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知道么？你马上要死了 宋国乾元十三年，初冬。 晋州，代县。 清晨。 “果然，灵镜司的人根本不会来。” 郑涯推开房间的门，乳白色的浓雾就像柳絮般飘了进来，拂在他清秀的脸上。 二十岁的少年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红黑相间的差服，手里撑着掉了漆的刀鞘，迎着寒冬里即将出现的微光，走向县衙的方向。 这已是郑涯穿越来的第三个月，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捕快的生活，上一世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农村小子，靠着灵活的脑袋混成了公安领导的司机，整日左右逢源，日子也算快活，谁料一场大醉，一觉醒来，重头干起。 原身是个踏踏实实的老实人，父亲干了一辈子捕快的差，年近半百娶了个风韵犹存的俏寡妇，两个人辛苦了几年老来得子，没成想孩子弱冠刚束了发，一场瘟疫走过代县，一家三口谁也没能活的下来。 郑涯亲手给那夫妇俩葬了，他不懂什么天玄因果，只知道要是没这老两口的努力，自己这个穿越的名额估计是没着落。 算是半个接引人了。 按照子承父业的规矩，郑涯穿上了差服，成为了新的官差。 这本就是前世差不多的工作，郑涯该是得心应手，但问题在于，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有妖怪……他心心念念的灵境司，就是官方的修行者除妖机构。 …… 他目前是代县县府衙门口里目前唯一的官差。 小县城里的孩子懂得并不多，但郑涯的认知里，想要从偏远小镇逆天改命的唯一途径，就是进入灵镜司。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在三个月前提了上书，发去了晋州灵镜司太原统御处，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许是因为瘟疫的缘故耽误了？ 郑涯只能安慰自己。 瘟疫来得快，走得也快，像是秋蝉入冬，一眨眼就没了踪迹，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代县死了一多半儿的人，老弱妇孺死伤惨重，十不存一。 青壮年兴是身体硬朗，勉强撑了下来，可在埋葬家属之后，还是陆陆续续倒下了，中风的中风，发傻的发傻，大多都是莫名其妙的后遗症。 不管怎么着，但日子还得过。 郑涯推开县府衙门大门的时候，县太爷正坐在台阶上打着哈欠，两个迷离的眼睛从天边泛起白光的方向收了回来，落在郑涯的身上，“正好你来了，快扶我……” 县太爷陈靖川是两个月前来到代县的，是当今靖南王世子，那王爷本来是打算直接将他运营进仙门的，谁知代县的县令因为瘟疫送了命，出了个缺，中间环节又有纰漏，可怜的世子爷只能补上。 “殚精竭虑了一晚上？” 郑涯小跑两步给陈靖川搭了把手，“爷，听我的吧，你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代县人口的问题也不能只靠你解决啊。” “你以为我愿意？” 陈靖川双腿发酸，眼圈儿略黑，虽然双目无神，但话语却义正言辞，“上头定了任务，一年期限人口恢复到三千，现在全县就这么几个寡妇……啊哟，你别动，我腰挺不起来了。” 郑涯只能扶着日理万机的县太爷在院子里转圈儿。 毕竟是长安城里出来的富家公子，经不住农村婆娘的糟害，最终还是软了下来，“不行咱就把田分出去得了，那些没田的贫农还能不来？” 这主意是县太爷到任的第一天从郑涯嘴里说出来的，代县荒了几百亩地，这个消息传出去，三千人口的任务用不了几天就满了。 这年头饿疯了的人们谁会在乎瘟疫？ 郑涯没吭气，这时候不是装聪明的时候，“您说和仙山求的灵丹啥时候能到啊爷？我家隔壁的三狗子昨天晚上疯了，拿着婚书要和老孙头家的骡子成亲。” “又疯了一个？” 陈靖川刚走到大门口，撑着门惊呼道：“这他娘的太阿山真不是个好东西，那么大的国教弄几个治病救人的丹药也这么费事儿……也不知道那些整日修道的老头们在忙什么，口口声声人间疾苦，这也没个动静。” 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我反正是报上去了，他批不批我也没办法。” 郑涯能理解，床上躺着五个寡妇，谁也没什么心思整别的了。 正思索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郑涯刚仰起头打算问问。 砰。 县衙的大门被推开了。 郑涯愣神儿站在原地，门外却风风火火进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身着黑红金镶祥云丝绒官服，腰佩环首银刀，身后四个人和他装束大差不差，只不过衣服上的云不是金线而是银丝。 四人中间拖着一个戴着枷锁头套，穿着囚服的犯人。 郑涯心里立刻一抽：上面来人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装束代表着什么，但看样子就知道是上面的官家人，赶忙搬过一个石凳请人入座。 领头的大马金刀一脚踩在了石凳上，目行一圈儿，落在了郑涯的身上，他将佩刀往石桌上一丢，“你是站班的？” 郑涯点点头，“是的，大人。” 领头的很满意：“眼神不错，去，找个捕快来。” 郑涯略显尴尬：“我也是捕快……” 领头的不满意了：“大胆！本官长时间不下来，还不知道这代县吃双响竟敢吃到明面上了？去叫牢头和捕头来！” 郑涯低着头，尴尬地抠脚，“也是我……” 领头的愣了愣，“你们县令呢？” 郑涯吞了吞口水，指着敞开的六扇门。 领头人回过头去，这才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颤巍巍的站在门后，双手扶着门板，鼻子额头通红，嘴唇上还沾着些血迹，错愕道：“陈靖川？” 陈靖川睁大了那双散了黄的眼睛，突然聚焦在了一起，“裴越？” 随即两人脸上均露出了大喜之色。 熟人相见分外快活，裴越捧着瘦弱的县太爷：“你怎么……现在虚得像是娶了五个老婆似的？” 郑涯心里拍手，果然是大城市里出来的，眼睛就是毒辣。 经过一番了解，裴越才明白了代县发生了什么。 也正因经过了这番了解，郑涯才知道，这裴越是陈老爷的发小，也是大官弟子，只不过他比陈靖川早入仙门，现在在宋国国教太阿山架设在朝堂里名为灵镜司的机构，而他的职务，叫做灵徒。 郑涯看着裴越的眼睛火热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组织，也是第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仅有凡人，还有修士。 “你在这儿就好了，此人便是我们捉拿的要犯，此事关乎灵镜司里的大事，暂且不便告知，你只要负责空出一间牢房让我们关押一日便可。” 裴越脸上松快多了。 陈靖川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指派着郑涯亲自护送去大牢，好生照看。 郑涯为了活命摸爬滚打了两辈子，当然明白想要和领导打好关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办好所有的差事，当即满口答应，为裴越领路。 “小兄弟，今天就辛苦你了，你和他的餐食我会差手下的人送来，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离开，你放心，他的五感经脉已经被我们封住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裴越走在郑涯身侧，负手道：“你是本地人？” 客套的话走了过场，郑涯再没有得到关于这个犯人的任何线索，只是从这人的身上看上去，他的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走路的时候双腿有些打颤，呼吸也十分沉重，佝偻的背起起伏伏，像是大限将至的老人。 “我要一直在这里？”郑涯问道。 “最好是。” 长安城的大人物说话向来客套，做事也十分得当，裴越拿出了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对于一个月钱只有三十文的郑涯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他要是早半个月有这三两银子，陈靖川屋里至少一半的寡妇得爬他床上。 “多谢爷，那我看着他就是。” 郑涯接过银子，双手作礼。 “哦对了。” 裴越突然转身，双目凝视郑涯，一字一字吐出：“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要理会。还有，切记！千万不要将他脸上的面挡拿下来，听懂了么？” 郑涯心中好奇了起来，看来这就是涉及到修行者的秘密了，他不懂，不过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裴越忽然爽朗一笑，拍拍郑涯的肩膀：“好好干，就剩你自己也好，灵境司这功劳就落不到别人头上不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空荡的牢房里就剩下了郑涯和那个在监牢里的人。 不由自主的，郑涯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那人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像是……在笑。 他确实是在笑。 笑声已经抖了起来。 阴冷诡异的笑声回荡在郑涯的身侧。 当当当！ 郑涯用长刀敲打在了铁栏杆上，“喂，安静点。”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灵境司，必须得好好完成任务。 可就在他希望刚刚燃起，那笑声戛然而止。 一个清冷又充满妩媚的女子声音缓缓从他的身上发出，“你马上要死了，你知道么？” ------------ 第2章 我一眼看出你不是人！ 郑涯见过无数死亡。 代县这三个月以来，早已死了不知多少人。 对门院子里的老孙，第一天刚将过冬的腊肉挂在门梁上，第二天郑涯见到他时，就已经比腊肉还硬挺。 这三个月，郑涯见到的尸体，比上辈子他见到的人还多。 死亡早就不是只有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桥段。 不过真当这件事情和他挂上钩的时候，郑涯不免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寒冷逼仄的监牢里，回声肆意，一个头上戴着枷锁，脑袋被麻布笼罩着的老头，发出了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才能发出的声音，不男不女的东西现在告诉他他马上要死了？ 郑涯吞了吞口水。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那人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农村巷子里的少年，如何能在这乱世里过得了冬呢？怎么才能过得了冬呢？哦……对了，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冬了，你早就该是个死人呢。” 嗯？ 郑涯眉头皱起，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原身确实已经死了，自己是个穿越者。 还没等想清楚，语无伦次的疯女人又开始笑了。 “老实点儿，别发疯了。” 用平砍换大招？ 郑涯没有顺着女人的风言风语继续想，转而大声呵斥。 “哎哟，真是个滑头鬼呢，表里不一的男人，只可惜……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恍惚间，郑涯感觉那个麻布袋子下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她说的话绝对意有所指！ 郑涯猜测……是穿越者的秘密被发现了？ 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倒在地上，四肢摊开，声音幽幽的传出：“时间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十……十……十……” 十。 接着就是无休止的重复。 无论郑涯如何恐吓或是好言相劝，对方根本不搭理他。 朝阳初升，旭日透过薄雾，穿入栏杆的缝隙，撒在了郑涯的脸上。 郑涯不想再因为这个疯子烦神，转过身去晒起太阳。 阳光的暖意让他有些昏昏欲睡，等他再次回过神才发现，身后的喋喋不休不知何时停止了。 “艹！你要吓死老子！” 只见那人竟然抓着铁栏杆，几乎要将被麻布袋子套着的头挤出来！ 这回神之间，郑涯差点跟这个疯子亲上。 他猛地后退，厉声道：“你做什么！” “九！九！九……嘿嘿嘿！九啦……” 她呢喃着。 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到底在干嘛？ 郑涯上下打量对方。 那双手，白得像是从别的尸体嫁接过来的残肢，手背上看不出血脉，修长的指甲布满黑泥，像是一个女人的手，又像是一具…… 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敢往下想，有仙人的世界当然会有一些…… 邪祟。 想到这里，他瞬间感觉原本还算暖和的地牢，处处透露着阴冷。 他站起身想要走出去，可转念一想，裴越和陈靖川关系匪浅，虽然陈靖川平日里对自己不错，但现在他的职责是看管犯人，一旦出了差池，别说他自己，连这个刚上任两个月的县太爷都得出事儿。 他不能让陈靖川出事，这个出身长安的二世祖就是在这个世界攀升的唯一人脉，他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县城里做捕快。 他对仙门了解的并不多，但也知道宋国能有今天的成就，雄踞中州五国之一，是因为当世五大灵山之一的太阿，就是宋国的国教。 要去灵镜司，就必须得做好这档子差事。 要保证这条路畅通无阻，他必须得死死抱住世子爷的大腿，以保证他能为自己在裴越面前美言几句。 不能出任何意外。 硬着头皮回到了木桌旁，郑涯咕嘟咕嘟喝下了一大壶水，如坐针毡的少年在这一刻头皮发麻，那个诡异的人几乎要把自己的脑袋挤烂了。 枯铁的栏杆虽然十分牢靠，可郑涯却丝毫不敢移开自己的目光，生怕这家伙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奋力的吼叫着，那是晚上世子爷房间才能发出的叫声，痛苦掺杂着兴奋，兴奋里又饱含悲凉，不停地叫着一个字。 九。 九！ 九…… 郑涯捂着头，很难想象，他还要等到明天一早。 可裴越已经交代过了。 “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要理。” 郑涯只能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突然像是被线拽了起来，回到了牢房的角落里，口中又沉寂了下来，清冷地喃喃了一句：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宁死寒野不违心。” 只此一句，门开了。 明媚的光照在了房间里，来的人是跟随着裴越的凡使。 那凡使端着两个食盒走入了房间，放在了桌子上，指着左手的食盒说道：“小兄弟，这是你的，另一个才是他的。” 郑涯连忙起身感谢，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位差爷，这人……到底是谁啊？” “不该问的不要问。” 凡使的脸色冷了下来，“给他送进去吃就行了，其他的与你无关，另外，莫要将面挡摘下来，切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询问一些关于灵镜司事宜的捕头，还没说出口，那凡使早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铁门关闭，阳光再次被隔绝，女人的惨叫又响了起来。 “嘿嘿，八……八……八！” 妈个蛋，凡使来了你装哑巴，走了又开始哔哔叨！ 郑涯自顾自地吃饭，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始觉得没有那么吵了。 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他才提起另外的食盒，通过监牢的铁栏杆递了进去。 她不摘下来这个麻布袋子怎么吃饭？ 郑涯纳闷地蹲在牢房外面，凝视着里面扑过来如同恶狗一样的犯人，她撞开了食盒，里面的碗散落一地，肉和米饭洒落在地上。 她吃得和自己不一样，而且吃的还比自己好得多！ 手掌大的……肉？不对啊，这代县瘟疫过境，甭管动物还是人都被一勺烩了。 去哪儿弄肉啊？ 除非…… 就在他疑惑之际，那人抓住了一块已经煎炸过的肉，拿了起来，放在了二人的中间。 有那么一瞬间，郑涯感觉整个监牢的时间都凝固了。 那块肉他并不熟悉，但若是放在那个由自己送入陈靖川房间里的王寡妇大白屁股上，他却认得。 王寡妇有一块明显的蛇形胎记。 而此时，那块肉上，也有一个明显的蛇形胎记。 陡然间，郑涯的冷汗从脖颈流向了脊背，瞬间内衣衣衫被浸湿，他茫然地看着女人。 女人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她捧起那肉块，送到了自己的面挡前。 当着郑涯的面，面挡裂开了一条口子，里面是森白的碎牙和如蛇般的两根舌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麻布袋子！ 这是她的脸！ 这玩意……不是人！ 郑涯跌坐在地上，瞳孔收缩，嘴唇已在发抖。 肉通过那张嘴，进入了她的身体。 那笑声还在回荡。 “八……八……八……” ------------ 第3章 天尊降临，天下太平 郑涯不想和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呆在一起哪怕一秒钟。 跑向大门的时候，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本能在告诉他：“灵镜司每天就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么？这仙谁能修得了？” “开门！” “开门！” 郑涯用尽全力去推监牢的铁门，可那扇曾经自己随意出入的大门此刻却纹丝不动。 “嘿嘿嘿……他们已经知道，你开始怕了，怎么能让你怕呢？” 郑涯猛地回头，目眦欲裂走向了监牢，恐惧已经被求生的欲望荡开，孑然一身的少年此刻只想着如何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更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世上操心他活不活下去的人，只有他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郑涯抓着铁栏，怒视着她。 女人的笑声停了下来，破布麻袋的脸像是凝视着他，半晌后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七……七……七……” “别他妈的七了！” 郑涯怒不可遏，“你快说，怎么才能出去！” 那张嘴裂开，露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嘿。” …… “邪祟？” 陈靖川扬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晋州里的瘟疫还不止代县这一家？” “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的？” 裴越淡然一笑，将手腕上的盘珠蜜蜡取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了起来，“邪祟当诛，晋州瘟疫四起，死伤已过万数，如今此案若是在你这里告破，别说回长安，就算是拿仙山拜帖，都是理所应当的。” 陈靖川一副恍然大悟，“竟是这般，这邪祟是什么来路？” 裴越摇了摇头，满不在乎道：“看实力并不怎么厉害，我传了问境文书回了太阿，书院弟子没有调查出来什么，估计是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组成了邪教。” 他举起酒杯，在空中晃了晃，“兴是三十年前北齐灭国剩下的那帮流民，整日不想着如何养家糊口，就整这些没用的邪祟，以为拜一拜鬼神就能不劳而获，可笑。” 陈靖川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长安，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死几个屁用没有的寡妇和衙役能行么？” 裴越慢条斯理道：“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觉醒，这等邪祟没有办法一直在一个人的躯体里存活，凡人的身躯不如天地顿开的修士，没有灵气供养，最多能够寄宿几年便必须要寻求新的下家。” 陈靖川眉心一喜，“你的意思……” 裴越笑道：“世子果然聪明，我已经将那女子五感封闭，生机断绝，今日子时他必须要换一具身体，而这些邪祟换身躯的时候，便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陈靖川一脸的担忧，神色有些怯懦：“这事儿靠谱么？抓邪祟……虽说大功一件，会破格提拔，但面对的毕竟不是人……” “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裴越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厉色，“当然，该有的程序不会少，我已经知会了太阿，不过就算是他们一收到信息便动身而来，也绝对不可能比我们更快。到时候无论是哪个峰主到此，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我兄弟将邪祟抓住，还能给我们的大功做个见证。” 陈靖川仍旧有些不安，“兄弟，万一郑涯那小子不听你的劝告，解开了面挡，又或者被蛊惑之类的……” 裴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若不说面挡的事情，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要把那东西拿下来，可真当拿下来时……邪祟倒也不会杀了他，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寄宿肉躯了。” “原来如此，此计甚妙！” 陈靖川终于放下了所有顾虑，满脸轻松的笑意，举杯敬酒，开怀畅饮。 一切都在等着子时。 郑涯却已经不想等子时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存幻想的人，当那扇铁门关上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默认了陈靖川不会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这一刻，他想了无数的办法：“只能靠自己了……” 他凝视着那张破布口袋：“别装疯了，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玩意绝对不是自己来的。 外边人做的局，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回想起盘子里的那些人肉，郑涯本就战栗的脑袋瓜里升起了许多不好的猜想，从被灵镜司卖进来到现在，裴越就根本没把他当过人。 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 现在的他只想平安出去。 女人瘫软地躺在地上，森白却沾满污垢的双腿肆意伸展，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望着栏杆外，“在想什么？你怕了？” 郑涯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先杀了你？” 女人噗嗤一笑，“看来你……咯咯咯，你还不想死。” “我当然不想死！” 郑涯叹了口气道：“可即便是杀了你，裴越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杀了你并不能达成我的目的。” 女人的头突然像是断开了一般，向左突然一歪，整个脖子被拉得很长，她还在笑着，发出瘆人恐怖的笑声：“做我的信徒，我让你活下去……” 郑涯眼睛一亮，“信徒？” 女人道：“不错，信徒，只要你做我的信徒，我便可以让你活下去。” 郑涯道：“你都自身难保，如何能让我活下去？” 女人再次咯咯笑了起来，“小小玄门，奈何我呢？你可知道我身上的人……是谁？” 既然已经搭上线了，郑涯断然不会不去了解这些信息，狗屁信徒他肯定不会做的，但起码也要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从而想出能否在其中找寻生机。 “不知道。” 郑涯没敢多说，明显这个女人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言多必失。 “是天尊。” 女人又裂开了她那张怪异的嘴唇，两根舌头搅拌在一起，“那玄门的凡使以为抓住了我……可却不知道，其实是我抓住了他们。” “嘎吱！” 她的手虚空一抓，像是抓到了什么。 郑涯的心脏跟着紧了一刻，天尊什么的他听都没有听说过，连忙问道：“你抓住了他们？你要做什么？” 女人笑着道：“八千七百人……不足以让天尊降临凡尘，我们需要引子……凡使都是刚刚入灵开窍前的修士……啧啧啧，那味道，那滋味……” 郑涯愣了神，乡野村夫出身的他自然不懂什么是入灵开窍，但以目前这个被封了五感，行动都不便的女人，怎么应对裴越那五大三粗的壮汉？ 可女人表现诡异……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 八千七百人…… 瘟疫是你们搞的？ 心在狂跳，可他还是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房间寂静的可怕，虽然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的话，但他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除了面前的女人，他已完全没有任何退路了。 门已被锁死。 他已经成了世子爷们的弃子，咬着牙关，问道：“如何是……信徒？” 女人笑了，笑得异常笃定，异常可怖。 啪嗒。 女人丢出了一块木牌，质地并不高级，是随处可见的柳树做成的木牌。 上面写着四个字。 【天下太平】 郑涯接过木牌，女人嘿嘿一笑，“这里有一丝灵气，只要你把血滴在上面……以后你就是天尊的信徒，今夜子时，便不会伤你了……你是自家人，自己人……你就是……天尊的孩子。” 郑涯已经知道局势超出了他的掌控，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成为面前这个人一样的傀儡，还未等他说话，却见女子的脸色一变。 她站起身，柴火棍一样的腿拖动着身躯，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鲜血从破布袋子里流了出来，嘴里在不断叨念着。 “怎么会提前来？怎么会提前来？他怎么会提前来？” 话音还未落下。 监牢的门却已经打开了。 阳光早已不在。 整个代县都被一股阴霾笼罩了起来。 ------------ 第4章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哒。 哒。 哒。 寂静的牢房里，脚步声像是闷雷，一脚一脚的砸在郑涯的心头，他茫然地站起身，下意识将木牌塞到了袖口，看清来人后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陈靖川？ 年纪轻轻的县太爷并没有理会衙役脸上的表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走到了牢房前方，眼神深邃了起来。 郑涯下意识贴近墙壁，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怦怦乱跳的心里涌出了一股非常不好的念头。 陈靖川那张看似熟悉的脸上却没有了熟悉的表情，认真的眸子第一次和凝重的脸颊组合出了一个陌生的样子。 他的手抓住了栏杆：“计划有变，灵境司的人发现了我们，很可能有下一步动作，得提前了。” 我滴妈哟……这啥啊？ 郑涯紧靠在角落里，期盼黑夜能够将自己吞噬：每天睡寡妇，睡了三个月，你给我玩这么大？ 女人歪着脑袋，下意识向前一扑，倒在了栏杆前方，“请，我的天尊大人！” 郑涯几乎忘记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在注视之下陈靖川毫不迟疑地撕开了女人脸上的面挡。 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像是一株苍老的树被泡烂了的皮，淋上了一把硫酸。 五官没有一个在应该出现的位置上。 她跪在地上，发狂地吼叫，那张占据了三分之二面积的嘴张到了极致。 仿佛经历着此生最为痛苦的事情。 漆黑如墨的气息从她散落各处的五官倏地飞出，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儿，进入了陈靖川的眉心。 郑涯清楚地看到，玩世不恭的世子爷面色变得冷淡了下来，阴冷的双眼此时已被漆黑占据，没有一丝眼白，他的脸上从方才的不安渐渐稳定，变成了瘆人的笑。 他笑着，看向了郑涯，又将目光凝视在了郑涯手中的木牌上，“滴……血。” 郑涯立刻站起身，转头就跑。 门开了，谁还管你那个？ 可他仅仅跑了几步，便被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他顿足凝视，胸口几乎被狂躁的心撞烂了。 裴越。 裴越冷冷瞥了他一眼，越吩咐手下控制住郑涯便不再理会，再次向前一步，单手抓着手里的刀：“陈靖川，果然是你。” 陈靖川的骨骼发出咔咔地声响，身体的各个部位在扭动着，用极不自然的方式转过身来，双手缓缓合十。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他脸上瘆人的笑容更加肆意，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宁死寒野不违心。天尊……请降世吧！” 郑涯再一次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话，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他的身后还站着四个紧紧握着长刀的凡徒，若是现在自己乱动，谁知道这帮人会不会给他来一刀？ 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木牌，郑涯只能靠在墙壁上，静观其变。 “一瓶迷药就想放倒我，你真以为入灵之后的人，还像你这般脆弱？” 裴越淡然地挥手，“杀了他。” 四名凡徒顺势抽刀踏步向前，而一旁的裴越却一掌打在了郑涯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一掌让小捕快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直接瘫软地倒在地上，愣神道：“你打我……咳咳……干嘛？” 裴越道：“邪祟教徒同样得死，你逃不了！” 好好好，我又成教徒了。 郑涯佝偻在地上狂吐鲜血，可再一抬头时，仅一瞬之前抽刀杀妖的四个凡使，已经躺在了地上，他们半张着嘴惊恐地看着某处，瞳孔已布满了黑瘴。 “你！” 裴越没有时间对付郑涯了，他抽出佩刀，脸色闪过了一丝决然，“怎么会没有虚弱……” 陈靖川笑着，声音却变得浑厚低沉了起来，他双臂展开，宛如君临天下的帝王，俯瞰着众生一般：“这世上还未有能让本座虚弱的人。” 仅一句话，灵镜司灵徒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抓着刀的手不住地颤抖。 郑涯靠着墙壁蹭了蹭，企图向外跑，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明显这个灵镜司的灵徒屁用没有，比他胆子还小。 最起码代县捕头现在还能用屁股向外面挪，而那小子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陈靖川的脚步并不快，控制着他身躯的所谓天尊，似乎很珍惜杀戮短暂的快感，世子爷锻炼出十分敏锐且修长的手指成了最大的杀器。 突然，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到了裴越的面前，当抓紧长刀的灵徒反应过来时，脖颈已经被那根白皙的手指洞穿了。 他抓住陈靖川强壮有力的胳膊，哽咽着道：“灵镜……司的……秘密……是你放……放……” 郑涯屏住呼吸，屁股又搓了三步，眼看就要到台阶，再一回头，裴越的手里多了一个漆黑的钉子。 钉子直直刺入了陈靖川的胸口，被天尊控制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裴越凶狠地怒道：“封魂钉……已入体……你……魂魄将会……” 郑涯心里燃起了希望：大哥你倒是说完…… 不等他抱怨，陈靖川就松开了手，而完成了最后一击的裴越趴在地上，彻底没了气。 郑涯不知道什么是封魂钉，但他知道现在的陈靖川十分虚弱，不协调的双腿胡乱摆动，双手抓着那钉子，方才能够一指洞穿人咽喉的手，现在居然拔不出那枚钉子。 机会？ 管他是不是机会！ 郑涯吊着一口气，向前一扑抓住了裴越掉在地上的刀，双手攥紧。 怒吼着的陈靖川还在研究胸口的钉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把长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背后。 咔！ 骨骼断裂的声音刺耳，且舒心。 随着靖南王世子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整个衙门口里唯一的活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躯却还挺立着。 你挺坚强啊？ 郑涯又一刀砍去了他的左臂，右臂，胸口，腰斩，双腿，直到这具身体再也没有一点坚强的意思，他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 那颗头为什么还在看着他？ 郑涯已经杀红了眼，但脑海之中还是十分清晰，这天尊要是瞪着他就说明没什么事儿，当务之急根本不是他，而是身后的那个女人！ 抄起刀，郑涯回过身，走到了牢房的旁边，女人的尸体就倒在牢狱的旁边。 他没心思管她到底死没死透。 死没死透都给我爬起来重新死。 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为了手里刀上的寒光，一刀刀劈砍下去，一刀刀崩裂出鲜血，一刀刀将一整日的胆寒全部还给了这具丑陋的尸体。 叫你吓老子！ 直到砍刀差不多能炒菜的地步，郑涯才停了下来，但他手里的动作还没有完事儿。 裴越不知道死透了没。 我是信徒是吧？ 给你来三刀。 三刀之后又三刀。 三刀之后还三刀。 直到大家伙整整齐齐细细碎碎的时候，郑涯才将最后一刀贯穿了地上那颗头颅。 代县总捕头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嗅着汗液和鲜血混在一起的味道，强忍着从泥泞里抓住了一丝生机。 就在这一刻。 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一抖。 也就这一瞬间。 他感觉到眉心处突然像是有什么力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那一刻，死地偷生的少年背脊发凉，耳畔里……不，是他的脑袋里，炸响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嘿嘿嘿……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杀了本座！” 郑涯睁大了眼睛，身体逐渐地不受控制了…… ------------ 第5章 地牢入灵 身体。 我的身体。 郑涯的脑海之中飞速的闪过了无数个关键的节点。 天尊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放心把身体交给本座，本座会给你一个好的享受。” “你是谁！” 他的脊背已经开始僵硬了。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天尊进入自己身体的时候。 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郑涯发现，在自己的身体深处，被修士誉为天灵道台储存神识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形，应当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尊。 天尊漆黑的虎头上皱了皱眉，口中惊讶：区区一个小子，怎会有如此磅礴的灵魂力？这方世界里……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灵魂力……不……这灵魂力……里面蕴藏着什么？ “这魂力……不对，一介凡人的魂力怎会如此强横！” 不过也好，这样他就可以省下大把的功夫寻找新的宿体了。 通过郑涯的双眸，天尊立刻开始调动周围的气息。 而此时代县县府衙门口里唯一的活口，捧起了一个锦绣袋子，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本尊虽然只剩一魄之力，但也仍有练气八重之能，尔等凡人蝼蚁小辈，也妄图在本座手下撑住神识魂魄？乖乖将身体献于本座。” 郑涯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左半边身躯像是脱离了身体，离失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还在，只是没有了知觉。 他知道，那东西在试图控制他。 拼尽力气，郑涯勉强控制着身体艰难在地上爬行，在一堆烂肉中打滚。 他咬紧牙关，朝着体内那个东西嘶吼：“赶紧给我滚出来！” 自称天尊的黑影好整以暇的声音慢悠悠的飘出：“意志还挺顽强，不过没有什么用处，这具身体终归是本座的。” 说完，似乎感觉有些意犹未尽，语气中竟然带出了一丝戏谑。 “刚才就听到，你似乎对修行很感兴趣？放心，狗屁的灵境司本座不能去，不过我会带着你……的身体，一同成就无上大道！” 狗屁！ 郑涯听到天尊的话心里不住的骂娘，他要自己成为修士。 魂都让你吞了，无上大道还和我有毛线关系？ 不想理会对方的嘲讽，郑涯继续专心抵抗着对方的侵蚀。 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话的原因，天尊的话匣子并没有关上，继续开口说道。 “修士修炼需要稳扎稳打，缓缓炼化灵气锻打自身，你随着本座，可一步登天，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多少人跪拜祈求，本座都不搭理。” 我登尼玛啊！ 郑涯恨不得将这个话痨老登一口唾沫淹死，不过此时他连爬行都费力了，只能无意识的在地上蠕动。 突然，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袋子，周围散落着许多指甲大小的灵石。 一丝灵光闪现，郑涯似乎抓住了什么。 他一心想成为修士，虽然没有得到修炼典籍和灵石资源，不过修士修行相关的基础概念却查阅了不少。 其中关于灵石介绍中，明确的说明，灵石中含有杂质，需要修士缓缓炼化吸收，不能直接吞食，否则…… 想到这，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郑涯狠狠的一咬牙，发了疯似的伸出双手，将地上的混合着血水的灵石囫囵抓起，送到口中。 “都他妈别活了！” “你！你想爆体而亡！” 天尊的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没有了刚才的从容。 “快给我住手！” 郑涯根本不和他多哔哔，忍着剧痛，咀嚼着灵石，一股来自舌根的腥味充斥口腔，也不知是被磨烂的口腔还是陈靖川的碎肉发出的。 “快住手！再不住手就要……” 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戏谑的笑声：“哈哈哈哈。” 吓疯了？ 都要同归于尽了还笑得出来，这货是个精神病吗？ “本尊历经万载岁月，虽然沉睡许久，却也不可能被这几块小灵石所惊扰啊。你这小蝼蚁，天真到可笑。” 穷奇的笑声如同魔音贯耳，郑涯却不管那么多，把地上的，袋子里的灵石统统吃下。 感受着一股莫名的气息在体内不断壮大，郑涯的身躯再也无法动弹了，被迫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太字型躺倒在碎肉中。 “别做梦了小东西，本座有的是手段压制这些暴动的污浊灵气。不过可惜，你是看不到咯。” 长吁短叹的天尊猫哭耗子地发癫，似是在替郑涯惋惜，嘴里仍旧喋喋不休： “如此多的灵石，除了本座一样的存在，凡俗之人就只能砰的一下，变得跟那世子一样。除非你能忍受杂质，唰得一下突破入灵，那样本本座都要屈服于你，称你一声天才妖孽。” 天灵道台里传出了掌声。 郑涯体内的灵气愈发狂暴，逐渐肆虐全身。不过他还是硬撑着，跟黑影对喷。 “小天，等一会爆体，你就给老子陪葬吧，等到了阴间看我先撕了你的臭嘴。” “嘴硬的凡畜，本尊历经万年不……啊？” 嘲讽的声调熄灭了，话语突然一顿，只见郑涯身体里的那些浑浊不堪的灵气，居然没有暴动，而是被丹田如同鲸吞虹吸一般接纳了！ 内窥后，磅礴的灵气充盈洗刷着他整个身躯，而也就在这同时，天尊的力量渐渐从郑涯的身躯上脱离。 “入……入灵了？” 原本闭合不显，无法感知的丹田，如同天地初开一样在郑涯的内府开辟出一个赤红色的丹丸，刚刚被吸收的灵气化作一个气旋围绕着丹田缓缓转动。 这些灵力带着强大的力量不断洗刷郑涯的身体，天尊几乎完全占据的四肢百骸不断被清洗干净直至天灵道台。 天尊瑟缩在灵台之中如同发了疯一般尖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能入灵了呢？那些杂质呢！” 跌落在尸堆里的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体能动了？ 郑涯像是憋了一口呼不出也咽不下的气，在腹部滚动着。 扭动了一下左手。 回来了？ 郑涯欣喜若狂，险些沦为傀儡的身躯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并且…… 他感觉到了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疼痛消失了，伤口也在缓慢的愈合，血流已被止住。 隐隐的，他察觉到了他的脑海深处有一个身影。 是老妖登？ 他被我压制住了！ 磅礴的力量散落在身体各处，郑涯感觉自己现在一拳能够打死一头牛！ 可就在郑涯庆幸之时，脑海之中愤怒的声音喷发而出，回荡在他整个颅内。 “这万千年无人敢压制本座！” 天尊怒吼着：“看本座如何摧了你的神识！” 还未等郑涯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感觉到了脑子上像是被人弹了一个重重的脑瓜崩！ 之后！ 嗯？ 就没有之后了…… 郑涯等了半天，万千年无敌天下的天尊没有了后续。 “你在干嘛？” 郑涯忍不住问道。 天尊：“……咳咳……” 郑涯闭上了眼睛，或许是不得方法，无法内窥神识，但他真的想要看看现在这个自称天尊的老登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就在他试探的时候，不经意间，混沌的天灵道台之内，那凝结出的赤红色丹丸，发出了一股股如同热浪般的力量。 天尊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 那个莫名的灵魂力量，直扑天灵道台之中的天尊，在瞬息之间，进入了他的身躯。 “你天灵道台中……到底是何等种族传承的灵魂力……怎么……如此……强横……” 天尊第一次感受到被凡人支配的恐惧，他难不成要被这个凡畜……控制了么？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开始软下来。 郑涯无法承载着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出磅礴的压力，眼里一花，倒在了地上。 他要和他一起沉睡了…… 赤红的灵魂力戳破了天尊虚无身体的最后一层纸，进入了他的身躯，将里面全部不属于这个道台上的魂力清扫了出去。 被天降邪祟压出最后一口气的少年，和那在监牢里瑟瑟发抖的捕头一刀两断。 寒冷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浑浊一片的地牢里，郑涯那双求生的目光再次缓缓睁开。 天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是为变数，可遇不可求的老天爷，给了不愿放弃的郑涯一条活下去的路，怎么走，还是得看他。 他听到了一句话。 一个轻柔的声音缓缓地传来，“陈大哥，你快看！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死！” ------------ 第6章 到底你是邪祟，还是老子是邪祟？ 少女站在血泊里，回头看了一眼牢房门口。 牢门外疾步走入了两个衣着黑底红纹的男人，看到这场面，无不为之一惊。 陈尸血肉中，满身鲜血的少年盘坐于地，脸上沾满鲜血，闭目凝神，散发着沛然灵气。 中年人低下了头，眉心皱起，本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他似乎刚刚入灵，境界还没有稳定。” 思考了一瞬他掏出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将瓶子放在一旁，将那一颗芳香四溢的药丸放入了郑涯的口中。 嗯？好……好东西！ 刚刚压制天尊，神魂疲惫的郑涯，感受着一股清凉灼热的感觉滑过全身，体内那些胡乱流出的灵气在这一刻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汇聚到了他的道元丹田之中。 中年人直起身，感受到郑涯身上的灵气波动开始回调之后，松了口气，但面色又是一沉：“彦州，你去调查一下县衙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活人，问问情况。” “是。” 名叫彦州的少年抱拳一礼，动作麻利转身走出了地牢。 中年人叹了口气，看着满地肉块道：“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争斗……” 他蹲在了一大堆陈靖川的中心，低着头看着那已经被剁了无数刀的头颅，眯着眼睛细细一抓，感受了片刻气息之后，缓声道：“看来是有邪祟，但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支援的命令？” “陈大哥。” 少女将掉落在郑涯身侧的令牌捡了起来，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接过令牌之后露出了鄙夷的笑容，“怪不得，太阿山的弟子。” “这帮仙门的崽子平日里就不把我们朝堂来的放在眼里，总是想要独吞大头，这下遭了殃，死有余辜。” 他戏谑地撇了一眼地上裴越的残骸，眼底泛起一丝幸灾乐祸，可这表情只持续了一瞬，就转为惊慌，朝着郑涯扑去。 “喂！别啊！” 郑涯把刚刚吃下丹药觉得意犹未尽，下意识的抓起瓶子，仰头就灌。 剩余的丹药被他一股脑的灌进嘴里，牛嚼牡丹似的胡乱抿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等中年人躲过瓶子，已是锅干碗净。 中年人愣住了，“都……啊？吃了？” 郑涯疲惫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欣慰，打了个饱嗝，点点头，“好吃得很。” 中年人半张着嘴，许久蹦不出一个字来。 郑涯虽然醒了过来，身体还是十分疲软，强撑着能够坐直，也是奇怪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些药丸……很贵么？” 看着中年人错愕的脸，郑涯略生出一丝悔意，自己一个普通捕快，这些修士的东西不知道还不还的起。 别让人抓去当奴隶还债了。 “那是贵的事么？” 中年人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用近乎吼的声音说道，“这些丹药有杂质丹毒，你不要命了！” 太阿给的丹药都带有一些杂质和丹毒，这些丹毒瞬间汇聚在一起，莫说入灵，就是镇邪高手也麻烦的很。 他恼怒的抓起郑涯的手臂，左手伸入怀中，拿出了一个暗黄色的布卷，展开之后是长短不一的银针。 “你是师从何人，你师……嗯？” 他一双眼睛猛然瞪起，一旁的少女也奇怪了，平日里一向波澜不惊的师父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丹毒呢？ 灵气探入郑涯身体，中年人非但没有找到一丁点的丹毒，反而是察觉到这家伙的气息比刚才又强盛了一些，感觉是已经入灵许久，打磨稳定了一般。 丹毒呢？丹毒呢？ 郑涯连忙将手抽了去，故作镇定道：“哦……前辈，我家人体质特殊，可将丹药存于体内不消化，以备不时之需。” 顺嘴胡诌着，他感觉自己能够瞬间炼化灵石丹药这个事，一旦被人知道会出大问题。 中年人凝视了郑涯半晌，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这小子也跑不了，以后慢慢查，于是转念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涯无论前世今生，都是个喜欢察言观色的主。他早已留意到中年人的穿着和裴越一样，大概率同为灵镜司的人。 但从方才他的话中也已判断出了他和裴越的关系并不好。 他踉跄着站起身，用手比划了起来：“这一部分是灵镜司的差爷裴越，那一部分和你脚下那一部分是代县的县令陈靖川。” “县令突然疯了一样要杀人，然后这位差爷就来了，然后用了那个钉子之后，两帮人就厮杀起来，差爷说什么：‘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实力。’县令说什么：‘本座这就送你上西天！’” 郑涯描述地绘声绘色，脑海之中却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本座可没有那么傻！” 郑涯没空理这个万年老疯子，继续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当然，除了邪祟进入自己身体这一段。 他不懂修行，但是也知道那疯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最后，郑涯满脸悔恨：“我父亲就想要进入灵镜司，可未能如愿，郁郁而终，所以从小培养我，耗尽家产用灵石灵草为我助力修行，恨我在大人为灵镜司捐躯后，才猛然觉悟，今生入灵。如果，如果我能……诶！” 说着他还攥紧拳头狠狠锤在大腿上。 中年人听罢之后，恍然点头。 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非常满意。 这帮背靠山门仰头尿尿的主死了，邪祟也被斩杀，自己还捡到一个自己入灵的人才。 三全齐美，就是不能放声大笑。 将裴越的腰牌收入怀中，他拍了拍郑涯的肩膀，眼里露出了一丝炽热的兴奋：“你已入灵，不是入仙山，便是要入灵镜司的，放心吧，令尊的遗命，可以完成了。” 郑涯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中年人更是心里大喜：半路上还捡了一个指标，回去又能多赚一笔灵石。 “你要入灵镜司？” 天尊的声音突然炸了：“不许去！本座不允许你去！” 郑涯被震得脑仁疼，不过也发现了这位天尊的破锣嗓子发出来的鸡叫，别人是听不到的。 哦，懂了，一定要去灵境司 他越反对，就证明自己作对了。 随便那老妖怪怎么吼，郑涯就是不理他。 “此次下山便是招收新入门的灵徒，要去太原府灵镜司晋州总署，我带你一起去吧。” 看郑涯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了，中年人才询问起来。 “好！” 郑涯脱口而出。 “你家在县城里么？”中年人又问道。 好家伙，灵镜司果然是重地，上来就要实地政审了？ 好在郑涯也没什么怕的，当即道：“在，我正要回家换身衣服，大人也要去么？” “别叫大人。” 中年人笑了笑，“我叫陈放，是灵镜司晋州灵徒，入灵中期，你们若是进入了灵镜司通过考核，便是我的同僚，灵镜司里可没有大人这么一说。” “哦……那这边来，陈哥。” 郑涯熟门熟路走出了地牢，带着一行两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家。 脑海里的天尊还在给自己开大会：“臭小子！本座想到了，你不会调用灵气，便不知道如何和本座沟通对吧？” 知道你还不赶紧说？ 郑涯也不理他，反正他自己总得说出来，显然这位天尊没过过苦日子，别人脑袋里住着不舒坦的很，若是再没人和他说话，估计是要疯了。 天尊喊了半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你在心里呼唤我名，便可与我对话。” 郑涯：“天尊？” “……” 郑涯：“小天？” “……” 郑涯：“小甜甜？” “……” 许久之后，天尊像是又和自己生了一顿大气：“本座名为：穷奇。” 郑涯：“穷奇？” 穷奇：“在。” 郑涯：“嘿嘿，没你事儿了，自己玩去。” 穷奇：“你敢去灵镜司！你我都要死！” 郑涯：“怎么，你老乡好在那里？” 穷奇：“你可知灵镜司这三个字怎么来的？” 这确实是没听过，郑涯也不说话，老登自然忍不住。 穷奇：“太阿山镇山之宝，便是玄灵天镜，这灵镜司总阁，就挂着这枚天镜，镜子照下，妖魔邪祟寸草不生！” 郑涯到是不以为然，总阁怎么说也在长安，距离这里几千里远，不过穷奇透露出来的这一点，他非常受用：“老杂毛，你最好安分一点，现在我的灵气压制了你的灵气，你最好乖乖给我闭嘴，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算不加入灵镜司，也得上总阁里照照镜子。” 穷奇：“……” 到底他妈老子是邪祟，还是你是邪祟？ ------------ 第7章 万年河东，万年河西，莫欺奇奇穷 洗了澡，也同时将那身沾满血污的官服洗干净，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了高堂上，同时郑涯卸下了豁开了刃的佩刀，放在了最上面。 恭恭敬敬地给这间房子原本的主人香案上行了三个礼。 穷奇开始了煽风点火：“你小子看着不大，心性却是沉稳，先前装得惊慌失措，现在又装得这么孝顺，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感受灵气的法子？” 郑涯心里笑道：“就算不用灵气感知，也知道那灵境司的灵徒在盯着我。” 重新将裴越的刀挎在腰间系好绳索，一身布衣的少年转头出了门。 门外已站着三个人，新出现的少年年纪并不大，应该是在昏迷的时候，被称为彦州的那个人，他穿着看上去颇为考究。 背景一定不简单。 陈放没有再说什么，看样子应该是翻阅过了自己在衙门里的典籍，又做了一番自己的调查。 他招呼郑涯，踏上了去往太原府的路。 一路上，郑涯并没有闲着，问了诸多问题，但都很小心，没有暴露自己的无知。 他总不能真的直接上来问：灵境司修炼怎么划分？大家都是怎么修行的吧？ 一个采集灵石灵草用药用入灵了的家庭，在这样的机构里问出这种问题，难免不会被当成邪祟抓起来拷打一番。 此次陈放出行，为的是同行的二人，他们来自各自家族举荐，师出江湖同门，男的名为陈彦州，女的名为许兰薇。 “裴越是什么水平？” 郑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起来，他对两个和自己一同入灵境司的同僚没有丝毫兴趣。 “入灵中期。” 但凡提起裴越，陈放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估计是平日里没少结仇，“呵，仙门来的人都是他那个样子，平日里不学无术，满脑子都是升官敛财，死得其所啊。” 嗯？ 这么听起来，仙门和朝堂自己收拢的人，芥蒂颇深。 看样子天上地下还是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偏见。 郑涯明白他现在至少属于朝堂这一派，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裴越算是有城府的，而面前这个陈放水平似乎也就那样。 “陈哥，那个黑钉子有什么用？” 郑涯摸了摸被他收入怀里的钉子。 “封魂钉。” 陈放倒是很乐意回答他的问题，没有见到丝毫不乐意，“算是镇灵境的灵器，不过这类灵器通常可以经过太阿的器修改造，可以下行一个境界，入灵境的也能用。通常可以封印邪祟一类的妖物。” 明白了，入灵境上面是镇灵境。 沉迷于套话的郑涯乐此不疲，打算继续套一些灵境司里面的职务类别，一旁的陈彦州却突然说话了：“郑小弟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我很纳闷令尊到底如何培养你的。” 对方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冷硬，似乎对郑涯抱有敌意。 郑涯不知道这人抽哪股邪风，第一次见就针对自己，他刚接触到灵境司，不方便把人得罪死 最终满嘴的鸟语花香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句：“我爹走得早，具体我不太清楚，有机会你自己去问问？” “噗。” 穷奇忍不住笑出声了：“小子，你这张……” “住口。” 郑涯在心里冷冷喊了一句：“别逼我在高兴的时候骂你。” 穷奇：“……” 你给我等着！ 一万年河东，一万年河西，莫欺穷奇穷。 陈彦州脸色变了，藏不住情绪的主儿很快露出了马脚：“贫民之子，果然没有涵养。” 同为贫民之子的陈放咳嗽了一声，这陈彦州才明白过来，低下了头。 倒是许兰薇对着郑涯的背影，投去了一份笑意，缓步走上前，轻笑道：“郑大哥，师兄没有恶意，只是这些关乎灵境司的事情，大概平日里都有所见闻，你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郑涯倒是意外这个看上去小家碧玉的姑娘能主动和自己说话，只是没有恶意这句话，他并不苟同。 是人是鬼，一眼就能看得出。 不管前世今生，世家出来的二世祖们，都是一个臭毛病，他也懒得计较。 冲着她笑吟吟的样子，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给了个面子：“没什么不懂的，只是听得消息太杂，想要了解清楚罢了。” 一路上，陈放不时的拿出腰牌，每看一次，脸色就难看几分，直到到了驿站，他极不情愿的拿出了银子，租了四匹马，四人上了马，速度立刻提升了一个档次。 好在上辈子郑涯服侍的领导喜欢骑马，去过几次内蒙，不然现在非得露馅不可。 颠簸了大半日，郑涯隔夜饭差点吐出来，当即有些怀念脚底两块铁的日子。 好好奋斗，BBA坐不上，咋也得弄个轿子坐。 穷奇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你那两条腿是废了的？夹紧了行不行？本座一辈子没被这么颠过。” “手抓紧缰绳，马听得懂缰绳听不懂你说话，你拍他有什么用？” “腿用力啊，你是个残废么？” “你趴马背上是要给马喂奶么？” “双腿用力，不是……本座就奇怪了，你坐下行不行？你要飞啊？” “妖孽住口！” 郑涯忍无可忍。 穷奇：“嘿嘿。” 郑涯：“……” 一老一小在天灵道台里对喷了一路，郑涯身心疲惫，满头大汗，好在日落之前终于看到了官道，算是正式入了太原府境内，随着陈放的一声：“我们在附近住下吧。” 郑涯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太原府就在前面，这都跑了一天了，到这儿不进去了？ 穷奇：“嘿嘿。” 郑涯皱起了眉：“有屁你就放。” 穷奇：“本座岂可轻易说给你听？” 郑涯没理他，随着三人进入了一家客栈。 陈放又是满头大汗开了三个房间，才黑着脸上楼，站在房间门口，语重心长地对三人说：“很可能考核你们入籍的主簿会到这里来，今天晚上都打起精神，知道么？”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应声。 陈放将一本基础心决交给了郑涯之后，便关闭了房门。 郑涯一头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并未急着翻开心决，因为他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了起来。 后一步走进来的陈彦州冷冷的撇了一眼郑涯，也不做声，坐在桌子旁生着闷气。 郑涯没工夫管他，心里开始盘算。 陈放看上去家境确实不好，一路上的表现也都被他看在眼里，估计身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既然开了三间房，那就说明晚上一定有一个重要的人，要和他见面。 穷奇：“嘿嘿。” 郑涯气不过：“老杂毛，你没憋好屁。” 穷奇似乎已经放平了心态，淡然道：“今天由你骂，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千万别过了今日。” 郑涯心里不安的感觉被穷奇点燃了。 他知道能够压制穷奇的是自己体内现有的灵气，若是老登自己也有修炼气息的法门呢？是不是……要比自己快得多？ 今天晚上……是说，他的灵气就能超过自己了？ 如坐针毡的郑涯再也坐不住了，他决不能让自己变成陈靖川那个鬼样子。 推开门正要出去，身后的陈彦州冷冷道：“如果你还想要加入灵境司，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听话，在屋子里等着。” 命都要没了，还等着？ 郑涯没理他，刚出门，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穿着黑底红云的衣服，可整张脸都被头上的斗笠盖着，他站在陈放的门口，目光却甩向了自己。 他的头微微一歪，似笑非笑道：“那把刀……是太阿山打造的刀，不该在你身上。” 郑涯一把按住了自己的刀，“这是一个大哥给我的。” 那人有些急促：“谁？” 郑涯道：“裴越。”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踏步向前，走到了郑涯面前，“他现在在哪儿？” 郑涯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关心，面色一沉，略带无奈道：“他已经死了，为了消灭邪祟……” 那人一把拽起了郑涯的领口，“混账，你骗我。” “是真的。” 郑涯忍着心里的反感，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细包裹着的东西，展开之后，是使用过的封魂钉，“他将刀给我的时候，还说了，这东西可以证明……他是为了灵境司，殉命的。” 那人一怔，手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封魂钉……是他的……已经用过了……那！那邪祟在何处？” 看着你呢。 郑涯腹诽，但仍旧面色无改：“裴大哥用命斩杀了那邪祟，将刀和此物给我，说是可以保我一程。” 那人取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下颚有一处刀伤，贯穿到左眼处，唯一能够睁开的眼睛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刀，有些颤抖的声音缓缓道：“他是……我弟弟。” 郑涯吸了口气，但面色如常，继续道：“原来也是裴大哥，失敬失敬。” 裴大哥缓缓点头，“此行凶险无比，万事要小心，裴越的事情若是调查清楚，你便不要跟着他们了，直接和我回灵境司吧。” 郑涯按耐住心中的窃喜：“是。” 待裴大哥进入房间，郑涯才侧步走到了一旁紧靠着陈放房间的屋外，敲了敲门。 门打开，许兰薇伫立在那里，问道：“郑大哥？怎么了？” “带灵石了么？卖我几块。” 郑涯将自己所有的家产全部拿了出来，捧在手里，足足一两银子。 许兰薇尴尬地笑了笑，“我……我送你一块吧。” 她从腰间解下了鼓鼓的灵石袋，取出了一颗完整的灵石，递给了郑涯，“银子我就不要了。” 郑涯接过灵石，抱拳：“多谢。” ------------ 第8章 套话的艺术 银月如钩。 蝉声不尽。 郑涯回到房间时，陈彦州已经占据了唯一的一张床，听到推门的动静，他便装作睡去，转身面向墙壁。 郑涯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了墙角屏风后，盘膝坐下，将整块灵石丢入嘴里，拿出了陈放交给他的基础心法。 咯嘣。 “洛阳功？怎么还是个地名？” 郑涯心里盘算了起来，翻开书册，参照目录，基本上了解了整个功法的详情。 他满身的灵气根本不听自己调配，如今有了这功法，他便可以指挥自己的气息，起码拥有了一定的战斗力。 书册后面还附赠了三个招式：回风掌、落雁腿、化雨刀。 名字很接地气啊。 郑涯没得选。 按照书册上的指引，开始修行灵气。 穷奇：“这破功法有什么可练的？你跪下叫声爷爷，本座传你一套盖世无双的功法。” 郑涯心头一动：“我观这几本功法都是大神通者总结出来的，肯定比剩一缕残魂的妖魔靠谱？” 穷奇哇呀呀乱叫：“你敢羞辱本尊，这些不过是初级行气，依此淬炼窍穴之法，以你的特殊，应该平衡法脉，散灵气于周身，正适合……” 说到这里，穷奇猛然闭嘴，因为他发现郑涯正按照他所说把体内的灵气分散给全身，同时炼化。 虽然修为不高，可同时运转的窍穴竟有十余个。 按说一般人是无法做到这点的，但郑涯肯定不是一般人，他体内根本没有什么灵气行进路线。 所有的灵气如同雾气一般氤氲全身，各自独立运转，事半而功十倍有余。 郑涯：“不说了？” “你敢套本尊的话！”穷奇恨不得生吞了这个蝼蚁。 “你自己话多怪谁。” 郑涯见穷奇失去理智，根本不接自己的话，索性任由他不断地咒骂，依照对方仅有的只言片语尝试着修炼起来。 穷奇：“呵，犟嘴娃娃，过了今夜，本座一定要让你知道，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郑涯感受着灵气通达四肢百骸，每个窍穴自成一体，开始运转壮大。 他大喜过望，连忙将体内的灵气按照书中进阶的第二步的法则开始运转。 难怪穷奇如此气急败坏，这不等于变相的帮助自己囚禁它么？ 郑涯进入灵镜司，为的就是强大自己，别让老妖怪真把自己吞了。 “老登，你没看到方才那个姓裴的？你手下那帮信徒，应该打不过他吧。” 穷奇用一种非常震惊的语气反问：“啊？你是怎么想的？就那种杂鱼？我座下随意一个使者也能杀他如屠狗，不怪那个少爷说你，贫民就是没见识啊。” 显然姓裴的实力不够。 这穷奇的嘴是真他娘的硬啊。 郑涯已经按照功法让窍穴运转了几个周天的量，此时察觉到了之前吃入身体之中的灵石和灵草残留下来的杂质，还堆积在丹田道元之中。 他此时按照第三章内窥的部分，开始审视自己的气息。 按照上面的说法，他已经进入了入灵前期，而此时观测穷奇的灵气，仅仅停留在练气八重。 记得当初入体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相当于练气二重，现在已经到了八重，短短一日的时间便进步了六重境界，看来这老杂毛确实是有点东西。 内窥而上，直入天灵道台。 不行，还得加快速度，总有老登要害我啊！ 内窥而上，直入天灵道台。 按照书本上说，入灵境的修士，不可能顿开紫府，也没有天灵道台这种东西，可郑涯大概能猜得到，自己是因为被穷奇附体，才会开出紫府。 把书翻了一圈儿，郑涯也没有找到关于紫府的说明。 这本书上只粗略介绍了练气、入灵和镇灵，到了镇灵之后就再无描述。 没消息，只能试了。 郑涯试着将灵气抽出一丝，灌入了天灵道台之中。 盘膝浮空坐在混沌初开的幽静之中的穷奇猛然睁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股灵气在进入密闭环境中后，直接飞入了穷奇的眉心，无论郑涯如何再去调用，它都消失不见了。 郑涯发现穷奇并不能主动从天灵道台里抽取自己的灵气，恐怕这就是因为自己的境界比它更高的缘故。 可一旦灵气进入天灵道台之中，便会被穷奇吸取。 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郑涯思索了片刻，看到了道元里无数吸收过后灵石的杂质和灵丹的丹毒。 它们在蠕动着，似乎随时准备侵蚀自己的身躯。 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郑涯怀着笑，用一丝灵气将那些杂质和丹毒包裹了起来，包成了一大块灵气团，轻轻调起，送入了天灵道台之中。 盘膝而坐的上古邪神感受着方才的一丝灵气，喃喃窃喜着：“臭小子境界不稳，突然提升上来的气息无法控制，有灵气泄入了……” 正当此时，他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到了一团巨大的灵气向他涌来！ “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小子，这灵气的数量恐怕是你体内的一半之多，吸收之后，不必那些人来救本座，本座便可自己出去了。” 他展开双手，迎接着灵气灌入自己体内。 可就在巨大的灵气团接触到他的瞬间，外面稀薄的一层先是一闪，便在空中消失，随后一大团浓郁漆黑的杂质，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啊！” 穷奇叫出了声：“你是不是人！” 随后，他如同雾气一样全黑的身躯开始抽搐了起来。 郑涯目睹了这一切，包括在穷奇吸收之前，将自己的灵气从天灵道台里撤出来，恍然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让我孝敬你嘛，我看你也怪可怜，给你些灵气，你怎么还不乐意呢？” “你……本座手下信徒……几万，本座都不曾给……给他们……杂质……你……邪魔！你才是邪……” 穷奇的身体在发抖，怒不可遏的攻击向天灵道台里暗红色的雾气，可当他周身灵气迸发出来的同时，那些那红色的雾气便直接将他裹挟在其中，瞬间，灵气溃散。 郑涯有些错愕，似乎是因为境界不够，他只能轻微的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变化，但这样的感觉十分朦胧，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忍住不解，没去再管痛苦不堪的穷奇，将自己身上所有散落的杂质又打扫了一遍，全部送给了穷奇，在一阵阵咒骂声里，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郑涯立刻感觉到周身十分的轻盈，眼睛似乎看得更清楚了，嗅觉也更敏锐了几分，不光如此，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十分炽热，而且耳朵…… 他能听到隔壁人在说话！ 是两个争执的声音，这两个人的声音他都十分的熟悉。 陈放：“我就说你们太阿弟子怎么会这么好心，平日里三十灵石以上的侠临贴，郡守根本不会给我们，现在三百灵石的侠临帖说给我就给我，你没安好心！” 姓裴的发出了一声冷笑：“侠临帖已经给了你，现在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郡守亲自指派你，你敢不去！” 陈放：“晋州七处瘟疫，现在据我调查，全和那个名为禁寒蝉的邪祟组织有关，死了足足七个凡使，凡徒更是不计其数，十日之前，你们仙门摘走侠临贴，出发了五个灵徒，没有一个回来的吧？” 姓裴的声音高了些：“你消息倒是灵通，可那又怎么样？这可是郡守亲自点名要你去！” 陈放顿了半晌，声音明显已经泄了气：“好，我去，但他们三个人是我带回来的，我绝不能亲眼看着送他们去死。” 姓裴的听到陈放这么说，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我都是同僚，我还不清楚你？只是进入神池县将信息带回来而已，又不是让你们去做什么太大的难事，探查清楚禁寒蝉所在的位置就行了。” 陈放哑着嗓子道：“就因为你们死了几个新入的灵徒，我们新招的人，也得死？” 姓裴的语气清冷，“实力强不强，能不能把自己的人带回来，那是你的问题。灵镜司里，规矩就是规矩，不允许任何人打破。” 随着房门打开，聊天也随之结束了。 郑涯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心里早已经记下了一句话。 三百灵石的侠临贴。 是不是就是报酬给三百灵石的任务？ 三百灵石要是直接吃下去……那还得了？ ------------ 第9章 和穷奇的第一次交易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三个刚刚进入灵镜司，却连灵镜司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灵徒，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陈放的面前。 桌子上只摆着一张纸。 郑涯细细品读下来，果然和自己的理解差不多，也和姓裴的所说的相差无几，只需要进入神池县探查一番，找到和禁寒蝉相关的证据，便可以回去复命。 奖励是三百灵石，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丹药、灵草之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功效。 三百灵石？ 四个人？ 一个人能分七十多？ 在代县地牢里，吃了十块灵石，就已然跨越整个练气期，进入入灵境。 这七十块直接吃下去…… 郑涯已经在吧唧嘴了。 陈放在房间里踱步了许久，忽然驻足，“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去。” 陈彦州眉头紧锁，“陈大哥，此行……是不是很凶险？我听说……侠临贴最高的悬赏金才是五十灵石，只有上一个领取侠临贴的死了，才会在原定基础上加五十。” 陈放没有过多的解释，“知道了细则，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上路。” 他拿出了三块写着【问镜，灵】的令牌，解释道：“这是灵镜司灵徒所用的令牌，可以用于沟通，只需要将灵气汇聚于手指，在上面书写，每个字中间停顿一瞬，便可传达简要信息。” 郑涯接过令牌，退出房间。 老高家有一条至理名言：风浪越大鱼越贵。 郑涯当然明白，风险就代表受益。 之前和姓裴的聊的不错，结果人家也没有说搭救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心里怀着什么鬼胎，郑涯又不能真的一走了之。 他不像那二位家世底蕴深厚，应有尽有，说不定没了陈放，还有其他的关系沟通李放王放。 可没了陈放，他郑涯能不能进灵镜司都还是两说。 而且…… 这事儿肯定和穷奇有脱不开的干系。 郑涯抢先一步回到了房间，躺在了唯一的床上，对着穷奇喊了起来：“禁寒蝉是你弄的吧？” 穷奇：“嘿嘿。” 郑涯冷笑了一声，老杂毛鬼精，这么问肯定没有下文，“我就奇怪了，猪活个一万年，是不是也能飞升成神仙了？” 穷奇：“嗯？你什么意思？” 郑涯叹息道：“别说一万年，我就算将将活了一百年，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我也得把他皮扒了。” 穷奇：“嘿嘿，本座不上你的狗当。” 学聪明了啊！ 郑涯暗自觉得好笑，又沟通了起来：“别本座了，奇奇，我觉得我们应该合作。” 穷奇：“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合作？” 郑涯：“你别拿你那个腔了，我现在若是不去，直接偷溜去晋州司，你又能怎么样？” 穷奇顿了半晌：“你想干嘛？” 郑涯：“给我透露点信息，灵石到手，我们分账。” 穷奇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小子，现在的神池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能出得来的。” 郑涯：“哦，我明白了，你也不行。” 穷奇：“本座当然进出自如！你……好，那你以天灵道台起誓，所得的灵石，五五分账。” 郑涯当即拍板：“没问题。” 穷奇淡然一笑：“你可要知道，修士以天灵道台起誓，若是违反誓言，可是要受天地雷劫的，无人能够在心魔誓之中活下去。” 郑涯一片赤诚，直接伸出手，在天灵道台里起誓：“我郑涯发誓，此次只要穷奇帮我完成任务，且安全回到灵镜司，侠临贴中，我所得灵石和穷奇五五分账，若违此誓，天道惩罚，神魂俱散。” 穷奇很是满意：“好小子，本座也不是急于要弄死你，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本座很愿意和你合作。” 郑涯：“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穷奇笑了笑：“全貌不予告知，这也不是约定的一部分，但我一定会让你拿到满意的东西，只需你一路上按我的方式去走，我保你安然无恙。” 郑涯也不怕穷奇耍花招，这老妖怪巴不得沐浴焚香祈求自己好好活着呢。 “看来禁寒蝉里的信徒，也不都是百分之百忠于你的。” 穷奇语气讥讽：“你们人族本就如此，卑微懦弱，见风使舵。” 郑涯没有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精心思索，如果灵石尽数被自己得到，不知道实力会达到哪一步，有没有可能达到灵境后期？ 不着急不行，体内有个定时炸弹，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炸了，他不觉得自己能玩得过万年老妖，只能从绝对力量上想办法。 砰。 大门被猛然撞开 “走。” 陈放的脸像是一块烧焦了的黑炭。 郑涯立刻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腰间的佩刀，将令牌收入怀中，赶紧跟了上去。 四人借着夜色，出了城。 一路无言，随着路程接近，陈放的神情也开始紧迫了起来。 直至四人翻越了一座山。 “前面就是神池县了。” 陈放强迫自己重燃了斗志，总不能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事，一只手紧紧抓着佩刀，语重心长道：“灵镜司最注重规矩，也最注重侠临。” 郑涯点点头，两次关于灵镜司的交谈之中，人们都会说出规矩两个字，看来这个体质不会让人很舒服，少不了明争暗斗。 陈放道：“我们必须找到禁寒蝉在这里的证据，如果只是妖魔邪祟胡作非为，当诛之，可若真的是禁寒蝉，那我们必须要保证找到证据，且安然撤出来。” 陈彦州问道：“禁寒蝉……很厉害么？” 陈放长出了一口气，“是的，我们若是拿出证据，才能调动御灵卫，想要消灭他们，必须要御灵卫的人出面。” 郑涯没有继续关心他们的话，此时穷奇那张闲不住的嘴又开始了絮叨，但这一次，絮叨的终于算是有用的了。 “前面的那个村子，一定要绕开。” “为什么？” 郑涯得问清楚。 穷奇：“禁寒蝉是祭祀本座，但并非什么人都归本座管，况且本座只沟通过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死了。” 郑涯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但明面上没提醒老大爷说漏嘴：“祭拜你，能获得力量么？？” 穷奇没有说话。 这是他和郑涯相处以来，第一次沉默。 许久之后，他绕过了这个话题，语气变得沉重了起来：“本座觉得你若是和这三个人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出去了。” 郑涯皱着眉：“什么意思？” 穷奇：“村子里已经有人发现了你们的气息，看样子这个灵镜司的灵徒，并没有什么潜伏的经验，已经有两个人在路上了。” 郑涯下意识抓住了刀：“在哪儿？” 穷奇：“晚了。” 郑涯瞳孔微微一收，就在此时，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影。 但他们…… 是两个妇孺，而且是受了伤的妇孺。 郑涯：“这就是你说的危险？” 穷奇：“别忘了，他们可是为了百姓降妖除魔的灵镜司。” “姑娘，你们怎么了？” 陈彦州已经走了上去。 还未等郑涯说话，这个刚刚加入灵镜司还没有满一天的灵徒，就被硬生生的打了一掌。 两个妇孺此时哪里还是女子模样，取下了面具之后，一人扛起陈彦州，另一人对着手足无措的三个人嘻嘻一笑，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陈放当即一怒：“追！” ------------ 第10章 神池县 “本座好心劝你，最好别动。” 穷奇的声音缓慢且悠长，摆足了架势，“这已经是人家布好的圈套，你要往里面钻，本座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郑涯立刻驻足，但似乎为时已晚。 不知何时起来的大雾，在瞬息之间将整个密林笼罩其中，三步之外竟根本看不清道路。 郑涯深吸了口气，捂住口鼻。 穷奇：“放心，禁寒蝉里的人是不会用毒的。” 郑涯戏谑一笑：“就是用了，你能知道？你还指望这些人讲底线讲道理？” 穷奇：“……” 郑涯没有急于向前走，另外两个人的方位也已经丢失了，贸然发出任何声响 ，都是一个极大且愚蠢的行为，对方既然能够放出雾气，自然有在雾气里行动的办法。 他安静下来，对着穷奇：“喂，什么情况了？” 穷奇心里暗喜：这小子虽然魂力传承强大，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动用魂力，如此低劣的手段，他竟然看不破。 但他没有明说，而是避重就轻，顺着郑涯的话继续说下去：“禁寒蝉的人已经到了附近，四个出口都站好了人，你想出去，必须要进入神池县里。” 郑涯深吸了口气：“指路吧。” 禁寒蝉明显是一个连晋州府灵镜司大多灵徒都忌惮的危险角色，他一个刚刚入门两天的新兵蛋子，脑子又没坏掉，犯不着和对方硬碰硬。 至于其他的人，顺手能救则救，若是真的和陈彦州一样救不了的，那大家就生死各安天命。 穷奇：“左手一直走，偏了本座会告诉你的。” 郑涯迈开脚步，走向未知的迷雾中，此时他十分庆幸穷奇现在必须靠自己活着，否则现在他想弄死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过郑涯也没有真的完全相信他，手里抓着长刀，情绪紧绷着。 穷奇也察觉到了郑涯紧张的情绪，嘴角一挑：“那个丫头叫什么？” 郑涯：“许兰薇。” 穷奇：“她就在前面，绕过去。” 郑涯：“为什么？” 穷奇：“你难不成要带有一个拖油瓶？本座可告诉你，女人这种生物，比邪祟还要难以掌控，本座禅悟万年，到现在还不曾参破。” 郑涯差点儿笑出声来。 穷奇：“已经有人看上她了，你若是贸然出现，这迷雾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郑涯皱着眉：“你们这些邪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穷奇没搭理他，而是笑着：“看来三百灵石都要是我们的了，那个陈放，已经受了伤，被带走了。” 郑涯抓起了刀。 心情十分紧张。 他并不想因为救一个人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在还没有确保自己的实力足够救人的前提下，突然出手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控制。 希望你们运气好吧。 郑涯必须先完成自己的事情，救人的事儿，得放到第二步再考虑了。 四个人的队伍，一场迷雾还没散，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灵镜司的活真不是人干的啊。 迷雾之中的许兰薇，脸色发红。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眼睁睁的看着师兄被抓走之后，她就陷入了震撼里。 这条路是她要走的路，也是为了那个在城里落魄的家族苟延残喘的最后一条路。 她从未想过这条路从开始就如此凶险。 一瞬。 破风声而来，敏锐的少女躲过了突然出现的一道暗箭，向前翻滚了一圈。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侥幸而高兴，反而心里升起了后怕。 脚步声。 一连串的脚步声。 许兰薇仰起头，看到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的人。 他抓着一把长剑，出现在了迷雾之中。 少女一串冷汗顺着凹陷的后脊滑进了腰间，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只剩下了惶恐。 黑衣人的身形快如鬼魅，还未等许兰薇反应过来，她手里的刀就已被打落在地，另一只手已经锁住了她的咽喉。 “润……润……” 黑衣人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了起来，将长刀插入地上，一只手抓住了许兰薇的胳膊，顺着她紧致的袖口摸了进去。 可就在这一刻，许兰薇感觉自己脖颈处的力量松动了许多，低下头，这才看到一把猩红的长刀，已经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扑通。 黑衣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面容。 那面容一闪而过，紧接着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是……郑……” 许兰薇脱口而出，却又立刻捂住了嘴，眼泪不禁的落下。 郑涯快速抽刀离开，也算是还了她一块灵石的恩情，按照穷奇指出的路，继续走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 郑涯问道：“方才我杀的那个信徒连入灵境的水平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有些灵气，她怎么都不还手？” 穷奇：“铭文封印。” 郑涯听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涉猎过的名词：“那是什么东西？” 穷奇：“这是下等铭文的作用。本座不受影响，所以你沾了光。此地不宜久留。” 浓重的迷雾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郑涯步步为营，但一路上除了自己闯入之后杀了那个邪祟信徒之外，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看来这穷奇还是能信得过。 穷奇：“停下。” 郑涯立刻驻足。 穷奇：“抬头，这应该就是你想要的证据了。 郑涯仰起头，眉心倏地蹙了起来。 就在他头顶的正上方，挂着一具摇曳着的尸体。 尸体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绳，绳索直直勾连着上方写着神池县三个大字的匾额。 而那具尸体，穿着朝堂官服。 县衙的知县大印，挂在他的脖子上。 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是神池县县令。” 穷奇的声音略显玩味：“你可以从他的身上，拿到那份还没有递出去的救帖。” 郑涯却还在震惊之中，久久没有能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这是朝廷命官！ 这是大宋八品县令！ 区区一个邪祟组织，一帮信徒，敢直接将县令…… 不对！ 郑涯几乎要窒息了。 这片迷雾如果真的是所谓的铭文产生出来可以吞噬灵气的东西，那死的…… 肯定不光是一个知县。 郑涯强压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神池县的百姓……” 穷奇：“你该庆幸，你是在代县，而非神池县。这里已经没有百姓了。” 郑涯：“你好大的胆子！灵镜司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穷奇居然笑了：“这件事已经三个月了，神池县已经这样三个月了，灵镜司的人在哪儿？现在进来的，是你啊。” 郑涯的血都要凉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所谓的国家，竟然和自己所有的想法背道而驰，他们真的不在乎这些百姓的死活么？ 郑涯：“大宋律法有明确规定，杀人者，是要偿命的。” “大宋律法？”太岁轻轻笑了一声，“小子，大宋律总共四套，仙人一套，贵胄一套，平民一套，蝼蚁一套，你说的是哪一套啊？” 郑涯哑口无言。 他伸出手，摸索着悬在半空中的尸体，抓住了一封沾着火漆的信。 是灵镜司的火漆。 他不能取下火漆，但方才穷奇已经说漏嘴了，这封信里是和禁寒蝉有关的信息。 可郑涯还是留了个心眼，将知县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一并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他缓声：“告诉我，陈放在哪儿？” 穷奇：“你要做什么？” “我必须得救他。” 郑涯深吸了口气，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若是这么回去，我可能连灵镜司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别人杀了。” 这倒不是什么义愤填膺，突然生出来的狗屁正义感。 是因为如果就这么回去，悬在脑袋顶上的心魔誓就必须得让他将一百五十块灵石给穷奇。 以他目前对于修行的了解程度来看，穷奇有很强大的功法在身上，势必会超越自己的修为，到时候，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他娘的累。 还得防着这个狗东西。 穷奇沉默了许久，权衡之后才再次说话：“西南。” ------------ 第11章 内鬼 神池县就在晋州太原府旁边。 从太原府灵镜司总衙来到这里也不过一日路程。 可这么一个县城，硬是死光了百姓，都没有一个灵镜司的人来。 郑涯回想起代县死伤满地，却看不到任何一个灵镜司的人。 情况如出一辙。 自己运气好，遇到了陈放。 若是没遇到呢？ 他现在像个傻子一样闯入灵镜司，别人会说他是什么？ 是入灵的天才？ 还是代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邪祟？ 即便鄙夷，郑涯还是得加入灵镜司。 那里有他从穷奇手里活下来需要的一切。 所以，这也是陈放不能死的原因之一。 穷奇：“你最好动作快一点，那个人似乎在闭关，我查觉他的气息很远，也很平静。呵呵，他很少有平静的时候。” 郑涯：“你的信徒？” 穷奇：“第一，拜邪神的事情，并不少见。不止有禁寒蝉会拜我，也有很多其他的人会拜我。” “第二，禁寒蝉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 穷奇的话又停住了，并且没有丝毫想要说下去的意思。 郑涯不便多问，老奸巨猾的妖怪不能时时刻刻都去试探，话多了反而容易露馅，反正他立下了心魔誓，现在在侠临帖的范围内，他是不会搞死自己的。 而且这么看来，穷奇口中的那个“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听话的信徒。 甚至有可能，不是信徒。 他说拜邪神的人很多，不止有禁寒蝉会拜他。 那是不是可以反过来理解，禁寒蝉也不是谁都会拜他？ 那为什么不拜他，还会在禁寒蝉里面呢？ 郑涯不得其解，看来只能深入其中寻找答案了。 “你口中的那个人，是镇灵境？”郑涯一边穿越迷雾，一边问去。 穷奇：“镇灵前期，不过要是惹急了他，恐怕会到镇灵后期。” 这还打鸡毛？ 郑涯：“我怎么能把陈放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来？” 穷奇：“只要你在他们报信之前，将他们都杀了，那就没有问题，可一旦漏一个人，你就走不出去了。” 穷奇似乎并不排斥自己救人，谁也不知道这老东西在玩什么花花肠子。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郑涯看到了一个栅栏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到村子了。 “这就是他们所在的村子，这里还有三十多个活口，你杀不完的。” 穷奇简单描绘了起来：“你可以从栅栏爬进去。” 郑涯忽然问道：“他们感受不到我的气息？” 穷奇没有回复。 这老东西还在隐藏着什么。 郑涯没有迟疑，纵身越过了栅栏。 落足脚下，身旁便是一个宅院，细目看去，郑涯发现宅院的后门躺着两个人。 那是一对母女，母亲约么二十五六的样子，女儿大概五六岁，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躺在门口不远处的地上，似乎随时都有人会来夺去他们的生命。 这是两个正常人？ 郑涯能够感觉到一些灵气波动，但似乎并不强烈。 可是，他总觉得那两个人身上，少了些什么。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 没细看，郑涯小心问着：“这两个人不是邪祟？” “大的不是，小的是，气息很弱。”穷奇的声音带了一些笑意：“你若是现在走过去，只需一刀便可将她们全杀了，保证不会引起注意。” 郑涯是自保，不是神经病，还没有到满大街杀人的地步。 况且自己是秘密潜入，根本没有必要去杀人。 绕过了后门，贴着墙边一直走，穷奇还在絮絮叨叨，郑涯却听到了一阵响动。 似乎是一个女子的惨叫声。 他躬着身子，此时的迷雾已经成为了他最好的保护。 穷奇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他们察觉不到你，但能够察觉得到进入的人，你多带一个拖油瓶，是不可能跑出去的。” 郑涯没理他。 多分一份灵石出去，才是他必须要做的。 心魔誓无法违背，只能在分任务所得上下文章。 他必须趁着这次任务结束，赶紧学习收纳灵气的办法，现在仅仅会调用，根本不知道一块灵石到底可以补足多少灵气，也根本不知道这穷奇到底偷了多少。 到了偏院，郑涯绕过断垣，进入了那个惨烈叫声发出的院落里。 一眼便看到了被分别绑在两棵树上的人。 正是陈彦州和许兰薇。 四五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正围在陈彦州的身侧，有泼凉水的，有抽皮鞭的，有拿棍子抽打的，有叫好的。 晋州城的世家子被绑在树上泼凉水打。 郑涯心里一阵骇然，“你们的人下手都这么狠？” “这是鞭笞，禁寒蝉之中的刑法，是对神出言不讳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穷奇解释了一句。 这邪教的人……玩的挺花。 郑涯猫在墙后，静观其变。 等了许久之后，拿皮鞭的人似乎打累了，摆了摆手和余下的几人说：“歇一会儿，我去喝口水，一会儿再打。” 众人听了，均是放下手中器具，给了满身鲜血的陈彦州一个喘息的时间。 那人站起身，径直向房间走了过去。 郑涯找准时机，打开侧面的窗户，跃入房间。 这里空无一人，看其陈设不过是一个民间素房，没什么特别之处。 郑涯躲在了屏风后面：“他们通风报信，靠的是什么？” 穷奇：“胸口挂着的那块牌子。” 那人走入房间，直接拿起茶壶仰着头大口吞咽，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已经出现了一把刀。 郑涯左手绕过那人的脖颈，右手一刀便将他胸前的红绳割去，左手接住木牌放入怀中，右手的刀已经横到了他的脖子上：“你敢出声，我就宰了你。” 他们是邪祟，不是敢死队。 当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 那人全身都已僵住了，水壶里的水洒了一身。 朦胧的雾气弥漫着。 即便是远处的树木到这里毫无遮挡，他们也无法看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郑涯将他拉到了后方：“你们抓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儿？” “隔壁。” 那人压低嗓子，咬紧牙用气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绕过铭文阵法进入柏杨村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郑涯重击了一下他的后脑，承接住他昏迷的身躯，拿起挂在一旁的绳子，给他来了一个五花大绑，封住嘴巴，扒光了衣服，扔到床下。 他套上了那人的黑衣，拿出了之前抢走那人身上的木牌。 果然，正是【天下太平】牌。 既然这个是沟通的渠道，那也就说明，邪祟也会利用灵气灌入令牌沟通了？ 他拿起了自己腰间的灵徒令牌，灵气汇于指尖，写下了一行字。 【你们在哪儿？我已经进来了，这里雾好大。】 随后倚在门旁，将灵气汇于眼眶中，看着远处树下的人们。 问镜发出之后，果然有了动静。 可动静，却不是问镜上的。 而是【天下太平】木牌上的。 【灵镜司又有人进了神池县，铭文法阵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我去找他，剩下的人，将那三个灵徒杀了祭祀。】 郑涯心下一怔，立刻问道：“喂，邪祟知道木牌和令牌通用么？” 穷奇笑了，笑声很诡异：“当然不知道，而且灵镜司的令牌，可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 灵镜司有邪祟的内鬼！ ------------ 第12章 谁是郑涯？ “真是他娘的邪性，我看啊，这些灵镜司的人也是一帮蠢驴，让咱们弄死多少批了，还一个劲儿地往里面闯。” “自从有了这铭文法阵，我看别说灵镜司，御灵卫估计也进不来了。” “还是天尊厉害，你也不见上一批灵镜司的灵徒来了，那叫一个耀武扬威，杀了我们好多人，可还不是被天尊收拾了？” “天尊这次闭关，我看是要冲击镇灵中期，一旦成功，整个晋州都是我们的了。” 几人聊着，一人直接扛起了许兰薇，另外的人则是架着虚弱到几乎快死的陈彦州。 他们一路走出院落，进入了另外的一个庭院之中。 庭院里摆着一个花轿和两口棺材。 棺材摆满了黄纸，而花轿则是通体漆黑，不难看到上面还沾着血迹。 许兰薇的口被束着，眼里却已经满是泪花。 瑟瑟发抖的陈彦州满身鲜血，嘴已被打得肿了起来。 二人同一时间，都看到了靠在不远处棺材旁，无比虚弱的陈放。 陈放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脸上的胡渣都显现了出来，散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像是丧失了一切的脸庞。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白须长冉，手里拄着一把银色的虎头蛇神拐杖，眼里的神情，仿若深潭。 “人带来了，陈使。” 老人微微颔首，“一会儿，我的二儿子便会将最后那个剩余的灵徒抓回来。” 他缓缓回身，打量了一下二人，摆了摆手：“松了吧。” 二人的束缚被解下，统统丢到了陈放的身侧。 “陈大哥！” 许兰薇眼里都是惊恐，少女自然没有想到会沦落至此，更没有想到，这帮邪祟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丝毫不惧怕灵境司。 陈放苦笑了一声，“害了你们，对不起。” 他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的准备竟如此充分。 许兰薇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陈彦州却咬紧了满嘴的碎牙，“陈大哥，我们和他们拼了！他们都是邪祟！他们都是邪魔！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杀了他们！” 陈放低着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人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伸出手，在陈放面前展示出了那块灵镜司的问镜。 【陈大哥，你们在哪儿啊？我到了县城，这里……县令被杀了，他被挂在城门上了，我好害怕，你们快来，我就在门后藏着，我等你们！】 “游戏开始了，陈使。” 老人笑着拿起了胸前挂着的天下太平牌，一边写一边念着：“最后一个，在县城门后，记得，要好好带回来，他们的灵气，很有用。” “还记得曾经南楚的月色么？” 写罢，他深吸了一口气，“陈使，你稍等片刻，祭祀的仪式还需要等一个人。” 他回过身，“你们四个，再去弄一口冥棺来，你们三个，将那个姑娘带到老夫的房里。”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许兰薇抓着陈放，声嘶力竭道：“陈大哥……他们要做什么？陈大哥！” 陈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只大手将她抓了起来，三个人瞬间将被大雾铭文封印了灵气的灵镜司少女，举了起来。 只剩下了两个邪祟还在现场，他们手里拿着长剑，死死地盯着陈放。 这一幕，给新加入灵镜司仅仅一天的陈彦州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心心念念的小师妹被抬入房间，他几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 他猛地站起来，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挥动了毫无气息的拳头。 鲜血洒在迷雾里，扬起了一阵淡红色的粉尘，斜斜的月光在那一瞬穿过雾气。 陈彦州跪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嚎叫着。 两把剑，已经悬在了他的脖颈。 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随后一人啐了口痰，怒道：“他妈的，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灵镜司！你再动一下老子让你见祖宗去！” “我告诉你！” 邪祟持剑，顶着他的脑门，“神池县里，灵镜司说了不算！” 陈彦州第一次被泪水浸湿了眼眶，他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那个房间。 叫声，已经停了下来。 他不敢想象里面发生了什么。 嘴里，喃喃道：“对不起……薇儿……对不起……” 他的痛苦继深，许兰薇却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被丢在了一张破烂不堪的床上，酸腐的臭味充斥着鼻腔，让她的胃在一阵阵抽搐着。 老人已经脱光了上衣，露出了布满褶皱的身躯，一股灵气从他的手掌飘出，落在了许兰薇的身上。 “这道紧固一下，你便再如何都动不了了。” 他展开双手，吃下了一粒药丸，抖擞精神，大笑着扑向了唾手可得的美人。 “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许兰薇啜泣着，只能任凭对方将手附魔在自己的身躯上。 “小美人，还让谁来救你啊？” “郑……郑涯……” “郑涯是谁？” 老人嗅着少女的芬芳。 “我。”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老人猛地站起身，回过头，吃惊地看着那个坐在自己身后椅子上的人。 他狰狞的目光瞬间变得狠辣了起来，伸手去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 “你是在找这个么？” 郑涯笑着拿起了一块木牌，“不然，你先忙你的？我帮你和他们聊聊。” 说着，他竟真的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人在县城，必须找到！】 寒光毕现的刹那，刀破风而至，郑涯举起手臂的时候，老人求救的声音还卡在嗓子里。 “你……你……” 他的身体虚弱地跪在地上，至死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些邪祟修为平平，全靠着主场优势玩阴的，把陈放几人坑的毫无反抗之力。 灵镜司这一次没输在实力上，而是输在了脑子上。 郑涯抽出长刀，在死去的尸体肩膀上擦去血迹，一边摸索着老人身上的灵石，一边问道：“还能站起来么？” 许兰薇连连点头，颤抖着挪动身躯，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 郑涯将老人的拐杖一并收起，心里问道：“她被封了脉？” 穷奇：“不止，还用灵气封了道元。本座可以教你破解之法，只需引灵入体，勾连三个窍穴，便可解开。” 郑涯：“铭文之内，还是没办法用灵气？” 穷奇：“除非你能破开铭文，否则免谈。” 郑涯照猫画虎试了两次，才将许兰薇身上的窍穴解开。 他攥紧了刀，走出房间，从地上的尸体手里拿起了一把剑丢给了许兰薇，“跟在我后面。” 少女的眼里已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靠着远去的高大身影，立刻快步跟上，不住地点着头。 雾。 仍在弥漫。 郑涯的脚步极快无比，并没有去管一路跟在身后的许兰薇，房间外的四个人已经被他摸掉了，现在只剩下看守陈放和陈彦州面前的两人。 迷雾对其他人来说，是有害的。 而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优势。 “你……” “喂！” 两个声音发出的瞬间，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地。 这些炼气期的邪祟，在反应和灵气感知上和郑涯天差地别。 刀尖没入土壤里，郑涯倚着自己的刀，看着跪在地上陈彦州。 “少爷，还能拿得动剑么？” 那一刻，晋州二世祖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而靠在棺材上已经绝望的灵镜司灵徒陈放，猛地站起身，满脸的惊骇。 “郑涯？” ------------ 第13章 一刻的生死 疾行。 郑涯单手伏刀，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的三个人相互搀扶，噤若寒蝉。 寒风凛冽着，浓雾却始终吹不散。 郑涯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行进速度，手里拖着木牌，信息不断从眼前闪过。 【县衙没有人】 【被骗了！速归，村长死了。】 【三个人在向外移动。】 【天尊！我等有难！】 两个字从郑涯面前闪过时，他的心被莫名地触动了一下。 穷奇是可以共享他的视野，那老杂毛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郑涯：“还有多久？” 穷奇：“快了。” 郑涯已经问了三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快了。 “郑……郑涯。” 许兰薇略显局促的声音叫住了他，“你……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么？” 郑涯低声道：“听我的，没错。” 他早发现了不对劲。 进去的路程和出来的路程天差地别，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早就可以走出去，现在甚至已经快到晋州太原府了，可足足一个时辰，他们还在密林之中。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没有到和穷奇撕破脸的地步。 郑涯继续在内心问：“出去的路怎么这么长？” 穷奇：“怎么？怀疑本座？这是给你指引了一条安全的路，你以为禁寒蝉都是傻子，会任由你们从来时的路回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郑涯的脚步顿住了。 穷奇：“嗯？你做什么？” “你说。” 郑涯凝视着手里的木牌，神色略显凝重了起来，“我再往前走的话，是出去的路，还是找死的路？” 寂静。 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之后，穷奇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空灵的声音回荡在郑涯的脑海里，“不错嘛，什么时候发现的？” 郑涯看向迷雾，眼神却十分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从一开始，你让我杀了那个小姑娘的时候。” 穷奇：“哦？” 郑涯：“她身上是有灵气不假，但是她身上少了一股气息。” 人的气息。 “如果我当时真的听了你的，一刀刺过去的话，陷阱或许就被激活了，对么？”郑涯抓紧了刀，他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穷奇叹了口气：“本座通过你的眼睛，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你只看了她们一眼。” 郑涯：“一眼足够了。” 穷奇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本座走了之后，定然会给你一个大侍奉的位置，只要你乖乖听话，灵镜司能给你，本座一样能给你。” 郑涯咬紧了牙：“老东西，你真觉得，你能走得出去？” 穷奇：“你可以试试。” 登时。 郑涯突然感觉到颅内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在瞬间要将他的天灵道台撑破。 鲜血从双耳流出，双目霎时变得猩红，整个人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跪在了地上。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语气，念着同样的一句话。 身后的三个人顿时毛骨悚然。 他们……被包围了。 许兰薇大步走向了郑涯，搀扶着痛苦不堪倒在地上的唯一希望，“你怎么样！郑涯哥……你……你怎么了？” 陈放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目惊恐地看向四周，毫无落点。 而在他背上的陈彦州似乎已经吓破了胆。 没有人能够承载希望破灭瞬间带来的冲击力。 他们本该走出去的。 可现在…… 他们却被包围了。 郑涯咬紧牙，能够感觉到天灵道台里自己的生机在和穷奇做着斗争，但他却根本无法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魂力压迫。 他已经足够谨慎，结果还是着了老妖的道。 体内燃起了一团烈火。 灼烧的感觉顿时遍布全身。 陈放已经将陈彦州放在了地上，拾起了剑，走到了郑涯的面前，仍旧一言不发，可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大雾，渐渐散去。 寒月扑向大地。 那包含了无数邪祟的大雾像是灵镜司最后的遮羞布，被一把掀起来之后，断绝了所有人的希望。 邪祟。 足足几十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里面。 没有出路。 陈放捏着剑的手已被汗水浸湿，还未动手，他已全身在发抖。 穷奇的笑声还在回荡着：“小子！戏就到这了，剩下的，该本座了。” 郑涯死死的咬着牙，右眼已经因为血污无法睁开，只靠着左眼看着最近的那个邪祟，忽然笑了起来：“老东西，靠吓是吓不住爷爷的。” 穷奇：“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那你倒是抢啊！这具身体就在这里，丹田道元也在这里！”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郑涯冷汗直冒，但他却咬牙冷笑道：“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个藏在神池县里的天尊，和你应该不是一伙的吧？他在闭关，现在根本不出来！” 穷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已经要死了！” “我可不是吓大的。” 他死死的咬着牙，强忍着脑海之中的剧痛，站了起来，抓着刀的那一刻，双目均是血红，“你要能出来，早他娘的出来了，何苦动用全身灵气来给我这一重创呢？” “你！” 穷奇失声：“你能察觉到本座的灵气？” 在这一刻，郑涯脸上浮现起了一股诡异的笑容。 “里应外合？” 郑涯咬紧牙：“我给你杀光！” 孤月。 寒风。 刀光出鞘。 清冷的寒意在这一刻凝结成了杀气。 少年的刀挥出的那一刻，几十人同时冲向了他。 只有鲜血才能直接激发人原始的兽性。 在生的希望面前，死，早已被抛之脑后。 脑海的疼痛和杀意浓缩在一起，那几乎要吞没他意识的强大力量在这一刻成为了让他绝对冷静的引子。 人在生死面前，是没有疼痛的。 刀起。 几十个邪祟的动作在他的眼里很慢，很慢，再也不像是当日看到陈靖川和裴越的搏斗那般迅捷。 他们像是七十岁的老人挥舞着拐杖在追打一只壮年兔子。 可惜的是，这只兔子的手里，有刀。 鲜血泼洒。 粘稠的红色盖住了郑涯的脸。 一刀下去，面前的邪祟早已人首分离，可随后无数的剑又向他砍来。 “躲开！” 许兰薇的声音清冽而又似悲鸣。 当！ 少女手中的剑为郑涯挡下了右后方的一剑。 郑涯则根本无所顾忌地开始了砍杀。 几日学来的刀法根本不如直接释放灵气来的过瘾，他无所谓身上会中多少伤。 他早已不在乎。 “滚回去！带着他们跑！” 郑涯嘶吼着，先是用手抓住了许兰薇的手心，将那封从知县手里的书信递给她，随后将其一把推开。 眨眼之间，三剑分别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汗液落入伤口。 郑涯只觉得冷。 穷奇笑着：“你身后有人啊。” 郑涯：“闭嘴！” 剑却已砍来。 郑涯抵挡，再一刀斩下一人左臂，反手抓起左手上的长剑，反身一刺，直中后方人的脖颈。 “走！” 许兰薇背弃了陈彦州，拽着愣在原地的陈放，“走啊！” 陈放双眼通红，猛地摇头，“他是……他是我带来的，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啪！” 许兰薇突然一巴掌扇在了陈放的脸上，“陈大哥，你连灵气都没有，在这矫情什么！！” 不由分说，拉起呆滞的陈放就走。 杀戮，还在继续。 刚入门灵镜司一天不到的灵徒，为三个人撕开了一道逃命的口子。 雾气散去的神池县，已露出了所有的出路。 郑涯赤红色的双目里已没有了任何情感，在这一刻，他只知道自己要杀。 要活下去。 风中充满了血腥气，惨淡的星光照着一堆死尸。 人的生命在这里，竟似已全无价值。 穷奇的声音一直不断：“你要死了！右手还有人！左手，本座说左手！你真是个废物！哈哈哈哈……你看，又中了一剑！” 郑涯的身上，已找不出任何一处完好的身躯。 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缓。 没有精巧华丽的招式。 没有绝地反击的底牌。 没有豪门世家的眷顾。 只为自己活着的少年，挥洒着全身的灵气，用手里沾满鲜血的刀，撕开了一条活下去的路。 倒下了。 所有人都倒下了。 郑涯弓着身子，强撑着用左手的剑支着身躯。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 恍惚的视线里，却已没有任何一个还能站着的人。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海里却已一片空白。 寒风穿过身体。 银月如钩。 鲜血已将整个县城染成了血红。 苍茫的大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孤寂的喘息声。 郑涯还未倒下。 他还撑着。 “你以为……” 穷奇笑着道：“结束了？” 声音，又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宁死寒野不违心。” ------------ 第14章 我要你亲手把我送回去 冷风。 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孩，一双葡萄似的眼溜圆，眼与眉相距甚远，是天生一副惊奇懵懂的表情。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人色，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那是一个人头做成的灯笼。 双目发着幽蓝色的光。 郑涯认识她。 她就是躺在院子门外的那个小女孩。 郑涯也认识那个灯笼。 那是她娘。 小女孩歪着头，像是一个痴儿，咯咯咯地笑了一声，“大哥哥。”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郑涯似乎回过了一丝神。 小女孩僵直的身躯，正在走向他。 一步。 一步。 每一步都是踩踏着泥泞的血水泼洒出的绝望。 可郑涯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绝望的样子。 穷奇：“你要死了，不准备对本座说一下遗言么？” 郑涯没说话。 穷奇：“你可以说什么，死了之后化作厉鬼也要来找本座。或是，你一定不会放过本座，来世投胎一定会要了本座的命？” 郑涯还是没说话。 穷奇笑了：“喂，臭小子，别不说话啊，多没意思啊，你这样让本座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本座只是略施小计而已，你这样就认命了，真是无趣啊，无趣。” “结束了？” 郑涯忽然问道：“这就是大邪祟的计划？用一个提灯笼的小女孩，来要了我的命？” 穷奇：“哈哈哈，你真是嘴硬啊。” 此处已没有了旁人，郑涯自然不必避讳了：“我的灵识还算是可以，自然察觉得到一些事情。” 穷奇：“哦？说来听听。” 他似乎对临别之前的遗言很感兴趣。 郑涯好像不再焦急绝望：“我发现了一件事。” 穷奇：“你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什么事？” 郑涯：“我的灵气在增长的同时，你的灵气，也在增长。” 穷奇：“这本就是本座告诉你的，有什么稀奇？” 郑涯道：“反过来说，你的灵气在增长的同时，我也在增长。” 脑海中没有穷奇的回答，陷入了寂静，郑涯的嘴角慢慢翘起。 郑涯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你和我用的是同样的丹田道元，只不过在天灵道台的紫府里，被分作两半，你可以利用功法修行，超越我的力量，从而强大魂力，才能压制我，对么？” 穷奇闭口不谈。 郑涯知道自己说对了。 “也就是说，你无法在我死后离开我的身体，若是我的丹田道元寂灭魂散，你也会死。” 郑涯道：“对么？你要的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我，而非一个彻底死了的我。你知道那些邪祟都是练气期，只要你用灵气护住我的心脉，我便不可能被他们所杀。” “算你猜对了，即便这样又如何？你还能跑出去不成？” 穷奇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座就是要将你封在神池县！就是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本座灵气大成，便可将你的神识抹去！” “在代县地牢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魂力似乎进入了你的体内。” 郑涯强忍着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时他才感觉到方才战斗过后的痛楚在侵蚀着他的意志，但他似乎出奇的放松：“现在，我们应该是用着一个天灵道台，一个道元丹田才对。” 穷奇非但没有从郑涯的脸上看到求饶的神情，却看到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 胜利的是他啊！ 这小子在做什么！ 穷奇咆哮着：“小子！你知道的太晚了。” “哦？如果……” 郑涯依旧笑的没心没肺：“我不给你这条命呢？” 穷奇愣了愣：“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亲手！把我！送回！灵镜司！” 左手扬起。 反手。 少年手中的长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也就在同时。 郑涯道元丹田里的灵气被彻底封存。 自封灵脉。 “身体给你了，老东西，咱俩比一比，谁更想活？” 为了让郑涯受重伤的穷奇，已经榨干了自己的灵气。 而现在，活了万年的老邪祟，目瞪口呆地从天灵道台里站了起来。 “你他妈玩真的？” …… “我要回去找他！” 神池县外。 许兰薇已经感受到了灵体通润整个身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陈彦州，对着陈放说道：“我不能丢下他。” 陈放攥起了剑，“我去找他，你立刻带着彦州回去！他的伤势不能再等了。” “不。” 许兰薇凝视着陈放，又看了看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的陈彦州，将手里已经攥的出汗的书信递给了陈放，丢下了一句：“我不认识路。” 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再次踏入了那个密林之中。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郑涯让她跑，她已经跑了，可他没有说过不让她回来。 陈放低着头，看向手里的信，顿时眼里生出了一丝惊骇。 “这是……” 他想起了侠临贴上的内容。 这小子…… 竟然真的弄到了？ 三百灵石？ 他一把抓起了一旁的陈彦州，走向了出去的路。 许兰薇再次感觉到了灵气在消散，那种失去力量的感觉让她脚步一顿。 随后再次迈出…… 那些气息凝固在了身体的每一处，无法调动，无法使用。 她就像是一个蒙着面的聋子，无法预知到危险的来袭。 可她已经不怕了。 她早该在那个村子里死去的。 这条命是捡来的。 郑涯捡来的。 背负着家族兴衰最后使命的少女，在这一刻已经明白了，那个该死的家光靠自己是无法拯救的。 她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打算去报答自己生命里最大的恩人。 可脚步却没能多走几步。 她便站在了原地。 “郑……哥？” 许兰薇愣住了。 郑涯就在她面前。 可他…… 他的眼神那样陌生。 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神。 他的胸口贯穿了一把长剑，他的身上已完全被鲜血染红，可他的表情…… 很镇定，已不像是人一样冷静。 “你……” 许兰薇放下了警惕，直接走到了郑涯的面前，“走，我带你去……” 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郑涯的手已经扶在了她的下颚。 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贴了过去。 一把撕开了少女的袖口。 风不知何时停了。 寒月明亮了几分。 “你……” 许兰薇攥紧了手，“郑大哥你……” 郑涯倒在了她的身上，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一句话。 “我看到你的……胳膊了……你是本……我的女人了……救……救……我。” 他瘫软地倒在了许兰薇的肩上，“另外……郑涯是个……杂种。”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有了意识。 许兰薇怔了怔，飞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泪光，“我不会让你死的。” “绝对不会！” 她抹去泪，咬住了牙，从高高挺起的抹胸布里拿出了一枚符纸，撕碎之后，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药丸。 “这是我许家一脉家传的五品返魂丹，算是报答你一部分……” 许兰薇将药丸送入了自己的嘴里，三指顺着点在了郑涯胸口的脉络，封住了血，一把抓住了郑涯胸口的剑，将其抽了出来。 接着，温热的唇贴在了冰冷的唇上。 咀嚼之后的丹药迸发出了强大的灵气，顺着郑涯的喉咙，滑了进去。 ------------ 第15章 丹田之变 神池县。 天边泛起了一丝白光。 县城门口的尸体下，站着一个人。 他全身都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 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而他的手里是一枚灵镜司的问镜。 手指缓慢地在问镜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郑涯】 仰起头，他看着摇晃在县城门口的那具尸体，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问镜出现了一行字。 【三日之内杀之，定不辱命。】 …… 晋州太原府。 灵镜司署，衙口。 衙口并不在总署之内，日常办公也没什么太大的联系。 此时，衙口司职最大的郡守赵峰正端坐在正堂，眯着互相打架的眼睛，喝了一口护卫端来的热茶，压住了宿醉的酒气。 招了招手：“怎么回事儿啊？一大早。” 值守的灵徒走了过来，恭敬地拜礼：“大人，陈放回来了。” 赵峰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是苍蝇钻到了耳朵里，反手用小指在耳蜗里旋了三圈儿，将黄泥弹飞出去，“蠢驴，直接压去总署戒律堂。” 那灵徒眼观鼻鼻观口原地不动，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 赵峰打了个酒嗝，摆了摆手打散气味：“怎么？现在本官和你说话还要配个翻译？” 灵徒挠了挠头，“不是啊大人，是……他说完成了侠临贴，要亲自和您汇报。” 赵峰面色一冷。 陈放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里怎么欺负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若非是侥幸入灵，被上一任朝廷一党的郡守收编入内，现在估计早被赵峰驱逐出去了。 “嘶……” 赵峰脸上变换了三个表情，“这家伙好像从来不会吹嘘说谎是吧？” 灵徒嘿嘿笑着：“陈放是个呆子，您知道的。” 赵峰点点头，“叫进来吧。” 灵徒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了四个人。 赵峰眯着眼睛看去，这四个人里只有两个人是站着的，陈放背上背着一个，许兰薇的背上还背着一个。 这两个人在干嘛？睡觉？ 郡守的火气立刻腾得起来了。 老子都醒了，你他妈的还睡觉？ 直接怒骂道：“陈放，你他娘的规矩都不懂了？死人就该去林园！” 陈放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大人，此人还未死……” 赵峰满脸厌恶，懒得和他争辩，“你完成了什么侠临贴？本官可告诉你，灵镜司向来都是只认规矩，不认什么资历人情的，说到底就是四个字，赏罚分明。” 陈放躬身道：“卑职知道。” 赵峰看陈放还赖在那里不走，当即下了令：“不管你完成了什么侠临贴，神池县的侠临贴才是规矩，本官定的规矩，明白了吗？别随便找个借口就想糊弄本官，自己带着这帮乌合之众去总署戒律堂。” 陈放满脸通红。 许兰薇哪儿见过这个架势，当即说道：“大人，我们已经完成了神池县的侠临贴！” 赵峰皱起了眉，“你是什么玩意？” 许兰薇硬着脸：“在下是陈大哥刚刚招收来的灵徒，还未正式进入灵镜司。” “还未正式……进入灵镜司？” 赵峰似乎找到了话柄里的漏洞，笑着道：“来人。” 门外的灵徒鱼贯而入，有些人看到是陈放，抓着棍子的手竟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看来他是常客了。 “此三人擅闯灵镜司，拿下。” 刀枪棍棒同时招呼上来，陈放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麻利地将背上的陈彦州放在一旁，低声道：“同僚们，小心点，他还只是个孩子。” 几个同僚根本没有去管地上的陈彦州，一把扯住陈放，一个灵徒仰头问道：“大人，主使打多少？” 赵峰抿了口茶，“都是袍泽，当然一视同仁，一人二十。”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许兰薇刚刚放下陈放，便有七八只手胡乱地摸向她的身体，少女惊叫着躲开，下意识将剑拔了出来。 这剑一拔出的瞬间。 陈放大叫着：“喂！不要！” 为时已晚。 争！ 争！ 争！ 无数的拔剑声。 陈放挣脱了几人，立刻挡在了许兰薇的面前，跪在地上大叫道：“大人！冤枉！” 他从怀中立刻拿出了那封沾着血的书信，叫道：“大人！大人！此乃是证物，神池县县令遭邪祟屠杀，百姓十不存一，此信乃是从县令身上所取的，上面有灵镜司的火漆！” 众目睽睽之下，陈放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赵峰立刻警觉到了不对劲。 是真的？ 他摆了摆手，立刻有懂事的灵徒将信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赵峰面色冷静了下来，先是观察了一圈儿信封，确定这确实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这才拿起匕首挑开火漆。 里面是两张橙黄色的纸张，是总署才有资格使用的信纸。 他一行一行看下去，表情越看越凝固，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开始睁大了，直至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收了起来，随后站起身，走入内堂，只留下了四个字。 “押入大牢。” 郑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大牢里了。 他并没有睁开眼，继续装作昏迷，简单的扭动了一下身体来确保自己还占据主导地位之后，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灵气封印。 丹田道元里的热浪不断传入四肢百骸，停留在身躯之中一次次的灵气开始有了响动。 郑涯第一次尝试用神识进入内府。 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穷奇。 这东西仍旧是一团黑雾，只能依稀看出脸有些像老虎，比起刚刚进入身躯时，现在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还在昏迷着，郑涯用气息探入穷奇的身躯。 喝！ 练气九层。 老家伙果然修炼得快啊。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郑涯将神识散了出来，继续内窥丹田道元，也正是这么一看，他察觉出来了一丝不对劲。 丹田道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着庞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郑涯内心生出了一丝窃喜。 他在感受着这股力量淬炼着丹田道元里的每一处经脉，每一处血肉。 渐渐地，那股力量将整个丹田道元洗刷一遍之后，开始从他的身躯之中缓缓流出。 也就在此时，郑涯浑身感觉一阵痉挛。 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起来。 不合时宜的痛楚从丹田道元迸发而出，瞬间席卷了全身。 “郑大哥，你没事吧？” 一个清凉的手掌抚摸在他的后背上年，可随后，少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你的体内……体内怎么回事？” 郑涯没有回答，咬紧了牙。 心里则是无尽的震撼！ 他的道元丹田…… 在变化！ 在扩大！ 一开始只有拳头大小的道元丹田，在缓慢地增长着，伴随着这个增长，每大一圈，郑涯都在经历着内府几乎碎裂的疼痛呢。 他的身体在被挤压着，最近的一根肋骨应声碎裂。 郑涯疼得几度昏厥，可还是咬死了牙挺着。 许兰薇张皇失措的声音回荡了起来：“郑大哥，你别吓我……我……我给你疏导灵气。” 说着，郑涯感觉到左手被人牵了起来，一股温热的气流融入身躯。 可瞬间，那丹田道元似乎察觉到了这突然闯入的灵气，立刻汇聚了全身的气息直冲而去。 “啊！” 一声惨叫之后，郑涯便听不到许兰薇的声音。 他痛苦不堪地睁开眼，却发现那少女已经撞在了墙壁上，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昏迷了过去。 这什么事儿啊？ 郑涯尝试去调动灵气，尝试在内心里大喊：“喂！穷奇！老杂毛，房顶要塌啦！” 无人回应。 就在那丹田道元几乎要炸开的时候。 忽然顿住了。 “嗯？停了？” 郑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疼痛还未消散，他却看到了一个比方才大了两倍的丹田道元，安静地在体内停了下来。 躁动的气息也跟着平稳了下去，随后……丹田道元之中的灵气开始缓缓向左臂延伸而去…… 左臂？ 为什么是左臂？ 郑涯不解地凝视着那灵气，也就在灵气流淌左臂之后，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的身躯出现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穴位。 不对。 那不是穴位。 穴位不可能如此规律整齐地排列在手臂上。 细细看去，那是密密麻麻，足足三十六个黑色的窟窿，每个窟窿都是一样，也就和笔尖差不多大。 左手？ 郑涯向右手看去。 确实也有同样的三十六个黑色的窟窿。 我被打孔了？ 郑涯挑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在他纳闷的时候，气息已经缓缓流入了第一个位于掌心的黑窟窿里。 像是在倒茶一般，大量的灵气汇聚在了那个黑洞之中。 直至最终，那个黑洞闪耀起了蓝色的光芒。 顿时。 方才麻木不堪的手掌恢复如常，他猛地坐起身来，将双手放在一起，皱着眉…… 他感觉力量……有些太不均衡了。 他试着用右拳打向监牢的粗木栏杆。 “我草……” 右手顿时疼得几乎骨裂。 他还是咬紧牙，站起身，左手攥成了拳头。 轰！ 整条木栏，被生生打断了。 ------------ 第16章 你是邪祟 郑涯坐在了地上。 分明力道是一样的，可为什么造成的伤害如此天差地别？ 他再次内窥。 此时发现灵气还在自己冲刷着第二个窟窿。 随着灵气不断地涌入，很快，第二个黑窟窿也发出了淡蓝的光芒。 不对不对，这样下去不就成一条胳膊粗一条胳膊细了？ 郑涯立刻打算调动灵气。 可此时他却发现任凭自己如何按照曾经灵镜司的功法调动，这些灵气根本不搭理他。 就像是一群跟随着第一只蚂蚁的蚁群，毫无顾忌地冲向第三个黑窟窿。 他尝试了倾斜身体，调动丹田道元的气息，却均未得其法。 “不会真的要这三十六个都填满，才能去右手吧？” 郑涯哑口无言：“这灵气真他娘的傻。” 傻？ 郑涯突然想到了什么。 方才许兰薇的灵气进入过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在那一刻，灵气开始被疏导了出来？ 他试着再使用左手调集灵气，这才发现，虽然无法调动现在正在冲击第三个窟窿的灵气团，但是完全可以使用本身已经亮起来的淡蓝色窟窿里的灵气。 他立刻转手，双手十指相扣，将本身的灵气，引入了右手。 这一刻，方才没头没脑从丹田道元里不断涌出的气流，开始向郑涯引领的方向汇聚而去，进入了右手第一个窟窿。 随着黑色的窟窿变成淡蓝色，那些灵气按部就班，像是朝九晚五的社畜，进入了第二个窟窿。 郑涯眉目大喜，可就在此时，他发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腿上有没有？ 这一次，他彻彻底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躯，也正是这一次检查，新的发现又出现了。 他妈的。 两条胳膊各三十六个。 两条腿上各七十二个。 脑袋里三十六个。 躯干七十二个。 这玩的是什么？数独吗？ 郑涯大惑不解。 但瞬间，他总结出了一个道理。 手上的力道再强，都是搏斗之用，脚下功夫才是根本，腿练好了不仅能够踹人，还能跑得快。 当即弓着身子，抓住了左脚。 一个。 右脚。 一个。 郑涯开始了自己的攻势。 随着灵气灌输，他越来越感觉到脚下的力量开始浑厚了起来。 他不敢轻易动脑袋附近的窟窿，毕竟那里还住着一位，谁知道这好处会不会被他拿走？ 眼下这东西，一份灵气就进入一个窟窿，反正去不了天灵道台，郑涯也省去了一份担忧。 很快，左右脚分别两个窟窿都已经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此时的郑涯，双手双脚各激活了两个窟窿，按照引导灵气的方法，将气息引入右脚的第三个窟窿里。 但这一次，过程十分漫长。 就在他乐此不疲地填充身体的时候，身旁响起了一声闷哼。 “啊……嗯……啊……” 郑涯下意识看去，原来是倒在一旁的许兰薇醒了过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郑涯愣住了。 因为疼痛流出的虚汗夹杂着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凝结在她高高挺起的胸口，少女沉闷的声音此时不合时宜的让人想入非非。 她扶着额头，散落的头发肆意搭在身旁，另一只手撑起的时候，还拉扯了一下本就不是很整齐的衣衫。 可当她真正醒过来时，却露出了一个芙蓉牡丹绽放的笑容，“你醒了！” 她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郑涯的胳膊。 胳膊像是跌入了一个小型仙境，被包裹在了一个柔软且粘稠的环境里。 郑涯吞了吞口水。 他是个男人。 血气方刚的少年。 任何人在这时，都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郑涯冷着脸，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大腿根部。 也就在这时，灵气再一次动了。 嗯？ 郑涯瞪大了眼睛。 这里也能？ 当！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地牢的门开了。 许兰薇猛地转头，看向了地牢之外。 郑涯却连忙调整姿势，继续将灵气灌入右脚的窟窿。 那人的脚步很慢，似乎在借着洒进来的光，看清地牢里的每一个人。 直至走到最近，郑涯才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不认识这个人。 来的人是标准的国字脸，郑涯隐隐能够感觉到他的实力大概在入灵前期，看其装束倒是和姓裴的差不多。 大概……是仙门一党的人？ “我叫周坤。” 他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你叫许兰薇？” 许兰薇坐在地上，贴近了郑涯。 郑涯没说话，既然不是来找他的，他只需要专心灌灵气就好了。 他能感觉到方才充盈的丹田道元里，在急速夸大之后，灵气只剩下了三成，而这三成灵气，已经灌入了手臂和大腿八个窟窿。 前两个毫不费力。 可这第三个，已经足足要把道元丹田里的灵气耗空了，就是不见变色。 他及时止住，将剩下的灵气引入了躯干上方的两个窟窿。 在填满之后，仅剩的灵气，不足一丝。 但此时他又发现，这些灵气无法储存在道元丹田之中，索性全部打入了右脚的第三个窟窿里。 消耗得一干二净之后，他才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 两个人居然一直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咳咳……” 郑涯看向周坤，“怎么了大哥？” “你不尊重我。” 周坤冷冷道：“在我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听着。” 傻逼吧？ 郑涯只是尴尬地笑着：“是。” 周坤瞥了他一眼：“念在你不知情，又和裴鸣灵使有一份交情的面子上，这次就不罚你了。” “多谢大哥。” 郑涯连忙拱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大哥，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呵呵。” 周坤笑了笑，“因为你们居心叵测！” 郑涯眨了眨眼，看着垂头丧气，面色愁容的许兰薇，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仍然好声好气地问道：“大哥，居心叵测说得让弟弟不是很明白，您……能不能说得再明白点？” 周坤嘴角一挑：“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写下陈放私自伪造书信的认罪书，本使可以念在你们刚刚进入灵镜司，给你们留条生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第二条。” 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明日一早，和陈放一起问斩。” 郑涯眉头一皱，惊讶道：“那书信是假的？是伪造的？” 周坤似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表情，“当然，因为真正的书信，是裴鸣灵使找到的。一个县令怎么可能有两份书信呢？” 郑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陈放居然欺骗我们，我和兰薇都被蒙在鼓里了！” 周坤满意地点头：“陈彦州已经写下了认罪书，你们也该写下。” 郑涯问道：“他也不在灵镜司干了？” 周坤从怀中拿出了两套书笔，放在了牢房之中：“他自有他的路，你不必替他操心，而且他的认罪书里，还有你们的名字。” 郑涯吸了口气，“大哥，我还想留在灵镜司……您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周坤的语气毫无商量的意思：“哪里的人，就该回哪里去，懂么？你不适合这里。” 郑涯悠悠地叹息：“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他仰起头，无奈地看着一旁的许兰薇，“你还想不想待在灵镜司了？” 许兰薇低着头，眼里却已起了雾：“当然想，可是……” 她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呐。” 郑涯突然笑了，“你说你想的，可不能反悔哦。” 许兰薇抬起头，杏花眸眨了眨，“啊？我当然想啊，怎么……” 她的瞳孔微微一收，这个场景，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到。 蹲在牢房外的周坤被郑涯一把拉入了牢房之中，粗壮的栏杆瞬间被扯断了三根。 郑涯直接抽出了周坤的佩刀，低着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喂，你有没有准备第三条路？” 周坤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下心头一惊，怒道：“你……你放开我！这里可是灵镜司地牢！你……你要做什么！” 郑涯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厉色，嘴上却还带着笑意：“勾结邪祟，里应外合，的，是你吧？” 周坤怒骂：“放屁！” 郑涯从胸口拿出了一块【天下太平】木牌，放在了周坤的胸口，“还放屁么？” 周坤怒道：“你……你想栽赃我？老子可是太阿山玄明峰座下……” 他的话没说完。 喉咙已经冒出了血。 郑涯拍着他的脑袋，按住了挣扎的身躯，靠在了他的耳畔低声道：“现在，是活着的人说了算。” ------------ 第17章 权力的游戏 许兰薇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黑底红云的衣衫被鲜血浸湿，滴下的血落在地上时，少女的思绪飞快的流转——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已经超脱了她理解的范畴。 她痴痴地看着郑涯，憋了半天，硬是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郑涯用地上周坤的衣服将刀上的血擦干净，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 “我从地牢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就不想让别人指挥我该怎么活了。” 他将周坤的刀归回刀鞘，脸上那双眸子里是几乎冷静到变态的眼神：“现在出去举报我，还有条活路，如果不去的话，你就得听我的。” 许兰薇吞了吞口水，扬起头看着他：“你不是说，看了我的手臂之后，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么？” 郑涯半心里骂道：“老杂毛你那脑子里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他伸出手将地上的许兰薇拉了起来，“这事儿回头再说，现在得想办法活下去。” 许兰薇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虽然不大，但眸子里总是透露出一股平稳的意味，似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深意在里面。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真的去举报郑涯么？ 未必不是一条路，可结果也不过就是卷铺盖走人。 若是离开灵境司，她哪里还有脸回到那个家族里？ 他们耗尽了所有的资源为自己弄到了这样的一条路，还没入门就被轰了出来，这样的结果家里的人们是无法接受的。 她只能拼一把。 “我和你去。” 许兰薇用力地点头，“你教我。” 郑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没有再去看那个让人无限遐想的身躯，“无论问你什么，都不要说话就好了。” 他的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在杀周坤的时候，郑涯早已察觉外面有人，估摸着周坤也怕自己说话漏了地，就让几个人等在外面。 他们听到周坤的惨叫，便离开了一个人，应当是去报信的。 但现在郑涯并没有听到那个沉重离开的脚步，反而听到了一个更加轻盈的脚步。 “耳朵现在这么灵光了？” 郑涯有点不可置信地思索了起来。 这里距离牢房门口足足有二十多步的距离，他居然已经通过脚步声可以分辨出走的人和来的人，不是一个人了。 轻盈脚步的主人很快来到了郑涯面前，当四目相对的时候，郑涯总算是在灵镜司的人脸上看到了一丝人情味。 “你没事吧？” 来了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个糙汉子，精致地有些过分地糙汉子。 他的鞋面干净整洁，袜子高高拉起束着裤腿，得体贴身的黑色官服被洗的刷白，腰间还配着一个平安香囊，一个平安无事牌，一个小荷包。 粗壮的臂膀抓住了牢房的门，直接将其一把拉开，看着郑涯：“听说，是你将陈哥他们救出来的？” 听这口气和说法，应该是陈放口中朝堂一党的人了。 郑涯点了点头，“您是？” “我叫童战，是衙口的副守。” 汉子一把按在了郑涯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非常可靠的眼神，“这人是你杀的？” 听到这句话，郑涯也大概明白了童战这个眼神的意思，也不遮掩，直接了当道：“是。” 童战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郑涯道：“他是邪祟的卧底。” 童战深吸了一口气，“有证据么？” 郑涯道：“他身上有和邪祟联系所用的木牌，类似灵镜司的问镜。” 童战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些什么，当即点点头，“郡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让我带你去，放心，我不会让他轻易将你们赶出去的！” 他的眼里有些厉色，说罢这句话，便开始吩咐手下去将尸体抬起来，运送出去。 郑涯一路跟着童战走出了地牢，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在没有进入灵镜司之前他就已经知道朝堂一党被仙门一党打压，想来如今郡守也该是仙门一党的才对，而自己身边的童战，似乎是老二。 老二再怎么硬，也不可能干得过老大，最后就算是撕破脸，总署估计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事儿面子好解决，但真的想永绝后患，看来已经没可能了。 既然没可能，郑涯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要你的命。 你要我活不下去，我怎么可能让你舒服？ 来到正堂的时候，赵峰已经坐稳了，而这一次，堂上不仅仅有他，还有三个人。 左手是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右手则是裴鸣。 但郑涯第一时间看向的是那展描画着羽鹤的屏风。 屏风后面的人，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气息最为强横的。 即便他已经足够内敛，却还是暴露出了一些戾气。 郑涯靠近了童战，低声问道：“童大哥，你是什么境界？” 童战不知道为什么郑涯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入灵后期。” 郑涯心中大概评估出来了一个结果。 裴鸣和赵峰同为入灵后期，那也就是说他们的职级其实都差不多，而那个老者的气息明显远高于他们二人，似乎已经进入了镇灵境。 而郑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阶段。 他的灵气全填了窟窿了。 走到了大堂之前，童战驻足，眼神扫过三个人之后，只向那老者拜礼道：“晋州太原府衙口副守，见过总署戒律堂长老。” 得，童战这模样，这位大概率也是仙门一党的。 那老者轻轻拂袖抓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连头没有抬起来，云淡风轻道：“正好来了衙口，看看赵郡守是如何审讯吧。” 童战脸色一沉，腰板却挺得笔直，“齐长老，这二人并非是疑犯，何来审讯二字？” “呵呵。” 一旁的裴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读过几本圣贤书就在这里锱铢必较？这衙口的风气确实不怎么样了，齐师叔，这事儿我看怕是不简单啊。” 齐师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赵峰。 赵峰咳嗽了一声，直挺挺地坐起身，“带陈放！” 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郑涯顺着声音到来的地方看去，周身的人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就在陈放走入大堂之时，整个童战一边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此时的陈放，哪儿还有在代县地牢之中那般英姿。 他的整张脸都肿了起来，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涌出，整个人都已站不直，两条胳膊被架起，腿在地上拖行着。 郑涯注意到了童战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看来他们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厚的多。 陈放被直接丢在了地上。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着。 身后的许兰薇下意识抓住了陈放的胳膊。 不畏惧邪祟，反身冲入神池县的少女，第一次露出害怕的情绪，居然是在降妖除魔的灵镜司里。 郑涯笑了笑。 这样的场景，在他曾经的人生里早已演绎了无数次，比这更加骇人听闻的都数不胜数。 有些事情从开始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场戏，弄得太假没人在乎，弄得太真反而很多人会不舒服。 所以杀几个无伤大雅的人就能按下去一件大事。 何乐而不为呢？ 郑涯已经明白了，屏风后面的人出面，为的就是不让灵境司里有邪祟的事情传出去罢了。 那一刻，他想起了穷奇的那句话。 到底他妈的我是邪祟，还是你是邪祟？ ------------ 第18章 长达五年的恶气 艳阳高照。 灵镜司摇曳着的树被烈日打成了筛子，落在地上斑驳的光芒星星点点，像是大地起了疱疹。 郑涯收敛起了笑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屏风。 他一直觉得那个人非同一般，而今日的结果似乎也都在那人的手中。 他是谁？ 仙门的长老，还是朝堂的官员？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郡守赵峰说话了：“带人证。” 陈彦州是走出来时，昂首挺胸。 像是站在正义的制高点，来审判世间最大的邪恶。 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好似在神池县里奄奄一息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陈放。 他躬身走入了厅堂，脸上没有一丝错愕，甚至看过陈放之后，那双眸子都十分的镇定，最后目光落在了赵峰身上，拜礼道：“参见郡守。” “嗯。” 赵峰嘴角轻笑：“讲一讲吧。” 陈彦州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下意识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许兰薇的眼睛。 那双眼睛从不解到愤怒，从愤怒到悲哀，从悲哀到失望。 只有一瞬，杏花眼里只剩下了绝望。 陈彦州最终还是躲开了那双眼睛，转向陈放，一字一句道：“我自始至终都和陈放在一起，他从未去过什么县城，更没有见到什么县令，一切都是他捏造的！” “你别忘了！” 许兰薇脱口而出：“是他背你回来的！” “那是他该做的。” 陈彦州的声音十分寒冷：“可现在他应该在后悔，没有在当时将我灭口，我若死了，他的奸计就该得逞了。” 许兰薇按耐不住要抽他的冲动，一步刚刚迈出，便被一旁的郑涯拦了下来。 郑涯从陈彦州的双眼里，看到了对权力的渴望。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那样的人，可后来他才知道，权力本身和你渴望与否，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他心里不禁开始惋惜：年轻人做事总是这样，往后的路你该怎么走呢？你以为你抱上了一条大腿，可殊不知这条大腿只是用你来解决这件事情，等这件事解决完了，你还有什么用呢？ 许兰薇被抓着，抿着嘴看着郑涯。 她无法想象，三天前身边站着号称要宠溺她一辈子的师兄，此时已经换做了一个只认识了三天的少年。 她紧紧地握着郑涯的手，初入人世的少女需要的那份可靠，在无意间生根发芽。 “没事。” 郑涯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来。” 他走上前一步，“那信封是我拿回来的。” 赵峰的目光变得冰冷了起来：“你是什么？” “郑涯。” 郑涯的语气平静地让堂上的三个人都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陈放这样的人，手下居然能够走出如此镇定的人。 赵峰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你一个将死之人，也配在这里装大尾巴狼？可有你说话的地儿？” 郑涯笑了笑：“谁说我要死了？” 赵峰看到这笑容的那一刻，心里的火几乎要烧到嗓子眼里，怒道：“你杀灵镜司的人，是死罪！” 郑涯假装一愣，又装作恍然了片刻，才说道：“灵镜司，也养邪祟？” 裴鸣也跟着站了起来，大骂道：“混账！你口出狂言！” 郑涯看向了童战。 童战立刻会意：“将那杂碎的尸体抬上来！” 几个手下连忙将周坤的尸首抬到了堂下。 郑涯直接大步走了过去，解下周坤的佩刀，用刀尖挑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木牌：“郡守大人可识得此物？” 赵峰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得难看得多。 裴鸣的反应却很快，“这不是他的。” 不料郑涯的反应更快：“那就请裴大人将他的那一块拿出来吧。” “你！” 裴鸣恨不得现在撕碎了眼前这个不识大小的东西，恶狠狠道：“你凭什么说这块木牌是他的！” “因为这块木牌在他身上。”郑涯叹了口气，话引子已经做好，他也没有想到裴鸣跳的这么快。 论胡搅蛮缠，他可是祖宗。 不等裴鸣说话，他便直接了当对着郡守说道：“大人，我等四人回到此处，便被拿走了随身刀物，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自然不可能携带这些东西。” 他闭上嘴的那一刻，心里都在催促了：“赶紧说啊裴大哥，我都引到这里了！” 裴鸣眼里一闪，似乎抓到了一处漏洞：“那也可能是童战带进去的！” “对咯！” 郑涯双手一拍，恨不得朝裴鸣竖起大拇指。 顺势转向了戒律堂长老：“还请严查此二人！” 童战懵住了。 可下一刻，他的表情突然舒缓了开来。 那张粗糙的脸上充满了笑意。 在场所有他身后的人们，也都跟着几乎要笑出声来。 说完那句话的郑涯歪着头，旁若无人地看向了裴鸣，眼里方才的笑意消失了，歪着头道：“问镜会不会留下痕迹，我不知道，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木牌到底在哪儿。” 裴鸣怔住了。 话是被他自己带过去的。 而此刻，他才发现里面埋着一个巨大的坑。 童战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可被他一句话拉了进来。 郑涯立刻提出一起查，这事儿相当于捅上去了。 童战可是副守，按照规矩提审必须要都尉级别以上的太守主查，也就是说，这件事因为区区两句话，变成了对整个衙口的彻查！ 童战老实本分经得起查。 但是他裴鸣，经不起查。 他下意识抓住腰间那块隐藏在内衣之中的木牌，目光死死地凝视着郑涯。 背脊传来了一阵寒意。 身后的人，在看着他。 他感觉到了那双要命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 他越这样，郑涯越觉得轻松。 上一世吃了无数的亏，才在大小遍地都是王的年代混出了个名堂。 他想攀附功名或许有些难度，但想做套害一个人。 我那年代的招数，多着呢。 长久的沉默。 最终换来了一句话。 那是从屏风之后传出的一句话。 是一个让人十分舒服，也十分温柔的声音。 “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郑涯就感觉到屏风之后的那股气息，消失了。 戒律堂齐长老站起身，阴沉的目光在裴鸣脸上匆匆一扫，“此时，到底是如何啊？赵郡守。” 赵峰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把裴鸣从上到下十八辈骂了个遍，最终咳嗽了几嗓子，端起茶杯：“呃……既然有邪祟混入灵镜司，自然是可能误导了判断吧。” 齐长老看向他，语气越发的沉重：“是么？” 赵峰点点头：“是，你说呢？裴师兄。” 裴鸣连头都不敢往起抬了，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这侠临贴本就是我分给陈放的，理应该由我做主才是。” 齐长老一巴掌打在了身旁的木桌上，“我劝你重新说！方才那位殿下，可是都听到了。” 殿下？ 郑涯立刻反应了过来，能被这么尊称的自然是皇亲贵胄，心中却有些不理解。 她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我的人搞错了，侠临贴没有拿对，递交侠临时，递交错了。” 好家伙。 郑涯心里笑着：你这是没有台阶硬往下冲呢。 齐长老道：“那就将侠临所得，全部交还回陈放吧！” 说罢，拂袖而去，一脸的便秘。 郑涯也不惯着裴鸣。 你不过也就是个灵使而已，梁子早就结下了，我对你客客气气难不成你还真就过眼云烟了？ 直接伸出手：“三百灵石，九品伤药三十瓶，八品凝气融灵丹十枚，七品妖元一颗，我记得没错吧，郡守大人？” 他也没给郡守好脸。 郡守颇为无奈，双手抱着脑袋，密布的头发变成了杂草：“嗯。” 尊贵的灵镜司灵使拿出了一张巴掌大的铁券，“你别数了，东西我还没取，你自己取去吧。” 郑涯接过铁券点了点头，“剩下的呢？” 裴鸣怒道：“什么剩下的！” 郑涯嘴角微微一抬：“人打成这样，没事儿了？” “你！” 裴鸣一口气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攥紧了拳头怒目道：“小子，做人留一线，日后……” “谁他妈和你日后啊。” 郑涯本着就没打算和他善了的语气骂道：“灵镜司里，是随便打人的么？” 此话一落。 争！ 抽刀声此起彼伏。 童战已侧步走到了郑涯的身侧。 他不善言辞，但善战！ 身后七八人均是怒目相视，似乎他不留下点什么，今日可真的没法子走出去了。 裴鸣气不过，可方才齐长老的那句殿下二字已经戳在了他的心窝里，那位殿下举足轻重，他不敢再生事端。 咬紧了牙：“你要什么！” 郑涯歪着头：“你那灵石袋不错啊，鼓囊囊的。” 裴鸣卸下灵石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郑涯，记得买好寿材！” “得嘞。” 郑涯将灵石袋收入怀中：“打好给您送去。” 裴鸣再无二话，转身就走。 当堂几十灵镜司的人，脸色宛如阴阳太极图。 黑的黑，白的白。 笑的笑，愣的愣。 郑涯转头走向了童战，压根儿没搭理正在研究头发柔韧度的赵峰：“副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入职？” 童战双手抓住了郑涯，高出两个头又宽又大的脑袋颤抖了几下，喜极而泣将这小子一拥入怀。 “我带你去总署！” 郑涯仰起头。 那个糙汉子，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 “五年了……兄弟，五年了……这口恶气……舒服啊！” ------------ 第19章 瑶仙居 吃下了疗伤的药，陈放的气算是稳住了。 郑涯身边围了一大帮子的陌生面庞，一个个轮着自我介绍。 “郑兄弟，我叫方雪轩，我也是代县的，只不过是平阳村的，咱俩可是老乡啊。” “郑兄弟，我叫李飞崖，就是太原人，这太原府我门儿清，以后去哪儿我都给你指路！” “郑兄弟，看我，我，嘿嘿，我叫奚灿，我虽然不是本地的，但我……嘿嘿，我知道哪儿有好看的姑娘。” 那你这兄弟我肯定交定了啊。 大家高矮胖瘦各色不一，但郑涯看得出，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清澈。 怪不得能让欺负五年。 他们来自晋州各处，都是莫名其妙开了灵窍入灵的农夫、樵夫、柴夫。 自上一任郡守离开之后，他们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新来的郡守更是太阿外门弟子，和裴鸣师出同宗，一来二去，就将他们手中的权力尽数剥夺了去。 若非灵镜司规定，仙门弟子和朝堂入职必须互为正负，否则童战可能早就滚蛋了。 童战大马金刀走到房间内，将手里提着的三个包袱放在了桌上。 两个小的，一个大的。 童战将小包袱丢给了郑涯和许兰薇一人一份，而大的则是放在了桌上。 解开。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景压得说不出话来。 三百块灵石！ 仙草、仙丹、仙药、还有一个紫色木盒。 奚灿干瘦的身体抖了抖，扬起头看着童战：“老大……这这……这是我一百五十年的俸禄啊。” 郑涯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随手一把抓起一块灵石摆弄了起来：“哎哟，还得是灵境司，这灵石里恐怕没多少杂质吧？” 童战此时却有些愣神儿了。 他去总署领侠临帖时，都被这样的财富震撼住了，虽说他贵为副守，但三月俸才能取一块灵石，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什么背景？难不成是哪个大员之后？ 郑涯没注意到童战的异状。 许兰薇却走了过来，欣喜道：“奚灿哥说错了吧，这可不是凡青，而是灵青。” 郑涯半张着嘴：“灵石还不一样？” 许兰薇坐在郑涯身侧，拿起一块灵青：“灵石有四种，我们常见的都叫凡青，是灵山之中直接开采出来没有除杂的。经过仙门除杂之后的灵石，便是灵青了。市价是一百两银子一块，开采不易，而且就算经过除杂，也会随着时间继而产生杂质的。” 郑涯立刻追问道：“那两者包含的灵气有差别么？” “就这么大一块。” 许兰薇捧起了一块灵青：“杂质多灵气就少，灵气多杂质就少咯。” “下品灵石名为玉瑰，市价一百两黄金，指腹大的一块便能换一匹良驹了。” “我见过我见过！” 身体壮实，满脸雀斑的李飞崖举手，喜色道：“不是我吹啊，当年哥们可是在瑶仙居见过一次，黄色的，对不对？” 他期待着答案。 “对。” 许兰薇笑靥如花：“中品灵石名为炎古，灵境司晋州太原府总署统帅一年的俸禄，便是两块炎古。” 郑涯已经在吧唧嘴了，这东西要吃下去一块，不得直接上了天？ “上品的是白元，很少有人见过了，成色一般的白元，在大宋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心，也够换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了。” 几人面面相觑，听得瞠目结舌。 大家以前都知道贵，但不知道这么贵。 童战感叹了起来：“我有幸见过一次白元，那还是在统帅大人的寿宴之上，太阿掌教赏赐下来的。” 郑涯顿时觉得面前这三百块灵青如果换成白元就好了。 正在思索着，身后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醒了！陈大哥醒了！” 众人簇拥着郑涯走了过去。 虚弱的陈放睁开了眼睛，扫视了一圈儿，看到郑涯之后，连忙挣扎着坐起身。 童战搀扶住了他，“兄弟，别急，没事儿了。” “不！不……” 陈放不管不顾，甚至没有和童战说话，第一时间抓住郑涯的手：“兄弟，兄弟，我……咳咳……我和现在丽州的郡守封大人是同乡，他和我平日里的关系不错，我给你写一封表信，你去投奔他吧。” 郑涯愣住了。 这大哥…… 挨了一顿毒打，被冤枉到差点儿死在灵镜司里。 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 居然是……在替我想？ 这种感觉让郑涯回想起了上一世他村子里的那位老大哥。 那个抽着软包大前门，整日劳作的老实汉子，每每在他回乡的时候，都会亲手宰一只鸡，提上两瓶二锅头，背负着嫂子的埋怨愤怒，和自己好好喝上一顿。 他从不求自己办事，也从不说有什么苦衷，更没有和郑涯借过一分钱。 但老家有什么事儿，郑涯不在，老大哥都是他家的亲儿子。 “陈大哥，你先休息。” 郑涯的心里飘起了一层情愫。 听到陈放的话，方才欢天喜地的人们都略显沉寂。 胜利或许真的只是暂时的。 这件事情他们已经找回了面子，可下一件呢？ 总署大权在握的长老们，多半都是仙门一派，而朝堂一派也不是紧紧抱团，他们同样看重出身，更看重家族。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死活的日子，早已过了五年。 童战立刻下定了决心：“兄弟，我们八人联名举荐，以你的才华，一定会得到封大人赏识，我……” “陈大哥。” 郑涯打断了童战的话，就在陈放拉住他手的时候，他清晰的感觉到了陈放的身体：“你的体内，余毒为何这么多？” 陈放摇了摇头：“兄弟，你莫要操心这些了，赶紧走，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他们狠起来……可不像是神池县的那些邪祟会和你明刀明枪，他们的计谋……阴毒的很。” 憨厚老实的男人眼角已流下了滚烫的热泪：“兄弟，你救了我，我真把你当我自己的弟弟啊，你是我带来的，哥哥没办法护住你，你救了我，我……我……” 他用力地捶打着床榻，愤恨着自己的无能。 那一刻。 挺拔了五年都没有被同僚锤断的脊梁，塌了下来，被出卖都没有一丝表情的灵徒，掩面而泣。 童战将自己的手足紧紧抱着，“是我无能，当年封大人走的时候，我们有三十个人，现在就他妈的剩下咱八个了。” “九个。” 轻轻的声音缓缓响起。 郑涯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你忘算我了，童大哥。” “十个。” 所有人的头都看了回去。 许兰薇带着笑意道：“还有我。” “不行，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可是弟弟，听哥一句劝，走吧，你可以大展宏图，以你的能力，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何必在我们这些……没救的人堆里，耗死呢？” 陈放抹去泪水，坚定道：“你走，童大哥，现在就送他走！一定要快，裴鸣身后可是御灵卫！镇灵境的强者不会让郑涯好过的……若是被抓住……被……” 他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陈大哥。” 郑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这一次没有选择劝说。 他已做出了决定。 当他做出决定之后，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改变的。 “这次侠临帖所得的一切，都给我吧。” 郑涯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不容置疑。 “理所应当，但你现在就应……” 陈放还在尝试劝说，可郑涯已经走到了那包裹前，一把将散在桌上的包裹抓起，“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不必理会。” 他径直走出了房间，不顾身后人们的询问，走出了偏院，迎着正大门，站在了灵境司的大门口。 郑涯当然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 头顶上悬着心魔誓，他本不应该冒着危险将灵石给穷奇。 可裴鸣能等到穷奇醒来？ 他恨不得现在就来给他弄死。 实力，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保证。 赌。 郑涯只剩一条路了。 裴鸣，赵峰，来找我。 他毫不避讳的问着一旁的守门护卫：“兄弟，我是刚刚进入灵境司的郑涯。” 谁会不认识他？ 整个晋州太原府灵境司的人都认识他了。 那护卫愣了愣：“哦……郑，你好？” 郑涯抖了抖自己宽大的包袱，不自觉的露出了一部分灵石，笑着说道：“三百块灵石啊，兄弟，哈哈，我能住这破地方？你给兄弟介绍介绍，这太原府里哪儿住的最好？” “瑶仙居。” 护卫脱口而出。 郑涯将包袱扛在了肩膀上：“得嘞，今儿个爷爷就住他娘的瑶仙居！” 说罢，大步迈出灵境司。 ------------ 第20章 穷奇仙骨 小的包袱里是灵境司的应用之物。 官服，官刀，令牌一应俱全。 按照规矩，入灵境加入灵镜司，便可以在灵镜司里司职灵徒，也就是灵镜司里入灵之后最下等的官阶。 此时，锦州太原府新任灵徒走入了瑶仙居。 “卧槽……” 郑涯啧啧称奇，这地方确实不愧是晋州境内最好的酒楼。 整个酒楼都是粉白雕花镂空的装饰，来来往往的侍女穿得落落大方，仪态非凡，一颦一笑皆是让人赏心悦目。 郑涯没有过多欣赏，走到了正前方白璧琉璃的台前，扫了一眼房牌，最好的天字房标注十块凡青，而上字房则是一块凡青。 郑涯拿出了一块灵石：“来间上房。”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顶上系着两个白色的花髻，垂着两条比个头还要长的头发，笑吟吟地看着郑涯：“仙长？还是灵镜司的官人。” “灵镜司。” “好，请随奴家来。” 小丫头低着头从下方钻出来，扶唇轻笑了一声，快步带着郑涯上楼：“官爷面生，是刚来太原么？” 郑涯点点头，扫视下去，大堂里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一些吟诗喝酒的书生，少有行走江湖的路人。 少女引在房间之后，十分恭敬地做了一个万福，才转身离开。 郑涯将门关闭，把包袱摊开在了鹅绒床上，三百块灵青发出暗淡的光泽。 心魔誓挂在脑袋顶上，就算是穷奇现在不省人事，郑涯也不敢毁约。 为了保险起见，郑涯只能最后再吸收灵石。 一目扫去，九品伤药没什么用，八品融灵丹十枚有用，七品妖元很有用。 郑涯目光对准了融灵丹。 每颗融灵丹都在单独的瓶子里。 打开封泥，郑涯先将一瓶药一股脑倒入了体内。 灵药不可能和穷奇去分，自然郑涯就没有往天灵道台里引到。 药丸遁入身躯，触碰到血脉之后，便化为了轻盈的气息。 而此时的郑涯已经清楚的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无论他如何调配，新进入身体之中的灵气已经无法再按照之前灵境司功法的方式运作了。 也就是说，他似乎像是一个天地灵气隔绝之外的人，无法从修炼之中产生灵气。 仿若尘埃的灵气落在他的体内，失去了周天运转的所有线路，体内像是在下雪。 灵气漫天散落，可最终却又聚拢在了丹田道元之中，随着郑涯催动了右脚那个还没有满的窟窿，傻乎乎地灵气立刻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冲入了那个窟窿。 躯干、手臂、双腿的前两个窟窿都已经开了。 奇怪的是郑涯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此时他也在猜想，是不是和脑袋里的窟窿有关系。 呵呵。 谁他娘的好人脑袋里长窟窿呢？ 还得自己填。 随着大量的灵气灌入右腿第三的窟窿里，却仍旧迟迟不见有任何起色。 郑涯甚至睁开眼睛去翻动自己的腿，看看是不是漏了。 没有啊，健步如飞啊。 真他娘的。 梭哈！ 梭哈是一种智慧。 梭哈……梭哈……梭哈…… 郑涯将剩余的九枚融灵丹吃了个干净，体内下起了茫茫大雪。 雪花纷飞，气息落入丹田道元，涌入第三个窟窿。 随着时间缓慢地流淌。 第九颗融灵丹完全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第三个窟窿终于闪烁出了光芒。 可此时的光芒……却已经变成了蓝色。 通体碧蓝。 光芒甚至要隐隐盖过丹田道元。 郑涯却仍旧没有感觉到一丝身体之中的变化。 看来，必须要激活脑袋里的窟窿了。 现在也绝对是最好的机会。 穷奇还在沉睡着。 他双手举过头顶，按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灵气开始回流。 涌入了颅前，汇聚在了第一个窟窿里。 这一次，郑涯明显感觉激活这一部分的窟窿，要更加的费力，所需的灵气也较比之前各部分的第一个窟窿所需的灵气更加多。 但在他预期之内，第一个窟窿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也就在颅中的窟窿激活的那一刻。 体内那些从不听他话语的傻气们仿佛突然开了窍，突然像是上了早八的打工仔，一个个漫不经心开始迈入了自己的丹田道元，像是打卡一样完成工作，随后按部就班地待在了里面。 郑涯将手从脑袋顶上拿下来，尝试调动灵气。 动了！ 傻子们开始听话了！ 原来如此。 无论是躯干、胳膊还是双腿，都是能够强化自己的肉身，而脑袋里的窟窿，大概就是分配灵气和调用灵气的。 那么…… 第二个窟窿呢？ 郑涯灌入灵气。 直到第十颗融灵丹彻底吸收完毕，体内再无任何多余的灵气之后，慵懒的淡蓝色光芒才刚刚亮起，郑涯整个脑袋就传来了剧痛。 突然的疼痛自下而上，郑涯猛地趴在了床榻上，传出了沉闷的低吼。 “卧槽……他妈的要裂开了……” 各处的疼痛都可以容忍，唯独脑海之中的波涛，比当时丹田道元的增加更加无法承受。 汗已经铺满了整张脸，顺着脖颈滑入胸口。 郑涯强撑着。 脑海里的波涛愈加汹涌，仿佛涨潮的钱塘江面，第一个浪花到了观赏的栏杆上，第二个浪花就已经扑到停车道上。 撕裂般的痛楚里，却忽然传出了一缕舒适。 那是…… 郑涯看到了自己的天灵道台里那个赤红色的圆球。 圆球开始涌动，先是到达了整个道台的上方，随后身形开始溃散，气息变动了许久，竟是也化作了一个人形，宛如地上躺着的黑雾。 赤红色的人影落在地上，左右看了看，突然走过去，冲着躺在地上的穷奇打了一个巴掌。 啪。 清脆嘹亮。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足足打了十八个巴掌，地上的穷奇才发出了一声闷哼。 “嗯？” 穷奇捂着脸站起身，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室友：“何方妖孽？” 赤红色的人影无法说话，却一把拽住了穷奇，指向上方。 穷奇捂着脸，看向对方手指的地方，虎脸大变：“小子！你干嘛！” 郑涯疼得咬牙切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穷奇则是愣了半晌，“老子不在，你要拆家？” 你个老杂毛，有办法就说办法，这么多形容词，你要写散文啊？ 郑涯说不出话，却愈发感觉到头脑清醒，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撕扯着他脑海之中的每一根神经。 穷奇深吸了口气，目光凝视着一旁的赤红色小人：“你居然开了元婴！真他娘的什么魂力……你这是……要做天下妖魔的敌人？” “你……他……妈……” 郑涯气得半死不活，终于挤出了一句：“我快疼死了！” “帮不了你。” 穷奇安然入定，双腿盘膝：“疼着吧，等你的灵气凝结完成之后，就好了。” 面色惨白的郑涯听到这句话，这才内窥身躯，发现体内那些原本在窟窿里的灵气，竟然漂浮在了每一个窟窿的上方，结成了圆球。 此时，最后一个碧蓝色的圆球，正在从脚下生出。 缓缓地。 像是初升的太阳。 直至最终，他疼痛完全消散之后，那圆球漂浮在了窟窿的上方。 而原本的窟窿，成为了一滩灵气凝结成的…… 不。 是灵液。 灵气，已经液化了。 他猛然大喜，刚站起身。 轰！ 只是轻轻地一脚，便直接将床榻踩断，地板踩出了一个大坑，整个人瞬间坠落，直直掉在了下方的床上。 “呃……咳咳……” 摆了摆面前的烟尘，灵石散落一地，郑涯一把抓住了那个妖元的盒子，赶紧站起身，这才松了口气。 下面没人…… 郑涯松了口气，身上没有丝毫疼痛。 他收敛灵气，去将门窗全部反锁，保证没人打扰之后，将灵石归拢到了一起，问道：“老杂毛，你咋舍得醒来的？” “畜生！” 穷奇咬牙切齿道：“你夺了老夫的身躯不够，还夺了老夫的灵台，现在居然……还将老夫的内府和仙骨全部拿了去！老夫要和你鱼死网破！” 显然穷奇已经发现了他体内的秘密。 内府？ 仙骨？ 郑涯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的，但这老东西越生气，说明自己的好处越多。 郑涯一笑：“别折腾了，再昏迷一次，谁知道起来又少了什么？” 愤怒的穷奇被气得要烧着了：“小子！快些将灵石取来和本座分，否则小心的脑袋！” 心魔誓还是要忌惮些。 但郑涯不急，而是拿出了面前的盒子：“再来一笔交易？” 穷奇眉头一挑：“这是……妖元？” 郑涯正打算说话，突然灵光一闪，扬起头，上方客房里塌陷的地板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许兰薇惊骇道：“郑大哥……你没事吧？” ------------ 第21章 穴窍泉 刚巧还账。 郑涯抱着一大袋子灵石，赔了两个房间的钱，又开了一间新房，一共花了四块灵青。 铺开之后拿出了两块灵青递给了许兰薇：“正好，给你还账了。” 许兰薇并没有接下来：“都说……送给你了，不必还的。” “那我送你两个，礼尚往来。” 郑涯将灵青放在桌上，岔开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兰薇略显局促的低着头：“我……陈大哥已经没事了，他有些不放心你，所以我就来看看……” 郑涯立刻警觉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许兰薇道：“全衙口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我进来之后便表明了身份，下方的迎门就告诉我你的位置了。” 郑涯内心一喜，只要不是自己修行气息泄露就万事大吉，他故意留下了一串线索，就是担心裴鸣找不过来，现在连许兰薇都能找到他，就不必担心了。 穷奇：“一肚子坏水，又不知道憋着什么恶毒的屁。” “我还有事儿，你自己玩吧。” 郑涯轻轻用手点了点许兰薇的桌子，随后抱起灵石坐在了床榻上。 许兰薇还想说什么，却看郑涯已经入定，便不再打扰，盘膝坐在地摊上，拿起了那两块灵青。 既然没事，不如抓紧时间修行。 裴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她必须得做好准备。 这一次，她一定要能帮上忙才行。 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甩在身后的感觉。 郑涯没有入定，只是单纯的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身旁许兰薇入定修行之后，郑涯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个少女。 穷奇的语气里愤怒无比：“怎么，本座的内府，好不好用？” 郑涯确实有些暗惊，自从沟通开脑袋里的窟窿之后，他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到许兰薇身上的灵气，甚至能产生一个对比的数量。 “她的境界是入灵前期？” 郑涯问道。 “不错，以你的聪明，自然能够看得出，淡蓝色的气息，便是入灵境，而她此时体内的灵气并未充盈，如若是后期，便是全身散发，而丹田道元处，则变为碧蓝。” 穷奇解释了一句：“你也应该知道了，一枚灵青对于她来说，能够带来什么价值了吧？” 郑涯确实看得很清楚，从那块灵青开始被许兰薇提炼，直到最后变成一块灰色的石头之后，灵气完全进入许兰薇身体，满打满算和自己直接吃灵石带来的灵气，少了整整一半。 也就是说，同样一块灵石，在他们的身体里，只有一半的灵气。 “剩下的一半呢？”郑涯不禁问道。 “在杂质里。” 穷奇突然化身成了一个性格温顺的老人：“所有的灵石都有杂质，即便是最纯粹的白元，仍然是有一半的灵气，藏匿在杂质之中。包括你方才吃下的融灵丹。” 他笑了笑：“但凡灵气存储在媒介之中，媒介也会被灵气供养，自身吸收。” 郑涯大概明白了这个意思，不过还有一处他大惑不解：“就算是按照这个比例来讲，那她如果再吸收将近一千块灵青，便可从入灵进入镇灵境，那也就是说，我只需要五百块？” “混账话。” 穷奇淡淡道：“凡人内府岂可和本座相比？本座内府乃是星辰大海，区区一节凡人内府，怎可比拟？本座光是手臂一处便有九重穴，一穴，便足以顶替他凡人内府一个道远丹田！” 九重穴？ 郑涯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还有三十三个窟窿。 我的内府，穷奇看不到啊。 他问道：“你所说的内府，就是这满身的窟窿？” 穷奇又发疯了：“这他娘的叫穴窍泉！你真是个糟践东西的废物。” 郑涯：“哦，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不知道，自己研究。” 穷奇怒不可遏：“三万年前传承下来的古物，本座岂能轻易告诉你？” 郑涯突然一挑眉：“奇奇。” 穷奇：“？” 郑涯：“你被封印这个事儿，不会和这个内府有关系吧？” 穷奇：“咳咳……本座给你讲讲仙骨吧。” 郑涯：“和仙骨也有关？” 穷奇：“你以为你真的聪明到能猜到本座之事？歇歇吧。” 郑涯：“不会是在突破什么境界的时候，发现自己修行的方向不对，然后自毁肉身，重新构造内府，明哲保身，才变成魂体的吧？” “……” “你到底是什么人！” 穷奇咆哮了起来：“区区一介凡人，怎么会知道如此密辛！” 郑涯差点儿笑出声来：“我自己研究，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没一万年能活，谁能活过你啊。” 老路走不通，自己要走新路。 郑涯心里盘算了起来。 此刻自己周身已经全部开启了淡蓝色的穴窍泉，也就是说，自己已经完成入灵境的所有修行，右腿的第三的穴窍泉也说明了接下来镇灵境的颜色是碧蓝的。 可丹田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况且这么算下来，许兰薇只需要自己一处穴窍泉的力量，便可直接进入入灵境，而他则需要……三个三十六加三个七十二，足足…… 我算算…… 三百二四个！ 许兰薇都快尼玛化神了吧？ 这内府还不如不抢你的呢。 这修炼到哪年去？ 郑涯：“你不会一万年前还是个入灵吧？” 穷奇：“别烦本座。” 还学会冷暴力了。 郑涯没再搭理他，拿起了七品妖元，一口直接吃了下去。 “……” 穷奇：“我想起了我弟弟。” 郑涯：“你弟弟也吃妖元？” 穷奇又不说话了。 随着妖元入体，这一次灵气没有化为大雪，而是凝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灵气球。 这一次，没有了引灵的工序，郑涯直接将妖元散发出的灵气，引入了大脑里的第三个穴窍泉之中。 不出一个瞬息的功夫，穴窍泉居然满了。 而在下一刻，浮现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圆球。 嗯？ 不是碧蓝色？ 郑涯觉得奇怪，不过仍旧继续填充，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每一个都轻而易举，每一个所需要的灵气，都是整好一个灵气球。 看着内府里无数的灵气球。 梭哈！ 铺天盖地的灵气球涌入剩余的穴窍泉，直至头顶的第三十六个穴窍泉处。 灵气再一次宛如进入了汪洋大海，随着七品妖元所有灵气全部灌输完毕，那穴窍泉仍旧没有丝毫的动静。 郑涯看向了灵青。 “有本座的一半。” 穷奇的语气很平静。 “我知道。” 郑涯更加平静。 “给本座送进来。” 穷奇依旧保持平静。 “嗯？心魔誓里可没这一条，我只说分你一半，自己出来取。” 郑涯也依然平静。 “狗东西！本座如何取？” 穷奇急了。 “那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能取，你自己取哈。” 郑涯嘿嘿一笑。 “郑涯！你不得好死！” 穷奇骂道。 “下一次，你若是再害我。” 郑涯分出了一百五十块灵青，放在一旁，嘴角微微一挑：“别说灵石，连个屁你也别想闻到。” ------------ 第22章 你连打人都不会？ 寒夜近了。 入冬的晋州城，下起了零星的白雪。 月静静地躺在天上。 陈放扶着腰间的挎刀，站在灵镜司外庭议事房门口，静静地等着。 今夜无眠。 “御灵卫不动？为什么！” 童战的声音从身后的房间里传出来，宛如雷鸣：“明摆着和禁寒蝉有关系！为什么不出兵，为什么不动！” “证据不足。” 赵峰冷冷道：“你怎么说也是副守，为何如此鲁莽？” “死完了！” 童战一把掌拍在了桌子上：“赵峰！代县死完了，陇县死完了，现在你要让神池县的人也死完吗？半个晋州城都要落到邪祟手里了！我们已经死了八万百姓了。” 赵峰道：“那你去啊，神池县、代县、陇县三个地方都没有灵使了，你好兄弟陈放不是做梦都想当灵使？灵使可管辖一县，本官现在给他三个县！让他去！” 童战怒不可遏，声音却冰冷了下来：“那封信，你到底有没有交上去？” 赵峰没有说话。 寂静。 沉默。 陈放的眼睛闭上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的无助。 邪祟杀人，朝堂置之不理。 晋州总署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是邪祟害人，张榜贴示都是瘟疫。 瘟疫…… 哪儿来的瘟疫！ 瘟疫会把人的头砍下来，会把县令挂在城墙上？ 那些孤苦的百姓，那些流离失所的人。 和当年的自己，不是一样的么？ 他进入灵镜司，不就是为了解决当年和自己一样，因为邪祟家破人亡的人们么？ 陈放转身推开了房门：“我去。” 童战立刻道：“不行！” 赵峰却笑了：“本官现在令你为代、陇、神池三县灵使！即刻启程！不得有误，违者上报奉天总阁！” 童战气得满脸通红，“赵峰，你狼子野心！” 赵峰淡然地笑了笑，拿起了茶杯，“不过，你可没人手了，得自己找，本官可以给你半天的时间筹备新一批灵徒，当然，日出之前若是不报，就没了。” 陈放眉心一皱：“我手下还有……”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赵峰的笑容，却绽放开来：“呵呵，不算蠢，不过本官劝你，今天还是别出灵镜司的好。” 童战一把抓住了赵峰的领口，“你要动郑涯！” 赵峰依然平静，脸上浮着笑：“他也配入本官的眼？不过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 陈放立刻转身，大步跑向灵镜司外面。 童战松开了手，纵身追出，一把拉住了他：“是裴鸣。” 陈放按着童战的胳膊：“裴鸣就裴鸣！郑涯是我带回来的，我不能让他出事！” 童战手臂上的青筋都在跳：“你知道为什么他要选择在晚上动手么……” 陈放咬紧了牙：“他就是禁寒蝉的人，我知道，我没有证据，但今天若是我能活下来，我就有证据了！” 童战沉默了许久，抓在了自己的刀口：“我若是连你也保不下了，这副守不当也罢！我和你去！” 迎着月光，灵镜司的两个人，踏上了去往瑶仙居的路。 寒风急骤，雪花飘洒。 天地之间升起了一丝肃杀。 今夜的太原府，安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陈放的手都在抖。 可他的脚步却没有一丝迟缓。 蓦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趴在满村尸体的夹缝里，渴望的感觉。 郑涯……坚持住。 我知道那样的感觉不好。 我来了。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这条命，哥欠你的。 当哥的今天还给你。 …… 微风静静地吹拂着树梢。 许兰薇消化完了两块灵青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此时的郑涯仍旧在入定的状态。 嗯？ 许兰薇站起来靠近郑涯，心里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郑大哥这么努力，天公却不作美，他身上却散发不出一丁点的灵气。” “实在不行。” 许兰薇镇定道：“能过了这一茬，等事情悄然安定下来，带着他回家族秘府里再转一圈儿，没准儿能有新的发现也说不定。” 思绪正飘忽着，突然少女的眉心一皱，猛地转头时，窗口已多了一道身影。 剑锋出鞘。 许兰薇直接挡在了郑涯的面前，一眼就看出了来人的穿着：“这里可是太原府！禁寒蝉未免也太猖狂了！” “太原府又如何？” 蹲在窗口的人露出了一个人类无法完成的微笑，他的头歪成了一个直角，用和地牢里那个女人一样的笑容，将满嘴尖刺的牙露了出来。 许兰薇不敢惊扰郑涯，心下忍着恐惧，咬紧牙道：“你太不把灵镜司放在眼里了！” “灵镜司……” 邪祟笑得更加灿烂了：“就是灵镜司，叫我们来的。” 我们…… 许兰薇灵识突然一转，猛地抬起头。 少女怔住了。 一个半人半狗的邪祟，倒挂在房顶，狗嘴和她的鼻尖不过半寸！ 涎水滴落下来的那一刻。 许兰薇感觉自己全身都炸毛了，手中的长剑下意识贯穿而上，直刺那狗妖。 当！ 狗妖微微一转头，尖牙将那长剑定在了半空之中。 涎水将那剑锋闪出了昏黄色。 许兰薇不能松开手里的剑，又无法将剑抽离出来，而此时窗台上的邪祟，已经扑向了她！ 左手挥掌，可那邪祟身影鬼魅，她的掌根本没有触碰到邪祟，就被对方单手扣住，而邪祟的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小美人儿，何必如此呢？我们开开心心的不好么？” 邪祟笑着，抚摸着她白嫩的手掌，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 脸色苍白的许兰薇，感受到了手背传来粘稠冰凉的气息，胃里翻滚着几乎要呕出来。 她嗅到了那股腐烂的味道。 这只手她不想要了。 灵气全部灌入了左手，可就在此时，那肮脏的手掌上却传来了更大的气息，将她整个人脉络压制住了。 “哎，何必呢，一个入灵前期都没有够上，用灵气强突起来的身躯，何必要用来打架呢？” 邪祟顺着她的袖口，将一条手臂的袖布撕了下来，在面前甩了甩，盖在了头上，贪婪地吮吸了起来：“香啊……香。” 羞愧和愤怒瞬间将许兰薇的心思冲垮了，她要崩溃了。 泪水涌出。 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你去死！” 她松开了剑，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邪祟的脸上。 可那邪祟却没有往后移动半分，被打到的脸还在吮吸着她身上的碎布，全身竟是因为激动，颤抖了起来：“我喜欢，我喜欢……你就跟了我，天天打我，好不好？打我……用力……” “你连打人都不会？” 突然。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教你，得这么打。” 那邪祟猛地撕下脸上的肚兜。 看到的却是迎面冲来的一拳。 崩！ 他的身体仍旧没有移动半寸。 可是头和上半身，却已经到了对面粮食铺的牌匾上了。 许兰薇大惊地回头，一把抓住了郑涯：“哥，你醒了！” 郑涯没理她，扭了扭脖子，看着上面还咬着剑的狗妖：“混血的？” 狗妖愤怒地发出了三声狗叫。 但也只有三声。 第四声被他的舌头和牙齿一起噎在了肚子里。 整个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脸和胸口肉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到了。 “走。” 郑涯一步跳到了窗台上。 “去……去哪儿？” 许兰薇愣了愣。 “永绝后患。” 郑涯瞥了她一眼，从楼上一跃而下。 ------------ 养书的大佬们，真心求追读。 上推荐了，可能是我运气太好，第一轮偶遇了无数神人。 小扑街默默写书，明知前路忐忑，可还是放不下精心准备的故事，时运不济也好，如履薄冰也罢，只求二十块，试试能不能打车到对岸。 以后每日早晨8-9点更新，梦想不大，只求走完两轮推荐。 非常感谢！！ 给大佬们添麻烦了！！！ ------------ 第23章 天尊在你身上？ 银月。 长街。 太原府居然会有这么长的街。 郑涯落足地下，一只手伏在刀上，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 寒风呼啸。 雪更大了。 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雪水打湿。 郑涯凝视着前方。 他的正前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杯酒，桌子的后面，有一个人。 裴鸣。 他抓着那杯酒，冷冷地看着郑涯，眼里的惊讶被愤怒盖住了。 穷奇：“你招惹的人不少啊，这人可是入灵后期。” 郑涯：“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儿。” 穷奇：“你打不过他们，把身体给本座，本座为你出气。” 郑涯：“滚犊子。” 不去搭理穷奇的唠叨，郑涯目光一扫：“以你的胆量，不敢一个人来的，你的人呢？” 裴鸣重重地将酒杯砸在了桌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涯迈步走向了他。 郑涯每走一步，裴鸣攥着刀柄的手就重一分，直至他坐下，裴鸣的刀已经抽出了一半。 “我知道了，这一次你找的不是灵镜司，而是禁寒蝉。” 郑涯嘴角一挑：“看来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身上有天尊木！” 裴鸣太阳穴鼓起，整张脸都愤怒地拧在了一起：“你来自代县，陈靖川没死？” 郑涯恍然。 天尊木便是那块【天下太平】木牌的名字，而陈靖川的消息，看来他也知道。 “你们打陈靖川的主意，应该很久了吧？” 郑涯再次开始试探。 “呵呵。” 裴鸣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死！你让他出来，我和他说话！” 穷奇：“他要和我说话。” “……” 郑涯恨不得现在变成那个赤红色的小人给这老家伙再来十八个大逼兜。 但他仍旧面不改色，“他不想见你，但是他想见见你背后的那个人，听说他还在闭关吧。” “天尊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裴鸣的愤怒快要止不住了：“郑涯！你的死期到了！” 银光一闪。 出鞘的却不是他的刀！ 郑涯的手不知何时竟然按在了他抓着刀的手掌之上。 出鞘的，是郑涯的刀！ 在那一刻，灵镜司入灵后期，晋州府十大灵使之一，下一步有可能登上衙口郡守之职的裴鸣面色呆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臂居然无法动弹！ 月光扑卷刀面，银光宛若流星。 鲜血在他呆滞的那一瞬间，迸发泼洒。 地上多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裴鸣根本无法相信一个入灵境的修士能有如此的矫健和速度。 还有如此压制的力量。 可他不能不信。 右手的刀毫不留情摸向他的脖颈。 “为……为什么……你明明是……入灵……入灵……” 裴鸣想要用仅剩的手臂来堵住脖子流淌出的鲜血，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跪在地上，直死，眼里都是震惊。 “若你肯早些用现在这戾气去修行，也不会在此刻为生机发愁了。” 郑涯走到了他的身体旁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奄奄一息的裴鸣，将沾满鲜血的刀面在他身上擦拭干净。 寒风入骨，凄冷的街道有风在哀嚎。 嘣。 郑涯猛地后退。 裴鸣的身体倏地燃起了浓郁的烈火。 黑色的火焰。 穷奇的声音几乎同时说出：“她来了。” 寂静的街道上，落针可闻。 郑涯退后了两步，看着死去的裴鸣再次站了起来，黑色的火焰将他的身躯包裹着。 森冷的烤味夹杂在鲜血的泥泞中，发出了一股油香。 那一刻。 郑涯看到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正是从裴鸣的脸上发出的。 他在笑。 “天尊，在你那里？” 裴鸣嘴里发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郑涯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就是在神池县里，那个被称为天尊的人。 附身在裴鸣身上的女人站起身：“跟我走。” 话音落下，郑涯就看到了她的手，伸向了裴鸣已经烧焦的胸口。 脆嫩的肌肤被抛开，鲜血早已蒸发。 粘稠的黄色浆体缓缓从身体之中流出。 而就在郑涯的注视下，“裴鸣”将手伸入胸口，拉出了一把漆黑的剑。 那是一把烧焦了的骨头做成的长剑。 郑涯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具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中，淡蓝色灵气在疯狂暴涨，而那把长剑上的气息，更是在脱体的刹那，超越了他的身躯。 碧蓝色！ 郑涯能够清楚地看到灵气的流动和形成。 碧蓝色浓郁的气息包裹住了那把漆黑的长剑，可郑涯的脸上却出奇的镇定。 那股气息，远远不足自己体内的气息。 可穷奇却露出了第一次岔气般的声音：“跑。” 郑涯一步不动，显然，穷奇即便能够贯穿他的五感，却不能和他共享所有的视野，也就是说，自己看到的东西，穷奇并非全部能够看得到 “没地方跑。” 郑涯想到了什么，内心说话的是同时，也开始假意慌张。 穷奇：“那就将身体给本座！本座会跑！” 老杂毛时刻想要夺舍。 郑涯：“那还不如死了。” 穷奇几乎已在咆哮：“她分走了本座曾经十分之一的灵气，你会死的！” 郑涯感觉到了天灵道台里的忌惮，穷奇的眼睛瞪得巨大，整个人都已站了起来。 他确确实实慌了。 但郑涯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如果面前附身在裴鸣身上的女子，就是穷奇十分之一的灵气，那老杂毛最多就是个镇灵境。 假的。 她在骗人。 可郑涯并没有戳破，反倒是说话的语速开始加快，紧张不已：“有那闲工夫不如告诉我，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穷奇：“灵骨！修士觉醒灵骨之后，便会产生第一个神通。” 郑涯：“我也有仙骨，你的。” 穷奇：“你想都不要想！” 郑涯叹息：“那就只能一起死了。” “裴鸣”嘿嘿地笑着：“看来，天尊还没有苏醒，我来找他吧。” 她如一道血月，瞬间到了郑涯的面前，剑锋也在瞬间，到了郑涯的脖颈！ “你他妈的！真是头倔驴！” 穷奇愤怒道：“融合穴窍泉才能取出来！来不及了！” “不诈你，你是真不说啊。” 郑涯的头突然一歪，躲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剑。 体内穴窍泉上的所有灵球突然汇聚到了丹田道元之上。 也就在此时。 穷奇和附着在裴鸣身上的女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你藏灵力！” 郑涯露出了笑容，身上被封住的整个躯干七十二处穴窍泉突然同时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强大的灵气压制住了裴鸣的所有动作。 就在此刻。 体内的丹田道元之上，出现了一把红色的刀。 那把刀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 顺着脉络，直冲他的左肩。 郑涯抓住突出的刀柄，奋力一抽。 一把燃烧着赤红色气息的长刀划过夜空，在半空之中画了一个圆，直直刺向裴鸣的胸口。 “不要！”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而郑涯却没有丝毫的迟疑。 一刀贯穿。 生机断绝。 “不过寄宿在天尊木上的一丝灵气，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郑涯一把推开了他的躯体：“你的天尊看不到，不代表我看不到。” 女子的声音还在颤抖着：“你……给我……等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那你最好快些。” 郑涯将刀拔出，调动灵气，手中的刀顷刻之间便散了去。 裴鸣倒在了地上，雪落在血中，仿若绽开的莲花。 风不知何时停了。 郑涯蹲下身子，将他新的灵石袋解了下来，连同银子一起，收入了怀中。 呼。 还剩最后一个了。 郑涯站起身，转过头，直直走向太原府灵镜司衙口。 “你去哪儿！” 陈放震惊地看了郑涯一眼，却迟迟无法从地上的裴鸣挪开。 童战更是说不出话了。 “两位大哥，麻烦通知一下灵镜司总署。” 郑涯快步走过二人，目标前所未有的坚定：“来收尸。” 寒风里，只留下了衙口的两个人。 童战深吸了口气，“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他手里的刀……是灵骨？” 陈放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尸体，眼里是说不清的恐惧：“童大哥，要出大事了。” 雪。 更大了。 …… 寂静的暗室之中，昏暗的灯光之下，端坐在石台上的少女，一动不动。 雕塑般精致的容颜里，含霜的眼角勾出了一抹霞红，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红的唇，亦如霜雪的白发肆意地散落在雕花的绒衣之上。 倏地，她突然睁开了那双明媚的眸子，接着便是沉重的咳嗽。 鲜血从薄唇流出，顺着湿滑的脖颈钻入高挺的胸口。 沁出的汗珠凝结成水珠，涌入了血中。 “郑涯……” 她修长的手攥成了颤抖的拳：“你若是还能在晋州活过三日，我苏沁不是人！” 轰然！ 整个山洞传来了一阵巨响。 她拿起手中的天尊木牌，写下了一行字。 【三日，杀郑涯！否则你太阿玄飞峰，别想好过！】 ------------ 第24章 斩郡守 嗙！ 衙口的门被踹开的那一刻。 黑衣少年就站在门外。 大雪落满了太原府。 他一路踏雪而来，不曾停歇。 稀薄的雾气从口中缓缓吐出。 衙口里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壶酒。 酒还热着。 赵峰带着笑意仰起头，“师兄啊，怎么……额？” 当啷。 白玉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水撒了一地。 他笑意消失，整个人的脸都凝固了，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打扰了你的庆功宴？” 郑涯右手托着刀，缓缓迈步而入，直至站在了赵峰的面前，坐在了那个为已死之人准备好的位置上。 拿起了那杯本不属于他的酒杯，在手里把玩了起来，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面前的赵峰：“裴鸣死了，该你了。” 不得不说，郡守就是郡守，格局确实要比灵使大得多。 整个晋州唯一的郡守脸上不管多难看，但说话还是稳得住的，他放下酒杯：“气盛啊，年轻人。当年我也和你差不多。” 郑涯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因为你没有把握杀了我。” 赵峰靠在了椅子上：“虽然裴鸣是我的师兄，可我还是要比他更强。” 郑涯却笑了：“因为我在等人。” 赵峰也跟着笑了：“现在整个太原府，还有能救了你的人？” “你要我死，死在地牢里。” 郑涯的两只条脚直接搭在桌子上：“但我要让你死在所有人的面前。” “你不过杀了一个裴鸣而已。虽说确实让我意外，可也入不了我的眼。” 他从容不迫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双白净且修长的手稳如泰山：“外门十年下山三百弟子，能出一个郡守，已是不可多得，你要知道，我可是有内门令的，若是这郡守做得不开心，我便可上太阿山，三十六峰任选一个，无论哪位峰主，都愿意收我为徒。” “郑大哥！你要小心……” 许兰薇出现在门外，一只手顶着门框，整个人不寒而栗道：“他可是伏魔脉！” 赵峰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玩味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双眼。 脚步声徐徐传来，童战和陈放已经跑到了门外，他们身后的脚步声杂乱且厚重，一眼望去，仅是总署的灵徒。 而在灵徒的最前方，站着两个人。 左手的是白眉白须的齐长老，右手的则是一个披着红黑链甲，将军穿扮的人。 郑涯不认识他。 许兰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进入镇灵境之后，下一步修行会变化，分为两派，一派是斩妖境，一派是伏魔境。伏魔境修士的攻击手段只有一种，便是将全身上下的气息凝成一处，杀伤力巨大！” 郑涯一挑眉，看向了赵峰：“你在蓄力？” 赵峰笑了。 许兰薇急切道：“郑大哥！赵峰是太阿山少见的奇才，在入灵便完成了灵骨修行，他的神通便是伏魔脉，他现在就能使出伏魔境的手段！你回来吧，好不好？” 赵峰含着笑看着郑涯：“戒律堂齐长老和总署统御将领孙头儿都来了，你若是现在屁滚尿流地跑了，怕是不好收场吧？啊？哈哈。” “郑兄弟！“裴鸣勾结邪祟已成定局，身上已被邪祟铸骨，这件事还能继续查，莫要做蠢事啊。” 陈放攥紧了拳头：“赵郡守的力量……你千万莫要出手！听哥的，哥……保你！” 此时，孙统领和齐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个人似乎在暗暗较劲，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手下的人们也都按兵不动，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做什么。 童战却已怒不可遏，回头拜倒在地上，对着孙统领祈求道：“陈放和我乃是父辈之交，郑涯小兄弟救了陈放的命，便是救了我的命，孙头儿，你曾教导我等义气敢为天下先！此等重情重义的人，不能死啊！” 孙统领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正要说话，却被打断了。 “孙统领，人家郡内之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而齐长老却捋着胡须笑着：“难道一个郡守连区区一个刚刚入灵的小子都敌不过？你也太看不起太阿山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听此一言，又看到孙统领无动于衷。 陈放也急了，直接跪倒在地：“孙统领！求求你了。” 许兰薇也跟着跪下，“孙统领，我是陇县许家长女，和统领当年也有些交情，求求统领看在往日情面之上，救救他吧。” 孙统领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许兰薇，可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道：“陈放啊，我会去总署给你多要几个灵徒名额，你……” 说到此处，他竟是说不下去了。 赵峰忽然哈哈大笑，看向陈放，做出了一个充满遗憾的表情：“怎么办？小可怜，没有人帮你了。” “你蓄完了没有？” 郑涯皱起了眉：“伏魔境打个人，需要等这么久？” “你！” 这句话把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住了。 赵峰双掌瞬间汇聚，一股强大的灵气在顷刻之间完成了凝结。 这是入灵后期，半步镇灵的最强一击，其中蕴含的灵气，完全可以越过一个阶段，到达镇灵境。 陈放的脸上露出了死灰的绝望。 许兰薇瘫坐在地上，惨白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 “真慢。” 郑涯叹了口气，右手突然抓向左肩。 就在那强大的力量即将迸发出来的最后一瞬，一道冲天的火光自他的肩膀亮起。 燃烧着赤红色的光芒的刀，顷刻之间刺向了赵峰的右下腹部：“是这儿吧？” 赵峰愣了一瞬。 丹田道元凝结出伏魔一击汇聚点的秘密被点破了。 那道燃烧着烈火的刀贯穿了汇聚点。 而凝结出来的灵气，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引导的动力。 溃散。 崩裂！ “你怎么……知道……” 赵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鲜血。 他的整个身躯承接不住那庞杂的灵气爆开，瞬间炸成了血沫。 融入漫天飞雪中。 太阿山几十年来最耀眼的天才归为尘埃，化入泥泞。 半空之中，一块写着【天下太平】的木牌轰瑶坠落，砸在地上。 像是砸在每个太阿山人头顶的一块巨石。 从县城里走出来的落拓少年擦去了脸上的血沫，将燃烧着的刀化去，转身看向了门外的众人，伸出了双手：“孙统领，有人杀了灵镜司晋州衙口郡守，你不抓么？” “你！怎么！敢！” 未等孙统领出声，齐长老的怒火已升腾，他一步直冲而入，看着漫天飘洒的血，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转过身。 在郑涯的眼里，老人身上的灵气已在汇聚，汇聚在了胸口偏右侧下方的位置。 穷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伏魔境，你没那么好的运气，把身体交给本座！” 老东西时时刻刻要骗人，郑涯没理他。 刚刚杀了太原府郡守的罪人面前，却已站满了人，许兰薇更是直接站在了陈放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郑涯侧目看去，少女那双眼睛无比坚定，毅然地望着齐长老。 陈放和童战站在郑涯的面前。 而孙统领，则站在最前方，怒目而视：“齐长老，你身为戒律堂长老，敢动用私刑不成！” “灵镜司的规矩，以下犯上者，可就地论处！” 齐长老双手上抬，“孙威，以你斩妖前期的力量，还接不住老夫伏魔之威，若不滚开，以同罪论处！” 孙威脸上闪过一抹冷冽，还未说话，手臂上便传来了一股温柔且踏实的力量。 他微微转头，看到了那个处变不惊的少年，脱口而出：“这可是伏魔之威，你……还不退下！” 郑涯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桀骜的笑容，镇定的眼神如碧波春水，不染凡俗，他嘴角微微一挑，“就让齐长老杀吧。” “畜生，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齐长老怒道：“灵镜司所有规矩的解释，都在老夫手中。” “杀我可以，杀了这里所有人都可以。” 郑涯丝毫没有一丝惊慌，“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他拿起了手里灵镜司令牌：“我已发了问镜，通知了灵镜司总署统帅，郡守赵峰，灵使裴鸣身上搜查出了天尊木，他们是邪祟！而你，齐长老，你若是动手杀我，那你是什么？” 那张沟壑纵横，气焰大盛的脸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已完全凝固了。 他的灵气已在慢慢溃散，可脸上却愈发的愤怒：“太阿山不会放过你！赵峰可是赵家嫡系！朝堂也不会放过你！” 郑涯不以为然，笑着道：“那就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是太阿山能背得起弟子叛邪这种天下修士口诛笔伐的肮脏，还是赵家愿意承认他们族中出了一个孽障！” 齐长老的愤怒也凝固了。 一席话毕，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他不遗余力站着的立场，似乎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们想要的。 伫立灵镜司戒律堂几十年的长老，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他发现自己的错误。 就是没有在刚才杀了郑涯！ 此子……威胁太大，会影响到后面的事情…… 断不能留！ 他的灵气重新聚拢，可就在这一瞬，腰间的令牌发出了一阵灵气波动。 郑涯注意到，齐长老和孙威的令牌，发出了同样的波动。 他侧目一看，那令牌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请他回来】 请？ 穷奇急得在天灵道台里转了一圈：“灵镜司的人真的是一帮蠢驴，这都不给你杀了？蠢驴，全他娘的蠢驴。” ------------ 第25章 得加钱 大雪弥漫。 雾气升腾。 晋州像是煮熟了的包子，热气腾腾。 郑涯没有被上押，也没有被锁，只是在孙统领的带领下，进入了总署。 而此时的穷奇却异常安静。 这老东西到了总署之后，连放屁都要在地上搓半个屁股压声音。 郑涯不知道他在忌惮什么。 反观自己的处境，他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本就是一个乱得不能再乱的乱世，杀个人死个官常有的事儿。 晋州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靖南王世子都冻硬了，上面的人连个动静都没有。 这就足以说明，无论是五轮侠临贴的死亡，还是代县瘟疫的事情，晋州方面都将这些信息按得很死。 回想起赵峰和裴鸣的张狂，不也就是借着时局而已。 勾结邪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郑涯的选择是让这件事情变得大，甚至大到无法收场。 大到整个晋州灵镜司人尽皆知。 不管是五大灵山之一的太阿，还是五大王朝之一的宋国，都绝不可能容忍这件事外泄。 太阿山勾结邪祟，传出去能让那些久居深山老林里修行千年以正派自居的老棒子们脸上刮下一层皮来，到时候老棒子们集体问责下来…… 啧啧。 没有人能够承接住这样的怒火。 郑涯孤身入局，造了这么大的势，就相当于整个晋州太原府灵镜司所有知情人给了他一个免死金牌。 他还怎么死？ 把晋州灵镜司的人都杀光？ 朝堂仙门在灵镜司这个大锅里明枪暗箭干了这么多年，孰轻孰重他们自然分得清楚，况且这里的明争暗斗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平息这件事。 事情来的太快，裴鸣的报复也太快，没有时间给他多想，这是他在一瞬间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是杀了赵峰和裴鸣，以绝后患的最好办法。 人们更愿意相信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灵镜司，手刃假扮郡守、灵使的邪祟，为民除害，挽回朝堂的侠义故事。 至于真相。 谁在意呢？ 两个人穿屋过巷，孙威的脸像是抹了一层墙灰，直至停在了一个房间外，他才开口道：“我在灵镜司司职十八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如果齐连书长老出手杀你，你该怎么办？” 郑涯笑了笑，“那就死了呗，将军一定会替我报仇的，对么？” 孙威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活不了，太阿会用最重的刑罚……把他的灵骨剔了。” 郑涯看向了面前的厢房，很简单的厢房，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待的地方。 “进去吧，你想见的人，在里面等你。” 孙统领横刀站在了屋门口，顿时变成了一个看门的护院。 现在像了。 郑涯对孙威抱拳作礼，之后推开门走入了房间。 房间很简单，只有一张简单的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可三把椅子上都已坐了人，只空着一把，距离门口最近的一把。 郑涯刚刚走入房门的那一刻，便感觉到周身传来一股清凉，他顿开穴窍泉一瞧，屋里居然被一个透明的壳子包裹在了里面。 怪不得就算门打开着，风雪也吹不进来。 “这是芥子空间，以防隔墙有耳。” 坐在左手边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看向郑涯，善意地解释道：“在里面你可以放心，不会有人进来，也不会有人看到我们在做什么。” 更不放心了好吧？ 郑涯没说什么，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左手方才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乳白色的长袍，高高的束发垂下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对清澈的眼睛。 该是个仙门的人。 而在他右手边则是武将的扮相，粗壮的手臂直挺挺地放在膝盖上，面色淡然，双眼凌厉地打量着自己，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 而正中间的人全身都在红色的大氅之下，兜帽盖着脸，容颜都看不到。 直觉告诉郑涯，她是个女人，而且自己见过她。 一定见过她。 “你无需知道我们是谁，你也无需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左手的男人带着温和的笑容，用极慢的语速说着，生怕郑涯错过一个字：“我们每个人会问你一个问题，这三个问题，会关系到你是不是能活下去。” 郑涯的灵识正要出窍，却听到穷奇厉声道：“不要散气！你想知道什么，本座告诉你！” 看得出来，他确实有忌惮。 郑涯：“他们什么境界。” 穷奇：“很高。两个天一，一个归元，别想了，有很多东西你穷极一生或许都接触不到。” 打和跑的选项被郑涯在心里划掉了。 “问吧。” “好。” 男人笑了笑，看向另外两个人：“谁先来？” “我来。” 武将转头望向郑涯：“陈靖川在哪。” “死了。” 郑涯回答的很干脆，眼睛里也没有丝毫波澜，说实话，对上这双眼睛，他的压力确实被无限放大了。 武将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该我了。” 中年人说完这句话，甩出了一只手，而他的掌心，居然还拖出了一面镜子。 郑涯心里顿时宛如千万把刀同时悬在脑门上。 穷奇咬紧牙，用蚊子放屁的声音低声说出了四个字。 玄灵天镜！ 即便郑涯的内心再强大，面对这样的神器也不免心悸了起来。 穷奇的事情……被知道了？ 穷奇：“莫慌，身外化身而已，你沉住气，心窍不要乱，否则你我都会被抹去！” 郑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镜子，等待着那个问题。 中年人催动了手里的镜面，那镜子自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羊的脸。 那只羊左右看了看，就在郑涯的注视之中，走出了镜子…… “不必担心，这是白泽，不会伤害你的。” 中年人仍旧保持着那副笑容：“它做什么那你不用管，听好我的问题。” 郑涯无法将注意力从白泽身上挪开，那小羊蹦蹦跳跳来到了桌边，扬起头嗅了嗅，展开了翅膀，落足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刹那间，郑涯感觉全身僵住了。 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天尊转世重生，降临人间。当日我接到了信息，可最后去的时候，陈靖川和裴越都死了，牢房里有六具尸体，天尊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在。” “咩！” 白泽发出了一声软绵且悠长的声音，随后飞回了桌子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钻入了镜子之中。 郑涯仍旧看着中年人的目光。 中年人收起了镜子，看向暗红斗篷的女人，“该您了。” 那人从厚重的斗篷下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纤细而又修长的手，干净地仿佛和这张桌子，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那绝不是一般人的手。 她的手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打着，像是在弹琴。 沉默。 许久的沉默。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告诉我，关于瘟疫，你到底知道多少？” 郑涯想起了这个声音，就是审讯当日，在屏风之后的那个女人。 他的回答很快：“不是瘟疫，是邪祟。” 女人问道：“什么邪祟？” “禁寒蝉。” 啪。 一声轻响。 一封信落在了桌子上。 拆了灵镜司火漆的信，正是郑涯从神池县县令身上拿出的那封信。 他直接伸出手，抓向了信封，将信纸扯了出来。 上面只有两行字。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宁死寒野不违心。】 郑涯深吸了口气：“看来不是灵镜司的人加入了禁寒蝉，而是整个晋州城，都是禁寒蝉。” “放肆！” 武将怒道。 “哎！” 女人伸出手示意，“让他说下去。” 郑涯当然知道那三个问题是打开关键的敲门砖，而自己接下来的话，才会拼搏最后的生机。 他必须有用。 才能活着。 “据我所知，这一次瘟疫已经死了八万百姓了。” 郑涯不假思索道：“禁寒蝉用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方式，杀了这些人。而灵镜司之所以看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是因为你们之前的计划，失败了。” 房间里，只有厚重的喘息声。 以武将的修为，不该发出喘息声。 他在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们暗查了很多人进入禁寒蝉，可最后，他们居然都被蛊惑叛变了。你们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拖着，因为你们担心，长安灵镜司知道这件事情。” “说下去。” 中年人的脸色已经没有了温和笑意，变得铁青，那双眼睛里却饱含不忍。 “我很奇怪一件事，以你们的实力，随手便可将他们全部杀了，为什么迟迟不动，为什么要看着他们死？” 郑涯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中年人闭上了眼睛：“因为镇灵境以上的灵镜司使所有行动轨迹，长安都能接到信息，一旦这件事被发现，后果……” 他说不下去了。 郑涯也听不下去了。 所以就因为你们三个人的权力和职位，死了八万人。 “交给你。” 女人拿出了一枚金色的令牌，放在了桌子上：“晋州灵镜司总署管辖内，斩妖境、伏魔境以下的全部修士任你调配，十日，必须完成。” 有的选么？ 他没得选。 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如果他完成了这份嘱托，那么之前的所有行径都说得通了，仙门的颜面得以挽回，朝堂的面子得以保全，晋州总署上下所有人安居乐业。 他杀人的事情，也一笔勾销。 怎么看都稳赚不赔。 “不去。” 郑涯没有接那块金牌。 武将愣住了。 连中年人都愣住了。 女人的手攥成了拳，“你最好考虑清楚，你可是杀了晋州郡守。” “杀我可以。” 郑涯笑着道：“然后呢？你们怎么承报？上面的人怎么查？太阿山的人不会来？有几个人会坐在你们的利益圈子里？晋州总署的大人物，威逼利诱一个刚入灵镜司的灵徒？” 武将已忍无可忍，怒发冲冠，一脸横肉的双目直冲而来：“放肆！小子，您到底要做什么！” 郑涯摊开双手，并不畏惧那双凶煞的眼神：“得加钱。” ------------ 第26章 光鲜亮丽的灵徒 月色将歇。 天将亮未亮。 芥子里仍旧有三个人，只不过武将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金色碧眼的猴子。 猴子双腿盘在凳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第三只手在扣着中间脑袋的耳朵，第四只手拿着第五只手手心的花生米，第六只手负责拨开果壳，喂到左边脑袋的嘴巴里。 三头六臂的猴子像是三个人。 分别干着三件不同的事。 右边的猴头神色凝重：“赵峰和裴鸣的魂灯灭了，佩阳公主殿下，您就是这么做事的？” 中间的猴头笑了笑：“佩阳公主的手段，二哥你不清楚么？能者用，庸者弃，她会在意外门弟子的生死？亲弟弟都能丢在无仙谷里任其被食。” 左边的猴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一句话，我要郑涯的命，给，还是不给。” “给不了。” 披着斗篷的佩阳公主将厚重的帽兜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无比稚嫩的娃娃脸，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童真。 眉角一副清心寡欲高不可攀的冷峻，嘴角则是压着一份沉稳：“郑涯，我要定了。” “吼。” 中间的猴头叹息：“二弟，人家不给你面子。” 右边的猴头咬紧了牙：“殿下，你可想清楚。” 左边的猴头仍旧冷淡：“玄飞峰的面子，你也不给？” 三个猴子性格迥异，却能同体共存。 佩阳公主的面色冷了下来，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十分不搭调的表情：“玄飞峰主在我面前说话都要小些声，你不过一个首席弟子，我能让你坐在这里，已是给足了你面子！” 中间的猴头叹了口气，连忙笑了起来：“殿下，我二弟三弟口无遮拦，还请殿下恕罪。” “滚。” 佩阳公主再次戴起了帽兜：“我已将全部的事情交给郑涯，他带走了我的奉天令，他十日之内便会平息晋州所有的邪祟，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想法。” 此话说完，中年人的眉心一蹙，头低得更深了。 猴子听罢，中间的猴头恭敬地作礼，站起身，走出了芥子。 中年人猛地回头：“殿下，你故意露底的？” “仙门和我们有一样的禁锢，我们不能随意出去，他们更不能。” 佩阳公主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你真以为我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初出茅庐，只靠运气的小子身上？” 中年人的表情凝固了些：“你是要用郑涯引三面灵猴上钩，然后……” “然后，我们就师出有名了，斩杀邪祟是随手的事，惩戒私入凡界的太阿内门弟子，才是你要做的事，懂了吗？” 佩阳公主突然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可还未说话，那笑容便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仍旧是那副冰冷的容颜：“郑涯的生死，并不重要。” “是。” 中年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宋祁瑞啊。” 佩阳公主喃喃道：“你在这晋州做统帅，多少年了？” 宋祁瑞道：“十年了。” “此事做完，也该去长安奉天了。” 佩阳公主一跃跳下了长凳，和桌子一般高的身躯，却走出了七尺的架势，缓缓出了芥子。 宋祁瑞的眼里燃烧起了希望，望着那渐渐离开的背影，恭恭敬敬地作揖。 与此同时，郑涯也在一一作揖。 “雪轩，过奖了过奖了。” “飞崖哥，别别别别，你是大哥，我不是，我才二十我能当你大哥么？” “童大哥，你这个太贵重了，这什么牛肉？我不吃牛肉，我不吃牛肉。” “陈大哥你这又是干嘛啊？猪耳朵？我不吃，唉？你看看怎么还掉地上了，兰薇，把耳朵捡起来，把耳朵捡起来。” “唉！奚大哥，怎么能叫我大人呢？这不是乱套了？你看看你，快起来快起来，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以后就叫我小郑就行。主要是这个金令放在胸口硌得慌我才挂在腰带上的。” 晋州灵镜司衙口的偏房小屋外。 郑涯将疗伤的药给众人纷纷送了回礼，这才算是送走了来道喜送贺的人们，将门一关，疲惫不堪地直接趴在了床上。 因为忌惮灵镜司厢房里玄灵天境的穷奇，在进入灵镜司之前就将五感封闭，完全与外界隔绝，生怕白泽查出异样。 现在尘埃落定，老杂毛才重新接通了郑涯的五感相连，贱嗖嗖的声音又絮叨了起来：“给他们不如留下来自己修行，浪费。” 郑涯没搭理他。 许兰薇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了郑涯床榻旁，蹲在地上轻轻吹了两口，笑吟吟地递了过去：“累了吧……喝口茶就能休息了。” 郑涯接过茶，翻身躺在床榻上，将茶杯捂在胸口，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现在很光鲜亮丽？” 许兰薇愣了愣，“晋州总署统帅发问镜给灵镜司上下所有人通知你是特使这种事，都不算光鲜亮丽啊？” 郑涯眯着眼看着她：“十日破禁寒蝉，这是死命令。” “啊？” 少女吓得差点儿没站稳，一个趔趄，幸好郑涯伸手抓住了她玉葱般的手指，将她拉了回来。 “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郑涯差点儿打翻茶杯。 “大哥……” 许兰薇脸都白了：“那可是禁寒蝉啊！” 郑涯双目游历：“是啊，禁寒蝉啊。” “不是……你都不怕么？” “官差抓贼，官差应该害怕么？”郑涯不解地看向她。 “啊？” 许兰薇仰起头，琢磨了一瞬：“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贼也太猖狂了，他们敢来太原府杀灵镜司的灵徒！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贼。” “我知道。” 郑涯歪着头：“行了，你也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许兰薇轻轻地嗯了一声，局促地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郑大哥，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事情，都可以叫我，我就在院子里。” “嗯。” 郑涯无声地摆了摆手。 门关上了。 他立刻坐起身，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老东西。” 穷奇：“哟，少爷，这会儿想起本座了？” 郑涯：“灵石还要不要？” 穷奇：“呵，那本就是本座的，你这贼娃子敢少一枚，心魔誓都会活寡了你。本座这一次偏偏不理你，无论你说什么鬼差事，本座都不会回一句，你又能如何？” 郑涯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泛着红光的灵石，一脸的惋惜和悲痛：“还说好不容易拿到一块炎古，要和你一人一半呢，唉，现在看来，只能自己修炼呢了。” “？” 穷奇差点没背过气去：“先付账。” 郑涯：“可以。” 穷奇：“成交，你说。” 郑涯现在不急了，把玩着手里的炎古，回想起不久前女子拿出这块灵石时的承诺。 “事成之后，还有一块。” 她倒是个爽快人，看样子地位应该不低，别人叫她殿下，大概是个公主之类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又出了这么大的血。 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郑涯将价值晋州府统帅半年俸禄的炎古收入怀中：“给我讲讲禁寒蝉。” ------------ 第27章 苏沁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穷奇说话的语速很慢。 他和郑涯说话，不得不将速度慢下来，一方面能够掌握自己说出来的信息，另一方面防止被这小子套话。 本座活着才是如履薄冰啊。 “二十年前。” 郑涯抿了口茶，“意思是，你整整睡了一万年？” “不是。” 穷奇长叹了口气：“只是这一万年，本座虽然能够看到世界万千变化，却无法和外界沟通。 五大灵山是当世仅有的五个仙山，每个灵山会和朝堂相互依存。他们的权力是最高的，这也就造就了仙门只有他们五个才算是正统，其他的所有不出自灵山的，都被称为邪修。” 郑涯撇嘴：原来我是邪修？ “本座猜得到你在想什么，纳入朝堂的修士，其实也归属太阿，不算邪修，真正的邪修是妖魔、邪祟和人类散修。” 穷奇的眼神迷离了起来，似乎在咀嚼那段回忆：“大宋朝堂为了和仙门抗衡，在百年之前也开始大肆吸收修士，可总有不愿意依附朝堂、仙门的修士，他们被驱赶、杀戮，为了生存，他们开始抱团取暖，禁寒蝉，便是其中一个组织。” 郑涯不解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羽化境的妖魔成仙之后，便会诞生一种伴生木，本座当年羽化，未承道果就因功法走火入魔，转世重生便成了平仲木，后来宋国皇帝登基，改名银杏春。” 穷奇道：“便是百姓常用来做棺材、木牌的一种木头。当禁寒蝉的信徒将血滴落在银杏春后，本座便可以和他沟通了，也就是那时候开始，禁寒蝉开始祭拜天尊，而他们口中的天尊，就是本座。” 郑涯恍然：“所以你才想要转世重生？” 穷奇嘴角一挑：“并没有，起初本座并没有想要和他们沟通。后来随着那些妖邪实力开始壮大，太阿山颁发了最新的宋法：邪祟不得入合光、同尘境。从那一日开始，也就是二十年前，仙门开始屠杀散修。” 郑涯：“你才开始帮他们？” 穷奇：“有一个人，意外用血祭开启了本座的神识，他们感受到了银杏春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他们想要取得这样的力量，便开始利用天魔图阵，企图唤醒我。” 郑涯：“所以你就醒了？” 穷奇冷笑了一声：“本座看太阿不顺眼，出来便想要直接轰灭太阿，可谁知那圣器玄灵天镜的力道竟比肩羽化，顷刻之间摧毁了本座肉身，将本座力量化去。 也就是那一刻，本座身上残缺的灵气灌入到了一旁一个刚入灵山的女弟子身上，她便是你方才遇到的，附着在裴鸣身上那个叫苏沁的女人。” 郑涯恍然道：“所以太阿山不能留她，要杀她，可她为什么要找到你呢？” “你以为本座十不存一的力量是听上去那般弱嘛？食天禄，必遭天劫，她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力量。” 穷奇冷笑了一声：“那股力量会蚕食她的身躯，若不能得到本座的神识驾驭那力量，迟早要溃体而亡的。” “另外。” 穷奇又说道：“禁寒蝉为了本座的力量，化为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便是你看到的，陈靖川。本座蛊惑了他三年，想以他靖南王世子的身份行走人间，不料被你这个蠢驴撞破了。” 郑涯没搭腔，随他骂，反正动不了只能发牢骚的是他。 “第二部分是拿着天魔阵图吸取力量的苏沁，第三部分……便是蛊惑了整个晋州灵镜司的人，至于他是谁，本座不清楚。” 不清楚？ 老东西不诚实……。 郑涯心里鄙夷，知道穷奇藏了话，不过这一次的消息量已经足够了，思忖片刻后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为什么公主会掺和进来？” “不知道。” 穷奇回答得很干脆，语气戏谑了起来：“方才的情报，足以半块炎古。” 郑涯点点头表示赞同：“自己拿吧。” “你！” 吃一堑没有长一智的穷奇怒不可遏：“臭小子，你别坏了行情！” “啊~” 郑涯打了个哈欠，再不去理会穷奇不断地咆哮，平心静气地摊开了手里的包袱。 一百五十块灵石因为头顶上的心魔誓，他没法子动。 但这块炎古…… 郑涯拿出了裴鸣的灵石袋，解开封口向外倒了出去。 这一倒，郑涯大喜。 一个巴掌大的灵石袋，居然放了足足三十多块灵青，还有一块橙黄色的……玉瑰？ 不仅如此，裴鸣的钱袋子里满打满算竟是也有足足七十两银子。 这让郑涯来了兴趣。 将包袱里所有的灵石都投入了那灵石袋里，居然还能装得下。 好东西。 面前只留下了三十块灵青，一块炎古和一块玉瑰。 看得穷奇口水快流干了。 郑涯刚刚入内府，便听到天灵道台上穷奇的声音：“你不是要撤查禁寒蝉，你给本座三十块灵石，半块玉瑰，本座可以给你一条明路！” 看来他确实也缺灵石。 郑涯却平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穷奇好不容易妥协，却换来了对方的嘲讽，老棒子的面子挂不住了：“臭小子，本座有无数的办法可以让你屈服！” 人不知道咋样，但嘴是真的硬。 睡了一万年，嘴都是硬的。 郑涯笑着道：“老杂毛，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修炼至今，没有一丝灵气是从外界汲取修炼而来的，你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咳咳……” 穷奇发出了一阵尴尬无比的咳嗽声：“老夫的内府汲取灵气的方式和外界不同，你只是不知道方法罢了。” “滚远。” 郑涯丝毫不信：“别妨碍我。” “郑涯！” “爷爷在此。” “……” 穷奇攥紧了双手，颤抖了许久，才终于妥协了下来：“入灵境无法感通天地，你虽因本座开了紫府，但没有进入镇灵境，镇压不住体内的灵气，无法自行修行。” 郑涯确实是从书上看到过这句话，听闻穷奇再次重提，似乎理解了书上的意思：“那就等我进入镇灵境，再给你这半块玉瑰，现在我给你留着，看你表现。” “？” 穷奇抱着脑袋。 陈靖川啊陈靖川，你踏马去哪儿找这么个极品捕头啊？ 郑涯再不说话，一口吃下了炎古。 轰！ 体内顿时燃起了一团烈火！ 烈火直接扑入他的身躯，燃烧着四肢百骸。 灼热的疼痛顷刻之间让郑涯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感受着身体的灼烧，清楚地察觉到了灵气在贯通四肢百骸的时候，淬炼着他的身躯。 这样的淬炼，像是用舌头舔溃疡，像是揭开结痂的伤疤。 “爽！” 郑涯享受着灵气反复冲过躯体，反复冲刷穴窍泉带来的刺痛，一次次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将头顶三十六穴窍泉全部打开，引导烈火，灌入躯干剩下十二个还未开启的穴窍泉之中。 烈火涌入。 顷刻之间便将七个全部填满，填满第八个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又是碧蓝色的穴窍泉？ 郑涯已经明白了，四肢、驱赶、头顶这六个位置的穴窍泉之中，总有一个穴窍泉需要成倍的灵气灌注，只是他们到底用来做什么，自己暂时还不明白。 就在第八个穴窍泉亮起碧蓝色光芒的那一瞬间，悬在他丹田道元之上的那把火红的长刀，突然无灵自动，飞向了灵气最为浓郁的炎古中心。 方才还按部就班的烈火灵气，在长刀飞起的刹那，再次和郑涯失去了唯一的联系，一股脑地冲入了长刀。 烈火淬炼之下，那把本就被赤红炎气包裹着的长刀，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刀柄不长，但刀身甚至要比普通的长剑还要长上几寸，刀身笔直，只在刀剑上分出了一个刃高背低，通体赤红。 炎古的气息，不断地灌入进去。 浩瀚的内府波动，竟然惊动了穷奇。 “嘿嘿，小子，炎古可是你想吞就能吞的？那磅礴的灵气你驾驭不了，快快分给本座一半，你……啊？” 穷奇皱起了眉，他虽然感受不到内府的变化，但却能听到郑涯的笑声。 郑涯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老东西，那把刀你还记得吧？” “那是你自己幻化出来的神通，本座可不懂，别想套话。” 穷奇没想到郑涯还能如此平静，有些意外，却又不忍就此闭嘴：“它……怎么了？” 郑涯慢条斯理，看着内府的炎古已经被吸收的一干二净，一字一句地笑道：“咱俩争了半天，谁知道最先进入镇灵境的，是这把刀。” ------------ 第28章 镇灵境的刀 天明。 整个晋州炸了锅。 太原府衙口门外被堵得水泄不通，十大灵使剩下的九位悉数到场，指名道姓要看看这个拿了晋州府自成立以来，第一枚金令的人，到底几条胳膊几个脑袋？ 灵使不能入衙口，门口新摆上去刚刚一个月的鸣冤鼓，还没轮得上百姓用，连一刻钟都没撑得住，就被敲了个大窟窿。 童战火急火燎走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比他还高一头的大汉。 “老童！人呢！” 那大汉嗓门如雷，寒冬腊月裸露着粗壮的臂膀，寸头下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儿：“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啊，你不是打算私吞吧？” 私吞？ 童战听得有点儿懵：“私吞什么？” 一旁负着长剑的女子嫣然一笑，飘洒的黑发里夹杂着几根红色的发丝，她捋了捋鬓角：“侠临贴啊，金令侠临帖，老童，这么多年同僚，你别懂装不懂行不行？你的演技太差了。” “我真不知道，三娘，你好好给我说，到底咋回事？” 童战一头雾水，看向那女子。 三娘哼了一声：“谁叫你平日里本就老实呢，看来是真不知道，区大头，和他说。” 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七八岁孩子一般高的人，可看他的样貌却已有四五十岁了。 人的名字可以随便起，但绰号一定是最符合他的。 此人的头，几乎占据了全身的三分之二，似乎一步走不稳都能摔倒，他的两只手短小精悍，声音沙哑：“你们这儿有一个叫郑涯的，领了金令，说是十日之内平息禁寒蝉，整个晋州府御灵卫以下全部听他调配。” 站在最前方的彪形大汉拍了拍胸脯：“是啊，我们这帮入灵的灵使，这不赶紧来听宣了么？” 又有人道：“这金令侠临贴，但凡侠临过程之中的所有收获皆可不必上交，又有一块炎古，三枚玉瑰。他一个刚入灵的小子，要这些干什么？” “让他出来！” 后面有人已经急躁不安了，“他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童大人也别怪我们几个不守规矩，有人坏了这规矩！” 童战哪儿能拦得住这么多人？况且大多都是他做灵使的时候共同生死过的同僚，自然不能强加阻拦，几人一言一语的，已经赶着童战来到了偏房。 就在众人围在灵徒居住的房间附近时，这里已经站满了衙口的灵徒们。 衙口的灵徒都是散编，直接隶属郡守，自然和这些郡守都十分熟络，当即就有人指出郑涯的房屋所在。 “这下这个郑涯倒霉咯。” “是啊，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给他送牢里的时候，他可厉害了，好像天下没人能治得了他似的。” “九大灵使都来了，这不得给那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大汉一马当先，直接站在了门口，可还未等他叩门，里面便走出来了一个少女。 正是许兰薇。 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看到一个水灵的小丫头走出房间时，都大眼瞪小眼。 大汉指着许兰薇，满脸的不可思议问童战：“这就是郑涯？” “褚大哥，这不是，这是许兰薇，陇县许家的后人。” 童战解释了一下，“郑涯受了伤，现在还未……” “郑大哥说了。” 许兰薇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对着晋州九大灵使朗声道：“各位都是远道而来，听了金令才至此，大家也都是大名鼎鼎的大人物，他区区一个灵徒，自然不能让各位灵使白跑一趟。” 话音一落，众灵使脸色好看了起来。 “这小子还算是回事儿。” “这两句话说得老子爱听。” “陇县许家的后人是他朋友，那此人应该不是什么偷奸耍滑之徒。” 众人议论一番，区大头站了出来：“既然这小子还算是厚道，让他自己出来说话。” “郑大哥说，邪祟手段高深，谁也不知道潜藏在何处，不便露出真容。” 许兰薇抿嘴一笑，昂首阔步，走到了众人中间：“此次金令侠临，兹事体大，郑大哥说他本想求助各位灵使一同清剿禁寒蝉，可不知众位实力如何，万一有浑水摸鱼之辈，那可不好说了。” 听闻此话，众人愤愤不已。 三娘直接道：“他一个刚刚入灵的小灵徒，哪儿来这么大脸敢和我们……参见特使。” 话还没说完，许兰薇就掏出了金令。 在场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她收起金令，仰起头：“郑大哥说了，谁能接住一刀，谁就有资格和他一起去剿灭禁寒蝉。” “小丫头！” 大汉直接站起身，怒不可遏道：“别太放肆，这里可是太原府！” “看来这位灵使，想接这第一刀了？” 许兰薇水汪汪的眼睛一眨，转身一个轻跃，在空中轻轻一转，落在了大汉面前。 大汉一横手，手中九环雁翎刀已然出手，“我看看这小子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说着也不管许兰薇如何，直接纵身一跃，跳到了房间门口，一把推开木门。 众人只看得大汉冲入房间，随后便没了声音，可这份短暂的安静没有持续三个呼吸，那大汉竟连人带刀直接飞了出来，摔在地上。 再看雁翎刀，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豁口。 三娘眉心一皱，“褚老大，怎么回事？” 褚老大的气还没理顺，胸口憋着气，说不出话来。 见此，区大头手持一盘铜锁，纵身闯入了木屋，这一次，仅仅只有两息，区大头的头就冲着地上，搓行而来，正正倒在了褚老大怀中。 “呃……” “镇……镇……” 他没镇完，人竟是双眼一花，昏了过去。 三娘皱起眉，站起身。 余下六个灵使皆是面面相觑。 倏地。 一股强大的灵气自门内冲出。 一团宛如烈火的气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焚烧的气息。 童战退在一旁，惊骇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夜之间……这小子怎么变得如此可怕……” 一众灵徒哪儿见过这么躁动的灵气，当即全部钻在房间里，挤在窗户上向外偷窥。 火焰正正砸在其余的灵使群中。 筒体赤红的刀落在正中，半个刀身没入地面，而在那厢房的门口，一个穿着灵镜司官服的少年，正双手抱在胸前，侧身倚着门框，歪着头看向所有人。 他的手里正抛着一块玉瑰，丢在空中，又稳稳接住，慢声慢气道：“晋州灵镜司如果就是这个水平，那现在禁寒蝉没有吃下这个晋州，真是多亏了你们运气好，你们每天托人在祖坟上放炮仗么？” 三娘面色一沉。 他不过刚刚入灵，怎么可能…… 所有灵使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把刀上。 结果，呼之欲出。 灵骨！ 入灵境的灵骨！ 这是神通幻化出来的武器！ 都说剑修是天下第一攻击修士。 而面前这个少年，神通法器是一把不入流的刀，更不可能不是上古传承的法器，力量怎么会这么强？ 三娘咬紧牙：“你……” “你什么？” 郑涯转过头，看着那风韵的妇人：“你连我一刀都接不住，打什么禁寒蝉啊？这玉瑰和炎古，是谁想要就能要的？” 他没有再搭理那些站在院子里瞠目结舌的众灵使，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刀前，手抓着刀柄轻轻一晃，炙热的灵气随着刀身，消散在了空中。 “郡守大人，灵镜司早晨管饭么？” 郑涯伸了个懒腰，走向正堂：“不管饭的话，我就要花这块玉瑰买包子去了。” “管。” 童战对着三娘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追了上去，“你要吃啥？兰薇会做。” 许兰薇愣了愣，赶紧跟上。 她可不能饿着这位祖宗。 ------------ 第29章 天魔阵图在哪儿？ 衙口恢复了平静。 九大灵使来得快，去得更快，没有一个人再厚着大脸叫嚣。 一把镇灵境的刀就足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郑涯从来都是一个简单的人，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他从不喜欢绕弯。 陈放就坐在郑涯的面前，此时的双目里在地震。 他到的时候，郑涯刚刚收刀。 可也就只有那一瞬，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压力并非是出现在一个强大的人身上，而是出现在了一个比他更加年轻且强大的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年轻。 郑涯才不过二十岁，想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已经修行了十年，虽然已经入灵两年，可一直到现在，仍旧停留在前期，未有建树。 但这小子，不出几日的功夫，竟然已经修出了灵骨。 甚至，神通法术的第一步，便是镇灵。 这是什么天赋？ 郑涯当然注意到了陈放的表情，但并未点破，心里仍旧记挂着这个大哥体内的杂质，但现在还不是歇下来为他处理事情的时候。 十日危机在头上悬着。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刚上了桌，郑涯还没拿起筷子，围在桌子旁边的三个人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郑涯伸去拿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之中。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威压。 这是跨越极大境界才能感受到的力量，这力量让整个衙口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郑涯的身子直了起来，靠在了椅子上，转头看向了衙口的大门。 大门之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匀称，白色底衣外是暗红色的纱衣，腰带束身，手里抓着一把紫红色的长剑，头顶银色的斗笠，脸上蒙着面。 他修长的腿一条弓起，另一条自然下垂，整个身子斜躺在衙口大门上方的屋檐旁。 灵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来者不善。 童战一马当先走了过去，“你是何人？此处是灵镜司衙口，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人的目光并未从郑涯身上移开，但左手从容地伸入了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 那是一块金色的令牌。 但和郑涯手中的金令完全不同。 上面写了三个大字。 【奉天阁】 童战立刻拜礼：“参见大人。”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收起了令牌，对着童战摆了摆手。 童战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缓缓地走到了郑涯的身侧，低声道：“灵镜司由奉天阁领导，他们直属当今圣上……你小心点。” 郑涯心领神会，可还未等他说话，对方已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是郑涯？” 他的声音很沉稳，听声音年岁不大，似乎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是我。” 郑涯站起身。 “过来。” 斗篷下只露出了一只左眼，嘴角微微一挑，他伸出了左手食指，对着郑涯充满了挑衅地勾了勾：“过来。” 郑涯一只手伏在自己的刀上，缓缓走了过去。 穷奇：“你打不过他，让本座来！” 郑涯：“你不怕奉天阁了？” 穷奇：“本座更担心你的安危。” 郑涯：“老杂毛你省省吧。” 穷奇：“臭小子，他可是斩妖境。” 郑涯没再和他废话，此时已经站在了大门之下。 那人左手拿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符纸，随手一摆，符纸落在地上，顿时一抹透明的光泽在二人周围绽开。 芥子。 郑涯深吸了口气，“你是谁？” “奉天阁，玉衡处，杨晔。” 他昂着头，目光冰冷，“这一次不是奉天阁来找你，而是靖南王。” 靖南王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郑涯浑身一抽抽。 这大爷终于发现自己的儿子死了？ 尸体都烂了吧？ 郑涯深吸了口气：“靖南王找我做什么？” 杨晔忽然笑了起来：“天魔阵图在哪儿？” ？ 郑涯被问的一头雾水。 心里立刻对穷奇说道：“天魔阵图不是在苏沁手里？” 穷奇：“哎哟……本座说了那么多，哪儿记得住啊？” 这老东西！ 到底在藏着什么？ 郑涯硬着头皮：“什么是天魔阵图？” “地牢里只有七个人，六个人死了，只活了你一个，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世子殿下的尸体，为什么被人砍碎了？” 六个人。 郑崖上次也听到过六个人的说法。 可他一直都没有问过，少的到底是哪个人？ 是麻布袋子脑袋的女人？ 还是四个灵徒。 或者是裴越？ 郑涯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说法，他知道现在不能漏出任何的底，必须坚持自己的说法：“不知道。” “好。” 杨晔满意地点点头，手却已经抓在了剑柄之上：“看来好好和你说话，你是绝对不会听的了。” 郑涯却当即道：“但我知道，陈靖川和天尊有关系。” 刚刚放在剑柄上的手顿了下来，杨晔的脸上出现了笑容，精明的眼神审视着郑涯：“哦？说下去。” 灵镜司总署来的人，自然不傻，郑涯不可能全说假话。 “当日裴越是带着犯人来的，我看到那个犯人是一个头上套着麻布袋子的女人，你有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他必须得套，套出来有用的信息才能应对后面的盘问。 杨晔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灵镜司查询气息的手段无穷无尽，他当然知道那残留的灵气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踪迹，这些话他自然不可能先说，既然郑涯现在提出来了，顺着问下去才有所得。 “你最好解释清楚。” 杨晔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审问着：“你的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杨晔说的模棱两可，郑涯根本抓不到任何关键点，对方又将矛头甩到自己本身上，这让他愤怒不已，只要他不交代，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将汇聚到他的身上。 靖南王…… 他的权力已经可以调动灵镜司总署的人为他办私事，这样的人显然自己是惹不起的。 郑涯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便昏过去了，是陈放救的我，你有什么不信的，可以问他。” “区区灵使，也配我审？” 杨晔转过身，正视着郑涯，一只手倚在膝盖上：“按照规矩，我可以直接搜他的魂，当然，也可以直接搜你的魂。” 郑涯深吸了口气，心里交错成了一团乱麻，转移目标的方式也行不通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能走了。 “晋州总署交代我调查禁寒蝉。” 郑涯拿出了金令，脸上却是一片义愤填膺：“世子殿下对我很好，他的死，我也有责任，这两件案子本就是一件，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蝼蚁确有求生之道。” 杨晔嘴角一挑，眉角也跟着弯了起来，斗笠下的容颜棱角分明：“不过这次可没有十日那么久，我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除非你找到天魔阵图，否则天尊真身，即将落世。” 郑涯心里顿时一怔，脱口而出：“什么？” 穷奇：“别听他鬼说，本座已经落世了。” 杨晔并未看出郑涯心里的变化，只是通过眼神捕捉到了一丝慌乱，讪讪道：“天魔阵图是二十年前从太阿山上走下的一名修士带出的秘法，上面记载了唤起天尊真身落世的方式。” 郑涯立刻说道：“当日我在地牢里，曽听那个女子说过关于天尊降世的消息。” “所以，你必须快些找到他。” 杨晔站起了身，有了要走的意思，眼神垂下来，语速十分缓慢：“否则三日之后，天尊真身落世，魂魄、灵气、肉身三处归一，你找到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真正的天尊，便会降临。” 说罢，他纵身跳下衙口大门，芥子也被抹去。 杨晔的气息，消失了。 穷奇：“嘿嘿，本座……失去了一些记忆，确实想不起来了。” 郑涯并没有搭理穷奇，而是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厢房，给正襟危坐的三个人只丢下了一句话。 “明日出发，去代县。” 回到厢房，郑涯盘膝入定。 穷奇：“喂，你别不说话啊，他是骗你的，你不会连奉天阁这种档次的当都要上吧？” 穷奇：“小子，本座可告诉你，你我都在一条船上，陈靖川什么样，他爹可就是什么样。” 穷奇：“臭小子！你再不说话，本座便三年也不会和你……” “妖孽！” “嗯？” “住口！” ------------ 第30章 二十年前的天之骄女 烈日当空。 艳阳洒在窗阶，透过一盆半死不活的水仙，落在床榻上。 郑涯享受到了片刻的清静。 一切来得太快，都像是支离破碎的拼图。 郑涯正在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试图将他全部拼凑起来。 郑涯没有再和穷奇说话，而老家伙也没有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一老一少似乎达到了一个默契的平衡点，谁都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郑涯本以为他只有一个房客，可现在这个房客居然在偷情，而且不止偷一个。 到现在为止，诡异的点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郑涯有很多的疑问悬在心头，可随着杨晔的出现，那些疑问便随之被打破了。 强烈的求生欲又爬到了内心的最高点，前所未有的冷静让逻辑变得严谨、清晰。 陈靖川的计谋，裴越的出现，像是设计好的一场戏。 而唯一的变故，就是他这名看客。 如果没有他这名看客，穷奇一样无法进入陈靖川的身躯，因为最终亲手杀了裴越的人，是他郑涯。 封魂钉一定能够要了陈靖川的命。 可他为什么会带着封魂钉？ 一切只有一个答案。 有人告诉了他，穷奇会降临的事实。 这是一场杀局。 灵镜司的人既然能到，也就说明这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那么那个女人，必然不可能逃走。 既然她现在已经不在牢中，也就说明，是有人放走了她。 为的是什么？ 郑涯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目的。 有人想要掌控穷奇的力量，而原本的载体——那个麻布头的女人，现在可能因为重伤或某种原因无法说出实情，这也就是那个在背后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没有直接对郑涯下手的原因。 这个人，才是灵镜司里最大的鬼。 想清楚了这一点，剩下的就很好理解了。 杀裴鸣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天尊在自己身上。 苏沁出现的那一刻。 她直接说出了那句：天尊在你身上。 杨晔的可信度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超越了穷奇。 但赵峰却不知情。 裴鸣是苏沁的人，而赵峰却不是。 他一样拿着天尊木牌，却不是苏沁的人。 那也就说明，剩下拥有穷奇灵气和身体的人，是一伙的。 也就是禁寒蝉。 他们在禁寒蝉之中，分别有各自自己的势力，各自在做某一件事。 并且苏沁没有说出灵魂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们所做的事情，为的很可能就是自己身上穷奇的魂魄。 苏沁想独吞，而另一方却不知道魂魄的下落。 到此处，郑涯长吁了一口气。 他必须知道目的，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推算。 苏沁的目的是什么？ 穷奇曾说过，她和二十年前那一场大闹仙门有关？ 总署会不会有记载？ 郑涯当即站起了身，走出了衙口。 话痨一直没有说话，郑涯就知道，自己寻找的方向似乎对了。 走入总署，郑涯打听了一番卷宗的位置，一路入了书卷库。 一个穿着灵镜司官服的少女见到金令立刻作礼：“您……就是郑涯？” 郑涯点了点头：“我需要二十年前，太阿山的卷宗。” “哦……在这里！” 少女蹦蹦跳跳站起身，带着郑涯穿过了无数的书架，走到了第三层最靠里面的位置停了下来：“都在这里了，年份已经标注好了，都在书柜的一侧。” 郑涯谢过少女，立刻开始翻找了起来。 穷奇：“呵呵，你想知道什么，本座都可以告诉你，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有这些时间不如自己多修行一下。” 他虽然这么说，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郑涯目及所至。 撇了一眼。 穷奇：“这部分是写内门杂事的，根本不用看。” 看着郑涯拿起另一侧，他又嗤笑：“道侣记录有什么可看的？” 郑涯嫌烦，又拿起了一本，翻开细看。 穷奇：“外门弟子入内阁有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郑涯的手已经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面。 苏沁。 下面的所有字，全部被毁去了。 郑涯捧着这本书，走到三楼围栏上，看向正要走下去的少女，笑了起来：“小姐姐。” 少女一愣，回过头看向郑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到：“大人，你……叫我？” 郑涯招手示意她过来。 少女一阵窃笑，“这位大人少年英才，又帅气又高大……该不会是要我帮忙吧？” 她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笑靥如花：“大人，我叫奚芷薇。” “郑涯。” 郑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拿出书本一侧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哦……” 奚芷薇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各部灵镜司里关于太阿的卷宗都是拓印主本的，若是主本上被人撕扯修改，拓本也会跟着变动，所以……” 郑涯追问道：“能找到遗失的部分么？” 奚芷薇一只手顶着自己的下颚，水汪汪的眼睛几圈儿，头顶束发的花骨朵一颤一颤的，忽然她跳起来拍手道：“大人，你有金令，不妨可以试试直接用金令拓本上去，金令可以看到近十年间所有过往的记录呢。” 郑涯立刻取出金令，注入灵气，放在了书本上，果然出现了一行字。 【苏沁，女，十四。岭南落霞山庄苏氏一脉，出身贫贱。九岁开灵脉，同年入灵，十岁镇灵境，十二岁拜玄飞峰峰主陶兰亭为师，十三岁入斩妖境，录时斩妖前期。】 【天品甲等资质：先天灵骨，九岁开灵脉觉醒神通：剑修。十二岁入剑修门，拜玄飞峰剑尊陶兰亭。十四岁逐出太阿，化为邪修，永世不得入山门。】 郑涯回想起了穷奇方才的话。 道侣记录？ 内门杂事？ 于是他一个个拿起那些穷奇曾经叨叨过的书，秉持金令一扫，便看到了十年内删去的部分。 一个文献是太阿山玄飞峰主陶兰亭的记录。 【苏沁天命之女，资质过人，深造培养未来可担当大任，请许给在下，以创玄飞峰往日之威】 第二个文献是太阿山戒律堂长老齐淮林的记录。 【苏沁道心破碎，境界破败，灵骨无存，体内或被邪妖挂住，还请掌教师尊祭灵骨刀，为其剔除灵骨，断三魂七魄，断丹田道元，断凡尘生机，以免妖魔降世，霍乱玄门重地。】 内门杂事！ 郑涯再次一扫。 【苏沁被逐出内门，下放外门灵矿井。】 【苏沁被三门弟子惩戒，打断肋骨七根，腿骨一根。】 【苏沁畏罪潜逃，乃太阿玄门不幸，就此除名，卷宗化去，太阿山上下见此邪祟，共诛之。】 郑涯合上了卷宗，放回原处，内心第一次呼唤了穷奇：“你还有要补充的么？” 穷奇笑了笑：“这又能说明什么？” 郑涯将手伸到了那本内门弟子名帖录上。 穷奇似乎轻轻出了一口气：“怎么？你还要找什么？” 郑涯缓缓道：“我要找一个，能保着她从太阿山一路逃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 穷奇沉默了。 “十三年。” 郑涯语速不快也不慢，一边查阅一边道：“我只需要查阅从她被逐出山门到现在为止，十三年的记录，就能找到你身体所在了。” “你被玄天灵境摧毁成三部分，苏沁逃了，那就还有当场的两个人，他们的遭遇或许也不会很好。” 郑涯用金令查阅之后，并未发现任何撕毁的痕迹，便一个个开始查询离开太阿山的名单。 穷奇忽然笑了：“你找到了么？” 郑涯合上了书册：“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而另一个，还在太阿山。” 穷奇没有说话。 郑涯却又道：“而且，这件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一个不顾自己儿子死活，只在意穷奇去了哪儿的靖南王。” 他拽起了手里的金令，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刻录着灵镜司三个字：“一个时时刻刻想要盯着我的佩阳公主。”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 第31章 寻仇 太原府东南角里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宅院，匾提：南风二字，是百姓口口相传的豪门府邸，可无论百姓如何谣传，都没有谁能说出这宅邸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里常年不染浮尘，百余名家丁婢女日夜维护，仅是每年消耗的炭火，便已有百余两。 这个宅子光是空着，就已是百姓无法想象的费用。 可今日，主卧大殿里，一个看上去虽然年逾半百，可静观风度卓绝，一眼便知年轻时定是面如冠玉、风采无双的美男子。 儒雅男子坐在椅上，闭目挺拔，捻动手中一百零八颗天台菩提子串成的佛珠，面容异常虔诚。 此时，面前响起了脚步声。 男子并未睁眼，却淡出了一口气：“步调微乱，你又急了。” 来人正是杨晔，他听闻此话，立刻躬身拜礼，诚惶诚恐道：“王爷教训的是，卑职已审过那小子了。” “一介莽夫也要你如此动念，心境还需锤炼。” 靖南王陈光祯说罢这句话，念经完毕，将佛珠重新挂在了那双保养极好的手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和煦：“该说的都说了么？” “回王爷，说了三日之内天尊降世的话，那小子果然急了，已准备出城。” 杨晔不觉得脖颈已有汗渗出：“下一步……该如何做。” 陈光祯目光如炬，却又略显涣散，望着烈日撒在房屋里斑点的艳阳：“时间差了分毫，也是本王运气一直不够好，两日之后，那个女人会经过晋州府。” 杨晔猛然抬头：“王爷说的可是红……” 一字说出，他立刻如临大敌，未等靖南王说话，便硬硬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天生天品灵感，若是指名道姓便会有所察觉，卑职鲁莽。” “无妨。” 陈光祯皱了皱眉，按耐着心中如何念经都摧不破的烦恼，伸手引了引手旁炉火里的檀香，语调慢声慢气：“重点不在一个灵徒身上，而是在灵镜司，这一次，就是要逼晋州露出马脚，本王倒要看看，这个藏在晋州署里，坏了几次好事的人，到底是谁。” 杨晔略微皱眉，随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去查目标太大，所以才会引入一个和事件本身有关系的小灵徒，可他真的能查得出来王爷所想要的东西么？ 陈光祯自然知道杨晔的疑惑，不过并不打算为他解答什么，轻蔑一笑，脑海之中在回忆着自己从开始走到现在的每一步，步步为营，一子一落算无遗策的靖南王缓缓开口：“那小子出身低微，恐不识大体，还是要看着好，深海腾龙不会在阴沟翻船。” “是。” 杨晔躬身道。 陈光祯又一阵烦躁，提点了一句：“出了灵镜司内辖，切莫轻易动用灵气，那女人虽懒得管你们这些人，但不代表会袖手旁观。” 杨晔顿时应声：“是。” …… 晋州灵镜司衙口。 晌午。 陈放备好了马，许兰薇带好了口粮，三个人一同走出衙口时，看到了一行三十几个走入衙口的灵徒。 这些都是裴鸣的手下，他死了之后，这些人要回到衙口重新分配给其他的灵使。 郑涯留心看了一圈，没有找到陈彦州。 陈放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靠近了郑涯，“陈彦州去了总署，听说是仙门那边说了话，他是陈家村里走出来的，算是四大姓的旁氏，仙门里有脚根。” 郑涯没多说什么，脑子里的事情太多，顾不上这根养尊处优的墙头草，翻身上马：“我们得快点儿了，陈大哥，日落之前要到代县。” “没问题。” 陈放应声：“现在代县可没多少人了，信息不好收拢，按章程，我的灵徒要后日才能分配到位，咱们三个人够么？” “够了。” 郑涯没多解释，安顿道：“人多了反而不便行动，这次我们不需要打草惊蛇，最好还是悄悄进去为好。” 三人就此上路，直奔代县。 到了代县的时候，已是子时三刻。 刚刚进入代县范围之后，郑涯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自从脑袋里的穴窍泉全部打开之后，他已经可以察觉到部分气息的流动，此时再看代县的上空，弥漫着许多灵气形成的杂乱无章的线条。 也不知道和出来的时候变化大不大。 三人将马拴在了县城外的地界，选择徒步。 霹雳却无端响了一声。 陈放仰起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看来今天晚上要下雨了。” 郑涯没说什么，径直向前走去。 一路无事，陈放和许兰薇草木皆兵，手掌从未离开过刀鞘，将气息压制到最低。 郑涯能够清楚地看到所有气息汇聚的点，是在不远处的县衙方向。 旧地重游，郑涯却越觉着代县越来越诡异。 一路之上居然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他的心里越来越沉重。 云也越来越沉重，在月光的映衬下，将本就阴沉的地面，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阴阳印。 就在来到县衙门口的时候，郑涯突然心里一揪，看到了门外不远处，靠着墙壁的年轻人。 三狗子？ 这是他的邻居！ 郑涯跑了过去，一把搀扶住倒在墙壁旁，奄奄一息的三狗子，定睛一看，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 他有伤！ 三狗已经瘦的皮包骨了，颤抖的手掌抓着一封沾满了鲜血的婚书，对着郑涯咧着嘴笑着：“崖哥，崖哥……我要找乐儿，乐儿要和我成婚了。” 秦乐早死了，死在瘟疫来的第三个月里。 也正是因为青梅竹马的秦乐死了，那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三狗才疯了。 他的血已经止不住了，可颤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痛苦：“我今日来，是找你参加我俩的婚事，结果你不在，有个怪老头，他打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好痛啊，崖哥，好痛啊。” 他抓着郑涯的手，一遍遍重复着：“崖哥，我想见乐儿，乐儿最疼我了，我想……” 他的话没说完，鲜血却已似流干了。 灵气的创伤对于凡人来说是不可逆的，经脉会被彻底粉碎，回天乏术。 灵药若是直接入体，别说救活救不活，光是丹毒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郑涯愣愣地，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农村少年倒在血泊里，紧紧地攥着到最后都没有送出去的婚书。 “如果……当初我吃灵石有反噬的话，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 郑涯在心里问了一自己一句。 他已有了答案。 那股灵气，已经到了地牢附近。 镇灵境的灵气。 郑涯松开了手，让三狗回到了墙角，他没有再去看一眼，直起了身，径直走向了地牢。 这一次。 他在地牢的门外，而地牢之中，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许兰薇眉心一皱，走到此处她和陈放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面前的人气息……有些强得离谱了。 “镇灵？”许兰薇惊讶地问道。 陈放点了点头：“下方是何人？灵镜司办案，请报上名来。” “灵镜司？” 老人戏谑地笑了一声：“郑涯何在？” 冲我来的？ 郑涯当即道：“正是在下。” “好！” 老人拂过长袖，转过身来，“来得正好。” 郑涯这才看清了老人身上的衣服。 正是太阿山的道袍。 这是……太阿山的……弟子？ “你可识得此人！” 那老人语气忽然愤怒，指着地上一摊已经腐烂了的血肉，愤怒道：“你可还识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郑涯看到了一个已经布满了尸虫和蛆虫的头颅。 裴越。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光认识他，我还认识他哥。” “那就是了。” 寒风骤起。 老人伸出手，手中竟然凭空跃起了一张符箓。 那符箓燃烧着火光，映照出了一张沟壑纵横，且充满杀气的脸。 “赔命吧。” ------------ 第32章 镇灵境 残月明了半边天。 地牢里的火光，燃着愤怒的杀意。 许兰薇却在残月的照耀下，看着郑涯右侧唯一能看清楚的班长脸上，露出了笑意。 少女的心在那一刻踏实了下来，甚至连伏在剑柄上的手，都显得从容。 霹雳一声，寒冬里的雷鸣总是格外突然。 倾盆的暴雨像是积郁在胸中已久的狂怒，释放般冲向大地。 一道道明亮的闪电撕碎了静默的苍穹，一滴滴雨水珍珠般闪着银光，化为了一抹银色的光幕，笼罩在了死寂般的大地上。 郑涯的脚步也就在这一刻迈出，走入了地牢里，也就在陈放挪动脚步的那一刻，他驻足，回头凝视着外面的两个人：“你们可以去查一查县邂，这是我的私仇。” 陈放一怔，牢门却已被重重地关上。 咔嚓。 郑涯用自己的刀，封在了那扇铁门的门栓上，这才回过头。 地牢里火光仍旧闪耀着。 “我确实有些看轻你了。” 老人迎着火光，露出了残忍的笑：“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郑涯席地而坐，左腿弯曲撑起左臂，左手摊开，笑吟吟道：“说吧。” “老夫乃是太阿山外门宗法长老，裴长育！” 他道：“你可知罪！” 光是这个姓，郑涯就已经知道这老伙计今日的事儿绝对不能善了了。 “外门长老？” 郑涯仰起头，掰着指头算了起来：“我听说外门都是没有进入斩妖境和伏魔境的，你是长老，实力应该不差，镇灵前期？还是中期？我看不出，你的灵气太浑浊了。” “区区入灵境的畜生，敢消遣老夫！” 裴长育单手一甩，手中燃烧着火焰的符纸直奔郑涯扑去。 轰！ 雷声爆裂，火光炸响。 楼梯处炸开了一道短暂的光芒，火花在一瞬间散去。 周围的一切，陷入了黑暗。 “哼！鼠辈！今日老夫便要拿你的血肉道元，祭奠我死去的孩儿！” 裴长育大步向前走，说着手里再次闪起了一张符箓，可就在火光亮起的刹那，他顿住了，表情宛如定格在了脸上，瞳孔在颤抖着。 那楼梯上……根本没有人！ 他立刻大感不妙，手中的符箓直接向身后甩去。 轰！ 闪电过处，霹雳击下。 从撕裂的乌云中漏出的余光里，老眼刚好看见一道醒目的刀光，随着这声霹雳冬雷凌空下击，挟带着天地之威，斩向头颅。 他足下用尽了全力闪身躲避，可终究左臂还是中了一刀。 这一刀，生生的切断了他整条手臂。 咚。 沉重的声音。 那是臂膀砸在地上传出的声音。 裴长育张大了嘴，最不敢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他藏匿在了黑暗之中。 月光已被阴云吞噬。 整个地牢，黑得像是地狱。 他唯一剩下的一只手，已经攥紧了剑。 他按压住自己的灵气，猩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切，他在等，等一个绝好的时机。 他是太阿山外门最年轻的长老，亦是裴家这一代最傲人的天才，他五十岁已然进入镇灵境！ 他有着无数杀人的经历，甚至在比此处更危险，更绝望的境地，都曾杀了百妖，斩了无数邪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一个入灵的小灵徒！能耐我何！ 他就像是一条在深夜里独行的狼，随时准备抓住那只可怜的猎物。 他在等的时机已经到了。 雷声总会比闪电慢一步。 闪电突兀的亮起，黑暗的地牢里一瞬透亮如昼。 这一瞬，对于太阿山外门宗法长老来说，太漫长了。 即便此时地牢里里站满了人，他也可以利用这旁人仅仅一眨眼的瞬息，杀光所有人。 也就是这一瞬，他看到了左手忽然蝙蝠般闪出了一道黑影。 闪电过处，霹雳击下。 他的剑如黑暗之中最毒的蛇，就在光芒消失的最后一刻，刺穿了黑影的胸口。 这一剑仿佛已和这一声震天动地的冬雷融为了一体。 剑刺入了墙壁之中。 黑影已绝无生机。 裴长育的嘴角扬起了胜利者独有的笑容。 天空似乎借着雷鸣发出了绝望的低吼。 第二道闪电才带着呜咽的声音亮起。 可这一次，他的眼神凝固了。 墙壁上的是一件衣服。 而脚下，却出现了第二个人的人影！ “呃……” 裴长育的背心发出了一阵刺痛，就在他低下头时，短暂的闪电消散的最后一刻。 他看到了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刀，贯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流淌而下。 耳畔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下次有机会，我去裴家的家谱上帮你们写一则家训吧，就叫：菜就多练，不能出去丢人现眼。你说怎么样？” “你……呃……” 长刀被拔出。 裴长育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闪电再次亮起。 那张充满了邪笑的脸，成为了他告别这个世界最后的怨念。 郑涯从容地蹲下身，伸出手将他袖口、胸口、腰间的所有东西全部取了下来，摸索了一番才找到了一叠符箓。 大雨嘈杂的声音响彻四野，郑涯却借着月光辨别出了写着火字的符箓，催动灵气，点燃了一根木棒，这才端坐在地上，整理袋子。 一枚炎古全部灌进去，刀从入灵变成了镇灵，可他还停留在入灵境。 身上只剩下了一枚玉瑰和因为心魔誓不能动的一百五十块灵青。 郑涯急需灵石来强壮自己的身躯，毕竟体内的那个家伙坏心思已经藏不住了，他不知道这老东西会拿什么来对付他，他必须强大自身。 起码在找到苏沁的时候，必须要达到镇灵境。 “我去！” 郑涯倒出了所有的灵石，眼睛看得发直。 这家伙的灵石袋比起裴越的还要大得多，一块炎古，五块玉瑰，七百多块灵青！ 这大爷刚抢了银行来的嘛？ 这么有钱！ 仙门佬都这么阔？ 郑涯先将炎古和玉瑰收入自己的灵石袋，然后开始直接磕灵青，一把十几个扔到嘴里开吃。 另一只手则是翻开了裴长育唯一的储物袋。 筑灵丹三瓶，一瓶二十枚，一枚的灵气相当于十块灵青。 培元丹一瓶，一瓶十枚，一枚的灵气相当于一百块灵青。 疗伤草药若干，郑涯直接混着灵青一并吃下。 最后一瓶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打开之后却灵气浓郁，茉莉桂花的香气冲入脑海，让人十分沉醉。 郑涯将其收入了储物袋之中。 这袋子小巧玲珑，却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留下了。 郑涯开始专心吃着剩下的所有东西。 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只用灵青，需要多少块才能够填满整个身体之中的穴窍泉。 郑涯端坐在地牢之中，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体内的灵气经过引导，在不断地涌入身体的穴窍泉之中。 此时郑涯发现，头、驱赶、双臂和双腿六条整体脉络里，每一个脉络都会有一个发着碧蓝色光芒的穴窍泉。 它似乎是每个脉络的主导。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停了下来。 郑涯第一次感觉到充盈的身体里，那些气息开始内敛。 悬在道元丹田之上的那把刀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吸走他的灵气。 这些灵气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随着七百块灵青全部下肚，郑涯前后足足食用了一千块左右的灵青，而他身体的穴窍泉，还差左腿完全没有动过。 他拿出了一块玉瑰，吃了下去。 就在玉瑰入体之后，立刻化为了橙黄色的灵气，直冲他的左腿。 这些灵气明显感觉要比灵青的气息更加躁动，但比炎古带来的火热灵气较为文静。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在第七处碧蓝色穴窍泉就满了，也正因为这一次满，郑涯品出了灵石之间的关系。 一枚炎古的灵气，大概在一百块玉瑰左右。 一块玉瑰的灵气，大概在一百块灵青左右。 郑涯忽然想到了刀进入镇灵境，恰好消耗了一块炎古。 那不是说…… 我要进入镇灵境，也需要一块炎古？ 这也就是捡到了，要是没见到这辈子能上去？ 郑涯侥幸之余，吃下了剩余的四块玉瑰和所有的筑灵丹。 又将培元丹分作五颗出来，将剩下的五颗一口咀嚼碎了。 只剩下一条腿了，这次……该镇灵了吧？ 灵气冲刷着剩余的穴窍泉。 就在最后一个穴窍泉冲出的刹那。 他整个身体散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六处脉络那碧蓝色的穴窍泉上方漂浮着的灵气球，发出了不为人知的灵气，变成了一条雾状的气息，汇入在丹田道元的上方。 就在郑涯错愕的注视之中。 一个全新的，凭空的穴窍泉，出现在了道元丹田的上方。 还来？ 郑涯无比愤恨，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娘的，那把刀可没有穴窍泉！ 他还得足足一块炎古？ 一咬牙，一跺脚。 吃！ 郑涯抄起炎古，扔到了自己的嘴里。 体内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火。 也就在同时，郑涯微不可查的神识之中。 穷奇黑雾的身躯，睁开了一双丹凤眼，丹凤眼里，是红蓝的双瞳。 嘴角微微翘起，身躯居然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终于……要镇灵了么？ 嘿嘿…… ------------ 第33章 千里之外的黄毛丫头 牢房门早已被推开。 陈放和许兰薇也早已在地牢之中。 当他们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是长久的沉默和寂静。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便侍立在门口，为郑涯护法。 而此时的郑涯，正在经历着巨大的蜕变。 他的神识，已经完全可以笼罩整个代县。 虽然紧闭着双眼，可他却能够随意地环顾代县之中的一草一木，整个代县都似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哪里的风吹草动，哪里的大雨坑洼，哪里的枯叶落下露珠。 他都一清二楚。 代县仿佛变得很小很小，他就如同这一方世界里的主宰，可以用灵气轻而易举地催动这里的一切。 身体也开始变得轻盈。 身体之中，所有的穴窍泉全部变成了淡黄色，而每一份脉络原本碧蓝色的穴窍泉上浮现出的灵气球，变成了金黄色。 悬在丹田道元上的那颗巨大的灵气球，也同样变成了金黄色。 镇灵，中期！ 此时的郑涯才意识到，自己在入灵境的时候，虽然体内的灵气在无穷无尽的变化，可旁人感知到的不过也就是入灵中期的境界。 换言之，旁人察觉到的气息，也都是中期境界。 郑涯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兰薇略显疲惫的双眼顿时焕发了一些：“郑大哥，你醒了？” 郑涯站起身露出了一个笑意，轻飘飘的身体让他无比畅快。 “这就……镇灵境了？” 陈放半张着嘴，永远慢半拍的憨厚大哥才回过身来，感受到了郑涯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你这也……太快了吧。” 郑涯肆意体会着灵气滋养身体，走向了陈放：“其实大哥也很快就能进入镇灵境了，我找到了一门可以排除体内丹毒杂质的办法，只要没有这些杂质，你的进步一定会很快的。” 陈放表情凝固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从不乱吹牛逼。” 郑涯哈哈一笑：“话说回来，陈大哥，你们那边查得如何了？” 陈放还陷在方才那句“只要没有这些杂质，伱们进步也一定会很快的”话里，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许兰薇先声道：“没什么发现。” 那個女人…… 郑涯转身走到了地牢最角落的位置，看向了已经破损的牢门。 这就是那个女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此时牢门已被彻底摧毁，完全不可能管得住人。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活过来才对。 当时郑涯已经把她几乎剁碎了，按照那个分裂程度如果还能站起来，这人就压根杀不死。 可地上除了血迹，连散落的肉块都没有了。 郑涯在心里笑出了声：“喂，狡兔三窟我能理解，可为什么绝不肯舍弃这个女人呢？她明明都死了，为什么一定要她再站起来？” 穷奇仍然闭口不言。 郑涯内心自然有了方向，上一次在神池县里，老杂毛嘴碎得能唱一首说唱，但这一次从杨晔出现到现在为止，他都在刻意地躲避自己的问题。 这也就说明，自己的方向是对的，而且推进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老杂毛布局的速度。 他担心自己的话语之中出现破绽，就此闭口不谈。 郑涯再一次将灵气聚拢在脑袋里的穴窍泉中，这里却也没有任何灵气的踪影，那个女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郑大哥。” 许兰薇凑了过来，“有没有什么发现？” 郑涯刚一回头，眼神立刻被角落里一处吸引，那个地方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黑色？ 灵气？ 郑涯伸出手，将角落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当日那个女人给自己的天尊木，因为之后的慌乱，郑涯也不知道这东西被丢到哪里了。 之前从神池县所得的天尊木，放在了周坤的身体里栽赃嫁祸了，而裴鸣和赵峰身上的天尊木则是当成了证据，之后郑涯手里再也没有和禁寒蝉有关的东西。 这一次偶然所得，让郑涯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催动灵气，神识进入了天尊木之中。 顿时，耳畔传来了压抑的哽咽声，像是一个女人在哭。 郑涯看向许兰薇。 许兰薇挑起杏花眸子，略显迟疑。 不是她？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郑涯问道。 “没有啊。” 许兰薇被这句话吓得，双目在地牢里转了一圈儿，幸好现在是白天，她立刻蹲在了阳光照射的下方，警惕地看着郑涯：“郑大哥，你别吓我。” 这声音……好像不是从周围传来的。 而是从天灵道台之中。 郑涯立刻闭上眼，将分散在代县各地的神识尽数收回，随着凝神之后，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破败的城墙，茅草堆砌粪水满地的街道，油污顺着地沟涌向了墙根。 怎么看怎么像太原府外的常县。 随着神识聚拢，他看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看到了一个……应该是女人。 她长得十分瘦弱，用刀在脸上似乎都刮不出一两肉，看着个头不矮，但脑袋就像是被三根筷子撑起来，漆黑的头发杂乱无章，一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但衣服平整，除了不太合身以外，堪称全身上下最体面的衣服了。 即便如此，这衣服上还是有血迹。 还是暗红色的血迹。 嗯？ 郑涯立刻睁开眼睛，看向许兰薇：“你们去县邂，有没有看到死了的女人？” “就是郑大哥说过的那些寡妇么？” 许兰薇点点头：“看到了。” “几个人？” “五个。” “有没有穿衣服？” “有……但都只剩肚兜了……” 对了。 郑涯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这少女穿着的，就是其中一个寡妇的衣服，那衣服是陈靖川让他找王裁缝做的，花了三两银子。 是她！ 郑涯在内心说道：“我找到她了，太原府西郊，常县。” 终于，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穷奇开口了：“你急着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到底是谁？不可能有人去复活一个普普通通的信徒。” 郑涯没有被他的话引过去。 “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罢了。” 穷奇道：“在天尊木牌上滴过血的人，本座不能轻易让她死了。” 郑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自然不会轻易被穷奇误导，只是暂且不知道这黄毛丫头是和苏沁有关，还是和禁寒蝉背后的第三股势力有关。 小丫头哭泣的声音还回荡在郑涯的脑海之中。 他不觉得已经有些烦了：“小小年纪就出卖灵魂给你这种邪魔，真是无药可救。” “呵呵，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穷奇摆出了一副超然世外的高人语调：“他们将灵魂签订在天尊木里之后，滴血祭献，祷告神明之后，声音和图像定然会传到本座神识之中的。” “人家这么虔诚祷告，你不打算显个灵么？” 郑涯已经站起身，招呼着陈放和许兰薇向外走了。 “三清观菩萨庙，宋国摆了几万个，大年初五挨家挨户拜灶王爷，你见过他给谁家锅炉里舔柴火了？” 穷奇反笑：“省省吧。” 郑涯三人已经上了马，直奔常县，他侧目扫了一眼，代县里没有什么修士，活着的人也不过百十来个了。 他们的生机都已断绝，怕是过不了这个寒冬。 郑涯目视前方，对着穷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穷奇笑了一声：“小娃娃，总是急。你急什么？” 郑涯：“你必须要保她，对吧？” 穷奇又不说话了。 郑涯：“我是不是从未告诉过你，我能察觉到你的灵气？” 穷奇：“不必你说，本座知道。” 郑涯仰起头，看着常县的方向：“方才你的灵气，散去了一半。” 穷奇：“你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是有别人在牵着你的鼻子走么？你就像一只牛，不，一只被人牵着鼻子的狗。” “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郑涯深吸了口气，“那天，玄天灵镜里的白泽，到底找没找到你？” 穷奇：“嘿嘿。” 郑涯道：“还是说，二十年前你大闹太阿山，本来就是一出戏？” 穷奇：“拭目以待吧，小涯涯。” 郑涯被叫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 第34章 我是我妹妹 夜幕降临。 走了足足一日。 整整十二个时辰的来回奔波，让刚刚到达常县的两个人几乎要昏睡过去。 郑涯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疲惫。 来了客栈，郑涯大手一挥，将拿了三两银子开了三间最好的房：“休息一日，明早再说。” 刚回房间坐定，郑涯忽然感觉神识被触碰了一下，低头看去才发现是腰间的那枚金令。 上面显出了一行字。 【还有八日】 这该是那个佩阳公主发来的。 “这年头的人都这么傲娇？” 郑涯想起了脑袋里的穷奇，这佩阳公主也不是個什么脾气顺滑的主，明明想问问进展，非得来一句倒计时。 也不惯着她，本来想写：好鸡，后来想想怕会被会错意，于是写下了：【多谢准点报时】 小二送进来了一桶热水，郑涯脱光了衣服，跳到水桶之中，浑身的疲软顿时散去了许多，随着神识一动，他又拿起了金令。 【原定时间提前五日，你还有三日。】 ？ 郑涯愤愤不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已经在查了，这么变卦传出去有辱你名声。】 这一次佩阳公主秒回：【没办法，有个难惹的家伙要来，我这也是偷偷告诉你的，别不识好歹，如果换个人来和你说，就没这好脾气了。】 难惹的家伙？ 偷偷告诉我？ 不识好歹？ 郑涯心头疑惑了起来，这佩阳公主玩的是什么？ 怀着疑虑写下了自己的猜测：【你是谁？】 【我是我妹妹。】 好家伙。 这五个字给郑涯脑袋都快干烧了。 代县不比长安，消息没有那么灵通，长安的百姓或许能了解到一些王公贵族的内幕消息，可代县这种穷苦地方，最乐意传的消息不过就是马上有雨还是连年大旱。 没人关注帝王家的那杆子破事儿，郑涯对这些人的了解微乎其微。 怎么着也得问明白才行：【你没有名字么？】 【暂时不想选驸马，就算是想选也轮不到伱，别瞎打听了。】 …… 这还是个人？ 郑涯鄙夷地通读了三遍，断定这公主要不是年纪不大，要不就是一身怪病，当即回：【难缠的家伙是谁？】 【那家伙是天生天品灵感，神识无敌！就算千里之外说她的名字，她也能察觉得到。明日一早她就会经过太原府，我劝你别闹出什么动静，否则这件事情一旦入了她的眼，你和我姐姐都吃不了兜着走。】 天生天品灵感？神识无敌？ 郑涯心头郁闷，线索迫在眉睫，黄毛丫头大概是睡着了，他的神识捕捉不到，只能等明天一早，可现在看来，明天一天的行动都得泡汤。 他做了这么多辛苦，穷奇憋着坏要爬到他头上，因为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来就前功尽弃？ 他不是这样人，他做事也不是这么做的。 郑涯颇为不忿，但也没有和金令背后的人发作，只是写下：【知道了】 他收起金令，感受着热水剩下最后的余温，内心斟酌了起来。 按理来说，到了这一步，穷奇就该发难了才是，但这老杂毛此时居然稳得像是个木头，一动不动。 郑涯没有继续和他进行心理上的博弈，将重点放在了那个黄毛丫头身上。 既然明天事儿多，不如今日就开始调查。 郑涯刚舒展了一下身躯，灵识又被触碰了。 嘶……和女人聊天是真的心烦。 他抄起金令，却发现金令毫无动静。 眉心一皱，郑涯抓起了躺在一旁不远处的天尊木上。 天尊木不同于金令，说话是有发起人的署名，但显然署名并非是真名，而是一个名为“蝉”的人。 蝉：【明日无论发生何事，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这就已经知道了？ 想不到禁寒蝉竟然如此厉害，他一个特使刚刚知道的事情，这边卧底就已经发出了指令，足可以见得禁寒蝉在灵镜司里早已根深蒂固。 这让郑涯不禁已经几乎能够锁定这个蝉的身份。 能够抹去仙门记载，那一定是仙门里有脚跟的人。 能够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收到消息，一定是灵镜司头部的人。 邪祟居然坐到了灵镜司的头部？ 天大的笑话。 郑涯穿好了衣服，将佩刀挂在腰间，纵步走出了客栈。 借着月光，郑涯步入了常县最为贫穷的两条巷子里。 粘稠的水流淌在巷子角落，秋冬最后的蝉鸣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巷子里闪烁着寂灭的灯火，却静得发奇。 斑驳坑洼的地面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纸劵，那是宋国户部向全国百姓发售的天官彩，十文银子一张，隔两日便会在午时三刻于各州府的钱庄门口开财。 三组序号，每组按照壹至三十之间选取四个，分为十二个号，全中的话，便可赏银五千两。 满地都是破碎的美梦。 阴暗潮湿的巷子里，残次不齐的房屋遮挡了诸多视线，郑涯经过每个亮着灯的房间，都有身材臃肿，苍老憔悴的女人们抬头向外望着。 她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投来期盼的目光，却又在看到穿着官服的差爷之后立刻低下头，显得自惭形秽，手里忙起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郑涯的灵识散开，他并没有去找寻黄毛丫头，而是搜索天尊木的下落。 可就在灵识散开之后，他顿住了。 这看上去不过能住几十人的两条巷子里，居然有足足百十块天尊木。 “嘿嘿。” 穷奇传出了一声怪笑：“大海里捞针，这里有九十七块天尊木，你打算一块一块找么？” “我找天尊木做什么？” 郑涯一笑，回过头直接走到了方才那个想要招呼他的女人家里，堂而皇之地直接坐在了她的床榻上。 女人脸刮得粉白，郑涯刚一进门，这女人立刻收起了什么，藏在了胸脯里。 郑涯看得仔细，那大……那胸口里藏的是天尊木。 “说个价。” 郑涯仰起头，看着这位年近四十的特殊职业从业者。 “八十文一……一……” 从业者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地问：“官爷……您……不去城里的天仙阁，跑来奴家这里……” 郑涯从怀中拿出了一锭十两的现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要雏儿，越小，越好。” 他每说一个字，便拿出一锭拿银子，说完已拿出了七十两。 有技术的女人已经看得双眼发直，双腿打颤，当即道：“您……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找去！” “……” 穷奇传来了咬牙的声音：“下三滥！本座岂能和你这种淫棍在一起？” 郑涯无所谓穷奇的评价，而是怀着笑意抚摸着手旁的银子：“别看不起这种地方，在这里，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下流！” 穷奇怒不可遏：“这种地方尽是和你一样呢的小贼！淫棍！登徒子！你们这些人能找到本座的人？可笑至极，本座只需……” 他话未说完，郑涯的脑海里已经响起了一个声音。 “死丫头，赶紧给老娘起来，来了个他妈的肥官，要找雏儿！你赶紧跑！千万别让抓住了！” ------------ 第35章 两个馒头收买的信徒 十五岁的少女还在迷离之中被喊了一声，惊得冷汗淋漓，爬起来就跑。 她干枯瘦弱的身体迎着寒风，踩过大雨后的泥水里，将两根筷子一样的细腿溅上了无数的黑泥。 她捧着天尊木，不断地念叨着：“寒蝉败柳，业火西流。宁死寒野不违心……天尊保佑，天尊保佑，别让他找到我，别让他……” 细嫩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冗长的黑巷里，灰蒙蒙的眼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蹲坐在高高的围墙之上，一只手挎着刀，另一只手捧着手心里闪闪发光的银子。 她的浑身都已在发抖，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胸口挂着的天尊木，颤抖地声音回荡了起来。 “天尊大人！天尊大人……救救我……” 她转身跑向了另一条巷子。 可无论她怎么跑，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那个黑衣的官差总会出现在城墙上。 少女最终跑入了一条死胡同里，疲惫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四肢朝天，仰着面，眨眼间，眼前出现了一个……馒头？ 馒头？ 少女猛地坐起来，盯着面前的馒头。 “给……给我的？” 郑涯点了点头。 少女一把夺过了馒头，仅仅一口就将馒头吃进了肚子里。 郑涯又掏出了一個馒头。 少女又是一口吃了进去。 郑涯笑着看向她：“你叫什么？” “梅……梅火炉。” 少女战战兢兢地看着给了自己一口饭的差爷，虽然只看到了一张侧脸，可那张脸的五官却足以在暗淡的月光下晃花了她的眼。 这人和这条破败不堪肮脏腐烂的巷子格格不入，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呼吸心道：“哪里来的公子啊……是长安的么？生的这般好看。”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抱着最后一丝生机步步惊心的梅火炉，摒弃了撩拨少女心的容颜，很快将视角挪开，看向了穿梭在水沟里和自己一样苟且偷生的老鼠上。 “是天尊让我来的。” 郑涯缓缓道。 这是他尝试的第一步，他必须要知道，穷奇到底能否控制天尊木。 “什么？” 梅火炉几乎是跳了起来，连忙问道：“寒蝉败柳？” “业火西流。” 郑涯对答从容。 “宁死寒野不违心！” 梅火炉的眼里顿时洒出了泪水，扑在了郑涯的怀中。 “哼。” 穷奇冷笑了一声：“大道三千，因果无穷，你会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 郑涯并不理会他，看着自己怀里冲进来带着酸腐和恶臭的大黑耗子，一把提起了她的领子。 “啊？” 梅火炉在空中转了一圈儿，双手抓不住东西，惊讶地看着郑涯：“大爷……你要……” “带你先去洗个澡。” 郑涯把她放在地上，负手走出了街道。 他现在，要去印证第二件事情。 方才神使覆盖整个常县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块特别的天尊木。 它是唯一的，坐落在常县最繁华的区域之中。 郑涯必须要知道，闹市区里唯一的那块天尊木，是谁的。 还有，这两块天尊木，到底有没有联系。 一路带着梅火炉穿屋过巷，算是彻底摆脱了那两条肮脏恶臭的巷子，郑涯驻足的时候，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这块天尊木的下落。 他仰起头。 醉香阁。 门口比方才档次高了不知多少的姑娘们，已经把所有泛滥在各处的眼神收了回来，贪婪地落在了这位灵镜司的差爷身上。 郑涯倒是没在意这身官皮能不能进勾栏，旁若无人大步走了进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灵镜司也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地方。 常县也没什么规矩。 更别提这勾栏瓦舍了。 他这一步毫不畏惧，硬生生给这勾栏瓦舍里所有打算今天欢度春宵的嫖客们心口一记重锤，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遮掩口鼻，生怕被认出来似的。 老鸨子扭着七八节腰肢的身段滑了过来，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遮掩住额角的汗渍，人又似没发现一般，一个劲儿用手帕擦手，笑吟吟地鞠着躬，看见这一官一奴，心下没底。 憋着看了梅火炉半晌，硬是没想起来是不是从自家跑出去的祸害，只能牵强着问：“官爷……您这是……” “找个地方，给这丫头洗把身子。” 郑涯的灵识已经找到了那块天尊木的位置，仰起头：“你跟我上三楼。” 一听没了活儿，再大的官爷也不是什么主顾，众姑娘一哄而散，把那惹人的目光再次落在街道上，期盼今天晚上能过一把皇后瘾。 郑涯拿出银子，交给老鸨：“找两个话少的，一人十两。” 姑娘们又冲了回来，恨不得张开嘴表示自己根本没长舌头。 唯有第一次出入这灯红酒绿的梅火炉，怯生生地躲在郑涯身后，心里思前想后，确定这官爷应该不是花了二十两银子把自己卖了。 她能值二十两？ 随着上楼，郑涯心里已经明白了，梅火炉是彻底忘了他是谁，也就是说，这个被临时拼凑起来的身体，根本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况且尺寸也比对不上。 穷奇这是在干什么？ 上了三楼，郑涯没等老鸨继续引路，径直走向了雅舍附近，一间间走过，停在了一个古朴素雅的房间外。 “这是谁的屋？” 郑涯用手在门框上轻轻抚摸着，低声问道。 “徐曦。” 老鸨笑起来，颠得纹着莲花的胸口乱颤：“咱这儿的头牌。” “太原府的官窑都只敢叫花魁，伱们这里倒是喊起头牌了？” 郑涯拐弯抹角套起了话：“怎么？长安出来的贵人小姐？” “那倒也不是。” 老鸨子不遗余力的推销，自然不想错过这位出手阔绰的大爷，“敢叫头牌，技术自然不同凡响，只不过您来得不是时候，她今儿个有客。” “我等她。” 郑涯直接推开了门，“就让人在隔壁给她洗吧。” 老鸨子还想说话，手里又多了二十两银子。 这还说个鸡毛？ 笑着就跑出去通风报信了。 郑涯看着两个姑娘簇拥着惶恐若惊的梅火炉走进了旁边的房间，这才关上了门，扫视一圈儿之后，坐在了花床旁的桌子上。 那块天尊木，就在桌子下面。 按照灵气的轨迹，郑涯找到了桌子下方的暗格，随后拿出比对。 他发现两块天尊木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为免打草惊蛇，郑涯也写下字迹来比对传播范围，只是将原本的那块木头调换了一下，将梅火炉的天尊木放到了暗格里。 可惜，不能查看历史消息。 郑涯将天尊木揣在怀中，此时，外面已经来了人。 门被直接推开了。 错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一声暴喝，从后方传出。 “我踏马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子女人的主意！” ------------ 第36章 蝉一蝉三蝉九 郑涯回过头。 看到了一个锦衣少年，少年生的并不是很好看，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扮起来倒也像个样子。 他身后七八个人已经围了上来，专门留下了一個豁口，站着自家的少爷和少爷口中的女人。 郑涯吸了口气。 女人称不上惊艳，却是耐看的类型，该大的地方绝不小，该小的地方绝不起眼。 她是一个很会打扮的女人，能够突出自己所有的优点，展示出所有有韵味的地方。 “这位就是，徐曦？”郑涯问道。 徐曦躲在了榜一大哥身后，眉心微微一蹙，打量着郑涯，看得出，姑娘受到了惊吓。 “哼。” 少年冷哼：“灵镜司的人？你叫什么，报上名来！” 郑涯压根没理他，只是凝视着徐曦，半晌之后，缓缓道：“寒蝉败柳。” “你他妈说谁呢？” 少年大步走了过来：“什么败柳的？” 徐曦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手抓紧了裙摆，露出了那只绑着红花绳结的轻足，吞了吞口水，低着头道：“周公子，这是奴家的家里人……老亲戚。” 周公子回过头来，恍然地看了看徐曦的样子，又撇了撇正在喝茶的郑涯，“哦~我知道了。” 徐曦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眸子低下，亭亭玉立的姑娘被吓得几乎站不稳了。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呼在了徐曦的脸上。 “老子他妈的没白养你啊。” 周公子怒道：“你给老子养出个小白脸来？” 徐曦揉着红肿的脸，低头不语。 郑涯翘起了腿，抓了一把瓜子，啐了一口：“呸，这什么东西，一吃就不像是好东西，估计又是长安来的孬货。” 周公子冷着脸看向了郑涯，语气露出了些许杀气：“你说什么？” “周……什么？” 郑涯仰着头看向他。 “周康。” 他走向了郑涯，拽住了灵镜司官服领口：“你知道我，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伱。” 郑涯将手里的金令直接拍到了桌子上：“但你应该认识它。” 周康的脸色果然变了，抓着郑涯的手也松开了：“哼，小姨的人。” 果然是皇亲国戚。 但皇帝家里的人怎么会玩到这里来？ 郑涯不以为意，自己有官身，自然不怕这些二世祖。 周康那样子看起来倒是精明，能喊出佩阳公主的手下，自然涉及朝堂，当即也不多话，只是愤恨地白了一眼徐曦，带着人离开了房间。 房间只剩下了郑涯和徐曦。 徐曦苍白的脸色没有一点血气，她走到了郑涯的身侧，举起手为他拿茶壶，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望着桌子。 郑涯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谁让我来的？” 徐曦的手在抖，茶水撒了一桌子，她的神魂几乎已经被吓得躲在硕大的胸口里出不来了。 “喂！” 郑涯一拍桌子，徐曦哆嗦了一下，拿着袖口将桌上的茶水抹去，连忙去抓茶杯，却又碰撒了。 还未等郑涯继续吓唬她，姑娘已经跪在了地上，叫着：“爷，饶命啊……爷！” “招。” 郑涯故意将自己的刀露了出来：“酌情可免，否则，现在便可一刀斩了你！” “我们先走好不好？周康，我们……我们惹不起的。” 徐曦抓着郑涯的手，职业的本能在这一刻被这女人发挥的淋漓尽致，清凉的手掌托在大腿上，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她的软弱。 那双勾人的眼神里，闪烁着卑微的光泽，似乎在这世间只剩下郑涯一个人能成为她的依靠。 “周康是谁？” 郑涯问道。 “西院候世子，他娘的姐姐，就是当今皇后……” 徐曦跪着走了一步，将自己最大的优势袒露无疑，“我惹不起他，您问完我，就算是我交代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真成小白脸了？ 郑涯：“你这么怕他？他很可怕？” “他……他就是常县的皇帝！” 徐曦控制不住泪水肆意的打花妆容，若非对自己颜值很有自信的女人，绝不会在生死之间破坏唯一的生存底牌。 这张脸确实有用，硬生生把画了妆的面容哭成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郑涯倒确实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但既然对方能喊出一声小姨来，自然也要卖佩阳公主一个面子，就算是常县的皇帝，也不过就是一个分封的世子，他真敢带兵杀进来不成？ “你怕他，不怕我？” 郑涯依旧稳坐木椅，身体稍微往后靠了靠，毕竟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谁能顶得住真女人这么摸？ 徐曦自然在这场拉锯战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整个身体扑在了郑涯的怀中。 这个动作很巧妙，她用右手怀抱着郑涯的腿，花容落在了双腿上，而左手却偷偷地伸入了桌下，拿走了那块天尊木。 穷奇：“真是恶心。” 郑涯：“这不是你挑的信徒？” “……”穷奇咬牙切齿：“是她自己找的本座！” 郑涯用灵气稳住了脉络，接着确定在她将天尊木藏在大腿里之后，直接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你交代，还是等他来要你的命？” 眼看这位油盐不进，这么摸都没反应，徐曦立刻换了第二套作战方案，低着头抹去泪水，再抬起时已是另一幅面容。 “爷，奴婢本就是一条贱命，不足挂齿，他要了奴婢的命，给了也就给了，可是爷调查禁寒蝉这么久，若是空手而归，还和西院候世子结了仇，岂不是得不偿失？” 郑涯笑吟吟地看着她，果然聪明伶俐，这么看来方才的慌乱也是为了让自己掉以轻心装出来的。 他靠向椅背，将两条腿放在了木桌上，“西院候世子杀灵镜司特使不太可能，正好他是这里的皇帝，那就让他替我杀了你就是。” “爷！” 徐曦就那一张脸，可每一次表情的变幻都像是真情流露，若非郑涯曾经见过无数个这样的女人，早就已经被骗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赌的父亲重病的妈，酗酒的前夫破碎的家，上学的弟弟无助的她。 这一套玩了几千年，居然还能有人上当才是最恐怖的。 怪不得这里的女人能赚钱。 这钱该你赚。 但现在不涉及钱，郑涯就显得爱莫能助了。 “你……” 徐曦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叹了口气：“那你想知道什么？” “不想知道了。” 郑涯忽然笑了。 “嗯？” 徐曦有些张皇失措。 “你这口气，叹得时间确实很好，若是我笨一点，可就真的信了。” 郑涯嘴角一挑，伸出手，手心里掉下了一块系着红绳的天尊木牌。 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此人不好对付，蝉九，立刻烧了醉香阁！】 徐曦这一次的表情，完全是真的。 郑涯从那双颤抖着的双瞳里，看到了恐惧和担忧。 “蝉九，就是刚才离开的世子吧？” 郑涯收起了天尊木，一把拽住了徐曦的胳膊，扯开了她的袖子。 当啷。 徐曦手里的天尊木，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郑涯手里的天尊木，再次传来了一个信息。 【蝉一：蝉九回来，事情败露。】 郑涯笑了笑，拿起了徐曦的天尊木，写下了一行字。 【蝉三：你是谁？】 半晌之后。 【蝉一：你会死得很惨，相信我。】 【蝉三：拭目以待。】 可就在此时，下方却响起了骚乱。 “走水了！走水了！” 【蝉三：看来，你的人不听话啊。】 蝉一却再没了声音。 火势攀升，郑涯一掌打昏了徐曦，靠在了墙壁上，拿出了灵镜司的问镜。 【陈大哥，帮忙。】 陈放回的很快：【怎么了？你在哪儿？】 【醉香阁，三楼七号房，有一个小姑娘，是关键。】 【马上到。】 ------------ 第37章 大火之中的骗局 郑涯手里的天尊木是可以看到署名，可梅火炉手里的天尊木是没有署名的。 他们只是部分想通而已。 梅火炉的天尊木牌发出的信息，可以被徐熙的天尊木牌看到，但徐熙的天尊木牌发出的信息，梅火炉的却收不到。 这禁寒蝉里还有明确的阶级等级，并且从天尊木上就开始分了。 看来他们内部的等级制度更加的稳固。 他们组织的严密程度，让郑涯十分意外。 收起天尊木，郑涯走到了跌坐在地上的徐曦：“你想死么？” 徐曦的脸色已经完全惨白，望着郑涯的双眸里都失了方才的神采，双手痴痴地攥着代表自己最后生机的天尊木：“我……我……我……” “宁死寒野不违心？” 郑涯的嘴角挂起了笑意：“口号可以喊，可真到做的时候，还是要考虑清楚，毕竟喊口号的人很多，你的命却只有一条。”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我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徐曦丢下了自己唯一的依仗，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了，在灵镜司的刀面前，自己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了。 大火已经蔓延开来，房间变得炽热，烟雾从缝隙里偷溜进来。 隔壁已经出现了陈放和许兰薇的气息，手中的令牌上传来了灵镜司的问镜：【我们接到梅火炉了，你在哪儿？】 【我在追另一条线索，你们先安顿好她，我没回去之前，不要试图撬开她的嘴。】 郑涯稳如泰山坐着，可大火却不等人，已经蔓延到了三楼的楼梯，外面已经没有嘶吼的声音。 徐曦惊叫着抓向了此刻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人：“伱问啊！你问啊！” 郑涯仍旧慢条斯理，收起了令牌，“现在着急说了？” “咳咳……” 浓烟滚滚，徐曦抓着郑涯的腿：“你已经知道了蝉九是谁，我可以告诉你蝉一是谁！”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瞬间，郑涯的灵识突然被触碰，一道寒芒自外而内，直直打向了徐曦。 可郑涯的速度格外的快，就在那道寒芒来的顷刻之间，他一脚踹在了徐曦的肩头，将她踹出了寒芒攻击的范围。 轰！ 整个地板被这道不明的气息炸开，若非郑涯提前一步，这道攻击落在徐曦身上，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郑涯已回过了头，看向窗台上站着的人。 准确的说，那不是个人。 是猴子。 三个头，六個臂膀的猴子。 中间的猴子抓耳挠腮，右边的猴子双拳紧握，左边的猴子双手抱胸，三对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郑涯。 郑涯半张着嘴愣了愣，惊异于这世上还有如此物种，笑着道：“你这样子，肯定不是朝堂的吧？” 右边的猴头怒道：“目不识圣的蝼蚁。” 左边的猴头淡然道：“我们是太阿玄飞峰内门弟子。” 中间的猴头则是审视着郑涯：“短短不到十日，便入了镇灵境？” 右边的猴头道：“和他废这些话作甚！杀了便是！” 说着就要控制双腿扑去，但显然他的动作被压制了下去，左边的猴头声音变得压抑了：“镇灵境……你要这么上去就直接杀了他？你脑子坏了？” 中间的猴头玩味地笑了起来：“不过镇灵中期，我们却已经是半步斩妖了，三弟，你总是这般谨慎，是难成大器的。” 郑涯搀扶起身旁已经被大火逼到几近昏厥的徐曦，“谁是蝉一？” “就是他！” 徐曦指着那三头六臂的猴子，撕心裂肺地吼着：“就是他！” 郑涯望向了猴子。 猴子的三张脸上均已有了笑意，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就在郑涯望来的瞬间，身形顿时一晃，蓦然出现在了郑涯脸前！ 速度极快。 可郑涯脸上的那抹笑意还未消散，就在猴子出掌的那一刻，他身体快速晃动的同时，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徐曦，纵身从三层楼的窗户直接跃了出去。 “他跑了！” “还不快追？” “老大你能不能行？把腿给我！” “给我！” “都给我闭嘴！” 猴子跃出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郑涯的踪迹了。 他一拳轰碎了旁边的窗框，愤怒道：“追！” “往哪儿追？” “总得猜一个！” “左边！” “好，那就左边！” 猴子身形十分敏锐，纵身跃出，直奔左边，霎时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而此时的郑涯，目睹了一整个过程，怀抱中的徐曦，已面无人色，他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站在醉香阁五层楼顶，坐下身望着夜色：“现在能说了？” “你……” 徐曦怔怔地看着郑涯，“你还要我说什么？” “谁是蝉一。” 郑涯看向了她：“那猴子身上可没有天尊木，你若是还不说，我就把你推下去。” 大火还在蔓延。 徐曦低着头：“我现在即便告诉你，我还是会死。” 郑涯道：“我会把你收入灵镜司大牢之中，你不可能死的。” 徐曦咬紧牙，孤注一掷道：“好！你若是能保我不死，过了明日，我一定会将我所有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你！” “明日？” 郑涯皱起了眉：“为什么又是明日？” “明日……” 徐曦撇开了目光，尽量不去对上那双凛然的双眸：“你莫要问了。” 她伸出了手：“我徐曦发心魔誓，过了明日子时，只要郑涯保我不死，你所问的一切，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郑涯凝视着她半晌，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把扛起了她，找到了马，借着月色直奔太原府。 拿出金令：【你睡了么？】 【你最好给本宫解释一下，常县是怎么回事！】 这口气……换人了？ 郑涯也立刻换了口吻：【殿下，事态紧急，卑职需要帮助。】 许久之后，直到郑涯快进入太原府城门时，佩阳公主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来灵镜司总署后门，有人会去接你，你马上的人是谁？】 嘶……这娘们？ 郑涯下意识回头去看有没有监控。 四周都看了一圈儿，甚至连灵气的波动都没有找到。 她怎么知道我的马上…… 郑涯一挑眉，目光落在了金令上。 是不是通过这个？ 不管了。 当即收起金令，直奔总署。 ------------ 第38章 天魔阵图 郑涯带着徐曦来到后门内时，果不其然，站着的是在房间里审问郑涯的其中一个人。 武将。 也是灵镜司晋州总署副统帅，曹明寅。 曹明寅负手而立，军人严谨的气息一览无余，那双精明的眸子望向郑涯的时候，似乎不需要任何解释，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跟我来。” 雷厉风行的男人没有寒暄多余的废话，转身踏入了灵镜司总署后门。 郑涯跟在后面，脚步不觉得快了起来。 “这就是你从常县带回来的证据？” 曹明寅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是，统帅。” 郑涯环顾四周：“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她发了心魔誓，过了明日子时，便会告诉我所有事情的真相。” “那就说明禁寒蝉所有的计划，都会在明日子时之前完成，到时候你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毫无意义了。” 曹明寅冷冷地说道：“想不到灵镜司，还有你这种蠢人。” “明日听说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来，若是禁寒蝉选择在明日动手，那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不是么？” 郑涯有些不能理解这位曹明寅不知道奉天阁大人物来晋州的事情。 但显然，曹明寅是知道的，俊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郑涯，语气十分不屑：“那是晋州府灵镜司交给你的事情，这一次你有这运气，下一次呢？斩妖除魔杀邪祟的事情，全部交给运气？那要你作甚？” 一股子体制内的味道。 郑涯立刻切换了表达方式：“统帅教训的是，但此女只不过是为了活命，灵镜司直达天听，手段权利皆是与天同齐，若是真的将计策全部强加给一個青楼女子身上，岂不是有失我灵镜司的面子？灵镜司特使对勾栏瓦舍的妓女动刑，传出去了也不好听啊。毕竟那位大人物只需一眼便可看出我们做了什么。” 地位越高的人越看重朝堂的风气，这位曹明寅出身朝廷，自然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况且郑涯搬出了大人物三个字。 果不其然曹明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深思熟虑。 斟酌再三，他才说道：“伱考虑也算周全，将她交给我吧，总署有三处牢狱，我有总兵处专门的监牢，旁人轻易不得进去。” 说着挥了挥手，远处立刻跑来了两个灵徒，架起了徐曦。 郑涯回过头看向她：“等我就好，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的。” 徐曦一把抓住了郑涯，眼里都是挣扎：“你答应我，会让我……活下去的。” “我答应你。” 郑涯一字一句地有意将声音放得很大：“我是灵镜司特使，一言一行均可代表晋州总署，我说保你，你一定不会死。” 徐曦的眸子垂了下去，交出了自己手里的天尊木牌，跟着两个灵徒离开了。 “殿下要见你。” 曹明寅继续负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注意你的言辞。” 二人走上了一条羊肠小径，在穿过一处花园之后，停到了宅子外面。 “进去吧。” 曹明寅对着门口的两个值守灵徒摆了摆手。 郑涯拜别副统帅，走入宅邸，才轻轻叩响了那唯一亮着灯光的侧房。 “进来。” 里面传出的声音清心寡欲。 郑涯低着头推门进入，随后将房门关闭，这才回过头看去，佩阳公主正坐在书案后侧，手里抓着一支笔，在桌子上不知在书写什么。 自那句进来之后，佩阳公主便再没有和郑涯沟通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郑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吊架子，以前他和各种领导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也会在旁若无人的办公室里被吊着架子。 大多领导都会以这种方式在和下属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保持住一种身份的悬殊，让下属有隔阂感。 郑涯并不着急，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拿出了问镜：【陈大哥，如何了？】 【已经安置妥当，兰薇在他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 随身物品？郑涯回忆起来，在见到梅火炉的时候，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其他什么带有灵气的东西，便问道：【什么东西？】 【你打开问镜的传送法阵，我现在给你传过去。】 郑涯一挑眉：【怎么开启？】 【……】 陈放开始一字一句地教他。 郑涯有样学样，将问镜放在地上，且将一块灵青放在正中，随后在袖口肩膀的暗格里找出了一叠十张传送铭文法阵的符箓。 这衣服里居然暗藏乾坤……有时间好好摸索摸索，没准儿还有什么新发现。 摆好了传送阵法，灵青亮起了碧蓝色的灵气波动，传送法阵上隐隐约约亮起了一层光芒。 郑涯看到那光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本残旧的书籍。 而那块灵青随之化为了粉末，被风一吹，了无痕迹。 啪。 书掉在了地上。 郑涯先是观测了一下这本书，外表已经开始泛黄，虚胖的身躯高高隆起，就算不碰它，它也要自己翻开了。 就在郑涯要伸手去抓它的时候，那个摆架子的佩阳公主终于坐不住了：“别动！” 郑涯的手僵在了空中，仰起头：“啊？” 佩阳公主轻轻一蹦，落在地上，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 此时郑涯才发现，这佩阳公主居然还不如桌子高，整个人就和自己一米八几的大个蹲下来差不多齐平。 即便如此，她赤足一路小四方步走过来，却显得端庄大气。周身环佩叮当，长发上挽起了几个鞭子垂下，头花里的发簪……居然是一块散发着巨大灵气的白玉做成！ 她淡漠的神情和那张婴儿肥的娃娃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总感觉这娘们儿下一刻会伸出手来喊一句：不给糖就捣蛋。 “这是魔器。” 佩阳公主蹲下身来，凝视着那本书：“上面有邪祟的气息。” 郑涯感觉自己瞎了，此时就算是汇聚灵气，也无法查看到上面有任何的诡异气息，甚至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 “你看不出来很正常。” 佩阳公主捕捉到了郑涯的眼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本书就是天魔阵图。” 郑涯在心里问道：“是么？老东西。” “当本座赏你的。” 穷奇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郑涯一挑眉，心道：老杂毛越来越傲娇了，不过……他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留了个心眼，郑涯问道：“殿下，那现在怎么办？” 佩阳公主端详了片刻：“第一，你得搞清楚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里。第二，你若是不能在天亮之前解决这件事情，就最好不要出灵镜司的大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扁平的胸脯不见起伏：“那个女人已经到了。” 那双硕大的眸子仰起来，凝视了郑涯片刻：“你要什么帮助？” 郑涯立刻正色：“我遇到了一只猴子。” “在常县么？” 佩阳公主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这件事情并不出乎她的预料。 “是的。” 郑涯也变得平静了下来：“他自称仙门弟子，可能和禁寒蝉也有关系。” “那我派两个……” “不。” 郑涯打断了佩阳公主的话：“我不需要人帮我。” 佩阳公主皱起了眉，说实话，她虽然神采凝重不爽，但那张脸丝毫无法表达出来，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那你需要什么？” “功法，招式，仙法。” 郑涯随便说了几个名称：“我也是镇灵境，但我打不过他们。” “你……” 佩阳公主一挑眉，一把抓住了郑涯的手腕，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真的镇灵了。” 啊？ 你能一眼看出这本书有邪祟的气息，看不出我镇灵了？ 郑涯没说话。 佩阳公主重新打量了郑涯一番，转过身走到了自己的书案旁，拿出金令，写下了一行字，顺便将一颗灵青放在了金令上，便没再管。 郑涯悄咪咪也拿出了金令，看到上面闪过的字迹：【传一套刀法来，镇灵境能修炼的。】 郑涯看佩阳公主调动灵气，将天魔阵图拉到了自己的桌上开始观测，当即偷偷摸摸地在金令上又写了一行字：【要厉害的。】 没有文字回复，片刻之后佩阳公主的金令上，便缓缓冒出了一个石头。 那是一个十分古怪的石头。 看着像是很有规则的六边形，上面还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 佩阳公主抓起石头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自己铺开修行铭文修炼去吧，正好今日一天你不用出灵镜司。” 郑涯接起石头，“多谢殿下。” 佩阳公主没再抬头，金令又闪过了一行字：【将天魔阵图的所有信息发给我。】 接着她突然面色一变，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字，当她怒目看向前方时，郑涯已经不在了。 “臭小子。” 她冷哼了一声，随后面容竟出现了一丝笑意：“和他真像啊。” ------------ 第39章 行天刀法 修行铭文是最下品的九品铭文。 按照灵镜司修行笔录记载，就算是最厉害的修行铭文，也不过就是隔绝气息开始修炼，其他的功能一概没有。 只需要放入灵青，便可维持一个时辰。 这年头，修炼还这么费钱。 郑涯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放那么拮据了。 普通人能有几块灵青？ 他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修行一次的。 好在他家底深厚，除去亏欠穷奇的一百五十块，还有剩下的二十多块富裕。 取出一块灵青放在了修炼铭文上，回到房间的郑涯顿时四周声音隔绝，面前的铭文浮现起了巴掌大的人影像，那人漂浮在铭文上方，缓缓用一个低沉声音说道：“行天刀。共九式，自玄门太阿传承，前三式为镇灵境刀法，中三式为伏妖境刀法，后三式为合光镜刀法。” “第一式，沛然莫御。” 说着，那小人便开始自顾自地展示刀法的行气法门。 这质感，这音效，这方便程度…… 郑涯感觉下一刻就会出现充值会员跳过90S广告的说法。 但他还是静下心来，按照行气路线开始学习这行天刀的第一式。 …… 月未落，日已出。 晋州大地入了深秋迎了冬，日月同天的景象便出现几日。 清凉的夜风被夹杂入了一层暖流。 郑涯打了晋州入冬的第一個寒颤。 成了！ 他笑颜绽开，看着自己的手：“这刀法……竟然还可以让我的气息更加浑厚？” 不仅如此，郑涯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把悬在丹田道元上的长刀，还隐隐透露着要突破镇妖大关的感觉。 穷奇：“本座真不知道，学这破刀有什么可高兴的？当年本座身怀天下阁落英绝学，都没有像你这般聒噪，看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丢人。” 郑涯没有被他打消积极性：“哟哟哟，把你能的。” 穷奇：“如何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这可是穷奇先提出来的，郑涯问道：“什么交易？” 穷奇：“本座传你天下阁的落英绝学，你将那一百五十块灵青，交给本座。” 郑涯没理他，刚转过头来的时候，整个人的面容都僵住了。 房间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灵镜司晋州总署统帅，宋祁瑞！ 不知是因为修炼铭文的加持隔绝了他的灵识，还是因为此人实力太强，郑涯根本察觉到他进入了房间里。 郑涯走下床，故意表现得惶恐道：“参见统帅。” 宋祁瑞还是那般文绉绉的模样，平静而又随和道：“无妨，你是特使，不必拘礼。查得怎么样了？” “事情还算顺利，目前已经摸到了一些头绪。” 郑涯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续之前的话：“找到了一个证人。” 宋祁瑞点点头，拍了拍郑涯的肩膀：“好好干，这一次如若成了，乃是大功一件。虽然灵徒第一年无法进入灵使，但我也会破格向上面提的。” 郑涯欣喜：“多谢统帅大人。” “就是过来看看伱，没别的事情。” 宋祁瑞站起身，微微一笑：“今日上面有大官来，查案的事情，就别急了，一切都等过了今日再说。” 郑涯刚要拜别，突然灵识被触碰了一下，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问镜，是许兰薇发来的：【郑大哥，常县出事了！西院候世子周康……在杀人！】 【杀谁？】郑涯立刻问道。 【百姓！杀得全部是百姓，他的人挨家挨户搜寻，说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是邪祟，但凡和她有关系的人，都得死。】 【在哪儿？】 郑涯的心里一沉。 这明摆着是在找梅火炉。 整个灵镜司今日因为奉天阁来人都动不了，西院候世子不属于灵镜司管辖范畴，他居然开始作妖了！ 他可是禁寒蝉的蝉九。 是邪祟啊。 【玉碎巷】 那就是带走梅火炉的三条巷子。 郑涯立刻站起身，“统帅大人，突然有些突发的……” “你最好。” 宋祁瑞的语气变得坚定而又沉重，“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的问题。晋州总署风雨太平了三年，若是那位大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出现任何问题，我可是统帅……” 他没有说完，给了郑涯一个缓冲的过程。 郑涯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有人在杀人。” “灵镜司司职是管邪祟和妖魔，人在杀人的事情，是归衙门管。” 宋祁瑞的面色变得十足冰冷，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绝对，没有人能在他的这副神情之下做任何反叛的事情。 郑涯沉沉道：“是，卑职明白。” 宋祁瑞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回身拂袖，走出了他的房间。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的门外，多了一个灵使。 正是那位姓褚的灵使。 郑涯立刻拿起了金令：【殿下，西院候世子在杀人。】 【我能不能睡个安稳觉？】 【大人物来了，你还要睡觉？】 【你疯啦？……我是公主！她再大能大得过我？我爹还在皇位上坐着呢！】 看来是那个妹妹了。 郑涯立刻开始牵引：【西院候世子是邪祟，禁寒蝉里的蝉九。】 【证据】 【他在找我的人证，如果被他找到，证据就没了】 【你没有证据，我没办法让你出灵镜司的门，我姐更不可能理你。】 【陈放和许兰薇都在常县，他们作为灵镜司的灵徒，也该回来吧？】 【回不来。你自己看着办，我要睡觉了，不许吵我！】 嘶…… 郑涯迷离了一眼外面的灵使，又将目光收回在了金令上，他必须想办法出去，既然公主都靠不上，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事儿追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灵镜司和邪祟的事儿了。 无论是那个猴子还是蝉一，都已经把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想要破禁寒蝉根本无望，若是再因为自己的指挥让陈放和许兰薇出了什么事儿…… 郑涯没往下想，收拾好东西，从窗户跳了出去，攀上了房檐。 灵镜司管人用的是规矩，不是什么强硬的手段，郑涯这种从不在乎规矩的人，灵镜司就算真想管也不见得能管得住。 用上面的人吓唬他没什么卵用，郑涯并不在乎上面的人怎么想，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家国大义百姓疾苦都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毕竟猴子拿刀要砍自己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没有替他挡刀的意思。 猴子和蝉一，是他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灵镜司人人草木皆兵，门口已经铺上了红地毯，俨然一副迎接大领导的做派。 翻出墙，郑涯疾步走出，拿出问镜：【你们现在在哪儿？】 许兰薇回得很快：【陈大哥不忍那些百姓无辜惨死，已经带着我和梅火炉杀了出去，现在在往南边逃。】 南边？ 郑涯试想了一下晋州地图，南边的位置……应该是…… 神池县！ 【你们到了神池县？】 【快了，对方人多。】 【我马上到！】 郑涯立刻提速，神池县可是苏沁的底盘，蝉九有意在逼着他们往那边去。 ------------ 第40章 天魔阵 再入神池县。 这里的人气已断绝。 大雾笼罩之下，一切都是阴森森的。 阳光已无法照射进来。 寒风萧瑟，山林之中一片肃杀。 死寂的山林中只有蝉声回荡。 穷奇的声音幽幽传出：“你有没有认真的听过蝉鸣？” “没有。” 郑涯说的倒是真心话，对于蝉叫他从来只觉得烦躁，怎么可能去细听：“怎么？里面有你亲戚？” “自怜疏影断，寒林夕吹寒。” 穷奇罕见的没有和郑涯犟嘴，语气里颇有一股深深的韵味：“寒蝉不知雪，天地埋葬了半生，为的就是破土而出，在这世间嚎叫几个月，命长的能熬过深秋，命不长的，早就死了。你知道么？所用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郑涯没说话，径直走向神池县的深处，心里却在思考穷奇到底想说什么。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你想好和她说什么了么？”穷奇问道。 “她？” 郑涯挑眉：“苏沁么？” “嗯。”穷奇的话语之中透露着笑意：“她亲手制作了天魔阵图，亲手做出了现在的一切，亲手将三县全部变成了人间炼狱，你会杀了她么？” “她会付出代价的。” 郑涯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穷奇的话，他知道这老家伙又在引导他的思想，这种邪妖蛊惑虽然他早有预警，可思绪还是不断随着穷奇的话，想起了那个在晋州夜里出现在裴越身上的女人。 她或许过得不好，可她已经让无数人没法活下去了。 郑涯从不做生死对错的判官，他只会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如果苏沁该死，无论她怎么样，那她都要死。 如果苏沁不该死，那郑涯就不会杀了她。 想起太阿山札记里那些悲惨的过去，郑涯不由得心中开始动摇了起来。 步履却加快了。 县令的尸体已经几乎干裂，蛆虫从眼眶里爬出来。 郑涯大步走过，进入了如地狱般的神池县。 目光落下的地方，卷缩着一个小东西。 正是当时打着人头灯笼，如同傀儡一样的小孩子。 他歪着头，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郑涯走了过去，蹲下身：“伱要和我说什么？” “危……危……危……危险。” 他的声音很单纯，像是一個残障不全的孩童，能说出这两个字似乎已是他竭尽所能的成果。 摸了摸他的脑袋，郑涯继续向前走。 他的目标很明确。 县衙。 那里是笼罩着整个神池县气息的源头。 也是铭文的源头。 断绝灵气的铭文仍旧发挥着力量，郑涯必须要尽快阻隔，否则就算是许兰薇和陈放带着梅火炉逃进来，他们生还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可就在郑涯进入县衙时，他清楚的感觉到灵识里，一个灵气源头被断绝了。 铭文破碎。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左右观察，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远方的大殿里。 此时的那里，跪着一个虔诚的身形。 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祭拜。 而他祭拜的，正是用天尊木做成的木牌，上纹两个大字：【天尊】 走近之后，郑涯已经认出了此人是谁。 猴子。 他的三个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六只手一一合十，可笑的是，太阿山上摆着三尊三清像，还有飞升道祖遗像，而内门弟子却在参拜邪祟。 左边的猴头是最先转过来的，郑涯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散发着红色的雾气。 接着他的整个身躯都转了过来，三个猴头散发着同样的笑容：“你来了。” 郑涯皱着眉，从面前的猴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似乎不同于之前，接近半步斩妖的力量，现在隐隐透露着更强的气息。 “苏沁在哪儿？”郑涯开门见山。 “她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到的……”猴子低着头，仿佛很痛苦，两只手攥紧，四只手抓着膝盖。 “怎么，看她还要买门票？”郑涯最烦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两块灵青够不够？” 猴子的反应却很平静，泛着红雾的双眼凝视着郑涯：“他们到了。” 郑涯却没有移开目光，灵识已经触碰到了正在往这里跑的许兰薇和陈放，既然二人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能来到这里，他自然已经能放心了。 可就在此时，猴子的身形一闪，直接向后方跑去。 郑涯下意识向前走，耳畔响起穷奇的声音。 穷奇：“你要追么？” 郑涯眼角微微一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在勾引我去？” “你总是要去的，对吧。” 穷奇笑了起来：“可他们呢？他们是来找你的，他们找不到你会怎么样呢？他们会死么？他们一定会死的，他们死了，你也会死，你若是不死，也会永远活在自责之中，谁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烦躁。 郑涯开始厌恶这个声音，厌恶他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脚步声近了。 郑涯走到了大门前，陈放是先冲进来的，他背着梅火炉看到郑涯的时候，大松了一口气：“郑涯，你没事！” 许兰薇是第二个进来的，她的剑锋上还滴落着鲜血。 随后，大批周康的手下出现在了门外，可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进来的意思。 周康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盯着郑涯的眼里似要燃起火来，伸出手恶狠狠地指了过来：“你最好在里面待着，待到死！” 就凭他们肯定不可能拦得住郑涯，想出去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许兰薇战战兢兢的站在了郑涯的身侧，确定了郑涯没有负伤，“郑大哥，他们……为什么不进来了？” 郑涯的思绪还在交错着，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梅火炉的身上。 走到小丫头身侧，郑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天魔阵图？” 梅火炉战战兢兢地点点头：“我知道。” 郑涯道：“是谁给你的？” “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 梅火炉抿着嘴：“她……也是禁寒蝉的人，她很好，很温柔，她求我让我带着那本书离开神池县。” “那你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书交给陈放？”郑涯听出了弦外之音，追问了起来。 “是大姐姐告诉我的，我若是遇到灵镜司的人，便将这本书交出去，自然有人会保护我，不会让我死的。”梅火炉认认真真一句一句地说着，生怕说错了一个字。 “他妈的，中计了。” 郑涯忽然叹了口气。 穷奇：“嘿嘿，知道的还不算晚。” 眨眼间，大地传来了震动。 郑涯灵气系住脚底，死死地抓着面前的梅火炉，心里骂了起来：“她根本不是什么从代县大牢里跑出去复活的邪祟。” “当然不是，起死回生的秘法，怎么可能用到她的身上？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罢了。” 穷奇轻声笑道：“天魔阵图已成，最后的阵眼已经落在了大阵之中。” 但代县的牢里确确实实只有六具尸体。 唯一的错误，就是那具不能分辨，已被剁成肉泥的尸体。 确实有一个人跑出来的。 不是女子。 而是……靖南王世子，陈靖川。 晃动的地表出现一道道散发着黑红纹路的阵图。 阵图笼罩着整个神池县，从过了树林之后，每一寸土地上都被阵纹写满。 停止了禁灵铭文的神池县，充满了浓郁的邪气。 黑红色的气息线条在地上如万蛇匍匐，大阵纹路顷刻之间蔓延完成。 整个地脉塌陷了下去，纹路贯通之处，已出现了四座深坑。 诺大的神池县县衙消失在了地面上。 只剩烟尘。 ------------ 第41章 这个就是爱情 郑涯稳稳地落在地上。 一把抓起梅火炉，给了她一条活路。 小姑娘捂着脸，等到尘埃落定时挪开两只脏兮兮的手。 周围没有了光，郑涯感受到了他跌入了一方大阵之中，就在淹没地面的时候，许兰薇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他们被彻底隔绝了。 石壁上只有昏暗的烛光。 梅火炉没有哭，她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尘土，接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拽着郑涯的衣角。 郑涯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怕了？” 梅火炉点点头，这样的漆黑让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当时做信徒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郑涯管她一条命，只是因为她还太小。 “爷爷能活，什么都值得。” 梅火炉的声音回荡在郑涯的耳畔：“大姐姐说能救爷爷，大姐姐说天尊是唯一能帮人度过苦难的神明，大姐姐不会骗我。” 郑涯轻笑了一声：“刚才我不拉你，你就死了。” “那是天尊保佑的！” 梅火炉的声音亮了起来：“天尊是救苦救难的神明！” 郑涯犯不上和一个小丫头置气，站起身拍了拍灰：“得，算我多管闲事，你找你救苦救难的天尊去，我忙我的事了。” 说着转身就走。 成年人的一拽，小丫头可受不了，死死抓着衣角的手没有松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摔在了泥泞的石子上，顿时胳膊肘擦破了，涌出了鲜血。 郑涯回过头：“你干嘛？拽着我干嘛？” “你……” 小丫头仰起头，飘摇着的烛光在眼里盘旋，晶莹的眸子暗暗发亮，她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擦破的脸上混杂着汗水，认认真真道：“可……伱不是天尊么？” 郑涯怔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深吸了口气，直接背起了梅火炉：“我不是什么天尊，我和禁寒蝉也没有半点关系。等你能出去了，就把那块破木头掰断，听懂了么？” 梅火炉再没说话，只是趴在郑涯的肩头，一言不发 昏暗的甬道里只有一条路，郑涯的步伐并不快。 他的灵识已经感应到了前面有一个镇灵境的强者在等着他。 走了不远，前面是一個漆黑的洞府，郑涯从烛台上取下了一根粗壮的蜡烛举起，步入其中。 就在他的脚步踏入之后，洞府里亮起了火烛。 “倒是多余了。” 郑涯丢掉了蜡烛，尴尬地笑了笑，望着面前的猴子。 猴子依旧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举过头顶，参拜着面前的天尊木牌。 他的动作微微一迟缓，痛苦不堪地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道：“寒蝉败柳，业火西流！寒蝉败柳，业火西流！沁儿……沁儿！他来了！他就在门外……你看看我好不好？你就看我一眼……” 郑涯注意到，他说话的方向对着一扇紧闭着的门。 猴子已在哭泣，泪水沾湿了猴毛，他哽咽着，痛苦着：“我已将我的生命奉献给了天尊，我将的灵气都给你……好不好？我只求你，在临死之际，能够看我一眼。” “我都是！为了你！” 他嘶吼着，发抖的身体突然扑向了紧闭着的门口，却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开始踱步，开始忐忑，六条手臂不由自主地抓耳挠腮，语气却又软了下来：“我很听话的，我已经将他带来了，我不能用灵气的，一旦动用，灵镜司、太阿都会知道我们在哪里，我把我的丹田道元给你……好不好？我把我的命都给你，好不好？我只求……只求你看我一眼。” “看我！” 他突然开始嘶吼，却又突然软弱：“求求你了……” 郑涯盘膝坐在门口，身旁是同样盘腿坐着的梅火炉，他指着猴子说道：“看到了吗？知道为什么嘛？” 梅火炉不解的摇了摇头。 “贼过就是爱情。” 郑涯郑重其事：“可怕不可怕？” 梅火炉点点头：“不过……喜欢大姐姐的人很多啊，我经常看他们都这样的。” 郑涯一愣：“还有谁啊？” “嗯……有一个经常穿着道袍的人来找大姐姐，嗯，他可凶了！每次他来，其他的人都得出去。” 梅火炉噗嗤一笑，捂着小嘴道：“不过无一例外，大姐姐说过，她的那间屋子，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可就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一个寂静且悠长的声音，宛若穹顶冰川寂寥般传出：“进来。” “进去？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猴子喜笑颜开，连忙擦拭手掌，摆弄头发，深吸了口气，却听到里面那女子冷冷道。 “不是你。” 她的语调很缓：“郑涯，进来。” “啊！” 猴子突然暴怒，三头同时怒目而来，双脚狂奔向郑涯。 他是跑来的。 甚至没有灵气。 郑涯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灵气。 所以郑涯没有动，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从房门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那猴子的心脏。 硕大的身体应声倒下，地面发出巨大的震动。 猴子到死都在愤怒。 郑涯已走入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很古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还有一些洗漱用具。 屋子里有淡淡的梨花香。 床榻上端坐着一个女人，她闭着眼睛。 很美。 郑涯一时间有些晃神。 丰腴的身躯被轻纱勾勒出了一条绝美的弧线，赤足的脚五指轻扣，白嫩的腿在轻纱里若隐若现，昂起的胸口虽然封地很紧，但无法压盖住挺拔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那张脸。 清雅，白净，略带幽怨。 右眼的泪痣和浅浅的梨涡。 苏沁缓缓睁开了眼睛。 郑涯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了说不出的故事。 那一刻，灵镜司里的少年感受到了一双涵盖人间风月的双眸，在幽暗的洞府里发出了自然的光芒，里面夹杂着生的希望，和死的怨念。 她一定很痛苦。 可郑涯，却拔出了刀。 “你那么急着杀我？” 苏沁扬起了头：“其实你不必着急的，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因为一本阵图，还是因为一个邪祟？”郑涯凝视着她。 “因为大势。” 苏沁的发丝摆动了一下，几缕头发挡住了那张绝世的容颜：“因为所有人，都想要我们死。” “可是。” 郑涯笑了：“我不想死。” “十年了，除了禁寒蝉之外，没有人能找到我，他们想找到我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你。” 苏沁苦笑了起来，露出了嘴角的虎牙，惨淡的笑容让她眸子里的那份忧愁多了些许怜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明白。” 郑涯的笑容格外的自信：“我当然明白。” 苏沁摇着头，眼角已落了泪：“你不明白，你能明白什么呢？你入局才不过三日，当局者迷，你怎么可能看得清？” 她倏地一怔，仰起头的时候，眼角的泪水已被一只手抹去了。 郑涯弓着身子，脸对着她的脸：“我说过我明白，天魔阵图是饵，靖南王是饵，灵镜司也是饵，钓的，就是天尊，对么？” 苏沁愣住了：“你……” “那个人，一定很爱你吧？” 郑涯直起了身子，端详着苏沁。 “爱？这种爱是累赘，是负担。” 苏沁笑了，梨涡深了些，眼里却没有任何得意，似乎真如她所说，她已承载了太多的累赘和负担 “整个太阿内门，因为我的天资和样貌，有多少人口口声声爱我？可最后呢……他们宁可我和同流合污变成邪祟，也没有一个人敢去太阿山巅玄天灵镜面前，为我辩白！” “猴子？” 郑涯指了指门外：“我说的不是他。” 他攥了攥刀：“我说的是那个为了霸占你，设计将你从太阿山逐出，抹去灵境阁卷宗，组织整个禁寒蝉，企图将你据为己有的那个人。” 苏沁愣住了：“你……知道他是谁了？”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灵镜司晋州总署统帅，宋祁瑞。” 郑涯指了指上面：“他应该已经到了吧？或是说，从未离开过？” 苏沁垂下了眸子：“他是内门的天之骄子，你不可能敌得过他。认命吧，你我就该死在这里，成为他的养料。” “天才。” 郑涯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我杀的都是天才。” ------------ 第42章 天魔阵起 宋国长安。 深夜，秋回殿。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乾元帝猛地惊醒，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宫女连忙走到桌旁倒水，将温热的杯子递过来。 乾元帝躬身坐在卧榻上，沉声道：“不知道朕近日来睡不好么？何人如此惊扰？” 门外的内侍省副总领太监李官哑着嗓子，轻轻回道：“陛下，是洪阁老。” 乾元帝皱了皱眉，依旧心神不宁，一把拉开被褥，索性不睡了，倒要看看这老东西冒着杀头的罪过夜闯寝宫到底要做什么。 披了一件鹅绒大氅，乾元帝端坐在书桌前，打了个不深不浅的哈欠：“还没走过来？” “回陛下的话，洪阁老说……说他还得再验算一遍今日奉天台上的异像，还请陛下稍等片刻。” “让他带着那些破烂进来算！” 乾元帝没好气地骂道：“越老越不知礼法，跑到寝宫外面算什么卦？” 门开了，一个满头白发，身形富态，红光满面的老者，他躬身笑着来到了皇帝面前，拜礼道：“微臣洪蕴皖，参见……” “别废话，到底怎么了。” 乾元帝捂着脑袋，一副无奈：“你今天不说出个翻天覆地的大事儿，以往朕给你记着的……” 他扬起头看向一旁的太监李官。 李官立刻笑着回应：“陛下，阁老欠您三百七十记杀威棒，六千一百二十记刑鞭，一万七千……” “好好好，这些今天给你全清了。” 乾元帝看着洪蕴皖：“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洪蕴皖左手反着伸出，转而面上，露出了一份卦。 乾元帝凝视着那卦夭许久：“说啊！朕能看懂么？” “陛下不急，且等片刻。” 洪蕴皖的话音刚落，那卦竟突然变了，三枚铜板凝合成了一副和掌面同样大小的镜子，而镜子里面写下了几個字。 【天邪灵气降世】 乾元帝又思索良久：“这是你出门新学的戏法？” “陛下说笑了，今日一过，宋国的格局就要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洪蕴皖轻笑着：“二十年前，您部署给臣的计划，已经开始。” 乾元帝的面容变得异常平静，审视着沟壑纵横的手掌许久，“是谁？” “这场局里有很多狼子野心的人。” 洪蕴皖收起了镜子，“太阿的人也会掺和其中，不过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大势所致，无论是谁得益，陛下都将是黄雀。” 乾元帝看向窗外，皇宫里的天总是要比别的地方亮得晚些。 “看来今日，又是一个不眠夜啊。” …… 飞鸟难上，万籁俱寂的太阿山巅，一方大殿之外，寒夜孤寂的大雪下，身着道袍的男人声音粗犷嘹亮：“玄飞峰主陶兰亭求见掌教！” 他一遍遍说着，声音一遍遍回荡在灵山之巅：“玄飞峰主陶兰亭求见掌教！” 他跪在地上，狂吼着：“玄飞峰主陶兰亭求见掌教！” 仍旧毫无回应。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炽热的眼睛还凝视着宫殿大门：“掌教！师父！徒儿求您！求您！天魔阵已成，三枚阵眼已齐聚！妖邪降世已成定局，苏沁为了玄飞峰，为了太阿承载了这么多，弟子只求留她一命！” 眨眼之间，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峰主顿了顿，回身一瞧，地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株翡翠莲花，莲花清澈透明，不染凡俗。 他跪行几步，磕头拜首三下：“参见掌教！参见掌教！师父，求您法外开恩，求您！” “兰亭啊。” 浑厚的嗓音笼罩着整个太阿山巅，似乎在这句话说出的刹那，风雪皆停：“你陷得太深了。” “掌教，是我愧对她……” 太阿山不出世的剑尊已满脸泪痕：“我早该将她从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抓出来的，我早该替她去承受这千难万险的，师父……弟子错了，求您给弟子一个机会。” “机会给过你，可伱贪恋眼前缘，身后荣，早已错过。” 翡翠莲花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了悠然的叹惜：“命运会给每个人附加筹码，她的命，早已和你无缘了，兰亭，除魔卫道才是你现在要做的。” “弟子……弟子下不去手……” “你要面对的，早已不是她了。” 翡翠莲花的枝叶开始凋零，随后竟化作了一缕缕晶莹的气息，散落在了天地间，只留下了一句话：“将那妖邪除了吧，切记，要等佩阳公主神魂出窍之后。” 陶兰亭的头埋在雪中，突然扬起，眼里多了一丝厉色：“师父，我要为她……报仇。” …… 桂花的香味绵延三里，在月色的笼罩下，能看到一个通体乳白色的轿子，被一匹瘦马拖行，在马车前方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皙白的官袍，袍上绣着金云灵鹤，胸口一个镌刻奉字醒目非凡。 她的身子正对着轿子，笑吟吟地道：“师父，这趟走得真热闹，二十年前那邪修果然在今天降临凡世，魂、气、体融合的大阵已开，三枚阵眼都已入局了呢。” 她噗嗤一笑，笑里带着春意：“靖南王在西北山峰上，佩阳公主在东方林中，晋州灵境司总署统帅都是阵眼，真是场绝好的戏呢。” 轿子里的女人发出了一个厚重且绵长的哼声，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似是喝多了：“关你屁事……咯……” 帘子被一只赤裸地轻足拨开，白嫩的脚掌实实切切地踹在了少女的脑门上，一脚给花枝招展的姑娘踹在了雪地里：“酒喝不了二两，废话一大片，赶你的路。” 少女不悲不恼，反倒是坐在雪地里嘿嘿一笑：“师父，别说你不心动，你也感觉到了吧？那个奇特的灵魂力……” “没什么奇特的。” 赤足收了回去，懒洋洋的声音还在持续：“不过就是一个重生的妖邪罢了，太阿玄飞峰主剑尊亲至，难不成还惩戒不了？” “那师父为什么往这条路上走？” “我想走哪条路，谁也管不着，你若是不驾车，就把你卖到安乐坊官窑里。” “我还想去咧。” 少女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爬在了马成上，拽着马鞭笑道：“听说安乐坊里的公子们都长得俊俏，我若是去了，定是花魁，每日换着玩，不出一年，不就把长安大街小巷的漂亮少爷都玩个遍？他们还得给我钱！” 咚。 少女又被踹到了雪地里，四仰八叉。 …… 西北林山。 这里的视野很好，穿过迷雾便可看清整个神池县里所有的动静。 站在山巅的杨晔布置好了最后一处防止灵气波动和御寒的三种铭文法阵，顿时周遭二十步内的寒气飘散。 坐在太师椅上的靖南王平静地望着下方：“世子呢？” “已经在阵中了。” 杨晔恭敬地拜礼：“只需等他们三处拼杀到最后合一之时，利用合一时灵气汇聚的那一刻邪祟的虚弱，将它彻底和世子结合，到时候世子便可恢复真身，并且彻底利用我们在他体内的铭文，禁锢住这妖邪。” 靖南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佩阳公主那边呢？” “公主殿下只需穷奇魂识牵扯天魔阵图，将体内的长公主的转嫁。她已经挑好了苏沁的身躯，不得不说，那副身躯确实很完美……” 杨晔嘴角也已挑了起来。 “倒是都不浪费，本王要妖的力量，她要干净的肉体。”靖南王点点头：“为何还不开始？催他们一下吧。” “是。” 杨晔直起身，走到了山巅之上，看着下方，催动了手里的一张符咒，丢向了神池县衙所在的方向。 轰！ 整个神池县衙，传出了巨大的震动。 ------------ 第43章 本座，终于回来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寂静的夜里变得躁动了起来。 一道寒光自上而下直冲大阵，在摇摇欲坠土崩瓦解的县衙里，砸出了一个深坑，而坑下死伤遍地。 西院候世子被吓得掏出了全身所有的护体铭文才勉强能够旁观，一多半的手下都已经被寒光带走，惨死坑中。 陈放死死地护着许兰薇，三道护体符箓顷刻之间被炸得粉碎，还好第四道勉强撑下，却已显得黯淡无光，他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几乎被打通的大地上，出现了两个人。 脱口而出惊骇道：“统帅！” 可随后，他的目光就被一个女人吸引住了。 一身破旧的素衣，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染了仙气。 就连许兰薇都已看得呆住了。 那道寒光的真身，正是宋祁瑞。 他脸上已没有了那份淡漠，远远地凝视着，悲凉的眼里只能容得下一個人：“你……还好么？” 苏沁那副惊世的容颜里露出了笑意，是不屑的笑，她低沉道：“不劳宋统帅费心。” “沁儿，你不要这么说。” 宋祁瑞低下了头：“到现在，我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可真是谢谢宋统帅了，为了我，给我安插了这么多的罪名。” 苏沁苦笑了一声：“你还当我是十四年前那个听你的话，从太阿山上被赶出来的傻丫头么？” “从现在开始。” 宋祁瑞的脸色冷了下来，一步步走到了苏沁的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拉起她的手，却被苏沁躲开了。 “我说过，天魔阵成的那一刻开始，这天下，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 他咬紧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天尊的灵气交给我，我替伱背负这万劫不复的罪孽，我替你对抗整个灵境司和太阿！” 苏沁的笑，似寒冬里傲然开出的霜梅，坚毅不倒，就在此时，地面再次传来了震动。 她稳稳地站在地面上，感受着诡异的黑色纹路亮起了猩红的气息，地表再一次塌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密室，而在密室里，出现了一个人。 “郑涯！” 陈放发现了郑涯和他身侧的梅火炉，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许兰薇第二个赶到，一把抓住了郑涯的胳膊，猛地晃动着：“你说话啊！郑大哥！” 郑涯低着头，双眼无神地盘膝坐在地上，他没有功夫和外面人说话。 全身的灵气都被他压制着，可即便如此，体内的穷奇，已经开始凝结实体了。 他漂浮在郑涯的天灵道台之上，看着那个赤红的小人，发出的声音也开始空洞扭曲，笑声回荡着：“你别绷着了，这已是大势所趋，你阻止不了的。” 郑涯没有说话，他在尽力压制着气息，自从大阵落成之后，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上的灵气在外泄。 “本座要你的灵气，是给你面子，现如今已不需要了。待肉体塑成，待灵气归体，你那些稀薄的灵气，便随风去吧。” 穷奇笑着，大笑着。 他已要降世了。 “宋祁瑞，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 穷奇攥紧了拳头，那一时间，郑涯忽然感觉自己的灵识被触动了。 这是穷奇第一次在他的身体之中和外界沟通么？ 他能沟通么？ 这声嘶吼过后，远处的宋祁瑞那双目光立刻对上了郑涯，转瞬之间，他已来到了郑涯的面前。 剑锋指向眉心。 许兰薇一步挡在了郑涯的身前：“统领！你做什么！” “滚开。” 宋祁瑞咆哮着：“滚！” 巨大的灵气爆裂开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以宋祁瑞为中心迸发，直接将许兰薇和陈放轰了出去。 郑涯凝视着宋祁瑞：“果然是你。” “你该上路了。” 宋祁瑞挥剑，直刺而来。 当！ 剧烈的响声传出，郑涯左肩不知何时，扬起了一把赤红的刀。 刀悬在面前，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剑锋。 “他骗我，你根本不是归元，你不过是伏妖中期罢了。” 郑涯慢慢的抓住长刀，一寸寸从肩膀里将它抽了出来，咬紧地后槽牙里吐出清晰地声音：“一切都建立在你能赢才是吧？” “你说什么？” 宋祁瑞的面色微微一皱。 “我说。” 郑涯抽出了刀：“靖南王世子重获新生掌握邪神之气，佩阳公主李代桃僵夺舍苏沁，而你荣登宋国长安灵镜司之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杀了我和她的基础上，对么？” 宋祁瑞愣住了。 苏沁也愣住了。 “天魔阵根本不能让我们合三为一，天魔阵所有的作用，都是用来分离我和他的！” 郑涯笑了：“对不对？” “杀了他！” 穷奇怒吼的声音，几乎在瞬间响彻天魔阵！ 宋祁瑞立刻挥手，剑芒凝固出了一道灿金的光芒，顺势一招辟出，悍然大阵一抖，足以撼山震地的庞大力量呼啸着扑向了郑涯。 剑若龙吟。 郑涯向后高高跃起，伏妖中期的力道一剑将地面劈开数十尺之深，没有砍到要砍的人，却将西院候世子的一众家丁尸体砍了个稀巴烂。 “郑大哥小心！” 被驱赶出天魔阵的许兰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趴在大阵结界无法进入的手一拳拳砸着透明的光幕。 还未等郑涯落地，宋祁瑞的第二剑已斩下。 郑涯灵气汇聚双足，再次躲过横斩剑气，可这剑气的范围实在太大，左腿已在隐隐作痛，他一把撤开裤腿，膝盖下面已被那爆裂的灵气打出了无数的伤痕，鲜血顿时染红鞋袜。 余波震荡，若没有天魔阵的影响，四周这些看热闹的家丁仆从甚至世子都要当场肝胆俱裂。 郑涯却出奇的冷静，撇了一眼满脸苍白的苏沁，“你就看着他打我？我死了你以为你能活！” 苏沁怅然道：“我告诉你了，谁都活不成，他也活不成，你还挣扎什么？” “你这么想当别人的容器？” 郑涯将布条缠绕在自己的腿上止血：“漂亮是漂亮，可惜胸大无脑。” “畜生！” 宋祁瑞面色一变，失了方才镇定自若的神态，脚下生风，直刺而来，这一击势大力沉，竟然几乎耗费了他一半的灵气。 “本帅让你知道，何为伏妖境！” 剑修本就带着戾气，被郑涯点到了他心里的坎儿上，出手必须永绝后患，他无法忍受任何人轻薄苏沁，更无法忍受，有男人和苏沁说话！ 剑锋所指，还未等剑身至，已雷霆般炸开，这一剑宛如天罚，自上而下，生灵寂灭。 苏沁茫然地看着宋祁瑞的剑锋刺去，这结果似乎早在她见到郑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眸子垂下来，回想起在洞穴之中他的样子。 少年的英气无法打破世间的禁锢，自信也不可能改变大能的思想。 她折腾了足足十年，却仍旧是如此下场，替人做了嫁衣。 倾国倾城的少女扬起了剑放在脖颈上，闭上了明月般的眸子，最后和自己道别。 “喂。”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沁猛地睁开眼睛，回头。 她的身体仿佛被雷击中了。 血泊里，晋州灵镜司的少年，左手死死的抓着穿过肩膀的剑锋，而右手的刀，却已刺入了宋祁瑞的胸膛。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过……是……镇灵……怎么可能……” 宋祁瑞难以相信的瞪着郑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郑涯左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老子的刀，也是伏妖境？” 宋祁瑞倒下了。 剑，也倒下了。 “我和你说过……咳咳……老子杀的，都是他娘的天才。” 郑涯一口血吐在地上，趔趄着向前走了一步，扣住了宋祁瑞丹田道元的位置，“老杂毛，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一道黑红色的气息从宋祁瑞的丹田道元破开，就在气息出现的瞬间，苏沁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同源灵气的召唤，已经残破不堪苟延残喘到现在的身躯，几乎开始崩塌。 早已破裂的丹田是因为天尊的气息才得以保全，周身的气息更没有一个是她的。 承载不住的气息在这一刻躁动了起来，似乎下一瞬就要破体而出。 她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好，我信你一次！” 双手合十的刹那。 一只手却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郑涯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喂，帮我个忙。” “什……什么？” 苏沁一愣：“我怎么帮你忙？灵气给你的话，我就是一个废人，并且没有灵气支撑，我会死的……” “废话真他娘的多。” 郑涯突然回头，左手死死地按在苏沁的腹部，冰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贯彻她的全身：“撑住，千万别死。” 苏沁瞪大了眼睛，那只手涌现出了源源不断的气息，这些气息，在将她体内的灵气引出。 “你要干什么？” 苏沁愣住了：“你……你要和他……” “什么天尊地尊狗东西也配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就是把这肉身和灵气炸没了，也不会让他得逞。” 郑涯转过身，苏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体内赤黑的灵气涌出，而那少年背后灿金色的灵气……正在灌入自己的体内。 他要用他的灵气，重塑我的肉身？ “我没学过什么委曲求全，要我和他低头，我做不到。” 郑涯那双坚毅的双眸变得漆黑，手里的刀也没有了红色，随着体内最后一股灿金色的气息灌入苏沁的体内，少年身体之中，已完全是穷奇的妖气了。 他扬起刀，指着倒在地上的宋祁瑞道：“来。” 宋祁瑞笑了。 再次站起来时，身上已笼罩着一层黑雾，说话的声音已变成了郑涯最熟悉的那个阴冷的，恶心的声音。 他展开双臂，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笑容异常诡异。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本座……终于回来了。” ------------ 第44章 绝处逢生 气息乱了。 当穷奇带着宋祁瑞活过来时，整个天魔阵里的气息变得杂乱无章。 他歪着头，审视着自己灵识曾经存在过的容器：“果然是个好个头，也是個好身躯，样貌倒是和本座差了些许，也算是过得去。” “呸。” 郑涯啐了一口：“有纹身都不让做官，你那张逼脸自己也不看个明白？玄天灵镜不敢照，尿没有么？” “哈哈哈哈，本座越来越喜欢你了。” 宋祁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一向很恐怖，嘴角可以咧到耳根，森白的牙齿带着血红的牙龈。 还未动手，便有灵气葱葱郁郁勃然发生，郑涯回过头的时候，几个熟悉的面孔依次出现。 呵呵，老家伙们都坐不住了。 即便披着斗篷，郑涯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佩阳公主娇小的身躯，她那双幽怨的眼睛凝视过来，似乎要在顷刻之间撕碎这个破坏了她全盘计划的狗杂碎。 但狗杂碎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在炫耀自己胜利的果实。 杨晔的神情更加冷漠，似乎在天魔阵里寻找着什么。 “杨大人，不必找了。” 郑涯把他游荡着的眼神收了回来：“公主殿下也不用恨我了，你们都被这老东西耍了。” “放屁！” 杨晔怒道：“天魔阵图里明确有记载。” “天魔阵图就是他拿来逗你们的东西，那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亲手写下来的。” 郑涯撇了一眼盘膝而坐却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的苏沁：“真正的天魔阵只有一个用途，唤醒灵识。” 他拿起了金令笑着写下了一行字：【禁寒蝉告破，幸不辱命。】 佩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眸子垂下，转身离开。 “很好了，你的独角戏也算收尾了。” 穷奇淡然道：“本座的肉体和魂力融合之后，即便不用灵气，也能杀了你。” “那哪儿能啊。” 郑涯拿出了灵石袋子，直接丢在了地上：“这里是答应伱的一百五十块，给你了。” 穷奇哈哈一笑：“区区灵青，也想拿来戏弄本座。” “那你要不要！” 郑涯突然出刀。 “不要！” 穷奇的身躯骤然收缩，右拳攥紧，黑气霎时凝聚，轰向郑涯。 郑涯大步流星，山海刀势直劈而下，却在触碰到他拳风时，整个人被轰了出去，搓行数十尺，倒在地上。 胸口的肋骨被震碎了，腿也已无法动弹。 他一口鲜血喷出，双目已几乎完全被黑气侵蚀。 “你这老东西，分了老子不少灵气啊。” 郑涯惨笑着，擦去嘴角的血，再次站了起来，提起手里的赤刀。 “灵气入体从一开始便是你一半本座一半，你居然以为你能独自占有。幼稚。” 穷奇甩了甩手：“天魔阵成，这里只有你我，本座肉体强悍，你灵气即便和本座持平，但本座的身体，可是绝世之体，不死不灭！” “你不怕玄天灵镜了？” “哈哈哈。” 穷奇戏谑着，玩味地向郑涯走去：“你真以为二十年前，是那块破镜子伤了本座？你错了！” 郑涯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穷奇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将郑涯提了起来，看着他满嘴的鲜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想不想知道，本座降世之后，会发生什么？” “你就算降世，也不过就是区区镇灵。” 郑涯仍旧不屑，却已似无力再抵挡了：“天魔阵能隔绝灵气，这阵法一破，光是灵镜司晋州总署的人，就能顷刻之间将你抹杀。” 穷奇笑了，笑得很诡异。 “即便这样，你也要陪着本座死了。” 他手轻轻地摆动。 顷刻之间，天魔阵的灵光结界，消散了。 郑涯的脸变得惨白：“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要她，要这里所有的人，要代县、陇县、神池县的所有生灵，陪着本座去死。” 穷奇笑着。 “供奉么……” 郑涯仰起头，凝视着他。 “你猜到了……也无济于事了。” 穷奇狞笑着，声音却极小：“本座还有无数个二十年，二百年，两千年，本座可以永远的活下去，下一次重生，便是镇灵，再下一次，就是伏妖，本座……就是要拖你们下轮回地狱的。” “跑！” 郑涯怒吼。 杨晔第一时间离开。 苏沁刚刚站起身，陈放和许兰薇根本没有反应，而远处的周康却已经跪倒在地上了。 绝望的气息。 庞大的力量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僵持了下来。 陈放和周康在同一时间跪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 一众家丁更是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苏沁和许兰薇勉强支撑，可随着力量越来越大，她们也已经无法坚持。 郑涯嘴里的血还在滴落。 整个眼眶里已无白色。 他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腰间，穷奇就看着他抓起了灵镜司的问镜腰牌。 “现在搬救兵，会不会晚了些？” 穷奇笑着问道。 郑涯却还是在几乎昏厥之前，将问镜的绳索挂在了食指上，那令牌垂落了下来，上面却写着一行字。 问镜发起者曹明寅： 【徐曦说：签订血契之后，供奉需要可以依托天灵道台祭献灵气，咒语便是，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穷奇的面色一怔：“你什么意思？” “方才……你也供奉了吧？陈靖川复活也是幌子，对不对？” 郑涯咳嗽了一声，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本尊……根本不是你，确确实实是那个……从地牢里爬出来的女人！” 穷奇的表情呆住了。 郑涯手里的刀，却比他更快一步，掷了出去。 目标，正是不远处的梅火炉。 宋祁瑞的身躯顷刻之间像是断了脊骨倒下，可当梅火炉的眼睛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那把赤红色的刀，已经穿过了她的胸口。 梅火炉的嘴角流出了血，一把扣住了胸口：“你……你……” 郑涯呕着血，一字一句道：“现在……身体也……不是你的了。” 他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扣住了宋祁瑞的身躯，生生从他的腹部，挖出了那块丹田道元。 随着灌注灵气的手掌捏下去。 丹田道元碎裂，里面露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道元。 那是修士的内核。 郑涯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 “不！” 梅火炉惨叫着。 轰然。 气息断裂。 “你！” 梅火炉站了起来，发狂般地冲向郑涯：“本座杀了你！” “迟了……” 郑涯右手虚空一抓，她胸口的长刀已回到了手中，强撑着站起身来：“你我灵气已分两处，均是镇灵中期，可现在，你不是对手了。” 他站起来时，身旁一晃，藏在背后的金令掉在了地上。 梅火炉呆呆地看过去，地上那金令上，明晃晃的写着一行字。 【本宫说到做到，这块炎古算赏你的。】 “炎古？炎古呢！” 梅火炉狂啸着。 “在这儿。” 郑涯直挺挺地站着，身上灿金色的光芒开始剧烈的变化，渐渐地，变成了赤金，渐渐地，那股气息开始暴涨，从镇灵中期，一路飙升到了半步伏妖。 他仰起头，将整个灵石袋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在了自己的嘴里，又拿起了灵药瓶，一口全吃了个干净。 浑圆的灵气冲刷着身体，周身所有的穴窍泉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无比强悍的力量。 他攥着刀，周身黑色的气息渐渐退却。 二十年前，灵山太阿玄天灵境解开了天尊的皮，埋下了不灭的生死火种，利欲熏心的人利用天魔阵图不择手段。 到如今，一切伏笔有了回音。 将要落下的夜幕天光一点点撕开了迷雾，穷奇绞尽脑汁二十年骗了无数的人，可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山野村夫撞破了一切计谋。 可屹立不倒的少年却已经在穷奇的眼中，将体、气、魂全部夺去。 留下的不过是一缕残存的信念支撑着万年不死的老怪。 可他真的会死吗？ 郑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刀必须砍下去。 无论生死，他都得砍。 “行天刀第一式。” “沛然莫御！” 斜月映在火红的刀身上，伴随着呜咽，落在梅火炉的头顶。 “你敢杀本座！” “妖孽住口！” 一刀两半。 大阵之中，横压无数人的妖气顷刻蒸发。 苏沁痴痴地望着那少年的背影，眼里已完全湿润。 可就在下一瞬。 一道从天而降的剑锋，带着绝对威压的力量，直直穿过郑涯的心口，将他死死定在了地上。 天边飘荡着一声冷峻杀伐的语气。 “邪祟，受死！” ------------ 第45章 破军阁主，红豆 “太阿山乃玄门正统，五大灵山之一，战力无双。 掌教玉清子已入灵飞境，距离成就大统羽化境界不过时间问题。 太阿山共三十六峰，峰主均为合光同尘境。 大宋乾元十三年，十月初八，太阿三十六峰之一玄飞峰峰主亲至，以剑降魔斩断邪祟之躯，保晋州城不受禁寒蝉邪祟，护晋州百姓生灵。 奈何晋州太原府灵镜司统帅宋祁瑞力战妖邪，不幸以身殉国。” 一个幽幽的声音笼罩着整个神池县的上空，随后那声音妩媚一笑：“怎么样，这个说辞，你满意么？” 苏沁踉跄着站起身，按耐着体内爆裂的气息，刚走了一步，许兰薇和陈放却已经先一步到了郑涯的身侧。 “你们两個人，是想和他同流合污？” 缓缓落下的陶兰亭负手而立，长风吹拂过发丝，他冰冷的双目里没有丝毫情愫，望着郑涯：“那是邪祟。” “不是！” 许兰薇站在郑涯的面前，哽咽着道：“不是！郑大哥他不是！” “是与不是，送上太阿山，自有定夺。” 陶兰亭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苏沁，继续道：“你们若是继续在此妨碍本尊降妖，便一律划为同党，死罪难逃！” 他说罢，仰起头：“不知阁主大人亲至，还请露面。” “哼哼。” 半空之中依旧飘荡着戏谑的声音：“倒是有几年没回太阿了，想不到你陶兰亭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陶兰亭的面色一沉，他似乎并没有想到在苏沁的面前，这位姑奶奶甚至连面子都不给他，脸上顿时有些难掩，却还是硬撑着企图抢回一些脸面：“阁主此言差矣，我此次下山乃是奉了掌教师尊之命，下山除妖。” “现在小娃娃越来越没规矩了，你问问玉清子，他敢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浑然之间，一股不知何处袭来的灵气，直接笼罩在了神池县的上空。 众人还不觉得如何，可陶兰亭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额角渗出了丝丝汗液，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辩解，远处的天边飘然来了一个少女。 少女一身鹅黄的长裙，发丝系着两条同色的飘带，款款落下，轻抚袖摆，嫣然作礼：“见过陶峰主。” 陶兰亭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当即道：“逸书姑娘。令师呢？” “师父啊？” 逸书笑着道：“她说太阿山的人身上都有股常年迂腐所致的馊味，她嗅着不舒服，就不来了。” 陶兰亭脸涨得通红，又不能发作，一时之间憋得说不出话来。 “陶峰主，奉家师之命，这些人我都要带走，其他的就交给你了。” 逸书轻轻一摆手，天空降下来了七八个仙鹤，一个个走到了众人身侧，其中的一只用喙啄起了陶兰亭的剑锋，另一只则将郑涯托在了背上。 苏沁看着身旁歪着头的仙鹤，第一次感觉到了局促，她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少女一般，警惕地看着陌生的东西，手轻轻地伏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不用怕。” 陶兰亭走到了苏沁的面前，“从现在开始，师父会把伱保护得很好，你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苏沁肤如凝脂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厌恶：“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和你走的。” 陶兰亭叹了口气，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还在怨为师么？” 逸书走了过来，先是对着苏沁一笑，眼里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后立刻看向陶兰亭：“陶峰主，是我说的不够明白么？这里的人，我都要带走。” 陶兰亭的脸冷了下来：“我不可能让你带走她。” “好啊。” 逸书走到了苏沁的身侧，抚摸了几下仙鹤的脖颈，伸出手对着苏沁道：“来，你妹坐过仙鹤吧？我搀你。” 苏沁摇了摇头：“我也不会和你们走的。” 逸书有些意外：“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相信你。” 苏沁看了一眼跌在仙鹤背上的郑涯，趔趄着站起身，下意识捏了捏胸口的天尊木牌，转身道：“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会和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走。” 傲然挺立的少女在夜幕里昂起了胸，这世上她已无法再相信任何一个人，能够信任那个小子，是因为他从未骗过自己。 也是因为自己本该破裂开来的身躯，是他重塑的。 她欠他一条命，得还。即便可以死，但绝不能欠着账死。 所有的账，都要还。 得活下去啊。 没有再说一句话，苏沁拖着身躯，走向了密林。 “果然有个性，我喜欢。” 逸书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袖口又是摆了摆，将郑涯全身的气息封住，这才轻轻吹了口哨子，作礼道：“陶峰主请自便，我走了。” 说罢也没管陶兰亭的脸色如何，转身轻轻一跃，跳上了一只仙鹤，一排升起，直跃空中而去。 陶兰亭凝视她离开的背影，攥成拳的手藏在了袖口之中，脑海里还回忆着方才苏沁看向郑涯的眼神，那绝不是一般的眼神。 在内门三年，下山十几年的过程里，陶兰亭从未在苏沁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是担忧？还是等待。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太阿山内门里人人都想得到的女子，会对一个山野村夫露出这样的神情。 奉天阁主？ 你迟早得从奉天阁走出来！ 杂碎，妖魔邪祟没有要了你的命，你以为区区一个奉天阁主能够庇护你一辈子不成？ 大袖一挥，陶兰亭顺着苏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仙鹤落地，此处竟已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居所。 许兰薇和陈放略显惊骇地从仙鹤上走下来，看着四周仙气萦绕，雾气漫漫，颇有一副超凡脱俗之意。 陈放看着仙鹤将郑涯拖入了一个池塘里，直接躬身一匍，重伤的少年整个人都被丢了进去。 他略显惊讶的看着一旁的逸书：“额……这位大人，这里是哪儿啊？” 逸书恭敬回头，拜礼道：“太阿地处中原，实在太远了，这里是北齐昆仑山巅。” 陈放愣住了。 许兰薇更是脸色惨白大惊失色道：“灵镜司使不能轻易出境……这……” “呵呵，妹妹。” 逸书嫣然道：“有阁主在这里，你怕什么？” “阁主？” 许兰薇略有疑惑道：“奉天阁么？还请问是哪位阁主啊？” “宋国奉天总阁主麾下，破军阁阁主，红豆。” 逸书轻笑道：“许姑娘，不急，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一个老者愤世嫉俗的叫喊声：“嗨呀！嗨呀！气煞老夫啊，死酒鬼！你真是个死酒鬼！” 又一个妩媚动人，声音婉转千回的笑声传出，话语之中还带着些醉意：“老不死的臭东西你说话注意点儿。” “唉！” 老者的声音叹息：“玉心瑶池金莲是昆仑山绝品，三千年开不出这一朵来，这里面可是孕育着天地间最缥缈的一丝瑞气，你看看你扔进去个什么东西？奉天阁能赔得起老夫这一片金莲叶子嘛？” “你再多话，信不信姑奶奶把你这满池塘的破藕全炒得下了酒？” 温柔的声音一扫而空，顿时彪悍十足，整个山脉大树无风自动：“逸书，起锅烧油。” 逸书扶唇轻笑：“是。” “好好好，老夫怕了你咯。” 老者的声音远去，却还在碎碎念道：“一片叶子两块白玉……这小子下去就是两片叶子，这白玉得和老洪头……” “滚！” 一时间，整个昆仑山，噤若寒蝉。 ------------ 第46章 师父在上 宛如混沌初开的情形。 郑涯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身躯。 人虽然是醒着的，但五感都已溃散，彻底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虽然能够感觉到一股温柔的灵气充盈身躯，将断裂的各处脉络接续，但他仍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不过游荡的范围很有限，只能在身体里晃动，最多去一个天灵道台，再不济就是跑到丹田道元那附近和长刀互动。 刀也不会说话，郑涯又只能默默返回天灵道台，看着趴在地上和死了一样的两个小人。 赤红小人四肢朝天躺着，穷奇的黑影趴在地上，郑涯察觉不到生机，就感觉他们没了气，死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脏东西。 郑涯啐了一口，一屁股坐在了穷奇的脑袋瓜上。 还不是让老子赢了？ 我活着，你没气儿了。 郑涯憨憨一笑，学着一起躺在了道台上，感受着自己脉络贯通的最后一步。 灵气缓缓地滋养之下，他所有因为气息断开的脉络开始凝聚，在达到畅通之后，道元丹田里才渐渐地勾连起散落在周身各处穴窍泉里的气息。 郑涯看到了自己体内悬浮起来的第二個灵气球。 那是一团纯黑的灵气球。 他用脊柱最大的穴窍泉和苏沁换了丹田道元，原本自己的镇灵境穴窍泉和她残破的道元丹田对换之后，他的脉络就已经开始被黑气腐蚀了。 原本的穴窍泉重新被灵气填满，而这个新换回来的东西，就这么悬浮在了身体里，成为了一个新的灵气球。 加上自己的道元丹田，他的身躯里飞着三个差不多大小的东西。 一个通体灿金，一个凝结成暗金，一个漆黑无比。 郑涯端详着这个新加入身体的莫名组织：“该不会癌了个屁的吧？”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并不怎么通畅，心里别扭，撇着嘴：“谁修仙能修出个肿瘤啊？” 此时肿瘤中的黑气开始扩散，郑涯心下不妙：“喂！别这么急啊，我还能化疗下。” 黑气并不搭理他，继续蔓延散落，就在体内开始和其他两个一金一黄灵气球散发出的气息汇合了起来。 顿时，郑涯感觉胸口一阵堵塞，嘴里呛了口甜味，随后便充斥着血腥。 他突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息，便听耳畔传来了声音：“你看看，你看看，快记下快记下，哎哟哟，哎哟哟……多少片了？多少了！快说！” “回长老，九片了。” “天杀的酒鬼啊，九片啊，九片金莲叶啊。” 惨痛的叫声不绝于耳，还未等郑涯坐起来，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郑涯眯着眼睛看到了岸边走过来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她素面朝天双颊微红，显然是有些醉意，双胸高高隆起，火红的长裙露出了细长的腿。 赤着的足左脚踏在石头上，一只手压在膝盖，仰着头凝视着正下方的郑涯：“没死就赶紧起来，看不到账主子在喊？” 郑涯的眼里，是无尽春色，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问道：“这位姐姐，你不知道你穿的是裙子？” “哈。” 红豆嫣然一笑，仿若秋日的晚霞，妩媚动人：“这世上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看的人，也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 郑涯没反应过来，刚苏醒的脑子还不够灵敏。 “把眼睛闭上！” 红豆怒目骂了一句，却又眸子一转，脸上的红晕更重了些，不去看他，也没收腿，对着不远处看着枯萎的金莲掉眼泪的老头说道：“人醒了，多谢长老。” 忧心忡忡的昆仑御书塔风长老，捧着飘到池塘旁的枯叶，心力交瘁道：“赶紧走……赶紧走……” 红豆这才收起了腿，白了一眼眼睛都快看直的郑涯：“没死就赶紧跟过来！” 郑涯这才连滚带爬从池塘里走出来，随手灵气烘干衣服，跟了上去。 走出阁院，便是漫天风雪。 昆仑山直入天阙，高不可攀，终年大雪傍身，若非御书塔周遭灵气浓郁，恐怕仙人也不可能单用铭文芥子盖出一个春意盎然的院子来。 红豆没回头，翘臀在郑涯眼里扭了一路。 跟了一路，直到来到了一个偏房里，青涩的逸书正在偏房门口插花，看到郑涯到来，先是扶唇轻笑，随后招手打了个招呼。 郑涯也对她点了点头，轻轻一笑表示友好，正要开口说话，里面红豆的声音飘出：“进来。” 尴尬地拜别青涩少女，郑涯走入了偏房，端端正正坐在了木椅上：“大姐姐，这是哪儿啊？” “昆仑山。” 红豆白了他一眼，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倚着下颚上下打量郑涯：“怎么？刚出来几天就想老婆了？” 老婆？哪里来的老婆？昆仑山发的？ 郑涯思索了片刻，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笑着指向门外：“那是发给我的老婆么？” 外面传来了黄鹂般的笑声。 “苏沁不是伱的人？”红豆英眉一瞥。 郑涯半张着嘴许久，突然醒悟：“她……趁我睡着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奉天破军阁主被这句话弄傻了，嘴角却泛起了笑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郑涯摇了摇头，马匹却拍了起来：“昆仑山圣女么？还是什么天下第一绝世仙女之类的？” 当啷。 红豆将一块牌子摔到了桌子上，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却还是有些压不住：“你就这么和本官说话不成？” 郑涯捧起了破军令，这是阁主才能用的令，是炎古做的！ 他感受到了这块牌子上细细流淌着的灵气，但似乎已经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这令牌上居然附着着一层简单的铭文法阵。 “卑职郑涯，参见破军阁主红大人。” 郑涯立刻跨步作礼，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晋州城沸沸扬扬闹了三天的大人物，竟然看上去不过就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 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身段儿，这么好的长相，当这么个破阁主能嫁得出去？ “算你还有点眼力劲。”红豆哼了一声。 此时门外的逸书端着一盘瓜果走了进来，放到了桌上，轻声一笑：“叫什么阁主？还不叫师父？” “师父？” 郑涯茫然地看向红豆。 “是啊。”逸书一扬下巴：“师父都已经昭告了太阿和朝堂，要收你为徒。” 郑涯这才凝神冷静的看着红豆，一时之间那个问题就卡在嗓子眼里，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问：天尊……死了么？ 红豆看到出了他的心思，喃喃道：“魂、体、气三灵合一，算是自称天尊那家伙的完全体了，我是先天灵气大圆满，看得比别人真些，放心吧，那老东西就算是再有算计，醒来也得个把年了。” 郑涯一愣：“他真的死不掉么？” “修仙大道，路途非凡，能够成就羽化境界的强者，自然不可能轻易消亡，万年前五大灵山还未落成，能找到的讯息很少。二十年前的那场灾祸，足可以见得这老家伙的力道虽然堪比灵飞境。” 红豆的手在桌子上弹琴，话语柔和了许多：“但玄天灵镜高于羽化境界的力量重创了他，我看得出，他的灵气确实已经消散了，卷土重来未可知，但时间不会短。” “我说。” 红豆拿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放在了桌子上：“以后入内门，进奉天，当我徒弟吧。” 郑涯正在思索着穷奇的事情，脱口而出：“我不。” 红豆：“……” 饶是奉天破军阁阁主一代传奇，也险些没维持住表情。 大雪包裹的小屋突然安静，一时非常尴尬。 当啷。 逸书手里的花盆砸了个稀巴烂，少女看着郑涯的眼神都愣住了，赶忙走到了他的身侧：“你疯了？” “倒是还没。” 郑涯目光略显呆滞。 “你知不知道，师父乃是当世第一岳仙境！半步灵飞！就算是太阿山掌教那个自诩天下第一的灵飞，都接不住师父的一次攻击，你疯了？多少人想要这个弟子名额？” 逸书的表情都僵住了：“太阿山内门多少人打破头进不来相思峰，你……” 郑涯站起身，不敢去看神色凝重的红豆，只是对着她轻轻一拜，才对着逸书道：“姑娘，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这么大的恩，我承不起的。” 他笑了笑，叹了口气，要是和这种先天圆满灵感的人在一起，自己脑子里住着穷奇的事情，岂不是只要运通气息就会被发现？ 到时候怎么办？ 刚入门的弟子能比得上什么？ 郑涯不傻。 穷奇说得对。 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就是个灵镜司里找灵石吃的命，妄想去攀附什么奉天阁，没事儿找事儿？ 万一碰到玄天灵境，给他照一下。 天灵道台里的老东西还能转世重生，他怎么活？ 长袖一摆：“告辞。” 郑涯转身向外走去。 逸书从未见过师父的脸色变成这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贝齿咬紧了牙：“师……师父……” 红豆拿起了令牌，玉葱般的手指抚摸着上面清晰的纹路，脸上神情无比落寞：“他说得对，我不受仙门待见，也不受朝堂理会，跟着我有什么发展呢？进不了太阿山，也回不了长安，一个月只能领一块炎古，甚至比不上……” “师父在上！” 郑涯不知何时已跪在了门外纷飞的大雪之中：“请受徒儿一拜。” 逸书呆住了。 而红豆的嘴角邪魅地挑了起来：臭小子，和老娘玩？你道台里那东西，就是老娘给你逼进去的。 ------------ 第47章 这根本不是杂质 逸书在门外扫地。 郑涯再次坐在了屋子里，捧起了自己的弟子金令，虽然不如阁主令霸气，但也是玉瑰打造，上面还刻着奉天阁和太阿山的铭文法阵。 心满意足啊。 红豆看着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徒弟，叹了口气：“你出身野修，但入了灵镜司，算是正统出身，关于境界和符法铭，不懂的可以问你逸书师姐。” “哦……” 郑涯思索了片刻：“师父，你是斩妖还是伏魔？” 逸书听不下去了，噔噔噔走了进来，双手插在腰上：“小师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掰着手指对郑涯说道：“你现在是镇妖境，下一个便是斩妖伏魔境，然后是合光同尘境，再来便是移山填海境，再上面就是归元天一境，到了这里，就是师父咯，武灵岳仙境，再上面便是绝无仅有的灵飞魂天境，最后大道飞升羽化，都叫羽化了。” 郑涯知道，这四个字的境界名里，前两個字代表是外修的修炼方式所用的境界名称，后面两个字代表是将气息凝成一次攻击，也就是内修的修炼方式所用的境界名称。 原来她师父是打人就靠一招的啊？ “我虽然是岳仙境，但外修依旧可以达到半步移山的实力，教个你，绰绰有余。” 红豆的手放在桌子上，露出了一把青红相间的长剑。 “师父外修是剑修啊？” 郑涯：“那岂不是得天天练剑？” “放心，我自己也稀松得很，待晚辈自然不会太严苛，一天有三四个时辰就够了。” 话音刚落，谁料逸书差点儿绷不住笑，若非郑涯在场，红豆又得一脚给她踹出去，转头继续道：“怎么？伱不想长生么？” 郑涯细琢磨了一下：还长生？一天练三四个时辰的剑，练它个八百一千年？不行，得想个别的法子了，剑修这条路不适合洒家。 不过眼下也不着急，心里仍在窃喜。 奉天阁主的师父，郑涯不飘是不可能的，但得压住这狂喜，解决之前剩下的事情才是关键，总不能真让娘们师父事无巨细的为他考虑。 “师父，您可知道许兰薇和陈放……现在在哪儿？” “他们啊？” 逸书笑着道：“在另外一个院子里，一会儿师姐带你去。” “多谢师姐。” 郑涯望向了窗外，一切似乎像是梦一般。 昆仑山的大雪一眼望不穿，将山与云连在了一起，房屋外的一切都渺如一片雪花，没什么差别。 若是以前的他，走一圈可能就会雪盲了吧？ “后悔么？”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郑涯飞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涯看向了那个眼里又充满了柔情的师父。 “后悔？”郑涯略有不解。 “凡人修士给境界划分了无数，可只有真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镇灵便是凡人最后一关，过了镇灵就算踏上仙途了。” 红豆的眸子深沉了些，在白雪的映照下散发着无比红润的光泽：“蝉虽然过不了冬，但一放悲声，即有回响，一呼能有百应。走上茫茫仙路，你就只剩下自己了。大道总是孤单的，你不会后悔吗？” “在遇到你们之前。” 郑涯轻笑着：“我不过就是一个要死了的孤儿罢了，现在能有条命在，不怕一个人了。” “去看看你的朋友吧。” 红豆从腰间取下了酒壶，没有再管郑涯。 郑涯已经跑出了厢房，来到了另外一个庭院里。 这里有两个厢房，一进院落，就看到了盘膝坐在庭院中间正在修行的许兰薇，陈放则是在不远处劈柴，二人同一时间嗅到了灵气波动的意味，看过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事！” “郑大哥！” 许兰薇直接跑了过来，扑在了郑涯的怀中，“你没事……” “没事。” 郑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松开了怀抱，抓着陈放的手：“陈大哥。” 陈放这才算是松了口气，拽着郑涯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酣畅淋漓地说道：“真是我们运气好，得红大人救助，这一次一定要谢谢红大人。” 郑涯没提拜师的事儿，反而就在陈放说话的时候，脸色变了变：“陈大哥，你这身体怎么……” 陈放伸出手示意郑涯别说话了，笑着道：“兰薇每天都在担心你呢。” 郑涯知道他在岔开话题，可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了庞然琐事，便直接道：“陈哥，我叫你大哥，自然就把你当我大哥，每次我说到此处你都不让我问，方才我看到兰薇在修炼呢，已经到了入灵后期。” 他眉头紧锁：“昆仑山灵气充裕，她在这里短短几日便突破了两个境界，而你却在砍柴。” 陈放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浪费灵气。” “废人？” 郑涯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将整条袖子拉了起来：“我是废人的时候，你可是挡在我前面的第一个人。” 衣袖拉起来后，触目惊心。 一个又一个黑斑布满了陈放的手臂，血管清晰可见，里面暗红色的血几乎凝滞。 郑涯灵气探入其中，这才发现他的身体里几乎已经被杂质完全占据。 命不久矣。 郑涯凝重了起来，转身看向了一旁的许兰薇，抓住了她的手臂，将灵气探入。 显然，许兰薇的身体情况要好得多，可丹田道元之中也堆积着大量的杂质，这些杂质在缓慢地吞噬修士的肉体和丹田，随着杂质的增多，会进入身体各处，直至最后，身体消亡。 陈放的身体已经要扛不住了。 郑涯眉头紧锁，转身正对着陈放，“大哥，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住。” 陈放一把按住了郑涯的手：“兄弟，大哥这辈子就这样了，没必要为了我浪费你的灵气，你有长远的未来，还有更好的路要走，这些东西就让它待着吧，只要我少用灵气，还能看着我闺女长大呢。” 淳朴的男人笑了，粗糙的手臂摩擦着郑涯的胳膊：“你还没看过英儿吧？下次回去了，让你嫂子给你做顿饭，你也见见英儿。” “大哥。” 郑涯的灵气已经开始动了：“有点疼，一定要忍住，受不了的话，告诉我。” 他的灵气已不由分说，直接压住了陈放的身躯，也就在这同时，体内那颗黑色的灵气球突然发出了暗淡的光芒。 郑涯略显疑惑，却未停下手里的动作，灵气勾连住了陈放体内距离他最近的一块杂质上。 牵动，引导。 “啊！” 陈放的惨叫划破寂静的昆仑山。 许兰薇更是面容大变。 郑涯像是一个精细的外科大夫，将那块寄宿在他身体里沉积多年的杂质，从他的肉体中分离出来，这个工作需要十分小心，一旦触碰其他的地方，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能快也不能慢。 陈放的汗已经浸湿了衣衫。 如果慢着来，他会非常痛苦，如果快，会出现其他的问题。 直到那块杂质进入了自己的身躯之后，他刚刚松了口气，还未等丢给穷奇吃，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引入了漆黑的灵气球之中。 郑涯略显诧异，可就在此时，他才明白了之前穷奇所说的那句话。 “本座，一直都在分享你的灵气，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这根本不是杂质！ 郑涯就看着那杂质进入了灵气球之中，然后他身体里……多了一丝漆黑的灵气。 ------------ 第48章 我要一件东西 郑涯只取出了三块杂质。 朴实的汉子虽然咬着牙硬挺着，但明眼人自然能看得出，他已快到极限了。 当第三块杂质融入体内灵气球后，郑涯略显苍白地笑了笑：“大哥，你不是关公，我也不是华佗，咬着牙死撑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吼。” 陈放已经没力气吼了，就在灵气缓缓流出体内之后，彻底一头倒在了床上，昏迷过去。 郑涯探查着他虚弱的脉络，没说什么，现在给他喂灵药也无济于事，毕竟灵药的丹毒比杂质更难排出身体，只能等待自愈。 关上房门，郑涯和许兰薇坐在庭院里，看着雪落满山，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身轻松地坐在一起。 许兰薇眼里难掩关心：“郑大哥，杂质入体，你怎么消化啊？” “没什么。” 郑涯含糊其辞：“我正好能用得着。” 许兰薇不理解杂质有什么用，但知道郑涯不想往下说，便不再追问：“我今天收到了衙口童副守传来的问镜，说是让我们好生休息，不用着急回去，上面打过招呼了。” 郑涯迷离地点了点头蝉：“你也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修行，这里灵气充裕，不像山下得用灵石修行。” “郑大哥，你说红大人为什么要把咱们带到这里来？” 许兰薇对这一点很感兴趣：“是不是禁寒蝉的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啊？” 郑涯也在思考这一点，不过按照他的推断，禁寒蝉的三个领头人都死了，这個组织应该没道理继续苟延残喘，毕竟怎么说也是一帮邪祟，树倒猢狲散才是结果。 可随着自己神志越来越清醒，郑涯却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劲，无论是佩阳公主的横足插脚，还是靖南王的贡献长子，这件事都不该这么结束才对。 思索再三不得结果，郑涯站起身：“你照顾一下陈大哥，我去去就回。” 他径直来到了红豆所在的院落里，刚踏进门就被逸书拦了下来：“小师弟，师父在午睡呢，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师姐知道的东西应该也不少，问问她？ 郑涯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疑惑的事情，想问问师父。” 青涩的少女拍了拍延迟发育的胸脯，将扫把丢到一旁：“问师姐啊，师姐知道的比师父多多了。” “想不到师姐看上年纪轻轻竟然还是一个博学的才女。” 郑涯立刻开启恭维模式：“可是这件事情涉及到我之前接触的一个邪祟教派，师姐没有接触，恐怕不知其中缘由吧？” “哈。” 逸书两只手抱在胸前，扬起下颚，傲气十足道：“姐姐我就是干这个的，伱以为他区区一个晋州灵境司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吗？师父的神识可以笼罩整个宋国，这点破事儿，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郑涯立刻问道：“那劳烦师姐给我讲讲了。” 逸书一把搂住了郑涯的肩膀，“走，泡一壶茶，姐姐好好给你讲讲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郑涯胳膊肘什么都没蹭到。 不过这个性格，他倒是蛮喜欢的。 两个人来到了逸书的小院，坐在暖呼呼的卧榻上，逸书将一杯仙茶递给了郑涯，这才说道：“你想问什么？” “师姐的茶真好喝。” 郑涯抿了一口茶水，赞叹了起来：“本来这几天的心神不宁，这一口茶下去，竟然舒坦了不少。” “那就让你再舒坦些。” 逸书嫣然一笑，摆弄着头发上吹下来的流苏：“禁寒蝉的事情，烦了很久吧？” “是啊。”郑涯将茶放回桌子，“晋州敢将这么大的事情压着，我一直都很不能理解。” “光凭他宋祈瑞一个人，肯定不敢压着，但这里面的人涉及太多了，不然怎么会如此草草了事呢？” 逸书微笑着，双眼透出了一丝精明：“皇帝执掌灵境司，奉天大阁主早已经将这件事情原封不动地呈报了陛下，可陛下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郑涯第一次从高层的眼里反观这件事的始末。 “佩阳公主双魂共体想要将曾经的长公主之魂迁出来，陛下能说什么？硬拦着不让迁？” 逸书的眼里也颇为无奈：“还有苏沁，她出身低微，可身怀罕见的灵骨和气感，是有望成为下一代天骄的人，就被太阿山颠持法长老那蠢驴用错了玄天灵境，就此断了仙路，你说可不可怜？” 郑涯听着，心里一紧，想起了密室里那个绝美的容颜上，那双幽怨的目光。 “她被驱逐，被太阿山封了丹田道元，做了三年刑徒，才逐出师门，可偏偏一众见过她的弟子们都被迷得七荤八素，堂堂玄飞峰掌教都要崩了修为，加入禁寒蝉。” 说到这里，逸书噗嗤一笑：“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话，实际上，无论是陶兰亭还是宋祈瑞，他们为的可能都是邪祟的妖身，那身体……可食天下俸气，不必自己修行，你说谁不想要？” 所以苏沁早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这才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郑涯当然明白：“师姐，靖南王是怎么回事？” “真就不知道了。” 逸书道：“有些话可以猜，但不能说，若是我说给你了，无论是真的假的，你都会认为是真的，对吧？这种可能会让整个宋国产生动荡的怀疑，本就不该有。” 她很聪明，至少郑涯已经明白了思考的方向。 王爷可能要起义啊。 不过和他没多大关系。 郑涯岔开了话题：“那禁寒蝉到此，算是结束了吧？” 逸书抿起了嘴：“结束？怎么结束啊。” 郑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选择喝茶。 “大人物找个由头，带着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山野村夫，给他们一些小恩小惠便可让他们卖命，出了事，大的死不了，小的就难熬了。” 逸书低着头，眼里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禁寒蝉之前也有无数人参拜邪神，大都是些穷苦的百姓和夹缝里求生存的邪祟，以后他们还会参拜邪神，只不过多了一个名字罢了。” 她的眼睛忽然对接到了郑涯的目光：“你说呢？” 我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觉得……” 郑涯吭哧了三个字，便被打断了。 “杀不完的。” 逸书道：“你要把这世上所有的底层修士和百姓都杀光，还是要把五国境内，长得漫山遍野的银杏春都砍掉？” 郑涯松了口气。 他本就不愿对上这些可怜的人们，听到逸书这么说，算是安安稳稳地放下了心。 “不过，你还是要知道你在做什么才行。” 逸书轻轻一笑：“毕竟……若非师父保着你，这一次最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许久的沉默，郑涯没有说话。 “师弟。” 逸书的眼里还是充满了希望，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郑涯的手背上：“仙路且长，以后师姐能帮你的，一定不遗余力，但你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如果你放弃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帮到你了，知道吗？” “知道了。” 郑涯感受到了手背上的温暖轻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夜里宁静。 满月当天。 昆仑山巅，太清阁外，一众昆仑长老持礼盘膝，神色凝重，目光不约而同看着昆仑三千玄阶，玄阶旁站着一个被红袍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女人。 “红阁主，太阿昆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带着外人在此住下，算是我等给足了你脸面，可现在你以旁国阁主之身登我玄阶，是不是也太不把昆仑放在眼里了？” 一个身着白袍的长老，缓步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一丝好感，凝视着红豆。 红豆没搭理他，转过头，对着遥遥在空中的那座浮山道：“他还没打算出来？” 白袍长老冷声道：“掌教欲成灵飞中期，已闭关五年未曾出山，还请红……” 他的话音未落，天上那轮满月好似被天狗吃了一点，黯成了古铜色，最后一缕月光烟尘般落下，化为了一个人影。 人还未出现，影已到了红豆面前，挺身作礼，语气尽是惊喜：“蓁儿。” 红豆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你那张狗嘴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封了。” “红阁主。” 影子的身形渐渐凝结，此人身量颀长，看体型约莫是个男子，身上好像没有颜色。 一头毫无杂质的白发披散着，露出袖外的一双手跟惨白的衣袍不分彼此，脸上扣着张白纸质地的面具。 惨白的一张纸，没有表情，可任凭昆仑山巅狂风呼啸，却也没有吹动那张纸分毫。 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长相，却能听到干净的声音。 红豆嗤之以鼻：“我要一件东西。” “哦？” 那人欣喜至极：“是什么？我能帮到你么？” “这东西只有你有。”红豆双手负在身后，语气凝重道：“步天歌。” 纸面人顿了顿，身后的一众长老全部站了起来，疾步走出大殿。 “红阁主，我等敬你和掌教是故交，但你未免也太不自重了！” “步天歌乃昆仑镇山道法，入内门才可观其一，入玄阶才能观其二，进封天山才能观其三，你张口便要，当我昆仑无人不成？” “欺人太甚！这种要求，我们昆仑无法答应！” 登时之间，太清阁外灵气呼啸，满山的法器铭文在这一刻都亮了起来。 红豆面色不变，扫视了众人一眼，歪着头笑了起来：“你们从哪句话听出来，我在和你们商量了？我说，我要。” 凤眼眉角轻轻一挑，方才那漫天的法器铭文似乎都顿住了，顷刻之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得能够压垮他们的力量，悬在当头。 红豆的左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一枚晶莹剔透，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灵气团，笑靥如花地问道：“敢问这茫茫昆仑山，九千修士，谁能挡我这区区岳仙内修一击？” 撼天动地的山巅之上，长老的额角已经有了汗渍。 这就是超越灵飞境的天下最强一击么？ 纸面人叹了口气：“红阁主，步天歌是我内门秘法，我不能给你，但这里有一本同样强大的功法，是我十年前云游蓬莱时所得，你看看，能否媲美一二？” 红豆冷哼了一声，“我只要步天歌。” “你看看嘛……” 纸面人的声音小了许多，低声道：“就看一眼……” 红豆白了他一眼，接过了书册，揭开一看，小篆写下的三个字【步天歌】被匆匆划去，而下方新写了一串甚至不如狗爬出来的字。 【今天终于见到了我最爱的人功】 傻缺。 红豆在心里咒骂，拿起书册：“嗯，那就这本吧。” 说罢转身一跃，消失在了山巅之上。 一众长老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围了过来：“掌教！这功法千万不能给她啊！” “无妨。” 纸面人的纸面仍旧贴在脸上，却能从嘴角看到他淡然笑，这笑意诡谲又蕴藏深意。 本座修行了三百年，未能过第三层，给你又何妨？这天下不会有人能够参破第三层玄关，更不可能有人修炼得了。 “何必为了一部功法，惹上这么一个师父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呢？” ------------ 第49章 观摩洗澡 第二天一大早，郑涯就开始为陈放过气驱除杂质了。 “身体感觉通畅了许多，堵塞的灵气……也开始能调用了。” 陈放再一次制止了郑涯：“这些东西在我体内会堆积，难不成你拿去了还能成了好处？你我相交，切不可用这样舍己为人的方式，听哥一句，现在灵气能通常了，便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郑涯打了个哈欠：“哥，非得让我绑了你？” “你这个臭小子！” 陈放哭笑不得：“哥知道自己什么水平，难得你费神，别……” “我已经和红阁主说过了，什么时候你和兰薇体内没有杂质，什么时候我们下山。” 郑涯抓起了陈放的手：“放心吧，这东西与我无害。” 陈放叹了口气。 他知道郑涯是想帮他，可……怎么又能无害呢？灵镜司里多少人因为杂质修为停滞，多少人死在这上面。 这一次陈放熬到第五块杂质出体时才昏迷，较比昨日多抗了两块，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出了房门，许兰薇忧心忡忡开始代入自己每天昏迷，一睁眼不到一个时辰又得昏迷的情形：“郑大哥辛苦了。” “放心吧。” 许兰薇的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郑涯自然洞若观火，“陈大哥体内的杂质太多才会如此的，伱体内的杂质不多，我进去几次就搞定了。” 许兰薇安稳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可越想这句话越不对劲，抬起头来的时候，郑涯已经走远了。 ？ 想多了？ 少女的脸葱郁地红了。 郑涯开始了他第二段人生最惬意的时光，一大早给陈放来一记昏迷小套餐，然后就跑到了红豆的屋里，修行一本他永远不能抓在手里，只能听红豆念的书。 他只知道那本书是一本功法，但师父打死一点儿信息不交代，郑涯只能吐槽。 就这么着，半個月前还在晋州神池仙女浴血奋战的灵徒，在大雪纷飞的冬末春初，成了奉天阁主关门弟子，做梦似的。 一开始的生活相安无事，可自从逸书有事儿先回长安之后，师徒相亲相爱的美梦就破碎了。 “今天你做饭。” 红豆叉着腰，指着地上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肉和菜。 “我不会做饭。” 郑涯理直气壮地回应，低着头研读《灵镜司百年史》。 “我能辟谷，你得饿死。” 红豆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不孝徒儿。 “兰薇给我做，我能蹭，你蹭不到。” 郑涯仍旧没抬头。 奉天破军阁阁主纳闷，别人的弟子也不是没见过：懂事乖巧的，善解人意的，有些虽然沉默寡言，但师长的命令从不怠慢……哪怕是她自己当人弟子的时候，对师尊也是恭恭敬敬、奉若神明。 哪像这个？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师父真厉害，我第一次吃到黑菜，这是木耳么？哦……是冬瓜，原来如此。” “师父你的肚兜非得挂在门把手上么？这尺寸不对啊……” “师父你这么爱喝酒，为什么酿出来的酒像是馊了？不对，就是馊了。” “师父你太厉害了，炒出来的肉都是黑色的？” “破军阁的人伙食不怎么样吧？我看不如晋州衙口呢。” 红豆气得满脸通红，粉嫩的脚直接踩在了郑涯的脸上：“你再多一句嘴，逐出师门！” “行，那师父你告诉我这个馒头为什么比灵石还硬啊？你是在昆仑山矿脉里采出来的么？” “……” 红豆指着昆仑山秘法《今天终于见到了我最爱的人功》第一卷第三栏：“这段听懂了么？我哪儿没说明白？” “哪儿都不明白。” 郑涯用迷离的眼神且可怜的眼神看着红豆，撇着嘴道：“师父，再这么修上半年，我感觉我要回入灵境了。” 红豆为数不多的耐心终究被击垮，将书丢在了郑涯面前：“不许问第一页的所有问题！安心修炼，你若是问……” “这是情书？师父你有暗恋的人啊？” 郑涯哪儿管她的话：“还是有人……卧槽！” 被贴脸一脚踹飞，郑涯摸着红彤彤的脸蛋。 红豆叉着腰，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昆仑山上就没有能酿酒的东西，呸呸呸。” 师徒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中间好像隔了一条长江黄河，谁也看不出对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玩意。 仿佛那日她在神池县看到的那个愿意背负妖魔邪祟的少年，是个错觉。 红豆躺在床上开摆：“给我弄酒去。” 郑涯躺在地上开摆：“脸疼。” 红豆腾地坐了起来。 郑涯稳如死猪。 下一瞬，死猪被拽着腿提出了房间，红豆拽着他一路拖行。 郑涯双手抱着后脑，优哉游哉地问道：“师父要带我去哪儿？” “找酒！” 红豆一脚踩向郑涯的脸。 郑涯连忙站起身来，笑着道：“正好！我也尝尝。” 到了昆仑山共饮食酿的原初殿，门口站着一个狗头驴身的得道小妖，躬身对着红豆行礼：“参见阁主大人。” 红豆破天荒地指着那小妖：“比劣徒通人性。” 岂有此理！ 郑涯走的时候硬是把自己的随身灵石袋装满，留下红豆和御书塔风长老继续讨价还价。 十二月底，昆仑山迎来了每年的严冬，各处防寒的芥子铭文开启，陈放和许兰薇的杂质已被彻底清除，又有凡事在身，都想回家瞧瞧，于是红豆差了仙鹤，将他们送下了山。 郑涯则是坐在一处偏峰，修炼刀气。 按照红豆的说法，修士开灵骨，便会祭出本命法器，一般人有一个到两个，厉害的一些三个到四个，最多见过五个的，是鲁国蓬莱的掌教。 修士一般要根据自己的本命法器修炼法术，刀法就是郑涯目前学的最好的东西。 郑涯开心地拿起自己的行天刀法：“师父看。” “什么破烂？” 红豆一把将行天刀丢在了山崖下面：“你知不知道如今最契合你的最强刀法是什么？” 郑涯满怀期待的摇了摇头。 “行天刀法。”红豆昂起头，满意地说道。 郑涯指了指山下：“师父，拍下去那个就是。” “那你还不赶紧捡回来？” “……” 御剑是个精细活儿，御刀大同小异。 郑涯站在自己的本命刀上俯冲而下，看着万丈深渊心里没底，就怕灵气耗尽突然没了劲儿。 好在他的速度够快，不出几步就抓住了飞下去的书册，收入怀中，暗骂师父两句，这才调转刀头，向上飞去。 可就在此时，他的灵识被触动了。 郑涯下意识去抓问镜，脑海之中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天尊！” 郑涯一个没站稳，脚下灵气松动，刀直接掉了下去。 寒谷狂风呼啸，整个人被卷了起来，他在空中大喊：“师父救命！” 正研究新打来的酒水哪个好喝的红豆听到一声呼喊，随手将倒霉徒弟一卷，拉了回来。 郑涯满脸诧异地坐在地上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只光滑细嫩的脚踹飞了出去。 红豆捂着额头，破军阁主关门弟子御剑掉下山崖的丑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逐出师门……必须逐出师门！ 趴在地上的郑涯没有说话，反而是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天灵道台之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简陋的房间……似乎是一个客房，木桶里，一个正在泡澡浑身一丝不挂的少女，正捧着天尊木牌。 细细一看，苏沁？ 郑涯心里一愣，这破木头还不扔？你是嫌自己没死透么？ 苏沁双手攥着木牌，贴到了心口，低着头喃喃道：“天尊保佑，让郑涯免受责罚，让他气息排出去，让他别受……我曾经受过的痛苦了。你让我活下去，我也想让你活下去，可是……你为什么不回灵镜司？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她一直在碎碎念，少女的情愫在这一刻彰显无余。 可郑涯的关注点一直在胸口的天尊木牌上。 嗯…… 这木牌真白…… 不是，这木牌……咳咳。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个精光的少女还捧着自己心里最后的惦念，天尊的气感早已消失了，现在这块木牌已被她当成了自己和那个少年唯一的牵绊，上面也刻上了他的名字。 匆匆一别，似惊鸿间给少女留下了一份难以磨灭的记忆。 郑涯正在批判性地观摩，却突然脑海之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一口鲜血喷出，跪在了地上。 天灵道台中，那个浑身赤红的小人突然漂浮了起来，也就是同时，他体内的三颗漂浮在空中的灵气球开始流转。 赤色小人浑身发出剧烈的抖动，随后一股股强大的气旋从他的身体里迸发而出。 那是…… 灵气？ 郑涯又喜又痛，跪在地上。 此时，一道柔软的气息笼罩住了他的身躯，红豆悠悠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来了么？” 郑涯疼得脑仁都要裂开：“师父，你说话说一半，三年没酒喝！” “你早就该想到的。” 红豆无奈道：“你贯通了天尊灵骨、心脉、灵台，又将他的身躯夺了过来，如今气脉贯通之后，便会开始吸附信徒身上的奉气了。” 郑涯挣扎着，那赤色的小人身上开始闪耀着各色气息，蓝的黄的还有黑色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供奉？” “是的，将血滴在天尊木牌上，利用丹田道元发誓之后，便会和你的天灵道台勾连起来，他们所修行的一半，都会到你的身上，算是给你的供奉。” 红豆的眸子沉了下来：“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些供奉之气还给他们，你自己决断吧。” “蓝的……是入灵境的灵气，黄色的便是镇灵境……这绿色的是伏妖……对不对？黑色的呢？” 郑涯立刻问道。 “对，黑色的是杂质。” 红豆沉默了下来，眼里混杂着一些失望，因为她感觉到了灵气在郑涯的身体之中成长了起来。 或许……收他确实是个错误？ 也是，即便是内门弟子如宋祁瑞的出身，陶兰亭的境界都无法抗拒奉气带来绝好的机缘，他一个出身寒微的…… 红豆眼睛一怔，她感觉到的灵气，并非是直接灌入郑涯体内的，而是从他丹田道元之中散发出来的：“你在做什么？” 郑涯咬紧了牙：“我在……吸他们体内的杂质。” “你不要命了！” 红豆惊愕道：“你……” “师父！” 郑涯忍着痛，一把抓住了红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你自己摸。” 红豆的灵气不由自主地进入了郑涯的身体，也就是在这一刻。 奉天破军阁主，彻彻底底呆住了。 “这内府……为何会是如此？” “这悬浮的球是什么？” “他的魂力……怎么这么强悍？” “为什么他还可以在天灵道台里……看别人洗澡？” ------------ 第50章 你可以叫本座，天尊 红豆眼里的惊异只是一闪而过。 从痛苦中回过神的郑涯，仰起头看着她：“师父，怎么回事？” 天生顶级灵识在这一刻洞察了郑涯的全身，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看了个精光，起初的自信荡然无存，眉心轻蹙，语气凝重了起来：“我本以为是你无意之间所为，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郑涯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预感：“还是和妖邪有关？” “看来我们都被他耍了。” 红豆盯着郑涯，手掌处的灵气从他的身体周遭游走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你特殊的魂力导致他无法夺舍你的身躯，只能依托比你成长更快来用灵气压制你的身躯，从而在内府里将你磨灭。” “但问题就出在伱体质上，你可以直接将灵石里的灵气灌注体内，甚至还能将杂质化开，修行速度自然要比他更快。” 红豆眉角倾动，神情凝重：“想必他在你身体之中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出此下策，暂时将魂、体、气全部寄存在你的身体之中。” 郑涯道：“二十年后卷土重来？这老东西也太能忍了吧？” “凭什么是二十年呢？” 红豆嗤笑：“他不断给你加深二十年这个时间点，为的就是让你掉以轻心，以为自己本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一切事宜，可自从他二十年前降世到现在为止，谁又知道这时间是否是准确的？” 郑涯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仰着头道：“合着还是被算计了？” “万年的老妖怪，你才活了多久？被算计是很正常的，这世上谁不会被算计呢？” 红豆面色略显平静：“禁寒蝉里的秘密还得挖掘。” 郑涯其实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光是禁寒蝉里，他只知道蝉一、蝉三和蝉九，那么蝉二呢？ 如果这老东西真的还藏着什么后手，恐怕监牢里的那个徐曦，还有脱不开的干系。 毕竟她是正儿八经禁寒蝉里的编制。 郑涯想通了一些：“看来这东西还得自己去找。” “我也该回长安了，等你的好消息，如果有了什么进展，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红豆的指头点在了郑涯的眉心，突如其来的一道灵气打入了他的天灵道台，姹紫的灵气团成了一個球，岁月静好地趴在了一角落里。 郑涯没去触碰它：“这是？” “这是岳仙境的内修气，危急时刻唬人用的，轻易别拿出来。” 红豆眼里略有一丝担忧：“晋州城乱局平定，禁寒蝉虽然没有根除但所剩无伤大雅，你查案的时候也记得保证自己的安全，下面待一年，便可提调长安。” 郑涯则是洒脱，躬身拜礼：“师父，长安见。” 坐上仙鹤，师徒连对望的意思都没有，各自一别两宽。 郑涯躺在大头鹤的身上，给脖子的羽毛盘出了无数个长卷，气得灵鹤嘶吼不已，似乎从未带过这么不讲礼数的乘客，飞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回头舔毛。 郑涯耐性好，它舔左边就卷右边，舔右边就卷左边，动作机械，心里的思绪却早已飞去了晋州大地里。 说不好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杀了裴越和赵峰的时候，亦或者是看到苏沁的时候，他的心态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畏首畏尾活着似乎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活法，以郑涯的性子，两世为人若还是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被世俗、规矩、甚至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压着，还不如真的去死了算了。 老天爷给他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他捧在手里畏首畏尾，屈辱丢人，还不如早点儿回去站在坟圈子里被列祖列宗翻白眼。 人生嘛，不就是要精彩？ 喝最烈的酒，睡最骚的妞，赚最多的银子，打最厉害的撒币。 上辈子没机会做的事情，这辈子就要做个明白。 得站在长安城最高的楼，看看这苍茫大地，看看这万里江山，看看这世间百态。 所以，禁寒蝉的事情得查明白。 所以，他得活出个样子来。 万年不死的老王八趴在他的脑袋上没有问过他想不想的，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老实人？ 你看看我身上哪儿和老实这两个字沾着边的？ 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不给你老家翻个底朝天，把你所有的秘密都给你挖出来，不亲手再把你埋到土里。 你真当我好欺负。 把郑涯丢在晋州太原府郊外的山上时，仙鹤后勃颈上的绒毛，被郑涯系了个蝴蝶结。 仙鹤在地上了个滚儿，再站起身时，那位少爷早已不知所踪了。 …… 苏沁从软绵绵的卧榻上起来，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睛，这或许是她近十几年里最安稳平和的一个清晨。 清凉的风从窗户吹拂到脸上，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世间的一丝真切。 回想起无数个地下洞穴里的日夜，从夹缝里探出头来的少女，略显手足无措。 她收拾好了行装，走到了街道上，站在川流不息的人中，时不时收到羡煞的目光，仿佛恍如隔日，曾经内门天骄的幸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苏沁从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即便太阿山和灵镜司给了她天底下最大的恶，可当事情结束之后，她并不恨任何一个人。 她只想继续活下去，领略世间，做一个轻轻松松的邪祟就好。 孑然一身，只此而已。 “哟，姑娘，来点什么？” “来碗面，多放些葱花，谢谢。” 苏沁露出了微笑，她很享受光明正大活着的机会，双手托着腮，领略着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仍旧陌生的人间繁华。 可少女的笑容，却在一个身影面前顿住了。 那道身影就在不远处，那是一个卖首饰的小贩，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目光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刺入了苏沁的胸口。 她站起身，走到了摊位面前，随手拿起了一支银钗，像是一个挑选商品的客人：“阴魂不散？有意思么？” “姑娘这话说的，什么叫阴魂不散？” 小贩面无表情，嘴里却传出了笑声：“宋祁瑞死了，猴子也死了，玄飞峰的内门弟子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有些仇恨可以随着人死了淡去，但有些仇必须得报。” 苏沁道：“那也是太阿欠我的，我不欠你们任何。” “那是自然，可裴家死了两个人，赵峰也死了，这笔账总该有人要还才是，姑娘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我家师父也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小贩拿起了一枚金簪，递给了苏沁：“这枚簪子好，当年你也没有个什么像样的首饰。” “不必了。” 苏沁的眸子沉了下来，放下了银簪：“陶兰亭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他想要找谁也和我没有半文钱关系。” “啧啧啧。” 小贩摇头叹息：“天魔阵能引起一次天尊降世，想必不会是假的，虽然大阵破除，三个阵眼也都消失了，但师父认为，还可以重新塑造出来一个同样的天魔阵。” “那就去做，和我说什么？” 苏沁转身便要离开。 “蝉十姑娘，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那你能不能无视他们呢？” 苏沁回头，看到了小贩手里举着的镜子，镜子里面，已是遍地哀嚎。 无数的人跪在地上，仿佛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苏沁的脸色变了。 “呵呵。” 小贩收起了镜子：“这些年你没少收拢这些禁寒蝉的人，当年天魔阵起的时候，瘟疫散布三县城池，他们杀人，你救人，救来的都是这些毫无用处，灵脉不稳的杂碎，虽然都入了灵，但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这些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苏沁英眉微蹙，怒容浮现：“太阿的人连脸都不要了么？” “唯成大事者不择手段，这事姑娘该知道。” 小贩拿出了一块石头，放在了苏沁的面前：“玄门做事多有不便，姑娘只需要将这块石头放在郑涯的身上，其他的便和你再无关系。” 苏沁转过身：“我不认识什么郑涯。” 小贩咧嘴笑了起来。 突然，一个尸体从天而降，砸在了苏沁面前不远处的街道上。 少女的眸子凝固了。 晶莹的双目里，凝固着一团愤怒。 “你不希望，这谭县城里，下一场熟人的血雨吧？”小贩将石头往前推了推。 她攥起了石头：“是不是为了那个吸取天地供奉的身体，你们可以杀光所有的百姓？” “你有悲悯之情，我们却没有。” 小贩收了摊，将东西背在身上，望着已经惶恐的人群，茫然道：“姑娘柔情似水，喜欢悲天悯人，喜欢同情那些底层的蝼蚁，你就活该被利用，不是么？” 话音落下，他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苏沁收起了石头，缓缓拨开人群，走到了尸体的旁边，轻轻地将那个不足十二岁，却几乎已成肉泥的小男孩背了起来，在所有人的议论中，走向城外。 她攥着胸口的天尊木牌，隐隐心痛，泪水悄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用了全身所有的银子，苏沁打了一口银杏春的棺材，找了人将小男孩埋在了城郊的荒地里，靠在不知该镌刻什么的木牌旁边，眼里起了雾。 “出身低微，为了生存的人，就活该被欺负么？” 苏沁苦笑着摇了摇头，抓紧了腰间的剑锋，望着远方高不可攀的山峰，站起身，系好了手脚的绳结。 “非得如此的话……陶兰亭，那就拼一拼生死吧。” 她忽然笑了，笑得动人，宛若寒冬里生出的一抹白梅，傲然挺拔。 可就在她的步伐向前迈出一步时，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卧槽，小姐姐，你不会要拿着你那把破剑，去杀一个太阿山峰主吧？” 苏沁整个人像是触电般一怔，猛然吓道：“你……你是谁？” “嗯……嘶……” 长久的沉默。 与此同时，晋州太原府衙口的大堂之上，郑涯双手抱着头靠在太师椅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对着天灵道台那个雪地里慌神的少女缓缓道：“你可以叫本座，天尊。” ------------ 第51章 蝉十姑娘 “天尊？” 苏沁扶住了一旁的树，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你……你不是死了吗？郑涯呢？” 郑涯一阵心暖，拿起了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信口胡诌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个玉树临风，潇洒帅气的灵镜司灵徒？本座对他虽然不熟悉，但十分敬佩。” ？ 苏沁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开口，郑涯却先一步说道：“本座是上古魔神，寄生在银杏春之中，也就是你们祭拜的天尊，和那个二十年前捣乱的小杂碎，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郑涯呢？他……还好么？” 苏沁攥紧了木牌追问着。 “先别管他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被人跟踪？” 郑涯看向了自己的天灵道台。 今早回到灵镜司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不仅能够通过天灵道台看清苏沁周围的一切，还能通过她的身体，感受到周围的灵气波动。 方才埋葬小男孩的时候，郑涯就察觉到了苏沁周身存在一股不同的灵气，而且那灵气身上，应该带着天尊木。 苏沁立刻警觉了起来，十几年逃亡生涯的结束，让本以为尘埃落定的少女放松了戒备，这一声提醒之后，她立刻有所反应：“左后方？” “不笨啊。” 郑涯笑着：“能不能搞清楚他是谁？” “当然可以，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苏沁单手扶着剑，脚步加快了起来。 城郊的地理位置很适合跟踪，满山的银杏春加上雪地留下的脚印，即便目标放的很远，也不会轻易丢失。 除非……对方已经发现了有人在跟踪。 郑涯看着苏沁走到了一个树林里，在一個较为宽广的环境里跃到了树上，隐匿了灵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走入了林中，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四处张望。 “抓了他。” 郑涯下达了他第一个指令。 苏沁迟疑了片刻，却总感觉脑海之中的声音倍感亲切，让她不由得听从，剑锋所指而出，便到了那人的脖颈上。 来人是一个消瘦的男人，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抓在刀上的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苏沁制住了。 他冷下了脸，却说道：“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苏沁面色一沉，“禁寒蝉？” “禁寒蝉蝉六，见过蝉十姑娘。” 苏沁脊背发凉：“伱见过我？” “未曾见过，蝉十之内不见面的规矩，我自然懂得。” 男人躬身作礼：“可早听闻蝉十姑娘貌若天仙，是难得的惊世容颜，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苏沁收起了剑，警惕地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蝉一不知所踪，禁寒蝉内群龙无首，蝉二汇聚了大家，要在今晚闯灵镜司总署营救蝉三，还望蝉十姑娘能够伸出援手，共同进退。” 蝉六的声音十分真切，眼神也颇为坚毅。 “蝉三么……” 苏沁的眸子沉了下来：“为何不在天尊木里说？” “自从上一次蝉一下令不允许用天尊木沟通之后，我们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同伴了。” 蝉六说道：“灵镜司很可能已经抓到了我们使用天尊木的轨迹。人死事小，暴露事大，我们每个蝉身后还有无数的人需要照应，冒死寻求蝉十姑娘帮忙，虽然冒险，但也无可奈何，还望姑娘能理解一二。” 苏沁恍然，想起了当日蝉三被抓时候的情形，心中一直都怀着一份担忧，既然蝉六提到，她便顺水问起：“蝉三姑娘根基在醉香阁，她走之后……那里的禁寒蝉都怎么样了？” “蝉二召集我们救出蝉三，也正因为这件事情。” 消瘦的蝉六低下了头，空洞的眼里难掩叹息：“醉香阁全靠蝉三一力支撑，才有了禁寒蝉如今能够自给自足的局面，现在她被抓走，有人趁虚而入，有人临时反水，有人……还想要背叛禁寒蝉。” 同为女子，醉香阁虽然是勾栏瓦舍之地，但苏沁却又何尝不知那些姑娘们都是因何被逼入绝境的，不免心中怜惜，可却没有轻易相信蝉六：“你们打算如何救？” “如今由蝉二指挥，全盘计划周密无误，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总署难入难出，若是灵镜司支援赶到，会比较棘手，需要蝉十姑娘在今夜子时帮忙拖住从衙口来的灵使。” 蝉六神色凝重：“初步计划开始的时候，衙口的人实力低微并未入考虑的范畴，只安排了部分兄弟们去把守入道，便可轻易解决，谁知几天前，三县灵使陈放突然回归，竟是已经突破镇灵，达到中期，已可当做郡守之能，实力突飞猛进，实在不能不防。” 苏沁一听，心里也觉得颇为奇怪，但并没有点破，“只需要守住衙口到总署的那段路便可以了？” 蝉六点点头：“姑娘镇灵中期的修为确实可以拦得住，可切莫轻敌，他手下不知为何人才辈出，据我们探查，他手下灵徒虽只有两人，但均为人中龙凤，一个许兰薇入灵后期，一个郑涯，资料虽然不全，但听闻此人实力非同小可，且……有灵骨。” 人中龙凤…… 这就是龙和凤？ 苏沁面色稍稍一变：“放心，我会带人去的。” “那就多谢蝉十姑娘了。” 蝉六躬身拜礼：“今夜子时还请先一步抵达，到时蝉二会用铭文在天尊木上加一道芥子符咒，符咒一开，只有五个人的天尊木可以联系，请蝉十姑娘随时注意天尊木的消息。” 苏沁点点头，蝉六消瘦的身影才顿然远去，消失在了白雪皑皑的密林之中。 她仰起头，凝视着碧蓝的天，心情却十分沉重。 “怎么？不信他？” 郑涯听完了全部的计划，暗暗记下了蝉六样貌，在其远离之后，才出声询问：“不信他可以不去，没人逼你。” “天尊前辈。” 苏沁虽然出身低微，举手投足却比大家闺秀还要落落大方，轻轻拂过淡雅素面前的一抹碎发，拂在耳后，仰着头看向碧色的天。 “玄门执掌天下，把我们这些夹缝里求生存的都称之为邪祟，邪祟为天地不容，朝堂玄门都要杀，若是自己人不帮着自己人，谁还能来帮我们？” 她轻柔一笑：“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么？” 郑涯拨开手里的橘子，吃了一瓣：“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太原府依旧不见天日，可邻郊的旭日已经染红了莽莽雪原。 …… 太原府，灵镜司总署。 幽静的地牢。 这里并不冷，也不暗，比不上代县阴冷潮湿，看上去更像是官僚才能住的牢房。 伙食也不差，坐了一个月的牢，徐曦居然还胖了不少。 摸着自己肉滚滚的脸，徐曦歪着头看向一旁坐在地上的西院候世子周康，叹了口气：“难为你千金之躯，奴婢坐个牢还要陪着。” “我哪儿是陪你啊。” 周康不忿地冷笑了一声：“郑涯几乎灭了禁寒蝉，谁能想到天尊这么厉害的东西都能死在这家伙的手里？现在蝉一死了，我们能仰仗的就只剩蝉二。” 他啐了一口：“这蝉二虽然从未见过，但禁寒蝉所有的计划都经过他手，自诩向来算无遗策，前几日我就催促他赶紧救你，可他偏偏说什么准备不周全，现在准备周全了，可好，陈放入了镇灵境，郑涯也回来了。” 徐曦的手轻轻抚摸着周康：“殿下，时也命也，曾经蝉一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你在这里又是何苦？” “呵呵。” 周康笑了笑：“何苦？我虽然从小在晋州生长，但父亲频频入朝，灵镜司如今前朝一家独大，奉天阁主位列三公，实力滔天，他们这种吃皇粮的狗，做事从来都不拖泥带水，榨干你身上的信息之后，当然会给你安插一个罪名永绝后患。” 徐曦的眸子沉了下来，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如意郎君，仿若天下所有的色彩在他的面前都失了颜色：“辛苦周郎如此待我，可如今禁寒蝉的罪名已做实了，灵镜司要我的命……你又怎么能拦得住？我死事小，可西院候位置尊贵，我们不能逞一时之气，让他老人家受到牵连。”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郑涯早就知道老子是蝉九。” 周康直接将天尊木牌挂在了腰间：“有本事抓了老子，这常县的天老爷我都当腻了，百姓早已经恨透了我，他郑涯治罪又能如何？宋国开国不斩士大夫，不杀皇亲贵胄，天大罪也就是皇帝金口给我贬为庶民，到时候也好和你双宿双飞，岂不是趁了你的心意？” 徐曦莞尔一笑：“你当真愿意跟我过凄苦的生活？” “两年前常县一面，我病入膏肓，神仙难救，你甘愿入青楼，堕入风尘，收集情报，对抗朝堂玄门，以一己之力挡住千难万险，为的就是我这一条命。” 周康嘴角一挑，扇子轻轻微拂：“如今天尊给我治好了体内的杂质溃烂，这条命便是你徐曦的，就算为你死了，化作一对双宿双飞的蝴蝶又如何？只可惜此生大憾，不能给你十里红妆，三媒六聘，凤冠霞帔。” 说到此处，徐曦早已潸然泪下，隔着铁栏靠在了周康的身旁。 二人短暂的温存却未能如愿，门口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 周康面色一变，站起身来：“我乃西院候世子，已和副统帅说过在此探监，何人前来？” “奉天玉衡阁杨晔，见过世子殿下。” ------------ 准备上架，开个单章讲一下。 第一次写文，新人新文，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今日起开始日万到完本，觉得粮草够细可以看。 书里讨论比较多的话题，一个是乱，一个是配角舔狗的问题。 对于乱： 快节奏爽文看似简单，实则操控起来比较有难度，对于新手来说容易写崩，容易让读者看上去十分疲惫，想来想去没那个金刚钻就不打算揽瓷器活，细水长流未尝不是一副良茶益酒。 对于配角： 舔狗也罢，傻缺也好，服务了节奏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纰漏，批评直入我心，有些自惭形秽，后来想着避而不答也不是個事儿，毕竟读者提出来了，责任两个字悬在脑袋上像是心魔誓。 读者愿意读，愿意指出来，非常感谢，大家萍水相逢，你能指点一二就是因果，也就是缘。 自从配角不出彩这个事儿出来，思前想后三天，总结下来也就是行文太快导致的，本来50章的剧情是要写80左右的，人物缺少铺垫心理，爽感到后来给的不足，都是大问题。 不过这并不影响剧情的开展，之后的人物会继续丰满，把原本的节奏拿回来。 想来第一次写书，扑街难免，好在讲究个耐心，慢工出细活。 我也不是什么自命不凡的天才，一书封神想了想，没敢想下去，所以打算先写出个故事，也算是给各位摆个茶摊子，先到的有个座儿，若是他日有望登入精品，各位也能帮忙撑个门面。 喜欢写一些智斗，能看到这里的各位想必也不是心浮气躁的人。 前期的压抑也会在这一章之后彻底消失，郑涯一路就不会再受太大的阻碍。 其实想想也是，人总是要寻求一个舒爽的感觉，总是一味刻板的按照真实心路历程写，咱也不是什么大神，没那个笔力。 更不可能写出问镜问心，天道大统的热血出来。 好在还有一些琐碎，能够让郑涯活得舒服，也不枉费笔墨，给大家心里多加一个人物，喜欢与否也算是个谈资，每每想起曾经，各位看过的还能和朋友聊一句：我最近看了本书，那个作者写过一个XX，还挺他妈有意思的。 话至此，还望各位不要吝啬票。 另祝：早日富可敌国。 2024年3月31，傍晚。 ------------ 第52章 宁死寒野不违心 周康面色微微一变，低声对一旁的徐曦说道：“此人是靖南王的人。” 杨晔笑着道：“想不到西院候与世隔绝，安享人间乐事，可世子殿下却牵挂凡尘，还有如此一个可以舍生忘死的闺中好友，真是让卑职羡慕。” 周康冷笑一声，满脸写着不好相处四个大字：“我记得玉衡阁主管人事升降，怎么？杨大人被贬到灵镜司当牢头了？” “世子巧舌如簧果然名不虚传。” 杨晔的笑容收了起来：“卑职此次来，是王爷想要告诉徐曦姑娘一件事情。” 周康摆手：“直接说。” 杨晔淡然道：“灵镜司统帅宋祁瑞为国尽忠死于邪祟之首，上面派了新的统帅下来继任统帅之职，是奉天首阁天枢阁刚刚升上去的羽林卫统帅，名为孟希言，伏妖中期，虽然出自太阿，但脚根在朝堂，父亲孟淮珏是当朝礼部尚书，正三品。” 周康听到礼部尚书，正三品几个字之后，心里开始打起了鼓。 宋祁瑞就算再狂妄，终究是仙门中人，到底是要给西院候世子一個面子，可礼部尚书孟淮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次子孟希言入玄门历练，资质斐然，落下晋州自然是来历练镀金的，想必日后官路亨通，或许以后能有望进入奉天权力核心。 这种人，一个旁姓藩王的世子，可压不住。 他冷冷的看着杨晔：“你和徐曦说这些又有何用？” “徐曦知道当然没用。” 杨晔露出了一个诡谲地笑容：“但蝉三姑娘知道了，却有大用。” 说罢，身走出了地牢，留下了满脸不知所措的周康。 “所以你除了知道你是蝉十，宋祁瑞是蝉一之外，其他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郑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两只脚夹在床头上：“你就这么信任其他的人们不会害你们？” “蝉三到蝉十都是蝉一封令的，按照每个人所在的区域划分出来的禁寒蝉领袖，当地禁寒蝉的修士可以找其索要庇护，蝉也必须要庇护，所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很少有交集。” 苏沁一边赶路一边说道：“我从未见过蝉二说话，所以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我总觉得他身份极其特殊。” “女人的直觉？” 郑涯一挑眉：“还是你有真凭实据？” 苏沁沉默了良久：“因为长安也有禁寒蝉，而蝉一本来应该在长安，从前经常见到他用天尊木传达长安的事宜，可他来了晋州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和长安禁寒蝉有什么联络。” 郑涯忽然发现了一个矛盾点：“其他蝉的联络，伱也能看得到？” 苏沁嗯了一声：“其实联络和木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方才蝉六所说的铭文芥子也不可能真的放在天尊木中，那个说法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要我们做的，是再契约一次。” “什么意思？” 郑涯坐起了身，回想起了当日在昆仑山巅他感受到的无名奉气，那些人的灵气在波动的时候，郑涯是有清楚的感觉，那种感觉和之前任何通过天尊木牌看到的感觉都不相同。 就像是……那些人生活在他的骨肉之中，无法剥离。 “天尊大人，您自己的契约难道您不知道么？” 苏沁起了一个心眼。 好家伙！ 郑涯瞬间想到了当初自己套穷奇话时候的样子。 怪不得那老家伙能够识破自己很多的谎言，此时苏沁的心跳莫名快了一些，呼吸也略带急促，这微弱的细节就算是站在面前的人恐怕都注意不到。 但郑涯却感觉得十分真切。 “一些灵气罢了，谁用本座又何须在意，难不成一些小小入灵镇灵的气息进出，本座会在乎？” 郑涯像个老头一样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在唱大戏。 苏沁虽然心里有所怀疑，可终究不敢戳破这个随意能上自己身的老前辈，“利用血可以洞察天尊木，但若是将自己的身前命，身后身，也就是通俗意义讲的丹田、灵骨祭奉，便可获得眷顾之力，同时天尊也能带走苦难。” 郑涯猜测，这所谓的苦难就是体内的杂质，不过即便是穷奇这等上古魔神，杂质也不可能说消化就消化了。 这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天尊帮人们消化杂质，人们给天尊提供供奉灵气，一来二去，谁都不亏。 至少对郑涯来说，他不亏。 按照苏沁的说法，今天晚上子时，蝉二会带领众人重新契约天尊，那也就是说，郑涯便可以随时监控到那些人了？ 正在思索的时候，苏沁传来了一个声音：“前辈请看。” 郑涯看向天灵道台。 目光所及，是一个狭窄逼仄的甬道，甬道的两侧蹲坐着……人？ 郑涯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 他们形态各异，长相各有千秋，有的鼻子长在脸颊，有的耳朵只长在一排，有的生出七八只眼睛来。 这些人大都肤色惨白，头上只有零星几根毛发，半大孩子的身量，后背佝偻如虾，手指脚趾弯曲变形，像一双不成比例的爪子，一笑就露出满口利齿，看着像要随时吮血啖肉。 见到苏沁走进来，稀稀拉拉站起来了一大堆，他们做着各式各样的礼节，躬身拜倒。 其中一个长相还算是勉强称之为人的走了过来，看上去是个年幼的少女，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头：“寒蝉败柳，业火西流，见过蝉十娘娘。” 郑涯一惊。 这让他想到了在牢狱里见到的那个女子，她似乎算是这些人里面，生得好看的了。 他吸了口冷气：“你不教点好，这些话说着有啥用？” “话不是这样说的。” 苏沁此时又不像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圣女，反而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蹲在地上，轻轻抚摸着少女的手掌：“天尊前辈，您看着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口号，可在这些暗无天日的人心里，就是一阵春雷。熬不下去的时候，总得有句话来拉一把。”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总得活着，不是么？” 郑涯内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但也只有仅仅一下：“悲天悯人的故事常有，姑娘你什么修行什么道行就敢去做普度众生的行当？善良凭的是本事，靠的是能力，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何苦找这些罪？” “是啊。” 苏沁轻声道：“间如炼狱，我们挣命活着，不过是不甘心罢了，死了也是解脱，不烦天尊前辈挂怀。” 她从怀中拿出灵石袋子，毫不留手全部倒了出来。 那被她抚摸了一下手掌的小姑娘恭恭敬敬捧起了灵石：光秃秃的头顶发丝乱飞，圆圆的眼睛扬起来：“娘娘，我姐姐梅火炉呢？” 苏沁没说话。 郑涯也没说话。 少女的眸子沉了一些，转身捧起灵石向后走去，用稚嫩却饱经风霜的语调呵斥道：“不许乱，不许抢，娘娘好心找了三十块灵石，要给那些快没命的吃。” 她虽然呵斥着，可那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乱动过，郑涯通过灵识探过去，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些灵气。 还未等天尊发问，苏沁就走出了地穴，坐在寒冬旭日下的山巅喃喃道：“百姓不比玄门朝堂，入灵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都说灵气养人，可真正灵气入了体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难不成灵气还能吃人不成？” 郑涯说了这句话，神情却凝重了许多。 “你说对了。” 苏沁深吸了口气：“玄门十年大选，我有幸入太阿，资质绝佳入了内门，以为整个天下最大的幸福都在我身上，可二十年前那场浩劫让我下了山，这才看到了世间百态。” “灵山掌控灵气严格，大城池里人声鼎沸，灵气被灵镜司控制的很好。玄门坐在灵脉之上，朝堂靠着灵石分发，修士都可以度日，修炼不愁。可唯独穷乡僻壤里的百姓，灵气乱流也会入体，一朝无所谓，可长时间灵体淬炼肉体之后，便会滋生异变，一代代传下来就成你看到的样子了。” 郑涯不解：“灵镜司在晋州也有总署，下设县城有灵使，他们不管么？” “诸如陈放和童战，耗尽心血也不过就是帮村民们稀释杂质，最后落得满身病症，修为停止，最后成为凡使，和这些人同生死。” 苏沁笑了笑：“其他的呢？你指望那些出身太阿高高在上的人为这些老百姓找活路？他们不把自己的杂质丢给这些人就算积了大德。” “这些是太阿口中的邪祟。” 苏沁自嘲地笑了笑：“前辈，当年我被之前那个妖魔寄宿了身体，就丢在前面那座山坡下面，生死未知，是他们一个一个走过来，用装不下一块灵青的身体，将我身上的邪气抽走的，你说我能不管他们么？” 郑涯没说话。 “前辈啊，他们在人间连凑数都不配，死在路边还不如耗子能被人一脚踹到下水里死个安稳。您可以不管，你若是有朝一日叱咤风云，遨游天地的时候，会不会想一想，你的灵气，是他们一条条命堆出来的？” 苏沁站起身，轻快地笑了笑，整理好行装：“得去灵镜司了，现在前辈明白我为什么去了吧？” “前辈？” 苏沁说了一大堆话，郑涯并没有回答，她又叫了几声，才无奈的笑了笑：“算了，这些底层的事情碍了您的心气儿，算我多嘴吧。” 可刚走出一步，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娘娘！” 苏沁回头，宛若明月的眸子呆住了。 “娘娘……我身体里的杂质……” 那小丫头惊讶地看着苏沁，颤抖着的双手捂着嘴巴，泪水都已经挂满了面容：“娘娘快来看呀，我们的杂质……好像都没了。” “娘娘，你看……我好像要……长头发了。” 她跑到了苏沁的身边，用力拉着自己头顶上一撮新生的黄毛。 苏沁捧着她的脸，泪水也不禁流了下来：“前辈……是你么？” 耳朵里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骂声：“小姑娘家废话真多，不去帮忙救人了？”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苏沁双手合十，小姑娘也有样学样，一大一小恭敬地捧着天尊木，异口同声道。 “宁死寒野不违心。” ------------ 第53章 拜见小师叔 从天灵道台里出来，郑涯才感觉到腰间隐隐有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灵识。 金令？ 佩阳公主：【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这么说话的肯定是佩阳公主本人，不是那个冰冷的老大姐。 郑涯的口吻轻松了一些：【我还剩三两银子，你要给我你传送过去，不过我没有灵石了，你得先给我发一块灵青，哦不对，两块。】 佩阳公主：“……” 【我本来要将姐姐的魂识放在苏沁的身上，你破坏了我的计划，算是伱欠我的，你得还。】 惹上这么个主儿，肯定是没完没了的事儿，郑涯早已有所预料，应承得游刃有余：【姑娘倒是多，就看你想要啥样的。】 【你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能……】 佩阳公主写到这里，将前面的话都擦了，重新写：【只有邪祟重生时才能勾连魂体，我有一个秘法，要在邪祟重生的时候，利用曾经被附着过的身体，才能让姐姐重新附着，时间不能太长，最长一炷香。】 郑涯这回有些无奈了：【我总不能让他再活一次吧？】 【也不是不能，就是有些费事罢了，我不管，这件事情你撞破的，必须你来承担！】 郑涯算是踢到铁板了，只能将语气软下来：【你把天魔阵图给我，我帮你想想办法，不然我也只能和你在这打机锋。】 那边等了许久，才将将传来一句话：【开传送法阵吧。】 郑涯忽然问道：【我没有灵石了，能把我传过去吗？】 【传送法阵不能穿传物！算了算了，你来灵镜司总署吧，我在后院等你。】 郑涯站起身，披起官服拿上佩刀向外走了出去。 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从外面赶回来的许兰薇，她同样穿着官服，笑吟吟地看着郑涯：“郑大哥，你要去哪儿？” “去一趟总署，你不是和陈大哥去招收灵徒了？” 郑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许兰薇。 “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回来休息了。” 许兰薇确是有些面色发白，郑涯安顿了她两句，便匆匆走出了衙口。 刚到总署，郑涯就发现门口的侍卫站得异常笔直，悄然走过去，低声问道：“这位大哥，今日只有你一個人值守？” “哟，郑哥。” 晋州没有不认识郑涯的灵徒，侍卫下意识向门里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啊？新统帅今日刚到，正在庭院里训话呢。” 郑涯一下来了兴致：“新统领？叫什么？” 侍卫思索了片刻：“听说是刚刚升入长安就被指派下来了，说是姓萧，具体就不知道了……你要进去么？” 郑涯拱手：“有公务，多谢。” 跨步走入其中，便遥遥可以听得到远处的声音，那个声音浑厚非凡，中气十足。 “果然是长安来的人，这比宋祁瑞威风不少。” 郑涯自顾自地说着话，却突然发现一道神识射了过来，眉目顿时一紧，周身灵气散发出来的同时，一个更为强悍的气息自远而近，落在了郑涯的面前。 来人是一个中年人，身负一柄长剑，剑眉星目，身上挂着玉佩轻环，俨然出身不凡。 这个人……就是新来的统帅？ 还未等郑涯发问，曹明寅带着一众灵徒来到了庭院之中，郑涯细细看去，人群里还有不少伏妖境的羽林卫，看来这一次训话，整个总署能来的人都来了。 姓褚的和三娘都站在前排，还有被郑涯打昏过的大头，几人偷偷看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窃喜的笑容，纷纷要看郑涯吃个哑巴亏。 曹明寅厉声道：“郑涯，看到了统帅大人，还不参拜？” 还真让我猜对了。 郑涯不失礼数，走上去恭敬道：“灵镜司晋州衙口灵徒郑涯，见过统帅。” 新统帅上下打量了一下郑涯，眉头轻轻缓缓压了下去，“你就是郑涯？” 郑涯有些意外，当人被你就是谁谁谁的句子问过来，总会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点了点头：“就是。” 曹明寅听到这句话，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道：“箫统帅，郑涯前几日才回到衙口，身体还未全部康复，我们还是继续整备，让他休息身体才是，否则晚上的事情……” 晚上的事情？ 郑涯心里一惊，难不成灵镜司已经知道了晚上要发生什么？ “等等。” 新统帅冷笑了一声，凝视着郑涯，狡黠的双目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步履向前，走到了郑涯面前，气焰展开的同时，伏妖境的力量顷刻之间笼罩在了整个总署上空：“听闻你实力不俗？” 郑涯仰起头，没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能从总署直接烧到他身上：“都是袍泽吹捧，区区灵徒，何足挂齿。” “刀给我看看。” 箫统帅微笑了起来，目光却带着一丝狠辣。 “什么刀？” 郑涯攥紧了手里的佩刀。 “你说什么刀！” 狂风皱起，整个灵镜司总署扬起了一阵灵气的漩涡，直奔郑涯而去。 郑涯立刻闪身，那狂风却死咬不放。 脚下气脉凝聚，郑涯整个人拔地而起，跃在墙壁之上，手中毅然多了一把红色气焰的长刀：“统帅大人，你这么出手，恐怕失了身份吧？” 下方的曹明寅已经拦在了箫统帅的面前：“统帅，这是何意？” 后方一众灵使都看不惯郑涯，此时看到他吃瘪，不禁一个个都开始交头接耳地笑了起来。 “新来的，让他再狂？以为没人收拾他。” “是啊，新统帅人真不错，打一打衙口的风气才好。” “……” 箫统帅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微笑，指着那把刀问道：“它叫什么？” 你管的倒是宽。 郑涯不忿：“刚来晋州，还不配有名字。” 箫统帅当然知道郑涯的话外音，并不恼怒，而是道：“那我就看看这把刀，到底怎么样！” 说着，整个人临空跃起，右手虚空一抓，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毕现，他轻声道：“此枪名为堂庭，看看你的刀厉害，还是这把枪厉害！” 话音一落，枪身骤然升起狂风。 曹明寅大惊，万万没有想到灵镜司统帅竟然会对一个小小灵徒用出如此杀招，可对方的速度奇快无比，未来得及等他反应，那破天的一枪，却已刺出。 郑涯嘴角一挑，气焰燃起，纵身一跃直扑当空，竟是比箫统帅跳得还要高出一丈！ 赤红色的刀身气焰大增，早已过了伏妖大关的刀气宛如山河泄洪直扑而下，在空中和向上的枪身撞击在一起。 轰！ 巨大的灵气波动让整个太原城都为之一震。 郑涯和箫统帅，却在同时笑了。 心有灵犀一般落在地上，郑涯收刀，疑惑地看着箫统帅。 而下一刻，所有灵镜司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箫统帅躬身对着郑涯做了一礼。 “弟子萧恒，拜见小师叔。” ------------ 第54章 暗恋？ “师叔？” 郑涯第一次接触到萧恒的枪，察觉到他的戾气虽大，但招式之中并没有杀意，并且对方的招式大都是试探性的攻击，连伏妖境的力量都没有完全展示出来。 虽然猜到了对方只是试探，却没有猜到红豆的辈分竟然这么高。 “红阁主乃是太阿掌教师妹，我师父是太阿掌教座下弟子，你自当是我的师叔。” 萧恒笑了起来：“虽然我如今是灵镜司统帅，但玄门尊卑是万万不能忘的。” 郑涯扫视了一圈儿后面半张着的十几张大嘴，轻轻一笑，拱手道：“统帅日理万机，就不叨扰了，我还有事要去找佩阳公主。” 萧恒回过身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说着也不管身后人，径直走向了郑涯：“我陪你去。” 这是有事儿啊。 郑涯信步向偏房走去：“怎么？萧统领有话要说？” 萧恒负手慢步：“之前的事情有人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郑涯大概猜到了，萧恒已经知道了禁寒蝉在密谋什么。 “师叔，禁寒蝉并没有完全解散，他们的主要力量根本没有被动摇。” 果然，萧恒率先说出了事情的信息。 这和郑涯了解的出入很大，不免让他顿下了脚步：“哦？可天尊已死，如果按照统帅这么说，难不成还有更强大的邪祟不成？” “这我就不知道了。” 萧恒神色凝重了起来：“我是被临时调任过来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好在逸书师叔为我讲过一些事情，要我告诉您，所以才会有一个粗略的了解。” 他驻足在了一处过往的廊桥旁边，指着不远处的花园里说道：“今天我来的第一时间，便在此处发现了一个用铭文隐藏起来的攻击法阵，实力不俗。” 郑涯明白了他在怀疑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自己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在统帅看来，灵境司里的内鬼，似乎还没有除干净。 可郑涯却问道：“灵境司里处处是铭文，防寒、防震、放火、防贼应有尽有，又在此处放下了攻击法阵，会不会……太明显了？难不成没人看得出来么？” 萧恒轻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现在统领整个灵境司，为一州之守，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条路是通向御灵卫地牢的，也就是关押徐曦的地方，所以我断定，这件事情和她有关。” 郑涯没有顺着话往下问，而是话锋一转：“主要力量没有被打散这件事情，是逸书师姐告诉你的？” “是。但她没有明说，说是有些话不当讲。”萧恒略显疑惑地看着郑涯：“师叔没有什么准确的消息么？” “没有。” 郑涯直接拒绝了和他交换信息，对每个人自带三分疑虑的性子，让他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若是有任何发现，会第一时间告诉统帅。” “也好。” 萧恒将信息尽数告知给了郑涯，也是因为逸书提及过郑涯的身份，也表明郑涯是可以信任的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萧恒自然不会对逸书的话有任何疑虑。 并不知道这层关系的郑涯，已经告别了萧恒，走向了偏房，灵识探查之下，找到了佩阳公主所在的方向。 走到庭院的时候，小公主正倚在亭子里看着手里的书，见到郑涯走入，随手便将芥子丢下，将整个庭院笼罩起来：“喂，过来。” 郑涯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身边，侧头看去：“你居然在看兵法？” “嘁，兵法怎么了？我可是精通四书五经，历史通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哼，佩服吧？” 佩阳公主肥嘟嘟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从背后拿出了那本漆黑的书，递到了郑涯的面前：“喏，给伱。” 郑涯接过天魔阵图，端详了起来。 这本就不是一本像模像样的书，里面除了漆黑的书页，连个字都没有：“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用的？” “谁知道呢？” 佩阳公主浮空提着短小细嫩的腿，甩着头发：“反正这件事情交给你了，我可不管，如果你办不到，我就去爹爹那里告你！把你贬为我的小太监，天天欺负你！” 郑涯龙脉下意识一紧：“你让我做事，总得给些助力吧？” 佩阳公主挑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笑着将一块灵石袋丢给了郑涯，手放在脸上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一脸坏笑：“早知道你那个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已经看穿你啦。” 接过沉甸甸的灵石袋，打开之后一脸诧异：“白……白元？” “看看你那个乡巴佬的样子。” 佩阳公主神气万分，仰着下颚：“三块白元就给你看高兴了？里面还有三块炎古，十块玉瑰和三千块灵青呢，以后别和我说传送法阵开不起这种胡话了，你可是本公主的人，说不出也不让人笑话。”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郑涯哭笑不得。 “以前！现在！以后！” 佩阳公主双手抱在胸前：“我可不管你拜什么师求什么道，我说你是我的你就得是我的！小心把你贬成小太监！听到了没？” 郑涯懒得和这个发育不完全的小丫头置气，拿起天魔阵图，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我知道了，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敢摸本公主的脑袋！” 佩阳公主气得跳起来，追着郑涯就要打，郑涯却已经跑出了芥子。 站在庭院外，望着那个混不吝远去的背影，佩阳公主叹了口气：“姐姐，真的能行吗？我觉着他怪不靠谱的。” “他不靠谱不要紧，天尊并非是真正死了，只要天魔阵图在他身上，总有一日，我们一定能成功。” “真的？那到时候就能和姐姐一起出去玩了。” “傻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哼！” 佩阳公主恼怒生气，小脸却顿时一红：“姐姐乱讲，再也不理姐姐了。” 那声音依旧萦绕：“小丫头也长大了，姐姐该歇心了，有些乏了，姐姐休息一会儿。” “嗯。” 佩阳公主低着头，手绕着自己的玉佩打转。 ------------ 第55章 禁寒蝉里的两条路 午后。 郑涯没有回到衙口，也没有继续留在总署，而是在后门街道不远处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他的灵识能够笼罩整个总署，这里发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窥视，而将自己隐藏在这里，为的就是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一口吞下白元，郑涯开始观测自己的灵气。 灵青入体如雪花飞舞，玉瑰入身如参天古树，炎古入体如烈火焚燃，而这白元入体，则是一片轻柔的风。 狂躁的灵气直接汇聚到了那把刀上。 随着刀身上的赤红暴烈，不出几息的时间，就已经突破了镇妖大关。 灵气就如同郑涯第一次灌注最难灌注的穴窍泉一般，开始狂涌入内，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停歇。 刀已经进阶到了伏妖中期。 一块白元，就这么没了。 郑涯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吃下了第二块白元。 随着灵气开始冲刷身体，郑涯正在观测时，被一個声音叫醒了。 “天尊前辈，我到了。” 站在巷尾的苏沁大摇大摆地站在街头，此时的她哪里还有仙门第一容颜的样子，脸上胭脂俗粉铺地无比抽象，一颗大黑痣在眼角挂着，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绽放，挺着一个大肚子，像是怀了三个哪吒：“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好在声音还是悦耳的。 郑涯的灵识扫到了她身上，不由地问道：“这是本来面目吗？” 苏沁一愣，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儿，这才想起天尊在木牌里：“前辈……你……你能看到我？” “我宁愿看不到。” 郑涯怕她想起洗澡的事儿，赶紧岔开话题：“你说怎么不对劲了？” “我总觉得……灵镜司总署的气息，过于强了，而且有一个陌生的气息在窥视着。”苏沁的声音略显忐忑。 郑涯当然明白是因为那个突然驾临的统帅萧恒：“恐怕灵镜司已经有所警觉，你确定还要和他们一起干这掉脑袋的营生？” 苏沁心中隐隐一感：前辈似乎有些关心的意思？还是我想错了……不知所以的苏沁又试探了一次：“难不成这一次很危险？” 郑涯心思没有那么细腻，观测着自己体内灵气暴涨，心不在焉道：“我只觉得有趣，之前灵镜司喜欢禁寒蝉，费劲了心思往里面跑，现在禁寒蝉又像是倒贴的，发了疯似的要进去，一个青楼娼妓，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去救么？” 苏沁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过多解释。 随着暖风般的灵气入体，郑涯的灵识开始渐渐回收，气息不断冲刷着体内的穴窍泉，当最后一个灿金的灵气球从穴窍泉上缓缓升起之后，他来到了半步伏妖境。 显然，刀进阶和身体进阶所需要的灵气，开始产生了巨大的差异，身体进阶所需要的，已经接近两倍之多。 郑涯吃下了第三块白元。 充盈的灵气贯通充斥着四肢百骸。 入夜。 三块百元耗费了郑涯足足一天的时间，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贯通的全身几乎将他的身体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感受着灵气清晰地流淌在皮肤各处，郑涯对于灵气的掌握，也同时提升了一个档次。 伏妖前期。 第一时间仰起头看向那把刀时，郑涯突然心头扬起了一丝亲切。 他深吸了口气，躺在了床榻上：“怎么样了？” “刚到子时，还没……等等，有动静了。” 苏沁话刚说了一半，抓着天尊木牌的手已在发抖。 郑涯的灵识被波及的瞬间，看到了手中的天尊木牌。 【蝉二：重新契约】 此话一出，苏沁立刻双手将木牌合十，捧着天尊木默默念诵了起来：“寒蝉败柳，业火西流，我愿意……” “停。” 郑涯打断了她：“不需要。” 苏沁的动作呆滞了下来，身怀六甲的胖婶儿十分茫然：“前辈……” “假的。” 刚入伏妖境的郑涯抓着天尊木，此时他已经能够根据上面的灵气，看出隐匿在其中的灵气，这些灵气就如同长在野地里的银杏春一般，根本不可能用任何的方法更改。 契约怎么可能改变？ 蝉二在骗人。 【蝉二：如何了？】 除了已经死去的蝉一和地牢之中的蝉三之外，所有的人都一一回应。 苏沁回应契约之后，心神略显不安：“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郑涯没工夫回复她的信息。 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郑涯夺得穷奇身体之后，之前属于穷奇的信徒，只能为郑涯提供供奉之力，虽然能控制这些信徒的灵气，但却无法沟通，除非借助天尊木。 可在郑涯接管了穷奇身体之后，重新契约的信徒，例如苏沁这种直接分走自己的灵气球的，就完全可以被郑涯随时观测。 可方才几个人都重新契约之后的信息传来后，他眼里只多了四个人。 一个是找来苏沁的蝉六。 一个是地牢里正攥着徐曦手掌的周康，蝉九。 一个是潜伏在密林里，身材纤细却穿着厚重披风，戴着斗笠的人，蝉四。 而最后一个蝉八…… 童战！ 童大哥……你怎么会是禁寒蝉？ 不过到现在这个情况，谁是禁寒蝉作为天尊的郑涯都不意外，意外的该是这些信徒。 今晚禁寒蝉的行动有萧恒在，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无论是苏沁还是童战，都有泄露身份被杀的危险。 他不能让童战就这么死了，拿出了问镜。 与此同时，蝉二下达了新的命令。 【蝉二：按计划行动。】 苏沁卸下了自己的伪装，翻过身后的围墙，借着夜色落在地上，这里便是灵镜司的后门，她需要在这里策应逃出来的人。 落地之后，她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猛然回头，墙壁上浮现着一个影子。 漆黑的影子。 苏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只见那黑影竟向前走了一步，原本单薄的身躯立刻充实了起来，片刻之后幻化成了一个人。 是蝉六。 他先是躬身作礼：“蝉十姑娘，幸好你来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沁还未来得及说话，蝉六就将一个暗绿色打着补丁的灵石袋递给了她：“蝉六姑娘，此次行动凶险异常，但是为了我们禁寒蝉，总要有人去做些什么，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灵石……” “我不要！” 苏沁从不承蒙莫名的恩惠，立刻摇头：“我来也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禁寒蝉，才不是要来和伱做什么交易，更不会承你的恩。” “姑娘会错意了。” 蝉六叹了口气：“这里面有三百七十块灵青，我未能来得及去照顾我的蝉众，若是这一次……还请姑娘用这些灵石，让他们能过了这个冬。” 他恭敬地将灵石袋放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一滩水墨散去，化在了地下再次变成了黑影，顺着墙壁的缝隙，进入了灵镜司。 苏沁捡起了灵石袋，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这次……不会失败吧？” “你做好准备。” 郑涯已经给陈放传了立刻回来的信，收起问镜：“我不知道蝉二想做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蝉二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 第56章 四个蝉 灵识覆盖整个太原府，郑涯大概能找到几个疑似禁寒蝉的人，可终究无法确定。 他不能贸然暴露自己。 “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沁捧着蝉六留下打满了补丁的灵石袋：“蝉六会有危险？” “灵镜司新任统帅萧恒是伏妖后期，今日一早他就已经到了，再加上原本伏妖中期的副统领曹明寅，总署里常驻的十个半步伏妖的御灵卫，几個镇灵前期的灵使，你觉得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郑涯同时监控着三个禁寒蝉——刚刚进入总署的蝉六，从衙口刚刚出来的蝉八童战，蠢蠢欲动的陌生蝉四：“这种消息神通广大的蝉二不可能不知情，他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不外乎两个可能。” “他很有信心，即便如此多的强者在这里，他还是有把握成功！或者……” 苏沁眉角露出了豆大的汗液，流在了月光下略显苍白的娇容上：“他想让禁寒蝉为数不多的战力，全军覆没……” 可不论哪种情况，禁寒蝉的人可能都要死。 夜。 无星无月。 蝉六藏匿的很好，绕过了三波守卫，按照既定的路线，顺着花园直入偏楼，御灵卫的大牢就在偏楼后方。 虽然现在不过是一张纸一样的身形，基本可以绕过所有防范，但蝉六仍然在不自觉地发抖，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对抗灵镜司，而且也是第一次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 他必须要救出蝉三，蝉二答应过他，只要救出来，就给他三块玉瑰。 三块玉瑰，他可以让自己一百多个蝉众，丰衣足食地度过今年。 可他不能急，蝉二的计划十分周密，每一步似乎都算计地恰到好处，他的第一个任务也不是直接进去救蝉三，而是来到花园里，将今天上午被发现的攻击法阵铭文恢复。 蝉六并不是一个很高明的修士，但他的运气极好，在陇县的瘟疫里撑住那条本该死在寒冬里的命，靠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灵气入了灵，也在入灵境的时候，觉醒了自己的灵骨。 纸影。 自那以后，他便可以化在墙壁里，化在各种各样可以出现影子的地方，只要夜幕降临，他的活动就能比任何人更加的轻松。 靠近了后花园，眼见左右无人，蝉六利用身上的天尊木发出了第一个信息：【蝉六：我已进入花园，找到了铭文所在。】 蝉二回复地很快：【蝉二：将我给你的铭文放在那里就行了。】 这么简单？ 蝉六没有多想，攥紧了铭文石，整个身体就要从地下探出来，却突然被脑海之中闪过的一句话制止了。 “你现在出来，除了死路一条，肯定找不到其他的路。” 声音懒洋洋地，似乎在打趣。 这让神情高度紧绷的蝉六慌了神，险些将手里的铭文石掉在地上，他的身形扭动，藏匿在了一盆盆景下方，心里诧异道：“伱……你是何人？怎会在我的……身体里？” “我不在你的身体里，只是觉得你要自己找死，好心提醒你罢了。” 蝉六心在狂跳，被窥视的感觉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声音像是没睡醒似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不成是我胡乱修炼，没有功法，导致道心蒙尘，遇到了心魔？ 五年前从陇县的埋骨地里爬出来，进入了禁寒蝉，如今手下收留的蝉众已经过百，大都是曾经的村民百姓，为了他们的生存，蝉六早已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足足五年。 他已是个老江湖，知道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能有，此时便将诡异的声音当做心魔作祟，眼看时辰已经来不及，整个人猛地从花盆下面跳了出来，将铭文石直接丢在了所定的位置上。 可就在他要再次进入地下时，突然感觉背心一凉。 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从嘴角流出，蝉六惊骇地看着胸口穿出的冰冷长剑，灰蒙蒙的眸子里起了雾，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已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晔。 他冰冷的目光撇过死尸，没做理会，又将地上的铭文石向破损的法阵方向踹了踹，这才收起长剑，转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郑涯看在了眼里。 但奇怪的是，蝉六身上的灵气并没有消散。 郑涯的灵气进入了对方的身躯，这才发现在他的道元丹田上，有一个诡异的黑色印记。 他的生命力在消失，鲜血不断地外流，可丹田道元里面的灵气非但没有辅助修复身躯，反而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在身体里滞留着。 直到，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干，那印记亮了起来。 丹田道元中微不足道的灵气被瞬间染成漆黑，死去的蝉六站了起来。 而他的眼里，已充斥着猩红。 再次化作影子，沉入了地下，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地牢。 就在印记亮起来的同时，郑涯的灵识再次被触动了一下，这一次一闪而过的信息被敏锐的捕捉到。 他将目光投入了自己的天灵道台里。 穷奇还在沉睡，探查灵气也都是安详不见波动，不像是醒来的样子。 怎么回事？ 郑涯目光移动，第一个找到了苏沁的身躯，未经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探入体内。 嗯？ 她的丹田道元上居然没有那个诡异的印记。 可反观第一次见面的蝉四和童战，丹田道元里均有这个印记。 是因为契约？ 不对，天尊契约是和他绑定的，这印记他都不会，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操控？ 那就是在之前就被人下了印记？ 蝉二第三个命令，在被操控着的蝉六尸体进入地牢时，出现在了天尊木上。 【蝉二：蝉六已入地牢，蝉四、蝉五、蝉七、蝉八会合，东门佯攻，只需造势，莫要恋战。】 这四个人加起来不够一个伏妖打的！这是安得什么心？ 郑涯转念一想：会不会自己看不到的蝉五和蝉七比较强？那也不对，他们强让他们去就行了，其他的人去个屁？ 没安好心！ 画面开始快速移动。 蝉四的脚步很快便已经到了总署东门外面的密林，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左腿，向后一拽，一把弓从他的身躯里缓缓拉出。 又是灵骨？ 从衙口到总署漆黑的街道上，童战已经抽出了刀。 可他的脚步一顿，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望着前方。 一个穿着灵镜司官服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一只手扶着刀，另一只手抓着一个酒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童大哥，你我好久没有喝酒了，正巧今儿个回来，陪我喝点儿？” “陈……陈放。” 童战咬紧了牙：“我有点私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我陪你去。” 陈放笑着走了过来：“咱俩过命的交情，你有啥事儿还能不告诉我？” “这件事……” 童战低下了头，硕大的身躯略显孤寂：“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陈放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大大喝了一口酒：“怎么了大哥，有啥不舒心的和我说，咱俩已经同为镇灵境了，我还不能为你分忧么？” 童战抓着长刀的手已在颤抖，沉默良久：“兄弟，你白得像是一张纸，我不愿脏了你。” “是么？” 陈放的笑容缓缓消失，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你真的是邪祟？” 童战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是。” “我有三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我，我就让你走过去。” 陈放转身，站在了童战的面前：“第一个，为什么赵峰和裴越死的时候，你不出手帮忙？” “禁寒蝉的人很多，蝉一和蝉二没有说话，谁的命令，都不需要听。” 童战脸色发黑，声音闷沉。 陈放的眼睛却平淡了下来：““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禁寒蝉的？” 童战低着头：“四年前，你和我在北山执行侠临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们被三个邪祟围在山脚下的洞穴中，你已经气绝，而我断了一条胳膊。” 陈放闭上了眼睛，试图用酒麻醉自己，当他足足喝了一坛酒之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杀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没有！” 童战的双目布满了血丝：“我从未杀过一个贫民！禁寒蝉里……也有叛徒，邪祟终究是邪祟，可是我进来了……就永远出不去了。” 他苦笑着：“我已将身前命，身后尸全部卖给了天尊，只求我们这些从神池县里走出来的人，能活到最后……村长不是我杀的，县令不是我杀的，神池县里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查，你是兄弟！你信我，好么？” 陈放走向了童战，转身，肩并肩和他站在了一起：“需要做什么？” 童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禁寒蝉让你做什么？我陪你去。” 陈放的目光坚如磐石望着远方：“有人说你会死，你还是选择要去，既是你的选择，那我便遵从你的选择，你是我大哥，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挑着吧？” 寂静的风扫过新长出的嫩叶，满地的银杏春被吹得枝丫乱摆。 郑涯端坐在窗边，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 情深意厚的兄弟结伴而行，可惜他们的身后并没有眼睛，看不到一袭裙摆，正藏匿在墙根后方，聆听着这场背叛和原谅。 另一边，拿着长弓的蝉四射出了第一箭。 箭矢擦着刚刚出门的褚灵使脸颊飞过，溅起一道血痕。 蝉四取下了斗笠。 三娘那张婀娜的脸，出现在了郑涯的眼中。 ------------ 第57章 蝉二现身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萧恒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 曹明寅拱手道：“统帅，东门打起来了，御灵卫还不动么？” 萧恒闭目养神，淡淡一笑：“急什么？” 曹明寅道：“邪祟攻打灵镜司，若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会……” “我是统帅，我都不怕，罪责怎么可能落到你的头上？” 萧恒嘴角轻挑，笑了笑：“等着，他不现身，我就不动。” 他？ 曹明寅不解问道：“统帅所说是何人？” 萧恒拿出了腰间的一块令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很快，我们就都知道了。” …… 空旷的地牢里响起了脚步声。 周康已经破开了监牢的枷锁，牵起了徐曦的手，满带希望地看着脚步声走来的方向。 蝉六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地牢的入口，凝视着下方的二人。 徐曦松了口气，抓紧了周康的手，可下一刻，蝉六说出第一个字时，她的表情便凝固了。 “身体好些了么？” 蝉六远远地看着，漆黑的双瞳里，瞧不出任何的情感，但说话的腔调很温柔，像是一个相公在询问自己的妻子。 敏锐地周醋坛子察觉出了不对劲，看向徐曦：“你认识他？” 徐曦低下了头，贝齿咬紧了唇：“好……好些了。” 周康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看来你还是没有选择告诉他。” 蝉六下来的脚步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审判着一个人的人生，他的笑容已不再是一個拘谨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帝王，掌控着无数人生死的帝王。 脚步再一次顿住，蝉六已到了二人面前，手轻轻地伸向徐曦。 “你干什么！” 周康奋力地想去打开那只手，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废物世子还能活到现在？” 蝉六笑着，手却已经抚摸在了徐曦的腹部，宛如一个慈祥的父亲在等待未出世的孩子。 从容地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徐曦的腹部，眼睛望向摔在地上吐血的周康：“是因为我需要伱的身份，需要西院候的身份，否则，你早死了。” 周康捂着胸口，痛苦不堪地看着徐曦：“曦儿！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曦低着头，双手警惕地抓着身后的牢笼，眼神闪烁着躲避了周康的注视。 “呵呵……” 蝉六忽然笑了，突然一巴掌扇在了徐曦的脸上，身躯飞出去撞在石壁上的瞬间，蝉六又如鬼魅一般现身在她面前，左手捏住她的下颚，将满嘴满血的女人高高托起，几乎要将她的头颅碾碎在墙壁上。 “凡畜！你可知道如何能有今日！” 蝉六愤怒了，双眼旁已布满了漆黑的纹路。 徐曦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居然敢吃红花企图堕胎？可笑！天魔转世岂是小小毒药可以左右的？” 蝉六愤怒地将她一把丢开，缓步走向了周康：“现在她还不能死，但你已经可以死了，天魔即将临凡，你也无用了。” “你到底是谁！” 周康卷缩着，愤怒着，不甘的泪水涌出眼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就去做鬼好了。” 蝉六的手瞬间汇聚了强大的灵气，足以洞穿周康的身躯。 可就在出手的刹那，蝉六的动作顿住了。 他露出了可憎的笑容，整个人却像是一个木偶一般，无法动弹：“你是谁！” 接着，蝉六的脸迅速开始变化，变得木讷了起来：“我是你爹。” 话音落下，蝉六如被撑破了的气球般炸裂，顷刻之间鲜血崩裂。 而就在此时，周康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我能救你和徐曦，只要你听我的……” 粘稠的血浆洒在西院候世子的身上，常县的大纨绔杀了不知多少人，但此时也被这震撼的一幕吓得丢了魂，直到徐曦拖着身躯走到他身侧时，他才猛地回过身来，愤怒道：“你……有了别人的孩子！” 世子的眼里多么希望她否认。 可徐曦却还是低着头，泪水杂糅和血，落满衣衫：“是天魔种……” 周康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曦：“我不懂，什么意思？有人在你身体里种了颗种子？你到底和别人睡了没有！” “周郎！” 徐曦嗔怒：“我是清白的，这心魔种和你的种不一样！” 周康的心神这才平静了许多，张着嘴：“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情你知道无益。” 徐曦抓着他的胳膊：“看来他根本不想救我，他想杀了我……方才他杀了蝉六，很可能下一步就会来找我，你跑！灵镜司的人不会伤害你，你走……” “我不会丢下你的。” 周康义正言辞攥起了徐曦的手，十指相扣：“你当初舍命救我，如今我一定会陪着你，什么天魔地魔，老子不怕！” 徐曦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周康愣了，攥紧着的手，也缓缓松开：“你别告诉我，救我的事情……” “我不想骗你……当初的一切，都是王爷他设计的……” 徐曦啜泣着：“你走吧，是我骗了你。根本没有什么为了救你的破烂戏码！” “王爷？” 周康萎靡不振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哪个王爷？” “靖南王。” 徐曦哽咽着：“蝉二……就是靖南王！你斗不过他的，你走吧……” 周康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都在利用我？为什么？我这么一个不得势的世子，有什么可利用的！” 徐曦摇了摇头，擦去眼泪，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不知道，但我确实利用了你。” 周康抓着徐曦的胳膊，满脸愤怒：“利用我！靖南王要做什么！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要让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你养活了那么多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恶心的事情！” 徐曦听到这话，似乎已忘了哭泣，思绪里浮现出了无数的人。 她从小带到大的姑娘们，她从废墟里，从尸堆里救起的一个又一个的少女。 身体像失去了力量，瘫坐在地上，掩面道：“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为了你！” 周康死死地抱住了徐曦：“我一定能改变！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和我好好地活着！” 女人的心被死死地捏住了，地牢里的苦命鸳鸯用力的相拥，徐曦这才吐露心声：“旧的天魔死了，你知道么？” “知道，那是我亲眼所见。” 周康说道：“怎么会又突然多出来一个天魔的孩子？” “是靖南王……他用蝉二的身份告诉了灵镜司的一个姓裴灵使，说是邪祟降世在代县，并且给了他一个封魂钉。” 徐曦吞咽口水，死死地抓着周康的衣角，那是她人生最后的依靠：“天魔重生在靖南王世子的身上，那灵使便用封魂钉刺入世子身上，将其中的一魂留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只要真正的天魔陨落，必然会转世重生，最后的一魂就是源头，他将那一魂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而在我的身体中，把我们的……孩子变成了天魔印……再之后……只需完成三个转世灵契，引出血灵，便掌控天魔的力量……” 徐曦竟有些说不下去了，倒在周康怀中啜泣。 周康的脸色变得惨白，在听到我们的孩子时，更是几乎昏厥，可他还是振作了起来，催促道：“说！什么灵契！” “十万生灵祭奠，天魔引和残留的一魂融合，还有……还有……” 徐曦突然身体一抖，表情凝固了起来。 她的头一歪，笑嘻嘻地看着周康：“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人。嘿嘿……” 猛地，她的手突然合十。 周康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向后猛地一拉，躲过了突如其来致命的一击。 他发疯地吼叫：“天尊！天尊她被控制了！天尊，救她！救她！” “别吵了。” 恍然之间，一道青衣落下，碧霜般的长剑展开。 苏沁站在了周康的面前：“收拾他，还用不到前辈。” ------------ 第58章 叛变 剑锋对上的那一刻，郑涯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对苏沁还是很了解的，修为已将进入镇灵后期，而面前那女子身上同为镇灵后期的力量不足为惧，输赢不必考虑，只是赢得难一些罢了。 此时郑涯在消化自己听到的所有信息，汇编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个小阴谋组成了一个大阴谋罢了，灵识继续笼罩，他拿起了问镜，发给萧恒。 【猜得没错，有人要用天魔的力量反叛，祭奠十万生灵。神池县、代县、陇县加起来不过万数，再加上抚慰禁寒蝉，他没有徒增杀戮，我估摸着，他要一口气攒够十万。】 一口气？ 一口气能杀十万人，地址一定是在太原府，可他用什么方式呢？ 攥着问镜的萧恒面色开始凝重了起来，上岗第一件事儿就遇到了全军覆没，他不得不重视起来：【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方才丢在花园处的不过就是一個破损的铭文石，没什么用，大概是以声东击西之用。】 【稍等片刻。】 郑涯回复了一句，转眼看向蹲在门外抓着弓弩活脱脱一个狙击手的三娘，“你被骗了，知道么？” 三娘顿时一怔，美艳的眸子失了神韵，回头看了一圈儿，哑着嗓子道：“是谁！” “你天天拿那个破牌子拜拜拜，拜了几年了，现在问本座是谁？看来本座以后得加点儿条件，什么蠢驴东西都敢和本座契约。” 天尊显灵了！ 三娘富态的身躯一抖，冷汗顺着脖颈滑入了深沟，吓得手里的长弓都掉在地上：“禅众许三娘，见过……天尊大人。” “你在这儿干嘛？要用你那把镇灵境的破功射烂统帅伏妖后期的脑袋？找死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回头找个歪脖子树吊死就行了。” 一骨碌连环炮给许三娘整个人都喷麻了，回想起天尊第一句“你被骗了，你知道么？”心里顿时升起了疑虑，连忙问道：“天尊大人，我……为何被骗了？” “祭拜本座的，大家都是信徒，谁的脑子里装着一些五迷三道的小九九，本座一眼便可看出破绽，蝉二叛变，罪不容诛。” “吓！” 许三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高低快速起伏的胸口，粘稠的汗液坠入其中，传出了阵阵兰花清香：“那……那我就去替天尊杀了他！” “啊？” 郑涯传出了一声意外的迟疑，用看傻子的目光凝视着许三娘。 老处女，头发长，胸脯大。 果然傻…… “伱是奔着死去的？” “不是。” 许三娘真诚道：“供奉天尊多年，我的蝉众得以解脱，如今我入宫门也是拜天尊所赐，生前命死后身都是天尊的，天尊要我死，我便义无反顾。” “本座没空要你的命，先他妈的活好吧。” 郑涯捂着额头：“我问你，关于今日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其实郑涯是打算从童战和许三娘的视角里寻找方才蝉二调集过来的人，按理来说蝉四徐三娘在这里，蝉八童战也在靠近，那剩下的人也该过来。 可如今还是没有任何踪迹，显然蝉二在骗人。 “我不知道太多，蝉二说过为了成功，每个人的职责都不一样。” 许三娘解释道：“我的职责就是佯攻东门，届时撤离。” 郑涯催促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比如这几日不能做什么，或者必须携带什么？事无巨细，统统告诉本座！” 许三娘立刻开始回想，半晌才说道：“三日前，曾经蝉二下过一道命令……不允许所有禁寒蝉进入……瑶仙居。” 端坐在灵境司总署大殿之上的萧恒，捏着手里的令牌，忽然他站起身，直接大步向外走去，“瑶仙居。” 用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灵境司就将所有的人都清了出去。 蹲在地上的萧恒手掌摊开，灵气铺入地脉，感受着方圆几里之内的灵气变化。 曹明寅从楼上走下来，拱手道：“统帅，找到十三处铭文，一处法阵，皆是防患防灾、驱蚊驱虫、保持温度的铭文，法阵则是按照灵境司审批规格制作出，常用的传送法阵，没有其他的异常。” 萧恒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递给了郑涯。 不对劲。 所有东西都正常，就让郑涯越感觉不对劲。 不知何时，他的心底生出了一株对危险异常敏感的萌芽，郑涯知道，这个萌芽总有一日会随着波澜的世俗变成参天大树。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天灵道台里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的东西在刺痛着他的魂识。 这已是第三次了。 就在这时，手里的金令亮了起来。 【传送法阵】 只有四个字。 佩阳公主放下了手里的金令，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跳下椅子，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向了书架，取出了一卷早已泛黄的画纸。 她展开了画卷，上面是一个神采不凡的少年，少年一只手抓着长剑，一只手拉着缰绳，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身上，穿着黑绒红绣的斗篷，宛如一个英姿飒爽的将军。 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将军的脸颊，悠悠道：“若是荆南还活着，灵境司也不会成现在这样了吧？至少百姓不会流离失所，至少家国不会如此震荡。” 身体里那个稚嫩的声音有些急了：“所以我觉得郑涯那小子就是荆南皇兄，我可不能让他死了！” “他不会死的。” 佩阳公主收起画卷：“我不会让他死的。” 拿出金令，上面多了一行字：【多谢长公主】 她眉心皱了皱，将金令捧在了胸口。 萧恒蹲坐在法阵的前方，无论怎么观察，这都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法阵了。 【没有妖气，没有特别，没有更改，灵境司在各大客栈设下的法阵，无法传送镇灵境及以上的法器，灵石也不能传送，况且传送需要灵石激活。】 夜更深了。 郑涯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这条路不对？ 可就在他思索之际，一把长剑，自下而上，穿破了脚下的隔板。 …… 苏沁的剑已经穿过了徐曦的肩胛骨，镇灵境后期的灵气被穿过的剑锋压制了下去，妇人漆黑的双眼恢复了平静，控制她身体的气息消散，整个人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周康将徐曦搀扶了起来，封住血脉：“曦儿！曦儿！你怎么样……” 徐曦抓着周康的手，看向了苏沁：“你……早闻蝉十姑娘倾国倾城，国色无双，如今一见，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苏沁拿出了一瓶灵药递给了徐曦：“蝉三，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快告诉我……我们都被蝉二骗了。” 徐曦望着小四方窗口里的天，露出了一声惨笑：“没用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苏沁仰起头，透过那个矮小的窗户，看到了原本漆黑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没有光芒的月亮。 赤红且布满黑色纹路的月。 她惊愕了许久，才在心里呼唤起了天尊：“前辈！前辈！你快看天上！大阵似乎要成了。” 等来的并非是天尊的回应，而是血月的寒光，将整个纹路照在了太原府中。 苏沁低着头，凝视着徐曦：“到底怎么回事！” 徐曦白纸一样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生气，靠在了周康的怀中：“三日之前唤灵法器就已经通过传送阵进入了太原府，唤灵法器是入灵境的法器，自然不会被灵境司检测到。” “今日的太原府……已末路了。” 风沙吹起，苏沁冲出了地牢。 血月的光照射在大地上，无数低阶唤灵法器在太原府各个地方亮起了光芒，顷刻之间，那股几乎吞灭人灵识的力量，集中在了半空之中。 她目光一侧，看到了一个洁白的身影从瑶仙居的方向拔地而起，御剑而立于半空之中。 破天一枪刺向了悬于整个太原府上空的光芒，可随后那道身影便被弹开。 无数的御灵卫御剑当空，曹明寅一剑横空，浮于苍穹，“统帅！那是什么……” “失策了。” 被灵气弹开的萧恒攥紧了长枪，感受着光芒里的灵气越来越充裕，喝道：“太原府灵境司听令！合光同尘境妖魔现身，结伏妖大阵！” 曹明寅一马当先占据阵眼，萧恒浮与阵灵之位，二十八名御灵卫各司其职，一张虚空出现的大网顷刻之间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光幕之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臂膀。 顷刻，整个太原府降下了弥漫的沙尘，目之所及不过几丈，但半空之中沙尘略微稀薄，苏沁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巨大的妖兽从光芒之中探出了身子。 砂砾从它几丈高大的身躯上落了下来，坚如石铁般的身躯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两只如街道粗细的手臂挥舞在空中，仅一个瞬息，便撕破了那张伏妖大网，轰然落在地面。 “是土魇！” 曹明寅大喝：“怎么会出现……大漠里的妖！” “是唤灵阵……” 萧恒愤怒不已：“这些家伙……十万人……原来是要直接杀十万人么？” 曹明寅厉声道：“统帅！怎么办？” “疏散！疏散！立刻疏散百姓！所有灵境司，疏散百姓！” 他纵身跃起，已不管不顾，直奔土魇而去。 整个太原府，唯一能够拦得住他的，只有自己了。 【你在哪儿？】 他灵识一动，问镜发出。 却没有丝毫回应。 萧恒持枪，直刺土魇灵台。 枪身未至，狂躁的掌已拍来，半空之中，灵境司统帅整个人被扇飞出去，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从天上坠入凡间的统帅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 此时的太原府，已是人间炼狱。 惨叫声已不绝于耳。 “他妈的。” 萧恒啐了一口，脱下了官服，露出了缠满绷带的上身：“老子第一天上任，这帮狗娘养的就准备这么一份大礼，好好好，你以为小爷是吃素的？” 他一把扯开了绷带。 身躯上显现出了灿金色的诡异的纹路。 灵气贯通，那纹路顷刻之间燃烧，发出了刺目金光。 长枪宛若流星，自下而上，直冲土魇。 蝉二的第四道命令也在此刻发出。 【蝉二：蝉五，杀了徐曦。】 ------------ 第59章 千魂法印决 “天尊！怎么办！” “天尊！我要不要进去帮忙！还是在东门守着么？” “天尊！我和陈放已到后门，衙口的灵徒都来了。” “天尊！我不想徐曦死，求求你……救救他！我可以给你一切！” “天尊！” 所有的呼喊都没了回应。 郑涯汇聚一起的灵气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剑，赤刀出体，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杨晔坐在床榻上，半笑着看着他。 “你是蝉五。” 郑涯抓着刀：“十个禁寒蝉里，果然非同小可，玉衡阁的御灵卫也成了邪祟。” “哈哈哈。” 杨晔笑着，眼里尽是玩味：“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 “蝉二靖南王，蝉三徐曦，蝉四许三娘，蝉五杨晔，蝉六已死，蝉八童战，蝉九周康，蝉十苏沁，好算计。” 郑涯扬起头：“只差一个蝉七了。” 杨晔手里的剑缓缓从剑鞘里亮出，戏谑道：“不重要了，现在你该关心，半步伏妖的人，怎么在伏妖后期的力量下，活过三招。” “禁寒蝉里所有蝉都有灵骨，想知道你是谁很简单，想知道蝉七是谁，也简单。” 郑涯警惕地抓着刀，想要从杨晔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伱的灵骨是什么？” “是……” 杨晔忽然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我妹妹。” 郑涯面色一变，顿时感觉身后一凉。 生来对于危险的敏感让他在剑锋几乎刺穿胸口的时候，闪身一转，一刀砍下了从身后突入起来的一把长剑。 他的身后站着一個人！ 而这个人身上没有灵气，没有生机，甚至……没有一丝气息。 她不是人，而是一尊灵骨。 闪身落地，上来就扔王炸的玉衡阁御灵卫显然没想到一个小灵徒的反应如此迅捷，两把长剑一前一后，向他直刺而去。 郑涯自知不能纠缠恋战，眼下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其他的事情他帮不上不说，还可能会被那个完全感知不到的灵骨神通得手。 身形快速闪避，躲开了身后的一剑，郑涯直接迎上了杨晔的剑。 行天刀第一式。 沛然莫御！ 成倍的灵气汇聚在刀身之上，本来已经突破伏妖中期的刀身在这一刻几乎将所有的灵气汇聚在了这一击中。 这本就是一击必中的刀法，在郑涯伏妖前期和刀身伏妖中期的双重加持之下，本可以提升一个小境界的刀，在这一刻灵气浓郁直逼半步合光。 赤血的一刀带着无可睥睨的力量将杨晔的剑锋直接斩断，对方惊骇的目光闪过一丝愤恨，立刻侧身试图躲避。 可破剑的刀并没有因此迟钝，反而更加迅捷，杨晔躲过要害，但整个左边身躯，都被直接砍了下去。 臂膀掉落。 杨晔顿时双眼猩红，泼洒出的鲜血，让他更加愤怒：“畜生！” 抓起地上的断刃，就要和郑涯鱼死网破。 郑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灵气贯通刀刃。 行天刀，第二式！ 沧海横流。 赤红的刀身上飘洒的灵气倏然宛如惊涛骇浪，刀身横斩，顷刻如大浪奔袭，刀将杨晔腰斩，随后的灵气倾斜而出，将整个房屋轰塌。 血月洒在了屋里，郑涯回过头时，灵骨分割出的人，已不动了。 他将刀直接刺在地板里：“怎么样了？” “前辈！前辈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里没事了，但是外面……” 郑涯侧目看去，金光四射的身躯暂时压制住了土魇的行动，大量的百姓正在向外逃窜，下一刻，童战的声音钻入耳畔。 “天尊！逃不出去的！外面画下了血煞阵……血煞阵是低阶阵法，入灵境以上皆是无用，但……凡人一旦踏足，便会血脉沸腾，爆体而亡。” 童战看着满地尸骸，痛苦不堪地颤抖着，望着正在安抚人群的陈放，悲痛不已。 郑涯没功夫安慰高他两头的壮汉，一大帮邪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难不成不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 郑涯并没打算在禁寒蝉众人面前暴露身份，看着远处巨大的土魇和正副两位统帅战斗，太原府里的死气已经浓郁了起来。 一边安顿苏沁看好剩下的两个人，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灵气嵌入，找到了逸书的方向，立刻传信【师姐，土魇。】 逸书回复地很快：【合光同尘境的妖物，在哪儿碰到的。】 【太原府里站着呢，萧恒和曹明寅拼死抵抗，但没什么大用，似乎灵气马上就要耗尽了。】 郑涯催促了起来：【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玩这么大？】 逸书疾笔如飞：【灵气若非凌驾之上不好应对，妖兽怕魂力，你不用给我面子，直接用魂力削他。】 【魂力怎么用？】 郑涯愣了愣。 【我的好师弟，你真是……打开传送阵，我给你送一本书，看完立刻传回来，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这本书，要是走了风声进了戒律阁，我细皮嫩肉，受不了刑，你绝对跑不掉。】 阵法铺开，一本只有四五页的书册传了过来。 郑涯拿起一看。 【千魂法印决】 分四印。 天罗印，地炅印，冥涸印，大同印。 …… 照耀着夜空的灿金纹路终究还是暗淡了下来，身体如同岩石一般的土魇身上只有一些轻伤，整个晋州府最强战力不过就是擦破了妖兽一些皮。 曹明寅几乎已完全理解，仅剩不多的灵气维持着御剑：“统帅！臣已上报，其他州的统帅一定会先一步支援来的，我们只需要撑住即可。” “他妈的统帅都是伏妖中期，老子打不过他们来了有什么用？二十八个御灵卫加起来没挡住一巴掌，这狗日的邪祟，等这件事儿过去了，老子得把禁寒蝉都杀光。” 萧恒喘着粗气，身上灿金的纹路已经缩到了脸上，再有一会儿的功夫，便要全部消失殆尽了。 “让你疏散百姓，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他拎起了长枪。 “禁寒蝉……设下了血煞阵，百姓出不去了……”曹明寅低着头。 “刚来就出这档子事儿，运气真他妈的差到家了。”萧恒笑着擦去了嘴角的血：“老曹，家里几口人？” “回统帅，一妻三妾，九个孩子。” 曹明寅的眼里泛着血丝。 “那个破剑别御了，回去能救几个是几个吧，别跟我喊什么灵镜司的号子。” 萧恒扭了扭脖子，眉心处散出了一丝赤红色的煞气，那煞气顺着之前金色的纹路盘旋下去，他的身体重新燃起了强大的力量。 随着这股力量飘来的，还有血液燃起的腥气：“从出生老子的运气就不好，别跟着我倒霉了，我就一个人，姐姐不需要我担心。” “运气不好，只能试试勇气了。” 这一枪，几乎灌注了全部的力量，直戳土魇的眉心。 这是仅剩的一枪。 斩妖境界燃出秘术，祭奠血脉的一枪。 曹明寅回到地上，根本不敢回头急匆匆地向前走去，血月照射下的地板猩红，可突然，一道强红光芒亮起，紧接着一闪便消失了。 他茫然回过头。 土魇还在，天空之中一个全身几乎化成灰烬的人，却已飘然落下。 那把银枪，留在了妖魔的头颅之上。 咆哮的怒吼从土魇口中传出，弱小的老弱竟是直接昏迷。 一怒之下，横掌拍过，整条街道，鲜血淋漓，尸骨无存。 他攥起双掌，回过身来，直直地拍向了破开他脑门的残躯。 萧恒迷离地目光看着那双大手砸来，焦黑的全身已没有了任何力量，他现在除了等死就是被砸死。 伏妖和合光同尘，天壤之别。 啐了口血，骂道：“老子就算是死，你也活不长！叶轮枪会慢慢吞噬你的灵气……血脉！哈哈哈哈……” 轰然！ 他闭上了眼睛。 可那双本该将他敲得支离破碎的手，却停了下来。 萧恒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猛然回过身去。 他的身后不远处，灵镜司大殿倒塌的废墟半空，坐着一个少年。 “小师叔！” 萧恒趔趄着吼了一声，再反观土魇，它虽然还在咆哮，虽然还在怒吼，可他的身体却已无法动弹了。 整个身体都似乎被…… 不对！ 是魂力！ 萧恒强忍着站起身，走到了郑涯的身侧，这才倒下：“小师叔，哪里来的魂技啊？” “路边捡的。” 郑涯双腿盘膝，昏昏沉沉的脑袋挤出一丝清明：“我是斩妖境，又不是伏魔境……这魂力也太难操控了，我可撑不了多久，你怎么样？” “差不多快死了。” 萧恒艰难地靠在了一块木板后方：“你只能控制住他，杀不了他么？” “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魂力弱不经风，应该是强行被灵气灌注到合光同尘境的，妖修主要就是皮肉强悍，胫骨强悍，魂力一般，我能镇住他也只是因为魂力强悍，但我破不开他的身体。” 郑涯咳嗽了几声：“没法杀了他。” “那怎么办？” 萧恒喘着粗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破开了！我破开了他的头！你试试魂力能不能顺着叶轮进去？” 郑涯从怀里拿出了一瓶固灵丹丢给了萧恒，摇了摇头：“你插进去的时候，我就试过了，得找人把你的枪拔出来才行。” 萧恒吃下，气息通畅了许多：“灵气耗没了，这丹药能护住心脉，暂时还不死不了，我和叶轮没联系，叫不回来。” 他站起身，仰着头：“我他妈的爬上去，给你拔出来！” 郑涯没说话，斩妖境只能使用天罗印，他使得不够熟练，不敢轻易松开魂力，更不敢多做其他的事情扰乱心神。 使用魂力的时候，最忌讳影响心神。 他需要安静。 可又怎么能安静呢？ 脑海里不断划过一幕幕的情形。 一个够搂着身躯的老人倒在血泊里，看着陪伴了一生的老妇人，手中攥紧了天尊木牌：“求求天尊救救我吧，求求天尊救救她吧。” “天尊救救我娘。” “天尊，求您救救太原府吧……” “天尊，我不想死……” “天尊……” “天尊……” 烦死了！ 不经意间。 郑涯的双眼，开始出现了黑气。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 天灵道台那尊已经沉积了许久的黑雾，开始凝结出了实体。 一条白皙玉嫩的脚掌，率先出现。 ------------ 第60章 土魇破败 站在土魇身上，萧恒才明白自己吹了多大的一个牛逼。 他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 十几丈，太高了。 土魇的身体虽然粗糙不堪，却根本无处下脚，刺不破的表皮更是无法凿出能够下脚的地方，即便是靠着蛮力强撑身体，但力量终究会耗尽的。 灵气也不能用，这妖怪吸取灵气的速度太快，若是直接抓在他的身上，自己这些微不足道的灵气，很快就会被吸干净。 郑涯知道萧恒没有上去，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正好在巨石手掌的下方，这里最多半个成年人直立起来，周围都是废墟，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他的。 魂力是够的，就算是让他压着这妖怪一整天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在看着，他随时有可能搞一些破坏。 怎么办？ 郑涯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去找寻办法。 萧恒愤怒地吼着：“灵镜司灵使何在！” 无人应答。 尸横遍野的灵镜司里，御灵卫早已死光了，三四個灵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大部分的灵徒都跑了。 “灵镜司灵徒何在！” 仍旧无人应答。 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太原府，有灵气能够跨过血煞阵的都已跑了出去。 现在整个城池里，只剩下了他一个耗尽了灵气的斩妖统领，和成千上万的黎明百姓。 “妈的，都是吃皇粮的，怎么跑得比老子快这么多？” 萧恒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四人合抱粗的手指，已经是土魇最苗条的地方，越往上越难攀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这是做什么？” “你是谁！” “卑职衙口灵徒李飞涯！” “能不能爬上去？它脑门上有我的枪，只要把枪拔出来，这妖怪必死！” “这不简单？统帅且等着！” 李飞涯攀附而上，竟是几个跳跃就来到了土魇的手背上，他笑着向下看去，挥了挥手：“我上来了！” 萧恒重新燃起了希望，“上！把枪拔出来，本帅收你为亲传弟子！” 顿时李飞涯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所有太原府的人，都看到了这个少年。 人们开始向灵镜司总署聚拢了过来。 陈放和童战是第一个赶到的，百姓都被留在了外围，而进来的人都是穿着黑衣斗笠的人，那是他们的蝉众。 萧恒面色一冷，目光扫过童战等一系列人，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啊，灵镜司衙口，居然出了叛徒。” 童战神色凝重，可陈放却直接跪在了地上：“统帅大人，如今太原府劫难，城池上下岌岌可危，只求统帅大人网开一面，他们……都是卑职以前的同村，方才还帮忙安抚了百姓！” 萧恒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安，但仍然十分戒备，毕竟现在身体几乎将死，吊着一口气罢了，若是对方真的直冲上来，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放知道萧恒警惕，不敢冒进，让所有蝉众分居两侧，安静等待。 此时许三娘也走了过来，同样带着七八十人，接着是更多的，大批的禁寒蝉，像是蜂窝一样全部涌入了灵镜司。 老子被包围了！ 萧恒头上开始冒冷汗，想不到斩妖境统帅，竟然被几百个加起来没有镇灵境的邪祟包围了。 今日要是死了……真是他娘的耻辱啊。 郑涯的脑海里，还在漂浮着无数的话。 “天尊，蝉十和蝉六下，一百九十二个能动的蝉众都来了。” “天尊，蝉九下，三百九十一个人，能不能救救徐曦啊……” “天尊……咳咳咳……蝉三……共九十蝉众，尽数到齐。” “天尊，蝉四一百七十二蝉众，尽数到齐。” “天尊……” “混账！” 郑涯怒吼着：“斩妖境解决不了的事情，带着一千多个人来送死，你们禁寒蝉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么？” 一声怒喝之下，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 天尊木牌上，蝉二的第五个命令下达。 【蝉二：凡登土魇者，射杀。】 郑涯的灵识猛地散开。 刚刚爬到腰间的李飞涯，才歇了一口气，伸出手用灵气将自己的身体粘在土魇身上，倏地，一支箭刺入了他的掌心。 少年愣了愣，冻得发红的手还未感觉到吃痛，茫然转过身的眼睛，已呆住了。 血月如花，银月如钩。 清冷萧瑟的风里。 远处的山林外，漫天箭雨倾盆而下。 他的尸体上插满了箭，恍若无神的双眼也被洞穿，身体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坠下，砸在了灵镜司猩红的地板上。 一场告别寒冬的春雨蓦然落下，仿佛希望就像是一场破碎的梦。 被抽干脊髓的太原府终究变成了凡人的地狱，恢弘的土魇就站在无法企及的高度，低着头看着那些即将在天魔降世时变成养料的种子们，嚎叫着支离破碎的痛。 一切仿佛静止了。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脚步声显得异常清脆。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禁寒蝉，蝉众，奚灿！” 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天际，那个矮小的人撕下了身上灵镜司的官服，赤着上身爬到了灵镜司统帅的身侧，仰着头没有去看高不可攀的大人，却将目光对准备明晃晃的银枪。 顺着手臂，爬了上去。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禁寒蝉，蝉众，方雪轩！” 又一个声音打碎了暴雨的嘶吼，一瘸一拐的脚步走过泥泞，踩在了巨大的妖魔身躯上，开始攀登。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禁寒蝉蝉众，孙忠莲！”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禁寒蝉蝉众，徐嘉元！” 一声声喝，一声声脚步，一声声攀爬。 箭如雨。 雨如箭。 一朵朵鲜血染成的莲花在大雨滂沱的灵镜司里绽开，可脚步却从不间断。 郑涯的灵识目睹一个又一个邪祟，在无数的箭雨之中倒下。 他们在干什么？ 送死吗？ 他们的脑子里装的是屎么？ 他们是邪祟，邪祟跑来凑什么热闹？ “让他们回去！回去！” 郑涯怒道：“蝉十，本座命令你，让所有蝉众，回去！” 耳畔，却传来了笑声。 笑？ 苏沁笑着：“前辈啊，禁寒蝉就是一帮连凑数都不配，连人都不算的东西，你高高在上，管他们呢？能用就用一下呗，如果能取出那把枪，不是更好么？” “你说的是人话？伱也吃了……” “除非，你把他们当人了。” 苏沁没有哭，她很少哭，但她笑得很可怜：“人怎么能管得了另外一个人呢？有人管得了您么？没有吧，我又怎么能管得了他们？” “我们都是相互依靠着才能活下去的人啊。” “我们是人啊。”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宁死寒野不违心。” 大雨卷着沙石，土魇的身上像是爬满了蚂蚁，鲜血自上而下，将整个土魇的身躯染红，低吼的妖魔从兴奋变成了撕裂，从撕裂变成了低吼。 “童大哥。” 陈放趴在最上方，中了四箭的肩膀仍在用力，灵气包裹着身躯，让血液不会流下，他笑着说道：“若是今朝你我还能回去，禁寒蝉，算老子一个，这官儿，不当也罢。” 童战笑着：“你这小子，要不要比一比，谁能先一步拿……”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陈放没有往下看。 他忽然明白了一句话的意思。 宁死寒野不违心。 人一生所求，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妄念，得到了，手便空了，只好继续选择新的镜花水月，永无休止地奔赴下一个梦。 心之所求，心之所起，便是本心。 尽人事，听天命。 他们这些活在整个王朝仙门最底层的人们，不就是靠着一次次的破碎撑起了这条瘫软无力求生的命么？ 不违心。 是最后对自己底线的承诺。 他们为的是活着，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牺牲。 陈放抓住那把银枪的时候，下方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他像一个穿越战场的将军，背负着满身的箭矢，孤零零地看着遥遥下方被染红的河。 曾经，那是屠杀他们的地方。 他们最终还是死在了那里。 长枪被拔了出来。 顷刻之间，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钻入了唯一的缺口之中。 土魇轰然倒塌。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如流星穿越滂沱，抱住了陈放。 “大哥。” 郑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落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任何波澜，他将手里的固灵丹送入了陈放的口中。 “幸不辱命。” 陈放不知是笑着，还是哭着。 憨厚老实的男人强撑着拔下了一支箭矢，回头看去。 唯一坐着的是已经几近崩溃的灵镜司统帅。 他踉跄着走过去，拜倒在地：“卑职衙口陈放，归还统帅配枪。” 萧恒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眼里已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了一般。 与此同时。 郑涯低下了头。 【蝉二：蝼蚁也敢翻了天？你知道么？没有了阵引，阵也可以开。】 “天尊！” 苏沁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地按着徐曦：“天尊！她身上的封印……似乎要解开了。” “让她出来。” 郑涯冷得像是一块冰，赤色的刀旁，雨水避让：“退出去，所有人都退出去。” 他真的在等。 “徐曦会死的……天尊，我求求你……” “她不会死，有人已经去接魔种了。” 郑涯平静地坐在了地上，凝望着远方：“不需要做任何事，你们三个人就在地牢好好呆着，我等她出来。” 他将刀刺入一旁的地上。 耳畔里响起了那个久违且熟悉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需要本座的，以一块白元唤起本座，想做什么？” “告诉我，怎么杀了他。” 郑涯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已被黑气侵染。 “很简单。” 穷奇咯咯咯笑了起来：“把身体交给本座，本座替你杀了他。” “发心魔誓。” 郑涯抬起了眼睛：“我就交给你。” “哦~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倔啊。” 穷奇噗嗤一笑：“那你就等死吧。” “我刚知道了一个消息。” 郑涯仰起头，看着太原府的上空，凝结出了一团黑色的气息：“我的魂力，能杀妖。” 天灵道台之中，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黑色的火焰之中，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正双手护在胸口，妩媚娇柔的脸上，愤怒地看着赤红色的小人：“你！敢！威！胁！本！座！” “发誓。” 郑涯勒令：“我还会考虑给你一件衣服穿。” 女人倒在大火之中，痛苦不堪地撑着自己的身体：“没用，天魔种是本座一魂之力，即便你伏妖了也没用！你不求本座，本座是……绝不会……啊……好……” “穷奇立誓！” 与此同时。 太原府上方黑色的气息凝结出了一道魔种，直冲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