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你知我知你 “陆秀才,醒醒,醒醒…” “祸事了,快去喊大夫…” “……” 陆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在工地打了一夜混凝土,累成狗,第二天困得像是某些动作片里‘熟睡的丈夫’一角。 迷迷糊糊中,他只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感觉自己的人中位置被人用力的掐了一下… 陆珏吃痛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骂娘便察觉到喉咙处还堵着异物,在恶心感的驱使下翻身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吐出的却不是胃中的食物残渣,而是一团墨迹逸散的碎纸。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又察觉到脑海中似是刻录了数千字的《礼记》篇幅时,他愕然愣在原地… 前世记忆觉醒与疑似金手指到账的双重冲击之下,陆珏到嘴边的骂娘之言也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陆珏本是个穷秀才,两年前考过了苏州府的院试,彼时正值苏州府富商万家招聘家学中教孩童启蒙的教习,为谋生计,他便到了万家学堂中当了教书先生。 因样貌不俗,姿容甚伟,他很快便被万家的一位小姐看重。 那位小姐名叫万莹,乃是苏州府一带富商万怀山的闺女… 其人早年出嫁,奈何婚后生活不尽人意,夫家早逝后,她又无心改嫁,便带着半大孩子回了万家生活。 如今年岁虽已三十有余,但因保养得当,面容姣好,身姿绰约,看起来也就像是二十许的妙龄少妇人… 在万家的这两年里,原主陆珏也感受到了这位万家老小姐似乎很看重自己,甚至隐晦的表明过心意… 都说读书人的心脏,他也不例外。 他知道若是能攀上万家这等高枝,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同时他也知道似万家这等豪门大院,远不是和万莹这种恋爱脑好上一次就能攀上的… 于是他玩起了心思,对万莹关怀备至的同时又欲迎还拒,整那又当又立的死出,不仅想收人身,还想收人心,为日后图谋。 然而,就在今早… 万莹那学武有成的儿子冲到万家学堂,不由分说的将他打了一顿,还将《礼记》中的一篇一页页撕下,硬生生的塞进了他的肚子里…… 一言以蔽之,此世的败类陆珏想攀高枝勾搭富家俏寡妇,结果被人家儿子发现了,被胖揍了一顿。 而前世的陆珏则是个自小父母早逝,毕业后一個人在工地打工的‘先天打灰圣体’,平日里除了在工地打灰就是等发工资了去该省省,该花花。 陆珏像是深陷记忆的漩涡,被那两份交织的庞杂记忆冲击的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只隐约听到耳边响起阵阵嘈杂声… “醒了醒了!” “陆秀才醒了!” “……” 老大夫见陆珏醒来俯卧在床榻边失神,如释重负的对着一旁的贵妇人拱拱手,说道:“陆秀才已醒,从脉象看并无大碍。” “当真?” 一旁的贵妇人神色中满是担忧的问道:“恒儿年幼无知,不仅伤了陆珏,还将一本书硬塞进他腹中,此事可有后患?” “无妨。” 老大夫笃定的摆摆手,解释道:“书纸多是木浆竹浆所制,无毒,民间有些人生病还吃符纸治病呢。” 见其神色中还有忧色,老大夫又宽慰了一句:“况且陆秀才也吐出了一部分,静养几日后定然无碍。” 说罢,从药箱中拿出些治疗外伤的药膏,交代一番后便请辞离去了。 那贵妇人叫下人送走老大夫,见房间已无旁人后目光也随之转移到陆珏身上,满脸愧疚与心疼之色的想要上前扶起陆珏。 “陆郎,此事怨我,怨我…” “可别!” 陆珏闻言似是也回过了神来,见其想要凑过来搀扶自己,如避蛇蝎似得挥手将其伸来的手臂推开,自己撑坐起身子。 “你……” 万莹见他这般提防自己,心里不免一揪,柔声解释道:“今早恒儿在我那看到了我们私下往来的书信,追问缘由,我便向恒儿透露了心声,不曾想他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以为你是那攀炎附势的小人,故而冲动了些……” 她说着又要上前搀陆珏的手腕,满含歉意的又道:“我得知此事后已经让他禁闭待罚了,陆郎你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万小姐言重了…” 陆珏头疼的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本想要说些什么以撇清关系,但想到此时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陆郎’,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只好客气的拱手撵人:“万小姐,陆某心烦意乱,能否容让我休息休息?” “也好,也好…” 万莹想到他昏迷初醒,确实需要休息,柔声道了句“陆郎你先休息,等会我再来看你”后便依依不舍的出了去。 陆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见她也一步三回头的在看着自己,眸中似藏千言万语… 最终两人相交的目光被渐渐掩上的房门隔断…… 陆珏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躺在床榻上揉着眉心,梳理那两份交织在一起的庞杂记忆。 “勾搭富家俏寡妇,结果被人儿子打个半死,这…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待理清昏迷前后的缘由后,饶是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也感觉面皮阵阵燥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 陆珏大致的梳理好交织庞杂记忆,又想到被人塞进肚里的那篇《礼记》此时竟像是刻录在脑海中一般,面色不禁有些怪异起来。 金手指? 他正准备起身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却突然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紧接着门外便传进万莹的声音:“陆郎,天不早了,休息归休息,总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 陆珏听到声音按捺住心思,起身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万莹那张只有成熟女性特有的娇媚容颜。 见万莹面颊略施粉黛,眉似初春柳叶,面如三月桃花,手中还拎着食盒,他神色不由一愣,问道:“你化妆了?” 万莹出生在高门大户,姿容本就不俗,如今化了些淡妆,更添几分艳丽。 面对陆珏的询问,万莹抿着唇角微微颔首,随后自顾自的拎着食盒走进房中,到桌旁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摆好。 陆珏见状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外面,也知道自己与万莹的关系见不得光,见四下无人便随手将门掩上了… 万莹见他那般小心,心中也不是滋味,紧忙拉他到桌边吃饭:“陆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 陆珏醒的这半天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没推辞,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起来。 “陆郎……” 万莹见他胃口颇佳也是松了口气,给他添了杯茶水后才试探性的说道:“伱是知道的,恒儿这孩子自小就是毛毛躁躁的急性子,近几年习武练了身蛮力,又被他外公惯着,下手没个轻重的……” 陆珏闻言持筷的手微微一顿,应道:“万小姐不必多虑,郑玉恒小我数岁,还是我学堂的学生,此番虽有冒犯,但我身体总归无恙,此事……” 他声音顿了顿,叹了口气的说道:“此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他是知道原主那龌龊心思的,而郑玉恒身为人子,得知自家母亲被个年岁小其一旬有余的穷书生勾搭了,有些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陆珏也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在万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外聘教习,而郑玉恒却是万家的表少爷,自己即便心有怨气想要追究也无能为力。 而且,如今郑玉恒知道了自己与万莹之间的一些暧昧,多半还会告知万老爷。 万老爷知道此事后是撵人出府,还是直接套麻袋沉江还都不得而知呢。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与万莹保持距离,然后再想办法脱离万家,否则被人儿子堵到毒打一顿事小,被人套了麻袋沉江那才事大… “陆郎……” 万莹听到他称自己为万小姐,又感受到他言辞中的疏远之意,心中隐隐作痛。 她似是也看出了陆珏的心思了,神色戚戚的不知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待目光看到大夫走时留下的药膏,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咬下唇的上前将那装有药膏的瓶子拿在手中,便是手指骨节都捏的隐隐发白。 见陆珏吃的差不多了,万莹上前搀住他的胳膊,架着似得将他拉到床榻边,柔声说道:“陆郎…大夫说你的外伤需得涂抹药膏…” “万小姐……” 陆珏感受到胳膊处的柔软,便是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快了些许。 他想要抽出身来远离,却发现万莹外表看着是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但手上的劲道却格外的足,一时竟抽不出身来… 争执间,他重心不稳之下竟带着万莹倒在了床榻上… 两人四目相视,许是万莹也感受到了陆珏的疏远生硬的态度,不知怎地,她的眼眶中都朦上了一层水雾。 而陆珏本想说些狠话以划清界限的,可在看到万莹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两年来…” 万莹哭的梨花带雨,似是哀求,又似是质问的哭诉道:“难道陆郎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万……” 陆珏刚想开口辩解,便发现一根青葱玉指已经抵在了自己唇边,也打断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别说…你知我知你…” 万莹那冰凉的手指轻轻下划,掠过陆珏的下巴、喉结、衣领… 她仰着头凑在陆珏耳畔,如哭似泣的哀求道:“我知陆郎志向高远,我也知我配不上陆郎,还会给陆郎惹上麻烦,就今天…今夜…今夜之后,我们再无瓜葛,好不好?” “嘶……” 听到耳畔那带着些许颤音的哀求,又感受到一抹冰凉已经颤颤巍巍的滑进了自己的衣物中,陆珏不由嘬了口凉气。 虽有意撇清关系,但他前世本就是个理论知识极为丰富的易欲症患者,如今开了窍,又如何能抵挡那‘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的美艳妇人呢? 许是因为本就受了皮外伤的缘故,陆珏充血的青筋暴起,什么其子毒打,其父手段的顾虑也已抛之脑后… 看着怀中泪眼婆娑的美妇人,他喉结上下滚动,问道:“只此一次?” “只此一次…” 万莹似是也感受到了他的异样,眉眼都含着笑意的仰头凑在他喉结处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下不为…唔…” ------------ 第2章 我知你知深 第二日一早。 陆珏醒后支坐起身子,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又想到昨晚涂抹完药膏后的旖旎,满脸尽是怪异之色… 因为昨晚坦诚相见时他才知道,那个年长自己一旬有余,还有个十四岁孩子的万莹,竟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何其荒谬? 万莹早年被万老爷子许配给了江南道颇有名声的郑家,不曾想,那郑家公子竟是個天阉之人… 而外人不知那位郑公子是天阉,只知其新婚之夜没见到落红帕,郑家人自是轻视万莹,常有恶语相向。 许是因为生理有残缺,那郑公子的心理也不正常,脾气很是乖戾,不仅不为万莹说话,动辄还会打骂她,不准她乱说… 只是苦了万莹豆蔻年华嫁做人妇,不仅要守一辈子活寡,还得被迫背负郑家的名声,有苦难言。 成婚后,那位郑公子为保名声,还让万莹假装怀孕,到了待产之期又私下从牙子处买了个男婴,说是自己血脉。 这也就是郑玉恒的由来… 郑家本就不待见万莹,待那位郑公子不幸早逝后,郑家的老一辈笃信是万莹克死了郑公子,对万莹的态度自然更是不堪。 万莹不堪受辱,才回了万家生活,所幸她视若己出抚养的郑玉恒懂事早,也跟着她回了万家。 也正是因为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使得万莹对爱情的美好很是向往,最终沉浸在了陆珏刻意描绘的泡沫中,难以自拔…… 念及种种,陆珏不由叹了口气。 他昨晚原本想着撇清关系的,可饿了那么多年,没把持住也就罢了,待得知人家的悲惨经历后又有些心疼起来。 想到那句梨花带雨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陆珏怅然若失的暗骂一句:“还真是畜生啊。”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那死鬼郑公子,还是在骂他自己… 时值六月。 已有几分暑意。 陆珏起床将那不知是被汗水还是什么浸透的床单洗干净晾好,随后便目光微动的回屋掩上了门户。 他还有件重要事等着验证! 他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翻开后随手撕下书中一页,看了看纸张上的内容后便将其揉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呕…” 陆珏被噎的够呛,紧忙倒杯茶水仰头灌进口中,就着茶水才将那股恶心感压下去。 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书纸入腹是什么感觉,他便惊异的发现那张书纸上的小字像是刻录在自己脑海中一般… 察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很是怪异。 颇有种前世四下无人时兴致勃勃的打开学习文件,竟发现里面还真是学习文件时的荒谬感——知识以一种极为卑鄙的方式钻进了脑袋里… 陆珏又强忍恶心的吃了些别的东西,衣服边角、窗外树枝、地上泥土、甚至啃了啃桌角。 通过数次实验,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金手指以及其用途——吃书。 更准确的说,只要是写有字的载体被他吃进肚子里,那些字迹便像是刻录在他的脑海里一样。 随后,他通过对比又总结出了两种‘吃书’的经验,吃那种印刷版,抄录版的,脑海中只能记得字迹; 而吃那些旁人的亲笔手书时,不仅字迹,就连作者手书时的意境他也能切身体会得到… 很是玄奇。 陆珏眉头紧锁的坐在书桌旁,思量着自己有此‘天赋’日后该如何自处,又该何去何从。 万家绝非久留之地… 一来,他昨日在学堂被个郑玉恒打的事此刻估计已经传遍整个万家学堂了。 身为师长,被半大孩子的学生打,打不过也就算了,关键还理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说是万家学堂已无立足之地也不为过。 二来,万老爷若是从郑玉恒那得知他与万莹的关系,多半也不会容他。 他陆珏也是要脸面的,与其被别人撵走,还不如主动请辞,给自己留几分体面的同时也能避免被人套麻袋沉江。 三来,有‘吃书’的本事在,他自然也不甘心再当个心脏到想攀高枝却被人儿子打的穷酸秀才。 秀才……? 科举!! 陆珏想到科举之事神情一正。 与他前世所熟知的历史朝代不同,如今是大岐二九六年,或者说是大岐兴国元年。 先帝痴迷仙道,派方士炼制长生药,可惜长生药未成便于去年不幸驾崩,小皇帝灵前继位,今年年初登基,改年号为兴国… 正常而言,科举是三年一届,但遇到改元建新、国家大典之类的重大事件,朝廷都会加设乡会恩科。 如今是兴国元年,也是皇权更替的第一年,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有乡试! 除预备性考试外,科举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四等,过院试者为秀才,秀才在乡试中榜为举人,举人在会试中榜为贡士,最后一级的殿试则是对会试高中者进行排名,民间所说的状元、榜眼、探花便是殿试中的一甲。 陆珏面色阴晴不定… 自己本身就是秀才,今年又恰逢恩科,若不去科考中大展身手,博个功名出身,岂不浪费了‘吃书’这等的天赋? 如今是六月,而乡试正常都是八月举行,九月放榜,也就意味着还有不足两月的时间备考! 念及此,陆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思绪,起身收拾东西便准备向主家请辞。 就在他收拾好行囊推开房门之际,呼吸猛地一滞,赫然看到门前站着个个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半大孩子…… 而寻来的那半大孩子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直面他,于是两人皆是驻足,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 周边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滞… 陆珏看着眼前这素有‘万府小霸王’之称的郑玉恒心里也有些犯怵,毕竟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的,自己能觉醒前世记忆还意外发现金手指,这小子可是立了头功… “你要做什么?” 郑玉恒见他挎着行囊准备出门,面色陡然一沉,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叫唤道:“你是不是想离开万家?” “……” 陆珏喉结上下滚动,面上却只淡然的瞥了他一眼,应道:“是又如何?” “你……” 郑玉恒见着面对自己居然还能泰然处之,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欺身上前揍他的感觉。 “怎么?又想动手?” 陆珏见状反而不怕了,毕竟自己昨晚已经做了不是骂他,却又胜似骂他的事,怎么都不亏了… “昨日大庭广众之下,你拳脚相加施以暴行,我念你年幼无知,本不欲追究,没成想你今日又想这般,怎么?” 陆珏话锋一转,厉声质问道:“是咱们大岐的律例管不到万家了?还是这苏州府上下已经都姓了万?” 万家学堂的后院里不止住他一个教习,此番他声音之大,就连过往的其他教习都为之侧目… 而郑玉恒见他声色俱厉之态也是微微一愣,待看到有旁人在远处观望这边,他又想到昨天被罚之事,当下压着嗓子说道:“我何时说过大岐的律例管不到万家了?我又何时说过苏州府上下已经都姓了万?伱少搬弄是非!” “我搬弄是非?” 陆珏冷笑一声,质问道:“昨日难道不是你郑玉恒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拳脚相加施以暴行?今日难道不是你堵我门前意欲行凶?” “你……” 郑玉恒闻言气结,看了看四周后咬牙切齿的压着嗓子道:“昨日我为何打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心里清楚?清楚什么?” 陆珏故作痴态,问道:“我在学堂教人识字学文,不知犯了万家什么忌讳?郑少爷不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你…你……厚颜无耻!” 郑玉恒也知道此事关乎自家母亲的声誉,不好明说,见过往的教习勾着耳朵想听个中缘由,他气的面色一阵青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你过来!” 他上前一把攥住陆珏的手腕,将其拽回房间中,顺手掩上了门。 而陆珏见状亦是面色微变,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那个头不大的小子手劲却大的可怕,攥着自己的手像是铁箍一般,根本挣脱不得… 武夫! 时人尚武,而武夫共有九境,每境又细分为五重,寓意九五之尊。 这里的九五指的不是帝王的尊位,而是指武夫的修为境界。 一、二、三境外练筋皮骨,注重养精蓄力,此三境只要有修行之法,肯努力修行,普通人也能窥测,故而被称之为后天三境; 四、五、六境内练血脏腑,注重养气凝神,此三境已经不是光靠努力就能窥测的,还得需要天赋与机缘,一句话概括便是‘非运不能自通’,故而也被称之为先天三境; 七、八、九境已如天人,民间流传甚少,已非常人所能窥测。 郑玉恒武道资质极佳,自小习武就有所成,如今年方十四便已达到了三境。 也正是因此,与其母回万家后深得万老爷疼爱,以外姓人的身份在万家众多小辈中闯出小霸王的称号… 陆珏见门窗被掩上不由心头一突,强装镇静的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且问你……” 郑玉恒凶狠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准备离开万家了?” “不错!” 陆珏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说道:“我来万家学堂当教习只是为谋生计,如今再有月余便有科考,我自当请辞安心备考。” “科考?” 郑玉恒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他有这般回答,待回过神后他嗤笑一声的奚落道:“就你这穷酸秀才,还想翻身当老爷?” “说完了?” 面对奚落,陆珏只淡然的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只道:“若无他事,郑少爷是否能开门放我离去了?” “不行!” 郑玉恒见着这般,恼的牙都痒痒,瞪着眼睛质问道:“谁准许你离开万家了?” “笑话!” 陆珏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是受聘在万家学堂当教习,又不是卖身给万家当奴做仆,凭什么不能离开万家?”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昨日行凶,不就是担心我会坏你母亲的声誉吗?此番我请辞离开万家,断你念想,岂不是正合你意?” 说罢,他拂袖轻哼一声便想推开房门而去。 郑玉恒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门前,正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你不能走!” “为何?” 陆珏见他挡在门前不由目光微凝,说道:“昨日你拳脚相加,恨不得饮我血,啖我肉,今日我要请辞,你却不让我走……” 他说着轻哼一声,声音无喜无悲的质问道:“怎么?非要陆某人把命留在这才肯罢休?” ------------ 第3章 心眼怪 “你的命一文不值!” 郑玉恒不屑的冷哼一声,戏谑道:“就你这般的穷酸秀才,万家只要开口,便是招不出一千个,也能招来八百个…” “是。” 面对他的鄙夷,陆珏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还附和了一句:“陆某人烂命一条。”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每每念及自己与万莹之间的事,再看眼前这半大小子,总有种看待后辈的感觉,不仅提不起气来,反而还觉得有趣的很… 毕竟… 哪个成年人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陆珏撇撇嘴,问道:“话已经说开了,既然郑少爷不是想要我这条烂命,那不让我离开万家又是何用意呢?” “你……” 郑玉恒闻言面色有些难看,颇为愤懑的质问道:“你和我娘说什么了?是不是欺负我娘了?为何我见她今日在房中暗自垂泪?” “……” 陆珏面对这三连问默然了好一会儿,直到郑玉恒面露不耐之色时才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只是与她明说我要离开万家了而已。” “真就这么简单?” 郑玉恒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但想到昨日娘亲见自己发现他们往来的书信时的慌乱,提及这穷秀才时透露的甜蜜,以及事后责罚自己与今早声泪俱下的表现,他莫名有种荒诞之感。 莫非… 是我娘主动相好这穷秀才的? 郑玉恒心头一咯噔…… 他自幼便知道父母关系并不好,娘亲更是常常受气,特别是在父亲死后,郑家人更是认为是娘亲克死了父亲,关系愈加恶劣。 那会他年岁虽小,却也懂事了,自小习武便是为了保护娘亲不再受那窝囊气。 待得知万莹要回万家,他也毅然决然的跟随母亲回了万家。 而他在万家的那几個舅舅和舅母虽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对他这外姓人也有所提防,但好在他的外公和四舅还算疼爱他,照顾他娘亲… 从小他视母亲为依靠,母亲在他眼里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今年岁渐涨,他自然也想当母亲的倚靠。 故而在得知母亲与一个穷酸秀才私下书信往来,内容多有暧昧时,下意识的就认定是那穷秀才在勾搭自己的母亲,于是怒不可遏的要去教训那不知死活的穷秀才… 他冷静下来后也知道自己冲动了,特别是在事后看到母亲的种种表现,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不然呢?” 陆珏见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拳头捏的咔咔作响,自然不敢明说与他娘有过肌肤之亲的事… 他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初来万家学堂不久,令堂便与我隐晦的表明过心意,只是那时我觉得令堂不管是大我一旬的年岁,还是身份地位,都不是我所能接受的,便婉言相拒,只当朋友相处。” “你少搬弄是非!!” 郑玉恒闻言身子都有些颤栗,红着眼睛质问道:“我娘亲怎么会看上你这等穷酸书生!” “呵…” 陆珏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呵斥道:“伱若还不信的话,可自行回去问你娘亲,看我所言是不是搬弄是非!” “我……你……” 郑玉恒本就有所猜测,如今从别人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由面色涨红,一时间羞赧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原本认为是穷秀才不知死活勾搭自家娘亲,如今却转变成是自家娘亲相好了穷秀才,人家没同意,自己却不由分说的就打了他一顿。 饶是以他还没成熟的心性,也尴尬的鞋中脚趾蜷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对! 郑玉恒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故作凶态的质问道:“那…那我在娘亲那里发现的书信又该作何解释?” “陆某人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陆珏像是看白痴似得瞥了他一眼,说道:“经过这两年相处,我也渐渐被你娘亲兰心蕙质,温婉娴淑的品德所折服,我无婚配,而你娘亲又有意,故而我想越过雷池,与你娘亲加深一下私交,有什么问题吗?” “你……厚颜无耻!” 郑玉恒见他这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的叫骂道:“就你这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定是我娘亲受你诓骗才会这般的!”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陆珏闻言只淡然一笑,像是激他,又像是哄孩子似得恭维道:“是我诓骗了你娘亲;是你慧眼如炬发现了端倪;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也是我无地自容,想离开万家,劳烦郑少爷行个方便,让我这癞蛤蟆离开万家,可否?” 说罢,他伸手将挡在门前的郑玉恒扯到一旁,想要开门出去。 说来也怪,方才挡在门前硬气十足的半大小子,此时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全无半点力气抵抗他这点力道的拉扯… “你……我……” 郑玉恒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像极了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眼睛里有着深深的茫然。 他想到方才看到娘亲暗自垂泪时的模样,便是心都碎了; 又想到若真是因为自己而让这穷秀才离开了万家,娘亲定然伤心。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郑玉恒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和‘要当母亲依靠’背道而驰的浑事,浑身颤栗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见那穷秀才推开房门执意要离开万家,他随即又想到若是让这受了气的穷书生离开万家,难保其人怀恨在心,走漏风声… 万一苏州府上下传出了万家小姐勾引书生不成的戏码,那母亲岂不是名誉扫地? 郑玉恒见他又要推门而去,咬牙切齿的又冲过去一把将其拽回,顺手又将打开的房门掩上… “你不能走!” “……” 陆珏明明手腕被攥的生疼,似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可心思却又活络起来。 他两世为人,身上的心眼子加起来少说得有八百个,察觉到郑玉恒的口吻已经从‘你不准走’转变成了惶恐难安的‘你不能走’,心态悄然有了变化。 “松手!” 陆珏眉头紧蹙的看向郑玉恒,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模样,训斥道:“言辞混乱,举止毛躁,我以前就是教你这般处事的?” “你……” 郑玉恒见他此时竟又拿出学堂夫子的做派,气的直哆嗦,却又不好发作,只轻哼一声的松开了手,随即顺势挡在门前。 “你不能走!” “……” 陆珏揉着自己的手腕,却发现方才被攥拽之处,竟已出现了些许淤青,不由心底暗叹此世的这些武夫绝不可以常理视之。 “我不能走?” 他冷笑一声,说道:“我身为学堂教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学生拳脚相加,不走难道留在这继续被人羞辱吗?” “那我认错便是!” 郑玉恒面色涨的通红,却依旧梗着脖子嚷嚷道:“大不了你再当众打我一顿出出气,总之你不能走!” “当众打你一顿出出气?” 陆珏指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冷声质问道:“看到这上面的淤青了吗?如这般的淤青我身上还有几处,我是不是也能把你打成这般?” “那你是没习武,身子骨弱…” 郑玉恒见状便是声音都软了几分,目光游离的嘀咕道:“昨日我已经留手了,一成力道都没用上,谁让你这般不经打的。” “……” 陆珏闻言默然… 因为他也知道,对于武夫而言,开山裂石都是等闲手段,三境武夫想要捏死自己还真不一定能用上一成力道… 郑玉恒的年岁,配上方才那几句诛心之言像是根钢针似得,直戳他心扉。 习武…… 他又何尝不想习武? 但穷文富武的道理套在哪个世界都适用,他一个谋生都困难的穷秀才,又如何买得起那些价值不菲的武功秘籍? ------------ 第4章 小崽子 陆珏心中暗叹,却也不想多与他多争论这些事,便直言道:“我为何不能离开万家?” “那你为何非要离开万家?” 郑玉恒撇撇嘴,有些吃味的嘀咕道:“你走了,我娘亲怎么办?” “嗯?” 陆珏闻言一个激灵,差点以为昨晚发生的事已经被这小子知道了。 但回过神来,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眼前这小子是个混世魔,若是其人真知道自己昨晚与其娘亲所做之事,怕是此时已经手撕了自己… “我与你娘亲之间乃是清清白白的唇友谊。” 陆珏故作洒脱之态的笑道:“她未嫁,我未娶,我离开后她依旧是你们万府的小姐,而我也依旧是你口中的癞蛤蟆,有何相干?” “你……” 郑玉恒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他是借此事奚落自己方才出言不逊,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亏我娘亲今日还在房中哭的那般伤心,没成想伱竟是这般薄情寡性的小人!” “呵…” 陆珏闻言也是冷笑一声,戏谑道:“不由分说拳脚相加的人是你,逼我颜面扫地不得不离开万家学堂的人是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也是你,说我薄情寡性的人还是你,怎么?我是百变郎君?还是你练武练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 郑玉恒闻言面色一阵青白。 但他也知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理亏,而对方此时明显已经有些不耐,若自己再犟嘴的话,说不定此事就再也没有弥补的余地了… “我记得我曾教过你们。” 陆珏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处人不可任己意,要悉人之情;处事不可任己见,要悉事之理。” “我……” “目无师长?” “……” 郑玉恒闻言那张稚嫩的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袖中的攥紧的拳头都在轻微颤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攥紧的拳头也随之松开,低着头赔礼道:“是学生有错在先,还望先生念学生年幼无知,不与学生一般见识。” “……” 陆珏见状也是心惊,暗叹此子竟真能放得下身段赔礼道歉,于是见好就收的摆摆手,示意他大可不必如此。 “如今乃是兴国元年,八月便有一场恩科乡试,我要离开万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去备考乡试,与你所为关系不大。” “多谢先生…” 郑玉恒闻言直起身子,说道:“先生何必出去备考?我万家有规矩,凡是依靠万家产业谋生之人要去参加乡试以上级别的科考,不管是文举还是武举,只要提前打声招呼,不仅不用去作业烦神,还能多领一份薪酬,以便安心备考。” “……” 陆珏闻言并未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是在问‘你看我如今还能在万家学堂立足吗?’ “……” 而郑玉恒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想到自己昨日的冲动之举在无形之中已将其逼的难以立足,他目光闪躲,神色讪讪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周边气氛却越发尴尬。 “先生…” 郑玉恒犹豫了好一会,才讪讪的说道:“万家家大业大,底下产业众多,若是先生不嫌弃的话,学生可托人给先生谋一份别处的差事。” “不必了。” 陆珏只摇摇头,并不想再与万家这等豪门多沾因果,便随口敷衍道:“陆某好为人师,不习惯别的差事。” 他说着语气一顿,又道:“你也不必怕你娘亲责怪你而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昨日我与你娘亲之间坦诚相见,已经说明过此事了。” 说罢,他便又想拨开挡着门的郑玉恒离去。 “你不能走!!” 而郑玉恒见状却依旧死死的挡在门前不让他离去,似是威胁的沉声道:“有我在,这万家的大门,你出不去!” 他知道,自家娘亲认定的事,若是因自己而坏,娘亲多半不会责怪自己,但四下无人时,娘亲定然也是痛心疾首,郁郁寡欢! 他身为人子,而且是从小就立志长大后要当母亲依靠的孝子,如今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怎愿母亲受此凄苦? 可事已至此,他错认了,礼赔了,好话也说了,若还是弥补不了,那他也不介意将那恶人当到底! 将那可能会坏母亲声誉的不确定因素扼杀! 毕竟,在他眼中陆珏只不过是個穷秀才,至多算是个模样俊俏的穷秀才而已,断然不能冒险让其出万家大门败坏娘亲名声的! “你在威胁我?” 陆珏见状目光微凝,问道:“我若执意要走呢?” “我知此事怨我…” 郑玉恒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如狼崽子般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只道:“先生只要愿意留在万家,有何要求尽可直言!” “……” 迎着郑玉恒凶狠而又坚定的目光,陆珏后背莫名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心头也随之滋生出一种‘我若执意要走,这毛头小子真会恼羞成怒杀了我’的错觉… ‘这小崽子……’ 陆珏目光微凝,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别人是不是真想杀自己… “我不离开万家也行。” 他神色淡然的看着郑玉恒,说道:“但你需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权当是对昨日之事赔礼道歉了。” “一言为定!” 郑玉恒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心中却暗自鄙夷,到底只是个穷秀才… 他变脸似得咧嘴一笑:“本就是学生有错在先,先生莫说三个条件了,只要是学生能做到事,便是三十个,学生也不推辞。” “希望如此…” 陆珏对大家子弟的变脸速度早已见怪不怪了,沉吟一番说道:“第一,还有月余便是八月乡试,我需要静心备考,不会再去学堂作业。” “理当如此。” 郑玉恒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说道:“乡试在即,先生不仅不用再去学堂作业,就连日常所需的吃穿用度我也会一并负责。” “第二……” 陆珏想到自己此番所吃的亏,正色说道:“除了日常所需的吃穿用度外,我还需要一些武道功法,不管是内功外功,还是心法招式,皆可!” 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条件准许的话,这些武道功法中最好有武道大家的亲笔手书。” “此事易尔!” 郑玉恒听到他第二个条件竟是想要些武道功法后不由笑了笑,表面关怀却又棉里藏针的奚落道:“先生备考乡试,怎地还有心思放在武道上?而且先生应该已经及冠,此时再想习武,是不是迟了些?” “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只怕立志不坚。” 陆珏也能感受到他言辞中的奚落,瞥了他一眼后揉着手腕说道:“我意在科考,习武只是附带,即便学无所成,强健一番筋骨总也好过现在这般。” “是学生冒昧了。” 郑玉恒闻言又看到他手腕处的淤青,憋着笑意咧嘴道:“先生放心,学生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收集的武道典籍也不在少数,事后便可赠与先生研习。” “如此最好…” 陆珏微微颔首,沉吟一番后正色道:“第三,直到乡试放榜之前,你还得保我在万家安全!” “这又从何说起?” 郑玉恒闻言有些发懵,不明所以的问道:“这万家除我之外,难道还有旁人想要先生性命?” 他说完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忙讪笑着改口道:“不是不是,学生的意思是这万家除了我与先生有些误会外,难道先生还与旁人有过间隙?” “以前是没有。” 陆珏目光微动的冷笑一声,试探性的说道:“但昨日之事发生后可就不一定了,旁的不提,你外公若是得知我与你娘亲关系暧昧,他又岂能容我?” “……” 郑玉恒闻言微微一愣,似是也反应了过来,嗤笑道:“先生无需多虑,我外公每日忙的见不着人,我又未和他说过此事,他老人家又岂会知道?” “命只有一条,还是小心的好” 陆珏摇摇头,暗想只要那位万老爷愿意,这万家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耳目? 而郑玉恒见他这般谨慎,越发觉得这穷秀才除了样貌外品性实在不堪,不仅薄情寡性、胆小怕死,还以市井小民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其可笑? 此人……绝非我娘良配… “先生教育的是。” 他虽心中鄙夷,面上却摆出一副受教的姿态,问道:“这三个条件学生都应下了,除此之外,先生可还有何其他条件?” “没了。” 陆珏摇摇头,说道:“我昨日与你娘亲坦诚相见,已与她说明要走之事,此番被你强留非我本意,她那边还得由你解释。” “这是自然…” 郑玉恒笑着点头应是,说道:“还请先生在此安心住下,学生这就去为先生准备所需之物。” 他说完转身推开房门,步子迈出门槛时却又似想到了什么事,突然驻足回首,目光阴仄仄的看着陆珏… “学生既答应了先生的条件,自不会反悔,也还望先生莫要与旁人嚼舌,坏我娘亲声誉才是。” 说罢,他都不待陆珏回答,便转头大步而去… 陆珏看着他背影渐渐远去,随手将收拾好的行囊扔在了床上,嘀咕一句:“小兔崽子…” ------------ 第5章 恋爱脑 “娘……娘……” 郑玉恒一路小跑到万家后宅,结果刚到自家娘亲所住的小院,便看到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从院中走出,在其身后还跟着个手持折扇的年轻人,似是幕僚的角色… “二舅?” 他微微一愣,脚下也随之驻足。 而那中年男子显然也看到了他,笑着招呼道:“玉恒,怎么见着舅舅也不行礼,也不问好?” “外甥见过舅舅。” 郑玉恒抿着唇角上前行礼问候,问道:“舅舅今日怎地有空到我娘亲这来了?” “说的什么浑话?” 万伯良佯怒轻哼一声,训斥道:“你娘虽出过门了,但到底还是我亲妹妹,我为何不能来看望她?” “舅舅误会了。” 郑玉恒见状紧忙赔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舅舅操持家业,每日辛勤劳苦,若有事叫下人来外甥唤一声,外甥自会过去听舅舅吩咐,也省的舅舅劳顿不是?” “你小子会说话。” 万伯良满意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我听下面人说,昨日你小子在咱们万家学堂里把一个当教习的秀才打昏迷了?” “这……” 郑玉恒闻言心有一紧,却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句:“确有此事。” 万伯良见他承认,脸上笑容更甚几分,目光微动的打趣道:“你小子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纨绔,此番所为何事啊?说来舅舅帮你做主!” “何须劳烦舅舅做主?” 郑玉恒咧嘴一笑,说道:“我就是见不得那穷秀才明明肚子里无甚学问却还好为人师的模样,恰好昨日手痒,没忍住就教训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而已。” “哦?” 万伯良闻言惊疑一声,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当真如此?” “就是这般。” 郑玉恒故作痴态的嘿嘿一笑,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舅舅操持家业定然有事要忙,我此番正好要去看看我娘,就不多叨扰舅舅了。” “也罢,也罢……” 万伯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玉恒你也知道,咱们万家家大业大,外面不知有多少眼睛等着看咱们万家的笑话呢。” 就在此时,他身边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也跟着插了一嘴:“近日,二爷从下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万莹小姐的风言风语,那下人被二爷鞭责了一番。” “莫要胡言。” 万伯良神色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些许风言风语而已,我这当兄长的自会摆平,何须在后辈面前说这些?” “是是是。” 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闻言应是,笑着拱手赔礼:“是在下不知所谓了。” “下不为例。” 万伯良不悦的轻哼一声,转头又摆出一副和蔼之色看向郑玉恒,打趣道:“玉恒伱也不小了,得多替你娘分忧才是,省的咱们家门出丑,让外人看了笑话。” 说罢,他拍了拍郑玉恒的肩头,负手而去; 他身旁的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依旧人畜无害的模样,脸上挂着几分莫名笑意的瞥了眼郑玉恒,也随之而去… 而郑玉恒见他们远去,黑着脸杵在原地,袖中的拳头也随之攥紧了几分。 万家是苏州府当地的豪门大族,不管是嫡系,还是旁支,人丁都极旺,而靠万家产业谋生的人更是难以计数。 也正是因此,万怀山才会自设学堂让万家后辈和家生子入学,以便培养人才撑起万家这颗参天大树… 万家嫡系中,家主万怀山的子女足有十余人,其中有四位男丁可承家业,分别是万伯烽、万伯良、万伯海、万伯青。 其中,万怀山最喜爱的便是幼子万伯青,但因其人在江南道军都指挥所中任巡检校尉一职,不常在家,所以万家的大部分产业生意都是由另外三人管理。 高门大院龌龊多,万家也不例外。 兄弟三人拉帮结派、明争暗斗,都想在万老爷子百年后执掌万家大权。 而万莹与万伯青又是一母胞胎的姐弟,感情极为深厚,所以万家兄弟三人对回家后深得老爷子偏宠的万莹、郑玉恒母子很是提防… 郑玉恒年纪虽小,却也能看出了这点,所以他在万家从不与人拉帮结派蹚浑水,只想远离是非与自家娘亲小心生活。 但他们母子二人想远离是非,那是非却并不定就会远离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郑玉恒才叹了口气的走进院子,到母亲的房门前敲了敲:“娘,是我!” 房门打开,万莹的丫鬟行礼问候一声‘见过表少爷’,随后示意其进门,而她自己则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此时的万莹依旧美艳,只是眉目间暗藏的忧愁与苦虑让其显得有几分憔悴。 见爱子寻来,她脸上也随之挤出一抹笑意,似是宠溺,又似是嗔怪的责问道:“又跑去哪撒野了?” “娘……” 郑玉恒回头看了看门外,确认房院中再无旁人后才咧嘴一笑的应道:“方才我又去找他了。” “你!!” 万莹闻言花容失色,哪会不知自家儿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她急忙起身,面带急色的追问道:“恒儿你把他怎么了?你不是今早才答应为娘不再去寻他麻烦的吗?” “娘你放心,我没去寻他麻烦。” 郑玉恒见自家母亲这般,也知自己的猜测和那穷秀才所言非虚,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家娘亲相中谁不好,偏偏相中個薄情寡性,胆小怕事的穷秀才… “此番我不仅没寻他麻烦,还和他赔礼道了歉,把他留在了万家。” “嗯?” 万莹闻言有些失神。 在她眼中,陆珏不仅姿容俊逸,志向同样高远,不似俗人。 她处心经营两年,关系才有所进,可在昨日之事后,她能明显的感觉得出陆珏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疏远了很多。 她知道陆珏的性格虽然温和,但骨子里还是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气。 她也知道,恒儿冲动后自己与陆珏之间已经有了间隙,日后多半形同陌路,故而她昨晚大胆了些,主动了些,也算是圆了这两年相交的梦… 昨晚欢愉之时,她也确实从陆珏口中得知了要离开万家的打算,但那个时候意乱情迷的,她也只顺口提一嘴罢了,又怎会多说扫兴的话? 她今日还在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而暗自垂泪,如今自家儿子就告知自己陆珏不走了,她如何能不惊? 又如何能不喜? 万莹一把将郑玉恒拉到身边坐下,眼含异色的催促道:“恒儿,快将事情来去一字不差的告知于我!” “……” 郑玉恒见自家母亲这般不由撇了撇嘴,慢慢讲述起来:“我去寻他的时候,他正收拾好行囊,想要请辞离开万家,结果刚开门就被我堵了个正着……” 他略显吃味的将方才与陆珏相谈之事复述了一遍,见母亲眉眼中都带着几分喜意,他暗恼那穷秀才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我娘亲这般苦思? “好好好……” 万莹得知陆珏提出三个无关紧要的条件便与自家恒儿和解,不由抿唇一笑,暗想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就这份度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难压心中喜意,起身便要去寻陆珏以诉思愁。 郑玉恒见状自然看出了自家娘亲的打算,当下眉头紧锁的轻哼一声,说道:“娘,方才我来时遇到二舅了,我劝你还是远离那穷秀才的好。” “……” 万莹闻言身躯微微一颤,似是也明白了什么,抿着唇角,神色中更添几分凄苦。 “越是高门大户越有门户之见。” 郑玉恒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颇为费解的问道:“我就想不通了,娘为何会相中这么一个穷酸秀才,就他那点才情能配得上你吗?” “胡说。” 万莹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应道:“陆珏才情脱俗,志向高远,是为娘我配不上他才是。” “……” 郑玉恒闻言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暗想那穷秀才到底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我娘这般不留余地的维护他? “是是是,他志向高远。” 他也不愿与自家娘亲多争论什么,附和着宽慰一句:“万一他乡试能高中成为举人,有了功名,那倒也不算辱没万家的门户。” 经此提醒,万莹也想到陆珏要备考乡试之事,当下对郑玉恒交代道:“恒儿,他父母早逝,早年间靠着兄嫂乡邻救济才上得起学,也是个苦命人,如今乡试在即,他又有心走科考这条路,日后你莫要为难他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 郑玉恒见母亲又要唠叨,紧忙摆摆手起身,告诫道:“娘,这可不是我要拦着你们的,是你现在去见他不仅无益,反而会害他,知道不?” “……” 万莹抿着唇角点点头。 “那就行。” 郑玉恒见母亲不再执意要去看那穷秀才也是松了口气,暗想只要娘不怨我,远离那穷秀才,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娘回心转意,看清那穷秀才为人… “对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咧嘴一笑的往门外而去,嘴里还嘀咕着:“他还要习武强健筋骨呢,我还得寻些功法典籍送过去,娘,我先走了~~” “恒儿…恒儿……” 万莹闻言一路追到门前,却见自家儿子出门后已经一路小跑的离开了院子,当下气恼的为之顿足,只能对其背影交代道:“恒儿,你莫要为难他!” “知道了,知道了……” ------------ 第6章 玉玉症? 万家学堂后院… 陆珏在房间中整理已经晾干的被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 他神情一正,还以为是郑玉恒那小子送东西过来了,结果开门一看才发现敲门的是同为学堂教习的一位老秀才。 老秀才拱手问候:“陆秀才,有礼了。” “姜老夫子?” 陆珏对这位‘同事’的印象极深,知道这老秀才姓姜名原,读了一辈子书,考了一辈子试,却又次次落第。 其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不愿脱下那身长衫,一心想考取功名。 结果就是考的家中无米下锅,考的婆娘跟人跑了,考的五十四岁头发斑白像是年过花甲,考的只能到学堂当教习,教人读书识字谋那几钱银子为生。 “天气炎热…” 陆珏对这位古板又倔强的老同事还是有那么几分同情的,便邀请其进屋落座:“姜老夫子不若进屋喝杯茶水?” “不用了,不用了。” 姜原笑着摆摆手,说道:“方才我在外面回来,恰好碰到信差来这边送信,就多嘴问了一句,结果还真有一封来自建陵县陆家庄的信件,说是你家人所书,那信差知我们在一个院子里,便让我顺便将信转交给你。” 说罢,他在浆洗到掉色的长袖中抽出一份信件,交到了陆珏手中… “陆家庄的信件……” 陆珏看到手中信件上的‘陆珏亲启’字样,便是神色都有些恍惚。 此世陆珏自小在陆家庄长大,父母去世那年他还不记事,无甚印象,只知道是大哥陆粟与嫂子将自己拉扯到大。 在他的印象中,大哥一直唤自己为三郎,却很少提及那位从未谋面的二哥。 后来他才从嫂子口中得知,当年父母早逝,大哥陆粟一人难以养活两个弟弟,迫不得已之下,忍痛将二郎卖给了官牙抵税… 彼时,身为幼子的陆珏还在襁褓。 而这件事也成了陆粟的心病,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似乎将对二郎的那份愧疚全部转移到了陆珏身上。 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与媳妇争吵,也要把家里好吃好喝的留给了陆珏,供他读书识字… 也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陆珏才养出了那颗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心。 他太想进步了…… 姜原也看出了陆珏神色有异,见信件转交了,也便没了多留的兴致,拱拱手请辞道:“陆秀才,乡试将至,我还得回去备考,就不多留了。告辞。” “……” 直到姜原离去,陆珏才恍然间回过神来,紧忙对着其人离去的背影道了声谢… 回到房间。 他取出信纸翻阅起来。 陆粟没读过几年书,字写的歪歪扭扭,不成体制,便是简单的书信往来都有问题,但就是在那歪歪扭扭不成体制的书信中,入目的第一行便是“三郎安好?” 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询问一下陆珏在万家学堂这边过的好不好、薪酬够不够用、今年回去要不要给你讨房媳妇之类的… 可就是这么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封书信,陆珏拿在手里却似有千斤重。 他拿着书信失神了好一会儿,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的将那书信揉成一团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了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个执笔时抓耳挠腮的中年人,在其边上还有個年岁三十出头的农妇… 两人拌着嘴,多是那农妇在说,而那中年人在写。 “哎呀,你不要问三郎过的怎么样,现在三郎在府城里当教书先生,还轮得到咱们担心吗?” “你看看你,伱一问就是钱够不够中,咱们自家都什么样了?” “不是说我这当嫂子的抠门,是这钱咱得紧着点用,喏,你给二郎卖了,我又没能给你老陆家留后,咱俩这辈子连族谱都进不去,总得攒些钱给三郎娶房媳妇,给你老陆家留个香火不是…” “你得问三郎要不要媳妇,就镇上胡屠家的闺女,屁股大,我瞅着准能生儿子,三郎要是愿意做,年底回来我就去张罗这事儿……” “……” 就是这零零碎碎的言辞,啰啰嗦嗦的念叨,却让陆珏心神触动,像是眼中进了沙子一般难受。 他笑着揉了揉眼眶,起身推开房门,本想着让发红的眼眶好受一些,不曾想开门便看到了正准备敲门的郑玉恒。 “……” 昨日还有辱母之仇,拳脚相加的两人此时却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气氛很是微妙。 陆珏暗想这浑小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而郑玉恒见他发红的眼眶,还以为他是因为能留在万家,念及自家娘亲所至,暗想这厮虽然不堪,倒也不是那般薄情寡性…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郑玉恒也知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拍了拍鼓囊囊的衣襟,便直接进了房门。 而陆珏见状也是目光微凝,回房后将门户掩上,这才看到郑玉恒那小子已经从怀里掏出了几本颇具年代感的小册子。 “喏,这里共有四本功法,五本武道启蒙书册。” 郑玉恒将那几本小册子放在书桌上,自己则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一一介绍道:“一本《先天童子功》,乃我从小主修内功,修行有改善资质之效,蕴养出的真气中正纯阳,威能不俗,但想修炼得要保持童子身。” “一本《易筋锻骨》上篇,此功内含十二种桩功,乃是习武之人最基础的法门,习之有改善根骨资质之效;” “一本《铁桩功》,此功内含三十六种锻体桩功,此功对资质无甚要求,能不能靠此功入门武道全看你能否坚持下去,即便不成,也可强筋健骨,改善体魄;” “一本《长拳三十二势》,此拳法乃是我大岐太祖集百家拳法之长所创,尤重拳势,拳法路数大开大合,至简至易却又变化无穷,看似只有三十二势,但一千个人能从其中悟出一千种三十二势来,可谓拳法之母……” “除此之外……” 郑玉恒介绍完四本武道功法,又将另外几本印有《武道汇总》、《武经概要》、《武祖本纪》之类的武道启蒙书册放在一旁,解释道:“这几本都是武道启蒙书册,闲暇时当做话本杂记之类看看就好。” “……” 陆珏看到摆在桌上一叠武道功法,心神不免有些激荡,暗想这小子有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及冠之年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但郑玉恒准备的四本功法中,两本有改善资质之效,两本对资质无甚要求,这显然是有心为之。 他拿过《易筋锻骨》、《铁桩功》、《长拳三十二势》三本简单翻阅起来,至于那本《先天童子功》,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嗯?” 郑玉恒见他那般也是微微一愣,目光微动的提醒道:“这《先天童子功》乃是我从小主修的内功,先天境之前不存在桎梏一说,也是这几本功法中价值最高的一本,你就不多看一眼?” “童子功?” 陆珏听他提醒只淡然的瞥了一眼,便随口敷衍道:“我有易欲症,练不了那什么童子功…” “啊?” 郑玉恒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显然不理解那‘易欲症’是什么病症,颇为费解的嘀咕道:“你那什么玉玉症还会影响练功吗?” “会!” ------------ 第7章 烂在肚子里 “有什么病症咱治好不就行了…” 郑玉恒见陆珏没有理会自己,暗戳戳的思量着该如何劝他修炼《先天童子功》。 他是带着私心来的,他知道修炼《先天童子功》的硬性要求便是保持童子身,若是陆珏修炼此功,功法未成的这些年里,与母亲的孽缘便止步于此了。 于是他苦口婆心的再次开口提议:“武道修行多有桎梏,而先生你修行又晚,过程必然更为艰苦,这《先天童子功》乃是直指先天境的玄功异法,不仅修行有改善资质之效,功成后也可以转修其他功法,正适合你修练啊。” “……” 陆珏闻言放下手中的《易筋锻骨》上篇,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浑身八百个心眼子,哪会看不出郑玉恒那点小心思? 且不谈他本就不是童子身,即便是,修炼那《先天童子功》还得继续保持童子身,单此弊端,此功纵然有千般妙处,也不在他考虑范围… 想用功法阉割我? 不存在的… 陆珏摇摇头叹了口气,似是非常惋惜的说道:“我早已不是童子身,此功纵然有千般妙处,终究不适合我修炼。” “……” 郑玉恒闻言心中暗恼,心中思忖着这穷秀才不仅人不行,就连私下也不检点,此人绝非我母良配! 得想个办法让娘亲绝了这段孽缘。 陆珏不知他心中所想,拿起那本《铁桩功》随手翻阅几页后问道:“这本《铁桩功》全篇多有注释,是出自何人之手?” “自然是我舅舅。” 郑玉恒仰着头,解释道:“我舅舅乃是先天境武夫,如今在军中已官至巡检校尉,这是他早年给我带回的礼物。” “你舅舅……” 陆珏闻言恍然,也想到了那位从军的万四爷乃是万莹一母胞胎的弟弟,便道:“原来是那位万家四爷。” 许是他方才刚看过家书,对亲情这一块很是敏感,便又笑着打趣一句:“看来你四舅很喜欢你?” “那是自然!” 郑玉恒听他提及自己的舅舅,轻哼一声的解释道:“我舅舅每年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礼物,还教我武艺,他自然是喜欢我的。” “呵呵呵呵~” 陆珏闻言失笑,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我?” 郑玉恒颇为傲气的说道:“我娘和我外公他们都说我像舅舅,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军中闯拼,立战功,搏富贵!” “立战功,搏富贵…” 陆珏看着眼前这明明年岁不大却已有大志的郑玉恒,饶是以他的心智也被渲染的滋生出一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迈。 他看着手中的《铁桩功》也随之回过神来,问道:“既然这《铁桩功》是伱舅舅给你的礼物,如今你又把它赠与我,你舅舅若是知道了不会多说什么吗?” “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穷讲究?” 郑玉恒不屑的撇撇嘴,说道:“这《铁桩功》只是修行武道的基础桩功,意在夯实武道根基,我几年前便已将此功参悟至大成了,而且舅舅送给我的礼物,那便是我的东西了,我愿意赠送给谁舅舅才不会过问。” “那就行。” 陆珏微微颔首,丝毫不在意他言辞中所透露的鄙夷,笑问道:“这般说来,你将这些功法典籍赠与我后也不会多过问咯?” “嗯?” 郑玉恒闻言微微一愣,回过神后颇为傲娇的点点头,应道:“送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了,我才懒得过问。”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的交代道:“须知法不轻传,你若有意习武,所修功法最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省得让敌人摸清你的功法路数,对敌时平白丢了性命。” “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陆珏闻言神色有些怪异,但想到郑玉恒此番提醒也是出自好心,便笑应一句:“放心,这些东西必然会烂在我肚子里……” “那就行。” 郑玉恒微微颔首,交代道:“你若不练这《先天童子功》我也不强求,剩下的这三本,你可在《易筋锻骨》和《铁桩功》里选一篇主修,闲暇时再练练《长拳三十二势》中的拳法路数,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还要选一篇主修?” 陆珏看了看手中的《易筋锻骨》和《铁桩功》,面露难色的问道:“难道就不能两篇都要吗?” “你以为习武如你看书那般简单?” 郑玉恒冷笑一声,解释道:“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一个‘贪’字,这也想学,那也想练,到头来学的样样略懂,练的样样不精,有什么用?” 他说着又奚落的补充一句:“我记得你在学堂上还讲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怎地事到自己这就忘了呢?” “一看你上课就没认真听讲。”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俗言中是有‘贪多嚼不烂’一说,但我在学堂中应该也讲过我等文人讲究的是‘集百家所长,成一家之言’才是。” “……” 郑玉恒闻言只不屑的撇撇嘴:“随你的便,反正东西我已经交给你了,贪多嚼不烂也好,技多不压身也罢,怎么练那是你自己的事。” 他也知道自己嘴皮子肯定说不过一個当教习的穷秀才,想到自己今日还未练功,也就没了闲聊的兴致,于是抄起那本《先天童子功》起身请辞:“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请便。” 陆珏说话时便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的翻阅着手中的《易筋锻骨》,似是完全被书册中图文并茂的内容吸引了… 郑玉恒见他那般也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走到门口时又想到自己母亲的交代,便驻足提醒了一句:“你一把年纪了才想着习武,有些迟了,我劝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科考上才是正途。” 武道看重资质与悟性,故而他并不认为一个及冠之年的穷秀才靠着几篇功法能练出什么花样来…… “迟了吗…” 陆珏坐在桌旁,看着手中的《易筋锻骨》呢喃自语,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见郑玉恒背影远去,他笑着摇摇头将《易筋锻骨》放在一旁,随手翻阅起那些关于武道启蒙的书籍。 此世的历史不同于他前世… 在《武祖本纪》中曾有提及,上古时期,人族势微,被一群神魔主导,直到后来人族出了文圣、武祖等等先贤。 文圣创字、定礼、传道教化人族,使上古人族脱愚开智; 而武祖则是强身、健体、教化人族,同样也使得上古人族有了立身之本。 在文圣、武祖等诸多先贤的努力下,人族开始反抗神魔的统治。 而后不知多少年月,有人皇出世,一统人族,四方宾服,埋葬了诸多神魔,奠定了如今人族的地位… 也不知是因为武祖的功勋太过卓著,还是因为武道受众面广,后世诸多修行体系中,只以武道流传最广,余者多以方士概括。 虽说武道流传广,但并不意味简单。 武道看重资质与悟性,但普通人的资质与悟性也仅够修炼到后天三境,想要突破到先天三境,除了上佳的资质与悟性外,还得有天赋与机缘。 “资质…悟性…天赋…机缘…” 陆珏大致的将那几本关于武道启蒙的书籍翻阅一遍,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才回过神来… 眼瞅着窗外天色已经暗淡,他起身合上门户,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回到书桌旁,将那《易筋锻骨》的第一页撕下,揉成团塞进口中后咽下,随即闭目细细感受… 随着纸团咽下,他也随之感受到了《易筋锻骨》第一页的内容尽显于脑海。 而原本书页上所画的桩功图案,在他脑海中竟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陆珏睁开眼睛,眸中满是异色。 “似乎…还不迟……” ------------ 第8章 吃书等于悟性拉满? 陆珏看着少一页《易筋锻骨》,仿佛看到了一条铺到自己面前的通天大道! 此时他也顾不得胃中因吃下异物而翻腾的恶心感了,将那《易筋锻骨》一页页撕下揉成团,塞入口中。 实在反胃咽不下,就喝杯茶水压下去。 《易筋锻骨》本就只是上篇,内容只有十几页,不消片刻,所有记录内容的书页便被他吃的干净… 武道九境,每境又分五重。 每层境界都有对应要做的事。 以刚入门的一境为例,需得用气机贯通体内封闭淤塞的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让气机贯通四肢百骸,以滋生内力。 而对于从未习过武的人而言,习武的首先难点便是如何寻到体内气机。 故而各类武道典籍中都会记录一种名为‘桩功’的技巧,以助习武之人寻找体内气机。 桩功看似简单,只需摆出一个动作即可,实则桩功中又有静桩与动桩之分,撑筋与吐纳之别。 如《易筋锻骨》看似只有简单的十二种桩功,但练功时动桩静桩结合,撑筋吐纳相配,每个动作变化都得与呼吸急缓配套,极为繁杂。 万一练功时出了差错,修炼功败垂成事小,气机逆转滞郁造成内伤事大。 这也是武道需要资质和悟性的原因… “桩功……” 陆珏闭目冥思,《易筋锻骨》中的十二种桩功每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浮现,待睁开眼睛后,他的身体也随之摆出一個奇怪的动作。 旁人习武练功需得根本典籍内容参悟透各种动作、吐纳,而他习武练功只需根据脑海中的桩功细节依葫芦画瓢即可,完全省略了参悟的过程! 若是这般算来,那这‘吃书’的手段用于习武,岂不就变相的等于悟性拉满了? 想到此处,饶是以陆珏的阅历也有几分心神激荡,但念及自己此时正在练功,紧忙守住心神,摒弃掉杂念… 月上梢头。 万家学堂后院的教习房间中,如豆般的烛火轻轻摇曳,而在在灯光的映照下,墙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摆着奇异的动作练功… 此时的陆珏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很是绵长,可额头却已溢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便是身上的衣物也被汗水浸透。 而在那浸湿的衣物下,他的皮肉一抽一抽的,后背两条大筋更是一抖一抖的,很是怪异。 他能清晰的感觉得到,身体疲惫酸痛的似乎都不受自己掌控了… 不知不觉,天上已挂满繁星。 《易筋锻骨》中的一整套桩功练完,陆珏累的几欲虚脱,但身体的疲惫中又透着股酣畅淋漓的畅快感,很是矛盾。 他本想一鼓作气再将那本《铁桩功》也消化掉,借此对比一下吃掉印拓的副本和吃掉武道先天的亲笔手书有何不同,但看到颤颤巍巍的手指,倍感力不从心,也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他也不急于这一时,而且他也深知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要是为逞一时之快把身体累出问题,那就得不偿失了。 冲个澡,倒床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 万家后院。 郑玉恒啃着瓜果,嘴里嘟囔着说道:“娘,我跟你说啊,那陆珏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不信我的眼光吗?” “信信信,我信…” 万莹一手捻针,一手引线的做着刺绣,像是哄孩子似得打趣道:“我儿慧眼如炬,什么妖魔鬼怪能逃得过我儿法眼?” “哎哟喂…” 郑玉恒见状也知道娘亲只是嘴上说着信,实则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苦着脸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了?” 万莹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笑道:“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为娘还在世,你在我这儿就还是小孩子。” “……” 郑玉恒撇撇嘴啃了口瓜果,暗自思量着该怎么让自家娘亲放弃那个穷秀才… 他今早来这,发现自家娘亲在裁布刺绣似是准备做衣裳,而且是身形明显比自己要大几号的男装! 他便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娘亲在给谁做衣裳… 想到自家娘亲为那穷秀才做衣服都不避着自己了,他心里自然吃味的紧,也越发觉得那穷秀才配不上自家娘亲。 郑玉恒眼珠一转,啃瓜果的手也随之一顿,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道:“娘,我跟你说,那陆珏就是个贪财好色,趋炎附势的小人。” “不可能的。” 万莹闻言依旧面不改色的刺着绣,轻笑道:“恒儿你不了解他,我与他相交两年,他什么样的品性我最清楚不过了。” 她说着自顾自的摇摇头,又道:“我年长他一旬有余,他若为富贵所动,早就在我表明心意的时候就凑过来了,何必蹉跎至今?” “那是他藏的深!” 郑玉恒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的支坐起身子,正色道:“娘你是不知道,那陆珏嘴上说着好为人师,表面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但私底下却喜欢去那些烟花之地。” “嗯?” 万莹听到这等‘秘闻’惊的手抖了下,便是刺绣的绣花针都戳到了手指。 见指尖溢出一粒鲜亮的血珠,她眉头微蹙将手指凑在朱唇边轻轻吮吸,随后才绷着脸问道:“伱听谁说的?” “我自个儿猜的。” 郑玉恒见母亲冷着脸看自己,下意识不敢与之对视,随即又理直气壮的说道:“他昨日自己也说的!” “呵,他自己说自己喜欢去的?” 万莹冷笑一声,说道:“恒儿,你可能不知道,他在万家学堂当教习一个月只能领到一两七钱银子的薪酬,还不够买几卷书的,他会有余钱去那些烟花之地?” “反正是他自己说的。” 郑玉恒见自己唬不住自家娘亲,便梗着脖子嘴硬道:“他不是想习武吗,昨日我想让他修炼我那篇《先天童子功》来着,结果他说他有什么易欲症,还说自己已经不是童子身了,练不得《先天童子功》。” 他轻哼一声,义愤填膺的又道:“娘,你这么漂亮他都对你不假辞色,而他自己又没有婚配,那他不是去烟花之地留宿了,又怎会不是童子身的?” “……” 郑玉恒添油加醋的数落着陆珏的不是,仿佛已经看清了陆珏的真面目,丝毫没注意到他娘亲的脸色已经涨红的像是能浸出血来。 而万莹见自家儿子煞有其事的揣摩着‘陆珏为何不是童子身’之由,羞愤的恨不得把他的嘴巴封住… “恒儿,莫要再胡言了!” 万莹打断他的话,故作姿态的说道:“留宿烟花之地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了,陆珏他是个文人,文人雅士不就喜好流连烟花之地吗?何须惊怪?” “我也算是半个文人呀!” 郑玉恒见自家娘亲竟还这般向着那穷秀才,心中更是不忿,口不择言道:“那我是不是也能去留宿烟花之地?” “你…混小子!” 万莹见他还敢顶嘴,放下手中的刺绣,起身咬牙切齿的便要去薅他耳朵,口中训斥道:“来,为娘让你留宿烟花之地!” “娘,别别别!!” 郑玉恒见状似是也清醒了过来,跳下座椅便往门外跑去,边跑还边嚷嚷着:“错了错了错了!” “混小子,你别跑。” “娘,我真错了!” “……” 见自家儿子一溜烟的跑出了门,站在房门旁的万莹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而郑玉恒慌不择路,跑到万家学堂才敢驻足,回头见自家娘亲没有追来,也是松了口气。 想到昨日才给那穷秀才几本武道功法,他便憋着坏的跑去了后院。 见陆珏的房门紧锁,郑玉恒悄悄到边上推开窗口。 他本想看陆珏面对那些功法典籍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奚落一番的,结果看到的却是陆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 他面皮一抽,抬头看了看已是日上三竿的天色,又瞥了眼在床中呼呼大睡的陆珏,心中暗恼:‘日上三竿还在睡大觉,就这般惫懒还想习武?还意在科考?还想与我娘亲结良缘?你们若能成事,我跟你姓陆!’ ------------ 第9章 流言蜚语 万家学堂后院… 两个打扫院子的下人一边干着活儿,一边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儿?” “就咱们万家早年出嫁又回来那位五小姐,听说与这学堂的陆秀才有一腿呢。” “嗨呀,我还以为什么新鲜事呢,前天陆秀才在学堂被那小霸王打的半死,不就因为这事吗?现在万家谁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你说那五小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看上个学堂教书的穷秀才?图什么呢?” “图人家陆秀才年轻力壮长的好看呗。” “……” 另一边,郑玉恒躲在角落里原本是想看陆珏出丑的,结果无意间从下人之口听到了自家的八卦! “真是狗胆子!” 他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直接从角落里走了出去,厉声斥问道:“谁让你们背地里嚼舌根的?” “……” 两个下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郑玉恒被吓的一個激灵,回过神后,两人皆是膝盖一软的跪在地上。 “小人有眼无珠,不知表少爷在此。” “小人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绝非有意诽议主家,还望表少爷大人大量。” “……” 见两个下人诚惶诚恐的认错,郑玉恒又气又恼,斥问道:“你们刚才所言,是出自谁口?” “这……” 两个下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 “说!” 郑玉恒声色俱厉的斥责道:“单单在背后诽议主家这条,我便是让外公把你们舌头割了都不为过,还敢隐瞒!?” “小人不知怎么说啊。” 那下人听闻要被割舌头,吓的痛哭流涕,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也是从其他做事的下人口中听到这事的,小人也不知出自谁口啊。” “是极是极…” 另外一个下人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着附和:“表少爷,不信你可以去问问,这些事真不是我们传出去的。” “……” 郑玉恒见状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却也知道眼前这两个下人是绝对没胆子撒谎的,当下冷声叱骂一句:“滚吧!” “多谢表少爷开恩!” “多谢表少爷开恩!!” 两个下人如释重负,似是生怕他反悔似得,低着头,拎着扫把,头也不敢回的夹着步子跑了去… 与此同时。 房间中被饿醒的陆珏起床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交错脆响,很是舒畅。 许是因为昨夜练功消耗太大的缘故,他只觉得现在自己胃口好的能吃下一头牛,于是简单洗漱一番,便要出门去饭堂吃些东西垫垫肚肚… 结果出门,便看到郑玉恒冷着脸站在院中,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戾气。 而郑玉恒也看到了出门的陆珏,毫不客气的讥笑道:“日上三竿才起床,就伱这般惫懒还想习武?还意在科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日上三竿?” 陆珏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不以为意的笑道:“昨晚练功练的太累了,我今天多睡一会又碍着你郑大少爷什么事了?” “是不碍我事。” 郑玉恒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奚落道:“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满口大话,还练功练的太累了,你怎么不说你寻到气机,武道入门了呢?” “快了快了…” 陆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一般,附和道:“估计这几天就能寻到气机了。” 郑玉恒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道:“你莫不是还没睡醒?” “睡醒了。” 陆珏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陆某人从不在青天白日的说梦话。” “……” 郑玉恒显然不信他所言,不留余力的奚落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这般态度,莫说再过几日了,便是半年能入武道门槛我都觉得是老天瞎了眼。” ‘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说话这么冲……’ 陆珏也看出了郑玉恒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当下也不想多触他霉头,便不再多言,拂袖往饭堂而去… “……” 郑玉恒见状微微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一番后也随之而去。 正值万家学堂饭点… 饭堂中,一个身着绮绣,戴朱缨宝饰的公子哥与学堂里的一众教习相聊甚欢。 因近日当地学政已经张榜放出八月会新增一届恩科的消息,他们所谈多是与八月的乡试有关,或是猜题押题,或是讨论着此次恩科试帖诗命题。 偶尔也会提及这两日‘师被生打’的趣闻及其缘由,言辞中多有戏谑。 因那公子哥的身份乃是万家二爷的长子,在场的一众教习中,除了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姜原不做过多附和,旁者多有恭维。 万玉堂调侃完‘师被生打’的趣事,引得一些认识陆珏的教习开怀大笑。 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暗自感叹的姜原身上,笑问道:“不知姜老夫子何故感叹?” “无事。” 姜原一把年纪了,也拉不下脸面去恭维一个后生,便讷讷的道了句:“只是想到了‘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这句话罢了。” “……” 方才还说说笑笑的一行人皆有些尴尬。 而万玉堂则是心中暗恼,暗想我念及你这老匹夫在万家学堂教书十多年了,给你几分薄面称你一声姜夫子,你反倒当众说起我的不是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便眼睛一亮的指向饭堂门口,笑道:“喏,我们的陆秀才不就在这吗,咱这可不是背后论人非。” “……” 一行人闻言放眼望去,也都注意到了刚进饭堂的陆珏,神色中多有玩味。 而陆珏刚进饭堂也便注意到了,像是在开茶话会的一行人竟都在看着自己。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考虑到此时肚子饿得慌,便也没多在意,只自顾自的打了饭菜坐在一旁吃饭。 “陆秀才~” 万玉堂笑呵呵的走过去招呼道:“可曾备考八月的乡试?” 陆珏闻言微微一愣,考虑到对方是万家人,便点点头应了句:“难得赶上恩科,总归得去试一试。” “哈哈哈哈~” 万玉堂闻言居高俯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大笑,棉里藏针的打趣道:“其实对你而言试不试都一样,毕竟你与我五姑郎才女貌的,若是能入赘我万家,当我万家姑爷所能搏得的富贵可要比个乡试多得多咯。” “……” 陆珏持筷的手微微一顿… “啧啧。” 万玉堂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咋舌几声,感叹道:“都不是外人,我是希望你能与我五姑喜结良缘的,就是不知你能不能过我玉恒表弟那关。” “万玉堂!!!” 门外的郑玉恒几个健步便已至陆珏身边,随手便将万玉堂拍在陆珏肩头的手拍掉,怒斥道:“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 “嗯?” 万玉堂见他怒视着自己,故作茫然之色的眨眨眼,随后才笑道:“表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还提起你呢。” “你……” 郑玉恒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提起我什么了?” “不是说你与陆秀才有些间隙吗?” 万玉堂往陆珏那努努嘴,笑道:“喏,正好陆秀才也在这,我这当哥哥的,也想帮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不是?” “……” 郑玉恒见周边的学堂教习大多都好奇的盯着这边,不由心中暗恼,待看到陆珏像个没事人似得自顾自的吃着饭,便是脸都黑了几分… “多谢万公子好意…” 陆珏见周边气氛怪异,自己的肚子也垫的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起身,说道:“我与郑公子之间虽有些误会,但在昨日也已经说开了,不存在有间隙一说,自然也不必劳烦万公子为我们化干戈为玉帛。” “哦?” 万玉堂闻言惊疑一声,笑问道:“陆秀才似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止于智者。”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万公子都说那是流言蜚语了,陆某人又何必在意呢?再说了,陆某人一无才,二无德,又如何敢去高攀万府小姐?” 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因看热闹而跑出来的饭堂的厨子,问道:“今天炒的菜似乎有些咸了?” “啊?” 那厨子也没想到话头为何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讷讷的点点头,应道:“今天炒菜撒料时手抖了下,是多撒了点盐。” “怪不得…” 陆珏笑着拱拱手,随后与万玉堂以及饭堂里的一行人道了句‘告辞’,转身而去。 仿佛在他眼中,那所谓的‘流言蜚语’还比不过今日饭菜咸淡来的有意思…… ------------ 第10章 一境,二重! 郑玉恒见陆珏出了饭堂,深深的看了眼自家表哥以及像是在开茶话会的一行人,亦是拂袖而去。 万玉堂眉头微蹙,琢磨着方才陆珏所言,心中暗恼:‘那姓陆的是变着法说我无智?’ “站住!” 郑玉恒出门后追上陆珏的脚步,故作愤懑之态的斥问道:“那万玉堂明显不安好心,你就认他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 陆珏走自己的路,理都没理他。 “懦夫!” 郑玉恒见他无视自己更为恼火,眼珠一转的直接跟上去叱骂:“还今天的饭菜是不是咸了,你是饭桶吗?就知道吃!?” 见其依旧没有理会自己,他直接冲到陆珏面前,刻薄的挖苦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有没有卵蛋?” “……” 陆珏见眼前的半大小子一脸鄙夷之色,边走边问道:“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男人算是有卵蛋?” “他那般说伱,你就不会揍他吗?” “他也说你娘了,那你怎么不揍他?” “他毕竟是我表亲,我怎么打?” 郑玉恒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习武之人最重血性,你连揍人的这点血性都没有,如何能在武道一途有所成?” “我又不是武人…”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他是万家公子哥,而我只是万家学堂的一个小小教习,若是揍他吃了官司,岂不万事皆休?” “你……” 郑玉恒看见他油盐不进也是气急,见四下无人,破口大骂:“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等废材的?” “……” 陆珏闻言驻足,看着他的眼睛正色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想的应该是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把这点事搞的人尽皆知又有何目的?而不是把那点小心思用在我身上。” “……” 郑玉恒呼吸一滞,眼神也有些闪躲,瘪着嘴嘟囔道:“我哪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又有何目的……” 许是被人看破了心计有些尴尬,此时他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说话时全然不复方才那般神气。 “糊涂。” 陆珏叹了口气,说道:“置其身于是非之外,而后可以折是非之中;置其身于利害之外,而后可以观利害之变。” 他声音顿了顿,似是怕眼前的半大小子不理解,便又解释起话中含义:“将自己置身于是非纷争之外,这样才能以相对中立的态度来看待纷争;将自己置身于利害纷争之外,这样才能看清利害纷争的关键和变化…” “……” 郑玉恒也不是蠢人,经他这一提醒,瞬间便有所悟。 而陆珏也知道,这小子平常虽爱玩心眼,但也只是针对自己,其用意无非就是想搅黄自己与他娘亲之间的孽缘而已,人是不蠢的。 相反,还很聪明… 见其眉头紧锁似有所悟,陆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自行回了房间伏案看书。 一连数個时辰,直到天色暗淡,他也确认郑玉恒那小子不会再来打扰自己后才起身关上门窗,取出那本《铁桩功》来翻阅… ‘昨日所吃的《易筋锻骨》是抄录的副本无疑,而这《铁桩功》却是武道先天亲手所书,吃了它又会有何神效?’ 陆珏满怀期待的将手中的《铁桩功》翻开,撕下其中一页揉成团塞进口中。 他闭目细细感受,却惊疑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在一处军营中了,而且意识仿佛也附着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以第一视角感受着他人的军营生活,那个人的言行举止、心中所想、甚至是每一种情绪变化他都能切身的感受得到! 许是因为一页纸上记录的内容太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前的军营场景也渐渐模糊,消散… 陆珏睁开双眼,眸中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其人身处军营,又是这《铁桩功》的手书者,便是不用脑子想他也知道那人定然就是郑玉恒的四舅,万伯青! 身临其境,无外于是! 陆珏看着手中的《铁桩功》,狠下心来直接将其一页页撕开,揉成团,就着茶水尽数吃入腹中… 闭上眼,他再次‘回到’了军营,以第一视角感受起万伯青的种种。 “玉恒那小子的资质远在我这当舅舅的之上,但我姐宠溺、我父纵容,那小子年少得志,恐有后患。” “这《铁桩功》集百家桩功之长,修炼虽繁杂费时,但功至大成后对夯实武道根基颇具神效,正适合磨砺磨砺他的心性,顺便也好将他武道根基打牢。” “……” 万伯青看着家中往来的信件呢喃自语,刚毅的面庞上却是露出几分慈态。 他本就有意将《铁桩功》带回去送给外甥,此番在军营中直接卸甲,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在营中修炼起《铁桩功》来… 因为是赠与外甥的缘故,他练功时不仅将功法中的种种细节牢记于心,总结出修炼时的各种技巧,甚至还添加了些身为武道先天的个人理解蕴含在其中… 而这,在武道先天中又被称之为‘真意’! 这东西像是武夫天生自带的烙印一般,每个武夫都有属于自己的武道真意,区别在于这股真意有清淡浓重之分… 武夫修为越低,属于个人的武道真意便越清淡,近乎于无,自身运用不了,旁人也感受不到。 而武夫的修为越高,那属于个人的武道真意便越发浓重,与人交手时招式附带武道真意,可平添几分威能。 修为高深者甚至能在举手投足间都附带自己的武道真意,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发挥出摄人心魄的莫大威能… 机缘!! 陆珏不知那人练功时身上为何有股特殊的韵味,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人修炼《铁桩功》时的种种感悟! 他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索性也解开身上衣物,赤裸着上身在房间中也随之练起《铁桩功》来。 他闭着眼睛练功,所摆出的桩功动作与脑海中的万伯青同步,分毫不差! 随着时间推移,他身上渐渐的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那些汗珠汇聚成一股,从其皮肤上缓缓流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一只烧红的大虾似的,体表渐渐变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惊人的热量。 毛孔中挤出的汗水被那股热量蒸发,化作如丝如缕的雾气盘绕在他头顶,经久不散… 而他后背的两条大筋也是一抖一抖的,像是有什么活物隐藏在体表之下。 陆珏完全沉浸在了修炼的舒畅感中,万伯青修炼《铁桩功》时的意境此时也已完完全全被他复制了出来。 若是郑玉恒在此看到他这般,恐怕第一眼也难以分清他究竟是自家舅舅还是那寒酸可憎的穷秀才。 忽地,他莫名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身体仿佛成了透明,能清晰可见遍布周身的二十条淤塞经脉,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孕育出了一股微弱的气感。 气机!! 陆珏心神一动,也知道习武寻到气机时的身体最为敏感,可趁此机会尽可能的多贯通几条经脉。 有资质高绝者,甚至可趁此契机一鼓作气的贯通周身的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从习武入门直接跨越到二境起步。 他深知这等玄妙的状态武夫一生中也就只有这一次,而且时限不定,浪费不得。 于是引导气机下沉,自腹下为起点,从身体正面沿着正中央往上直到唇下,贯通任脉;随后再次引导气机下沉,沿着人体后脊背上涌,到达头顶再往前穿过两眼之间,到达口腔上颚,贯通督脉。 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为人体经络主脉。任督二脉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进而能改善体质,强筋健骨,促进循环。 随后他又如法炮制依次贯通冲脉、带脉等八脉奇经,正待着手贯通十二正经之时,那种空灵的玄妙之感渐渐消散,在经脉中的那股气机也随之停滞下来,再难有一鼓作气贯通一条经脉的动力。 恰逢此时远处的街道隐约响起打更人敲锣声,那三更天的梆子仿佛敲到了陆珏的心脏上,将他从《铁桩功》的意境中惊醒…… 一境,二重! 氤氲在头顶的雾气渐渐消散,体表的惊人温度也随之褪去,陆珏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嘴角也随之勾勒出一抹笑意… 事有机缘,不先不后,刚刚凑巧! ------------ 第11章 难负美人心意 转眼已到七月下旬… 树梢上的知了似是也难耐七月酷暑,发出阵阵刺耳的聒噪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在这近月的时间里,万家学堂里的学生都放了假,教习们大多也都回家安心备考下月的乡试。 而原本在万家中广为流传的‘谣言’,似是也因三位当事人浑然不在意的态度而消弭。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但那‘五小姐和陆秀才有一腿’的言论毕竟没凭没据。 加之万莹也非蠢人,在此期间只当不知此事,一不出面澄清什么,二也没主动去寻过陆珏,就连郑玉恒也没再往陆珏那边跑过。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他们三个当事人根本没有交集… 看不了热闹,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碎嘴讨论的人。 毕竟大家都很忙的,谁闲着没事会把心思放在与自己无关又看不了热闹的八卦一整个月? 无人打扰,陆珏也乐得清闲,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外出吃饭以及回过一封家书,其余时间不是在房中习武,便是捧书研习… 因切身体会过万伯青修炼《铁桩功》时的真意,他的桩功进展堪称神速,特别是在修炼《铁桩功》时,给人的感觉竟与万伯青那等武道先天一般无二,很是怪异… 气机也在此期间陆续贯通了两条经脉,算是一境三重的修为了。 而那《长拳三十二势》又号称拳法之母,他吃完依葫芦画瓢练了近月,拳法不说如何精通,却也有模有样。 不过陆珏也深知武道一途回报周期漫长,眼下想要有所作为,最快的捷径还属科举,乡试备考自然也没落下… 遇到晦涩难懂的,吃吃吃! 遇到内容庞杂的,吃吃吃! 以前寒窗苦读十余年,他只觉书海无涯苦作舟;如今有‘吃书’这种只要能吃下就会有反馈的天赋加持,他又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够吃的…… 晚间,月明星稀。 在烛火的映照下,房间中一个人影下盘站着桩功,手中捧着书册,似是在一边练功一边看书。 忽地,如豆般的烛火轻轻摇曳了几下,门外也随之响起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陆珏听到声响眉头微蹙的回过神来,收功后合上手中的书册,问道:“谁?” “……” 门外之人似是不知该如何应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陆…陆秀才,万小姐让我给你送件衣裳来。” “……” 陆珏听到声音神色不免有些怪异,开门后却见一個万府丫鬟打扮的女子低着头,手里还捧着件衣裳。 眼见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个高大的人影,那丫鬟似是羞于见人一般,将头埋了更深了几分… “这……这衣服我给你送到了,我回去复命了。” 那丫鬟说着将手中的衣裳塞到陆珏手中,随即急匆匆的便想转身离去。 “来都来了,还回去作甚?” 陆珏见她要走,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只侧身一扯,便在一声娇呼中将那丫鬟拉进了屋内… 房间中。 万莹见他将房门掩上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哪还不知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 迎着陆珏的目光,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上都浮出些许红霞,嗔怪道:“你认出我来了?” “不然呢?” 陆珏看了看四周,打趣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装的很像吧?” “哪不像了?” 万莹看了看自己的装扮,颇为费解的问道:“我低着头,门外又没多少灯光,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很多方面。”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笑道:“门外虽说无甚灯光,但首先你说话的声音就没多掩饰;其次是身姿体态,伱身上所穿的这件衣服多半你身边丫鬟的,而且我敢肯定,她的身形要比你小上不止一号,所以你穿上这身衣服后…嗯…体态更显曼妙。” 他声音顿了顿,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我还没见过哪家的丫鬟能有你这般绰约的身姿。” 他这话倒不是有意迎合,而是万莹的身姿本就是那种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那一类,穿上小一号的衣服后,更是将身形凸显的格外曼妙… “……” 万莹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体态,待看到本就饱满的胸脯被束缚的紧绷绷的,尤为突出,面颊刚消下去的红晕顿时溢到了耳尖… “我就想着来送件衣服罢了,哪会注意那么多。” 她轻哼一声的想要挣脱陆珏的手,神色颇为幽怨的说道:“现在衣服送到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才是,省的又有流言蜚语。” “不急这一时…” 陆珏被那饱满处晃的眼睛都花了,自是不肯放手,于是直接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微一用力便将那神情幽怨的美妇人拉到自己怀中坐下了… 他本就属于一天不做积大德的那种易欲症体制,而上次开荤还是在近月之前,如今见着美味佳肴送到嘴边,又岂会错失此良缘? “你……” 万莹见他的动作竟这般大胆,一时间也是心慌意乱的紧… 但一想到上次的坦诚相待,更大胆的事都做了,如今这般亲昵倒也算不得什么,于是坐在他腿上挣扎的力道也在无形之中小了很多… “我怎么了?” 陆珏的一只手轻轻揽住细腰,将面颊凑在怀中美妇人的肩头嗅了嗅,满脸痴迷之色的问道:“万姐用的什么香露?怎地这般沁人心脾~” “万姐?” 万莹听到上次坦诚相见时的称谓不由娇媚的白了他一眼,神情幽幽的说道:“陆郎怎么不称我为万小姐了?” “……” 陆珏见她幽怨的模样,也知她是在翻旧账,于是心虚的讪笑道:“这不后来我才发现,‘小’字根本不适合用在万姐身上。” 万莹闻言娇媚的白了他一眼,随即侧过身子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一只手摩挲着他的面庞,笑问道:“那怎么不叫万大姐呢?” “噗…哈哈哈哈。” 陆珏被逗的开怀大笑… 而万莹见他笑的那般开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出神,只柔声细语的呢喃道:“陆郎,你好像变了些。” “……” 陆珏闻言一愣,便是攀在其腰肢处解纽扣的手也微微一顿,僵在了半空。 而万莹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一般,自顾自的说道:“以前你总是不苟言笑,似是藏着很多心事,总让我觉得你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人都是会变的。” 陆珏笑着摇摇头,在其腰间作乱的手也随之收了回去,问道:“那万姐是喜欢之前的陆珏,还是如今的陆珏呢?” “自然是现在!” 万莹娇媚的白了他一眼,主动将他收回去的手又拉起放在自己腰间,痴痴的笑道:“以前是以前,我只知道现在的你见我来会不安好心,会和我说笑,也会毫不掩饰的馋我身子,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她声音顿了顿,轻咬下唇的凑在陆珏耳边,似是宣泄心意又似撩拨的说道:“这样的你,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你,才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陆郎…” “……” 陆珏呼吸一滞,再难负美人心意,起身抱着怀中的美妇人往床榻而去。 而万莹被他突然横抱在怀,双臂几乎是下意识的揽住他的脖颈,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水润的朱唇便被堵住了。 她瞪着美目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陆珏,眼神中渐渐多了几分醉人的迷离,原本到嘴边的惊呼声也变成了鼻腔中若有若无的轻吟… 唇齿留香,口舌生津。 ------------ 第12章 青云直上 一个是理论知识丰富却又饿了多年的青壮男子;一个是正值妙龄却又守了多年活寡的成熟美妇。 前者身强体壮,后者熟如蜜桃,两者犹如干柴烈火般,一触即燃。 折腾到半夜三更,缠绵的两人才相拥歇息。 陆珏长长的舒缓一口气,见依偎在自己怀中的美妇人满眼迷离的似是还在回味方才的余韵,不由心中暗叹:‘难道这就是最猛的年纪遇见了最猛的你?’ 万莹的纤细素手在他胸腹处细细摩挲,仰头凑在他面庞啄了一口后才痴痴地笑道:“看来近些日子陆郎习武应有所获。” “还行吧。”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应道:“也是托了玉恒所赠那几本功法的福,机缘巧合之下使我武道侥幸入了门。” “武道入门也是很难的。” 万莹见他提及郑玉恒时并未有什么恶感,心中也是一缓,笑道:“恒儿资质极佳,加之又是自幼习武,饶是如此也用了整整三天才寻到气机入门。” “对于寻常人而言,十日半个月能寻到气机入门武道,资质都算是上佳了,苦练三五個月还摸不着门路的大有人在。” “而资质欠佳者,可能练了一辈子也还是庄稼把式,与武道无缘。” 万莹笑吟吟的称赞道:“陆郎及冠之年才开始习武,近月时间便已入门武道,这等资质可不算差了。” “原来如此…” 陆珏闻言恍然的点点头,也没纠正她的误解。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习武入门是有些机缘在的,与常人迥异… 若是说自己习武第二日就寻到气机了,到时候只怕不是一句‘侥幸’或是‘机缘巧合’就能解释得清了。 而万莹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他想弃文投武立志在武道一途了,于是柔声劝诫道:“陆郎,武道一途重杀伐,而且江湖中人多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说,咱们习武可以,但万万不可学那一心沉迷武道的痴人。” “我岂是那种痴人?” 陆珏也知她心意,满脸肆意洒脱的说道:“与我而言,习武不过是为了防身,眼下乡试在即,旁的不说,今年科场定有我陆珏之名!” “……” 万莹闻言痴痴地看着他,似是也被他言辞中的自信所吸引,笑问道:“陆郎就这般笃信?” “那是自然…” 陆珏似是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的笑道:“我若不趁此机会在科场中搏个功名,又如何能光明正大的与你在一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万莹听到他这近乎宣誓的话语,痴迷的轻咬下唇,便是眸中都氤氲出了一层水雾… “那是什么意思?” 陆珏含笑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正色道:“你既已委身于我,难不成还得让你每日夜里穿着婢女服饰来与我私会?那我陆某人还算是个男人!?” “陆郎……” 万莹感动的俯身在他怀中轻轻擦拭着眼角,那股浓情蜜意似是要凝成实质了一般。 “莫哭莫哭…” 陆珏轻轻地帮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说道:“此事也不全为你,你想想,如今万家有些关于伱我的流言蜚语,我们就得近月不见以避嫌,说我趋炎附势、居心叵测的各种言论都有,难道我心里就没憋着气?” 他说着冷哼一声,话锋一转的又道:“倘若此番我在科场中扬名,莫说那些流言蜚语了,我便是直接和万老爷子提亲又何惧人口舌?” “陆郎……” 万莹伸出素手抵在他唇边,满目柔情的轻笑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本就是带着孩子的离异之人,年岁又大你一旬,提亲之事万不可提。” “离异之人怎么了?” 陆珏不以为意的说道:“旁人不知你是清清白白的委身于我了,难道我还不知?” “年岁大我一旬又怎么了?”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如今有三四块金砖落在怀中,陆某人那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 万莹闻言痴痴地看着他,却依旧坚决的摇摇头,说道:“之前在郑家的时候有位很灵验的神婆给我算过命,她说我命不好,很不好,这辈子都不宜成婚。”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泪眼婆娑的轻抚着陆珏的面颊,神态近乎哀求的说道:“我们不谈提亲的事了,好不好?” “……” 陆珏见她这般心神也有些触动。 他知道万莹早些年成婚后过的很凄苦,但没想到那段往事对她的打击竟那般大,让她至今都没有勇气直视‘婚姻’二字。 “好,好…” 陆珏将其搂在怀中,宽慰道:“咱们不说那些了,不说那些了,睡觉,睡觉。” 万莹满是歉意的点点头,随即仰头在他唇角轻啄一口,耳鬓厮磨了好一番才说道:“陆郎,我睡不着…” “嗯?” 陆珏惊疑一声,察觉到怀中的美妇像只慵懒的猫儿似得,在自己身上轻轻蹭动,美目中也含着一股醉人的迷离。 他本就是血气方刚坚硬似铁的年纪,经此一撩,刚消散下去的火气几乎瞬间就被燎了起来… 而万莹似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对视时妩媚一笑,便想起身去取床头的发簪,将散开的长发盘了起来。 而陆珏见她行动不便,也贴心挪了挪身子,让其坐在自己身上,好去够着床头的发簪。 虽被眼前的圆润美景晃的心神摇曳,恨不得亲自尝尝,但为了避免美人儿取簪时重心不稳摔着,他还是贴心的扶其腰肢让其坐在了该坐的位置… 万莹坐在他身上娇媚的白了他一眼,一手绾着发,一手插着簪,问道:“陆…陆郎,美吗?” “美!” 陆珏早已沉溺在眼前的美景中难以自拔,只笑道:“美人如画~” 食髓知味的两人再诉衷肠,直至精疲力尽才相拥睡去…… 半梦半醒间。 陆珏隐约听到淅淅索索的穿衣声,加之手边捏了个空,他也知道定是怀中的美人趁天未亮着衣回去了… 他想挽留,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声暗叹,心中对科场扬名的执念也更深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 陆珏看着床头叠放整齐的衣物,久久无言。 衣服是交领直裰,青领素面,袖口、衣摆、以及腰带绣有淡青色云纹,穿上后修身得体,儒雅俊逸… 陆珏知道这件衣物定是出自万莹之手,也知道她送来这件衣物的含义。 他轻轻摩挲着袖口处的云纹,似是宣誓,又似是为自己打气的笑道:“青云直上!” ------------ 第13章 时政 陆珏吃完饭后本想回家备好乡试所需的文书,顺便再购置一些书册典籍充饥的,结果回房收拾行囊的途中偶然遇见了老秀才姜原… 而姜原也发现了他,眼睛一亮的上前招呼:“陆秀才,有礼了。” 如今已是七月下旬,距离八月的乡试只有不足半月,对于他这等考过十多次乡试却又次次落榜的人而言,不日的乡试已如心魔一般,是他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乡试越近,他越忐忑,本想找人探讨一下学问,但此时的万家学堂已经放假,众教习大多都回家安心备考了。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如他这般无家可归的,如今看到陆珏还在学堂,他自然欣喜… “姜老夫子。” 陆珏也拱拱手问候一句,笑问道:“乡试在即,姜老夫子可是准备出门放松放松心情?” “哪敢懈怠…” 姜原苦笑着摇摇头,直言道:“我知乡试在即,寝食难安,明明心有所惑,可偌大的万家学堂却无人可以请教,恰逢陆秀才当面,喜不自禁,故斗胆想请教请教学问,不知陆秀才是否方便?” “姜老夫子言重了。” 陆珏也知姜原口中的‘请教’只是谦辞,其用意多半是想找人探讨探讨学问。 近月来他一人闷头苦读,闷头苦吃,对乡试虽有信心,却也不敢过于托大,如今有考过十多次乡试的老秀才主动寻来探讨,他自是求之不得。 “姜老夫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进屋喝杯茶水,咱们慢慢探讨。” “求之不得…” 两人进屋在桌旁落座,讨论起乡试所考。 乡试一般都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与次年三月又称‘春闱’的会试遥相呼应。 不同的点在于乡试是在各道的府州中进行的,属于省一级的考试,例如苏州府在城东南就建有贡院,专作江南道乡试的考场… 而高一级的会试则是在京都的礼部贡院进行,属于全国性质的考试,故有‘赴京赶考’之说。 乡试又分三场,每场三日,考生需提前一天到场,分别在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五日举行。 这三场主试内容还是书文、经义、策论、试帖诗等等,中间也会夹杂着试诏、判、表、诰等内容。 若是用陆珏前世的眼光看,前者就是经学理论,死记硬背的东西里包含一些个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和见解; 而后者就是有判断有结论的职场应用文,毕竟科举取的是士,想当官,总不能连个文件也不会写吧…… 这些大多都看个人学识,但其中有一项叫做‘试帖诗’的应试内容最是磨人。 顾名思义,‘试帖诗’就是作诗。 文人作诗注重意境,灵光乍现时犹如天马行空,诗句词调不拘一格,作出的诗篇也最有感觉。 但‘试帖诗’不同,一来命题,多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作诗;二来还有排律规定,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有时还会限韵脚。 这就相当于给考生套了枷锁,让考生在这枷锁内作诗一首,还不能跑题。 因此也导致了‘试帖诗’这一文体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从古至今都未曾出过如何亮眼的佳作… 陆珏有吃书这等天赋在,别的考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对这需要临场发挥的‘试帖诗’犯怵,拿捏不清。 此番与姜原讨论的也多为此。 陆珏听到姜原谈及往届试帖诗命题,直言不讳的问道:“依姜老夫子之见,此届乡试的试帖诗大概会以何事命题?” “……” 姜原欲言又止的摇摇头,苦笑道:“我若能猜到,也不至于落榜十多次。” “姜老夫子何必自谦?” 陆珏见状也知道他定是总结出了些经验,只是不好开口罢了,便笑着恭维道:“总归只是猜测,当不得真,姜老夫子有何经验不妨教教我等后生。” “陆秀才折煞我也。” 姜原略显局促的摆摆手,咧着一口黄牙笑道:“我参与过十三次乡试,确实也总结出了些经验,但一家之言,陆秀才听听即可,切莫当真。” 陆珏拱拱手:“愿闻其详。” “言重了…” 姜原沉吟了一会儿,似是组织好了言辞,说道:“各道的学政是不能主持乡试的,都是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府州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乡试。” “所设试题大多也与时政有关。” “最典型的例子当数二十年前,辽军南下与我大岐交战的那些年,科考连续数届的试题都与战事有关。” “说来也不怕陆秀才笑话,我发现规律后苦心研读几年有关战事的典籍,可后来岐辽两国签定了阴山之盟,辽军退兵,与我们大岐也成了表面上的兄弟国,互通贸易,科考试题又无规律了。” “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姜原满脸唏嘘的叹了口气,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的问道:“陆秀才可知当今时政?” “时政……” 陆珏想了想,应道:“去年先帝驾崩,天子灵前继位,太后念天子年幼,临朝称制,可为时政?” “可…” 姜原点点头,笑道:“此为兴国元年,不日的乡试也是天子继位后的第一次恩科,先帝驾崩,天子灵前继位,太后临朝称制等事自然是时政。” 说着他满怀期待的又问道:“还有呢?” “……” 陆珏眉头微蹙的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太后临朝称制,将江浙之地的半数农田改为桑田,意改农为桑以兴国利,此事可为时政?” “我想说的正是此事!” 姜原闻言似是找了知己一般,抚掌而笑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廷改元建新,太后主导的改农为桑之政在朝廷中多有异议,此事便是我等小民都知晓,可想而知此政在朝廷中的非议有多大。” “哦?” 陆珏惊疑不定的说道:“姜老夫子的意思是说,本次乡试可能会以此政命题?” “個人猜测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姜原紧忙摇头摆手,叹了口气的解释道:“改农为桑的非议越大,证明朝廷中的倾轧也就越严重,而科举一途又是为官之路,会不会受此影响我亦不得而知。” “原来如此…” 陆珏闻言恍然,拱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也是从心底佩服眼前这位老秀才,且不谈十余次乡试考出的经验,单单以时政猜想朝政风向这点,也足以证明其人心思之缜密,阅历之广泛了。 “陆秀才言重了。” 姜原闻言长长的舒缓一口气,便是眉宇间的焦虑都缓和了几分。 他只是苦与无人说话,无人认同自己的观点,并不是真的要请教什么问题,故而此番该讨论大多都是他在说,陆珏在听… 如今得到了认同,他也算心满意足了。 “不言重。” 陆珏摇摇头,也看出了他的去意,拱手笑道:“十年运道龙困井,一朝得势入青云。我相信以姜老夫子的学识,中试只是迟早的事。” “哈哈哈哈…” 姜原闻言咧嘴大笑,同样拱手还礼道:“那老朽就借陆秀才吉言了…” ------------ 第14章 与田文静小朋友对赌 此时的万家后院。 此时的郑玉恒手持一杆比他人还高的大枪,正与两个三境护卫教头切磋武艺… 他年岁刚满十四,而万家的两个护卫教头却都是壮年,不管是年岁还是身形都相差甚远。 但郑玉恒身上气机激荡,一杆大枪更是挥舞的密不透风,声势骇人,以一敌二竟显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 不多时,那两位陪练的万家教头攻势露出破绽,他趁势反击,手中的大枪像是活过来一般,对二人穷追猛打,短短几招便将两人挑翻在地… 两个教头输给一個半大孩子,身上还带着伤,却丝毫没有气恼,反而都笑着恭维。 似“表少爷已半只脚迈入四境了吧?”、“表少爷年少有为,世间罕见!”、“不日江湖必有表少爷一席之地!”之言不绝于耳。 而郑玉恒也早就习惯他们的恭维,抹了把额头汗水,叫两位教头去账房一人领十两的银子养伤,算在他头上,便去了他母亲那… 他未进门,还在门口便见着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美美的打扮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是那般明艳,甚至于都没发现他这当儿子的站在门口… 郑玉恒为人子十余年,还从未见过母亲笑的这般明艳过,自然也不愿惊扰母亲打扮自己的雅兴,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院子。 不过他似是也明白了什么,面带几分纠结的往万家学堂而去…… 陆珏与姜原探讨完乡试已是下午。 苏州府到建陵县陆家庄约莫有五六十里,便是搭车也得要大半日,这个时间点回去,还得在外露宿一夜。 于是陆珏便将回家的行程往后推了一日,明早再回,自顾自的在房间中练功养身… 郑玉恒到其住处刚想敲门,便眉头微蹙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敲门的手顿在半空,折身到一旁窗口,悄悄推开些缝隙… 果如他所料,那穷秀才正在练功。 这是……气感? 他透过窗口的缝隙,看到陆珏练功时身上明显有股微弱的气机在游走,不由一愣… 还真让这厮武道入门了!? 郑玉恒为了避嫌近月没来此间,本以为那穷秀才及冠之年才习武,又无人教导,习武定无所成,不曾想竟看走了眼… 他细细打量着陆珏的桩功动作,本想挑刺来着,可忽地,他似是见了鬼一般,满脸惊疑之色的瞪大着眼睛… 恍惚中,那房间中练功之人的身形竟与他印象中的舅舅练功时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舅舅?” 郑玉恒失神的呢喃一句,随即紧忙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回过神后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这穷秀才何德何能能与我舅舅相提并论?’ 可…可为何会那般像呢…… 就在他他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听到房间中传出揶揄之声:“房门没关,你在外面偷看不累吗?” “……” 郑玉恒闻声回过神来,却见那穷秀才已经收功,正透过窗口缝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轻哼一声的掩上窗口缝隙,自大门而入,嘀咕道:“倒是没想到,还真让你练入门了。” “侥幸罢了。” 陆珏只轻笑一声,心中暗想:‘田文静小朋友,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你什么时候寻到气机的?” 郑玉恒也是好奇的紧,接连问道:“寻到气机后又贯通了几条经脉?” “也就前几日吧。”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半真半假的说道:“寻到气机后我一鼓作气的贯通了十条经脉。” “……” 郑玉恒听闻他寻到气机后竟一次贯通了十条经脉,心中也是惊异,暗叹这厮的资质还真不俗。 而陆珏见他神色有异,便笑问道:“依郑少爷之见,陆某人这资质如何?” “一般吧。” 郑玉恒撇撇嘴,口不由心的说道:“以你的年纪,一个月能寻到气机已是难得,算不得差了,当然,也算不得多好,勉强算是中人之姿吧。” “呵呵呵呵,那就行。”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仿佛被评价为‘中人之姿’正合他心意一般。 他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笑问道:“郑少爷近月未来,今日怎地有空到我这了?” “……” 郑玉恒并未回答,只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物,问道:“近日我娘亲是不是来找过你?” “不错。” 陆珏微微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身上所穿的衣物就是伱娘亲所赠。” “看出来了。” 郑玉恒闻言脸都黑了几分,轻哼一声的讥笑道:“乡试将至,我娘亲赠你衣物,寓意让你在科场青云直上,而你嘴上说着意在科场,却又将心思用习武上,岂不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不是你这般用的。” 陆珏自顾自的斟着茶水,说道:“况且,谁规定意在科场就不能费些心思习武了?” “是没人规定。” 郑玉恒嗤笑一声,丝毫不留情面的奚落道:“文武不两通,而你却想两者兼顾,万一到头来文不成,武不就的,我娘还以为是我耽误了你,岂不可笑?” “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陆珏看着郑玉恒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今科,我陆某人,必中!” “狂妄!” 郑玉恒闻言自是不信他所言,嘀咕一句:“也不怕闪了舌头。” 陆珏目光微动的笑了笑,问道:“郑少爷似是不信陆某人所言?” “自然不信。” 郑玉恒冷哼一声,说道:“你那半吊子学识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再者,乡试若是这般好中,那岂不到处都是举人了?” “既不信。” 陆珏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那咱们就以此打个赌,如何?” “以此打赌?” 郑玉恒微微一愣,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个赌法?赌注又为何物?” “就赌我此番能否中举。”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至于赌注吗,我若中举赢了,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即可;反之我若落榜,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郑玉恒并未急着回答,只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陆珏,似是在揣摩这穷秀才想借此玩什么花样… “怎么?” 陆珏大大方方的让他看,揶揄道:“我说今科我必中,郑少爷不信,如今我又以此为赌,郑少爷怎地也不敢应下?” “谁说我不应了!” 郑玉恒毕竟还是毛头小子心性,被话一激,当即梗着脖子质问道:“我若赢了,是不是提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 “那是自然!” 陆珏点点头,笑着补充一句:“当然,违法犯忌的事陆某人可做不得。” “好!” 郑玉恒目光微动的奚落道:“违法犯忌的事也轮不到你做。” “那……郑少爷是应赌了?” “赌了!” “哈哈哈哈。” 陆珏抚掌而笑,似是胜券在握,随即也似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明日我得回家一趟,取乡试所需文书。” 郑玉恒冷笑一声:“别害怕的一去不回就行…” ------------ 第15章 归乡情更怯 第二日一早… 陆珏搭上万家商户的顺风车,途中经过苏州府城的东南一带。 因乡试在即,而江南道的乡试贡院又设立在此,到处可见前来赴考的文人。 特别是穿城而过的淮河两岸,原本便多是文人雅士所喜的风月之所,如今又有数以千计的各地文人聚此,更显热闹非凡。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莫过于此。 出了府城,直至傍晚时分才到建陵县境内,陆珏与顺路的商户请辞,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往家而去。 因为江浙之地盛产的锦绣丝绸,纺织业发达,如今又有改农为桑的新政,田野间到处可见翠绿的桑田… 而陆家庄本是建陵县管辖下的一处小村庄,但因地理位置还算优渥,常有商队过往,发展多年已有数百户人家,也从一个小村庄发展成了小乡镇。 看着在街道上追逐嬉戏的孩童,陆珏不免有些恍惚,恰逢有颗沙包丢到他脚下,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捡起沙包在手中掂了掂,转眼便看到几个灰扑扑的孩童寻了过来… 其中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见他捡了沙包,怯生生的说道:“大哥哥,这沙包是我们的…” “喏,还给你…” 陆珏将手中的沙包交还给她,笑问道:“娃儿,你家大人叫什么名字?” 说完他又是一愣,莫名想到了儿时遇见有大人回乡,他们遇见自己时似乎也是这么问的… 只是此时的他成了记忆中的大人。 几個小孩儿笑嘻嘻的说出自家大人的名字,然后就结伴跑去丢沙包玩了,只留陆珏站在街头… 他从回忆中醒来后笑着摇摇头,随即顺着记忆寻到家门,敲了敲门。 “谁啊?” 门中响起妇女的声音,随后便开了门,却见一个手上沾着面粉,似是还在揣面的妇人开了房门。 那妇人开门后见门外之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喜笑颜开的回头唤道:“粟子,三郎回来了,三郎回来了!” “大嫂。” 陆珏见着妇人亦是咧嘴一笑,没由来的觉得心安,笑道:“我回家拿点东西。”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刘云红拍拍手上的面粉,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拽进门,笑道:“前些日子你哥看到你回信,还说要去看看你呢,没想到今儿你就回来了。” “三郎回来了?” 在厨房中烧柴火烙饼的陆粟闻声也挑开门帘寻了出来,见自家弟弟回家,他亦是觉得欣喜… “大哥。” 陆珏看着明明才三十有余却像是中年老汉的大哥,鼻尖都有些发酸,笑道:“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 陆粟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笑道:“伱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回来好啊。” “说这什么车轱辘话…” 大嫂刘云红白了他一眼,随即上下打量着陆珏,脸上亦是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对着陆粟咋舌道:“粟子,你发现没有,咱家三郎是越长越俊啊,我突然发现那胡屠家的闺女配不上咱家三郎了。” “那是自然!” 陆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颇为得意的说道:“咱老陆家就没有挫人。” 刘云红撇撇嘴:“你不挫?” “笑话。” 陆粟觍着老脸说道:“我年轻那会也是十里八庄有名的俊后生,也就那会儿你有眼光,算栽你手里了。” 刘云红白了他一眼:“少没正行。” “哈哈哈哈。” 陆珏见哥嫂拌嘴,感情真挚,亦是由心而笑,打趣道:“大嫂,怎么我哥这话说的好像当初是您执意要嫁给他一样。” “少听他扯。” 刘云红瞪了他一眼,说道:“当初你哥在我家借了块饼子,一来二去和我就熟了,然后就没皮没脸的要我做他媳妇,说以后带我吃香喝辣的,享荣华富贵,当初我还真信了他的邪,跟了他。”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愤懑的又念叨:“如今是香的辣的没吃上,荣华富贵也没享成,现在咱两就连陆家的族谱都上不去,你说多气人。” “……” 陆粟闻言神色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别的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听到发妻说连族谱都上不去这句话,却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一般,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上不去就上不去嘛…” 陆粟的声音都软了几分,随即似是闻到了什么,嗅了嗅鼻子,然后一拍大腿的往厨房跑去:“快别叨叨了,饼子糊了。” “三郎,你先自个玩,我去烙饼。” 刘云红交代一句后也紧忙跟进了厨房。 陆珏笑着点点头,暗自把‘族谱’之事记在了心中… 时人重宗祠传承,陆家庄数百户人家,大半都姓陆,也算是个大宗族了。 而大哥大嫂没有子嗣,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当下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莫说入族谱了,便是出去背地里都会被人说闲话。 所幸陆珏是个读书人,也争气的在前两年还考上了秀才,在陆家庄说他们夫妇二人的闲言碎语才少了一些… 陆珏深知‘无后’和‘没资格入族谱’这两件事一直是大哥大嫂两人的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心病… 心中自然有些计较。 ‘入族谱?等我乡试中举后自会有宗祠的人求着兄嫂他们入族谱!’ ‘若是日后会试高中,那就不是入族谱了,而是入县志,届时我便是要让这陆家族谱重开一页也不难!’ 念及此,陆珏目光微动的笑了笑,随即打量起家中的布置,回了自己房间… 他虽大半年没回来住过,但房间中依旧干干净净的,被褥桌椅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有人定期打理。 多少年了,一直这般… 厨房中。 陆粟夫妇烙饼的同时也在闲聊着。 “粟子,我说真的呢。” 刘云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提议道:“三郎这都及冠了,人家这年纪的后生儿子都满地跑了,要不咱们给三郎也说一门亲事吧。” “今年桑田也算有些收成,外加咱们之前攒的积蓄,给三郎讨房婆娘应该是够了,再去借点,咬咬牙兴许还能再盖间新房。” “这得看三郎自己愿不愿意。” 陆粟倒是不急,咋舌道:“三郎如今是秀才,又是在府城学堂里教书,我就怕咱们这的乡姑村妇入不了他眼,他要不愿做这亲事,你还能强迫他不成?”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刘云红瞪着他轻哼一声,说道:“三郎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这当嫂子的给他说门亲事还说不成了?” “成成成。” 陆粟也不好与发妻多犟什么,直言道:“等会吃饭你问问三郎愿不愿意做……” ------------ 第16章 亲情 饭桌上… 刘云红给陆家兄弟二人盛好饭后入座,挤眉弄眼的问道:“三郎,此番回家可有成家的打算?” “啊?” 陆珏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说道:“大嫂这是何意?” “问你小子想不想成家呢。” 陆粟在一旁嘀咕道:“你嫂子想给你讨房婆娘,让你早日成家传后,趁现在我们还算年轻,也能帮衬你带带孩子什么的。” “我……” 陆珏闻言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 见兄嫂二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似是只要自己此时说一声‘愿意’,他们明日就能去张罗… 他紧忙摆摆手,神态有些扭捏的说道:“大哥大嫂,我暂时还没想成家呢。” “三郎,可不能这么想。” 刘云红还以为他是看不上陆家庄的这些乡姑村妇,当即摆出长嫂之态,苦口婆心的劝诫道:“需知娶妻得娶贤,肯踏踏实实与你过日子的姑娘才是好姑娘,可莫要心比天高,看不起人才是。” “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珏苦着脸解释道:“此番回来,我是取文书准备下月初去考乡试的,业未成,又如何成家?况且如今我只不过是个区区秀才身,哪会心比天高?哪能看不起人?” “伱要考乡试了?” 陆粟夫妇闻言皆是一愣,便是他们生活在乡野,也知道乡试中榜那就是举人老爷了。 早年间,隔壁的钱集镇就曾出过一位举人,如今那位举人老爷已是家仆成群,拥万贯家私,往来都是富贵显赫,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人物… “是啊。” 陆珏点点头,笑着解释道:“今年乃是兴国元年,设有恩科,我寒窗苦读十余年,若是不去乡试搏个名声,岂不愧对兄嫂栽培?” “……” 陆粟与刘云红闻言只对视一眼,便再也不提催他成家之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举人老爷那就堪比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三郎若是能成举人老爷,届时莫说讨一房婆娘了,便是娶上十房都行,一般的乡姑村妇还真配不上他! “三郎,多吃些!” 陆粟身为大哥,得知他有考取功名之心,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但大老爷们的不会说话,只为他碗中添菜… “嗯嗯。” 陆珏喝着稀饭,吃着刚烙出锅的面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犹豫一番,还是说道:“大哥,嫂子,你们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该吃吃,该喝喝,莫要为我节衣缩食省那几钱碎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 刘云红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是眼眶都有些发红,一连道了几個好字。 “莫要学那没出息的样子。” 陆粟见发妻那般姿态,似是埋怨,又似是欣慰的说道:“咱们三郎长大了,是好事,是好事儿!” 随即转头又问陆珏:“你此番回家能住几日?” “明日便走了。” 陆珏解释道:“如今已是月末,离乡试还有十日这样,我此番回来便是取文书的,回去后报名乡试还有些流程要走。” “喔…” 陆粟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不知报名乡试有什么流程要走,却也知此事关系重大,耽误不得… “大哥,嫂子。” 陆珏看着各有心事的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你们在家,可曾遇到过什么事儿?” “瞎操心。” 陆粟摇摇头:“家里能有什么事儿。” “不对。” 刘云红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有县里有人要租咱们家的桑田吗?” “那又不是租咱们一家。” 陆粟瞥了她一眼,说道:“人家县里面的大人物是要咱们陆家庄的大片桑田,宗祠的那些个老人前些天还商议过这事,但他们都说那些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今年咱家三亩桑田的收成还行,而且还按以前稻田的税收,哪能租给他们?” “可别说的那么绝。” 刘云红白了他一眼,颇为不服气的嘀咕道:“你都说人家是县里面的大人物了,真要动心思,人家动动手指就能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别瞎这操心了。” “……” 陆珏听着兄嫂二人拌嘴,心中有些温馨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改农为桑这等政策在他前世的历史上也曾有过,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未能实行下去。 而此世的新政早在年初就已经实行下来了,后续会有何变化,谁都不得而知… “吃吃吃。” 陆粟为弟弟添菜,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在外安心科考就行,家里事一切有我,不用你操心。” “好。” 陆珏见大哥的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也就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饭后,兄嫂二人收拾家务,而陆珏早早的便被他们撵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 陆珏收拾好相关文书,本想不惊扰兄嫂二人悄悄离开的,不曾想下楼便看到兄嫂二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新出锅用布包好的烙饼、天蒙蒙亮便去敲门买来的干肉脯、蜜饯、自家地里刚长出的瓜果等等,一样一样的塞进行囊。 陆珏见状颇为无奈的说道:“大哥,嫂子,别塞那么多东西,我吃不完的。” “瞎说,这才多少点东西?” 陆粟见他下来只瞥了一眼,自顾自的说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这点还不够你吃的。” 说着他便将收拾好的行囊背在身上,随即给陆珏打了个眼色示意送送他… 而一旁刘云红则是抿着唇角偷笑,打趣道:“十多年前那会税重,你大哥也是那会被饿怕了,现在见谁都说是长身体的时候。” 陆粟也没在意发妻的揶揄,背好沉甸甸的行囊后拍了拍陆珏的肩头,示意道:“快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 陆珏闻言也是在心中暗叹,这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兄弟二人都没多说什么,出了门。 路上遇见相熟之人,陆粟都会笑着打招呼,偶尔有乡邻的大娘大婶认出陆珏的,也多惊异,所谈多是“哟,三郎都长这么俊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不要大娘帮你张罗张罗?”云云。 每每提及此事,陆珏都会主动闲聊几句,然后婉言相拒… 不多时。 兄弟二人便到了庄口… 陆珏主动接过大哥的行囊,说道:“回来时我便和万家商队说过今日搭车回府城,估摸着等会就到了,大哥你就先回去吧。” “不急,不急。” 陆粟等了一会儿,见远处有一队挂着万家旗帜的商队缓缓而来,也知道自家弟弟所言非虚… 见陆珏要走,他叹了口气的交代道:“世道险恶,在外你自己当心,不管考中考不中,这儿都是你的家,大兄没什么本事,只能保管你回家就有吃的。” “说的什么话…” 陆珏闻言鼻尖隐隐有些发酸,亦是交代道:“我在外几年也结交了些朋友,家里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大哥你千万不要逞强,一切等兄弟回来再做计较。” “知道了知道了。” 陆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莫要让人家等久了。” “……” 陆珏点点头,上了商队的车… 车队渐行渐远,他与万家商户闲聊时,本想从行囊里掏些新鲜瓜果分与大家解解馋的,结果却从行囊中摸到了一个用布包裹严严实实的钱袋子。 他攥着钱袋子,回头望去,隐约可见陆家庄庄口处有个模糊的身影还在眺望着这边…… ------------ 第17章 辽人贵妇 回到万家学堂… 第二日一早,陆珏写好亲供,又跑去弄好‘互结’和‘具结’之类用以报考乡试所需的文书,确认无误后才去城东南的贡院报了名。 此时的苏州府城东南一带多是身着长衫的文人士子,或是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或是在某处茶馆探讨学问,当然,也有在乐坊花楼休闲作乐的… 陆珏掂量掂量手中的银钱,往城东书斋而去。 在万家学堂教习大半年,平常无甚用钱的地方,也攒下了九两多的银钱。 加之昨日回家,兄嫂所给的钱袋子里也有八两多的碎银,加起来虽还不足二十两,却也足够他购置一批新的‘粮草’了。 城东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陆珏走进在一家唤作‘青云斋’的书店… ‘青云斋’主卖文房四宝以及各类书卷,在大岐境内素有翰林院藏书第一,青云斋藏书第二的美称。 许是乡试在即的缘故,‘青云斋’外停放着不少装饰豪华的马车,店内也多有文人走动,或是在选购心仪的文房四宝,或是在架上挑选所需的书卷典籍。 陆珏进店后,青云斋内立马便有眼尖的小厮迎了过去,招呼道:“客官,您是看看前堂的文房四宝,还是看看后堂的书卷典籍?咱们这……” “带我去后堂。” 陆珏打断小厮的介绍,摆摆手示意他在前带路。 小厮见他目光都未在前堂的文房四宝上停留,紧忙笑着在前领路,往后堂而去。 陆珏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名家之作?” “客官您说笑了。” 那小厮显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笑道:“能著书立说印拓下来广为流传的,哪位不是名家?” “不是…” 陆珏摆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儿有没有名家著书立说时的亲笔手书,最好是原稿那种。” “名家著书立说时的手书原稿?” 小厮闻言微微一愣,眉头紧蹙的说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名家著书立说时的手书原稿如今大多都在翰林院陈列,便有流传在外的也多被私人珍藏。” “客官若是想收藏名家的字画,我们青云斋倒是可以淘来不少供客官选择;” “但客官若想收藏名家著书立说时的手书原稿,咱们青云斋还真没辙。” “……” 陆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身为文人,他自然知道那所谓的‘翰林院’乃是大岐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等。 大岐国祚近三百,从翰林院走出的左右相公不知何几,地位极其清贵。 而进翰林院的条件也极为苛刻,一般只从进士中选取,殿试一甲可直进翰林院任职,二三甲则是选择录用。 故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成相公’之语。 就大岐的为官体制而言,翰林院说是科举一途的最终目的地也不为过。 此前陆珏吃了一本万伯青手书的《铁桩功》,体会其中真意后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竟直接让武道入了门。 与旁人而言,那所谓的名家亲笔手书只不过是一叠书纸,至多算是一叠收藏价值较高的书纸; 但于他而言,那文章中所蕴含的意境简直就是进补的良药,登天的阶梯! 如今听闻名家著书立说时的手书原稿现多在翰林院陈列,他自然起了心思。 青云斋的小厮领他到后堂,见其眉头微蹙的显得有些出神,提醒道:“客官,后堂到了,不知您要挑选什么类型的书卷典籍?” “……” 陆珏闻言回过神来,见青云斋的后堂书架陈列,不少文人士子都在翻阅自己所需的书籍,便摆摆手说道:“我自己看看。” “行。” 那小厮也知趣,走前交代一句:“那客官您慢挑细选,有什么需要您唤一声即可。” 书架上的书卷典籍包罗万象,从地里农耕的考究到天文地理的学问,从文人苦读的诗书经义到贫民所喜的野史话本,不一而足… 陆珏走走看看,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身处前世图书馆的错觉。 待看到书架上有一排‘辽史’,他心血来潮的便想取下来一本翻阅看看。 不曾想,他取的那本‘辽史’像是被卡在了书架上一般,捏着书脊抽了几下都没能将其抽出。 而此时书架的另外一边,一位面容姣好的贵妇也在纳闷,为何一本‘辽史’会那难取,就像是……像是有人在较劲一般。 忽地,她手一滑… 这才发现书架上的那本‘辽史’竟被书架另一侧的人抽走了,而原本厚实的书架也因此空出了一块缝隙,透过了光。 此时书架另一侧的陆珏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看了看手中的辽史,随即眼睛透过书架上空出的缝隙,与书架另外一侧看来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 “……” 那贵妇人见状目光微凝… 而在其身后,两个体魄雄壮的仆役也似发现了异样,对视一眼后冷哼一声的便要绕过去寻那抢书之人的麻烦。 那贵妇只摆摆手便拦下了身后的仆役,随即饶有兴致的绕到了书架另外一侧,这才发现,与自己抢书的竟还是个茫然无措的俊俏书生… 而陆珏看到方才在书架另一侧与自己对视的女子全貌时,神色也略有惊异。 那女子的年岁约莫在二十七八左右,身姿高挑,面容娇而不媚,甜而不腻,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让人一眼便知其人非富即贵。 但让陆珏略感意外的还是其人及其身后仆役的着装打扮,乃是辽人风格。 那贵妇人身后的两个壮汉仆役见陆珏神色怪异的打量着自己一行人,面色不由一沉,明明想开口训斥,却又顾忌什么不好开口,显得很是憋火… “抱歉抱歉。” 陆珏见状也回过神来,紧忙拱手赔礼道:“在下不知姑娘也在挑选这本辽史,无意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姑…姑娘……” 那辽人贵妇听到‘姑娘’这個称谓神色不免有些怪异,待看到那俊俏书生略显局促的赔礼道歉,她更是觉得好笑… “姑娘就姑娘吧。” 她上前接过陆珏手中的辽史,随手翻阅几页后笑问道:“你一个南人,也看得懂辽史?” “不懂…” 陆珏也知道辽国在北,辽人习惯性的会称岐国人为‘南人’,便也没多在意的应道:“正是因为不懂才看的。” “倒也实诚。” 那辽人贵妇闻言笑了笑,将手中的辽史还给他后说道:“我叫萧四娘,如你所见,是个辽人,此番来将江南是随商做生意的。” 二十年前岐国与辽国签订阴山之盟,成为了表明上的兄弟国,两国之间互通了便利,多有商队往来… 而岐国江南一带不管是锦绣丝绸,还是各类茶叶又或是其他作物都远畅海内,与辽国、南诏、西夏等国的商队往来的更是密切。 这也是陆珏在此看到辽人只是‘略感意外’而不是‘倍感意外’的原因… ------------ 第18章 好奇心 陆珏见人家主动自报家门,也拱手回礼道:“在下陆珏,一介书生。” “陆珏…” 萧四娘上下打量着他,笑问道:“若我所记不差的话,在南人中,‘珏’字有二玉相并之形,意为二玉相碰之声?” 陆珏微微颔首,对她打量自己的目光隐隐有些不悦,同样问道:“若我所记不差的话,在辽国‘萧’是后姓?” “不错…” 萧四娘同样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的壮汉仆役便瓮声瓮气的出了声:“我大辽幅员广阔,但辽人只有‘耶律’与‘萧’两姓,不似你们南人,地儿不大,起的名字却绕口难记的很。” “哦?” 陆珏瞥了他一眼,不卑不亢的说道:“我记得辽史中有记载,辽国本是漠北草原上的几个部族统建而成,一部一姓,后来岐太祖率军北上,将草原诸部打的只剩两部,如今辽国上下只有两姓难道不是因为建辽时仅剩的两部族首领所定?” “你……” 那壮汉仆役见他棉里藏针的暗讽辽国历史,面色阴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呵呵呵呵,好了好了…” 萧四娘见状笑着摆摆手,回头瞥了眼身后壮汉仆役,打着圆场说道:“明明是你挑的话头,人家实话实说,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说罢,她又将目光转移到了陆珏身上,意有所指的笑道:“听你所言,可不像是不通辽史的样子。” “历史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罢了。” 陆珏笑着摇摇头,暗想在咱岐人的地盘上还能让你们这帮辽商装了逼? 想到此行正事还没做,他也不愿与眼前这帮辽商多聊什么了,当下拱拱手说道:“方才冒犯之处陆某已经赔了礼,道了歉,若无他事的话,就此别过了。” 说罢,便自顾自的寻‘粮草’去了。 而萧四娘见他身影消失在众多书架中,也只是笑了笑,继续翻阅起书籍。 陆珏在书海中徜徉了好一会儿,才去唤来青云斋的小厮,让其记好自己所需的书卷典籍,交了银钱后让其送到万家学堂后院… 如今的书籍价格不菲,一部全书少则数卷,多则十数卷,每卷售价百钱到数百钱不等,折算下来一两银子也就能买几卷而已。 陆珏此番有备而来,足足花了十几两银子购置了数十卷粮草… 他对银钱看的不是很重,也深知自己只要中举,不怕没银子用,故而只留那么几两备用… 陆珏出门后本想回万家学堂等‘粮草’送上门的,但看到青云斋边上有一家医馆后便又折身往医馆而去。 他这近月天天吃书,虽说那些书纸多是木浆竹浆所制,无毒,但长期异食,他腹部偶尔也会有些不痛快。 此番看到医馆,手里也还有些余钱,便想着顺路买些促进健胃消食的药丸辅助‘修行’…… 陆珏还没来得及迈进医馆,便看到医馆的两个学徒正在撵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农妇… 那妇人穿着朴素,衣物上有着不少补丁,怀里还抱着孩子,苦苦哀求医馆开恩,救他儿一命,她会当牛做马报答云云。 而那两個学徒也颇为无奈,撵人的同时也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和她明说医馆不是善堂,伱儿患的又是富贵病,他们这儿真救济不了等等。 陆珏在旁也算是看明白了,大抵是农妇的孩子病重,没钱医治,但农妇又不愿放弃孩子,于是苦苦哀求… 他无救济之能,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进了医馆,用所剩不多的余钱买了几味健胃消食的药丸。 买药时顺口和医馆掌管的打听一番,事情缘由果如他所想的那般。 那农妇孩子所患的重病并非寻常病症,因患此病症能治好的多是富家子弟,穷苦人家的散尽家财也不一定能救活,故而又被称之为富贵病。 医馆的掌柜在周边也算是老好人了,虽有心救助穷苦,但想要医好此病症光是各种药材损耗所需的银钱都不止百两了… 而他只是医馆掌柜的,又不是医馆的东家,自然也无能为力。 陆珏莫名想到前世的一句话‘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本想出门回家,可就在他出医馆大门的时候,那跪在医馆门口的农妇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那农妇神情慌乱,眼中黯淡无光,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拽着陆珏的衣摆,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栗的哀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吧。” “……” 陆珏驻足,显得有些失神。 他知道,这是人最无主时急病乱投医了; 他也知道,此时自己只要呵斥一声,那农妇多半就会被吓的松手,自己也可从容而去; 他更知道,此时只要自己宽慰一句你已经尽力了,是这孩子没救了,放弃吧,这位母亲或许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但陆珏一想到这位农妇如今的处境,心里便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更是会莫名联想到远在陆家庄的大哥… ‘当初,大哥决定卖二郎时心中所受的煎熬,只怕不会比眼下这农妇轻吧?’ 见他驻足没有说话,那农妇眼中仅剩的希望也渐渐暗淡,紧攥衣摆的那只手也颤颤巍巍的松开了… “我知你救子心切。” 陆珏叹了口气的说道:“但我确实无能为力。” 他说着半蹲下身子,看了看农妇怀中的孩子,见其皮肤上冒出的水痘连成一片,似是溃烂了一般,心中也是不忍。 忽地,陆珏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东南方位,当即话锋一转的说道:“但我有一法,或许可以让旁人救你儿子。” “……” 那农妇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挪着身子跪在陆珏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道:“求恩公救救我儿!求恩公救救我儿!” “现在喊恩公为时过早…” 陆珏见状紧忙挪开身子不受她大礼,说道:“毕竟我也不确定方法是否可行。” “恩公!” 那农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撑在地上磕头,说道:“公子给我儿一线希望,便是我们母子的恩公,日后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恩公大德。” “先听我说…” 陆珏也没多在意她的称谓,只附耳凑过去交代她几句要做的事以及要说的话。 那农妇闻言接连点头,听完自己要做的事,要说的话后,不免有些愣神,呢喃道:“这般…岂不会坏恩公名声?” “无妨。”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说罢不再多留,转身而去… 那农妇回过神后却见恩公已经走远了,当下感激涕零的对着远去的背影行叩首大礼,随即抱着孩子,往东南方向跪行而去…… 而在不远处的青云斋门前。 一辆华丽的马车中,萧四娘素手挑着窗帘一角,秀眉紧蹙的看着往东南方向跪行而去农妇,显得很是好奇… 她方才出门,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农妇以及陆珏,许是方才在青云斋中相遇也算有缘,便多留心了一分… 结果就看到了农妇拽陆珏,陆珏说几句话,农妇跪拜陆珏的戏码… 萧四娘心中自是好奇,当下招招手唤来随行在马车旁的仆役,问道:“阿大,你刚才听清他们说什么没有?” “嗯?” 那被唤作阿大的仆役惊疑一声,随即毕恭毕敬的应道:“禀……回夫人,我没听清楚嘞。” “……” 萧四娘看着往东南方向跪行而去农妇,心中越发好奇,便放下了窗帘的一角,吩咐道:“左右无事,跟过去看看。” “是…” ------------ 第19章 闹剧 乡试在即,江南道各地的生员已纷至苏州府城… 作为乡试考场的贡院就在府城的东南角,那一带的居民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客流量,街头巷尾到处可见赶集逢会的市井小民与应考的文人士子,热闹非凡。 街头… 一位俊秀的年轻公子哥手持折扇四处张望,压着嗓音和身旁之人说道:“表哥,这苏州府还真是热闹啊。” 那公子哥身着劲装,腰挎宝剑,一身江湖游侠儿的打扮,面容俊秀,但唇红齿白的甚至连喉结都没有,让人一眼便知是女扮男装… 在其身边,被她唤作表哥的男子没好气的应了句:“乡试在即,能不热闹嘛?” “哎呦…” 那女扮男装的公子哥似是也能感觉到自家表哥的不满,嘟囔道:“不就是寻你借了点银钱吗,你至于苦着脸一路吗?” “苏成秀!这是银钱的事吗?” 表哥见她那般是越想越气,压着嗓音训斥道:“我来苏州府是调查些公事的,你是怎么也在这边的?” “我来祭祖啊。” 那女扮男装的公子哥嬉皮笑脸的说道:“我们苏家祖籍也是苏州府这边的,我回祖籍看看有什么问题嘛?” “好好好,不说是吧…” 表哥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气急反笑的说道:“等回去我亲自去问问舅舅,也让他老人家翻翻族谱,看看苏州府这边有你苏家哪位祖宗!” “汪元丰,你少给我来这套。” 苏成秀闻言也不装了,瞪着眼睛凶巴巴的说道:“就你有事,我就不能有事了?再说了,我就算是跑出来玩的又怎么了?谁能管我?” “……” 汪元丰驻足瞥了她一眼,冷冷的问道:“听我舅舅说,伱志在江湖,与你姐姐都拜在太华山一脉学艺?” 苏成秀仰着头:“是有如何?” “若是这般的话。” 汪元丰的声音顿了顿,毫不留情面的冷声道:“那什么太华山,不去也罢。” “你……你……” 苏成秀见他轻视自己师门,下意识的便要抄剑,但想到对方乃是自己表兄,便又按捺住了冲动,只咬牙切齿的张口还击:“你个朝廷鹰犬凭什么辱我师门?” “凭什么?” 汪元丰只冷笑一声,自顾自的说道:“就凭我是你表兄,就凭他们把你教成了这般不通礼,不经义的模样,活像个野丫头!” “就你这样还志在江湖,我若是舅舅,从小便把你吊起来一天三遍打。” 末了,他又满脸不屑的轻啐一句:“嗤,什么狗屁江湖……” “汪元丰,你太过分了!” 苏成秀怒视着他,气的眼眶都隐隐发红,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愤愤的拂袖而去… “……” 汪元丰见状微微一愣,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 ‘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天天厮混江湖没個正行。看来回去后得和舅舅提提意见了,给她说门亲事定定心…’ 他念及亲情本想开口叫住苏成秀的,但想到自家这位表妹年岁虽不大,但身手却着实不差,在外也吃不了亏,便也没多挽留的拂袖而去… 苏成秀被表兄训斥一顿,憋了一肚子火,本想在街头抓几个小偷泄泄火气的,不曾想却意外看到了一位农妇抱着孩子在街头跪行。 那农妇抱子跪行在街头也引起了很多人注意,但过往行人多是避而远之,或是在远处旁观,却无一人上前… 毕竟,那农妇怀中的孩子一看便是得了重病,而其母又跪行在街头,多半是求好心人救助的… 谁都不想惹这麻烦。 而那农妇对周边观望之人也视若无睹,一不求人救子,二不讨钱,只自顾自的抱子跪行… 直到管理街头市场风貌的衙役出来撵人,她才声泪俱下的恳求着让衙役准许自己跪行完这一程… 在衙役的再三询问下,那农妇才肯道出自己跪行在街头的缘由。 原来是她幼子得了富贵病,跑了多家医馆都无钱医治… 就在她绝望之际,偶然遇见一位富家公子,那位富家公子说只要她肯抱着孩子绕东南街跪行一圈,便为她筹备救子所需的医药费。 周边围观之人听此遭遇,纷纷骂那富家公子不当人,救人就救人,不救就不救,让人当街抱子跪行,这不是纯属糟蹋人吗? 衙役也在劝说农妇,凭什么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富家公子会花重金救助你? 万一人家只是随口说说呢? 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实在影响市容,衙役甚至自掏腰包摸了些铜板塞给那农妇,让其离开,不要轻信人言。 周边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于心不忍的善人,慷慨解囊的给她几钱银豆子。 而对于周边之人的好意,那农妇牢记陆珏的话,一片铜板也不肯收,只言自己是为救子而来,并非是沿街乞讨。 只不断的磕头恳求衙役让自己跪行完,嘴里念叨着:“陆公子是在考验我是否诚心”、“陆公子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我相信陆公子为人”云云。 “她此番跪行是为救子。” 苏成秀本就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性子,如今见衙役在撵人,上前抱不平:“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资助她救子,你们却这般撵人,这不是断人生路吗?” 她这一开口,周边围观之人中有些热心肠的都附和出声,话里话外都是让衙役法外开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大婶又不是沿街乞讨,影响什么市容了?何不让她跪行完再说?” “若是那位陆公子真愿意救助此子,也不枉这位大婶一片诚心,我等为证,何不成全她呢?” “就是就是……” “……” 那两个衙役原本也都面露难色,见群情激奋,对视一眼后也便顺水推舟的摆摆手离去,示意自己不在多管闲事。 那农妇见状涕泪横流的对着周边之人叩首谢恩,随即便又抱着孩子跪行… 经衙役那么一闹,原本在周边的围观跪行的人不见少,反而越聚越多,更有人闻讯而来专门想看看热闹。 看热闹是岐人骨子里的天性,左右无事,大家也都想看看这抱子跪行的后续。 毕竟这事在苏州府内也算少有,若是功德圆满,也不失为茶余饭后的一件谈资…… 午时烈阳横空… 那农妇跪行在地被晒的面皮通红,汗如雨下,却依旧在咬牙坚持。 待到下午,那农妇膝盖处的衣物早已被磨透,跪行时地上依稀可见两行血迹,而她也没了力气,挪动身体很是吃力。 周边的围观之人也被她那股倔强的精神感染,有人给她递水,有人为她撑伞,仿佛她跪行挪动的每一步都挪在了他们心坎上… 直到她跪行了一圈,瘫软在地,周边围观之人才发出阵阵欢呼,为那农妇能如愿救儿感到高兴,也在为自己见证一件好事而庆幸。 苏成秀将那摔倒的农妇扶起,笑问道:“大婶,你已经跪行了一圈,那陆公子如今在哪?该他遵守承诺了。” “再等等,再等等…” 那农妇闻言眼神闪躲,只嗫嚅着说着:“陆……陆公子说过会来的,我相信陆公子,我相信陆公子。” “那就再等等,说不定人已经来了。” 苏成秀将农妇跪行救子之事的全程看在眼里,颇有种行走江湖时行侠仗义的快感… 一盏茶… 一炷香… 半个时辰… 等着等着,周边之人便发现不对劲了。 自跪行完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何迟迟不见那所谓的陆公子身影? 不仅是周边的围观之人,便是苏成秀的脸色也阴了下去,问道:“大婶,那陆公子不会是诓你的吧?” 农妇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了看四周,似是想寻一个身影,眼中所透露出的茫然无措深深地刺痛了周边一行人的心…… 苏成秀见状也知自己猜对了。 方才她还觉得自己是在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如今现实便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让她感觉自己活像个戏剧中的丑角! 她面色犹如火燎一般,火辣辣的… 明明身处异乡,明明被骗的不是她,可她却觉得这事儿比自己被骗还要受气! ------------ 第20章 有人花钱要卸你腿 “那姓陆的叫什么名字?” 苏成秀恼的手指骨节都攥到发白了,银牙轻咬的说道:“大婶,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那姓陆的多半不会来了。” “以善为饵,比恶更恶!” “那姓陆的叫什么名字?竟敢这般做贱人!” “我就说,这世上哪会有人无亲无故的愿意花重金帮人救治孩子?那厮定是在消遣咱们!” “诸位有谁知道那陆公子叫什么名字的?若能将他找来,鄙人愿出十两银子!” “……” 周边围观的一行人纷纷开口斥责,骂声之众,言辞之恶,仿佛那‘陆公子’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仿佛受骗的不是为救子跪行多时的农妇,而是他们! 苏成秀见群情激奋,按捺住抽剑劈人的冲动,问道:“大婶,你可知那陆公子叫什么名字?我们帮你找他!” “叫……叫……” 那农妇想到陆公子的交代,心中虽有不忍却也依言出了出来:“叫陆珏…” “陆珏?” “有人认识陆珏是谁吗?” “陆珏?” 围观的人群中忽有一书生惊疑出声,见周边之人皆看过来,他眨眨眼睛说道:“去年我在万家学堂当教习的时候倒是认识一个陆珏…” 他说着将陆珏的外貌特征描述给那农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叱骂道:“那挨千刀的也就是個学堂教习,一个月拿一两多银子的报酬,根本就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听到相熟之人认出了那‘陆公子’只是个学堂教习,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富家公子,周边发出阵阵哗然… “畜生啊!” “挨千刀的东西!” “这等败类也配为人师?” “……” 苏成秀阴着脸看向方才认出陆珏身份之人,问道:“那陆珏如今是不是还在万家学堂?”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书生摇摇头,说道:“我与那陆珏并无多少关系,只是去年在万家学堂,我们同为教习,所以有那么点印象罢了。” “……” 苏成秀气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眼见那农妇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暗自流泪,她咬牙切齿的从身上掏出个钱袋子… 她招招手唤人来帮忙:“先把孩子送到医馆救治,钱我先垫着些,那败类的事我以后慢慢追究!” “咱们这么多人,不用那败类也能救人,救孩子的银钱算我一份!” “鄙人手里也还有些余钱!” “让那败类身败名裂!” “也算我一个!” “……” 在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中,那农妇连同怀里的孩子被人架着去了医馆… 而在事发的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赶车的壮汉用余光瞥了眼,却见自家主子在车内挑起窗帘一角,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场闹剧… 他不屑的撇撇嘴,瓮声瓮气的说道:“之前在青云斋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厮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还真是个败类。” “不能只看表面…” 萧四娘只轻笑一声的摇摇头,意有所指的说道:“人被救了,不是吗?” “嗯?” 那壮汉仆役闻言惊疑一声,面色也随之一正,惊疑不定的说道:“夫人,您的意思是说,眼下这局面是那小子有意为之?” “自古江南多俊才,诚不欺我。” 萧四娘并未直面回答他的话,只笑着道一句:“看了半天也算有趣,阿大,你也派人送去五十两银子,权当凑个热闹。” “是…” 那壮汉仆役闻言点点头,脸上已经没了方才不屑的神情… 萧四娘看了看窗外的江南风景,收手放下了窗帘,颇为惆怅的呢喃一句:“江南人杰地灵,不知何时能入我辽国帐下……” ……………… “啊切~” 此时的万家学堂中,陆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思忖:‘莫不是郑玉恒那臭小子又再背地里骂我了?’ 他笑着摇摇头,也没在意… 傍晚时分。 陆珏吃完饭后见饭堂还有些糕点,便取了些带回房间,边吃糕点边研习今日新购置来的‘粮草’。 与此同时,在外归来的郑玉恒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略显兴奋的跑去自家娘亲那,痛斥陆珏在外装富家子弟骗人的恶行。 而万莹根本不信外界的谣言,即便铁证摆在了眼前,只一句‘他那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便堵的郑玉恒无言以对… 眼瞅着挑拨不成。 郑玉恒请辞后气势汹汹的往万家学堂后院而去,待从窗口看到陆珏像个没事人似得,吃着糕点看着书,更是气的跳脚。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郑玉恒一脚踹开房门,进门后挥袖将桌上的一盘糕点扫落在地,随即怒视着陆珏,似是在等他给出个说法。 “……” 陆珏见状吃糕点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无喜无悲的看着正在气头上的郑玉恒,说道:“发癫不要来我这,我没空陪你胡闹。” “到底是谁发癫!?” 郑玉恒拍着桌子说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天伱在外做了什么蠢事?” “蠢事?” 陆珏闻言眉头微蹙,似是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毕竟与他而言,不论是买书还是给人出主意,都不算蠢事。 “还装!” 郑玉恒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今天我在外可是听说了,说万家学堂的陆大公子在外装成富家子弟,让个农妇在东南街跪行一圈就出钱给人家救治病重的孩子,结果人家依言跪行了数个时辰,事了却不见陆大公子的身影,是也不是!!” “……” 陆珏闻言似是也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蠢事’是指什么了,当下点点头应了句:“是。” 他对给人出谋跪行救子之事并未多放在心上… 因为这种事在他前世就有迹可循,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用了人的同理心与共情力,算不得什么… 至于那什么名声,他就更没放在心上了,有明辨是非能力的人,稍微动动脑子也能想出其中关键; 而没有明辨是非能力跟着人云亦云的人,还用担心这类人能成事? 再者,不中举要名声有何用? 而中了举,自会有人辩言… “陆大公子!” 郑玉恒见他依旧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更是窝火,讥讽道:“您现在可是咱们苏州府文人圈子里的名人了,就现在外面还有人在找你呢。” “找我干嘛?” “有人花钱要卸了你的腿呗。” “他们懂个屁……” 陆珏闻言只是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说道:“越是愚人,对自己的认知就越绝对。” “嗯?” 郑玉恒闻言总觉得他在指桑骂槐的骂自己,便也阴阳怪气的说道:“装成富家公子骗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吃喝,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骗?” 陆珏瞥了他一眼,问道:“我骗谁了?” “还嘴硬?” 郑玉恒额头青筋都跳了跳,问道:“不是你骗那农妇在东南街跪行一圈的?” “那农妇和他的孩子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医馆!” “那不就得了…” 陆珏像是看白痴似得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母子如今既然在医馆了,那就证明他儿子有救了,我这怎么能叫骗呢?” “那与你何……” 郑玉恒本想讥讽一句‘人家母子如今在医馆与你何干’的,可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愕然楞在原地,说了半截的话也似卡在了喉咙里… 他神色怪异的看着陆珏,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讷讷的问道:“你故意的?” “……” 陆珏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的说道:“把盘子和糕点捡起来我就告诉你。” “你……” 郑玉恒看着方才被自己扫落在地的糕点与盘子,便是脸都黑了几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的半蹲下身子,将扫落在地的糕点与盘子都捡起放回了桌子上,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了你也不懂…” “你……” “……” 陆珏见郑玉恒气的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中也是好笑,为免他气急败坏,便笑着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嘛,越是愚人,对自己的认知就越绝对,你能想到此事是我有意为之,可比那些愚人聪明多了。” “那是…” 郑玉恒闻言颇为傲娇的轻哼一声,心中虽觉得还是有些怪怪的,却也不是那么生气了。 许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这短短几次的相处中,他的情绪变化已被陆珏拿捏的明明白白…… ------------ 第21章 考前偶遇 随后的几日里,陆珏更是深居简出,安心研习备考即将到来的乡试… 而万莹在上次吐露心声后更是深陷爱情的美妙无法自拔,许是食髓知味,常常在晚间偷偷跑出与他私会。 每次私会还都带着她亲手熬制的参汤、燕窝之类的名贵补品… 陆珏看书练功懒得吃,她便在一旁持勺搅羹,或是取一勺在薄唇边吹凉,唤一声‘陆郎’后亲昵的送到陆珏口中; 陆珏要写字,她便先压好镇纸,在一旁挽袖研墨; 陆珏若是将她揽在怀中意欲不轨,她又会眸如春水含羞带怯的依偎在怀,言行举止尽显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情。 懂事,太懂事了… 沉溺在这样的温柔乡中数日,陆珏骨头都要酥了,原本‘今科必有我名’的雄心壮志也快被消磨成了‘入赘万家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躺平心态。 所幸,到了乡试…… 八月八日一早。 位于苏州府城东南角的乡试贡院院门大开。 由京都远道而来科考官们已经实行锁院,当地学政以及苏州府衙在外张贴告示,宣布本届恩科乡试即日开始。 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经科试合格,均准应试;但有过失而罢黜的官吏、街头艺人、妓院之人、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均不准应试。 参考生员需得提前一日入场,也就是今日,带好应试所需对号入座。 贡院内设有一间一间的考棚,又叫‘号房’,作为专供考生在贡院内答卷、吃饭、住宿的考场兼宿舍。 应试考生每人一个单间。 当考生进入对应的号房后,就要锁门,应试期间的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解决,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万家学堂后院。 万莹将应试所需的东西都装在考篮内,随即又帮陆珏整理身上衣物,便是衣襟上的一个皱褶她都细细抚平… “陆郎,我听说贡院的号房还不足半丈长短,睡觉都得蜷着身子,苦也。” “咱们尽力就好,莫要逞强…” “……” 万莹帮他整理衣物时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便是眉目中都含着对情郎的不舍。 “万姐放心。” 陆珏一把攥住她的素手,凑在唇边轻啄一口,宽慰道:“我此番去的是科场,又不是战场,不必担心。” “陆郎……” 万莹眉目含情,却也知今日乃是乡试考生入场之日,耽误不得,于是便不再多说什么,催促他出了门。 而陆珏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考篮,见科考所需的笔墨、砚台、干粮、蜡烛等物俱备,也便出了门。 万家学堂设在苏州府城东,离贡院并不远,所以他也没搭车,自行走去。 今日的苏州府东南一带有两大特色,一是放眼望去尽是拎着考篮赴考的文人士子;二是街头巷尾到处可见算命的摊位。 每到科考前夕,贡院附近似解梦、求签、算命的生意就好的不行… 文人士子们大多也都知道,那些什么解梦、求签、算命的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但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只为在科场扬名,赴考前的压力不可谓不大,若是花点小钱能谋个心理慰藉,也有助于考场发挥。 故而‘解梦’、‘求签’、‘算一卦’已是大岐士子赴考前不成文的传统了。 看着赴考的生员成群结伴的蹲在算命摊位前,而那些算命的摊主也是煞有其事的说着吉利的话术,有些嘴皮都磨出泡了… 陆珏只摇摇头,并未凑过去… 他本想直接去贡院入场的,但途径一個算命摊位时却突然驻足,神色很是怪异。 “你不是算命的吗?” 此时的苏成秀冷着脸坐在摊位前,将手中的宝剑拍在摊位上,斥问道:“是怕本公子出不起银钱怎地?怎么连个人在哪都算不出来?” “公子,您就饶了我吧…” 那算命的摊主苦着脸说道:“您要算那陆珏在哪,起码有他生辰八字吧,您这什么都没有,就说人叫陆珏,这让我怎么算啊。” “你们不是靠这吃饭的吗?” 苏成秀眉目含煞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要知道他生辰八字了,还要你算?” “是是是……” 那算命的摊主暗叹流年不利,本想来打点秋风的,结果碰到个疯子,只能自认倒霉的应道:“是我学艺不精,是我无能,公子您消消气,消消气。” “哼…” 苏成秀闻言冷哼一声,却也没多为难他,抄起自己的宝剑便要离去,结果转身便看到身后有个人正神色怪异的打量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陆珏看到她的妆容面色更是怪异,暗想这大姑娘女扮男装的手段也忒差了些,出门在外哪会有这么白净水灵的公子哥? 苏成秀心中本是窝着火的,但见他是个模样俊郎到很难让人升起恶感的赴考书生,也便没好多斥责什么,只冷声问道:“看什么看?” “兄台勿怪…” 陆珏笑着拱拱手,似是赔礼又似是解释的应道:“在下方才途径此地,听到兄台似是在寻一个叫陆珏的人,心中好奇,便驻足观望了一番,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兄台海涵。” “兄台?” 苏成秀听到他的称呼微微一愣,暗想这哪来的傻大个,自己易容的这么烂难道他也没看出来?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陆珏,见其笑容可掬,只轻哼一声的说道:“我还未及冠呢,你可莫要把我喊老了。” “那……” 陆珏犹豫一番,尝试着说道:“贤弟?” “谁是你贤弟?” 苏成秀闻言眉头一横的怒视着他,说道:“我叫苏成华,有事说事,没事别挡我路。” “……” 陆珏被呛的有些尴尬。 若是平常,他才不会这般没皮没脸的和人攀谈,但此番他实在好奇,自己究竟是怎么惹到这么一号人物的,竟让人家恼的找算命的算自己在哪… 这多吓人啊…… 他犹豫一番,也不藏着掖着了,问道:“陆珏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故而想冒昧的问一下苏兄寻那陆珏所为何事?” “……” 苏成秀闻言眉头一挑,问道:“你不是此间人士?” “不是。” 陆珏摇摇头,且不说他本就不是苏州府本地人,就算是,这时候也不能说是。 “那伱不知正常。” 苏成秀闻言面色缓和了几分,缓缓将前几日‘陆珏作恶’之事复述了一遍。 许是想到了那日身心所受的欺骗,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此等败类,枉为人子!我若寻到他,非得卸他两条腿不可!” “……” 陆珏闻言喉结上下滚动,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原以为前几日郑玉恒所言‘有人花钱要卸你的腿’只是玩笑之言,没曾想还真有这种愣头愣脑的人… 他眉头微蹙的辩解道:“苏兄,你说有没有那种可能,就是那陆珏本是好意,他背负骂名,让旁人募捐救助那对母子。” ------------ 第22章 滴,好人卡 “绝无可能!” 苏成秀见他竟替那‘陆珏’辩解,斩钉截铁的说道:“以善为饵,比恶更恶。那陆珏假装富家公子让人跪行数个时辰,事了却就没了踪迹,这般做贱人的败类,能安什么好心?” 说完,她还以为陆珏不认可自己的观点,于是横眉冷目的质问道:“你觉得呢?” “苏兄所言极是…” 陆珏闻言也知这小姑娘已经认定了自己是败类,便也不多辩解什么了。 于是摆出一副义愤填膺之态,一本正经的附和道:“卸他两条腿简直太便宜他了,似此等败类,抓到活刮了都不为过。” “是极,是极!” 苏成秀见他想的竟比自己还狠,一下子就有了认同感,抱剑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 陆珏见她眼睛都笑出了些弧度,心都跟着颤了颤,应道:“在下郑玉恒。” “郑兄!” 苏成秀拱手笑道:“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一同寻那陆珏,让他好看!” 近日也有旁人劝诫过她,说那对母子已经被救治,结果是好的,不必大海捞针寻那陆珏如何如何。 但她本就是个较真的性子,加之前些日子先是在表兄那被训,然后行侠仗义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一直窝着火气没处泄,自是不依。 如今听到有人赞同自己的观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她自觉‘吾道不孤’,欣喜之余也便想着将其拉到自己一方,多一份寻人的力量。 “……” 陆珏面露难色的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寻常时日,郑某定与苏兄寻那败类,奈何近日要应考乡试,恐难与苏兄抓那败类了。” 他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的又道:“郑某这人最是心善,生平见不得有这等败类作祟,苏兄日后若是能抓到那陆珏,还望喊郑某一声,卸腿前也容郑某刮他几刀以泄心头之恨。” “正事要紧!” 苏成秀见他拎着考篮,也知道他此番是应试的考生,宽慰道:“乡试在即,岂能因那宵小坏了郑兄大事?” “那……” “如今郑兄理当全心投入科考才是,寻那败类之事,咱们日后再议。” “理当如此。” 陆珏弄清事情多缘由,也便没心思和她多扯皮什么了,便拱拱手客套一句:“我与苏兄相识也是缘分,日后有机会定邀苏兄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 苏成秀听到‘把酒言欢’四字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咕咕作响。 她前些日子为了救助那对母子把随身携带的银子用了大半,剩下的一点银钱也在昨日用完了… 又拉不下脸去寻表兄,于是饿了好些顿,如今找人算命都想着先用配剑抵账,待找到那陆珏讨回银钱再做计较。 如今听闻有人要请吃饭,她心中自是欣喜,连忙说道:“不用日后了,今儿我就有空!” “……” 陆珏闻言微微一愣,暗自思忖‘这大姑娘莫不是听不出客套话?’ “不是要把酒言欢吗?” 苏成秀扬着脖颈,环顾四周后提议道:“这眼瞅着也快晌午了,边上就有酒楼,郑兄应该也还没吃午饭吧?正好吃了午饭进考。” “呵呵呵,正有此意…” 陆珏闻言笑了笑,暗想这姑娘也是真饿了。 他话都说出去了,如今人家当真了,他自然也没推辞的意思,便领着苏成秀到一旁的酒楼,点了些吃食和酒水… 苏成秀见酒菜上桌,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将佩剑拍在桌上便大快朵颐起来。 平常她是看不上这街边小酒楼的饭菜,可如今饿的前胸贴后背,农家小炒几如山珍海味,绿蚁米酒也似琼浆玉露… 肉入口,酒下肚,许是吃喝的痛快,有了些微醺的醉意,那张白净的小脸都涌出一抹醉人的酡红。 陆珏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的有趣,非常想调侃一句‘兄弟,你好香啊’… 苏成秀打了个酒嗝也回过了神来,见他一脸姨母笑的看着自己,也似意识到自己饿极失态了,当下打着哈哈:“我游历江湖懒散惯了,还望郑兄莫要见笑。” “无妨无妨。” 陆珏闻言越发觉得这姑娘有趣,便主动持筷夹了块红皮鸭子的鸭腿到她碗中,笑道:“苏兄饿了就多吃些,江湖儿女,何拘小节?” “是极是极!” 苏成秀本就意在江湖,如今听他所言‘江湖儿女’也越发觉得遇到了知己,附和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哈哈哈哈~” 陆珏闻言抚掌而笑。 “其实吧,这顿理当我来请的。” 苏成秀啃着鸭腿嘟囔道:“但是我此番出门没带多少银钱,前几日又全给那对母子垫医药费了,说来也不怕郑兄笑话,我方才算命那会都准备用这把佩剑抵账了。” “这……” 陆珏闻言神色有些怪异,暗叹这姑娘的心思还真是单纯,随口问道:“苏兄也不是此间人士?” “不是。” 苏成秀摇摇头,轻哼一声的说道:“也就是这儿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然又岂会找不出那姓陆的败类?” “……” 陆珏见她话头又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知道是这姑娘误会了自己,但这误会一时半会又说不开,他也倍感无奈。 想到这姑娘也是心地良善之辈,又因自己所为落魄到这般模样,陆珏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从袖口中取出個钱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了她面前。 “……” 苏成秀看到推来的钱袋子微微一愣,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便是啃了一半的鸭腿都挂在嘴里忘记了咀嚼… 她拿出鸭腿抹了把嘴角,有些戒备的盯着陆珏问道:“你这是何意?” “苏兄勿怪。” 陆珏笑着摇摇头,解释道:“郑某向来敬佩仗义之人,苏兄为救他人水火将自身银钱赠与那对母子治病,郑某深感敬佩。” “我与苏兄一见如故,如今苏兄身无分文,而我今日又要进贡院赴考,身上留着银子也无用,还不如赠与苏兄。” “……” 苏成秀先是看了看桌子上的钱袋子,随即又看了看他,确认他语出心诚,全无半点作假之意后,紧忙将那钱袋子又推了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 她摇摇头,正色说道:“我方才所言只是随口抱怨而已,并非是要郑兄出资,这钱,我不能要。” “不过几两银子而已。” 陆珏见状再次将钱袋子推了过去,而苏成秀也执意不收,又推回给他。 就在两人相互推辞间,陆珏推搡着钱袋子时却在无意间抓到了她的手,触感冰凉,柔软… 而苏成秀也似触电一般,紧忙将手缩了回去,许是因为本就喝了点酒面色酡红的缘故,倒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兄弟,你手好软啊。’ 陆珏脸上憋着笑,却也无意吃人豆腐,宽慰道:“不过区区几两银子而已,权当是我借给苏兄应急的。” 说着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起身请辞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去贡院赴考,就不久留了,告辞。” “……” 苏成秀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她看着陆珏远去背影茫然的眨眨眼睛,心中暗自思忖:‘谁说江湖险恶的?这位郑兄不就是好人?’ ------------ 第23章 开考! 到贡院后。 陆珏先是递交文书,核实身份,然后去偏房等待搜身… 监考官为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夹带’,在其进入贡院时都要进行严格的搜身。 而陆珏本就没想过舞弊之事,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自然不怕搜身,一套流程下来,他也如愿进了号房… 号房内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 考棚里还为考生准备了一盆炭火、一枝蜡烛。 蜡烛自然是为了晚间照明,而炭火即可以用来取暖,也可以用来做饭。 毕竟乡试要连考三场,而每场又有三日,考生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饭问题自然也都得考生自己解决… 监考官只管考试作弊,至于考生在号房里的其他动作,监考官一概不问。 蜷着身子在号房内窝居一晚… 第二日一早,随着锣声响起,也便意味着本届乡试正式开始了。 号房中的众考生有的惴惴难安,心神不属;有的汗流浃背,忐忑忧虑;当然,也有些是摩拳擦掌,严阵以待的。 人的多样性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监考官分发考卷… 陆珏拿到考卷后的第一件事便翻找‘试帖诗’命题。 乡试三场所考各有侧重,例如八月初九的第一场,试以四书各文、试贴诗一首、经义四首,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十二日的第二场便会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文体要求都在三百字以上; 待到十五日的第三场,再试以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等等…… 书文、经义、诏、判、表、诰这类考题陆珏有十足的信心,并不放在心上,唯独那‘试帖诗’考的是临场发挥,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待看到试帖诗是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为命题时,饶是以他心性面皮也为之一抽… 之前他曾与姜原研究过试帖诗,也讨论过时政,琢磨着此届恩科可能会以‘改农为桑’之事命题。 为此,他还搜肠刮肚的寻了好些或是褒政,或是咏物的相关诗词。 没成想,压错题了…… 陆珏看着‘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命题,以及以草咏情、写出别离、五言八韵等等文体限制,便是头皮都隐隐发麻… 说好的改农为桑呢? 说好的时政呢? 时政…… 陆珏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正。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与何时政有关,他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也就两件事! 其一:二十多年前,辽国挥师南下与大岐交战多年,后来签订‘阴山之盟’休战,岐辽两国也成为了表面上的兄弟国。 ‘阴山之盟’中签订,岐国漠北之地共计十六个州府划给辽国管辖二十年,每年纳岁给辽国金银财务若干,以及派公主、郡主与辽国宗室和亲,以通两家之好! 若把‘春草生兮萋萋’看成是形容漠北古原风情,那‘王孙游兮不归’必然就是指派公主、郡主与辽宗室和亲之事! 仔细算来,明年年末应该就是‘阴山之盟’签订的二十年期限了,科考以此为题,完全合乎情理! 其二:当朝太后就是出身漠北,入宫十余年,因为一些事,从未回过漠北一次,也暗合‘王孙游兮不归’之意。 当朝太后名为秦蕴,乃是安国公秦世忠的嫡女,如今镇北王秦云升的胞妹,此事大岐人尽皆知。 二十多年前,辽国挥师南下,安国公秦世忠临危受命,北上抗辽。 秦世忠本就是世袭罔替的开国功勋之后,北上抗辽期间又立大小战功无数,已经达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随着战事胶着,辽国和大岐关系逐渐缓和,如何封赏在军中声望达到顶点又手握兵权的安国公一脉成为了朝堂公卿头疼的问题。 后来先帝不知做了什么权衡,违背祖制将秦世忠之子秦云升封为了镇北王,也是大岐两百多年来唯一一位异性王,将彼时只有十四岁的秦蕴召入宫中。 彼时,先帝已年过三旬,也早就立了后。 但自秦蕴入宫,深宫像是得了诅咒,不仅原来的皇后病逝,后位悬置,就连原来的数位皇子也陆续因病早逝。 直到数年后,秦蕴诞下龙子被立为皇后,其子被立为太子,这‘诅咒’才算消失。 这事当时在大岐民间非议极大。 有人说安国公一脉功高盖主,先帝手段尽用未能将其扼杀,无奈做出让步; 有人说安国公一脉意图篡岐自立; 更有甚者私底下称秦蕴为‘大岐妖后’。 虽是众说纷纭,但秦蕴诞下龙子立后后,镇北王一脉镇守漠北,使得大岐承平多年,未有战事,这确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先帝驾崩,年仅十二岁的太子灵前继位,太后念新帝年幼,临朝称制,以摄朝政… 朝堂倾轧……? 陆珏心头猛地一震,想到姜原曾言‘改农为桑的非议越大,证明朝廷中的倾轧也就越严重,而科举一途又是为官之路,会不会受此影响谁都不得而知’。 大岐改元建新,太后念新帝年幼,临朝称制,以摄朝政,如今朝堂党派倾轧。 如果把此次科考试题带入到朝政中,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 把‘春草生兮萋萋’看成是形容漠北古原风情,那‘王孙游兮不归’就是指太后入宫之事。 这般想来,主考官设题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命题,又有以草咏情、写出别离之限,岂不就是太后党在借机讨好太后? 试帖诗得理解命题深意,而陆珏所能想出的两种可能分别对应两件事,前者是国家层面的荣辱,后者系太后个人… 是哪一种? 还是……二者皆而有之? 陆珏有了思绪后按捺住心思不再乱想,开始卷起衣袖,着笔应答前面的经义内容… 即便各类经义都在他脑中,可洋洋洒洒写千余字也足足用了他大半日之功。 待写到最后的试帖诗一题,他以手托腮咬着笔杆琢磨了许久,忽地脑中灵光乍现,想出了前世有篇契合此题意的应试诗!! 陆珏眼冒精光,提笔在试帖诗一栏写下‘赋得古原草送别’诗题,笔尖顿了顿后肆意挥毫,一气呵成。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五言八韵、以草喻情、写出别离,这首‘古原草送别’首句即破题面,抓住‘春草’生命力旺盛的特征,可说是从‘春草生兮萋萋’脱化而不着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是首句‘枯荣’二字的发展,由概念变而为形象的画面,不仅诗中有画,寓意同样斐然。 若说前四句写的是以草喻情,那后面四句则是将别离之情写到了极致,妙在精工,变化有致,字字含真情,语语有余味,不但得体,而且别具一格。 饶是以陆珏的心性在写完这首应试诗后都倍觉欣喜,待最后一字落笔后更是直接扔掉毛笔捧着考卷笑出声来。 “何故喧哗?” 监考官见状寻去,神色不善的告诫道:“贡院内禁止喧哗,若有下次,本官有权将你撵出去,知道吗?” “……” 陆珏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知厉害,但嘴角噙着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 若说之前他只是有‘今科必有我名’的信心,那这首‘古原草送别’写完后,他则有信心在科场扬名!! ------------ 第24章 科考官们的顶级阅读理解 八月天烈日蒸熏… 而应试考生坐卧、写作、饮食、大小便都在这一方小天地之内,又加以烧饭的炉火灼烤,号房不仅闷热,更有异味经久不散; 逼仄的空间、乡试的特殊性、寒窗苦读多年的希望、家人亲朋的期盼等等都在无形之中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 九日之期转眼即过… 陆珏在这乡试应考的九日里见识过有人放声痛哭,也见识过有人癫狂大笑,甚至也见识过年过五旬,熬不住应考之辛而猝死被抬出去的…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 莫过于此。 三场考罢,监考官收卷后首先将卷子交给弥封官,把考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全部折叠起来,用空白纸覆盖弥封后,加盖骑缝章… 这是第一道程序叫‘弥封’,又叫‘糊名’,类似于陆珏前世高考的装订密封,阅卷人员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谁的试卷… 然后由书吏誊抄科考试卷,考官凭借誊抄副本评卷。 这是第二道程序叫‘易书’。 大岐科场为了防止誊录手作怪,规定誊录手不得携带墨笔,誊录所用的纸张数、墨水颜色均要一致,统一使用朱砂红笔誊录试卷。 考生的原始试卷因用黑墨书写,所以称为‘墨卷’;而誊录后的卷子,都是用红笔写的,故称为‘朱卷’。 除此之外,施行锁院到放榜后的阅卷科考官们还有‘对读’、‘荐卷’、‘复核’、‘查卷’等等一系列流程… 确保每份朱卷上至少有六个各环节负责人的签印,誊录手、对读生的姓名、籍贯也要留下来,如有违反规定代人改窜者,查出后责任到人,轻则革职,重则掉脑袋…… 贡院,帘内。 京都而来的科考官们分房阅卷。 乡试的正副主考官一般由皇帝任命在京的翰林及进士出身的部院官充任。 此外还有同考官,又称房官或房师,担负分房阅卷的任务。同考官一般是从各道内调用进士出身的官员充当。 他们本就是由科场走进官场的过来人,文章好坏,立意高下可谓一眼便知… 帘内丙号阅卷房。 一位须发皆白的同考官审阅朱卷,或是吹胡子瞪眼的叱骂‘狗屁不通’;或是抚须点头的嘀咕‘差强人意’;偶见佳作也会捧卷研读道一句‘有点意思’。 在他这等老学究眼中,乡试这一级别的科考毕竟还是稚嫩了些… 莫说‘有点意思’了,便是‘差强人意’的都只占极少数,大多文章都是‘狗屁不通’。 老学究一把年纪了,阅卷看到一篇文章写的驴唇不对马嘴,气的面色发青,紧忙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倒出几粒塞入口中,又顺了顺胸口,才勉强平复下情绪… 他也暗自思忖着‘看来老夫真是老了,以后这阅卷的活儿,能推脱还是推脱吧,少受点气也能多活几年。’ 将那‘狗屁不通’都不如的朱卷随手丢在一旁‘不取’的那叠考卷中,他再次取过一份朱卷审阅…… “嗯?” 只大致扫视一眼,老学究便惊疑出声,随即饶有兴致的坐正了姿态,细细观摩。 许是‘狗屁不通’的文章阅多了,此番他只看前面的书文经义内容,便觉得此卷答的十分考究,便是以他的阅历也挑不出刺来。 可取! 待看到试帖诗所写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他本抚着长须带着审视的态度念叨诗句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只读完前四句,他便满脸异色的从座位上支起了身子,便是抚须的手无意识的薅断了几根胡须也并未察觉…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待读完全诗,他如同看到了绝世瑰宝一般,惊疑不定的翻看着朱卷,全然没了方才审视的态度。 “妙,妙啊!” 老学究捧着朱卷在房间中踱步,迫切的想知道此诗是何人所写… 但他也知道,此番审阅的是副本朱卷,不是墨卷,而且即便是墨卷,也被弥封了的考生信息。 若是想看此篇朱卷是哪位考生所写,首先得经过主考官以及大部分同考官同意才可调出墨卷审阅。 对于他这等老学究而言,遇见好诗却不知是何人所做,那心中像是猫爪子挠似得,怎么想怎么不爽利。 “来人!!” 老学究思量片刻后不再犹豫,将手中的朱卷叠好随即敲门唤外面的士卒:“我要找徐大人,有卷要荐。” ………… 主考官的房间中… 徐清渚也在审阅几位同考官的荐卷。 能被同考官推荐的考卷自有可取之处。 而他身为此次主持江南道乡试的主考官,不仅要决定哪些考生能中举。 还要将那些有‘可取之处’的卷子做个排名,与一众同考官分出此次乡试解元、亚元、经魁之类的名次。 乡试乃是一道级别的科考,应试生员数以千万计,即便每百人中取二三人,一道之地每届也会出数十近百位举子。 而同样是中举,乡试第一名的‘解元’与数十名的举人含金量自然也有所不同… 就在徐清渚与几位同考官商议之时,却见個老学究兴致而来,当下笑问道:“李老乘兴而来,想来是审阅到了满意之作?” 另外几个同考官亦是笑着打趣:“李老审卷向来严格,如今却含笑而来,必有所获,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哈哈哈哈…” 被唤作李老的老学究抚掌而笑,说道:“瞒不过诸位同僚,老朽方才还真审阅到了一篇佳作,此番特来荐卷。” 说罢他将那篇叠好的朱卷递给主考官。 “李老荐卷,不得不尝!” 徐清渚也深知他性子,笑呵呵的接过朱卷翻阅起来,看到前面的书文经义,很是满意的点着头,暗想果有可取之处,待看到试帖诗后,他的脸色便慢慢严肃了起来… 几位同考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皆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佳作能让主考官这般对待。 “妙…妙!” 徐清渚看完试帖诗后一连道了两个‘妙’字,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含笑看向那荐卷的老学究,笑道:“李老此番来寻怕是不止荐卷那般简单吧?” “哈哈哈,瞒不过徐大人…” 李老见自己心思被人戳破也是抚掌而笑,如实答道:“试帖诗自古以来未曾有过佳作,此番老朽偶见此作,自是心痒难耐,想看看此诗是何人所写。” “……” 徐清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看向一旁几个心痒难耐的同考官,将手中的朱卷递过去笑道:“诸位同僚,请阅此卷!” “……” 几个同考官本就好奇,争相抢着接过考卷,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考卷能让主考官和李老这般称赞…… “妙,妙啊!” 其中一位同考官看过试帖诗后称赞道:“上二联写物生之无间,下二联是草色之关情,语尚真率,佳处颇多!” 另外一位同考官看完后已是附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句之意,分为两句,有种宽然有馀地气象!” 接连数位同考官称赞,剩下的同考官阅卷后自是不甘人后,纷纷发表个人见地… “此诗以喻小人也,消除不尽,得时即生以犯正路。文饰鄙陋,却最易感人!” “此诗借草取喻,虚实兼写,三四承上‘荣枯’而言。每有仅于末句见本意者,此作亦同之……” “我诵此诗,皆以为诗中之草作喻辽人去之不尽,如草之滋蔓!” “作者是否有此意,亦未可知。然取喻本无确定,以为喻辽人,则治乱循环;以为喻天心,则波澜起伏。” “见智见仁,无所不可。” “……” ------------ 第25章 乡试放榜日 距乡试结束已过半月有余… 家境清贫些的考生早就各回各家了; 而家境相对富裕一些的则还滞留在苏州府城等待乡试放榜,以期在贡院放榜的第一时间看自己中举没有… 九月初一早… 东南贡院外敲锣打鼓,应考的士子们闻声也知这是要放榜了,于是三五成群的围在贡院墙外,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贡院大门打开,一位科考官领着几个手捧一张杏黄色榜单的士卒出门,围观的士子见状立马分开一条道路让士卒通过… 士卒中分出两人在贡院墙外刷上米糊,其他士卒则是张开榜单,将其贴在了糊好的墙上。 待士卒们贴好榜单退至一旁后,围观的士子们立马围拢到榜单旁寻找自己的名字。 “哈哈哈哈,我中了!中了!九十一名,桂榜上的第九十一名就是我!是我!” “恭喜!恭喜!!” “为何榜上无我名?” “哎,三年又三年哟。” “……” 看到桂榜的人群中立马爆发出阵阵嘈杂声,有人欢呼,有人哀叹,还有人满是不可置信! 万玉堂也挤在人群中,在榜上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正哀叹生不逢时之时,却又像见着鬼似得,满脸不可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他惊疑不定的揉了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榜上第一名是‘陆珏’二字… “陆珏?怎么可能是陆珏?” 万玉堂又在榜上细细寻找了一番,待看到榜上第十四名所写的乃是‘姜原’后,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凭什么? 姜原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又考了十多次乡试,偶然中举倒也在情理之中,可陆珏那小白脸凭什么能中举? 还是第一名解元? 科考官瞎了眼? 黑幕,定是有黑幕!!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但原本看不起的人成功了更是诛心! 妒火中烧的万玉堂眼珠中都溢出了一层细密的血丝,当即厉声叫唤道:“我不服,此届乡试定有黑幕!!” 此言一出,周边的嘈杂声立马消弭,静的似是落针可闻… 一些士子满脸惊恐之色看着他,原本人挤人的场面也在瞬间空出了一块,似是不敢沾他的边… 一旁的科考官以及一对士卒闻言也都愣了愣,回过神后皆是神色不善的盯着他。 而万玉堂见自己周边忽地空出一块,也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似的回过了神了… 见周边的士子与一旁放榜的科考官都在注视着自己,他喉结上下滚动,便是后背都溢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此届乡试有黑幕?” 科考官冷着脸问道:“黑幕便是舞弊,此届乡试中举的名录都是由我等商议统筹出结果,你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命官,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 万玉堂闻言袖中的手都颤了颤。 但他也知道,自己话都说出口了,此时若不说出个缘由来,怕是难以善了的。 于是指着桂榜第一名‘陆珏’的名字质问道:“陆珏此人的学识与人品我素有所知,他凭什么能中举?中的还是解元?” “陆珏?” 经他提醒,围观的士子中也似有人回过了神来,交头接耳的询问着此陆珏是不是月前假装富家公子让人跪行的那個陆珏… 不明真相之人听闻此届乡试解元竟还有这等传闻,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何心里,亦是更着起哄… “凭什么一个假装富家公子糟蹋人的败类能中举?中的还是解元?” 有人起哄自然就有人持反对意见替陆珏说话:“陆解元替那病重的母子出谋划策,以身入局,背负骂名,足见其才智,人家能中解元那是实至名归。” 人的多样性就是这般,不管人家说的对不对,先站在不同的观点反驳了再说。 特别说话的还是万家子弟,苏州府这一带的富商可不止万家一家,见万家子弟不爽的富家子弟大有人在。 围观的士子中不断有嘈杂声传出,争议大抵又可分成了两派,质疑陆珏能中解元的以及支持陆珏能中解元的。 万玉堂和人争执的面红耳赤,见有人说自己就是嫉妒陆解元,他像是被戳中痛处似的破口大骂:“你放屁!就陆珏那等小白脸也配我嫉妒?” “你看看你看看,气急败坏,戳到痛处了吧?” “你他娘的找死!!” “怎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你万家有多大能耐,还想当众行凶?” “伱……” 科考官见状也顿感头大。 他们在商议出陆珏为本届乡试解元的时候,也曾听人提起过前几日‘农妇跪行救子’之事,但他们复盘得出的结论都是‘此法甚妙’。 眼见以万玉堂为首的质疑派与另一帮力挺派吵的面红耳赤,大有撸起袖子要打一架之感,科考官冷哼一声的出面训斥道:“本官还在这呢,你们这是要聚众哗变?” “大人勿怪。” 万玉堂虽被嫉妒冲昏了头,却也不是蠢人,拱手应道:“如大人所见,陆珏此人不论是学识还是人品都争议颇大,学生多有不服,还望大人为我等查卷!” “查卷?” 科考官闻言目光微凝,见一众质疑的士子多持此态,也便知他们都有此意。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与身旁的士卒交代几句,见其一路小跑的回贡院,他冷笑一声的应道:“也罢,本官就调卷让尔等心服口服,省的说我科场舞弊!” 不多时,便又有一位老态龙钟的科考官领着方才进院的士卒出了贡院,其人手里还拿着一篇墨卷… 围观的士子再次让开一条路… 士卒穿过人群在桂榜边上的空白处刷好米糊,而那位老态龙钟的科考官则是摆摆手,让手下士卒将墨卷张贴了上去。 之前那位放榜的科考官指着墙上的墨卷说道:“诸位,陆解元的墨卷已张贴在此,有不服本院取中者,尽可上前查看。” “……” 周边士子闻言对视一眼,不管是不服陆珏中解元的,还是方才支持陆珏中解元的,此时皆默契的上前查看… 陆珏的墨卷通篇数张,洋洋洒洒数千字,不仅卷面工整,字迹洒脱,通篇看下去更是看不到半个错字。 试帖诗更是被特意放在了最后… 万玉堂看着陆珏的墨卷便是面色都变了,饶是他刻意想挑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待看到最后的试帖诗时,几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便是身子都软了几分。 人对能触及到的东西还会心有不甘,认为自己不过是差了点运气; 可待知道那样东西远不是自己所能触及的时候,那份不甘就成了笑话。 如今的万玉堂也是这般,未亲眼看到陆珏的墨卷时怀疑此届乡试有黑幕; 可待亲眼看过陆珏的墨卷后,他只觉得自己是只井底之蛙,不知何为天高!何为地广!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那放榜的科考官将摇头晃脑的将陆珏所做的试帖诗轻诵一遍,抚须感叹道:“尔等都是此届乡试生员,应可看出陆解元之才,说句不中听的话,尔等若是能做出立意超过此篇‘古原草送别’的试帖诗,我便是认了科场舞弊又何妨?” “……” 周边士子鸦雀无声…… ------------ 第26章 课文书照进现实? 如今的万家学堂后院只有两位教习还在,说来也有趣,两人都参加了乡试,但都没去等待放榜… 姜原在后院一角挥锄刨地种些应季的瓜果,灰尘扑扑的像个孤寡老农。 他应试十多次皆是落榜,考的家中家中无米下锅、考的老母气绝、考的婆娘跟个卖猪肉的跑了… 与他而言,乡试就像是刻在心头的一道魔咒,驱不散,解不掉… 如今年过五旬,早就没了当初等待放榜的激情。 而陆珏则是有信心中榜,不似他人那般惴惴不安,故而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等待放榜这等小事上。 乡试之后的大半月里,他体内的气机再次贯通了一条经脉,周身奇经与正经共计二十条,他已经贯通十一条之多。 故而迫切的想贯通身上经脉步入二境,使气机游走四肢百骸以滋生内力。 房间中… 陆珏自顾自的练着桩功,而郑玉恒则是人小鬼大的坐在一旁嗑着瓜子。 自前些日子他偶然撞见自家娘亲竟偷偷与陆珏私会,他便时常往陆珏这边跑,打着‘指点你武道修行’的噱头跟着陆珏,以防止自家娘亲与其私会。 对此,陆珏与万莹都倍感无奈… 他与万莹之间的感情在这些日子里急速升温,顺便也解锁了好多姿势,但人儿子留心眼防备着自己,他也无计可施。 因郑玉恒的刻意‘关怀’,这对痴男怨女私会的次数比之以往要少了很多… 忽地… 郑玉恒嗑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唤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 陆珏恰逢一套桩功练完,闻言竖起耳朵,果不其然的听到了些许敲锣声,而且声音越发清晰。 “敲锣声?” “对…” 郑玉恒眉头微蹙的起身,嘀咕道:“这大白天的,外面敲什么锣?” “……” 陆珏心神一动,算算时间后似有所悟的说道:“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今日应该是乡试放榜之日,那锣声多半是报喜之人所敲。” “嗯?” 郑玉恒闻言惊疑不定瞥了他一眼,似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 陆珏摇摇头,说道:“我户籍又不在这,便是中举了报喜之人也该去建陵县的陆家庄报喜才是……”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愕然。 “我猜也不是你。” 郑玉恒有些心虚的嘀咕一句,随即也似和他想到了一处,瞪着眼睛看向他,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姜老夫子!?” 姜原之前的家早就散了,在万家学堂当了十多年教习,已是半卖身给了万家,户籍也在这万家学堂… 陆珏与郑玉恒听着那越发清晰的敲锣声,越发觉得猜测正确。 两人对视一眼后默契的出了门,只听得万家学堂一片声的锣响,一些万家下人也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热闹… 与此同时,外面几个报喜之人下马把马拴在外面,人还未进,报喜声便先传进了学堂内:“快请姜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 万家学堂的管事听到声响紧忙跑了出来,而那些报喜之人也随之簇拥着讨要喜钱。 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载着敲锣之人而来,原来是二报、三报的人也到了。 管事的见到这般阵仗,也知学堂出了贵人,只一打听便知原来是姜原中了举,紧忙请人入客堂落座,又叫下人去喊姜原… 后院中的姜原还在锄着地,便被赶来的万家下人拉着扔掉了锄头,“姜老夫子,快走快走,恭喜你中了举人,报喜的人现在把客房都挤满咧。” “……” 姜原闻言先是一愣,回过神后只当是人家与自己开玩笑,便又捡起了锄头,只道:“莫要寻我开心了…” “嗨呀!!” 那下人见他这般恼的顿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锄头扔的老远,拉着他边走边道:“快走吧!你中了举了!管事的叫伱去打发报子嘞~” “……” 姜原浑浑噩噩的被他拉着走… 而客房中的报喜之人见到正主,皆是起身相迎:“好了,姜老爷来了!” 正要拥着他说话,姜原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面写着:“捷报贵府老爷姜原高中江南道乡试第十四名,祝京报连登黄甲!” 姜原不看便罢,看了一遍,揉着眼睛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发出嘿嘿的怪笑:“呵呵呵!中了!我中了!!” 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 客房中的人见状紧忙上前将起扶起,嚷嚷着叫人寻些茶水来… 姜原被灌了些茶水进肚,也随之醒来,他爬起身来,又是拍着手大笑道:“噫!哈!好!我中了!哈哈哈哈!我中了!!” 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喜之人和学堂管事的都吓了一跳… 姜原跑出门后脚下似是没了跟一般,摔倒在地又爬起来拍着手跑,头发都跌散了,满脸灰尘。 众人拉不住他,只能任由他拍着手傻笑。 报喜之人与学堂管事的大眼瞪着小眼,皆是心领神会:“这新贵人许是欢喜疯了。” 而学堂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家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万怀山老爷子拄着拐杖缓缓而来,万伯烽、万伯良、万伯海在旁争相搀扶着老爷子… 老爷子见姜原在院中拍手傻笑,显然也是一愣,待听到管事的说明缘由,不由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 而角落里的陆珏神色很是怪异,颇有种前世课文书中的内容尽显眼前的荒诞感…… 那些报喜之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的茫然,他们本是来报喜讨個喜钱的,不曾想新贵人竟欢喜疯了,这可如何是好? 万老爷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教人先去账房取些银钱来,分与一众报喜之人再做计较。 陆珏念及自己与姜原也算有些交情,沉吟一番后出面说道:“在下倒是有个主意或可唤醒姜老夫子。” 万老爷子闻言问道:“是何主意?” “在下偶然曾听人说过此症。” 陆珏解释道:“姜老夫子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只要找人狠狠地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的,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多半就清醒了。” “对对对!” 一众报喜之人为分得喜钱,皆是出声附和道:“这位郎君的主意好得很,妙得很!可行!可行!” “若是这般的话…” 万老爷子闻言看了看身旁之人,目光落在了外孙郑玉恒的身上,交代道:“玉恒,你去……” “我?” 郑玉恒指了指自己,看了看自家外公又看了看出主意的陆珏,小声嘀咕一句:“我还没打过举人呢……” “没事儿。” 陆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打趣道:“这儿就属你年纪最小,手劲最大,做这事最合适不过了。” “……” 郑玉恒闻言点点头也不好推辞什么,于是自顾自的撸起了袖子… “对,这样精神点。” 陆珏见状也知这小子下手没个轻重,便特意叮嘱了一句:“你只需吓他一吓,可不要太用力把人给打伤了!” “那是自然。” 郑玉恒轻哼一声,随即纵身一跃犹如鹞子翻身一般落到了发疯的姜原身边,伸手将其按倒在地,挥手就是一嘴巴子,打的同时嘴里还叱骂着:“老匹夫,你中了什么中?那些报录的话都是哄你的!” “……” 姜原被这一巴掌抽的吐了口痰出来,待渐渐喘息过来,原本浑浊的眼中竟真的恢复了清明… “好好好,小郎君好样的。” 报喜之人见状连声叫好,随即特意看了看陆珏,恭维道:“这位郎君的方法着实管用,却不知郎君叫什么名字?日后若再遇此事,咱也好提及郎君名讳。” “在下陆珏……” “等等…您说您叫陆什么!?” ------------ 第27章 陆解元 “在下陆珏…” “啊?” 报喜的众人听到他再次开口说自己叫陆珏,皆是愣在原地,有的甚至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其中一人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问道:“郎君可是建陵县陆家庄的陆珏?” “不错。” 陆珏见状也知自己定然也是上了榜,正好也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名次,便问道:“却不知陆某人在今科乡试排第几名?” “陆……陆珏?” 那报喜之人回过神来,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贵人当真是陆珏?” 陆珏笑着应一句:“如假包换。” 一旁的郑玉恒见状也凑了过来,眉头紧蹙的询问道:“我们今儿也没去看榜,陆珏到底中没中举?” “中了!中了!!” 那报喜之人嘴咧的跟荷花似得,拍着大腿叫唤道:“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陆解元当面,该打,该打。” 说着,他还刻意抽了自己几嘴巴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边之人见他那般姿态,早已愣在了原地,似是在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 郑玉恒更是惊的瞪着眼睛,上前一把将他拉到一旁,扯着公鸭嗓门问道:“你刚才叫陆珏什么?” “陆解元啊!” 那报喜之人见状竖着大拇指解释道:“陆老爷高中了,而且中的还是江南道乡试第一名!解元!陆解元!” “你莫不是在说笑?” 郑玉恒喉结上下滚动,偷偷瞥了陆珏一眼,见其神色如常似是根本不感到意外,当即又扯了下那报喜之人,问道:“他能中举?还是解元?” “小人哪敢开这玩笑啊。” 那报喜之人觍着脸恭维道:“就方才刚放的榜,小郎君若是不信,可现在派人去贡院外看看,陆解元的墨卷都在外贴着呢,不会错的!” “……” 郑玉恒茫然的眨眨眼睛… 而那报喜之人则是与众同僚对视一眼,提着锣卖命的敲了起来,边敲边唱着名:“捷报!贵府陆老爷高中江南道乡试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他这一嗓子嚎的似是都要破了声,其他报喜之人见状也都附和出声,手中的梆子更是卖命的敲着锣… 声音似是都掀了万家学堂的屋顶。 在远处偷偷观望的万莹听到那连成一片的唱好声,喜的眼眶都隐隐发红,却只远远的看着陆珏。 而以万老爷为首的,万伯烽、万伯良、万伯海等一众万家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为姜原报喜的一行人再次拥到万老爷边上,齐声贺喜。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一路小跑到万老爷身边,附耳将方才贡院放榜时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此届乡试中万家学堂出了两位举人。 其中陆珏更是本届乡试榜首,江南道的解元! 万老爷闻言颇为诧异的看了眼陆珏,当即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吩咐身旁的长子:“去账房取千两银来,在场的人人有份,莫要寒酸了。” 他说着声音顿了顿,又交代道:“再叫人去梨园请个戏班来,热闹几日,顺便把醉春楼的厨子也叫来,就说今日我万家要设宴,去吧!” 万伯烽闻言心领神会的退下去筹备了。 在大岐科场,秀才和举人完全是两个概念,秀才可免除差徭、见知县时不用下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等。 这些特权看似美好,但归根结底与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如姜原那样的老秀才依旧在温饱线挣扎… 而举人则不同,中举之人便是有了功名在身,不仅可以免除名下的赋税与徭役,更是可以领到朝廷补贴赴京会考的俸禄,即便会试不中,也具备了做官的资格。 而不管是做官的资格,还是‘免除赋税’这一特权,都足以让当地富商、地主之流的乡绅不留余力的结交举人了。 一来,打好关系后只需将财产和地产挂到举人名下,便可避免高额的税收负担,每年不知能省下多少银钱; 二来,乡试的第二年开春便有会试,举子赴京赶考,若是高中,被分配到地方任职,最低也是个七品官; 若是留京入翰林院进修,那日后更是有机会步入权利中心! 即便会试不中,若是某地缺官员了,朝廷也会优先提拔当地的举人任职。 所谓的‘穷酸秀才翻身当老爷’便是于此。 这也是姜原在得知自己中举后痰迷心窍,竟直接欢喜疯了的原因。 “我万家学堂何其有幸?” 万老爷上前拍了拍陆珏的手,又将姜原身上灰尘掸了掸,扶着长须笑道:“二位在我万家学院当过教习,此乃我万家后辈之福!” “万老爷言重了。” 姜原还浑浑噩噩的沉浸在中举的喜悦中。 而陆珏面对老东家也不敢托大,紧忙笑着应道:“陆某在万家的这两年收获颇丰,此番能侥幸中举,也是托了万家之福。” “哈哈哈哈,好好好。” 都说花花轿子人人抬,万老爷子与陆珏这一老一少又都是人精,自是不会让话落地上。 你夸我一句:‘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我赞你一声:‘德高望重,向您多多学习’。 就在他们一老一少互相吹捧之际。 万伯烽叫下人端着覆盖红布的托盘陆续而入,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众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万家子弟及其妻妾之流的亲眷。 万伯烽含笑揭开红布,托盘中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晃的人眼都花了,直言道:“好好唱,自有赏钱!” 那些报喜之人见着成锭的银子眼都直了,敲锣打鼓,扯着嗓子玩命的唱好。 若是去普通人家报喜,主人家能掏出十贯八贯的铜子打赏已是了不得了; 而此番报喜,万家直接用一锭一锭的雪花银,便是讨得一锭也抵得过去普通人家数十趟了,容不得他们不卖力叫好… 万伯烽见状也是高兴,先是抓一把碎银撒向万家子弟,引得一众万家小辈争抢,随后又招呼那群报喜之人:“老爷子发话了,唱好的人人有赏!” 周边恭维声自是不绝。 而边上万伯良与万伯海兄弟二人的神色则显得有些吃味,显然对这种出风头的事被大哥抢了有些不满。 在场的万家亲眷中,有個身姿风骚,纤腰如蛇的女人目有异色的打量着陆珏。 其人唤作白玉娘,乃是万伯良近年新续的弦,容貌娇艳,身姿妖娆,便是一颦一笑都有种摄人心魄的骚媚之感。 见万伯良神色吃味,她轻摇手中的宫扇走了过去,掩唇娇笑道:“二爷不开心了?” “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万伯良面露痴迷之色的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万家学堂出了两位举人,还有一位是本届解元,我身为万家人,自是与有荣焉,又如何会不开心呢?” “噢~” 白玉娘笑吟吟的点点头,手中宫扇轻摇,余光却瞥向了一旁与万老爷子相谈的陆珏,唇角噙笑的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姜夫子,陆解元。” 万老爷子看着新进的两位举人,笑问道:“我已经让人备宴了,若是无事的话,咱们不若边吃边聊?” 姜原闻言只点点头并未应答,摆出全凭万老爷做主的模样;而陆珏犹豫一番,则是摇头婉拒:“多谢万老爷好意,陆某怕是难以在这赴宴了。” 见万老爷面色一僵,他解释道:“陆某的户籍还远在建陵县陆家庄,离此地约莫五六十里,如今乡试放榜,陆某侥幸中举,应当有人去陆家庄报喜了,陆某还得赶回去打发报子与道喜的乡邻。” “理当如此!” 万老爷子闻言面色一缓,深表理解的笑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此事确实耽误不得…” 说罢,他转身招呼一旁神色怪异的郑玉恒,交代道:“玉恒,你去备好车马,送陆解元回乡。” “我……” ------------ 第28章 要不…跟我姓陆吧? “……” 郑玉恒听到外公让自己去送陆珏回乡,便是头皮都隐隐发麻。 想到乡试前与陆珏的对赌,又见陆珏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他心虚的眼神闪躲,根本不愿与之对视… “嗯?” 万老爷见状也似明白了什么,于是意有所指的笑骂道:“混小子,别以为这两月的事能瞒得过我眼,此番送陆解元回乡,那是万家多少小辈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这混小子还不愿意?” “外公,我又没说不愿……” 郑玉恒闻言更是心虚,见外公还要说什么,他紧忙扭捏的跑出去备车马了… “哈哈哈哈。” 万老爷子见状笑着摇头,转而对陆珏说道:“还望陆解元大人大量,莫要与这混小子一般见识。” “万老爷言重了…”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应道:“郑少爷的品性我素有所知,如今陆某与他亦师亦友,又岂会计较往日的那点琐碎?” “如此最好。” 万老爷子闻言抚掌而笑,交代道:“等陆解元处理完家事,老夫再行设宴,到时还望陆解元务必赏脸。” “那就叨扰了…” “哪里的话…” “……” 就在一老一少相互寒暄之时,跑出去的郑玉恒赶着一辆马车行驶到了万家学堂的门前,唤道:“车马已备好。” 陆珏见状也没多客气,与万老爷子以及姜原等人拱手道别后便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陆珏,郑玉恒连个马夫都没要,而是选择自己坐在了车厢外赶马,充当马夫。 而陆珏也知道这小子此时肯定纠结,于是坐在车厢里并未多说什么… 两人明明只有一帘之隔,相处时却像是隔了一座大山一般,车厢外的赶着马车,车厢里的挑帘看沿途风景,谁都没说话… 出苏州府城后。 郑玉恒靠在车厢甲板上,嘴里叼着草根,手里扬鞭驱马驾车,余光瞥向身后时面色纠结的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愿拉下面皮先开口… 忽地,车厢的门帘被挑开… 见陆珏从中走出,郑玉恒身子瞬间绷紧坐了起来,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他,问道:“你出来作甚?” “我还没问你防着我作甚呢?” 陆珏见状不免有些好笑,打趣一句后笑道:“车厢里太闷热了,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 “嗯?” 郑玉恒故作惊疑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嘀咕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让你好看…” 陆珏讳莫如深的笑了笑,随即坐在了车厢外的另一侧,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乡试前我们可是有赌约的。” “我知道有赌约…” 郑玉恒听到他提及赌约,心都跟着颤了颤,却依旧仰着脖颈嘴硬道:“认赌服输,你想让我干什么?” “嗯……” 陆珏摩挲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在郑玉恒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说道:“我还没想好。” “伱……” 郑玉恒等了半天就等到一句‘我还没想好’,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说说你娘呗…” 陆珏顺手也从路边探出的草中揪了根狗尾巴草,如他一般放在嘴里咀嚼,嘀咕道:“我曾和你娘说过等乡试中举后就和你外公提亲来着,但她没同意。” “……” 郑玉恒闻言本还想和以往那般脱口道他一句‘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但考虑到如今陆珏已经中举了,而且还是举人中的解元,也便没好说出口…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默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娘和我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 “为何?” 陆珏闻言坐起身子,正色问道:“那郑家人就把你娘伤的这般深?” “……” 郑玉恒只瞥了他一眼,嘀咕道:“你没经历过,自然不知道我娘被郑家那些人伤的有多重。” “那你呢?” 陆珏有些不解的问道:“按理来说,你也姓郑,那郑家人怎会这般轻易的就让你跟你娘回万家生活的?” “因为我是野种呗…” 郑玉恒仰着头靠在车厢甲板上,声音无喜无悲的说道:“我那父亲没死的时候郑家人就说我是野种,不似郑家人,死了就更没人认我了,也就我娘护着我。” “……” 陆珏闻言呼吸一滞… 他真的难以想象,郑玉恒儿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用这平静到不起半点波澜的语气说出自己是野种之事… 他犹豫了一番,问道:“你娘在郑家受此屈辱,万老爷子还有你四舅就没说要替你娘做主?” “想什么呢?” 郑玉恒白了他一眼,说道:“郑家本就是江南大族,早年还曾出过一位王妃,那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如今的郑家虽不复往日风光,但在江南一带谁又敢去寻郑家的麻烦?” “……” 陆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之前只是个小小的秀才,对这些名门大族之事不甚了解,如今听郑玉恒所言,才知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杂。 而郑玉恒想到往事神色也有些阴郁,自顾自的说道:“我听我娘说,早年间郑家请了一位修为高绝的南诏神婆,说是推算郑家气运…” “结果那南诏国的神婆一眼便在人群看中了我娘,说我娘的命理特殊,天生克夫,不适合成家,郑家的气运也会因我娘而断云云。” “我娘在郑家本就不受待见,经此事后更是被郑家的那些个老东西视为不祥,常有恶语相向。” “待我那父亲因病去世,郑家人便说是被我娘克死的,就连郑家的下人看我们母子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我娘不堪受辱,便要带我回万家。” “一個是克夫的不祥,一个是不似郑家的野种,郑家的那些人自然是巴不得我们母子走…” “……” 陆珏闻言像是被块巨石压在心头,光是听着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而他们母子身为当事人,当时又得承受怎样的委屈? 他叹了口气的问道:“你恨吗?” “我自然恨!!” 郑玉恒被说中心事眼眶都隐隐发红,拳头亦是捏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恨郑家的那些个老东西,我恨那个南诏神婆,我也恨我自己姓郑!!” “……” 陆珏舒缓一口气,想到如今自己与万莹之间的关系,郑玉恒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要跨过去的坎,便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改姓跟我姓陆?” “嗯?” 郑玉恒闻言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个激灵的跳了起来,手中赶车的马鞭指着陆珏,哆哆嗦嗦的叫骂道:“你……你……你……你少他娘的给我灌迷魂汤!” “让我跟你姓陆?你想都别想!” 他说着似是又想到赌注之事,紧忙把头转过去,既羞又愤的说道:“我虽认赌服输,但这改姓之事……我…我是断然不会依你的!!” “……” 陆珏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失笑出声… ------------ 第29章 屈辱! 陆家庄… 原本热闹的陆家庄近月因县里的大户下乡收地,闹的人心惶惶。 江南一带地处平原,气候适中又多湖泊江河,最宜农耕,故而自古就有‘鱼米之乡’的美称… 大岐境内十四道,数江南道每年纳税最丰,说是大岐的粮仓也不为过。 而似苏州府这类富饶的州府,光一府之地每年征收上的赋税甚至都可抵得上其他贫瘠的一道之地赋税… 人多地广,自然也催生出了许多食民而肥的‘地主’。 朝廷对此也多有禁令,因地制税,把地税调整的极高,但这些政策只唬得住那些无甚背景的小地主,对于那些有合理避税之法的世家大族而言,形同虚设… 陆家庄外早年便开垦出了大片农田,按人口每家分得几亩田地。 以往虽也有人打过兼并田地的主意,但由于陆家庄的乡亲一致对外,加之原本建陵县的知县也是个清廉干吏,对兼并田地之事多有打压,也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朝廷颁发改农为桑的新政,通过扩大江南一带的丝绸纺织业,形成外贸利润,通过增收商税以兴国利。 江南一带的丝绸纺织业本就发达,如今又有新政扶持,从种桑养蚕到织成绸缎中间又省去了买丝的环节,利润可想而知! 假若一年可多产蚕丝两千万两以上,可以织成丝绸四十万匹。一匹上等的丝绸,在大岐境内能卖到六两白银,但是销到周边邻国或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 通过这个方案,朝廷一年能增加几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而民间稻田改桑田,地税则还是按原来的稻田所收,一亩桑田又比一亩稻田的收成高出五成以上! 明面上看乃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两全其美之策,可既然有利可图,自然也就有人图利… 稻田去税后只能谋生,如今改成了桑田,去税后还能有余钱。 就算一亩桑田的收成去税后每年只能余出几钱银子,那百亩呢?千亩呢?万亩乃至十数万亩又是何等光景呢? 新政既已实施,自然也就有人开始打这主意了…… 陆粟家门前。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劝诫着陆粟:“陆大,张老爷出五两银子租你家那三亩两分的桑田,不少了,大家都是乡里乡邻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其人唤作陆世宾,也是陆家庄人,早年家读过些书,但没考上秀才便去县城里打拼了,后来当了個小帮派的白纸扇,给人出谋划策… 几个月前,他得知县城里的张老爷有意收购桑田,又想到老家陆家庄外就有大片桑田,便主动包揽此事以收佣金… 回乡后,其人凭着一张利嘴充当起张老爷的说客,在庄里挨家挨户劝人租田… 陆家庄民风淳朴,加之他也是庄里人,嘴皮子又会说,而且还是租田,不少不识字的乡邻都被他忽悠的在卖田文书上按了手印… 而对于一些识字不愿拿钱按手印的乡邻,他就带着几个泼皮无赖,用些下作的手段,强迫人家按手印。 事情闹大了,有人闹去官府,有差役来寻查他便走,差役一走他又去。 只近两月的功夫,陆家庄外的桑田便他连哄带骗的收了大半,恰逢近日他又得到了张老爷的传话,说是打通了上面的关节,不用束手束脚了… 没了后顾之忧,他便打算用些强硬手段把剩下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摆平了,好回去拿佣金。 眼下,陆世宾见陆粟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愿按手印,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陆世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陆粟近月可是听多了这厮坑蒙拐骗的恶迹,早就有所防备,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就是嘴皮子说出花来,我这田也不卖!” “陆世宾,都是乡里乡邻的。” 刘云红在旁也横眉冷目的训斥道:“当初你和三郎上学堂那会我们与你家大人也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伱也老大不小了,可少做点坑蒙拐骗的事吧。” “哦~你家三郎是陆珏那小子是吧。” 陆世宾目光微动的笑了笑,感慨道:“陆珏那厮是挺聪明的,当初我们一行人好像就他考上了秀才,不知他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 刘云红本就是个暴脾气,如今听他阴阳怪气的,也不留情面的阴阳道:“总比某些人学业未成,去坑蒙拐骗的好。” “啧啧啧,坑蒙拐骗~” 陆世宾闻言咋舌几声,棉里藏针的笑道:“听人说陆珏现在是在府城的大户人家里当教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举呢。” “陆大,你也别怪我说的难听啊。” 他声音顿了顿,给身后的几个泼皮打了眼色,随即火力全开的以话术激道:“你们又无后,便是攥着那几亩地又能攥几年呢?” “还不如租给张老爷,拿点银子再娶一房,说不定就铁树开花留后了呢?” “老嫂子,你也别瞪我…” “这无后可是两个人的事,你就该支持陆大再娶一房,万一那房小的肚子还没动静,岂不就证明了是陆大的问题,不怨你?” “你瞅瞅,你瞅瞅,怎么还生气了呢,大家都乡里乡邻的,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想啊…” “……” “陆世宾,你他娘吃粪长大的?” 刘云红本就是泼辣的性子,听此诛心之言气的浑身颤栗,撸起袖子便要上去掌掴他以泄心头之愤… 结果冲上前去刚掌掴了陆世宾一巴掌,那陆世宾便咧嘴一笑的叫唤道:“怎么能先打人呢?” 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泼皮便出去一把将刘云红推的跌倒在地痛呼… 而陆粟见自家媳妇被人欺负,便是眼睛都红了,上前就要为媳妇讨说法,结果人还没靠近便又被那泼皮一脚踹在心口,嘴角溢血的跌倒在地… “粟子!!” 刘云红见自家男人被踹的吐血,目眦欲裂的便要提着板凳要和他们拼命,但她一个农妇,又如何是那人高马大的泼皮对手? 手中的板凳还没抡过去,便又被人按倒在地。 “你说这事闹的。” 陆世宾此时也不装了,拍了拍手从怀中取出一份卖田的文书,走到陆粟身边半蹲下身子… “乡里乡邻的,何必闹的这么难看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陆粟的手指在其溢血的嘴角上抹了一把,随即按在了文书上,故作姿态的说道:“这文书我就帮你按手印了,你也别想着去官府如何如何,说破天都是你婆娘先动手打的我。” “……” 陆粟被那一脚踹的头晕眼花,根本提不起半点力道反抗,用尽全身力气也能恨恨的只啐了他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 “嗯?” 陆世宾被那吐来的唾沫弄脏了衣服,原本面色一阴,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血沫,又将手中的文书叠好装进兜里,这才居高俯下的看着陆粟笑道:“本来卖地还有些银钱的,但你家婆娘掌掴了我一巴掌,你又弄脏了我衣服,这卖地的银钱呢,就当赔我的医药费了,大家好聚好散。” 说罢,摆摆手,肆意大笑的出了门。 而那几个按住刘云红的泼皮见状也都松手,笑呵呵的跟着他出了门… “粟子!!” 刘云红便是牙都要咬碎了,挣脱束缚后也顾不上陆世宾那行人了,只泪流满脸的跑去搀扶起陆粟…… ------------ 第30章 火气顿生! 陆世宾出门没多久,便看到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敲锣打鼓的报喜人进了陆家庄的庄口… “没听说哪家有喜事啊?” 他眉头微蹙的嘀咕一句,心里没由来的感觉到几分不安,于是便叫身后的泼皮跑去打听打听什么事… 那泼皮跑过去没多久便又回来了,只是脚步有些踉跄,神色有些惶恐的在陆世宾身旁耳语几句。 陆世宾听完后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之色,抓着那泼皮的肩膀,声音都带着几分颤的质问道:“你他娘的确定没听错??” “没错!!” 那泼皮苦着脸给他打了个眼色,示意道:“那报喜的都要去人家了,还能有错吗?” “祸事了…祸事了!!” 陆世宾看过去不由面色一白,额头也瞬间溢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与几个泼皮对视一眼后皆是心领神会的撒腿就跑,只是跑的时候脚下虚浮,似是被吓的腿都软了… 而陆粟家中方才有打骂声,也引得周边乡邻过来查看,乡邻们看到陆粟夫妇的惨状,皆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过去帮忙。 就在他们痛骂那陆世宾不为人子之际,却见外面锣鼓喧天,不免又是一愣… 而报喜之人下马将马匹栓在门房旁,还没来得及嚷嚷着报喜,便也看到了主家似是发生了大事… 一行人见了鬼似的,紧忙招呼着跑去帮忙,先是将陆粟抬回床上休息,随后或是去请郎中,或是去买药。 乡邻满肚子疑问,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的陆三郎中了举,而且还是江南道解元,他们此行是来报喜的… 乡里人藏不住事,只消片刻,‘陆粟被打伤’与‘陆三郎中举’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拎酒水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甚至还有捉了两只下蛋老母鸡杀了拿来要给陆粟炖了补补身子的… 陆粟负伤在床,三郎又中举,大嫂刘云红喜忧参半,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午后… 郑玉恒也赶着马车进了陆家庄。 远远地便看到了报喜之人的马匹栓在一户人家门口,不用人开口他也知道,那必然就是陆珏的家了… 陆珏富贵还乡,都在想着该如何叫陆家庄祠堂为大哥大嫂单开一页族谱了,却陡然发现报喜之人明明到家了,可家里并无锣鼓声传出… 他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眉头微蹙的交代道:“玉恒,赶快些。” “知道了知道了。” 郑玉恒还以为他迫不及待要回家人前显圣了,当下撇撇嘴嘀咕一句:“中个举而已,就这般急着显摆。” “……” 陆珏无心解释,离家越近心里反而越发不安,似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还未到家门口,他便纵身跃下了马车,几個健步便冲进了院子里,见乡邻与报喜之人挤满了家院似是在商议如何是好,他心里又是一突。 而乡邻却是发现了归家的陆珏,起身唤道:“新贵人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家院的人目光都落在了陆珏身上… 那些报喜之人对视一眼,皆是起身相迎,却又面色纠结的不知此时该不该道喜。 而陆珏似是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特别在家院里未见着大哥大嫂的身影,心中更是难安,当即问道:“我大哥大嫂呢?” “……” 面对询问,乡邻只是指了指屋里,却都是眼神闪躲的并未多说什么。 陆珏紧忙回屋,却正巧遇见大嫂出来,当即心里一缓,笑问道:“嫂子,我哥呢?” “三郎回来了?” 刘云红故作欣喜之态拉着陆珏的手往家院里走,说道:“你哥知道你中举,方才出门打酒去了,咱先打发家里的报子要紧…” 他们夫妇不想在这高兴的日子让陆珏担心,便想着先稳住陆珏,打发完外人再说。 “嫂子,你别骗我……” 而陆珏见嫂子虽满面笑容,但眼眶却还是红的,哪还不知家中有异? 他似有所悟的看了眼房屋,随即一把挣脱嫂子的手,不顾嫂子在背后唤他,推门进了大哥的卧室… 此时的陆粟正面色苍白半躺在床上,床边还站着庄里的赤脚大夫与关系要好的乡邻… 见陆珏推门而入,他强打精神的想要撑坐起身子… “大哥!” 陆珏见大哥那般模样,便是心都跟着颤了颤,紧忙凑到床边搀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上次我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 “没事儿,没事…” 陆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强颜欢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的岔气了而已,小事儿,三郎你此番中举,先去打发院里的报子要紧,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 陆珏看着他的面色也知定然不是摔一跤那般简单,便看向一旁的赤脚大夫,问道:“大夫,我哥为何受的伤?伤的重不重?” “陆解元莫急……” 那赤脚大夫连同乡邻也被陆粟夫妇告诫过了,不好告知受伤缘由,只能出声宽慰道:“令兄只是伤了肺腑经络,并无大碍,按时用药,休养十日半月便可康复。” “大娘,我哥为何会受伤?” 陆珏见大夫不愿告知缘由又去问一旁的乡邻,却见他们都眼神闪躲的似是不愿说,心中也顿生一股火气,转身问向嫂子:“嫂子,我哥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郑玉恒停好车马刚跟进门看看,便看到陆珏焦躁恼怒的一幕,顿觉心惊。 “三郎伱莫气…” 刘云红见他焦躁到那般,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当下叹了口气的将事情缘由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 陆珏听到大嫂被人按倒在地,自家大哥被个泼皮一脚踹的吐血,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便是脸上都多了几分阴郁。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是难掩心中那股恶意,问道:“嫂子,陆世宾家在哪?” 陆粟似是看出了自家弟弟的想法,紧忙训斥道:“三郎,你现在是举人,有功名在身的,莫要糊涂!” “功名?” 陆珏看着大哥笑了笑,说道:“那陆世宾欺辱我兄嫂,此仇不报,我陆珏还有何面目存于世间!?” “三郎你莫要冲动!” 大嫂刘云红见他准备出门,紧忙将其拉住,说道:“方才庄里有人去堵那陆世宾,结果发现那厮已经跑了!” “跑了?” 陆珏闻言驻足,看向屋里众人。 “三郎,听你兄嫂的,莫要冲动。” 乡邻的大娘也出面将他拉着,宽慰道:“那厮本就是个油滑的无赖,早年间就搬去县城里了,前番报子进庄来的时候他便打听到了消息,跑了…” 另外几个乡邻也都纷纷劝说,言明这大喜日子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劝他先打发走报子和附近的乡邻,以后再追究那泼皮也不迟…… “跑了……” 陆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脸上也随之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大哥,嫂子,你们放心便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他说着看向门口的郑玉恒,问道:“玉恒,身上带银钱了没有?” “啊?” 郑玉恒见他眸中藏着火气,也似反应了过来,说道:“备车时我娘特意交代我带了百两碎银,就在行囊里呢。” “行囊呢?” “在车里……” “行。” 陆珏给兄嫂打了个安心的眼色,便道:“大哥你安心养伤,我先去把报子打发了,再做计较…” 说罢,便领着郑玉恒出了房门… 而郑玉恒见他出门后面色阴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犹豫一番后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珏目不斜视的看着门外,愠怒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般:“此仇不报,我陆珏誓不为人!” ------------ 第31章 贵在深山有远亲 陆珏也知道,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不管是报喜之人还是陆家庄的众乡邻都在看着自己,若是表现太火,容易落人口舌… 而这些人说话都喜欢往大了说,在庄头听人说在县城里做苦力,传到庄尾说不定就成了人在县衙里当差役…… 于是他将那份火气浅藏于心,和郑玉恒拿到银子后匀出部分在家院中分发赏钱。 而一众报喜之人见状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始敲锣打鼓的唱好… 陆珏正待招呼乡邻,却见院外来个穿着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气喘吁吁的小跑了进来:“钱老爷来拜新中的陆老爷。” 说毕,马车已是到了门口… 陆珏见着拜帖也是一愣,随即也知来者是谁了。 隔壁的钱集镇早年间也出过一位举人,如今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员外,管家口中的‘钱老爷’想来就是那位钱员外了。 他方迎出去,便见那钱员外下了轿,其人头戴纱帽,身穿藏青色圆领,腰挂犀带、脚踏皂靴,一派富家老爷的风范。 那钱员外见着陆珏,笑呵呵拱手上前攀谈:“鄙人钱景叔,与陆解元同处乡邻却有失亲近,今日才来拜访,还望陆解元勿怪。” 陆珏也知其人有意攀谈,同样拱手还礼:“晚生久仰钱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今日得见亦是有幸,何谈见怪?” 说罢,便将人领进堂屋,分宾主落座… 钱员外笑呵呵的问道:“适才看见题名录,陆解元曾在县里的邓公门下进学?” “不错。” 陆珏微微颔首,应道:“早年间陆某确实在邓公门下进学过两年,但邓公早在前年就寿终正寝了,却不知钱先生何意?” “嗨呀~” 钱员外闻言拍着大腿笑道:“陆解元有所不知,钱某早年间也曾在邓公门下进学过,这般算来,我和你乃是亲切的师兄弟啊。” “……” 陆珏心中暗想邓公一个在县学教书几十年的老夫子,教过的学生没個一千也有八百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师兄弟? 这便是贵在山中有远亲? 他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笑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和钱先生师出同门,可为欣喜。” “这是哪里的话?” 钱员外起身,让随在身后的管家取来一个红布包好的托盘,说道:“贤弟高中解元,兄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百两,贤弟权且收着…” “使不得,使不得。” 陆珏闻言紧忙起身推辞,也顾不得他改口贤弟之事了,只道:“钱先生能来登门造访已是晚生之幸,如何能收此重礼?” 此番中举,万莹也曾私下让郑玉恒带着百两银回来打发报子,这些银钱他拿着心安理得,毕竟与万莹的关系摆在那。 可如今一个勉强算是乡邻的员外登门造访,也赠百两银钱作贺礼,他如何能收? “些许银钱还不够贤弟打发报子的。” 钱员外见陆珏再三推辞,却是有些急了,紧忙道:“再说了,你我师出同门,就如至亲手足一般,何必如此见外?” “……” 陆珏见他这般攀亲也是有些尴尬。 他以往在万家学堂当教习一个月也就一两七钱的薪酬,生活拮据,从未有人帮衬过; 如今中了举,回来就成人家口中亲切的师兄弟了,而且送来的贺礼都是百两雪花银,不收还急眼,着实让人唏嘘的紧…… 就在陆珏左右为难之际,却见院外又跑进一位身着官服的师爷,其人手中也拿着大红拜帖,进门拱手笑道:“余知县来拜新中的陆解元。” “余知县?” 陆珏闻言有些诧异,而钱员外似是早有所料,在旁笑着解释道:“贤弟有所不知,中举也算一县政绩的,而你此番中的还是今科解元,更是一县政绩上非常浓重的一笔,余知县于公于私都得来拜访一番。” “原来如此…” 陆珏面露恍然之色的点点头,随即拱拱手笑道:“钱先生还请就坐,容陆某出门迎迎余知县。”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钱员外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示意他尽可前去,不必在意自己。 见其出门,他又给身旁的管家打了个眼色,而那管家也是心领神会的捧着托盘送进了屋里…… 陆珏出门便见着余知县挑开马车的门帘下了车,拱手相迎道:“陆某不知余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哈哈哈哈,陆解元见外了。” 余知县见状上前捧着他的手笑道:“今日起床有喜鹊在窗外啼鸣,我便知今日或有喜事发生,待午时看到提名册上的榜首竟是我建陵士子,方知喜从何来!” 他声音顿了顿,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此喜之重,我午饭都多吃了两碗呐。” “哈哈哈哈。” 陆珏闻言亦是会心一笑… 余知县平白无故落得一份好政绩,心情自是大好,笑道:“我建陵多年来还未曾出过解元,如今陆解元为我县开此先河,可是在县志留名了。” “末学后进,怎敢托大?”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即伸手示意道:“余大人远道来访,陆某不甚荣幸,寒舍简陋,还请余大人进屋喝杯茶水。” “不急不急!” 余知县笑着摆摆手,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的说道:“陆解元高中,我身为此地父母官,本该阔绰一回,但我那俸禄着实不多,些许银钱也着实拿不出手,于是来访前我便想了折中之法,特赠牌匾一块,以助陆解元改换门庭!” 说罢,他拍拍手… 那师爷唤一声,随行在马车后而来的工匠便抬出了一块由上好木料所制的牌匾,牌面油光滑亮,其上鎏有‘解元居’三个大字。 “这……” 陆珏见工匠拿着木棍便开始撬家中门楣,有些甚至拿着短棍要去砸厅堂的窗户,心中多有不解… 而院中的乡邻与报子们见官府中人来访,除了关系较近的街坊邻居,也都纷纷而去。 “陆解元勿扰…” 余知县似是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些工匠会拆了贵府的门楣与窗户,然后立时修整一番,再挂上牌匾,这叫改换门庭~” “原来如此。” 陆珏面露恍然之色的点点头… 想到今日兄嫂所受屈辱,眼前这位知县说不定能帮上忙,便笑应道:“余大人赠此重礼,寒舍蓬荜生辉,陆某就却之不恭了。” “嗨呀。” 余知县笑着摆摆手,打趣道:“不日来拜访陆解元的富贵老爷怕是能踏破门槛,我这点不值钱的东西,还怕陆解元嫌弃寒酸嘞。” “余大人言重了…” 陆珏再次伸手邀其进屋:“院外不是说话之地,旁人见我与余大人在院外交谈,还以为我怠慢客人呢,余大人不若进屋喝杯茶水?” “那就叨扰了…” “请!” ------------ 第32章 通缉贼人! “哟…” 余知县进屋见着钱员外也在,打趣道:“钱员外的消息倒是灵通。” “哪敢哪敢。” 钱员外闻言讪讪的干笑两声,说道:“钱集镇离陆家庄近,故而钱某早到了些,让余大人见笑了…” “客气了。” 余知县只笑了笑,也没多想。 因为他深知陆珏年纪轻轻的便中了举,而且中的还是解元,足见才情不俗。 而有此才情来年赴京赶考不说百分百能高中进士,但起码高中的概率会比普通举人高出一大截… 届时,不管是下放为官,还是留京任职,都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有人想提前与之打好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陆珏泡了些茶水为两人斟上,寒暄道:“寒舍简陋,无甚好茶招待,还望二位贵客海涵。” “陆解元见外了不是…” 余知县看了看四周,见其家中确实清贫,便道:“陆解元如今高中,贵宅确实不合身份,我在东街有处闲置的院子,三进三间的虽不算如何宽敞,却也利落。” 他声音顿了顿,笑道:“若是陆解元不嫌弃的话,明日我便派人将房契送来,以做贺礼。” “不可不可…” 陆珏闻言紧忙摆手,说道:“余知县能为寒舍赐匾改换门庭,使之蓬荜生辉,陆某已是感激不尽,如何能收此重礼?” “陆解元何必见外?” 余知县解释道:“那院子也是余某上任时县里的本家所赠,那房契在我手里数年,我却从未去住过,落的生灰,还得费心思派人打扫…” 他说着话锋一转,挑着眉头打趣道:“陆解元日后必然是要走仕途的,若是能搬去那里居住,你我互通有无,早晚也好请教不是?” “此礼太重,陆某万不能收…” 陆珏还是摇头婉拒了这番好意,苦笑着解释道:“我不常在家,寒舍虽然简陋,却是我家兄嫂的心血,他们二人久居此间,怕是还没换住宅的打算。” “喔~” 余知县也知他身世,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环顾四周的问道:“对了,怎么不见陆解元的兄嫂?” “这……” 陆珏见他提及兄嫂,故作欲言又止之态,神色中夹杂的些许愤懑与无奈更是将‘有事难言’的憋屈体现的淋漓尽致。 “……” 余知县见状眉头微蹙,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问道:“陆家二位兄嫂能为我县培养出一位解元,余某身为此间父母官理当拜会,却不知陆解元有何难言之隐?” “说来屈辱…” 陆珏叹了口气的直起身子,对着两人拱拱手,满脸歉意的说道:“贵客登门,我家兄嫂本应出来待客,但今日我兄长不幸负伤在床,长嫂也在旁照看,实在难以出来待客,还望二位贵客海涵。” “这……” 余知县与钱员外对视一眼,身为人精,他们都敏锐的察觉到了陆珏所言的‘今日我兄长不幸负伤在床’藏有深意… “我竟不知此事。” 钱员外惊疑不定的起身,满脸关切的说道:“贤弟,我认识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不若带我见见世兄嫂,我也好叫来大夫医治。” “不错…” 余知县亦是跟着起身,正色道:“登门造访哪有不见主家的道理?劳烦陆解元带我探望一番令兄嫂,以表心意。” “……” 陆珏没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的点点头,便领着二人去了大哥的卧室… 方推门进屋,便见陆粟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大夫在碳炉旁熬着药,而床边的刘云红则是心疼的偷偷流泪… 见三郎领着两位穿着富贵的人进屋,刘云红紧忙抹了把眼角眼角起身相迎:“三郎,这二位是?” 陆珏指着随行进屋的两人介绍:“这位是钱集镇的钱员外,这位是咱们建陵的余知县,此番来道喜,顺便探望探望大兄。” “啊,这……” 刘云红听到来人身份自是心惊,在她眼中,钱集镇的钱老爷已是十里八乡了不得的大人物了,更别说还有一地父母官了。 她茫然的眨眨眼睛,回过神后下意识的便要跪下行礼问候:“农妇见过余大人,见过钱员外…” 而躺在床上的陆粟听到来人身份,也想起身行礼问候。 “使不得,使不得…” 余知县见状紧忙上前搀扶住刘云红。 而钱员外也急忙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陆粟,满脸关切的说道:“世兄弟有伤在身,不可轻易起身。” 安抚住陆粟后他便转身看向陆珏,询问道:“贤弟,我这命苦的世兄弟是如何伤成这般的?” 而陆珏闻言只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多提此事… 余知县见状也知事有蹊跷,安抚住刘云红后便拉着陆珏往外走,说道:“陆解元,借一步说话…” 待将人拉到门外,他才正色问道:“陆解元,令兄应是被外力所伤?” “大人慧眼如炬。” 陆珏长长的舒缓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就今日晌午时,我家兄长被县里来的泼皮户一脚踹至吐血,重伤至此!” “光天化日竟有人敢犯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余知县闻言是既惊又怒,当下抓着陆珏的手不放,说道:“还望陆解元与我细细道来!” “……” 陆珏叹了口气的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见余知县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已是怒不可遏,他暗自神伤的说道:“陆某人能有今日全托兄嫂照看,如今那贼人辱我嫂,伤我兄,而我却不能在人前动怒,在前院强颜欢笑待客,心中何其煎熬?”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余知县闻言像是吃了苍蝇似的,便是脸都黑了几分,满是杀气的说道:“几个短命的泼才,简直是狗胆包天!” 他身为建陵县父母官,本县出了解元原是一笔极佳的政绩,可就在这大喜之日当天,解元的家属却被县里的泼皮户打至卧床… 这要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乡试后当地知府照例也会设宴招待本府举子的,若是这解元心中不忿,等日后去知府面前提及此事,上面为安抚士子问罪下来,那他还有什么政绩可言? 于公于私,这事都得认真对待! “陆解元勿恼,此事我已有计较!” 余知县深深地舒缓一口气,正色说道:“我身为此地父母官,于情于理都不会让这等逞凶作恶的贼人逍遥法外!” 陆珏见他直接将那几个泼皮无赖定义为‘逞凶作恶的贼人’,也知他动了心思,当即拱手道谢:“还望余知县为陆某兄嫂做主,陆某感激不尽。” “还请陆解元静心等候几日!” 余知县宽慰一句,随即满脸杀气的应道:“容我回衙门发文通缉那几个没命的狗东西,只要他们还没举家跑出建陵,我定会给陆解元一個交代!” “如此,便多谢余知县了……” ------------ 第33章 人情来往 日落西山… 郑玉恒、钱员外、余知县等人相继离去。 陆珏接待了好几拨陆家庄的乡邻,不是扯这关系,就是谈那感情,搞的他烦不胜烦,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他虽不常住在庄里,但兄嫂却在这陆家庄住了半辈子,如今中举若是不近人情,少不得要被人说闲话。 直到天将黑,答应庄里几个颇有声望的陆家老辈择日赴宴,耳根才算清净… 晚上。 大嫂刘云红炒了一桌子的菜,叫陆珏先吃,而她则是盛了些小碗菜端去了卧室伺候在床养伤的丈夫了。 陆珏忙碌大半天,因那糟心事也无甚胃口,草草填饱肚子后便也去卧室看望大哥的伤情了。 陆粟半倚在床沿,面上虽无血色,但脸上的喜意却是不加遮掩。 “三郎,你莫要担心…” 他见陆珏神色阴郁,笑着宽慰道:“大夫也说了,我这不过是些小伤,精心修养几日便会康复。” “我知。” 陆珏微微颔首,说道:“明日那钱员外应该还会领大夫来为你诊脉,大哥你只需配合大夫静心养伤即可。” “对了…” 刘云红似是想到了什么,紧忙起身去侧室端来一个被覆盖红布的托盘,将上面的红布揭开后,露出一锭一锭雪白的细丝银锭。 “三郎,方才我去给你收拾房间,却见这银钱就摆在桌子上,这是……” “也是那钱员外所赠。” 陆珏解释道:“我本不愿收此重礼的,但他执意要赠,估摸着是我出门迎客那会他叫人送到我房间的。” “这……” 刘云红闻言神色有些纠结,问道:“这足足百两银呢,要不等明日那钱员外来访时我再偷偷还回去?” “大可不必…” 陆珏闻言笑了笑,说道:“人家有意与我们攀亲,若是将这银钱再还回去,岂不是打人脸面?” 刘云红纠结道:“那如何是好?” “大嫂你收着便是,权当为补贴家用了。” 陆珏接过那装着百两银的托盘,随即拉开床头柜将其放入其中,笑道:“人情往来之事我自有分寸。” “行。” 刘云红闻言也不再纠结,笑道:“那我给你存着,留日后给伱讨媳妇用。” 说着她又想到今日来访的余知县,便又话锋一转的问道:“三郎,那余知县也是来道喜的?” “不错。” 陆珏点点头,笑道:“不仅是道喜的,我也和他说了陆世宾的事,他回去后便会发布文书缉拿伤我大哥的那伙人。” “……” “……” 刘云红与陆粟闻言皆是瞠目结舌的眨巴着眼睛,属实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三郎,如今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有。” 陆珏见兄嫂那般,已是由心而笑,说道:“庄里宗祠的那几个老长辈今日也寻来了,说过几日要在庄里设宴以贺我中举。”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几個老长辈定会在宴上让你们认祖归宗,写进族谱。” 他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打趣道:“届时,大嫂你可得拿住劲,莫要给他们好脸色看,就算要写进族谱,也得让他们给咱家这一脉单开一页。” “好好好!” 刘云红闻言不觉红了眼眶,声音都有些轻颤的一连道了几个‘好’… 她可以不稀罕银钱,也可以不在意名声,唯独不能释怀上不了族谱一事。 毕竟,她在陆家庄生活了半辈子,因膝下无所出,不知受过多少宗祠老人的白眼与挖苦,其中有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清楚。 如今陆珏所言正中她下怀,她如何能不激动?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陆粟见自家媳妇那般,嘴角亦是带着笑意,却又没好气的笑话道:“三郎如今中了举,你现在是举人的嫂嫂,可不能学这没出息的样子。” “就你能…” 刘云红闻言抹着眼角瞪了他一眼,亦是没好气的说道:“你念二郎,我念你陆家族谱,此番若不是圆我梦而是寻回二郎,我就不信你能比我好到哪去…” “你你你……” 陆粟闻言气急败坏的扭过头不去看她。 “哈哈哈哈哈。” 陆珏知兄嫂伉俪情深,如今见他们夫妇拌嘴亦是乐的开怀大笑,便是心中的那份阴郁都在无形中消散了很多… 随后的几日里。 果如余知县所说的那般,常有附近的乡绅员外之流的人物送拜帖来登门拜访,每每都赠以不菲的贺礼。 大嫂刘云红光是收到的银钱就有几百两之多,代步所用的马车一辆,上好的丝绸布匹更是多的摞成一堆… 与那些乡绅员外而言,些许贺礼不过是牛毛上的一根毛尖尖,而结交一个解元可是实打实的人脉! 若是这位解元日后赴京会试能够高中,不管是留京任职还是离京上任,都是一方人物,提前混个脸熟,说不准日后人家念及这份旧情,就有大用… 即便日后这位解元中不了进士,所投资的也不过是无关轻重的财物而已。 有些别有用心的乡绅员外,来拜访时甚至还会带着与陆珏年纪相仿的女儿或是侄女之类的亲眷,其中意不言而喻…… 这些乡绅员外中,又以钱员外来的最勤。 他常以世兄弟自居,又得知陆粟在床养伤,第二日便领着医术精湛的老大夫登门拜访,更是带来各种治疗内外伤的名贵药物… 而陆粟伤的本就不算重,如今又有好药养伤,没几天便可下床活动筋骨了,与常来拜访的钱员外也混的相对较熟。 那钱员外也不知从哪打听到‘世兄弟苦于无后’的消息,私下还偷偷塞给他一些有助开枝散叶的龙虎药… 陆粟虽看着显老,但也才三十出头,面皮又薄,面对那些能让男人龙精虎猛,能让女人柔情似水的龙虎药,是既不好推辞又不好试用,只能将那些龙虎药标签撕了,混在治疗内外伤的药物中藏在柜子里… 而陆珏在这几日中也收到了数封信件。 一封是余知县派人送来的… 信中言明那动手的那几个泼皮无赖已经被捉拿归案,只有为首的陆世宾抛妻弃子的跑出了建陵,约他有时间去县衙商议如何处置那几个泼皮以及陆世宾的家人。 一封是苏州府衙派人送来的… 信中言明知府会在九月末于苏州桂香园设宴,特邀本府今科乡试所中举人赴宴。 还有一封是万怀山万老爷子派人送来的,许是郑玉恒回去后将陆珏兄嫂负伤之事告知了万老爷子,万老爷子在信中也提及了此事… 先是嘘寒问暖,问及陆珏兄嫂伤势如何,用不用接来府城医治云云; 随后又提及那几个泼皮之事,言明如果官面上不好处理,或是难以泄愤,他们万家也认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倒是可以托人从江湖中解决此事等等。 陆珏看着几封信件莫名有种恍惚感,暗叹自己只中了举,似乎世界都变友好了…… ------------ 第34章 陆粟的心结 几日后,来访之人渐少… 陆家庄几个辈分较高的老人请厨子在宗祠摆宴,贴心的派了庄里的几个年轻懂事的后辈牵高头大马去请陆粟一家赴宴。 那几个年轻后辈见着陆粟陆珏兄弟,那是一口一個世叔,见着刘云红也是一口一个世婶,叫的极为亲切… 大嫂刘云红节俭了半辈子,却在今日穿着裁剪得体的新衣裳,更是破天荒的戴着首饰,画着淡妆,打扮的漂漂亮亮。 便是与之相处十多年的陆粟都忍不住在旁打趣:“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生的这般漂亮?” 迎接他的便是刘云红的白眼,只愤愤的道:“老娘在这受了半辈子委屈,今儿三郎给我长了脸面,我自然得打扮的漂漂亮亮。” 那几个陆家后辈为陆珏牵马坠蹬,还没到宗祠门前,却见陆家庄的老一辈已立在门外等候了…… 见面寒暄一阵,入了席面。 陆珏见主座都留给了自己,推辞一番却又被几个庄里的老辈以‘三郎如今乃是举人老爷’、‘这主位非三郎不能坐’等话为由强行按在了主位上。 甚至就连主位两旁的座位他们都贴心的留给了陆粟刘云红夫妇… 席间,一众乡邻纷纷敬酒,陆珏以下午要去县里拜访余知县为由推托酒水。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推辞,那些个既固执又要脸面的老辈定会置气… 不曾想,他们在酒桌上显得很是通情达理,这个说‘正事要紧’,那个附和‘酒水误事’… 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尽显和蔼可亲之态,仿佛以前嫌小辈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的不是他们一般…… 而陆粟虽还有伤在身,但架不住高兴,便也与一众老辈小酌了几杯,拉起家常。 待得知前些日子来陆家庄作恶的泼皮已被余知县缉拿,此时正等着陆珏去县衙商议如何处置,席上的老辈们姿态放的更低了… 似‘三郎着实让我陆家庄涨了脸面’、‘以前我就觉得三郎是文曲星下凡,如今中举了不是?’、‘大朗教育有方’、‘刘嫂功不可没’不绝于耳… 刘云红本没打算给这些人好脸色看的,但听着他们一个劲的恭维,紧绷的脸色也在无形中柔和了几分。 待吃到醺醺的,席上的几个老辈对视一眼,也开始叙起了陆家庄的往事,什么这家几个祖宗本是一家,那个几个祖宗还是堂兄弟嘞… 陆珏闻言知意,只嘴角噙笑的并未多附和什么… 果不其然。 几个老辈故作糊涂的起了争执,随即叫人去宗祠中取出族谱翻阅起来。 待看到近页,‘偶然’发现陆粟夫妇竟没在族谱上,当即恼的面红耳赤,把那撰写族谱的人好一顿臭骂,训斥其为何把大朗一家忘记了… 然后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请陆粟夫妇认祖归宗,记上族谱。 而刘云红深知他们这些老梆子是见人下菜碟,自是横眉冷对,言明日后会自立门户,就不劳烦宗祠了… 那撰写族谱的老辈也知自己是背锅的,于是起身自罚了一杯又一杯。 陆粟也不是铁石心肠,念及乡里乡亲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于是也在旁唱起了红脸,让媳妇以大局为重。 他们夫妇二人原本就是一条心,此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闹的席面上一众老辈虽是尴尬赔笑,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最终还是刘云红做出让步,言明入族谱可以,但得让宗祠族谱为自家单开一页… 宗祠的几个老辈闻言自是满口应下。 在他们眼中,陆珏如今中了解元,只要还认陆家庄这个宗族,莫说让族谱单开一页了,便是单开一本都不为过。 因宗祠里正在举办贺宴,陆粟一家认祖归宗的仪式一切从简… 事了。 陆粟看着宗祠所赠的新族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似是有了几分醉意,于是在庄里几个后辈的搀扶下与刘云红先行回了家… 而陆珏身为此宴的主人公,不好先行离场,与一众老辈叙叙旧,待赴宴的乡邻散去了大半才离开。 回到家中… 他脚步微微一顿,隐约听到房屋中传出哽咽声,进屋才发现自家大哥像个孩子似得瘫坐在床沿,正抱着翻开的族谱失声痛哭… 而大嫂刘云红在旁也只唉声叹气的,却并未多劝说什么,又或者说是不知该怎么劝说。 陆珏凑近才看到,大哥抱着的族谱上翻开的正是今日才新添进陆家庄族谱的自家一页,父母已逝,其下分出三道支线,代表三个兄弟… 一条线下写着陆粟与妻刘云红,一条线下写着陆珏,旁边还着重标记出了‘兴国元年江南道乡试解元’字样。 还有一条线下写的是陆裕,旁边有小字标记着‘未归’字样… 看到此处,陆珏隐约猜到了大哥为何这般…… “哎……” 刘云红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大哥喝了点酒,又看到了二郎的名字,悲从心来,一个大老爷们的,在外人面前忍着没哭,回家就哭成这般。” 她说着便是自己都红了眼眶: 她与陆粟乃是十多年的夫妻,平常虽常拌嘴,但感情向来和睦,自然也知道自家男人的心结所在。 当初,陆粟孤身一人养不活两个弟弟,迫不得已只能将已经懂事的二郎卖给了官牙抵税: 然后将对二郎的那份愧疚全给了三郎。 刘云红知道,自家男人当初卖的或许不止是二郎,还有他那颗为人兄长的心! 如今三郎已经长大,也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了,陆粟圆了一桩心事,如今又被二郎的名字以及那标记出的‘未归’字样深深地刺痛到了… 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珏。 “大哥…” 陆珏见状亦是在心中暗叹,随即将陆粟怀中的族谱抽了出来,合拢上放在一旁。 陆粟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想忍着不在弟弟面前丢脸,可不知怎地,那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我没事,我高兴的…” 他一边抹着脸上眼泪,一边强颜欢笑道:“大哥没用,你二哥若是知道你此番考中解元,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你不是说还要去一趟县衙吗?快些去吧,莫要让余知县久等了。” “不急一时…” 陆珏犹豫一番,笑着宽慰道:“大哥,相信我,咱们兄弟三以后会有重逢那一天的。” “不用你安慰我…” 陆粟边抹着眼泪边拍着他的肩膀,似哭似笑的说道:“这都快二十年了,伱二哥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还重逢个什么?” “大哥忘了我现在是举人了?” 陆珏笑了笑,说道:“官牙既是官家的,人员往来必然会有卷宗记录在册,此番我去县衙便可问问余知县,有没有这方面的卷宗,若是真能找到当初的那份卷宗,寻回二哥也不是没有可能。” “……” 陆粟闻言便是身体都颤了颤,一直流泪的眼睛也瞪大的如同牛眼… 他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抓着陆珏的肩头,声音都带着颤的说道:“三郎,告诉我,你不是诓我的!” “自然不是…” 陆珏笑了笑,宽慰道:“大哥你放心便是,即便县里找不到卷宗,明年我赴京会考,当了官,想寻个人还不简单吗?” “好!好!!好!!” 陆粟闻言咧嘴一连道了几个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能压下心中的激动…… ------------ 第35章 雨天偶遇 陆珏安抚好大哥,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去一趟县衙… “三郎…” 刘云红见他准备出门,也似想到了什么事,追出来将他拉到一旁,神色有些扭捏,似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嫂子。” 陆珏见状也知嫂子肯定有事,笑着打趣道:“你与大哥把我拉扯大,我有什么事可从来没在你们面前藏着掖着哦。”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刘云红闻言也知是自己见外了,便道:“就是这几天常来帮忙的那些个乡邻,他们不是被陆世宾那厮哄骗的在卖田文书上按了手印嘛。” “他们知道你现在神通广大,认识知县,就想着让我找你和知县说说,看看那些个桑田能不能要回来…” “陆世宾那厮连哄带骗的,他们也都不知道按手印的就是卖田的文书,若是知道怎么都不会卖的。” “乡里乡亲的,平日里也会帮咱家跑前跑后,我也不好拒绝他们…” “……” 陆珏见嫂子提及此事时也有些苦恼,当下忍不住笑道:“嫂子,这事不用你操心,包在我身上了。” 他知道自家嫂子是个要强的性子,又是第一次求自己办事,有些抹不开脸面,又岂能让其失望? “……” 刘云红闻言却是瞪了他一眼,苦口婆心的劝道:“他们毕竟是在文书上按了手印的,此番求我,我是抹不开脸面,但三郎你也莫要大包大揽,把话说的这么满。” “无妨…” 陆珏笑着摇摇头,解释道:“那些文书本就是陆世宾连哄带骗的才让人按的手印,不作数,还有今天宗祠里的那些個老辈们,对我们那般客气,姿态放的那般低,必有所求,我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事。” “……” 刘云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交代一句:“那伱自己看着办即可,记得莫要逞强。” “嫂子你就放心吧…” 陆珏笑打趣道:“我还等着你与我大哥给我带孩子呢,又岂能不知轻重?” “哈哈哈哈…” 刘云红乐的捧腹大笑,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赶紧去吧,天色也不早了,估摸着到县城天都要黑了。” “嗯,走了…” 陆珏也没多留,出门架马车挥鞭而去。 马车‘吱呀吱呀’的走在去县城的官道上,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鞭子,暗想人家举人老爷家仆成群,而自己中了解元却还得亲自当马夫赶路,也算是奇葩了… 九月天,说变就变。 天上不知从哪飘来了大片乌云,本就傍晚天也随之暗淡的如同黑夜,雨滴先是淅淅沥沥的,不多时便如瓢泼… 陆珏刚到县城,暗叹一句鬼天气。 见过往的商队纷纷寻客栈避雨,他也知黑灯瞎火的又下此大雨,已不适合再去县衙拜访余知县… 索性将拜访的行程推到明日,也跟着商队就近寻了间客栈落脚。 客栈中… 几个辽商凑在一桌,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用着乡音俚语暗骂这鬼天气耽误行程。 而萧四娘则是独自一人慵懒的坐在角落靠窗的一桌,手里拿着前些日子新摘选出的江南乡试诗集,轻声念诵着那篇‘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陆珏…当真大才。” “……” 在其身后,随行的两个壮汉仆不由撇撇嘴,其中一人嘀咕道:“夫人,这篇诗你都看一路了,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您这般称赞?” 另外一人则是嘿嘿一笑,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最是惜才,而那小子能在人杰地灵的江南考中解元,也确实有点东西。” “你们不知…” 萧四娘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说道:“这岐国的科举规矩繁多,特别是这试帖诗,几如套着枷锁作诗,故自古以来便无佳作。而这篇‘古原草送别’不管是立意,还是韵律都无可挑剔,堪称是古往今来的试帖诗之最。” 她说着又想到之前在街头所见的农妇跪行救子之事,感叹道:“我们与那陆珏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心思之细腻,才识之渊博,绝非俗人…” “嘿嘿嘿…” 阿大闻言摩挲着下巴处的胡茬嘿嘿一笑,轻声提议道:“夫人若是欣赏那陆珏之才,咱不如略施小计,让他在这岐国无容身之地,逼其北上入辽,为我们所用?” “胡闹!” 萧四娘神色不悦的瞥了他一眼,训斥道:“我们出门在外代表的是辽人的脸面,莫要光想那些龌龊手段!” “……” 阿大被训的缩着脖子,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窗外,不敢与之对视… 忽地,他似是看到了什么趣事,紧忙躬身压着嗓子说道:“夫人…你看,是不是那小子?” “嗯?” 萧四娘闻言秀眉微蹙的看向窗外,却见个俊俏书生赶马车而来,而客栈的小厮见有客人住店,打伞出门相迎… 她看清雨中来人的面容后惊疑不定的念叨一句:“竟这般有缘?” 陆珏让小厮将自己的马车停在马棚中,避免马匹长时间淋雨而生病,自己则掸掸身上的雨水,进了客栈… 他本想着到前台开了房间便去休息休息的,不曾想,竟意外在客栈用餐的大厅里见这个熟面孔… 那辽商老板娘竟也在此? 陆珏放目望去,却见之前在青云斋有过一面之缘的辽商老板娘竟也在这间客栈避雨,而且也在看着自己,不免有些惊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萧四娘见他似是也注意到了自己,笑着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陆珏见状自然也是微微颔首,却见那辽商老板娘身后的壮汉仆役迎面走来… “陆公子,有礼了。” 阿大那狗熊一样壮硕的身板拱手行礼,随即笑道:“我家夫人请陆公子过去喝杯茶水暖暖身子,还望陆公子务必赏脸。” “哦?” 陆珏闻言惊疑一声,见那辽商老板娘晃了晃手中的江南道乡试摘录诗集,而且还是翻阅在‘古原草送别’那页,不由失笑… 想着眼下也闲来无事,如今有美妇人相邀,去喝杯茶水倒也无妨,便伸手示意其在前带路。 萧四娘见着来人,亦是笑着伸手示意落座:“陆公子,别来无恙?” “有劳挂念。” 陆珏也没多客气的落座在其对面,余光瞥见周边桌子上的辽商似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便笑道:“一别多日,老板娘风采依旧。” “老……老板娘?” 萧四娘闻言先是一愣,回过神后不禁莞尔,便顺着他的话头笑道:“青云斋一别已有近月,今日我商队途经此地突逢暴雨,本想着来此小店避避风雨,不曾想竟又在此地遇见了陆公子,缘之一字,莫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 陆珏附和着说道:“我进县城本欲处理些私事,结果进城便下起了暴雨,倒是巧了。” “私事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萧四娘斟着茶水,自顾自的说道:“我记得在岐国,这听雨与品茗乃人生雅事之一。” 茶水斟好,她伸手将杯盏轻轻推到陆珏面前,笑道:“雅士当赏雅事。” “陆某可不是什么雅士。” 陆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道:“俗的还没弄明白,如何敢称雅?” “不然。” 萧四娘摇摇头,说道:“若是连陆解元都是俗人,那这才子遍地的偌大江南还有何人敢称雅士?” “与陆某人而言,谓之俗者,人之常情,在于形,在于神,在于行。”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大俗者大雅,大雅者大俗,衡之以度,度以心衡,无外乎是人内心追求不同罢了。” 萧四娘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目有异色的笑道:“那咱们,雅俗共赏!” ------------ 第36章 雨夜、杀机、漕帮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陆珏与萧四娘谈古论今,说武辩文… 他两世为人,学识本就庞杂,从江南本土人文到辽国异域风情,从改农为桑到朝政方向,从经商之术到为官之道,无所不谈。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萧四娘这个辽商老板娘的学识竟同样不俗,对各地人文风情极为了解,对政治的针时砭弊也是一针见血,很有见地… 念及自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万卷书的书生,而人家却是常年走南闯北行万里路的商人,饶是以陆珏的见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辽商老板娘阅历之广。 而萧四娘听他种种思想超前的言论,眸中亦是异色连连,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直到聊的客厅人散去了大半,几个辽商哈欠连连,陆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请辞去了楼上客房休息。 萧四娘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念及天色不早,人家明日还有私事处理,也没好过多挽留… 她本想招呼随行商队入客房休息的,可待看到窗外的雨幕中又走进几个身影后,目光不由微微一凝… 那几人皆是身着劲装,头戴斗笠,或是怀中抱着剑,或是斜挎在腰间,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萧四娘身后的阿大见几人进客栈,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亦是目光微凝的将步伐往前斜垮了半步…… 而在其身边的阿二见状则是掩口轻咳一声,趁机传音给萧四娘:“夫人,这行人都是高手……” 他们能看得出来,那行人没乘马车,在雨幕中徒步而来,可除了斗笠上的雨水,身上却丝毫不见半点水渍,甚至就连鞋上都没有泥泞,这分明就是四境以上领悟到血气融罡的武夫才能拥有的无垢身… 萧四娘闻言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示意他们两见机行事。 客栈小厮见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拎着毛巾便上前帮几人擦拭刚摘下的斗笠,询问道:“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其中一位唇红齿白,模样十分秀气的公子哥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问… 而另一中年男子则是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屈指弹到小厮手中,声音沙哑的交代道:“先把好酒好菜招呼上再说。” “得嘞~” 客栈小厮捏着手里的碎银脸上都乐开了花,紧忙跑去后厨叫人起灶烧菜。 一行人在客厅的另外一個角落入座,轻声细语的不知在闲聊着什么,余光却有意无意的扫视另一边的辽商队伍。 另一边… 萧四娘闭着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手指却有意无意的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是在思量什么事。 待睁开眼睛后,眸中藏着难以言喻的愠怒! 她看了看边上的辽商队伍,又瞥了眼身后的阿大阿二两人,压着声音交代道:“回苏州府!” 阿大阿二闻言面色微变,他们都知道夫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行踪漏了’! 萧四娘起身往客栈马棚而去,途中瞥了眼陆珏的马车,秀眉微蹙的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在其身后,阿大寸步不离。 而阿二则是几个健步去马棚将自己的马匹解开套上马车… 小厮听到动静紧忙跑出,见几人分明是准备冒雨而去,紧忙喊道:“客官,您不是住了店吗?” “……” 他话还没说完,雨幕中便飞来一块银锭不偏不倚的落在他怀中… 他看着怀中的银锭不由失神,待反应过来,见马车已经在雨幕中远去,不由嘀咕一句:“怪人……” 客厅另外一角… 苏成秀看着马车匆匆而去,提剑便要去追,结果还没起身,便被同桌的中年男子拉着又坐回了椅子上… “师叔,他们跑了!” “跑?” 那中年男子闻言只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自顾自的持筷夹着刚端上桌的花生米,浑然不在意的说道:“阴天下雨的,他们能跑哪去?” “……” 苏成秀见着同席的几位剑宗师叔师伯以及同辈师兄,又想到此番要干的大事,兴奋的眉宇飞扬…… 雨夜杀机弥漫… 陆珏却在客栈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还下着毛毛细雨,他在客栈借了把雨伞,便往县衙而去… 到县衙叫人通传一声,余知县亲自出门相迎,寒暄一番后领着他直接往关押犯人的地牢而去。 在地牢里,陆珏也见到了那几个欺负自己兄嫂的泼皮… 也不知是不是余知县有意为之,那几个泼皮被吊在木桩上,身上满是皮开肉绽的鞭痕,看起来奄奄一息,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余知县笑道:“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几个泼才平日里就尽干些为害乡里的缺德事,此番严惩,陆解元可还满意?” 陆珏看那些泼皮身上的伤势都有些触目惊心,自是满意,当下拱拱手应道:“余知县秉公执法,为民除害,陆某深感敬佩。” “都是应该做的…” 余知县闻言笑了笑,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惋惜的说道:“就是那为首的陆世宾还未落网,甚是遗憾。” “哦?” 陆珏闻言目光微凝,问道:“却不知那厮跑去了哪?” “已抛妻弃子的跑去了延陵府。” 余知县叹了口气的说道:“此人原本是县里一小帮派的白纸扇,也算有些头脑,此番收佣金帮张家作事,见踢着铁板,便连夜收拾细软跑了。” 他声音顿了顿,咋舌道:“据说此人跑前将他们的帮里钱财都卷走了,到延陵那边奉供银钱入了延陵府的漕帮。” “入了漕帮?” 陆珏闻言不由眉头微蹙,在万家当了两年教习,与万家的商户也有过接触,他自然知道这所谓的‘漕帮’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漕帮是个统称,‘漕’代表的是漕运,‘帮’代表的则是江湖帮派。 不管是官家的南粮北调,还是商户的物资运输,都离不开运河这条水路。 而运河链接大岐境内的两江三河,途经八道之地,沿岸各州府码头的水手、纤夫、脚夫等底层民众足有数十万之众! 人多便代表着有利可图,运河沿岸的江湖帮会早年间便被人统筹成了漕帮。 漕帮这个集体内部虽然松散,属于各州府的漕帮各自为政,但对外却极为团结,帮内江湖高手之多,背后利益链涉及之广,说是如今江湖中的第一大帮也不为过! 陆珏见余知县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领神会的问道:“有些棘手?” “不错。” 余知县点点头,说道:“漕帮这个江湖帮会非比寻常,背后所牵扯的势力盘根错杂,远非我们所能想象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又道:“说来惭愧,前几日我派人去延陵府府衙寻求帮助去漕帮拿人,结果人家根本不理我们。” “哦?” 陆珏闻言惊疑一声,颇为诧异的问道:“延陵府的漕帮竟不服官府管教?” “非也…” 余知县摇摇头,满脸讳莫如深之色的说道:“是延陵府的府衙不理我们。” “……” 陆珏闻言面皮一僵。 他以前只知道漕帮势大,但对那所谓的‘势大’并没有多少概念,如今听余知县所言,才对漕帮势大的认知清晰了几分… 陆珏眉头紧锁的问道:“若是这般说来,只能任由那陆世宾逍遥法外了?” “也不尽然。” 余知县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江湖事可以江湖了,听说……陆解元与万家关系匪浅?” “……” ------------ 第37章 受伤的辽商老板娘 陆珏闻言心头一动,也随之想到了万老爷子的书信,当下若有所思的问道:“余大人的意思是说,万家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应该不难…” 余知县微微颔首,笑着解释道:“能在江南把生意做大的,或多或少都会与漕帮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而万家在咱们苏州一带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富商,与漕帮的生意往来应该更为密切才是,陆解元或可从此入手。” “……” 陆珏闻言恍然的点点头,笑着拱手道一句:“受教了。” “分内之事罢了。” 余知县挑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陆世宾作恶多端,我身为此间父母官却难以将其绳之以法,心中本就难安,若是能通陆解元之手解决此患,那是我建陵之福,是我余某人之幸。” 说罢,两个相视一眼,皆是会心而笑。 “对了…” 余知县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问道:“那陆世宾虽跑去了延陵府,但其妻儿老小却被抛弃,仍在本县,却不知陆解元想要如何处置?” “冤有头,债有主…” 陆珏摇摇头,说道:“陆世宾那厮虽欺辱我兄嫂,但其妻子老小与此事并无多大关联,我若因此事祸及其家人,岂不有失道义?” “陆解元高义!” 余知县摆出一副深感佩服的模样,笑道:“说来也不怕陆解元笑话,那厮抛妻弃子,如今他那一家老小无立足之地,想都可怜,我还真不忍再去严惩他们。” “余知县多虑了…” 陆珏闻言亦是笑了笑,想到大哥的心病,便问道:“我有一私事想和余知县打听一番,却不知是否方便?” “陆解元又见外了不是?” 余知县故作不悦之色的说道:“说句攀亲的话,你我同处一乡,日后也都是同僚,倘若陆解元日后会试高中留京任职,说不定余某人还得仰仗你这位同乡提拔呢,些许小事又何必与我见外?” “言重了言重了…” 陆珏闻言也知是自己矫情了,当下也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大哥的心病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 “说来也不怕余大人笑话。” 陆珏叹了口气的说道:“每每念及被卖掉的二哥,不仅是我大哥,便是我自己心中备受煎熬。” “只是以前势单力薄,自知无力寻回二哥,而如今也算小有成就,便想着能否找到当年那行官牙的卷宗,寻回我那命苦的二哥。” “哎…” 余知县听闻‘大哥卖二弟养三弟’的事亦是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按理来说,官牙收人,县里应当会有卷宗记录在册的。” “但陆解元的二哥被官牙收走至今已近二十年,期间知县都不知换了多少批,似官牙收人这种无关紧要的卷宗,早就换了不知多少批了。” “……” 陆珏闻言默然… 因为他也知道,若是近几年的卷宗,说不定还能找到,找二十年前那种无关紧要的卷宗,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不过陆解元你也别着急。” 余知县似是也看出了他情绪欠佳,话锋一转的说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说不定还存有这方面的卷宗。” “哦?” 陆珏闻言神情一震,问道:“什么地方?” “吏部的甲库!” 余知县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官牙中有個‘官’字是因为替官家做事,所以一般而言,官牙所收的孩童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品貌端正和身世清白。” “而根据品貌和需求,官牙会侧重培养所收的孩童,然后送往两个地方。” “其一是官员府邸,充当下人仆役;” “其二是王宫皇城,充当太监。” “而不管是哪一种,这些孩童的身世及去处都会被官牙记录在册,存于吏部的甲库中。” 余知县声音顿了顿,笑道:“陆解元日后会试高中若是能留京任职,或许可以在吏部的甲库中找到当年令兄去处的卷宗。” “……” 陆珏闻言目光微凝的点点头,嘴里嘀咕着:“会试高中,留京任职……” 他知道,所谓的吏部甲库就是官家的档案室,那种地方不是一般人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不过有了线索,总归是件好事。 余知县和身边的师爷交代几句,那师爷便快步出去了一趟,回来手里拿着一叠卖田的文书… “陆家庄所有的卖田文书,尽数在此。” 余知县到牢头那寻个烧水的火炉,将那些文书尽数丢入其中烧毁,说道:“这些卖田的文书本就是不当所得,张家得知陆解元之事后,便将文书送来了,如今付之一炬,全部作废。” “有劳余大人了…” 陆珏拱手示谢,随口问道:“却不知那张家有何背景,竟这般大肆收购桑田?” “张家乃是延陵郑家的一房远亲。” 余知县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如今朝廷有改农为桑的新政,桑田有利可图,那些个世家大族自然是大肆收购桑田。” “咱们苏州府这边还算好的,知府大人多有管控,似隔壁的延陵府那边,百姓的桑田多被世家大族收了去。” “就如那在延陵府一带只手遮天的郑家,名下桑田何止千顷?” “延陵府那边的桑田被世家大族们瓜分完了,现在又将手伸到我们苏州府这边的桑田…” “县里的那个张家,便是搭上了郑家的这层关系,替郑家收购桑田…” “若非如此,我又岂能容他?” 余知县说着不禁摇头苦笑,感叹道:“陆解元,江湖中人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他们却不知,这人在官场,更是身不由己啊。” “郑家…” 陆珏闻言亦是心中触动。 之前听万莹与郑玉恒母子的遭遇,他便对那郑家无甚好感。 如今得知兄嫂被欺负之事归根结底竟还有郑家的原因,那‘无甚好感’不知不觉便成了恶感…… 他此行该做的事做了,该打听的事也打听了,也算得上圆满了,便想请辞而去。 而余知县自是不依,言明要设宴款待。 但陆珏也知人家县衙公务繁忙,自己这又是私事,再耽误人家多有不便,于是以还要去苏州府城一趟为由,谢绝了余知县的好意… 来时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 走时已是雨过天晴。 陆珏回客栈还了伞,退了房,因正值午时饭点,客栈很是繁忙,他便自行去马棚解开了自己的马,系上了车。 他踏上马车正准备扬鞭离去之时,却意外发现车厢外的甲板上竟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殷红血迹… 陆珏面色微变的回首掀开车厢的门帘,却见自己的马车里赫然有个浑身湿透的女人蜷缩在车厢一角! 那女人似是也察觉到了车厢门帘被掀开,抬起手中的匕首便要刺去… 可待看到来人是陆珏后,浑身力道似是被瞬间抽空了一般,收手后直接瘫软了下去… 她浑身颤栗的扶着车厢座位,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着说道:“陆公子,叨扰了…” 萧四娘? 陆珏见状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四周。 见四下无人在意这边后他紧忙跨进车厢,放下门帘后上前搀扶,轻声问道:“老板娘,你这是……” 明明昨晚还相谈甚欢的辽商老板娘,此时却是披头散发的,身上的衣物也湿透了,而且看那苍白的唇色,显然是受了伤… 他如何能不惊? ------------ 第38章 情迷 “带我离开这…” 萧四娘被搀扶着坐起身后颤颤巍巍的说道:“昨……昨晚我商队被贼人偷袭,险些丧命,劳烦陆公子将我送回苏州府西市,我…我必有重谢!” “阿大阿二呢?” 陆珏听闻她遇见了贼人偷袭不由心头一紧,想到她身边那两个辽人壮汉仆役光是看着都身手不俗,如今却不见其人,自是有所疑惑。 “已凶多吉少…” 萧四娘轻咬下唇的摇摇头,解释道:“那伙贼人有预谋的针对我们商队,若非昨夜暴雨和阿大阿二舍命拖住贼人,我亦难以逃脱。” 她说着再次恳求道:“如今我行动不便,劳烦陆公子将我送回苏州府西市,待寻到我辽商队伍,必有重谢!” “……” 陆珏见她面色苍白说话都颤颤巍巍的,也是于心不忍,便提议道:“你好像受了伤,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大夫吧?” “不可!” 萧四娘闻言紧忙抓着陆珏的手腕将他拽住,摇头说道:“那伙贼人也知我受了伤,如今定然在外寻我踪迹,说不定就有人在医馆附近等我自投罗网。” “这……” 陆珏闻言面色一沉… 他本想说自己与此间的余知县有些交情的,或许可以通过官府缉拿那伙贼人。 但又想到有胆量又有能力劫掠辽商队伍的贼人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怕余知县也难以解决此事… 他沉吟一番,点点头正色应道:“那我先带你出城,此番我也正好要去一趟苏州府城,倒是顺路了。” 说着他将车厢内的毛毯抖开,盖在萧四娘的身上,又交代一句:“如今已立秋,你又有伤在身,最好将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了,免得感染风寒。” 说完便挑开门帘出了去… 而萧四娘看着盖在身上的毛毯,以及被掩上不透丝毫光亮的车厢门帘,抿着唇角神情都有些恍惚。 陆珏也没多想,坐在车厢外挥鞭策马,离开了客栈。 他与萧四娘只见过两面而已,虽说相处还算融洽,但交情并不算多深。 如今该说的话说了,能帮的小忙也可以帮一下,但他不会交浅言深的多劝什么… 直到马车出了建陵,听到身后车厢里传出几声咳嗽以及淅淅索索的脱衣声,他才暗自思忖‘倒是个听劝的’… 不知怎地。 昨天来时还好好的青石砖路面,有一段青石砖似是被掀飞了去,变的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泞与积水,路旁的大树也似被风吹倒了一片… 陆珏敏锐的察觉到路上的变故很可能与萧四娘昨夜被袭有关,也是暗自心惊得什么样的高手才能这等破坏力? 不过他也知道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便只当不知的赶马而去… 待快到陆家庄时已近傍晚。 他想到前些天钱员外给大哥送了很多治疗内外伤的药,便在车厢外说道:“老板娘,去苏州府会途径我家,我家里还有些治疗内外伤的药,顺路给你取一些?” “嗯…” 车厢里的萧四娘昏昏沉沉的裹着身上的毛毯,闻言有气无力的应道:“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小事而已。” 陆珏赶车回到陆家庄,提议道:“如今天色不早了,若是紧赶着去苏州府的话,说不定得还得连夜赶路,老板娘你若是不急的话,不若在我家休息一夜,等明日一早我们再去苏州府?” “……” 萧四娘闻言瞬间清醒了几分,手指轻轻挑开窗帘一角,待看到外面果然是个小乡镇,也是有些犹豫。 “陆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拒绝了陆珏的好意,说道:“但我商队若是迟迟不见我踪迹,必会生乱,等取来药后咱们还是赶路去苏州府吧。” “也行…” 陆珏只点点头,也没多劝什么,待将车马停到家门口,交代一句‘我去去就回’便跳下马车进了院子。 回家不见兄嫂踪迹,从邻居口中才得知,兄嫂又被庄里宗祠的老辈请去赴宴了… 陆珏也没多在意,到大哥房间里先是寻了件嫂子做好还没穿的衣物以及一根发簪,随即又拉开床头柜,随手抓了几瓶治疗内外伤的药丸,便兜在怀里出了门。 这些都是钱员外所赠的名贵药物,药效虽各有侧重,但大抵都有通络止疼、活血化瘀、治疗内外伤的效果。 大哥陆粟伤了肺腑经络,按时用药后只短短几日便可下床喝酒了,足见其效… 陆珏挑开车厢门帘,却见萧四娘昏昏沉沉的裹着毛毯半倚在车厢一角,也不知是她身形太过高挑,还是那毛毯不够长,脚踝下的白嫩玉足竟裸露在外。 他见着那食品级的娇嫩玉足不由一愣。 而萧四娘见他挑帘而入也似回过神来,紧忙缩腿将那截白嫩藏于毛毯中。 “……” 陆珏将中的衣服与药瓶放在她身旁,说道:“衣服和发簪是我嫂子这几日刚做的,没穿戴过;药是人家送给我大哥的,药效很不错。” 做完这些,他便挑开门帘出了去。 “……” 萧四娘看着衣物、发簪以及数個药瓶,不觉失了神… 待回过神来,本想将衣服穿上的。 可支坐起身子将头发绾好后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再难提起半分力道,无奈只能咬牙费力的拔开一个药瓶,倒出几枚药丸仰头服入口中。 马车‘吱呀吱呀’的往苏州驶去… 许是那药物起了作用,萧四娘昏昏沉沉的脑袋也随之清醒了几分,身上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力道,只是浑身上下却都被溢出的汗水浸透了。 想着此番经历多半会感染风寒,她便裹紧毛毯发汗,以驱体内寒气… 途中。 两人隔着门帘,闲聊着家长里短。 聊出身,什么父母早逝,二十年前战乱税又重,大哥迫不得已卖二郎养自己,如今已成心病; 聊经历,什么寒窗苦读,在万家学堂当了两年教习; 聊趣事,什么乡试前帮个农妇出谋跪行救子,被人误解要卸自己的腿。 大多都是陆珏在说,萧四娘在听,提及过往时,多有哀叹;提及趣事时偶尔也会失笑出声…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似朋友,却又胜似朋友。 而陆珏不知道的是,在萧四娘眼中,他那‘有情有义的才子’人设也在这些闲聊中像拼图似得渐渐拼凑圆满。 不知不觉中。 已是月挂梢头… 陆珏也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蒙头赶着夜路; 而萧四娘发汗发的有些脱力,便又随手摸过一瓶没有标签的药瓶,随手拔开塞子倒了几枚药丸,仰头服入口中。 起初,她感觉浑身有些发热也没多在意,只当是发汗驱寒了… 可渐渐地,她又感觉自己口干舌燥,面红耳赤,脑中还常常会浮想联翩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对此,萧四娘美目微阖的也没多在意,只当是自己活寡守的久了,如今死里逃生,身体有些亢奋…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仅存的那点理智也慢慢消失,轻咬下唇的将两腿叠起轻轻蹭动,沉浸在无边的幻想中…… “嗯?” 陆珏在车厢外赶着马车,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原本扬起的鞭子都顿在了半空… 他竖起耳朵,这才确信是身后车厢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轻吟。 “……” 陆珏满脸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但念及萧四娘如今有伤在身,或许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他也怕萧四娘在自己车上出现意外,犹豫一番后起身掀开门帘想询问一番。 可掀开门帘后却惊异的发现,那美妇人的娇媚容颜近在眼前,看其模样似是也准备掀开门帘寻自己…… 最让他心脏砰砰乱跳的是那美妇人浑身上下竟只有一件紫色的肚兜。 四目相视,一边瞠目结舌,疑惑不解;一边眸如春水,意乱情迷。 陆珏喉结上下滚动,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一双素手已经缠在了他脖颈,直接将他拽进了车厢内…… ------------ 第39章 通辽(求追读) “老板娘,我陆珏不是那种人…” “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唔…” “不是…这进展太快了……” “夫人…可是你逼我的…” “……” 四下无人。 拉车的老马没人驱赶自是不愿多走,于是慵懒的走到路旁吃着草,也不知怎地,它偶尔还会回头好奇的看一眼身后的车厢… 在它简单的意识里,根本不知那轻轻晃动的车厢意味着什么。 月挂梢头。 不知从哪飞来的几个鸟雀,在枝头婉转啼鸣,声音十分动听… 忽地。 一声失魂落魄的尖叫吓的枝上的雀儿鸟兽作散,便是在一直在路旁惬意吃草的老马听到声响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只是很快就重归平静…… 夜半三更。 因精疲力竭而沉沉睡去的萧四娘眼皮忽然轻颤了颤,随后幽幽睁开双眼,待看到眼前一片狼藉,而自己一丝不挂的被个男人搂在怀中,几乎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惶恐的支坐起身子,将那还没来得及穿的衣物扯过挡在身前,待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而陆珏也被她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的想要伸手再去揽住那比例完美还有马甲线的纤腰… 不曾想,手刚伸过去便被扫落到一旁。 待回过神后,却见方才还缠绵的美妇人此刻竟是满脸羞愤,手中更是握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对着自己脖颈刺来! “陆珏,我杀了你!!” “……” 陆珏见状也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抬手攥住了那只握着匕首刺来的手腕,满脸气恼的训斥道:“你疯了!?” “放手!你这淫贼!!” 萧四娘红着眼眶瞪着他,咬牙切齿的羞恼模样似是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 眼见自己的手腕被其牢牢攥住,她悲愤欲绝的流下两行清泪,叱骂道:“亏我还那般信任你,没曾想你竟是这等畜生不如的禽兽!” “我……” 陆珏被骂的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亦是没好气的辩解道:“伱好好想想,明明是你主动把我拽进车厢的,事前我也和你说了不能这般,是你自己意乱情迷的不听,怎地事后反而还怪起我来了?” “你……” 萧四娘闻言更是羞愤难当,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叱骂道:“我岂是那种浪荡之人,定是你给吃的我药有问题!!” “药有问题?” 陆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想到方才萧四娘意乱情迷的模样与眼下反差颇大,心中不由一突… 随即又想到自家大哥受伤就是吃这些药治好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不可能!” 陆珏面色微变的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此番拿给你的都是治疗内外伤的药,又不是春药,如何能有此效?” “……” 萧四娘一手攥着衣物挡在身前,一手被陆珏攥住手腕,如今失了身不说,闻此言更是屈辱的咬着下唇流下几行清泪。 “肯定有什么误会!!” 陆珏见状也知其中有异,当下看了看散落在四周的药瓶,问道:“你方才吃的是哪瓶药?” “就是那瓶!” 萧四娘一手被攥,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指着药瓶,但原本那只手是拽着衣物的,此番一指,遮在身前的衣物却又落了下去。 “……” 陆珏虽被眼前的圆润美景晃的有些失神,却也知此时绝非饱眼福的时候… 他将萧四娘所指的药瓶摸入手中,待看到药瓶上并无标签,心头不由一突,但想到自家大哥的秉性,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不信这药有问题!” “你不信?” 萧四娘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的说道:“那你吃一枚试试便知!” “行!” 陆珏闻言毫不犹豫的用牙咬开瓶塞,随即仰头倒了一枚入口咽下,说道:“若不是药的问题,此事断然不能怨我!” “你……” 萧四娘笃定是药有问题,闻言自是咬牙切齿的点头应下:“你放手!若不是这药的问题,此事我绝不怨你!” “我放手可以……” 陆珏看着她手中紧攥那柄嵌着宝石的匕首,刃上寒光晃的他心底发寒,便道:“但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你得将这匕首收起来!” “好!!” 萧四娘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陆珏松手后见她果如所约的那般,将匕首插回了鞘中,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复杂,却都没有开口说话,似是都在等待那药效验证的结果。 不多时… 陆珏隐隐感觉到了浑身有些发热,心中不免有些发慌… 待察觉到有些地方已经充血的青筋暴起,脑海中也随之浮现方才与萧四娘缠绵的香艳场面,他心底暗叹一声:‘坏了,我哥误我!!’ 而萧四娘见他面色怪异的看着自己,眼睛隐隐有些发红,便是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更加确定了是药有问题! 陆珏深深地舒缓了口气,抿着唇角问道:“你方才吃了几枚?” 萧四娘银牙轻咬的应道:“三枚!” 陆珏恍然的点点头:“怪不得…” “是不是药有问题?” 萧四娘见他那般气的银牙轻咬,阴着脸质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 此时的陆珏哪还有心思关注是不是药有问题… 他眸中映照出的尽是那张娇而不媚的贵妇容颜,脑中所想的也尽是腰臀比例完美且正有马甲线后有腰窝的纤腰,以及那双比自己命还长的美腿与娇嫩玉足…… “你想干什么……” 萧四娘见他喘着粗气的看向自己,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当下花容失色的便要拿着衣服挑帘而逃… 结果还没来得及起身,她便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揽在了怀中… 她本想拔出匕首让其冷静一下,却发现匕首还没来得及拔出,便被陆珏一把夺过去扔在了车厢的角落里。 萧四娘被这番变故吓的花容失色,也知自己让他试药是作茧自缚了! 争执中… 她脚下重心不稳的对着窗口跪倒了下去,只好扶着窗沿稳住身形,回头既惊又恼的叱骂道:“你…嗯……” 可那叱骂之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又被鼻腔中情不自禁的一声闷哼打断了思路… 夜半三更… 原本被惊走的几只鸟雀不知何时再次飞回了枝头,原本相互嬉戏打闹,许是打闹的累了,便又开始引颈啼鸣,声音婉转动听… 车外的老马低头吃着草,也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动静,回头疑惑的看了眼车厢… 这……怎地又动了? ------------ 第40章 牡丹花下死?(求追读) “淫贼!你还有何话说!?” 萧四娘面颊上还带着几分未消余韵,可手中却已拿回了丢失的匕首,刃口抵在陆珏的脖颈处,厉声责问道:“亏你还是读书人,你读的哪门子圣贤书?” “……” 陆珏躺在车厢的甲板上喘着粗气,非常想说一句‘夫人,我读春秋的’。 “陆某人无话可说…” 见方才欢好的辽人贵妇此时持着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他只平静的说道:“大错已成,我难逃其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 萧四娘闻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手中的匕首似都下压了几分,叱骂道:“你这败类坏我清白,现在就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想以求解脱!?” “……” 陆珏感受到脖颈处匕首所传来的寒意,无神的瞳孔渐渐恢复了焦距。 他看着萧四娘恼羞成怒的模样,温润的眸中满含歉意,说道:“我亦不知此药竟有此效,好心办了坏事,此番坏夫人清白实非我所愿。” 他声音顿了顿,正色说道:“陆某愿以死明志,只求夫人念及陆某并非有心作恶,莫要牵连我那命苦的兄嫂。” “……” 萧四娘见他那般,当即银牙轻咬的举起手中的匕首,对着躺在地上的陆珏刺了下去! 而陆珏见状也只叹了口气的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甘愿受死的凄苦模样。 萧四娘见他那般便是心儿都颤了颤,不知怎地,那原本对着脖颈刺下的匕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歪了寸许,竟钉在了他脖颈旁的木板上! “……” 陆珏闭着眼睛等待许久也没能感受到痛意,待睁开眼睛后看到面色阴晴不定的萧四娘,他神色恍惚的问道:“这里便是冥间吗?” 而萧四娘见他那般姿态更是气急,颇为愤懑的训斥道:“你还没死呢!” “……” 陆珏当然知道自己没死,毕竟方才匕首就架在脖子上,若是萧四娘真要有杀心,直接抹脖子就是了,哪还需要举起再刺下?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在这短短大半夜里不知与萧四娘续了几百日的恩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夫人。” 陆珏扭过头,看着眼前钉在木板上的匕首,随即一个激灵的支坐起身子,故作惊喜之态的问道:“这是不杀我了吗?” “现在就死太便宜伱了!” 萧四娘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随我北上回辽,到辽国给我慢慢赎罪!二是我现在就杀了你!” “……” 陆珏闻言眼睛瞬间暗淡了下去,再次躺回甲板上,满脸生无可恋之色的说道:“那夫人还是杀了我泄愤吧。” “你……” 萧四娘见状气的胸口不断起伏,忍不住上前踩着他的胸口弯腰拔出匕首,既羞又恼的叱骂道:“你这挨千刀的泼才宁愿死都不愿随我回辽!?”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陆珏被那玉足踩的心中暗爽,恨不得说一句‘夫人你再往下踩踩’,面上却故作姿态的说道:“我家人和前途尽在此,如何能与夫人去辽国?” “呸…你家不就你兄嫂吗?” 萧四娘居高俯下不屑的轻啐他一口,说道:“我商队多他们两个也不多!” 说着她轻哼一声,又道:“如今我大辽的两位陛下求贤若渴,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南人转投入辽,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而我在辽国也算有些身份,你在岐国能有的前途,难道入我辽国就没有了?” “……” 陆珏躺在甲板上,又被人踩着胸口,可窥见一些常人难见的神秘风光。 他喉结上下滚动,却依旧正色的摇摇头,意有所指的说道:“夫人,我记得我和你提过我与我大哥的心结。” “……” 萧四娘闻言面色一僵… 之前闲聊时她便知道了,陆珏后续的科考有意留京任职,便是要去寻那失散多年的二哥,以解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 若是改换门庭弃岐入辽,那他所谓的‘解心结’之言岂不就成了空谈? 萧四娘面色阴晴不定,暗想这厮有不跟自己入辽的理由,而且理由还很充分,那自己该怎么办? 她此番微服私访随商南下本意想看看岐国推行的新政是何模样,顺便与岐国中的一些势力商议些要事,如今行踪暴露折损人手不说,还吃了这么个闷亏! 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可如今话已经说了,两条路也让人选了,此番下不来台,难道真得杀了这厮以泄心头之愤? 可若真杀了… 向来惜才的她也心有不舍…… “夫人,不若这般…” 陆珏也知道她此时下不来台,便提议道:“夫人若是信得过陆某,陆某可先立下字据,等日后陆某寻到二哥,解了心结,再北上入辽,以赎玷污夫人清白之罪!” “你那字据有何可信?” 萧四娘闻言冷笑一声,脸上虽满是不屑,心中却有了计较… “别装死了…” 她轻哼一声的冷着脸踢了陆珏一脚,冷着脸说道:“自古江南多才俊,而你又是其中的翘楚,你作诗一首当做凭据,若是能让我满意,我便宽限你两年,让你在大岐解开心结再入辽赎罪也未尝不可。” “作……作诗?” 陆珏闻言莫名想到了昨晚在客栈偶遇时,其人手里拿着江南乡试摘选出诗集与自己打招呼,如今又让自己作诗解围… 这辽商老板娘莫不是個诗迷? “怎么?” 萧四娘横眉冷目的看着他,面色不善的问道:“让你陆解元作诗一首,算是为难你了?” “当然不是!” 陆珏闻言一个激灵的再次支坐起身子,觍着脸笑道:“还请夫人赐题!” “……” 萧四娘见他信心满满之态,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随口说道:“就此情此景吧,若是写不出来……” 她说着将手中的匕首刺下,钉在了陆珏身下的甲板处,恶狠狠的说道:“我便断了你这祸根!” “……” 陆珏低着头,见那明晃晃的匕首上倒映出自己某处的雄伟,便是后背都溢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夫人以此情此景为题?” 萧四娘微微颔首,冷着脸再次确认:“就以此情此景为题!” “……” 陆珏喉结上下滚动,也知此事关乎自己下半辈子的性福,马虎不得… 他搜肠刮肚的思量一番,先是看了看隐约透过窗帘的皎洁月色,又看了看眼前香汗未干却又横眉冷目的美人,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有了!”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心迷晓梦窗犹暗,粉落香肌汗未干。” “怎么才两句?” 萧四娘闻言秀眉微蹙的似是在思量着诗句中的含义,问道:“还有呢?” 陆珏微微一笑,轻声吟诵道:“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 萧四娘闻此诗不觉有些恍惚,轻声呢喃着:“心迷晓梦窗犹暗,粉落香肌汗未干。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 ------------ 第41章 一把修面刀 清晨时分… 老马的屁股上又挨了鞭子,于是打着响鼻拉着车厢再次往苏州府城而去。 在它简单的意识中,多希望身后拉着的车厢像昨天夜里那般一直晃下去,那样就不用拉车了…… 自昨晚用一首应情应景又应人的小诗摆平萧四娘,陆珏便以即将天明,官道或许会有人来往为由,穿好衣物坐在外面充当起了马夫,不敢多哔哔一句。 毕竟,他曾听阿大阿二唤萧四娘为夫人,便足以证明萧四娘在辽国是有夫家的。 而他此行却阴差阳错的与其结下一段露水情缘,这可是比之前与万莹那种还要见不得光的孽缘! 他如何自处? 人家又如何自处? 而萧四娘昨日吃了药,又经过一晚高质量的运动,也达到了发汗的目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她穿好衣物,同样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车外那个无意间污了自己身子的男人。 于是关系有了跳跃式进展的两人,反而不似之前赶路那般健谈,沉默了一路…… 直到进了苏州府城。 萧四娘伸手挑开窗帘,看了眼正赶着集会的南大街,也知自己已经进了苏州府城。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晴不定,挪着身子坐在门帘旁,说道:“上次在青云斋的时候,你和阿大都说错了。” “哦?” 一帘之隔的陆珏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由挑了挑眉头,笑问道:“却不知我和阿大都说错了什么?” “如今的辽国不止有耶律和萧两姓。” 萧四娘犹豫一番,说道:“早在多年以前,我辽国便开始推崇文化交融,实施南北两院制,有很多岐人、西夏人都在我辽国身居高位,就连如今辽国的南院大王也非耶律与萧两姓之人担任,而是你们岐人血脉。” “难怪辽国大兴…” 陆珏闻言默然了一会儿,才笑道:“我看辽史上说,辽国是君后同天,同称陛下,而且近百年已经连续出了数代明君、明后,此真为大兴之相!” “呵…” 萧四娘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的说道:“你一个岐人血脉,当我这个辽人的面说我辽国有大兴之相,怎么想怎么别扭。” “什么血脉不血脉的。” 陆珏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说道:“若是归根结底,不管辽人还是岐人,又或者是西夏、南诏等国人,都是文武之后,人皇之后,不是吗?” 他这话说的就如前世南北方人争论,然后有人跳出来说别吵了,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一個道理… 可此世的萧四娘又如何听过这种思想超前的言论? 她闻言失神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萧四娘越听那句‘都是文武之后,人皇之后’越觉得有意思,不由感叹道:“若是人人都有你这般想法,何愁天下不兴?” “那可也不一定。” 陆珏笑了笑,打趣道:“人皇是何许人也?那是一统人族的至圣之人,若是大家都认可自己是文武之后还好些。” “若是大家都由心认可自己是人皇之后,那岐、辽、夏等国的国君说不定就都是喊着‘王业不偏安’开始不死不休的证明谁是正统了。” “……” 萧四娘闻言不由唇角微扬,说道:“你又不是我辽国的国君,如何能知道我辽国国君想法的?” “猜的。” “那你倒挺会猜的…” “……” 陆珏也只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但凡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谁又能抵挡‘一统人族,四方宾服’这八个字呢?” 萧四娘面带异色的问道:“伱也挡不住?” “那是自然。” 陆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笑道:“我连美色都抵挡不了,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那等泼天的大诱惑?” “呸,败类!” 萧四娘面颊微烫的笑骂一句,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声音有些低迷的说道:“其实,我觉得以你的性格,若能北上入辽,发展肯定会比在这儿快的多。” “……” 陆珏闻言叹了口气,眼见西市在即,八百个心眼子的他又如何听不出萧四娘的言外之意? “我和我大哥都有心结要解。” 他故作不知的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的笑道:“日后,日后陆某人一定会去趟辽国,找夫人赎罪。” “这话你可得记住了!” 萧四娘闻言只轻哼一声,似是不含半分感情的冷声说道:“若是日后你敢毁约与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将你寻出挫骨扬灰!!” “……” 陆珏闻言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车厢里的萧四娘似是也意识到自己的狠话说太重了些,本来聊些别的扯开这话题的,却又不知该从哪开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扭扭捏捏的道了句:“你模样不丑,若是能蓄须几分,应该更有男子气概…” “那我现在便蓄。” 陆珏闻言摸了摸下巴处的胡茬,意有所指的笑道:“等日后赴辽找夫人赎罪时,定让夫人见着陆某人的男子气概!” 说着,他已策马进了西市,便又道了句:“夫人,咱们已经到西市了。” “……” 车厢中的萧四娘却并未作答… 陆珏一路将人送到西市辽商停留的地方,而那些辽商看到萧四娘尽是围拢过去嘘寒问暖,有些甚至都跪地请罪。 丝毫没人注意陆珏这个外人… 而萧四娘回到辽商的队伍后也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只冷着脸摆摆手便带人走了,甚至都没多看陆珏一眼。 见萧四娘被人拥簇着走远,陆珏不由暗叹一声的重新坐回马车,扬鞭而去。 待马车离去后,远处被下人拥簇而行萧四娘莫名回头瞥了一眼,却只看到马车渐行渐远…… 陆珏途径首饰店买了支玉簪,随后便驾车往城东万家学堂而去。 眼看万家学堂就在眼前,他似想到了什么事,紧忙起身挑帘钻进车厢里,将萧四娘途中换下的衣物收拾起来,免得被人看到落人口舌… 他神色怪异的拎着一件紫色肚兜,暗叹一句‘许嵩妹妹说的果然不错。’ 待收拾好零散的衣物,他又在门帘旁的座位上发现了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 那匕首不足尺长,鞘上以及手柄处嵌着数枚宝石,拔出鞘后刃口更是寒光乍现,显然是把漂亮与锋利并存的利器。 陆珏手指轻轻摩挲着匕首的刃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萧四娘那张尽显贵气却又娇而不媚的艳丽容颜…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先是以匕身当镜照了照自己的面颊,随后持匕首修了修下巴处的胡茬… 这修面刀倒是不错…… ------------ 第42章 体贴入微(求追读) 陆珏的马车还未驶进万家学堂。 眼尖的万家下人便已迎了上去,主动牵绳引马的同时也在不有余力的恭维着:“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陆解元亲自赶马。” 陆珏叫人去唤一下郑玉恒,便进了万家学堂… 待到后院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不禁哑然,暗叹自己离开万家学堂还不足十日,这房间竟就被人重新修葺了一遍。 就在他暗自咋舌之际,得到消息的郑玉恒便已一路小跑的迎了过来。 “还真回来了?” 郑玉恒是知道他兄嫂被人欺辱之事的,见面后便问道:“那什么陆世宾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还行。” 陆珏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几个泼皮已经关进了地牢,看那模样估计都撑不到待审,就是那为首的陆世宾抛妻弃子的跑去了延陵府,还没能落网。” “跑去了延陵府?” 郑玉恒听到‘延陵府’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便是脸上都多了几分异样。 而陆珏也知道,郑家就在延陵府,郑玉恒听闻此地难免会想到些往事,有些异样也属正常… 郑玉恒讷讷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理的?” “再说吧。” 陆珏并未直面回答,只问道:“万老爷子如今在万家吗?” “没。” 郑玉恒摇摇头,解释道:“我外公一早出门应酬去了,估摸着傍晚才能回来。” 陆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交代道:“那等万老爷子回来,你帮我引荐一下,就说我有事相求。” “噢……” 郑玉恒闻言只点点头,似有所指的嘀咕一句:“我娘知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正想给她个惊喜呢…” 陆珏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后压着声音打趣道:“郑少爷,却不知现在的陆某人能否正大光明的去寻你娘亲了?” “……” 郑玉恒闻言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应道:“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我管你什么解元还是状元的,绝不饶伱。” 说罢,轻哼一声的便在前领路了。 而陆珏见状不由开怀大笑… 在郑玉恒的带领下,陆珏这个外人也成功混进了万家女眷所住的后院。 陆珏虽说在万家学堂当了两年教习,但因为身份的差距,从来都是万莹偷偷的来寻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寻万莹。 “喏。” 郑玉恒指着一间布局雅致的小院,说道:“我娘平日里就住这儿,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这就不必了…” 陆珏摇摇头,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中举后我与你娘已有近十日未见,此番有些悄悄话要说,岂能让你听着?” “我还不想听呢!” 郑玉恒闻言不屑的轻啐了一口,随即赌气似得扭头而去,边走还边嘀咕着:“中举了还是这般小人之心,说的跟谁想听你们讲那些肉麻的情话一样…” “……” 陆珏见状不由失笑,对其背影交代道:“还有,莫要让人来打扰我与你娘叙旧。” “你……” 郑玉恒闻言一個踉跄,回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而陆珏只当没看到,悄悄走进了万莹所住的院子。 因是青天白日,万莹闺房的房门只虚掩着,而她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做着刺绣,丝毫没注意到房门已被人推开,有个人悄悄的进了她的闺房… 忽地。 万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梳妆镜。 待从镜面中看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竟就站在自己身后,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神情都有几分恍惚… 直到手中的绣花针无意刺中了手指,所传出的疼痛是那样的真实,她才回过神来,既惊又喜的转过身子… “怎地这般不小心?” 陆珏见她手指被绣花针刺中,溢出一点殷红的血珠,当即半蹲下身子,满脸心疼之色的将那溢出血珠的伤口放入口中轻轻吮吸… “陆郎~” 万莹见小情郎正半蹲着身子吮吸着自己指尖的伤口,便是心儿都酥了,唇角噙着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陆珏见万莹指尖已不再溢血,便支起了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簪,笑道:“喏,万姐,给你买了礼物。” “……” 万莹见他还带来了礼物,更是痴痴的将自己发丝间的发簪取了下来,满脸娇羞之色的说道:“陆郎,你帮我绾发。” 说着满怀期待的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而陆珏见她青丝犹如瀑布一般散落下来,亦是从梳妆镜中看出了她的期待,便也笑着上前帮她绾发… 万莹看着梳妆镜,见着身后的情郎满脸认真之色的帮自己绾发,脸上那幸福的笑意似是都要溢出来了… 陆珏将青丝绾好插上玉簪,随即弯腰将面颊贴在万莹肩头看向梳妆镜,耳鬓厮磨的调笑道:“镜中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这般美艳?” “哼。” 万莹娇媚的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子与他四目相视,那双素手不知何时已经环在了他的脖颈,随即美目迷离的主动凑上朱唇… 而陆珏见美人儿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拉了丝,又是这般主动,也知怀中美人儿定是到了回南天。 当下也顾不得昨夜至今没休息过了,环着她的腰肢,将其抱坐在梳妆台上,贴了过去… 万莹虽是意乱情迷,却也知如今自己是在自己闺房,当即有些心虚的按住他作乱的手,轻咬下唇的说道:“陆郎,要不去你那边吧,我怕在这儿……” “无妨。” 陆珏闻言也知她在担心什么,于是也贴在她耳畔柔声解释道:“进院前我便交代玉恒了,没人会打扰咱们。” 说罢,在其耳垂轻轻一啄,随即又慢慢的往下挪移到脖颈,锁骨…… “……” 万莹闻言自是没了后顾之忧… 台上的美妇人面红耳赤的像是发了高烧,难受的轻咬下唇仰着粉颈,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她美目微阖的仿佛神志都有些不清了,更是难稳自身重心,于是只能将素手撑在身后的台面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而陆珏本就是个体贴入微的仔细人,见状紧忙凑近了几分,将她扶稳,避免摔倒… 许是那梳妆台有些年代了,如今又承受了本不该由它承受的力道,‘吱呀吱呀’的晃动个不停… 陆珏也似看出了这点,念及万莹发烧坐在梳妆台上不安全,过了一会儿又着手将她抱下,让她扶着梳妆台稳住身形,若是累了也好俯下身子休息… 起初,万莹担心自己发烧面容定会憔悴,扶着梳妆台时紧闭双眼,似是不愿面对镜中的自己… 后来,在陆珏的劝说下,她尝试着睁开眼睛直面梳妆镜中的自己… 待看到自己发烧时的微表情以及身后扶着自己腰肢的情郎后,她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心中莫名有了种全新的感觉与体验…… 也不知是因为发烧太重站久了有些虚脱,还是被梳妆镜中的自己刺激到了,万莹似是脱力了一般,惊呼一声的便要瘫软下去… 而陆珏这一日一夜数次深陷泥泞,虽已露几分疲态,但毕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男人,见此状也是紧忙上前将其搀扶住,待稳住身形后将其抱回了床榻上休息,劝其以身体为重…… ------------ 第43章 万老爷子出手 床榻上… 已是深陷圣贤状态陆某人一手叠在脑后,一手揽着怀中美人,思量着自己所结下这两段孽缘有何不同之处。 若是以花喻人的话… 万莹就像一朵娇嫩的杏花,花色又红又白,盛开时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似是占尽了春风; 而萧四娘更像是一朵富贵的牡丹,枝条直立挺拔而较高,分布紧凑,盛放时色泽艳丽多姿,玉笑珠香,富丽堂皇。 两女各有春秋…… 恢复过来的万莹在他怀中亲昵的蹭动着,笑问道:“这几日回家累坏了吧?” “嗯?” 陆珏闻言一个激灵,还以为被枕边人看破了心思,当下一本正经的说道:“些许小事,岂能谈累?” 万莹见他那般只掩唇娇笑,随即凑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的调笑道:“那今日怎地歇息到现在也没恢复精力?” “我……” 陆珏闻言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只好讪讪的笑道:“万姐所言不差,此番舟车劳顿,确实有些累了。” 自昨晚之今,或是机缘巧合,或是有意为之,他已经辛苦凿了数番,便是铁打的身子如今也有种再难挤出一滴之感… “我就知道。” 万莹娇媚的白了他一眼,随即从他怀中支坐起身,说道:“那你先休息休息,我去给你炖些老参汤,益气补血,去疲解乏。” “……” 陆珏看着体己的美妇人穿好衣物去为自己炖汤,心中竟莫名升起一种‘我是不是得好好练功了’的念头… 防不防身倒是其次,强健筋骨也无所谓,但‘养精蓄锐’这等关乎尊严的大事着实不能耽误! 待万莹端着参汤回来后,陆珏穿好衣物后一改常态的主动接过参汤喝了起来… 以前的他对那些补品嗤之以鼻,如今的他恨不得让万莹再多加些料头。 傍晚。 回到万家的万老爷子得知陆珏今日回了万家学堂,还言有事相求,便叫人备好家宴,派郑玉恒去叫人… 郑玉恒到自家母亲的院前,本想进去直接喊人的,但又似想到了什么,在院子里便故意的咳嗽了几声。 而万莹听到咳嗽声也知是谁寻来了,放下手中的刺绣唤道:“进来吧,门没关。” “……” 郑玉恒推门而入,见自家娘亲衣衫整齐的刚放下针线,而一旁的陆珏满脸无欲无求之色的练着桩功,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见陆珏练《铁桩功》时身上莫名有种自家舅舅的韵味,他小跑到自家娘亲身边耳语道:“娘,你有没有发现,这厮练功时很像我舅舅?” “唔……” 万莹闻言瞥了情郎一眼,随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应道:“是有些像。” “懈怠了,懈怠了…” 陆珏一套桩功练完后收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母子说悄悄话,打趣道:“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谁说你坏话了。” 郑玉恒闻言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外公回来了,叫人备了家宴,让你和我娘一起去吃顿便饭来着。” “嗯?” 万莹闻言微微一愣,问道:“我也要去?” “去呗。” 郑玉恒撇撇嘴,说道:“方才来之前,外公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让你们两一起去的。” “吃顿便饭而已,同去无妨。” 陆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见万莹似有顾虑,当即意有所指的笑问道:“万姐伱不会以为老爷子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吧?” 此前,万家的下人中就有自己与万莹之间的流言蜚语,身为万家掌舵人的万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这回事… 陆珏知道,那会万老爷子没出面处理自己,多半是因为乡试在即,故作不知。 毕竟那会流言蜚语已经有了… 而站在万老爷子的角度看,处理一个乡试在即的生员,除了恼人外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陆珏能在乡试中举,也不算辱没了万家的门楣,加之郎有情,妾有意的,相信万老爷子也很乐意凑成此事; 若是陆珏中不了举,再行处理此事也不迟…… 万莹似是也想通了事情关键,当即抿着唇角点点头,吩咐道:“恒儿,那咱们便走吧,莫要让你外公久等了。” 在郑玉恒的带领下,陆珏与万莹出了门,往万老爷子的会客厅而去… 不多时。 在会客厅静候的万老爷子便看到了来人,起身笑呵呵的招呼道:“陆解元,别来无恙?” “托老爷子的福,陆某安好。” 陆珏虽是中了举,但面对眼前这位能将生意做大到一府之地知名的万老爷子却是丝毫不敢托大,亦是笑着拱手回礼。 “呵呵呵呵,来来来…” 万老爷子见他态度依旧谦和,亦是满意的笑着招呼他入座:“坐坐坐,今天老头子摆的是家宴,都是自家人,莫要客气。” 陆珏、郑玉恒、万莹皆是落座… 万老爷子见他们入座后便吩咐开宴,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也随之被端上桌。 陆珏本不喝酒的,但如今有求于人,而且对方还是老丈人,也便主动以晚辈的姿态与万老爷子小酌了几杯。 “陆解元。” 万老爷子见他谈吐有度,越发满意,笑问道:“前些日子我听玉恒说了你家兄嫂之事,却不知你家兄长伤势如何了?” “有劳挂念,兄长并无大碍。” 陆珏叹了口气的说道:“那几個欺辱我兄嫂的泼皮多被被抓进了地牢,只是可惜了那为首的陆世宾抛妻弃子的跑去了延陵府,奉供银钱入了漕帮,我建陵的知县曾派人去延陵府捉拿他,却是无功而返。” “哦?” 万老爷子闻言惊疑一声,挑着眉头说道:“那陆世宾能想到入延陵府的漕帮躲避你建陵官府缉拿,倒是有些头脑。” 他说着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问道:“却不知陆解元有何打算?” “说来惭愧…” 陆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颇为愤懑的说道:“我自幼父母早逝,全靠兄嫂拉扯我长大成人,此番兄嫂受人欺辱,我陆珏若是不报此仇,还有何颜面苟存与世?” “大丈夫,当如是。” 万老爷子满脸正色的点点头,随即笑问道:“若老头子我所料不差,陆解元此番来万家,可是寻我帮忙的?” “瞒不过老爷子法眼。” 陆珏笑着恭维一句,解释道:“我与建陵知县有些私交,他曾言万老爷子神通广大,与苏州府这边的漕帮关系匪浅,让我从此入手寻求帮助。” 他声音顿了顿,笑道:“恰好我也收到了老爷子的信件,便厚着脸皮想来请万老爷子帮忙引荐一番…” “哈哈哈哈哈~” 万老爷子闻言抚掌大笑,先是瞥了陆珏一眼,随后又看了看边上的万莹,打趣道:“都是自家人,陆解元何须与我客气?” “倒是我见外了,该罚,该罚!” 陆珏闻言倒没觉得有什么,笑着给自己斟上酒水,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而一旁的万莹见自家老父亲的眼神,却是羞的耳尖都隐隐发烫,紧忙夹菜给郑玉恒,以避免与之对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万老爷子笑呵呵的摆摆手,说道:“我与苏州府漕帮的柳帮主关系不错,而苏州和延陵两地的漕帮帮主关系也极为要好。” “柳正宏那厮最喜欢结交朋友。” “不日我设宴招待他一番,和他说说此事,让他帮帮忙和延陵府那边的漕帮打声招呼,定教那什么陆世宾之流的宵小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陆珏闻言故作满脸欣喜的拱拱手,笑道:“如此,便多谢老爷子了…” ------------ 第44章 饭桌下的小动作(求追读) 饭桌上… 万老爷子与陆珏先聊着家长里短。 起初,万老爷子还客气的称呼陆珏为陆解元。 但因有万莹这层关系在,加之觥筹交错中也渐渐熟悉了陆珏的品性,对陆珏的称呼很快就便由‘陆解元’变成了‘贤侄’。 而陆珏也知这是老丈人有意亲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不动声色的认下了‘贤侄’这个称呼… 郑玉恒见他们大人间寒暄,没什么意思,吃饱后撇撇嘴便请辞回去练功了。 “玉恒这孩子,像他四舅。” 万老爷子见外孙离去,也不知是念及自家在外的幼子,还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颇为惆怅的说道:“莹儿和青儿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早年间,万家还没有这么大的基业,我正值壮年,又好与人争勇斗狠,莹儿他娘为我丢了性命……” “爹……” 一直默默倾听他们谈话的万莹却在这时给他夹了筷菜肴,说道:“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说这些作甚?伯青要是听到了又得和你急。”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万老爷子被自家闺女打断了回忆,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转头再次看向陆珏,笑道:“贤侄,我这闺女是个命苦的,而我这当爹的又欠他们姐弟太多太多了,日后还望你多担待担待。” “老爷子言重了…” 陆珏为其斟上酒水,笑道:“若非万姐一直鼓励我科考,也无我陆珏今日,之前我还说等乡试放榜后和万老爷子提亲来着,奈何万姐她不愿意。” “哈哈哈哈哈…” 万老爷子闻言抚掌大笑。 而一旁的万莹见他竟在自己老父面前又重提此事,既羞又急的瞪了他一眼,告诫道:“莫要胡言。” “无妨无妨,这也是人家一片心意。” 万老爷子也知自家女儿心思,于是紧忙出来打圆场,笑道:“不知贤侄日后有何打算?” “……” 陆珏沉吟了一番,说道:“年前倒是无甚打算了,等年后赴京会考搏个出身,也不枉我寒窗苦读十余年。” “好!好!!” 万老爷子听他气定神闲的说‘等年后赴京会考搏個出身’,仿佛视那会考高中如探囊取物,当下一连道了几个好字。 他心情本就愉悦,闻此言举杯相邀道:“贤侄志向高远,当饮此杯。” “请!” 陆珏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两人推杯换盏之际,会客厅外传来一声吃味的揶揄:“爹,您这也太偏心了吧,怎地摆宴就请五妹与陆解元,也不与我们说一声?” 万伯良笑呵呵走了进来,在其身旁,还跟着近年续弦的白玉娘… 万老爷子见着来人,笑骂一句:“我与贤侄有事商议,喊你们这些泼皮作甚?” “您瞅瞅,您瞅瞅。” 万伯良咋舌几声,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笑道:“陆解元如今成贤侄,我这亲生儿子倒成了泼皮户,这这这……” “老爷子勿怪。” 一旁的白玉娘以扇掩唇的娇笑一声,解释道:“二爷听说陆解元回万家学堂了,本想替玉堂请罪来着,结果去了才知道陆解元在您会客厅赴宴,便特意赶了过来。” “自己坐,自己坐…” 万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入座,正色说道:“事我听说了,玉堂那孩子功利心重了些,是该和陆珏赔个不是。” “……” 刚入座的万伯良闻言面皮一抖,随即不动声色的为自己倒了杯酒水,对着陆珏举杯道:“陆解元,万某先替犬子赔个不是。”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白玉娘则是坐在万莹边上,同样也为自己倒了杯酒水,笑吟吟的对着陆珏举杯:“我虽是二爷续弦,却也算是玉堂的半个娘,理当替玉堂和陆解元赔个不是。” 说罢,亦是掩唇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还伸出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下唇角,动作中有股说不出的魅惑。 “这……” 陆珏见两人一来就和自己赔罪,一时间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万老爷子:“老爷子,却不知这是何故?” 万老爷子闻言有些诧异的问道:“贤侄你还不知放榜那日之事?” “不知…” 陆珏摇摇头,笑道:“放榜那日我并未去贡院看榜,后来报子说我中了解元,我便直接回了家,倒还真不知放榜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呵呵…” 万老爷子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即看向万伯良,说道:“玉堂惹的事,你身为人父,还是由你自己说吧。” “理当如此。” 万伯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解释道:“犬子也是本届乡试考生,放榜之日他见陆解元高居榜首,而他自己却落了榜,难耐心中妒火,于是口出狂言的说此届科举有黑幕,当众怀疑陆解元之才,后来见着陆解元的墨卷,方知天高地厚。” “这……” 陆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下也斟了杯酒水,回敬二人道:“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万二爷和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好!” 万伯良也斟上酒水举杯,正色道:“陆解元不计前嫌,万某当饮此杯!” 对面的白玉娘亦是斟酒举杯,笑吟吟的说道:“陆解元大人大量,妾身亦是佩服的紧呢。” 两杯酒水下肚,似是桌上的气氛都融洽了几分… 万伯良、陆珏、万老爷子三个年龄段的男人喝酒吃肉,谈天南地北,聊家长里短。 而对面的白玉娘方才喝了两杯酒,此时似是不胜酒力,脸上蕴着几分酡红… 略显迷离的媚眼配上面颊的酡红,有股子说不出的妖娆与妩媚。 她主动与边上的万莹附耳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谈论的什么,万莹羞的面颊通红讷讷不知所言,而她则是掩唇娇笑,偶尔也会瞥一眼对面的陆珏。 陆珏正与万老爷子闲聊之际,却似感觉到了什么异样,不由微微一愣… 他虽喝了些酒,有些晕乎,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饭桌下有只娇嫩的小脚正在轻轻蹭着自己的脚踝… 万家高门大户,便是饭桌上所铺的桌布都拖及地面,故而外人根本看不到饭桌下面的动作。 陆珏用余光瞥了眼对面有些娇羞的万莹,暗想万姐是真饿了,等回去得再交几次公粮才是… 想到这点小动作对于自己而言无甚影响,他也就没多在意,便继续与万老爷子闲聊。 可不多时,他便发现桌下那只作乱的小脚已经从自己的脚踝处轻蹭到了膝上… 而且看那游走的路线,若是不加以管教的话,只怕还得往上挪移。 万姐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陆珏略显诧异的瞥了眼万莹,却见万莹正在与身旁那位万二爷的夫人在聊些什么,目光并未看向自己… ‘装的还挺好……’ 陆珏心中暗笑,感受那作乱的小脚还轻轻蹭动,似是在撩拨着自己的心弦。 想到平日里文静的万姐难得有此雅兴,他憋着笑意的将一只手放在桌下,一把将那作乱的小脚攥住… 他本想放在手心把玩过把手瘾来着,可把玩一阵后他却惊异的发现,那只娇嫩小脚的脚踝处竟还系着一根纤细的足链…… 陆珏摸到那足链心头一惊,便是上头的酒意就在这瞬间清醒了几分! 午时他刚与万莹亲热过,甚至万莹穿衣服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因此他可以肯定万莹脚踝处是没有足链这种小配饰的… 可…… 不是万莹,又是谁的? 陆珏余光瞥去,却见对面那位与万莹说着悄悄话的万二爷夫人此时竟也似笑非笑的在看着自己! …… ------------ 第45章 梦里还能让人欺负了? 陆珏茫然的捏了捏手中的小脚… 待看到那位万二爷夫人身躯微微一颤,竟还娇媚的白了眼自己一眼,哪还不知手中的小脚是何人的? 他被这番变故惊的紧忙松手,一个激灵的从座位上支起了身子… “嗯?” 万老爷子见他忽然面色微变的站起了身,还以为他喝多酒,身体有些不适,便笑问道:“贤侄可是喝多了酒?” “喝多了?” 一旁的万伯良见状亦是笑着打趣道:“陆解元,咱们万家上到老爷子,下到玉恒那小家伙,可各个都是好酒量。” “……” 陆珏也不好说自己所遇之事,于是故作醉意上头之态的了揉揉额头,笑道:“陆某今日是喝多了些,倒是扰了两位的酒兴,该罚,该罚。” “少喝点…” 万莹见他那般还以为他真多了,紧忙起身过去搀扶,满是关怀的责怪道:“你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今日喝这么多作甚?” “五妹此言差矣…” 万伯良见他们那般腻歪,在旁插科打诨道:“这男人哪能不喝酒?陆解元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日后酒席上的应酬必不可少,如今和咱们自家人锻炼锻炼酒量,也是件好事儿。” 在其边上,白玉娘半倚在座椅上翘着腿,脚尖勾着绣鞋,一手环在胸下,一手轻摇着宫扇,只笑吟吟的看着陆珏… “好了好了。” 万老爷子笑着摆摆手,打着圆场道:“酒量这东西是慢慢练出来的,贤侄今日喝的够多了,莹儿,你带贤侄回去休息休息,这天色也不早了。” “爹,这我还没喝尽兴呢。” 万伯良见自家老父这般向着外人,故作不悦的咋舌道:“这陆解元要是回去了,难不成就咱爷俩干喝?” “你以为谁都似这般泼赖?” 万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冷声训斥道:“贤侄来此是有事相商,明日我还要邀苏州府的漕帮帮主赴宴,现在喝的不省人事,等明日你替贤侄上桌商议正事?” “……” 万伯良被训的面色一僵,眸中虽藏火气,面上故作姿态的笑了笑,应道:“是我不知所谓了,爹训的是。” 万老爷子对着万莹与陆珏摆摆手,示意道:“莫要管你二哥,去吧去吧。” “……” 万莹微微颔首,搀扶着装醉的陆珏出了门… 回房途中。 陆珏还是对方才桌下的小动作感到惊异,便旁敲侧击的问道:“万姐,方才你和万二爷的夫人聊些什么呢?” “没什么。” 万莹娇媚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聊些闺房密话而已,说了伱们大老爷们的也不懂。” 陆珏又好奇的问道:“万二爷的夫人看着年岁不大?” “她叫白玉娘…” 万莹解释道:“我那二哥的原配夫人早年就死了,那白玉娘是他近年新续弦的夫人,比我还小几岁呢,看着自然不大。” 她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感叹道:“人家长的漂亮,年岁也不大,就连那一颦一笑都分外妖娆,我那二哥被她拿捏死死的。” “……” 陆珏闻言默然,便是以他的阅历也不得不承认,那白玉娘长的确实攒劲,骚媚骚媚的… 可是,自己与她并不熟,甚至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为何要撩骚自己呢? 难道就不怕身败名裂? 陆珏眉头微蹙,着实想不通那白玉娘身为万家二爷的夫人,明明锦衣玉食,人前显贵,为何还会在桌底与自己搞那等暧昧的小动作… 莫非……真有人能馋到这般? 万莹见他眉头微蹙的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又想到他方才所问,颇为吃味的打趣道:“怎么?陆郎见那白玉娘长的比我漂亮,年岁比我小,言行举止也比我媚,心动了?” “绝无此念!” 陆珏闻言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见身旁的美人儿嘟囔着小嘴,紧忙哄道:“万姐莫要多想,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绝无哪方面的意思!” 万莹笑问道:“哪方面的意思?” “我……” 陆珏讷讷的不知如何辩解… 而万莹见他那般亦是掩唇噗嗤一笑,眼瞅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尖在陆珏面颊上啄了一口,打趣道:“玩笑之言,陆郎莫要瞎想。” “那是自然。” 陆珏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见四下无人亦是在身旁美人的腰肢上揩了把油,颇为得意的笑道:“再说了,她那只是媚,皮囊表象而已;而我家万姐的韵味,又岂是单单一個‘媚’字所能比拟的?” “……” 万莹闻言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眉目中的却尽现心满意足的傲娇之色… 陆珏见状不由笑了笑,暗想那桌下的小动作虽然刺激,但为人处事最忌贪心,况且那般大胆骚媚之人多是祸水,日后还是远离的好…… 回万家学堂后院… 陆珏本想申请互动来着。 但万莹念及方才老父的交代,知他明日有事,便拒绝了他申请互动的请求,只耳鬓厮磨的亲热了一番,交代他好好休息,便回了去… 夜里。 陆珏睡的正香,他那脚踝处却像是过敏了一般,冒出一层红色纹路,那些红色纹路连成一片,像是条妖异的小蛇一般… 更为诡异的是那红色纹路竟还顺着他的脚踝,慢慢的往上游动,待游到心口位置,竟似要往其心里钻。 只是不知为何,陆珏那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那红色纹路钻了几次也未能如愿…… 睡梦中,陆珏梦到自己被一条美人蛇给缠住了,像是被鬼压床了似的,浑身动弹不得… 而他心脏跳动的频率莫名快了几分,像是染了风寒一般,浑身冒着虚汗… 但陆珏何许人也? 两世为人都经历过了,前世什么猎奇的XP没见过?如今又是在他自己的梦里,又岂会惧怕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梦里还能让人给欺负了? 那许仙是人,我也是人,那许仙是书生,我也是书生,又是在梦里,何不问问那美人蛇惧我否? 许是被缠的烦了,而且又是在梦里,陆珏秉持梦里变态不算变态的念头,按着那美人蛇就凿…… 美人蛇是吧? 美人是吧? 蛇是吧? 那美人蛇显然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被惊的激烈反抗,只是她惊恐的发现,似乎自己越反抗,那人就越兴奋… 别人夜半三更凿壁偷光,陆珏夜半三更也在梦里凿壁,只不过透的不是光,而是美人蛇… 万家的某处房间中。 白玉娘盘膝闭目坐在床榻之上,手掐法决像是在修行某种奇功妙法。 只是不知怎地,她练功时秀眉紧蹙,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忽地,也不知她练功时遇到了什么挫折,闷哼一声的自唇角处溢出一点殷红的血迹。 她满脸羞愤之色的睁开双眼,那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只是很快便恢复成原样。 想到方才遭遇,她恼的眸中充斥着血丝,厉声叱骂着:“败类!畜生!!” 此时的万家学堂后院。 陆珏完事后浑身打了个冷颤的从睡梦中惊醒,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浑身是汗,便是被褥都被汗水浸透了… 奇怪…… 他掀开被褥,坐在床边,却莫名感觉身体有些发虚… 不过念及自己这两日纵欲过度,便是梦里都在纵欲,他也就没多在意,起身冲了个澡,睡不着练功去了。 不知怎地。 陆珏身体虽虚,但莫名感觉今夜练功时体内气机像是吃了补药似的,运行的极为顺畅,只短短半夜之功,竟接连贯通了体内两条淤塞的经脉… 当真奇妙… ------------ 第46章 扬名要趁早 第二日午时… 在万老爷子的牵头下,陆珏也见到了苏州府漕帮的柳帮主。 万家本就是苏州府漕帮的大主顾,万老爷子与苏州府漕帮的帮主柳正宏关系也极为要好… 其人听闻万老爷子有事相求,自是没多想的赴宴,到宴上经介绍才得知,陆珏乃是江南道此届乡试的解元。 柳正宏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江湖中人,但其武道修为已至五境,乃是苏州府一带有名的先天境大高手。 但就如万老爷子所说的那般,其人虽有些江湖匪气,却极为敬重读书人,生平也最喜结交朋友。 得知陆珏乃是江南道此届乡试的解元,而万老爷子又以贤婿相称,柳正宏对陆珏自是另眼相看。 宴上,三人推杯换盏… 喝到高兴处,柳正宏得知陆珏还没婚配,更是眼冒金光的想要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而万老爷子只是与柳正宏耳语几句,那柳正宏得知他为何以贤侄称呼陆珏后,又是一番笑骂老家伙下手忒快云云… 而万老爷子亦是乐的开怀大笑。 酒到酣处。 在万老爷子的刻意牵头下,陆珏也说出了自家兄嫂被欺负之事的前后缘由以及今日相邀的目的… 柳正宏听闻那陆世宾所为,当即拍着桌子叱骂那厮不为人子,更是直接与陆珏言明,此事无需多虑,包在他身上了。 在他身上,江湖之人的豪爽体现的淋漓尽致。 随后几日… 陆珏将那心事抛之脑后,静候佳音。 转眼便又到了苏州知府王东新在桂香园设宴招待本府新中举子的大日子。 待到赴宴之日,姜原早早的便赴宴去了,而陆珏则不紧不慢的在床榻上与万莹耳鬓厮磨了好一番,直到万莹杏眼含春的催促才起床准备赴宴。 万莹像是小媳妇似得为陆珏整理衣物上的褶皱,而万老爷子则特意让郑玉恒收拾一番为陆珏赶马驾车。 乡试后,各地知府都会设宴招待本府新中的举子,算得上是科场传统了。 其流程和文人之间举办的文会很是相似,只不过一般文会是文人间相互熟悉,相互吹捧; 而知府所设的桂园宴,是新中举子间相互熟悉,相互吹捧。 本质上无甚差距… 陆珏也知道,似这种宴会本质上就是让一帮同乡的新贵混个眼熟,说不定日后有人发达了念着同乡之情,就能关照一二。 九十月份,正是桂花盛放之期,这也是乡试榜被称之为桂榜的原因。 郑玉恒架车还未到桂香园,便已闻到浓郁的桂花清香,不由嘀咕一句:“好香啊。” 陆珏笑道:“桂香园桂香园,若无这扑鼻的桂花香气,又如何能叫桂香园?” “怪事。” 郑玉恒撇撇嘴,问道:“咱们家院里也有桂花,路过时也觉得挺香,甜丝丝的,怎地就不如这边的桂花香?” “你们万家的桂花才是正经的香气。” 陆珏闻言只是笑了笑,咋舌感叹一句:“这边的桂花香则香矣,但太过腻人。” 他只随口感叹一句并未多说什么,见车马已到桂香园门前,便下马递给门童请柬,领着郑玉恒进去赴宴了。 还未进入园内,便有小厮的扯着嗓门唱名:“本届乡试魁首陆解元前来赴宴~” 苏州知府王东新正与一众举子说笑,听见唱名不由眉头一挑,打趣道:“本届江南道乡试解元是我苏州府人士,尔等身为同乡,不去相迎?” 众举子闻言对视一眼,也似明白了王知府所言的深意,当即招呼着联袂相迎。 陆珏刚领着郑玉恒入园,便看到一行人联袂而来,不免一愣… 待看到一行人或是拱手道喜,或是侧身相迎,他也便反应了过来,同样拱手回礼,一一道谢。 而王知府身为此宴组织者,见后辈们相处融洽自是欣慰的抚须大笑。 他祖籍本就是苏州人士,早年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在官场几十年走到今日,如今见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后辈,颇有种看到自己年轻时之感… 陆珏见着头发已有些斑白的中年人正打量着自己,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候:“学生陆珏,见过王大人。” 一府之地的知府都是朝廷册封的正四品文官,而似苏州这等富饶之地,更是朝中心腹才能担此重职。 就以王东新为例,已连任两届苏州知府,任职期间苏州百姓食有粮,居有所,功有赏,罪有罚,当得‘政治清明’几字评价。 只要不出什么大篓子,明年任期满了便可再进半步,入那三品大员之列。 以其在朝廷中的官品,莫说陆珏这等新中的举子了,便是今科状元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王大人… “不必多礼。” 王知府笑着摆摆手,意有所指的提点道:“前几日,本官与朝中友人书信往来,他说你那首‘古原草送别’已传至京都,太后观之,甚合心意。” “学生惶恐。” 陆珏闻言故作受宠若惊之态… “不必拘谨。” 王知府也知一众举子面对自己有些拘谨,看向四周笑道:“本官今日设宴,是为了招待尔等同乡新贵,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莫要管我这老东西~” 众举子闻言自是笑着应是… 而王知府见他们散去后或是三五成群的讨论学问,或是相熟的在一起吃酒玩乐,心中亦是感慨:‘日后若是能入朝为官,这同乡之情,也不知还能剩下几分。’ 陆珏应酬着旁人… 而郑玉恒则是百无聊赖的在园中亭榭中吃肉喝酒,与一众举子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便已到傍晚… 一众举子们玩腻了如投壶、流觞、飞花令这类社交益智两相宜的文人游戏,便有人提议让王大人出题,他们即兴赋诗。 恰好王知府也是喜好诗词歌赋之人,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看了看桂香园中满是桂花盛放的美景,便以桂花为题,让一众举子即兴赋诗… 而他则不仅充当出题官,还叫人取来笔墨纸砚充当起誊录手,但有举子作诗,便将诗词誊录下来赠与作诗的举子。 王知府本就是文人出身,又身居高位,其墨宝在外不仅价值不菲,也是种身份的象征。 更别提此番还是举子们自己作诗,由知府亲笔誊录了,拿回去裱在家中,日后那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啊! 得赏的举子们自是欣喜… 陆珏此时已经喝酒喝的醺醺的,在旁看的有趣,并未想多出风头的上前凑热闹… 不知怎地,有人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陆珏身上,拍着脑袋懊恼道:“嗨呀呀,我说怎地像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陆解元!!” 其他举子闻言似是也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陆解元一首‘古原草送别’在科场艳惊四座,我等多有耳闻,此番即兴赋诗,岂能少的了陆解元?” “不错不错,方才王大人也说了,陆解元那首‘古原草送别’已传至京都,便是太后娘娘观之都言甚合心意,此番怎能少的了陆解元之作?” “……” 陆珏见一众举子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紧忙摆手推辞,言明自己才疏学浅,此番又喝多了酒水,脑子一片混沌,做不出好诗来… 见他推辞,一众举子们这個言:“陆解元之才,众所周知,何必与我等藏拙?” 那个说:“陆解元何必推辞,这酒是文人胆,喝多了才能做出好诗来。” “莫非陆解元是嫌本官的字丑?” 王知府见状也是笑呵呵的揶揄一句,随后才意有所指的提点道:“陆解元,扬名得要趁早才是啊…” “……” ------------ 第47章 一件配饰 “扬名要趁早…” 陆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趁着酒意上头,当下也不再推辞了,对着四周拱拱手笑道:“那陆某就献丑了…” “……” 一众举子闻言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就连王知府也是目露期待之色的看着他,想看看这能写出‘古原草送别’的才子能以桂花为题作出什么样的诗篇来。 陆珏想到王知府是以桂花为题,便看了看四周桂花盛放的美景,不多时便已有了主意… 他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 周边众举人闻言皆是呼吸一滞。 而王知府见陆珏他吟诵后当即挥毫,将两句写下后,目有异色的盯着他,似是期待他接下来的诗句… 陆珏放目望去,笑道:“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 王知府闻言再次挥毫,待写完后移开镇纸,拿着诗篇轻声吟诵:“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待吟诵完后,他是越看越觉得好,越品越有味道,笑道:“妙极,当真妙极!” “首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只寥寥十四字,竟就将这三秋桂子的独特风韵体现的这般形神兼备!妙不可言!” “而‘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两句,单是‘何须’二字,便把仅以‘色’美取胜的群花一笔荡开,当属第一流!” “我观此诗,像一位秉性温雅柔和的恬静淑女,风韵动人…” “妙极!妙极!” 王知府也是科举入仕的文人,而且也是个喜好诗词的文人,想到此诗的精妙之处,不禁抚掌称赞… “陆解元,此诗甚合我意!”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中已经晾干墨迹的书纸叠起直接揣进了自己袖中,笑道:“本官这粗陋笔迹,就不赠你了,我自留之,我自留之~” “不妥不妥…” 陆珏见王知府将墨宝揣进自己袖中,也知他心情大好,当即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王大人好生偏心呀,都给旁人留了墨宝,怎地偏偏到学生这什么都没留?” “哈哈哈哈哈…” 王知府闻言乐的开怀大笑,当即摆摆手笑道:“陆解元若是不嫌弃的话,本官再重写一篇赠你?” “那不一样…” 陆珏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垫着脚尖看热闹的郑玉恒便嚷嚷着开了口:“人家得赠的可都是王大人手书的原稿呢。” 他说着声音顿了顿,又道:“咱们苏州府上下何人不知王大人清名?王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哇。” “你这孩子……” 王知府闻言啼笑皆非的瞪了他一眼,又是惹得旁人开怀大笑。 而陆珏见状亦是憋着笑意,故作不认识郑玉恒之态的打趣道:“王大人,就连这半大孩子都知道您手书的原稿和副稿不一样,学生又岂能不知?” “也罢,也罢…” 王知府心情本就不错,得此佳作后更是如此,虽知陆珏与那半大孩子都是玩笑之言,但他毕竟身份摆在这,也确实不好厚此薄彼。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自腰间解下一块鹅卵石般的棕色配饰,随手抛到陆珏手中… 那配饰约莫鸡蛋大小,远看像是块有裂纹的宝石似的,细看才发现竟是个小龟壳,而且每片龟甲上还都刻有稀奇古怪的图样。 许是因为被人盘多了,龟壳表面油光蹭亮的,摸起来也没有半分麻麻赖赖之感。 见陆珏神色不解,王知府笑着解释道:“此物乃本官当年殿试二甲后一位师长所赠,说原是我大岐国师把玩之物。” “虽不见得是真的,但当个配饰戴在身上,也确有几分静心凝神之效。” “如今便赠与你了…” “……” 陆珏闻言手一抖,紧忙便要将手中的配饰还回去,正色道:“学生方才只是玩笑之言,怎敢受王大人如此重礼?” 他是知道的,师长所赠之物必然蕴含深意,而且‘大岐国师把玩之物’这点也太吓人了些。 大岐立国至今已有近三百年,可岐史上能被尊为‘国师’的却只有一人! 相传,那位国师有经天纬地之才,呼风唤雨之术,神鬼莫测之能,岐太祖还未发家之时,便与之相交莫逆,甚至岐国能得以建立,都是他们二人商讨出的结果。 其功勋之卓著,远非‘封侯拜相’这几個字所能概括的,故岐太祖立国定典之后,将其尊为国师。 一国之师! 在其寿终后,大岐延续祖制,虽还有国师之位,却从未册封过第二位国师。 这小龟壳若真是当年大岐国师把玩之物,至今也得有近三百年历史了,不管是其意义还是其价值,都远非寻常之物能比拟的。 “什么重礼不重礼的…” 王知府见状只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东西本官平日里当个玉佩挂在腰上,无甚特殊之处,也算不得什么重礼。” 见陆珏还想说什么,他故作不悦的又道:“你陆珏此番高中江南道解元,为我苏州府长脸,本就该有赏赐,何须推辞?” “……” 陆珏知道,文人之间常常会互赠玉佩、腰带之类的配饰以示关系要好;而师长之类长辈赠以玉佩、腰带则表示对后辈的看重… 若是不收,反倒恼人。 念及此,他也不再推辞,当即行晚辈礼应道:“长者赐,不敢辞,学生就厚颜收此重礼了。” 周边一众举子见状不免有些吃味,与王知府亲赠的配饰相比,他们顿时就感觉手里的墨宝不香了…… “呵呵呵,行了行了。” 王知府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随即似有所指的笑问道:“你方才所作诗篇,可曾想好诗名?” “学生即兴所作,还未想好诗名…” 陆珏闻言哪还不知其意?当即笑应道:“学生才疏学浅,偶得此作已是心力交瘁,还望大人帮忙想个诗名。” “好好好……” 王知府见他这般上道亦是抚须而笑,说道:“自古以来,咏梅咏菊者甚多,唯独少见这咏桂花者……” 他声音顿了顿,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而陆珏见状亦是失笑,暗想这位王大人真是有趣,咏桂花就咏桂花呗,还故意琢磨这么久。 “有了!” 王知府眼睛一亮的似是想到了诗名,老脸微烫的说道:“依本官之见,陆解元这篇佳作不若就叫‘九月三十日乡试宴赠王东新以咏桂’!” “啊?” 陆珏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却突然明白了前世诗仙诗圣们以‘赠某某什么什么’为名的诗篇是怎么来的了…… ------------ 第48章 想当将军的天然呆 桂香园宴会结束,可谓宾主尽欢。 而在郑玉恒的搀扶下,陆珏也醺醺的回了万家学堂后院。 他本准备闷头睡一觉的,结果万家下人抱了个人头大小的箱子过来,说是今日漕帮之人送过来,指名道姓赠与陆解元的。 陆珏听到是漕帮之人所赠不由微微一愣,待看向那人头大小的箱子,顿时来了兴趣。 摆摆手让万家下人放下箱子,见其离去后,他似有所悟叫郑玉恒打开箱子…… “妈耶!!” 郑玉恒打开箱子后,见那人头大小的箱子里面装的竟真是一颗人头,被吓的一个激灵。 而陆珏虽有所料,但见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自己面前,那股子视觉上的冲击力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醒了几分酒意。 他看着摆在箱子里的陆世宾人头,就着微醺的酒意笑问道:“老同学,别来无恙?” “……” 一旁的郑玉恒见他那般,不由打了个哆嗦,满脸嫌弃之色的问道:“这厮就是陆世宾?” “嗯。” 陆珏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交代道:“这人死都死了,也不讲究那么些了,玉恒呐,帮我找個人把这玩意丢乱葬岗喂狗去…” 说罢,他自顾自的脱了鞋袜,往床上一躺,半阖着眼睛似是困了。 而郑玉恒见他那般也知道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虽有些气恼,也也没多说什么,只满脸嫌弃的将那人头箱子合上,拎出了门。 而床榻上陆珏的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暗想自己的一桩心事,在人家眼里只一句话就摆平了。 感叹江湖中人行事果真干净利落的同时,也让他深刻的意识到了,人生在世,想要快意恩仇,那‘权’与‘力’定要抓住一样! 亦或是,二者兼备!! 翌日。 在万老爷子的授意下,陆珏拎着礼物去漕帮堂口登门道谢,叫人通传后才得知柳正宏有事在外,并未在堂口中。 他本想着叫人把礼物送到就回去的,结果刚要离去,便听到身后传来呼唤:“等等,你是不是叫陆珏?” 陆珏回头才发现出声的是个年岁约莫十七八的大姑娘,其人身着一身劲装,扎着高马尾,双手还缠着练功所用的布条,一看便是练家子。 如果说之前赴考时遇见那女扮男装的苏成华是唇红齿白,透着股灵气; 那眼前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干净利索,不让须眉,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青春女孩特有的蓬勃朝气。 “在下确是陆珏。” 陆珏见对方正在打量着自己,拱拱手笑道:“却不知姑娘唤我何事?” “你还真是陆珏呀?” 那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听他承认自己是陆珏不由眼睛一亮,跑过去好奇的打量着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着:“我爹这两天常常提起你呢,还有那个‘古原草送别’听说就是你写的?” “啊?哈哈哈哈。” 陆珏闻言不由失笑,也大致猜到了眼前这姑娘是谁了,笑问道:“却不知柳帮主是如何提及我的?” “嗯?” 那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惊疑一声,蹙着眉头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古原草送别’是不是你写的呢。” 陆珏点点头,应道:“那篇‘古原草送别’确是陆某乡试时应试所写。” “真是伱!” 那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说我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近来怎么会让我背那牢什子诗词,原来是你!” “啊?” 陆珏茫然的眨眨眼睛,回过神后笑道:“陆某向来敬佩令尊为人,许是他老人家年轻时吃过不识字的亏,故而不想让姑娘日后也吃这亏。” “至于陆某那篇‘古原草送别’,不过是令尊抬爱罢了,我相信即便没有‘古原草送别’,令尊也会有让姑娘背诵别的诗词。” “……” 那扎着高马尾的姑娘闻言思量一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嘀咕一句:“倒也是。” 说着她像是记起了什么,介绍道:“我叫柳婧娴,我爹出门之前还特意交代过我,说要是你来送礼了,就让我好好接待你来着。” “何须劳烦柳姑娘?” 陆珏拱拱手,笑道:“柳帮主前些日子帮了我个大忙,此番特来道谢,只是今日不巧柳帮主不在堂口,陆某过几日再来拜访便是。” “那不行。” 柳婧娴闻言紧忙摇摇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若是让我爹知道了我怠慢了客人,他回来定会说我不是,你别急着走哈,先进堂口喝杯茶水。” “……有劳了。” 陆珏见其已经进了堂口,正招呼自己跟上,只能无奈的笑着跟了过去。 漕帮堂口内部风格与万家的宅院迥异。 万家所住的宅院像是个园林,入目的多是假山洞壑、亭台水榭、复廊阁楼之类的建筑。 而漕帮堂口内则多是练功场、演武台、两旁武器架上悬着十八般兵器,到处可见锻炼体魄的石锁、木桩、铜人等物。 堂口内常见有人比武练功。 陆珏从未见过这般,一路上自是看的啧啧称奇,便脱口问道:“柳姑娘,贵堂口的武风向来这般浓郁吗?” “昂?” 柳婧娴闻言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点头应道:“那是自然,漕帮给他们吃,给他们喝,给他们功练,他们不练功日后怎么出去赚钱啊?” “……” 陆珏见她有点天然呆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笑问道:“看柳姑娘这身行头,想来也是练家子?” “那是自然!” 提及武道之事,柳婧娴眉飞色舞的攥了攥拳头,说道:“我自幼习武,将来势必要做将军的。” “哦?” 陆珏闻言惊疑一声,笑道:“倒是陆某眼拙了,竟不知柳姑娘有此大志。”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的又道:“可陆某倒还没听说过咱们大岐有女子为将的先例。” “没有先例并不代表以后就没有!” 柳婧娴闻言轻哼一声,见路旁有个练功所用的铜人,随手一拳轰在那铜人的胸前,顿时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沉重闷响。 那练功所用的铜人受此一击,明明未移动分毫,可胸前却深深地凹下去了一个拳印! “……” 陆珏瞠目结舌的看着那铜人胸前的拳印。 便是他这等武道入门不久的半吊子都能看出柳婧娴那随手一拳的力道之猛,更别提那铜人都变形了,身子却未动! 这对力道的把控是何等精妙? 陆珏有些惊异的看了看那铜人脚下是不是固定在地上的,确认不是后才感叹道:“柳姑娘对力道的把控竟能精妙到这般?” “嗯?” 柳婧娴见他没夸自己这一拳的力道大,反而称赞自己对力道的把控,显然也有些惊异。 她伸手捏了捏陆珏的胳膊,当即挑着眉头问道:“陆解元也是习武之人?” “……” 陆珏闻言只似是而非的应道:“以前身子骨弱,便想着练练桩功强健一番筋骨,没成想前些日子侥幸修炼入了门,倒也勉强算是半个习武之人。” “哦?” 柳婧娴见他一个乡试解元竟也是同道中人,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满脸兴奋的问道:“那依陆解元之见,我日后能不能提刀策马当上将军?” “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只怕立志不坚!” 陆珏看了看眼前的高马尾姑娘,又看了看那胸前凹下去个拳印的铜人,煞有其事的说道:“柳姑娘有此大志,日后定有所成!” “嘿嘿嘿…” 柳婧娴闻言没心没肺咧嘴一笑,嘀咕道:“我爹老说我榆木脑袋就会乱想,还是你们读书人明事理!” ------------ 第49章 武道问题所在 两人回堂口的客厅。 柳婧娴好似对陆珏很是好奇,叫人备好茶水后便开始问东问西的。 什么你读书的时候累不累? 什么科考简不简单? 什么为何我爹和学堂的夫子老说我是榆木脑袋? 而陆珏在这短短的相处中多少也看出了些这姑娘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有点天然呆,说直白一点就是个被父亲保护太好的半大姑娘,没心没肺的,也没什么心思。 面对半大姑娘的诸多问题,他自然是笑着一一应答,谈及读书累不累,科考简不简单,便大倒苦水; 谈及她被夫子说是榆木脑袋,被其父说梦想不切实际,便出言宽慰说那些夫子迂腐短见,不能因材施教,柳帮主疼爱你,不忍你受苦云云。 柳婧娴自小在漕帮长大,往来的多是江湖中的粗人,何时见过陆珏这种能说会道关键还又有理有据的饱学之士(老油子)? 被一席话说到心坎里的半大姑娘深感遇到了知己,恨不得与他义结金兰。 待谈及习武之事。 柳婧娴自认为到了自己的强项,便想着投桃报李的指点陆珏一二,便叫其练练桩功。 而陆珏虽然感觉到人家登门道谢,还要人家指点修行多少有些另类,但念及闲来无事,便也依言照做了。 练《易经锻骨》中的十二种桩功时,柳婧娴本想挑挑毛病,然后指点一二,也好显摆显摆自己的‘前辈’地位。 结果看了半天,陆珏的桩功不管是动作还是吐纳都标准的不像话,全无半点挑刺的空间。 待陆珏练到《铁桩功》中的三十六种桩功时,柳婧娴更是惊的瞪着眼睛,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甚是可爱。 她本想问问陆珏练功时身上那股子真意是怎么回事的,但一想到陆珏与万家关系匪浅,或许是万家的武道先天指导其修行的,倒也有情可原了。 毕竟她自小习武,多是老父亲指点修行,特别是练祖传内功《阳关三叠》时,身上也有股自家老父亲的武道真意,对此倒也能理解。 原本想投桃报李的指点一下人家修行,结果人家的桩功标标准准,柳婧娴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便又问陆珏学了什么招式。 待得知陆珏只练了一门《长拳三十二势》,顿觉来了机会,便叫陆珏演示一遍。 而陆珏依旧是标标准准的演练拳法,通篇演练下来没有半点差错,但也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可以说是全无半点起伏。 柳婧娴将双臂揣在胸前,苦恼的额头都拧成了个川字… 因为《长拳三十二势》这种基础拳法乃是集百家拳法之长所创,每个人根据习性都能从中领悟到不同的拳法路数,所展示出的拳法自然也都各有差异。 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长拳三十二势》这种基础拳法演练到这般标准的,标准的就像典籍里的照搬出的一般,全无半点变化,也看不出有何拳法路数。 不是…… 读书人都这么练功的吗? 柳婧娴挠了挠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指点。 说他不厉害吧,他能把功练的像典籍里的照搬出的一般,挑不出半点刺来; 说他厉害吧,倒也不见得,毕竟谁家好人练功会没点变化手段藏在其中? 他就没有…… 陆珏将通篇《长拳三十二势》演练完收功,拱手笑道:“粗拳陋腿,还望柳老师不吝指点一二。” “……” 柳婧娴闻言面色一僵,想到自己话都说出去了,人家依言演练完了,如今自己却不知怎么开口指点,不免有些尴尬。 “不若这样…” 她眼珠一转的似是想到了好方法,当即起身说道:“同样是《长拳三十二势》,你看看我所演练的和你有何不同!” 说罢,也不待陆珏开口,她便闭目深吸一口气的摆好了架势,待睁开眼睛后,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挥拳而出时甚至都能听到破空之声! 而陆珏见她演练同样的拳法时出拳速度快慢不一,虚实不定,颇有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感,亦是眉头紧锁的看出了门道。 明明演练的都是《长拳三十二势》,明明拳法出招看起来相差不多,可为何人家所演练的拳法与自己所演练的拳法感觉就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修为的高低? 不对,柳婧娴此番只单纯的演练拳法招式,并未用内力,与修为无关… 拳法一样,可感觉不一样… 感觉…… 陆珏眉头紧锁的念叨着‘感觉’二字,隐约抓到了什么关键,但又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膜似的,不甚真切。 不对,不是感觉! 是变化!! 陆珏似是想到了什么事,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敏锐的抓到了关键所在! 乡试结束又没放榜的那段时间里,郑玉恒曾借着‘指点修行’为由,将他看的死死的,不让他与万莹私会。 当时郑玉恒就曾说过他不管是桩功还是拳法都标准有余,变化不足。 只是当时的陆珏苦恼郑玉恒不让自己私会万莹,故而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自己修炼的不管是桩功还是拳法,都是直接照搬武道典籍里面的路数,虽标标准准,却也从未将自己的理解融入到其中!! 标准有余,变化不足!! 陆珏呼吸一滞,知道了问题所在! 而一套拳法演练完的柳婧娴也随之收功,见陆珏一副似有所悟的模样,故作姿态的问道:“怎么样?陆大解元,能看出有何不同之处吗?” “我懂了!” 陆珏面色阴晴不定的点点头,说道:“我所演练的拳法是依葫芦画瓢,虽标准有余,但变化不足!” “对对对对!!” 柳婧娴听到他所言‘标准有余,变化不足’不禁拍手叫对,好似说到了心坎上一样,说道:“你的问题就是标准有余,变化不足!” “受教了。” 陆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似我这般情况,有何方法可以快速领悟到变化?” “啊……” 柳婧娴闻言眨眨眼睛,随即故作高深的嘀咕道:“一百個人便是练同一种功法,可能练出的东西都各有不同,这东西吧,怎么说呢,嗯…因人而异。” 陆珏眉头微蹙的问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对对…” 柳婧娴暗想读书人果然会说话,便又故作高深的说道:“我不知伱天资多高,悟性多好,就用你话说,也不好因材施教不是?” “天资,也就中等吧。” 陆珏犹豫一番,说道:“但我悟性倒是不错,不管是何武道典籍,只要白纸黑字的记录在册,我闭门研究几日便可将其参悟透彻,学的有模有样。” “嗯?” 柳婧娴闻言瞪着眼睛,声音都提高了几度的问道:“不管是何武道典籍,只要白纸黑字的记录在册,你闭门研究几日便可将其参悟透彻?” “啊…” 陆珏见她那般心里也是突突的,点点头问了句:“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 柳婧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怪异的问道:“冒昧的问一下,你习武至今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吧…” “……” ------------ 第50章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快三个月了…” 柳婧娴听到他习武至今还不足三月,便是面皮都抖了抖。 虽说练出的东西缺少变化,可短短三个月时间,便能把两部桩功与一篇拳法练到标标准准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这他娘的是什么悟性? 但她随即一想,人家能在人杰地灵的江南考中乡试第一,有此悟性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陆解元…” 柳婧娴沉吟了一会儿,郑重的说道:“你能在短时间将武学练的这般标准,足见悟性之高,可变化这东西不是你参悟透武道典籍就能凭空出现的!” “似你这种情况,我推荐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实战!多实战!” 她声音顿了顿,煞有其事的分析道:“以你的悟性,只需多实战几次,自然而然就能领到了其中变化,摆脱你武道‘标准有余,变化不足’的弊端!” “受教了,受教了…” 陆珏闻言恍然的点点头,念叨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柳婧娴虽不太懂诗句,但那‘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光是字面意思还是能听懂的。 不由暗自嘀咕一句:‘能高中解元的人就是不一样,出口成章的。’ “这样…” 柳婧娴沉吟了一番,提议道:“左右无事,我们就以拳法实战对练一番,伱经脉还未全部贯通,没有内力,我也不用内力,就比划比划招式,如何?” 陆珏闻言心头一动,拱手笑道:“那就有劳柳姑娘了!” 他习武至今也算入了武道门槛,但却从未与人交过手,而此番他也明白了理论知识再丰富不加实践都是空谈,如今听闻有人给自己喂招,自是求之不得。 两人在院中寻一处练功场,交代一番便开始对练起来。 明明是同样的拳法路数,但陆珏因经验不足,在柳婧娴手下几乎连衣角都摸不到,只三两个回合便被撂倒在地。 而他本就不是什么顾及面皮之人,被撂倒在地后掸掸身上灰尘便又爬起来继续叫人喂招。 在交手中,他也渐渐明白了郑玉恒所言的‘标准有余,变化不足’的弊端究竟为何意。 就以《长拳三十二势》为例,他每次标标准准的出招,柳婧娴都像是能提前察觉到一般,或是侧身挪移闪躲,或是出招破招。 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柳婧娴预判到了,交手时根本就近不了身。 而柳婧娴施以同样的拳法路数,却暗藏多种变化,陆珏有时明明侧身挪移躲过了袭来的一拳,可那拳去势未尽便又化拳成掌劈在他肩头,搞的他防不胜防。 他也渐渐明白了过来,自己吃书得来的武道招数就像光秃秃的树干,虽是主体,但一颗茁壮的大树显然不是光有主体树干就能行的。 一颗正常的参天大树,在主体树干上定然还有诸多树杈与枝丫。 他现在的武道就似光秃秃的树干,看似长的很茁壮,实则缺少了从树干上衍生出的‘树杈’与‘枝丫’。 练功场地内… 陆珏被一次次的撂倒在地,又一次次的掸掸身上灰尘爬起来,像是有着特殊癖好的人群一般,沉浸在了被打的喜悦当中。 随着时间推移,他也不断的在标标准准的招式中融入一些自己的心机与变化。 从刚开始近不了身,摸不着衣角,三两個回合便被柳婧娴撂倒在地,渐渐的也能在其手下撑住了几招。 虽说最终结局都是被人撂倒在地,但这肉眼可见的长进,却让他喜出望外。 那种可以切身体会到长进的感觉就像他吃书就有正反馈一样,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两人都是胆大的,一个被夫子唤作是榆木脑袋,一个武道刚入门不知所谓,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关键那榆木脑袋教的很认真,那不知所谓学的也很认真,相处的还很融洽。 不知不觉便已日落西山。 柳正宏回堂口后得知陆珏来访,还是自家闺女招待的,笑呵呵的便去了会客厅。 结果还没进院子,就看到角落的练功场上,自家闺女把客人一把撂倒在地… 他气的面皮一抽,刚要出声训斥,便又看到那客人不以为意的掸掸身上灰尘,竟又爬了起来与自家闺女交手。 在他这等五境武夫的眼中,两人的交手就如儿戏一般,自然也能看出是自家闺女在给人喂招。 柳正宏惊疑不定的思忖着:‘就我家这痴儿,还能教人习武,给人喂招?’ 在他这位老父亲的眼里,自家那呆呆的闺女教人家乡试解元习武,那感觉简直比院子里的枯树又长出了新芽还要让人惊奇。 他在院外看了一会儿,着实不忍自家闺女糟蹋人,便轻咳几声的入了院子。 而在练功场上对练的两人见着刘正宏,也都随之收手。 柳婧娴眉开眼笑的唤了声‘爹’,看那喜形如色的神态好似再说‘爹,你看,我给你客人招待好了’。 而陆珏则是略显尴尬的掸掸身上灰尘,行礼问候:“见过柳帮主。” 他也知道,自己与柳正宏只是第二次见面,人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自己此行是来道谢的,结果却与人闺女在练功场玩起来摔跤,自是有些尴尬。 “陆解元不必多礼。” 柳正宏笑着摆摆手,说道:“我与万老头相交二十多年,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不必见外。” “爹…” 柳婧娴眉飞色舞的显摆道:“陆珏他也习武之人,方才我正给他喂招呢。” “……” 柳正宏面皮一抽,啼笑皆非的训斥道:“我让你招待陆解元,是想让你请教请教陆解元的学问,别整日疯疯癫癫的没个正行,你倒好,反倒教陆解元习武了?” 他说着看向陆珏,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笑道:“陆解元,我家这痴儿不通人情世故,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柳帮主言重了。” 陆珏见一旁的柳婧娴嘟囔着嘴,亦是笑道:“柳姑娘秀外慧中,绝无怠慢之处,是我武道初窥门径,恰逢贵帮堂口武风浓郁,想让柳姑娘指点一二的。” 柳婧娴听她所言,自是眉开眼笑。 而柳正宏闻言则是惊疑一声,笑道:“倒是我眼拙了,不曾想陆解元在科举得意,竟也有向武之心,难得,着实难得。” “柳帮主谬赞了。” 陆珏含蓄的应道:“只是闲来无事自己随便练练,意在强健筋骨,若是在外遇见歹人也有几分自保之力,算不得什么。” “陆解元何必自谦?” 柳正宏笑着摆摆手,说道:“文武两途,能在其中一途有所建树的已是难得,陆解元能在科场得意,还有闲情练练筋骨,这等天资已是羡煞旁人。” “万家虽是高门大户,但家院内无甚武风,而我这堂口的武风陆解元是看到的,日后陆解元若是有意练练拳脚,尽管来我堂口。” 他声音顿了顿,笑道:“今儿天色不早了,我已叫人备宴,咱边喝边聊。” “这……” 陆珏闻言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天色,原本是来道谢来着,现在还要蹭顿饭? “就这么说定了!” 柳正宏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我与万老头相交多年,也不是什么外人,你此行到了我这儿,我若是不招待一番,万老头知道了少不得得说我不是,走走走。” “……” ------------ 第51章 郑玉恒的心事 饭桌上。 陆珏与柳正宏推杯换盏,无所不谈。 柳正宏虽大字不识几个,但早年间闯荡江湖,如今又是一府之地的漕帮帮主,不管是阅历还是眼界都非俗人。 而陆珏虽不曾闯荡过江湖,但肚子里也算有些学识,加之以前也与萧四娘有过相似的交谈,说起天南地北的趣事亦是得心应手。 柳婧娴似乎对他们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的刨着饭,腮帮子鼓鼓的尽显干饭人之态。 闲聊中,陆珏也得知了柳正宏膝下就柳婧娴这一个闺女,自小宠溺到大,导致柳婧娴这般大了心态不成熟,也不甚通达人情世故,明明呆呆的,可还自诩聪明… 每每提及,多有感叹。 而陆珏则是一番宽慰,言明柳姑娘朝气蓬勃,不过是些许心性不足而已,日后多经历些事儿自会成熟,柳帮主不必多虑云云。 一番相谈,宾主尽欢。 待酒足饭饱,陆珏请辞而去。 而柳婧娴可能是觉得今日给陆珏喂招格外有趣,也可能是觉得他为自己说话人不错,见其离去还特意交代了一句‘明日有时间再来,我再教你几招’。 陆珏也觉得今日收获匪浅,听闻此言自是笑着应下。 柳正宏见自家闺女与那陆珏相处的竟十分融洽,也是啧啧称奇,待陆珏走后便笑问起自家闺女今日招待时是如何与人相处的… 柳婧娴也没有多想,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与了自家老父亲听。 柳正宏原本还笑呵呵的像是听故事似是听自家闺女讲述如何与人相处的,待听到陆珏悟性惊人,习武至今不足三月,不知不觉便已端坐起了身子。 他是五境武夫,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如何不知那‘不管是何武道典籍,只要白纸黑字的记录在册,闭门研究几日便可将其参悟透彻’所代表的含义? 有此悟性,便是文不成,日后习武也定有所成! 更何况人家已是乡试解元? “婧娴啊…” 柳正宏沉吟了一会儿,想到早年间也曾听万老头说过自家五姑娘的事,已是动了心思,当即目光微动的笑问道:“你觉得那陆珏的为人如何?” “挺好的呀。” 柳婧娴不知自家老父亲何意,掰着手指嘀咕道:“长的挺好看、又有学问、说话还好听、关键也习武、还挺好学,除了修为低了点,其他不都挺好的吗?” “你也不看看人家才习武多久?” 柳正宏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的笑道:“你可得与人家好好相处,知道吗?” “昂?” 柳婧娴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显然没理解自家老父亲那句‘好好相处’的真正含义,点点头应道:“我自然会好好和人相处的。” “好好好…” 柳正宏闻言满脸欣慰的抚须称好,心中暗叹自家这傻姑娘总算开窍了! 如此甚好,甚好啊! 柳婧娴不明白自家老父亲为何摆出一副欣慰之态,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什么,当即略显心虚的刨着饭,咕哝道:“我都给他喂招了,还不算好好相处吗?” “……” 柳正宏闻言笑容也随之僵在了脸上。 他暗叹到底是自己想多了,随即恼的起身踱步,却又不知该如何与自家姑娘说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柳婧娴不知自家老父所想,见他愁眉苦脸的在身后踱步,咕哝道:“爹,不就好好相处吗,大不了等他明日来时,我再教他几招拿手绝活儿便是。” “……” 柳正宏听她所言是越想越气,抬手就是个脑瓜崩的敲在她后脑勺上,黑着脸训斥一句:“榆木脑袋!” 说罢,恨铁不成钢的拂袖而去。 “又咋了嘛…” 柳婧娴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见自家老父愁眉苦脸的拂袖而去,她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家老父亲因何生气…… 另外一边。 陆珏回到万家学堂,本想去幽会万莹来着,但途径万家后院时却见個半大少年坐在亭榭中… 那少年郎依靠在亭柱旁,仰头呆呆的看着夜幕中的皎洁月色,显得心事重重。 陆珏见状不由驻足,寻过去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去练功,坐在这作甚?” “……” 郑玉恒余光也瞥见了来人,只是轻哼一声的嘀咕一句:“乏了,不想练。” “不想练?” 陆珏闻言眉头一挑,显然也看出了眼前这半大小子有些心事。 他深知郑玉恒这小子不仅武道天资极高,而且练功也极为勤快,此番能说出‘乏了,不想练’,必然有因。 陆珏先是看了看郑玉恒,又看了看四周,想到此地是万家学堂到万莹所住小院的必经之路,当下似有所悟的问道:“你不是在这等我的吧?” “谁……谁等伱的?” 郑玉恒听他所言面色有些怪异的将头撇了过去,嘀咕道:“你少自作多情。” 陆珏见他那般不由失笑,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小子大晚上的不去练功坐在这,准是有什么心事要找自己,只是又不好明说。 “有什么事就说。” 他笑着凑过去亦是坐在了亭榭一角,笑骂道:“你年岁虽不大,却也是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像什么话?” “谁……谁扭扭捏捏了!?” 郑玉恒闻言怒视着他,见其只是嘴角噙笑的看着自己,当下也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看透了。 这厮为什么总能看出我心思!? 郑玉恒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只轻哼一声的撇过头,说道:“郑家今日派人送了信件来。” “郑家的信件?” 陆珏闻言眉头微蹙的问道:“所为何事?” 郑玉恒面色有些阴郁的说道:“再过十日就是郑家祭祖的大日子了。” “郑家祭祖?” 陆珏闻言微微一愣,颇为费解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与你娘已经脱离郑家七八年了吧,那郑家祭祖与你们何干?” “原本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 郑玉恒撇撇嘴,说道:“但此次郑家祭祖非同一般,信中说是怀王世子也会到郑家参与祭祖。” “自郑家的那位王妃故去后,郑家在官面上虽然还有些人物,但近些年也远远不及从前那般风光了。” “如今再度搭上怀王这层关系,郑家的那群老东西自然上心,说只要人在江南道的郑家子弟,无论如何都得赶回去参与祭祖。” “……” 陆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怀王是岐国宗室,而郑家则是延陵府一带靠行镖起家的武道大族,两者间并没有多少关系… 但巧的是郑家早年间曾出过一位贵女,被那怀王纳为了王妃,因此搭上了关系。 郑家本就是一府之地的大族,而后又有了‘宗亲’这层关系在,经过多年运营,郑家也一跃成为了江南道有名的豪门大族。 只是郑家与怀王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如何牢靠,特别是在郑家那位贵女因病去世后,这层关系更是微妙到了极点。 特别是近十多年,外界多有传闻郑家盛极而衰,不复从前风光… 如今怀王世子念及旧情,去郑家参与祭祖,此事对于郑家而言,无异于重新搭上怀王那层关系,自然是慎重对待… ------------ 第52章 心有恶气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与你娘亲脱离郑家多年,此番便是不去,应当也无大碍吧?” “是没什么大碍。” 郑玉恒点点头,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事,面色阴郁的说道:“但我想去。” “糊涂!” 陆珏闻言眉头微蹙的训斥一句,质问道:“那郑家本就不待见你们母子,你还想去热脸贴冷屁股?难道你就没有为你娘想想?” “我岂是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郑玉恒被训斥的不由白了他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甩给陆珏,说道:“伱自己看。” “……” 陆珏也是好奇,当即打开信件翻阅起来。 郑家的那封信件上除了郑玉恒所言的祭祖之事,还曾言明祭祖之后会设武比,凡郑家子弟,都可参与。 郑家不似万家是靠经商起的家,而是早年以宗族为单位行镖起的家。 其宗族内习武之风甚浓。 许是为了在怀王世子面前展现家族雄风,郑家此番下了血本,不仅设了武比,甚至还拿出一块名为‘纯阳玉’的先天灵物当做宗族武比的最终奖励… “先天灵物纯阳玉?” 陆珏看到郑家拿先天灵物当做家族武比的最终奖励,不由惊疑出声。 他修行了数月武道,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萌新了,自然也知道那所谓的‘先天灵物’是什么东西。 武道中的四、五、六境不是光靠努力就能窥测的,还得需要天赋与机缘,一句话概括便是‘非运不能自通’,其中的‘机缘’与‘运’指的便是那先天灵物!! 武夫若是想突破到四境,跻身先天武夫之列,会有‘气血融罡’这一过程。 其本质上就是将体内的气机转化为质量更高的罡气,属于质变的一种。 而武夫‘气血融罡’也有两种方法。 一是武夫根据自己所修炼的内功,将自身气机压缩转化为罡气。 此法的优点是风险小,转化出的罡气契合自身;弊端是转化出的罡气质量跟所修内功好坏成正比,而且耗时极长; 二是借助‘先天灵物’,将先天灵物中的气机引导进体内转化为罡气。 此法的优点是先天灵物转化出的罡气质量极高,威能不俗,而且耗时较短; 弊端则是引导先天灵物中的气机入体有些风险,而且有些先天灵物中蕴含的气机与武夫修炼的功法不契合,容易造成反噬。 此法看似有弊端,实则光一个‘耗时较短’就足以让无数三境武夫趋之若鹜了,而且只要能寻到与自身功法契合的先天灵物,那几乎就不存在弊端之说。 也正是因此,可快速跻身四境的先天灵物不管在哪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在江湖中,甚至有好事者将目前已知的百多种先天灵物汇编成了一张榜单,根据先天灵物的稀有及受众程度做了排名! 而那‘纯阳玉’赫然就是榜单中排名第二十三的顶级灵物! “这……” 陆珏看了看郑玉恒,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件,也似明白了郑玉恒为何想要去参加郑家祭祖了… “你要突破四境了?” “嗯…” 郑玉恒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而陆珏亦是默然,心中感慨万千。 十四岁的三境武夫可以说是天资极高,前途不可限量,而十四岁的四境武夫足以称之为天纵奇才了! 武夫三境与四境虽看似只有一境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就以万家为例,万家的宅院中就养着不少三境修为的武夫充当护卫教头,其身份是比下人高,但看家护院的,又能高不到哪去? 但若突破到四境,跻身先天武夫之列,那莫说万家了,便是到府衙里都是座上宾的待遇。 差距不言而喻。 “我想去郑家参与此次祭祖不单单是因为那块纯阳玉。” 郑玉恒见他眉头紧锁,说道:“以如今万家的财富,我若开口,不管是我外公还是我四舅,都能帮我寻来先天灵物,不过是品质高低与迟早的事罢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满脸煞气的又道:“我想去郑家,最主要的还是能帮我娘亲出口恶气!!” “……” 陆珏闻言眉头微蹙,隐约明白了郑玉恒的打算。 郑家此番拿出‘纯阳玉’当做家族武比的最终奖励,想来不仅是在怀王世子面前展现家族底蕴,也是打着‘纯阳玉’自始至终都会落在郑家人手里的打算… 若是郑玉恒能在郑家武比中夺魁,将那‘纯阳玉’收入囊中后回万家,岂不是变相的把郑家那些个老东西脸都打肿了? 到时莫说出口恶气了,只怕郑家人气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陆珏心头一动,问道:“你有此打算,难道就不怕被郑家人报复?” “我怕什么?” 郑玉恒闻言眉头一挑,拍着胸口说道:“虽说我们母子都脱离郑家几年了,但此番可是郑家自己派人送来信件让我们回去祭祖的,岂能怪我?” “再说了,我也姓郑!” “此番有怀王世子在旁观战,只要我夺了魁,郑家的那些老东西即便再不甘,再不愿,也得要顾及郑家的脸面把东西给我!” “……” 陆珏见他想的倒挺周到,沉吟一番提醒道:“若是这般的话,可就真撕破面皮了。” “面皮?” 郑玉恒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便是眼睛都有些发红的叱骂道:“我和我娘当初受了郑家的那些个老东西多少罪?” “自我娘亲带我离开郑家的那天开始,我们与郑家之间就没有面皮可言了!” “若是能为我娘出此恶气,也不枉我我苦心习武多年!!” “嘿嘿嘿…” 他说着阴仄仄的笑了几声,又道:“我倒是想看看郑家的那些個老东西知道‘纯阳玉’被我这野种夺了去后是什么表情……” “你小子,有种!” 陆珏闻言亦是抚掌失笑出声,随即问道:“你娘知不知道这封信?” “知道…” 郑玉恒点点头,神态有些不自然的嘀咕道:“郑家派人送来信件就是送在我娘那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哦?” 陆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你娘呢,她是什么态度?” “她不让我去…” 提及自家娘亲,郑玉恒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苦着脸说道:“她老是说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莫要涉险,只要现在咱们母子生活的如意就行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陆珏闻言亦是叹了口气,说道:“此事看似你想的很周全,但武比毕竟是有风险的,而且郑家也是当地豪族,手段之多远非你所想,你娘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 “我知道…” 郑玉恒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神态有些扭捏的咕哝道:“所以我想让你和我娘说说,让我去郑家!只要你帮我说说,我娘肯定会同意的!” “……” 陆珏默然以对… 而郑玉恒见他那般,直勾勾的盯着他,似是哀求又似是宣誓什么的说道:“陆珏,咱们是习武之人,这口恶气若是不出,我将来便是死都不会瞑目的!” 他说着红着眼睛跪倒在陆珏面前,咬牙切齿的说道:“算我求你了!” “起来!” 陆珏见状亦是动容,起身将他拽了起来,绷着脸训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说话归说话,莫要玩这一套!” “那你……” “我帮你说说便是!” “……” ------------ 第53章 苕皮 “当真?” 郑玉恒听他说要帮自己,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正色说道:“这可是大事,含糊不得。” “我说帮你自会帮你…” 陆珏见他面露喜色,亦是轻哼一声的说道:“我与你娘亲已如一体,你娘亲的遭遇便是我的遭遇,郑家的那口恶气自然要出!” “好好好!” 郑玉恒闻言拍手叫好。 此前,他先入为主认定陆珏对自家娘亲不怀好意,对陆珏的认知多有偏差,认为‘此人绝非我娘良配’。 可相处些时日后,特别是他的诸多小心思每每总被陆珏看破,他对陆珏也算有了些改观,认为‘这穷酸秀才倒也没那么不堪’。 待相处日久,特别是陆珏中举后,他对陆珏的认知再次有了改变,认为‘这厮中了举,还是解元,倒也不算辱没了我娘’。 而此番,听陆珏所言的‘我与你娘亲已如一体,你娘亲的遭遇便是我的遭遇,郑家的那口恶气自然要出’,他心中没由来的对陆珏多了几分认同感! 想到之前送陆珏回乡时,他曾试探着让自己改姓陆,郑玉恒不禁有些恍惚。 似乎……我娘寻到了良人? “小子,莫要把事想的太简单了。” 陆珏沉吟了一会儿,意有所指的告诫道:“郑家能为一方豪族,绝非等闲,这点我相信伱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才是。” “以郑家对你们母子的态度,若你真拿了他们的东西,小心有命拿,没命回。” “而且……” 他说着话锋一转,坦言道:“就此事而言,你想出那口恶气,我不阻拦,你求我帮你说话,我也能帮。但我肯定不会让你娘跟你去冒险的。” “此事我知。” 郑玉恒被他这么一说,亦是眉头紧锁的思量了一会儿,嘀咕道:“只要我娘同意我去就行了,我又没说一定让她去。” “糊涂…” 陆珏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娘把你养这么大,她会忍心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 郑玉恒见他先是说会帮自己,如今又说自家娘亲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冒险,颇为苦恼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嘛?” “……” 陆珏讳莫如深的笑问道:“你舅舅呢?” “我舅舅?” 郑玉恒闻言微微一愣,嘀咕道:“我那三個舅舅在万家都有事要忙,而且他们若是知道我的打算,我估摸着他们不仅不会帮我,还会告诉我外公,给我禁足。” “那是自然。” 陆珏笑着附和一句,说道:“商人重利,你此番去郑家是打秋风的,定会得罪人,谁愿意跟你去恼人?” 他说着挑了挑眉头,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舅舅了?” “四舅?” 郑玉恒闻言眼睛一亮,似是也明白了陆珏的意思,以拳击掌的叫唤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陆珏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不是常说你四舅疼爱你嘛?如今离郑家祭祖还有些时日,若是你能说服你四舅,让他助你一臂之力,此行或可无忧。” “对对对…” 郑玉恒闻言喜形于色的连连叫对,说道:“我四舅去年便是咱们江南道军都指挥所的巡检校尉了,若是四舅能帮我,此行定然无虞!” 他越说越来劲,迫不及待的又道:“等会我就书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我四舅那!” “小子,我可不能白帮你。” 陆珏见他那般姿态只是笑笑,想到自己的武道问题,便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道:“前些日子,你说我习武标准有余,变化不足,我深以为然,近日得人指点亦是心有所悟。” “我呢,此番帮你睡服你娘,让她同意你去郑家出那口恶气。” “你呢,去帮我再多寻一些武道功法来,什么掌法、指法、腿法的都行,不管高深还是浅显,皆可!” 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们万家不是有不少三境的武夫充当护卫教头吗,你动动心思,让他们把练功时的经验,或者练功后的感悟写下来,我高价收购!” “嗯?” 郑玉恒听他所言不由一愣,眉头紧锁的问道:“那些护卫教头大多都是半吊子,真有手段的也不会帮人看家护院,你要他们练功的经验和感悟作甚?” “切莫自大。” 陆珏闻言只淡然的瞥了他一眼,告诫道:“看人之短,天下无一人可交;看人之长,世间一切尽是吾师。” 他告诫后半真半假的解释道:“能修行到三境的武夫,再怎么说也有几分独到的经验之谈,而我要他们练功的经验和感悟就是为了参考,研究那变化之道!” “……” 郑玉恒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若是以前,他听陆珏此言多半会嗤之以鼻,甚至还会鄙夷几句; 如今,他莫名觉得陆珏所言有几分道理… “行了行了。” 陆珏仰头见着月色正浓,也没了和他闲聊的兴致,交代道:“我去找你娘说说此事,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负手而去… 而郑玉恒见他远去,又想到他方才的交代,当即抿了抿唇角,出了亭榭。 因万家后院有一片区域多是女眷所居,而陆珏此番又是与万莹幽会,自然是尽量避着人的。 可好巧不巧的,竟在途中碰到了前番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玉娘… 他想到之前桌底下的小动作,心头虽有些火热,却也知道此人与自己第一次相见就那般胆大妄为,绝非善类。 当即往树下的阴影里避了几分,以期能与之错开。 而白玉娘显然也看到了他,驻足后目光微凝的招呼道:“这大晚上的,陆解元不休息,怎地有空来这儿散心了?” “……” 陆珏闻言不由暗叹一声,也知避不开了,便拱拱手笑道:“陆某闲暇无事,便过来散散心,倒是扰了夫人雅兴。” “哦?” 白玉娘看了看四周,似笑非笑的说道:“只怕陆解元来此不单单是散心那般简单吧?” “……” 陆珏闻言只笑了笑,无言以对。 近些天他没少来寻万莹,以至于万家后院的一些婢女见到他都不在惊怪了,有些胆大的,私底下甚至还偷笑着称他为陆姑爷。 婢女都这般,更别提万家的女眷了。 白玉娘见他又想到了那日吃的闷亏,心里虽恼的牙痒痒,却也很好奇一个小书生,凭什么能抵挡得住自己的控心咒。 “陆解元何必见外?” 她笑吟吟的上前打量着陆珏,待看到陆珏腰间挂着的配饰后神色微微一动,却又不动声色的打趣道:“现在咱们万家何人不知陆解元与五姐关系要好?” “瞒不过夫人法眼。” 陆珏不愿与她多沾因果,便顺着她的话头随口应道:“陆某此番确实是来寻万姐的,若夫人无事的话,陆某就此别过了。” “陆解元好狠的心儿~” 白玉娘见他似是一句话都不愿与自己多聊,故作幽怨之态的打趣道:“前几日咱们在桌底下还玩耍的有来有往,怎地今日这般生分?” “……” 陆珏闻言头皮隐隐发麻,紧忙提醒道:“夫人,这种关乎声誉的事可别瞎说,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少不得麻烦。” “哎呀呀…” 白玉娘闻言故作心惊的看了看四周,随即骚媚的白了他一眼,掩着唇角娇笑道:“这不没外人吗?” “……” 陆珏见状便是火气都被撩上了几分。 虽也想撂下身段与这色胆包天的苕皮过过招,但他也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这等苕皮只要碰了,日后少不得麻烦。 知道可能脏,但看着却又馋的不行,可能这就是街边小吃的魅力吧? 白玉娘不知他所想,故作幽怨之态的嗔怪道:“上次一别,陆解元的英姿可是在妾身心中徘徊了许久呢。” 她说着给陆珏抛了个媚眼,似有所指的娇笑道:“若是陆解元不急的话,不若先到妾身那喝杯茶水?” “还望夫人自重!” 陆珏闻言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深深地吸了口气摒弃杂念,说道:“陆某此番是来寻人的,就不多聊了,告辞。” 说罢,不待人回话便已拂袖而去。 “自重?” 而白玉娘见他远去,脸上骚媚的笑容也随之慢慢隐没,只讳莫如深的咋舌几声,嘀咕了句:“这败类装的倒挺像…” ------------ 实在不好意思,切了 昨天码字的时候问问编辑成绩,结果追读实在感人,道心破碎。 想了一天,还是不上架了。 实在愧对各位书友的追读,愧对书友的打赏… 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