “我说了要赔给你的,总不能这是嘴上过过吧?” “我不是跟你讲了我现在有手机可以先用着吗,过后我会自己去买的,虽然是个淘汰下来的老年机,但功能其实跟我以前的手机也没多大的差距……” 她在对面越说声音越小,好像也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给你了你就收着,一个小姑娘家拿着个老年机算怎么回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让你拿着手机有用的好吧,赶紧收着别废话了!” “我就知道,” 童燕燕嘁了一声, “每次跟我联系我都是有事要交给我做,你就不会有单纯想要联系我的时候。” “你不也是一样吗?我都回来这么久了,除了换手机的时候给我发了条消息交代,你也没联系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病中人的情绪都会被影响,我讲着电话心里莫名有一种发堵的感觉,不爽得很。 “喂,难不成你要我主动联系你啊,你是不是个爷们!”童燕燕大叫着。 “哎呀,好了好了,不要扯这没用的话题,既然知道我是要找你帮忙,就赶紧聊正事吧。” 我有点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 “哎,你现在真的清醒吗?该不会是因为发烧脑子被烧坏了吧!” 大概给了我三分钟的时间,听我交代了接下来要让她做的事情之后,童燕燕大叫的声音几乎要从手机里面冲出来。 “哎哎,这事情也不是很难吧,你尽快,我时间比较着急。” “大哥,你张张嘴说话当然很容易了,环保局局长是我能接触到的人物吗,我去哪里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啊!” “所以我给你买了个手机啊,” 我无奈地拍了拍脑门,虽然还抱着纱布,但现在脑后的伤口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去找个有网络的地方,上网去查,这种信息官网上怎么都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找不到局长的姓名也无所谓,你看看上级市里面还有什么领导是姓黄的,” “那行吧,” 童燕燕叹口气,不知道在心累什么, “所以这个信息有什么用,那个跟你二婶见面的男人,也不见得就是领导吧?” 我心说就那男人的挫样,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领导,估计连管理层都不是,要不然也不会用那种低三下气的语气跟人打电话求提拔。 我现在需要童燕燕做的,是需要锁定他到底在哪个环保局里面。 “如果来得及的话,你顺便也把周边一些城市的环保局都查一遍吧,只要是官网里出现的姓黄的都统计下来发给我,现在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好吧,” 童燕燕答应下来,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你不会做没用的举动,我会尽快的,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我听见她哽住,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合适, “就是这种事情难道你办不到吗?你明明生活在一个比我这里更发达,网络更流畅的地方。” 呃,啊,这这…… 还真是直接啊。 能问出这种问题不就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既然如此干嘛还要问呢,难道要让我直接讲出来吗? “我,我不是生病了,这种事情很消耗精力的,你要是不去做就,就,我就去找别人了……” “还说什么一定是要拜托我的事情,明明就只是找个理由跟我联系吧。” 童燕燕轻笑一声。 “啊,这只是其中一个要你做的任务,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干咳一声,不过这次可不是因为嗓子不舒服, “我二叔的事情,你也在姜奶奶那里听说了,我想让你找找看二叔生母原先的住处,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如果能确定了我二叔是不是爷爷亲生,有些事情也就能确认了。 ------------ 133 论人脉的重要性 八月份,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巴,但高温显然非常眷恋着这片大地,没有一点儿想要离开的迹象。 我在一处机关单位大门对面的小超市门口,一边嗦着化掉比吃掉还多的冰棍儿,一边跟等着哥们帮我约出来的帮手。 “大飞啊,我还是得跟你讲清楚,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帮忙,” 哥们有些忐忑,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道, “毕竟人家是成年人,还是公职人员,没有必要陪着我们这些小破孩儿闹腾,” “要是他反手告诉了我家长,那我可就完蛋了,说不定会被揍到直到开学才能下床。” “不会的,” 我摸摸他在阳光下晒得发烫的脑瓜, “如果你家里人要揍你,就说是我带坏的你,让他们冲我来。” “说得就跟你多抗揍一样……” 他正嘀咕着,大门口一侧的小铁门被门卫给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就非常机关干部的年轻人。 “哎呦,不好意思啊,临时又接到了一份工作,处理不完我不好出来,” 年轻人小跑两步到我们跟前, “你们等了多久了?热坏了吧,叔请你们吃冰……哦,已经在吃了是吧?” 小超市的老板娘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从屋子里面探出头来, “来大人了吧?他们俩那冰棍儿还没有付钱嘞。” “呃,我就知道。” 年轻人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走进超市, “多少钱啊……哈?他们还一人吃了两个?” 时间回到昨天我跟哥们见面的时候,我把那个跟二婶见面男人的照片给了他看,让他帮忙找这个人。 “我看你真是疯了,你现在是儿童剧主角是吧,每天都有奇妙的新想法。” 哥们震惊地看着我, “我他娘不是柯南也不是福尔摩斯,怎么可能就凭着一个偷拍的侧脸帮你找到人啊!” “我当然知道,你不行,但有人行,这个人都通过你联系上,” 我笑眯眯地给他倒了点饮料,像是讨好他, “你小姨夫是不是在某个检查部门任职,听说最近还升了一级。” “哎,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昂,我小姨还没有结婚呢。”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就可以了。” 我在交代给童燕燕任务之前,就一直在苦思该怎么突破男人身份问题这个难关。 毕竟我就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手头的能力都不止是用有限来形容。 想调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比让我考上北大都困难。 但人类是会思考的,只要静下心来思考,办法总比困难多。 于是我就想到了我哥们的小姨夫,严格来说,是未来的小姨夫。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一年前相亲时认识我哥们小姨的,并且对她一见钟情。 但我哥们的小姨是个注重事业的女强人,在感情方面,没有拒绝他,但也表现得不冷不淡。 两人拉扯了一年,迟迟拿不出一个结果,搞的“小姨夫”每到深夜都黯然神伤,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半夜里在朋友圈像是非主流少年一样发伤感文学。 正所谓爱屋及乌,因为特别想追求到我哥们的小姨,我哥们一给他发消息约见面,人家立刻就同意了。 不过,答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可就另说了。 “不行,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们这些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这是闹着玩的事情吗?” 坐在小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小姨夫听完我的要求之后,立刻就严词拒绝了。 因为他是检查机构的人,四面八方认识的人不少,所以我在赌他会不会认识那个男人口中的“老黄”。 而关于这个“老黄”,童燕燕也已经找到了几个疑似符合的人物,现在就差一个有话语权的人出面打听。 “可是这事儿真的很重要,” 哥们急切的看着他说, “展鹏飞的爷爷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看他自己也被人打成这个挫样子,我们一定得找到幕后凶手!” “您帮我们,就是在帮助正义,就是让您帮忙打听打听人,之后的事情都不会让您管的,放心吧,小姨夫!” “嘶……你说什么?” 小姨夫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呃,我说就让您帮忙打听打听人,之后的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 “有什么问题吗?” 哥们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不是这句,是后面一句。” 小姨夫眯起了眼睛,表情似乎相较刚才变得笑眯眯的。 “啊,这个……后面的……哦!” 哥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非常大声且清脆地叫了一声, “小姨夫!” 我也趁着他这会儿被哄住,赶紧接上话, “对啊小姨夫,您就帮帮我吧,阿霆的小姨说你人可好了,您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对吧?” “她,她说我人很好?” “当然了,” 我一拍手,很激动的说, “反正我是没听过小姨还说别的什么男人好,您知道的,她性格很强势,这辈子真心夸过的人,也就只有您了!” 我说着,背着他给了哥们一个眼神暗示, “对吧,阿霆?” “呃,呃,那当然了,要不是小姨这么说,我们也不敢来找您啊,难不成……” “……小姨是看错您了,小姨夫?” “呃,咳。” 小姨夫脸色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你们不要乱叫啊,让你小姨听见了不好。” “这八字的一撇一捺是要连起来写的,您都练了这么长时间的笔了,写出这个字儿来还不是马上的事情,” “在我们心里,您已经就是小姨夫了。” 我简直是使出了毕生拍马屁的功夫,感觉自己表现得都有些谄媚了。 “呃,香玉好像只是阿霆的小姨哎……” 哥们见状赶紧搂住我的肩膀,非常义气地说, “没事儿,我俩亲如手足,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您就是我们的亲小姨夫!” “行吧,” 被我们夸得天花乱坠的小姨夫看样子是终于被拿下了,寻思了寻思说, “帮你们找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你们事后可千万不要说出去,除了你们小姨之外,谁都不要讲。” “这是当然,” 我连忙接话, “您放心,这件事情,之后除了小姨之外,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我保证小姨一定会知道。” 小姨夫给了我一个“会来事儿”的赞许眼神,然后问我, “那行吧,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 134 直接找上门去 我倒是猜到小姨夫的效率会很高,但没想到这么高。 老天爷,你追我哥们小姨要是也能拿出这个劲头,还用得着拉扯一年多么? 当天下午,小姨夫就把那个男人的资料发到了哥们的手机。 当然,为了爱情无所不能的小姨夫效率高是一回事,这个男人的身份资料属实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简单也是一回事。 小姨夫把我列举给他的姓黄的,各地环保局的领导层都找借口联系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男人的所在。 他果然是在我一开始猜测的市环保局工作,只不过是个临时工。 大概十年前,他刚刚进入县文化局工作,文化局就迎来解散,任职员工根据不同的情况重新分配其他部门的岗位任职工作,而他当时因为尚未转正,差点就此失业,到处托关系才从如今的市环保局里得来一个临时工的岗位。 在这个“临时工”的岗位上,他一干就是十几年,没有背景没有能力,且因为不是一开始就入职进来的“直系”员工,他就像是卡住了什么bug,被遗忘了下去。 干着跟普通员工一样的工作,却只能拿不到一半的薪水,平常的福利待遇一样没有,还因为是临时工多年来战战兢兢的面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失业的风险,他当然心有不甘。 实际的能力是使不出来了,就只能在旁门左道上多用点心,巧合的是,这次新调来的,他的直系领导竟然是他的高中同学,也就是他在电话里讲的这个“老黄”。 凭着这点关系,他想让老黄多提拔提拔自己,于是就有了那天我偷听到的那通电话。 而这个老黄的出现,确实是命运一般的巧合,他是小姨夫在读研期间的同门师兄,虽然他入学不久人家就毕业了,但沾着这点关系,总归是能说上些话的。 小姨夫贸然去打听男人,必然引起了“老黄”的注意,这种官场上混的老油条就生怕自己哪天不明不白的卷进什么事件漩涡里,一定要小姨夫讲明白找这个男人是因为什么。 如果明说这个男人可能跟杀人未遂的案件有关系,对面这位黄叔怕是要直接挂断电话拉黑,装作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小姨夫。 于是在周旋期间,小姨夫给我哥们发来消息,问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解释。 为了小姨,小姨夫能在帮我们这件事上多豁出去几分,但跟人家对面的人,不认不识没什么交情,人家可没有那个担风险的必要。 我咬着牙,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牺牲一下我二婶的名声,让小姨夫转达老黄,这个男人勾搭骚扰人家有夫之妇,现在人家全家等着锤他呢。 老黄对于这种八卦持一个喜闻乐见的态度,而且想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就把男人的信息给了小姨夫,并且表示以后可不敢跟这种人来往了。 在体制内,作风问题也是把柄的一种啊。 男人姓常,年纪跟我二叔只差一岁,资料上显示的家庭住址是在市郊,但为了来回上班方便,他全家在市里租房子住。 老黄似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老常的租房地址讲了出来。 虽然以后要跟这个老常断绝来往,但这会儿还是很乐意他吃瘪的,这么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见得多好,老黄也是苦这块粘住不放的狗皮膏药久已。 拿到了这些,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我们自己去做了。 距离开学已经不足一个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不一定有多少,所以我每一步都得抓紧时间。 第二天,我跟哥们都骗家里说要去一个高中同学的老家新开发的景区玩,然后背上背包踏上了寻找这个“老常”的路。 对于我要出门,而且还要出比较远的门这件事,我妈本来是不怎么同意的,毕竟我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生病,整个人脆皮得很。 但后来因为我的态度确实很坚持,她只能改口说出去放松一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我这段时间接触的腌臜事儿太多,是时候换换脑子了。 不过她在送我出门的时候,我一直有种其实自己已经暴露了的感觉,我妈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已经知道了我要去做什么。 是知道自己拦不住,所以干脆在相互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放手了吗? 也许我跟妈妈都在做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内容跟操作方式是不一样的,但最终所求的目的一致。 并且在这个计划里,我们互相都不想影响到对方,但要实施自己的计划,却又怎么都绕不开对方。 妈妈,那就祝我们,都成功吧。 坐在远行的客车上,我看着窗外公路旁渐渐荒凉的风景想。 “哥们,说真的,我是说实话,” 站在另一个市的路边,我哥们买了瓶矿泉水,边喝着边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他激动的心情, “我的前半生,前十几年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过得这么刺激,瞒着家里跑去另一个城市,还是为了调查什么杀人案,我感觉我已经成为了小说的主角。” “拉倒吧,就算有主角,那也应该是我才对。” 我站在路边,插着地图反驳他。 “那我是什么?起码也是重要的男二号吧?” “你是主角身边连全名都没有的路人甲。” “哇靠,展鹏飞你……” “嘘,” 哥们还没喊出来,我就捂住了他的嘴, “别在路边大喊大叫的,尤其是喊我的名字,忘了出发之前我给你说过什么了?” 对于哥们来说,这个市区是第一次来,但对我来说可不是。 因为在这里的市医院里,还躺着我陷入昏迷中,生死未卜的爷爷。 二叔三叔他们应该都还在医院里守着爷爷照顾,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难保在哪个路边我就能碰上他们。 到时候我该怎么解释,我说二叔你好,我来调查跟你老婆悄悄见面的男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所以我跟哥们说好,我们这次出门,千万要记得低调行事。 “好好好,明白了,” 哥们甩开我捂住他嘴巴的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速战速决,赶紧找到人赶紧跑路。” “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手机来回切着屏,在小姨夫发来的地址跟地图软件之间切换着比对, “但是朋友,讲话实话的,咱们好像……” “有屁快放,是你自己着急忙慌,就不要支支吾吾!” “那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 “咱们应该是迷路了。” ------------ 135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狗日的,我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白痴啊。 在爷爷家那边,那种位置鸟不拉屎,地况还非常复杂,找不到路情有可原,但我真没想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手握着电子地图还能丢了自己。 小姨夫发来的地址是老黄凭着记忆口述的,位置并不是很详细。 但从名称上来看,应该是个存在有些年头的老小区。 这种老地方在一个城市里有着大隐隐于市的效果,除非有本地人带路,要不然可不好找。 电子地图软件这种东西,再次用强硬的实力证明了它不管在什么位置,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个人工智障。 最后,我跟哥们还是动用了最原始的手段,一路问路打听到了位置。 “靠,原来我们下错车了,城北和城南竟然有两个名称如此相似的地点!” 在大夏天的烈日之下,几乎徒步纵穿了整片市区,中途还不停的向人问路问到口干舌燥,我是真佩服哥们这时候还有力气骂出脏话来。 “反,反正我得先喘一口,要上不来气儿了。” 我扶住他的肩膀,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我们是顺利找到了这个大门残破的老小区没错,但这个小区看上去弯弯绕绕,墙体上本来应该存在过的楼号已经消失在几十年的风水日晒之中。 现在这种没有编号,还经历了数次改建的小区里找到我们要找的人家,跟我小学时候被老妈拔了网线之后酷爱玩的扫雷没有什么很大区别。 “靠北啊,小姨夫就不能多打听点儿吗!” “你咋不说让对面黄大爷给你带带路呢?” 我跟哥们互怼着,强打起精神来开始玩“扫雷”。 有个拎着马扎跟蒲扇的老太太从我们身边经过,似乎是从我们交谈的声音中听出了我们是外地人,停下脚步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老太太在问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就好像我们是什么一眼看上去就不正经的人一样。 仔细一想,哥们从上了高中之后就如同吃了化肥一样疯长,如今虽年纪轻轻但早已一副彪形大汉的外表,而我虽然自认为长得乖巧又亲切,但是架不住现在脑袋上缠着纱布,一脸身体被掏空的萎靡。 这家伙,确实像两个跟人当街约架但是约输了的精神小伙啊。 “呃,奶奶,我,我们不是坏人,” 我磕磕巴巴地胡乱解释一句,赶紧想理由, “我们是来这边看亲戚的,就是找不着楼号了?” “看亲戚?”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目光最后停在我脑袋上的纱布上。 哥们见状,赶紧指着我的脑袋解释, “奶奶,您别误会,他这脑袋只是骑自行车撞树上弄的。” 可能是听我们两个说话的语气还算礼貌,老太太眼神中的戒备明显少了一些,想了想问我们, “那你们找哪家人啊?” “那个,常少华,” 我回想了一下男人的名字说, “这里有这么一个人住着吗?” “哦,你说的是不是那个,” 老太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是那个没本事又窝囊,天天被老婆打骂的那个男人?” 啊这,倒也不必形容得这么详细啊奶奶! “也,也许是吧,所以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我赶紧点头,应下的同时问道。 “知道倒是知道,”老太太皱了皱眉,“但我不清楚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乱带路呢,他家那个媳妇泼辣得很,” “要是知道是我把什么人都往他们家带,不得上我们家堵门骂人啊!” 我跟哥们对视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 “我们是他三姑的堂侄的表外甥……总之就是很近的关系就对了,” “您看我们也不像是那种去找麻烦的人,而且我保证他们家以后也不会找您麻烦,可以吗?” 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情报机构干过吧,还真有够难缠的, “那你们既然是亲戚,找不到路的话为什么不打电话让他们家来个人接一下?” 我靠,我真是…… “得,奶奶,算我们打扰了,我们不问了。” 我冲老太太摆了摆手,扯着哥们赶紧跑路。 虽然碰上了一个过分警惕的老太太,但好在这个小区里面不缺人,我们两个四处张望着,想寻找一个看上去嘴巴比较松,好下手的人。 最后,以一根棒棒糖为交换,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男孩把我们带到了老常家楼下。 “一根棒棒糖的话,我就只能带你们到这儿了,想让我带你们上楼,得再加一根。” 小男孩站在楼底下,毫不客气地再次冲我们伸出手。 “嘿呀,你这小孩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小小年纪就不能纯朴一点吗?” 哥们当场就恼了,因为我们手里有老常家的房门号,只要能顺利找到他家在哪栋楼,接下来就不用人带路了。 “我下午要去找小雨妹妹玩,我这个糖是给她要的。” 我心说去你妈的小雨妹妹,你最好趁哥哥这会儿还能勉强压得住想打人的火气赶紧跑。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五块钱,塞到那小孩手里, “泡妞的话记得大方一点,多给人家买两块糖,拿好钱赶紧走吧!” 这小孩不知道从哪个电视剧里学的,冲着我们一跺脚敬了个夸张的礼,转身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是啊,轮泡妞的大方,谁能比得过你啊,” 上楼的时候,哥们揶揄我, “一上来直接就送手机,你咋不送钻戒呢?” 本来他还不确定我这个手机是不是真的给一个女孩买的,后来我让他帮忙寄快递,一看到收件人的名字,他就全都了然了, “我说了这是赔给人家的,而且我之后还用得着人家帮忙呢,没有别的意思。” “哎呦呦,没有别的意思……” 哥们故意阴阳怪气,被我一个白眼给堵了回去, “你最好不要在我特别想打人的时候惹我昂。” “你要是想打人的话,还是留着待会儿打那位大叔吧,” 哥们挑了挑眉,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老常家门口,薄薄一层防盗门根本管不住里面尖锐的吵架声, “或者现在直接破门而入,无缝加入战场。” 那老太太说的没错,他们家还真总是鸡飞狗跳啊。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声烦躁的“谁啊?” 听我一直敲门不回应,房间里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门口,我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嚯的一下被大力拉开,向外开的门板还差点攻击到我的鼻梁。 “干什么的?” 面前的女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不爽跟怨气。 “我们找常少华。” 我定了定神色,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说。 听我提起名字,她身后有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过来,一看长相我就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找我?你们是什么人?” 我扯扯嘴角,直接提起了二婶的名字。 暴躁的女人有着一条敏感的神经,立刻瞪眼看向男人, “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是谁啊!” 老常听见这个名字就慌乱的不成样子,赶紧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冲她老婆解释, “啊,单,单位上的同事,你俩是单位上新来的实习生是吧?” 老常说着,冲我拼命地使眼色, “那,那什么,我们家现在也没个插脚的地方,有什么咱们出去说!” ------------ 136 是我怀疑错人了? 就像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一样,本来可能没有那么大的仇,但这一路风吹日晒艰难的找过去,路上越想越气,见面的时候直接怨气爆表。 我现在面对着老常,完全就是出于近乎可在骨子深处的家教跟素质才没有直接一拳头招呼上去。 “呃,可,是庞文石叫你们来的?” 出乎意料的,明明一见面我爆出的是二婶的名字,但老常率先提起来的却是我二叔。 “你什么意思?” 见到我脸上闪过的迷茫,又重点看了看我脑袋上包着的纱布,这个刚刚跟他老婆打架好像打傻了的男人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摆着手连连后退, “啊,那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啊不是,是你们认错人了……” 眼看他这是要拔腿开溜,我大喊了一声,“堵住他!”,就跟哥们左右夹击,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控制住了这个体型夸张一点说还不足我一半的男人。 “哎哎哎,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光天化日的!” “放心,这光天化日的我们也不能把你一个大活人给怎么样不是。” 我一边说着,一边跟哥们拖起他来,去了我们在找过去的路上早就观察好的一处地点。 这是这个小区的一处死角一般的角落,鲜有人来且没有阳光,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任何监控探头的痕迹。 我们两个人把老常围起来,就算是碰巧就有人路过这小地方,都看不见里面还有他的身影。 当然,以我的感觉,这块儿昏暗的小角落,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常叔叔是吧,我们只想找你问点事情。” 老常看着面前的两堵阴影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喉头,紧张地吞咽口水,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别想着威胁我。” “你知道我是谁最好,” 我指了指自己开花的脑袋对他说, “常叔叔,我怎么可能会威胁你呢,毕竟我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我走夜路的时候差点被人给打死,我爷爷在自己家里面被割了喉咙,这两起案件的影响很大,警察正在重点调查,” “我们一家人在当地跟人无冤无仇,案发之前唯一出现在附近的外人只有……” 我看着他歪歪头,有些话说一半就已经够用了。 “你,你……” 老常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起来,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们家出事跟我没有关系,你们出事儿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 “哦,当时已经走了,那就是之前去过咯!” 我一拍手,表示很满意他的回答。 老常意识到栽进了我下的圈套里,但现在咬牙切齿也没用了。 “暴雨那天晚上,你就出现在过我爷爷附近,当时你在雨中离开,走进那片草地迷了路,后来终于等到行人经过想上前问路,对不对?” “我跟你说了,我没……”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对还是不对?”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放低了下去。 这种四目紧紧相对的对视,面对心虚的人是很有杀伤力的,老常根本不敢面对,慌乱地低头躲避。 “后来你还去了镇上,约见了我二婶,聊过之后你并没有立刻离开,在镇上找餐馆吃了一顿午饭,这又对不对?” 其实都是一些凑巧的事情再加上我的猜测,但是用这种笃定的审问语气讲出来,就有一种我其实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的感觉,似乎我只是在等他自己招供。 老常又不是什么特工,心理防线脆弱到还不如我们刚才遇到那个老太太。 明明站在阴凉地里,他还是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渗出明显的汗珠了。 他要坚持不住了,我非常确定这一点。 天平彻底失衡倾倒,有时候就需要最关键的那一克砝码,而老常现在,也就只需要最后一句话。 “常叔叔,我有证据的,” 我边说着,边把玩手机,像是在看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爷爷的伤势很严重,此类案件已经算是公诉案,不是我们家属想取消调查就能取消的,一旦立案,必须要拿出一个结果。” “我有证据能证明你多次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我爷爷家附近,凭着这一点,我也好,警察也好,肯定不会优先怀疑我的家人。” “别装,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眼神追着他走,让他无论怎么转头,想逃也逃不掉。 老常的红脸上有汗珠滴下来,但干裂的嘴唇却紧紧地抿住,都快绷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线。 好啊,到底是在权衡,还是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更强硬一些? 既然如此,只能启用B计划了。 “OK,好吧,” 我双手一摊,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看来我还没有什么面子能直接问常叔叔问题,既然您不想回答我……” 我说着,看向了我哥们,他正非常配合地勾了勾胳膊,露出他一个暑假胡吃海塞马上就要消失的肌肉。 “我这个哥们儿恰好还差两个月才成年,而且从小练散打,虽然不是职业选手,但在业余比赛也拿过市级奖项。” “常叔叔,”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看来您更想跟他聊聊。” “哎哎哎,你们不要乱来昂,我说了这是光天化日,而且法治社会……你你你,你们……” 老常终于彻底慌了,紧绷成弓弦的一张嘴也终于打开。 “哎呀,常叔叔,难道您没有听说过,像我们这种正值十几岁,肾上腺素分泌最旺盛的小伙子做事儿最是不计后果吗?” 我给哥们使了一个眼神儿,撸起袖子来故意大喊, “等什么,干他!”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跟哥们坐在小区外面一家并不是很干净的小餐馆里,等着老板上菜。 老常就坐在我们对面,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像是真的被打了一样。 我们当然是没有真动手,这种被老婆都能压制的死死的男人,眼看我们像是来真的,这拳头没举起来就怂了。 “我说的是实话,事情真他妈跟我没什么关系,” 老常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草,早他妈知道会惹这么大的麻烦,我肯定不会答应的,为了一点小钱,老子他妈都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别扯这些,说重点,要不然我立刻报警给你个案底。”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 老常摆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彻底败下阵来,无奈地回答, “事情都是庞文石让我做的,就你二叔嘛。” ------------ 137 汽车被动过手脚 “你在你同学家,是没有吃上饭吗?” 第二天的傍晚,我带着一身疲惫推开了家门,我妈把晚餐摆上桌之后,我就顾不得什么的狼吞虎咽起来。 “哎哎哎,慢点慢点,我又不跟你抢。” 我妈一边责备着我,一边去给我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我接过水杯来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进疲惫的身躯,我终于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你们都去玩什么了,累成这个样子?” 我妈坐在餐桌对面,看着我问。 但我知道,她本来应该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您大概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我笑笑,抬起头来正面她, “毕竟我们,虽然行动跟计划不同,但目标都是一致的,对吧?” “妈妈,之前你跟我道歉,到底是在为了把不情不愿的我送到爷爷家去道歉,还是因为把一无所知的我卷入局中而感到抱歉?” 妈妈的眼神愣了愣,随即涌上了更复杂的神情,是一种现在的我还看不透,想不明白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对吧?” “事情很巧,算是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本来觉得,我妈肯定是有做些什么,反正是没有放弃对我爸当年事情的调查。 但让我确认,从一开始她坚持送我去爷爷家就是在布局,是因为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我再一次遇见了庄叔。 我爸那辆车已经出了检测结果,他一脸沉重的来找我妈送消息。 因为遇上了我,本来他是想着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该让我一个孩子知道。 “叔,你这话说的,” 我无奈地叹叹气,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别说我已经算是成年了,你就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事情它该来的,能躲掉吗?” 在我的再三坚持之下,庄叔没有办法,还是把检测结果告知了我。 “我说老庄本来说好这两天来送结果,怎么突然没动静了呢,” 我妈皱了皱眉头, “所以是什么结果?” “这……您得做好心理准备。” 我咬咬后槽牙,似乎是想把话语从牙齿的缝隙间挤出来。 “我已经做了十八年的心理准备,没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了,” 我妈直直地看着我, “有话快说。” 我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庄叔给的检测资料递过去, “妈妈,您一直以来的感觉没错,我爸他……” “确实是被害死的。” 当年那个时代的很多人,并没有定时检查维护自己车子的习惯。 很不幸,我爸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尤其那时候他又住在比较偏远的位置,去找个能维护汽车的修车店也不容易,平时汽车有个什么小毛病,他都自己顺手修理了。 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对于问题的处理只能靠平常的经验。 所以他没有发现,他的车子刹车系统被人做了一个小手脚。 其实这个手脚动的也非常没有水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跟我爸一样,知晓一些关于汽车的基本操作,但在专业方面看还只能算个外行。 庄叔推测,如果我爸看到在出事之前检查过车子,应该也能发现这处问题。 他没有发现,应该是这个地方被动手脚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没有检修过车子。 我爸的车子平常都放在家里,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给车子动手脚的人,怀疑范围只能放在家里人当中。 虽然怀疑自己家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现在有一个事实已经呼之欲出。 我妈看过检测结果,抬起头来,我们两个的眼神正好对视上。 看来,我们果然想到一起去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问我妈,心中有什么情绪在澎湃,同时却又像是产生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缺口一样,心中痛苦又空荡。 人都想追求真相,但最难的不是追求真相的这条路,而是最后该怎么面对自己渴求了这么久的真相。 “如果你现在没有注意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我妈想了想,拿过自己手机来翻了翻,找出了一张照片, “那就从这个人先开始吧。” 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男人潦草的证件照,从噪点繁多的画质来看,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档案上偷偷截下来又放大的。 “我去,” 看着又一个新的面孔出现,我惊得不知道该想什么好, “这又是哪位啊!” 明明以为山顶就在眼前,结果征服了一座座山头之后,后面是连绵无尽的十万大山。 “要不还是找个山头埋了我吧……” 熬夜,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尤其是对我这种身体情况。 但我现在为了抓紧时间,不得不再次压缩自己的睡眠。 反正现在就算把我摁在床上,不打一针镇定剂我也睡不过去。 我在网页上浏览的,是某个地区大约十年前跟车祸相关的新闻报道。 因为时间久远,当年的通讯技术又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信息筛选起来没有那么智能。 基本上,我只能靠自己手动跟脑动筛选。 浏览了一晚上的车祸现场各种或清楚或高糊的照片,我几乎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各种焦黑跟鲜血纠缠在一起的扭曲画面。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那是当年,我爷爷他们出门旅行时的车祸现场。 当时的车祸规模算不上小,但并没有到值得新闻报道的地步。 之所以能在网上留下照片,是因为当时还是网络论坛兴盛,且正值智能手机正普及流行的时代,有过路的人拍下了照片,发在了本地的论坛上。 照片的画质不是很清晰,但对于看清里面的内容跟出现的人也够了。 照片拍摄的是救援队跟过路的好心人帮忙救援的场景。 照片里面出现了被抬上担架的我爷爷跟三婶,这两个人当时算是受伤最严重。 二婶在路边扶着脑袋流血的二叔,而乍一看却找不到三叔的身影。 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扫了照片好几遍,终于从照片的一角找到了三叔。 他正在跟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交谈,要不是自己人对他的长相很熟悉,猛地一看还以为不小心被拍入镜的路人。 而那个跟他交谈的路人,露着大半张侧脸,能非常清楚的判断出,这跟我妈拿出的那张证件照上是同一个人。 ------------ 138 探案故事玩上探险了 这个跟三叔接触的人,要比老常好找得多。 我妈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手段,很大可能是用了成年人间神奇的人脉,拿到了这个人的高中资料。 通过此,找到了他现在所在。 这人是我三叔的高中同学,因为本身家庭有些背景,混的要比我三叔强得多,年轻时那会儿赶上时代的风口做生意,日子算是过得蒸蒸日上。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一向在外爱装光鲜的他,其实十年前就因为决策失误公司破产,此后的日子,不过就是在用家底维持。 也就是说,当年他出现在爷爷他们的车祸现场时,人已经破产了。 这样一个人,当时不知道在跟我三叔聊什么,我妈猜测是在敲诈。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想不到一个曾经的老板至于跟我三叔这个小职工敲诈什么。 本来我妈也想不到,三叔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但这次我找到相机,复原出里面的相片,让她想到了什么。 这人肯定跟我三叔是有往来的,而且据我妈打听到的,这些年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往来甚至越来越频繁。 两个身份阶级全都不同的中年男人,而且是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联系上了到能理解,突然就关系好到联系如此频繁,属实让人容易往阴谋的方面想。 这两个人,年少那会儿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友。 所以我妈在排查了三叔的关系网之后,把这个人拎了出来,尤其是当我在车祸现场都能发现这个人的身影后,我们一致觉得不得不联系他一下。 “您果然算计好久了是不是?” 我看着我妈说, “就算这次没有爷爷主动联系,您也会想办法把我送过去的,对吧?” 妈妈有些无奈又怜惜地看了看我脑袋上的纱布——其实差不多已经可以拆掉了,只是我一直没腾出时间—— “小飞,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他们这些人……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那您还是风险评估意识太差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 “跟这些人打交道有多累,您应该是经历过的。” “呃,这么说的话,” 我妈想了想说, “我当年跟他们相处,主要靠发疯才能交流下去,妈妈忘了把这个技能交给你了。” ……算了,我还是不学了。 “你有完没完啊,这次又去见谁?” 哥们接通我电话的时候,身边的环境充满了嘈杂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家族聚会。 对哦,我记得他家亲戚很多,最近的一些事也多亏他有两位小姨。 虽然小姨们没有直接帮忙,但却贡献了不可忽略的帮助。 “这次很巧,不用去外地,当天去当天就能回来。” “那更不干了,” 哥们啧啧两声, “好歹去外地还能当旅游了呢,去本地有什么意思?” “而且老是往外面跑我家里已经有点儿意见了,再这么浪下去,真的要挨揍。” “唉,那行吧,” 我咬咬牙,有些事情也不能强求人家, “那聊天账号的事儿就交给你处理了,最好能时时监控着,麻烦了。” “滚滚滚,咱俩之间说什么麻不麻烦,再矫情小心我锤你!” 哥们随口骂我一句,同时又很可靠地说 “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及时通知你的,放心吧。” 我们之间说的这个聊天账号,是老常给的,我们要找的人会通过这个账号跟他联系。 不过自从我们接手之后,这个账号已经好几天没有动静,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本身这段时间就没什么可聊的。 哥们那边脱不开身,去见三叔老同学的任务就只能落到我自己身上。 我妈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去的,工作上的事情她可以找找机会平衡一下,不过之后这事儿被庄叔听说了,他自告奋勇要代替我妈跟我一起去。 “这种事情,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其他什么考量,还是得有个老爷们儿出面合适,你就算信不过我,不还有你儿子呢?” 庄叔向我妈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膛, “我们爷俩加起来,怎么也算是一个半爷们儿吧?” “叔,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半个爷们儿?” “滚,我说的是你!” 庄叔这人对待朋友一直都非常热情,尤其是对我们家,打小我们孤儿寡母,承受了他不少照顾。 随着相互之间不断的来往,庄叔逐渐往我们家越跑越勤,什么心思简直比司马昭扔在路边的那颗心都明显。 这一点,连当时刚上初中的我都看出来了。 我爸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我妈是个自由身,庄叔也没娶,而唯一称得上障碍的我从当年到现在一直都是持一个无所谓的态度。 我妈再不再婚,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可即使这样,外人都能感觉出他们的意思,庄叔却迟迟没有挑明他的感情。 明明我妈要是抗拒他的话,以她的性格早就把他两巴掌抽转悠了,我们两家能来往这么多年,说明还是能相处下去的。 “是因为你妈妈还有心结未了,她已经压力很大了,我不能逼她。” 庄叔叹着气说。 他讲的这个“心结”是指什么,我们都清楚。 “但好在,现在终于要迎来一个结局了,这么多年了,你妈妈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是啊,这一次,一定是要结束了。”我点头附和。 十八年,不管是咬着牙还是屏着气,都要把生活继续下去,要把当年无法接受的结果含在嘴里,哽在喉间,都要喝着一腔鲜血淋漓生活下去。 而这样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前尘现账,都到了清算的时候。 我跟庄叔一路说着话,互相倒也不无聊的到了我们查到的位置。 这是三叔同学的那个空壳公司,整栋建筑如今的表现比废弃公园里的公共厕所还要凄凉。 倒是个探险博主拍视频的好地方。 下车之后,我快速地打量了这个公司一圈,带着疑惑的神情看向庄叔, “叔,我还是觉得去他的住处找他更靠谱一点吧?” ------------ 139 我们不是暴力收债 “想多了,那家伙哪里还有什么住处,听说他已经变卖了房产,自己一个人就守着他这破公司住。” 庄叔边说着,边推开没有上锁的生锈铁门带着我进来。 “那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还挺执着的。” 这公司大楼前有一片小院子,如今水泥地都已经崩裂,裂缝里面坚强挤出的野草有的都已经到我膝盖部位。 这让我想起了爷爷家附近的那片草地,心里涌起一股不适。 “这地方,感觉晚上会闹鬼啊,真的能住人吗……” 我小声地说着,咬了咬后槽牙像是给自己打气。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鬼的,之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办公大楼的玻璃门有一扇已经没了玻璃,只剩下一个黑黢黢漏风的门洞,另一半也没好到哪里去,上面盖满了乱七八糟的油漆痕迹,依稀能分辨出来其中一些文字是跟讨债相关。 我去,都混成这个样子,还坚持这破公司干什么,去乡下整块地种种也比窝在这里强啊。 这么想着,我跟着庄叔进了里面昏暗一片的大楼,这个公司果然停工了至少有十年,里面的一些陈设跟依稀能分辨出来的装饰基本都是十年前的风格。 “有人吗?雷大伟在吗” 因为布满尘土的电梯看上去已经不能用了的样子,庄叔便站在望不见上层的楼梯口喊了几声。 当然,回应我们的,连回声都没有。 “呃,庄叔,那位大佬要是真生活在这种地方,高低现在得跟个野人一样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庄叔,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想什么呢,他只是住在个破公司,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跟社会又没有脱节,” “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跟你三叔联系上的?” 庄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这是我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第几次收到“这孩子莫不是脑子被打坏了”的眼神了。 楼上没有回应,我们便壮了壮胆子上楼去。 从目前能找到的照片里来看,雷大伟这个人比较瘦弱,就算真发生冲突,也不是庄叔这种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的对手。 而且再加上一个我,虽然我确实有点虚,但起码体型上吓唬人是没有问题的。 来的时候,我们就是抱着能控制住雷大伟的自信。 结果没想到,我们算是白自信了,上了楼连雷大伟的一根毛都没摸到。 二楼有一间最大的办公室,房门也是跟其他对比来说较为完整且整洁的。 因为房门虚掩着没有锁,我就推开门探进头去瞧了瞧。 办公室里除了标配的办公桌之外,还有一张被窝铺好全套的铁架床。 办公室里,暖瓶电锅插线板一类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果然是有人一直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都过得这么艰难,还坚守着公司,我莫名越来越对这个还没见面的“雷总”感到佩服。 “嘁,什么执着啊,中年男人的死钻牛角尖而已,” 庄叔对我的感叹嗤之以鼻, “他这种心理太好猜出来了,这人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候就是成立了这个公司当老总,” “后来他一无所有,公司破败,他就此一蹶不振,只愿意躺在自己过去的荣耀上,躺在一场自己不愿意醒来的梦里。” “人都喜欢在自己最得意的地方回忆自己最得意的时候,这家伙只是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胆小鬼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庄叔,您为什么这么了解这种心理啊?” “嗨,做生意嘛,谁还没有个生意失败的时候了。” 庄叔双手一摊,迎着我怀疑的眼神解释, “哎哎,我跟他可不一样,我已经走出来,而且现在生活平稳,生意顺利。” “我也没质疑您这个啊,跟我解释干什么。” 我憋不住什么坏水,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哎呀,你小子……” 庄叔开玩笑似的伸过手来想打我,结果手伸到一半就愣住了。 “怎,怎么了?” 我现在的神经,真的受不了这样的表情。 “你有没有听到,隔壁有脚步声?” “我去,您一把年纪了,耳朵这么好使么?” 我跟庄叔几乎是夺门追了出去,隔壁房间的房门紧紧关着,看来这个办公室的房门虚掩只是一个障眼法。 我去,至于吗,当我们是什么? 庄叔猛地一脚踢开隔壁房间的房门,隔壁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布满灰尘的办公桌。 但是从地面成一处桌面上被抹掉的灰尘上能看出来,这里刚刚有人经过。 更重要的是,这间房间的窗户打开着,破旧的窗帘被新吹进来的热风牵引着来回摇摆。 “靠!跳窗了!这么狠吗?” 我扒住窗口往下看,脑子一热差点就要跟着跳下去。 “哎哎哎,你干什么!” 庄叔冲上来把我从窗户上扯下来, “要追也是走楼梯啊!你想把你妈吓死吗?” “噢对对对。” 我回过神来,赶紧冲出门去往楼梯间的方向跑。 没想到,可能是我们互相之间没想到,我一冲出去就跟传说中的雷大伟撞在了一起,互相都想尖叫。 啊啊啊!这家伙,竟然还是障眼法,打开了房间窗户后只是跑了出去。 可能是没想到我追出来的这么快,也可能就是上了年纪反应跟行动速度都衰退了下来。 雷大伟个头没有我高,差点被我直接撞飞出去,见我愣在原地,左右躲闪做了两个假动作。直接绕过我往后跑。 这里可是他的公司,对于这栋办公楼可是熟悉得很,但在绝对的碾压之下,这也不见得有多占优势。 果然,不到两分钟,他就被跟在我身后跑出来的庄叔捉到,强行如同提溜着一般给控制住。 “撒,撒开,我又没说不还钱,至于这么穷追猛打吗?” “老子借高利贷的时候你们老板还没入行呢,少在这里吓唬人!” 雷大伟挣扎着,嘴里还不断叫嚣。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高利贷来收账的。” 庄叔把他押进了他放置着生活用品的大办公室里,我冲他解释道。 “你们不是高利贷,你们……” 雷大伟看着我,皱起眉头来思索了一下, “我,我知道你是谁了!” ------------ 140 交换线索的条件 “你明明都已经认出我来了,再嘴硬抵抗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我跟庄叔把这个颓废的破产老板堵在办公室里,庄叔抱着膀子强行控制他在沙发上做好,我则是开始在手机上浏览外卖软件。 这地方虽然不算很偏,但是这么破旧,会有人接单来送外卖吗? “我说了,我是认错人了,我这么大年纪,你这么小,我怎么可能认识你。” 事到如今,老板还在嘴硬,真是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什么叫“负隅顽抗”。 “因为你认出的不是我,而是我爸。” 我转了转眼珠,语气装作不经意般地说, “毕竟你对这张脸也太熟悉了,过去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用我爸爸的事情勒索我三叔吧?” “扯淡,也不是一直在干这事儿,我还有我自己的事业要忙的!” 老板情绪激动起来,这人一激动,嘴皮子就会变松,什么东西都很容易秃噜出来。 “果然是庞老三派你来的对不对,他真是长本事了,他……”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摆摆手打断, “很遗憾,你又猜错了,不是我三叔派我来的,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我爸派我来的。” “少她妈吓唬人了,你爸早就……” 老板喊着喊着,自己哽住了,看来迟钝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 看来,这种跟野人其实也没多大差别的独居生活,对他这种性格偏执的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般的打击。 他是我最近以来,遇到过脑子最迟钝的人了。 我耸了耸肩,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剩下的讲出来又有什么问题。” “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犯罪,所以才咬死不能说吧。” 庄叔冷哼了一声,早就猜透了对方心中所想。 果然,最懂中年男人的还是中年男人。 “那你们现在的行为就不叫违法犯罪了吗?” 老板这次不知道哪根弦搭对了,脑子终于转得快了一次,飞速地开口反驳。 “哈?我们犯什么罪了?” 庄叔故作夸张的来回看看,而后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只是上门拜访一个并不认识的朋友,这犯的是哪门子罪?也太没有天理了!” “你们限制我人身自由,限制一个普通公民的人身自由!” 老板贴脸叫嚣,被庄叔一脸嫌弃地推着额头给推了回去。 “滚你娘的蛋,谁限制你人身自由了,脚长在你身上,大门也开着,你想跑就跑啊!” 老板瞪庄叔一眼,又看了看办公室虚掩着的房门,做了一个预备起身的动作。 庄叔则先他一步起身,看似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脖子,抖了抖肩膀,一身的非常有存在感的肌肉得到了一刻小小的放松。 老板瘪着嘴,又坐了回去。 “别,别以为我怕你们,这是我的公司,我的地盘,我干嘛要走,要走也是你们走!” 我根本没在意他的话,把周边在配送范围内的外卖看了遍,最后挑了一家配送费免费的问庄叔, “叔,你是吃拉面还是炒饭?” “拉面吧,不要香菜多放葱花,一定备注是要生葱花。” 我冲庄叔比了个“OK”的手势,埋头点外卖。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对我说, “那个,大侄子啊,我也吃拉面就好,葱花香菜都可以加,不挑的。”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 “谁认识你啊,不要吃我们犯罪分子的饭。” 不过最后,我还是叫了三份午饭来,不只是为了凑满减的优惠券,更是因为老板说,我们可以边吃午饭边慢慢谈,他现在愿意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当然,他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喜剧角色,但却不是因为一顿饭向我低头,而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啊哈,大侄子啊,我明白你说你是你爸派来的是什么意思了,你是不是想打听当年那件事?” “既然你是打听那件事的,那你肯定跟你三叔不是一条船上的,” “古话有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如此,那咱们才是同伙,虽然告诉你没什么好处,但对叔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就当是帮你的忙了。” 不愧以前也是生意场上混过的人,虽然最后混失败了,但该有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相处了这么一会儿,就想明白了我真正的来意以及代表的立场。 一开始通过我的话,他以为我是来帮我三叔出气的,但仔细一想,再结合他手里掌握的消息,就能明白我其实是奔着跟我三叔“作对”来的。 不过,他这话里也把一些意思给带出来了,他告诉我当年的事情,算是帮我的“忙”,但这个“忙”嘛,可不是白帮的。 做生意的人,对很多事情性质的划分就两种,一种是对自己有“好处”,一种是对自己有“坏处”。 其中没有性质模糊的“不好不坏”,没有好处的事情通通划分为有害,这是后来我成年之后面对生活时,自己总结出来的第三条经验。 “好处可以让你提,但太离谱的我不可能答应。” 我扫视了一圈他几乎已经变成宿舍的老板办公室说, “比如帮你振兴公司什么的,我做不到。” “嗨,叔又不傻,怎么可能让你做这个,做点你力所能及的就好。” 老板的眼睛里冒着贼光,就像是迟钝的脑子终于成功开机,回到了它应该有的状态。 我心里感觉不妙,有一种要上贼船的感觉,但此刻就如同有刀架在脖子上,这个贼船我可以选择不上,但退回来就会落入深水,一样也是个死。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收集的线索如同一块块的拼图碎片,现在哪一块儿我都舍不得放弃。 我跟庄叔对视一眼,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就目前来说,庄叔是我比较能信任的大人。 庄叔似乎跟我此刻的想法一样,这贼船不得不,这线索不得不要。 不过,事后这船我们跳不跳,或者说会不会给他掀了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于是我冲老板点点头, “好,你讲吧,只要你讲的是对我来说有用的信息,我会答应你的条件。” ------------ 141 发黄的绝笔信 带着一身疲惫与震惊,几乎是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 为了避开磨人的晚高峰,车技熟练的庄叔是抄小路回来的,代价就是即使坐在副驾驶上,我的屁股也要被泥土跟枯枝碎石组成的小路颠成八瓣儿。 这个点我妈还没有下班,虽然最近她也无心工作,但我们毕竟还要生活,成年人的日子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都是为了生存咬着牙低下头。 虽然身上很脏,但我也没有什么精力换衣服,直接带着一身肯定会被我妈骂的灰尘扑在了床上。 就算不休息别的,我也得先休息休息我的屁股。 童燕燕像是在那边能恰准时间一样,时间非常精准的在我扑倒在床上的时候打来了电话,是视频的。 这还是我们之间第一次通视频电话,在接起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小紧张。 不过接起来立刻就失望了,因为童燕燕的摄像头根本不是对着自己。 “你这是去盗墓了?这是你打的盗洞吗?” 我看着出现在摇晃的摄像头中土黄的泥土墙无奈地说。 “你猜猜看我找到了什么东西?” 童燕燕的语气明显的激动,不过对比惊吓来说,她语气中更多的是惊喜。 该说不愧是她是吗? “成吉思汗陵对吗?我就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你大爷的,这个话题还有完没完啊!” 童燕燕骂了我一句,我才正经起来, “看上去是个老房子啊,你该不会是……” “Bingo!你猜对了!” 我话还没有讲出来,她就迫不及待的爆出“答题成功”的声音。 我心说你大爷才对吧,我有说什么吗你就说猜对了。 “看到这面墙没有,这面墙里,大有玄机!” 镜头摇晃的更厉害,童燕燕应该是举着手机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她的手就出现在了视频里。 “你又不是‘走近科学’节目组,有什么能赶紧说吗?” “燕燕啊,你赶紧跟鹏飞说行不行,我还赶着回家做晚饭嘞。” 画面之外,竟然传来了姜奶奶的声音,这属实让我有些惊喜。 “是姜奶奶在你旁边吗?” 童燕燕外放着手机声音,姜奶奶自然是听到了我在说什么。 “哎对,鹏飞啊,是我!” 童燕燕适时的把摄像头转向姜奶奶的方向,因为角度问题,姜奶奶的脸在视频里面显得有些怪异,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气色不错。 我冲姜奶奶打了个招呼,她就赶紧凑到镜头前急切的问, “鹏飞啊,你身体怎么样?伤要不要紧,会不会有后遗症?” 看着我,尤其是看我脑袋上还绑着纱布,姜奶奶表现的很是自责, “哎呀,要是我再有本事一点就好,要是能早点算出这一遭来,也不用让你受这罪!” “哎呦我的天,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要是让我知道了到底是谁,我拼上我的老命也咒死他!” 善良的人总是会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内疚,童燕燕心里也一直很愧疚那天晚上为什么就放我一个人先回去,如果她能陪着我就好了。 我倒是很庆幸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当时童燕燕跟着我,难保不会也遭毒手。 如果她因为我出点什么事情,那我真的得找根绳子挂了自己给童家谢罪。 “没事儿奶奶,得亏您那通电话打得及时,让我有了些防备,其实问题不大,” 我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纱布, “其实这个早就好了,我只是一直懒得解下来,我明天就去拆了,跟您打个视频电话检查检查昂!” “哎呦,只要你没事儿,一切都好说,等你再回来,奶奶给你好好去去晦气昂!” “哎,一定一定!” 可能是我们之间聊的话实在有点多,童燕燕把镜头转了回去,我面前又出现了那堵土墙, “呃咳,我们还是把话题撤回来好不好?” “昂对,” 我点点头,她应该能看到, “你说这个土墙有问题,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看不到吗?” 童燕燕说着,又把手机往前面举了举。 “看不清楚,你有话直说。” 因为光线跟拍摄角度的问题,尤其是在打视频电话的时候,这个摄像头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滤镜,能看清轮廓就不错了,细节什么的直接消失。 “那好吧,” 童燕燕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到了土墙上摸索,随着她手指的指引,我隐约看到土墙一角似乎有一道缝隙。 紧接着,童燕燕纤细的手机伸进了缝隙里,从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夹出了一张纸片。 即使隔着一个摄像头,我已经能通过模糊的画面看出这张纸氧化泛黄的很严重,能想象到那种发脆到稍微一用力就会破损的质感。 “这是什么?” 我赶紧发问。 “我当然还没看啊,这不是想让你看个现场么。” 童燕燕说着,把手机递给姜奶奶,让她帮忙举着拍摄,自己则是用两只手万分小心的去展开纸片。 跟我想象的一样,这张黄化的纸片稍微一碰就会出问题,即使能看出童燕燕已经这么小心,在展开的时候折痕处还是被扯破了。 童燕燕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只能隔着屏幕劝她这也在所难免不要在意,赶紧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内容。 老天爷,各路神仙,这千万不要只是一张随手塞进去的破纸。 童燕燕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慢慢的把纸片展开,之前扯破的部分影响不大,因为这里面虽然确实有文字,但并不多。 纸片上的字迹是从铅笔写的,看上去歪歪扭扭。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要么是个刚刚启蒙学写字的小朋友,要么就是文化水平不高的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文字是书写者在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写下的。 因为镜头摇晃,光线也并不清晰,我不能很好的看出这些扭曲的文字在表达什么,努力了很久只判断出了第一句写的是什么。 “我的儿,我的小石头,娘就要死了……” 这果然,是二叔的生母留给他的绝笔信! ------------ 142 意外收到的死讯 我突然开始好奇,最开始来爷爷家的路上,我在想什么。 好像思考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可能,是因为没有思考什么有用的吧。 客车在人迹罕至的土路上野蛮又粗暴的穿梭,外面的景色一寸比一寸熟悉起来。 再一次回来,走在同样的路上,坐在同样的客车上,甚至司机都是同一个人。 司机大叔对每一个来这种穷乡僻壤的熟面孔都感到好奇,这次即使我故意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都没能躲过他紧追不舍的攀谈。 “哎,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来这边干什么?” “老家在这边啊?哪个村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实在是从身到心的疲惫,不回答的话,车厢里为数不多的目光又都会聚集在我这边。 没办法,我只能轻叹一口气,冲司机回答, “我不住这边,我爷爷家在这边。” “哦,暑假来看望爷爷是吧,哎呀,现在小孩想不到还都挺有孝心的,” “我前一阵子,好像就上个月吧,也碰见过一个小伙子,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也是回来看爷爷。” 听着司机的喋喋不休,我无奈地回应, “那个也是我。” “啊?” 听着车厢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隐隐笑声,司机不可置信的从后视镜里又瞥了我两眼, “哎,不对啊,之前那个小孩脑袋上没包纱布啊。” “我刚被打了,不行吗?” “呃,这这这……” 司机有些尴尬,开始强行转移话题, “那你爷爷家住哪个村儿啊,我不怎么记得你之前从哪一站下车的了。” “就前面那一站,” 我说着,往窗外张望了一下, “草地旁边,马上就到了。” “草地旁边?” 司机的声音莫名有些变调,像是在关心我会不会找错地点一样, “你确定吗?要去村里的话可以再往前坐一站,你不就少走几步路嘛。” 虽然心里因为过多没用的交谈而感到烦躁,但毕竟人家司机大叔的出发点也是好心,我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回答下去, “我不去村里,我就去前面那小楼,就是从前的铁道部办公楼。” 司机这下的震惊更是明显,似乎车子颠簸了一下都不仅仅是路况的原因。 “你是那家的小孩儿?你,你爷爷是谁,该不会是那家的老爷子吧?” 我倒是挺惊奇,竟然有这么多人认识我爷爷,也可能只是听说过吧。 毕竟听童燕燕讲,爷爷家小楼的“鬼屋”之名,在当地说是声名远扬也不为过。 “从年龄上来看看,我爷爷也只能是那位了吧。” 我不明白司机在震惊些什么,不过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话多的司机大叔就忍不住给我解答了, “可是,可是我听说那家的老爷子已经死了,他家里人不是正给他张罗丧事的吗?” 要不是因为有腰间的安全带拦着,我惊得差点就从位置上站起来。 丧事?什么丧事?爷爷竟然已经…… 那为什么爷爷过世不通知我?他们凭什么不通知我? 我咬了咬牙,懊悔自己下错了一步棋。 爷爷这么一咽气,我之后的计划算是乱了套。 不过既然连别人都已经知道消息,按理说身为爷爷好友的童爷爷不可能没听说。 消息要是传到了童家,我相信童燕燕就算是半夜里肯定也会打电话告诉我。 也许是出于对童燕燕的信任,我对司机带来的消息并不完全相信。 于是我自然是追问着打听下去,打听到我们家不知道是二叔还是三叔,最近才采买老人的寿材。 这片区域不大,人与人之间的圈子就这么小,司机的有个同族叔叔是做丧葬行业的,自然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哦呦,看你这样子,你还不知道呢啊!” 司机看我茫然又激动,也是有点吃惊。 可能在外人眼里看来,我现在就是个趁着假期回老家看望爷爷,结果我人还在半路上呢,爷爷已经没了的倒霉孩子。 车子说话间依旧在行驶,司机因为分神差点就没看到路边的车站,错过了车站一段距离,才在乘客的提醒下赶紧刹车。 “呃,小伙子,虽然不知道怎么说好,但你别太难过,就,就节哀吧。” 在我下车的时候,司机转过头来好心安慰我。 虽然话没有什么问题,事情的发展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我此刻心里就是烦躁到很想骂脏话。 节哀你大爷啊节哀,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我真的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爷爷就这么过世了啊! 这一次,迎接我的不再只有无边无际的一片草地,还有一个等待多时的童燕燕。 ……以及她的电动车。 “干嘛还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姑奶奶不骑电动车来接你,难道还开豪车来接你啊?” 童燕燕迎着我的神情白了我一眼。 “呃,我只是在想,你这个车子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变得更……有更多污渍了?” 我斟酌了一下说。 “这不废话嘛,我这些日子东奔西跑,我的电动车要是有腿,都要磨短半截了。” 她着急般地拍了拍沾满尘土的后座,示意我赶紧坐上来, “快点,你家有情况。” “情况?” 我深深地皱起眉头, “又发生什么了?家里有人闯进来?” “不,也不能说是闯进来。” 童燕燕边说着,边一拧电门,按照她熟悉的速度冲刺了出去。 她今天走的,是她之前找出来的一条草地附近的小路,当时同样激动的跟我打了个视频电话。 这条小路的出现,似乎是拨开了笼罩在我受伤那天谜团之中的最后的一层迷雾。 这条小路,即使是住在附近的村民都鲜有人知。 距离小路最近的人家就是我爷爷一家,表面上他们也不出门的样子,像是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是有这一面的假设,就会有另一面的假设。 我已经指挥童燕燕试验过,这条小路能的尽头能跟通向镇上的最基本的那条路融合连通。 通过这条小路,从爷爷家到镇上,骑电动车的话能节约至少四十分钟的时间。 徒步跑着的话虽然没有测试,但据童燕燕估量,只要肺活量足够,肯定也比走在大路上的人快得多! ------------ 143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飙了一路电动车,我脑子像是被奔腾的凉风给吹歪了,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我本来的问题。 “童燕燕,你最近没有收到关于我爷爷的消息吗?” “啊?也不能说是没有,你是指哪方面的消息?” 童燕燕顶着风回答我。 “就是,不好的方面,我刚才在客车上听司机说,不知道是我二叔还是我三叔,已经在给他准备寿材了,” “我爷爷难道真的已经……” “哎呀,不可能,放心吧!” 童燕燕随着自己的话摆了摆手,因为少了一只手握车把,车子明显地摇晃起来,吓得我赶紧搂住她的肩膀。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注意行车安全啊!” 童燕燕非常确定,虽然我爷爷还在昏迷当中,但情况肯定是一天比一天稳定。 说直接一点,虽然别的方面不能说准,但起码我爷爷还喘着气儿是当真的。 因为她有一个跟她奶奶有关系的表姐正好在市医院做护士,童爷爷担心着我爷爷,几乎每天都要跟她表姐打听我爷爷的情况。 昨天晚上,童爷爷刚刚跟表姐通过电话,确定我爷爷的情况恢复得不错,已经从ICU转去了一般加护病房。 也许再过几天就能醒过来,到时候只需要去普通病房观察就好。 童燕燕的表姐,倒也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随口胡说骗人,也没必要报假到离谱的消息安慰童爷爷。 也许爷爷的情况没有表姐汇报的这么好,但肯定也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我二叔或者三叔为什么会准备寿材,童燕燕思索了一番,只能想出一个解释。 那就是上一辈人以前有一个习惯,在人出意外或者老年人身体不适的时候,会提前准备下丧葬要用的物品。 这有一种说法是说为了冲喜,希望被准备寿材的人用不上这些,实际上仔细一想,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既然出了意外,谁也说不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我问这个说法她是从哪里听来的童燕燕想了想回答, “呃,宫廷剧。” “……算了,也算是一种了解信息的途径。”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小楼门口,到门口起就明白童燕燕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小楼的大门被打开,但是通过正常途径打开的,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今天童燕燕去站牌接我之前,想着时间还早,就绕道到小楼随意查看了一眼,当时就看到房门被人打开,一楼走廊里似乎还有人影出现。 因为进去的人看上去很从容,不像是撬门溜进来偷东西,也不像是闯进来行凶的恶人。 所以童燕燕不敢判断,虽然好奇但又怕一个不小心被杀咯,只能咬着牙决定先跟我混合再说。 “你,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我也不好下判断,但看这个架势,既然门不是被撬开的,大概率是我们家的人回来了。 至于具体是哪一位,我就不好猜测了。 “这样吧,” 我从她的电动车上下来,扬头扫过目所能及的小楼每一扇窗户, “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我超过半个小时还没出来,你就离开然后在半路上跟我打电话……” “就算不进去找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我话还没说完,童燕燕就打断了我,明显不是很赞同我的观点。 “别管,听我安排就对了,之后如果打电话我也不接,你就远远地跑,然后往我之前发给你的那个号码上打电话,说明白这边的情况。” 这一刻我还挺庆幸,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我妈的电话号码发给了童燕燕。 “不,不行,” 童燕燕拉住我, “我不是那种遇事就跑的人,怎么能让我抛下你不管!” “你也不是不管啊,不是让需要你去报信么,好歹我让人弄死了,还能找来两个人给我收尸。” “呸呸呸,” 童燕燕说着就要打我,但是她的力气根本不是一般小姑娘那种闹着玩儿的,一张下去差点把我肺拍出来, “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赶紧改口!” “行了大姐,你是我姐行了吧,别闹了!” 我推开她,咬了咬牙解释, “我不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影响到你,如果……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我绝对,绝对受不了的!” “你受不了,你紧张我……” “够了,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 我差点没收住声音,突然就看到三楼的窗口似乎有什么影子在闪。 是那个房间,去他妈的!又是那个房间! 一股如同滚烫热血般的激动涌上心头,像是马上就要呕出来。 我没心思在跟童燕燕胡咧咧,随意地推开她,交代她听我的话,扭头就冲进了小楼,像是生怕那个“影子”跑掉。 我一鼓作气跑上了三楼,几乎可以说这可是在这栋小楼里,除了回我自己房间之外最熟悉的一条路线。 因为我上楼的动作很急,所以弄出的脚步声也很大,楼上房间里的那个人听见声音被惊动。 但他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小楼的每一层只有一个楼梯口,而现在我站在楼梯口,已经堵住了他离开的出路。 我就这么站在楼梯口,一边剧烈地呼吸着,一边看向带着惊慌神情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三叔。 “鹏,鹏飞啊,你怎么回来了?” 三叔看向我的神情有些震惊,但同时不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内心只想冷笑,现在就松一口气,未免放松的太早了。 深吸一口气,我摆出疏离的神情面向三叔开口发问, “三叔,你是在找什么?” “我,我没找什么啊,我能找什么。” 他打哏了一下,随即像是欲盖弥彰一般心虚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觉得,果然你要找的那个东西,还是藏在我爸的房间里吧。” 我像是没有搭理他的解释,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三叔似乎有些恼了,往前走了一步,努力维持着相较亲切的笑意, “不是,鹏飞啊,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怀疑三叔我偷你爸爸什么东西?” 他说着,故意展开自己的双臂, “来来,不信你搜搜看。” “那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啊,” 我说着,从随身的背包里面掏出我爸的那个相机,高举起来确保三叔能清楚的看见。 三叔的脸色果然在见到相机的时候就绷不住了,嘴角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展鹏飞,你到底什么意思?” ------------ 144 终于到了正面摊牌的时候 三叔冲上来,想把我手里的相机抢走。 他倒也不用多费力,因为我也没想防着他。 很轻易的,三叔就把相机夺了过去,下意识般的猛按开机键。 当然,这相机肯定是打不开了。 我请庄叔拿去找专业的朋友鉴定过,这个相机当初有进水的痕迹,但没有泡水的痕迹。 我就说,就算房间里要比平常更湿潮一些,但也不至于把一个电子产品生生潮成这个样子。 根据庄叔的判断,这相机应该是短暂的掉进水里过,但很快就被捞上来了。 当时并没有顾得上拆机修理,就这么存放了很多年,直到被水浸过的电子元件完全损坏。 但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样,相机里面的电子元件损坏了这么多,偏偏存放着重要证据的内存卡还能被复原。 三叔发现相机打不开,错愕的抬头看向我, “打不开了?是你弄的吗?” “一直都打不开,我拿到它的时候就是个坏的。” 我直视着他,轻声解释。 三叔又露出了那种松一口气的表情,我真的很不想看你这么早就放松啊! 难道我今天来,只是为了给你一个破相机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此刻,我当然没有面对这种该死情况的经验,也没有听说过谁有完美的解决过这种境况。 我现在要做的,可是要面对我的一个血亲曾伤害过我至亲的真相啊! “鹏,鹏飞?” 互相之间沉默了良久,三叔又不是个傻的,当然感觉出了我情绪的不对劲,小心翼翼的开口叫了我的名字一下。 事实上,现在不管我们之间谁开口我都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我低下头,剧烈的呼吸着,拼劲全力想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下去,但越是这样,胸口就越是汹涌,逐渐变成一团如同铅块一般冰凉坚硬的物质,像是要把我的心脏跟肺叶涨破。 如此,就连已经平复的脑袋跟脊背上的伤痕都开始发疼了。 肺叶里最后一口空气被暴力的挤出,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打印好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我找了影像店,用了最好的材质打印出来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要收藏吗? 三叔看见照片,却没有像刚才抢相机那样急切的冲过来,似乎是明白事情已经成为定局。 我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还没有猜透的,就等着他交代。 三叔立在原地,身影突然就变的那么孤寂,好像是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他还是哥哥身边一个瘦瘦小小高中生的模样。 “也好,也好,” 三叔像是着了魔一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你知道了也好。” “你总得看看我知道了什么吧?” 我捏着一摞照片,主动找过去,把最上面的一张强行递到他面前给他看。 三叔本来不想面对,但在我的压迫下根本无处可逃,只能咬住牙睁开眼睛去看。 紧接着,我就从他眼神里看到明显诧异的眼光。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心软了,对于曾经亲切相待的亲叔叔,还是没能直接把最残忍的真相血淋淋的撕开摆在我们中间。 有些故事,我想听他亲口讲出来,也算是我这个做侄子的,留给长辈最后的脸面。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放在照片摞最上面的,是从论坛上下载下来的那张老旧的现场照片,因为年代久远,即使用最好的材质打印,也依旧充满模糊的像素点。 不过这种清晰度也足够了,起码足够看清照片的一角里,那个正在与人交谈的三叔。 “三叔,这个人,你愿意介绍介绍吗?” 我伸出手指,在那个人身上轻轻点了点。 三叔呼吸深沉,像是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你肯定一定调查了。” “但我想听你自己说。” 我屈起手指用关节敲敲照片摞,示意他这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张照片,而是满满一打。 潜台词显而易见,我不仅承认我调查了,而且我调查的可远远不止这一张照片的量。 三叔毕竟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终于领会了我从这张照片,这个人切入的原因。 “这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二分班之后,我们一直做同桌,不过关系就一般。” 迎着我投来的怀疑目光,三叔心虚一般的干咳一声,改口说, “其实关系还好,毕竟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 “然后在高三那年,我浑身湿淋淋的带着这部相机回学校,被他撞见,” “当时我年纪小,又被吓得六神无主,觉得他跟我是哥们,是好兄弟,就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确实帮我保守了秘密很多年,但这不代表着他不会反过来用这个秘密威胁我。” “本身他是个大老板的时候,想不起来高中时代还认识你这么个朋友,” “但后来他落魄,就想起来可以用这个秘密把你当成一个提款机。” 我接上了三叔讲不出来的后话,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许的无奈, “叔啊,怪不得你努力工作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在生活上还是这么困难。” 而且都到了惦记自己年迈老爹的地步。 后面这半句,我还是只在心里讲了讲。 “所以,这件他用来威胁你的事情……” 我重整了一下心情,再次面对三叔, “您应该跟我讲出来了吧?” “我当时,当时……” 有时候情绪涌动起来就是这么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快速,三叔的嗓音在提及此时,迅速的出现哽咽。 “我当时太害怕了,落在水里的时候,我只顾着自己拼命的往上游,我真的,真的没有注意到大哥在身后没有上来!” 三叔抓住了我的肩膀,提高了声音像是想让我相信,但更多的,是想要自己相信。 十八年来,一次又次在心里讲这些话,他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不是他的错。 但午夜梦回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本心还是无法欺骗过自己。 “不,我不能这么想,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大哥根本不会出意外,车子根本不会掉进河里!” ------------ 145 最后的人间 “哦哦,好,好的,我知道了。” 庞文山从从二楼上下来,看着刚刚挂断电话的小弟, “谁打来的电话?又是你二哥吗?” 庞文河看向大哥,哭丧着一张脸, “啊,学校里要排练节目,全班都要参加选拔,班主任打电话让我回去一趟,现在立刻马上。” “哦呦,都高三了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吗?好好学习备战高考才是你们现在最要紧的吧。” 庞文山感叹着,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 “我送你去吧,赶紧上车。” “别,不用了,” 庞文河摆着手,准备上楼收拾书包, “我待会儿坐公共汽车回去就好,大哥你先去给二哥送东西吧,毕竟他那个比较重要。” “说的也是,老二这个家伙怎么回事,档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带,” 庞文山啧啧两声, “前几天还吹牛皮说领导有多器重他,今天就捅这么大个篓子,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虽然嘴上这么嫌弃,但庞文山还是把弟弟们的事情都切实的放在心上。 他拿上车钥匙就准备出门去,同时还不放心的看看扒拉了一下手上的档案袋。 “应该是这个东西吧?好像不能打开看?” “档案这种东西好像不允许私人启封的,既然老二说是他房间里这件,应该就是这件了。” 身后突然想起了父亲的声音,庞文山像往常很多次一样,被吓得一个激灵,这么看上去倒有些夸张, “哎呀,老爹,你这个走路没声音可真是太吓人了,” “我看你年轻的时候不是铁路工人,其实是个特务吧?” “呸呸呸,” 从他身后出现的老爷子瞪了瞪眼,作出了生气的神情, “什么话就乱说,赶紧闭嘴。” “哎呦,怕什么,都新时代了,谁还搞乱说话的文字狱那套。” 庞文山嫌弃自家老爹老土一般的撇撇嘴,转头就要走。 “哎,回来,” 自家老爹又在身后喊住他, “这眼看着就到中午饭点了,你吃过午饭再去吧。” “不行不行,来不及了,” 庞文山指着自己怀里抱着的档案袋说, “您看,这玩意儿可是事关你家宝贝老二的事业前途,” “他好不容易考进个单位,别介因为忘了及时上交档案而被开除咯。” “那行吧,”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 “你快去快回,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来吃午饭。” “哎哎哎,这马上就吃饭呢,怎么还要回来吃?” 今天这趟门儿出的可真是一波三折,刚说服了老爷子,这又杀出一只拦路虎。 “你说谁是拦路虎呢?” 媳妇倚靠在楼梯扶手上,瞪着眼睛看向庞文山。 “哎,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吱都没吱一声啊!” “那你肯定是在心里想了!” 庞文山被这话给彻底噎住,有些时候就会觉得,找一个非常有默契,心有灵犀的老婆也不完全是好事。 “犹豫了,肯定即使在心里说了。” 媳妇看着他的神情,斩钉截铁的说。 “哎呀,文石这不是着急要交档案嘛,他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总也不能被这种小事儿耽误了,” 跟媳妇非常默契的庞文山不在纠结上一个话题,巧妙的就转变了话题, “我很快就回来的,你跟爸要是饿了就先吃饭,给我留出一点来就好。” “就我们?” 媳妇往楼上看了看, “文河呢?他是不是要跟你一块儿去?” “那小子?他去不了了,学校里临时有事儿,他待会儿自己坐车回学校去。” 从家里到二弟庞文石单位的距离虽然不算近,但因为开着车走大路,倒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庞文山到地方的时候,庞文石就已经在单位大门外面等着了,看表情就竟看出来着急的要命。 一看到大哥的车子出现,他迫不及待的就迎了上去, “大哥,大哥!我那个档案……” “急什么啊,” 庞文山被他催的车门都来不及关上,从副驾驶座位上摸索着拿出档案袋,塞给急的要命的庞文石, “哝,就是这个吧,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了带,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忘家里别上班了。” 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哥俩之间总是少不了互怼互刺。 不过这次倒是出乎意料,庞文石可能真的着急到找不着北,都忘了跟以前一样冲自己大哥回嘴。 “行吧,” 庞文山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拖着他说什么,就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安慰他, “行了,别着急了,赶紧拿着回去吧,跟你们领导多说几句好话,别让人家对你介意。” 庞文石点点头, “知道了,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庞文山在回去的路上,回想起二弟此刻的眼神,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意味深长。 这小子,怎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 正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庞文山才买不久的手机就接到了电话,是座机打来了,号码不是很熟悉。 带着疑惑接起来,对面传来了庞文河兴奋的声音, “大哥,我学校里的事情搞完了,你回家了吗?” “还没有嘞,你干什么?” 仔细一想,这个号码应该是庞文河级部办公室的号码,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说服的老师借电话用。 “那你过来接我一下呗,顺道再兜个风什么的。”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玩儿是吧,高三了,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收收心……” “哎哎,我知道,但人要讲究劳逸结合,放松放松心情也有好处嘛。” “哎,你现在真是大了,我说不过你!” 虽然无奈,但也不能就把小弟丢在学校里,庞文山还是转了个弯儿,去学校接小弟。 庞文石平常课业很忙,大哥买了汽车之后还没怎么坐过,坐上副驾驶觉得哪里都非常新鲜,这里摸摸,那里也摸摸。 直到这一刻,这还是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有些刺眼,大道上的车子跟路边的行人也一样都不多。 路边有些空荡,却也不失人气。 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的,柏油路面反射着的阳光是那么晃眼。 用三叔的话说,那是他对人间最后的印象,往后的日子,他虽然活着,却如同生活在地狱! ------------ 146 事故发生的经过 “当时我还没有驾照,但小孩子对汽车新鲜嘛,” “以前你爷爷有辆老破车,大哥用那辆车子教过我开车,这次坐上大哥的新车,我又手痒,求着大哥让我开一开,” 三叔声音哽咽着,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也像是在努力兜住泪水。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怎么可能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有些眼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从一个中年男人麻木又疲惫的眼睛里像是无限般的涌出来,模糊住了他的视线。 面对着跟我父亲长相酷似的我,三叔的情绪更是处在崩溃的边缘,我都害怕他之后不能讲下去。 不过好在他还是说了,把在他心上压了这么些年的大石头刨出来给人看。 我父亲出事的那天,三叔在他车上找到了他新买的相机,好奇地把玩起来,在我爸从路边停下车等信号灯的时候,拍下了两张照片, 对他来说,一个相机的吸引力哪里有屁股下面正坐着的这辆车子吸引力大,因为学过开车,看到新车就手痒,求着我爸让他开一段路试试手。 在大马路上,我爸哪里敢让没驾照的人上手,不过也不知道是我爸这个人心大,还是一向对小弟太心软,最后还是没经受住三叔的软磨硬泡,答应去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偏僻道路上,在他的陪同下让三叔开车试试。 他们选的,就是城郊的一块儿区域,这里别说是有汽车经过了,平常连个走路的行人都没有,而且还是为了发展新修公路,两边道路宽阔又平坦,最适合新人练车。 其中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去到这块儿区域,就一定要经过一座桥。 三叔这么说,就解答了我之前心中的一个疑问。 正常情况下,我爸要只是去二叔的单位上帮他送了个东西,来回的路线是不会经过他出事的那座桥,原来当天他,或者现在应该说他们会经过桥,是因为三叔心血来潮的提议。 在三叔的视角,一切悲剧都是因他而起。 所以当时我推倒了三婶,三婶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时候,三叔才会说那样的话。 “如果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报应。” 这不是我的报应,是他的报应,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那天,去的时候是我爸开车驶过了大桥,之后回来,三叔开车的瘾还没过完,不肯把驾驶位还给我爸,我爸也看他一路上开得非常顺畅,技术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就放松了心情,放任三叔开着车过桥。 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作意外,就是因为在发生之前谁也想不到。 在经过大桥的时候,周边有其他车辆经过,三叔想减速,却发现刹车板没有预料之中的应该有的好用。 本来就是个连驾照都没有的新手,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开车能开得很顺畅,稍微出现一些意外人就慌了,赶紧跟我爸说刹车好像有问题。 我爸本来不以为然,但看三叔这个紧张的样子,也不敢让他再继续开下去,就让他靠边停车换自己来。 事故就发生在这个靠边停车上,三叔越是猛踩刹车,车子越是不受控制,最后因为紧张,狠狠地一脚踩下去,刹车彻底失灵。 刹车失灵,三叔又不会用别的方式把车子停下来,同时因为慌张也没有把控住方向盘,失去控制的车身摇摇晃晃的冲向了护栏。 在最危机的时刻,我爸虽然扑到了驾驶位上抢过了方向盘,但已经为时已晚,车子撞破护栏飞了出去,下面就是虽然不汹涌,但却深不见底的河水。 似乎是在接触水面的前一刻,我爸凭着他最后的危机意识,拼命拉开了三叔身侧的车门,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们没有被困在车里。 三叔当时被吓得魂魄几乎都飞散了,泡在冰凉腥臭的河水里,内心只有求生的本能。 得亏那时候交通规则普及得没有那么到位,三叔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即使身在水里,身上也没有任何束缚,拼了命的从车厢里挣扎出去,遵循本能往上游。 他们兄弟三个都是会游泳的,三叔跟二叔的游泳技能还是小时候去水库边上,我爸亲自交的。 小的时候,因为下水库玩水,还被爷爷给揍过,所以三叔当时也想不到,那个教会自己游泳的大哥,那个在夏天的水里如同一条小白鱼一样游刃有余的大哥,怎么可能会从河水里出不来。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他混沌的脑子才想到,当时虽然他没有系安全带,但我爸身上可能缠着安全带。 在水下的行动可没有在岸上这么容易,安全带虽然是机械式设计,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打开,但往往人就差这么一个动作。 我爸在水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呛水失去了力气,没有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更没有打开他身侧的车门。 他就这么永眠在了冰凉的河水里,直到警方派出的救援队下水,砸开车门后,把他的尸体从车厢里掏出来。 三叔没敢去打听,警察打开水下的车门后,我爸的尸体在里面是什么样的,他哪里有勇气去面对。 而我爸,在水下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心里想过什么,做过什么,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三叔浮上水面之后,肯定没法儿回到桥上,他在力气用光之前,随便找了一个岸口努力挣扎着爬上岸就晕了过去,后来是被午后的阳光晒醒的。 之前拍照的相机还在他身上,因为虽然落水,但很快就被三叔带了上来,所以相机才会出现进水而不是泡水的痕迹。 三叔当时的脑子可能也跟这个相机一样进了水,在巨大的惊吓中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意识不受控制的靠近自己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地方,以求一个安心的感觉。 所以在三叔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去自己学校的路。 他在学校里遇到了他的同桌,对方看到他跟个刚刚被糟践了的水鬼一样,吓得都要尿出来了,三叔终于遇上了熟悉又信任的人,一头栽倒在对方脚下。 ------------ 147 该赎罪的人 因为对朋友的信任,三叔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对方答应帮他保守秘密。 至于那个在意外中不小心被三叔带出来的相机,那会儿倒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因为当天为了修整自己,他在学校住了下来,后来往家里去了一通电话,得知我父亲竟然就这么因为意外过世了。 三叔悔得简直要呕血,但现在就算是他去寻死也已经改变不了发生的事实。 朋友把他从天台上拽下来,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那就是,既然他们家里不知道这天他有跟我爸见过面,而且除了我爸跟他自己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出事的时候是三叔在开车。 所以,三叔只要把这件事烂在心里咬死不说,那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父亲离世的真相。 至于那个记录着唯一他们见过面证据的相机,三叔朋友帮忙拿去修理店看过,因为进水,相机基本功能已经失效。 家里因为我爸的突然离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有在意一部相机去了哪里的细节,三叔就这么把相机,也就是证据藏了起来。 但在这个世界上,他的隐瞒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十八年来,自己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是谋害了自己亲大哥的杀人凶手这个事实一直沉重的压在三叔的心头。 尤其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三叔听见神婆用诡异的神情说的那句话之后。 虽然跟别人一样装成一脸茫然跟慌张,但实际上他心里非常清楚神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这话不是神婆跟他说的,而是我爸在用神婆的身体看向他。 那双眼神,简直要把三叔给洞穿。 更邪门的是,那天之后,三叔发现被他一直藏在房间里相机竟然不见了! 他几乎把自己房间给翻了个底朝天,那相机说大不大,说小也有些分量,又不是什么小巧的物件轻易能找不到。 相机就这么不翼而飞,看上去更像是我爸显灵,三叔吓得买了黄纸偷偷去了桥边烧,哭着求我爸的原谅。 三叔不清楚我爸到底有没有原谅他,严格来说,我爸一点反应都没给他。 作为新时代的学生,也算是接受过科学教育的人,三叔冷静下来之后重新思考,觉得应该是有人拿走了相机。 这部相机在当时是很时髦很贵重的玩意儿,家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爸买了这么个东西。 而三叔非常确定,他自己肯定没有把相机带出房间去,放在房间里的东西,只能是被人给拿走了。 当时他特别害怕是被我妈给发现了端倪,当时我妈对我爸的离世心存巨大的怀疑,正在家里更准备让我爸下葬的爷爷发疯置气。 这要是被我妈给发现了,指定得生撕了他给我爸偿命。 三叔找不到相机,也不能声张,提心吊胆的静等了几天,就等着我妈来收拾他。 结果我妈对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当时正跟我爷爷闹得紧,没有心思搭理三叔。 所以三叔又开始觉得是别人给拿走了,但是静等的这几天,不管是爷爷还是二叔,谁也没有来找过他。 这就奇怪,就好像是相机真的自己飞走了一样。 本来还唯物主义的三叔逐渐不再这么坚持,后面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谁也没有提起过相机的事情。 甚至在我妈离开这栋小楼之后,连我爸这个人也很少从小楼里提起,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作为后来嫁进来的三婶,几乎都没有听说过我爸的事情,只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直到今天夏天,爷爷突然打电话联系上我妈,要让我回来住一住。 这事儿就跟我猜的一样,完全就是爷爷自己决定的,我到家的前一天,爷爷才在晚饭的时候跟叔叔婶婶提起来。 当然,只是通知,不是商量,并没有给他们留提意见的机会。 如果我们家,在这栋小楼里发生的故事可以不要脸的被比作一部“小历史”的话,那我的到来可以算是这部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就像是一粒凉水,滴入了油锅里面,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静,只剩下四处飞溅的油花跟“滋啦滋啦”的刺耳声。 其实,这一锅热油,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锅底儿已经被烧到最热。 即使没有我这一滴凉水,这个锅早晚也要炸。 而我的出现带来的一系列混乱,也重新提醒了三叔。 那个消失的相机,会不会是被人给藏起来了。 而这个做出藏相机行为的人,不管出发点是为了什么,但这个行为无疑是帮了三叔。 这个会帮他的人,他更觉得会是爷爷。 也许是爷爷当年无意发现了相机竟然出现在三叔房间里,爷爷这么聪明的人,虽然猜不到细节,但肯定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而这个哪里都找不到的相机会藏在什么地方,三叔就跟一直去三楼冒险的我一样,盯上了三楼那个已经被上锁的,我父亲生前的房间。 当年,我爸的物品在我妈挑选完离开后,是我爷爷一个人负责统计封存起来的,他可有的是机会把什么东西藏进房间里。 那天,三叔听二叔说我这小子不老实,还攒动着想去三楼看看,把他给吓个不轻。 关于我爸身亡的秘密他在心底深埋了十八年,这眼看就要被我给刨出来,说是让他晚节不保也不怎么夸张。 所以他一路飙车,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拦截我,当时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因为我已经进了房间,好在看上去是什么都没找出来。 毕竟,三叔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其实从房间里带出了一本日记。 当时觉得日记里面没有记录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现在回头去想,一些线索明明已经出现在了里面。 比如相机,比如我爸交过三叔开车。 但现实比小说都离谱,谁能把这么松散的线索给串联成这么一个故事呢? 那天晚上,我借口上厕所跑开,三叔也赶紧借这个机会从房间里查看了一下。 现在我当然知道,他肯定从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找到。 今天他出现在这里,就是心中还不死心,又回来找了一遍。 “我本来还觉得,不在这里,可能就是在老爷子的房间,” 三叔无奈的说着,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爷爷受伤之前住的房间, “没想到早就被你拿走了,这都是命啊,” “你想恨我就恨我,想报警抓我就报警吧,这么多年了,我应该赎罪。” “你确实有罪要赎,但最该赎罪的不是你,” 我边说,边顺着三叔的目光往爷爷的房间看。 第一次在大白天清楚的看向那个方向,还真有一些不一样的发现。 “什么意……” 三叔还没说完话,我快走两步上前推开他,往爷爷房间走去, “三叔,那个房间,是不是没有锁?” ------------ 148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因为之前几次上楼,基本都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下,且我的注意力也不在爷爷的房间,所以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房间的门锁。 这个房间因为面积较大所以房门跟其他房间有明显区别,门锁自然也不同。 这个房间有两扇房门,是用一条门栓链连接起来的,上面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锁头。 但从我的角度看,锁头只虚虚挂着,似乎并没有锁起来。 三叔也很疑惑,跟着我快步走过去查看, “这不可能,老爷子这么小心眼儿的人,他房间里还有东西没搬出去,他肯定会锁门,而且还把钥匙藏起来了。” 说再多不如亲眼看看,我过去摸起锁头来一看,确实是我因为角度问题看错了。 “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爷爷这人儿谨慎得很,咱们这个家里,他除了你谁都防着。” “您以为我在爷爷那里有很大的面子吗?他当然也防着我了。” 话音还未落,我手上就传来一声明显清脆的“咔哒”声音,直接让我跟三叔面面相觑。 这个上锁的锁头,竟然让我给徒手拽开了! “大,大侄子哎,” 三叔磕磕巴巴地看着我说, “天生神力啊,是叔以前有眼不识泰山了。” 我心说都什么啊,我根本就没使劲儿,只是摸着锁头随手一扯,谁寻思真的能扯开。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扯开它吗?老爷子给你提示了?” 三叔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接连追问。 “没有,我就是单纯手欠儿。” 我说着,紧皱起眉头,顺手把门栓给扯了下来。 “既然如此,要进去看看吗?” 我边说,边推开了沉重的房间门。 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到处翻找的理由,但三叔还是跟着我进来了,想必此刻的心情是跟我差不多的忐忑。 这个房间,自从爷爷的双腿不能行动之后就没再住过,因为平常爷爷生活需要的东西也不多,所以里面的陈设基本没有被搬走。 “啊,我想起来了!” 三叔突然在我身后大声喊了一声,吓得我一个激灵。 “你干嘛啊,叔!” “不是,我想起点事儿来,” 三叔一拍手说, “你之前不是提到过老爷子房间有个柜子么,我想起来那是之前老爷子住到楼下去的时候,让我给他搬下去的,” “那样的小柜子,他房间里还有三个,应该是两套,一共四个。” 三叔说着,指向光线昏暗的一处角落,我果然在那里看到了熟悉的小柜子。 “我去,竟然是成套的?” 这套柜子不知道是爷爷很多年前请工人打的,还是跟小楼里其他的一些家具一样是本身自带的,也就是铁道部撤走时留下的。 反正据三叔为数不多进入爷爷房间的记忆,这些柜子是一直都存在,像是随便找了个角落堆放。 其实爷爷整个房间都挺随便的,陈设摆放非常没有道理,好像只是能生活就可以,并不注重那些没用的“顺眼”。 爷爷原来以前是这样的人吗……我悄悄地在心里感叹。 因为很长时间没住人,爷爷的房间里也透着一股陈旧且发霉的味道。 而且因为门窗都关闭得比较严实,房间里相较我爸的房间更多的是闷热,难闻的味道闷在热气里,像是一个坏掉的罐头,鼻尖一直似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除了凌乱之外,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方面了。 不过,我所重点关注的,也不是房间本身。 自从发现房门上的锁可以没有钥匙也能轻易打开之后,我就越来越觉得,我第一天晚上被脚步声吸引过来的时候,房门上是没有挂锁的。 好像,连门栓也没有。 但我不能完全确定,因为那天晚上我手里没有任何照明,只有走廊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照亮,眼前看到的什么都不敢确定。 可正是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如果那天晚上房门真的没有上锁,那是不是就能解释,为什么引诱我的脚步声到了这里就消失。 原来它不是想引我到我爸的房间,而是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消失”! 思绪想到这里,就很难不更进一步。 那么第二次,脚步声在楼梯口消失,是去了什么地方? 我脑子一转,为了抓紧时间验证我这个出现苗头的想法,我转身拔腿就往楼下跑,还把三叔吓了一跳,也算是扯平了。 “哎哎哎,鹏飞,你怎么了!” “叔,你在后面把门锁上吧!” 我匆匆甩给他这么一句话,赶紧下楼去。 因为跑得太急,没注意到自己是左脚绊右脚,还是有一条腿在迈台阶的时候没有抬起来,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上,直接滚了下去。 得,这下更快了! 霹雳乓啷的滚下去,我脑子都被摔混乱了,背上青紫肿胀的伤痕再次爆发出剧痛。 “嘶……” 我倒吸着凉气,努力了一下,没有站起来。 而这一抬头,我的视线正好冲着餐厅门口,但因为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没有陈设摆放的角落,餐厅里的大部分都被墙壁挡住。 楼梯口的旁边,可不就是餐厅,我真是蠢得还不如一头驴,怎么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呢! 嘴里“斯哈斯哈”地吸着凉气,聊胜于无的缓解了一下背部的疼痛,挣扎着想再度爬起来。 三叔锁上了房门,估计刚才听动静就猜出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噔噔噔”地跑下来准备扶起我。 与此同时,小楼的大门也在一声明显不正常的响声中被暴力的打开。 童燕燕像是在外面遇见了狼一样尖叫着冲进来,摇晃了一下眼神儿才看见在地上表演“五体投地”的我,大喊一声冲过来, “啊!展鹏飞!我来救你了!” 要不是我现在还因为疼痛跟惊吓没法儿如此利索的张开嘴,我真想用跟她一样的音量大喊一声, “你别过来啊!” 但现在明显已经说什么都晚了,童燕燕直接一个冲刺过来,把伸手准备扶起我来的三叔推飞出去,一边大叫着“你别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三叔完全就是措手不及,完美的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踉跄着“飞出去”,一屁股摔在楼梯上! ------------ 149 霉运到了反转时刻 “对,对不起嘛三叔,我还以为是坏人来着,所以才……毕竟之前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嘛。” 坐在餐厅的餐椅上,童燕燕一边帮我后背跟肩膀上的新伤叠旧伤伤药,一边向我三叔道歉。 “你这个小丫头也真是有把子力气,而且,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是不是坏人还能认错吗?” 三叔揉着自己的尾巴骨,呲牙咧嘴的回应。 童燕燕又是俏皮,又是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哎呀,三叔,我这一时情急没有看清嘛。” 我在心中啧啧两声,心里当然明白,童燕燕哪里是一时情急没有看清,而是怕伤害我的人就是三叔。 这个家里的家庭成员,比较之下还没有外人可信。 不过今天三叔也算是冲我交了底儿,一直隐瞒的事情已经算是和盘托出,跟我之前在小老板那里了解到的完全能对上号,说明他没再有什么隐瞒或者谎言。 事已至此,我跟三叔之间的结算是解开了。 呃,就我单方面来说,也,也算是吧…… 我忍着肩膀上的疼痛,转头看了一眼三叔,他下意识的避开我的眼神,把表情隐在昏暗之中,让人看不清。 十八年来,三叔一直以为自己是害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 我如果要利用这件事,细想起来不仅仅是在利用自己的三叔,也是在利用自己的父亲。 我在内心轻叹一口气,暗暗的想, 老爸啊,我这也是为了自保,你儿子我迫不得已啊! 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对吧,毕竟当时在大雨里,你那么拼命的让我站起来,让我不要就这么闭上眼睛。 你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的吧。 活着的定义有很多种,我当然可以选择跟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严格来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稀里糊涂的活下去。 但我想求一个结束,只有出现一个安安稳稳的结局,之后我才能真正活下去,跟妈妈回归正常的生活。 “童燕燕,” 我把目光从三叔身上收回来,投向了童燕燕, “中午吃什么饭你想好了吗?” “啊?” 童燕燕愣了一下,明显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你饿了吗?要不我现在你们家先随便做点垫垫肚子?” “叔叔婶婶他们都在医院照顾爷爷,家里很久没回来人了,应该没有什么食材了吧,” 我说着,往厨房里张望了一下, “就算有也不新鲜了,还是不要吃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因为没必要的意外倒下,不是么?” 一句话说完,我得眼神缩回来,又飘忽到了三叔身上,在某一个瞬间终于跟他对视上。 三叔应该,能明白我眼神里的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这种地方可点不到外卖,” 童燕燕撇着嘴想了想说, “要不去镇上吧,三叔应该有把车开回来?” “去你家吧,虽然打扰童爷爷很不好意思,但我就是脸皮厚嘛。” 我抢在三叔答应之前提议,童燕燕愣了一下,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那行,我先回家准备了,你们,你们赶紧过来。” 童燕燕离开之前,又不放心一般,回头望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嘱咐一句, “展鹏飞,你……你路上慢点走,要小心。” 一句意有所指的话,不过说的也太明显了吧? 我就知道,以童燕燕的性格,即使我千叮咛万嘱咐,她不仅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抛下我,还会不顾后果的冲进来。 她可能这辈子没遇到过什么能真正被称上“危险”的危险,所以意识不到前路的可怕。 当然,也可能只是太挂心于我。 想到这里,我内心涌起一股属于青春期的小得意,就好像有种情绪在涌动着说, “看吧看吧,有人真的特别在意你哎!” 最后去到童家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童燕燕在大门口迎到我的时候,露出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神色。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支走三叔,但差不多想到了我做这些举动就是为了把他给支走。 “你又指定了什么计划,这次用不上我参与了吗?” “嗯,也不算是什么计划,最多只能说是……” 我想了想,叹着气回答, “只能算是一个卑劣的小手段吧。” “我可不觉得你是一个卑劣的人,” 童燕燕立刻反驳了我的话, “相比于他们对你做的一切,你怎么能算的上卑劣?” 我耸耸肩,什么也没再回答。 我们之间有的,与其说是默契,不如说是信任。 童燕燕准备的午餐也就只是家常便饭,不过她厨艺不错,味道不能说是多绝,但中规中矩肯定是有的。 童爷爷很关心我的伤势,当然更关心爷爷的情况,午饭期间在饭桌上一直冲我问东问西。 所以基本上,午饭期间只有童爷爷跟我的交谈声,童燕燕很少能插上话,大多时候都埋头沉默着吃饭。 童莲莲就更不必说了,不管在什么场景下,她几乎都跟不存在一样。 以她的性格来说,不跟别人交往,不是别人在孤立她,而是她在孤立这个世界。 真是神奇的个性,我觉得这小姑娘长大之后肯定会有不少人追,但肯定每个尝试追求的人都会碰壁。 一顿简单的午饭吃完,我帮童燕燕收拾起碗筷来去院子里清洗,在水龙头冰凉的“哗啦”声中,她小声的问我, “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接下来啊,” 我扬头看看天,思考着说, “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做了,要不出去散个步吧?” “散,散步?” 童燕燕惊讶的看着我,我这话说的,就好像电影马上进行到紧张刺激的情节时,主角却非常脱线的选择了回家蒙头睡大觉。 “昂,去铁道那边吧,” 我看着她讲, “不是说能看到火车驶过来的话就能收获幸运么,我现在急需收集一些运气。” 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相对伤的比较重的肩膀, “这一个夏天总是遇到倒霉事儿,也是时候去去去霉运了!” ------------ 150 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按照预料中的那样,爷爷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已经可以从加护病房转出来。 我终于有机会去看望爷爷,虽然他还没有醒过来。 医生对此的解释是,虽然因为治疗及时,爷爷后续的恢复也不错,勉强保下了一条命来,但爷爷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不一定能经受住这么一遭鬼门关来回,何况是他。 所以爷爷元气大伤,一直没有醒过来,还处在昏迷之中倒也不是很奇怪。 爷爷住院的这些日子,都是二叔跟三叔轮流照顾,然而事实上他们出力并不多,对于这种之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病人,医院的医护们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爷爷基本上是在被医护照顾。 现在情况稳定,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大部分帮忙的医护自然就被抽调走,接下来的照看工作就交给了我们家属。 所以我趁此提议,让我也加入进来帮个忙,这样两位叔叔平常也能少受些劳累。 二叔看上去就不是很同意,但无奈现在三叔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爷爷不是他一个人的老爹,有了三叔的强烈支持,我终于能走进病房再看一看爷爷。 苍老干枯的老头子像是积水塘里一截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老木,一生疲惫的潮湿似乎都随着这些日子的静止爆发出来,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虽然爷爷现在还活着,但其实谁都能感觉出来,爷爷的生命要进入倒计时了。 就算不会死在这次受伤事件,但他老了,一个元气大伤的老人,以后要迎接的,只能是一天天的油尽灯枯。 我把手搭在了爷爷的手上,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水粗糙又冰凉,仿佛一丝生气都没有。 “爷爷,” 此时病房里只有一个人,二叔被我劝着去休息了,三叔负责出去买晚饭,所以我才可能大胆地开口, “十八年前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在我的手掌下,那只冰凉的手依旧没有反应。 于是我从陪护椅上欠了欠身,让自己能凑到爷爷带着氧气管的面前, “所以我已经想明白了,您之前为什么说自己对不起我爸。” “你对他的亏欠,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小帮你为了这个家负起这么多责任,也不光是因为身为长子的他愿意帮您承担起秘密,愿意帮你继续把秘密守下去,更是因为……” 我紧紧地盯着爷爷的面部,就连他一根睫毛的颤动都不想错过去。 但他的神经还是挺得住的,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一丝反应露出来。 “……因为你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而受制于人,明明知道我爸是被人设计而死,但也只能咬紧牙关不能说出来,” “他是你的长子,他从来没有怨怪过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这辈子当过你的儿子,他愿意为你承担起一切,但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激烈的言语果然有效,我注意到的爷爷的眼皮出现轻微的颤动,这肯定不是昏迷状态下眼球的自然转动。 “他这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还要这么憋憋屈屈,” “你害得你儿子含冤而死,你害得我从小没有爹受尽冷眼,你的行为害了两代人,你现在不敢面对我是吗?” 我的语气一句比一句激进,要不是防备着病房外面走廊会不会有人,我几乎就要喊出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妈打电话,要让我回来知道这些经历这些,你已经打乱了我的生活,现在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终于,我感觉到手掌下,那只苍老的大手剧烈地颤动一下,似乎是收缩了起来。 “爷爷……” 我正准备收回手去,爷爷却突然往前伸了一下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双手像是铁钳一样,我轻甩了一下都没有甩开。 这个力气,真的是一个刚刚在昏迷中醒过来的老人应该有的吗? 我转头看向爷爷,他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年老的眼睛里并没有附和这个年纪的混浊,眼底深处闪烁着情感复杂的光亮。 “爷爷,我,我那个……” 四目相对,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内心深处竟然涌出一丝丝尴尬的感觉。 这我该怎么说,虽然我本来的意思确实只是想逼着爷爷睁眼面对我,但现在爷爷真的面对我了,我要是说哎嘿嘿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逗您玩的,我对您没有那么大的意见,是不是…… 太猥琐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完全在说假话,这么久以来的委屈,我也算是找了个机会,找了个理由小小发泄了一下。 的确纵观我的人生,要不是我妈是一个有能力又坚强的人,我的人生确实要跟我现在形容的一样了。 想想被欺负,被讲闲话第一反应就是没必要跟对方计较的童燕燕,就能感觉出我这个人顺利生长到这么大,是有多么幸运了。 爷爷紧紧抓着我的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隔着辅助呼吸的氧气面罩,他的声音堵在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我紧张地看着爷爷,感觉这一瞬间周身的空气都凝固静止了,耳朵里面静得都要产生耳鸣。 “爷……” 在我再一次开口之前,终于有声音回应我,但声音不是来源于爷爷本人,而是来源于他周身的监护仪器。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 伴随着警报声,爷爷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就好像是我刚才看到的,他眼底深处的情绪是只是我的错觉。 爷爷整个人都失去了光泽,像是一支逐渐走向熄灭的蜡烛,到了最后,最暗淡的时刻。 蜡烛燃烧到这个程度,一旦暗淡,即将的迎来的就是彻底熄灭。 紧紧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缓缓的松了下去。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滴滴的警报声跟震惊的“轰隆”声。 有医护听见动静冲了进来,买晚饭的三叔也跟在众人后面冲进来,看到傻站在床边的我,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哎,天地良心,我还没下手呢啊! ------------ 151 还没轮到我下手 我妈把手里的工作暂时告了一段落,申请了年假赶了过来。 那天,爷爷的问题其实并不大,就是因为激动而造成了心跳不齐,所以监护仪器才会报警。 处理好问题之后,医生交代我们以后要时刻注意着爷爷的情绪,不要让病人的心情出现太大的起伏。 出了这种事儿,二叔三叔他们自然要盘问我到底跟爷爷说了什么,为什么爷爷一个昏迷中的病人会突然情绪激动。 对此,我咬死不承认自己都说过什么,只说我正好好地坐在床边陪着爷爷,爷爷突然醒了过来,看见我之后,就…… 就,就变成这样了啊。 索性爷爷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又因为我妈跟三叔都在护着我,唯一想对我发难的二叔也没能施展起来。 三叔自从跟我说明当年的事情之后,现在也算是很坦然的面对我,或者也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了。 秘密这种东西待在什么地方都不要待在心里,把最沉重的秘密从心上卸下,三叔现在也算是终于松一口气。 他让我揍他也好,报警去抓他也好,他都无所谓了,如果我想让他偿命,他也无话可说。 让他偿命肯定是不能的,毕竟他跟三婶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我跟他说, “三叔,我已经当了一辈子没有爹的孩子,我不想让还没有出生的弟弟妹妹也经历我这样的人生。” 这话说的道貌岸然,都快把我自己给感动哭了,如果我不是心里清楚自己是要算计三叔的话。 我不会让他去坐牢,更不会让他去偿命,把三叔感动的命都要交到我手里,不管是出于感动还是出于对我的防备,他现在是死心塌地的跟随我的计划,让往东不让往西的那种。 不过,他还是有些小小的担心,在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悄么问过我, “那个,鹏飞啊,对于这件事情,你妈妈是什么态度?” 我妈当年是有多生猛,不仅我爷爷忌惮这么多年,就连我三叔提起来也直发怵。 为了安抚三叔,我只能说, “呃,放心,为了不让她多心,这事儿我暂时还没有跟我妈商量。” “那就好,那就好,” 三叔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顺气儿, “给叔一个心理准备吧,让我准备好了再去面对你妈妈,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她便吧。” 爷爷经过了短暂的清醒,再次陷入了昏迷,平常身边还是两位叔叔看护着。 二叔虽然没有明确表现出抗拒我靠近爷爷病房的意思,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些防备露出来。 所以我平常最多进去送个东西或者小坐一会儿,跟爷爷能接触到的时间不多,能单独接触的时间几乎不存在。 毕竟二叔用到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他说爷爷可能就是看见我才会激动,不管是出于哪个方面,为了爷爷的身体健康,我还是少跟他老人家接触为妙。 不过他能阻拦得了我,但有个人他收拾不了。 那就是老庞家三代男人一生难遇的噩梦,我妈。 我妈将军出征就不负众望,像是一挺机关枪一样,三下五除二扫的二叔无话可说。 至于三叔,他就没什么提的必要了,一听说我妈来了,要不是没有尾巴,肯定会夹起来跑。 于是,在我妈来了之后,还是说着我之前的理由,让二叔三叔能休息休息,把照顾爷爷的人主要换成了我妈跟二婶。 “照顾人这种事儿还是我们女人细心一点,你们老爷们儿就负责有什么事儿跑跑路,卖卖力气,” “现在家里出了事儿,咱们算是碰到了一个坎儿上,咱们更得一家人齐心协力互相帮持着才能把这个坎儿度过去。” 我妈那张嘴,不管是讲道理还是忽悠人都难逢对手,这场战斗用她的话说,简直赢得出乎意料。 就这样,爷爷的病房前竟然形成了一种传统大家庭的相处模式,变成了男主外女主内。 我妈跟二婶相处的倒是让人意料之外的和谐,就连二叔都很吃惊她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相处的妯娌竟然能相处成这个样子。 我在去病房里送东西的时候,有无意间听到二叔把二婶叫到走廊尽头不怎么有人经过的位置,小声地问他跟我妈是怎么相处的。 “还能怎么样,正常相处呗。” 二婶很坦然地回答, “你大嫂这个人很不错,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一直留在老爷子身边,我敢保证今天绝对没有你还有老三什么事儿。” 二叔人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脸色是什么样子,但能从他控制不住拔高的声音中听出,他确实被二婶挑衅一般的言语给刺激到了, “我是老爷子的儿子,无论怎么样这个家都有我的一份儿,” “大哥死了,她就是个外人,她能算什么东西?” 我躲在一边撇了撇嘴,正准备进病房,就听见二叔叹口气继续说下去, “唉,她是不算什么,但人家有儿子啊,你不是见过了,有了孙子,在老爷子眼里我们都是路边的狗屎,一文不值。” 呃,二叔形容自己还挺重口味的。 在孩子这方面,二婶明显表现的比二叔更执着,二叔这么一说,立刻就点了她的引线。 得,这两口子,真是互相踩对方痛脚以示尊敬。 我其实也很想不明白,如此执着的二婶还跟二叔过个什么劲儿,本来他们两个就怎么努力都要不上孩子,现在二叔更是没机会。 当时要是干脆离婚,大家现在也走不到这一步。 唉,上一辈女性的苦闷,是我不能理解的,在苦闷中憋出来的心思,更是我不能理解的。 二婶被点炸,跟二叔吵起来,也顾不上两个人是在聊悄悄话,吸引了走廊不少人的注意。 我不能再看下去,拎着手里的东西匆匆回了病房。 病房里,爷爷还是跟以前一样躺着,毫无反应,我妈坐在一旁守着,见到我就说, “有个事儿,下午得去车站一趟,你看是你去还是我去?” “什么事儿?” “刚刚护士站帮忙接了一个电话,有一个咱谁都没见过的人要来。” “啧,妈哎,你怎么也卖起关子来了,” 我无奈地啧了一声, “我脑子已经很累了,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妈耸了耸肩, “是你奶奶,真是难得,她竟然还能联系上这边!” ------------ 152 报应因何而来 “你能认出你奶奶来吗?” 吃过午饭,我跟正好过来探望的童燕燕去车站等着接人。 “你这不废话吗,我哪里见过她老人家。” “那她能认出你来吗?” 童燕燕又问。 “也不太可能。” 我摇摇头,心想虽然我跟我爸长得很相似,但我奶奶离开多年,估计连我爸成年后的样子都认不出来,别说是压根儿都不知道存在的我了。 “那,那你这怎么接人啊?” 童燕燕给了我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动动脑子好吗小同学,” 我轻戳了一下她的太阳穴, “咱这玩意儿长了是要用的。” 奶奶已经跟我妈用护士站的电话交谈过了,确定好下午会有人来车站接,那么奶奶出了车站之后肯定要寻找接站的人。 到时候,只要看那个老太太从车站出来开始东张西望的找人,并且还没有别人上前的话,差不多应该就是我奶奶了,大不了上前问问。 果然,正说话间,有个打扮得非常立正,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太太被一个中年女人搀扶着出来,正到处看着,一副找人的模样。 我赶紧叫着童燕燕迎了上去,冲老太太打了声招呼, “奶奶您好,您是不是来找庞家人的?” 老太太定了定眼神,打量了我一下眼底逐渐涌出满满的惊喜, “哎呦,你是文山的儿子,天呐,瞧瞧多好的孩子!” 说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巧合,奶奶前几天正打算出门旅游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过去的老熟人,此人正好听说爷爷受了伤躺在医院里,就跟奶奶聊了起来。 奶奶原本是不想再搭理跟爷爷有关的事情,但听说爷爷受得伤很严重,可能挺不过这一关去。 奶奶想着好歹夫妻一场,终究在生死面前软下心去,想着来见爷爷最后一面。 不管他这次能不能挺过去,这也算是他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了。 跟奶奶一起来的中年女人,是她再婚后生的女儿,按辈分我应该叫一声姑姑。 因为跟老熟人见过面,奶奶已经知道了自从当年她离开之后,家里发生的事情,我爸的英年早逝对她的打击不小,在家里平复了好久的情绪,才整理好心情来见面。 “得亏我知道还有你在,要不然我真的,真坚持不住……”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们互相之间感觉亲切得很,奶奶亲热的拉着我的手,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 我跟姑姑一左一右的劝慰,这才堪堪劝下。 奶奶也像是自己转移话题,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默跟在我身边装乖巧的童燕燕, “大孙子啊,这是你媳妇儿吗?” 我……奶奶你是真…… 我跟童燕燕几乎同时激动的跳起来,跟过去每一次一样,慌忙的解释, “奶,奶奶!你想什么呢,我才十八啊!” 奶奶跟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只介绍了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没来得及讲我的详细情况,所以奶奶别说是知道我的年龄了,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冲自己亲奶奶介绍自己,想想就觉得挺别扭,不过更别扭的还在后面。 “你妈妈姓展吗?你咋姓展呢?” “呃,对,我跟我妈妈姓。” 我点点头,看来奶奶只知道了我爸爸已经过世,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更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话都聊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想咽也咽不下去,只能在奶奶的逼问下,尽量平和的把后续的事情讲出来。 去他大爷的,一个暑假过去,我竟然学成了端水大师。 不过,即使我的叙述方式再平和,再努力解释自己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其实过得挺好的,还是没刹住奶奶的暴脾气。 “去他娘的!” 奶奶破口大骂,我还是头一次见白发老太太骂脏话, “这个老杂毛是要死啊,凭什么把你们娘俩赶出去,这个老混账这辈子除了作孽还会干什么!” 我默默地在心里说爷爷现在确实是要死了的模样。 奶奶疼惜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鹏飞啊,你爷爷就是脑子有病,儿子没有了,孙子他也不要,他要上天啊他!” “拿着别人的儿子当亲生的养,自己的孩子弄成这个样子,我的文山,我的儿,怎么就……都是报应啊!” 奶奶长叹一声,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是在面对我爸的死亡时掉了下来。 奶奶毕竟也一头白发,身形看着摇摇欲坠,老在车站门口站着也不叫个事儿,我们几个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奶奶扶进旁边的快餐店里小坐。 “文山好端端的就出这样的意外,我当年就跟你爷爷说过,他肯定会遭报应的,” 奶奶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可是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瞧瞧,要报应就去报应那老头子,为什么要报应到我儿子身上!” “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应该把文山带走,给他也,也改个姓……” 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又开始撸我的脑袋,一不小心就按在了我之前的伤口处。 “嘶,啊……” 我一时没忍住,呻吟了出来。 奶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拽过我来要查看, “怎么回事儿?脑袋让人打了?” “呃,啊,这,这个嘛……” 我寻思着咬了咬牙,心里着急的盘算该怎么说合适, “奶奶啊,您是不是只听说爷爷受伤了,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 奶奶看着我愣了愣,迟疑着说, “你,你们互殴了?” 我去… 奶奶你这个思维属实是给我整不会了。 “哎呀,怎么可能,” 我无奈地扯开嘴, “差不多半个月之前,我跟爷爷都在晚上遭遇了袭击,对方……” “……对方下的死手,是冲着要我们命来的,我命大,那人把我在路上打的昏死过去就走了,之后下大雨,雨水把我给浇醒了,” “爷爷就比较严重了,他被人割了喉咙,虽然抢救及时,但您也知道了,爷爷现在还在昏迷。” 奶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可怕的样子,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颤抖着嘴唇说, “我说什么来着,报应,果然都是报应……” 从刚才开始,奶奶就不停的提到“报应”这个词,我现在所知晓的事情背后,肯定还有我不曾发现的隐情。 于是我咬咬嘴,决定趁热打铁的问下去, “奶奶,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 153 他杀过人 “你都这么说了,就是一定要问出来了,” 奶奶点点头,非常直接的说, “有什么就问吧,不过你爷爷的事情,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不晓得能不能帮上忙。” 奶奶这个性格果然很顶,我感觉如果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平平凡凡的生活下去的话,我妈跟我奶奶应该很合得来。 “那好吧,那我可问了,” 虽然奶奶已经痛快的答应了,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一般清清喉咙开口, “奶奶,我想问一下,您当年为什么要跟爷爷离婚?” 二叔被爷爷收养,不管一开始奶奶知不知情,但孩子抱回来了,她肯定就会知晓。 据姜奶奶所说,二叔抱回来的时候人还特别小,联想一下二叔跟三叔之间的年龄差,就能想到爷爷收养二叔的时候,三叔还没有出生。 如果奶奶介意一个疑似爷爷“私生子”的孩子被接回家里,那么依照奶奶表现出来的脾气,当时就应该闹得不可开交才对。 可是后来,爷爷奶奶之间还是生了三叔,很大可能,奶奶并不是因为介意这个才选择跟爷爷离婚的。 而后来,亲生的孩子尚且年幼,奶奶就能决绝的抛下孩子,在那个思想尚还封闭的年代选择离婚,一定是爷爷做了什么她绝对忍不了的事情。 奶奶自身的条件跟家庭背景,在结婚之前就要甩孤家寡人的爷爷几条街,但她对爷爷一见钟情,执着的选择嫁给他,这又说明奶奶起码在结婚的时候,对爷爷是有很深感情的。 可这般感情,却又走向了坚决离婚的地步,中间发生了什么,实在让人疑惑。 以上,是我在跟奶奶的谈话中总结出来的第一个疑点,而同时,还有第二个疑点出现。 那就是刚刚,奶奶反复提到的“报应”一次。 报应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据说是来自拉丁文,意味着上天对一个人功与过上的赏罚,而在我们的日常中,基本上只用它指代罪罚。 奶奶反复提及,这是爷爷的报应,我父亲的意外离世是爷爷的报应,这次我们祖孙同时被人下黑手,也是他的报应。 爷爷到底做了什么,需要被这么惩罚,需要经历这样的“报应”。 其实在听到报应这个词的一瞬间,我想到的还是那个失踪的二世祖。 我还是觉得,这个有百分之九十九概率已经死了的人,是死在爷爷手里。 可他的失踪是将近二十年前,那时候三叔还在上高中,我父亲还在人世。 反过来想,那时候家里的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奶奶已经离开这个家十余年,如果她口中的“报应”是指代爷爷杀了此人这件事,那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当年离婚之后,奶奶就回了远在外地的娘家,在通讯不便的年代,慢慢跟这边彻底断了联系。 如果不是现在交通跟通讯都发达了,奶奶碰巧遇到了曾经住在这边的老熟人,恐怕他们两个曾经的夫妻,到死也不会再有联系了。 奶奶跟这个家没有任何联系,这一点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反复提及。 这一点,属实算是更大的疑点。 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奶奶这里,肯定还有我到现在还没能发现的关键信息。 奶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姑姑似乎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上一辈的感情跟你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如果是平常,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想深究爷爷奶奶的婚姻破裂到底是什么人的问题,” 我无奈,叹着气看向姑姑, “但现在的情况很特殊,大家都是亲戚,我也不用冠冕堂皇的伪装些什么,直接就明说了,” “我年纪还小,我很怕死,所以我迫切的想知道我们这个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以后又有可能发生什么,才好及时的做出应对。” “可这……” 姑姑开口,还想反驳些什么,被奶奶伸手给制止了。 “行了,文娟,我这次既然来,就已经做好了交底儿的准备,” “我跟老庞,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更别说老庞这一关能不能挺过去还不一定,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奶奶说着,目光又移向了我, “有些事情,我总也不能就这么带进坟墓里去,” “文山已经不在了,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鹏飞被嚯嚯出个好歹吗?” “奶奶……” 我感觉自己哽咽了一下,很庆幸奶奶的通情达理,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不过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我觉得咱们应该换个地方再聊。” 奶奶说着,眼神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现在不是饭点,但这个小餐馆临近车站,周围人来人往,所以小店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光是我们身边,短短一会儿聊天的工夫,就有不少人经过。 如果是什么很隐秘的话题的话,确实不适合在这种场所讲出来。 可是,哪里算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呢? 我皱起眉头来,一时还真的想不到。 “要不,” 童燕燕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插入话题的机会,小心翼翼的开口提议道, “我来的路上注意到这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公园,里面似乎没什么人的样子,要不去那边坐坐?” 也好,有时候悄悄话不一定非得在封闭的室内才能聊下去,在空旷宽敞的地方,说出来的话立刻就随风而散,无影无踪的飘散在天地间,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嗯,不错不错。” 奶奶点着头,流露出一丝赞许的意思,在伸手让我搀扶她起身的时候,小声对我说, “你女朋友很聪明。” “不是,奶奶你这……” “嘘,我都懂。” 奶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嘘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解释。 小公园距离并不远,刚好是奶奶的体力足够支撑着走过去的范围。 我们在隐蔽的小道上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来,奶奶给了姑姑一个眼神,姑姑立刻会意的找了个理由回避。 既然如此,我也看了童燕燕一眼,她顿了顿也反应过来,指着远处说, “我,我正好想去上个厕所,就先去找公厕了。” 目送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奶奶才沉下了神情,语气严肃地轻声对我说, “我跟你爷爷离婚,是因为我绝对不能忍受他杀过人。” ------------ 154 我该怎么克制焦躁 房间里没有开灯,就连窗帘也是紧紧关闭的,月光本就微弱,现在更是一点儿都透不进来。 我就这么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根本没有计算自己坐了多久。 反正几个小时肯定是有了,毕竟我刚坐下的时候,尚且是天际还泛着蒙蒙灰白的傍晚。 屁股底下坐着的凳子没有靠背,而我的坐姿又不是那么标准,这么长时间的久坐,给我的腰椎带来很大的压力。 不活动还好,这稍微一动,酸痛的感觉就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嘶……” 我跟个老迈的大爷一样,捂着腰挣扎着站起来。 今天下午,我在市里找了一家酒店先安顿好了奶奶跟姑姑,而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小楼。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爷爷跟前转来转去,小楼里当然是空空荡荡,仿佛从来没有生气存在。 我在爷爷的房间里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一通乱翻,等好不容易情绪冷静下来,却又想不到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这番无意义的行为,只是为了给自己压抑着的情绪找到一个发泄口。 要命,我的脑子像是被捶打成了一坨糍粑,能意识到自己现在需要思考,但却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做到“思考”这两个字。 像是在很重要的考试里,发现最后一道大题十分难解,因为不想放弃,硬着头皮做了下去,之后竟然峰回路转找到了思路,甚至还得出了很多结果。 于是我很满意的欣赏的自己的“解题”,等到了快收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一小问根本没有注意到,自然也没有计算出答案。 心慌,懊恼,焦急,还有时不时冒出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的,想放弃的心情。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心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想交白卷了,我现在想直接把卷子给撕了。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因为“考场”有纪律,就算是写着我名字的试卷也不能随随便便破坏。 更何况,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比喻,我现在面对的,根本连那一张解不出来的“试卷”都没有。 从前我其实是怕黑的,但现在,浓稠的黑暗像是给了我一层极具安全感的包裹性。 我融入在其中,感受着它的冰凉,感受着它的寂静,躁动不安的心脏逐渐恢复了平静。 站起身来,活动好了腰椎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仔细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把那本小说的内容当做参考来思考了。 小说的结尾停在主角在经历一切之后,却再一次发现一具神秘的尸体藏在墙壁之中。 某种意义上,跟我现在的经历非常相似,但我应该算是比他幸运的,起码我是在尘埃落定之前就有了新的发现。 很多事情还来得及。 于是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在刺目的白光中稍稍闭上眼睛一会儿,适应灯光之后再睁开。 爷爷的房间就这么完完整整又清清楚楚的展现在我眼前。 以前进入这间房间的时候,因为爷爷一直在,所以我的重点注意力总是在他身上,周遭的环境跟摆设并没有特别细致的观察过。 现在,整个小楼里面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有种扒光了自己,连裤衩都甩开去楼上楼下裸奔一圈的想法。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惊恐的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么脱线的人,果然人的精神都是触底反弹,我已经在过重的压力之下出现了精神问题的反应。 真好,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不过我现在到底还是存在着理智的,有些脱线的事情想想就好了,肯定不会真的去做。 我扫视了房间好几圈,重点还是放在了那个神秘的柜子跟存放着钥匙的抽屉上,毕竟爷爷房间里的东西确实也没有多少。 我把抽屉的钥匙都取出来,坐在地上一把一把插进柜子锁眼儿里试。 要命的是,最后一把钥匙即使很努力也根本没能插进锁眼儿里,这一整串钥匙,竟然没有一把是可以开锁的。 我瞬间就慌了,担心有人已经先我一步拿走了真正的钥匙。 这一串钥匙究竟有几个,我是记得数量的,胆战心惊地数了一遍,发现并不少。 我想起某位姓福的大叔曾经说过,排除其他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选项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更何况,现在剩给我的那个选项,也没有那么不合理。 我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心说该不会又被爷爷给耍了吧! 这个老头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用奶奶的话说,爷爷这辈子真的是除了作孽以外,啥正经事儿都不干! 我把房间里每一个能打开的抽屉给柜门都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抖出来尽可能的全都摸一遍,始终没有找到跟钥匙相似的痕迹。 到最后,我连床铺都掀了,还是一无所获。 别逼我昂,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可就出门买电锯去了。 我管你是什么材质的柜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锯子下去统统都给我歇菜!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焦躁,我站在房间中央唯一的空地上深吸了一口气,用以平复心情。 距离爷爷受伤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房间里的血迹早就已经干涸,要不是因为地板是破旧的木质,现在可能连痕迹也剩不下。 所以我鼻尖若隐若现的一股血腥气,是我在焦躁中再一次产生的错觉。 关于产生幻觉这方面,医生倒是有建议我用药,但是我正处在最轻狂的年纪,非常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能克服这小小障碍。 感受着在鼻尖处涌动的血腥气味,我的脑子倒真像是开了什么窍一样,想到了一个刚刚被我忽视的位置。 为了方便行动,爷爷的轮椅已经被我给扶了起来,放在了靠近门口的墙角。 这会儿,我怎么能把它给忘了呢? 平常似乎是为了保暖,也可能是为了舒适性,爷爷的轮椅上一直铺着一张薄绒的小毯子。 小毯子应该是专门为了轮椅定做的,跟轮椅的尺寸严丝合缝,所以即使撂倒轮椅,毯子出现了位移,但并没有掉下来。 我吞了吞唾沫,把手慢慢地伸到了毯子下面。 ------------ 155 多留心 “喂,妈妈,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我一边用我的手机给我妈通着电话,一边用童燕燕的手机快速地给我哥们发着消息。 还好之前读高中的时候,练成了单手打字的手法,这会儿手机屏幕都快搓出火星子来了。 “哎呀,还是不太好。” 我妈那边,虚弱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痛苦, “哎呀,真是到了更年期了,身体顶不住了,妈妈老了呀……” 我心说戏过了,收一收吧老妈! 我昨天晚上,肯定来不及赶回市医院,只能一个人在小楼里凑活着睡一晚上。 今天早上,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更年期,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压力过大,导致她生理期提前,并且反应很大。 现在,她几乎已经爬不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了跟妈妈的通话,正好也结束了跟哥们最后一条消息。 我把手机还给童燕燕,她慌慌张张地接过来问我, “都安排好了?” “昂,”我点点头,郑重地看向她, “今天晚上可能很忙,麻烦你陪陪我了,好吗?” 童燕燕愣怔了一下,不好意思般地抬手锤了我一拳,几乎要把我的肋骨敲断, “哎呀,这叫什么话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我妈无奈倒下,那边临近生产的三婶出了些小状况,三叔丈母娘打来电话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三叔也不得不大早上开车去三婶娘家。 如此一来,爷爷身边能活动的人也就只有二叔二婶跟我了。 我打电话从镇上叫了一辆熟悉的车来,这几天这个司机大叔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我,几乎是我电话拨过去,他就已经去准备车子了。 去市里的这段路不算近,更何况我还叮嘱了司机师傅不用着急,所以等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反正都到了这个时间,我跟童燕燕干脆买着午饭进医院。 我妈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去了附近酒店开房间休息,二叔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在医院里陪着的是我二婶,还有奶奶姑姑也在。 姑姑跟爷爷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能是想到在这个场合身份有些尴尬,所以一直等在病房外。 毕竟,她此行跟随前来的目的又不是为了看望我爷爷,而是贴身照顾奶奶。 我让童燕燕留在病房外,陪姑姑聊聊天。 爷爷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沉默闭着眼睛,像是就要这么沉寂下去。 奶奶在他面前坐了坐,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曾经同床共枕,最后却走向形同陌路的爱人。 奶奶的眼睛逆着光,眼底有些混浊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来悲伤的意味。 谁也无法想象,她这一刻究竟在回忆什么。 直到我走近,听见我跟二婶搭了一句话,奶奶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我。 “鹏飞来了?” 奶奶轻声说着,低下头去揩了揩眼角。 “嗯,” 我点点头,递过一份午饭去,同样声音很轻的说, “奶奶,吃点东西吧。” 奶奶倒没有推脱,伸手接了过去,但并没有去打开包装袋。 “鹏飞啊,” 她看了看我,又瞥向爷爷, “不管你爷爷今天会不会醒,我到了下午都得走了,后面就交给你们照看着。” “好,我明白,” 我小声应答, “等爷爷醒过来,我会跟他说您来过的。” “不用了,” 奶奶摇着头, “我懒得搭理他,也没必要让他知道我来过,” “这老杂毛坑死了我儿子,我想活埋了他还没机会呢!” 我吓得呲了呲牙,没敢说什么,就随口寒暄了几句让奶奶往后保重身体什么的。 奶奶给了我一个她如今住处的地址,让我以后有时间就去找她玩儿,我们娘俩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尽管向她开口。 “鹏飞啊,虽然你爸不在了,咱们也这么多年不见,但咱们怎么说都是亲祖孙,跟奶奶用不着客气。”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二婶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 “果然还是大孙子稀罕,在老爷子跟老太太面前都是宝。” “那当然了,这是我亲孙子,你有什么意见吗?” 依奶奶的脾气,当然是当场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可能念在对方还是长辈的份儿上,二婶没再说什么,起身转头出去了,也不顾我在后面喊她一起吃午饭。 “你这个婶子,心思不是很正经,你平常跟她相处得多留些心眼儿。” 二婶离开之后,奶奶观察着门外悄声嘱咐我。 我心说这我可太清楚了,之前就是因为没心眼儿,才落到这一步。 我陪奶奶,在病房里吃了顿午饭,香味到处乱飘,如果爷爷醒着的话,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 也可能,他这辈子一直在做忍者,道行了得。 吃过午饭,姑姑过来催促奶奶差不多该离开了,奶奶虽然应答着,但目光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最后又深深地望了爷爷一眼,才选择离开。 她很清楚,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面了,也是奶奶这辈子看爷爷的最后一眼。 这辈子的恩恩怨怨,不管是爱还是恨,终于走向了结局,最终什么都会化为一捧黄土。 送走了奶奶,在如静水般的病房里,我清楚地看到爷爷的眼角有亮光逐渐明显。 我轻咬一下后槽牙,把沉重的遮光窗帘拉上,爷爷的脸色就这样完全隐在了昏暗之中。 我走出病房门,发现二婶其实并没有走远,就双手背在身后,倚靠着走廊的墙壁低头站着。 童燕燕迎上来,小声对我说, “你二婶不知道要干什么,已经这么站着好久了。” “可能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吧。”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讲着,而后拔高了一些声调,叫童燕燕跟我一起去医生办公室一趟。 等我们从办公室出来,之前不知道去做什么的二叔终于出现,拦住我问, “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哦,医生就是说爷爷恢复得很好,这两天肯定能醒过来,” 我坦然的应对二叔, “那个叔啊,我下午得去看看我妈的情况,爷爷那边就拜托你跟婶子多上心一些,爷爷要是醒过来了,及时告诉我一声!” ------------ 156 人影悄悄靠近 晚上十点,护士台里的最后一位护士关掉了走廊上的灯,窝进了椅子里开始闭目养神。 为了照顾患者,住院部本来一入夜就很安静,这下更是静悄悄到几乎一丝响动都没有,只要在路过一些电器的时候,才能听到电子元件运作时隐约的嗡嗡声。 护士的工作很劳累,忙碌了许久的小护士可以说是眼睛一闭上就开始犯迷糊,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个行色匆匆的人影从楼梯口拐上来,直冲着最大的那间病房而去。 如果凑近看的话,其实能注意到人影的肩膀小心的缩在一起,手脚都有着轻微的抖动,充分说明着主人此刻的紧张。 虽然很紧张,但人影非常有目的性,且非常准确的就在没有多少光线的昏暗走廊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熟练的推开了并没有被锁上的房门。 这种情况较为严重的病患所住的病房,夜里都是被医护要求不锁门的,便于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能及时救治。 人影推开房门,病床跟病床上的干瘦的身影就尽收眼前。 人影个头不高,虽然因为穿着的衣服颜色灰暗,在黑夜中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但还是能看出来,这人的身材微微发福,是很常见的中年妇女的那种身材。 人影明明已经到了床前,但却是犹豫了再犹豫,只在黑暗中留下一串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说实话,我都等的有些急了,心说她该不会就这么泄气回去了吧? 不过好在,她也不算是辜负我的期待,在大概十分钟的漫长犹豫之后,终于冲病床上的老人举起了手。 “……老爷子,你也别怪别人,你说你当时直接就死了,何必还要遭第二次罪。” 从影子看,这人的手伸到了病床上人的脸上,看来这次是不打算用什么凶器,直接向用手捂死对方。 在她伸出手去的那一刻,病房里面突兀的想起了一阵某品牌手机的默认铃声。 人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跳,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随着门口开关“咔哒”一声,刺目的光亮霎时间充满了整个病房。 “晚上好啊,” 我捂着一只眼睛从厚重的窗帘后面走出来,看向完全暴露出来的人影勾勾嘴角称呼她, “二婶。” 二婶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一时间根本没法适应突然亮起来的灯光,只能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面努力睁开眼看向我。 我早就知道人从黑暗中一瞬间暴露在光亮里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所以为了抢占先机,我在窗帘后面等着的时候,提前就捂住了一只眼睛,争取在童燕燕打开灯之后,最快的适应过来。 是的,今天我让我童燕燕晚上陪陪我,就是让她来陪我做这个。 搭了这么久的戏台,还好我要等的“主演”最后顺利登台,不负所望。 “展鹏飞?” 二婶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能听出来是在努力稳住,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又要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抓现行啊,” 我一步步地走向她,二婶显然这会儿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看到我逼近,紧张地往后倒退几步, “我询问了警方跟律师,没有明确的嫌疑指向的话,是不能提取被怀疑人的生物样本,” “所以我没法报警让警察提取您的DNA跟书本上的血迹的DNA做对比,只能设计这么一个局。” “二婶啊,您能跳进来,我真的好开心。” 我冲着她,毫不掩饰地咧开嘴,送她一个真心灿烂的笑脸。 二婶步步往后倒退,但在她身后的童燕燕没打算给她退出去的机会,直接顶了上来,扶着她的后背。 “二婶,您要去哪儿啊?先别走嘛。” 童燕燕的力气我是很信任的,虽然二婶看上去要比她更壮实一些,但是她控制住二婶肯定不成问题。 “展鹏飞,你在说什么啊,” 跟所有被揭穿的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一样,二婶选择了装傻充愣, “什么DNA,什么血迹,还要报警,你怎么绕来绕去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我耸了耸肩,毕竟早就想到了她会这样,根本没在慌的, “您既然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今天晚上来病房是干什么的?” 因为我妈跟三叔都不在,照顾爷爷的任务就落到了二叔跟二婶身上,然后在今天傍晚时分,二婶在吃过晚饭之后却离开了病房。 路过走廊,护士站的护士跟她搭话的时候,她只说自己去上个厕所,顺便去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一件生活用品。 似乎是为了让理由合理起来,二婶还特意请护士帮忙注意着爷爷的情况些,她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傍晚时分,护士站正处在忙碌的时刻,护士虽然客客气气的答应了,但能不能实际做到,可就待定。 二婶在医院里陪护了这么久,对于护士站的情况可以说是在清楚不过,所以才敢如此放心。 她说着字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实际上一直到了天黑才返回医院,回来之后也没有进病房,而是一头扎进了楼上并不怎么有人使用的卫生间。 这一层楼的病房基本都是单价比较高的单间,病房内配备独立卫生间,这种设置在外面的公共卫生间只是以防万一用的,根本不怎么有人去。 护士果然如同二婶预料中那样,在忙碌中忘记了查看爷爷病房的情况,并且没想到二婶能这么久没回来,忙过之后以为二婶已经回来了,就更不会进病房打扰。 一切都按照二婶的计划进行,她在公共卫生间里换了一身灰暗隐蔽的行头,为了的即使被走廊上的红外线监控拍到,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但可惜她的计划本来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算计之上,从技术开始实施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输了。 就在二婶离开的这段时间,本来应该去酒店照顾我妈的我跟童燕燕返回病房,布置下了这个现场。 我躲在病房里面守株待兔,童燕燕则是负责接收我的信号,开启“闪光时刻”。 信号其实很简单,就是我觉得时机可以了的时候,打开我手机的铃声。 这么寂静的夜里,即使音量不满格的铃声也能让人听得十分清晰。 “我还能干什么,我当然是照顾老爷子啊,” 二婶轻笑了一声,拉下外套上的连衣帽,显然是准备挣扎到底, “展鹏飞,我都在这里照顾老爷子多长时间了,你要诬陷,也找些像样的理由吧!” ------------ 157 这盘棋已经没得下了 “就算这么说也没有用了,” 我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 “现在手机录像都有夜视模式哦,更别说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把声音清晰的录上了。” 二婶一惊,下意识紧张地往前迈了一步,我怕她会上来抢手机,连忙把手机紧紧捂住。 “就算你抢过去了也没用,我手机里所有存储的文件实时自动上传云端系统,这会儿时间已经足够我哥们儿登录我的账号,把这段视频下载个上百遍!” 二婶看上去并不是很熟悉电子产品的样子,应该足够唬住她了。 果然,她没有再下一步行动,只瞪着眼睛看向我,似乎是在咬牙。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从最近的事件开始捋捋,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我说着,坐在了病床旁的陪护椅上。 童燕燕也十分贴心地搬来一把椅子到二婶身后,我伸手示意她坐下。 接下来我们可要聊好一会儿呢,还是先坐下休息休息吧。 “二婶,你应该也知道有个词叫言多必失,” “本来我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身上,但偏偏你那天为了坐实我的嫌疑,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二婶的脸色阴沉,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但总归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既然她不说话,那我就当默认,继续说下去, “你说,爷爷遇害的那天晚上,您隐约听到了轮椅的轮子转动的声音。” “您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说我把爷爷在我房间下手之后,又把他用轮椅推回了自己的房间,对吧?” “行,您一直这么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 我轻声冷笑一下,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那我可以合理的认为,您原本的计划就是把爷爷叫到我的房间里去动手,这样直接就可以把嫌疑指向我,” “但计划跟现实是永远对不上的,爷爷并没有按照您预想中的样子来,可是您的计划又犹如利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临时更改一下动手的细节,” “反正一点点细节嘛,无伤大雅。” 因为如果那天晚上,二婶不动手的话,在外面的我也会受到袭击,我的受伤肯定会提高爷爷的警惕,之后再想下手就很难找到机会。 或者如果我直接被打死了,家里肯定会因为我的死乱做一团,同样也不好再下手。 在冲爷爷下手之后,因为没能按照原计划进行,所以二婶只能另想办法嫁祸于我。 不过她嫁祸的手段跟她之前的话一样,属实算是多此一举。 因为无法转移爷爷,她就只能划破自己的手掌,从我的房间一路滴血到爷爷的房间,形成一条逐渐蔓延的血迹。 “在我的房间里,我还不清楚您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把我放在桌子上的小说碰掉在地上,为了不被发现问题,当然是赶紧捡起来,” “但可能是因为太惊慌,您下意识用了受伤正在流血的那只手触碰了书本,” “虽然即使擦掉了封面上的血迹,但因为当时情况太紧急,您没能及时发现,血迹已经顺着书页渗了进去。” 说到这里,我冲童燕燕使了个眼色,见她一脸懵没有明白意思的样子,只能咬着牙小声提醒她, “书,书啊,那本小说!” 童燕燕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实际上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她身上没有哪个口袋看上去能装下一本小说的样子。 果然,她抬起头来,一脸歉意地看向我, “呃,忘,忘带了……” 我很艰难才忍住没有拍向自己的脑门,心说算了算了,没带问题也不大。 二婶依旧不说话,沉着一张脸看着我,不过眼神中已经多了很多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呃,不知道用坦然形容合不合适。 “这么说的话,” 我思考着,嘶了一声, “本来我以为是我命大,逃过一劫没有被打死,现在想想看,二婶你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没打算要我的命吧?” “毕竟一个完美的背锅侠,还是要喘着气儿才能最大程度上转移别人身上的怀疑。” 一个跟家人关系紧张,且精神有些失常的家伙,在精神失控的时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出手残忍的杀害了自己的爷爷,听上去逻辑非常合理。 更何况之前三婶被我冲撞滚下楼梯,就更表明了我在精神失控的时候有伤人的倾向。 而我的之前经历的一件件光怪陆离的诡异事件,可不是有鬼在影响我,而是有人在搞“鬼”。 “这个棋局,从您知道我要来这边住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划摆局了,是吧二婶?” “我回去之后,立刻做了全身检查,包括精神方面,” “结果就是,我的精神绝对没有自主出现问题,但我的身体里却检测出了一种可以产生幻觉的药物残留。” “这是一种植物提取的物质,在中医里有时候会作为镇定止痛的药品使用,但如果剂量超标,才混在平常饮食中热服的话,就会引起精神恍惚,甚至说,” “产生幻觉。” 本来我就被药物影响到了精神,持续下去的话,发疯只是时间问题,但二婶根本连这都等不了,要提前给我刺激出来。 我一直听到的脚步声,其实就是二婶在故弄玄虚。 爷爷的轮椅在木地板上滚过的声音,在家里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录到,在寂静的夜里,即使是录音也能让人听得很清晰。 后来我在思索这件事情发生的目的时,其实思维跑偏了,一直在思考脚步声引我上楼的原因,而忽略了脚步声出现的本身问题。 其实,她不是为了引我上楼,只是为了装神弄鬼搅乱我的精神。 脚步声突然的消失其实也并不奇怪,第一次二婶躲进了走廊尽头爷爷曾经的房间里,第二次二婶闪身躲进了餐厅。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才想明白,对此我不承认是我智商的问题,一定是那该死的致幻药物伤害了我大脑的原因! “二婶,这么一大盘棋,不能是你自己布置的吧?” 我解释完,看着二婶的样子竟然逐渐变得轻松。 “呵,” 她轻笑一声, “不是我还能是谁?” 那表情,就好像很自信我们查不到背后的隐情。 ------------ 158 您就没有奇怪过吗 “你觉得事情做得很隐秘,我查不出来对吗?” 我表面上轻松一笑,实际上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发虚。 这个跟二婶见面联系的老常,我能发现他,并且找到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靠运气。 这一次,真是老天站在我这边。 要不是那天童燕燕刚好在镇上遇见这么个人,我们又一咬牙追了上去,估计之后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沉默寡言的二婶还跟外人有这样的联系。 这也难怪,这会儿二婶露出这么自信的表情。 她可能是觉得,我在理所当然的怀疑跟她是夫妻的三叔。 话题聊到这里,看着二婶的神情,一瞬间我都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二婶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被这该死的人生给逼疯了。 “二婶,你……” 我哽了哽,差点都说不出这种话来,脑汁绞尽才想出一种合适又不那么尴尬的说法, “你是在网恋对吧?” 二婶怔住,满眼都是意想不到。 “那个男人姓常,曾经是二叔的同事,所以你们才能联系上。” “闭,闭嘴!” 二婶猛地站起来,大叫着叫停我的话,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她在搞外遇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她的外遇对象是二叔从前同事的原因。 “小王八羔子,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胡乱说话糟践我是不是?” 二婶激动地对我破口大骂。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婶子啊婶子,我倒宁愿是我胡说八道错怪你了。” 二婶看我语气这么笃定,似乎是猜到我这么说肯定是找到了什么证据,神情中的慌乱更是明显,几乎已经遮掩不住。 “什,什么老常老短的,我不知道是谁,你二叔的同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二婶解释着,但紧张的情绪跟语调让她话语的内容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二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觉得咬死不承认罪责就能请一些,还是想包庇这个人。” 我耸着肩膀,无奈得很明显。 今晚,二婶对爷爷下手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我肯定要报警处理,只要有了正当的怀疑理由,警方就可以提取二婶的血液样本做DNA鉴定,跟小说书页上的血迹做对比。 案件的凶手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二婶是凶手这件事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现在只是为了立案需要构建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所以二婶今晚不论争辩什么都没有用,我现在在这里跟她坐下来复盘案件经过以及她做过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拖时间。 所以二婶掩护包庇她的同伙对她自己根本没有意义,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帮那个人脱罪,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真是可惜又可怜,二婶到了如今这一步,想着的是怎么掩护对方,殊不知自己其实一直被耍的团团转,连自己真正的“同伙”是谁都不知道。 “教你从我一进家门就布局暗害,又教你那晚怎么行凶,同时配合你在我回家的路上伏击我的人,都是你的这位‘同伙’吧?” 二婶不吱声,再一次选择用沉默逃避我的问题。 任我怎么说,她就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嘴巴像是拉上了一条拉链,紧紧地封死。 现在我更是确认,她就是为了包庇这位“同伙”。 真是不知,当她发现真相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今天,交给你改变打扮,重新潜入病房杀人灭口的,也是这个人吧?” “他是不是这么跟你说,” “‘当时没能下手成功,现在老爷子的情况越来越好,一旦他醒过来,肯定会指认凶手,到时候我们都逃不掉,’” “‘我们谋划了这么久,不能就毁在这里,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再来一次吧,你能做到的。’” 二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表明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虽然可能有一两个字的偏差,但讲出来的话整体跟她收到的消息大差不差。 “您看,我要是没准备好的话,也不敢跟您提起这个话题对不对?” 我双手一摊,表现出一副“这可是你逼我”的样子, “实话告诉您,这段时间您跟那个‘老常’的聊天对话,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你们可以做一盘局把我摁进坑里,总不能不允许我反击吧?” 二婶最后的防线终于被击溃,牙缝间挤出满满的苦涩开口, “唉,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看来老常已经顶不住压力都告诉你了,” “我就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是我现在对您这个观点表示认同。” 我随口宽慰了二婶一句,这种反应几乎是出于人格习惯的下意识。 二婶确实也有够傻的,她在身为丈夫的二叔身上收获了多少失望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在男人身上栽了一次,竟然还选择上男人的当,再一次一头栽进坑里。 “不过您应该已经发现了,刚才的谈话里,我一直在用‘您的同伙’这样的词做指代,可从来没有直接提到过老常这个人啊,” “您的同伙,可不是您认为的这一位。” 我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估量着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然,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几乎是在拿出手机来查看的同时,我收到了我妈发来的消息。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表示“OK”手势的图片。 我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冲童燕燕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你什么意思?” 二婶竟然比之前更紧张起来,脸色难看到几乎让人看不下去。 “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虽然来跟您见面的人是老常,但是一直跟您从网上聊天的人可不是。” “网络世界迷人眼,隔着一层屏幕谁也想不到对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该小心点的,不是么?” 我说着,往病房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童燕燕刚才打开门之后就没有关上,所以能一眼看到外面光线微弱的走廊。 “二婶,您就没有奇怪,今天晚上,二叔去了什么地方吗?” ------------ 159 背后教唆之人 话音刚落,外面走廊上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跟吵吵嚷嚷的声音,随即就出现了护士制止吵闹的说话声。 看来,我要等的人终于到了,也不枉我在这里拖住二婶这么久。 庄叔跟值班护士为着他们的吵嚷连连道了几声歉,压着二叔推门进来,我妈则是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还这么开着门把说话声音晾出去。” 我不好意思般地吐吐舌头,赶紧跟我妈解释, “哎呀,这不是为了等你们来么,再说我们也还没聊什么呢。” 我妈神色复杂地看了二婶一眼,而后者此刻则是呆呆的看着二叔。 二叔被庄叔压着,自然是不断地挣扎,感受到来自二婶的眼神后,像是放弃了一般,停止了动作。 “什么意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二婶这话应该是对我说的,但眼神还是紧紧地盯着二叔,像是要把他的身板盯出一个洞来。 “还能是什么,就您看到的这样啊。” 我指了指二叔,又猛然想到这么指长辈好像有些不礼貌,但现在哪里还管得上这个? 今天之前,我们是叔侄,是长辈,是一家人,但今天之后,我们只会是原告跟被告。 在对我下手的时候,二叔也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对我爸下手的时候,他也没想过那是从小把他给带大的大哥! “二婶,您的所谓‘同伙’,那个给您出谋划策,教你犯下这些罪责的人,可不就是二叔本人么,” “既能把在继承家业方面挡在他前面的人铲除,又能顺便把自己厌烦的妻子给毁掉,自己一身清白坐享利益,二叔这心思,直到现在我也是真心的自叹不如!” 虽然之前也有隐约感觉二叔不对劲,但在找到老常之前,我还是没能把他跟二婶的行为联系不到一起。 老常这人,连自己剽悍的老婆都驾驭不了,整个人就是一个软蛋,根本受不了多少威胁。 那天看我们一副来真的的样子,嘴硬了几句之后立刻就怂了,表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二叔指使的。 大约在半年前,在困顿苦闷的生活中挣扎的二婶跟现在的很多中年人一样,逐渐沉迷进了手机短视频的世界。 现在网络都将就大数据,同时短视频平台都会有一个“同城视频”功能。 二婶就是用这个功能,遇到了网络世界里的“老常”。 因为随手点了一个关注,对方主动私信上来,聊着聊着二婶就发现这人是二叔从前的同事。 二叔以前还在文化局上班的时候,二婶作为妻子也去过他的单位几次,自然也见过一些他的同事。 而实际上,这个网络上的“老常”是二叔为了二婶量身打造的账号,正也是因为如此,二叔掌握着二婶的一切,二婶才觉得跟此人特别聊得来,二人的关系越走越近。 渐渐的,二婶心中的苦闷都跟“老常”倾诉。 在这个压抑的家庭环境里,无子的孤单,丈夫的冷淡,为家庭的琐事不断的操劳,都足以逼疯一个中年女人。 而二叔又在背后步步引导,让二婶的思绪跟行为走向不能回头的深渊。 一开始,二叔建立这个账号,在背后引诱二婶的目的是希望借她的手除掉三婶的孩子。 毕竟爷爷本来就跟二叔不亲近,且他没有后代,等三叔家生下孩子,不管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都是庞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 到那时候,爷爷不得有什么都给三叔,这经年积攒的家业,几乎可以说是攥到了三叔手里。 二叔怎么可能忍得了这个,三叔三婶的年纪也大了,要了孩子很不容易,如果除掉了这个孩子,以后他们在想要上一个怕是不太可能。 除掉了三叔三婶那个尚未出世的小孩子,还能以此为理由跟二婶离婚,把二婶赶出庞家。 虽然没有升官,但是这种发财又换老婆的事情,用老常的话来说,可是很多中年男人的梦想。 但事情想得美好,现实却从来不会按照个人的想法来发展。 二叔筹谋了半天,忘了外面还“流落”着一个我。 一个已经这么大了的玩意儿,甚至名义上还是长房长孙,我往那儿一站,二叔看见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写加粗的“威胁”。 爷爷宣布要把我接回家来住的时候,二叔简直要气炸了。 而他的感觉也确实没错,只要有我在,他的筹划完全没有,不管是他还是三叔,在爷爷那里都得靠边儿站。 不过也没关系,这事情很好解决,我挡了他的路,那把我除掉就好了。 而二叔从小接受的不知道是他娘的什么神奇的教育,思维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他想到的除掉我,不是直接杀掉我,而是像利用二婶且毁掉她一样,毁掉我。 计划实施的主角从三婶变成了爷爷,背锅侠则是又多了一个我。 他唆使二婶暗中给我下会搅乱神志的迷药,让我一步步走向发疯。 但仅仅凭着这种药物,想控制我杀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控制一个性格已经偏执癫狂的二婶可容易得多。 二叔用“老常”的身份承诺会带二婶走,但为了他们的未来,在这个家里有些人是不能留了。 为了让二婶相信,做戏要做全套,二叔甚至真的联系来老常跟二婶见面。 虽然被我们撞见的只有一次,但他们实际上的见面可不止一次。 二叔虽然对老常有所透露,但肯定不会把最关键的告诉他,他给了老常一个聊天软件的账号,让他在来不了的时候跟二婶发视频用。 老常虽然云里雾里,心想怎么有傻叉雇人勾引自己老婆出轨,但他因为缺钱,还是答应了二叔。 反正二叔酬劳管够,这种轻松又赚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二婶跟老常聊起了“杀人”一类的词汇,把老常吓得心惊胆战,心想钱捞够了就收手,这事儿似乎不能再掺和下去了。 但他撤出的还是太晚,我们找上门去,他得知真的有命案发生,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又因为我们的威胁,为了证明清白,把二叔给的聊天账号交给我们。 此后,这个账号一直在我跟哥们的监视之下,所以今晚才能这么及时的赶上二叔跟二婶的行动! ------------ 160 必须得拿出些真东西 “这里毕竟是医院,有些话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讲了,” 庄叔看二叔又想挣扎起来,强行摁住他之后说, “我觉得,有个地方应该更适合二位。” “你们是想把我送进警察局吗?” 二叔倒是没在慌的,甚至还有些轻松的得意,是在得意他精心设计的计划吗? 就算被识破了又有什么关系,毕竟真正下手的人是二婶,今晚被当场抓包的人是二婶。 虽然说我们能证明二婶犯下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指使,但就这么送他去报案,他也只能算是犯了教唆罪。 指不定在里面活动活动,就什么也不用付出。 可是,这样的前提必须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要他下过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比如,当时在外面小路上打晕我的人,究竟是谁? 从时间跟体力上来考虑,这个人肯定不是二婶。 而老常,他为了能洗脱杀人的嫌疑,冲我拿出了他回来时的车票,证明在事发的时候他根本不在。 其实他不拿出这样的证据,我也没怀疑到他身上,在见到他的时候,就基本能确定他不是袭击我的那个人。 毕竟老常身材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瘦弱跟矮小,是无法对我造成我背上的那些伤痕。 就算是老常力气很大,但以他的个头,抡起棍棒之后对我着力点最重的应该是背部下半及腰部。 我身上的伤痕表明,这个袭击我的男人,个头要比我矮,但并没有矮到老常这个地步。 这种范围的身高,倒是跟二叔非常符合。 当天二叔在镇上跟老朋友聚餐,这一点他已经跟警方讲了,在我出事的时候,他确实已经跟朋友结束了聚餐。 但他喝了些酒,脑子有些昏沉,便拒绝了朋友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坐在路边吹着晚风清醒一下后,选择走路回来。 二叔也向警方表示过后悔的情绪,如果当天他能回来得早一些,也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现在想来,他这番言辞还真是虚伪到让人恶心。 警方当然不会只看感情办案,我拜托童爷爷帮忙去警局打听过,警方有去证明二叔说的话,证明过就算他跟朋友结束聚餐后立刻从镇上赶回来,徒步的话时间也根本来不及。 虽然我有怀疑过二叔是不是在外面藏起来了什么交通工具,但凡只是一辆自行车,也能节约不少时间。 但后来,童燕燕发现了那条小路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真相,有时候会比我想的更简单。 二叔可以通过那条小路节约大部分时间,甚至能先我一步到达路边蹲守等待。 他应该是打听了那天晚上我们聚会结束的时间,准备在路边蹲点等着我,但没想到我因为心情原因提前离开。 但对于二叔来说,好歹还是赶上了,趁着我在接电话,警惕心最低的时候,在我背后举起了棍棒。 “我以为我是命大,才在袭击下捡回一条命,但现在我明白了,” 我看着二叔说, “是因为您本来就没有打算弄死我,只是想在半路拖住我,让在另一边的二婶有时间完成杀死爷爷的计划。” “然后等我醒来,受伤的我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最先想到的是回家,是去找关系最亲近的爷爷,” “只要我去找爷爷,只要我是第一个发现爷爷出事的人,你们的计划,基本就走向成功。” 再配合上一些看上去是“证言”的话,白的就能被描成黑的。 事情确实是按照二叔的计划进行的,但我一直都说,计划永远不会跟现实对上。 现实中的我,可不像二叔的计划中那么任凭摆布,也没有因为被胡乱的证言而慌乱。 反而,因为他们的步步紧逼,我才清醒过来。 我从二婶的话里找出了漏洞,又从二婶这里一路顺藤摸瓜怀疑到二叔身上。 想到这里,再对上二叔的眼神,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在这个故事里,但凡我的运气差一点,但凡我有一步走错,就掉进了二叔为我定制的陷阱里。 “故事讲得很有趣,不管是不是真的,但你拿不出证据,就只能是假的。” 不管我讲什么,二叔都是一脸无所谓,想来这些他早就已经盘算到了。 我没有证据,那我就不能证明当晚是他袭击了我,那他还是游离在事件的边缘,只能算是教唆。 真要论罪起来,似乎连从犯都算不上。 看吧,他什么都考虑到了,连失败之后会怎么样都考虑到了,所以他根本不怕。 当年他对我父亲下手之前,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谋划好了一切?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幸运的,才能在上次犯案中大获全胜,所以才敢再来一次? 但他不知道,他这次下手的人,可是他上一次能犯案成功的关键助力。 这么恨爷爷,可离了爷爷,他还剩什么? “如果要证据的话,” 我定了定心神,把思绪从混乱的迷雾中拉回来,重新回到这间封闭的病房之中, “我还在这里,不就是证据本身吗?” 我说着,开始解身上的衬衫扣子,意图非常明显, “因为涉及案件,我身上的伤都是被警方鉴定入档过的,每一条伤痕都是证据,” “我敢拿出来,您敢面对吗?” 二叔沉着脸,用着一贯冷漠的表情面对包括二婶在内的所有人, “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他非常确定,伤痕根本不能证明什么,而那天因为下大雨,我在雨水中被冲刷了这么久,身上也不会留下跟他相关的线索。 果然,二叔才是那个最难搞的人,跟二婶或者老常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我不管用多坚定的态度忽悠,二叔都会坚定自己所想,不受影响。 所以,只靠诈是诈不出什么来的,面对二叔,还是得拿出一些真东西。 我深叹一口气,无奈地把手伸向了自己随身背着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二叔,这个东西您想必很熟悉,而且也很好奇,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里。” ------------ 161 关键的日期 二叔的眼神在看到我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的时候,一开始迷茫的晃了一下,之后才逐渐明白过来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能理解,因为我们刚才一直在聊关于我被袭击当晚的情况,他也不会想到我突然甩出陈年旧案的物件。 “什么东西?” 明明一瞬间脸上已经出现了惊慌的表情,二叔还在努力装傻。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说着,把手放在档案袋封口处的线绳上,作势就要打开, “那我打开给您看看?在这种地方打开,不太好吧?” 我说话的同时,眼神在病房里一张张脸上扫过去,最后停在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身上。 “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 故事的发展终于被我掰到了主动权,二叔算是侧面承认认出了我手里的东西。 “这个玩意儿您应该找了很久了吧,但它就是出现在了我这里,说明这都是命中注定。” 我看着二叔,又感受着自己手里档案单的重量,心里的情绪怎么可能忍得住涌动。 “是我爸指引给我的,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他肯定什么都明白了。” 最后几个字,我越说后槽牙就咬得越紧,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蹦出来。 这下,本来是事件中心的二婶倒成了一脸懵的局外人,用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着我们。 我不想在此刻跟人解释这样的事情,想先带二叔去更合适的地方继续对峙,就给庄叔使了个眼神儿。 结果庄叔会错了意思,以为是让我跟二婶解释,就冲二婶说, “意思就是你爷们儿不管犯过这桩事儿,十八年前我哥们也是让他给害死的。” 我妈无奈地捂了一下脑袋,移开了一直盯着事件中心的眼神, “小飞的意思是,不要在这里讲了,让你带着老二走。” “哦哦,明白了。” 庄叔赶紧点头,揪着二叔就往门外去,我又给我妈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这里照顾爷爷。 爷爷还处在昏迷中,身边离不开人,但更多的是我不想让我妈面对接下来跟二叔的对峙。 我明白她应该参与,找出我父亲当年离世的真相已经成了我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但我也能感觉到以二叔的性格,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我怕他的发言会刺激到我妈。 因为站在二叔的角度,他一直以来犯下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爸也好,我爷爷也好,在他心里,都是他们对不起他。 看现在二叔的眼神,就能说明这一点。 这种对峙太让人难受,但我们之中必须有人要面对。 身为儿子,这辈子做过爸妈一次儿子,总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爸爸没有机会守护妈妈,但现在,我长大了。 我妈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明白更深层的那种。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让她已经成年的儿子学着去上成年人世界的第一课。 虽然我的第一课,要比一般人残酷得多。 当然还有一个人不能忘了,那就是二婶还在这里。 二婶怎么处理,我这会儿还是有些犯难的,到了这会儿我才考虑到竟然没思考到这一层面。 果然,让我去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不出纰漏是不可能的。 二婶不会就这么乖乖的跟着我们走,但我也不敢把她就这么留在病房里,跟爷爷还有我妈共处一室。 二婶的精神状态毕竟堪忧,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冲突,只怕我已经来不及后悔。 在我为难苦想的时候,病床上突然响起一道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因为声音的主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前几个音调发出来的还不是那么自然。 “呃,嗬,走什么走啊,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了吧,当着我的面,说开也好。” 病床上的被褥随着爷爷的动作颤动着,距离病床最近的是我,我犹豫了一下,当然不能不过去查看。 爷爷已经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但这也是他能做到的动作极限,想凭借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就不可能了。 我小声确定了一下他的意思,把病床通过摇杆控制着摇起来,让爷爷倚靠在床上,也能看清我们所有人。 “爸,爸……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二叔对爷爷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明杀人放火都敢做,但骨子里还是对这个情感上很陌生的父亲带着疏离跟惧意。 所以说,人的情感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什么时候……不如说我一直醒着,你们都没看出来吧。” 我转过头去,在心里悄悄地说,可拉倒吧,我早就发现了。 我之前逼问爷爷的时候,就发现他其实是醒着的,当时为了不面对我,假装晕了过去。 后面他被抢救回来,其实也一直是清醒的,装晕这种事情反正对我来说还是挺难的,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尤其是今晚,竟然能沉住气到这个时候,要不怎么说你爷爷永远是你爷爷呢。 正是因为沉得住气,才坦然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吧! 我离开了床边,把视线给爷爷空出来,看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他最先叫的是我的名字, “鹏飞?” “嗯,在听呢。” 我小声地回应。 “把档案袋打开给他看看吧,我是要入土的人了,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解。” 我心说那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就利落地解开了固定档案袋的线绳,把里面的一摞白纸抽出来。 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但一直处在封存状态,这些档案纸并没有很明显的氧化破损痕迹。 这是从二叔从文化局离职之后,局里给发还的档案,这份档案上白纸黑字写着入档的日期。 这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机关单位部门,入档日期这点小事儿出错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这份档案的入档日期在我爸出事之前,而我爸出事那天出门的原因,是二叔打电话回来,让他帮忙送自己没来得及上交的档案。 “二叔,档案你明明已经上交过了,为什么那天还要我爸去给你送呢?”、 “那天他给你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说重点不在送的东西上,而是在送东西这个行为本身?” ------------ 162 还不到结局的时候 一开始发现这是二叔的档案时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家里东西太多太杂乱,当时爷爷收拾东西存放进我爸房间里的时候拿错了。 因为我把房间里纸片类的东西一股脑卷了回来,所以也捎带上了它。 直到后来,我跟我妈在复盘我爸出事那天的细节时,思考到当天我爸究竟是去给二叔送什么东西,把注意力又放回了这份档案上。 按道理来说,这份档案不是在我爸出事当天,也得是在之后上交的,但上面显示的入档日期却是在这之前。 我爸出事的那天,那个日期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刻在我妈心底最痛苦的位置,绝对不可能记错。 但为了严谨,我还是不能自己假定档案的入档日期不会出错。 好在我们还有万能的小姨夫,上次被我跟哥们这么一忽悠,他鼓起勇气干脆去找哥们小姨求婚了。 事情迎来一个皆大欢喜的走向,小姨其实也对他心动已久,就是性格不善表达,得亏是小姨夫的主动,他们才能更近一步。 这下,他成了真正的小姨夫,我们再次找上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在兴高采烈的看婚房了,面对我们两个简直比见到亲儿子还亲。 这次我请他帮忙打听的事情要比上次简单得多,所以小姨夫很给力的几乎当场就给办了。 虽然二叔曾经就职的县文化局在他离职之后不久也解散重组,但因为本身单位体量就小,之前工作人员的档案都是寄存在县人员档案管理处。 小姨夫发动人脉,给档案管理处去了一通电话,询问到当年所有挂靠单位的档案是在整理出一批之后找时间统一送进档案管理处,及时入档封存。 也就是说,这个档案的入档日期是被送进管理处的日期,且不会出错,而其下单位从员工手里收取档案的日期只会比这个入档日期更早。 确定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内心是说不出的杂乱。 虽然一些事情也已经考虑到,但真正摆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想伤疤被撕开,裂痕在往外渗血。 我把记录入档日期的那一页翻出来,举着给二叔看, “叔,你敢不敢再说一遍,那天你让我爸去给你送什么东西?” 我感觉到自己连喉咙都在颤抖,事实已经很明显,其实我逼问也没有什么用处。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拿着证据提出质疑,去警局重启旧案。 今时不同往日,有些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二叔看着档案,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上面明晃晃的日期,但他却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变了味儿,像是近乎癫狂。 “哈哈哈哈,我就说,我就说怎么偏偏我离职的时候没人把档案交给我,原来是早就有人把它攥在手里了!” 这话当然不是对我说的,他大笑着转头看向还带着氧气管的爷爷, “原来我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暴露,原来是有人给我兜起来啊!” “为什么啊老爷子,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我可是杀了你最看重的老大,你是怕后继无人吗?” “那他死了,你不该看重接下来的我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让我在这个家里活在边缘,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的一句话,二叔近乎是吼出来的,尾音出现了剧烈的变调, “为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吗!” 这我倒是大吃一惊,原来这些被上一辈视为从来没讲过的秘密的事情,二叔其实一直都知道吗? 爷爷像是被他气到,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干瘦的身躯都出现轻微的颤抖。 我赶紧过去,抚了抚爷爷的胸膛想给他顺气儿,但基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妈则是皱了皱眉头,带着一脸复杂的神情推门出去。 “作孽,都是作孽……” 爷爷抖着嘴唇,在急促的呼吸跟咳嗽之间努力挤出言语, “你也姓了一辈子的庞,就算我对你没尽到责任,那你大哥打小对你如此亲热又上心,你要恨就恨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二叔停下了冷笑,眼睛的状态很不对劲,在这一刻,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童年时期跟我爸相处的回忆。 明明在三叔的讲述,儿时的他们相处还是那么和谐。 “对,都赖你,” 面对爷爷的时候,二叔的嗓音也开始颤抖了, “都是因为你一碗水端不平,同样是儿子还分个高低贵贱,我们兄弟才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你都把展鹏飞娘俩赶走了,为什么又要叫他回来,他要不回来,我也没必要冲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孩子下手。”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二叔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念叨着这样的话, “……我不想让他死的,我也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我只是想,想让他暂时那什么……这样你就能想到你还有别的儿子……” 二叔哭了出来,是我很少见的那种成年人不顾形象的大哭,我想在这一刻他的心情肯定是痛苦的。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痛苦,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我也不想去探究。 好累啊,成年人的第一课真的好累啊。 外面走廊上再一次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护士惊慌说话的声音,很快,病房门就被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推开。 我妈跟在了后面,手里还握着手机,看来她刚才是找时机出去打电话联系警察的。 我还以为她是听不下去,看来妈妈还是那个妈妈,用一生的坚韧来面对一瞬剧烈的创伤。 我妈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在我手背上轻抚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是我们母子之间互相的打气。 我们共同面对的这一切,终于要迎来尾声。 之所以说是尾声,当然是因为还没有真正结束。 警察带走了二叔跟二婶,我向庄叔道了感谢,接下来还要继续麻烦她带我妈去找个地方休息。 虽然出了一些偏差,但事件大体还是按照我们预想的进行,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给我跟爷爷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妈离开的时候,嘱咐我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及时给她打电话。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三叔颓然地坐在病房门口,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 163 不得不掩护的真相 “叔,你都听到了?” 我蹲下身去,去看一瞬间像是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一样颓废虚弱的三叔。 他的眼眶因为疲惫跟心累而凹陷下去,眼角甚至出现了更明显的细纹。 这么一看,跟爷爷长的还真有不少父子相。 三叔确实是长得更像爷爷的孩子,而在见了奶奶之后,我发现我爸长得更像奶奶。 二叔……长相只能说很有自己的风格吧。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所以才能把老二算计进去,对吧?” 三叔抬起了头,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向我,瞳孔深处涌动着道不明的情绪。 我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我因为知道当年害死我爸的是二叔,所以算计了他,同时也是算计了一直活在愧疚中的三叔。 我揣着明白,默认了三叔的讲述,并且以此来“要挟”他配合我接下来的行动。 三婶当然没出什么事情,三叔的丈母娘也没有打电话来骂他。 跟我妈突然装病一样,三叔只不过是在我的指示下找个理由离开,给二婶这出好戏搭个足够发挥的戏台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三叔说,这时候说对不起好像也不对劲,只能选择沉默,就好像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三叔见我一直不出声,自嘲般地笑笑,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似乎是因为蹲得太久,腰腿都有些无力,必须扶着墙才能站稳。 “可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错,你也听到二哥刚才说了,他也没想过大哥会死的,”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天撺掇着要开车,才会把失控的车子开进河水里,” “如果是大哥在开车,就会发现车子出现异常,而且不是去接上非得出去玩的我,那天也不会经过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八年都过去了,一切本来就没有如果。” 我说着,伸手扶了三叔一把,让他能在腰腿虚弱的时候站稳,相互之间的动作就像是平常的家人那样。 “都别说了三叔,我脑子真的好累,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我知道自己早晚还得去警局面对二叔的当年跟现在的犯罪经过。 不过至少现在,我想先歇一歇脑子,把纠结在我爸身上的思绪暂停,去想点别的。 “好,我知道了,” 三叔点点头,小心地对我说, “那这里交给你了,你跟老爷子之间互相都有话要说吧,” “我出去外面抽根烟,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毕竟,” 三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 “毕竟,我还是你三叔吧。” 重新回到病房里,看到爷爷还是倚靠在被立起来的床头上,整个人也露出慢慢的疲惫。 尤其是氧气管还插在他的鼻子里,干枯的老爷子一副面临油尽灯枯的样子。 要不是他在我进门的时候还能翻开眼皮看看我,我都心惊肉跳的以为爷爷就这么背过气儿去了。 “爷爷,” 我把二婶刚才坐过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猛然注意到童燕燕还呆呆地立在门后。 我去,因为她一直没出声,刚才完全把她给忘了。 见我的目光投向她,童燕燕懵懵地抬手指了指门口, “要不,我也出去抽根烟儿?” “拉倒吧你,” 我摆了摆手,看了爷爷一眼,觉得他应该还是想单独跟我说些什么,就对童燕燕说, “你就去护士站先坐坐,不要乱跑。”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用得着这么强调嘛。” 我一边目送着她离开,走出房门乖乖往护士站的方向去,一边在心里说,你还不如个小孩子听话呢。 回过头来,爷爷又在挣扎着想起身,我过去扶了他一下,但不是把他扶起来,而是扶他躺好。 “爷爷,您还是好好躺着吧,注意身体。” “你很有本事啊,这些天你查到了不少东西吧。” “也不能说是不少东西,” 我在椅子上做好说, “应该说,能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那你会恨我吗?” 爷爷转着头看向我, “我明明知道老二老三都跟你爸的死有关系,但我却把这个秘密掩盖起来。” 三叔找不到的相机,是爷爷偷偷收起来的,二叔那份足够证明他言辞漏洞的档案,也是爷爷先他一步从单位截回来的。 从这两样东西都被藏起来来看,我推辞爷爷最先发现的是三叔那里出现了我爸的相机。 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机会看到里面的照片,但属于我爸的相机出现在三叔房间里本来就不正常,爷爷这么精明的人肯定能想到些什么。 一个是自己的大儿子,另一个却是自己的小儿子,我能理解,就算是我站在一个父亲的位置上,也不知道该偏向哪一方。 大儿子已经死了,难道要把小儿子送进监狱吗? 从后面的行为跟结果来看,爷爷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但后来,爷爷先二叔一步发现了他的档案,跟我一样发现了日期上的端倪。 当年文化局还存在,而且爷爷是地方上的老干部了,想打听关于档案的事情,可比我要方便得多。 虽然我爸出事时的车子被我妈带走,但爷爷仍然能通过这处疑点联想到什么。 可即便是想到,幕后真正的凶手是二叔,爷爷也不能有什么行动,甚至都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把证据给掩藏起来。 爷爷掩护三叔是因为对于儿子的无奈,那掩护二叔是为了什么? 从二叔的话里能听出,要是爷爷这些年来对他不错,那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您一直帮二叔掩盖的理由,是……” “可不是我们父子情深……” “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 最后一句话,我跟爷爷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来,直接把爷爷给说愣了。 “你都发现了?” “不是您一直暗示我的吗?” 我双手一摊,心想手里这会儿要是握着才能从爷爷房间里找出来的钥匙也许就更帅了。 “您不敢把二叔怎么样,因为您担心会牵扯出当年关于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也就是,他真正的生父是死在您手里。” ------------ 164 或许故事应该这样开始 这个故事,或许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讲出来。 如果在不掺杂感情的氛围之下,这根本只是个现实向的犯罪故事。 有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在国家的福利下长大,为了报效祖国,也是因为自己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今后,他会非常感谢老天,只给了他这么一个选择。 那个年代的人,生活非常单调,思想跟追求也非常简单,年轻人每天老老实实的完成工作,因为沉默寡言的性格也并不怎么社交,所以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 直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到来,就像是一场预告之外的大暴雨,突兀又霸道的浇透年轻人贫瘠干涸多年的心。 对于怦然心动的感觉,年轻人连在书本上都没有机会见过,当时的他只知道看见女孩就会欣喜,与她擦肩而过却会紧张,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又会产生莫名的失落。 过了很久之后,迟钝的年轻人才明白,自己这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明明,他们之间的对话寥寥,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基本上还全都是跟工作相关不得不产生的对话。 当爱恋被意识到之后就会越来越浓烈,年轻人对女孩的关注越来越多,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感情。 在成年之前,连生活都没人教过他,更别说是追求一个异性了。 年轻人只能忍着日渐浓烈的爱意默默的关注着心爱的女孩,眼看着她被新来的同事追求。 新来的同事家境优越又很有学识,自然的性格也热情的如同太阳一样,在整个铁道部跟人几乎都能打成一片。 女孩的容貌跟气质,放在整个单位也是一等一,自然吸引了新同事的注意力。 新同事开始了追求,而在众人的视角看来,女孩并没有抗拒。 年轻人自然也是站在大众的视角里,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孩跟别人越走越近,而自己根本没有理由评价什么。 他的爱恋,深藏在心里从来没有掏出来,这下看来也不用掏出来了,毕竟算是直接死掉了。 在众人眼中,女孩跟新同事郎才女貌非常般配,似乎是在这种周边人都很看好的环境下,本来还拘谨的女孩慢慢放开,开始自然的跟新同事走近。 就在年轻人以为事情已经成定局,决定放下自己的心思继续平静生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发展出现了。 有跟女孩的熟悉的人听见最近他们两人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之后,他们两个关系好像回到了原点,眼看就要在一起的两个人,从此开始变得像陌生人。 没有人清楚他们争吵的原因,直到后来,新同事的调令毫无预兆的出现,大家才醒过味儿来。 这么看来,人家新同事就是个来历练生活的二世祖,就像是下凡渡劫的神仙一样。 现在人家该做的都做完了,该被“天庭”召回。 而女孩就像是他从“凡间”娶的妻子,现在他要走了,但不想带走她。 因此,他们两个之间就出现了矛盾,争吵可不是必然。 二世祖调走之前的那段时间,虽然跟女孩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但可能是碍于他的面子,还没有人对女孩有什么指指点点。 万一人家在缓冲期这段时间又改变了主意,出于感情把女孩给带走了,人家一下子就大变身成了金凤凰,得罪她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后来,二世祖还是一个人走了,撇下的女孩,好像是一件随意丢弃的垃圾。 女孩再也不是铁道部公认的美人,就像是一朵长在云端的茉莉花被栽进泥土里之后就觉得她失去了芳香。 没有人会记得,茉莉花本身还是一朵花啊。 女孩被一开始是被身为同事的女孩子们联合起来孤立,后来发展到整个部门的人都不搭理她,连工作进行下去都产生困难。 女人们孤立她,男人们却都是对他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 言语间的调戏越来越多,后面这么放肆的男人甚至发展到了动手动脚。 直到最后,上面的领导看不下去,公开批评制止了众人的行为才算作罢。 虽然领导公开制止这件事本意是为了女孩好,但这一行为产生的后果却将女孩推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所有人都避着她,如同躲避着什么病毒,没有人愿意配合她的工作,跟她同住一宿舍的室友在领导办公室哭天抢地要求搬离。 就连她去食堂打饭,打饭师傅都不乐意搭理她,直接无视她看向后面排队的人。 年轻人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看待女孩,大家都说她不是好人,是个被人丢掉的破鞋。 但年轻人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她还是有喜欢的情愫在的。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跟她接触过,所以对于年轻人而言,她依旧是那株触碰不到的茉莉花。 很多次,他都想站出来帮她,在心里模拟怎么像个英雄一样站出来,把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去反驳那些排挤她的人。 可是年轻人还是怂了,每当站在人群中的时候,他只能顺应人群,就好像是手脚跟嘴巴都被控制封闭住了一样。 别说是护住她,或者为她说话,就连在食堂里站出来帮她买一份午饭都做不到。 冷漠的孤立,很多时候都超过锋利的刀尖,女孩跟她看上去的一样柔弱,根本没坚持多久,就选择最坏的方式逃避。 年轻人鼓了又鼓勇气,还是只敢在晚上下班后,趁着周围没人,敲响了女孩的宿舍门。 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做室友,现在她一个人独住。 年轻人怎么敲门都不见里面有动静,就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踹开房门之后,果然看到女孩单薄的身躯躺在地板上,身边除了呕吐物还有满满挣扎的痕迹。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女孩想要接触到一瓶能结束自己生命的药物真的太容易,她忍受不了对她如此刻薄的世界,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 165 被命运送来的真相 “所以,那个女人……其实是自杀的?” 控制不住的撑着脸倚靠在床头柜上,我的一个哈欠打断了爷爷回忆着的讲述。 “不是,” 爷爷摇了摇头,叹着气说, “一切都是命啊,如果那天我再晚去一会儿的话,也许她就真的这么走了。” “后来再想想,她就这么走了,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自杀都不能算是坏事,那只能说还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发生了。 那晚,因为爷爷赶到的及时,那个女人被送进了医院里,抢救回了一条命。 因为不再有朋友,亲人也都不在身边,所以没有人照顾她。 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医院不能就放患者一个人的要求,送她进医院的爷爷只能留下来照看她。 女人在洗胃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也明白是爷爷救了她。 但她始终什么话都没说,当然也没有解释自杀的行为。 她不说话,爷爷也就不敢问,两个人一个躺,一个坐着,就这么待在深夜的急诊室里。 说起来,当时的场景,跟我们此刻还真是相似。 在之前爷爷拿着女人照片对我的回忆中,他对我讲的是,女人在不堪忍受的流言中提出想跟爷爷结婚来破解困境。 爷爷说他当时因为太怂选择了犹豫,就这么错过了拯救女人的机会。 现在看来,当时爷爷说的话还真是除了人名之外每个字儿都是假的。 女人没有提出结婚,恐怕想到这个想法的是我爷爷自己。 而他却是跟假话中一样怂了,这个计划只想了,但没有敢讲出来,更没敢实施。 女人并没有在医院待很久,身体稍微感觉好受一些,就不顾医生的反对,坚持要出院回去。 也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开口跟爷爷说话了。 一开始的当然就是道谢,爷爷跟她相处本来就紧张,接收到来自她的谢意就慌张的不知道表达什么好,磕磕巴巴的胡乱答应下来,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气氛似乎又尴尬下去,沉默了一辈子的爷爷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在这种气氛下讲。 最终还是女人先开口了,抛出来的第一个话题就是如此的尖锐。 “你也觉得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吗?” 爷爷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觉得他跟那些言语调戏,动手动脚的男人是一样的,都是想趁虚而入。 反正她已经是一朵被踩进烂泥里的破花了,再染上点污泥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我个人感觉从本质上来分析的话,爷爷确实跟别的男人的想法基本上也是出自一样的逻辑,只不过他表现的比较委婉又礼貌。 当时爷爷面对女人的时候当然要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爷爷那时候还说了什么,女人像是被打动了,主动跟她聊起了背后的真相。 女人其实早就知道二世祖会被调走,二世祖也提出可以想办法把她也给带走。 他的家庭条件很好,只要女人点头跟了他,以后也不用工作了,只在家里养尊处优就好。 但他们的意见分歧就出在这里,女人是喜欢过二世祖的,但听他这么说反而冷静了下来,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拒绝了他。 这则调令让本来都快要爱意冲上头的女人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跟二世祖之间的差距。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能认识,能出现短暂的相交,还是因为这份在铁道部的工作。 她意识到自己一旦跟二世祖走了,放弃这份工作,进了他的家门,她就什么都不是。 未来要面对的,是比工作还要沉重的压力,且这份压力不仅仅是要自己承担起来,甚至可能影响自己的家人。 所以女人犹豫了,跟二世祖说自己不想这样,提出给自己一点时间缓一缓,再仔细考虑一下。 满心要带着自己心爱女人走的二世祖一下子就火了,不仅仅是因为女人不跟他走,更是因为在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还没遇到过有人这么拒绝他。 尤其是他自认为是为对方好,站在他的角度,看上去就是女人不识好歹。 矛盾一旦出现,解决它可比激化它要难得多。 所以最后,他们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这事情发展的严重性大大超出了女人的意料,她本来天真的觉得就算是真的闹掰分手又能怎么样,没想到身边的人对她恶意这么大。 “死”过一次之后,女人也反省了很多,就这么死了对不起的是自己的父母家人,大不了离开这里,另寻出路好好生活。 爷爷虽然不舍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但这种时候还是顺应她的意思才对。 可如果她真的能走掉就好了,这件事之后不久,女人就从铁道部失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毕竟她被所有人排挤,平常也没人在意她会去哪里,会做什么,发现她失踪还是在部门领导查到她足足缺勤一周之后。 跟原本的故事里一样,很多人都觉得她要么是受不了这里对她的环境跑了,要么是又勾搭上了什么男人跑了。 总之,在大家的眼里,她就是夹着尾巴逃跑了,所以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 直到后面事情发展到我们熟悉的环节,在堵塞的火炉里面,找到了女人的残骨。 爷爷平常默默关注了她这么久,对她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自然认出了残尸紧握着的,是二世祖曾经送给她的发卡。 这一点也跟爷爷先前的讲述不同,这枚发卡不是女人拜托二世祖帮忙买的,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女人接受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之后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爷爷当然不肯相信,女人紧握发卡的原因是到死还深爱着二世祖,她肯定是在暗示自己是因何而死。 爷爷向领导,向警方多次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最后案件还是被冷处理,稀里糊涂的结束。 或许说,根本就没有结束。 多次努力无果之后,爷爷也只能颓废的放弃,把女人的事情深埋在心底里,逐渐走向正常的生活。 直到,过去多年,又有一个属于铁道部的人死去,命运终于把爷爷等待的真相送到了他的面前! ------------ 166 恶心的回忆 有时候,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话不信不行。 就比如喝酒会误事这话,就是老一辈的血泪教训。 很多人都知道,二叔的生母是一个寡妇,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被自己父母为了两袋小米嫁给了一个病秧子,在婆家当牛做马多年,却还是因为无子而被长辈刁难。 有人说她早死是被她那个病鬼爷们儿给传染了病,有人说她是被那个剽悍的老婆婆给打坏了身子,所以才死得这么早。 铁道部在这边成立之后,因为人手不足,招聘过附近一些妇女在食堂跟保洁部工作过,二叔的生母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她好不容易熬死了恶婆婆,自己也有了工作跟收入,本来以为以后的日子欣欣向荣,结果她爷们突然一口气儿没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虽然在现在的人看来,发财死对象不乏是一件幸事,但在那个思想还非常传统的当年,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就好比天塌了下来,这个日子就算能过,也过得相当艰难。 所以周边很多人对女人保持的都是怜悯的态度,铁道部这边也是受大家态度的影响,对打零工的女人格外照顾,甚至准备破格提升她为临时工。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却主动提出了辞职,不理解的众人直到她抱出一个孩子才明白过来。 她竟然是躲起来生孩子去了!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突然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孩子,在当时可谓惊破天的丑事。 女人丈夫家的长辈都已经过世,没有人能对她发难,其他人也没理由管,只能在背后说三道四。 流言四起,一言言一句句愈演愈烈,像是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飞过来。 流言传进了她娘家人的耳朵里,她亲爹觉得丢面子,沉着脸亲自来解决这件“丑事”。 听说那天,女人跟她父亲大吵了一架,差点都要动刀子,这是打小在欺压之下长大的女人头一次做出反抗的行为。 她坚持说,孩子就是她丈夫的,是她丈夫的遗腹子,这个家里唯一的根。 谁要敢对他们娘俩发难,那就是存心刁难想吃绝户,活该家破人亡全家惨死。 打那之后,女人一天比一天泼辣,一改了往常被欺压到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是为儿子还是为自己拼出去了。 虽然人们忌惮她的泼辣,但背后还是止不住难听的流言,关于她儿子也就是后来我二叔的身世,人们有自己的判断。 因为女人在生产之前一直在铁道部打零工,而铁道部是最不缺男人的地方,她指定是找了野男人生孩子。 流言随风而去,没有翅膀也能飞得很远,自然是绕不过铁道部,一时间没成婚的男青年在聊起来时纷纷强调自己清白,已婚男士也忙着跟自己家属解释。 不过人家寡妇也没赖着谁,只说孩子是自己丈夫的,这事儿也就虽然掀起了一些波澜,很快就过去了。 而爷爷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就是因为一场私下的酒局。 那时,爷爷已经认识了新调来的奶奶,二人一见如故,或者说我奶奶单方面对爷爷一见钟情,爷爷招架不住,选择沦陷。 爷爷这个人,毫无,交际简单,工作踏实,是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但奶奶可不一样。 她当时一空降部门,就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她家可是背景深厚。 这是那个二世祖被调走了,要不然在当时跟奶奶一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爷爷跟奶奶在一起的消息传开,爷爷算是攀上高枝儿了,有的没的的人都要高看爷爷一眼。 其中就包括,曾经二世祖的一个跟班。 这家伙最会见风使舵,二世祖被调走,这根大腿他是没机会报上了,眼看爷爷得势,立刻开始跟爷爷称兄道弟。 有天晚上下班之后,这人特意拎着两瓶酒跟小菜敲响了爷爷的宿舍门,一定要跟他喝两杯。 爷爷那时候年轻啊,臭脾气还没完全养成,又想着毕竟还是朝夕相见的同事,不能闹得太僵,就把他放了进来。 这人不仅见风使舵有名,东拉西扯也很有名,酒过三巡就开始大着舌头胡咧咧。 讲着讲着,自然就讲到了前不久跟铁道部有关的最大新闻,也就是寡妇跟孩子的故事。 这人此时脑子已经喝晕了,几句客套下去就找不着北,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物一样,带着得意扬扬的神情对爷爷说, “不是跟你吹,那孩子就是我的,我草,没寻思那小寡妇还挺带劲哈哈哈……” 爷爷没有立刻相信,又觉得以这家伙吊儿郎当的为人,也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见爷爷流露出不怎么相信的表情,这人好像是自己的尊严跟能力被挑战了一样,信誓旦旦的说事儿就是自己做下的,甚至还振振有词的要给爷爷列举证据看。 爷爷不在意他那些恶心的证据,毕竟事情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最好也不要产生关系。 不过听这人这么说,他倒也信了这种不着调的浑蛋确实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寡妇咬死了不说真相,可能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可能是为了他遮掩。 虽然这事儿跟爷爷没关系,不过这人接下来说的话可就引起爷爷注意了。 因为脑子喝晕了,这人趁热打铁想多显摆显摆,竟然跟爷爷提起了彼时已经被发现尸体的女工人。 “就,就那娘们儿,你肯定晓得,但你不晓得,她的滋味儿,才叫够味!” 爷爷对女工人的情愫深埋在心底,自然没有人能发现,不过倒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他也在有意无意般的关注对方。 所以才让这人觉得,爷爷跟那些在女工人“被抛弃”之后意欲不轨的男人是一样的心理。 因此,他才会毫不避讳的讲出这样的话题,甚至想得到爷爷的共鸣。 爷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听到诋毁她的言论时,内心还是有一把火忍不住在烧。 不过爷爷一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本就一直觉得案件背后并不简单,觉察到此人的出现,或许是挖掘出真相的好机会。 于是,又是几杯酒配合着恭维话灌下去,翘着尾巴毫无防备的人就什么都交代了。 “嗝,这事儿吧,其实说起来有点儿憋屈,我拿你当哥们儿告诉你,你出去可别乱讲昂!” 一个恶心的酒嗝之后,是一段更恶心的回忆! ------------ 167 案件发生时 二世祖表面上是放弃女工人离开了。 但实际上从小在家里备受宠爱,不说是天之骄子,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觉得在女工人这里丢了面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有一种被这个女人给耍了的感觉,决定给她个教训看看。 毕竟他已经不在铁道部,掌握消息不是那么及时准确,就需要一个帮手。 这个帮手,当然就是他曾经跟在屁股后面企图捡点好处的跟班。 跟班本来以为自己“大哥”被调走,就失去了攀高枝的机会,没想到二世祖还会在联系上他。 能被别人指使,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被欠人情的机会,也没打听二世祖要干什么,就先答应了下来。 有了他这个“内应”,二世祖掌握女工人的动向就方便了很多。 女工人因为被孤立排挤,对工作上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为了独立完成繁重复杂的工作而被迫加班。 加班到大半夜,当然也没有人愿意陪着她,她只能一个人会员工宿舍去。 从办公区域到员工宿舍的距离不算远,但也足够被二世祖利用起来。 他悄悄返回了铁道部,通过跟班提供的消息,顺利地在半夜回宿舍的路上堵住了女工人。 女工人是个聪明的人,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来做好事的,慌忙就掉头逃跑。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属于比较柔弱的那一种,怎么可能甩得开存心使坏的二世祖。 更何况,还有跟班在一旁帮忙。 两个人很快就抓住了女工人,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摁在地上,不顾她的衣衫被粗糙的地面摩擦开,直接把她往楼角鲜有人经过的位置拖去。 但算得事无巨细,也防不住有意外发生。 在那天晚上之前,负责在看守工作的门卫大爷刚刚因为工作懈怠挨了领导的批评,最近正是打了鸡血般努力表现的时候。 所以,每天晚上工人下班后,他都要拎着锃亮的专门巡逻用手电来回排查一番。 手电的光亮扫到墙角里有几个人在的时候,估计门卫大爷也是都愣了。 趁着双方都愣神的工夫,女工人抓住了机会挣脱他们捂着自己嘴的手,凄厉又拼命地冲着门卫大爷求助。 门卫大爷是有犹豫过的,毕竟自己的工作就是负责安保,现在铁道部的工人遇到危险,他理应保护。 可是二世祖和跟班虽说不是人高马大,但也都是年轻力壮。 自己只是个上了年纪的门卫,真要发生起冲突来,门卫大爷怕把自己交待进去。 眼看大爷只是犹豫,并没有上前制止,二世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他大声的驱赶着门卫大爷,威胁跟诱惑双管齐下,表示大爷要是多管闲事肯定要他好看。 但反之如果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闭嘴离开,以后肯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在女工人求助的眼神中,门卫大爷内心煎熬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决绝的转头离开。 在他身后,女工人眼神里刚刚燃起的求助希望,已经彻底变成了绝望。 那晚,在漫长无尽般的黑夜里,二世祖在女工人身上实施了一遍又一遍泄愤一般的犯罪。 甚至像是为了犒劳给自己帮忙的跟班,把女工人也推到了他的胯下。 反正,一朵不识好歹的茉莉花,他已经不要了,就任它在泥潭里跌落更深吧。 直到浓稠的夜色开始被带着潮湿腥味的空气冲淡,大雨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二世祖他们二人才结束了这场施暴。 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女工人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没有呜咽,也没有尖叫,甚至连挣扎的扭动都没有了。 她已经被不知道在哪一刻,也不知道是被那只紧紧捂住她口鼻,防止她求救的手夺去了生息。 本来只是想给她一个惨烈的教训,但闹出人命,二世祖还是慌了。 据爷爷分析,他当时的慌乱可不会是为了女工人的死亡而愧疚或者害怕,是在恐慌自己一片大好的前途会不会毁在这里,自己洁白如玉的人生会不会被人发现污点。 在充分的慌乱之后,他的大脑还是被迫做出了相对来说比较冷静的判断,那就是今晚的事情绝对不能被发现。 事实上,本来他就不会打着被人发现的谱,他本来的打算是在事情结束之后以此威胁女工人闭嘴。 现在,她可是彻底闭嘴了。 那他现在需要解决的就是跟班,当他的眼神移向跟班的时候,后者立刻三指朝天发毒誓,表示今晚的事情他到死都不会吐出去一个字。 而且他也算是共犯,在混乱的时刻女工人还指不定是被谁给捂死的,他讲出去对自己也没有益处。 收拾好跟班,那就是需要处理女工人的尸体。 当时喝醉酒的跟班已经昏昏欲睡,喝着喝着就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任凭爷爷怎么摇晃,也只能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哼唧声。 爷爷当时那个恨,差点没忍住当场活剐了他。 但跟班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事件背后的主谋还要找机会引出来。 那天夜里,爷爷不知道是多努力才能压制下汹涌的恨意与悔意,把喝醉酒的跟班扛回了他自己的宿舍。 在第二天的时候,还有跟他打照面假装若无其事。 跟班这人平常爱喝点儿,但酒量也就那样,喝多了就容易断片。 但爷爷就是很确定,他绝对不是胡言乱语。 跟班之后一段时间还对跟爷爷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而沾沾自喜,不知道表面上对他笑得很亲热的“哥们儿”已经在内心盘算怎么样的可怕计划。 而我爷爷的计划还在盘算阶段,就有人又送来了新的“筹码”。 在那个出人命的雨夜,二世祖要解决的可不只是身为共犯的根本和已经死去的女工人,现场可还有一个人,目睹了这一切。 门卫大爷的失踪,可要比女工人的消失更能引起人的注意,所以他的尸体,也更快的被发现。 ------------ 168 要报复不要找我啊 人活得久了,最大等我好处也就是生活经验丰富。 不过,门卫大爷现在宁愿不要这样的生活经验。 从小酒馆里出来之后,他就逐渐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儿,他打从少年那会儿就爱好喝两口,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摸得清的。 刚刚被部门里的小年轻拉去喝酒,明明是很劣质的烧酒,自己喝的也都在数量之中,怎么可能一出门就出现晕乎乎的感觉。 门卫大爷虽然存了疑心,但是想不到有什么别人要害他的理由,更何况对方只是部门里的一个员工,两人什么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这小年轻借着休假的机会请门卫大爷喝酒,是为了平常让他给自己行个方便,好时时能出去跟朋友见面。 虽然说着是朋友,但大爷多大年纪的人了,走过的路比他们的脚底板都咸,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肯定是在周边村子里勾搭了个姑娘。 在门卫大爷的职权里,这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何况人家还专门请了一顿酒。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伴随着几句奉承,大爷就把这事儿给答应下来。 因为想着晚上还要值班,下午不能太晚回去,也不能忘我的喝太醉,大爷估摸着自己的酒量,喝到正好尽兴又不会不清晰。 可是走出小酒馆一段距离,还是控制不住脑袋发晕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走着走着,脚杆都开始发软。 等到呼吸开始急促,门卫大爷再傻也得反应过来了,他这不是单纯的喝醉,是中招了。 可是,对方出于什么理由呢? 大爷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跟对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总不能是为了劫财,毕竟他们部门员工的薪资可比他一个小小的门卫高多了。 越是苦想,脑袋就越是沉重,最后大爷终于是支撑不住,想抄个近路赶紧赶回铁道部,却最终在草地里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一片乱草之中。 彼时正是雨水充沛,草木丰茂的时期,乱草茂密到恨不得能把人淹没。 一个人就这么倒下,虽然一时间激起了周边草叶的哗啦声,但是很快,他整个人的身影就在草地上凭空消失,完全被掩盖。 闷热如蒸笼的天地间没有一丝风吹过,静默的草叶像是一排排没有生息的雕塑,浑身无力的门卫大爷就在泥土跟草根间躺着。 比较痛苦的在于,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但他的意识其实还是清醒的。 如果就这么躺在这里,一直不被人发现的话,到了夜幕降临,他这把老骨头不一定撑得住。 门卫大爷绝望地想着,却连控制眼皮的气力都没有。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他绝望中的祈祷,不知道静等了多久,迷迷糊糊看到天际已经变暗时,有脚步声从不远不近的方向传来。 大爷激动得要命,以为是天不亡他。 不管来者是谁,为了能被注意到而获救,大爷真是用上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拼命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响。 就连遗忘了几十年的吃奶的力气都要想起来了。 来者果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或者本身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双脚在他满满的期待中慢慢地踏过草根靠近,头顶上方不断传来有一双手把草叶拨开的声音。 在门卫大爷的视角,能看到那是一双铁道部配发的工人特供鞋子,铁道部的不同部门的工人都可以定时申请领取。 看到这双鞋的时候,想必大爷内心是咯噔一跳,不过随着他目光缓慢而又努力的上移,看到来人的身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来人虽然说不上认识,但也是个熟面孔,他身为门卫,对于经常进出铁道部的工人肯定都有几分面熟。 这个人门卫大爷是见过的,而且听说他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非常受领导重用,颇有青云直上的意味。 “救,救……” 门卫大爷拼命的想要喊出“救命”,但在药物以及野外干渴了这么久的情况下,嗓子很难发出声音,勉勉强强也只能发出几个音节。 对方像是为了听清,主动蹲下身子来,把耳朵贴近他的面前。 直到这一刻,门卫大爷还以为自己能获救。 “你是在向我求救吗?” 来者冷不丁的提问,打乱了门卫大爷的思绪。 他娘的,我都这个样子了,不是求救,难道还是在打招呼吗? 此刻的大爷,也只有在内心破口大骂的力气了。 “向人求救的时候,心情急不急切?” “有没有,把我当成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这人接下来的话语,更是把门卫大爷弄蒙了,觉得这小伙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难不成实际脑子有病? 那可真是遭球了,好不容易盼来个人,结果还是个疯子。 “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了,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门卫大爷急了,不管这人是什么意思,脑子有没有病,现在能求救的也就是他了。 他拼了命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喉咙里不断发出越来越古怪的呻吟声,生怕这家伙真的转头就走了。 “很着急是吧?” 那人不仅没走,反而靠他越来越近, “那天晚上,那个姑娘不也是这么着急吗?” “而你做了什么,肯定还记得吧?” 这下门卫大爷终于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眼睛都瞪直了,看上去真的像是要咽气一样。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确实没有忘,正是因为清楚那两个人在做什么,所以心中害怕了好长时间。 尤其是后来,铁道部里有个女工人失踪,虽然别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门卫大爷一下子就跟那晚的事情联想起来,回去之后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的心虚,接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为了驱散一直缠绕着的噩梦,他甚至偷偷买了香烛纸钱在自己房间里烧了烧。 又不是我害死的你,我不救你确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要报复就报复那两个伤害你的人,你来找我干什么啊! 门卫大爷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在心里不断的对那个枉死的女人念叨这些,现在要不是喉咙受到限制,也想把这些吼给眼前人。 虽然他不清楚眼前人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但明显他是为她而来啊! ------------ 169 隐藏在草丛中的他 那天,爷爷虽然在门卫大爷绝望的眼神中跟他在那天夜晚一样非常决绝的转身消失在与天际连成线的草叶之中,却并没有真的离开。 这茂盛的草丛就是他最好的天然掩护,他就这么蹲在草丛里默默观察着门卫大爷的方向。 虽然说起来很猥琐,实际操作起来……更是猥琐。 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终于又有人影再次靠近门卫大爷所在的方向。 虽然不清楚门卫大爷是否还有意识,但爷爷很清楚的看到来的是什么人。 正是大家觉得不会再回来的二世祖。 看来,他终于忍无可忍回来灭口了。 “据他跟班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爷爷说到这里,喉咙干涩地咳了几声,我手忙脚乱的用摆在床头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也不清楚他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这样喝水。 不过爷爷也没有喝,干咳了几声,伸手把我递过来的纸杯推开,继续往下讲,就好像是这次不讲,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一样。 门卫大爷对于那场目睹的犯罪也许是有害怕在的,但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慢慢的内心的恐慌就被冲散,他转而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次难逢的机会。 尤其是,在发现女工人的尸体,确定了她确实是已经死亡之后。 门卫大爷找到了二世祖以前留在传达室的一个地址试着联系,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二世祖的家里,跟他产生了通信。 这种通信当然不可能是叙旧,一封信的篇幅有限,门卫大爷连寒暄都懒得装一装,直接奔向主题。 我知道你的秘密,想让我闭嘴可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更何况,那天晚上情急之中,二世祖本来就承诺不会少了门卫大爷的好处。 二世祖收到信的时候,表情肯定非常精彩。 本来打算离开那鬼地方之后就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重新开始,但门卫大爷的存在就像是一颗顽强的钉子,不断挑战着他无法忽视抽痛的神经。 刚开始也尝试过用钱来撬动这颗钉子,但二世祖显然是轻视了这颗钉子顽固的存在感。 用钱,已经收拾不了它了。 于是,二世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事件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当然会惊慌,可一旦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这样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后,人反而会冷静下来。 反正杀人都杀了,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怕的呢? 二世祖再次联系上了跟班,这次要做的依旧犯罪。 他指挥跟班找上门卫大爷,试探大爷对跟班的态度。 那天晚上,直接跟门卫大爷接触的只有二世祖,所以大爷并没有认出跟班来。 在恭维和别人请吃饭的诱惑下,收入不高又嗜酒的门卫大爷没有拒绝的可能。 跟班在他们喝的酒里面提前下了一些控制人神经的药物,二世祖的家族中有人在医疗系统供职,弄些这种东西不是什么难事。 跟预想中的一样,为了不耽误接下来的工作,门卫大爷先一步离开酒馆往铁道部的方向返回,在半路上药效发作倒地不起。 但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就是,爷爷无意间听到了跟班在约门卫大爷出门,联想到之前跟班在醉酒后吐露的话,内心觉得十分古怪,就悄悄的跟了上去。 所以,先二世祖一步,爷爷见到了倒地的门卫大爷。 这真是,老天爷送来的因果报应。 爷爷在说“因果报应”这个词的时候,语气咬的很重,仿佛很在意这个词语。 的确,这个“因果报应”放在爷爷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相当合适? 二世祖在草丛里对门卫大爷斩草除根,确定他真的死得透透的才离开。 他自认为这一切的计划天衣无缝,除了知情者没有人会发现端倪。 等到门卫大爷的尸体被发现,人们的怀疑方向也不怪乎两种,一是怀疑他喝多了酒,身体承受不住猝死,二是怀疑他喝多之后昏睡在室外,夜间因为低温而死。 爷爷把握住了二世祖的把柄,却没能立刻用上。 因为犯下两起杀人的二世祖此后的生活自然谨慎起来。 通过门卫大爷留下的联系方式已经联系不上他,而他跟爷爷不处在一个阶级,爷爷就算是刻意,在那个通讯跟信息不畅的年代也很难找到他。 找不到他,爷爷只能先从别人身上下手。 摆在面前的,不就是那个棉裤腰嘴的跟班吗? 铁道的建成,火车的通车,意味着这个为了修建铁路而成立的铁道部要走向终结。 里面的工人毕竟是有编制的,那个年代的铁饭碗还是真正的铁饭碗,即使单位解散,里面的工人也会被分配。 但铁道部当时还在残喘的时期,总还得有人留下来做留守的工作,但这对比其他分配单位的条件,属实算是最差。 第一个主动提出留下的,就是爷爷。 他表示自己是孤儿,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家,无所谓离不离开。 奶奶当时像是恋爱脑上头,不过家里人反对,坚定的选择跟他站在一起。 可爷爷选择留下来可不是这样的理由,他要留下来,是为了悄无声息的送跟班上路。 铁道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大家都知道散伙是早晚的事情。 跟班离开前的那一晚,爷爷以朋友之间相聚的名义约着他在宿舍喝酒。 推杯之间,爷爷装作无意问起了关于那个寡妇跟孩子的事情。 跟班此时还比较清晰,但也坦然承认了自己跟寡妇的关系,但并不表示自己要负责。 “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那娘们有个儿子也算是有个倚靠,肯定没有让我带走的道理,” “……什么?她本身?可拉倒吧,我怎么可能带她走,她住在这里不是挺好的么,” “搞搞清楚,我以后在城市里有正式工作,肯定得有一段正儿八经的婚姻啊,跟一个乡下寡妇混在一起,我这张脸不是脸啊。” 这番话,让爷爷的最后的心软彻底死掉,毫无顾忌的对他举起了刀! ------------ 170 他会按捺不住 以跟班那惨烈的酒品,他喝醉之后简直比待宰的羔羊还要像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爷爷并没有等到他喝晕过去,在他半醉半醒的时刻,就举起了手中的刀子。 他要在他还清醒的时候下手,让他跟女工人一样,体验清清楚楚感觉自己走向死亡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跟班当然是慌极了,想跑也跑不出早就被爷爷安排好封起来的宿舍,被爷爷在房间里追着乱砍,直接吓尿了裤子。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胡乱的向爷爷求饶,把平时各种微不足道的得罪都道了歉,直到爷爷提起女工人的名字。 他大叫着自己又不是主谋,后来又说自己也是被二世祖胁迫的,他没有伤害女工人。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刀子亮出来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爷爷也根本不信他为了求饶活命扯得这些淡。 跟班就这么消失了,但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消失,就像是当初不会有人在意女工人的消失一样。 因为本来第二天他就要离开,要前往新的单位任职,还留在铁道部的人只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而新的单位因为迟迟没有接收到他的报道,又因为通讯问题联系不上他,在过了时限之后以为他是自愿放弃了分配的工作,把他的档案发还回原单位。 这期间,虽然写出来只有几句话,但实际发生起来,来来回回耽误一年多的时间。 等他的档案发回几乎已经不能算存在的铁道部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员寥寥,爷爷成了主事的领导,顺理成章的扣下档案,让他彻底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至于后来,爷爷忙于繁重的工作跟生活,也不能像电影里锤子事儿不干的主角一样一心只投入于追凶的主线。 相比于生活,追查二世祖的消息反而成为了支线任务。 不过好歹爷爷很是执着,一直没有放弃,虽然进度缓慢,但慢慢还是有了对方的消息。 毕竟时代在发展,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越来越多种多样,爷爷查到这龟儿子后来的日子活的风生水起。 不仅在靠谱的单位有了平稳的工作,后面更是又开始投入学业,进入高校,评优拿奖。 背靠家族成长的年轻人逐渐长成了家族依靠的模样,后来的他出任高校校长,财富名誉双赢,好不快活。 几十年前的两起杀人案,在他的人生履历中没有泛起一点水花,就算在他的内心深处,可能也只是两起随意的意外。 就在爷爷思考该怎么把二世祖诓进自己的计划之中时,老天再一次站在了他这边。 读高中的三叔在周末兴冲冲的跑回家,宣扬自己找到了一所想读的大学。 爷爷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怎么搭理他,只有我爸鼓励了他几句要努力。 过了几天之后,爷爷无意间捡到三叔拿回来的大学宣传页,才在上面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跟名字。 这个学校的校长,竟然就是那个二世祖! 说起来爷爷很是惭愧,当初为了能详细调查到二世祖的信息,爷爷用上了关心三叔学业的理由。 当时的三叔简直欢呼雀跃,这辈子终于有一次父亲在意自己,为此牟足了劲儿努力学习。 爷爷则是打着研究学校的旗号,让我爸帮忙把能查到的信息都翻了出来。 因为是校长,像是为了展现学校亲民开放的风气,当时的学校官网上公布了校长办公室的邮箱地址。 虽然发现了这个,但不确定这个邮箱会不会被二世祖本人看到,于是爷爷记下邮箱地址后,左思右想先发出去一封试探的邮件。 听到这儿我产生了一种割裂的吃惊感,不过仔细一想电子邮件的诞生年月可比我早得多,上一辈人只是生活在上个世纪,又不是生活在侏罗纪。 爷爷给二世祖发去的邮件,表面上看上去只是一封多年不曾见过面的老朋友的叙旧,但重点在于他在邮件最后特意留下了一个署名。 他署的,就是跟班的名字。 一封邮件像是投入平静海面的巨石,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二世祖伪装了这么多年,也努力了这么多年想忘掉过去,可当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他精心伪装的外皮还是被撕开,露出里面发烂流脓的内芯。 邮件发出去之后,爷爷并没有立刻等到回复。 这也难免,毕竟这是一个注明为办公室的公开邮箱,不一定只有校长能查看。 不过,这种看上去比较私人的邮件,就算是被别人看到了,应该也会转给真正的收信人查看。 爷爷相信,二世祖看到这个署名,不可能还坐得住。 果然,经过双方拉锯战一般的一段时间等待后,终究是对面先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在某个大清早,爷爷打开自己的邮箱就发现了一封正在闪烁的邮件。 发信人的地址跟名称账号都很陌生,但爷爷点开之前就猜到了这会是什么。 二世祖收到邮件之后,当然不敢用办公室的公共邮箱回复,犹豫之后用自己新注册的私人邮箱联系上了爷爷。 相比于爷爷的试探,二世祖表现得就直接得多,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问爷爷他想干什么,有什么话直说。 当然,这是在他把爷爷当成自己当年跟班的前提下。 爷爷迅速给他回复了邮件,以跟班的口吻大肆倒了一通苦水,诉说自己这么些年的不容易。 诉苦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敲诈,在回复邮件的最后,爷爷明说现在需要二世祖的资助。 当年跟班的事情,留在铁道部的人都不清楚,就更别说是二世祖了。 随便吐露些相关的细节,二世祖就没有怀疑的理由。 对于爷爷的刻意“敲诈”,二世祖也不是当年道行尚浅的小年轻,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不过没关系,他能做出什么爷爷也早有预料,直接甩出一封带有附件的邮件过去。 邮件的标题非常简单,只写着一个, “可是我手里有这个哎”。 其中附带的附件是一张并不算清晰的照片,但也能足够看到照片中的药包一侧印着某某卫生院的字样。 ------------ 171 尸体藏在小楼里面 “好歹也混成校长的人了,怎么说也得是个老狐狸,竟然这么容易就中招?” “想让他进套当然不容易,所以我知道直接约他没用,得让他感受到威胁。” 爷爷摇着头解释。 这种威胁的重点并不在于具体的内容,而是在于一种“凭你也敢威胁我”的情绪。 爷爷正是拿捏透了二世祖的性格,才做出这个一个计划。 单单以跟班的名义约他过来见面,他才不会搭理。 之后他们之间又互相通了几次邮件,爷爷用跟班的口吻,说话的方式越来越激进。 他直言自己这些年过的很不好,没有进到好的单位工作,在周边村子里随便就找了个对象成家,现在单位倒闭了,他连养孩子都成问题。 明明当年只是被他指使着犯罪,凭什么现在遭报应的只有跟班一个人? 电子邮件如果能传达情绪的话,两个人怕是要通过电脑屏幕大吵起来。 爷爷用跟班的口气表示,如果哪天他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能用当年的一些秘密去换点钱财。 二世祖现在是光鲜亮丽的大学校长,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乡下汉。 真要闹起来,当然是谁拥有的多,谁吃亏咯。 二世祖受不了别人的威胁,当然也不允许自己坦途一般的人生有任何人变成意外出现。 于是几十年后,他重整了心情,一把年纪了还觉得自己跟当年那个灭口门卫大爷的年轻人一样,独自一人驾车前往了爷爷指定的地点。 那个时候,他是年迈父母眼中一辈子的骄傲,是妻子心中的依靠,是孩子心中的榜样,更是被学生写进文章中的标杆人物。 当年的往事越来越少人知道才好,或者说根本没有人知道最好。 对于自己的名誉受损,二世祖简直跟被杀了一样难受。 所以他什么人都没有告诉,甚至专门自己找了个理由,趁着五一假期学校放假期间,独自赴这一场有去无回的约。 爷爷用邮件跟二世祖约了在曾经的铁道部小楼见面,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完全废弃,被改建成了居民住宅。 不过他更需要吃惊的是,迎接他的人不是意料中的跟班,而是我爷爷。 年轻时,他跟我爷爷在工作上几乎毫无交集,那时候我爷爷又比较沉默寡言,混在人堆儿里根本不会被注意。 所以,二世祖愣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究竟是哪位。 不过,假装跟班发邮件这件事情就有够让人恼火的,更别说眼前这个在二世祖严重的陌生人为什么还会掌握着当年他们犯案的细节。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能去下面问他了。” 爷爷没有那种让人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无用矫情,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见面毫不犹豫就下手。 直到二世祖濒死,才在他耳边提起女工人的名字。 这一场复仇,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因为被刺伤了喉咙,血液呛进了喉管之中,二世祖听到女工人的名字,即使因为情绪激动而身躯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的每一次抽动,只能从喉咙的伤口里带出一股血,知道他像是一只在沙滩上无助的等到身躯干硬的鱼,再也没有一丝颤动,失去了最后的生息。 嘶…… 我一边听,一边在夏夜的室内觉得自己肩膀跟上臂部分有些发凉。 “爷,爷爷,这部分就不用讲得这么详细了……” 因为当时还在小楼装修的末期,残留的工作也不是很多,爷爷借着假期的理由给工人们放了假。 而我爸趁着假期去带着我妈旅行约会,二叔正在为了毕业后的工作在学校里忙得焦头烂额。三叔还在带着父亲难得的希望在学校努力学习。 所以爷爷觉得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天,在这栋小楼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悄悄的把多年前借着把单位办公楼改成住家机会时藏进墙壁里的尸体取出来,跟这一具新鲜的尸体一起深藏,成了这栋小楼里最大的秘密。 可他筹谋计划了这么久,没料到意外会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 本来应该在学校的三叔突然返回,撞见了他从墙壁里取出东西。 虽然被爷爷给糊弄了过去,但他仍然内心惴惴不安,生怕是会变成一场祸事的开端。 好在因为关系疏远,三叔对这个父亲内心一直存在着惧怕,在他面前总是安分守己,往后什么都没有说过。 终于,在犹豫与煎熬之下,爷爷在我爸妈成婚之后下定决心,把这个属于小楼的秘密继承下去。 这也就是他之前一脸无奈的说着对不起我爸的原因。 那天,他单独把我爸叫进了房间,郑重地向他讲了今晚讲给我的这些事情,不过不同于我现在的处境,我爸当时还有选择。 在揭穿自己父亲是个杀人犯从此愤而割席与咬牙咽下这常人难以理解的命运,愿意帮父亲守护秘密之间,我爸当然是选了后者。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复杂了,反正我是难以对故事中的人物行为做出评价,尤其是对我爷爷。 如果这只单纯是一个故事,是我随手翻起的一本小说,在看不懂或者不理解的那一刻我可以丢开它,甚至还可以在丢开之后吐槽几句。 但这不只是故事,是我真真切切要面对的现实。 我不能丢开它,也不能无视它,就像当年我父亲面对的一样,现在它就摆在了我面前。 更可悲的是,当年我爸还有个勉强的选项,到了我这里就已经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的填空题了。 “所以,您今晚告诉我这些,也是因为……” 爷爷本来身体就虚弱,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这会儿确实是累到不行,把脑袋倚靠在床头上,眼神没有看我。 而我一句话,也是说了一半吞了一半。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像是寂静的深海,昏暗又声息微弱。 今晚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再过两个小时左右,外面的天就会亮起来。 “关于那个钥匙,你已经找到了吧?” 爷爷转换了话题。 “昂,找到了。” 我有什么就回答什么。 “那你已经打开柜子看过了?” “还没有,楼下的跟楼上的,都还没有。” 这下似乎是轮到爷爷想不明白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小楼里面藏着尸体这件事的?” “从你刚才的表情里可是能看出来,你并没有吃惊,说明早就有心理准备。” “啊,您要说这个话,” 我摸了摸发凉的下巴说道, “其实是有人告诉我的。” ------------ 172 当年尸体在墙壁里 聊到我奶奶这个人的时候,爷爷眼神躲闪的很明显,比之前跟他聊当年往事的时候躲闪得还要明显。 显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我猜测的原因,奶奶是一个爷爷很不愿面对的人。 像爷爷这种性格的人,这辈子很少有不想面对的人,故去的我爸应该算一个,奶奶在爷爷心里应该算是头号的。 这一刻躲闪自己年迈结发妻子的爷爷,似乎跟一般黄昏暮年的老头子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她来过。” 爷爷这么说着。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爷爷根本就没有昏迷,奶奶在这里陪了他一天,他是清清楚楚的知道。 同样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跟奶奶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睁开眼见一面。 “您很不想见到奶奶吗?” 当年奶奶跟爷爷离婚的理由,其实很好被人理解。 爷爷杀掉跟班之后不久铁道部就彻底撤出当地,这座被用来办公的小楼就没有在存在的必要。 可拆迁的成本要比废掉更高,所以只有员工带着重要文件离开,小楼连带里面的各种家具摆设都留了下来。 爷爷本就无处可去,更要守着一具不能见光的尸体,当然不会离开这里,于是灵机一动,向领导申请了小楼的居住权。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用了,有人帮忙收拾起来还是解决麻烦,领导倒也没什么意见,很快给了审批文件。 毕竟曾经还是办公楼,想要变成能居住的住宅还是需要一些改动。 爷爷工作这么多年还是有些积蓄的,但当时他还是选择了自己来操作这一切。 唯一来帮忙的人,是后来进入铁道部,跟他关系很好的童爷爷。 童爷爷是临时工,又本来就是周边村子里的村民,不可能被调派走,就这么留了下来。 因为身边的人不多,多数装修工作都是爷爷自己完成的,所以他有充足的机会把跟班的尸体给严实的藏起来。 后来,他在这栋小楼里跟奶奶成婚,生儿育女生活了很多年,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做过的事情总是抹不掉,纸里也永远包不住火。 这个地区本来到了夏天就雨水充沛,有一年的时候因为周边地区遭受了恶劣天气,也影响到了此地,阴雨连绵不断,室内深呼吸一口,也到处都是粘稠的潮湿气味。 就在这种环境下,某一天在家一边照看孩子,一边收拾房间卫生的奶奶注意到,那间用会议室改建的房间墙壁上,隐隐透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乍一看都会觉得是闹鬼了,但奶奶是从那个红色的时代成长走过来的人,思想意志非常坚定,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 她触摸着仔细检查了墙壁上的人影,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晚饭结束后,她把孩子们都找个理由支回了房间,单独留下了爷爷谈话。 爷爷知道奶奶的性格,一旦发现问题一定会刨根问底,这事儿算是瞒不住了。 无奈,爷爷只能对自己相处多年的枕边人对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也承认了自己曾经对女工人有感情。 奶奶虽然是在她过世之后才进入的铁道部工作,但因为当年女工人尸体发现的事情在部门很引人震惊,所以多多少少也用听说过一些。 但她真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还跟自己相处多年的丈夫有关系。 更没想到,她的死,还有如此强烈的余波。 奶奶被惊吓到,整整一夜没有睡着,爷爷自然也不好就这么睡过去,两个人就这么相看无言的对坐了一晚上。 经过了一晚上的思想纠结,从小受到正直教育的奶奶始终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无法真正做到把这件事咽下去。 就这么一直带着心中的疙瘩生活下去,肯定会对以后得生活产生影响。 奶奶是那种教科书般的“宁折不弯”,最后只能下定决心向爷爷提出离婚。 她能忍受爷爷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穷小子,能忍受他工作简单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甚至也愿意跟他一起居住在这家人不同意的穷乡僻壤。 但杀人,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奶奶跨不过去。 如果这件事让她的娘家人知道,那肯定也是不能让他们过了。 奶奶的父亲本来就不是很看好他们的婚事,要是被太姥爷知道爷爷还杀过人,怕不是要把这小楼的楼顶给掀了。 爷爷答应了奶奶提出的离婚,毕竟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且奶奶还提出,她不会把这件事讲出去的,爷爷虽然杀了人,但也是出于报复,那个人死有余辜,奶奶不好评价什么。 不报警,是奶奶最后的底线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协议离婚,起诉离婚的将就,爷爷自知理亏,愿意赔偿奶奶任何她想要的。 但奶奶在爷爷这里还能要什么呢?连曾经深爱的人都放弃了。 按理说当年三叔还年幼,比较小的孩子应该被母亲带走,但是小小的三叔跟我爸关系很好,哭哭闹闹的不想离开大哥。 可如果连我爸也带走,那爷爷身边只剩下一个被抱养回来的二叔。 想到这样,奶奶又对爷爷心软了,他本就没有家人,结婚之后才成了一个家,现在又要家破人散。 经过了商量跟深思熟虑,最终奶奶决定把孩子们留下来,嘱托爷爷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 所以,当奶奶听说我爸因为意外去世,爷爷又把我们孤儿寡母给赶出家门之后,要不是顾及爷爷还昏迷在病床上,她肯定要抽他个好歹。 “所以,您不愿意睁眼见见奶奶,是因为怕她会对您发难吗?” 爷爷被我说得哽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才慌忙般的解释,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好意思再见她……” “……我这辈子亏欠的人你爸爸算一个,你奶奶是另外一个,现在,” 爷爷沉了沉脸色,深叹一口气, “现在还有一个你。” “还好吧,” 我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但我并不觉得您有多亏欠我,除非您是要我之后帮您把尸体的事情收拾起来。” 看着爷爷越来越凝重的神情,我咧咧嘴无奈地说, “该不会真的是吧……” ------------ 173 二叔又要见我 二叔跟二婶的犯罪取证进行得很顺利,审讯也在按照正常程序,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妈跟庄叔在背后多说了些什么,反正此案的主要负责人就是那天在医院里夸我坚强的那位年长警察,他对于我们母子这些年的经历非常同情,表示会尽最大的可能给予帮助。 但说真的,可能是我妈把我保护得太好了,在接触到这些事情之前,我一点儿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本来我觉得是我妈扛下了一切风浪,但我妈也向我表示她真的没有活得很艰难,虽然内心痛苦过挣扎过,但想到我,想到要为了故去的人好好生活下去,心中就充满了力量。 看她的眼神,似乎也不只是单纯的在讲些积极的话安慰我。 二婶那边没的说,做下这一切的时候,她也有做被发现的准备。 相比于被抓,她更震惊且难受的是背后一直玩弄她的人竟然是二叔。 她把好不容易遇到的“老常”当做自己的救赎,他那么善解人意,理解且愿意救赎自己,结果全都是假的。 二婶的人生没有拯救,就连短暂照在脸上的光芒都只是充满利用的假货。 听说二婶整个人在拘留所中已经崩溃了,可能需要精神科医生的鉴定。 顺便我还从我妈那里听说了老警察传出来的八卦,二叔二婶结婚多年要不上孩子的原因其实在二婶那里。 二婶家境一般,父母对她也不好,对她最得意的事情也就是加了一个有工作有学识的老公。 所以她想离婚也没有退路,这么多年又在我二叔面前因为这个秘密抬不起头来。 后来,二叔更是故意散出自己受了伤影响生育的谣言,表面上是为了二婶挡枪,实际上是抓着这个借口对二婶精神控制。 二婶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还要被嫌弃,被控制,越是这样就越是身上长满了刺,长满了刺就越是引来身边人的不满。 用我妈的话讲,总的来说,二婶也是个可怜人。 就她现在的情况来看,一旦鉴定出精神问题,就可以申请保外就医。 目前她的娘家人听说这边的事情之后,直接断了联系,就是一副生怕事情沾到自己的样子。 我们家这边肯定也不会有人照顾她,二婶的结局,恐怕只能是精神病医院。 至于二叔,警局那边给我妈来了一通电话,说二叔想见我。 并且表示了,一定只见我,不要带着别人来。 我妈很不放心,不想让我去,本来是想给警察说拒绝,但被我给拦下了。 我确实也想再见二叔一面,毕竟我手里还有东西要给他看。 我还没找到机会,他就先找来了。 警局里,警察找了场地让我能跟二叔见面,但毕竟二叔现在是被收押的罪犯,让我们单独相处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先在有些阴冷的房间里等着,二叔是被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察带进来的,让他坐下之后,两位警察又一脸严肃地在后面立着观察情况。 想来二叔要是想伤害我,或者说情绪激动,就会被身后的警察立刻摁住。 我倒也不怕二叔会对我怎么样,就他要是有这个胆量跟本事,就不会一直躲在幕后暗中做恶心的操作。 从十八年前到现在,二叔所作所为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证明了他是个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向别人举刀的人,反而才是懦夫。 “二叔,找我干什么?” 二叔沉着脸不说话,我就先开口了。 “难为你现在还肯叫我一声二叔。” 二叔开口了,声音很干涩,语气跟他的脸色一样阴冷。 “一个称呼而已,张张嘴的力气我还是出得起的。” 我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比之前更加憔悴了。 二叔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给我的感觉就很莫名其妙,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叫做“死气沉沉”。 一个自愿放弃自己的人,可不就是一具充满死气的活尸。 要是不把目光放在小楼这一亩三分地上,本来二叔应该能有更好的未来。 “我叫你来,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需要。” 二叔不知道是没听出我话语里有些掩盖不住的冷嘲热讽,还是假装没听到,说起了自己的话题。 “什么?” 我倚靠在椅背上,把我伸向自己带进来的随身包。 当然,这个包在进门的时候是被警察搜查过的,他们怕二叔伤害我,当然也怕我一时情绪上头掏出个利器捅向二叔。 “小子,你不要以为你赢了,以你现在的身份,老爷子的家产你根本带不走,” 二叔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难不成你还要学他,在这穷乡僻壤窝一辈子?不可能的,你不会放着光明的前途不要。” “这倒是真的,” 我符合了二叔的观点, “我可不会像您一样,为了这些东西而把自己的一生耽误进去,我还年轻,发光发热的机会有的是,” “至于能不能带走嘛……大件儿的确实不好带走,但金条这种东西,随便一装箱就带走了,没什么麻烦。” “我要给你说的就是这个金条,” 二叔聊到这里,面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就好像两败俱伤比只有他输了能让他更好受一些,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老爷子根本没什么金条,还一百根,骗鬼呢,” “他当时之所以拿出那些东西来,说那些鬼话,是为了保住你个小崽子,” “他觉察到了这个家里有一只黑手在伸向你,但那时候不确定是我还是老三,所以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两个斗起来,顺便还能保证你能活着走出这个家门。” “是吗?”那看来我没有白揣着一根金条过来。 我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根金灿灿的小金条,随手丢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金条跟金属桌面碰撞发出清晰的“当”一声。 “少拿这个来忽悠我,这还是那一根吧?” 二叔不以为然。 我没有说话,继续往外面掏东西,随着一声声的“当”,一连十根金条被我扔在桌面上。 “再多我就带不过来了,就把这些带来给您看看。”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十根金条在桌面上码放整齐,方便二叔能看清具体数量。 ------------ 174 被忽视的孩子 二叔果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非常明显。 想来被抓起来的这几天,他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完全静下心来思考他后来最在意的东西。 冥思苦想之后,他得出了一个“这都是爷爷的圈套”的结论。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但别人的成功会让人更痛苦。 他得不到的东西,我跟三叔谁也得不到,想到这里,就是他心里最后的慰藉了。 二叔竟然偏执到了这一步,我在心里无奈地想,也许他也应该做个精神鉴定。 “二叔,其实这些东西很好找的,但凡你平常多关心关心爷爷,经常去他房间里转转,早就能发现了。” 杀人诛心啊小飞同学,我在心里这么吐槽自己一句。 二叔的梗起了脖子,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额头一侧跟脖子上最明显的青筋因为逐渐激动的情绪鼓了起来。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 二叔冲着我大吼一声,甚至露出有想站起身来的样子。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察非常警觉,立刻冲上来制止他。 二叔咬了咬牙,咽下了即将汹涌上来的情绪,从牙缝中继续挤出话语跟我对话。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是我不想关心他吗?是我不想做个好儿子吗?” 二叔边说着,边伸出手指狠狠地戳向自己的胸口,指尖都因为激动的情绪而颤抖。 “是他在抗拒我,从小到大,从我进入这个家门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睁眼瞧过我,没有一天拿我当过儿子!” “以我的了解,爷爷在父亲这个身份上一直没有尽到很大的责任,不仅是对你,对我爸跟三叔也没怎么管过。” 我平静地回复着二叔,看着面前这个陷入自己的狭窄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人。 “那不一样,” 二叔像是气极反笑,别过头去哈哈地笑了几声, “是,老爷子对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没有在意过,但只要切身体会过,就不会感觉不到,” “老大是长子,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虽然在老大成年之后他们之间矛盾冲突不断,但很明显,老爷子是在意他的。” “而老三,是家里的老幺,性格大大咧咧,这种性格在上一辈那里很讨喜,老三虽然一直很怕老爷子,但不得不承认老爷子难得的一些纵容都给了他。” 对于一个对家庭不在意,性格又很深沉的父亲来说,温柔的表现可能就是对孩子日常生活中的几丝放纵。 这一些,只有身为小儿子的三叔感受到过,因为他不被期待,也不需要继承什么压力,人生一辈子只需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不过他还是会觉得父亲很严肃,会在父亲面前感受到压力,同时也会产生想要被关注的想法。 三叔这种想法,在彻底被从家里忽视的二叔身上,得到了放大跟加深。 老大被重用,老三被放纵,唯有夹在中间的老二,成了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在长久的忽视跟冷漠对待下,二叔的思想越来越扭曲。 我以前听一家宠物店的老板聊起过,越是不被人喜欢,经常被忽略的小动物,越是希望在人类面前摇尾巴,只想求得一下也好的轻抚。 人,本质上也是一种动物。 越是被爷爷忽视,二叔越是想证明自己。 “但是没有的,” 二叔自嘲般地笑着, “我做什么都没用,我天生低他们一等,就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妈生的,我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我看到二叔摆在桌面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因为太过于用力,骨节都已经绷平发白。 “原来你一直这么觉得吗?” 我想到那天晚上在病房里二叔的大喊,我还以为他已经知道的自己的身世,原来二叔这些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站在他的角度,变得这么偏执似乎就有些能理解了。 明明都是父亲的儿子,他却因为上一辈的过错拥有了一个不明不白私生子的身份,被接回家跟兄弟们一起长大,却还有面对父亲的区别对待。 我不清楚,也想象不到二叔幼年时爷爷对他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我只知道,爷爷当初把他带回来,是因为一个迫不得已的圈套。 “二叔,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看,” “虽然可能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但毕竟是属于你的东西,没有人有资格替你选择。” 我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装订精美的笔记本,随手一翻,笔记本就摊开在夹着泛黄发脆信纸的一页。 没办法,这一页信纸因为年岁太过久远,为了不破坏它,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的携带。 “小心一点,它很容易破的。” 递过去之前,我这么叮嘱二叔。 二叔的生母,通过我仅有的线索在内心勾勒出来的是一个聪明且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女人形象。 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上一辈人眼中那个单纯可怜,被欺压一辈子的苦命人。 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她应该是隐约察觉到了二叔生父的消失跟爷爷有关系,但又不能确认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要为自己年幼的儿子赌一个未来,于是她尝试联系上我爷爷,用一个立意模糊话题勾起爷爷心中的不安。 爷爷果然上钩了,他的出现算是坐实了女人的猜测,她知晓那个男人是回不来了,只能把儿子托付给爷爷。 当时的爷爷,不清楚女人具体发现了多少,也不敢保证一个将死之人会拼着一条命做出什么事情来,根本不敢跟她对赌。 在女人半是威胁半是请求的拜托下,爷爷答应了把她的孩子带走养大。 那个年代对于“教育”也没有多大的普及,尤其是对于一个乡下女人来说,孩子只要能吃上一口饭,能喘气儿活着就足够了。 爷爷在流言蜚语中带走了二叔,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被女人给耍了,但孩子已经被他带了回来,反悔也来不及。 要是不想暴露他杀死跟班这件事情,爷爷就必须咬着牙抚养二叔。 在二叔被爷爷带走之后,弥留之际的女人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刻意就想给儿子留些话,于是写下了一封信藏在了自家破屋的墙缝里。 可惜二叔虽然记得自己的身世,但多年来没想着会幼年记忆里的房子瞧瞧,没有发现这封信。 兜兜转转,这封信竟然被我给发现。 ------------ 175 让我歇一会儿吧 “我儿荣根,我是娘。 娘给你写着信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怕是没有几个日头要看, 娘把你带到这个人世上,又不能养大你,算是娘亏欠你,后面娘讲的这一些,你可千万要记好。 你亲爹是铁道部后勤处的工人江源发,老家在南方一个叫江县的地方,家中还有何人我并不知晓,你日后有心,可以拿着名字去找。 你娘我叫英花,娘家姓关,家中姊妹六个我排老三,你姥爷不喜欢我,连带着怕你跟着他受委屈,所以就没有把你托付过去。 你现在认得这个爹姓庞,是你亲爹的同事,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点子事,你亲爹现在找不到人,可能就跟他有关系。 他在我面前很心虚,所以才答应收养你,娘猜不到他以后会对你怎么样,但他是工人,条件很好,他老婆看上去也是个心善的人。 娘也没指望你跟着他过得太好,少不了吃少不了穿娘就放心了。 等你长大了,看到这封信,别忘了你爹是谁,你娘是谁,娘这辈子就值了,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想,好好生活。 娘对不起你,娘爱你。” 这封信,从体裁上来看根本没有信的格式,很多复杂的字书写者似乎是不会写,都用了读音差不多更简单的字代替。 虽然这封粗糙的信完整读起来有些困难,但只要是看过的人,就没有感觉不到其中浓浓的感情。 尤其是信纸最后的那一句话,书写者写到此处的时候应该处在身体很不适或者情绪很激动的时刻,每一个比画都因为颤抖而被写得不成样子。 语句很简单,但感情很直白。 这是一位母亲,最后留给儿子的爱意。 我知道二叔看东西很快,而这封信又很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握着信纸的手就开始颤抖,并且越来越明显。 “什么意思?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二叔抬头看向我,眼睛深处好像有什么火焰要喷出来。 一瞬间,我竟然有些被吓到,坐在椅子上瞧瞧往后挪动一下。 “我没有什么意思,” 我吞了吞唾沫说, “就是跟刚才说的一样,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交给你看看,不过我来的时候问过警察了,这个我不能留给你,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还要带回去。” 不过二叔显然是不打算给我把信纸带回去的机会了。 他激动地攥紧信纸,我眼睁睁看着本就脆弱的信纸发皱破裂,变成废纸一样的一团。 不过这跟我也没关系了,这是二叔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自己想破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二叔捏碎了信纸,扯着嗓子咆哮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是老爷子的儿子,我不是他儿子他养我干什么!” “是你,都是你!” 二叔冷不丁地冲着我的面门伸过一根手指来,指尖差点戳到我的眼睛,被从后面扑过来的警察紧紧拉住。 “这都是你造假的,是你伪造的,你好恶心的人,我都已经满盘皆输了,你还要搞这种东西恶心我!” 二叔这会儿算是彻底激动起来,已经什么都不管了,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察几乎都扯不住他。 他又往前冲了一步,冲撞的金属材质的桌子都位移了一下,桌腿在瓷砖地面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我慌忙地站起身来,把我刚才坐的椅子挡在身前,就当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有一位警察对二叔发出了警告,但是他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 偏执已经深入了二叔的骨髓,他这辈子一直觉得爷爷亏欠他,进而又开始觉得身边所有人都亏欠他。 他不想要灿烂的人生,也不想要光明的未来,他就想要得到爷爷的一切,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守着那没有影儿的家产蹉跎自己一生。 甚至为此不惜犯罪,不惜赌上他人的生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二叔的思维,也不会去试着理解他。 毕竟我哥们之前怕我思想钻牛角尖,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个杀人犯的思维。 如果真的去理解杀人犯的思考方式,那他建议我去精神病院小住一段时间。 我当然是笑骂着让他滚蛋,因为我清楚自己不会成为二叔这样的人。 同样,我也不会成为我爸这样的人。 他们不要的,他们不曾拥有的未来我还期待憧憬着呢。 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我要去读大学,去进入社会体验这个世界的或好或坏,要人生为自己而活。 不管是实质的物品,比如说金条,还是说虚无缥缈的意念,比如说小楼里的秘密,我统统都想喊一句去它大爷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自己,我要我自己好好活着。 因为二叔的失控,我们这一场谈话被迫提前结束,依旧在声嘶力竭叫嚣着的二叔被警察强行拖走。 我看着他的样子,清楚着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选择一个这样的结束,我也没办法。 被他撕碎的信纸飘散在地面上,像是一片被污染的雪,我过去蹲下身,把散落的纸片一一捡起来,上面本就模糊不清的字迹更是随着纸张的皱褶而难以看清。 我轻叹一口气,捏着纸片在赶过来帮忙的警察指引下离开房间,朝着外面走去的时候,我顺手把纸片塞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我出来的时候正值正午,是一天之中阳光最旺盛的时刻,在阳光底下没走几步就会感觉自己头顶要被晒爆了。 童燕燕就在外面等着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不过她也不傻,没有直接站在阳光里,而是蹲在墙角的阴凉处,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我走过去,她才注意到我,慌忙的站起来, “怎么样?没受伤吧?” 她边说着,边来回拨弄我的身体,似乎是想要查看到什么伤痕。 “你这不开玩笑呢,警察局里能出什么意外,你当人家警察叔叔都吃白饭的?” 我勉强扯着嘴角开了个玩笑,然后就看准了角度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童燕燕猝不及防,着急忙慌地伸手抱住我,一双手扶在我的背上, “怎怎怎怎么了这是……” “嘘,别说话,我好累,让我歇一会儿。” 我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面对着暴晒的太阳,我闭上眼睛之后,眼前依旧是一片猩红。 ------------ 176 我知道我抓不住 我跟童燕燕并排坐在铁道旁的树荫里,从坐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在市里我们随便找地方匆匆解决了一下午饭,我就叫了俩出租车。 上车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内心只想找个静谧安逸的地方静静。 于是童燕燕帮忙给司机说,去铁道附近下车。 司机是市里人,一直知道这边的空旷的平原上有一条孤独的铁路,但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 “哟,想想当年那条件,修出一条这么长的铁路来生活得挺苦的吧?还是工人力量大啊。” 我们下车之后,司机还特意摇下车窗来望着远方蜿蜒成一条细瘦坚硬黑龙的铁路感叹一句。 “是啊,那时候的人们,都很厉害。” 我随口回复着,嗓音在炎热的天气下变得干哑。 之后我们就去了之前去过的地方,相顾无言到现在。 最终还是童燕燕先忍不住了,挪动身体往我这边凑了凑,小声的开口说,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你二叔只是想证明自己吗?” “啊,是啊,” 我应答一声, “因为从小一直被冷遇,他想证明自己的心理已经渐渐扭曲了。” 一开始是想让父亲注意到自己,后来就变成了想超越兄弟们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再到后来,就已经疯魔到变成让挡在前面的人消失就好了。 现在,身为成年人的他也没必要再为父亲的一个眼神而努力,他需要的是更多东西。 比如,独占爷爷的一切,家产,财富,或者就是为了争一个意义大于实际的继承权。 这次要是真成功除掉了我,难保之后哪天又会对三叔下手。 这一家人终究是要被二叔整个家破人亡,更当年的事情联想起来,也只能感叹一句都是孽。 我其实仔细一想,也能理解爷爷一直对二叔是什么样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毕竟看见二叔就会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跟班,想到当年残忍又痛苦的往事,这让爷爷怎么能正眼瞧瞧二叔? 对他的冷待,是对不堪回首的往事的逃避。 除此之外,爷爷不知道是出于不想被人看出端倪,还是到底从小养大并不至于多么绝情,在明面上一些事情对二叔也不算苛待。 比如从小衣食住行跟我爸还有三叔都没差的,从小学习上的事情没有短缺过。 当年我爸为了照顾家人放弃了高考,到了二叔高考那一年,爷爷还专门请了指导报志愿的老师,让他能顺利进入成绩能达到的最优秀的学校。 大学毕业之后,二叔出于自己的私心不想留在外面,坚持要回老家工作,爷爷无奈又动用这些年攒下的老人情帮他在文化局找了工作。 二叔竟然没想到,爷爷有人脉帮他在文化局安置工作,自然也有能力先一步拦截下那份成为证据的档案。 爷爷看到档案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切,但他要是举报二叔有谋杀我父亲的嫌疑,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发现二叔并非是他亲生,会有牵扯出当年旧事的风险。 爷爷还是犹豫了,他不想晚节不保。 斯人已逝,他只能先顾及活着的,咬牙把此事压下去。 虽然我之前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年神婆在我爸葬礼上诡异的神情跟话语还真有了解释。 我爸的死是因为家里人,不是因为有人克他,是实实在在有人害他。 当时,爷爷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我妈跟尚未出生的我赶出去,是想保全我们娘俩,想让我们远离这个充满杀人犯的家庭。 那他这次叫我回来,就是在指引我对此做个了结吗? 那天晚上聊的东西太多,我忘了问这个问题,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二叔这种心理。” 童燕燕突然这么说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喂喂,这可不兴理解啊!” “哎呀,放心,我肯定不会到你二叔那一步的!” 童燕燕甩开了我,扯出一个爽朗的笑脸。 “我只是理解他一开始那种越是被忽视就越是想迎合别人的心情。” 我看着她低下眼眸去,一张脸隐在树荫的斑驳之下,心中开始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 “展学长,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犹豫着开口, “这……我不好说。” “没事儿的,大胆说,大不了我会揍你嘛!” “……你要这样我就更不敢说了。” 童燕燕无奈的笑笑, “看,我又在下意识的开玩笑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怕别人注意不到我,怕别人不喜欢,反而却会因为下意识的咋咋呼呼而变得更讨人厌的人。” 我本来想安慰她别这么说自己,但仔细一想她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很准确。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底气,一直抓在社交的边缘,又不甘心就这么掉下去。” 所以童燕燕总是在主动凑到别人身边去,在人身边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可要是真被推到了目光注视的中央,却又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仔细想来,我们之间,也总是她先挑起话题,总是她先抓住我。 “但我很高兴这个夏天认识了,头一次非常庆幸自己有这种去主动跟别人搭讪的性格,” 我发现童燕燕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惊讶地抬头看向她的脸庞,她的眼睛。 “但我知道我抓不住你,不管我多用力的找话题,不管我主动去找你多少次,” “新的一天开始,你我又恢复了短暂的萍水相逢。” “不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我慌张地摸遍自己全身的口袋,恨自己竟然一张纸巾都没有。 “那要不然呢,接下来你要开始过属于你的生活,我也要照往常继续生活,难道你还想回头再看看这一片狼藉吗?” 我语塞,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确实,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起这个地方,不想再接触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想尽快让它变成过去式,抛之脑后。 我跟童燕燕像一局游戏里相遇的NPC,一场游戏结束,就要各奔东西开始各自的下一场人生游戏。 “展鹏飞,相遇的日子真的好短,但这辈子遇到过你,真的好开心。” 童燕燕看向我,眼神一片晶亮。 ------------ 177 未来降临的那一天 闷热的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仿佛空气都不流通了。 对于我这种有呼吸病史的人来说,这样的环境也有些让我不适。 这种午后不比傍晚,日头全部落下,只留一丝余亮照着天地,被控制住的轻风也得以解放,缓缓的吹过人身边。 那天我独自去童家吃过晚饭后,跟童燕燕顺着村落间的小路散步时就这这么一副景象。 我们就这么一路无言,前后排列像是漫无目的般地走着,直到童燕燕叫住了我。 “哎,那个你……” “嗯?什么?” 我回头,她却不说了,仰起头来往前面望了望,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已经到了那一片命运几次转折的草地前。 像是为了缓解我当时的压力,我们坐在路边的土埂上,闻着草根的清冽跟泥土的腥气,在暮色越来越深沉的晚风里,童燕燕轻声讲起了她的故事。 跟我一样,童燕燕也出身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但她没有我那么幸运,因为她亲历了母亲的死亡。 童燕燕的母亲大约是死于产后并发症,具体的病症她说不清,毕竟家里不会让一个孩子接触这些。 当年童莲莲才刚刚出生,童燕燕也不过是九岁,在记忆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母亲。 再后来,家里来了很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让一个孩子看不懂的严肃,很多人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深深的叹一口气。 父亲带着她去主屋,让她去哭,让她对着面前的木盒子跟热浪烧脸的火盆磕头。 虽然很懵懂,但她也在气氛中逐渐明白,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这个想法彻底被一个迟钝的孩子理解透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她被家里人哄着去床上睡觉,蒙在被窝里的时候突然就彻底明白过来。 可她甚至不敢放出声音来,只能把自己的哭声蒙在被子里,把流出来的眼泪再咽下去。 母亲永远的离开了,养家的重任就留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父亲为了钱财远走他乡打工,童燕燕日复一日的望着天际,逐渐开始想象父亲长什么样子。 家中两个孩子都是爷爷带起来,但毕竟乡下人不能只绕着房子里转。 童爷爷因为年轻时不是正式工,退下来之后没有退休金,所以早年间还得去打零工贴补家用,现在上了年纪也耕种着几亩薄田用以收入。 所以童爷爷对童燕燕姐妹俩的照顾也仅限于照顾,关心是肯定达不到,尤其是一个爷爷跟两个孙女之间,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总还是有无可奈何产生的隔阂。 随着年龄的增长,童燕燕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但没有人能正确的给她排忧解难。 比如她知道因为家境跟家庭成员的问题,很多同学背后都对她嘀嘀咕咕,她除了假装听不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缓解。 比如她在学校里被不怀好意的男孩骚扰,最后演变成明目张胆的欺负,也不知道给怎么跟家里人讲。 童燕燕在学校里是有不少认识甚至说是熟悉的朋友,就像是她那天去参加聚会一样,也是有人跟她打招呼的。 但每一个朋友,是每一个,没有几乎,都是她主动交往来的,并且单方面努力维系着关系。 可以说她一旦放手,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立刻就会崩塌。 童燕燕的世界是一片荒芜的凌乱,就像是眼前的草地一样,充满了能埋没过小孩子的乱草,却根本不能称为一片植物园。 她明明有家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一头扎进去放松倾诉的港湾。 别的朋友,只要她坚持,关系还能再维系下去,但在我这里,随着事件逐渐走向完结,她逐渐意识到我们之间相交的时间越来越少。 时间已经来到八月底,我马上就要开学,这个鬼地方,我肯定是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这段关系,不管童燕燕怎么样坚持,都要迎来结束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填补起来的内心,又要走向空荡荡。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太多,所以此刻看着她的眼睛,我才抽出思绪来后知后觉,她这段时间是不舍。 同时后知后觉涌上来的,也是我心中的不舍。 如果说,在这个糟心的暑假遇到最不想从心中抽离的,那就是童燕燕这个人了。 “哎,童燕燕,” 我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伸出两只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啊?” 她一下子被我给问懵了,呼之欲出的眼泪一下子都憋了回去,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回答了我, “十,十五啊。” 后面又战战兢兢地补充上一句, “马上就十六了,差不多还有两个月吧。” “那就对了,你知道我多大吗?” 这童燕燕就更不明白了, “十,十八吗?或者十七?你不是刚刚高考结束吗?” “昂对,十八。” 我说着,甩开了她的脸。 “假如说,我们就算活不到一百岁,就只活到八十岁,那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你是出于什么觉得,我们未来这么漫长的人生里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可,可我觉得,” 童燕燕像是没有底气,又低下了头去, “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是哪个世界的人?你之后不高考了,不读大学了?要去异世界当魔法少女?” 听说我说到这里,童燕燕才猛然抬起头来,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这丫头,看来是走进了自己内心的牛角尖,死钻钻不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想呢? 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只要想,我们的未来总能再相见。 那天,童燕燕突然扑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这么多年埋藏在心底的各种复杂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出口。 同样,我跟她一样混一天算一天的人生也找到了拥有光亮的方向。 那一天,我们几乎算是在抱头痛哭,在汹涌的情绪中迎来了鸣着汽笛呼啸而来的列车。 能等到火车经过的人,能等到幸运吗? 耳边的鸣笛声越来越小,我逐渐从睡梦中醒来,脸下枕着的桌面已经被我的体温热出温度。 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睡得这么沉,我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腰椎跟肩胛骨都僵硬了,活动了好久才恢复机能。 透过桌边的窗户居高临下地看看楼下活动的人群,似乎已经到了下课时间。 真令人惊叹,竟然又梦到了几年前的事情。 ------------ 178 “我被杀死在一片泥泞之中” 最近正值夏秋换季交接的时期,一天之中天气温差很大,我一不注意就有些着凉。 喷嚏咳嗽磕磕巴巴了几乎一周还不见好,今天下午刚开始上课就感觉一阵头晕气闷,便跟老师请了假来社团休息。 之所以不回宿舍,是打算着小睡一会儿后起来尝试写写最近社团在搞的悬疑小说比赛。 刚进入大学的时候,为了学分选择了文学社加入,想着自己虽然不是文科生,但自从爷爷家的那件事之后平时爱写点随笔,看点奇异的故事学算是贴近社团活动内容。 当时只是随便加入,没想到一晃三年过去都混成了元老级前辈。 这个月,社长为了庆祝他最喜欢的悬疑片导演的生日,举办了一场悬疑小说比赛,鼓励社员们积极参加。 本来他是想搞什么悬疑微电影比赛的,但我们文学社不好去做人家影视部的专长啊,只能改成自己擅长的小说比赛。 社长是我老同学了,非常了解我平常不喜欢参加这种麻烦的活动,为了让我这种前辈成员起带头作用,他特意把我最近很想买的一部进口蓝牙音箱作为奖品诱惑我。 这音响在国内没有专卖店,是社长求亲戚帮忙代购回来了,简直就是我无法拒绝的获得渠道。 没办法,为了朋友之间的交情面子,也为了这部我拒绝不了的蓝牙音响,我强打起精神来做准备。 说起来,这些年关于悬疑小说,像什么名家经典之作,网络热门作品也看过不少,但是提起这个文学分类,我最先想到的还是当年那个故事。 铁道部,女工人,墙壁里的尸体。 还有爷爷…… 这学期开学之前,我刚回老家去给爷爷还有我爸扫了墓,说来爷爷也已经过世整整三周年了。 我爸当年肯定是被下葬在了爷爷身边,那年处理完一切之后,妈妈特意带我去他的墓地祭奠。 人生的前十八年,在我妈的刻意回避下,我从来没有给自己一直活在回忆跟传说中的父亲扫过墓。 从小时候,没意见过年跟祭奠亡者的节日时,我们只会在家里烧香点蜡,慰祭亡灵。 本来我觉得是因为妈妈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或者爷爷态度强硬不让她带我回来。 但当时看妈妈轻车熟路的样子,以及联想到似乎每年到一个固定的时间,妈妈总有一天不在家,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妈妈只是从来没带我来过,一直都是自己只身前来。 我当然对此疑惑不解,问我妈这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我妈双手一摊,无奈地解释, “一开始是不想让你接受比较残酷的现实,后面则是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计划顺利实施?” 我皱起眉头, “这么说,就算这次爷爷不主动叫我回家来住一住,你也会想办法送我回来?” “对啊,毕竟有些事情我的身份不方便做,但你,身为他们庞家的子孙,身体里留着他们庞家血液的一份子就另说了。” 我说怎么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老天爷在身后帮忙的感觉,原来人的背后没有神,回头一看只有妈妈在做坚强的助力。 她对二叔跟三叔有怀疑,并且之前是怀疑爷爷在袒护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妈妈的怀疑都应验了。 一场为爱人的复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盘算了十八年,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压力跟午夜梦回时潮湿的眼泪。 我看着墓碑上那一张小小的照片,我爸的脸颊在之上呈现寂寥的黑白色。 爸拍摄这张不知道以后会成为他的遗像照片时还很年轻,面庞在模糊的像素下与我无比相似,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几分阅历刻画下的深沉。 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本身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虽然也跟着童燕燕配合过姜奶奶的“法事”后内心也产生过一些动摇,但还是怀疑的成分较多。 尤其是在医院体检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受了致幻药物的影响,这种药物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我本人情绪紧张的时候效果更明显,所以我才会在二婶的引导下看见这么多不合常理的诡异现象。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那天在大雨之中拼命鼓励我站起来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那时的影子跟声音是那么真切,就算一切都是假的,那感情也是假的吗? 我眼眶发热,轻抚过照片上黑白的脸庞。 “您一直都在,对吗?” 照片上的脸浅浅微笑着,没有回答,却也足够。 爸爸,这一切,我相信您都看到了,以后我会跟妈妈好好生活的,连带着您不曾拥有的那一份。 “好啦,知道利用你很抱歉,妈妈跟你道歉,补偿你吃肯爷爷好不好?” 我妈走上前来,在墓碑前搂住我的肩膀。 “一定要请的话,还是金拱门吧。” “okok,听你的,没问题。” 明明是在回忆,但鼻尖真的嗅到了一丝汉堡包的味道,疑惑地一回头,果然看到一个学弟吃着汉堡走进来。 “哟,展学长来这么早啊?” 学弟名字很有趣,叫张麦浪,虽然跟我专业不同,但我们因为社团相识,性格上还挺聊得来。 “昂,被咱们社长强迫来写参赛的小说嘛,毕竟他说什么前辈就要带个好头。” 我无奈地指了指面前的电脑, “不过我睡着了,一下午就写了两行,你也是来写参赛小说的?” “不是,” 他摇摇头,嘴里包的鼓囊囊的, “我才不感兴趣这个,奖品也不想要,我主要是找个地方收拾收拾自己的形象,毕竟明天新生入学,万一有漂亮学妹呢。” “拉倒吧,你已经很帅了,系草啦麦浪同学。” “哪有哪有,再帅也帅不过您啊鹏飞学长!” 我们俩开着玩笑商业互吹一波。 他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看我屏幕上写的什么, “不介意我看吧学长?”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正式写的。” 张麦浪粗略地瞄了一眼,就夸我, “哦呦不错,开篇悬疑感就很强。” 而我的电脑上目前就写了一句话,还是我睡醒之后为了测试键盘随手打上的, “一九六一年夏天,一个雨夜,我被杀死在一片泥泞之中。” ------------ 179 根本不存在的故事 “这么有水平的文字当然不是我原创的,” 我轻笑着耸耸肩说, “这是我以前看过的一部小说开头,挺有意思的,刚刚想到了就顺手用键盘打了出来。” “你看过的小说?” 张麦浪皱了皱眉头, “什么啊?咱们社团有吗?” “反正据我所知咱们社团目前没有收藏着一本书。” 我想了想,把书名告诉了他。 “完全没听说过啊,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张麦浪开始好奇了,虽然他当年在美女学姐的忽悠下加入了文学社,但他一直宣称自己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侦探。 在现在的社会背景下,我就一直当他是在开玩笑了。 不过他确实很喜欢阅读一些推理文学,悬疑小说方面看得肯定也比我多。 当年这么热门的作品,像他这样的爱好者竟然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吗? 我们年级就差一界,总不能有代沟吧? “那你上网查一下吧,大概三年前这本小说一发售就很抢手的,我还是托人才帮我买到一本。” “靠,真是邪门了,您老人家不会从现在就开始构思小说剧情了吧?” 张麦浪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手机上的浏览器搜索页给我看。 把这本小说的名字输入进搜索框之后,根本差不到半点跟小说有关的内容,只有一些名称差不多的相关搜索。 最接近它的,是一部名字只差一个字的网络电影,从海报来看,这部电影应该挺粗制滥造的。 “不可能吧,这过气儿的也太快了!” 我不相信,把自己电脑的搜索页面打开,输入上这个熟悉的小说名,可得出来的结果跟张麦浪的搜索结果几乎差不多。 这本小说,像是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不,不只是消失在记忆之中,即使过气了,即使很多人都不记得,即使网络上的搜索量越来越少,也应该怎么样都有点痕迹才对。 网络很是奇妙,能留下的东西可是很多,当年我都能从一个走向荒废的论坛上找到我爸的账号更发帖记录,别说是一部小说了。 我匆忙地点击着翻页键,房间里面鼠标的响声几乎不简单的响着,让我走向越来越紧张的思绪更多了几分烦躁。 该死,以后要换个静音鼠标! 在搜索页面一直翻到将近一百页,搜出来的东西相关度越来越低,我终于是放弃了。 这本书难道是被封禁了吗,怎么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张麦浪就在一旁看着我搜索,终于也忍不住摁住了我点按鼠标的手, “哎哎哎学长,要不你再加点关键词,比如说作者名跟出版社什么的?” 我心说我看出从来没注意过出版社,至于作者名。 该死的,怎么这会儿就是想不起来作者是谁了。 依稀记得我当年还搜索查询过这个作者的身份,关于它的介绍很少,但起码是存在过的。 因为公布的资料很少,当年一些论坛的相关贴子还非常热衷于猜测作者的身份。 有人说他是一个有名高校的教授,有人说他其实很年轻,因为是警务体制内人员所以不方便公布身份。 还有人说她其实个女性,因为文字在冷静之外还一直附着着一种细腻的情绪,所以说作者应该是一个学理科但热爱文学,充满人文关怀气质的女性。 好像还有其他一些更扯的说法,总之没有一种被官方盖章过。 “我想不起来作者是谁了,等去找找看吧。” 我只能这么对张麦浪说。 “那行吧,” 张麦浪点点头, “被你这么一弄,我还真好奇这个小说了,方便的话能借给我看一下吗?” “我没把它带来,你要看的话得等我放假回家去拿了。” 下个月就是国庆假期,我本来就计划回家一趟。 “okok,你别忘了就行。” 张麦浪兜了个圈,去一旁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继续吃他的晚饭。 我心中有些乱,想写东西也没有思绪。 我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会出错,因为在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在网上搜索到了一个小说相关公开的邮箱,虽然不确定是作者还是出版编辑的。 我整理一下真实案件的详细的经过,也就是跟小说有出入的地方给这个邮箱发去了一封邮件,像是要解释解释,也想着会不会帮上作者什么。 不过邮件发出去之后就是石沉大海,意料之中的没得到回应,不过我记得发出去之后不久,邮件状态好像就变成了已读。 想到这里,我连忙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却没有在邮箱里找到这份邮件的记录。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之前因为找不到邮件,整理过邮箱一次,一些几年前的收发件都给删除掉了。 这会儿我也懒得去找方法复原,只深叹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看看时间,再有一会儿我妈就下班了,让她帮忙去我房间里找找那本书,不就一切都明白了么。 当年那本书因为沾上了二婶的血迹,所以被当做证物上交给了警局一段时间。 因为并不算定罪相关的关键证据,在二婶的审判顺利结束之后,警察就把它还给了我。 我把它带回家之后就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看过,因为不想面对那段回忆。 说来也是神奇,三年过去了,我竟然还能回忆起其中的内容。 张麦浪吃过了晚饭,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浏览些什么东西。 越来越多吃过晚饭的社员来到社团,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对我来说却不方便打电话。 我跟姗姗来迟的社长打来了招呼,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表示自己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打电话。 我们社团在一层走廊的尽头,外面就是一个并不怎么有人进过的侧楼梯间,我找了一级台阶坐下,给我妈打去电话。 “喂,儿子,怎么了?” “呃,下班了没有妈妈?” “嗯,刚下班,买了些晚饭正准备吃,你吃过了吗?” 听着我妈的话,我根据几年来的习惯张口就撒谎, “昂吃过了,跟同学在食堂吃的。” “那就好,学不学习的不重要,一定要吃好睡好……所以给妈妈打电话干什么?” 不愧是我妈,非常了解我,一接电话就知道我肯定不是随便打个电话跟她闲聊。 于是我就把我的小说放置的位置跟她说了,让她帮忙去找出来。 我妈让我稍等一下,手机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分钟之后,我妈疑惑地跟我说, “没有啊,你说的这一整层书架我都找了,根本没有这本书啊!” ------------ 180 世界被修正 我妈整天嫌我房间里东西乱七八糟的,觉得我放东西没个谱,所以以防万一,把我说的那个书架从上到下都找了一遍。 得出的结果就是,连一根有可能是的毛都没发现。 扒完一整个书架,我妈累得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你确定这本书放在家里了吗?没被你随手带到学校里面去?” 要是别的小说的话,我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偏偏是这本对我意义非凡印象深刻的小说,我当然是非常确定自己把它放在了哪里。 “不可能吧,你再仔细找找,我好久没动过它了,会不会是掉进了夹缝里面去?” “你真的是我儿子吗?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身了吗?” 我妈在那边语气有些烦躁地说, “你这个书架是一体定制的,哪里有夹缝?” “说,说的也是,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答。 看来是真的找不到了,我也不好一直耽误我妈下班回来休息的时间,互相又叮嘱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坐在楼梯间里,我抓乱了自己的前发这么想着。 在网上一点儿小说相关的痕迹查不到就已经很值得怀疑了,现在明明就放在我书架里的实体书都能找不到,这种感觉就像是什么奇幻故事的情节。 难道说,这本小说的存在其实是世界的一个bug,已经在不被人察觉的时候被掌管世界的神悄悄修正了。 那还有这段记忆的我算什么?神的漏网之鱼吗? 小说的事情我妈本来就不清楚,所以问她没有用,我得找一个跟我一样曾经清楚这本小说存在的人问一问。 想到这里,我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人当然是帮我买到这本书的哥们,他家有个亲戚是经营书店的,当时新书到货之后,我拜托他让亲戚帮我留下一本,这才买到这本当时的畅销书。 我给哥们打了电话过去,这贼子不知道在忙什么,铃声一直响到快要结束才接起来。 “喂,干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吧唧嘴,这吃饭不文雅的毛病被他妈教训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改。 “你干嘛呢,手机响这么长时间才知道接电话!” “我这不是在食堂排队买饭呢嘛,这家伙好不容易在人山人海里排到窗口抢上饭,这边正准备掏手机支付呢你电话打过来了,我哪有工夫接。” 他说着,又吧唧了两声,听着我都开始饿了。 “哎,行吧行吧,不跟你扯这没用的,” 我接着往下说, “我有事儿要问你,咱高考完那年我托你买的那本书你还记得吗?” “书?” 哥们明显愣住了,想想之后说, “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吗?你拜托我买书?你拜托我给你买两斤山楂糕听起来都比买书靠谱。” 确实哥们这辈子最不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看书,三年高中的痛苦生活让他恨不得练成看见书本倒头就睡的超能力。 所以理论上来说,我让他帮忙买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让他帮忙买书籍一类的东西。 不过当时不是情况特殊,我能用到的人也就只有他。 “不是,就是那年这本小说很抢手,我根本就买不到,你正好有个亲戚开书店的嘛,我让你帮忙给亲戚说一声,来新货之后留下了一本。” “哦,你说这个啊。” 我还以为哥们是想起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接着就说, “那这就更不可能了,我家跟那个开书店的亲戚早就闹掰了,自从我上初中那会儿过年揍过他儿子一顿,我们两家就再也不说话,怎么可能去他家的书店。” 我心中一颤,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哥们跟他家亲戚闹掰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 难道,真的跟我刚才突然想到的一样,这个世界围绕着这本小说的地方,真的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修正了?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啊,这本小说到底有哪里犯了天条? “喂,喂?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因为我愣神了一段时间,哥们察觉到不对劲,在手机那边大声地喊我。 “没事儿,”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按了按逐渐开始抽痛的额角, “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对吧?” “我还觉得你这是开玩笑呢,” 相比于这个,哥们更关心我的身体状况, “你真的没事儿吧?我听着你呼吸不太对劲嘞。” “没事,我该去吃饭了,先不说了。” 因为心中情绪杂乱,我这会儿不想再跟人交流些什么,只想静下来自己梳理一些思绪。 以我对哥们的了解,他刚才肯定不是在闹着玩,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给我买过那本书,购买那本书的书店老板也早在他初中那会儿就跟他们家关系闹僵,别说是拜托留一本书这种事了,估计在街上打个照面都不会问个好。 这么看来,这本书除了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其他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当然,我还是想迫切的证明些什么的,在哥们之后,还想找到什么接触过这本书的人证明一下它的存在。 跟我一样完整看过这本书的人就是爷爷,可爷爷已经作古这么久,肯定不能算在这个范围。 那剩下的就只有童燕燕了,当年她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可惜最后因为小说变成物证的原因,没有让她看完。 翻开通讯录,想到童燕燕这个人,我还有些犹豫。 当年我离开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联系我的。 后来,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因为她毕竟是个高中生,学业越来越繁重。 自从她进入高三之后,我最长一次有半年多才接到她的电话。 今年,她也到了高考的日子。 高考结束后,她跟我打电话哭诉了一场,感觉自己发挥不好,所以很是难受,我安慰了她半晚上也没安抚下这丫头的情绪。 毕竟平常她也算是个学霸,人生难得的失手竟然发生在最重要的考试中,肯定要比像我这种平常就发挥一般的人更难受。 后来,她又打电话遗憾的跟我说,她要跟我目前在读的大学失之交臂了。 我本来就觉得以她的成绩能进入更好的学校,但她就是很想来找我。 如今连我的学校都考不上,看来是真的发挥特别失常,这么想着我都替她难受。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还没有联系过,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 181 有意识做梦 在犹豫之中,我还是摁动了手机通讯录里童燕燕的名字,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不过我刚才的犹豫跟担心显然都是多虑了。 手机铃声一直响了好几遍,直到对面发出冰凉的机械女声跟我说“对不起……” 童燕燕不知道在做什么,压根儿就没有接。 之前她确实有跟我说过,高考结束之后想出去做一些兼职,既是赚点开学生活用的生活费,也是为了积累社会经验。 这会儿不接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着工作。 我无奈地放下了手机,不打算继续拨电话过去,决定自己一个人静静。 这个侧楼梯间之所以很少有人经过,就是因为自从有一年其中的吊灯灯泡炸了后一直没有人维修,位置又偏又黑灯瞎火,所以没人愿意经过。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坐在楼梯间里,就是坐在一片浓稠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我本身不喜欢黑暗,因为我总觉得看不清的世界里面会存在着我应付不来的危险。 但自从那个雨夜差点被人杀死之后,我逐渐丢掉了畏惧,甚至渐渐开始喜欢上了黑暗。 黑暗能给我带来平静,甚至还能带来几丝安全感,它不再是我所惧怕的危险,倒有一种人生中的困难跟风险都被我抓在手中的自信。 很多次,我妈都以为我不在家,结果推门而入后发现我就在漆黑的房间里毫无声息的静坐。 我妈怀疑我精神出了问题,好几次一边自责,一边气愤的咒骂二叔二婶,同时忙不迭的帮我联系心理医生。 虽然我抗拒过,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去见了心理医生一次。 心理医生给我的诊断结果甚至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他对我妈说, “这孩子心理健康程度可以说比我都高。” 这才对嘛,人“死”过一次之后,怎么可能会变成阴暗的性格,应该会更积极阳光的热爱生活才对。 非得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能说,从爷爷家回来之后,我越来越喜欢思考,静静整理自己思绪的时刻越来越多。 不过这会儿,虽然一个人身处黑暗之中,有充足的时间跟空间静思,但磨人的头痛却在不断地刷着存在感,扰乱我的思绪。 感冒确实难熬,我实在是忍不过去,起身跟因为担心出来看看我的社长交代了几句,便回宿舍去养精神。 这会儿,思考一些问题固然重要,但我很清楚只有养好了身体跟精力才能继续思考下去。 宿舍里面空无一人,舍友们都砸忙着各自的事情,我就没有开灯,摸黑爬上了床,把自己窝在喷过安神喷雾的枕头里。 我之前有看过一些关于做梦的科普文章,讲人类的梦境是一种很神奇的现象。 如果想研究的话,会发现到现在为止就人们对梦境的认知方面,还有很多研究方向。 就比如,我很神奇的感觉到自己在做梦,竟然没有从梦境中醒来,反而像是在欣赏梦境。 我再一次回到了铁道部的小楼,而且是一九六一年的小楼。 站在漆黑的窗前看向外面,我突然很想看看白天大亮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我的梦境果然还是由我主宰,在我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周围的环境果然亮了起来。 从阳光的充足程度来看,我此刻所处的时间似乎是夏天的正午。 小楼里面亮亮堂堂的,没有一点儿我见过的陈旧腐朽的样子。 不过小楼里面空空荡荡,什么摆设跟家具都没有,只有看上去还比较新的地板跟墙壁存在。 因为阳光过于强烈,再经过窗玻璃的折射就照得我眼底发疼,凭借意识的本能离开窗前,沿着走廊走向了门口。 门口房门打开着,这也就是能解释为什么整条走廊上如此光亮。 我就这么走出去,外面的样子跟我记忆中有很大的差别,周围没有其它的建筑,反而有很多植物,且体积都很庞大,乍一看跟进了什么植物园一样。 正对着小楼门外的那个水泥铸成水池倒还存在,只不过也被很多绿叶包围,看上去像是加了一层装饰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在这个梦境里我显然不用思考,身体出于本能就做出了行动。 我走出房门,绕过水池往南方向阳的方向一直走,越走脚下的路就越困难,脚边的植物越来越多,不得不迈大了步子绕过去。 就在我专心对付脚下植物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几乎算是冷不丁出现,让我停步。 我深呼吸一口,像是接收到什么指令一样,再也挪不动脚。 我的面前,在浓密的绿植丛中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漂亮女人,黑发精心的编成两条辫子,白皙的皮肤在耀眼的阳光照耀下几乎像是透明。 虽然我不能说认识她,但我确实是知道她。 她是那个无辜消亡在这处小楼中的香魂,是被同类生吞活剥的人类。 漂漂亮亮的来到这个世界,却只剩半具残骨离开。 “看你的眼神,对我并不陌生。” 女人再一次轻柔的开口。 “嗯,” 我点着头回答, “您的故事,怕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那我只能谢谢你记得我了。” 女人笑了,这个笑容让我总有一种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感觉,但我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像是发烧的感觉袭来,思绪也逐渐混乱,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回忆或者思考。 “不用谢,” 我急促呼吸着,越来越控制不住脑袋的沉重感,每说一个字都非常困难, “您的故事,也值得我记住。” 不对,我在说出这句回答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女人说的不是“记住我”。 她说的,似乎是“记录我”。 记录?为什么会是记录?记录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后脑突然传来一下剧烈的抽痛,我浑身发颤,脚腕软得支撑不住身体,踉跄着往前倒了一步。 没有意料中的惊醒,更没有倒在女人的身前,我被一双苍老的手稳稳地扶住。 明明做梦是没有感觉的,但我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这双手上的凉意。 ------------ 182 书写未来的人应该是我 比言语更先到来的是清晰的沉痛。 我的意识无比清楚爷爷已经不在人世,却又一点儿不怀疑他出现在这里合不合理。 爷爷是站着的,这是我头一次见他站着,手脚都那么稳。 “爷爷……” 我的尾音卡在喉咙里。 爷爷什么都没有说,看向我的表情也是那种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他见我站好,就松开了手,眼前白裙女人已经消失不见,爷爷在她坐过的位置坐了下去。 “爷爷,我有一个问题……” 我话还没有说完,爷爷就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伸出手指摁在自己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 “想做什么就去吧,” 爷爷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一种陌生的年轻, “你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发展的必然。” “发展的必然……” 这都是什么啊,真的是爷爷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对,这好像是我的梦境,这里面产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想出来的。 所以这么文艺又哲理的话是我想出来的? 当我产生这个意识的时候,脑子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边缘,发出了警告一般的抽痛。 “呃啊……” 我再次痛到捂着额角弯下腰,视线只能看到爷爷伸过来的一只手。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能遵从意识最深处的本能,颤抖着握住爷爷冰凉的手。 在我握上去的那一刻,我本身连带着周围的环境天旋地转,天色在瞬间无限变化,最终停留在一场寒冷的黑夜。 爷爷的身影消失,被我抓在手里的,是一本书脊坚硬,封面平整的书本。 封皮之上,每一个血红色的标题文字都在刺激着我的神经。 小说,作者,小楼里发生的一切。 命中注定的人,只有一个。 “……喂,哎哎哎,你怎么了?醒醒啊……” 有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我脸上清楚的挨了一巴掌。 力度并不痛,只是刚好能让我清醒过来。 我被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大喘着气儿看向骑在我身上的室友。 “我草,你干什么?” “我草,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跟魇住了一样,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我这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把你给抽醒。” 室友焦急地回答我。 此刻天已经大亮,我床头紧挨着的窗帘被拉开,阳光霸道的洒满我一整床。 “放屁,你才喊了我几声就抽我,你就是趁机想揍我吧!” 我推开室友,捂着额角挣扎着坐起来。 “天地良心,我叫了你将近二十分钟了,是真的怕你出事儿,不信你问他们!” 室友往床下看去,其他的室友也都在。 “是啊阿飞,我们还以为你是梦魇了,我们老家那边有种说法,魇住的人要是不及时叫醒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我们才赶紧叫你的。” 这个室友是南方人,说话口音有些浓重。 我揉着脸强迫自己赶紧清醒过来,心中真是像万匹草泥马奔腾过一样。 “你现在的样子也挺吓人的,你晓得不?” 室友一边说着,一边冲床下招呼了一声,很快有一面残破的镜子递了上来,怼到了我的面前。 镜子里的那张脸,面容苍白,眼眶因为疲惫而凹陷发黑,眼底还有若隐若现的红血丝,像是熬了几个大夜到人体极限了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了?” 室友还是很不放心,又问我一遍。 “没事儿,” 我吞下一口唾沫,浸润了一下我干涩的喉咙,手心里感受着像是还未散去的书脊的触感,冲室友裂开一个非常难看的笑脸, “就是我要火了。” 那天,我课也不上了,夹着电脑一路狂奔去社团,在空无一人的社团活动室里给电脑插电,打开文档一气呵成。 然后两只手在键盘上放好,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脑子会遗漏什么内容一样,接着我昨天随手打下的那句话继续往下输入。 本来感觉自己应该忘记了,但在双手接触到键盘的那一刻,脑子就很奇妙地冒出大段大段的剧情,写下一句话后下一句话就紧接着冒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有文档里的字数统计不断在增加。 小说消失了,作者想不起来是谁,在联系上我邮箱里根本不存在的那封发出邮件,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当初我怀疑的,作者到底是怎么调查到这么多秘密,又是怎么样在爷爷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刻写下这接触核心秘密的故事的答案,也在心中呼之欲出。 如果说真相只能有一个,那这本小说的作者也只能是我。 世界修复了bug,我就是那个修正器本身。 我要把它写出来,要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等张麦浪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写了几万字了,一旦停下来,手腕跟指节都控制不住的酸痛。 我明白我不可能一口气儿写出一本完整的小说,脑子受得了身体也受不了,只能深吸一口气停下来。 “干嘛?” “哇,你这个……很牛啊。” 张麦浪凑到我的电脑屏幕前虽然看不清具体写的东西,但是看到了文档统计字数,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个手速牛啊,我抄书都抄不了这么快。” “是故事已经在我心里了,我只是把它搬运出来,自然就快了。” 我轻叹着气,不太习惯跟人讨论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好在他也没有一直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哎,今天新生入学,不去迎一迎吗?” 张麦浪招呼我。 “没兴趣,我也没报名志愿者。” 我说着,依旧看向屏幕,在脑内盘算着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哎呀去嘛,陪陪我,我一个人紧张!” 他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这小子每年都很热衷于迎新,尤其是迎学妹,还总是固执的拉着我一起。 这会儿我不仅是手痛,颈椎也发出抗议,起身活动活动倒也不错,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因为分批入校,学校门口到这个时间依旧人山人海,校园里面到处都是迷茫的新生给指路的志愿者。 我跟张麦浪站在人群中,帮不上忙就只能做到不添乱。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带着迷茫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童燕燕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洋溢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其妙, “哎,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 183 医生跟作家 “我说你啊,不是让你少熬夜么,” “而且熬夜就算了,竟然还睡到餐厅里,你想干什么啊展同学?” 看着童燕燕笑眯眯的开口,可她的声音却像是从上方天际飘荡而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段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涌进我的脑海。 “呃……” 我轻微地呻吟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童燕燕眼神里带着几丝疲惫,但精神看上去还不算萎靡,甚至还带着一些气愤。 “呃,我,我这个……” 我从餐桌上爬起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难耐,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刚才做的这场梦中梦实在是太消耗精力。 刚才的梦属实是太神奇了,一层套着一层,都让我开心相信盗梦空间也没有那么扯淡。 “你下夜班了?” 我锤着腰对童燕燕说。 “那要不然呢,我还能是翘班回来吗?” 她扯出我身边的餐椅,扔下手提包坐下。 童燕燕这个丫头,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好。 当年高考之后打电话给我哭天抢地说发挥失常,实际上是在设计一个大局忽悠我玩儿。 她虽然确实不算是最顶级的发挥,但是成绩报名学校是完全够了。 这家伙就这么一边装模作样的哭唧唧,一边悄悄的报名了我所在的学校。 开学那一天,才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童燕燕成绩比我强,进入了要求最高的医学部,本硕连读毕业之后,在去年进入了我们当地的医院成为了一名呼吸科医生。 医生救死扶伤,是白衣天使,工作当然是繁忙的,这不,昨晚她又去值了一个夜班。 我依稀记得我半夜里爬起来是想给她做些夜宵送到单位去的,结果还没开火呢,人就趴在餐桌上睡了过去。 至于我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这还用说么? 她进入大学,我们在一段暧昧之后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童燕燕跟我妈很处得来,童爷爷当然也愿意接受我。 在她毕业之后,我们顺理成章结了婚,竟然过去了我以前没有想过的,平淡却很幸福的生活。 至于我的工作,当年我尚在读大学的时候,尝试像国内一家在悬疑小说出版方面比较权威的出版社投了稿。 命中注定般的,我的小说被编辑看中,因为我是个新人,为了保险起见,先是小批量出版了第一版小说试试。 结果小说上市就引起了巨大的讨论跟反响,在年轻人中引起了很大的热度。 这种境况,就跟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那段记忆一样。 爆火的小说迅速迎来再版,即使是再版在市场上也几乎火到一书难求的地步。 我展鹏飞的名字,有朝一日竟然能迎来这么高的讨论度。 我当时年轻,不飘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是信息快餐时代,爆红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年之后,小说的热度逐渐平息下去,不能说是预冷,只能说是走向了一个正常水平。 我凭借这本小说顺利入行,之后的作品虽然没有再达到这种程度,但我也算是业界有些名气的作者,从此全职在家以编写小说为生。 名义上是自由职业者,但真正体验起来似乎也没有多自由。 我的脑袋总是被各种情节跟人物填满,昏昏沉沉的时候有的是。 得亏是有童燕燕在身边支持着我,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当年那本bug一般存在的小说,但依旧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忠实的读者。 灵感这种东西是不确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所以我这几年养成了熬夜的习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梳理思绪。 有时候甚至都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突然又冒出一个觉得非常妙的点子,立刻又爬起来打开电脑。 这种生活方式非常不健康,本来我身体状况就一般,前几年为了趁名气还强攒资金又疲劳过度留下了一些职业病。 身为医生的童燕燕很看不过去,没少敲打教育我。 “我刚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我倚靠在椅子上,轻声对童燕燕开口。 “嗯?什么?” 她非常捧场地回应我。 “我梦见了我们年轻的时候,那年夏天,在那栋小楼前,你突然跳出来跟我交朋友的样子。” “哎呦,” 童燕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 我上前一步把她拥进怀里,把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闻着她颈窝里属于医生的消毒水味道。 “虽然当年的事情不是很想回忆起来,但这辈子能因此认识你真好。” “滚啦,” 童燕燕更不好意思,手下用了用力推开我, “干嘛突然又搞这一套,不跟你讲了,我要去补觉了,困死啦!” “okok,快去休息吧,” 我冲她微微一笑, “还是跟以前一样,晚饭的时候叫你?” “嗯,我今天想吃冷面。” “没有问题,相信大作家的手艺!” 再过一天就是爷爷的忌日,每年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去给爷爷和爸爸扫墓。 自从我跟童燕燕在一起之后,她就陪我一起回去。 这是她请假前最后一个班,睡醒这一觉,我们就要踏上回老家的路途。 当年离开之后,我妈正好借着升职的由头,把工作调来了我大学所在的城市分公司,我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在这座城市重新安了家。 因此,本就颠沛流离的回老家之路,就变得更遥远。 我体验过一次自驾之后,就果断的选择了公共交通的方式。 虽然转车要消耗一些时间,但也比自驾方便多了。 童燕燕值一晚上夜班很累,回到卧室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虽然距离晚饭时间还早,但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就提前去准备做冷面的材料。 说起来…… 我在厨房熟练地切西红柿的时候,看到红色的汁水流出来沾到自己指尖上,突然想到今年二婶会不会已经从精神病院回来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三叔倒是在电话里跟我聊起过二婶的事情,后来遇到了一些比较忙的事情,我就把她给抛在了脑后。 ------------ 184 时间自会冲淡一切 当年,二叔跟二婶都在警方的监控之下做了专业的精神鉴定,二婶意料之中的检测出了精神问题,被移送进精神病院处理。 二叔的结果倒是让人出乎意料,结果显示他在医学层面的精神问题上没有一点儿毛病,像他这样的人单纯应该说是心理变态。 心理问题就不在警方的考虑范围内了,之后按照正常流程提起公诉审判,我爸的案子当时才过了十八年而已,并没有超出公诉期,二叔要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 不知道是受了打击,还是在监狱中经历了什么,二叔在服刑期间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在三年前不得不申请了保外就医,由现在法律意义上他唯一的亲属三叔看护。 不过三叔现在可是忙得很,又是工作又要照顾家庭,那年三婶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如今他们也算是一个完整又幸福的家庭。 并且二叔跟三叔的关系也在事发之后变得很是微妙,三叔照顾二叔也尽心不到哪里去,当年二叔就因病离世,三叔另外给他买了一块儿公墓安葬,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称兄道弟最后的感情。 二婶独自在精神病院待了很多年,拒绝任何人探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去年年末的时候,三叔跟我打电话说,二婶从精神病院来了消息,说她情况现在稳定了,医院建议她出院回家修养。 对于二婶的事情,三叔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就打电话问我的意思。 二婶如今也是年纪不小,既然医院建议她回家休养,自然是有医院的道理,反正我不可能把她接到身边照顾,就让三叔看着安排了。 三叔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城市里买了新房安家,估计也不会让二婶住在身边,这半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第二天,童燕燕休假在家,我们帮忙给老妈收拾好行李,送她去跟奶奶和姑姑旅行。 自从她们联系上之后,就跟我当初预想的一样,奶奶跟我妈非常合得来,自从我妈内退工作不忙之后,她们三个就经常相邀着去逛街去旅行,说这叫享受年轻时没享受到的生活。 这不,这次又趁着天气好,约着去海边了,我妈为此还特意去买了新泳衣。 送几位悠闲的退休女士坐上高铁,我就赶紧给庄叔发消息通风报信,让他去海边跟我妈制造偶遇。 你说这老男人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小年轻装矜持,在我妈身边犹犹豫豫这么多年愣是进展缓慢,还得是我看不下去了出马,在他背后出谋划策。 安排好这一切回到家,我就得开始跟童燕燕准备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 “哎对,去年三叔不是来电话讲了二婶的事情么,后来我看你脸色不好也没敢问,咱们这趟回去,会不会遇见二婶啊?” 我们两个在卧室里大喇喇地席地而坐,童燕燕一边往行李箱里装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 “不清楚,后续我也没再打听。” 我耸了耸肩,把自己要带的贴身衣服随手卷了卷扔进行李箱里,被她拎出来还抽了我一巴掌。 “不过我估计,二婶就算是回来,也不可能住到三叔家里去,” “她也没有别的住处,娘家似乎也没人接受她,八成是回老房子里住了。” “小楼啊?” 童燕燕想了想, “那也说不准,唉,要是我爷爷还在那边住就好了,可以让他去打听打听。” 自从童莲莲上中学之后,她们父亲在市里贷款买了一栋小楼,把女儿跟老父亲都接到了城市里去生活,操劳一辈子的童爷爷也算是终于过上了享福的日子。 “哎呀,就别劳动咱爷爷了,管她的呢,就算她真的住回了小楼,难道我就不敢回去了?” 该恐惧的是犯罪的人,我一个受害者自然是坦坦荡荡,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她会伤害你嘛……” 童燕燕小声嘟哝着,看来心理阴影比我还沉重。 “拜托,” 我捧起她的脸来,让她看着我, “二婶今年得多大了你心里没数吗?我一个正值壮年的大老爷们儿要是在被一个半大老太太给害了,说出去不要太好笑好吗?” 想到这里,童燕燕也轻松地笑了起来, “也是,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那我可就放心依靠你了……” 我说着,耍不正经要亲她一口,被她不好意思地给伸手推了出去。 不过,轻轻一推两米远,童医生的天生神力是越来越靠谱了。 一路颠簸不谈,跟往常一样,我们第一站是先去三叔家,到达三叔家的时间跟我预想中一样,正好是中午饭点儿。 三叔来开门的时候身上系着围裙,厨房里三婶还在叮叮哐哐地炒菜,正是蹭饭的好时候。 “你小子,每次都赶着饭点儿来是吧?” 三叔预料就是我来了,开门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玩笑。 说来也是神奇,这几年,我们爷俩之间的感情竟然越来越亲近,可能是因为庞家的人丁越来越稀少,亲戚只剩下我们两家相互来往的原因吧。 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堂弟也一溜烟儿跑出来,带着一手的墨水冲我展开怀抱要抱抱,我是忙不迭的躲闪。 “哎,哥哥别跑嘛,我好想你的!” “呔,你这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找个地方擦手而已!” 我跟堂弟一大一小在客厅里转着圈儿的闹,童燕燕毫不吝啬的送了我们一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撸起袖子来去厨房帮忙。 刚开始那几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跟三叔他们一起去扫墓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气氛还有些沉重,大家都沉着脸不说话,像是还没有从当年的打击中走出来。 现在,倒像是借着这个由头,家族亲人之间热闹的聚个餐,气氛轻松快活到有时候都会忘了我们本意是要做什么。 所以说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只要时间足够久,就没有冲淡不了的东西。 只是我没想到,今年的家族“聚会”,到会有一位“不速之客”闯进来。 ------------ 185 爷爷留下的遗产 三叔跟三婶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午餐。 如今的三婶也不是当年的样子,在家门口找了一份工作,不管是上班还是干家务都游刃有余,整个人却越来越活力满满。 果然人是群体动物,要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跟有限的人憋在一起会影响精神。 用三婶自己的话说,她倒也不图自己能赚多少钱,就是每天出门去活动活动,多见见人开阔眼界。 吃饭期间,身为长辈的二人自然少不了多唠叨几句,话题翻来覆去还是差不多的那几样。 我没结婚的时候催结婚,结婚之后催要孩子,全天下的长辈都一个样子。 不过现在我已经学会了一招矛盾转移,在三叔开始长篇大论的“教育”之前,率先开口询问堂弟的学习成绩。 堂弟正是爱玩的年纪,成绩不说是多优秀,但在我看来也差不多,不过在父母眼里可就瞧不上了。 三婶一提到堂弟的成绩就开始黑脸,要不是还在吃饭,肯定忍不住要给他两巴掌。 堂弟给了我个幽怨的眼神,但却不敢说什么。 三婶絮絮叨叨的吐槽了堂弟对待学习的不上进,末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习惯性一般的接上一段让我以后一定记得关照他。 从生育年龄上来看,三叔三婶对于堂弟的确算是年纪大了,而且两人都是小地方出身,这辈子倾尽所有能给堂弟的也不多。 作为唯一的“亲戚”,老庞家这一辈堂弟唯一的“哥哥”,他们只能把堂弟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尤其是在我小有名气之后,凭借现在的工作不说是大富大贵,起码稳定生活完全可以,三婶就毫不掩饰的说堂弟以后就交给我了。 对此我没有答应,也没有表示抗拒。 我一直觉得人生这一辈子的路很长,而且谁也说不准也一步会发生什么。 调皮捣蛋但又不失聪明伶俐的堂弟,谁能说准他以后会不会有更大的成就呢? 我跟堂弟年纪相差十八岁,搞不好以后我年纪大了还得依靠他。 我们正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的时候,三叔家的门铃突然传来急促的响声。 我跟三叔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十分迷茫,显然想不到今天还会有什么人来。 迫切想逃离自己妈妈絮絮叨叨的堂弟主动起身去开门,三叔问他一句来人是谁,他却回答不上来。 我皱起眉头,撂下筷子跟三叔一起去门口迎接查看,就看到一个身材非常矮小的老男人鬼鬼祟祟地往屋子里瞧。 抬头一看见三叔,他眼睛里就放出了光, “哎呦呵,吃饭呢庞老三?” 我愣怔了一下,才想明白这人竟然是老常! 一晃十年过去,他也已经变成了小老头的模样。 这家伙,竟然找到了三叔这里! 三叔看向他的神情明显不自然,看来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家伙。 “怎么回事儿?” 我悄声为三叔。 “来他妈敲诈的,就是一无赖。” 三叔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常倒是不客气,推开了门口的堂弟挤着就往屋子里来。 碍于我跟童燕燕还在,三叔不好跟他闹起来,只能任由着他撒野。 果然,他的目的很明确,进来门之后往沙发上一坐,张口就是要借钱。 虽然说着是“借”,但看他这样子,不像是会还的。 三叔跟他应付着,趁这个时间,三婶把我拽进卧室里,讲了最近的经过。 这个老常差不多是两个月前找上门的,跟我以前了解到的一样,他们家庭情况本来就不好。 后来他儿子在外面混社会,搞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人家女孩子的家人要赔偿,不然就去告强奸罪。 老常掏空了最后的家底才保住他那个混账儿子,女孩给他们家生了一个孙子之后就消失了踪迹。 结果他儿子依旧不消停,后来因为恶劣伤人事件还是蹲了局子,只能老常两口子养着小孙子。 结果命运还不打算放过这小老头,去年,他孙子查出了很难治的基因病,在医院花钱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老常自然负担不起,身边能借的人都借了一遍。 想从我二叔这里“提款”也白搭,不过他想到庞家可是还有我三叔活着呢。 从二叔那里,他可是知道了庞家不少秘密,以此作为要挟,没少来找三叔“借”钱。 为了维护死人的名誉,三叔也拿给他了一些,但三叔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下面还有个小儿子要养,怎么也经不起他这样的敲诈。 “没钱?” “哎呀老三,你就别这么说了,你能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么?” 老常非常嚣张地哼哼一笑,来回打量了一下三叔家的客厅, “你没钱?你没钱能在市里买上这么好的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大老二都不在了,你们家老爷子那些家产可都落进了你的手里。” “你这话说的,我老爹就是个普通老工人,一辈子能攒下多少东西?最大件儿的也就是那个铁道部小楼,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三叔反驳他。 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建筑,而且还产权不明,住也没得住,卖也卖不出,三叔继承了那玩意儿才只能说是砸手里。 “不可能,你二哥以前明明说过,你家老爷子手里可是有……” “爷爷手里有什么?嗯?说来给我听听?” 老常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我给厉声打断。 因为声音很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走到老常身边,他可能是怕我抽他,吓得往后躲了躲。 “大叔,我问你呢,我爷爷留下了什么,是你知道,我们自己家人不知道的?” 我坐在了他身边的沙发上,沉着脸看他。 老常满脸紧张, “反,反正你们心里清楚,我是来借钱,又不是不还了,何必这样?” 我冷不丁轻笑一声,老常摸不准我的意思,惊慌的表情更是明显, “你说得对,我爷爷确实留下了一些东西,不过可不是钱财,你估计也用不上。” “什,什么?” 老常下意识地接话。 我凑近一些,几乎在他脸边轻声地开口, “尸体。” ------------ 186 杀人藏尸无恶不作 “你什么意思?” 老常紧张地问我。 “还能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 我双手一摊,非常无奈地说, “您不是提到我们家老爷子都留下了什么嘛,他老人家就给我们留下两个死人,您要是有需要就赶紧拉走。” “是磨了粉入药还是拖去旧货市场出手都随您了,不过我们这边不出车,您得自己带俩板车过来搬运。” 老常看我说得一本正经,可能觉得我真的是精神病犯了,站起身来抖了抖嘴唇, “干,干什么你这是,不借就不借呗。” 我可不搭理他,直接转头大声的冲三叔吆喝, “叔啊,咱就别藏着了,把那俩玩意儿赶紧弄出来吧,这好不容易有人要接手,就这么存着还占地方。” 三叔愣了一下,没接受到我的暗示,三婶倒是很聪明的人,立刻顺着我的话头接话, “说的也是嘛,家里这么一收拾,立马就干净多了。” 说着,她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去,还真像是要去取东西的样子。 “哎哎哎,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老常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战战兢兢地迎上我认真的目光, “你们家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都是什么家庭?” “一个盛产杀人犯跟死人的家庭,什么成分你感觉感觉咯?” 我微笑着回答他。 因为当年被二叔利用的关系,老常知道我们家不少隐秘的破事儿,自然明白过来我这句话的意思指的是什么。 “算,算我不该招惹你们。” 老常抖了一下,转头就要往外面走,我在后面厉声招呼三叔拦住他,却又故意不说明白拦住他是什么意思。 老常本就怂人一个没什么胆子,这会儿是真的怕了,万一我也有什么神经类的疾病,为人跟我二叔似的有些偏执的暴虐因子存在,今天把他给交代了就坏事儿了。 “我,我,我看你们都有遗传性精神病,一群精神病!” 老常匆匆甩下这么一句话,几乎是连骨碌带爬地跑出去。 三叔在后面高声喊他, “哎,你之前借我的钱,可得按着欠条还啊!” 看来三叔还没有那么傻,之前给老常钱的时候都逼着他写了欠条。 不过对于他这种专业性很强的无赖来说,欠条即使存在也是废纸一张。 三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无奈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没事儿,” 我看着叹气的三叔安慰, “到时候他要不还您钱,您就打电话告诉我,反正我知道这老东西家住在哪儿,我过去吓死他。” “哎呀,就怕他当真了,要是去报警怎么办,你知道的,咱们家……” 三叔充满顾虑地说。 “真报警又怎么样咯,吓唬人又不犯法,” 我倒是很无所谓,并且这些年都挺不理解三叔的紧张, “咱们什么都没干,又不是真杀过人。” “可是小楼里面那玩意儿……” “是您杀的吗?” 我直接打断了三叔的话反问他。 “哎哎哎,什么话!” 三叔紧张地制止我,还不放心一般的又去查看了一下房门有没有关严实, “你这孩子,这话能随便乱说吗?” “哎呀好了,人不是您杀的,也不是我杀的,所以跟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关系,您没什么好紧张的,坦然一些,总不能带着别人的负担过一辈子吧?” “我当然……” 三叔梗了梗脖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你这小子,我算是明白了,你当初把东西甩给我,就是想把心里负担也一起甩给你,你现在倒是活得坦然了!” 我耸耸肩,没有反驳,这个问题再白扯下去也没用,我知道三叔这心态恐怕是很难改变了。 我倒是觉得,当初就算承担起秘密来的人是我,我也不会变成他这样,主要是人跟人的思想跟心态不同。 “爸爸,飞哥,什,什么东西啊,又是尸体又是杀人的?” 刚才被三婶拽回房间里的堂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我们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去多少。 “滚蛋,跟你没关系,小孩子家家瞎打听什么!” 三叔轻骂了他一句。 “爸,难道你……杀过人啊?” 堂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脑回路是怎么转的,竟然搭到了这条线上。 这可是戳到三叔紧张的痛处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扬起手来佯装要揍他, “不是让你滚蛋吗,再给我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想到了一些往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把这事儿给胡乱掩饰过去, “没事儿,我们在聊小说的情节呢,忘了哥哥我是写小说的了吗?” “哦,这样啊。” 一听这个,堂弟就失望了下去,这小子一直不喜欢读书,比起看小说更喜欢打游戏,所以我写的小说他一点儿没看过。 这小子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 “那飞哥,你杀过人吗?” 我笑眯眯地卷起了袖子,满脸真诚的对他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揍人就不疼?” 一顿饭被老常给搅和,好在我们也都已经吃得差不多,接下来也没胃口再吃下去,就帮着三叔三婶把碗碟都收拾了。 接下来,在三叔家早就准备好的客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有三叔开车载着我们一行人回老家扫墓,堂弟则是被强行扭送进了补习班上课。 走到半路,路过最后一处大型市场时,三叔突然把车子停在路边大声说, “坏了,我忘带拉住了,秋萍你赶紧去市场买点儿!” 三婶对此当然是骂骂咧咧, “滚你娘的蛋,你能干成点什么事儿,怎么不把你自己给忘了!” 虽然很生气,但又不能不准备,三婶只能一边骂着三叔一边下车去市场。 三叔紧接着又不好意思的对后座的童燕燕说, “呃,那个燕燕啊,麻烦你跟着去一趟吧,你三婶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不靠谱,咱们这着急走呢,她别在逛起来没完,你去看着她点儿!” 童燕燕用目光征求了一下我的意思,见我点头,就跟着三婶下车去了。 看着她们走进市场,我开口对三叔说, “叔,特意把人都支开,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话,就赶紧说呗。” ------------ 187 前尘往事再提 扫墓用的蜡烛是我亲自装袋子放进车子后备箱里的,但凡三叔换一个理由,我都没这么确定。 不过,就算三叔不提起蜡烛,我也能看出来他的用意,毕竟这表现的也太刻意了,也就是对他不设防备的三婶不会多想。 就连童燕燕,也明白三叔这只是想支开她,单独跟我说些什么。 “呃,咳,这个嘛……” 三叔干咳了一声却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上话来。 “再不说的话她们可能就回来了,三婶我不知道,但我媳妇儿办事的效率还是挺高的。” 我倚靠在后座上,双手抱在一起催促三叔。 “那我说,关于那个金条……” “嗯哼,怎么了?用完了?” “不不不,我又不是什么老败家子儿,怎么可能用得这么快,” 三叔慌忙解释, “我就是想说,那些金条,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要。” “当年我一穷二白的时候都不要别说是现在了,” 我回答三叔, “也不是说装逼,就是坦白说,您知道我现在一个月收入是多少吗?” “咳,反正应该是比我心里预想的只多不少。” 我没跟三叔讲过我的收入,但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凭社会经验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当年爷爷离世之后,我把从他房间里找到的金条都给了三叔,整整一百根,一根没昧下。 这种金条是在战时锻造出来的,因为技术跟原材料受限的原因,纯度没有那么高,三叔托熟人找了靠谱的工匠重新炼制了一下,按照现在黄金的纯度标准来判断,也是一笔不菲的存款。 要不是有这笔资金支持,三叔也在市里买不起这么大面积的楼房。 因为还要养孩子,还要有存款以备日后生活中的不时之需,所以三叔收入这么一笔钱也不敢挥霍,金条兑现了一部分,剩下的就买了一个保险箱仔细存着。 “我,我就是很好奇,这么多钱,你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放弃的呢?” 三叔又问我。 “别扯这没用的了三叔,” 我听不下去,直接戳穿他, “这不是你真正想说,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要说的抓紧。” 三叔咬了咬牙, “那行吧,那我可真的问了,” “咱们家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的神情一下子顿住,三叔果然还是有一天怀疑到这个问题上了。 “爷爷当时都那种情况了,撑不住也正常吧。” 我坦然地回复三叔。 “可是在那之前,我才咨询了医生,老爷子的情况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就算是要糟,也不会这么快。” 我平静的听着三叔把想说的话给说完,然后冷笑了一声,控制着声音在一个很明显的范围,保证三叔能清晰的感受到。 “可爷爷就是死了,他那种情况拖着有什么好处吗?” “总之他死了,前尘往事虽然他的闭眼一并了结,往后我离开的日子里不用再牵挂着他,三叔您也能在最需要钱的时候得到遗产,对包括爷爷的所有人在内来说,有什么不好吗?” “对,也对,这样的结果对所有人来说都好……” 三叔小声念叨着,情绪有些紧张。 “拿着钱好好生活吧三叔,堂弟还这么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 我笑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盒,按下车窗之后抽出一根烟淡定地点上。 我不是一个喜欢抽烟的人,更没有瘾,烟盒放在身上多数时候是在一些场合散给别人的。 但有些时候,我就需要在袅袅的烟雾里面扮演“别人”一会儿,用来平息整理如同海啸一般袭来的情绪。 不过,这种“扮演”是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的。 童燕燕一上车就闻到了烟味,直接把我扯过来闻领子,确认了是我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之后,伸手就冲着我的肩膀打了过来。 “展鹏飞,你要上天是吧!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竟然还抽上烟了,是老娘提不动刀了还是你飘了!” “哎哎哎,冷静,我抽的不是烟,是……” “是他妈的寂寞是吗?什么年代了还跟我玩非主流,看我不把你从街头打到巷尾,看你长不长记性!” 被老婆打这种事情三叔似乎是很有经验,对后座上发生的事情完全装作没看见,看到我吃瘪,甚至一边开车一边吹起了快活的口哨。 三叔对于回老家这条路自然是走得轻车熟路,毕竟跟我不一样,他可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 差不多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一样对我说, “哎呀对了,昨天被老常那死玩意儿搅和的有件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跟你说。” “什么?” “就是,就是吧,年初的时候你二婶出院回来了,但你知道我家肯定安排不开她嘛,所以她就回小楼住了。” “猜到了。” 我回答着,点点头。 同样我也猜到,三叔哪里是忘了跟我说这事儿,根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怕我知道了会发难,所以才挑这么个我接受最好,不接受也没多少时间反驳的时机把这事儿给讲出来。 其实我对二婶的也什么好抗拒的,他这个人就是太爱多虑了。 二婶只要不死,早晚要从精神病院出来的,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 虽然想到当年差点死在她手里确实不是很想面对她,但我还能对她怎么样呢? 又不能弄死她,更何况平常我跟她也见不着面,一年就回老家一次,尽量当她不存在好了。 去祖坟之前要先回小楼修整,自从二婶回来住以后,三叔就把小楼的钥匙交了出去,这会儿只能敲门让二婶开。 看着眼前更加陈旧的房门,又想到待会儿要给我开门的人是二婶,就疯狂联想到当年第一次站在这个门口的时候。 一晃,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十八岁那年的往事,在我平常的生活中,就好像上辈子发生的那样遥远,只有回到这栋小楼的时候,才能切实的回忆起那些真切发生在我身上的离谱事。 敲门之后我们等了好久,就跟当年一样,里面的人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故意慢吞吞的。 差不多得过了十分钟,门轴缺少润滑的房门才在“嘎吱”声中缓缓推开。 从里面探出来的,是一颗超越我想象中的,苍老的脑袋。 ------------ 188 苍老的叹息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二婶住在这里,我应该不敢去认眼前到底是什么人。 从年龄上来说,二婶比我妈还要年轻几岁,但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比我奶奶还要沧桑。 她的头发干枯又散乱,大部分已经发白,少部分还留有黑灰色的印记,却显得整个脑袋更是凌乱苍老,可能是也不需要出门的原因,白发就这么随意的在脑后束了一下,效果基本等于没有。 二婶抬头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扫视一圈,这个动作也得以让我看清她正脸的面貌。 在精神病院,可能因为常年被控制在室内的原因,她的皮肤倒是比以前白皙了,但放在她身上反倒是呈现一种病态的感觉。 眼角跟嘴角充满了稀碎的皱纹,一双看向我的眼珠能明显感觉出浑浊不堪。 看样子,二婶现在的视力也不怎么行了。 她能认出三叔跟三婶,却猛地看不清我跟童燕燕的样子,目光在我们身上转着圈停留了好久。 三叔猜测出她的意思,就轻声出言解释, “呃,那个,二嫂啊,这是鹏飞跟燕燕啊,就是童叔他家那丫头,现在跟鹏飞结婚了。” “鹏飞……” 虽然三叔对童燕燕的介绍比较多,但二婶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只颤巍巍的来回念叨着我的名字。 我心说这好家伙啊,该不会二婶是不认识我了吧? 听说一些精神病医院的治疗手段即使在到了这个年代也很原始,很多患者在经过治疗之后会产生大脑迟缓记忆衰退的后遗症。 二婶在精神病院几乎待了十年,受影响也不是没有可能。 随即,二婶的表现不知道算不算是验证了我的猜想,冷哼了一声对我说, “你还敢回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在场的人都懵了。 听到我这个当事人耳朵里,倒像是一句威胁。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不跟她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半大老太太计较,于是根本没有搭理她。 闪身绕过二婶,我招呼着三叔他们都进屋。 整个小楼里面黑黢黢的,而且二婶因为独居生活的很邋遢,小楼内部现在给人一种女巫城堡的感觉。 当年三叔搬离小楼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毕竟这里面陈旧的摆设用也用不上,钱也不值几个。 费劲巴拉的搬走,还够不上搬运费的。 所以小楼的家具摆设几乎都是以前的老样子,只是二婶经常生活的区域,比如说客厅跟厨房堆满了垃圾。 因为要准备待会儿扫墓用的祭祀用品,所以得用到厨房,童燕燕拎着准备好的食材往餐厅一走,就忍不住捂着鼻子退了出来。 一走到餐厅门口,一股呛鼻的霉味儿就扑面而来,我吸了吸鼻子,甚至从霉菌的苦涩中还感受到一丝辛辣味,不知道这该死的霉菌变异到了什么程度。 长时间在这种霉菌肆虐的地方生活,会影响健康的吧?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回头看了二婶一眼,心中很侥幸地想。 因为担心我呼吸系统的毛病,童燕燕不让我接触这霉味儿扑鼻的区域,让我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躲一会儿。 这个厨房,她得先大扫除一下才能腾出个落脚的地方。 凌乱的厨房总不能交给她一个人收拾,三婶撸了撸袖子,满脸嫌弃的去帮忙。 三叔则是到处转悠着找了一把扫帚,去清理客厅里比较明显的垃圾。 我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转悠比较好,就避着打扫卫生扬起的尘埃往楼上走去。 二婶如今应该还是住在她当年住过的二楼卧室,因为我看到二楼有一扇卧室门前也对着垃圾。 我轻叹一口气,想继续上楼,却发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被堵死了。 其实堵得也不严实,是用几块一看就很薄的木板跟细长的铁钉钉死在周边的墙壁上。 如果要是刻意破开的话,我这一脚下去这几块木板都得玩儿完。 但我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惹事,毕竟我也没有一定要去三楼的理由。 这个封楼一看就是三叔干的,在这种家庭里面,他像是被吓破胆了一样,处处小心谨慎。 这个封楼之前还没有,现在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备二婶。 可这样操作,倒显得三楼更是可疑,好好的楼层给这么封起来,像是要防备着什么诡异的玩意儿跑出来一样。 这要是有那种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儿,本来可能对三楼不感兴趣呢,搞个这种东西在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穿着轻纱开衩裙摇着红手绢大喊, “大爷,来玩儿啊!” 噫呃! 我感到一阵恶寒,甩了甩脑袋把自己莫名出现的傻叉想法给甩出去。 既然三楼上不去,那我只好下来,二楼毕竟还有二婶在住,出于避险我不好瞎转悠,就去了一楼自己住过的房间。 以前每一年回老家扫墓的时候,我们倒也都会回小楼来先修整一下需要用到物品,我闲得没事儿就会乱转一圈儿。 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自然是没少故地重游,简直就像是固定打卡。 不过这次,“故地重游”的路却遇到了阻碍。 我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房门竟然打不开。 奇怪了,这个房门明明是一直没有锁的啊。 我又不信般地使劲儿摁了摁门把手,以为是年岁久远,门锁因为潮湿的天气锈住了。 努力了好几下打不开,我才确定这就是被锁住了。 就在我跟房门门锁战斗的时候,二婶悄悄飘到了我的身后。 其实我感觉到了,但没想搭理她。 “你干什么呢?” 二婶在我背后轻声开口,声音嘶哑苍老到像是个复活的鬼魂。 “没事儿,闲着乱逛。” 我转过头来,面对她的样子。 “这儿进不去了,” 二婶解释, “是你三叔锁上的,不是防你,是防我。” “原来您也知道自己是一个需要被防备的人啊。” 我看向她的眼神不带情绪。 二婶突然咧嘴,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并且生硬地转变了话题。 “一晃连你都结婚了,有孩子了吗?” “还没呢,您是要给红包吗?” 我顺着她的聊下去,几乎是不甘示弱的步步回怼。 “红包我当然是给不起了,” 二婶说着,凑近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就更显得诡异,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句劝告,老庞家的子孙都受过诅咒,你的孩子也跟你是一样的命。” ------------ 189 不过热浪与尘灰 “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二婶的身高本就不高,现在更是脊背佝偻得很严重,我不仅需要弯下腰,更需要低下头才能靠近她。 “不敢。” 二婶哑着嗓子,混浊的眼瞳中却迸发出刚才绝对不存在的光亮。 “那就是在诅咒我了。” 我微微一笑,不听她的反驳,堵住她接下来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您的诅咒我不接受,因为我敢很自信的保证,您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最后一句话,我的声音控制到很低,就算这会儿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也绝对听不到,但却能保证二婶正好听到。 从她说话声音依然很轻这一点能感觉出,她的听力并没有出问题。 二婶本就僵硬的表情更是难看,张开嘴来像是一台破旧的发动机一样声音嘶哑的大声气喘。 “说起来,您还记得二叔是什么样子吗?午夜梦回之际,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回忆您曾经的丈夫的呢?” 这几年,生活在我身边的人都评价我的嘴巴是越来越毒了,只要我愿意,我能很精准的戳到别人的痛处。 二婶的牙咬了又咬,最后才在牙缝里挤出一句, “怎么,你是要送我去见他吗?” “不敢。” 我模仿着她刚才的语气勾着嘴角意味不明的一笑,然后绕过她离开。 看她这般可怜的模样,本来都打算放过她的,但她自己却一心往枪口上撞。 二婶啊二婶,我看还是精神病院更适合您生活呢。 童燕燕他们那边的卫生也收拾的差不多,我帮着去把一些打包好的垃圾丢出去,那边童燕燕跟三婶一起整理好了扫墓用的祭品,我们就准备前往祖坟。 在出发之前,三叔瞧了瞧像是一道鬼魂一样立在角落阴恻恻看着我们的二婶,可能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寻思了一下问她, “呃,二嫂,你也要一起去?” 三叔没有等来二婶的回答,只等来我一声提醒意味的干咳。 他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不好再说什么,拎着东西尴尬的说了一声去给车子掉头,先走一步。 说是我们家的祖坟,其实直到现在,也只是埋葬了爷爷跟我爸而已。 这是当年爷爷亲自给我爸挑选的风水宝地,当时就发了话,说之后他离开人世也要埋在这里。 从这一代开始算,这里就算是我们庞家的祖坟了。 爷爷是一株无根的漂萍,连自己为什么姓庞都说不清楚,更别说是去认亲了,我们庞家,就从这里开始,但也许不会从这里结束。 当年爷爷的丧事都是三叔一手操持的,我唯一做的就是作为“孝子贤孙”跟着磕头,所以也没有机会发表爷爷的坟墓是不是太简陋了的意见。 爷爷当时走得着急,且又是因为一场意外离世,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太多,就连墓碑都是后来补上的,墓碑上面之后孤零零的名字。 三叔跟三婶负责给爷爷的坟前烧纸钱,我就跟童燕燕去我爸的坟前准备,眼前一道道黄纸被点燃,为了防止火星蔓延,我必须得一直看守翻动着燃烧的纸钱堆。 燃烧造成的烟尘跟热浪漂浮着翻滚,把眼前的空气都弄得扭曲,热烟像是故意的一样总是往我脸上飘过来,烫的我眼眶发疼。 热烟打在我的脸上,像是我爸在一下一下的抽我,很多次了,几乎每一年都是这样。 更邪门的是,每一年这个烟只会往我脸上吹,即使童燕燕跟我距离再近,她也几乎感觉不到。 干嘛啊,这是在怪我来看望你的次数太少了吗? 我们烧纸钱的速度必须要很快,因为近几年这鸟不拉屎的山沟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发现,也列入了巡逻检查的范围内,要是被上面的工作人员发现,轻则警告重则罚款。 对于罚款我倒是无所谓,但三叔就表示比较肉疼了,所以这几年我们扫墓的仪式越来越精简,能多快就要多快。 轻薄的纸钱很快被燃烧殆尽,三叔拧开了一瓶酒浇在了爷爷坟前祭奠,而我爸这边就不必了,当年跟我妈结婚之后,他已经戒酒。 之后由三叔牵头,我们一行按照长幼排列着磕头,这套扫墓的仪式就算是彻底结束。 磕头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我有什么标准,倒是我很多年前去寺庙烧香的时候,被旁边一个热心大叔教育,向神佛磕头的时候,不要抬头看,尤其不要直视。 他这么一说,还把我给说懵了,明明以前磕头拜佛的姿势都很自然,听过他的话之后,我还真想不起来我之前在磕头的时候有没有抬头看过。 而我这人又天生反骨,每每这个头低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大叔的警告,眼睛就控制不住的抬起来看去。 实际上我就是看了,也没经历什么诅咒,每次许的愿都没有灵验,之后的生活也没有倒霉。 每一次直视神佛塑像的眼睛时,它们就这么丝毫感情不带的冷漠看着我,似乎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多了一道目光投射过来。 果然,我就说,我不是什么值得神佛关注的人。 因为这个抬眼看的习惯,在趴下给墓碑磕头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抬眼。 每一下,我都能看见我爸爸那双黑白色的笑眼,每一下,我都能看见爷爷漆黑的墓碑上唯一留下的一行黄色的名字。 人这一辈子,不管经历过多少,不过做过什么,到头来也只剩下这么一行冷冰冰的字。 也许能留下一行名字,能收到子孙几个磕头的也算是幸运的人,大多数人只能剩下一捧土,被时间碾碎又吹散,最后深深掩埋,不值得这世间用一丝痕迹来纪念。 看着墓碑上大面积的漆黑,不知道是不是在来的路上被三叔的话所影响的原因,我的思绪逐渐飘荡回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 那天夜里,没有开灯的病房里只有我跟爷爷,我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那天是爷爷特意拜托三叔带消息让我过去的,我还记得爷爷留在黑夜里的开场白。 他对我说对不起,就像是他说对不起我爸那样。 ------------ 190 我想让它有个了结 “来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爷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确定意识清不清醒。 这几天我都在忙着跑警局,爷爷这边都是三叔在照顾。 倒是从三叔那里听说,爷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稳定,连医生都夸老爷子应该是因为年轻那会儿体格子打下的基础好。 “嗯,” 听着爷爷的话,我点头轻声答应,找了个板凳坐在爷爷病床前, “听三叔说您找我?” “昂,老二那边的事儿,你忙完了?” 爷爷问我,不过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还没有,不过事情不复杂,基本已经定性了。” 我如实回答。 确实,不管是这次的伤人事件还是我爸的离世,在真相浮出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简单。 事件就像是一个揭去面纱的人,困扰半生的扑朔迷离就这样消失。 我倒是还好,但我从我妈那里感觉到了浓浓的怅然若失。 明明是期待着的结果,但真正迎来的那一天心中的空落落要更大于兴奋。 可能是因为,从前唯一想的就是找出真相沉冤昭雪,根本没有心思考虑之后该怎么办吧。 “老二不都认了么,还没个了结吗?” 我不知道爷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反正我能感觉出来他特意叫我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说这个的。 “肯定还是要走流程的,十八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小会儿吗。” 我耸耸肩膀回答。 爷爷轻叹一口气,终于舍得睁开他的眼睛看向我, “鹏飞,你在怪我。” 这并不是询问的语气,他说的是个肯定句。 “没有,我怎么敢呢。” 我的回答也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说的不是怎么会而是怎么敢。 不敢,不代表不会,不代表没有。 爷爷应该是听进去了,不过他没有在意,继续讲着他的话题, “鹏飞,我这辈子,死了闭上眼睛也对不起你爸爸,但是爷爷无能,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一棵经年累月长起的参天大树,树冠枝繁叶茂到一定程度,已经是树根所无法触及到的。 即使那是源头,是支持大树成长起来的根本。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吧。” 我差点冲口而出一个“我明白您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下去了。 爷爷都已经这样了,跟他耍这没用的小心机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钥匙你已经拿到了,事情的经过我也已经向你和盘托出,那么我现在……” 爷爷说着,竟然挣扎着想从病床上起来,没有了氧气管跟输液针的束缚,他还真有一种能依靠自己起来的架势。 但我不敢让他冒这个险,爷爷要是在我面前有个明显的三长两短,那我可又解释不清了。 我赶紧把爷爷按回去,慌忙地安抚他, “呃,那,那个,那您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好了,干嘛要坐起来!” “因为我是在请求你,孩子,这会儿不要把我当成爷爷,只是一个卑微的老罪犯在请求你。” 不是拜托,更不是长辈对小辈的命令,爷爷用了请求这个词。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当年爸爸会因为一个离谱荒唐的理由选择放弃未来跟前程,下决心留在周边日渐荒废的小楼里。 毕竟他这么心软的人,又是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被说服简直就在一瞬间。 但可惜,我不是他。 虽然外貌上疯狂彰显了基因的强大,但是我天生性格跟他是不同的,后天接触到的世界又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思想。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追求,而每一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想法。 “爷爷,” 我抬起一只手,平静地打断了爷爷的话,同时打断的还有他不知道因为想起了什么而越来越激动的情绪, “还有不到两个星期我就开学了,我今年才刚考上大学,不管是谁都不能让我产生不去上学的念头,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 这段面对长辈应该很生硬的说辞我说得很流畅,爷爷因此也感觉出来我早就明白他的意思,并且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我明白,” 爷爷点头,并没有选择直接反驳我, “读大学是好事,我当年就后悔没能让你爸继续去读书,所以我怎么可能影响你上学。” “未来的日子,你该读书就读书,该工作就工作,人生按照你的想法活,但只有一点……” 爷爷目光殷切地看向我,非常期待我能点头答应, “爷爷的秘密你已经都知道,爷爷身边再没有信得过的人,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这一点我已经清楚的认识到,” “所以小楼,跟小楼里的一切,爷爷就交给你了。” 可我的意思也很明确,身为血亲的孙子,我可以帮爷爷保守起秘密,但我没有义务去承担一个祸根。 一个随时可能,将我的人生满盘毁掉的祸根。 像我这种连考试时都不敢擦着时间线收笔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人生背负上这么巨大的负担呢? 我小心翼翼又十分努力活出的十八年人生,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给别人收拾残局擦屁股而活着。 “爷爷,如果你要征求我的意思的话,” 事到如今,我不会有丝毫的惧意,按照我的真实的意思说下去,最多在说法上有一些面对长辈委婉的美化, “那我的意思就是,这些事情该有个了结了。” “上个月的事情了了,十八年前的事情了了,那二十年前,四十年前的事情,还有什么守护的必要?” “身为孙子,我当然祝福您能长命百岁,但您不是神仙,不可能真的永生,” “往事总有一天会跟着您一同消散,这世界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模样,最多就是两粒尘埃的移动,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您说不是么?” 我歪了歪头,表面上在寻求爷爷的意思。 但爷爷是什么人啊,杀人藏尸几十年,内心一辈子都在算计,又有什么是他看不透,想不明白的? 他已经不用回答了,他清楚我已经给他做出了选择。 而且是无力反驳的那一种。 ------------ 191 角色反转 那天,我实在医疗仪器的尖叫声中走出的病房。 夜已经深了,人的精神都跟随本能进入携带,所以在仪器的警报声响起时,值班医生被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办公室里冲出来。 在外面走廊上等着我们谈话结束的三叔人都傻了,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质问我发生了什么。 抢救一直持续到凌晨天都快亮起,虽然等待的时光很是漫长,但医生出来宣布结果的时候,我还是惊讶于抢救这么快就结束了。 “节哀,” 医生带着厚厚的口罩,眼神跟语气都充满了疲惫,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没挺过去,家属注意情绪,准备后事吧。” 人都有命,且最终都要走向命运,而爷爷的命运,在此刻画上终结。 虽然这一刻来的很突然,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么多,爷爷又一直在病房里住着,实际上三叔在心里也隐隐做了一个准备。 本来听医生说爷爷有好转的迹象,还以为自己是多虑了,现在想来,恐怕有些后悔没有准备老人家作古要用的寿材。 医院附近总会有药店跟丧葬用品店,所以对于突如其来的丧事也不是那么难以应付。 当时的我虽然刚刚成年,但在家中长辈面前毕竟还是单着一个“小辈”的名头,被当做孩子看待,所以给爷爷处理丧事这种事情肯定轮不到我一个孩子来做。 三叔虽然也没有处理过这些,但人到中年早晚都会有这一遭。 因为事发突然的缘故,爷爷的丧事办的很简单。 老爷子身前亲近的朋友也不多,我以为他的葬礼上最多也就只有童爷爷跟姜奶奶来参加,没想到还来了附近村子的一些村民。 他们都是家里的老人以前在铁道部跟爷爷相识,这次来也不是为着感情有多好,而是为了打发人情,上一辈的人都将就这些。 今儿个你不做别人家的人情,明儿个你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情,恐怕就要遭冷遇。 而且爷爷的身份,我们家的家境在当地也算是稍微显赫一些,所以有些人也是趁机来攀攀关系,总是拉着三叔讲话讲个不停。 也有人上前来跟我搭话,因为有人误传了我是知名大学出身的大学生,想着让我在大城市里帮些忙,行行方便。 不过我跟这些人都没什么好说,都冷着脸拒绝了回去。 毕竟是在丧期,大家都觉得我是因为爷爷的过世而心情悲伤,所以也都觉得没什么,再加上有童燕燕在身边帮忙打圆场,也不会有人怪罪我。 要说不悲伤确实是假的,但我很清楚我的心境不止有悲伤,甚至说悲伤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 面对着眼前一直燃烧纸钱的火盆,我的内心难得找到一阵平静的时光去整理思绪,心情复杂的盘算着之后要面对的一切。 扫墓结束之后,三叔开车载我们回小楼,大家忙碌了这么久,肚子早就饿扁了,怎么着也得吃了午饭回去。 途中他开车转了个弯儿,去了最近的一家兼卖蔬菜跟调味料的熟食店,我们大包小包的买了一些食材带回去煮。 经过结婚后这几年的锻炼,之前连煤气灶都不会开的我已经熟练掌握各种厨具的使用方式,很多食材都能轻松的料理。 于是我自告奋勇,让三婶去休息休息,跟童燕燕一并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哎呀,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回到了高一那年的暑假。” 童燕燕一边搅动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煮锅,一边看向在一旁切香肠的我。 “那你想的有点多,当年咱们可没有一起在厨房做过饭。” 这种香肠的肠衣很薄却很有韧性,在切下去之后还要拖拽的刀子往后划一刀才能彻底将其切开,我一直莫名觉得这种下刀方式非常解压。 “我当然知道,” 童燕燕笑呵呵的耸着肩膀, “您展大少爷那时候哪里会做饭啊,我想的是我们一起刷碗的时候,” “哎呀,我们那时候真年轻,真好呀!” 童燕燕抬头仰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随即又勾起唇角来为了美好的回忆笑笑。 “可我们现在也不老啊,人生最美好的年纪,连个孩子还没有呢。” 我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她,并且趁机把手上香肠的油脂抹掉。 不过这个小动作还是被她给察觉了,一掌给我拍了出去, “滚蛋啦,想要孩子,那得看你表现!” “我觉得表现也不差啊,是你夜班上的太多了。” 她明白过来我的意思,红着脸颊让我闭嘴, “讲什么呢你!叔叔跟婶婶还在外面呢!” 一顿简便的午饭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因为吃饭的人多,在数量上多准备了一些。 我跟童燕燕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三叔暗示一般的眼神往客厅的一角望了望,并且示意我看过去。 客厅的一角里,二婶依旧像是一个鬼魂一样,阴恻恻的看向我们。 在我身边的童燕燕像是对上了二婶的眼神,有些害怕的缩起了肩膀。 我闪了一下身子,挡在了她面前,非常坦然的看着二婶招呼, “二婶,过来吃午饭啊。” 我这话一说出来,身边所有人都惊了,把惊讶的目光直白的投向我。 “怎么了?” 我直接回应他们, “我真的挺好奇,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会对二婶有意见?” 三叔瘪着嘴转过头去,自然也移开了视线,遗留给我的表情仿佛在说, “你对她没有意见才不正常。”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对她有“意见”呢? 她佝偻着腰,一步一晃慢吞吞的走过来,花白的额发随着身体的颤动而来回摇晃。 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不是她了。 因为刚刚没有想到二婶,所以拿的碗不够,我按住准备起身的童燕燕,自己回厨房拿了一只碗,盛了一碗热面条。 转身回到餐厅的时候,二婶已经到了餐桌前坐下。 我把滚烫的面碗递过去,二婶下意识伸手去接,不过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看来,她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不过场景中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反转的改变。 ------------ 192 争吵以后 “怎么了二婶?怕烫手吗?” 我看着二婶停在半空中的手说。 一旁的童燕燕是个傻姑娘,没有感觉出来气氛是不是有哪里不对,非常贴心的把面碗从我手里接过去,摆到了二婶面前。 “婶子,趁热吃吧。” 我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我能娶到这样一位妻子是一件多么哇塞的事情。 果然,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二婶不好再推脱什么,低下头动作缓慢地拿起了筷子。 因为下午就要回三叔家,为了赶时间中午这顿午饭必须尽快解决,所以在童燕燕愁着该怎么缩短制作主食的时间时,我提出了干脆煮一锅面条算了。 热乎又顶饱,主要是只需要起锅烧水就好,比其他的主食都要方便快捷一些。 主菜也选择了做起来比较快速的炖菜,把熟食店里买的一些小吃切一切装盘,一顿简便但又不失丰盛的午餐就准备出来。 可能是因为二婶加入的原因,我们这一顿午饭吃得都很沉默,其中唯一的交流也就是互相之间让帮忙递一下什么东西。 三叔坐在我对面,眼神一直在我跟二婶身上来回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婶是一筷子菜都没有动,只埋头吃那碗童燕燕帮忙摆在她面前的面条,一顿饭的时间从头到尾脑袋都没有抬起来过。 这怎么能行呢,这可是一碗什么都没有放的白水面,一点儿滋味都没有,怎么吃得下去。 几乎是猝不及防,我绕过我身边的童燕燕,帮二婶夹了一下炖菜放进碗里。 二婶似乎是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到,连筷子都甩了出去。 “哎呀二婶,您这是干什么,” 我弯下腰,把她甩掉的筷子捡起来,顺手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拭一边对她说, “咱们一家人吃顿饭,您怎么一直跟惊弓之鸟似的,” “怎么,不敢吃侄子做的一顿饭吗?” 二婶被我的说的情绪有些紧张,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惨白的脸上都冒出了不自然的红晕。 “展鹏飞,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摆出一脸无辜,把擦拭干净的筷子重新摆到她面前, “我干什么了我,我不就是请您一起来吃午饭吗?我还有错了?” 二婶似乎是被我的神情给刺激到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就是想报复我,你心里还恨着我!” 二婶的尖叫几乎要撕裂她干哑的喉咙,声音难听到可以说是不堪入耳。 “我要报复您,我用得着叫您一起来吃饭?我闲的吗?” 我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声音, “事到如今,我还依旧一口一个二婶的叫着您,扪心自问我这个侄子做得已经够可以了,” “要说心里有恨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对吧!” “致使你走到今天,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选的,你想清楚!” 吼出最后一句话,我也情绪非常到位地一拍饭桌,起身做准备离开的样子。 三叔一看真的吵起来了,这事儿不能放着不管,赶紧起身拦住我打圆场, “哎呀,好好吃顿午饭呢,这是干什么呀!” 他拉住我,在我耳边小声嘀咕着, “哎呦,你说你这个孩子,你跟个精神病老太太计较什么,气着自己不值当的。” 我别过头去摆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哎呀,行了行了,” 三叔说着把我往餐桌旁边扯, “回来吃饭吧,别寻思了。” 三叔给了台阶,我不能一直不下,便顺着他的意思又坐了回去。 二婶盯着我们每个人看了一圈,扭头离开,什么话也没甩下。 三叔不想管她,摆了摆手对准备去拦一下的童燕燕说, “算了,随她去吧。” 我往二婶坐过的位置看了一眼,那碗白水面基本上已经被她吃完了。 我轻轻推开伸手安抚我的童燕燕,冲她勾了勾嘴角小声回应, “放心,我没事儿。” 正所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人算永远赶不上老天爷算计。 吃过午饭,我在外面水池里洗碗的时候,先是几滴冰凉的雨珠滴在我的脑门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场瓢泼大雨就倾泻而下。 其实临近中午的时候天就有些灰蒙蒙的,童燕燕就猜测可能会下雨,但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而且看外面越来越暗沉的天色,这雨不仅是大,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要命,” 童燕燕立在走廊的窗前,擦掉玻璃上的水汽说, “还好多请了几天假,之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真烦人,可是我有要紧的事儿啊。” 我从背后环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无奈地叹气。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童燕燕都懵了, “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绣楼的闺阁小姐似的。” “当然要紧了,我本来打算趁着我老婆终于请假有时间,在家忙着造小人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两只手在她腰上不老实地摸来摸去,被童燕燕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了出去。 “你从现在开始早睡早起,锻炼身体,戒烟戒酒,把身体素质养好了再跟我谈这个吧!”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傍晚,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天色昏沉,外面的路面泥泞湿滑,这种天气可不适合开车上路。 无奈,三叔只能提出我们在小楼里凑活住一晚。 我倒是无所谓,三婶虽然颇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好在这里应该还有遗留下的被褥可以供我们凑活一晚。 中午我们买的食材多亏还留了一些,我把食材整合了一下,结合中午剩下的炖菜炖了一锅热汤,潮湿的雨夜最适合一碗加了胡椒粉的热汤来驱走寒意跟湿气。 一切准备好,依旧不见二婶的身影,听三婶说,中午我们吵过之后,二婶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一直没出来。 “那行吧,” 我从厨房里又端出满满一碗热汤,在氤氲的热气中无奈地叹着气说, “到底还得是我这个当小辈的去给她赔礼道歉。” ------------ 193 像是一只野兽 二楼,一直到现在在我的印象中,还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热汤盛得太满,在上楼梯的时候我不得不特别小心翼翼,才能保证汤水不撒出来。 不过到了楼梯口,我还是被吓得差点把一碗汤都泼在自己身上。 二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立在黑乎乎的楼梯口鬼气森森地看着我,眼底深处似乎满满都是怨毒。 唉,我说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都是咎由自取,但她明显是不会听进去的。 就像三叔说的,我怎么能跟一个精神病患者计较呢? “二婶,我来请您吃晚饭。” 二婶依旧瞪着我,什么也不说。 没办法,我只能走过去,拉起她那只干枯如同枯萎老树的手,把汤碗塞进去。 现在是夏天,虽然已不是盛夏,但气温还是有一定的高度,但二婶的手却像是处在冬天的室外一样,冰凉到几乎刺骨。 同时,因为我拉起她的手,才注意到她被长袖子掩盖的半截胳膊上面伤痕累累,打眼一看起码就能看出三四种不同的伤痕。 不过,从伤痕的位置跟形状来看,这些伤都是她自己下手的。 看着这旧伤叠新伤,想来过去的十年里二婶曾不止一次想过结束自己痛苦的一生。 不知道精神病院里的生活怎么样,但我清楚这家我妈建议二婶进入的精神病院对病人的管控很严格,绝对不会允许有病人自杀这种事情在他们医院发生。 妄想控制别人生死的人,到最后却连自己的生死也控制不了。 人不能选择生,但可以选择死,可有些人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只因为还有,不希望她就这么死掉。 “喝了吧二婶,下雨了天冷,尽快暖暖身子。” 我把汤碗递给二婶后,依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明显是要看着她乖乖喝完。 二婶捧着汤碗迟疑,我看出她的犹豫,轻笑一声说, “二婶总不能是怀疑我会下药毒死您吧?” “这可真不至于,为了您,我不值当的赔上一锅这么好的汤。” 迎着我的眼神,二婶似乎是觉得自己退无可退,像是什么壮士就义一般下定了决心,捧起碗来一饮而尽。 我看着她一口闷的样子都惊呆了,这碗汤刚刚我递过去的时候还感觉有点儿烫手呢,就这么一口气儿闷下去,可真是铜嘴铁食管啊。 一碗滚烫的热汤灌下去,二婶的脸色都涨红起来,抹了抹嘴把汤碗递给我。 那神情好像在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那我可太满意了。 我接过汤碗,呲了呲牙表示自己的惊讶,十年过去了,二婶依旧是个狠人。 今天的晚饭,少了二婶在场,我们的氛围就轻松多了。 三婶一边喝汤一边夸奖着我的手艺,说这男人结了婚就是不一样,竟然都学会做饭了。 说着说着就想起来三叔的不是,忍不住数落起来,二人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 我看着三叔三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说实话,他们这几十年的婚姻生活虽然也经历了不少波澜,但是他们依然感情融洽,如此幸福,属实让人羡慕。 我转头看向童燕燕,她此刻正吃饭吃得开心,这丫头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中很朴实的瞬间都能很满足。 每次看向她,甚至说想起她,我心里都会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平静单纯又幸福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要是谁想打破我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我绝对不会放过它。 夜里,三叔跟三婶住回了他们原先的房间,虽然被褥充满了陈旧的霉味儿,但好歹是自己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认生的感觉产生。 童燕燕也不必说了,几年医学生起早贪黑的经历让她练成了只要有困意,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睡着的神奇技能。 在我当初住过的房间里,上一秒还在吐槽被褥有些发凉,下一秒就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我微笑着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关了灯回到床上,却没有躺下。 倚靠在床头,坐在浓稠的黑暗里,听着身边爱人的呼吸声,我心想今晚我可能是不必去睡了。 因为担心吵到童燕燕让她睡不好,所以我也不敢玩手机,就只能静静地坐在床上,睁眼面对着黑暗,内心来回从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的那晚开始,梳理这些年生活中每一个重要经历的细节。 十年说起来很长,但又是一晃神间就过去,只会在人聊起来时留下一句惊讶的感叹, “呀,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可十年真正回想起来又不短,人这一生,成年后的第一个十年可谓至关重要。 很多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人生节点,都是在这十年里发生。 读书,毕业,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当然,我这十年,还多了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时间一直来到后半夜,整个小楼里依旧静谧如水,我有些等不及,正准备轻手轻脚的躺下时,我意料之中的那声尖叫终于出现了。 “啊!” 一声凄厉嘶哑的尖叫从楼上传来。 我摸起在床头摆好的手机,快速翻身下床。 童燕燕被刚刚的尖叫跟我的动作弄醒,一脸懵又紧张地坐起身子, “怎,怎么了……” “没事儿,”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 “好像是二婶,我先去看看,你接着睡吧。” 但出现了这样的声音,童燕燕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揉着眼睛起床,跟我一块往楼上跑去。 因为三叔三婶就睡在二婶的隔壁,所以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二婶的房间。 二婶花白的头发散乱,整个人跪趴在地板上,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房间的一角,低哑的声音嘶吼着,像是一头神志不清的野兽, “不,不要……别过来……别……” “啊!” 像是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二婶大喊大叫着在地上滚爬着想逃出去。 因为她衣衫不整,三婶拿着件外套在后面追着想给她披上,但二婶根本不领情,直接把三婶大力的推出去。 二婶整个人以一个非常诡异的样子,像是野兽一样四脚并用在走廊里快速爬行。 “呀!” 又是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重物滚下楼梯的声音! ------------ 194 精神病 我们急匆匆地冲过去看,果然是二婶一个不慎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跟三叔相互对视一眼,三婶在身后催促,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下去看看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跑下楼,去查看趴在地上没有了动静的二婶的情况。 二婶当然还在正常喘气,就是双目禁闭已经晕了过去,不知道是被摔晕的还是精神再次出了问题。 外面,雨还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我们这边不好叫救护车过来,自己的车子肯定也开不出去。 好在二婶看上去呼吸还算顺畅,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所以我跟三叔一起,把她给抬去一楼我的房间暂时躺着。 事发太突然,三婶被吓得一直捋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儿,童燕燕陪她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抚她。 “怎么回事?” 安顿好二婶之后,我走过去打开客厅里的灯,看向三婶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三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这睡得正香呢,突然就被一声好像砸墙的声音给吓醒了,接着就是一声尖叫,哎呀大半夜的,胆囊都要被吓破了!” “砸墙的声音?” 我皱起眉头,又看向三叔,给的是一个表示疑问的眼神。 我跟童燕燕从楼下,听见的只有二婶的尖叫声。 “昂,确实是有,” 三叔附和了三婶的说法, “不过与其说是砸墙的声音,不如说是有什么重物扔到了墙角。” 三叔三婶的房间就在二婶房间的隔壁,她要是丢了什么重物发出声音,被他们听到也有可能。 “算了,现在研究这个也没用,” 我揉着太阳穴也坐在了沙发上, “看这个样子,二婶的精神状态依旧不是很稳定啊,医院那边当时是怎么说的?” 三叔知道这个问题是在问他,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回答了, “就,就说是病人现在的情况经过评估,回家也没问题了,所以我就答应下来。” “只有这样?” 我看向他的眼神,满满都是怀疑。 “呃,行,行吧,其实医院是这么说的,” 三叔知道瞒不下去,一咬牙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医院说是你二婶自己要求出院,已经闹腾了很久,所以医院才给她做了测评,测出她现在居家治疗也可以,所以才给我打电话,” “鹏飞啊,你是知道的,人家精神病院不是做慈善,送个人进去是要缴费的,我养了二嫂这么多年,实在有些吃不消,医院这么一说,所以我就,就……” “……就能省一点钱是一点嘛,你三叔我年纪大了,你堂弟还小,还在读书,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我不计划是不……” “行了行了,我明白,” 我伸手打住三叔几乎习惯性一般的哭穷, “我没有在怪您,您不用这么解释,我就是想了解个真实情况。”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疏忽了,二婶虽然是被警方送进的精神病院,但这个费用问题肯定不能是人家警方给解决。 二婶的娘家人联系不上,她唯一的直系亲属在监狱里蹲着,在往下找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只能找到二叔的弟弟,也就是三叔。 毕竟我的户口在我妈那边,跟庞家没有联系,在法律意义的身份上不算直接的庞家人。 三叔当时想着破财免灾,不想见到二婶这个人,所以就把钱给掏了,当时来看费用也不多。 可虽然一次缴费的费用不多,也架不住十年来一直是三叔在负担费用啊,他跟二婶非亲非故,二叔也已经过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冤种。 这下医院同意二婶出院,能省下一笔康复的费用,三叔只要不傻,肯定会答应的。 “等早上雨停了,送二婶去医院检查检查有没有摔出什么毛病来吧,要是没什么问题,之后还是让她在精神病院住着比较好,不仅是为了我们考虑,对二婶来说继续做康复治疗也是一件好事。” 我深叹一口气,对今晚的事件下了结论。 三叔眼神中充满了犹豫,我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于是就说, “费用的事情,之前确实是我没考虑不周,放心,这次由我出面把二婶送进精神病院,以后费用自然也是我负责起来。” 听到我这么保证,三叔跟三婶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之前因为这笔无用的支出,三婶也对三叔颇有怨言。 不过这些轮到我老婆不乐意了,童燕燕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抗议。 我轻拍了她的手背几下以示安抚,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破财免灾嘛,难不成你去伺候二婶?” 童燕燕权衡了一下其中的利弊,看样子也算是同意了我的选择。 事情就这么有了一个定论,我劝三叔三婶回房去休息,三婶熬不住先上楼去了。 因为二婶占了我们的房间,我跟童燕燕本来打算在沙发上凑活凑活,但三叔说他睡不着了,让童燕燕去他们房间跟三婶挤挤吧。 我看童燕燕确实也是困得眼皮都要撑不住,就轻轻冲她点点头, “去吧,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那你……” 她还有些担心我。 “哎呀没事,忘了我是在马桶上都能睡着的人嘛,我在沙发上也能休息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以童燕燕对我的了解,知道我今晚肯定是不会睡了,说我也没有用,她只能叹着气说自己先上楼去了。 等听到二楼关门的声音,三叔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突然大喘气一声。 我站起身来,给他让开位置, “叔,你要是困的话就在沙发上凑活凑活吧,我熬夜熬习惯了,没关系的。” “不不不,我倒不是困,” 三叔摆了摆手拒绝, “我只是心累啊,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儿,吓都吓精神了,哪里还睡得着,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三婶那家伙似的没心没肺。” “我明天会告诉三婶的。” “嘿,你这孩子……” 我笑了笑,算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因为我接下来确实要聊点对三叔来说有些沉重的话题了。 “三叔,三楼的楼梯口是你封上的吧?” 我这个问题,三叔接的简直是猝不及防。 ------------ 195 继承金条也要继承尸体 “昂,要不然还能有谁。” 三叔回答我,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他也知道我今天上楼去转过了。 “为什么,防着二婶?” “算是吧,” 三叔无奈的一摊手, “毕竟她以后要生活在这里,谁知道她会不会乱转,里面有什么东西,你可是清楚得很。” “不是已经给您又锁回去了嘛,二婶又没有钥匙打开,怕什么。” 我对此很无所谓,三叔一直不理解我这样的态度。 关于三楼爷爷房间的秘密,还是得说回十年前。 爷爷过世,除了要准备葬礼之外,另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后代的遗产继承问题。 三叔挺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如果没有我的话。 已经被判刑的二叔被自然而然的移出了继承者的行列,如果按照法律规定的,现在名义上爷爷的直系后代亲属只有三叔一个人。 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姓展,到底跟他们庞家的关系还有些拐弯。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已经过世,所以我的出生证明上没有父亲登记,在法律上要首先证明我妈是我妈,然后再证明我妈在我爸生前跟他是夫妻,才能证明我爸是我爸。 哦对了,这样还只能证明关系存在,不能证明亲缘。 真是离谱扯淡却依旧真实发生的事实。 不过没有继承权的我却被爷爷用另一种方式给提了出来,他老人家在三叔不知道的时候,立下了一份遗嘱,指明我是第一继承人。 这份遗嘱中间还曾修改过,在公证机构都有明确的日期,能证明有效。 遗嘱的第一版内容是把爷爷名下的全部不动产即私人物品交由我继承,他名下最大的不动产也就是这栋小楼。 至于爷爷在过世时仍旧存在的全部存款,由我跟两位叔叔平分。 顺便一提,因为定义的特殊性,爷爷手里的那一批金条不能算作存款,被打上了“物品”的定义,全部跟小楼一起算给了我。 这个版本的遗嘱立下的时间仔细一想还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看来很早之前,在爷爷还没见过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以后把一切交给我的打算。 第二个版本的遗嘱是在我来到小楼之前大概有半年前修改的,遗产的内容没有改变,只是变更了继承人的行列。 我该继承的还是之前那一部分,只不过后面在爷爷的存款继承方面,他把二叔踢了出去,却加上了二婶的名字,可能是也看到了这些年她在庞家过得不容易。 那时候爷爷也想不到,最后二婶会向他亮出刀子。 再有就是爷爷把我也清出了存款分配的行列,把我的那一份给了当时还尚未出生的堂弟。 毕竟,他也是庞家的一份子嘛。 爷爷过世之后,本来应该按照这份遗嘱执行继承,但二婶那边,三叔想办法去跟她谈了谈,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理由,还是干脆趁二婶精神状态不好偷奸耍滑,让二婶放弃了遗产继承。 那接下来,遗产继承就变成了我跟三叔两个人的问题,尚未出生的堂弟那一份当然也算在三叔那里。 我特意去咨询了律师,询问如果我放弃继承的话,爷爷遗嘱中公证出来的遗产是不是会全部由三叔继承。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在律师的见证下放弃了遗产继承。 三叔人都傻掉了,被飞来横财给冲昏了头脑。 这栋小楼他当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一百根金条。 “鹏,鹏飞啊,你知道那些金条值多少钱吗?它们已经比这一栋楼值钱了,你要不要跟你妈妈商量商量?” 三叔当时,可能是怕我事后反悔。 “我清楚的,而且我妈也同意让我自己支配,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我冲三叔保证,在律师面前,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经过公证,我事后反悔也没有用。 一百根金条,让我一下子跟三叔拉近了距离,简直亲如爷俩。 我带三叔去看金条之前,首先把他带去了三楼爷爷的房间。 这跟爷爷最后向我表达的意思一样,谁继承成他的钱,谁就要继承他的秘密。 继承者,可是要承担一切的。 在我用钥匙打开那两个小柜子之前,三叔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小柜子的密封性别说还挺好,打开之后,一股防腐剂的味道才冲出来。 三叔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在我身后探头一看,直接吓得往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鹏,鹏,鹏飞啊,这,这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吧……” “应该就是您想的那种东西了,” 我淡定地回答他, “别怕,这个柜子是二叔的亲爹。” 柜子里面,是一具折叠起来的尸体,当年还新鲜着的时候就已经经过了简单的防腐跟脱水处理,现在完全已经变成了一具土色的干尸,辨别不出来面容。 “怎么可能不怕,” 三叔大叫一声, “你,你不怕吗?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惊讶是因为早就见过他老人家了,” 我波澜不惊地把柜子门关上, “放心啦三叔,我也是个正常人,刚刚见到的时候也是跟您一样的反应。” 虽然早就知道内容物,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一具真实尸体的冲击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我当时吓得一蹦老远,体测考试刻意跳远都没能跳这么远。 这些柜子跟我爸那个房间里桌子的机关一样,用的是一把钥匙开多把锁的设计,只要找到了能打开一楼柜子的钥匙,就能把三楼这些柜子都打开。 爷爷跟我玩的那个找钥匙的“游戏”,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些玩意儿做准备。 他怕直接告诉我的话,我会干脆拒绝,而让我自己发现就不一样了。 爷爷的担心并不多余,要是我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面对两具尸体,我会连夜扛着火车跑路。 这个柜子里面是二叔亲爹,也就是当年二世祖的跟班,那么另一个柜子里就是二世祖本人了。 我也贴心地用钥匙打开箱子给三叔展示了一下这位,因为死亡的事件关系,他要比跟班更新鲜一些。 不过三叔可就不敢看了,颤巍巍地问我,这两位有没有什么能处理掉的方法? ------------ 196 丢掉垃圾 关于处理尸体的意见,当年我就向三叔提出过。 住在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有偏僻地方的好处,那就是我们在家里悄悄做点什么都没人知道。 尤其是当年爷爷才刚刚过世,很多地区一直有焚烧过世老人生前的衣物的习俗。 在院子里找片空地放起一把火,就算是真的被人遇上,询问在做什么,就说是在处理老爷子生前的物品,理由简直不要太正常,太充分。 不过三叔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子,深思熟虑之后放弃了处理,还是把两具尸体原样藏了起来。 反正这鬼气森森的小楼轻易也不会有外人来,把它们在三楼封死,就让这个秘密烂在这里。 对三叔的意思,我没有反驳,反正麻烦我已经甩出去了,往后的日子里,带着心理负担生活的人又不是我。 十年过去,不知道这柜子里的二位有多少次成为三叔噩梦的主角。 “你现在还想处理掉它们吗?” 我接着问三叔。 三叔烦躁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这……唉呀,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真是前半生打死也想不到,老爷子竟然能给我们留下这么一个大惊喜,” 三叔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笑了,不过肯定是那种无奈的苦笑, “真他娘正常人谁会去考虑这种问题。” 似乎是感觉到有些冷场,三叔觉得不对劲,这才正眼看向一直沉默看着他的我,神情变得有些慌张的解释, “呃,别别别,别误会,叔没有别的意思,叔没有说你不正常。” “我要是不正常,也是背着该死的人生命运给逼的,” 我说着,把双手枕在脑后,抬头去看黑黢黢的天花板, “毕竟谁家正常人会经历叔叔害死亲爹,爷爷是杀人犯,自己还差点被人弄死这种事情呢?” 这话三叔无言以对,学着我的样子也抬起头来往天花板。 不过显然他并没有像我一样在思考,因为不久之后,我听见了他打鼾的声音。 还说人家三婶呢,真的是…… 我回了我房间一趟,二婶依旧闭着眼睛,不过从呼吸来看似乎只是因为疲惫睡着了,整栋小楼里面经过一个短暂的插曲之后再一次陷入宁静的沉睡。 只有我还醒着,只有我一个人格格不入的清醒着。 这种感觉,其实让我很痛苦。 我随便找了一张带着霉味的毛毯,带出去盖在了已经在呼呼大睡的三叔身上,然后坐在他的身边开始用手机翻看自己电子邮箱里的邮件。 好歹也是有点小名气的作者,所以我的一个公开邮箱里面一直不缺邮件,大多数都是读者写来的感想跟意见,还有一些是寻求合作的。 合作邮件我都直接转发给了编辑,读者的邮件则是会打开来看,挑选一些有意义的回复。 其实我什么人也不想回复,但编辑对此找我约谈过一次,说是要树立什么平易近人的文化人形象,让我就算勉强,也最好用亲切的语气回复读者的来信。 我实在想不明白,平易近人跟文化人这两个词跟我有什么关系。 邮箱里的邮件在回老家扫墓之前就清理过一次,所以现在积攒下的邮件并不多。 很多没有营养的内容,我大概扫了一眼就跳过去,随意挑选了一些对我的小说内容评价很中肯的邮件做出了回复。 不过,看着看着,有一封邮件还真的吸引住了我。 这封邮件评价的,是我当年出道第一部作品,如今差不多七八年过去,能想起来这部作品的人还真不多。 而他的评价也很有意思,他在对我的故事情节表示质疑。 对一个小说创作者来说,有人质疑反而是一件好事,人不能总是听到一种顺耳的声音,有质疑才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从而继续进步。 我带着好奇点开了这封标题就很吸引我的邮件,正文内容洋洋洒洒得有几千字,看得我眼睛都有些发晕。 邮件详细挑出了我内容中各处不合理的细节,并附上了自己详细的分析,同时还表示了理解,毕竟悬疑作品总不能太过贴近现实,现在的创作环境还是有限制的。 只有一点对方表示非常不理解,那就是为什么小说中的“复仇者”一角,就这么轻易死去了。 对方觉得,我对于这个幕后黑手的设计的结局有些太过草率,能设计出这么杀人案,并且成功隐藏自己多年的大boss,以这种结局退场实在太草率了。 虽然眼晕,但我还是仔细的看完了他的言论,在回复框里敲上我的回复,不过很简短就是了, “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出人意料。” 从文字的表达方式来看,这个发件人的年纪应该还挺稚嫩,不过思想确实有一种要超越年龄的成熟。 在按下回复键的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要是能有机会见见这个发件人就好了的想法,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天大亮的时候,终于是雨过天晴,被雨雾包裹了一天的天地还很潮湿,站在室外吸吸鼻子就能吸到水汽的味道。 我在院子的水池里哗啦啦刷锅洗碗的时候,童燕燕打着哈欠靠在了我背后。 “回去穿个外套,刚下过雨,气温还有点低。” 我一边希望一边催促她。 “不冷,” 她啧了啧嘴,看向我正在用钢丝球奋力清洁的锅具, “呀,你把汤给倒了?” “要不然呢,已经冷掉了,不要再喝了。” “我本来想热一热当早饭的,真可惜。” 童燕燕有些惋惜地看了已经被我擦得锃光瓦亮的汤锅一眼。 只是可惜也已经没有用,汤水已经被我尽数倒进了下水道,汤渣都丢进了垃圾桶。 “好啦好啦,我待会儿给你做早饭,不要想着吃剩饭了。” 我转身,把手里的钢丝球递给童燕燕, “帮我把剩下几个碗给刷了吧,我要去厨房收拾一下垃圾,待会儿离开的时候顺便带出去。” 童燕燕点了点头,接过钢丝球来,本来我们就打算今天雨停后回去,不过显然她也想到了一件似乎有些难解决的事情, “哦对了,二婶该怎么办?” ------------ 197 最好不要去好奇 二婶是在我们吃过早饭之后才醒过来的,整个人不管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况看上去都虚弱了不少。 三婶去问了她一下昨晚有没有摔着哪里,但二婶一直低头不理她,三婶低头喃喃骂了一句自讨没趣。 我向三叔要了二婶出院之前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将昨晚的事情讲给了他,询问二婶这种情况是不是更适合入院继续接受系统治疗。 身为精神病院的医生,对方似乎早就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自然的把我们跟那种想拜托生病家人的人化为同等行列。 “家属有意愿的话当然可以让病人继续接受治疗,费用方面还是照常。” “费用什么的没关系,” 我勾了勾嘴角,好在对方看不到, “只要能照顾好我婶子,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我只希望我婶子能接受好的治疗,长命百岁。” 通话对面的医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莫名的笑声,可能是觉得我精神也有什么问题。 不过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他很快就止住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正常的说了些请家属放心的客套话。 一直如一截死木一般沉寂的二婶终于在听到我们要把她送回精神病院之后做出了反应,是非常强烈的抗拒。 “展鹏飞,你!你是故意的!你还恨我,你要害死我!” 二婶抓挠着自己冲我嘶吼,身上的衣服都被她自己给揉皱抓破。 她模样癫狂,缩在房间的一角,不给任何人近身的机会。 三叔无奈地看了看我, “果然是我欠缺考虑,她这个样子就应该一直生活在精神病院里。” “好在现在二婶身体虚弱,没有什么威胁,要不然……” 我后半句话吞了下去,不过不说大家也知道我什么意思。 二婶要是还有当年那种精力,指不定我们之中的谁就要步爷爷的后尘。 三叔像是被这种不堪设想的想法给吓住,想到真正发生的后果,就看上去比我还坚定要把二婶送回精神病院的心思。 我们两个爷们冲上去摁住二婶,没有什么技巧,完全只能靠蛮力控制住她。 期间三叔被挣扎的二婶抓破了一侧脸颊,忍不住连连骂脏话。 二婶到底还是体力比不上我们,踢踢打打的消耗尽了大部分的力气,最后被我们强塞进车子里,开往精神病院的方向。 二婶被塞在后排,被我跟童燕燕一左一右夹击,根本反抗不得。 本来三叔还想给二婶收拾一些生活用品带过去,被不想多生事端的我给拦住了。 “只要钱到位,医院里面什么东西都能给准备,别想这没用的。” 安排好一切上车之后,我又把两包从小楼里收拾出的垃圾给丢进后备箱里,被三叔嫌弃的表示别弄脏他的车子,现在洗车费是越来越贵了。 “咱们这两天产生的垃圾随手就丢了,要不然臭在楼里,你下次来就会更麻烦。” “行行行,你道理懂得多,听你的。” 三叔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现在更在意的是二婶这颗定时炸弹。 直到把二婶顺利送到精神病医生的手里,三叔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一路上,二婶虽然没有力气挣扎,但还有力气骂人,把我们这一车人都杀人诛心的骂了一遍,只不过谁也不在意。 跟疯子计较,只会让人分不清谁是疯子。 二婶被医护用强硬的方式带走,我跟着主治医生去办公室办手续。 二婶的主治医生还是先前那位,这人出乎我意料的年轻,在我签署一些手续的时候,他一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 一般人面对这种令人不适的眼神可能会选择烦厌的躲避,但可惜我不能算是一般人,因为我会选择直接面对。 “医生,我有什么地方看上去很好笑吗?” 这些轮到医生愣住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说, “呃啊,当然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一家人的关系。” “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我冲医生微微一笑, “总之,我婶子就拜托了,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医生这一次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我他明白了什么。 离开精神病院,我们就要回到三叔家休整,接下来一路转车回家。 因为之前一夜没睡的原因,我的精神已经坚持不住,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倚靠在童燕燕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脑海里不断闪过的我写下的第一部小说的画面,那些来源是现实又超越现实的桥段,真真假假的,让我在迷糊中分不清到底哪一段才是我的真实经历。 我到底应该是小说中的侦探,还是现实中那个被命运不断推着向前的少年。 不对,现在应该算青年了。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自己家的卧室,电量不多的手机在枕头边响个不停。 虽然不知道童燕燕是怎么把睡着的我给弄回来的,但我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因为在睡眠不足后又迎来太充足的一场睡眠,我的额角跟后脑勺抽痛个不停,在头痛中烦躁地接起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我的编辑,给我带来一个突然举办的作家集会的消息。 “这次你可一定要去啊,这聚会对悬疑频道的作家很重要,很多圈内多年的大佬都会参加,你总不能摆架子吧?” “说我前列腺炎犯了也不行吗?” “……别闹,你最近的创作不是进入瓶颈期了么,经过这次集会,多跟圈内同行接触一下,说不定有打开思维的机会,你现在才走到哪一步,总不能就此封笔吧?” 编辑好言劝我,而我也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拒绝。 短暂的一天休整之后,我拖着童燕燕帮忙准备的行李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这次集会的主办方会给参与的成员提供住宿,因为我就住在集会举办的城市,成了最早一批到位的成员。 我比较熟悉的一些朋友都还没有到,只能自己一人无聊地窝在酒店房间里用投影仪看电影。 傍晚,我去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速食当晚饭,回到酒店,用房卡打开房门之后,冷不丁对着空气说, “出来吧,接下来就没地方躲了。” ------------ 198 好原始的跟踪计划 铺满地毯的酒店走廊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停放着一辆保洁下班后暂时没人管的清洁车。 我在说出这话之后,清洁车后面依旧没有动静,于是我清清嗓子,又说一句, “不出来那我可走了,你就在走廊上待一晚上,直到被保安发现吧。” “哎,等等!” 那人终于急了,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音中,清洁车后面钻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站出来的少年神情有些发怯,整个人身材是超过他年龄的瘦小,脸色也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病态苍白。 “你的小动作太拙劣了,很难发现不了。” 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推开了房门向他发出邀请, “进来吧。” 这小子应该在酒店门口蹲守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了傍晚我出门。 他一路悄悄尾随我,跟着我进了便利店,假装在查看商品,但最后什么也没有买。 后来,他又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我回酒店,我乘坐的这一班电梯人很多,他自然而然的混进了其中。 虽然他最后耍了个小聪明,在我所住的楼层下一层出了电梯,但是我用脚后跟都能猜到他是打算从楼梯间跑上来。 这家酒店虽然够不上特别豪华,但面积也是不小,要赶在电梯之前从楼梯间跑上来那得相当拼命,所以我在路过清洁车的时候听到了明显的喘息声。 不过,这一路上,路边车辆的后视镜,便利店收银员疑惑的眼神,也早就暴露了他的存在。 “你哪位,跟踪我干什么?” 面对着这么一根小豆芽菜,我坦然地从沙发上坐下,从便利店的塑料袋里取出两份加热好的便当,把其中一份推向他面前。 这小子果然有几分聪明,看到我买了两份晚饭就惊讶地说, “你,你早就发现我了?” “一出门就发现了,你以为你很聪明吗?” 我打开了一次性筷子,开始吃这一顿简便的晚饭。 “过来一起吃,要不然我就报警抓你。” “哎,别别别!” 男孩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坐到我身边解释, “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很好奇你。” “好奇我?” 我皱了皱眉头, “好奇一个大老爷们可不是你精力旺盛的青春期应该干的事情。” “因为我看过你的作品,虽然,虽然只看过一部啦。” 男孩说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看上去还有些憨,都有些感觉不出来他竟然能做出跟踪计划这种事情。 “这么说,你是我的粉丝?” “算不上,” 男孩摇摇头, “不仅不算是你的粉丝,严格来说我应该算是你的黑粉,因为我对你的作品存在质疑。” “哪种方面的质疑?” “我给你发过邮件的,你肯定看到了,毕竟你还回复我了。” 他要这么说,我突然就知道他是谁了。 这还真是奇妙,毕竟当时在看邮件的时候,我的确还萌生过要是能见这个发件人一面就好了的想法。 果然,这个“发件人”跟我猜想中的一样,年纪不是很大,但思维有些超脱于自己的年轻。 就是他这一副病态的样子,还挺让人吃惊的。 从他的脸色跟呼吸来初步判断,他应该是有什么心血管类的疾病,并且是不怎么容易治愈的那一种。 “哦,原来是你小子。” 我勾唇露出了一个似乎带有威胁意味的笑脸,吓得这家伙往后挪动了一步。 以他聪明的小脑瓜肯定是能觉察到,如果我们两个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了发生冲突,他只有被我摁着打屁股的份儿。 “我,我刚才也说了,我没有恶意的,你堂堂文化人,总不能连让人提出疑问的机会都不给吧?” 我很满意他慌张的神情,欺负小孩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肩头那一块凸起的骨头摸上去都有些咯手。 “堂堂文化人这个称呼我很满意,所以我允许你发言。” 男孩深吸一口气,被人允许发言之后似乎一下子想说的东西太多,脑子给卡住了。 “呃,那个,那个我……” 见他这个样子,我转身把电脑搬过来,打开邮箱把他自己发给我的邮件展示给他看, “哝,要不看着你自己的发言稿讲?” “呃,其,其实,其实我也就是这些想法,既然你都看了,那我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那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我投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当然是因为你没有回应我啊,” 说到这里,男孩情绪就开始激动了, “你不理我,我就越想越着急,心里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啊,这次我发现了你的踪迹,就忍不住找过来了。” “发现我的踪迹?” 这话说的,还挺“悬疑小说”。 因为这场作家集会是公开的,一些出版社为了给自家旗下的作者造势,早早就公开了出席活动人员名单。 男孩从网上看到了我的笔名,发现这场活动举办的地址竟然就在他住院的医院不远处。 所以他就瞒着医生偷跑出来,在集会周围假装粉丝稍微一打听,就打听到了活动主办方给我们准备的下榻酒店。 今早我拉着行李箱入住的时候,他就已经蹲守在路边注意到,但可惜酒店保护客人隐私,他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找到我具体住在哪间房间。 于是他只能选择用最原始的方法,蹲守在酒店门口等着我,只要一发现我的踪迹,他就跟上来。 结果他没想到我这么宅,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才看到我出门。 竟然能蹲守足足一天也算是很有毅力了。 他正解释着,胃肠发出一声尖锐的抗议,看来我顺手给他带了一份晚饭是一件正确的选择。 我把便当盒跟筷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行了,别再那里装清高硬挺着了,赶紧吃一口吧。” “我可不想待会儿去警察局跟人家警察同志解释你就是自己饿死的,” “等你吃完,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 199 新的篇章已经出现 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明明看上去已经要饿晕过去,吃起东西来还是慢条斯理。 身形瘦弱,衣衫陈旧,说明家境并不怎么样,但骨子里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般的清高。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我一直观察着他干干净净的吃完便当,他像是完场什么任务一般,把空便当盒给我推过来,好像是让我检查。 “嗯,真乖。”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躲闪过去。 “好了,你可以解释了。” “那行,”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读过我的小说,那你有没有了解过这本小说的创作背景?” “创作背景?” 他想了想说, “我倒是知道这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但现实中的真实事件是一宗悬案,至今未破。” “不是至今未破,而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依旧没有会在意这种旧案,也没有人想要浪费精力去深究。” “那你又是怎么得出的小说中的结论呢,全靠想想吗?” “如果,你把我,也就是作者本人带入进这部作品,你觉得我应该是哪个角色?” “哪个角色?” 这个问题有些问住男孩,他摸着下巴思考着, “一般来说,作者在写一部作品的时候会出于思考的习惯把自己带入到主角身上,当然也可以说是主角的人物设计或多或少带着作者的影子,” “这部小说的作者是一个后来改行当小说家的侦探,所以,你就是主角本身?” 男孩给了我一个求证的目光。 我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这么回答好像也不能说是错的,只能说是不完整,严格来说,侦探还有那个他在案件调查过程中遇到的少年,都是基于我的灵魂而诞生的。” “调查中遇到的少年……” 男孩低头嘟哝着回忆, “哦,你是说那个爱慕者,也就是幕后真凶的孙子?” 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要这么说的话……” 我看到他的眼底深处逐渐有光亮升腾起来,就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孩子,他肯定是明白了什么。 “侦探跟少年本质来说其实是一个人,我明白了,我就说为什么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会有感觉不自然的地方,” “原来他们有着共同的灵魂,如果是这样,很多问题都说得通了,而且既然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他再次抬头看向我,不过这一次的眼神变成了吃惊, “是你解决了真凶……” 我慌忙往前一步,用手捂住他的嘴,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都在说什么啊!” “呜呜呜……” 可能是我摁得太紧了,男孩呼吸不畅,在我手下呜呜地挣扎。 我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他接收到我的意思之后,承诺般地点点头,我才放开他。 重新获得畅通呼吸的男孩大口呼吸着,他的这类疾病很忌讳呼吸不畅。 “呼,既然这个故事是基于现实改编的,也就是说这就是你真实的经历,对吧?” 他一边扯着自己的领口,让自己的身体情况能舒适一些,一边眼中泛光地看着我。 那不是泪光,是一种发现真相后兴奋的光。 这种光亮,曾经也在我的眼睛里出现过。 “那我就明白为什么故事中的真凶,会有这么看上去仓促草率的方式去世了。” 男孩越来越兴奋,甚至露出了笑容,是那种把主动权逐渐拉回自己手中的兴奋笑容。 不过我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谢谢,我真正疑惑的点已经解开了,” 男孩站起身来向我道谢, “您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小说家,我现在算是您的粉丝了,” “以及,谢谢您的晚饭。” 我望了空便当盒一眼,又抬眼看向他, “不客气,不过我也有好奇的地方,比如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关于故事中真凶的结局?” 这话像是戳到了男孩什么,他深叹一口气,脸色都憋得不好看。 看着他的样子,我就同样叹着气改口了, “算了,不想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嘛。” “因为我身上也发生了兴致类似的事情。”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男孩冷不丁地开口。 我没有说什么,这种时候安静听着才是最好的选择,只单单给了他一个“我在听,你可以放心倾诉”的眼神。 男孩张了张口,很艰难才吐出自己的故事, “我,我爸爸死了。” 短短一句话,猛击了我的心脏一下,不过接下来还有更刺激的。 “是我爷爷做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这句话里没有出现“好像”“怀疑”这一类不确定的词语,说明他非常确认这一点,而且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 我还是没忍住接话了。 “因为他该死,他是个混混,平常一点好事没做过,前不久刚刚从牢里出来,除了继续惹事就是挥霍家里的钱。” “爷爷杀他,也是意料之中,他不死,我们家里早晚也有人会死。” 比如说眼前的他,我眼神深沉地看着他的样子。 刚刚他也说了自己在住院,治病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如果这孩子的父亲一直在挥霍的话,他浪费出去的都是这孩子的买命钱。 “你爷爷做的事情,你打算咽下去,对吗?” 我看着他,语气尽量保持沉稳。 “我没有妈妈,现在我爸也死了,如果我爷爷再去坐牢,那我只有死路一条。” 男孩的眼神中的确涌上了一股悲戚,但我判断不出来是不是伪装。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一个天生自私的家伙,我很想活着而已。” 这下我明白了他一定想见我一面的原因,他是觉得,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作者,跟他也许是命运的相同者。 我也站起身来,拉过了他的手,做了一个很幼稚的拉钩动作, “想活着又不是一件错事,你要记住没有人能左右你的命运,” “那现在,我们是互相交换秘密的熟人咯。” “只是熟人吗?” 男孩眼中的悲戚消失,变成了一种欠削的情绪。 “要不然呢,” 我甩开他, “咱们谁也不认识谁,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好吧,” 男孩双手一摊, “我叫常林,森林的林。” 常……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常林莫名其妙。 这故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200 侦探与少年的角色 我独坐在漆黑的夜里,眼前是望不着边际的草地。 白天里碧绿摇晃着的草叶此刻已经跟夜色融为一体,仿佛是一片深沉的大海。 而我是坐在海岸线上落单的水手,要小心翼翼才不会被只是看上去友好的黑暗大海吞没。 逐渐的,有光亮从远方升起,有人拨开一层层的“海浪”来到我身边。 这是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头发很凌乱,带着一副用胶布修补过镜腿的笨重眼镜。 不过,沉重的镜片可挡不住他充满光亮的眼神。 他是一个侦探,一个即将要成为小说家的侦探,是我创作的第一本小说中的人物。 梦境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自从十八岁之后,我经常做梦,并且是陷入一般进入一种自己能体味到的神奇梦境。 就比如现在,我能清楚的意识到我面前的年轻人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梦中的我却不会对他的出现感到一丝惊奇。 就好像,我本来就是在等他。 “等很久了?” 年轻人坐在我的身边。 “倒也没有。” 我下意识的说出了一些客套话。 “我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我在筹划一个很伟大的计划。” 年轻人带着满脸的期待望向黑漆漆的天边,仿佛他看到的景色跟我眼中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把你变成我,不,应该说是把我变成你?” 我莫名其妙的接上这么一句话,一句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意思的话。 “不不不,当然不是,” 年轻的侦探很轻松地摆摆手, “没有这么复杂啦,我只是在构想自己以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成为一个小说家。” “我现在觉得,当一个小说家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跟我当初选择成为侦探一样,都是一个充满思考的职业。” “当然也同样是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的职业,” 我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你知道小说创作者中多发的疾病除了颈椎病跟腱鞘炎就是精神类疾病吗?” 年轻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故事,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四周是如此空旷,黑夜吸走了所有的回声, “无所谓咯,你本来也不是什么精神状态很好的人……啊啊,我是说我啦!” “这个故事,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写?” 年轻人很突然地就停止了笑声,一边冲我发问,一边递过来一支外壳质感很棒的浓黑色钢笔。 “用这玩意儿写吗?” 我看着钢笔,内心愣怔了一下,心说这可有够复古的。 “哎呀,象征意义啦,这么较真的话以后的生活会很无趣的。” 年轻人把钢笔收回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愉快地拍了拍手,像是要调动我的情绪。 “想想看,这个故事,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你竟然要从结局开始写吗?” 我无奈地看着他, “虽然我读书少,但我也知道一个故事肯定要从开头开始写吧。” “可往往很多故事,在确定了结局之后,才能确定它应不应该被创作出来,继而才要去考虑开头什么的啊。” 年轻人也毫不客气地还给了我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就像我刚才对他做的一样。 “那好吧,” 我选择了妥协,开始陷入沉思, “说到结局,其实我最关心的,是我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结局?” 爷爷,二叔,二婶,甚至三叔三婶还有我妈妈,他们的结局都已经显而易见,得到了最合理的安排。 那么我呢,我该用一个什么样的方式走向结局? 又或者换种方式思考,我本身在这个故事中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主角吗?用我的视角展开的话确实是,但可惜现在已经有一位侦探全程在用旁观者的眼神目睹一切。 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眼神中走过的一个个角色而已。 想到这里,我似乎想通了什么。 关于我的一切,尤其是我的结局,本就不应该由我本人来描写。 我可以选择自己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但我不能选择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一阵晚风吹过我的脸颊,带动了我额前的碎发,这一刻,我好像终于走向释然。 在旁人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在一个故事里,我拥有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 “还是交给你来选择吧,大作家,” 我笑着轻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在我的视角里,他模糊的脸庞样子变得越来越熟悉, “不管我是个受害者,还是个凶手,都交给你去评定吧。” “我可以一生活在思想跟精神的桎梏之中,变成囚笼中的困兽,也可以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突然释怀一切,也可以是从一开始就对什么对无所谓的自私自利者。” “我就是我,我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我,因为我只是一个角色。” “你这样讲,可就把我给说迷糊了。” 年轻人跟着我一起笑起来, “你要这样的话,那我可就按照我最本质的想法去创作咯?” “去吧,你的想法,本来就是我的想法。” “故事似乎终于到了尾声的部分,已经苍老的爱慕者最终还是因为伤重不幸离世,我跟他的孙子找到了他藏在小楼里的尸体,发现了他深藏了一辈子的秘密。 身为爷爷的孙子,也是爷爷弥留之际仍然信任的人,那个少年选择帮他隐藏这个秘密,却不会守护下去,我尊重了他的选择。 恩怨一代传一代,可总要有结束的那一天,这场旧案,虽有遗憾,但终究迎来了结。 少年放弃了所有的遗产继承,把爷爷的财产留给了比他更需要的三叔,他的三婶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为了来之不易的幸福一家,往后的日子三叔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 后来,听说少年顺利进入大学,她妈妈也调动了工作来到他就读大学所在的城市,他们卖掉了老房子,在这处新城市定居,一如平常地过起了新的生活。 过去的那一切,那个炎热又充满血腥味的假期,好像一场布满尘灰的旧梦,只存在于记忆深处轻易不会打开的地方。 毕竟这人嘛,即使你想颓废,生活也不会给你机会,只会不断推着你向前而去,没有回头路。 《旧楼谜影》至此全文完结——来自一个并不成熟的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