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行卷异 楔子:龙行卷异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千万株梅花在一夜间盛开,映艳成一片红嫣。就算是凛冬时节,长安城依然雍容华贵。 只听“锵”的一声,一道白光蹿向天际,平稳落于太极大殿之上。只见那人一缕白裳,左手间握着一柄青剑,那剑不知用何物铸造,却是微微发着浅色的青光。 ——此人正是闻名京城的“青莲剑客”李白。 他将青剑拂平,剑指殿顶一端,平声道:“生为何,何为归,何是轮回?” 只见剑尖所指一方,大殿龙脊之上亦是立着一白色的身影,他英姿挺拔、目光坚毅,似乎胸有成竹,毫无惧畏之意。 …… 海鱼村“盛世孤儿”少年疾,稷门雀学,恨煞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来自大海。有谁能知道他的惊奇身世。 五通六甲,才夸八斗之白公子——李白,他洒醉不羁,千古豪情,谁又能真正明白他内心深处的焉焉惆怅? 李白挚友李云行,九族连株怨天不兆,老鼠扶桑复仇而来,谁能敢挡住他的一招“剑魔”! 三公之长李玉禅,拂尘沉浮,权聚于心,又有谁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且看傲世少年,如何逆转盛唐荣章,以及那荣章背后的权势疑谋。 ——碧水青山便是情,帝王未必即荣耀。(引自文中) 关于嫣嫣大唐最繁华的城市长安城,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它的命运又终将如何?还请进入《星耀之城·龙行卷异》。 请君与: 饮一壶浪漫悠长的古封醇酿; 听一曲侠骨豪情的千年惆怅。 愿喜欢它的人一直喜欢,厌恶它的人,也勿须多生恶念。 故事预设为七卷,共生五十六回,欠于时间和才力有限,逾期更新者,还望见谅! 穷于一人,必于之完矣。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引子:盛世孤儿 临淄城西面有一座山名为稷山,与稷山正面相对的是临淄城的西门稷门,因此临淄人将稷门外一带称为稷下。在稷下,距离稷门大约三十里处又有一处集市小镇,人称稷门镇,也似这稷门镇却成为了人间地狱! 三年前。 稷门镇镇北有一女张氏,妇随夫姓。 张妇身怀六甲,并领着十一岁大的儿子居住于镇北家中,每逢赶集时日便会到集市上出卖一些海货鱼干;丈夫张绪则长期住居在稷门镇以北一百多里外的一座海边渔村——海渔村,靠打鱼维持家里的营生。 张绪是捕鱼的好手,自打他来了海渔村,村里有过最大的鱼是他捕的,村民们从未见过的鱼也是他捕的。于是说海渔村村民们出海前有两问:一是向老渔长询问大海的天气,二便是向张绪询问鱼群的方向。 这一天寻同往日,在询问过天气和鱼群方向之后,趁着晓早的大好天气所有的渔船都出了海。谁都相信今天儿是个满载而归的好日子。可是,今天的大海似乎有些奇怪,一直到午饭过后,所有出海的渔船竟连一只鱼虾也没有捞着。渔民们有些丧气,有的已经开始收起了渔网,有的还想等熬过了闷热的午后再碰碰运气。 可是好运气真的那么容易就来吗? 空气越发闷热,无形而笨重的仿佛巨石般压迫着人心,让人心慌让人忐忑不安。海面上虽微微刮着海风,但是这风刮在脸上,除了能知道它是风以外,便不能感受到一丝凉快。一个皮肤焦黄稍有年纪的老渔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地缓缓说道:“今天的大海太过平静!” 正在这时,海平面另一方的海鱼村却不平静。 老渔长早已站在岸边,逐渐清晰的海风虽未能吹动地他坚硬的白髯胡须——亦同他那眼眸一样坚毅而不可动摇;但他的眉宇间却已经拧成了一条凹陷的垂线,同他眼角的尾纹一样微微而颤动,就像岁月留在他脸上的沧桑一样,难以掩盖。 老渔长站在那里已经快三个多时辰了,他的脚步却没有要移动的迹象,然而他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发的强烈。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海鸟高飞了。”他那双坚毅眼睛一直遥望着远方的海面。 “船,所有的渔船……赶快出现呀!”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飓风就要来了! 风愈演愈烈,所有的树木都被吹得倾向一方,沙砾狂飞,屋面给飞石击得哗哗作响,只未到傍晚天色已朦胧成了黑夜。 海面上吹起的一道道水雾早已模糊了老渔长的视线,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未离开过那灰暗的海面。霎时间,那坚毅的目光仿佛闪动了一下,那满面的苍桑似乎也抽动了一下;依稀间,灰暗笼罩的海面天际中仿佛出现了只只船影。 “终于!谢天谢地,终于回来了!”老渔长皱紧的眉头终于有了微微地一丝松动。 渔船归来的信息迅速的传开,村里留守的所有人都连忙赶来帮忙,牵引缰绳、递拿工具、固定船只,最后确认船只都已固定牢固了,渔民们都陆续回各自的屋舍去了。老渔长仍然不放心,坚持要对船只进行最后的清点。 “不好!少了一只!”老渔长咯噔一惊! “张绪!张绪的船在哪里?”老渔长又迅速地清点了一遍,没有!竟在此时,忽然一道电闪雷鸣,霹雳巨响,震彻天空,仿佛已将上天惊扰!老渔长亦是被这巨大的霹雳一震,他抬头望向那幽暗的天际,不经意想起那句渔家老话:“浪越大,鱼越大……” “浪越大,鱼越大!”这句话亦是仿佛咒语一般,此刻,也在惊涛巨浪之中张绪的耳间环绕。心许,他只是想给将要出世的孩儿多寻几样漂亮的衣裳。却不曾想,今儿的巨浪绝非寻常那般。 次日,大海终于息怒了。 天地间一片宁静,海与天融在一起,就仿佛到了世界的尽头,又仿佛空无止境——此刻的画面只能用天堂打开了大门来形容——那儿的时间仿佛停止,空间也似静止,这样的美无法形容,完全无法形容的宁静——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不由的觉着,此生已是无憾了。 那“天堂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艘船只! ——它静静地停在天际中央,船头似乎朝着坚定的航向,又仿佛不经意迷失了海航;它就那么轻盈的宛若飘零在那净空之中,来自天堂的阳光照耀着它。 海渔村仿佛才从朦胧中苏醒,忽然有一渔民惊呼道:“是张绪的船!” 众人相望、议论。老渔长匆匆赶来,他完全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任何渔船都不可能……不可能安然地回来……那是——那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猛烈的飓风。 ——可张绪的船,终于还是回来了! 这不得不叫老渔长惊讶,也让所有人惊讶。 听得老渔长吩咐,几个渔民将张绪的渔船引到了岸边,可船中却空不见张绪,张绪呢?再一看,小小的雨棚内有一个给渔网牢牢绑住的发黑的圆柱木桶和一条硕大的林鱼。 见状有人低声私语道:“张绪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老渔长又差使两个渔民将木桶抬到岸上。木桶的一端光滑而发黑像是被海水浸泡过的样子,看着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很久。另一端盖子上有个拳口大小的洞口,看不到里面的东西。那里面会有什么呢?待得打开木桶一看,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里面竟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它给一团白色的像是毛发的东西盖着,完全看不到它的模样;它蜷缩着,隐约能看到同样白皙的躯体;它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是为何物? 难道是水里的怪物?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更没有人敢去动它一动! ——谁都不敢靠的太近,谁都觉得那应该是某种怪物、恶魔! 聚集的人群围观了良久,除了惊讶便是低声的议论。老渔长立在一旁久久不语。竟在这时,那木桶里的“东西”竟然自己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明媚而刺眼的阳光从他莹白的发丝间穿过,照耀在分发间他白皙又消瘦而近乎骷髅一般的面庞上!似乎阳光有些抢眼,他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像是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来;他微微睁开的眼睛中能依稀看到晶莹而明亮东西在闪烁,那泪光又仿佛害怕阳光而微颤微闪,他就像从未见过阳光一般。 忽然,有一渔民惊叫道:“是鬼!” 围成一圈的人群猛的激荡开来,只见有几个已经退到了几丈开外,有的似已看得呆住!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仍然远远地看着,似乎在等着那东西自己从木桶里爬出来! 果不其然,他站了起来,整个过程十分缓慢,如同刚出生摇摇欲坠的羊羔。有村民道:“天呐,他简直比刚出生的羊羔还要瘦弱!”在他顽强的选择生命的同时伶仃地站立着!阳光下,他的身体白皙,竟白若干酪,他全身的皮肤已经贴紧了骨骼,完全只剩一副骷髅骨架的样子——他就像从来没吃过东西,他瘦如枯竹! 一名妇孺惊道:“天啊,那就是一个孩子!” 所有人吃惊的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身躯,看着他不可思议的顽强,还有他奇异的白发。那“伶仃的羊羔”就站在那里,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木桶里面竟装了一个绿瘦少年!” “没错,的确是一个少年。” 仍然有人不敢确定的道:“他,是张绪?” “胡说,哪有这般的少年!” 惊讶,疑惑、舆论。 “这是不祥之兆!” “那就是妖怪!” “这娃可不能留!” “这是张绪误入了龙煞殿,惹怒了煞神,降来的灾星!” 似是,只无一人是说好话。 这时,老渔长威严一振,道:“众人予我住口!” 所有的议论声骤然停住。 老渔长清了清嗓,又道:“这事,自该由张妇来做决定!船是张绪的渔船,这桶和这鱼都是船上下来的,自当由张绪……张氏来做决定。”言罢,海渔村安静了。 安静地到了晚上。 薪薪火光中,张妇终于听得噩耗领娃赶来了。 张妇性格倔强,她兀自觉得,这是丈夫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将那少年留下照养。众人纷纷无奈,但都无可奈何。海渔村的这桩异事总算告一段落。 可是没过多久,没有生活来源的张妇即便卖掉渔船还是陷入了生活难以维持的境地。她不得不顶着身孕去给别人家做些零工,挣几个零钱,再加上好心人略微的帮助才以勉强度日。只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领着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儿,靠做零工才可以度日,天下最可怜的也算一宗。 可老天偏不眷顾可怜之人! 这一天,张妇在外面做活,忽然有一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又急又惊地道:“快,快那……那,那少年,那少年把你小儿推到海崖下面去了!”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震天巨响! 整个海鱼村犹如滚油浇水,都炸开了锅! 老渔长聚众开会。 众人纷纷质问少年,可少年只是兀自发愣,闭而不答。固执的张妇既未亲眼所见,绝迹不敢相信,她认定那人是故意诬造。众压之下,张妇只得带着少年离开了渔村,一途回往稷门镇北的陋居家中。眼看生活将落入绝境,但祸不单行,臭闻如同瘟疫一般传开,张妇“母子”亦是被镇民排挤。怎奈,稷门镇的家成了“地狱”! 但她们能去哪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忽然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张妇腹中剧痛,像是要临盆早产!少年最是跑遍了稷门镇里所有的街道巷子,也敲遍了镇里所有家户的门窗——可是他就如“白鬼叫门”一般,无人敢应! 张妇流了很多的血,结果,终因无产婆赶至,无能者照看,张妇连同腹中的胎儿一起撒入鬼门,人寰去了!临终前,张妇奋尽余力,用沾满鲜血的手抓着少年的手臂,问道:“我……我那壮儿……当真是你推下崖的吗?” 少年给当时的情形吓坏了,又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久久没答上来! 张妇含怨而终。 夜终归于宁静,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望着眼前这位曾不惜一切照顾过自己的可怜女人,许久…… 许久,少年才暗暗的自己答道:“我没有。” 少年确实未将壮儿推下悬崖,这期间不免有些误会。 那日,少年与壮儿一起到平时常去的海岸崖边玩耍,那是海鱼村海边的一道斜坡断崖,日境奇美。日出的美景刚过,两人便嬉戏打闹起来,玩耍间,少年一不小心单脚踩空身体滑入了崖边,壮儿反应灵敏,奋力将少年拉住。两人一同用力,在正要得救的时候,壮儿又一失足,也滑了出去。两人一同悬于崖边,壮儿虽比少年小一岁,身体却比少年硕大,他一手拽住崖边枯藤,另一手奋力将少年推扯上岸,上岸的少年连忙转身回拉——他一手抓住壮儿的衣襟,另一只手连忙去抓壮儿的手臂,但壮儿的手臂粗壮、加上他壮实的身躯,少年很难抓稳。 经过几次来回的尝试,少年的手臂多次给崖边尖石割伤,鲜血直流,如泪如痛,但他的手爪却如同焊死的铁烙,始终不肯放手。无论两人怎么用力,但就是悬住不动!壮儿被拉得紧紧的衣服也滋滋作响,情况十分危急! 少年看见不远处有一渔民正好经过,他连忙发出大叫的声音向那渔民呼救,可是还没等那渔民伸出援手壮儿便已坠入了悬崖,只留下少年手中的一角缺衣!那渔民没弄清其中的缘由便跑去向张妇说状,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坠崖时,壮儿并未露出半点的悲伤。当时他只觉得全身酸软,显是在推救少年的时候用尽了力气。壮儿心想,若是再这般僵扯,少年肯定会被自己胖硕的身躯给一同拽入海崖。壮儿甘心情愿的将手臂张开,嘴角微扬流露出最后一丝笑容,他也许是想告诉少年不要哀伤,可是他不知道——从那以后,这痛苦的、别离的温暖一笑,却成了少年脸上有过的最后一丝笑容! 他们都尽力了。 时至如今只剩下少年孤独一人,他黑衣白首,瘦苦伶仃,整日如同孤魂一般游守在稷门镇里镇外,他只能靠吃些坟冢嗟食和偷鸡窃取为生。少年恨极了镇里的所有人,他曾用各种方式去找他们“报仇”!可是从未有人愿意理他,人们都认为少年疯了,并给他取了个异名——少年疾。 ------------ 第一卷《稷下》 第一回:市井小儿,雀学之徒(一) 少年疾孤破流离,这一游便是三年。 三年前稷门镇每个月有一次集市,三年间随着来镇里落住的人越来越多,如今的集市缩短成了一周一次。 初春的早晨,寒风催眉。 天刚蒙亮,一个闪着担子的中年老汉,由小镇东门急步而来,他穿过几杆人影,找在一棵大青树前将担子放下。沉甸甸的二担大米面上用枝叶简易盖着约莫百二十斤,该是去年秋收未来得及变卖而今挑来换些银钱的。奇怪的是,那老汉先是抬头在那大青树上似乎找些东西,似乎又找着了,方才肯将重重的担子放下。 米老汉长长地舒了口气,伸展伸展了身子。朝着青树一旁的小面摊吆声便道:“唉,老黄牛,你这把老骨头怎的还没死。先来碗没腥的压压肠,多点油汤。” 面摊的摊主也是一名老汉,他姓油,镇里的人都叫他油老汉。油老汉就像没有听到米老汉的吆喝声,并未转过身来。 米老汉面容范奇,微一皱黝黄的脸皮,又道:“唉!你是聋了还是给冻哑巴了,”话未说完,油老汉突然转过身来,“砰”的一声,他将一碗已经烫好的牛汤面猛地拍了在桌上,板着熏黄色的脸,眼睛微微一撇,自又转了回去! 米老汉眉间一紧面容更加的奇怪,他很快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端起桌上那碗牛汤面坐到一旁的长凳上自顾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还嘀咕道:“熏牛皮这是怎的了,竟整的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也是叫那个小鬼闹的?也不放点葱沫,真是越发小气……”声音虽是低喃,却没叫油老汉少听得去。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汤面叫米老汉没几口功夫便捞了个精光,他正滋滋地喝着美味肉汤的时候,突然左手猛地在桌上一拍!右手端着的青碗随即翻落,他猛地身起!青碗在桌上打转,汤汁洒得哗啦一片,只见手指大青树的方向厉声道:“什贼?又偷我米!” 天色青灰尚未明晰,仔细一瞧确有一支长棍从树干后方伸长出来,长棍的一头确实是在一下一下地戳那担子中白晃晃的大米! 几经的路人都给这忽然的一响和喊声吓了一大跳。 呵喊声中,青棍掉落,一粒粒晶莹的米粒顺着棍口流将出来,丁零洒落的大米映着炉火的薪光、透着洁白的米光,一个瘦小的灰色身影一溜烟儿地往青树后方的巷道快闪而去!最后只听得那青棍当啷落地,和那支本在桌上打转的青碗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也是这当啷声中,米老汉已追了出去,等油老汉转过身来,已不见了米老汉的身影,只见得地上的两片摔碎的半碗! 静谧狭长的巷道内灰暗朦胧而且潮湿。米老汉仅仅追入些许便停住了,暗道:“只听说这次冬季给冻死了不少的人,镇里早有传说:那小鬼诡异异常不似常人,百年难遇的寒冬竟然也没将他冻死,这小鬼,命还真大,该真不会不是人吧!”他想到那身体白皙头发异白的少年,身子就不由打了个寒颤,又道:“听那肥婆娘(菜摊的胖妇)说瞧见后山的坟地常有黑影闪动,说是像有人在扒死人肉为食!不然的话谁会在大冬天的去刨别家坟尼?算了!”米老汉虽然向来看那胖妇不大顺眼,听她的话也从来不当真数,可转念又想到今年恶寒,食物短缺,没准这次真多而假少一点。他越加想着,后背也不自觉的有些发凉,双脚更像重得陷在这巷道的石板中不听使唤,怎么也再不想往前一步。而正在一处僻秘的角落,一双瘦瘦的眼睛紧盯着米老汉的动静,直到看着他转身离开,少年的心中才有了几丝松懈。 米老汉回到青树旁捡起地上的长棍,一节中心给掏空了的竹棍,正好将米从一头输向另一头。嘎吱一声,他将竹棍折成了两段。 一旁菜摊的尖嘴胖妇一面的得意,一面打趣一面嘲弄。米老汉也不去理会,蹲在地上自顾捡着地上的大米,他刚要起身,见油老汉已来到了他的身后,手上揪着一对青色的半碗,说道:“这便怎的?”米老汉双肩一沉,叹了一声,不好气地道:“一便算,一便算!”这“一便算”该是同去年欠下的几次面钱也一并算上了。油老汉把两片碎碗撂在米担子中,兀自嘬着嘴转身朝面摊去了。 少年疾知道米老汉不肯追来,这便来到尾巷另边的集市寻找吃的,这一次,他已经三天半没吃过东西了。他躲在草房里饿得前心贴后背时候听到动静,从二层草堆中正好探见挑着担子的米老汉从远处经过,他灵机一动便寻了根干竹棍子,将其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再将芯子去掉,最后合拢又用布条捆扎好;他知道米老汉经常摆摊的地方——上一次,便是躲在那青树上用钩子偷偷钩走米老汉的菜品,还险些被米老汉抓到。这次他便悄悄的躲在巷子的暗处,等待时机…… 天色已渐渐明晰,少年疾腰间带着的黑色袋子装着他刚刚从米老汉那里得到的“战利品”,数量不多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随着他地走动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屁股。少年疾就好像从来不会长高,四尺出头五尺不到近乎和三年前没啥区别,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看起来却更瘦小了一些。他始终穿着一套黑灰色的衣裳,是壮儿的衣裳,衣领处多出一片拼接的黑色布帽,是张妇特意为他缝的,只是这衣裳如今已认不出他本来为黑布的样子。衣裳穿起来衣长还算合适,但宽处却惨不忍睹,就像是猴子穿了大象的衣裳极不合身,但也别无他法,他好像也只有这件是最“新”的了。 时日长了,镇里镇民看到他,虽然仍觉得他的外貌诡异异常,平常饿极了也会小偷小窃一些食物,捡一些坟前供奉的散食,靠打老鼠耗子来解决温饱等等似乎都习以为常了。太多的也不去驱赶,不会把他当做小乞丐而加以施舍,只是如果惹祸到自己头上时候随意的驱赶几下,对其的态度早已任其自生自灭。但也有比较好心的,看他常年瘦苦无依,总有一些会加以怜悯之意,偶尔会在自家门口某处“随意”放点剩食剩饭,虽然为剩饭但也不坏不腐尚能食用,但运气不好了,总有一两只恶狗先抢了去,或被那些顽皮的孩子看见了将它踢翻在地。现在也只有这些可恶的不知谁家孩子愿意戏弄与他,趁他不备的时候从远处朝他扔石头泥巴,叫他妖怪怪物,以此,少年疾也早已习以为常。 此时天色已渐渐明晰,赶街摆摊的小商小贩多了起来。最近半年,稷门镇的集市上增添许多少年疾不知道的生面孔,稷门镇也比三年前更加的热闹了许多,但对于少年疾并没有什么是吸引他的,他“没空”在意别人的把戏。但除了一个地方,就是稷门镇中央的彩亭,也是最近半年,每月十五在那彩亭里便会有一个先生在那里说书,他最喜欢听蓝袍先生讲故事。 少年疾戴着黑布帽将头埋得很低就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白发,一个街边游逛的“小乞丐”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引人注意的。他腰间的黑色袋子只装了一小许食物——便是新鲜的将才才从米老汉那里撮来的大米,随着他走动像一只大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不懂事小孩的屁股。少年疾东瞧西见,到处找寻可以吃的,可这么早这么冷的天根本没有人将剩菜饭放在门边。少年疾胡乱地走了一阵终于找了一处地儿坐下,多摸着从宽大的灰色衣襟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面饼,面饼还冒着热气,指定是刚才路过包子摊的时候顺的!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可是没等黄饼的咬线下到一半,便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那似男似女的声音怪道:“唉呀呀!哪儿来的臭苍蝇,赶紧离我的茶簸远点儿,可别弄臭了我上好的普洱……”少年疾匆匆忙忙却没想竟无意间坐在了茶叶店普老板的店门前,那可是镇里出了名“没名气”。 没名气的普老板像是从店里跳了出来,一边大叫一边使劲地驱赶,真把自己当成了苍蝇。除了少年疾的无奈还有尴尬的路人也把这骚操作看得目瞪口呆,那表情指定没有任何抠搜的形容词可以形容。少年疾匆忙蹿出人群,一阵疯狂小跑来到了小镇的南门,在许多个孤独无措的日子里,他最经常来到这里。这里偏而僻静,比起东、西两门的熙熙攘攘这里可谓冷的可怜。稷门镇的东门连着临淄城,西门通往稷山,北门可去海渔村,而这南门虽然也同其他三门一个样儿,却不比其他三门热闹,这一次又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南门以青砖为基筑成,连着的是一条长长的旧官道,也是只有在这南门之下才立有一对雄狮。 ——沧桑的石狮。 少年疾习惯的将满首的白发用布帽掩住,依墩坐下,肩倚着石像的石墩,他躲在石像的内侧,尽管还是容易被人看见,但他只觉得十分安全。他摸了摸怀里又伸手摸后背,接着把全身都找了个遍,刚被咬了两口的黄饼却摸不到了! “噗……”他本是想长长的叹气,却因为没有力气只变成了鼻孔轻轻的吹嘘。 少年疾只想歇息一会儿,刚才紧急的跑动使他几乎耗尽了一切。三日的饥饿使他连抬起头来都非常吃力,纵使比起漂泊在大海中超过十日的那般饥饿,这简直不算什么,但谁又愿意挨饿呢。他从布袋里只摸出几粒米放到嘴里慢慢的碾碎,剩下的他要留着拿回去煮成稀饭。他静静地坐着希望能尽快的恢复一些体力,眼睛一眨一眨迷迷糊糊望着迷离的远方,而远方却是无限的迷茫;他有一双漂亮眼睛,如星空一般眸亮而深邃,但此刻看来那里面仿佛映满了忧伤,忧伤中又仿佛有一道光彩,一道似乎邪恶的又似乎带有希望而不知举措的光,也许那光会映将出来而吞噬一切,也许它只是忧伤。 越静谧的时候思绪他越凌乱,无数的疑虑涌上心头:“疾鬼,怪物,妖煞,瘟疫,灾星……我真的是瘟疫吗?我究竟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有妈妈吗?妈妈,大壮……”似梦似幻想,不知静坐了多久。幽幽的晨光隐隐约约穿过一排排翠影,光影依稀照映在道路上面,仿佛陷入了美好的画卷当中。 自画卷的深处,远远地有一小队人马沿途而来,他们渐渐的拟近。首先映入的是一匹俊逸的白驹,它是如此特别,全身毛发如雪般洁白,没有一丝杂色。它的身姿优雅,四肢修长而强健,宛如用精美的玉髓雕刻而成,润自发光。它的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闪烁着智慧与神秘的光芒。它的鬓毛和尾巴如同瀑布般垂落,随风摇曳,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踏在云端,轻盈而有力。它的蹄声清脆悦耳,如同天籁之音,让人陶醉其中。能得到这样一匹神驹,让人不经意的去嫉妒它的主人,甚至产生憎恨的念头,憎恨他怎能将如此天物用缰绳束住。可当你看到它的主人,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白驹之上轻握缰绳的是一个妙龄芊芊少女,瞧她年岁约莫不过十一、二、三,她的面容清秀,眉目如画,眼眸明亮如星,闪烁着好奇和灵动的光芒。她的笑容温暖而纯真,如同阳光洒在人的心头,让人不禁心生喜悦。少女身披一件洁白的粉边霓裳羽衣,那羽毛闪烁着细腻的光泽,宛如天空中翩翩起舞的云彩,轻盈而华丽,此般妙龄少女不仅不让人憎恨,恰好与那白驹相互呼应,尽善尽美。她腰间配有一柄精致的白鞘短剑,这是让人唯一感到有一丝畏惧的东西。 路过少年疾身旁的时候,白驹少女突的轻“嘘”一声,白驹停住,她开口道:“快瞧那狮子!” 她的声音清脆而甜美。 少年疾眼光迷离,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在做梦。听到有人朝这边说话本能的压低了头首,双脚往后缩了一缩,收紧身子将全身都藏在石墩后面,他意识回归现实,才发现刚才的画面都是真的,微微看去确见眼前的双双白色马蹄,他仍不敢抬头。 后面的马匹也跟着停住,马队的人似乎都在瞧那少女口中的狮子。 白驹之后紧随着一匹黑马,它宛若蛟龙。这匹黑色的神马,全身毛发如夜空般深邃,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它的身姿雄壮,四肢强健有力,宛如一位勇猛的战士。它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深邃,透露出无尽的智慧和力量。 黒驹上是一名少年,年纪比那白驹少女略大两岁。他脸庞清秀,皮肤白皙,透着一股青春的朝气。他有一双明亮而漂亮的眼睛,但目光中却总是带着倔傲与不屑,看人的时候如同秋水一般。黑马上的少年讪讪道:“这普通石狮有何好看,难道比洛阳城的石狮更壮丽不成?”他声音稚雅清亮,稚雅中又带有一些成熟的味道。可是这黑骑少年不说话还好,那黑马听得身上异常,立刻躁动起来! “寻风,寻风……”黑骑少年立刻安抚,但黑马却并不买账。黑马不停地摇头,鼻孔噗噗地吹气。少年也知此马刚烈,便试着轻轻收紧缰绳,轻压了两下,那马儿不知是痒还是吃痛,更加躁动起来。它来回的踢蹄,头儿摇晃的更加用力,像是要挣脱那缰绳,气氛顿时紧张。少年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感受到马儿的力量,他顿感不妙,深怕绳子脱手,连忙回拉收紧。这一用力可好,那马儿吃力突然地龙身跃起,仰头一声鸣啸,气势磅礴,势要脱缰而去! 马队的最后方,那名青衣男子脱口道:“好马!” 正要脱缰之际,另一褐红大马已先前一跃,马背上一巍峨的身影已突到了少年身前,一只硕大的手掌已不偏不倚地一把抓住了少年脱手的马缰。整个动作流畅连冠,熟练的技艺绝非一朝一夕,若是他慢至半秒,又或偏之半分,那少年恐怕已被黑马弹飞,叫人佩服此人矫健的身手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预判。如此果敢的身手竟然是出自一位鬓发如霜似已暮年的威威老者!如视,暮年只能用来形容他的外貌与年纪,他那双睿亮的眼睛似永远将与他的年龄对抗,与他的生命对抗,他的魁梧身躯似也同许多的不可能在对抗。 那黑马儿年岁尚浅,威威老者才得以丰富的经验与矫健而轻松制服。他把缰绳交给少年,并道:“这马儿刚烈如雷,并非凡物。较之之前从未任人骑乘,如今越儿作为它的主人,可多些耐性,加以时日,以之驯服。”他的声音醇厚,话语间透露着关怀与亲和。 黑驹上的少年定了定神,一边擦拭脸颊上的汗应道:“是,叔伯。我定要将它驯服。” 白驹少女似也给吓了一跳,驱马来到一旁,连声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小心吓着了寻儿,哥哥你没事吧?”说罢她便扬起了笑容,将刚才的紧张一扫而空。她接着道:“这马儿本与我的麟儿是属同宗,没想到它的性情却是如此烈比寻常,完全相反。如此好马也真叫玲儿为哥哥开心呢!”她清甜的声音足矣叫人忘却烦恼,更何况她如画一般的笑容。 少年疾微微瞧见了刚才的一幕,自又埋低了头,只等马队自然的通过。忽的,有一双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竟是一双极为普通的布鞋。一个平和而微沉的声音相继说道:“小兄弟。” 少年疾没有任何理由想到,可以有人用如此谦逊平和的声音呼唤自己,可那双干净而普通的灰色布鞋分明是正对着自己,而且如此的接近。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得不相信,他缓缓抬起了头。 顺着那一双小号的布鞋婉沿而向上看去。他瘦小的筋骨有些奇怪,他微微的弓着背,就像是一盏弯曲而古老的弓箭。他的脸,很难想象老天爷都对他做了些什么,他的脸上有数不清的疤痕,他面如猩猴!但让他看起来如此沧桑的,并不是他脸上布满的老旧的伤痕,而是他那双如深湖一般寂静的眼睛,使得那目光是如此的平静。此时他已将手伸了出来,他的指节精短而坚实,仍然布满伤痕,尽管如此,少年疾并不觉得他可怕,反而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在哪里见过,也许正因为老者那如湖水一般平静的目光。特别的是,看不出老者的年纪究竟几何,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苍老的迹象,乍一看他比那威武老者要年轻一半。少年疾看着他,竟不由得觉得他就是一个老若横星的猿者,险些笑了出来! 猿者的手里握着两锭银子,他没再说话便直接将银子往少年疾怀里一放。少年疾不由得下意识接住。这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他多想,等他回过神来,那名猿者已身转牵马而去。 依稀间又听见那白驹少女的话声:“临姐姐,妳刚才瞧见那少年的衣襟没有,如此深的烙痕,他就不痛得么?还有,他的头发真的是白色的……”声音随着那袁者的身影渐行渐远。 少年疾摸了摸胸口处那块黑色烙印,他自己也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来的。站在南门之下他故作疑思,在心中默道:“玲儿,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难道是她!”他心中默道的她,正是久负盛名的稷下学院大祭酒荀然的宝贝女儿——荀玲燕。少年疾拟望着稷门镇内的街间浮影,他兀自妄神,怀中正是她方才所施热乎乎的雪花白银,也似这热乎乎的雪花白银,犹如一道光,暇射着这人间地狱! ------------ 第一卷《稷下》 第一回:市井小儿,雀学之徒(二) 小镇的集市以土货居多,偶尔也会穿插流动的商贾,卖些新奇的玩意儿。 玲儿好奇的东瞧瞧西望望,无论走到哪里,她眼中总是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哪怕她曾也参加过比稷门镇更新奇更繁华的集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一旁的临姐姐瞧着前方声音却对着玲儿,说道:“玲儿方才瞧见那白首少年,却故意说成瞧狮子来引起大家的注意。玲儿眼光伶俐又冰雪聪明,只是那些陌生的干系还是莫要多招惹的好。”她的声音温和而且特别,虽有隐约的责备,却更多充满了爱惜与关心。 这位临姐姐的妆扮十分简单,行装也并不花哨。她的衣服裁剪得很合身,单色没有花纹,也看不到任何的污渍,硬说是她女扮男装也不竟然。因为她那高起的胸脯已经透露出了她天生丽质;而非如此,恐怕天底下所有的媒婆见了,都会问一问是哪一家的翩翩公子,并争着要给他说媒。临姐姐有一束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乌黑长发,她却不屑于展示,总喜欢将它们高跷的拴在后首,与她坐下的赤红马儿的马尾一样,齐顺而灵动。她望了一眼玲儿,又望着前方。她总能在玲儿身上找到一些儿时熟悉的感觉,她打心眼里真心爱惜这个小妹姊。 听到临姐姐一说,玲儿的小脸扑通一红,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回道:“怎样也逃不过临姐姐眼睛。”她抿了一下嘴接着道:“姐姐是知道那白首少年么,能否讲给我听?”她眼神忽闪不定,对临姐姐有一股天生对长辈的敬畏。她瞧临姐姐没有回应,自己对那白首少年的事又十分好奇,她鼓足勇气,微微把头垂低,又道:“他是否就是那个带有瘟疫的少年?”她终于将自己刚才不应该做的事说了出来,她知道临姐姐不愿意自己去关心一些可能会招来晦气的事情。玲儿担心临姐姐的责备,偷偷瞧了她一眼,又道:“就在刚才,我无意间看见他的胸口处有块紫深的烙印,那一定很痛,真是可怜。我还听说他是一名孤儿,从大海里来!”关于这些事情,她也是无意间从哥哥口中听说的。恐怕任何人都会好奇,一个人怎么能来自大海? 临姐姐仍然没有说话,她对那来自大海一头白发奇异少年的故事自然是听过一些的,但她并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何况是一个陌生之人。临姐姐始终平视着前方的街道,她不愿去看玲儿的眼睛,她怕看了以后就必须回答,因为她无论任何时候也难以拒绝玲儿的任何事情。 一直行在她们后方的黑骑少年突然道:“没错,那就是少年疾,他就是那个妖怪!” 玲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首好奇的望着哥哥,心中想:“没想到哥哥之前就见过少年疾!难道他们俩个认识?哥哥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呢?是父亲带他出来赶集的时候?可是我听叔伯说过,父亲从不出学院半步。就连这一次……他都没来接我。” 黑骑少年却兀自看着前方而没再说话,他对这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妹妹始终有些顾虑。他从不吐露心声,没有人明白他的性格。玲儿只好转回首来低着头兀自低语道:“真的是他,是谁取给他了这个样一个奇怪的名字?真是一个坏人尼。”此番已没有人再跟她的好奇搭话。仿佛一提到少年疾,所有人就沉默了。那名猿者始终平静如水,默默地牵着马前行。威威老者骑在马上,他看着前方道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街不算长,被交错的行人挡住了远方,看似很长。 走着走着,一股海鲜的香气扑鼻而来,给最先闻到的玲儿馋出一口大大口水,咕嘟咽下。正好给行在右后方的威威老者看见了,他眼角似笑了一下。玲儿也正好转过身来向着威威老者说道:“临伯伯,此番我们去聚星楼吧。我就记得小时候那里的鱼最好吃了,玲儿好久没吃过了,说的玲儿都有些馋了尼。”她转念一想又道:“临伯伯也爱吃鱼,您一定会喜欢的。”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和水晶一般的双眼,笑容就像阳光。 威威老者眼角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些,他微笑道:“看来小机灵鬼也会有记错的时候,你说的小时候不正是四年前我这把老骨头带你来尝的吗!”说完他呵呵呵的捋了一把胡子。 “嗯?是这样吗?”她偏起头,努力在记忆中寻找四年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圆圆的眼珠一转,很快又笑道:“嗯,玲儿没有记错,是四年前,玲儿催着店家点了一桌的鱼,有红烧带鱼、清蒸鲈鱼、爆葱鱼片、香煎鳕鱼……嗯……还有烤鳗鱼,啊呀,总之吃都吃不完。”她又咽了一口口水:“可能是碎叶城有太多的好玩意儿,玲儿都差点忘了尼!”最后还不忘掩饰忽然没想起那些美味的缘由。话刚说完,临姐姐却用食指给了她一个“嘘声”的手势。 玲儿忙一手捂嘴屏住了口。这一趟他们一行六人从碎叶城而来,走走停停快有一个多月了,出发的时候临伯伯嘱咐过不让提来自碎叶城的事。玲儿一高兴,就给说漏了嘴,索幸并无旁人听到。 临伯伯没有生气。他知道此番来到稷下,总算没有太多可以担心的了。他心道:“真想不到,短短四年,这聚星楼已成了长安城内赫赫有名聚仙楼的分店。当真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他一念想着,嘴角不由得念出了声:“……没错,是聚仙楼。”声音虽小,却叫玲儿那小机灵听了去。玲儿发现临伯伯似乎想得出了神,她故意说道:“错了!错了!临伯伯。玲儿说的是聚星楼,聚——星楼!”她特意将聚星楼又拖长了一遍,深怕临伯伯没有听清。然后脸上又露出顽皮的微笑,像一颗红色的苹果。 威威老者呵呵笑道:“呦!又记错了,原来是聚——星楼!”他的手在灰白胡须间一滑,故意模仿玲儿的语气,然后笑得像个孩子——威威的顽童! 玲儿嘟起了小嘴。 临伯伯昂首笑道:“玲儿说了便算,我们就去聚星楼。”他那双睿亮的眼睛似乎也跟着笑了。 他们一行六人依着马和马车向着集市中央的聚星楼行去。那名猿者始终平静不语。本与他齐头并进的黑骑少年时而跑到最前时而又落到最后,都很少去关心别人说了什么。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匹黑色的神驹身上。他看那马儿的时候总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难看出,他非常的喜欢它。队伍的最后,那名着青衣的高大男子偶尔也会对上几句,但大多是别人问他他回答。他背着一件巨大且奇怪的器物,他身躯本就健硕,再加上后面背着的巨圆形状的东西,使他看起来犹如磐石一般。少年疾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认为那青布包着的一定是一口黑色的大铁锅,可是谁会将大铁锅背着远行呢? 少年疾握着白银站在南门下,他的心情奇怪而复杂,不知道这样的滋味叫做怜悯。他从别人门前捡剩饭填饱肚子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那种滋味又不全是怜悯,少年疾并不明白。 布帽间白色的发丝轻轻的飘摇,少年疾站在风里感受那复杂的滋味良久。他心头涌起一股想知道送他银子主人是谁的冲动,他清晰的感到心脏在跳动,如同引燃了深藏在体内已久的热血一般,饥饿的滋味似乎一扫而空。很多不确定的原因或可能就在前方,唯有追将上去,那心中的答案才会浮出水面。少年疾将白银放入怀中,大步而行。 清晰的巷口,熟悉的辅道,少年疾一面跑一面抬头寻找,以能确定马队的方向。突然地一个低头瞬间他停顿了一下,好像眼前闪过了什么奇异的东西——在墙上或是墙角,那东西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又不见了。他好奇的停下来去寻找有什么异常?任他再怎么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那东西他在稷门镇从来没有见过,怎样也想不起来它的样子。心想:“难道是跑得太快,眼花了?”无奈他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赶去。边跑边想:“那究竟是什么?刚才明明看到的……”一股奇怪异样的感觉莫名的涌上心头,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预感,预感像有事要将发生。 穿过辅道。 稷门镇的中央。 那里很早就设有一个亭台,说书的台子。此台子原本已是老旧而没有生趣,不知最近怎的换了涂彩,斑斓若新。半年以来,几乎每两次集市就有一位说书先生站在台上,他一身淡墨长袍,眉毛好似一笔浓墨所画,宽正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似乎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此次,他又再讲聚星楼。 案拍其一。 墨袍先生脆亮的声音朗朗响起。道:“要说这“聚星楼”的名气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令它越兴声旺的,除了是它的美酒和菜肴,恐怕就是他店内的那件千金也买不到宝贝了!于是乎,这是怎样的一件稀世珍宝呢?”他控制着语速,微微停顿,继续道:“那就得嘚从两年前长安城的一桩,惊古奇案说起!”他又一停顿,故意疑声:“又说,谁若能解开此件珍宝之奥秘,就自得解开这桩奇案背后——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说完他长长的停顿。 “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什么是长安城内最大的秘密?”台下纷纷议论,墨袍先生的这一引子吊足了观众们的胃口。更多的观众也在慢慢的聚拢。 少年疾停顿在一处巷口,他不停的四处搜寻,“玲儿?好好的一批马队,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完全没有留意墨袍先生的故事内容。直到墨袍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民间有传,陇西成纪有一奇才少年。说他聪慧过人,才夸八斗是为天星文曲下凡。又说这少年五岁可通六甲,十岁观而百家,观奇书、游奇山,已是早有流传。传闻此少年十几岁便中得高榜,乃千古荣光。”少年疾这才发现,台上所讲的正是他最爱听的“聚星楼”的故事。可是他此间并未心思去听,仍然在人群中不断的寻找。任由墨袍先生的声音在街道间闯荡开去。 “那正是两年前,玄宗皇帝继位,爱才乃天下皆知。当朝正是用人之际,恰逢天降奇人助佑大唐。玄宗皇帝龙颜大悦,宣告要亲迎这旷世奇才。如此盛兴隆昌的好事,岂不叫人大快人心?”墨袍先生语气高昂,声势高涨,台下纷纷有所回应。他一顿,转而疑声道:“怎料召见之日,派出的千人倚队找遍了成纪城上下,最终却得来一个家中无人!” 台下默然。 忽有一明亮的声音问道:“状元郎跑了?”又一疑声道:“是准状元郎才对,公主还没答应呢!”台下哈哈声起。 墨袍先生接道:“所言没错,准状元郎!”继续又道:“龙颜大怒。如此可算是欺君杀头之罪?玄宗帝亲自下令大理寺、刑部,势必要查出此人下落,死要见尸!” 台下忽有一些惊奇的目光看着台上。不就是找不到人吗,怎么成“死要见尸”了,难道玄宗皇帝要杀这天才不成?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还未知其意,仍声声叫好。 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如此奇才,杀之岂非有违天理,就不怕遭天下黎明非议?” 墨袍先生胸有成竹,应声而缓缓地道:“没错!玄宗皇帝曾许下龙言,称‘此人年少懵幼,若能有回头向上之心,可免其杀头之罪,继奉翰林修撰。’此言之权缓,是何等的宽宏、何等的无量!”说到此处,墨袍先生面放疑容,台下也掌声响起。他拟眼台下,又接着道:“可是,大理寺与刑部足足查了两年。除了查出此人科举之时用得乃是佚名,其它便再没半点收获,此人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凭空的消失了!后有榜文称,此人已病故它地。轰动京城的状元郎奇案就此结束,可谓也惊古、泣神一番。” 此刻台下陷入了惊讶与疑惑当中。 没过多久,人群中又有声音喊道:“如此结案未免太过潦草。堂堂一大活人怎能说病故他就病故?”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道:“先生方才说这聚星楼里有千金之宝,难道与此奇案有什关系吗?”众人一听也都议论纷纷。 墨袍先生只是闭目,他故作疑思,像是很难回答的样子。同时,台下已多出两名小童端着盘子在人群中谦收银两。这吃饭要钱,穿衣要钱,听人说话银两也不能少的!只半盏茶功夫,罗盘装满,墨袍先生终于笑而揖道:“在下不才,先谢过列位的衣食赏钱。还请继续接耳!” 墨袍先生案拍其二,继续说道:“要说这聚星楼里的宝贝究竟是为何物?就得从半年前,这聚星楼间的一壶好酒说起!”所有人的目光俨然已投向彩亭中央。 少年疾避隐在巷口,他的目光却一直凝望着聚星三楼——因为玲儿就坐在那里,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她。 “是她吗?玲儿?” 此刻的稷门镇已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稷门镇的天空似乎也从未如此的晴朗过。是因为她,她将樱樱小手伸在楼栏外,似去接那阳光,她的手却比阳光更加晶莹、明亮。 少年疾远远地看着她,心里忽然奇异的微微一动,这样的奇异、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此刻,他似乎已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也正是此刻,那三楼间的“阳光”,似也在聪灵的望着远方。 ------------ 第一卷《稷下》 第一回:市井小儿,雀学之徒(三) 稷门镇的中央围着十余百人,竟鸦雀无声。 他们都在等,等着那个略带老气却明亮而高亢的声音。墨袍先生平闭双眼屏息着。他忽然道:“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大雨蓬勃。两名义气青年匆匆行路赶在这聚星楼下,但闻酒香四溢,便进店投客。”他语气渐强:“这一投,竟投得一件稀世珍宝!” 墨袍先生语气转平,继续道:“这两人身着一青一白:青衣翠而不艳,白衫华而不骄。两人虽是衣冠不同,却是同样带着两个沉重的包袱。看两人气质不凡,又像是义气相投,一坐下来便是屈膝长谈、聊至深夜。海内有知己,天涯可比邻,照映着一段佳话。 深夜。两人终于有了兴许醉意,便要离开。掌柜的应是奇怪,两人抢先结账也罢,那青衣者偏偏是囊中羞涩忘带银两,却又自称请客在先就是不肯让对方先结! 这酒醉人事掌柜的已是看得寻常,但他怎料。推让之际,那青衣者身上忽然粼光一闪,在他椅旁的长剑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了手上,剑已出鞘!待掌柜的回过神来,那人借着正盛的酒意竟然以剑为笔,在一旁的白壁之上书写起来!掌柜的惊叹得似已呆住。那白衣者却平然的默在一旁,并未表露出惊叹之意反而神情自若,似以寻常。掌柜的暗暗默许:这青衣者似醉似醒,年纪约莫不过二十,剑术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那白衣着淡定自若,想必也是剑术了得。可令掌柜的没有想到的是,待那青衣者将字书完,竟扬言以壁上的诗句作为兑换的酒钱! 如此荒谬、狂傲! 掌柜的怎能奈何,吃饭给钱乃天经地义,心里自然是百般不肯。可当他看到那闪亮发光的利剑,不由得手心已沁出汗来自又哽咽地说不上话。酒意甚浓,那青衣者看掌柜的半响没有说话,想已默许,便拉着白裳青年大大的跨步而去。掌柜的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酒钱的事情,他脸色煞白,额头早已沁出汗来。 大雨停兮,夜静撩人。掌柜的望着两名义气青年终于远去的背影。看了看墙壁,又看了看桌上那五六个空空的酒坛,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白壁上的短短几行诗句所化来的,竟是他这辈也酿不完的一壶好酒!” 台下的看官似正要议声叫好,墨袍先生语露平常接着又道:“次日清晨,掌柜的又站在那白壁前默默叹许,因为据他听闻临淄城最大的贪官就在昨夜遭人刺杀,而被劫走的许多金银竟都散播给了临淄城里城外的黎明百姓。掌柜的恍然大悟,想到昨天夜里两名青年的两个包袱如此沉重,想必就是那劫富济贫而来还未来得及散播完全的金银!想到此处,掌柜的总是连连摇头,他懊悔自己愚蠢至极,如此义士,自己竟还想着如何收他们银两。郁闷到最后,掌柜的莞尔一笑,又长长一叹,叹息的是他知道,那两名义气青年以后便不会再来,只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两人的容貌,只记得——青衣翠而不艳,白衫华而不骄!” 墨袍先生缓缓的停顿,语露声长。此刻的台下已是掌声雷鸣、好声不断。墨袍先生又栩栩再道:“事将不过半月,这聚星楼里的客人便络绎不绝、源源不断。有人并称,那两名青衣者中,便有一名是两年以前文曲天星下凡又忽然消失了的状元郎儿。”他略微停顿最后道:“列位看官,相传有误,话不易多。这位奇人的剑迹、这一壶好酒换来的宝贝,此刻就悬于聚星二楼当中。天下但闻者,无不欲往前来,一寻其中之奥秘!” 聚星三楼间宽敞明亮,四野开阔,是观赏街景和听故事的最佳位置。 听到故事的最后,玲儿的哥哥荀越不屑的道:“只在墙上刻字,有甚大惊小怪。”他忽然站起又恭敬的对临伯伯道:“侄儿下去一趟。”他自然记得临行前临伯伯有所交代,当外人众多时不必行礼,可随意讲话。说完他便身往楼道的方向。玲儿赶忙起身,着急的问道:“哥哥要去哪里?”话语间是想跟随了去。此时荀越的半身已走入楼道,一边走一边听到他坚决的声音从后背传来:“我去马饲,不要跟来。”听得哥哥号令,玲儿只好打消了跟去看个究竟的念头。赶忙又道:“哥哥务必要小心,那马儿……”还未等她说完,荀越的后首已完全没入了楼下。 玲儿心有不甘的回到桌旁坐下。偷望了一眼临伯伯后又道:“哥哥的脾气就是一点儿也没变!真不好玩。”说完低着头嘟囔着小嘴。此刻的她已褪却了羽衣,一身粉墨色的淡装将阳光渲染成寒冬过后大地复苏而显露出的彩色小花。临伯伯只是慈目的望着玲儿。看临伯伯没有说话,她又道:“临伯伯见颇识广,您一定能猜出那见义勇为的侠士是否就是那状元郎吧?”于座对面的临姐姐听得玲儿提问,脸色略微严肃起来,每逢玲儿烂漫天真向巍峨的临伯伯提问,她便会莫名的有一种紧张感,在她心里那仿佛触动了神灵的威严一般。 临伯伯脸上露出笑容,所思片刻,道:“这又像是,又像不是,叫天下人都猜不出来。临伯伯可还没这么大的本事。”临伯伯这般一说,玲儿的嘴却似更嘟了。她转念本想去问问旁桌的那位猿者,可是那猿者却始终闭目而静坐,她终于没有问成。她又看看坐在猿者旁边那健硕的青衣男子,看他似迷似痴,仿佛还在想着方才故事的细节,便也没再问他。最后只有转回首来看看临姐姐,临姐姐却并未看她,而是假意看着窗外。目光回到临伯伯这里,玲儿思索着似又想说又似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继续嘟着小嘴。 临伯伯平然道:“惶惶二十余年,未曾想到而今的大唐已是人才辈出。”他停了一下,又道:“刚才你们口中说的少年疾,我之前也有所偶闻,也就无父无母可怜的孤儿罢了。”玲儿心想:临伯伯远在碎叶城,竟然也听说过少年疾的事。她仔细一想,知道临伯伯是个商人,商人间时常会有一些商道消息也在情理之中了。临伯伯又道:“普天下受尽苦难的流氓、孤儿无计其数,能活到至今的那少年疾也算是他们当中较幸运的一个了。至于那坐在石狮旁的白首少年是不是他,其实并没有那帮重要,玲儿觉得呢?” 起初玲儿对临伯伯忽然提到少年疾而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她仔细一想,确实如临伯伯所说的那样。天底下人的苦痛都是一样的,只是痛苦的遭遇有所不同而已。 话虽如此,玲儿仍然对少年疾如何来自大海、如何满头白发而感到好奇,但她并没有再表露出来。她双手托腮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忽的她眼前一亮,又道:“可倚剑在石壁上书写,当真神奇。玲儿这就要去瞧瞧。”说着已起身要走,却突然楼道间有一耳熟的声音传来:“玲儿不用去,下面全是人,一处空位也没。”眨眼一看竟是那青衣男子。方才他还好好的坐在那里,不知何时已去了二楼,一点声色也没有。青衣男子回到座位坐下,又道:“什么也没有看到。”便没在说话。玲儿疑惑地看着他,仔细一想他说的“没有看到”应该也是那稀世珍宝——墙上的诗句。 玲儿只好又乖乖的坐了回来。这一次临姐姐却主动的道:“这墙上刻意本来是闲情逸趣时候的感情抒发,却叫这说书先生说的神乎其神。”她想若是单纯的以臂力在石壁上刻字一般人自然很难做到,若是用上一些剑术中的诀窍、巧劲却是容易得多,又道:“玲儿聪灵神会不用多时别很容易就能学会的。”她故意没说几年后学会,是担心玲儿觉得时间久了而没有信心。她一直希望玲儿能学一些武艺,日后不在身边也好保护自己。其实要练成一门精深的剑术岂是短短几年便能完全领会的? 玲儿顽皮的向临姐姐努了一下嘴。她知道临姐姐潜心钻研剑术,总是希望自己跟着她学习剑术,这都是为了自己好。其实自己也喜欢剑术武艺,只是那练习基本功时太枯燥乏味了。她又想,要是能学会这石壁刻字岂不是能在哥哥面前显露一手,岂不美哉。她渴求的凝望着临姐姐。临姐姐似乎猜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但是并没有拆穿,她语露平常的道:“江湖中能用剑物在石壁上刻字的已是鲜有人在,极为寻常。更何况能用手指在岩石上刻意也是少有传闻。”你喜欢石壁刻字,我就给你来一个更厉害的手指刻字,只要你有了期许,就不怕你自己不去钻研。 玲儿果然来了兴趣,竖起小耳朵抢着要听道:“快讲,姐姐快讲!” 可是旁边有四人一桌的食客似乎觉得这黄毛丫头是在夸夸其词,四人中有两人带有佩剑,带剑的其中一个圆脸男人鄙夷道:“小丫头,好好的女儿家家不当,却要穿成这男人的模样,还说什么用手在岩石上刻意,真是笑煞本大爷。”他个子不高,呵呵两声又笑道:“你个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剑术?老子潜习剑术这么多年,别说用剑在石壁上刻字都很难做到,又岂能随随便便在那石头上用手刻意。”听他这般一说,旁桌的其他几个食客都在连连点头,觉得在理。 临姐姐却并未理他,一个普通的三流剑客。她接着对玲儿说道:“那青年的剑术虽是上乘,却还达不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出神入化!”玲儿两眼放光,已是十分好奇,又道:“何为出神入化?难道这手指在石中作画还不算神奇?如非这样,玲儿再也想不到比这更神奇的了。姐姐快讲,勿要像那说书的先生还卖着关子。”两人一人一声,一个愿讲一个要听,竟无意间把站在一旁的矮个子抛在了脑后。 矮个子圆脸急道:“你这两小丫头,大人说话竟不搭理,好没教养、当真无理。”他呼呼两声像是要将拔剑,似又看对方只是两个黄毛丫头,拔剑又感觉不妥。只好愤愤的在那里抓头吹气:“气死老子。”玲儿哼的一声,赌气的对着矮个子便道:“明明是你不懂礼貌,我与姐姐好好说话,你偏要讲话。”说着似眼圈有些红润。矮个子见识到了黄毛丫头的天生无理,又觉得丫头的话听来也没甚毛病,又想:“明明自己先……啊呀,和这小丫头较劲算个什么回事!这会算是栽了。”自知理亏,可没了台阶下去,只好站在那里难办。 临伯伯微微一坐,语气平和的道:“玲儿,给这位先生赔个不是。”这故意不尊重别人的言行自然是不懂礼数的行为。他语气虽平,但与生俱来的威严已无形的传了开去。玲儿心里纵有万般的不愿意,但还是听从临伯伯的话,她鼓着小脸,正准备站起身给对方赔个不是。那矮个子见说话的老者朱颜鹤发、身体魁梧,平身坐着竟几乎和自己站着同高,不由得心生敬畏。加之自己本无意滋事,糯糯两声:“好说,好说。”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桌位。散桌几人见矮个子自讨没趣又唯唯的退回,似将要讥笑,那矮个子又大声吼道:“有甚好看,小心大爷的剑不长眼!” 正好此时从楼下跑上来一个人,他径直走到矮个子一桌的上首位,这上位坐着的男子眼神坚定,举止稳重,不慌不忙微微低头,跑上来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男子听完便和旁边一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似乎明了,对着矮个子说道:“老三快吃,吃完正好有事要办。”矮个子一听,哈哈一笑道:“这回总算是遇着了。”他们像是约了什么人,也没再动桌上的酒菜,就此起身结账,匆匆而去。 此时的玲儿却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似乎在强忍着什么而并没再主动的提问。临伯伯看出了她的心思,玲儿自小就没有母亲照顾,在她的心里总是有一些落寞和无助,虽然她性格开朗在别人看来总是无拘无束、大大咧咧,可是当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她何尝不是躲在被褥里偷偷的哭泣。临伯伯忽然想到玲儿小时候抬着头追问自己“我的妈妈呢,她怎么还不来看我?”的画面,在当时可能还觉她得可爱,此刻却感受到玲儿那时的无助与可怜。他觉得是自己刚才的话语无意间伤害到了玲儿,他又想找话安慰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临姐姐也发现了异常,想要岔开尴尬的气氛,说道:“刚才那人当真无理。真不好玩,待我下次遇见了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给玲儿出气。”可是玲儿一听反而将脸伏在手臂上,转头而望向窗外。她并不是生临伯伯的气,也觉得临姐姐很好。只是一想到刚才那人说自己没有教养,想到自己没有母亲……此时眼泪已忍不住的从眼角滑了下来,孤独的趴在那里。临姐姐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她并没有再安慰她,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玲儿的头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举动,以她随随便便就要揍别人一顿的刚烈性格,此刻却像母亲一样安慰着自己的孩子。她也疑惑?也许这就是女人天生的温柔。 此刻聚星三楼间并没有声音,看着阳光中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竟如此温柔、美丽,所有人竟看得呆了。 临伯伯当是最为欣慰的一个,她们俩虽然都并非自己亲生的,却都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临姐姐轻轻地道:“玲儿若不想学那剑术,姐姐也不会勉强。只是……只是姐姐会永远陪在玲儿身边保护玲儿。”她内心矛盾,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都陪在玲儿身边,可她又希望自己能做到。此时,那俯趴着的小小头颅发出呢喃的声音道:“只是……”临姐姐道:“只是什么?”玲儿道:“只是……姐姐快要讲讲,刚才说的出神入化究竟是什么样儿?”临姐姐无奈的一抿嘴,露出美丽的笑容。 ------------ 第一卷《稷下》 第一回:市井小儿,雀学之徒(四) 玲儿总算有父亲、哥哥,还有临伯伯和临姐姐的疼爱。 少年疾孤零零的站在巷口默默地望着楼上的她们。他忽然腹中一阵剧痛、腿脚顿时酸软,饥饿再次袭来,加之刚才剧烈跑动,使身体透支的十分厉害,他必须尽快往肚子里填一点东西。 临姐姐回到与玲儿对坐的位子,然后抿了一口青茶。玲儿用心的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临姐姐朝她轻努了一下嘴,说道:“所谓道之修行可谓千姿百态。这童子读书为道,妇孺炊米为道,这大丈夫授业、武士修剑、和尚念经又各为其道……正是顺生命滋长可以成熟,顺贤师授予可以传承,顺民天意又方可治国。这道者不一而万然不同,便又万法自然。”众人根本没将她说的自然的道听得进去,只觉得这般美的“男子”也会努嘴,而且还呶得如此美丽,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临姐姐发现大家都在看她,不由得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又瞧玲儿听得这般认真,接着又道:“无论所修为何道,其层次和目的都是一样的,便如大夫子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一个道理。修道之路漫长,而超凡入圣、出神入化方为道之所郅。”玲儿笑痴痴的看着她,也觉得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的玲姐姐也最是漂亮。 临姐姐又将呶嘴,自又忍了回去,好声说道:“玲儿要听还是不要听!”玲儿一个机灵,忙道:“要听要听,自是要听,谁都想听。”就像一个瞌睡的孩子,连忙将无意间走了神的风筝拉了回来。她忽的又小声的道:“玲儿知道临姐姐的剑术柔中带刚乃是天下一绝。不知比那胡便乱画、又囊中羞涩的青年谁会更胜一筹?不对、不对,定是姐姐更胜一筹。”临姐姐噗嗤一声,含笑道:“我与那义气青年乃同修于剑道,他的剑术虽然已更胜一筹,但若要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还应该有很长的道途与修行。作为武之修行者,通常是已‘境’作为修行的段念。“段念?”玲儿道。临姐姐解释道:“可以理解为阶段的意思。即初道、中行、上行为一境,觉、悟、醒为二境,最后到达极境,也就练武者常说的‘人之极境’,这已是很高的境界了。” “初道、中行、上行,觉、悟……”玲儿小声抵牾,忽又问道:“这极境之后可还有更高的境界?”临姐姐微微一笑道:“人之极境可谓修行者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若要超此极限可谓要脱胎换骨,恐怕比登天还难,没有人能够做到的。这人之极境之后又说有‘道之境’、‘天之境’,便如乘风化雨、拟天遁物,能与自然相融,与道相融一般。可我认为这些大多是人们的想象,试想人怎么能将自己的骨头与血肉换掉?从未有人见过,更别说做到。” 玲儿微微点头,又问道:“那是不是说,达到了人之极境就是最厉害的了? 临姐姐呵呵一笑,又道:“这个问得好,那就要看个人身体的本质。玲儿想,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一样,所能达到的极限肯定就是不一样的。就像男人同女子的区别,男者刚强、女子刚柔,所达到的极限便有本质上的不同。还有强壮者和瘦弱者等等的区别。而且人身体的本质是会随着年龄而变化的,单从年龄变化来讲,这人所能到达的极限就已经有很多不同的层次了。所以人修炼而到达极境是很了不起,但不能说是绝对厉害的。” 玲儿轻口道:“那一定很难。” 临姐姐想了想下又道:“这出神入化本就虚缈,玲儿勿要将之理解为仙神道途,而误入歧道中去。修行要根据自己的实际出发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可能急火攻心进而走火入魔。”最后这两句玲儿似乎没有听懂,她不知道什么是仙神道途,更不懂得什么叫走火入魔。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又岂能瞬间明白这道的道理。临姐姐微笑的看着她,轻道:“其实道境又很简单——顺其自然,顺应自然。”说完她望向窗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道,也许就在这凛然、广茂的天地之间。 玲儿小声的重复着:“……顺其自然,顺应自然。”然后兀自专注的看着临姐姐。临伯伯则一直安静的看着她俩,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的道或许早有那么一部分,已经和她俩融为在了一起。 一直闭目而坐的猿者眼角微拟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低平的声音道:“武爷。” 临武爷的眼角似也微拟了一下,看似随意的将手轻抚了一下腰怀之间,动作甚微。他并未回答猿者,猿者又再次平静的合上了双眼。 聚星楼三楼间又恢复了平常,食客们吃鱼的吃鱼、喝酒的喝酒、猜题的猜题。聚星楼后方的厨房自然是忙个不停,锅碗瓢盆、砍瓜切菜的声音应接不暇,只听某个大厨还在叫着:“我的鸭子呢,谁见了我的鸭子?”厨房的后门外面随时摆放着几个竹筐,用来堆放新鲜食材或是除下的废弃物屑。但此刻有个竹筐里面竟蹲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灰衣,瘦小伶仃,正是方才饥肠辘辘的少年疾。此刻他已是油光满面、应接不暇,刚才他趁厨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拎了一只大烤鸭,正躲在这里吃得津津有味。也许在他的心里,活着就是他的道! 聚星楼的厨房连着后院,后院中那随意木建的窝棚便是马饲。少年疾吃的正香,忽地发现那马饲旁有个黑影在闪动。透过竹筐的缝隙暗暗瞧去,少年疾眼前一亮,暗道:“这人不是荀越还能是谁!他就是玲儿的哥哥!”他透过竹筐的缝隙仔细瞧去,在那马饲前面蹲着的黑影,那个与他打过架的荀越正和什么人在说话?少年疾又转了一个缝隙,将竹笼的缝隙掰得更大了些,继续眯眼望去。荀越确是在说话,却是对着那匹黑马儿说话,但他一会儿在骂,一会儿又像是在跟黑马儿道歉!他将上好的马料堆得高高的,看着有说不出的别扭,少年疾捂着肚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荀越给这“忽然哈哈大笑的竹筐”吓了一大跳!当他看见那灰色、瘦小的身影从竹筐跳出来站定时,他终于大声怒道:“原来是你!”少年疾自知是闯祸了,因为他看见荀越的腰间带有佩剑。上一次在学院后山与他打斗时他还没有带。少年疾暗道:“不好,这个家伙可不好惹。”荀越继续怒道:“你这瘟疫,竟敢躲在背后暗算我!”少年疾只是站在原地,他一眨一眨地看着生气的荀越,似乎没有听懂,自又好奇的想:“这家伙难道能听懂马语?”他又看向那黑马:“难道那黑马儿竟识得人话?”之后他斜瞟了一眼后院的后门,门给门栓拴着! 荀越越怒越气,他发现少年疾在看那黑马,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他是在讥笑自己喂马。更加生气道:“疾鬼!你若敢将此事告诉第二人知道,我一定叫你变成真的鬼!”他确实不懂得什么喂马的道理,他只固执的对着那黑马儿说话、叫它用食、又不停地给他加料。可他不说话还好,那黑马儿似乎听到他大声说话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不只是黑马,旁边几匹马儿也跟着有些不安的样子。刹时间,系于棚柱之外的一匹白马突然的龙身跃起,若非给那缰绳栓住无法挣脱恐怕早已跃出千里,它面朝天际便是一声嘶鸣长啸! 少年疾知道,那是玲儿的白马。他和荀越见状,一时间不知所措。 ——嘶啸声惊天骇世,划过长空,传向远方。 坐于聚星楼三楼间的玲儿忽然一惊,脱口骇道:“麟儿!” 仿佛同一时间,两道寒光“嗖嗖”地从暗空射出,迅朝聚星三楼聚间飞来,寒气逼人,所指正是那临姐姐头首正后方!马儿的嘶鸣声消于远处,但闻暗闷地“铛铛”两响,那寒光竟被另外两件带有阳刚之气又似更快的物器击错!击挫瞬间,两支羽箭横飞,一支没入楼栏半截,另一支已不知去向。而更惊人的,挡拆的竟是两枚筷子,一枚也不知去向,另一枚竟斜插在立柱之上,速度之快,手法之精准,几乎无人看清! 大多食客似乎还反应在那惊世的嘶鸣声中,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临姐姐已猛然站起,但她脸上并未露出半点惊恐之意,反而出奇的冷静,第一时间已护到了玲儿身前。无论发出这暗箭之人是谁,其必用心叵居。那羽箭若是没有落空,便直取了临姐姐的性命,若是她预先避让,恐怕此时羽箭的落处就是那玲儿的头颅,着实惊人,着实狠毒! 临姐姐立身而起的同时已看到了一个站立着的青色身影,正是对面旁桌那健硕的青衣男子已魁梧的站在那里。他眼观八方,似已变得不再“木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他沉声道:“大家小心!”他的右手背微微发红,像是刚运过真气,那两枚千钧一发的木筷竟是他发出的,他那宽阔的肩膀和坚实的手臂岂非已不只是庞石! 楼间的食客们面面相觑,左右张望。 惊情未定,寒意又起! 八支羽箭又迅急发出,四面楚歌而来。同时左右两边黑瓦顶面已袭出几席人影,他们借着箭势飞速攻入,迅猛之急,攻势之快。临姐姐厉声道:“易学舟!”惊虹之声未定,她已轻步一纵,跃出了楼栏。与此同时,那健硕的青衣男子应了一声:“好!”气语刚纯。他再运真气,反手自背间一抓,旋身发力,并听“嗡”的一声。一似巨物如流星一般飞出,只见三楼屋檐悬挂的灯笼正遭强风席卷,欲意横飞,却不知是为何物?那道“流星”如同车马巨轮极速顺着三楼外划过一周,自又飞转回来——途将后、右、前三方飞来的六支羽箭顺序击错——易学舟冲手顺接,盾已在手,旋身又是“铛铛”两响,自他后方飞来的两支羽箭最终也被应声格挡。众人只看见银光交错,青布飘零,以及强风的席卷,并无人知道此物为何? 楼下有人惊声道:“好大一件钝器——青纹巨盾!”惊骇之余楼上的人往楼下走,街上的人纷纷往聚星楼相反的方向赶。“难道又是江湖仇杀?”“问那么多干嘛,还不快走!”“是,是,快走!”“此巨盾何止百斤,但他握在手上竟如同竹伞……”“你话可真多,不要命啦!”一时间人去楼空,聚星三楼已别无旁人。 一波未平,左右两方屋顶的人影已跃过巷空! 易学舟青盾在握,运力再发,青纹巨盾再次飞出;他单脚一沉、一踏,人随盾行。 后院马饲。 赤红大马的鞍间挂立着一个木盒,三尺见方,精木细雕,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得觉得里面定是一把上好的琴物。何况木盒的主人亦是一名女扮男装又青丝如墨的“翩翩公子”,又从她清雅的装束不难看出,其琴境必然高意。但万万没有人想到,除了她的琴境高意以外,她的剑术更是“天下一绝”。 临姐姐一跃至二楼屋檐,她健步急弹,再厉声道:“荀越,剑!”声音威慑,虽为女音,气场却像是久经沙场的赫赫将领。荀越反应迅速,一手抄过木盒,弹跃而掷。木盒纷然下落,一柄豁然巨剑已临在空中! 临姐姐凌空一接,自二层屋檐轻步一点,反身一跃,她剑柄在握——那豁然巨剑已随着她龙回聚星三楼! 那装“琴”的木盒砸落在地,竟完好无损。荀越腰间佩剑行出,剑光一闪,也跟随跃往三楼余间,边道:“下次再跟你理论。”显然是说给少年疾听的。少年疾痴了一下,他只见过醉酒之人从楼上摔下,却从未见过有人从一楼“飞”去三楼!他将那精致的琴盒拾起,轻拂了一下灰尘,将它放回马鞍原处,好似担忧的向三楼望去。在他心里冥冥中有一种想要变强的感觉,只是他还未意识到。待他转首望眼厨房,哪儿还有人影! 三楼间。 易学周喃喃自语:“道我者,易有我道。”念的就像是某篇经文,又像口头禅语,但他的青盾确实厉害。盾如流星,已直朝玲儿后方的三宗人影飞去! 楼下路人只听一声惊天巨响,惊停中,仰首上望。只见接盾那人仿佛铜墙铁壁,竟停在楼栏边角丝毫未动!身旁的其余两人已双双停住脚步,却似也不敢妄动。 青盾回弹间,易学舟随步一跃,一接,平稳落定,他顺势手臂一展,浑然已护在玲儿身前。他高大的身躯与那柄巨大的青盾仿佛瞬间筑起了一道城墙——钢筑的高墙,叫人望而生畏。左方袭来的三宗人影也匆忙停住,因为一柄豁然巨剑已横在他们眼前,临姐姐已立身站在易学舟方才所站的位置,速度之急,反应之快! 临武爷仍然稳坐原位,他低声道:“终于还是来了。”他深沉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一丝叫人很难察觉的遗憾。那猿者却始终闭目而坐,仿佛任何事情都未发生一样! 咄人的寒气仿佛随着一声巨响而消失,阳光直射三楼余间。 一道剑光轻闪,一柄好剑而至。 荀越精剑在手,他站在玲儿身旁厉眼望着对面屋顶,质声问道:“你们是谁?” 五道人影直立在聚星楼正对面的屋顶上,左右两方的屋顶各立两影,后方乌瓦犹立五道,加上已跃入楼间的六人,二十个面具人同时出现! ——没人作声。 无形的杀气冲击着聚星三楼。 二十副相同而怪异的“黑纹面具”一同虎视着临武爷六人,他们装束统一又兵器各异,那犹然发出而咄咄逼人的杀气绝对不是前来吃酒猜题的! 荀越厉声再道:“喂?” 无人呼应。 寂静。 风轻抚,寒意又起! 面具人中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自地狱的最深处暗发出来。 “进!” 聚星三楼间仿佛瞬间变得和地狱一般黑暗! 可怖! 临武爷无意的再次将手微抚于腰怀之间,他只眉间一拧,那双坚韧的眼睛始终威望着闻声而动的面具等人。 少年疾穿过厨房,一面逃离一面暗自声到:“玲儿,那位临姐姐的身手那么好一定能保护玲儿,还有那健硕的青衣男子和他的巨盾!还有那名猿者和荀越。最后就是临武爷,就算是身处地狱他也只眉宇间一拧,他的坚毅,他的威望,他的毫不畏惧,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腰间究竟蕴藏了什么?还有他那双坚毅的眼睛,就仿佛会自行思考!” ——而那双会思考的眼睛,几乎同时与少年疾发出同样的疑惑。 “他们又究竟是什么人?” “竟,十面埋伏!” ------------ 第一卷《稷下》 第一回:市井小儿,雀学之徒(五) 皮革紧衣,皮靴长刀,黑色的腰带,帽冠和面具都是黑的。不同的是左、后、右各方分队中有一人的腰带和帽冠是铜色的边际,而正前屋顶中那人的却是银色,想必发出指令的便是此人。辅助性武器有所差异,精弩、圆盾、短枪、锁爪,他们的长刀很特别——银纹黑底长刀。 临武爷微声道:“来者非同一般,凤珺务必当心。”余光微望临姐姐的背面。从小到大他都唤她为珺儿,只有在正式的场合便改唤她为凤珺——秋凤珺! 秋凤珺面容冷峻,目光一直紧盯着面前的面具三人,她仍不忘叮嘱道:“玲儿千万小心,务必要,”话犹未尽,三道黑光,三把银纹黑底长刀已临空向她劈来!她连忙扬起巨剑“铛铛”格挡,她顺势挥剑横扫,剑光如虹。剑梢自三个面具人腹前紧贴着划过,若非那三人反应及时,只怕已变成了两节躯体,虽看不出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动作似已迟疑了一下。如此一名轻盈的女子,竟能将那斗斤重的巨剑使得如此飘逸、迅猛,恐怕任何人遇见了都会有所迟疑,更何况她那斗斤重的巨剑居然是一柄被斩断过的残剑!完全想象不出它完整时候的威力,更难想象竟是何等坚韧而厉害的兵器能将它斜着一字斩断?但此时,此柄被斩断过的巨剑握在她的手上竟同样是无比的威力,它与她就像是合为了一体,他们是如此的契合,近乎完美。 秋凤珺挥剑如虹,又不乏迅猛之势,势气中又包含了女性的柔和之美,刚柔并济,看她使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享受。但前方的面具三人,此刻只有说不出的畏惧。秋凤珺顺势反击,面具三人连连后退,已被逼到楼栏边际。楼栏边际声音再次传来:“玲儿务必紧随易师兄身后!”秋凤珺膛峰鼓鼓,剑式直逼已退回屋顶的面具三人,她身形临空跃起,借势双手猛劈,一柄巨剑划过横空,势不可挡。 屋顶上另外两名面具人只看见一道剑光彩虹自临空飞来,原本正要跃进则立马驻足,一同跃回的面具三人,五个面具人一起柄刀格挡。只听“轰”的一声!屋顶一面巨响,瓦砾横飞,怒气爆棚。面具等人刚燃起的嚣张气焰似乎已被砍没了半截。 面具五人退开身形半周,五柄长刀嗡嗡作响。此刻,所有面具人的杀进急停了一下,后顶袭来的五个面具人中,已有三个转势跃往秋凤珺的左边屋顶。秋凤珺余光微微一视,似烈眼一笑,她柔而刚硬的眼神似乎在说:“来之正好!”玲儿的目光一直紧跟着她,此见她低声喃道:“临姐姐千万要小心。”玲儿身后那仿佛高墙,又自高墙顶端发出的平稳声音道:“放心。”简单的话语间,正是易学舟不简单的坚实臂膀。 易学舟进前两步,运气再发,盾如流星,青盾直飞后顶跃来的面具两人。两人刚越过楼栏跨入楼间,青盾已飞而至。其中一人以臂上的圆盾挡接,另一人则用钢枪硬挡,又是一声巨响。使短枪那人脚步尚未站稳,这一格挡直接后翻出去;以圆盾挡接那人仍然是格挡姿势站立,竟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一般。 青盾回飞,楼间两名面具人的黑刀乘虚劈入,易学舟脚步微移,没有人想到他那庞大的身体竟如此矫健,他同轻羽般轻易躲过了两柄刀锋,侧身两步已贴近面具两人。两柄长刀劈空,易学舟双臂一顿一送,面具两人胸口受得重击,大步后退。楼栏边持圆盾那人终于再次挥刀劈入——他岂是什么“铜墙铁壁”,他一脚单踩着楼栏,那上面已凹入了半寸的鞋印!他借力一登,横空劈来。易学舟青盾回接,自下而上顺势格挡,黑刀劈在盾上,易学舟运速回旋一踢,那面具人给踢飞回去。易学舟这一连冠动作稳、准、猛,看的面具等人不敢妄自轻动。 易学舟刚稳住阵脚,正前方屋顶的两个面具人已借着锁爪之势锁转而至,两人锁爪再发,那锁爪越过荀越身前直朝易学舟发去。于此同时,右边屋顶,临空又有两道锁爪向易学舟飞来。四道黑色的铁链横在空中,四只黑爪已牢牢地将易学舟的青盾咬住!易学舟弓步发力,四道横空的铁链给绷得笔直,就像要被他扯断一般!他运力待发忽然又顿住了,因为荀越和玲儿就在他两步间的身后,若他此时全力挥发,必然伤及她俩。 易学舟只有暂时牵制着面具等人,静待其他办法。面具等人似看出了他的顾虑,四条黑色的锁链一刻也不敢松懈,似也意在将他牢牢牵住!易学舟的眼光微拧,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就在铁爪锁住青盾瞬间,一柄短枪以迅猛之势自后空直朝临武爷背心刺来! 玲儿坐在临武爷侧面,最先一个看到,便惊叫道:“临伯伯!”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面具等人的攻势实在太快、太猛、太狠毒,稍有不慎,略有差池,便会当即毙命无法挽回。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生死间的交锋实在太过可怖。可也正好看出她的勇敢,直到现在她都未出一语更未因恐惧而哭泣,她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坚韧的目光,显然她是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忧而分心。 精炼的短枪闪着寒光,面具等人的攻势胸有成竹,但他们似乎低估了秋凤珺的实力。只见左方屋顶上巨光一闪,一股剑气风卷,三块瓦片迅势飞出,实实地击中在使短枪那人的手背、头部和左腹,受挫的面具人自空中错落,跌至二层屋檐,看似伤的不轻。 玲儿长呼一口气,紧握双拳的小手终于松了开来,全是汗珠。险象环生,看情形面具一行的计划即将瓦解。玲儿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抬手间又看见正前方屋顶的另外两个面具人继续左右跃进而来,两支羽箭已经脱膛,先其飞来。 荀越站前一步,道:“我来!”他精剑一挥,两枚羽箭声声断落,昂首立在前方,视等面具两人。那屋顶犹立的“银边帽冠”终于踢步,袭来之际他再次施令! “再进!” 始终静坐的猿者耳朵动了一动,他的眼角也似微拟了一下,眼睛却仍然闭着!同时,临武爷脱口而出道:“不好,中计了!” 荀越转眼望临武爷,似刚想询问。一楼几处巷口,已有几道人影迅袭而出!一、二、三、四……又有五个面具人直接朝聚星三楼中央极速袭来。荀越勿用再问,他自己也紧张起来。 玲儿却莫名的冷静下来,她微喃道:“如此精心的埋伏,如此狠毒的算计,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又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简单的为了取我们的性命!”她很难想象,也不敢想象,此刻她渐渐地屏住了呼吸,凝眼微望着临武爷。 临武爷不由得道:“抛砖引玉,釜底抽薪,好精准的设计!”他语气低沉,声色中不难听出暗暗的佩服和惋惜。难道连临武爷也觉得无能为力了吗? 秋凤珺余见楼下袭出的人影,分神虚秒间,四条铁链横空,四支黑色铁爪已牢牢地咬住了她的巨剑。面具等人拒不以攻,来回僵持,秋凤珺欲进他们便退,秋凤珺要退他们便跟着进,只管将她的巨剑死死抓住!秋凤珺大怒,道:“黑面庶人!”怒声中她剑柄一甩,转身一步朝聚星三楼跃去。 但为时已晚,一柄银纹黑底长刀已凌驾在临武爷头首上空,刚从一楼袭出的面具人中,有一人近乎瞬间而至——金边帽冠! 易学舟转向运力一挥,只听“咯吱”一声,一条铁链断裂,一支黑爪脱钩飞出不偏不倚朝戴金边帽冠的面具人飞去;飞速瞬间,又听“铛”的一声,那黑爪竟然顺势嵌入旁边的立柱。那人的动作之快,如电光火石一般!断裂的一截铁链扫向玲儿一方,她急闭双眼——待她缓缓张开眼睛,易学舟那硕大的身躯已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竟用自己的身躯去接那铁链,竟可知这是他自己愤力挥出的巨力。固是如此,发力之际他仍能瞬间移到玲儿面前为她挡接,他这速度,几乎也没有人看清。 铁链的威力已将他的青衣劈开,一道鲜红色的巨痕烙印在他的背上,血肉模糊!但他仍立在那里,他看到咬紧牙关已哭成泪人的玲儿,向他轻声说道:“没事,皮外小伤。”刚才一击一格挡显然他已用了全力,但那金边帽冠似乎更有把握,只仿佛瞬间,他的长刀已再次凌起!易学舟再要发力,只见另外两把长刀已直朝他和玲儿劈来,他只能回力护挡,任由金边帽冠的长刀朝临武爷劈去! 空气似已凝结。玲儿的眼泪也好像凝固了,她不敢再看,急忙用双手蒙住了双眼。临危之际,临武爷也不避让,他竟学着那名猿者平静得将双眼合上,只任凭那银纹长刀临空落下! 青云蔽日,只听见“唔”的一声痛吟!突如一道急光闪过,阳光仿佛又射回三楼聚间。临武爷仍然闭目而坐,那金边帽冠的面具人已撞破楼栏弓身飞出了聚星三楼后方,根本没人看见他是怎么飞出去的!却不知他胸腹部位受到一记猛击,身往后飞而撞碎三楼的护栏,继续朝后方屋檐飞去,他被什么击中根本没有人看见! 所有人都已呆住,所有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只有一个疑问:“究竟是谁出的手?”疑惑间一柄银纹黑底长刀自长空垂直落下,撞到一楼青石板面,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忽然宁静又清脆的声音,玲儿缓缓地睁开双眼,她的目光又如繁星一般晶莹的亮了起来。 那道闪电,那个没有人看清的身影就立在临武爷威坐的身后。 ——他身形瘦小,外表普通,他微弓着背,就像是一盏古老的弓箭。他鼻孔粗柱,脸上布满伤痕,面如猩猴!使他看起来如此沧桑的却并不是那些伤痕,而是他那双如湖底深邃的眼睛,反而却看不出任何他苍老的迹象,他的生命就如同永远与时间抗衡的顽石。 ——他就是那名猿者! 那金边帽冠犹躺在后方屋顶的瓦砾碎片当中,也许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踢飞他的竟是那一双极近普通的布鞋。 三楼间片刻布满了面具人的身影,中有一人微微提步、欲跃而上,那银边帽冠的银纹长刀迅速横在身前将他拦住,一个冷冷地声音道:“人之极境!” 静默。 如此寂静虽只持续了不到半分之钟,却感觉如整日一般漫长。 那冷冷地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散!” 所有的面具人听令,如潮水一般迅速从各方撤出,一瞬间,整个稷门镇似只剩临武爷等六人。 就此结束了吗?临武爷似乎仍在沉思,他眼光闪烁,那双会思考的眼睛独望着斜插在楼间的那半支羽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此停息?临武爷眼光微凝:“也许,只是开始!”无论如何,他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但所有人心中似都有疑惑,又都沉默不语,也许他们都在警惕,那面具人又会再次袭来。 一行人稍作整顿,准备离开。 临武爷和那名猿者久立在二楼间的白壁前面。 临武爷道:“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猿者平静地道:“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韩春岂能,”临武爷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二十年来,你苦修静禅,从未出手。你认为值得?” 猿者道:“道无止境。比这天下苍生,何乎值得?二十年时光又算什么?”他平静的话语,仿佛是站在苍生之外发出的。 临武爷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本无意逼你出手,只是……只希望你勿要有所负担。”轻叹了口气,顺将目光转向那面白壁。 猿者沉默了一会,平然道:“武爷之恩义,岂是平然一脚所能代替。” 两人同时沉默。 过了一会,临武爷嫣然道:“静犹未静,想不到你已突破到了‘人之极境’,真是可喜可贺!此刻,真该有一坛好酒同君开怀畅饮!”他仰着无比自然的笑意,仰着为好友道贺的那股真诚。 猿者的目光微动了一下,停顿些许后,他平声道:“极境无尽。那,你还得再逼我一回。” 说罢,两人竟同时仰首大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这久违的笑容仿佛可以穿越时空,穿回二十年前。临武爷用余光微微望着猿者的面容,他不由得想到在疆域时,人们取给韩春的那句口头禅语句,微念道:“谁人不知爆裂春,谁人不寒猎豹子!”一句话,仿佛已经回到了二十年前。韩春不由得跟着喃道:“谁人不知爆裂春,何人不寒猎豹子。” 这时易学舟来到了二楼,他道:“我仔细检查了一番,什么也没留下。” 临武爷将笑声停住,他又看了一眼白壁上的诗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临武爷仰首笑道:“字行若龙,意境浑弘,果然好诗!”说罢,语住。 易学舟一脸的莫名,但看见他胸前的白色绷带,又并不觉得奇妙。 临武爷一行人告别聚星楼,离开了稷门镇。 兴许用不了几日,这聚星楼又会焕发他昔日的荣光。 少年疾也终于长舒口气。刚才趁乱,他已躲在先前“偷米”的那棵大青树上,他远远地看着聚星楼发生的一切。他爬在树梢间,阳光中明静的稷门镇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就像海渔村悬崖岸边的绝艳阳光,两者间竟有一种莫名的相似感。他想到了很多,很多那些无法忘记的、苦涩的回忆——忽然他眉间一紧,脑间忽然出现一副“抿嘴一笑”的画面——那却不是壮儿。 就在刚才人们纷乱逃窜,少年疾自巷口偶然一回首间,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弓曲的,十分诡异的背影。那背影竟像是自己冒着黑气一样幽幽地往巷子深处走去——少年疾看它的时候,那背影忽然停住仿佛知道少年疾在看他!它微微转头仅一眼余光斜视,空洞的眼白,竟似没有眼珠子!那空洞的眼睛微微偏着头,竟背向着少年疾抿嘴一笑,鬼灭的一笑!那股寒意,就像是少年疾在木桶中曲卷、在无尽的大海之中飘荡,如深空一般的死寂。少年疾回想,这不是幻梦,它就站在那巷子深处——如果人间真的有地狱此刻它就站在地狱的入口,留下那诡异溟灭的一笑。只是一笑,却叫少年疾感觉到从未遇过的恐惧,一直叫他难以忘却! 一个寒冷的冬天终于又将过了,少年疾在稷门镇徒生的这三年里就属今天最是惊心动魄,他偷偷在稷下学院间雀学了一年,似也没有今天所看到的、学到的要多。在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今学年的稷下学院必定有大事将要发生,而就在包裹着这稷下学院的稷山之中,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少年疾终于从大青树上下来,他对稷下一带的山形路况十分熟悉,他远远地一路暗随着临武爷一行。 通往稷下学院的路上。 秋凤珺与易学舟并排行走,她扬起的马尾辫刚好达到易学舟的平肩。玲儿轻抚着那白马,眼中无限的爱拂,那黑马却始终有些孜孜不安。巨盾、白马、那放巨剑的木盒——它们前前后后围着那名猿者——韩春感慨良躇,颇多回忆,故事声平却跌宕起伏,这一路上是惊奇与笑声不断。 临武爷行在最前方,他一面朝山间稷下学院的方向望去。 匆匆树林,茂木繁多,但见山间石级道上有几许人影闪动,他们似持长剑,已碎步而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二回:稷下学院,弹丸之湖》。) ------------ 第一卷《稷下》 第二回:稷下学院,弹丸之湖(一) 易学舟面色警惕道:“武爷!” 他又道:“像是学院弟子。” 临武爷目光微闪。 来者一共八人,其先行者发现了林间有人,他健步轻点竟似飘行片刻间已先出椅队很远。错开一看他后面还紧随着一际人影,此人亦是轻功了得,片刻不离其踪。 一瞬的功夫,两人已辗转而至。 易学舟由警惕转而惊讶,先开口道:“天恒师兄!你怎么会,”微慢两步跟到那人,向着易学舟双手一搭拱手便道:“易师兄。”无意间打断了易学舟的询问,说话间是那人的阳光笑颜。他的青衣给他矫健的肌肉绷得紧实有型,整个的体型虽比易学舟略小一号,却是同样的壮硕结实。易学舟也向他拱了拱手,说道:“卯一师弟。”又转而对着天恒师兄接着问道:“两年不见,天恒师兄怎会到这里?”卯一阳光一笑,也转向天恒师兄。 天恒师兄相继拱手,向着易学舟说道:“两年不见,易兄别来无恙。”他身着淡雅绿锦服,腰间系有一柄官制的佩刀已显露出了他的身份高低。他眉目俊秀,脸型俊雅萧长,行动而风度翩翩,潇洒间甚至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说他贵气却又感觉不到他的高傲,他说话平易近人,他语气平和又道:“是在公务,也是几天前刚到临淄城,这便来学院拜会老师。”说完,他已将目光投向临武爷。易学舟明白的点头,将要向他介绍临武爷的身份,引荐的手已抬起,话到嘴边却给临武爷快先一步说道:“屡破奇案,智勇兼并,名望可居的大理寺司直,又御前钦点的准大理寺正少辅杨天恒,果然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易学舟暗自纳罕,他钦佩临武爷的见识广博,又感叹两年时光的短暂,他未想过天恒师兄的仕途已经这般高了。两年前他们还是一起同窗,易学舟一向沉浸于武学修行当中,对两耳不闻的窗外事从不关心,就连司直为六品官级他也并未可知。 杨天恒不骄不躁平静的拱揖行礼,缓声说道:“临武爷九鼎大名,晚辈有礼。”大理司直奉旨巡察四方,复核各地的案件,掌握的消息讯息自然广泛。卯一也跟着行礼,他五官帅气阳光,同易学舟一样有着一种天生的正派之气。 临武爷笑道:“果然后生可畏。” 此时的易学舟已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裳,并没有人看见他缠在衣服里面的绷带,也正如他所说那只是皮外之伤而已。易学舟疑惑这师兄弟八人这是要去何处而又将开口时,只见荀越马缰微提急上前来,心喜的道:“天恒哥哥,可还记得越儿?”他喜悦的样子与玲儿孩童式的笑颜有几分相似。 杨天恒嘴角上扬,笑道:“当然记得,‘赫赫将军,男子气概’荀越,越儿!”赫赫将军正是荀越自儿时便有的梦想,他也许并不记得,正是他很小的时候看见临武爷穿着军服威武的样子,而种下的梦想种子。荀越像又变回了越儿他天真的笑容无比的灿烂。 玲儿看着如此开心的哥哥,也不由得也笑了,她仍然是那颗笑容可爱的红苹果。 期间杨天恒也将拱手抱向那名猿者,但临武爷并没有介绍。猿者始终和睦的望着他们。也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随者。杨天恒将要向秋凤珺拱手,后行六名弟子正好纷纷赶到,六人一并拱手揖礼,说道:“晚生拜见临武爷。”杨天恒轻抬的手又放了下来,向着秋凤珺点头微微一笑。 秋凤珺似以微笑还了,瞬间又将目光投向青衣六人。 青衣六人礼毕,其中一人再又拱手道:“切时未见。特命前来相迎。” “切时未见。”普通的一句话,临武爷却听得字字入耳。那短短几个字仿佛已将他带回到了很远的多年以前,那些驰骋沙场,左右参谋,奋死保卫疆域又遭受陷害而饮恨下马的难忘时光。他的眼光忽而变得踌躇,又再将目光望向茂木交错、石道蜿蜒的稷下学院方向。 沿着长长的白石极道一路前行。 继续穿过树林,翻过山头。 ——千年红木,赤极而黝。 独立的高挺门栏之上“稷下学院”的匾额铭明而高挂着。一副同样质地,长长的巨大紫檀木牌上面,工整的篆刻着两排大字: 稷下有学院,翻山见云开; 百宫以争鸣,拂边万日来。 ——悠远望去,巨山间,母峰下,稷下学院映入眼帘。 继续往前,距离高耸门庭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块木界,上面刻着: “自贞观年间建立,为继承‘稷下学宫’之学究,再创‘百家争鸣’之宏伟景象……” ——以道家思想为首的稷下学院孕育而生。 “学院以‘天邃阁’为首,依次以田字对称而建,设德道、春秋、孟合、南华,四大分院……” ——曾最繁盛时期,至多可以容纳近千余人。 “无论是平民或者权贵,它穿越界域的限制,广纳四海天地间的纷纷学子。” ——它是学术上的又一新起,也为欣欣向荣的大唐储备着诸多人才,在当时稷下学院尤为盛名! 稷下学院便是效仿齐国的稷下学宫而建立的,在继续促进大唐的文化、学术等交流的同时,又专门培养一些具有专项或综合技能的学子。这里学术开放、交流广泛、理念前卫,它不比传统的私塾学院,也不以科举考试为教学目的,它是自由的文化交流与学习的圣地。其中四大分院主要以道德、法礼、军政、综武四项主要的教授,而天邃阁便是所有学术交流及成果的记录宝库,不但存有自建立以来的重要学术成果,还珍藏了历史稷下学宫遗留下来的一些宝贵资料。 说稷下学院盛名,那些似乎是数多年以前的光景了,自周武皇帝着力推崇科举制度以来,稷下学院便被立为了“禁地”。更多的学子都前往科举考试中寻找自己的前景仕途,而不再有广泛学者前来交流,更重要的是缺乏了国库的支持。如今木碑已褪去了原有的颜色,昔日的红砖绿瓦、缤烂彩木也没再那么光耀,显然看似干净整洁的学院内设,则更多看到的只是它的孤零与凄凉。而今远眺,相加不到二十余人的稷下学院,它远远地却静若一座道庙! 临武爷悠望着眼前的稷下学院,心中又泛起一丝踌躇,不由得低声道:“真是神昏的二十年!” 没有人说话。 杨天恒打破沉默,缓声说道:“听说从未有人上去过。”他望着稷下学院后方那高耸的山峰,又道:“我此番的目的就是它。”秋凤珺自他身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一晃而逝,很快又望向那山峰。易学舟也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对他突然道出此行的目的而感觉有些突然。其他几名学院弟子似乎也有些好奇,未等他们询问,荀越很快将他们的疑虑道了出来:“学院一向有规定,任何人都不得攀登那山峰。而且……而且那山间时常有野兽的嚎叫,近年来学院更是连后山也禁入了。”荀越自小在稷山长大自然是知道玉神峰。 卯一道:“听说通往那山顶的道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断裂了,根本无法通往。”他想了一下又道:“也并非不可,徒手攀爬再配以钩绳固定尚有可能做到,但亦是凶险非常。”荀越想,父亲确实也曾严肃的说过那山峰陡峭不可攀爬的事情,从小到大也没听谁说有上去过的,他也好奇指着玉神峰又道:“那山上有何特别之处吗?” 随指望去,稷下学院后方是一片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广阔树林,远处的树林间有一条白色的水线自第一座山峰之间垂直而下。瀑布后方是第二级山峰,随后便是主峰——巍然耸立的玉神峰。它高耸傲云,独立于青翠山茂之间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碧灵气息。山峰之间被雾气环绕,又见雾云上端独峰对日,仿佛那上面的风光无限美好。 所有人都望着玉神峰,没有出声。杨天恒的目光异常坚决,说道:“听说那上面有个封神台,相传是周武帝登基后第二年建立的,对外界称是为了巩固大唐基业,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那是为了给她自己祈求长生。如今那台子早已废弃多年。”他轻咳一声又道:“说它建在这稷山中,就是为了借这稷下学院的人杰地灵和百年灵气。但是武皇帝终归没有能得道成仙。” 荀越道:“天恒哥哥为何要,”他欲言又止,忽然想起那是杨天恒的公务,眼下人多不便多问。 杨天恒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也知道所有人的疑惑,说道:“也是奉命顺便探查一下而已,并无其他目的。此番回来主要是就是探旧。顺便报喜。” 荀越道:“报喜?” 杨天恒道:“越儿等会就知道了。”说罢已漫步往学院走去。荀越紧跟在后面追问:“报喜,什么可喜?天恒哥快说说……”一面跟着行去。 玲儿发现临姐姐自从杨天恒出现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似乎有什么心事。玲儿好奇的小声问道:“姐姐为何不说话,是在想什么事情么?” 临姐姐一缓神,道:“当然,我在想,那上面会不会有专门吃十二三岁小姑娘的怪兽?” 玲儿小嘴一努:“哼,吹牛!” 临姐姐呵呵笑而不语,跟着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便进入学院的青石路,一行人终于长长的步入学院。此行已是傍晚将近,荀然早已准备好了给临武爷接风的酒食,酒宴虽然并不奢华,已经是此刻学院的最高规格了。 少年疾远远看着,他羡慕玲儿总有那么多人围在她的身边,但那似乎和自己并无太多的干系。他错开主路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僻幽的小路来到学院的后方,又走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学院的后山。阳光西斜而照,波光粼粼,这里是一片山间湖泊。茂密的树木高耸入云,它们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绿色的天蓬。狭长的湖泊几乎给两岸的高大树木完全遮盖,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陆离,给森林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宁静的氛围。这里生物种类繁多,生活着各种稀奇的动植物,巨大的树木上寄生着各种蕨类植物和苔藓,树干上蚂蚁和昆虫忙碌的穿梭其间,似乎在为这神秘的一片天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态动力。沿着湖边继续行走,前方有处稍微更宽阔些的湖面像是湖的中心,此处有一棵古老的大树,宛如一位守望者,静静地矗立在湖水中心。古老大树的枝叶依然茂密,它们伸展向四周,仿佛在拥抱着整个湖泊。它的树干粗壮而弯曲,仿佛岁月的痕迹,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记录着风吹雨打的经历。湖水环绕着大树,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岛屿,湖水清澈透明,偶尔可以看到鱼儿在水中游动,它们穿梭于树根之间,似乎在与大树相互陪伴,稍有一点动静便又消失不见了。偶尔有几只小鸟停留在大树的枝头上欢快歌唱,为这个宁静的湖泊增添几分生机。 少年疾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好,这湖面的冰块融化了!”只听扑通一声,他已跃入湖泊朝那棵“湖中的守望者”游去。片刻功夫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湖面钻了出来,他的面颊首先浮出水面,虽然被冻得通红但他依然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个光着的小身板顾不得初春的寒冷高兴的朝着树梢喊道:“岁岁,岁岁,我回来了!”那树冠上面有一个硕大的老鹰巢穴,可是并没有任何动静。他又喊了几声岁岁,林间仍然是一片古老的静谧。他暗道:“他故意不出声?”忽又大惊:“难道岁岁给饿得……”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将裤子的水拧干后又重新穿上,紧了紧黑色腰带便直接往树上爬去。冻得红红的小身板爬了一段后又叫了几声岁岁的名字,可那上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等着我,岁岁一定坚持住。若不是非要去抓那野鹿,你也不会受伤……”他一边爬心里一面默念着,那眼神像极了三年前在海崖边将他推上岸边壮儿的眼神,那般坚定,他不容许再失去任何朋友! 少年疾一刻也不愿停留,终于爬到那巢穴里,鹰巢果然什么都没有。他舒了口气,知道岁岁还活着。“可是岁岁去哪里了?”他钻到巢穴里那他们事先收集好过冬的“兽皮羽绒稻草窝”里给身子取暖,又想:“明明告诉他在这里等的,难道是抓鱼去了?”他猜想岁岁可能因为饿极了,冒险去学院找东西吃了,可是岁岁他极其胆小,特别的害怕生人。去学院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又伸出头左右看了看前后的湖面,并没有任何动静。湖水这般寒冷,岁岁不可能待得太久。难道是去森林的更深处那玉神峰的方向找吃的去了?此刻天色也已经暗淡了下来眼看马上天黑了。此方去森林的深处定会碰到一些猛兽,岁岁不在身边少年疾并没有把握能从它们口中逃脱。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去学院找岁岁,没准他饿极了真的跑去了学院,若是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少年疾摘下腰间的黑色布袋将它放在巢穴中显眼的位置,里面装着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吃的少许大米,那本来是要留着给岁岁熬粥吃的。他片刻不愿停留便从温暖堆里钻了出来,借着树上的长藤一荡,熟练的就跳到了湖岸边的另一棵大树上。树下有个不大的树洞,里面正好放着他方才游泳脱下的衣裳和刚才从聚星楼厨房拿的一小包食物,以及他保留下来的两大只烤鸭腿。树洞里还有一把并不锋利的小刀、一口土锅和几样简陋的生活工具。少年疾想:“若是岁岁看见了那布袋,就知道我回来过,便会来这里找食物。岁岁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的。”他想了一下,又拿起一只鸭腿。“他从来没去过学院的厨房,也许还没找到吃的,就用这个大鸭腿先给他一个惊喜。”他脸上露出想象中找到岁岁时欣喜的笑容,向着学院的方向走去,很快幕入在黑暗之中。 ------------ 第一卷《稷下》 第二回:稷下学院,弹丸之湖(二) 他一路小跑,心中想着:“可不想被这山间的野兽给吃掉。”真遇见了野兽,可能也会被嫌弃这小身板皮包骨头,没二两肉。 少年疾先是围着学院外围找了一圈,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然后便从后门偷偷的溜进了学院。后门进入不远处便是学院的厨房,那厨房的灯还亮着,似乎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决定先去学院的马舍找一找,若需躲藏,在那偏僻的马舍的确是最不错的地方,况且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光顾”那马舍了。 学院的地图像一个“田”字,马舍在田字格右下角的位置,学院的后门设在田字格的右上角,与厨房为同一处。想要去那马舍,途中就需要经过祭酒的书房和几间杂舍。他有预感岁岁并不在马舍里,但既然来了还是要过去看看落个心里踏实。他沿着学院右边墙小心的去往马舍,似乎一切都顺利得轻而易举,可是当他刚好经过祭酒书房的窗下时,那书房的灯竟突然亮了起来!吓得他立刻停住,暗自惊道:“哎呀,难道是被发现了?”他保持不动静静的等待境况的发生。书房中传出哈哈哈爽朗笑声和几许脚步声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武爷快快请坐。”书房中是荀然和临武爷! 书房中许多支烛光照映在临武爷的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目光中充满了坚毅和果敢,他的眉毛浓密而有力,仿佛两把锐利的剑直指天际。他脸庞刚毅,线条分明,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这些皱纹更像是一种荣耀的印记,彰显出他一生的英勇和坚韧。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开始变白,但仍然梳理得一丝不苟,彰显出他的严谨和自律。两位士人正围坐在檀木桌椅旁,临武爷还声说道:“未想到,军师的酒量亦不减当年呐。” 荀然比临武爷年轻一些,五十二岁的他身材瘦长,肩膀宽阔。他眼睛深邃而明亮,但明亮中又仿佛带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他鼻梁高挺下巴方正,脸庞刚毅而坚定,虽然岁月的痕迹同样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但那份庄重与沉稳的气质却无法掩盖。他的穿着朴素而整洁,一身深色的长袍看起来既显得庄重又不失大方。就算刚才的酒宴大家都显得得体大方,但是此番有八年未见,荀然单独面对如今的临武爷时还是多少有些生疏,他接话道:“只可惜学院节俭寒漏了些,而怠慢了武爷您呀。”两人同时默许又几乎同时欲将开口,临武爷始终等荀然先开口,荀然说道:“只可惜韩春已禅悟多年而早已舍弃饮酒,若是在那当年,他的酒量那才叫能与武爷比之一二的。” 临武爷哈哈笑道:“没错,要在当年,那豹子春的酒胆和气魄就算是疆域内外都少有人不敢不服的。我时常也怀念疆域那些戎马加鞭的时光,真是无拘无束,好不畅快。”荀然道:“韩春他天赋异禀,是天生的武将奇才,立过功的功劳不计其数,更有途经沙漠的传奇经历。在二十年前武爷和韩春的威名足矣震慑我国的大半疆域。”临武爷哈哈哈又道:“若是没有军师你的运筹帷幄,临武爷的威名也传不到千里之外。你我兄弟三人本就是谁也不离谁的整体,如今八年未见,此方已是难得的相遇,自当珍惜并深感激意。”他略微停顿又道:“韩春苦修静禅,已到了关键时刻,此番若非他主动邀请一同前来,我也是不便打扰于他的。荀卿了然于心勿要见怪。”自从结拜以来,临武爷便以荀卿称呼他,以此渐渐消除他的顾虑。临武爷知道荀然的顾虑,他曾经发过誓不愿踏出学院半步。而此次临武爷前来其中的一件要务就是要请荀然出山。 二十多年前,临武爷还是大唐疆域的督户大将军,荀然是军师,猎豹子韩春是军中的第一猛将。他们兄弟三人在疆域所向披靡,如同三只猛兽,无人可挡。他们的名字在战场上如雷贯耳,让敌人闻风丧胆。大哥临武爷义盖云天,智勇双全,是兄弟及军队的领袖;二弟英勇无畏,机智过人,他擅长谋略是兄弟们的智囊及军师;三弟勇猛果敢,身手敏捷,是战场上的第一利刃。三兄弟并肩作战,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能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和团结协作的精神。他们兄弟情谊深厚互相扶持,共同面对困难,在疆域上他们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成为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人物。只可惜武皇后掌权以后并在登基前下令制造铜匦,接受天下所有人的告密举报。此举给肆意扰乱朝纲,谋权谋利的一些阴险小人提供了便利之门。在最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却遭远在朝中的小人陷害,以临武爷的家人孩子要挟于他,要他交出兵权。临武爷对那一手虎符兵权没有任何的留恋,只可惜他的夫人不愿看自己的威名夫君受制于人,任人屈辱,一气之下临夫人竟抱着三岁大的儿子投井自尽了。临武爷看着混乱的皇城,他从未想到自己誓死要保卫的祖国竟然无情的背叛了他。他心灰意冷,在交出兵权又暗中救出受困的母亲亲属后,带着一些愿意追随他的旧部离开了大唐。自此他在碎叶城经商二十余载,早已成为富可敌国,九鼎大名的临武爷。临武爷一生戎马爱国,为镇守疆域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小人陷害流亡疆外,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宿愿,就是要亲自手刃仇人。 荀然何曾不知道临武爷的心意。只是他自己也有苦衷,这十年他来默默地守在学院,从未踏出半步,这何尝不是一种“静禅”。也许韩春是因为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又或是在沙漠里经历了神奇,但自己却是一心一意为了最心爱的人。荀然平静的说道:“他二十年静禅,不可运气更不能杀生,而今为了救武爷而动用真气,岂不是要重修二十年?”在之前临武爷已将聚星楼遇袭一事告知而寻求荀然的看法。临爷爷暗自知道,韩春始终离不出凡尘之外,因为自从韩春主动邀请此次同行,他就知道韩春必定会踢出那平然一脚。不可否认的韩春始终选择与临武爷站在一起。 临武爷沉声。他忽而又哈哈大笑道:“猎豹子韩春何尝叫人担心过,他说做到就一定做得到。他消失在去沙漠那次就只为了跟自己的亲兵打了个赌,竟然真的独自一人跑去穿越戈壁沙漠。谁都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许他什么也不去想,在他看来去做就是他的道理。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死在沙漠之中,足足等了三个半月后,他却奇迹般的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遇见了什么,虽然他带着满面创伤,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质疑他的实力,他在军中的声望甚至一度超过了我,这就是猎豹子韩春。放手去做,永不必计较后果。” 荀然听出临武爷的意思,意在叫自己抛开过往看向前方,勇敢去做。他呵呵笑道:“谁人不知猎豹子,何人不寒爆裂春!那些在疆域中金戈铁马,帐前点兵的时日当真是叫人怀念。”他轻叹一声:“时光晃晃十年二十年,当今天下虽然还是李氏的天下但嫣然已经变了味道。谁的天下都是天下,谁的十年二十年都是一样的,唯有老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永世太平。” 临武爷心中暗道:“谁的天下都是天下。”他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又想:“荀卿似乎猜出了我的真正用意并不只是为了复仇。”临武爷的商队遍布天下,在各国都布设有他的探子眼线,就连在皇城之内也未尝没有。如今他坐拥天下无尽的财富,为什么不能坐拥天下呢?临武爷道:“大唐西部有强国吐蕃,一直占据着河西走廊和陇右地区等军事要地。北方的突厥国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西北方向阿拉伯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西部回鹘族地广人稀部落众多关系比较复杂,是敌是友尚难定夺。东北方有契丹、奚族、靺鞨,南有南诏国,还有江湖中一些暗藏的隐秘势力,一切的一切都尚未可知。” 荀然眉头紧锁,他猜的没错。思索片刻后他平声说道:“在武爷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略微停顿又道:“天下局势动荡,如昔日狼烟又起天下百姓将食不饱腹,生灵涂炭,何时方能再见太平盛世?”临武爷气愤的道:“武周氏十余年大兴土木,大唐早已国库空虚,朝廷内忧外患,将百姓都蒙在鼓里。牺牲一个亲姑姑以震天下,可又要杀多少个公主才能换得永世太平?” 荀然压低了声音,好声的说道:“经聚星楼一役,武爷知道远在京城之中的敌人要远比想象中的强大。” 临武爷还道:“自当做好万全的准备。” 荀然道:“武爷此番以身试险,可曾想过如有不慎?” 临武爷还道:“如稍有不慎,大唐便可陷入万劫不复。” 荀然默许,临武爷也没再开口。片刻后,临武爷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此书册表面微微泛着金色,但无甚名字。临武爷缓缓的说道:“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荀然自沉默忽而变得惊讶,颤声道:“是《魔经》!” 少年疾完全听不懂这书房之中说起的天下大事究竟是什么,他此刻只想着快些去寻找岁岁。奈何学院的寝室都设在田字的左方,而书房设在曲静的右侧,眼下四周寂寂,静谧无声,就算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发现。若此刻被临武爷发现他偷听了刚才的对话,虽说是无意但少年疾已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更不知将会被如何处置。此时厨房的灯光已经熄了,但少年疾不敢多想,只静静地等待着。 荀然心中不仅充满了好奇,而且激动不已,甚至在接它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犹豫。但当他将《魔经》握在手中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他听闻过它的传说——看过它的人将会失明!他努力保持平静,自犹豫中说道:“难道是赝本?” 临武爷道:“货真价实。” 荀然略有所思,然后道:“武爷以重金寻得的它。” 临武爷平声道:“一座城池的价格。” 荀然从未怀疑临武爷的财富,但当他听到以一座城池的价格换这一本书册,他内心仍然有一些触动。 少年疾也将小耳朵竖了起来,他似乎听到用一座城池去换一本书册,他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书册能价值一座城池。 荀然再次端详了这本金色的书册。它仿佛从时光的长河中漂流而来,沉淀着历史的尘埃和岁月的印记。它的封面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光芒,就像夕阳照耀下某种古老的金属,既神秘又庄重。封面没有图案、文字,只有时间的痕迹,之上的每一条印记仿佛都在述说着一个又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如此神秘而珍贵的书册此刻却被一只手轻易而托起,可知多少人曾经为了它而舍弃了生命。荀然一手托着它,他感觉仿佛如此简单,又仿佛那里面蕴藏了某种神秘力量,始终有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压力在压着他的手又或是压着他的内心。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否要打开它,他拿不定主意。 荀然思索片刻后,终于问道:“韩春看过?” 临武爷始终保持平静的面容,他回答道:“没错。” 荀然又问:“那其他人?” 临武爷微一摇头。 荀然再次陷入思索中,他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他看向临武爷,再次自言自语:“敌人的敌人……”忽而,荀然用十分庄重的语气说道:“这书册是臆造的!” 临武爷微微点头。 荀然先是平静,揣测出书册的伪赝让他有一种莫名畅意,只是当他想起书册的价格时,瞬间他又惊叹道:“一座城池。”紧接着他用更为惊叹的语气说道:“武爷想要!”他戛然而止,似乎猜出了临武爷某个巨大的设计而忽然忍住了不愿说出详细实事。荀然猜想,临武爷居然知道了这《魔经》是臆造的却仍然用一座城池的天价将他买下来。他必定是要利用这臆造的书册,假借它的巨大影响力铺设一个巨大的陷阱,又或是引出某个重要的人物所达到他预设的某种目的!太厉害了,临武爷果然还是当年的临武爷,虽然他已经不比当年年轻,岁月并没有让他变老,反而更增加了他的老谋深算、深不可测。荀然感慨,他想到临武爷此行的目的一定包含了要带着自己离开学院,他莫名的感到隐隐的惶恐,因为他完全猜不透临武爷接下来又将会做些什么。 临武爷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知道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军师的眼睛。 如果天下流传着,一个神秘的富商以一座城池的天价换得了《魔经》的拥有权,难道就完全没有人知道其买主是何许人也?就算这位富有的商人故意隐匿行踪,带着它从遥远的碎叶城前往到这稷下学院,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呢?如果此消息正是临武爷有意放出的那又将如何?如此明显的设局,不就是为了要引起某位重要人物的关注。而此位大人物真的会出现吗?一部《魔经》的传说,一座城池的天价,如此巨大的诱惑与说服力,它就像是一条魔道,明知是深渊,却叫人无不欲之前往。 荀然暗自知道,纵有天大的敌人如今已挡不住临武爷不顾一切的复仇之路与帝王计划。因为自聚星楼一事可知,临武爷亲自带队让对方真的相信他怀中的册子就是真的《魔经》。对方在聚星楼布设如此精密的陷阱,等着临武爷一行自投罗网而十面埋伏,但终归是棋差一步,叫临武爷赢得了先机。如今对方又将如何设计下一步更加凶险更加缜密的行呢?而如此剧烈的争斗又将牵扯多少城池、多少平民百姓的性命呢?荀然似乎看到了遍地的尸骨和漫天的血雨,他不敢再想。 荀然默默地看着临武爷,又望着手中的书册。他寻声道:“我可以?”他始终也好奇,臆造《魔经》的真正势力为谁?而它里面的内容究竟又是什么? 临武爷微微示意。 荀然终于缓缓的打开了它。金色的书页仿佛由纯金打造,每一页都闪烁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泽,似乎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可是,可是书页上的字迹几乎已经模糊更或者说完全没有,魔经是空的!荀然轻轻许了口气,他恍然明白。原来臆造这本经书的隐秘势力也是为了在江湖中制造混乱而达到某种目的。他们一定紧密监视着《魔经》的动向,故而才有“看过它的人都莫名失明变哑”的传说出现,直到他们的目的达到,此“魔经的诅咒才会”解除。 荀然将金色合上,问道:“接下来武爷将如何安置它?” 临武爷道:“借军师的‘军机匣’一用。” ------------ 第一卷《稷下》 第二回:稷下学院,弹丸之湖(三) 军机匣是荀然在军中存放重要机密的匣子,只有他知道怎么打开。 荀然对临武爷换称自己为军师并不感到意外,恰巧证明了他的猜想。但是他意已决,他有注定好的不离开学院的理由,他望着临武爷说道:“武爷的恩义荀卿永生难忘,只是武爷已知道。”他未将话说透,临武爷心里明白。临武爷只是平静的看着荀然,然后他将那本金色的书册放入荀然打开好的军机匣中。 少年疾听见书房中传出一些奇怪的机械声音后不久,书房的灯终于是熄灭了。他总算熬过了这段漫长的时间,但他仍然不放心又待在原处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确定书房中没有了动静他才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春意尤凉,月上弦,人定亥时。稷山间已泛起淡淡的薄雾,如一层轻薄的帐纱一般将学院垂暮笼罩其中,整个学院安静得像一个刚睡着的婴儿。少年疾不知道这个刚睡着的“婴儿”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惊醒。 两只老鼠忽的一惊,警惕的看着刚从门口进来的庞然大物,那巨物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点一点的往里面移动,老鼠连忙逃窜,逃入墙角的黑暗之中。那巨物拨动几下干草后,却没有了动静,适才那两只老鼠发现担心是多余的,这又回到马厩当中以肥美的饲料肆无忌惮的朵颐起来。 少年疾从干草堆中看着那两只老鼠心想,要不是在这学院中,早就将它们烤了吃了。他知道若是惊动了马匹自己的麻烦就大了。他之前寻找食物的时候就来过马舍,算下来这算是第三次借宿,对于保持安静这一点他算得上很有经验,他只用安静地睡上一觉,然后第二天早上静静地离开。 马舍内要比外面温暖舒服许多。在里面不仅干燥,打扫得也十分干净,不但闻不到马粪的异味,隐约闻到的是上好马料的香气。马舍借着墙直角的形状而建,中间方型的是主间,两边顺势延长出去连有马鹏,各边马鹏大约能拴二十匹左右的马儿。马舍主间像一个口字的形状,门口的两间为料房,其余的都是马饲,马舍内能拴几十匹马儿绰绰有余。马舍中间空旷的天地为口字型的天井,天井中有几个硕大的水缸,缸内贮有清水,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月光的影子,在与薄雾间银白的月光形成了特别而宁静的景儿。在这薄雾的映衬之下,月光显得格外的明亮而纯净,它照亮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角落,使得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然而,由于雾气的存在,这些被照亮的物体又显得若隐若现,仿佛月光在雾气与其中穿梭。 马舍内马匹并不多,加上临爷武一行的也就十余匹。少年疾发现在最里面的一处角落里竟比上次多出了两个单独的隔间,隔木上有新劈的痕迹,是临时新隔建的。少年疾突然发现,有一隔间中一匹黑马竟然一直盯着自己,它那双大眼如琥珀一般,是先前荀越骑的那匹黑马。少年疾仔细的观察它的样子,它的头部高傲,颈部线条流畅,耳朵直立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它的鬓毛和尾巴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一般,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它身上油然而生散发着的一种神秘气息,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从少年疾进入马舍后那匹黑马就一直注视着他,它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个警觉的战士。 少年疾发现那两个隔间是相通的,但另外一格却是空的。仔细一搜,那匹白马它似乎害怕寂寞而融入到其他马匹当中与其他马儿相互相依已经舒适的趴在那里睡着了。在它们当中它的白是如此的特别,好似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芒,晶莹而纯洁。与那匹黑马一样,它们天生拥有着一种庄严的气息和高贵的气质,不论是黑色还是白色都是那么纯粹。少年疾暗自赞叹,世界竟有如此美好的东西,不禁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拥有的渴望。恐怕任何人都对美好事物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少年疾看着那匹白马自心中充满了想象。想着想着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鸡鸣声,他总算是在马舍的干草堆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那棵苍茫大树下与岁岁欢快的玩耍。他们不用为没有吃的而担心,四周堆满了吃也吃不完的食物。他们无忧无虑的一边唱一边跳,跳着跳着壮儿也来了,但是壮儿的模样有些模糊,少年疾看岁岁的脸,岁岁的模样也是模糊的。他凝视仔细的去看却始终看不清楚,正当他感觉奇怪的时候,却发现在食物堆中有一个黑影在偷他们的食物!少年疾一声大叫,那黑影听到之后撒腿就跑,他跟着追了出去。那小偷穿着一身黑色衣裳,戴着黑色的布帽,一头白发跟少年疾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在梦境中少年疾并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少年疾追着追着累了便躺在一片松软的草皮地上睡着了,模糊间像是什么人在拉拽他的后背,想要从衣服里拿取什么东西,他知道是刚才的黑衣小偷,但因为跑得太累了任凭怎么拉扯他就是醒不过来。 和梦里的情形一样,睡在马舍中的少年疾感觉有东西在拽自己的衣服,模糊间他还以为是在做梦。然后又感觉湿润润的东西在脸上刷了一下,那冰冰凉凉的感觉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揉了揉,眼前看到的竟是一匹马儿的大嘴和脸儿,吓得少年疾一个激灵。那马儿的嘴一动一动吃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玲儿的白马麟儿。它牙齿红红而嘎嘣嘎嘣咀嚼着东西,少年疾一看第一反应便是往自己怀里一摸,他恍然大悟,它竟然在吃自己的胡萝卜。少年疾看那白马一边吃一边盯着自己,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他小声的道:“原来那梦境里的小偷竟然是你,真是有趣!你喜欢吃胡萝卜?下次有机会一定给你多带一些,好请你吃个够。”少年疾自然知道马儿不会说话,但他似乎喜欢这种感觉,比起那些无情的镇民他更喜欢与动物说话。马儿并不躁动,平静的吃着,似乎在听着少年疾说话。少年疾又小声道:“别看我瘦小,答应朋友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对了,如果有机会叫你和岁岁认识,你们也可以成为朋友。”是因为觉得少年疾太渺小没有什么威胁,还是因为喜欢吃胡萝卜,那马儿兀自咀嚼着用一双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他。刚才它发现少年疾腰间的胡萝卜却给少年疾压在了身下,它咬了两下少年疾的衣服却没有吃到,然后它又舔了舔少年疾的脸,等少年疾转身以后这才吃到了它喜欢的胡萝卜。自少年疾醒来后所有的马儿都也醒了,但都很安静。 少年疾暗自奇怪,自己明明是睡在角落的草堆里,怎么却与这些马儿挤在了一起。他并不知道昨晚梦到跑步的时候而不由自主的移动到了这马匹中间,他与它们挤了一晚上,这比独自一个人睡在草堆里更温暖些。少年疾发现在隔间里的黑马还在盯着自己,它就这么一晚上盯着?少年疾没有去想。但此时的那黑马略有些动静,少年疾兀自觉得,难道它也想尝一尝胡萝卜的滋味,还是自己的动作引起了它的注意?为了不惊扰到它们,他还是将动作放缓了些。此时天已经亮了,少年疾警觉的四处打看,马舍里还是和睡觉前一样只有马匹。大梦初醒的他忽然反应过来,天已经亮了而自己还在学院马舍里!他先摸了摸怀里,鸡腿还在,心道:“我要快去找到岁岁。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也在找我?”然后他小心的站起身,慢慢的从马匹中往外移动,动作十分的谨慎生怕惊动了它们。一群马儿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它们都认为这个奇怪、瘦小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威胁,那黑马却有一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少年疾只想:“你可别现在大叫,要是被发现了我就找不了岁岁了,难道你也喜欢吃胡萝卜,可惜我只带了一个,下次再请你吃。”他不敢像对白马一样发出声来,只能默默地安慰自己。 少年疾从围栏下面钻了出来,他发现天井中有一些白白的雾气伴随着寒意飘落下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原来是起雾了。然后他小心的来到门边,探出头去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什么也没有发现。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才从马舍出来,他想着:“学院正门比较近,幸亏这雾气大可以做掩护,就从学院正门出去。”他每走几步便借着遮挡物探视前方的情况。当他躲在南华分院墙边观察前方路况的时候,却发现春秋院方向既正门一方的路上远远的有一灰色的人影正在靠近,方向正是通往南华分院这边。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少年疾暗自知道,无论任谁都不能被发现了,他赶快沿着墙边回往马舍一方,他的动作很快,也可能白雾的原因那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少年疾并没有再回入马舍,他打算沿着昨天的路线从学院后门出去。但他也并没有很快的就径直往后门走,一是担心碰到其他人,再就是要看看刚才那人要通往哪里,万一路线相同而不小心撞见了就麻烦了。少年疾躲在与马舍就近的一间杂舍的墙内侧观察过来那人的情况。那人经过学院的大门又经过南华分院,然后站在马舍的门口,对着马舍的门似乎发现了什么。那人从南华院走到马舍的时候,少年疾已经看清了他的样子。此人脸庞算得上俊逸,他有着一股青春的朝气,他皮肤白皙,双眼明亮有神但神情却冷漠了些。他走路时眼睛直视着前方,似并不关心与他无关的任何事物,故而别人总觉得他姿态高傲,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并没有人知道,就在一天前他还在聚星楼的马饲间喃喃地和马儿说话,他蹲在马儿前的样子就像一个从未长大的孩子,此人正是荀越。少年疾看见荀越过来站在马舍前的时候,自己已经回身到墙的内侧叫荀越看不到自己。少年疾心想:“竟然又是他,这一大早的他来干什么?他似乎站在马舍前面没有了动静,是发现什么了吗?对了,他是来看那黑马的。”少年疾暗自放心,正准备往后门走,他忽然想到:“呀,他是在看马舍的门。竟然忘记关门了!”他又想:“可是,就算没有关门那又怎么样呢,他又并不知道是谁来过,或者他觉得是学院里的人忘记关的呢?”少年疾一面观察,小心的往学院后门一方走去。 他来到书房这排房屋的另外一侧观察厨房那边的情况,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可以经听到厨房中有人忙碌的声音。眼前就是学院的后门,他想试试快速通过后门。他轻嘘一口气壮了壮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快速地窜了出去。当他借着白雾快速来到后门准备去拉后门的门栓时,竟惊奇的发现学院的后门已经锁上了!他只能赶忙回到刚才隐蔽的位置,并暗自惊道:“学院后门怎么给锁上了?这该怎么办,再回去马舍?可是荀越正在里面!躲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等白雾散去后厨房里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这里。怎么办呢?看样子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正门了。”虽然很冒险,但少年疾知道走正门是此刻唯一出路。他重新盘算了一下路线,先沿着屋后走,但是马舍一方不能去,因为荀越还在里面,万一不小心惊动了那些马儿而被他发现就麻烦了。只能从祭酒书房的前边过去,再经过南华院以前面的那排灌木作掩护,最后找个时机快速跑出学院。少年疾暗自想着,前面一段路可算是比较隐蔽,而从南华院跑去学院正门一段是开阔的道路没有遮挡掩护,这段最是冒险,必须要跑的够快。想好后少年疾必须抓紧时机,并希望雾不要散的太快。可是当少年疾按照计划的路线经过祭酒书房前方的时候,他却又遇到了此生最想见而此刻又最想不见的那个人! 少年疾沿着墙边缓步过去,转弯后从祭酒书房的门前经过,正走着,前方白雾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脆雅嫩,天真而悠扬,带着浅浅的高傲,又是少女天生的娇贵气息,这声音听起来给人一种纯真无邪的感觉。少年疾始终记得这个声音,在那名猿者将两锭白银放到少年疾手中的时候他就听到过那个声音,便从此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少年疾刚好经过祭酒书房门前要到南华院,玲儿的声音正好从前方南华院的转弯处传了过来,她转弯即到! 荀玲燕早早的发现荀越哥哥独自一人往什么方向去了,她好奇的想跟寻上去想看个明白,但荀越走得太快她没有跟上,所以才以大致的方向跟着前来到了马舍前的南华院一处,却恰好挡住了少年疾去往大门的去路。在她叫唤的“哥哥”声中,少年疾想要退回到墙后方,可是任他用最快的速度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前方只需几秒便撞见了荀玲燕,往后却跑不到书房的后墙边,宽阔的路上更没有可躲藏的地方。“这便怎么办,如果撞见了她应该怎么说呢?如实说我是来找岁岁的她会相信吗?如果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如果她把临武爷叫来了又该怎么解释?”容不得少年疾更多的去想,已经是焦急无比。他刚才经过祭酒的书房,这便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后退又本能的去推了推那书房的门,幸运的那书房门竟然没有上锁给他推开了,更幸运的屋内并无别人。少年疾推门而入,但因为跑的太急没注意竟不小心撞到了书房中的桌椅,发出了一声咯吱的声响。顾不上疼痛他赶紧的转回身把书房的门关上,可是他并不知道那门年久失修,当他关好门转身去扶那椅子后那门却又自己掩开,微微留出了一条缝隙。 荀玲燕经过南华院弯角来到马舍前,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书房方向传来的拟似碰撞的声音,因为声音是自屋内发出的外界听来十分微弱,她不能确定是否是听错了。她也并没有看到少年疾的身影,她转弯的时候少年疾刚好将书房的门掩上了。马舍的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叫唤。她又想再次叫唤,可是她转而望了望那不远处白雾间若影若离的书房,她屏住了没有出声。她转念想,如果是父亲在里面,而自己的叫唤便会打搅他早修,她记忆中的父亲一向是严肃认真的模样,特别是在他读书的时候。她又想,如果哥哥在书房中,他便去做什么,是父亲邀的他?父亲在教哥哥研习功课,便更不能叫唤。印象中的小时候哥哥很喜欢带她玩耍,可是突然有一天哥哥便很少理她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也渐渐更倾向于哥哥,直到临武爷将她带离了学院。那时的她只有四岁,很多事情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哥哥很像父亲,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哥哥不再理她,只到现在她的内心始终想与他们在一起,可是面对父亲的严厉、哥哥的冷漠,她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马舍中的荀越并没有理会荀玲燕的叫唤,他不理她是因为他始终觉得是她害死了他们的母亲。在很小的时候,荀越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只听别人说起母亲是因为分娩妹妹的时候不幸去世的,从那以后荀越便很少理会他的这个妹妹。虽然父亲也教荀玲燕习字,但他更注重教育身为男孩的荀越,因为他认为女孩长大后终归是要嫁人的,所以有意无意的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荀越身上。而对于妻子的死荀然十分自责,他知道这与孩子无关,也并非真的恨记于谁,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对这个自出生便夺走了自己心爱妻子的女孩心存顾虑,这是一种不自而然心灵之伤。在碎叶城的时日,临武爷待玲儿如亲生女儿一般可谓非常的照顾,但并未将她的身世告诉于她,那只会增加她的负担,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长大。还有如姐如母的临姐姐,虽然她对玲儿总是多些严厉,但也是出于真心的爱戴,她早已把玲儿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玲儿始终一个聪明的孩子,自长安城与哥哥相遇相处一段时日以后,她多多少少已经想到一些,这一切的一切一定与她从未见过母亲的事情有关。 高傲不屑是时隔八年后玲儿见到哥哥的第一印象。荀越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妹妹总是要搭不搭,爱理不理。此次他同易学舟一起到长安接应临武爷他们,也并非是为了去接自己的妹妹。他想着父亲将书信中临武爷许诺给他寻得的绝世好马带在路上,而迫不及待的非要父亲允许,让易学舟带他一同前去长安。算是接应也算是父亲安排给荀越的一次无可奈何的游历了。此时荀越看着马房中感应到玲儿的白马高昂着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更是又泛起了嫉妒:“为何它能于她这般忠诚,而你却不能。”荀越心中的“你”却是那匹黑马。他又想:“叔伯曾说过,如此血统纯正的好马极其稀有,它有认主的过程,一旦将它驯服它便会终身陪伴。可是要怎么样让它认主呢?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要去询问于她吗?”急于求成的他整天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驯服这匹黑马,可他又始终放不下颜面去求教于妹妹荀玲燕。殊不知那白马自小与玲儿一起长大,自然是对玲儿百般依赖与欢喜。 马舍中的荀越并没有回答荀玲燕的叫唤,高傲之人执着的事情总是很难改变。玲儿始终天真的以为或许是哥哥长期与父亲相伴而不经意间习惯了这种孤僻不爱搭理的性格,又或是哥哥真的并不在马舍里。她又转头看了看那似有似无的书房:“既然哥哥不在马舍里,便过去书房那边看看,刚才明明是有听到什么的。”她来到书房门前,看门微掩着,似乎里面有人。但她并没有推开门直接进去,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的叫唤了两声:“哥哥?哥哥?”书房中自然没有任何的回应。她兀自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哥哥又没在。他去哪里了呢?父,”她刚又想轻唤“父亲”,可她又忍住了,暗想:“刚才明明听到了这个方向有声音的,是哥哥故意不回答么?这么久没有回应,父亲自然也不在里面。刚才的动静是什么呢?” 书房中始终没有动静,她站在门口又犹豫了会儿,正要转身离开,心中又想:“要是野猫从这门缝钻了进去,又胡乱在桌子、柜子上乱跳一番,父亲的字画、花瓶岂不是要遭殃了。此次回学院这是第一次来父亲的书房,这么多年,书房中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和从前的一样?”她记忆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书房中把手教她写字时的样子,一股暖阳阳的滋味顿时涌上她的心头,想进书房看看的愿望越发的强烈:“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虽然没经过父亲的同意便擅自进入他的书房,就算过后被父亲问起,便如实的说了是为了驱赶宠物,想来父亲一定不会不讲理的吧。”她用力将头一点,终于决定推门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