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 ------------ 1 第 1 章 女人的哀求声从床帐内传出来,同时传出的还有男人们淫|邪的笑声。 女人在求饶、在挣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墙角女童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大。 她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大大的眼里盈满了恐惧。 她想去救她的娘亲,可娘亲让她乖乖的不要动,娘亲一定好痛好痛吧,她好害怕,她好没用! 帐子缓缓掀开一个角,容色姝丽的女人身体在颤动,却扯唇对她笑了笑,唇语道:“蝉蝉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别哭了。” 殷芜瘪着嘴,颤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可那些污秽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走了。 她跌跌撞撞跑到床前掀开帐子,看见浑身伤痕的娘亲瞪着床顶,她抓起娘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颤颤地唤了一声:“娘亲。” 女人的眼珠动了动,终于转头看向她,还对她笑了笑,“蝉蝉乖。” “娘亲!”殷芜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脊背上生了一层汗。 床帐被掀开,茜霜问:“圣女做噩梦了?” 茜霜不是死了吗? 不止茜霜死了,她也应该死了。 殷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柔腻,上面没插着金簪。 而方才那些也不是梦,是她垂死之际才找回的幼时记忆。 旻国以神教立国,百姓皆信奉神教,以圣女为神明象征,殷芜明面是圣女,却活得很憋屈,她被囚在宫中,被当成统御万民的幌子。 可又偏偏天生媚骨,被人觊觎,虽然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前世依旧落得被辱自戕的结果,弥留之际她终于想起母亲殷臻是怎么死的,也终于知道她每月放血不是为了供奉神明,而是为了炼药压制百里家的疯病。 “我没事。”她按捺住重生所带来的冲击,努力不让茜霜看出端倪来。 茜霜并未怀疑,捧了一身衣裳过来,道:“圣女,时辰到了,该起身去祭坛了。” 看着那身繁复衣裙,殷芜心颤了颤。 这身衣裙她只穿过一次,穿的那日遇上黎族刺杀,她被冲进乱民当中险些丧命,这件衣服也破损了。 * 圆形祭台之上,香炉中青烟袅袅,牲牢齐备,殷芜站在祭台中央,衣着繁复华丽,似一个美丽的傀儡。 她已经从重生的冲击中平复下来,此时只想将那些害殷臻和她的人都杀掉。 她的母亲被无数人糟蹋、玷污、折磨,她也从未被当成一个人看待,如今既然重生了,她就不会再认命。 她看向祭台之下,宦凌就站在不远处。他是神教护法之首,前世一直对殷芜十分关照,殷芜还以为他是好人,直到最后他将殷芜囚禁起来,想把她变成禁脔时,殷芜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殷芜不知自己是怕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她又转头看向右手边,便看见了文漪。她也是神教四位护法之一,后来殷芜的嗓子就是被她毒哑的,那哑药流过嗓子火烧刀刮一般,简直能将人生生疼死。 “恭请大祭司。” “恭请大祭司。” 人群忽然高声唱喏。 阴沉沉的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金色的光束倾泻在了神路之上,一抹白色的人影从神路上缓缓行来。 人虽离得远,殷芜脑中却浮现出一张绝嗜禁欲的脸。 那人很快来到祭坛之下,白袍无风而动,他拾级而上,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欲念和情绪,冰魂雪魄,不可直视,不可亲近。 若说殷芜这个圣女是百姓心中神明,这位孤清冷傲的百里息大祭司便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是更加可信可敬的存在,他自幼同前任大祭司学习命理算术,能算祸福吉凶,亦能祭天祈雨。 圣女是虚浮的,大祭司的权力却是真实的。 百里息的声音低沉却干净:“拜请月神,南朱雀星神,北玄武星神,东青龙星神,西白虎星神,日吉时良之际,请诸位星神施光临下界,天降吉祥,国泰民安,压灾化害……” 所有人恭敬虔诚匍匐在地上时,殷芜偷偷抬眸看向身侧的百里息——这个前世唯一给过她庇护的人。 或许这一世她可以早些求得他的庇护。 殷芜回想前世,想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说动他庇护自己,想了半晌,却没想到特别的地方,她求了好几次,百里息都无动于衷,直到最后一次…… 正努力回忆,却有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送至她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刀柄。 殷芜抬眼,看见百里息那双深潭冷月般的眸子,才反应过来是该她放血了。 锋利的刀刃割破手腕,血液流进祭祀银壶中,她割得浅,血只是滴了几滴,便停住。 这些血在祭祀大典之后会被秘密送进百里家,用作炼制丹药的药引。 百里家的子弟皆有疯病,一旦碰了女人便会沉沦欲海,神志消磨,疯狂痴癫,前世百里息从未碰女人,也没吃过那用殷芜血炼制的丹药,而且自从他开始庇护殷芜,她就再也没被放过血了。 她需要百里息的庇护。 “可以了。”百里息声音清冷。 殷芜忙收回手,将手帕按在伤口上,低声道:“大祭司,我近日读《卜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祭典后可否与大祭司同行,请大祭司解惑?” 前世是宦凌送她回去,路上遇到黎族刺杀,护卫乱做一团,她被冲散,三日后才被找到,这期间她几次险些丧命,若能和百里息一起回宫,说不定就不用吃这苦头了。 百里息似未听到她的话,立在祭炉边一张张烧疏文,火光明明灭灭,他的眉目也不太真切,等烧完了疏文他转身便走,只留给殷芜一道白袍的残影。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亲近,自己前世究竟是干了什么,才让他改变了态度? “我送圣女回宫。”殷芜的思绪被打断,宦凌已经站在面前,他眼中分明带着笑,殷芜却觉得他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如今百里息已经指望不上了,最糟的情况就是她再次被冲散罢了,她将手放在宦凌伸出的小臂上,任由他扶着上了车辇。 看着殷芜妖娆的背影,宦凌眼神暗了暗。什么神教圣女,什么神明的化身,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绝色的玩物,今日黎族计划行刺,正好给了他机会,他要趁乱把这个小圣女藏起来,好好调|教她,享用她。 圣女车驾缓缓启动,路过街市,百姓跪拜山呼。 尖锐突兀的鸣笛声忽然响起,殷芜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拉着茜霜趴下,下一刻,马车翻倒,外面都是惊叫声。 透过车帘缝隙,殷芜见几十个黑衣人正和护卫厮杀。 “圣女,我们先出去藏起来!”茜霜爬起来,想拉着殷芜离开车厢。 前世也是茜霜拉着她下车逃跑,但后来两人走散,殷芜就只能自己躲避黎族刺客的搜查。 此时黑衣人虽多,但明显护卫占了上风,殷芜决定不逃。 “圣女我们先下车!来不及……”茜霜的话戛然而止,殷芜转头去看,见她已倒在地上,接着殷芜后颈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 殷芜被囚禁在一个没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是桌上的蜡烛。 她蜷缩在墙角,就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要崩断。 门忽然被推开,她吓了一跳,抬眼见来人是宦凌。 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获救了,下一刻脖子却扼住,宦凌那张苍白阴柔的脸逐渐逼近,他嗅着她的发,叹息道:“可算让我得到你了,圣女。” 殷芜挣扎起来,身体猛地一颤,被坠落感吓醒。 原来只是梦到前世的事。 但下一刻殷芜便立刻背脊生寒——此时她竟躺在一张小床上,手脚都被绑着。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是谁抓了她?那些黎族刺客?还是宦凌? 无论是谁,情况似乎都不太乐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殷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进来一个脸带刀疤的男子,不是宦凌,是宦凌的侍卫狄昴。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宦凌才对她动手,这次怎么这样早!她重生第一天怎么就又入了死地! 殷芜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甘心,她还没给娘报仇,那些害了娘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狄昴不顾殷芜的挣扎,将人麻袋一般扛在肩上,晃得她脑袋发晕,过了一会儿她又被塞进马车里,嘴也被塞住,马车动起来,可怜的殷芜便陷在柔软的被褥间,似装在摇动罐子里的一颗蛋,脑浆都要晃散了。 马车似是上了街,偶尔车停下来,有人上前盘问几句,都被狄昴应付过去,殷芜试着求救,嘴里却被塞得严实,手脚也捆绑得紧,车外的人根本听不见。 车又动了起来,周围越来越安静,殷芜也越来越绝望,若出了城,她就彻底变成宦凌手里的玩物,到时谁还能找到她? 马车再次停下,一座角楼从车门缝隙一闪而过,应该是马上就要出城了! “谁的车驾?干什么去?”城门守卫问。 “宦凌护法派我出去办事,车内是护法家的女眷,得了急病要送出城。”狄昴说着,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给守卫。 这处的城门守卫本就是宦凌负责,如今又见了令牌,收了银票,哪里还会再阻拦,当下放行。 殷芜双手被绑在背后,嘴又被塞住,憋得头疼眼花,眼见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绝望这下只能拼命去踹车壁,那车壁却也铺了软垫,根本踢不出一点声来。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殷芜想将塞嘴的棉布吐出去,却咬破了舌头,嘴里都是血腥气。 两世的绝望混在一起,殷芜终于不争气地哭了。 “什么人在车里?” 马车又停了下来,这个声音殷芜有些熟悉,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是百里息身边的护卫辰风。 “是宦凌护法家的女眷,患了恶疾,怕传染给人,要送到外面去医治。”狄昴道。 外面辰风没说话,殷芜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她想弄出些动静,期望辰风能听到,于是用额头抵住柔软的被褥,挣扎着坐起来,正准备用头去撞紧闭的窗子,车却又晃动一下,忽然的晃动卸了她的力,人也摔在软褥上,接着便听见外面辰风道:“走吧。” 殷芜绝望之下却生出鱼死网破之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体猛地撞向车门,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辰风应该能听到吧!他一定能听到的! ------------ 2 第 2 章 殷芜的头撞得生疼,摔在柔软的被褥上急促喘着气。 然而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殷芜又疼又绝望,却没有力气再撞一次了。 “等一下。” 又一道声音响起,这声音低沉却很干净,像是晨间的露水一样清冷,简直天籁一般,是百里息! 他一定听见了对不对!他听得见对不对! 然而马车不但没有停下,还加快了速度,车厢晃动,殷芜的头撞在车壁上,耳边都是车轮的轰隆声。 接着她听见兵刃交接之声,马车也猛地停住了,车门被打开,皎洁月光照进了车里,借着月光,殷芜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百里息。 他依旧穿着祭祀时穿的白袍,那张脸上不染人欲,双眸清冷。 殷芜现在看他,简直就像是保命的仙君! 之前还强忍着的泪,此时根本控制不住了。 百里息转头看向正押着狄昴的辰风,又看了看车里的殷芜,见周围实在无人可用,才伸手将被绑成粽子的殷芜提了出来。 他离开不久,便有人禀报圣女失踪,本来不准备管,夜间临时起意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圣女在北方,有殒命之危,他还是不想管,若死了也是她的命。 只是后来想起若圣女死了,后面的乱子还要他处理,才寻了来。 他解开殷芜手脚上的绳索,正准备拿帕子擦手,就觉腰间一紧。 “大……大祭司!”少女惊惧急了,她的身体瑟瑟发抖,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百里息的眉头皱了起来。 依照殷芜前世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厌烦极了的表现,她慌忙松开了手,生怕惹了他不悦。 果然,百里息开始用帕子擦手,他擦得很慢,却很用力,手指细长,骨节均匀,却是一眼也没看她。 半晌他才擦完手,扔了帕子,却垂眼看向自己袍上那被殷芜哭湿的地方,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殷芜揪着自己的衣袖,看看百里息的衣袍,又看看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实在觉得难堪,恨不能就此晕死过去算了。 百里息此时心中想的却是:今日就该让她死了。 “回去。”他阴阴|道。 殷芜坐在马车上,偷偷看向对面坐着的百里息,见他冷着一张脸,诶……也不算冷着一张脸,大祭司从来就是这副表情,即使前世帮她的时候,也是顶着这样一张冷脸,不会笑的。 “大……大祭司,那人为什么要抓我啊?”她小声开口。 百里息睁开眼,凉沁沁的一双眼看过来,“圣女觉得呢?” 今日之前,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见过几面也都是在神教祭典类的场合,一点都不熟,往日这个时辰,百里息应该在冥思,今夜却因殷芜在车上晃荡着。 他讨厌坐车,晃得头晕。 殷芜天生媚骨,一张脸更是美得不像话,便是端坐着不言语,也让人骨酥,此时她虽有些狼狈,却平添了几分弱态,越发楚楚。 “我在车里,听他拿了宦凌护法的腰牌……”殷芜斟酌词句,“他还说是宦凌的护卫。” 狄昴是宦凌的护卫,又被抓住,宦凌怎么说都不能轻易脱罪吧。 “所以?” 所以是宦凌想抓她啊!怎么这么笨! 百里息看着殷芜瞬间急红了眼,心中的烦闷终于稍减。 “会不会是宦凌护法想……想要抓我?”殷芜眼神闪烁。 百里息觉得更有意思了。 “宦凌抓你干什么?” 殷芜抿了抿唇,没说话。 “抓你干什么?”百里息却又问了一遍。 殷芜似有些丧气,闷声说:“不知道。” 殷芜不高兴,百里息的烦闷便又散去一些。 送殷芜回了灵鹤宫后,百里息回了历代大祭司的居所——临渊宫。 宫外被他种了一片绿竹,又用绿竹布下了迷阵,他穿过迷阵,回殿开始冥思,面前的炉中燃着檀香,烟气升腾上浮似一条灵蛇。 旻国之人,皆信命数,他从小便在相术、占星、占卜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被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收为亲传弟子,到了十四岁便能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十七岁时,成为新祭司,之后他多数时间在闭关。 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 杀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他占了这两个命格,所以从来不给自己算卦。 识海中白蒙蒙的雾气散去,露出地上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她穿着素白的衣裙,浑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正怯怯抬头看向他,鸦羽上沾着几滴泪珠子,楚楚可怜,眼中满是绝望和乞求。 少女那白嫩的手指颤了颤,似是有些怕,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声音甜甜腻腻的:“息表哥救我……” 百里息睁眼,见炉中的檀香已灭,殿内哪有什么湿漉漉的少女,他低头看向方才幻境中被抓住的袍角微微出神。 她叫的哪门子“表哥”? 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 透骨凉的水从四面涌了过来,殷芜喘不上气了,她拼命挣扎,想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 她不知是谁将她推进湖里,人仿佛都被冻住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殷芜像是见了救命稻草,紧紧握住了这只手,周围的水终于退去,她跪坐在地上,抬眼看向救她的人,惊惧过度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求他的庇护,她伸手握住他的袍角,“息表哥救命……” 殷芜清醒过来。即便知道只是前世的经历,身上却还是觉得寒浸浸的。 为什么要叫“表哥”呢?之前百里家有个女儿陪伴过殷臻一阵,殷臻唤过她妹妹,有一次殷芜求到百里息面前,他起先也是不管,殷芜慌乱之中想攀亲戚,就叫了一声“息表哥”,也不知是这声“息表哥”的用处,还是别的原因,最后百里息终于出手了。 “圣女又做噩梦了?”茜霜掀开床幔,点亮了床边的水晶灯。 殷芜看着立在床前的茜霜,想起前世她的结局,终于开了口:“你是百里家派来监视我的。” 茜霜愣住,眼中神色微变,“奴婢不是。” “你是黎族人。” “圣女……”茜霜惊得后退一步。 殷芜拍了拍床边,“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奴婢不敢!”茜霜颤颤跪下。 黎族人原来有自己的国家土地,被旻国吞并之后,因百姓不信神教,便都被罚为奴隶,可随意买卖,随意打杀,茜霜是黎族精心挑选培养的,送入百里家做卧底,结果又被百里家看中,送到宫里监视殷芜的一举一动。 她是百里家的眼线,但效忠的却是黎族,所以黎族刺杀那日她拉着殷芜逃脱,其实是想让她被黎族抓住。 “黎族为什么要抓我?” 茜霜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却不准备透露更多的信息。 “是想用我威胁神教?”殷芜试探问道,见茜霜还不说话,她伸手抬起茜霜的脸,轻声道:“我们一起覆灭神教好不好?” 茜霜悚然一惊,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 殷芜站在临渊宫外的竹林前,心中有些忐忑,她想知道狄昴最后怎么处置的,也想再探一探百里息的态度。 前世她惊慌失措跑进了这竹林,在里面迷了路,走了好久都没走出去,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她坐在一棵竹子下面哭,就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说她“吵”。 抬眼就看见百里息站在她面前,他领自己出了竹林,虽不耐烦,却依旧告诉了她怎么找路。 临渊宫内没有宫婢,她即便想找人通传,也找不到,只能自己进去。殷芜深吸一口气,抬步迈进了翠竹林。 走过弯弯绕绕的竹下蹊径,殷芜来到了临渊宫前,宫门半掩,她侧身走了进去,很快便到百里息的寝殿门口。 “殷芜求见大祭司。”她轻声道。 没有人回答她。 殷芜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便猜想百里息应该不在临渊宫内。 她不想无功而返,便在台阶上坐下等。 另一边,百里息处理完狄昴的事已是深夜,他穿过翠竹林,才进宫门就发现了殷芜。 少女穿一件束腰纱裙,抱膝靠坐在门柱旁,一缕碎发被风吹乱贴在脸上,衬得她的小脸白莹莹的。 竹林的迷阵太简单了? 殷芜听见声响睁开眼,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她的眼里有些迷茫,等看见他,却忽然欣喜起身,“大祭司。” 看见他有什么可高兴的,脑子昨天摔坏了? “怎么进来的?” 她眼里有明显的慌乱不安,“顺着小路走,就走进来了。” 虽知殷芜在撒谎,百里息却懒得追究,只问:“何事?” 此时天已经黑了,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百里息,虽知时间不合适,却还是开口道:“殷芜想知道狄昴为什么要抓我。” “他是黎族的细作,潜伏在宦凌身边,已经自尽了。”百里息神色漠然,越过她进了殿门。 自尽了?黎族细作?宦凌就这样摘清了嫌疑? 殷芜有些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百里息在净手,淡漠疏离,没抬眼看殷芜。 “大祭司……信吗?” ------------ 3 第 3 章 百里息慢条斯理洗完手,用洁白的帕子擦净水迹,才抬眼看殷芜,“人死了,信与不信没有区别。” 殷芜哽住,却还是不甘心,“那宦凌护法……” “治下疏漏,八十鞭笞之罚已受了,我亲自执的戒鞭。”昏黄的灯光并未柔和百里息分毫,他像是不染凡尘的仙人,冷漠疏离,“圣女还有何吩咐?” 殷芜知道他又不耐烦了,手中又实在没什么证据,只能作罢,她垂着头,难免有些失落。 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大祭司,我近日读《卜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若大祭司有空,我可否来求大祭司解惑?” 方才还不太高兴的少女,眨眼就换了一副好学好问的面孔。 百里息眼都未抬,“可以。” 殷芜走后,百里息走进竹林,重新布了迷阵。 他是答应殷芜可以来求教,可也要她自己能进来才行。 神教有四位护法,三位长老,背后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势力相互制衡,圣女是最没用的点缀,若非神教最初由殷氏建立,百姓皆以殷氏为神明化身,神教早已不需要圣女,黎族即便想要谈判的筹码,也应该寻个有些用的,抓了这样的废物回去白吃饭吗? * 翠竹林里传出少女的抽泣声,百里息寻着声音走过去,在一棵青竹下寻到了正在哭的少女。 她身上裹着一件鸦青披风,头发未挽,脸上还有伤,像是一只惊慌的小兽。 一只莹白的手从披风下伸出来,犹豫着颤颤握住了他的袍角,声音也是颤颤的:“息表哥……” 百里息又醒了。 接连两日,他都梦见了那个废物圣女,难不成是邪祟作怪? 他起身出门,见天上一轮圆月,不禁皱了皱眉,明日就是十五了。 他按照梦中的路径寻去,果然寻到了那根翠竹,翠竹上的纹路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竹子下面没有哭泣的少女。 “辰风,把这竹子砍了。” 辰风自黑暗中现身,挥剑斩断翠竹。 “烧了。” 百里家的男子自十三四岁开始,便被欲望折磨,被拖拽着堕入红莲地狱,他们沉沦欲海,恣意享受着男女欢爱带来的欢愉,之后就会渐渐发疯。 从半年发疯一次,一个月发疯一次,到最后变成疯子,大概只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以殷氏之血为引,炼成丹药,可以暂时压制这疯病,但也只是扬汤止沸。 殷氏血脉如今只剩殷芜一人,也不知把她身上的血放干了够不够炼药的。 但若不沾男女欢爱,便不会发疯。 但欲望会像毒蛇一般潜伏,随时随地,伺机咬人。每月十五,是这条毒蛇最放肆的时候,百里息亦是如此,此时他的眸内带了一抹异色。 百里息五岁时,百里崈发疯,在他面前杀了吴氏、他的母亲,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所以永远不会让自己发疯,永远不会让自己失去控制。 这疯病是诅咒,是附骨之蛆,他不会沉沦欲海,也不会让自己臣服于男女欢爱,更不会娶妻生子,百里家肮脏的血脉不会从他这里延续下去。 他闭上眼,许久才再次睁开,那抹异色已被压了下去,起身走到了院中,见天上一轮圆月,百里息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心中又忍不住的烦躁起来。 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沙沙声中似夹杂着细细的抽泣声。 他皱起了眉头,又梦魇了? 不,不是梦,他清醒着。 寻着这缕细细的抽泣声,百里息再次进了竹林,穿过几个迷阵,在一棵翠竹下看见个鸦青的人影。 这人自然就是殷芜。 晚间仪典司送来了祭祀银壶,要取血,这血是要拿去给百里家炼丹药的,上次祭祀大典上殷芜只放了一点血,所以便又来取。 殷芜只能放血,等人走了,便来了临渊宫。 前世她逆来顺受,活成了一个任人揉捏的小可怜,这辈子她想好好活,想报仇,她需要百里息的庇护。 听见脚步声,殷芜抬眼看去,月光之下,百里息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疏离孤傲不可亲近。 殷芜本想进临渊宫,却在这翠竹林里迷了路,她本放了血,进竹林前又将伤口割得更深了一些,失血过多,眼前也有些发黑,最后终于走不动了,待想出去,她又找不到出路,便被困在这林子里。 她又疼又绝望,还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便见百里息出现在面前。 她努力回想前世自己求百里息救命的经过,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自己这次求得不对,失去了机会。 纤细莹白的手从披风中伸出来,微微发着颤,扯住了百里息的袍角,她声音软软的,在这夜里娇媚得不像话:“息表哥……”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上面一道极深的伤口,此时还在流着血,染红了下面一片绿草。 呵……这回脸上没伤,伤了手腕是吧。 “谁是你表哥?”百里息挑眉,声音冷淡。 殷芜没回答他的话,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少女身量虽未完全长开,却也算修长,只是此时歪头倒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啧,真惨。”叹了一句,百里息便没管她,转身往外走了。 “息表哥救命……”昏迷中的少女嘤咛一声。 百里息回头看去,森森竹影之下,殷芜蜷缩在那里,有些可怜。 因为满月的影响,他今日格外烦躁,揉了揉额角唤了一声“辰风”。 半晌却没人出现,他才想起让辰风出宫办事去了。 算了,她是殷氏最后的血脉,若就这样死了,麻烦还得他收拾。 百里息走回去,用脚尖碰了碰殷芜的腿,“醒醒。” 殷芜没任何反应,她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若不尽快止血,只怕这殷氏最后的血脉就要断了。 百里息俯身将她抱起,一只手拦在她的背心,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双臂向前不让她挨着自己,并不在意这样会使殷芜难受。 少女的头向后仰着,受伤的那只手耷拉着,晃晃荡荡被抱出了竹林。 临渊宫内只有一张榻,百里息想将殷芜放地上。 “表哥……”少女依旧昏迷着,声音软糯极了。 百里息不耐烦地将殷芜扔在床上,一双冷眼看着她,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 熟悉的宫殿内,一个美貌的女子抱着个四五岁的女童,哼着小调,她颈上有伤,手臂上也有伤,眼神却是温柔的。 一个侍女走进屋内,看了女子一眼,冷声道:“时间到了。” 女子身体僵硬起来,却怕吓到女童,贴了贴她的脸蛋儿,柔声哄道:“蝉蝉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女童眼里忽然满是恐惧,她细细的手臂紧紧搂住女子,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她的娘亲似的,“不要,蝉蝉不要出去,蝉蝉要娘亲!” 侍女却已强抱过女童,不顾她的挣扎往外走,女童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娘亲……”昏迷中的殷芜嘤咛一声,眉头紧锁,长睫也湿哒哒的。 百里息站在床前,冷冷一瞥却未理会,转身去了后殿。 半个时辰后殷芜才醒过来,她身上虚,背心都是汗,环顾一周确定在临渊宫里,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很顺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她抬起受伤的那只手,伤处没有包扎,只是上了药,但伤口已经结痂了。 前世殷芜幼时发过一次高热,忘了许多事,如今重生,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终于被想起。 殷臻是前任圣女,只生了殷芜一个女儿,百里崈为了留下更多的殷氏血脉,逼着殷臻和不同的人交|媾…… 百里崈是神教三位长老之一,也是百里息名义上的父亲,不过前世百里息对这位“父亲”从没有过好脸色。 殿内没人,殷芜便直奔着殿后去了,那里有一处浴池,是引山泉之水成潭,今天又是十五,百里息会在那里。 穿过熟悉的甬道,殷芜便听见了潺潺水声,她脚下发出一点声响,白玉浴池中的男子便侧头望过来。 殷芜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上去,在浴池三步外停住。 她嗓子有些紧,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一些:“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百里息上身只穿了一件素白里袍,此时他靠在池壁上,闭着眼“嗯”了一声。 外面的迷阵已经变了,殷芜不知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今天夜里,仪典司说有祭祀要用圣血,他们割的伤口有些深,血止不住,殷芜一时惊慌才闯进了竹林,惊扰大祭司清修了。” 殷芜不敢抬眼,却听池中水声一动,接着就是水滴落在铺地玉石上的声音,鼻尖是淡淡的青竹气息,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颚。 ------------ 4 第 4 章 殷芜被迫抬头,就看见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眸子,她本能想移开眼睛,却立刻强迫自己冷静,她直视着百里息,颤颤唤了一声:“大祭司。” 冰凉的手移开,触感却还停留在脸上,百里息赤足走向浴池旁边的耳室,殷芜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百里息走了出来,他依旧一身素白,俊美无俦的脸上不染人欲,头发披散着,像是不羁的仙人。 “圣女若没有别的吩咐,就请回去吧。”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 殷芜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大祭司,殷芜有些怕!” 百里息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轻声问:“圣女怕什么?” 殷芜咬着唇,脸色苍白,一滴泪珠挂在睫上,“我……我怕下次没有这样幸运,若大祭司没救我,殷芜就死了。” 百里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接住了那滴泪,在指尖捻了捻。 梦里他摸不到,原来是这样的触感么。 殷芜却整个人僵住。 “若死了,那也是圣女为神教献身,是功德。” * “大祭司,祭典那日的圣血太少了,家中子弟众多,炼成的丹药实在不够……”百里衡偷偷抬眼看了座上之人一眼,又连忙垂下眼,“昨日虽又取了一些圣血,但也只够家中一月之用。” “嗯。”座上之人头也未抬。 若论辈分,百里衡算是百里息的堂兄,但百里息五岁便被冯南音收为弟子,离开了百里家,与家里人再无交集,行事更是全凭喜好,百里衡是没胆子做他表哥的。 “家主……家主说,圣女如今已满十六岁,已经可以延绵子嗣,希望大祭司早做安排。”如今百里家的当家人便是百里崈,神教的三大长老之一。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百里息摩挲龟甲的声音。 “谁让你昨夜去灵鹤宫取血?”百里息声音冷漠。 “是家……家主。” “那便让家主给你派差事,仪典司不必再去了。” “大……大祭司!”百里衡好不容易才求得了仪典司掌司一职,听了这话既惊且怕。 “还有,”百里息依旧垂眼摆弄着手中的龟甲,“百里家的子弟纵欲太过,要让他们学会修身养性,今年都不会再有丹药了。” 今年都不再有丹药了!?那得疯多少人啊! 百里衡匍匐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凉透了,却不敢再开口。 百里息靠在圈椅里,满脸厌烦之色,如此那个废物圣女就不会再来烦他了吧。 然而下午,殷芜就跟着送饭食的孟雁容进来了。 孟雁容是天枢长老的女儿,生得颇为美丽,因是庶出,若想出人头地,就只能盼着被百里息抬举,所以求来了这样的差事,只盼有一日能被百里息瞧上。 她看了一眼跟着自己进来的殷芜,心中不免生出几丝妒恨来——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偏偏生得这样娇媚勾人,平白无故又来临渊宫做什么,大祭司只怕也瞧不上她这样的媚俗模样。 孟雁容放下食盒,柔声道:“大祭司,这是今日的晚膳。” 百里息食素,饭食都是由专人准备的。 百里息没抬头,也没说话,孟雁容只能转身离开,临出门又暗瞪了殷芜一眼。 不过是个没有依靠的傀儡,真是不自量力。 百里息在看书,殷芜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一炷香后,他才终于抬头,“圣女有事?” 殷芜想过了,不管怎样,先在百里息这里混个脸熟,于是盯着他疏远冷漠的眸子,扯出一个十分温顺的笑,道:“我想求大祭司教我卜卦算命。” 百里息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声音冷淡:“圣女没有算命的天赋。” 殷芜本来也没想学什么算命,不过是寻个由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殷芜既然是圣女,自然也要略通命理,还请大祭司教一教我。” “今日没空。” 殷芜知道再纠缠下去他便要烦了,于是点到即止 ,快速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殷芜时常跟着孟雁容进出临渊宫,若百里息心情好,便和她说几句卜算之理,若不好,就一个字也不和她说,但殷芜对竹林迷阵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这日远远就见孟雁容站在竹林旁,殷芜走近,孟雁容蹲身行礼,笑容也比往日亲和些,“圣女又来和大祭司学习卜算?” 殷芜点点头,孟雁容又道:“只是不巧,今日大祭司出宫办事,如今还未回来。” 殷芜有些失望,鼻间却闻到一股异香,孟雁容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过来,笑道:“奴婢新做了个香囊,圣女闻闻这味道可还清雅。” 这香囊味道甜腻腻的,熏得她头有些疼,殷芜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于是将香囊还给孟雁容,道:“是很好闻,既然大祭司未归,我先回去了。” 孟雁容看着殷芜离开,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回去吧,有好事等着你呢。 * 殷芜回宫不久,便有侍女通报,说孟九郎奉天枢长老之命,前来送灵兽。 殷芜脑内“轰”地一下炸开。 这孟九郎名叫孟奇,每日在烟花柳巷混日子,前世孟家为了控制殷芜,便想让殷芜嫁给孟奇,于是让他假托送灵兽之名入宫,意图在宫中强占殷芜,。 只是孟家的人来捉奸时,看到的并非所愿——殷芜戳瞎了孟奇的眼睛,事儿却没成,自此天枢长老狠毒了殷芜,后来也没少害她。 见还是不见? 这次她能预料,若不见,下次还不知孟家会做什么。 要见。 殷芜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点抖,但很快就不抖了。 凡是折磨凌|辱过她娘亲的人,她都不会放过,既然天枢亲自将儿子送进来,就从他开始吧。 “茜霜,你去一趟临渊宫。” 茜霜去后,殷芜换了一身窄袖的衣裙,选了两支金钗簪在发上,又将一把匕首藏在怀中,走了出去。 入殿后便见孟奇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豹子正等她,孟奇双眼狭长,看殷芜的眼神赤|裸裸的,似在看一只即将被吃的羔羊。 殷芜觉得腹内恶心难受,却强压了下去,她在殿内罗汉床上坐下,对孟奇笑了笑,道:“这便是那灵兽?” 孟奇往日只远远见过殷芜几面,如今这样近的距离,看她雪肤花貌,妩媚万状,不禁心驰神往,心中想着虽她是个傀儡,没有什么权利,但美到这样的程度,他也不算吃亏,等成了事,他就说两人早通款曲,到时成了婚,还不日日销魂。 这样想着,他便将手中的小豹子递了过去,抬眼肆意观瞧殷芜的脸,“启禀圣女,父亲特意寻了这灵兽,送给圣女解闷。” 他离殷芜很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虽急着上手,却想等“醉花阴”发挥效用。 孟雁容是他亲妹妹,他知道这些日子殷芜常去临渊宫,便让孟雁容给殷芜用了“醉花阴”。 醉花阴可是好东西,是千金难求的秘药,女子用了虽神志不清,却极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若长长久久的用,更能将人变成只会承欢邀宠的玩物。 殷芜伸手接过那只小豹子,轻轻逗弄着,心中却有些紧张,她不知百里息会不会救她,也不知道今晚的事会怎样了结,但她从来都没有退路。 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她头有些昏沉,身体也有些异样,里面似有一根弦,这根弦绷得紧紧的,被一只手不停拨弄着。 “圣女的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发烧了?”孟奇嘴角带着一抹笑,伸手要摸她的额头。 殷芜向后一退,却觉得浑身无力,心中悚然一惊,呼吸也急促起来,孟奇却再次欺身上来,嘴里还道:“圣女可是难受?让我替圣女揉一揉。” “放肆。”殷芜出声,却觉得这声音不似自己的,软绵得不像话。 这话对孟奇显然没有用处,反而激起了他的□□,他猛地抱住殷芜的腰,淫声道:“哥哥带你销魂!哥哥疼你!” 殷芜恶心得想吐,却提不起力气,握住金钗正要刺,却被孟奇猛地掼在罗汉床上,金簪也被摔脱了手。 腰带被解开,外衫滑落,殷芜咬破舌头保持清醒,将另一只金钗拔了下来,猛地刺向了孟奇。 孟奇惨叫一声退开,他捂着肩膀,恶狠狠地拔下金钗,再次扑了上来,嘴里骂道:“什么圣女,不过是个玩物,谁都可以骑,谁都可以睡!你娘不也是圣女,到最后还不是被千人枕万人睡!敢伤老子!” 殷芜意识更加模糊,身体仿佛被泡在水里,丝毫借不住力,她手掌握住匕首利刃,狠狠一划,剧烈的疼痛袭来,终于找回一丝神志,她猛地扬起匕首,狠狠插向孟奇的脖子。 插偏了,只插进了肩胛处,殷芜再次拔刀,又插了进去。 她的意识渐渐被抽离,但却始终记得要杀了孟奇。 * 百里息才到竹林,茜霜便冲过来磕头,“求大祭司救救圣女!孟家九郎现在灵鹤宫内,行事鬼祟,只怕图谋不轨!请大祭司援手!” 百里息皱眉绕过茜霜,他实在讨厌麻烦,懒得管外面乱糟糟的事,那个废物圣女就是个大麻烦。 他陷入冥思,在冥思中再次看见了殷芜,她浑身都是血,眼中满是惊慌,她抬脸看他,眼中都是乞求。 这次没等殷芜说话,百里息自己醒了。 他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烦躁,为什么最近总梦到这些奇怪的景象,明明未曾经历,却无比真实。 他抬眼看了看更漏,时间只过去了一炷香。 灵鹤宫外静悄悄的,百里息推开殿门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皱着眉迈步进去。 ------------ 5 第 5 章 殿内,殷芜跪在地上,她的外衫脱了一半,香肩半露,浑身染血,双手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刺下去,地上那具尸体早已气绝。 她眼神空洞,神色木然,似是没看见百里息进来,只是不停重复着举刀捅刺的动作。 “他已经死了。”百里息走到她面前。 然而殷芜却像是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 百里息蹲下,伸手抬起她的脸,却瞬间闻到一股异香。 醉花阴?竟给她用了醉花阴?可真是瞧得起她。 “殷芜。” 少女终于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上面都是血,她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息表哥……蝉蝉杀人了。” 前世被百里息庇护的那段日子,是殷芜最安心的时候,如今她意识全无,却还是认出了百里息,叫他息表哥。 看着和自己梦里相差无二的少女,百里息烦躁极了,他将殷芜抱了起来,转身出了大殿。 “大祭司。”辰风出现。 “今日灵鹤宫当值侍卫宫女、宫门守卫尽数诛杀,孟九郎借献灵兽之名,刺杀圣女,现已伏诛。”百里息声音冷淡。 殷芜已完全失了神志,她双手揪着百里息的衣襟,哭得可怜极了,“息表哥蝉蝉疼……蝉蝉难受。” 缠缠?这名儿倒是适合她,是挺能缠人的。 少女容色倾城,因中了媚药的缘故,呜呜咽咽,神志不清,一颗小脑袋不停往百里息怀里钻,声音绵软得不像话:“息表哥救救蝉蝉……蝉蝉难受……” 百里息垂眼看她,少女衣衫凌乱,雪白的肩头裸|露着,身上都是血,脸上也都是血,荼蘼艳艳,梨花带雨。 若她落入别人手里会经历什么显而易见。 “救着呢。”百里息冷哼一声。 两人很快来到临渊宫后殿的浴池,浴池里是山泉水,冰凉刺骨。 殷芜扯着自己的衣服,嘤嘤哭泣,似难受极了,百里息想把她扔下去,但看她这样子,扔下去估计直接就沉了。 眼看殷芜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百里息才终于迈步走进了浴池。 池水刺骨,殷芜才碰到水便不高兴了,她双臂缠住百里息的脖子,摇着脑袋哭道:“蝉蝉冷!蝉蝉不下水!” 百里息将她从身上拽下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又用手舀了水淋在她脸上,拍了拍她的脸,“醒醒。” 醉花阴不是普通媚药,阴毒至极,即便殷芜泡在冷水里,神志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脸上的血迹被洗掉,露出那张娇媚的脸来,眼神天真无邪,她瘪着嘴,哭得可怜巴巴,还把手送到百里息面前,“蝉蝉手疼……” 手掌上被割了一道口子,此时还在流血,之前伤到的手腕原已结痂,此时伤处却又血肉模糊。 百里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皮肤娇嫩柔软,一抹异色划他过眸子。 “息表哥……”殷芜颦眉,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她又缠过来,颤颤的身体贴上来,声音里都是委屈,“蝉蝉难受……” 玉面如仙的男子靠在池壁上,眸中孤傲冷冽之色退了一些,被池水染了些雾气,他的手松开殷芜,殷芜便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声音绵软好听:“息表哥……” 皎洁月光之下,百里息的喉结微动,眼角也染了一抹红。 他忽然转身将殷芜压在池壁上,声音低沉沙哑:“脱衣服。” 殷芜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又颤声唤了一声“息表哥”,便听话地去解自己的衣带,很快便脱得只剩一件心衣,当真是听话得很。 这池壁本是白玉砌成,她的肌肤却比池壁还莹白,曼妙身形若隐若现,乌黑的头发|漂在水上,像是山间魅精误入了人间。 百里息制住她继续脱心衣的手,扶着她的手臂,“转过去。” 殷芜乖乖听话,身体趴伏在池壁上,被凉得颤抖起来,百里息手中拿着一根银针,垂着眼刺进了殷芜后背一处穴位。 * 屋子里黑沉沉的,血腥气难闻极了,女童自睡梦中惊醒,她爬下床,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东西。 “娘亲?”她唤了一声,摸索着往前爬。 黑暗中的女子动了动,声音虽小,却极温柔:“蝉蝉过来……” 女童爬进女子怀里,心中不安害怕,双手环住女子的脖颈,“娘亲你怎么啦?” 女子摸了摸她圆圆的小脑袋,又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抱着她晃了晃,“蝉蝉原谅娘亲好不好,娘亲不能再陪着蝉蝉了,娘亲实在受不了了……” “娘亲不要蝉蝉了?”女童哭闹起来。 “蝉蝉不哭了。”女子已经很虚弱,声若游丝,她用额头抵在女童的发顶,“百里家的人不是得了疯病,是被殷氏先祖种下了极乐蛊,只有殷氏血脉能解蛊,解蛊的方法是……” 女童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她不管什么极乐蛊,她只想要娘亲一直陪着她! “娘亲一直陪着蝉蝉好不好!娘亲不要丢下蝉蝉好不好!” 女童的哭声终于惊动了屋外的人,灯亮了起来,殷臻身下的地毯已被血浸透了。 …… 殷芜睁开眼,就看见天上一轮月亮,很皎洁,没被血污染。 她又冷又疼,低头看向疼痛难忍的手掌,才知自己被泡在水里。 她只记得用匕首刺了孟奇,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那件单薄的心衣上,便以为是被孟奇得手了,整个人都要被绝望吞噬。 她猛然站起,却眼前一黑,重新又摔回石阶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醒了就出来。”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她一惊回头,见百里息就站在不远处,他头发微湿,穿着宽阔白袍,脸色有些难看。 殷芜松了一口气,知道百里息救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便觉得尴尬羞赧。 “耳室有衣服。”百里息说完,便离开了后殿。 殷芜强撑着走进耳室,果然见到一个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都是她自己的衣服,应该是茜霜送来的。 她用干帕子擦净身上的水,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等收拾完,已经虚得无法走路。 屋内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架屏风,一个衣橱,一张罗汉榻,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前世她也来过这里,那时她已得了百里息的庇护,过得轻松许多。 前世她因发烧失去一段幼时记忆,以为殷臻是病死的,于是只想做好这个神教圣女,现在她知道殷臻是被怎么逼死的,就不会甘心继续做一个血袋子, 她要这神教灰飞烟灭。 百里氏所中的极乐蛊会让欲望千倍万倍滋生,并非靠意志可控,前世殷芜见过百里息被欲望折磨的样子,他当时曾说“若得解脱,用什么换都可以”。 “虽然是前世,但你说过这话,我就当你应下了这个交易。”殷芜拢了拢鬓边碎发,走了出去。 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百里息的庇护,会利用百里息杀了她的仇人,作为交换,她会解开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 极乐蛊深植百里息体内二十余年,想要拔除并非易事,需要先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到殷氏女子身上,再服秘药杀死蛊虫,至于如何将蛊虫引至殷氏女子身上,殷芜忍不住哀叹一声……殷氏先祖也真是有些毛病,需要殷氏女子先服用一种蛊虫喜欢的药,有了肌肤之亲后蛊虫自然会离开原宿主。 她走进寝殿时,百里息正坐在书案前看公文,烛火的暖光未能柔和他分毫。 “大祭司。”殷芜柔柔唤了一声。 百里息没抬头,“夜深了,圣女若无事该回灵鹤宫去。” 殷芜伏身跪了下去,声音软绵绵的:“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殷芜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殷芜求大祭司庇护。” 殿内静悄悄的,就在她以为百里息不会开口的时候,自己的脸却被抬了起来,百里息的手有些凉,殷芜忍不住颤了一下,却顺从抬眼对上那冷漠清淡的眸子。 “我庇护圣女,圣女又能给我什么报酬?”百里息神色漠然。 殷芜掐着手心,可那些话实在羞耻,她对着百里息说不出口。 “圣女准备给本座什么报酬?”他又问。 宦凌和文漪虎视眈眈,三大长老里有两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殷芜爱慕大祭司,殷芜有的……都可以给大祭司。” ------------ 6 第 6 章 废物小圣女的眼里分明有不安,却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百里息觉得有些好笑,他忽然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手臂按在她的后腰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圣女知道百里家的人都有疯病吧?” 怀中的娇躯僵了片刻便又软了下来,她仰头,“大祭司不会疯的。” “呵。”百里息笑了一声,抓住她的后颈,强迫她仰视,眼中没有半分怜惜,“百里家的人发起疯,是会杀人的。” 本以为殷芜会害怕,可却并未发觉她怕,百里息便觉得有些失望,正要松开,腰却被殷芜抱住。 “大祭司是世上最好的人,”少女声音软绵绵的,身子微微颤抖,“求大祭司怜惜蝉蝉。” 百里息以为殷芜是被孟九郎吓坏了,才说出这些荒唐的话,他皱眉,觉得头疼,更觉得“缠缠”这个名字适合她。 真的是缠人…… 他正想推开殷芜,谁知手还没碰到人,殷芜已经掩唇偏过头去。 她剧烈咳嗽起来,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百里息摸上她的腕脉。 先天不足,本不是长寿之相,这几日又惊惧过度,忧思难解,这是身体被损到了极限,撑不住了。 百里息将她放到榻上,在架子边寻摸一会儿,随后拿了一丸药递给她,淡声道:“吃了。” 殷芜喉间腥咸,接过那丸药放进嘴里,胸口却再次翻绞起来,无论如何都咽不下那丸药,忍了半晌终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貌若芙蕖的少女跪在榻上,不停咳嗽着,眼睛里憋了两汪水。 她抬头看过来,眼中满是乞求,和百里息梦里的那双眼重合在一起。 “息表哥救救蝉蝉,蝉蝉不想死……咳咳!” 不想死还把药给吐出来了,麻烦死了。 “脱衣服。” 殷芜清亮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显然是被吓到了,估计在想自己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想着那事儿。 “给你施针。”他冷声,只想快些将殷芜这个麻烦处理掉。 听了这话,殷芜眼中的惊恐这才消散一些,她的手放在衣带上,却迟迟不动。 百里息失了耐心,冷冷看着她道:“不是说都可以给我么。” 殷芜咬着唇,颤着指尖解开衣带,垂着眼不敢看他,然而衣服还没脱下来,便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百里息上前亲自剥了她的衣裳,露出莹白的脊背,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持针扎在背后几处大穴上。 掌下肌肤温润柔软,只是颤得有些厉害,百里息手上用力握了握,“别抖。” 殷芜“唔”了一声,手紧紧握着身下的被褥,努力忍耐着。随着施针,胸腹间的绞痛轻了一些,神志也清楚了些。 她转头想探看百里息神色,却只看见肩上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殷芜觉得脸似乎热得烧了起来,耳朵也热得厉害。 “专心。”凉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殷芜忙敛神屏气,过了约摸一刻钟,百里息移走了针,那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撤走了,殷芜不敢回头,摸索着穿好了衣服才转身。 百里息已经坐回书案后,屋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把他映得像个玉雕冰刻的人,就……不像个活人。 前世殷芜为求庇护,常常赖在临渊宫里,与百里息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但他始终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只是体内的极乐蛊压抑得太久,后来终于在一个满月之夜反噬,他被欲念支配,第一次失控了。 殷芜下意识摸了摸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她垂眼下榻,缓步走到百里息面前,福身一拜,“殷芜给大祭司添麻烦了,多谢大祭司几次出手相救,方才是殷芜失态,还请大祭司当殷芜胡言乱语,不敢再扰大祭司。” 说完,她起退了出去。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不能太心急了。 * 戒塔内,天枢、天玑、天权三位长老在一侧,宦凌、文漪、乌璧、谢澄四位护法立在另一侧,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在他身上的白布浸满血迹,露出的那张脸森然可怖。 今日众人被召来戒塔,天枢心中已有准备,他以为只是孟奇事败,却没想到人竟死了。 “天枢长老可认识他?”百里息身着祭司白袍,凤目望向天枢长老。 天枢有十几个儿子,孟奇是最不中用的一个,死了也便死了,偏还要给他善后,真是死废物。 “这是我家犬子,我昨夜让他进宫给圣女送灵兽,却不见他回来,想入宫去寻,却没能进去,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错,竟落得这样下场?”天枢冷眼看百里息,现在死无对证,只要他咬定不知,百里息又能把他怎样。 但他的话一出口,殿内几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半夜让自己儿子给圣女送灵兽,孙家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什么灵兽非要夜里去送,啧啧啧。”宦凌身上的鞭伤未好,吃了苦头却没能沾一沾殷芜的身,本已十分郁闷,一时按捺不住便出言奚落。 “原来只是让他去送灵兽,不是让他刺杀圣女?”百里息微微挑眉,眼中不辨喜怒。 天枢愣住,下意识道:“确实只让他去送灵兽,不知他为何要刺杀,这事我确实不……” 百里息打断他的话,当众下了判决:“孟九郎刺杀圣女,已被我诛杀,天枢长老虽不知情,却不能免罚,一会儿自去领罚吧。” 天枢还想再争辩,却被旁边的天权长老打断,他道:“冠州黎族最近很不安稳,蛟州民众转信新教,为求旻国安稳,还请大祭司早日为圣女挑选夫婿,延续殷氏血脉。” 天权长老百里崈正是百里息的父亲,若说这世上谁最关心殷氏血脉传承,那就是他了,毕竟他要为百里家的子弟们供丹药,一个殷芜如何能够?多多的生,药引才能源源不断。 这事并不是秘密,只不过对各方利益都无损害,便都缄默不语。 五年前,前任大祭司冯南音陨身,百里息成为新任大祭司,但他对神教事务并不热衷,前三年都在闭关,只有重大祭祀活动才会现身,这两年因蛟州新教活动频繁,他才出来得稍多一些。 至于他和百里崈的关系,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极度交恶,众人只知道他五岁被冯南音带离百里家,从那时起就斩断亲缘,冯南音死后百里崈虽然极力想将他认回百里家,但一直未能如愿。 神教内的几股势力乐意见到这样的形势,否则这神教岂不变成百里家的神教了。但殷芜成婚对神教各方都有利,毕竟殷氏的血脉顺利传承,在百姓眼中便是神教的神明尚在,众人也都在等百里息的回复。 神座之上,百里息淡淡开口:“好啊。” 百里息将事情交给仪典司的副掌司邬池去办,又将几件事吩咐下去,便准备回去,才出戒塔却被百里崈拦住。 百里崈的腿坏了许多年,此时坐在轮椅上,眸中虽有怒意,却极力展现出自己的亲切,“我听说你免了百里衡的掌司一职,他不过是同往常一样取了圣女的血,何至于受这样的惩罚?” “天权长老若是为他求情,便不必了,百里衡绝无再回仪典司的可能。” 百里崈脸上的慈父神色险些碎裂,忍了又忍,才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劝道:“百里家子弟众多,你不让取血,这么多人就没有药吃,你怎么说也是百里家的人,为何这样不讲情面?” 百里息本就生了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听了这话竟勾起唇角,“有药吃也挡不住发疯杀人。” 听到“发疯杀人”几个字,百里崈面色一变,胸腔中那点为父的高傲瞬间消失,浑浊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怒意,最终却还是不敢对百里息说什么,只能忍着不快道:“百里家的子弟我会约束,但药不能断,你也多体谅家中兄弟叔伯。” “那就看天权长老自己的本事了。”百里息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还有,本座自五岁便斩断亲缘,没有什么兄弟叔伯,若是有人冒认,本座会亲手送他下地狱。” 直到百里息走远,百里崈才咬牙低声骂道:“当初就该连你一起杀了。” * 雪白的小豹子在地上打滚,憨态可掬,殷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平安”。 前世出事后,这只豹子就被孟家人带走宰杀了,雪白的皮子剥下来做成了围脖又送还给她,送来的孙家人还笑眯眯说:“孟家感念圣女的恩情,往后会常常来供奉圣女,还请圣女不要多心。” 殷芜怎么能不多心,她那时都要吓死了,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这次她留下了这只小豹子,错的是人,又不是它。 灵鹤宫的宫女侍卫换了一批,只有茜霜还在。 她养了几日病,喝了药,精神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总梦见母亲,梦见她绝望的眼神,梦见她死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这日她正在屋内临摹字帖,茜霜忽进来禀报:“仪典司副掌司邬池拿了些画像,说要圣女自己挑一挑,此时正在前殿等着。” 殷芜皱眉,“画像?谁的画像?” “好像是要给圣女选夫君。” 殷芜记得前世是百里衡来送画像,怎么这次却是邬池来了? 邬池见了殷芜便恭敬行礼,他年纪二十上下,模样端正,是仪典司副掌司,殷芜前世和他没什么交集。 “不知邬掌司来灵鹤宫何事?” 邬池将手中的一叠画像呈给殷芜,道:“几位长老大祭司商定要为圣女选婿,这些是候选男子的画像,大祭司请圣女过目,看可有中意之人。” 怎么忽然要给她选婿?前世倒也给她选了个夫婿,不过是几个长老选了一个出来,但殷芜连人还没见到,那人就因在妓馆争风吃醋被打死了。 殷芜接过那一叠画像,随手翻了翻,没看见前世的那人。 见殷芜不言语,邬池也不催促,道:“大祭司说让圣女慢慢选,若这些没有满意的,便再寻好的,若有中意的,圣女便让人将画像送到仪典司即可。” 见邬池准备离开,殷芜叫住他,试探问道:“百里掌司最近很忙吗?我有些事想找他。” 邬池停住,低头拱手,道:“掌司前几日得了重病,如今在家养病,属下暂代掌司之职,若圣女有事,可吩咐属下。” “我知道了,那日后便有劳邬掌司了。” 前世百里衡可没得什么病,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病了,她猜想应该是因他私自来取血,自己又演了那出戏,所以被百里息罚了。 百里息既然能罚他,说明她演的戏有用,既然有用,她就要多演演…… 殷芜抱着那叠画像,起身去了临渊宫。 ------------ 7 第 7 章 百里息日夜受欲念折磨,前世就总泡在这冰冷的池水里,所以他的体温总是偏低一些,如今才过十五,满月的影响还在。 殷芜到后殿时果然见百里息在此,因濡湿而变得透明的里衣紧贴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流畅修长的线条。 殷芜垂着眼,低低唤了一声“大祭司”。 他恍若未闻,既不回头,也不出声,就这样晾着她。 许久他才动了动,依旧不看殷芜,径直上了岸。 凛冽的泉水从高大的身躯滴落,既清冷又充满蛊惑,殷芜移开眼,正不知如何开口,却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却强迫自己站定,那只手从她怀中那叠画像中抽了一张。 “是仪典司要给我选夫婿。”殷芜小声说。 “自己好好选吧。”百里息将画像还给她。 百里息先前便吩咐邬池尽量选些好的,这样殷芜成婚后就不会再来缠他。 见百里息转身欲走,殷芜忙拉住他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她的手指微微颤着,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想……不想选夫婿,我怕。” 百里息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她,僵持了一会儿,殷芜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来,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一把丢开怀中那些画像,双臂缠上百里息,颤声道:“殷芜之前说爱慕大祭司,并不是说谎,殷芜不要嫁给别人。” 前世他极乐蛊发作失控时,也曾对她有过非礼之行,或许这位大祭司并非太上忘情。 下颌被抬起,殷芜对上一双孤寂冷漠的眼睛,他的声音也是冷的:“圣女想得庇护直说便可,总说这样的话,便没什么意思了。” 殷芜心中虽已有准备,却还是觉得窘迫…… 她怔怔松开百里息,双手垂在两侧,别过头,声音里满是不安和恐惧:“这些人保护不了我,也没有人会真心待我。” 大家嫡子不会成为圣女夫婿的人选,这些人不过是稍好一些的庶子,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在神教长老、护法的手中护住她? 至于真心,只怕在权势利诱之下,也剩不下太多。 “你想怎样?” 殷氏只剩她这一条血脉,如今年岁也到了,教中长老们不可能放过她。 殷芜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水汽,却又倔强得不肯再哭,“大祭司再容我些日子吧,我……我再好好想想。” 说完,她像是怕百里息拒绝,转身逃命似的离开了。 百里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他皱了皱眉,忽略了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 * 殷芜从后殿出来便碰见孟雁容,她快走两步追上去,“我同你一起走。” 孟雁容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狠厉之色,殷芜却似没有发觉,笑着上前揽住她的手臂,孟雁容不好挣脱,只能忍耐着往外走,虽是白日,竹林里却有些昏暗,殷芜偏头看向她,道:“孟姑娘进宫多久了?” “一年。” 殷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不多时两人出了竹林,孟雁容心中厌烦至极,正要告辞,殷芜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沉了脸色,道:“孟奇是你兄长吧?” 孟雁容身体有些僵硬,色厉内荏问道:“圣女想说什么?” 殷芜笑了一声,往临渊宫旁的明湖走去,声音很轻,“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虽知道可能有诈,但孟奇的尸首没有还给孟家,而是直接被焚烧了,或许其中还有隐秘,孟雁容思索再三还是跟上了殷芜。 反正这位圣女病歪歪的,若是她有心谋害,大不了鱼死网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明湖上起了风,两人站在湖边小亭里。 “我哥是怎么死的?” “你那天的香囊很好闻。” 孟奇那件事之后,殷芜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被下的药,思来想去,就只能想到孟雁容那个奇怪的香囊,之后她让茜霜打听孟雁容的身世,便更确定了。 孟雁容脸色微白,醉花阴本就阴毒,若被人知晓了,她的名声前途可就全毁了,但转念一想,那东西早已被她毁了,即便殷芜将事闹将出来,也查不到任何证据,便有恃无恐道:“只可惜香囊不小心毁了,圣女再想闻,也闻不到了。” 殷芜唇角勾了勾,退到了亭子边,继续激怒孟雁容道:“孟奇死的时候有些惨。” 孟雁容皱眉逼近两步,怒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临渊宫附近虽人少,但每隔一炷香都有人巡逻经过。 然而巡逻侍卫还未来,殷芜余光便看到一抹白色人影,她看着孟雁容,最后又点了一把火,“我要去和大祭司说,说你和孟奇合谋加害我。” 说完,殷芜作势要走,孟雁容心中一慌,便上前抓她,谁知手刚碰到她的衣角,殷芜便像是被一股大力推了似的,惊叫一声向后倒去。 “噗通!” 孟雁容愣在当场。 接着一抹白影掠过,不多时,百里息抱着殷芜上了岸。 孟雁容一慌,快步迎了上去,强迫自己镇定,道:“奴婢去找人来。” “站住。”声若霜雪。 孟雁容双腿发颤,跪了下去,道:“是奴婢没护住圣女,奴婢有罪。”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殷芜揪着百里息的衣襟,眉头微微皱起,极为痛苦的样子。 “你说。”百里息垂眼看向她。 她又咳嗽了几声,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她说我害死了她哥哥,说恨极了我,要……要杀我。” 怀中的娇躯微微颤抖,像是吓坏了的小兽,惹人怜惜。 孟雁容却呆住了,若殷芜说自己用药害她,她还能争辩几句,到时有孟家回护,最后总不至于太难看,但殷芜却说了这样的话,虽没有证据,又仿佛有证据,毕竟孟奇确实是她亲哥…… “自去戒塔领罚,五十鞭笞,以后也不必再来临渊宫。”百里息丢下一句话,根本不听她的辩解。 “大祭司!大祭司饶我!” 五十鞭笞她根本受不住,即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而且若被赶出去,她未来的前程要怎么办! 辰风拦住她,冷冷道:“孟姑娘去戒塔吧。” * 殷芜有些忐忑,她手中没有证据,无法处置孟雁容,但她害过自己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没有一直防贼的道理,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她赶出去。 只是没想到会被百里息撞见,她也是心头意起,才在他面前栽赃孟雁容,如今却后悔自己的鲁莽,百里息这样近妖的高手,只怕她的小动作根本瞒不住他。 殷芜偷偷看向百里息,见他下颌紧绷着,竹叶的阴影落在他的面目上,忽明忽暗不可捉摸,心中便愈发不安起来。 直至被抱到后殿,她想起那池子里的冰泉水,不禁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大祭司……殷芜回灵鹤宫清洗即可。” 下一刻殷芜身上一轻,人便大冬瓜似的“咕咚”一声落进池中,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挣扎着摸住池壁站起,抬眼就看见百里息那双冰冷的凤目,心中便知自己的嫁祸被他看出来了。 池中的殷芜冷得瑟瑟发抖,面白唇红,眼里蓦地生出满满的委屈来,一滴泪从脸颊滑进池水里, “大祭司看见了是吗?”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颌,“你哭什么。” 殷芜仰着头,巴掌大的脸被他握在手上,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的掌心。 “息表哥是不是觉得蝉蝉恶毒?”她想挣脱百里息,下颌却被牢牢掌握,哭得更加厉害,“孟奇入宫那天,我来过临渊宫,你不在,孟雁容拿了一个香囊给我闻,那香囊味道很怪,后来我就……我就……” 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息表哥会信蝉蝉吗?”少女哭得厉害委屈,整个人都脆弱到了极致。 她没有证据,说出来谁会信?明明知道是谁害了自己,却没有人能给她做主,所以只能用这样自损八百,伤人一千的方式自保。 百里息其实已让人去查了孟雁容,今日才得到消息,还没等他处置,殷芜已经先出手了。 他揉了揉额头,体内的躁郁之气越发厉害,又觉得实在心烦,松开殷芜,脸色也冷了下来,“出去。” 殷芜愣了愣,眼中满是不安,忍着泪上了岸,从百里息身边经过后又折返回来,双手放在腰侧行了个礼,声音虽有湿意,却也有故意而为的坚强:“殷芜这些日子打扰大祭司了,多谢大祭司多次出手相救,殷芜告退,以后不会来打扰大祭司清净了。” 她说完,便垂着眼走了出去,虽然脚步虚浮,却很坚定。 ------------ 8 第 8 章 那日之后,殷芜再没去过临渊宫,她怕太心急会起反作用。 小雪豹在地上玩球,它圆滚滚的身子蹭着殷芜的腿,仰着头撒娇,殷芜拿起球,扔远了一些,那小雪豹便又去追球,如此几次,它越发疯了起来,直往殷芜身上扑。 虽然年幼,但到底是猛兽,殷芜被它撞了几下,急忙安抚求饶。 正闹着,茜霜端了托盘进来,说是仪典司又送来了一些候选男子画像。 殷芜想了想,拿起那些画像细细看了起来。 三位长老家都有庶子在列,他们都希望通过联姻控制殷芜这个傀儡,那……便让他们争起来吧。 她挑挑拣拣,抽出了一张画像放在桌上。 百里永。 画像上的男子还算英俊,只是不知道真人如何,但殷芜觉得她八成也见不到真人。 如今百里息是神教大祭司,百里崈又是三大长老之一,若她的夫君还是百里家的人,这旻国就真是要姓百里了,天枢和天玑都不会袖手旁观。 茜霜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低声问道:“圣女真的选他?” 殷芜垂眼,“没事的。” 圣女选定夫婿的消息很快传开,百里家得知是选了百里永,很是高兴,另外两家便失意了。 孟家落选倒在预料之中,毕竟才出了孟奇的事,只是天玑长老所在的孙家不免有些失望。 邬池将消息禀报给百里息时,他正在写祈福祭文,知道人选后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等写完祭文,才对邬池道:“人选既然定下,仪典司便按规矩准备吧。” 按规矩准备需要小半年。 那日之后,百里息终于得了清净,只是偶尔梦见那双含泪的杏眼,他念两遍清心咒驱邪咒,相信渐渐也就好了。 这夜他泡过冷泉水,心情稍好,便想出去走一走,这宫中很大,却没住什么人,大多数地方都荒着,正适合闲庭信步。 走过一处假山,忽听见山后有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山石缝隙还透出闪烁昏黄的光亮。 “求娘亲庇护蝉蝉,保佑蝉蝉的郎君是个……是个好人,爱护蝉蝉,保护蝉蝉,别让蝉蝉惊惧害怕。”少女的声音里都是希冀,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保佑百里永是个好人?百里家就没有好人,怎么偏偏就选了百里永? 现在厉害了,不去临渊宫求他了,来这里求一个死了的人,真有用啊。 殷芜的声音停住,很快,假山后又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少女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绵软沙哑,“娘……蝉蝉好害怕,蝉蝉每天都睡不着觉,蝉蝉还总做噩梦,怎么办呀……” 渐渐的,少女声音低了下去,假山后面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不多时,殷芜手中提着个小篮子,扶着假山走了出来,她眼睛又红又肿,走了两步才发现百里息,吓得手里的篮子都掉在地上,人也定在当场。 “大……大祭司。”殷芜垂着眼,白细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弯腰将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低声解释:“今日是我母亲冥诞,我来烧些纸钱。”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说话,便垂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没穿披风,显得身影越发纤细,孤身走在这黑夜里,像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小仙草。 百里息眯了眯眼。 前世殷芜也曾在这里碰到百里息,那时两人虽然有几分熟悉,但她尚未生出要勾引他的心思,两人也说什么话。 她想让神教灰飞烟灭,最大的阻碍是百里息,最大的助力也是百里息。 可他若知道自己所图,还会帮她吗?八成是不会,前世他虽庇护过殷芜几次,却必不肯为了她覆灭神教。 神教创立已有百年,最初由殷氏建立,百里家只是殷氏的仆从,可随着百里家野心渐大,权利渐长,反而将殷氏变成了傀儡。 * 今年开春迟,雨水一直降不下来,初一这日便要举办一场祭典祈雨。 祈雨之前,殷芜要斋戒沐浴,吃素十日,抄写疏文,自然不能出门,也见不到百里息。 祭典那日一早,殷芜着盛装华服,头戴金冠,细细描画了眉眼,上了口脂。 殷氏女子皆貌美惊人,镜中的少女雪肤花容,只是眼中略带轻愁,她扶着茜霜的手出门,上了轿辇,金丝红纱放下,遮住了她的娇影。 轿辇很快到了宫门,透过红纱,殷芜看见了百里息。 他骑马立在宫门外,身形高大挺秀,俊美无俦的脸上冷傲孤清,像是寂静孤岭上的一轮月,他见轿辇行来,便打马走在前面。 殷芜垂下眼,心中不免又生出些退意——大祭司这样的人,她能得到他的心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还是少女的身体,但该饱满的地方很饱满,该纤细的地方也很纤细,还行,于是略有了一点信心。 她又抬头看看前方的百里息,觉得他浑身都冒着仙气儿,那点信心瞬间就又消失了。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祈雨,早早在路边等候,只为一观圣女姿容。 虽隔着一层红纱,却隐约能见圣女身姿窈窕,端庄圣洁,他们将手中的花抛向轿辇,跪地参拜,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神明庇护,心想事成。 他们以为圣女是神明化身,却不知圣女只是统御万民的幌子,她自己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很快来到祭台,殷芜扶着茜霜的手下辇,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目不斜视,不看百里息一眼。 只是两人站得近,殷芜能闻到淡淡的青竹冷香。 面前摆放着方形祭炉,百里息先是念了祭文,然后从殷芜手中接过所写疏文,点燃扔进了祭炉内。 说来也巧,疏文燃尽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乌云,接着又是打雷闪电,竟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神迹,祭台之下的百姓高呼跪拜起来。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呼声如山,呼声如海。 大旻百姓皆信奉神教,她真的……能推翻这个虚伪龌龊的神教吗? * 殷芜被送进祭坛旁边的小殿内避雨。 很快,大雨降下,激起地上的尘土,殷芜能听见殿外百姓的欢呼声。 她渐渐沉寂下来,人在桌边坐下,忽生出孤勇决绝之心。 不管她最后能否成功,她都要试一试,哪怕粉身碎骨。 门从外面打开,带进风雨的湿润气息,百里息走进殿内,他一身白袍,白色的靴上不染纤尘,玉带束在腰上,龙章凤姿。 殷芜微微垂着眼,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缓步走到窗前站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微微颤动。 茜霜出去端茶,殿内便只剩两人。 静默。 殷芜嗓子有些痒,咳嗽了两声,努力压了压。 外面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殷芜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难熬,于是开口道:“这雨下得真是及时。” 她本没觉得百里息会回应,却听他冷冷的声音道:“是圣女诚心斋戒,诚心感动神明。” 净胡扯,她才没有什么诚心,那疏文也是胡乱描画的,不过她倒有些好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大祭司,若今日没有下雨怎么办?” “风雨雷电皆有时,算准便好。”他看着窗外风雨,神色冷漠。 瞧!跟本不是她的诚心感动神明,是他算准了今日会降雨。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殷芜不再开口,也不再看百里息,两人未再开言。 外面的雨终于渐渐停了,百里息离开了小。 “请圣女移驾,属下送圣女回宫。” 殷芜一惊抬头,看见宦凌站在门内,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她背脊瞬间生了一层凉汗。 她定神伸手搭在宦凌小臂上,轻轻道了一声“辛苦宦凌护法”。 宦凌扶着她上了轿辇,随后自己骑马跟随在旁,他声线偏低沉:“上次圣女遇刺,我才知狄昴竟然是黎族的细作,是属下不查,险些害了圣女,还请圣女恕罪。” 殷芜脸上流露出几分无措,几分关心,“不是……不是护法的错,护法还受了鞭笞之刑,不知伤口还疼不疼?” 宦凌笑着摇摇头,他看向殷芜的目光带了一抹贪,忍不住用舌顶了顶牙膛,还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 百里永在花楼里与人争风吃醋,腿被打折了,据说伤得还很厉害,即便休养好也瘸了。 邬池来告诉殷芜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百里永留下了残疾,已经不能陪伴圣女,过两日属下会再送来画像名册,还请圣女再次择选。”邬池道。 他离开灵鹤宫,便去了临渊宫,见百里息坐在书案前,行礼道:“属下已将事情告诉圣女,这几日便会将人选重新送过去。” 殿内静默片刻,百里息放下笔,“这次百里家子弟不可入选。” 为了给圣女选夫婿,这些日子三大长老没少活动,他代掌仪典司之事,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邬池顿了顿,道:“若天权长老……” 天权长老百里崈是大祭司的父亲,邬池一个小小副掌司哪敢得罪,却听百里息道:“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听了这话,邬池不再多言,低头应下。 几日之后,百里崈入宫来见百里息。 “百里永被打残,分明是被人陷害,还请大祭司做主,为他申冤。” 百里崈坐在轮椅上,眉间隐见戾气。 书案后的男子脸上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天权长老想我怎样为他做主?” 百里永被打残,做得很干净,虽然能猜测出是孟家或孙家,但到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百里崈提出此事也不是为了给他报仇,只想让百里息对百里家多些怜顾。 他顿了顿,语气也缓和下来:“大祭司即便不能为他做主,为何又不让家中其他子弟入选?” “百里家靠殷氏的血压制疯病,若殷氏和百里氏的孩子生了下来,岂不是自啖其亲?” “这怎么算……”百里崈皱眉,只觉百里息太过咄咄逼人,心中不免恼火,“你身体里也流着百里家的血,你成亲后也需要吃丹药压制疯病,即便你厌恶自己的血脉,也改变不了现实,百里家才是你该维护的。” “本座的事不劳天权长老费心。”他的血脉肮脏无比,若是可以,他想将这身脏血流尽。 百里崈不是他的父亲,若算来,应该是他的大伯。 当年百里崈亲弟酒后乱|性,强|奸了百里崈的妻子吴氏,一夕有孕,生下了百里息,之后吴氏便被囚禁起来,等风头过了,百里崈还是忍受不了这污点,借着疯病的遮掩亲手杀了吴氏。 事后只说吴氏失足落水死了,风光大葬,当时百里息已五岁,吴氏就死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得了失语症,被囚禁在无人的院子里,后来前任大祭司冯南音发现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适合学卜卦,才将百里息带走收为弟子。 ------------ 9 第 9 章 连下了几场雨,地面被冲刷得极干净。 百里息随意走着,也不知想去哪里,一个白色的团子却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是只雪白的小豹子,那小豹子抬眼看他,神色戒备。 接着便从草丛里又追出一个少女,她身上沾着几根草叶,气息也不太稳,“平安你别跑,你等等我!” 她上前抱住小雪豹,又顺着小雪豹的视线看见了百里息。 瞬间她脊背僵住,抱着小雪豹的手紧了紧,快速蹲身行了个礼,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活泼:“大祭司。” 给畜生起名叫平安? 百里息“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 殷芜浑身都透着“想走”的意思,和之前求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也不会叫人“息表哥”了,也不看他了。 “大祭司……我先回去了。”她僵了片刻便告辞欲走。 天上却忽然乌云密布,眨眼下起雨来,远处的雨云逐渐逼近,肉眼可见的雨丝连接天地,殷芜不想被浇成落汤鸡,忙找地方躲避,转眼看见个亭子,百里息已经站在里面了。 她硬着头皮快步进去,在离百里息最远的地方坐下,也不说话,也不看他。 她没想到今日会碰上百里息,也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如今两人都在亭中,这样好的机会,若什么都不做有些可惜。 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形成一片雨幕,雨幕将小亭和外面分隔开来。 殷芜今日穿着窄袖衣裙,披帛缠在臂上,纤足藏在裙下,只露出一个足尖。 “大……大祭司,”她忽然开口,脸上带着些不安,却怯怯抬眼看他,“大祭司殷芜不想做圣女了。” 她说完,眼中隐隐有泪,唇角轻轻抿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不做圣女?不做圣女,百里家便会将她当成一个血袋子,逼着她不停生孩子。 百里息微微颦眉,不知她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便听她又道:“殷芜无才无能,不配受百姓崇拜供养,殷芜坐在圣女的位置上,日夜害怕,求大祭司成全。” 她抿唇,神色悲戚,“求大祭司成全殷芜。” 小亭中沉寂片刻,百里息才道:“神教是殷氏建立的,旻国也是殷氏的,圣女受百姓供养不必惶恐惊惧。” 殷芜颤颤抬头,眼中都是绝望,“可殷芜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想做这个圣女,不想被逼着做不愿做的事,日日如临深渊。” 殷芜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忽然,湖水一样的眼底又划过一抹决绝,她看着百里息,声音又软又柔:“如果殷芜无法生出殷氏血脉了,殷氏的血脉断了,是不是就没有圣女了?” 百里息皱眉,殷芜却已起身冲进了亭外的雨幕里。 “辰风。”百里息觉得头疼,他揉了揉额角,吐出来一口浊气。 “属下在。” “暗中看着灵鹤宫,若有事及时回报。” “是。” 很快,百里息便知道殷芜想做什么了——她让人去寻了寒丹。 寒丹是一种秘药,吃了可绝育。 人蠢笨,脑子也不好使。 “给她假药。” 辰风应下,随后出去安排。 * 几日后,邬池再次送来一叠候选男子画像,殷芜翻了两遍,都没看见一个百里家的人,忍不住问邬池:“没有百里家的人?” “大祭司算了百里家选送几人的八字,与圣女的八字很不合适,便没有入选。”邬池垂眼道。 殷芜“嗯”了一声,又低头去看那叠画像,发现不止没有百里家的人,就连天枢长老所在的孟家,也只有一人入选,天玑长老所在的孙家,入选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一个叫孙泓贞的,还是天玑长老的嫡出七子。 殷芜对这个孙泓贞有点印象,前世孙家叛教被镇压后,全家下狱,孙泓贞本已逃脱,却想设计营救,结果也被抓了,后来流放途中伤病交加而死。 她的手指摩挲着画像边缘,邬池见她模样,忙介绍道:“孙家七郎,自小聪慧,谦顺仁义,大祭司合过他和圣女的八字,是天作之合。” “那便选他吧。”殷芜放下画像。 消息传到天枢耳中时,他简直要气疯了,本来以为打残了百里永,至少孟家还有几分机会,谁知殷芜却又选了孙泓贞! 简直就是为人作嫁! 既然不能为孟家所用,神教也不需要这劳什子的圣女了! * 圣女成亲之前,需要前往乌华山祭天,乞求神明庇佑,早日诞下子嗣。 只是乌华山在蛟州,蛟州近十年秘密兴起新教,新教所信奉的不是神,而是一个名叫“宗宥”的人,据说此人可以呼风唤雨,活死人肉白骨。 神教虽一直在搜捕宗宥,却一直未能找到其踪迹,更糟的是新教的势力在日益壮大。 历代圣女婚前祈福都必须去乌华山,教内虽有人担心此行危险,最终还是要遵从神教历来的传统,定下了出行的日子。 前世百里息曾教过殷芜卜卦,临行前她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说:生死一线。 她到宫门时,百里息已在骑马等候,旁边站着谢澄和乌璧。 谢澄旁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殷芜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孙泓贞,才想起祭天他也是要去的。 队伍启程,很快出了城门,如今四月初,春草发芽,也不算冷,路上倒也不难熬。 殷芜怀里抱着小雪豹,困了便睡一觉,醒了便吃些东西,天快黑时到了雍城。 雍城主官早得了消息,已在城外等了一天,将一行人迎进一处气派的民宅。 殷芜由茜霜搀扶着下车接受众人的参拜,随后进入内院。 她有些疲累,在浴桶中多泡了一会儿,终于洗去一身的疲乏。 茜霜进来,手中端着她的寝衣,低声道:“圣女,孙泓贞求见。” 殷芜不知孙泓贞见她什么事,想了想,让茜霜告诉他稍等。 她自浴桶中起身,皮肤白皙若腻,因才沐浴过的缘故,身上带了一层淡淡的粉光,似神女圣洁。 她穿上细纱寝衣,外面又穿了柔软的中衣和外裙,用棉帕子绞干了湿头发,才去了前厅。 推开门,殷芜见灯下坐着个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高挑,眉目舒朗,见她进来,男子起身行礼,声音也很好听:“子湛唐突,还请圣女恕罪,只是有几句话实在想问圣女。” 殷芜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缓声道:“孙公子请问。” 孙泓贞鼻间闻到一股异香,像是兰花香,又像是梨花香,却又不太真切,他抬眼,见座上圣女一身素衣,身段窈窕,头发披散着,更添几分娇媚,定了定神,道:“子湛感念圣女垂青,只是好奇圣女为何选我?” “因为……你或许是那些人里唯一能帮我达成心愿的人。” 孙泓贞之所以今夜会来,是担心天玑长老暗中逼迫了这位圣女,才让她选了自己为婿,他不想强迫一个女子,若殷芜表现出不愿意,他便会再去周旋,只没料到殷芜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香气越发浓郁,殷芜的声音已在耳畔:“我的心愿,和孙家的心愿是一样的。” 孙泓贞愣住,不知殷芜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神教从世上消失。”殷芜又道。 孙泓贞悚然一惊,抬眼看去,见少女双眸中神色坚定,容貌迤逦,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天上仙子。 是孙家做的事被她知道了?不可能,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是在诈他?也不像。 “旻国百姓以为圣女是最尊贵的存在,你我却知道,圣女不过是个幌子,孙公子是孙家嫡子,却肯入宫,应该也是想借我圣女的身份,做事方便些。”殷芜再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我也想借孙家的力,等推翻神教那日,我只要自由。” 见孙泓贞不说话,殷芜也不逼迫,她退了回去,双手再次交叠放在膝上,“想来这事公子还需同天玑长老商量,我便先拿出些诚意,三日后,京城东门有一个商队入城,商队运送的是私造的兵器。” 这批兵器会被送到孟家去,接着孟家会占据京都谋反。前世孟家倒台后,殷芜曾在百里息那里看过奏报,所以知道具体的时间地点。 孙泓贞已震惊得说不出话,便听殷芜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孙公子可传信回去,让人跟着商队,看看最后东西送到了哪里。” 孙泓贞离开不久,殷芜也走了出来,她乌黑如软缎的发披散在背上,显得一张小脸越发柔白,在皎洁月光之下,犹如山间走出来的精魅。 殷芜想着孙家的事,有些心不在焉,鼻间却忽然闻到青竹的气息,神思一敛,抬眼便见百里息站在眼前。 殷芜屈膝行礼,垂着眼,“大祭司。” 百里息闻到一股甜香,又想起方才她就是这样见孙泓贞的,忽然心生不快。她会叫孙泓贞什么?泓表哥?还是贞表哥? 殷芜只看见百里息冷着一张脸,却不知他此刻所想,只是孙泓贞前脚才走,两人必然是见过了,于是解释道:“孙公子来见我是因为——” “圣女不必同我解释,”百里息打断殷芜的话,“孙泓贞是圣女所选之人,出入圣女居所并无不妥。” 听了这话,殷芜眼睛却红了,她别过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了又忍,声音里却还是带了哭腔,“大祭司,殷芜不做这个圣女了行不行……” ------------ 10 第 10 章 昨夜殷芜哭着说不想做圣女了,百里息任由她哭了一会儿,然后当做未闻一般,只告知她前往乌华山行宫的山路被大水冲毁,他先去探路,让她由谢澄乌璧护送而行。 队伍再次出发时就不见了百里息。三日后,队伍到了蛟州地界的陵城,再有一日便可到达乌华山行宫。 蛟州主官钱斌早已在城外等候,他上前道:“陵城驿馆简陋,无法接驾,陵城苏家宅院已清理出来,请圣女移驾。” 殷芜的马车直接驶入苏家宅院,下车便见跪了一地的苏家人,她受礼后往内院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循声看去见是个苍白病弱的年轻人。 钱斌察觉殷芜的眼神,忙低声道:“他就是苏家家主苏乾安。” 苏乾安再次拜伏下去,咳嗽声却没停。 殷芜点了点头,进了内院。苏家宅院精致奢华,殷芜的卧房亦是费了许多心思的,外面还给配了十个婢女伺候,沐浴用的水也已备好。 沐浴后,殷芜正在绞头发,孙泓贞又来求见。 殷芜估计是京城传来消息了,于是快速将头发挽起,去厅内见孙泓贞。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呈递给殷芜,“这是父亲特意为圣女准备的礼物,愿圣女平安喜乐。” 殷芜接过锦盒打开,见里面躺着一支如意宝石发簪。估计应该是天玑长老那边已查那批实武器,也察觉了孙家的异动,所以才送了这件礼物过来,应是同意了与她合作。 她拿起发簪插在发间,唇角轻轻勾起,“也愿孙家如意。” 月光之下,少女面若芙蕖,美丽不可方物。 晚些时候苏家家主苏乾安求见献礼,殷芜隔着屏风见了他,收了他送的流光彩纱裙,对这位年轻的苏家家主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因为在不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咳嗽。 * 乡间小路的一间茶肆里,孟雁容阴沉着脸,手中正摆弄着一把小刀。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那五十鞭笞将她的一切都打碎了,她今日就要将她受的苦都还给殷芜。 她哥哥那步棋败了,还搭上一条命,想靠控制圣女进而掌握旻国已不可能,所以孟家和蛟州新教结成了同盟,先在蛟州捉住圣女,然后在京城发起兵变,翻了这旻国的天,拥立新教。 孟雁容咽不下心中恶气,要亲自来捉殷芜,还要在她的脸蛋儿上写几个字。 圣女仪仗一早从苏家启程,中午便在路边的茶肆稍作休息,谢澄验看过茶水吃食,见没问题才准大家用。 殷芜坐了半日的车,整个人被晃得头晕,便没吃茶肆的东西。 众人饮了茶肆的茶水后,却闻到一股香气。 谢澄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屏息!” 然而还是有一半人中了招,接着几十个蒙面人从茶肆里窜出,直奔着殷芜的马车而来。 “保护圣女!”谢澄率先冲了过来,拦在马车前面。 乌璧此时也冲了过来,同谢澄并排挡在车前,孙泓贞带着一队人同蒙面人厮杀,但那些歹人身手都不弱,渐渐便有不敌之势。 “乌璧!你带圣女先走!我断后!”谢澄砍倒一人,又拦下冲向乌璧的蒙面人。 乌璧跳上马车,狠抽了马臀两下,驾着马车冲出了包围。 身后的拼杀声越来越远,殷芜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这里不是荒郊野岭,还是光天化日的…… 她正觉得古怪,马车便猛地停住,她扶住车壁抬眼,见前面小路已经被石块堵住了。 羽箭破空之声传来,殷芜忙按着茜霜趴下。 接着又是数道羽箭破空之声。 殷芜心凉透了,抬头想寻乌璧,却发现车前空空,哪有乌璧的影子。 她就知道乌璧靠不住!!! 下一刻,车前出现两个黑衣人…… * 殷芜是被吵醒的,她艰难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前面还剩些许光亮,光影勾勒出几个人的剪影,他们手中拿着砖头,正在砌一面墙。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要把她封在这面墙里,她想跑,身体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要……”她的声音沙哑,小得像是蚊子一样。 “不要把我封在里面……”殷芜的眼前模糊一片,她不停地哀求,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所吞噬。 他们一块砖一块砖叠在一起,那面墙越砌越高。 终于,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了。 过了很久,她的身体终于能动,她挣扎着爬到墙边,用力拍着,“有人吗?救命!” “救命啊……” 周围静得可怕,逼仄漆黑的空间里似有野兽蛰伏,谁来救救她啊…… 她用力拍打那面封死的墙,手指使劲扣着墙面,天真的想将那些砖头扣下来,结果指甲断裂,血腥气在这狭小的空间弥散开来。 她想起殷臻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黑,周围也是这样的血腥气。 “娘亲,蝉蝉害怕……”她缩成一团,“谁来救救蝉蝉啊……” 这面墙之外,是一片荒山。 * 临渊宫内,少女乖顺立在书案旁,纤细的手指捏着松烟墨正在研磨,随着她的动作,绣着朵朵玉兰的衣领有些微微松动,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 不久她磨好了墨,放下墨块,指尖染了一点黑,反衬得手指更加白润。 “息表哥,磨好了。”她的声音也甜腻腻的,像是浸了蜜的鲜桃。 忽然,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风,将那墨汁吹起一点落在她的衣襟上,那一点墨不断变大像是要吞没她,少女的眼神也满是惊恐绝望。 百里息清醒过来,此时天还未亮,那梦却异常真实。 “大祭司出事了!仪仗路上遇见埋伏,圣女被掳走了!”外面是辰风焦急的声音。 百里息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召集行宫人马,通知蛟州主官,立刻寻找。” 一个时辰后,蛟州城中所有人马出动,城内城外掘地三尺地寻找。 百里息自带了一队人马,从殷芜被掳走的地方开始搜寻,然而天黑时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辰风,召潜龙卫来蛟州。”许是快到十五的缘故,百里息有些烦躁。 潜龙卫是神教最神秘的一支军队,平日隐匿无形,若非极大的事,绝不会动用潜龙卫。 “这里有人!”不远处有人在喊。 百里息心中一跳,快步走了过去,还有一段距离便闻到了血腥气。 是一具被野兽撕咬烂了的尸体,女子,身形和殷芜很像,他伸手将尸体翻过来,尸体的脸也被咬烂了。 他呼吸滞了一息,将尸体的脸转过去,检查了她的耳后,没有红痣。 百里息重新站起来,冷声:“继续找。” 天黑路难走,他们又不熟悉此处,搜寻就更加困难,天亮时终于搜到山顶。 山顶有一座废弃的瓦房,里面空荡荡没有人。 殷芜应该不在这座山上。 辰风走到百里息面前,道:“大祭司,潜龙卫今夜便到,我们是否先回城休整?” 虽经过一日一夜的搜寻,百里息面上却无疲累之色,只是眉间隐有郁戾之气。 他揉了揉眉心,“先回城吧。” 众人起身欲下山,百里息却似乎听见了些声音,声音是从那间瓦房传出的,他皱了皱眉,道:“把那面墙砸开。” 砖石墙被破开一个洞,这个洞越来越大,众人才发现墙后别有洞天! 百里息鼻间闻到一丝血腥气,率先抬步迈了进去,这空间不大,火折子一晃便看见墙角一个人影,百里息朝那人影走过去,看清了那人的脸。 “殷芜。”他唤了一声,伸手探上少女颈侧。 手下的皮肤温热,还活着,只是非常虚弱,他拍了拍殷芜的脸,“醒一醒。” 有人拿着火把入内,照亮了这小小的空间,他便看见旁边墙上满是血色的指痕,下意识低头去寻殷芜的手,便见她的手指血肉模糊。 百里息拍了拍她的脸,殷芜的手指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眼神很清澈,却也很迷茫,她看着百里息,忽然开始哭,委屈又无助,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息表哥……蝉蝉是不是要死了……蝉蝉怕黑,这里好黑啊……” 她的意识似未完全清醒,双手轻轻握住百里息的衣襟,把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纤细的身体微微发颤,“息表哥救救蝉蝉。” 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自心间升起,让百里息觉得陌生,他用披风将殷芜裹住,将她横抱出去,下山的路很陡峭,但他的手很稳。 他让队伍直接去了乌华山行宫。 怀中少女的身体柔软纤细,乖顺地蜷缩在他怀中,呼吸也十分微弱,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殷芜是很容易死的。 ------------ 11 第 11 章 行宫之中没有太医,百里息只能亲自给殷芜处理伤处,她身上没有太重的伤,只是惊惧过度,又没有吃东西,身体虚弱,最重的伤在手上。 当时她应该是拼命想要出去,不管不顾,所以手指才伤得这样厉害。 百里息用湿帕子将她手指上的血迹擦掉,又涂了药、包好,见人还没醒,便出去吩咐煎药。 等回来时,殷芜竟不见了。 外面的守卫一直未离开,她自然还在屋子里。 “殷芜?”百里息唤了一声,没人回答。 他想了想,唤了一声:“缠缠?” 还是没人回答他,他的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发现窗边有一处纱帘鼓鼓囊囊的,他走过去,又唤了一声:“缠缠?” 鼓鼓囊囊的纱帘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他蹲身去揭纱帘,纱帘里面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不让揭,百里息反握住殷芜的手腕,想了想,道:“缠缠出来,是息表哥。” 纱帘里的少女终于探出头来,她看清来人,再次瘪起嘴来,要哭不哭,就是委屈到不行,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颤音的“息表哥”。 “是息表哥,缠缠出来。”百里息知道她的神志还不清楚。 她终于一点一点松开纱帘,身体微微前倾,双臂缠住百里息的脖子,委屈巴巴的,“息表哥,蝉蝉害怕。” 百里息将她抱回床上,让人送了粥来,对殷芜道:“吃点粥?” 她点了点头,乖乖坐在床边,巴巴看着百里息,“息表哥喂蝉蝉吃粥。” 百里息觉得脑袋有些疼,他揉了揉额角,清淡的眸子里都是无奈之色,“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真不知怎么就被你缠上了。” 殷芜眨了眨眼,倔强地又叫了一声“息表哥”。 “真缠人,怪不得叫缠缠。”百里息在床前坐下,将勺子递到她唇边,“张嘴。” 少女皮肤白皙若腻,不带一点瑕疵,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小小的委屈,她皱眉看着百里息,“不是缠缠,是蝉蝉。” “不是缠缠?” “是蝉蝉!”殷芜皱眉。 “是缠缠?” “不是缠缠!”殷芜急了,瘪嘴再次强调,“是蝉蝉!” 百里息的头更疼了,他点点头,“嗯,是缠缠。” “不是缠缠,是蝉蝉!”殷芜委屈了,拉住百里息的一只手,用没被包裹的小手指,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了一个“蝉”字。 她的指尖圆润,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有些痒。 怎么会取这个“蝉”,还是“缠”更合适。 “娘亲说蝉羽化之后获得重生,是很好的名字。”殷芜为他解释名字的寓意。 “嗯,”百里息点点头,表示赞同,“真是个好名字。” 自己的名字被夸赞了,少女眼中生出小小的骄矜之色,乖乖张嘴吃粥。 百里息喂,殷芜就吃,她乖得不得了,很快吃完小半碗的粥,百里息放下手中的粥碗,哄道:“蝉蝉乖。” 接着他又端起旁边的药碗,“蝉蝉来喝药。” “蝉蝉不喝药。”殷芜往床里退了退。 百里息脑袋又开始疼,知道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不了道理,只能伸手哄殷芜,“蝉蝉过来,来息表哥这里。” 少女眼中有点不安,却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她一过去,腰就被百里息固定住,她委屈地看向百里息,张嘴就带着哭音:“息表哥骗蝉蝉……” 得了,这还怎么逼她喝药? 逼她喝了药,不得哭死给他看? “蝉蝉不喝药。”少女倔强地强调了一遍。 百里息摸上她的脉,情况还好,便放下了药碗。 “嗯,不喝了。” 少女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是骗自己,忽然抱住百里息的脖子,娇软的身体贴了上来,“息表哥真好!息表哥最好了!” “大祭司,婢女找来了。”门外辰风低声禀报。 百里息微微推开殷芜,想了想,低声哄道:“蝉蝉乖,让婢女帮你沐浴更衣。” 少女眼中满是戒备,却还是点了点头。 婢女是从山下大户人家现买的,年纪都不大,百里息看了一眼,叮嘱道:“手不能沾水。” 两位婢女应下,进了屋内。 百里息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偶尔传出的对话和水声,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开。 “辰风,让潜龙卫不必现身,隐匿踪迹藏在蛟州境内。” “是,大祭司。” 蛟州新教?还是京中势力?不管是谁,他都要连根拔起。 一个时辰后,屋内婢女退了出来,百里息走进殿内,见殷芜坐在床边,她已换了一身干净寝衣,头发披散着,媚色无双的脸上都是委屈。 她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手指举起来,委屈巴巴道:“蝉蝉疼。” 百里息走过去,殷芜抬起头,又唤了一声“息表哥”,接着就把自己的手指头伸到了他面前。 “嗯,忍一忍就好了。”百里息如是道。 “疼。”殷芜皱着小眉头,“息表哥给呼呼。” 百里息头更疼了,却见殷芜又要哭,倔强地举着自己的手要“呼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吹了一下殷芜的手指。 少女不哭了,还笑得甜甜的,“息表哥对蝉蝉真好。” * 殷芜睁开眼,周围终于不是漆黑一片,她躺在一张床上,床顶是繁复的纱帐,手虽有些疼,却上了药,也包好了。 她掀开纱帐,看见一个孤傲疏冷的背影,忽然就放下心来。 她应该是脱险了。 缓了缓,殷芜下床走到那人面前,缓缓拜了下去,“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醒了就不叫息表哥了? 百里息心中有些不爽利,只淡淡“嗯”了一声。 殷芜起身,手却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却没举着手要“呼呼”。 唉。还是之前好玩一些。 殷芜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见百里息手中拿着块上好的墨玉,他正用细笔在上面描画着,像是要雕东西。 “大祭司是在哪里找到殷芜的?”她开口,嗓子还有些疼。 “在你失踪不远处的一个山顶,”他画完那一笔,才抬头,“知道是谁抓了你吗?” 殷芜摇摇头,手指捏紧了裙摆,似是还有些后怕,“他们蒙着脸,也不说话,等我醒时就看见……看见他们在砌墙。” 她惨白着一张脸,仿佛又想起当时的情景,虽积极控制,脸上还是透露出惶恐脆弱之色。 百里息想起那面都是血指痕的墙。 “还能想起什么?” 殷芜努力回想被掳的经过,忽想起一事,道:“被抓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可能掳她的人曾在药店待过,或者本身就藏在药铺的。 “知道了,会让人去查。” “大祭司,谢澄和乌璧到了。”门外辰风道。 听说乌璧来了,殷芜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殷芜虽和乌璧不熟,却知道他前世行事,也不似忠于神教,而此次她被掳时,乌璧又莫名消失,难免心中多了些怀疑。 她见百里息在看自己,想了想,还是如实道:“那些人来抓我的时候,乌璧不见了。” “嗯。”百里息淡淡应了一声。 殷芜出门,见谢澄和乌璧站在阶下等候,她看向乌璧,见他垂着眼,并不看她,于是也不多言,转身往外走。 又出一道门,就见孙泓贞站在不远处。 他上前,见殷芜神色有些憔悴,手上还有伤,心中生出些怜惜,又内疚没保护好她。 “圣女可还好?” 殷芜点点头,同他简单说了被掳的经过。 殿内的百里息一边听着谢澄回禀,一边透过敞开的门往外看,见殷芜和孙泓贞并排站着说话,心情忽然不太好。 有了“贞表哥”就不要“息表哥”了。 “啧。” 谢澄:“?” * 殷芜寝殿内的灯都点着,可她还是觉得黑。 茜霜又从外面寻了几盏灯,都摆在寝殿的桌上,最后端了安神的药进来,殷芜喝完,上了床。 她的身体乏极了,却没有睡意,仿佛一闭眼,就又回到了那个四面都是墙的黑屋子。 但到底是累了,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憋闷压抑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猛然坐起,呼吸急促,吓得不敢再闭眼了。 外面还黑沉沉的,离天亮还早,殷芜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再也躺不住,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水晶灯,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乌华山上的草木常绿,此时虽是深夜,却依旧能听见鸟鸣。 她在院内站了一会儿,又乏又累,小雪豹却来蹭她的脚。 “平安。”她嘟囔了一声。 小雪豹叫了两声,叼着她的衣襟往外面跩。 “你要带我去哪呀!”殷芜不想去黑黢黢的地方,她害怕。 小雪豹却不管,硬是用蛮劲拽着她往外走,殷芜好说好劝它也不听,等它松口,殷芜已经来到了一处露天浴池。 皎洁月光之下,那浴池里还泡着个人。 ------------ 12 第 12 章 殷芜愣了愣,认出那人是谁,忙低下头往回走,小雪豹却又叼住她的外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拽她。 她一时不慎,外衫被小雪豹拽了下去,她忙想伸手去夺,小雪豹却叼着衣服跑到了浴池边,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她,像是在故意引她过去。 殷芜看看来时的地方,黑黢黢的,心中有些害怕,又见小雪豹已经叼着她的衣服到了池边,只得硬着头皮走近了一些。 “大祭司。”她声音绵软,透着不安。 池中之人穿着素白里衣,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月光之下,他的脸绝嗜禁欲,不染一点人的情绪,似高岭之花,如深潭冷月。 百里息凤眼微眯,似轻哼了一声:“夜游乌华山,圣女好兴致。” 殷芜垂眼,将手中的灯放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衫披上,才终于暖和一些,她再次拿起琉璃灯,低声道,“只是睡不着,打扰大祭司了,殷芜这就离开。” 百里息没再开口,殷芜便转身想原路返回,只是抬眼看见来路被树木遮住,似不见底的黑洞,心中便又是一紧,她脚步顿了顿,呼吸也有些不稳。 身后有水声响起,接着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本座正好要回去,圣女可要同行?” 百里息身上的湿衣服冒着白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殷芜一面心想会内功真方便,一面点了点头,“若……若是不打扰大祭司的话。” 手上的灯被他拿走,他的手修长如玉,一瞬的碰触便已让殷芜感觉到了凉意,她蹲身抱起了小雪豹,亦步亦趋跟在百里息身后。 如今是深夜,这条路又被树荫掩盖,树林里还偶尔传出些不明的声响,实在有些可怕。 面前那盏灯照出方寸光亮,让她如扑火飞蛾,逐光而行。 百里息身上淡淡的青竹冷香萦绕身侧,稍稍缓解了殷芜的恐惧。 林中忽然吹来一股劲风,那琉璃灯里的烛火颤了颤,熄灭了。 林中唯一的光亮消失,殷芜眼前黑漆漆一片。 百里息回头,见殷芜垂着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兽,浑身僵硬。 “殷芜?” 半晌,她才僵硬回道:“我……我没事。” 即便是黑暗中,百里息也可明察秋毫之末。她分明是有事的,身体颤抖着,脸色青白难看,虽强忍着,眼角却还是带了些湿意,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想起了之前被封的事? 不是,不是想起,是从来没忘记过。 殷芜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更加僵硬起来,那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席卷而来,竟开始耳鸣。 忽然青竹的冷香浓郁一些,她被带进一个微凉的怀抱,身体瞬间腾空。 她抬眼,看见百里息棱角分明的下颚,他的神色也还是冷冷的,但殷芜却似即将溺毙之人发现了浮木。 出来了,她从里面出来了,不用怕了。 她的呼吸平复下来,又觉得窘迫,“大祭司,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薄唇微掀:“你走得太慢。” 殷芜:“……” 出了密林,百里息放下她,淡淡道:“随我来。” 殷芜乖乖跟上,不多时就到了百里息所住的地方,他在书架上寻找了半天,最后翻出一本经文来,又指了指书案,对她道:“几日后祭天,需要焚烧疏文,圣女既睡不着便现在抄写吧。” 殷芜虽然有些惊讶,却乖乖坐在书案前开始磨墨,她纤细的手指捏着松烟墨,侧着头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洁白的脖颈弧线优美。 和他之前梦见的景象一样,只不用娇怯的眼神看他。 啧。 过了半晌,她磨好了墨,手指尖染了一点黑,身上又没带帕子,便翘着手指寻擦手的东西,忽然她眼睛一亮,看见桌角的一块湿帕子,于是把手指放在上面捻了捻,留下两个淡淡的指痕。 她拿起笔,在洒金宣纸上认真抄写起疏文来。 瑞兽香炉里燃着香,她闻着心绪安宁下来。被救之后,她的精神也一直是紧张的,只要一闭上眼,黑暗和窒息感便袭来,让她无法安眠。 她写了一会儿,抬眼见百里息垂眼坐在对面,手中握着那块墨玉雕琢,此时玉上已勾勒完线条,但依旧看不出要雕什么。 他的手指修长,肌肤透着玉似的光泽,偏偏又拿着墨玉,便生出一种奇妙的蛊惑感。 雕刀在玉料上轻轻划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动作不快,手却很稳,神色也很专注。 前世,殷芜也常常和他这样对坐着,她有时帮他磨墨,有时也抄写疏文,有时看些杂书,就如此时此刻。 “接着写。”百里息没抬头,声音淡淡的。 殷芜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敛神再次写了起来,谁知写着写着,眼皮却沉重起来,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百里息依旧认真雕刻着手里的玉料,等终于雕完一个部位,起身灭了香炉里的香块,将殷芜抱回了她的寝殿。 * 殷芜一早就又来百里息这里抄疏文,完全想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对面的百里息依旧雕琢着那块墨玉,现在稍微能见到些雏形,像是个小王八? 应该不是,大祭司他雕王八干什么,戴在身上也不像话啊。 她将脑中乱糟糟的想法赶出去,捏着笔继续抄疏文。 辰风走进来,看了殷芜一眼。 “说吧。”百里息眼都没抬。 “城中的药铺都查过了,有一家查出些东西,店主曾与蛟州新教有些瓜葛,出事之前,有人见到不少生人出入药铺。” “继续派人暗中跟着,看他还接触什么人。” “是。”辰风应声,随即压低了声音,“京城传来消息,查出乌璧是乌家收养的。” 辰风出去,殷芜抬眼看百里息,“乌璧他……” “或许是他和新教有勾连,也可能是乌家投靠了新教。”他抬头看了一眼殷芜,凉凉道,“还没抄完?” 这时又有人回禀,说孙泓贞求见。 百里息看了殷芜一眼,让人进来。 孙泓贞将孟家要谋反的事情禀告百里息,孙家虽然可以直接出手阻止,但事后容易被百里息怀疑,不如将这事告诉百里息,让这位神教的大祭司来下命令。 这也是他和殷芜商量后的结果。 百里息却似早已知晓的模样,只说让孙家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说完了正事,孙泓贞转向殷芜,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盒来,“这是冰玉膏,对外伤效果极好,圣女可以试一试。” 殷芜接过那瓷盒,触手冰凉,她知道冰玉膏珍贵,对孙泓贞笑了笑,“多谢孙公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背后便觉凉飕飕的。 等孙泓贞告辞出去,这种凉意依旧没有消失,她抬眼看百里息,见他又开始雕那玉料。 大概是她的错觉。 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冷,开口小声道:“大祭司,你有没有觉得冷?” 她等着回答,百里息却像是没听见,她眨了眨眼,察觉到百里息好像是有点生气? 她又想了一会儿,低头看见桌上的冰玉膏。 总不会是因为孙泓贞吧? “圣女对孙泓贞可还满意?” 电光火石之间,殷芜福至心灵,他该不会是吃醋吧…… 吃醋? 殷芜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百里息没听见殷芜的回答,抬眼看过去,就见少女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倒有些像少女怀春的模样。 然后便听见少女绵软的声音:“孙公子他人很好。” 殷芜又写了一会儿,中午便离开了,百里息抬头,见桌上那个装着冰玉膏的瓷盒已经不见了。 正雕着玉料的手指忽然顿住,时间也仿佛停住了。 他将玉料和雕刀丢到一边去,用书案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没意思。 * 那日之后,百里息让人将疏文送到殷芜的寝殿,让她继续抄写。 同疏文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盒香,说是抄时要着燃。 殷芜精神好了一些,虽然睡得不安稳,一夜也能睡一两个时辰。 又过了几天,她抄完了疏文,也到了祭天祈福大典的日子。 天未亮,殷芜便穿上繁复华丽的衣裙,上了妆,坐着轿辇去了祭台。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天,夜里便出发,如今祭台之下已经全是人。 旻国以神教立国,百姓皆以圣女为神明,若能见到圣女,更是一辈子的荣耀。 殷芜看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百里息自远处缓缓行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他们匍匐在地上,像是瞻仰神明。 百里息走上来,视线越过殷芜落在祭炉上,一张一张的疏文烧掉,百里息吟诵祈福祭文。 他声音都是凉津津的,身穿白袍,身材颀长,面色也疏离。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响。 几个人忽然从人群里冲上祭台,谢澄乌璧出来拦住,孙泓贞也冲了上来,“大祭司,只怕人群中还藏有刺客!” “你和乌璧护送圣女先下山。”百里息一掌拍向冲来的刺客,看了孙泓贞一眼。 殷芜知道自己留下也没什么用,低声对百里息道:“大祭司小心。” 百里息没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见。 乌璧和孙泓贞一前一后,护着殷芜从祭台后离开。 祭台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周遭却很安静,孙泓贞心中隐约升起些不安,将殷芜护在身后,提醒她小心。 乌璧走在前面,殷芜忽然生出些猜想:之前她被掳走,乌璧失踪,这次百里息却又让他护送自己,是……想试探他? 殷芜扯了扯孙泓贞的衣袖,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小心乌璧。 孙泓贞点点头。 十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也不多话,直接冲上来,乌璧和护卫迎上去,顿时战在一处。 孙泓贞护着殷芜边战边退,却忽闻羽箭破空之声,孙泓贞眸光一凛,挥剑格开羽箭,余光却见一抹寒芒快速袭来,他伸手拉了殷芜一把,接着肩膀一痛跪了下去。 殷芜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孙泓贞。 “这后山的路恐怕都是埋伏,我们回去!”孙泓贞勉强站了起来,拉着殷芜往回走。 眼看就要离开包围,乌璧却拦在了两人面前。 他眉间阴冷,眼中也都是阴鸷,剑尖指着孙泓贞,“现在滚蛋,留你一命。” “你身为神教护法,到底在为谁卖命?”孙泓贞护着殷芜,却知没有支援自己撑不了太久。 “神教圣女不过是个没用的傀儡,这神教也早该换换天了,乌璧护法自然是要拥立新主。”一道阴冷女声响起,孟雁容从暗处走出。 她看向殷芜,笑道:“祭台那边已经被团团围住,此时只怕没有人能来救圣女了,今日圣女若能诚心求我,我便让圣女少受些苦。” ------------ 13 第 13 章 殷芜握紧了匕首,她才不信孟雁容的鬼话,反问:“孟家和乌家是准备造反吗?” “呵呵,准备造反?”孟雁容吃吃笑了起来,“只怕此时京城已经变了天地,旻国以后也没有圣女了,若是你肯求饶,我还能让你当奴才伺候我,赏你一口饭吃。” 乌璧已失去耐心,提剑便冲向孙泓贞,两人又战在一处。 “是我杀了孟奇。”殷芜看着孟雁容,轻声道。 孟雁容表情变得扭曲恶毒,又想起在宫中被殷芜污蔑,以至被百里息惩罚,后背似乎又痛了起来,她咬着牙,道:“你不用得意,等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要把你那张脸毁了,要多找些人好好‘怜爱’你!” 她的话粗鄙难听,殷芜忍不住皱了皱眉,余光看见孙泓贞已落在下风,心中一急,对孟雁容道:“你这样生气,该不会是因为大祭司信我不信你,你是嫉妒吧?” 这话扎了孟雁容的痛处,她眼里迸发出疯狂来,再顾不上什么,只想立刻就把殷芜那张碍眼的脸划开! 然而她冲过来的一瞬,脚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下一刻一柄寒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那匕首抵得极紧,她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皮肤肯定已经被划破了。 但握匕首的手很稳。 孟雁容有些害怕,却咬着牙不肯服软,“你敢杀我吗?京城如今已经是孟家的了,这乌华山也被团团围住,你今天敢伤我一分,我爹不会饶过你……” 脖子上的匕首再贴近几分,疼得孟雁容住了口,她耳边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我敢的。” 孟雁容见过殷芜许多次,每次她都怯懦的像个兔子,她怎么敢杀人? “若不想她死在这里,便都住手!”殷芜清叱一声。 然而乌璧似未听到,招式越发狠辣。 殷芜心里有些急,手中握紧了匕首,再次喊道:“你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你这样见死不救,只怕天枢长老会与乌家反目!” 殷芜作势要杀孟雁容,乌璧终于退后两步,暂时解了孙泓贞的危。 护卫已经不剩几个,黑衣人却多,殷芜知道想突围已经不可能,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希望百里息那边能快些结束。 她正在想办法,忽有无数羽箭破空逼近。 “小心!”孙泓贞拉着殷芜趴下,几波箭声过后,殷芜抬眼,见黑衣人皆死。 她转头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见一个人正举着一张弓。 他周身都是凛冽傲气与寒意。 孟雁容被护卫抓住,乌璧退至林边,却依旧不肯放弃抵抗。 “乌家好大的野心。”百里息开口,余光看见殷芜扯下了袍角给孙泓贞包扎伤口。 乌璧手中持剑,呼吸不稳,眉眼凌厉,“神教已经是百里家的神教,我们想要为自家争取利益,想来大祭司也能理解。” “能理解,只是你们今日败了。” “倒也未必,”乌璧斩断射入左肩的箭矢,“整座乌华山都被围住,大祭司只怕也很难脱身。” 忽有整齐的脚步声逼近,孟雁容听了心中大喜,大喊:“我们的人上来了,若现在投降,可留你们一命!” 乌璧却察觉出不对劲,这脚步声太整齐了,训练有素,不像他们的人…… 很快,一队穿着甲胄的队伍出现在众人面前,孟雁容觉得浑身发凉,这不是她们孟家的人! “潜龙卫……”乌璧也愣住。 队伍为首一人跪地回禀道:“启禀大祭司,山下乱贼均已伏诛,前山也被围住,定不让一个人走脱。” 殷芜前世见过这人,他是潜龙卫的副统领,好像叫黄斌。 百里息点点头,看了谢澄一眼,谢澄立刻提剑攻向乌璧,两人武功本来相当,只是乌璧此时受伤,便渐渐不敌,很快剑脱了手,被谢澄擒住。 护卫将乌璧和孟雁容带下去,殷芜却在想京城的事,前世孟家谋逆被镇压,乌家未显露出来,也未被牵连,如今看,两家其实早已合作。 她正想着,面前却出现一双洁白云靴,抬头便对上一双冷寂的眸子。 “大祭司……” 百里息见她发愣,以为她是吓到了,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护卫上前扶着孙泓贞去治伤,殷芜想了想,跟上了百里息。 “大祭司等等我!” 百里息回头看她一眼,随即竟又转头继续走了。 殷芜皱皱眉,察觉到了他的冷淡。 她一路追着百里息回到寝殿,门没关,她站在门边唤了一声“大祭司”。 “进来吧。” 殷芜进门,百里息却走到了屏风后,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她在书案前坐下,面前是一个木盒,她曾见百里息从盒子里拿出那块玉料,不知现在是否雕刻完了,雕的是什么? 殷芜看了看屏风,想伸手打开那木盒,谁知手指才碰到木盒边缘,百里息便出来了。 百里息也看到了她的动作,眼神顿了顿。 他换了一身带暗纹白袍,神色疏离,让殷芜觉得有些陌生。 她收回自己的手指,道:“孟家在京城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了。” “京城的事不必担心。” 一看他的样子,殷芜便知百里息不想多说,她皱着眉,试探道:“可是殷芜……哪里得罪了大祭司,惹大祭司不快了?” “圣女规行矩步,怎么会得罪我。”百里息眼中略有些幽光,随即却移开眼睛,“圣女安心等着成亲即可,孟家和乌家的事不需操心。” 殷芜真切感觉到了百里息的冷漠,他似筑起了一面墙,将她隔在另一边。此时再纠缠不会有结果,便告退出去。 人离开后,百里息一只手扶在桌上,一只手按了按额角,他余光看见桌上那木盒,眼神暗了暗。 * 很快,蛟州境内的反贼被潜龙卫肃清,又过了两日,京城的消息也传来。 孟家和乌家起兵造反,被京城的潜龙卫联合孙家镇压,天枢长老被擒,孟乌两家的人尽数下狱。 一场动乱被轻易平息。 祭天也已结束,殷芜也要返程。 她这几日不曾见过百里息,偶尔想寻借口过去,不是碰见谢澄禀事,就是蛟州官员求见,她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中也生出些退意来。 接近冷冰冰的百里息实在需要勇气,殷芜总要找出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忽然咂摸出点味来:好像是从孙泓贞给他送冰玉膏开始,大祭司就开始疏远她了。 是吃醋了? 她开始也以为是,可这几天观察下来,百里息的表现绝不是单纯的吃醋。 那是因为什么? 百里息并不喜欢她,顶多算有一点怜悯,许是因她就要和孙泓贞成亲,百里息认为孙泓贞会庇护她,孙家成了她的靠山,所以他便不再沾惹她这个麻烦了。 这……绝对不行! 她想要的是推翻神教,单凭孙家的力量难以做到,孙泓贞那里她早已说得清楚,并不牵涉儿女私情,只是盟友。 至于百里息那里,她还要更、进、一、步。 第二日一早,队伍启程回京,上车前殷芜看见孙泓贞,他的伤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对殷芜笑了笑。 殷芜点点头,余光看见百里息骑马走了过来,忙收回眼神,恭敬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眼睛都没看她。 这一路有潜龙卫护送,并没再遇到什么事,只是殷芜路过街巷时,透过窗户,见街上有许多穿着褐色短打的人,那些人神色木然,好几个身上还带着伤。 “茜霜,他们是什么人?” 茜霜神色黯然,抿了抿唇,“是黎族奴隶。” 殷芜愣住,蛟州与冠州相距不远,冠州的奴隶很多都是卖到蛟州来,但京城中的黎族奴隶却不多,前世殷芜虽知道黎族备受压迫,却并未亲眼见过。 “快说你把偷的银子藏在哪里了!你说不说?不说今天就在这打死你!”车外忽然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叱骂声。 殷芜透过窗户看过去,见是一浑身是伤的少年被吊在横柱上。他也穿着褐色短衣,是个黎族的奴隶。 黎族为贱民,可以随意买卖,杀掉。 那少年已经半晕厥过去,再这样打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停车。” 马车停下,谢澄上前,“圣女有何吩咐?” 殷芜抬眼看向那个被吊着的少年,皱了皱眉,“问问那少年犯了什么事?把他买下来。” 百里息看向马车方向,见殷芜蹙着眉,脸上满是不悦之色,然后便见谢澄同那打人的中年人说了什么,给了银子,将那少年扛了回来。 偏巧殷芜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下一刻竟甜甜地笑了。 笑什么笑?谁让她这么笑的? * 晚间队伍到达陵城,依旧暂住苏宅。 殷芜让人将少年安置好,又让茜霜去照顾,沐浴后怀揣着一本《卜筮正宗》去寻百里息。 才出院子,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人,那人身材消瘦,她愣了片刻,才认出是苏乾安。 苏乾安眉眼修长,只是脸色苍白,“听闻圣女在乌华山遇险,苏某实在忧心,只可惜苏某一介布衣,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两次叨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殷芜顿了顿,又道,“明日我们便离开陵城了,祝苏公子诸事顺遂。” 苏乾安咳嗽起来,半晌才止住,他笑了笑,道:“陵城人口不多,苏家有意想去京城发展,说不定将来在京城还能见到圣女,也祝圣女玉体安康,诸事顺心。” 殷芜离开后,苏乾安唇角微微勾起,眸色森然。 百里息的屋内亮着灯,殷芜敲了敲门,“大祭司?” 屋内没有回音。 殷芜又敲了敲门,“大祭司?”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 殷芜不肯放弃,又使劲拍了拍门,“大祭司你在吗?” “不在。”声音里透着慵懒。 ------------ 14 第 14 章 “不在。” 殷芜:“……” “殷芜有事想和大祭司说。”殷芜锲而不舍。 过了许久,就在殷芜觉得百里息不会理她时,那道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 她将披风脱下来递给婢女,抱着那本《卜筮正宗》推开了门。 百里息才沐浴过,身上只穿着素白寝衣,头发披散着,越发的像仙人。 他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的几块龟甲,似是在推算什么。 殷芜在书案前坐下,将那本《卜筮正宗》放在桌上,不敢开口打扰他。 百里息看了半天卦象,才将龟甲收了起来,随即抬眼看向殷芜,“圣女有何吩咐?” “殷芜对《卜筮正宗》的一些地方不甚明白,想向大祭司求教。” “说实话。”百里息有些不耐烦。 少女绞着手中的帕子,垂着眼,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倏地从座上起来,伸手握住了百里息的衣袖。 “息表哥,蝉蝉不想成亲,不想嫁给孙泓贞,息表哥帮帮蝉蝉好不好?”她声音绵绵的,充满不安。 “是对孙泓贞不满意?” “蝉蝉不喜欢孙泓贞,”殷芜垂着头,白嫩的指尖颤了颤,脸上因为染了红霞而格外妩媚,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少女的仰慕之情,“蝉蝉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息表哥,蝉蝉不想和孙泓贞成亲。” 即便一切顺利,她和孙泓贞的婚礼也要等到半年后,所以一开始并未着急推拒婚事,只是如今因为这婚事,百里息开始疏远她,这事便不能再拖,但她并不指望百里息会同意。 只要让他知晓自己的态度便好。 百里息看着她,冰眸里带了一抹讥诮,问:“那圣女是想嫁给我?” 嫁给他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大祭司? 殷芜猜测过百里息会说什么,唯独没料到他会说这句,愣了一下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期期艾艾,“蝉蝉知道表哥不喜欢蝉蝉,所以不敢奢望嫁给表哥,只希望表哥能将蝉蝉留在身边,蝉蝉就满足了。” “真的喜欢我?”他轻笑了一声,身体慵懒倚靠进圈椅里,眼底却森冷。 “喜欢。”殷芜的眼睛里满是水汽。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殷芜纤细的脖子,缓缓向下,冰凉的指腹在她锁骨上摩挲了片刻,手再次向下。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百里息想干什么。 “还喜欢吗?” 殷芜轻喘了一口气,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透着一股子倔强:“蝉蝉喜欢息表哥。” 他的手继续下移,划过柔软的桃儿,落在她内陷的细腰上,他抓得有些紧,微微有些疼,殷芜的眼睛便红了,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 “还喜欢吗?” 这分明就是想吓退她…… 殷芜抿着唇,心中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她心跳得很快,却知今日若被吓退,以后百里息就更难接近,于是咬着牙倾身坐进了百里息怀里。 虽活了两世,却从未经历人事,殷芜双颊羞红,又觉得羞耻,才坐到他膝盖上便已后悔,就犹如骑在了一头老虎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真正的骑虎难下。 他身上冷清的气息萦绕在侧,加重了殷芜的紧张忐忑。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殷芜怯怯牵起百里息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另一侧腰上,抬眼看着他,声音颤颤:“喜欢。” 屋内落针可闻。 怀中的少女很柔软,紧贴在一起的地方透着柔意。 百里息本想将人吓走,如今却将人吓到了自己怀里。美人色如芙蕖,昏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光,娇娇怯怯,越发显得楚楚无依。 百里息的头有些疼,掌心贴着的肌肤有些烫手。 “你到底想要什么?” 膝上的少女红着眼睛,一滴泪挂在鸦羽上,她抬眼看他,“蝉蝉不想做圣女了,蝉蝉只想平平安安的,蝉蝉还想每日都能看见息表哥。” 是被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吓坏了?先是被黎族刺杀,然后又被孟九郎欺辱,接着在蛟州又被封进墙里…… “以后会让人寸步不离保护圣女。” 殷芜使劲儿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她双手揪着百里息的衣襟,“息表哥,蝉蝉不想被当成生育下任圣女的工具,不想一辈子被困在灵鹤宫里。”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媚却不俗,像是梨花的味道,一滴一滴的泪落在百里息的衣襟上,她哀求:“息表哥帮帮蝉蝉好不好?” 百里息不说话,依旧是一副冷漠自持的模样,殷芜只能再次下些猛药。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碧色的药丸,是她之前让茜霜去寻的寒丹。 自孟奇那件事后,灵鹤宫都换成了百里息的人,她让茜霜去寻寒丹也并未刻意保密,百里息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看着百里息冷漠的眉眼,扯唇笑了笑,声音里也带着凄楚:“蝉蝉因为殷氏血脉而被困住,不得不做这个神教圣女,若这是殷氏的命,便从蝉蝉这里断了吧。” 殷芜将那碧色的药丸放入口中,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百里息的神色微动。 殷芜想,百里息既然让这寒丹落在她手上,便不可能是真寒丹,吃了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这寒丹是真的,为了达成她的目的,这个代价也是值得的。 他虽不想延绵后嗣,但对多数人来说,子嗣几乎是最重要的事,她今年才十六岁,本该对这世界充满憧憬,却心如死灰,给养的小兽取名平安,决绝吞下寒丹断绝子嗣。 神教圣女的头衔对她来说,大概真的是不能承受之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多了一抹柔色,“你吃的寒丹是假的。” 少女听了满脸委屈,才生出的一腔孤勇尽数化烟而散,她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力气似被用尽了,柔若无骨趴伏在他的肩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百里息的手垂在身侧,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哭湿了,她的身体那样软,轻轻一捏仿佛就能捏碎,他想将她推开,手却没有动作。 鼻间的梨花香气更加浓郁,是殷芜的体香。 她哭了一阵,身体渐渐软了下去,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百里息靠在圈椅里,眸内是淡淡的疲惫,半晌“啧”了一声。 她不想做神教圣女,这可不太好办,旻国境内有黎族的隐患,还有新教渐渐兴起,但因为多数百姓依旧信奉殷氏为神明化身,所以黎族和新教还不足为患。 但若神教没了圣女,境内只怕要生乱。 可她是真不想做圣女。 “蝉蝉不做……不做圣女。”睡着的殷芜嘴里嘟囔着。 百里息垂眼,看见少女娇艳的唇,又移开眼。 又过了半晌。 “知道了。” 百里息起身,用披风将殷芜从头裹到脚,抱着她出了门。 两人住的院子本就不远,苏家又清退了这附近的下人,院内侍卫方才看见殷芜入了屋内,如今自然低着头,不敢言语。 随殷芜来的侍女头都要插|进砖缝里,生怕因为发现了圣女和大祭司的私情被灭口…… 殷芜卧房内点了许多盏灯,即便睡着也不许人熄灭,可见上次她被吓得多厉害。 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见了她水润的樱唇,几息之后竟伸手,轻轻摩挲那处。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动作便似被冻住一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烛火微微一颤,殷芜睁开了眼,她的眼睛虽红却清明。 大祭司他怜惜她,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是我想骗你,只是若我不骗你,这交易怎么做得成呢……”殷芜低声。 她起身下床,唤茜霜入内询问那少年情况,然后喝了药准备就寝。 屋内明亮如昼,可殷芜却似在床上烙饼一般,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她脑海里都是方才发生的事,大祭司看起来清心寡欲,怎么能用手摸她…… 她哀鸣一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想将今晚的事从脑海赶出去,谁知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如愿,只觉得自己的腰侧似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 15 第 15 章 还有一日便能到达京城,这天夜里是住在城中主官府内的。 王光昌虽是一城主官,却也嫌少有见大祭司和圣女的机会,如今旻国最尊贵的两个人就在他府中,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将搜罗来的许多珍奇宝物送给了殷芜,剩下两个绝色美女则是给百里息准备的。 宝物他白日便送去了,送美女则要寻个合适的时机,王光昌等到了夜里,亲自领了两个人美人去了百里息的院子,他敲了敲门,“大祭司可安歇了?” “进来。” 门内传出百里息的声音。 王光昌看了身旁两个女子,示意她们今夜一定要争气,随即轻轻推开门,脸上都是谄媚的笑意,“下官见大祭司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特意将府上两个婢女送过来,还请大祭司……” 他看清眼前的情形,声音猛地停住了。 屋里点了几盏灯,大祭司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正雕刻着什么东西,他旁边还坐着个少女,少女姿容绝世,不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圣女么。 他一时有些进退维谷,圣女此时在屋里,若将两个美女当着她的面送给大祭司,实在有失体统。 再等一等?可明日一早大祭司就要离开,错过了今夜,他再寻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王光昌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祭司为旻国殚精竭虑,身边却没有人精心伺候,这两个婢女还请大祭司不要嫌弃,留她们在身边做些杂事。” 百里息没有抬头,也没说话,王光昌便被晾在那里。 殷芜手中抄着神教教义,眼睛也规矩得很,只是耳朵竖了起来。 “我身边不留婢女。” 只这一句,王光昌便知道没戏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带着两个美貌的婢女走了。 殷芜歪头看向百里息,只见他手指灵巧,那块墨玉渐渐已初具形状,只是越看越像是个小王八。 “息表哥在雕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他没抬头,白色的石屑落在桌上,像是冬日里的霰雪。 片刻之后,百里息终于收起了雕刀,将墨玉放回盒中,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才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永远是淡淡的,但此刻少了之前的孤傲疏离,“你猜。” 殷芜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她正要起身开门去看,肩膀却被百里息按住,他将她的脸转向面前未抄完的神教教义,声音波澜不惊:“写你的,不用管外面。” 可外面这样乱,殷芜怎么抄得下去,写了几笔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外面到底怎么啦?” “乌家的人若想救出乌璧,今夜是最后的机会。”百里息坐在烛火之下,仿佛天下万事都不能入他的心。。 “乌璧那里……” “都已安排好了。” 百里息既然这样说,殷芜自然放心了,她想了想,忽然抬头对他笑了笑,“息表哥对蝉蝉真好,担心蝉蝉害怕,特意让蝉蝉过来,陪着蝉蝉。” 少女的笑容明艳,将这夜色都染上了些春意。 总对他笑个什么劲儿…… 百里息不接这示好的话,殷芜便有些委屈,垂着脑袋继续抄教义。 “你不想做圣女,也要再等一年。” 殷芜愣住,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息表哥……肯帮蝉蝉了?” 灯下之人依旧是一副清淡无欲的模样,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看着那碧绿茶汤,声音淡淡:“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安排好教内之事,至于你和孙泓贞的婚事,我会想办法拖延。” 这话出自百里息之口,飘渺得仿佛千里万里之远,可人偏偏就在她的面前,一切进行得似乎太顺利了…… 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两滴泪珠挂在睫上,人也扑进百里息怀中,声音里有欢喜,有激动,“息表哥对蝉蝉真好,蝉蝉最喜欢息表哥了!” 她能感觉到百里息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如常,她扬起脸,脸上是最明媚欢快的笑容,羞怯地唤了一声“息表哥”。 她身体上带着淡淡的梨花香甜,心里眼里仿佛都只有他,这让百里息微微恍惚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好迹象。 不管是他孤克六亲死八方的命格,还是百里家血脉中的疯病,都让他无法和人长久在一起,帮殷芜脱身,已经是他此生最荒谬的决定。 冯南音在世时帮他算过命,无亲无友,无缘无姻。 “这一年时间,我会将旻国境内的祸患处理干净,然后让你假死脱离神教,或者送你到偏远小城,或者离开旻国。” 百里息竟然将她的后路都想好了。 殷芜对自己卑劣的引诱……忽生出些许内疚。 见她神色不对,百里息皱了皱眉,“是一年的时间太长?” 殷芜将那内疚强压下去,蹙着眉,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呼吸有些急促,“蝉蝉不想离开息表哥,蝉蝉想一直待在息表哥身边……” “一直待在我身边?”他嗤笑了一声,冷眸睥着殷芜,“是等我发疯把你杀了?还是等着被我克死?” 殷芜“唔”了一声,委委屈屈。 百里息吐出一口浊气,看殷芜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冷寂,“傻人犯傻,让人发笑。” 辰风声音响起:“启禀大祭司,劫囚之人均已被擒。” “知道了。”百里息抬眼看向殷芜,“你也回去吧。” 殷芜起身,将挂在旁边架子上的披风穿好,娇怯怯地对他道:“蝉蝉先走了,息表哥也早些休息。” 百里息“嗯”了一声,殷芜便往门边走,谁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下一刻,百里息怀中便多了个软绵绵的身体,鼻间都是梨花的甜香。 “谢谢息表哥。”少女声音如是说。 接着,百里息怀中又一空,门从外面关上,他鼻间却还能闻见淡淡的少女体香,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的指尖缓缓在桌上点了点。 “啧。” 这蠢圣女也……太会讨好人了。 * 茜霜手中提着一盏灯,引着殷芜倒了一处厢房门口,道:“圣女,那少年名叫郁宵,养了这两日,身体已经好多了。” 听见这名字,殷芜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点点头,“进去看看。” 茜霜敲了门,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门便从内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皮肤微黑,但一双眼睛却极明亮。 见是殷芜,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殷芜看见他的脸,也怔住了。 他是……黎族少主!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黎族组建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兵发京城,本有几分胜算,结果军中出了叛徒,黎族少主陷入埋伏失踪,军队群龙无首,后来又因没有钱粮支援,硬是被拖死了。 殷芜见过郁宵的画像。 从一开始,她就想借助黎族的力量,如今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黎族少主,一定是娘在保佑她。 只是不知茜霜是否和他表露过身份?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光,随后跪拜下去,“奴谢圣女救命之恩。” “起来吧。”殷芜坐在屋内的圈椅上,暗暗观察茜霜的神色,见并无异样。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少年垂着头,背脊却挺直,“只剩我一个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呼吸略微急促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再次拜了下去,“若圣女不弃,郁宵愿随侍圣女左右,听候圣女差遣。” 若想和这黎族的少主达成同盟,殷芜也需要时间,需要让他信任自己,她点点头,对茜霜道:“你照顾好他,他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 之后殷芜又关怀少年两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傍晚时分便到了京城。 殷芜沐浴之后重新梳妆,下身穿一件碧色和白色的束腰间色裙,上面罩了一件月白小袄,她容貌本生得娇媚,穿这样的清淡的衣服,却别有一番纯稚风情。 百里息此时应该在审天枢和乌璧,临渊宫内黑漆漆的,茜霜也没跟进来,殷芜提着灯笼的手便紧了紧。 她还是不敢去黑的地方。 想了想,她在屋外的石阶上坐下。 一个人身体疲累的时候,意志总是要薄弱一些的,意志薄弱的时候,总是容易被情绪主导行为——这段时间百里息虽然未现疲态,但先是奔赴乌华山祈福,又平了叛乱,接着便马不停蹄回到京城,身体总归是疲乏的,今夜的他应该比平时更易撩拨。 他想让殷芜从神教脱身,要解决黎族隐患,剿灭蛟州新教,肃清神教内患,若是百里息行动果决,或许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他又曾说过至少需要一年才能让她离开,可见他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所以留给殷芜复仇的时间也只有这一年。 月至半空,百里息回到临渊宫。 一进门,他便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人。 她的手边放着一盏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娇颜上,带着一点朦胧的柔意。 她歪着头,露出一截玉似的颈项,娇嫩的唇微张着,很是娇憨可爱。 “息表哥……”少女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做了什么梦。 神仙似的人,眼底忽然浸染了一点暖意。 ------------ 16 第 16 章 他蹲下去,伸手拍了拍殷芜的脸,指腹上柔腻的触感让他心底生出异样。 殷芜幽幽转醒,却还迷迷糊糊的,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眼底满是欣喜,“息表哥你回来啦?” 怎么总笑啊…… 百里息应了一声,站起身想进屋,衣袍却被人抓住。 他低头,见殷芜皱着眉,脸上都是痛苦之色,抽着气道:“蝉蝉腿麻了!” 她握住袍角的指尖泛白,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极痛苦的样子。 未免太娇气了吧? 百里息伸手扶住她的小臂,等了殷芜缓过来,两人才进了漆黑的殿内,几乎是迈进门的一瞬间,殷芜便抓紧了他的袖子。 怪不得她要在外面等,原来是怕黑。 他点亮了桌上的灯,回身见殷芜抓紧了自己的裙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抬头看他,眼里是氤氲的水汽,声音也是颤颤的:“息表哥……” 百里息体内躁郁之气忽然炽盛,自十四岁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受这欲念折磨,每过一年,欲念便重上一分,今日明明不是十五,体内的躁动却越发压制不住。 殷芜皱着眉头,期期艾艾道:“蝉蝉的腿还是麻疼得厉害,息表哥帮蝉蝉看看好不好?” 百里息揉了揉额头,强压住胸腹间的翻腾,不欲理会殷芜这拙劣的勾引。 殷芜也觉自己的演技太差,可饵抛了出去却落在地上,也实在是难堪,她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圆笼场面的话,最后有些恼羞成怒,哼了一声,道:“蝉蝉不喜欢息表哥了!” 百里息本就比殷芜要高出一头,如今灯下睥着殷芜,便生出一股清傲之感。 他原本已软化的态度似乎忽然又冷硬起来,殷芜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却知道自己只有百里息这一条路可走,于是把心一横,倾身抱住百里息,声音里都是绵绵情意:“蝉蝉永远都喜欢息表哥,刚才是在说气话。” 两人的上身几乎是紧贴在一处的,殷芜已做好被他推开的准备,然而百里息未动,就磐石一般立在原处,任由殷芜抱。 时间似乎停滞了,殷芜抱住了人却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是见好就收?还是得寸进尺?她正犹豫,却见百里息的喉头似乎轻微动了动。 殷芜决定得寸进尺。 白嫩的手指颤颤地缠上百里息的手指,带着少女的羞怯。 “一年之后我会把你送走。”百里息终于开口,声音极为冷淡。 殷芜小声:“知道的。” “你来纠缠我也不会有结果。” 殷芜再次乖乖小声:“嗯。” “那还来?” 殷芜松开双臂,人也退了退,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了哭腔:“蝉蝉都知道,只是忍不住,除了娘亲息表哥是对蝉蝉最好的人,我害怕,只有在息表哥身边的时候才安心。” 殷芜预期的怜惜并未在他眼中出现,他的神色甚至更加冷淡疏离。 “这一年你安心待在灵鹤宫,无事不要来了。” 殷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从她那贫瘠的男女相处经验中,殷芜想不出缘由来,正苦恼时便见百里息已背过身去,用清冷的声音提醒她:“出去。” 殷芜又气又羞,扭头便往外走,却因走得太急肩膀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用余光去瞧百里息,见他并未回头,于是从外面愤愤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百里息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脸上是病态的潮红。 百里家的男子会永受欲|望折磨,也早已习惯时刻忍受,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即便不是月圆之夜,这欲念也有侵蚀他神志的倾向。 就在刚才,他竟生出想将殷芜按在地上欺负的恶念…… 扶着桌子缓了缓,百里息的呼吸却更加急促,额上也是密密的汗珠,身体像是被一股热流裹挟着,不再受他的控制。 “啧。” 他竟对那废物圣女有了欲望,实在丢人…… 身体里的热流渐渐消退下去,百里息抬步去了后殿浴池,浴池中的水引自山泉,泉水寒冽,正适合他。 他穿着衣服走入池中,刺骨的池水侵入四肢百骸,终于散了胸腹之间的燥热。 他生得俊美无俦,此时凤目里氤氲的水汽,眼角带着一点红,像是沾染了欲望的仙人。 他仰头看向天上弦月,眼里是淡淡的厌倦,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进入冥思之中。 满是水汽的浴池中,娇俏的少女紧靠在池壁上,她穿着轻薄的纱裙,纱裙的料子碰了水紧贴在身上,连水红色的亵衣带子都显露出来。 她的脸白嫩得能掐出水来,显得樱唇越发妍丽,眼中却满是担忧之色,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也绵软无力:“息表哥你怎么样?” 她的唇上沾染了一点水色,润润的,让他想尝一尝,然后他便低头尝了一下。 比想象中的还要软,还要甜。 半晌,他抬起头来,怀中的少女羞红了脸,长睫颤了颤,却还是抬眼望向他。 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让人心悸。 “息表哥……” 水雾散去,百里息睁开眼睛,他依旧在浴池中,冰冷的池水冲洗着他的四肢百骸,却冲不掉他胸腹之间的那一点燥热。 那火灭而复燃。 他再次抬头看向月亮,有些烦躁。 刚才的景象是梦?还是他的臆想?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个好兆头。 他缓缓将自己沉入冷冽池水中,冰冷的水将他淹没,也隔绝了那些不该有的肮脏心思。 许久之后,静谧的水面才掀起一点涟漪,百里息从水中缓缓起身,他的头发紧贴在身上,浑身都冒着寒气,人也终于冷静下来。 * 孟家和乌家的事很快有了定论,参与谋反之人皆判斩首,其余人流放,永不许入京。 和前世的结局差不多。 郁宵的伤已经全好了,平日都是茜霜照应他,只偶尔殷芜需要他出去采买,才会让茜霜带他过来。 这日天色将明,殷芜被外面的雀鸣吵醒,便再也睡不着,她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外间见平安正缩在窝里熟睡,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院中的那棵玉兰此时正开得好,她走到树下,见满树玉兰开得正好。 这棵玉兰是娘亲在世时种下的,虽然她已经走了许多年,这棵玉兰却一直陪着殷芜。 茜霜开门,见殷芜俏生生地站在树下,人花交相映,像是山间精魅初化形,她回屋取了披风出来,给殷芜系上,低声道:“圣女身体本就不好,莫害了风寒。” “今日赏花,你带郁宵一起去吧。” 每年花朝节,京城会办一场赏花宴,京城贵女,平民千金,均可参加,名为赏花,实际上却是神教高官们挑选妻室的活动。 这本没有殷芜什么事,只是每年圣女都要出席,从众多珍奇花草中选一盆最好的,侍弄这花草的女子便被封为当年的花神,于家族声望有所助益,于她自己的婚事也有极大提升。 殷芜梳妆打扮一番,穿了件鹅黄束腰长裙,头上戴着十九瓣莲花冠子,又罩了一件浅色披风,便乘轿辇去了赏花宴。 一路有仪仗开路,经过之处,百姓匍匐叩拜,等到了城外花朝节的茗池苑,仪典司的人早已等候在门口。 她的轿辇一路被引着进了苑内,下了车便见满苑珍惜花卉。 “圣女请随属下来。”一个青年官员躬身引着殷芜进了水榭,让她在主位上坐下。 水榭外面人头攒动,回廊和路边都摆满了参比的花卉,殷芜倒不必一盆一盆的看,而是先由外面观光的人选出前十,再由殷芜从这十盆中选出三甲。 水榭周围都遮盖了纱帘,挡住了外面张望的目光。 殷芜觉得没意思,却还要在这耗上半日的时间,她面上端庄,内心却愁苦,她有三四日没见过百里息了,又不能再贸然去临渊宫,唉。 百里息的心思她实在猜不明白,这几日因为思虑过甚而夜不能寐,此时头还在隐隐作痛。 外面人来人往,他们的视线隔着一层纱幔落在殷芜身上,她只能继续保持端庄,这样挨了小半天,仪典司才终于选出了排名前十的名花贵种来。 其实这里面的门道也简单,前五肯定都是从名门望族或有权势的人家里出,后五则是给了仪典司好处,活动过了的。 十个衣着精致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身边还各带了一个端花的婢女。 年轻的官员递上前十名册,恭敬道:“请圣女选出三甲。” 往年殷芜出席花朝节,也不过是将册子上的前三选为三甲,也并未留意这三甲都是出自谁家。 今年殷芜却看得格外细致,第一名叫百里芷,第二名叫文涟,第三名叫宦莹莹。 百里芷是百里家二房的女儿,文涟是文漪的姐姐,宦莹莹是宦凌的妹妹。 一位是长老家的女眷,两位是神教护法家的女眷。 殷芜又往后看,都不太熟悉。 她抬头看向水榭内的十位女子,为首一人应该就是百里芷,容貌明丽,只是眼里隐约带着厉色,很是心高气傲。 百里芷身后的女子模样和文漪有几分相似,是文涟,年纪虽不大,眼中也是傲色。 文绮身后站着个鹅蛋脸的少女,应该就是宦莹莹,她年纪更小一些,看她们方才进来时的情况,三个人是认识的,只不过关系并不亲近。 殷芜起身,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些侍弄得极好的花,在宦莹莹面前停下,伸指碰了碰那鹅黄的花瓣,声音悦耳:“我看这株最好。” ------------ 17 第 17 章 那盆花的主人是宦莹莹。 百里芷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宦莹莹她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小护法的妹妹,她大伯可是神教的长老! 这圣女是吃错了什么药,她定要回去和大伯告状,让大伯给她吃些苦头,让她知道神教是谁说了算! 殷芜硬将宦莹莹从第三改为第一,就是想引起百里芷和宦莹莹的矛盾,若能引发两家的争执就更好。 她也知道此事会得罪百里家,但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依旧是别人的眼中钉了,多招些人恨,也没什么要紧。 选完了前三甲,殷芜又被引着去了一个幽静的小院,院内摆满了各式珍稀花卉,比刚才在外面见到的还要精致些。 “这些花都是珍品,若圣女不弃,便选几盆带回去养着玩吧。”仪典司的年轻官员躬身道。 殷芜本没什么玩花弄草的心思,但见架子上一盆绿梅虬枝横结,很是雅致,便让茜霜收下。 从小院出来,殷芜忽然听见了几声咳嗽,这咳嗽声有些熟悉,她扭头看去,见墙下站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那男子抬头看过来,竟是苏乾安。 苏乾安似乎也有些惊讶,躬身行礼道:“圣女安好。” 殷芜去五华山祭天时,曾两次住在苏家,对苏乾安的印象还算不错,轻笑寒暄:“苏公子来京城了?” “来京城处理些事情,听说花朝节热闹,便来看看。”苏乾安又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病蔫蔫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殷芜便准备离开,苏乾安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扶着墙,像是要把肺咳嗽出来似的。 周围又没有什么人,殷芜只能让婢女扶着他就近找了间屋子,又让人去寻苏家的人过来。 这间屋子像是一间客房,屋内像是才燃过香,味道却并不浓郁。 苏乾安坐在罗汉榻上,依旧咳嗽不止,看来身体是真的不太好。 正是这时,隔壁却忽然传出些异声,有女子的娇|喘,还有男子的闷|哼。 殷芜起先还不知怎么回事,听了一会儿才知道隔壁在偷欢,期间那些淫|声浪语不断传过来,十分下流。 她慌张看向苏乾安,见他眼底也有惊异之色,殷芜知道此地不能再留,正欲出门寻婢女带路,门却“哐当”一声从外面被关严,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 “别锁门,屋里有人!”殷芜急急喊了一声。 然而外面没有回应,殷芜试着推门,发现已经锁死了,她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回应。 隔壁的声音更加大胆,殷芜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她看向苏乾安,见他也似有些无措。 “走水了!走水了!” “杀人了!杀人了……啊!” 外面忽然又吵嚷起来,透过门缝,殷芜看见外面升腾起了熊熊火光!还看见一个黑衣人正在混乱砍杀! 他杀了几个人,忽转头看向殷芜所在的房间,一步步逼近。 她被苏乾安扯着往旁边躲了躲,转头便看见男子秀气的下颚。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外面的情况她一无所知,此时心中也是惊惧未定,不知那火会不会烧到这里来,仪典司的人会不会来找她。 还有那些刺客……光天化日在茗池苑刺杀,到底是想杀谁?杀她吗?还是来参加花朝节的什么人? 她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隔壁的声响越发清晰,苏乾安身上的檀香也闻得真切,她身上忽然有些热。 忽然,她发现苏乾安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想起才进屋时闻到的香气,殷芜心忽然凉了大半——这间屋子莫不是才熏过暖情香,被他们误入又误吸了! 苏乾安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掩唇咳嗽起来,随后低声道:“外面有凶徒,我们在此先藏身片刻。” 他咳嗽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殷芜,异样的酥麻感立刻袭了上来。 殷芜受惊后退,苏乾安也是一惊,连忙后退,道了一声“圣女恕罪”。 屋内的气氛实在有些旖旎诡异,外面是红色的火光,殷芜不想坐以待毙,试着推了推窗,竟也都被封死了。 殷芜不死心,每扇窗都试了试,总算找到了一扇没封死的窗户,她推开窗,见是一片较为荒芜的临水旷地。 她爬上窗子,只不过手软脚软,正要跳时,胳膊却被抓住。 “此时出去若遇到刺客,只怕会有危险。”苏乾安面色有些担忧。 殷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苏公子身体不好,在这里稍等,我找到人就回来。” 说完,殷芜从窗户跳了出去,谁知落地时踩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崴了脚,她强忍着疼往外寻人。 她离开后,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苏乾安身后,“主上?” “杀了吧。” “是。” * 茗池苑本是官家园林,但终年对百姓开放,管理便渐渐松懈下来,今日虽是花朝节,却也只是仪典司调了些府兵来护卫,今次火起得突然,刺客身手又极好,那些府兵哪里能应对得了。 这火势并未蔓延开来,似乎只是为了扰乱人的视线,殷芜沿着房檐走,想寻仪典司的人,却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急速靠近。 她回头看了一眼,竟是个黑衣刺客提剑而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殷芜便奔跑起来,只是她的脚本就扭伤了,又是个娇弱女子,哪里跑得过刺客,眼见就要被追上,殷芜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喊道:“救命!” 那刺客已至近前,手中利刃更是朝她的脖颈袭来! “叮!” 那利刃没落在殷芜的脖颈上,而是被另一剑隔开,她闻到淡淡的竹叶冷香,一身白袍之人隔开了她和刺客。 辰风快速上前,与那刺客战在一处。 收到刺客潜入花朝节的消息时,百里息正在城外巡视,他驰马才至茗池苑外,便看见里面起了火,才找到殷芜,便看见她正在被追杀。 殷芜惊魂未定,便听一道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 “受伤了吗?” 上次两人在临渊宫不欢而散,此时殷芜心里到底还是有气,于是只垂眼摇了摇头,冷淡道:“刚刚我和苏家家主在前面那间屋子,房门让人锁了,劳烦大祭司派人去看看。” 百里息眉头微颦,命人去殷芜说的那间屋子查看。 与此同时,另有一队潜龙卫高手领命进入茗池苑,同那些黑衣人拼杀起来。 “受伤了吗?”百里息垂眼看她,又问了一句。 殷芜的脚踝疼得不行,只怕此时已经肿了,但她又不肯示弱示软,依旧是摇头,然后忍痛起身,只是因为那只脚疼得不能用力,身子微微有些歪。 百里息凤目扫过她的足,面色愈发冷凝,似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殷芜急忙跟上,只是脚踝疼得厉害,这路又不平整,一个不注意便又磕碰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百里息停下脚步,回头问:“受伤了吗?” “没有。”殷芜的回答很快,她皱着眉,瘸着腿,撒着谎。 百里息于是继续往外走,走得比刚才更快。 殷芜跟了几步,再次被突出的石块绊了一下,疼得再也坚持不住,坐在地上抱着脚踝抽泣起来。 “受伤了吗?”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云靴出现在她面前。 “没受伤!”殷芜哭着回答,心里还因之前被赶出临渊宫而气恼。 百里息蹲下,修长的手掀开殷芜的裙子,抓住殷芜的脚踝想查看伤情,却被殷芜推开,她瞪着他,“我还生气呢!” “脚不疼?”百里息皱眉,明明都疼哭了,怎么还这么犟? “不疼!”殷芜别过脸,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不疼你哭什么?”男子一身祭祀白袍,身姿玉立,眉目之间隐隐可见倨傲之色。 殷芜咬了咬唇,抬眼瞪他,“被大祭司气哭的。” 百里息皱眉,心中烦躁,“气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殷芜简直要被气死! 几日前他把自己从临渊宫赶了出来,他自己这么快就忘记了? 殷芜因为这事,被气得吃不香睡不着,他现在却像没事儿人一样? 殷芜的杏目红得兔子一般,满脸的委屈和不可置信,“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 18 第 18 章 “你气什么?”百里息皱眉,眉眼疏淡冷漠。 殷芜的脚腕好疼,身体好热,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试图想要同百里息说明自己为何生气,触及他那双冷眸时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挣扎着站了起来,殷芜只觉惨然,她低声道:“殷芜自己能走,不敢麻烦大祭司。” 百里息皱眉,想了又想,总算是想起之前临渊宫里他对殷芜说过的话,以及殷芜离开时那双发红的眼睛。 是因为他那日惹她不快,所以此时她宁可拖着伤足、忍着疼,也不肯求助?她用让自己吃苦头的方式同他置气? 简直,愚不可及。 “脚不想要了?”他皱眉冷声,心底隐隐有怒火升腾。 “不要了。”殷芜快速回道,也不看他,一步一步倔强地往外走。 只是这路实在不平,即便她万分小心,还是再次被绊倒。 脚踝处疼得撕心裂肺,殷芜抱着膝盖强忍,眼睛却红得厉害。 百里息只是想让殷芜别总在他眼前晃,却不知这蠢圣女竟然记仇到现在。 心中莫名的烦躁,他蹲下去,再次掀起殷芜的裙摆,这次她只是别过脸,并未推开他的手。 轻轻脱下鞋袜,入目便是红|肿不堪的脚踝,她的小腿凝脂一般,玉足纤细可爱,此时身体又微微后倾,十分羸弱无助。 他心底的烦躁不知怎的就散个精光,只觉得殷芜这个圣女做得实在坎坷,总是受伤。 微凉的手指摸上那红|肿的脚踝,娇躯因疼而发颤,颤意便传至他的指尖。 还好,只是扭伤,未伤及筋骨。 将她的鞋袜穿好,百里息将人抱了起来,身体贴在一起,他才察觉殷芜的体温热得异常,脸也红得过分。 殷芜却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忍不住想要靠近,玉臂环住他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脖子上,让自己更舒服些。 百里息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抱着她快步走出了茗池苑,上车后疾驰回宫。 殷芜的意识其实还算清醒,只是身体比平日更加敏感,她被百里息抱在怀里,浑身都仿佛在叫嚣着。 渴望……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知道,一点怜悯疼惜,只能让百里息保她平安,却不能让百里息帮她铲除敌人,她想要……更稳固的关系。 马车里很昏暗,反而让身体的触感更加敏锐,一具身体冰冷,一具身体滚烫。 柔弱无骨的手伸进百里息的掌中,手心带着湿|意,少女的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膛。 “我难受……”她声音小小的,呼吸滞了滞,“疼……” 梨花的甜香萦绕在鼻间,梨花之外似乎还带着另外一种香,给梨花的香气增添了几分媚意。 殷氏女子本就生得美,殷芜更是美到了一个极致,她天生媚骨,举手投足皆是风情,此时红着脸,声音柔糯,身子娇软,就是一块冰,也能给捂化了。 美人眼角带着一点泪,水盈盈的,贝齿咬着唇,声音缠绵:“脚好疼,好难受……” 百里息垂眸睥她,眸色沉郁,他掌心搭着的柔荑微烫,他欲推拒却未动,于是那软得不像话的手勾勾缠缠让人心痒。 殷芜拉着他的手去寻自己的脚踝,疼得将脸埋在他胸前,“息表哥帮蝉蝉揉一揉。” “扭伤不能揉。” 听了这话,殷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哭了起来,“可是蝉蝉好疼!真的好疼啊!息表哥都不管蝉蝉了……让让蝉蝉疼死算了!” 百里息的下颚有些紧绷,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殷芜察觉到了。 极乐蛊是殷氏先祖培育出的,能让人欲|仙|欲|死,更能让人备受折磨,百里息从未碰过女子,亦未享受过床笫之欢,他体内的极乐蛊只怕已被压抑到了极致。 越是压制,越是要反噬。 她靠得更近一些,鸦羽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可怜巴巴的乞求道:“息表哥只轻轻帮蝉蝉揉一揉好不好?” 百里息忽然别开脸,片刻之后,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殷芜脚踝,他并未揉捏,而是轻轻握着,掌心偏低的体温减缓了脚踝的胀痛感。 “息表哥真好。”殷芜羞怯怯道。 百里息不看她,也不搭话,只觉得胸腹间的燥热更甚。 方才气得哭个不停,转眼就又这样的小意讨好,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啧。 他的掌心握着一截纤细的脚踝,滚烫又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不敢握得太紧。 马车直接驶进宫内,百里息抱着殷芜来到临渊宫后殿,池水冰冷,正适合处理扭伤。 他让殷芜在池边坐下,褪去她的鞋袜,将那只受伤的足放进冰冷的池水里,她瑟缩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少女仰着脸,脸上是淡淡春色,和怯怯的爱意。 “在这等一会儿,辰风来了。” 殷芜眼里是小小的失落,却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襟,点了点头。 百里息转身离开浴池,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他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体内的燥热终于平息下来。 辰风上前回禀道:“茗池苑的刺客身份已查清,皆是蛟州新教教徒,半月前陆续进入京城,那火也是他们放的。” “查他们如何入城,城中还有什么人接应,让暗阁加快寻找宗宥。”新教是从蛟州兴起,由宗宥一手建立,若想将新教连根拔起,必须将宗宥找到。 “是。” 百里息想起殷芜曾被锁在屋内,此时她的身体又有些异常,开口问道:“苏乾安可寻到了?” “已找到了,人没事,只是属下进入那间屋子,发现屋内曾……熏过暖情香。”辰风顿了顿。 “苏乾安怎么会来京城?” 殷芜曾在那间屋子里,若是她没出来…… “属下去查过了,是苏家想在京城开分号,这事年前便已经在筹划了,他这次是准备开绸缎庄。” “盯着他。” * 脚踝泡在冷水里,疼痛终于减轻一些,但是身体的异样却更加明显。 殷芜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混沌的脑袋清醒一些,却并没有什么用。 身体很热,呼吸也很急促,心跳得也很快…… 殷芜用自己已经很混沌的脑袋瓜思考了片刻,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漂在池水中,殷芜脑袋又混沌起来,她将额头贴在白玉地面上,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身体却更加无力。 半晌她稍微恢复些力气,想了想,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鹅黄的衣裙滑落,只剩一件妃色心衣。 凝脂一样的背脊裸|露在空气中,纤腰紧致,心衣却被撑起了一点缝隙,是极旖旎的弧度。 她今天准备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百里息走到后殿时,呼吸一滞。 白玉砌成的浴池边,少女身段娇媚,雪白的背脊透着点点红晕,腰间堆叠着层层衣裙,她的额头抵在白玉地面上,青丝披散。 浴池里的水汽升腾起来,如梦似幻。 “……” 他又念了两遍清心咒,才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外袍盖在殷芜身上,才将人扶起来。 少女红着眼看他,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息表哥……” 百里息拍了拍她的脸,“醒一醒。” “醒着的呀。”她嘟囔。 百里息的额角跳疼得厉害,别开眼不去看她,伸手从水里将她的脚踝捞了起来,红肿消退一些。 他将殷芜抱起来,鼻间都是梨花的甜香。 她的手臂缠上来,肩上的外衫滑落下去,一抹妃色露了出来。 百里息将外衫扯回来将她裹住,微微皱眉,“别动。” 殷芜眼里都是水汽,可怜兮兮道:“热。” 热什么热,不许热! 百里息目不斜视,怀中的触感却无法忽视,又软又柔,热得骇人。 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像是一只不安的小兽,声音也断断续续的:“蝉蝉难受……难受!” 百里息的头疼得厉害,凤目里是藏不住的燥意,他加快脚步,将殷芜放在榻上,转身想去寻药,腰却又被缠上,少女声音柔柔媚媚:“息表哥不要走……不要丢下蝉蝉一个人……” 玉臂纤细滑腻。 百里息的眸色凝了凝,他将殷芜的手拉开,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紧绷:“放手,我给你找药。” 他掰开殷芜双臂,大步走向外间木架,他先是找到了治疗扭伤的药酒,接着又翻出了解毒丸,回去时却见殷芜爬上了旁边书案。 她上身只穿一件亵衣,下面穿着鹅黄的长裙,光着脚,裙子勾勒出修长的腿型。 少女红着脸,眼中都是迷茫委屈,站在高高的书案上,全然不顾是否有跌落的风险。 百里息走至近旁,冷声:“下来。” 殷芜循声看来,瘪了瘪嘴,“息表哥……” 百里息别过头,稍稍缓了声音:“过来。” 殷芜却忽然摇了摇头,她抿着唇,泪水涟涟,“蝉蝉不过去,息表哥讨厌蝉蝉。” 她说着还往后退了退。 百里息五内如火,面有不耐之色,“确实,讨厌。” 殷芜本想借着今日机会推进两人的关系,没想到出师未捷,当下便觉懊恼,可戏还是要演下去。 她皱眉摇头,“息表哥撒谎,息表哥若是讨厌蝉蝉,就不会总来救蝉蝉了。” ------------ 19 第 19 章 “那息表哥喜欢……蝉蝉吗?哪怕有一点?” 她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浑身的肌肤都带着粉色的光晕,纤腰束素,潸然欲泣。 百里息静静凝视她,僵持许久,冷哼一声:“或许。” 殷芜有些失落,更多却是懊恼自己的冒进,人也萎靡下来。 “过来。” 她此时疼得厉害,实在没心思再做些什么,可受伤的那只脚不吃力,身子一颤向下跌去,她腰间一紧,竟是被百里息强行锢住了腰肢。 她人坐在书案上,比百里息还高出半头,只是两人之间的动作有些暧昧。 殷芜面前的这张脸绝嗜禁欲,凤目中却有欲念之火升腾,她听百里息用慵懒蛊惑的声音问:“为何喜欢我?” 殷芜的心漏跳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冷静,她快速回想自己之前看过的话本子,略想了想,手指轻轻点了点百里息的眼皮。 百里息显然没料到她的动作,却未动。 “因为息表哥长得很好看。” “还因为……息表哥是息表哥。” 的眼神那样清澈,像是天下最清澈的湖水。 “蝉蝉经常做噩梦,在噩梦里,息表哥也会救蝉蝉……”她说着,一滴泪滑落下来,挂在她的腮边,梨花带雨的惹人心疼…… 一个月之内,她被劫,被刺杀,被放血,被下药…… 虽是神教圣女,却没有一日安生,也难怪她宁愿服下寒丹,也不想再做这神教的圣女。 百里息自幼被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收为入室弟子,冯南音算尽人间命数,为人古怪刻薄,自不会给他些许温情。 他又因乱|伦而出生,百里家也不是他的归处。 于是孑然一身,知道人各有命,冷眼旁观,直到殷芜缠上他。 若他早些庇护殷芜,她应该会少吃些苦头吧。 一张湿乎乎的小脸忽然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鼻间都是甜腻腻的梨花香,殷芜声音闷闷的:“蝉蝉是不是很烦人,到处给息表哥惹麻烦……” “麻烦来找你,非你之过。”日后,那些麻烦他都会挡住。 “以后我还能来临渊宫吗?”她声音犹豫,顿了顿,补充道,“我害怕。” “若怕便来。” “真的吗?”殷芜抬头,芙蓉面上一片潮红。 看着这样的殷芜,百里息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邪肆戾气,想要作弄她,“假的。” 少女本来面带春色,忽听了这话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时,杏眼便红得不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索性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哭嚷着:“我难受!蝉蝉难受!” 她上身本就只穿一件亵衣,百里息只觉额角突突直跳,他想将殷芜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却不小心碰了某处柔软,殷芜身体僵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百里息恶从心起,今日又被殷芜闹得内心烦躁,伸手掐住了她的纤细滑腻的腰肢,唇角勾了勾,“我就是故意的。” 腰间那只微冷的手存在感太强,殷芜惊讶得气都忘了喘,她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再进一步,却看见百里息凤目中一闪而过的乖戾。 殷芜知道百里息现在已烦躁至极,于是放弃了继续纠缠的想法。 百里息松了手,将解毒丸递送至她唇边,命令道:“吞下去。” 殷芜张嘴含|住解毒丸,在他指尖留下口津的濡湿感。 百里息面色冷了几分,收回手,去查看殷芜的脚踝。 伤处微微透着粉色,百里息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搓热之后按压在脚踝的肌肤上。 虽然他尽量搓热,手掌的温度却还是偏凉,殷芜的身体很热,被他这样触碰便有些瑟缩。 纤细洁白的足落如大掌中,异常蛊惑。 百里息力道不算大,却也不小,殷芜疼得哼了两声,百里息便抬头睥她,警告道:“不许出声。” 殷芜只能强忍,但百里息却似故意作弄她,揉捏脚踝的力道时轻时重,几次殷芜都疼得哼哼,最后只得咬着指节强忍。 她萎顿在书案上,泪水涟涟,春色无边,看得百里息心烦,他扯下自己的鹤氅扔在殷芜头顶。 “穿上。” 处理完脚踝的伤,殷芜被送回灵鹤宫,她沐浴更衣后坐在床榻上,脚踝那伤虽然消了肿,却还是隐隐有些疼。 她忍不住想起临渊宫那位。虽然她会为大祭司解开极乐蛊,可这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交易,他可从来没认过。 大祭司那样孤傲矜贵的人,若有一日知道自己被骗……会不会想要掐死她? 殷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太细易折,又觉得后脊发凉,她“呜”了一声,抱紧了被子,有点害怕。 * 原本第三的宦莹莹成为魁首,百里芷心里憋了一口气,连带着也恨死了殷芜。 她本想借着花朝节抬抬自己的身价,攀上霍家的婚事,没成想被宦莹莹压了一头。 霍家虽未出过神教长老和护法,却势力极大,是旻国潜龙卫的创建者,只听百里息的号令。 当家人霍霆尚未娶亲,百里芷虽是嫡女,却出自百里家二房,家中父兄并未担任要职,所以便求百里崈帮她得到花朝节的魁首,让她在京中有些名声,借以说亲。 若能攀上霍家,自然好处多多,百里崈自是愿意,只是没想到最后宦莹莹成了魁首。 百里芷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又来求百里崈。 她在外间站了半日,传话的婢女才终于引她入内。 百里崈年轻发疯病时,人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此时他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年轻小妾的腿。 百里芷上前见礼,恭敬非常:“芷儿拜见大伯。” 百里崈盘弄着手中的珠串,叹了口气道:“今日花朝节的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说是魁首,也不过是名声好听写,霍家的事我会再寻门路,你只管安心等着便好。” 百里崈没有女儿,若想和霍家结亲,百里芷便是最好的人选。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芷儿让大伯失望了,”百里芷垂着头,随即又道,“只是那宦莹莹实在让人气恼,自从得了魁首,便趾高气昂,听说宦家也想和霍家结亲……” “她兄长宦凌不过是个小小护法,想和霍家结亲还不够格。”百里崈就着小妾的手吃了一丸丹药,舒了一口气,“和霍家结亲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必会让你如意。” 百里芷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发问,只是依旧对错失魁首而愤愤,“都怪殷……圣女那日从中作梗,分明是没把百里家放在眼里。” 她存了故意挑拨的心思,把火往殷芜身上引。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百里芷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开口,便听见百里崈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傀儡,她的生死只在股掌之间。” 百里崈如今没有动她,不过是还没准备好,神教确实已不需要圣女了,殷氏血脉应该被锁在方寸宅院之内,一个一个地生孩子,永生永世成为百里家的奴隶,倾尽所有侍奉百里家。 百里芷听了这话却觉得失望,眼中闪过一抹恶毒的光——既然大伯不准备给她出气,便只能靠自己了。 * 临渊宫后殿,白玉浴池中,百里息已经泡了半个时辰,胸腹之间的燥热却分毫未减。 他的五官线条偏冷硬,此时头发披散,浑身冷湿,忍受着欲念的侵蚀。 恹恹仰头,百里息极慢地“啧”了一声。 “可真能祸害人。” 他抬头看向天上弦月,闭上了眼,准备再泡一个时辰。 谁知眼前却浮现出一片柔白和妃色。 他都没正眼看过,眼前的景象却异常清楚。 唇瓣触碰指腹的触感柔软湿润。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先自己的食指,那里的口津水渍已经不见了,可触感似乎……不曾消失。 呼吸忽然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却放下了手。 “哗啦”一声,人沉进水中。 山泉水冰凉刺骨,却浇不灭心中的燥意。 许久,百里息才再次起身,月光之下,玉面墨发,是不染俗欲的仙人。 手指上的触感依旧。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那根手指,脑中浮现殷芜潸然欲泣的脸,娇娇弱弱,惹人怜惜。 闭了闭眼,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将那根手指伸至唇边,含|住了。 ------------ 20 第 20 章 殷芜的脚伤虽不严重,但也需静养几日。 郁宵那里依旧时常让他出去采买东西,给他联络京城黎族机会。 平安被殷芜养了一段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体型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不少,殷芜被它扑了几次,再不敢和它疯闹。 这日殷芜正看郁宵新买回的话本,茜霜便急急入殿低声道:“圣女,昨夜屏兰塔忽然起了火,人们发现时,那火势已经无法扑救,屏兰塔烧了一整夜,到今早塔身都已烧没了。” 屏兰塔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于百姓来说是不可亵渎的圣地,如今被烧毁,是会动摇民心的…… 只是屏兰塔平日守卫森严,绝不会轻易失火,除非是有人故意纵火。 * 屏兰塔的残址外,上千百姓正不吃不喝地祈福祷告,他们认为是神明震怒降下天火,殷芜作为神教圣女,便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不得不去戒塔祈福斋戒。 邬池垂眼站在殿内,恭敬道:“明日属下会来接圣女入戒塔,戒塔内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请圣女放心。” 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作出担忧之态,送走邬池后,便去做了一碟白玉糕,傍晚时提着食盒去了临渊宫,路上脚疼歇了两次,到竹林外时天色已暗。 穿过竹林后更觉得伤处酸疼,便坐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揉着伤处,等不适稍减便准备起身,谁知竟起了一阵风,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天色已黑。 殷芜呼吸滞了滞,身体也有些僵硬,只想赶快去有光亮的地方,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她回头,就看见门内那一身祭司白袍之人,玉面如仙。 “大……大祭司。”殷芜怔忪唤了一声。 百里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有事?”他问,声音沉哑。 “明日要去戒塔,殷芜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她示之以弱,图谋他的心软怜惜。 百里息回身往殿内走,声音淡淡:“进来。” 殷芜扶着门站起来,在犹豫要不要假装脚疼,让他来扶自己,便见他已转过脸来。殿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度,与平日冷冰冰的样子不同,殷芜心漏跳了半拍,觉得他今日心情应该尚佳。 于是蹙着眉,声音小小的,透着点委屈:“脚踝有点疼。” 她手中拎着个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长裙,裙摆上绣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浅碧色的腰带,把细细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来,柔软顺滑的墨发紧贴着身体的弧度,美得摄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里息折返,居高临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声: “伤既未好,何必过来。” 他看透殷芜的小伎俩,原本的柔色便消散无踪,眉眼带着凌厉傲气。 殷芜有些心虚,“现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 话本子里的小姐们,只要稍稍说句软话,略微撩拨,便让书生、将军们俯首帖耳,无有不应,如今看来分明是骗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没有用处。 百里息不接话,殷芜实在太心虚,便掀开了食盒盖子,献宝似的指着里面的白玉糕,道:“这是我做的,虽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极干净,是用新蒸锅做的,不沾一点荤腥,大祭司尝尝。” 百里息食素,从来不沾荤腥,殷芜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齐码放,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 人虽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贴。 百里息没碰那碟糕,就这样垂眼看着殷芜,问:“又有什么事?” 殷芜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见他未躲,便又得寸进尺地去缠他的手指,“蝉蝉……不想去戒塔。” “屏兰塔被烧,若处置不当,容易生乱。”百里息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殷芜握得更紧,她掌心潮热,惹他心底生出几分燥意,便想快些将事情说清楚,省得殷芜再来黏缠,“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处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时将神教内部重新整肃,此时不能生乱。” 殷芜听了这话,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却是松了手,乖顺点了点头,“知道了。” 手指被她握住时,百里息觉得烦躁,手指被她松开时,百里息觉得更烦躁。 “戒塔那边已经让邬池安排好,黄斌会带潜龙卫一直护卫塔外。” 这话于冷情冷性的百里息而言,已算难得的解释了,殷芜见好就收,欢欢喜喜道谢,同百里息进了殿内。 她殷勤将那碟白玉糕摆放在桌上,劝百里息尝一尝,谁知他竟说今日辟谷,然后也不管殷芜,自坐在书案后雕刻那块殷芜见过的墨玉。 他的骨节修长,以指腹捏着刻刀在墨玉上面缓缓划刻,殷芜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雕刻的是什么。 她有些紧张,害怕是自己看错,便又盯着看。 百里息凤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从墨玉上轻轻抚过,又神色专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芜终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蝉。 玉蝉通体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饱满,双翅上面有细碎的纹路,头部圆润,憨态可掬,十分灵动。 半晌,百里息终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蝉周身,复又将玉蝉浸入水中,再捞起时,蝉身黑润,他对着光仔细端详,水滴从玉蝉翅尾滴落下来,沿着手腕隐没入衣袖之中。 玉蝉身长一寸,圆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极慢抚过蝉身,然后抬眼看向殷芜。 凤目里分明冷淡至极,也未发一言,殷芜心底却生出一股怪异的羞耻感。 大祭司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那样抚摸玉蝉啊! 殷芜红着脸别开眼,却不小心将手边的一册书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捡,只是捡了书,却又羞于起身,在书案下蹲了一会儿,待脸上烧得不那般厉害才起身回座。 殷芜觉得方才应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样高洁矜贵的人,怎么会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话本子看多了!那些误人误己的书不可再看了! 殷芜反复说服自己,才终于敢抬眼。 灯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无俦,凤目微垂,正看着面前的文书,很正常啊! 正经极了,一、点、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里息的右手时,便再次“腾”地一下红了脸。 那枚墨色的玉蝉此时被他捏在指尖轻轻摩挲,即便殷芜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百里息的动作轻挑。 刚才绝不是她的错觉! 大祭司的动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芜抿着唇别开脸,半晌吐出一口浊气,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 百里息起身,从桌上取了一盏琉璃灯,率先出了门。 殷芜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蝉,心中因羞生恼,想将那玉蝉扔了,可迟疑片刻到底没敢动手,跺了跺脚去追百里息。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百里息手中那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百里息停住,他回头垂眼看殷芜,琉璃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过分清冷的五官。 “大祭司?”殷芜不知他为何站住。 她穿着青色束腰长裙,本是极清淡的颜色,偏偏她容色妍丽,于青竹林中一站,便将冷硬的竹林染上了旖旎的颜色。 百里息垂眼,敛去眼中的神色,随即转身继续引路。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殷芜脚痛难忍,百里息却没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她歇过来。 中间歇了几次,才终于将殷芜送回了灵鹤宫,他将琉璃灯递给殷芜,转身往回走。 明月之下负手而行,白袍如雪,像是天宫仙人,不染凡尘半分。 依旧是来时的那条路,他却走得更慢,等走到竹林时,已经是午夜。 他走进竹林,忽然看到一棵竹子,有一夜这竹子下坐了个人,神色戚戚,声音颤颤,求他救命。 他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为什么要逗弄她? 因为想。 他走回殿中,殿内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梨香,甜甜的,桌上放着那碟白玉糕。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腻、甜、润,如同她这个人。 黑色的玉蝉安静躺在书案上,入手是凉浸浸的触感。 他的手骨节修长,指端平整,黑色的玉蝉在指尖上转了一个来回,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五指渐渐收紧,握住。 ------------ 21 第 21 章 第二日一早,殷芜坐马车出了宫,黄斌率领潜龙卫一路跟随。 戒塔本不远,出宫行半个时辰便到了。 戒塔有七层,底下几层用于惩戒犯错的神官们,最顶层则只有圣女可入,用于祈福斋戒。 殷芜入了塔内,唯一的入口便被封死 ,侍女护卫均只能在外等候,只有送餐食的时候才有人入内。 这是殷芜第一次进入戒塔,心中难免忐忑,她登上第七层,入目是一个神龛,上面供奉着神明牌位。 神龛前是一个蒲团。 她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扇屏风,见到一张拔步床,床边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摞书。 这七日,她都要呆在这间屋子里。 屋内有些闷,她推开窗户,看见不远处的一条街道,街上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不停对着戒塔跪拜,此起彼伏。 殷芜瞬间有些窒息,她“呯”地一声关上窗户。 窗虽关上了,外面的祷告祈福之声却依旧断断续续传进耳中,殷芜胸膛起伏,良久才终于平息下来,她再次打开窗,漠然看着自己的信徒。 所谓斋戒祈福,不过是给这些百姓看的,殷芜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呆在这间屋子即可。 但毕竟是第一天,殷芜也不好太放肆,但她并未跪那神明牌位,只是坐在书案前抄写神教经文教义之类,只是抄得心不在焉,写写停停的。 中午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转头看见茜霜拎着食盒进了门,她身后还跟着个宫婢,是才进灵鹤宫不久的,叫春荣,做事极麻利,人也机灵。 等两人进来,殷芜才看见春荣手中也拎着个食盒,两人将食盒里的菜蔬都摆在窗边的小桌上,茜霜道:“因要斋戒,所以都是素菜,不过样式却多,圣女趁热用一些吧。” 殷芜搁下笔,并不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间又睡了一觉,因无人搅扰,这一觉便睡到了日落时分。 屋内有些黑,她忙起身去点灯,一盏盏的灯亮起,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样过了几日,殷芜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她又没事做,便将屋内的书都翻看了一遍,这日拿起一本书正翻,却从书中掉出一张纸来。 殷芜有些奇怪,伸手捡起来看上面的字,见上面写着: 愿吾女蝉蝉诸事顺意,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殷芜忽然如遭雷击。 这张薄薄的纸重如千斤,她双手捧住这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胸口瞬间被堵住了。 这戒塔殷臻也曾来过,这张书案殷臻也曾坐过,这张床殷臻也曾歇过。 “娘这样爱蝉蝉,为什么不能亲眼看着蝉蝉长命百岁呢……”殷芜的声音闷闷的。 她正伤神,却忽感觉有凉凉的东西爬上了她的脚面,低头一看便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条浑身密布红色花纹的蛇,三角头,已缠上了她的脚腕。 殷芜想要喊人,转头却看见满地的毒蛇毒虫。 接着脚踝一痛,人已被咬了。她心里发凉,却强迫自己镇定。 那蛇咬了她便爬走了,殷芜想呼救又挺住,她目光落在油灯和烛火上,只犹豫了片刻,毫不犹豫拿起了油灯砸在满是蛇虫的地面上。 戒塔本是由木材搭建而成,又有灯油助燃,瞬间便燃起一片火焰。 那些蛇虫被火光吓得四散逃离,殷芜又抓起桌上的琉璃灯盏,点燃了屋内的纱幔、屏风、床褥。 被咬伤的地方麻痒难忍,这股麻痒感快速弥散到整条小腿,她拿着琉璃灯来到第六层,将入目之内能点燃的东西尽数点燃。 她又来到第五层,如法炮制。 第四层。 第三层,她摔碎了琉璃灯。 走到第二层时,一整条腿已经麻痹了。 她找到一个角落,缓缓坐了下去,尽量平复自己的心跳,减缓蛇毒的蔓延。 外面乱了起来,有人喊闹起来。 “戒塔走水了!” “走水了!快去禀报大祭司!” 殷芜的双手捂住胸口,那里面藏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是一个母亲对幼小女儿的祝福。 “娘要保佑蝉蝉长命百岁呀。”殷芜小声嘟囔,她呼吸越来越慢,心跳也越来越慢,是蛇毒发作了。 “哐当!”门被踹开。 接着是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殷芜抬眼去看,看见了百里息。 他漆黑的眼中是殷芜看不懂的情绪,因走动的速度太快,袍角都飞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好,下一瞬眼前便一片漆黑。 百里息本是去处理新教余孽,路过戒塔发现有火光,便直奔戒塔来了,走到塔前时,整座塔已经火光冲天。 他将昏迷的殷芜抱起来,快速出了戒塔,潜龙卫提着水冲进塔内,想要救火,然而这塔本是木制的,一旦点燃很难被熄灭。 百里息让黄斌不必救了。 他低头看向怀中殷芜却发现不对劲,他起初以为殷芜只是被惊吓过度,现在却见她气息极度微弱,脸色苍白如纸,忙探她的腕脉。 竟是赤纹鬼蝮蛇毒! 这蛇产自瑞州,被这蛇咬了,神仙难救! 黄斌正等大祭司的指示,抬头却见大祭司人已经不见了,转头只看见道路尽头一抹白色残影。 百里息抱着殷芜回了临渊宫,将人放在床榻上,便转身去寻那颗能解奇毒的百香丸。 虽然察觉殷芜中毒时便用银针封了她周身大穴,但赤纹鬼蝮蛇实在太阴诡,那毒已扩散至四肢百骸,唯有百香丸能存活命之机。 还好他有。 百里息将百香丸塞进殷芜口中,强逼着她咽了下去,才低头去寻她的伤处,只是越急越乱。 殷芜命悬一线,百里息冷着脸,“刺啦”一声撕开了殷芜的衣裙,脱了她的鞋袜,这才终于找到那处伤口。 纤细莹白的小腿内侧,有两个小小的黑洞,黑洞上面还挂着黑色的血珠。 百里息沿着这伤处的经脉施针,想将毒血逼出,可是施救的时间有些迟了,逼出的毒血虽多,到底用处不大。 殷芜的呼吸更加微弱,身体的温度也极低。 百里息伸手探上殷芜的脉,脸色难看。 他伸手剥了殷芜的上衣,让她翻身趴在被褥上,在她背心再施数针。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明显粗些的针,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针应该落在她的心俞穴上,这穴位本是致命穴位,下针深了要命,下针浅了护不住她的心脉,也要命。 百里息用一只手按住殷芜脊背,将银针缓缓送入心俞穴中。 掌下的娇躯颤了颤,似是十分痛苦。 百里息手上微微用力,按住了殷芜的身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百里息收针,将殷芜翻了过来,再次摸上她的脉。 脉搏依旧很虚弱,能不能活尚且难料。 “息表哥……”殷芜睁开了眼,神色恹恹的,眉眼之间都是脆弱之色。 “别说话。”他声音紧绷。 殷芜想要开口,却喉间腥咸,“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血吐在百里息的白袍上。 “我——!”殷芜想道歉,却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闭嘴。”百里息扶住殷芜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呼吸轻一些。” 一只冰凉的手塞进他的掌中,少女的声音绵软可怜:“息表哥……蝉蝉好冷。” 因蛇毒的缘故,殷芜的身体凉浸浸的,脑袋无力靠在百里息的胸膛上,气息微弱,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百里息脱下脏污的外袍,垂眼坐到了床榻上,他将殷芜冰凉的身子揽进怀里,扯了被子盖住她。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身体冷得瑟瑟发抖。 “蝉蝉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蝉蝉不想死啊……” 百里息沉着脸:“不会死的。” 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此时对殷芜来说,却是热的。 “辰风。” 辰风现身,垂着头,不敢看床榻上的情形。 “送几个火盆进来。” 不多时,宫婢端着火盆进来,虽然床榻有厚重的床帐遮挡,她们依旧不敢抬头看一眼。 若看见了不该看的,小命儿只怕是别想要了。 屋内很快恢复安静,灯光和热力透过床帐渗透进来,殷芜却依旧觉得冷,她浑身都疼,忍不住开始哭,偏偏又没什么力气,哭声像是一只病弱的小猫,断断续续。 百里息低头看她,见少女香腮上挂着点点泪痕,眼睛闭着,眉头紧蹙。 她水盈盈的眼睛里都是痛苦之色,“蝉蝉好疼啊……” 百里息的心口狠狠翻搅了一下,呼吸都停了一瞬,他将被子拉得更严实一些,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忍一忍。” 剧烈的痛感几乎夺走了殷芜的神智,她听不太清他的话,也没有力气弄懂他的话,只是知道她还得疼一阵儿,当下彻底崩溃了,她挣扎起来,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她口中喊疼,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颤。 “别动。” 百里息将她按在榻上,另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想同她讲道理,“别动,忍一会儿便好。” 殷芜此时哪里还能听他讲道理,哭的凄惨无比,边哭便说大祭司欺负圣女。 百里息将她拉起来,用被子把包裹得只露出一颗脑袋,捏着她的脸问:“怎么欺负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殷芜委屈巴拉的哭泣声。 ------------ 22 第 22 章 百里芷今日心情极好,梳妆时眼角唇边都带着笑。 宦莹莹前日办了个诗会,被她找人搅得不成样子,也算打压了她的气焰,置于那个劳什子的圣女……哼,有她好看的。 有急切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门帘子被挑起,她的心腹丫鬟红绫钻了进来,脸色难看焦急,却因屋内尚有别人并未开口。 百里芷挥退屋内的丫鬟婆子,拧着眉问:“怎么了?” “戒塔……戒塔昨日失火,烧没了!”红绫声音急促。 她只是让人放了些毒蛇毒虫进去咬死殷芜,并未让人放火啊!? 前几日屏兰塔才失火被毁了,已惹得城中百姓不安,此次戒塔又被烧了,大祭司一定会彻查,她虽然没让人放火烧塔,却放了蛇虫进去,若是真查,她定是逃脱不了的。 百里芷生了一背的冷汗,又想起殷芜,问:“圣女被烧死了吗?” 若是殷芜也同戒塔一起烧成了灰,那些蛇虫也没踪迹可循,倒是好事。 红绫压低声音,道:“听说是被大祭司带回灵鹤宫了,潜龙卫守着戒塔,咱们的人根本传不出消息来,什么也打听不出。” 百里芷一把扫落桌上的妆奁,怒道:“她竟没死?” 殷芜的血是炼制丹药的引子,那又如何,她不信没了殷芜,丹药真就炼不出了,再说那些无用的旁支庶子们本就是累赘,断了药便断了,疯了就疯了,她不会疯就好,她是下了决心才动手的,谁知百般筹谋,竟然没能成功! 她的亲哥掌管宫婢选调,插个自己人进去本不是难事,如今她却害怕那春荣口不严把她咬出来,气急之下骂道:“真是废物!” 这时又有个小丫鬟在外面回禀道:“小姐,霍霆大人来府上了,正在前厅和老爷说话,说想见小姐一面。” 霍霆?掌管潜龙卫的霍霆?百里家想与之结亲的霍霆? 百里芷先是惊疑,怕霍霆是因戒塔被烧而来,但转念想到这才过去一夜,不可能这么快查到自己头上,便又将心放回肚子里。 既不是为了戒塔被烧,那又是为了什么?百里芷想起前两日大伯对她说的话,难道是大伯暗中使了力?所以霍霆今日才点名要见自己…… 莫不是来相看她的? 百里芷越想脸越红,让婢女重新梳了个发髻,换了新衣去前厅见霍霆。 她径直入了前厅,见厅内除了父亲百里宏,还坐着个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模样俊朗非常,不禁心旌摇动,行了个万福礼,“芷儿拜见父亲,拜见霍大人。” 年轻男子抬眼看她,他眸色很深,虽年纪不大,却自带一股威压,百里芷心中小鹿乱撞,却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抓起来。” 牢房内,百里芷被铁链锁在墙上,簇新的衣服沾了泥。 霍霆声色冷然:“除了春荣,还有谁参与了此事?” 百里芷心中骇极,却不肯轻易说出,她想再拖延一点时间,让爹爹和大伯去找大祭司求情,若是大祭司出面,霍霆也只能听命。 她怎么说都是大祭司的亲堂妹,怎么能一点颜面都不讲呢,竟直接把她抓进了牢里,以后让她怎么见人!还怎么议亲! “大祭司。”狱卒的声音传进来。 以为百里息是为救她而来,百里芷心中大喜,抬头见百里息走进牢内,便慌张开口求救:“堂哥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做的啊!” 百里息却没看她,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霍霆道:“还有谁牵涉其中?” “春荣已招供是受百里芷指使,属下查到将春荣送进灵鹤宫的官员正是百里芷的兄长,但尚未得到她的口供。 百里芷听着话头不是要放了自己,哭喊着求饶:“芷儿错了!堂兄救救芷儿!芷儿再也不敢了!” 百里息终于看向她,眸光冷得寒冰一般,却是并不理会她的求救,转身往外走,对霍霆道:“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离开牢房,百里息便在厅上等着,不到一盏茶就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我是神教长老,潜龙卫怎么敢拦我?霍霆怎么敢抓百里家的人?有证据吗?” “辰风,放他进来。” 辰风一个潜龙卫去门口通传,很快百里崈被人推入厅内,同来的还有百里宏。 他们没料到百里息会在此处,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消了一半,百里崈咬牙瞪着百里息,道:“大祭司竟如此刚正不阿,连自家的妹妹也毫不留情面,芷儿她是犯了什么样的错,竟要抓到这牢内审问!” 百里息将桌上的供状递过去,百里崈猛地抽过扫了两眼,眼中的怒气变为惊异,“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是春荣的供状,上面交待了百里芷指使她在戒塔内放毒蛇。 百里崈既气又怒,殷芜是百里家疯病的药引啊,她若死了,百里家的疯病以后怎么压制!真是胡闹! “圣女如何?”百里崈急急问道。 “中了赤纹鬼蝮蛇的蛇毒,尚未清醒。”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百里崈心中骇然,他自知理亏,却还是想要回护百里芷,“圣女既然只是受伤,即便是芷儿她做错了事,也不能让潜龙卫将你二叔家围住,快让潜龙卫撤回来,别落了你二叔的脸面。” 末了,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那可是你‘亲二叔’。” 百里宏当初奸|淫了吴氏,才生下了百里息。那不是他的二叔,是他一身污血的来源。 百里息腹中一阵翻搅恶心。 百里崈却不知百里息心中所想,反以为百里息再怎样冷傲性独,到底还是百里家的人,有了这层关系,便不会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哪知忽听百里息嗤笑一声。 “当年师傅收本座为入室弟子,便已断了本座的俗世亲缘,既无父亦无母,更没有什么二叔。”百里息黑目幽幽,并没有百里崈想要的温情,甚至满是杀意,“本座曾同长老说过,若有人冒认本座亲属,必、杀、之,长老可否再将刚才之言重说与我听?” “你——!” “禀大祭司,百里芷已招供,是利用百里徇将春荣送入了灵鹤宫,毒蛇毒虫也都是她指使春荣送餐食时放入戒塔的。”正焦灼间,霍霆拿着百里芷画押的状纸入了厅内。 “百里芷、百里徇放毒蛇毒虫欲杀圣女,罪无可恕,罪及一家,天权长老可还要求情?”百里息冷然看着轮椅上的人。 人证物证俱在,百里息又这般冷酷,百里崈再想保住二房,此时也已没有办法了。 一行人怒然离去,百里息在厅内站了片刻,对霍霆道:“但凡有牵扯的人都要挖出来。” “一个,也不许放过。” * 昨夜他掐着殷芜的脸,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殷芜只是哭,疼极时只抱着他的腰浑身颤颤,嘴里还“息表哥息表哥”的喊,他起初还能冷眼旁观,到后来只觉得烦躁不已,用力将殷芜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威胁殷芜:“你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谁知殷芜却哭得更加厉害,根本不听他的恐吓。蛇毒入血,殷芜越哭毒扩散得越快,百里息只能扎了她的昏睡穴,让人暂且安静下来。 一整夜,殷芜都在他的临渊宫里,今早离开时她人还未醒。 能做的他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便看天命。 百里息重新整饬城中布防后,天色已黑,回到临渊宫时茜霜正给殷芜喂药。 少女柔顺黑亮的头发铺陈枕上,娇面却透着青,浓黑的药液喂进嘴里便从唇角流出,茜霜急得直哭,“大祭司,这药实在喂不进去。” “出去。” 殿内烛火摇曳,他伸手探上她的腕脉,只能摸到极轻缓的搏动,若熬不过今夜,万事皆休。 百香丸虽为殷芜护住一缕生机,可赤纹鬼蝮蛇的蛇毒实在阴诡,如同山火灭而后起,他将殷芜扶起,试图将药灌进去,可药入了她的口竟是不知下咽,又从唇边流出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那药只剩下半碗。 仰头将药吞入口中,他低头去寻殷芜的唇,一点点将药哺入她的口中,心中一丝杂念也无。 将人放回榻上,他余光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张泛黄的书笺,是昨夜从殷芜衣服里滑出的那张,百里息拿起,见上面写着:愿吾女蝉蝉诸事顺意,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先圣女之愿只怕难以实现,你的蝉蝉如今中毒要死了。”百里息哼了一声,将那信笺扔回去,转头看向深陷于软褥之中的人,目若深潭,“因我疏忽使你中毒,你若能活,必使事事如你意。” 殷芜呼吸清浅,没有任何反应。 前半夜一直无事,百里息于书案前静坐,一过子时却听殷芜喘|息声重,探过发现她发起高热来,脉搏也乱极,是生是死就看天亮前这两个时辰了。 他抱着殷芜来到后殿浴池,用冷泉水为她降温,两人身体相贴,她似一只病弱的小猫,乖顺将头搁在百里息肩上,长发沾水之后结成一缕,被水波一下一下簇拥着扫过他的小臂。 过了片刻,殷芜忽嘤咛一声,眼睛却并未睁开,似乎是因不适发了一声牢骚。 又过了片刻,羸弱的美人终于睁开了眼,杏目里满是脆弱痛苦之色,一颗泪珠便于这脆弱痛苦中孕育,从眼角滑落,低在百里息胸前的衣襟上。 “疼么?”他问。 殷芜点头,纤臂紧紧环住百里息的颈,也不说话,只颤颤地哭。她的身体滚烫,所触之地恍若火烧一般,百里息仰头靠在池壁上,喉结微微滚动,轻声道:“疼,便哭吧。” 殷芜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百里息便如同她的浮木,是唯一能解她痛楚的药,她头脑昏昏沉沉,唇瓣却碰到了百里息颈侧微凉的肌肤,她发泄一般哭着咬了上去。 百里息身体微僵,却并未将她推开,片刻之后,他伸手按住殷芜的后脊,启唇:“用力些。” 月华之下,绝嗜禁欲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抹情|欲,眸色亦变得更加深,不过殷芜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只听话地加重了力道,半晌,殷芜脱力,人又昏睡过去。 百里息摸她腕脉,虽跳得慢,却已有力许多,身上的高热亦退了。 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便看蛇毒会不会反复。 他抱着殷芜回寝殿,唤茜霜给她换了衣服,已至丑时末。 殿内烛火摇曳,窗外风声又起,百里息静坐片刻,又听殷芜呓语,他走过去探她的额,不热反凉。 偏是这时,殷芜张开了眼睛,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都是水汽,声音带着哭音儿的:“冷……” 七八个火盆很快送进来,殿内立刻暖和起来,殷芜却还是嚷冷。 百里息知道她并非真冷,只是蛇毒影响所产生的幻觉,拍了拍殷芜的脸,“忍忍,很快便好。” 殷芜却忽然满眼惊恐地叫了一声,指着空荡荡的床角,“蛇……” 她本就力竭,即便是惊恐万分之下,声音也小得可怜,她紧紧抓住百里息的衣袖,哭着想要躲进他的怀里,嘴里不停说着“有蛇”、“救命”。 百里息将她抱起,殷芜便将脸埋在百里息胸前,被捂得额头都是汗也不敢抬头,过了半晌,才又昏昏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 天将亮时,辰风回禀说百里崈要见他,被他拒绝,心中却泛起恶心,腹内更是翻搅得厉害。 他摩挲着那枚玉蝉缓解腹内不适,床榻上的殷芜却忽然哼哼了两声,百里息站在床畔掀开床帐,见殷芜双目紧闭并未清醒,秋香色的寝衣带子散开,露出了一侧雪白纤秀的肩膀,昏黄的光从掀开的床帐照进去,落在少女线条柔和的肩颈上,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一缕发从枕上垂落至床沿,百里息便想起方才在浴池里,她的头发拂过小臂的触感,有一点凉,鬼使神差拾起那一缕青丝握于掌间,身形凝滞片刻,竟缓缓矮身去嗅闻。 然而鼻尖未至,余光已见殷芜睁开了眼,他动作未停,伸手捂住了殷芜的眼睛,依旧去嗅闻那缕青丝。 浅淡的梨花香终于将胸腹中的恶心压制下去。 殷芜尚未完全看清面前情景,便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此时反应虽迟缓,却能闻到百里息身上的冷竹气息,便未惊慌,只是轻唤一声:“大祭司?” 盖在她眼上的手掌非但没有拿开,反而捂得更严实,殷芜轻轻挣扎了一下,那只微凉的掌终于拿开。 百里息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袍,袍子领口松散,露出一片如玉肌肤,眸光清冷,声音有些哑:“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殷芜扶着床沿想要起身,胳膊却实在绵软无力,人便又跌回褥上,正喘着便见百里息俯身过来探她的脉。 因他冷着一张脸,殷芜心中便觉忐忑,半晌也未等到他说话,便按捺不住,小声问:“大祭司……蛇毒解了吗?” 百里息未看她,离开床前去净手。 “暂时死不了。” 但想长命百岁也难。 殷芜歇了半晌,终于坐起身来,又歇了片刻才试着下床,见殿内空空荡荡,便想张口唤人进来,谁知百里息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一碗药。 她只觉浑身酸软,两条腿也支撑不住,头更是眩晕得厉害,接着眼前一黑便跌了下去。 好在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殷芜仰头便看见百里息那双极冷的凤目,他冷声:“圣女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殷芜想要辩解,胸口却似塞着一团棉花,呼吸艰难,百里息让她坐在书案上,把那碗浓黑的药汁送到她面前,“喝了。” 那黑漆漆的药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殷芜屏气含|住碗沿,本想一口气喝下去,谁知那药入口苦咸,她强忍着喝了几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待她咳完,百里息便又将那药递到她面前,殷芜实在是怕了,可也知这药是救命的,只能用手扣紧了案边,再次含|住药碗。 少女如同受伤的鹭鸟,鸦羽微颤,孱弱可怜,百里息心里却忽然生出一抹戾气。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有杀破狼照命,六亲缘薄,桀戾不驯,他那位师傅虽想去除他的暴虐之气,如今看也只是白费力气了。 他这位神教大祭司,其实欲壑难填,时刻……想杀人呢。 比如,此时。 殷芜喝尽了药,仰头看见百里息神色有些冷,视线下移便看见他白袍上的一片脏污,那是她方才忍不住咳嗽时弄脏的,便以为百里息是因此冷脸,她有些忐忑难堪,身体微微后撤,歉意道:“方才不小心弄脏了大祭司的衣袍,还请……大祭司勿怪。” 晨光熹微,美人蹙眉软声。 他的手缓缓握住殷芜的脖颈,然后用力,竟将殷芜仰面按在书案之上。 殷芜头晕眼花,人也是蒙的,眼看着百里息俯身逼近,她不知百里息想做什么,心跳得极快,颤声唤了一句“大祭司”。 百里息停住不动,偏头将一侧修颈坦露在她面前,殷芜便看见上面一个极深的牙印,那混沌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 未等她想好如何道歉,百里息的便再次逼近,他的气息喷在颈侧,声音就在耳边。 “让本座咬回来。”他凤目内闪过一抹异色,呼吸微沉,伏身下去靠近殷芜的颈。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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