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第1章 “纪元!死哪去了,没爹没娘的木头玩意儿,还不去做饭!” “大清早起来就找晦气,谁准你进堂屋的?!” “整天哭丧着脸给谁看,滚去喂牛!” 毕业没两年的纪元过马路时为了躲避车辆,却被另一辆卡车撞死。 闭上眼的时候,纪元下意识想,还好没痛苦。 如此乐观的他却觉得现在的辱骂有些不堪入耳。 他意识有些混沌,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却又像冷眼旁观一般,他不能控制身体,只能看着这具躯体被打骂着做事。 冬日的天亮得晚,骨瘦如柴的小娃娃刚比灶台高,踮着脚做饭。 暖和的灶台让他忍不住靠近,驱逐身上的寒气。 早饭做好,家中三叔三婶堂哥像猪抢食一样吃饭,留下的一点残羹施舍般扔到他面前。 小娃娃木着脸,像是没有知觉,蹲下吃饭。 一双大脚踹了过来:“没皮脸的东西,做个饭用得着那么多柴吗?滚出去捡柴!” 小娃娃整个人被踹倒在地上,下意识护住碗,唯恐碗摔坏了,还要挨打。 “好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哈。”比他四岁的堂哥哈哈大笑,直接骑坐在小娃娃身上,“狗子快爬!快点!” 纪元想给这个傻逼一拳,但他暂时做不到,只能走马观花一般看着小娃娃被全家人刁难辱骂。 小娃娃似乎早就麻木了,努力舔干净小米汤,穿着单薄的衣服出门找柴火。 实际上,他并未多用柴,他甚至都没吃多少东西。 这样的日子还在继续。 纪元终于明白小娃娃如此的原因。 八岁的小娃娃也叫纪元。 四五岁时候亲娘生病,爹爹典当全家锅碗瓢盆也没凑不够银钱,干脆主动去当了本县的河工,本想用卖命钱给妻子看病。 谁料当时的县令不仅不给银钱粮食,还扣着他们驱役,直到死在河道上。 纪元的母亲听闻此事,更是一命呜呼,留下五岁的孩童。 那县令被后来的官员查办革职,但小纪元的爹娘是再也回不来了。 至此,小纪元便住到同村的亲三叔家中,到如今已经三年。 听说叔婶家本不愿养他。 是嫁到外村的二姑姑过来一趟,才让他住下。 “要不是我家给你娘埋了,之后还找回你爹尸体,你爹娘都不能入土为安!让你干点活怎么了!”婶娘边说边掐,小纪元不闪不躲,默默承受,手上还在做活。 纪元本人已经忍不了。 根据他知道的,小纪元家剩下的东西,可全都到了三叔家。 房子所用的木材也都被拆掉搬到他们家。 别的不说,三年来小纪元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洗衣做饭放牛种地,什么都干,从未吃过饱饭,衣服也是他娘生前给他做的。 更不用说,这些辱骂虐待,早就超出报恩的范畴。 小纪元低着头,连哭都不会了。 冬日越来越冷。 小纪元努力蜷缩身子,说了第一句话。 “好饿。” “好想吃顿饱饭。” 睡在柴房的小纪元捂着肚子,揪了身下的稻草,放在嘴里嚼了嚼。 除了家里的活之外,他还要每日牵着家里新买的牛犊去村里大户家,让大户家的母牛给快断奶的小牛喂奶。 雪下得极厚,每日三个来回,冻得他手脚生疮。 又冷又饿,身上都是伤痕。 纪元看的越来越沉默,对小纪元三叔一家厌恶到极点。 这根本就是虐待。 别说亲戚了,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这么对一个小孩子。 可惜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纪元越来越虚弱。 “春天快到了。” “暖和了就好。” 吃了稻草的小纪元喃喃自语,眼里的麻木让纪元心痛。 一日日过着,春天真的要来了。 纪元松口气。 至少雪已经化了,太阳会越来越暖和。 村里的草也能看到青色。 又挨过了一个冬日。 “好饿。” “要是能吃顿饱饭就好了。” 小纪元最后道。 纪元心里刚想回答,整个人意识昏沉下去,久久没有醒来。 直到听到身边嘈杂的声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张,张。”孩童喏喏,显然忘记下面是什么。 纪元感觉身边有只温暖的动物在自己身边拱来拱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啪的一声,如惊堂木般,纪元如梦初醒,立刻睁开眼。 耳边传来哭声,戒尺连响三声,一个年迈古板的声音道:“下一个。” 纪元睁开眼后,跟牛犊的大眼四目相对。 牛犊跟着纪元久了,亲昵地又蹭了蹭。 纪元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纪元的牛犊,接着琅琅书声再次响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荒,荒,下面的显然也背不出来。 纪元下意识看过去,才知道放牛时,竟然来到村里私塾附近。 那背书的声音也熟悉,还是经常欺负小纪元的堂哥纪利。 好不容易背出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后面是再也背不出了。 纪元在窗户外,直接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千字文》这点东西,他还是会背的。 私塾内瞬间寂静,纪元这才察觉不对,他往日作为游魂在小纪元身边。 便是说出来,也没人能听到,今日是怎么了。 还有,自己为什么能感受到牛犊在拱他。 纪元看了看双手,显然是八岁小纪元的身体。 纪元还在愣神时,私塾的窗户从内打开,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容出现,经常的皱眉让这位老者显得十分严肃,头发黑白参半,看得出来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多。 “方才是你在讲话?”老者道。 在老者眼中,窗外的小童实在是瘦弱,眼睛却明亮得很,一手牵着牛犊的绳子,一手愣在原地,看着像是呆傻了一般。 “纪元,你接什么话!先生是在考究我!”纪元堂哥恼羞成怒。 年前赵夫子教的功课,让他们年后背出,他实在背不下来,可纪元却会下面的! 一个没爹没娘的东西,竟然让他出丑! 纪元下意识反击:“你背你的,我背我的,关你何事。” 纪元面上不显,心里却大为震惊。 他在现代出车祸,差不多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看着小纪元的生活,本以为作为一个游魂,看着小纪元即可。 谁料小纪元竟然已经死了。 本以为撑过冬日即可,没想到竟然是强弩之末。 现在看来,他这抹后世的游魂,已经成了小纪元。 想到小纪元最后的愿望,就是吃顿饱饭。 纪元悲从心来,看向纪元堂哥纪利的眼神更是愤怒。 那堂哥纪利估计没想到纪元会反驳,竟然一时说不出话。 赵夫子看了看纪元充满愤怒的眼睛,又把窗户关上,对纪利开口道:“手伸出来。” 三戒尺打完,接着考究下一个学生。 纪元盯着关上的私塾窗户,深吸口气,忍不住道:“这不是假的?” 初春的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寒颤。 之前单看小纪元的生活,就知道苦得很。 现在他成了纪元,更是知道身上这单衣根本撑不过冬日。 纪元牵着牛犊,再次想到小纪元的愿望。 “希望你来世投生在我的世界,做一个全家都宠着长大的小朋友。” 纪元微微叹气,知道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 既如此,那他就要好好生活。 不辜负新的人生。 同时,也会努力吃饱饭,让小纪元最后的心愿达成。 纪元还在放牛,放学回家的堂哥纪利已经气疯了。 虽然私塾里十四个人,只有一个人勉强背出《千字文》,但自己竟然被纪元抢了话。 而且他怎么会背的! 肯定是私下偷偷学自己的! 还未到家门口,十三岁的纪利扯着嗓子哭丧:“娘!娘!纪元他欺负我!他偷学我的千字文!” “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整理好思绪的纪元回到三叔家,就看到眼睛冒火的三婶娘,拿着趁手的树枝,指着他道:“小兔崽子,竟然敢欺负我儿子,跪下!” 纪元这才好好看眼前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纪婶娘,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纪元只当没看到,直接进了厨房。 晚上的饭他还没做,但小纪元早上蒸的饼子还在。 纪元掀开锅盖,直接把饼子往嘴里塞,随手打开放着珍贵茶叶的罐子,干脆利落泡了碗茶。 一口饼,一口茶,吃得通身舒畅。 纪婶娘失声尖叫:“贱骨头反天了!竟然敢在老娘眼前吃饼子!知道这茶叶是给谁的吗!你就喝!” 纪元挑衅一笑,一边吃一边躲纪婶娘的鞭打,更是一头顶住纪婶娘,让她后退几步。 干活回来的纪三叔目瞪口呆,急急忙忙过来拎起纪元。 纪元还不忘塞饼,把锅里的饼子全都吃干净。 “天生的!你就是个丧门星,短命鬼!不仅欺负我儿子,还偷吃我家的东西,怎么不去死。”纪三叔暴怒,直接把纪元摔在地上,脚也踹过来。 可眼前的纪元不是之前逆来顺受的小纪元,他直接爬起来,扯着嗓子道:“三叔三婶,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之前的伤还没好呢!” 正是安纪村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不少邻居听到动静,伸头往纪家看。 发生什么了,怎么喊得这样厉害。 ------------ 2 第 2 章 第2章 “三叔三婶,你们别打了,求求了。” 纪元边说边往外面跑,但只跑到门口,就哭了起来。 瘦骨嶙峋的八岁娃娃哭得让人心疼,邻居安伯都忍不住道:“小孩子做什么错事,何故要这样打他。” “是啊,平时纪元不是很听话吗。” 也有些知道内情的撇撇嘴,纪家这两夫妇,也不是头一次了。 见周围四邻过来,纪叔父脸色难看,抓住纪元衣领往院子里拽。 只听撕拉一声,穿了好几年的衣服彻底撕破。 纪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头往前一仰,整个背部裸露在外面,八岁孩子背上的伤痕,让邻居安伯吃了一惊。 不仅他看到了,安伯娘惊呼:“怎么这样多伤。” “看什么看,小孩子家的,怎会没个磕磕碰碰。”纪婶娘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拎着空了的碗,“馋嘴的东西,吃了全家的饼子,放在你家不打啊。” 安伯娘是个利落的,直接道:“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吧,新伤旧伤的,你家纪利也这般挨打吗?” 这话一说,纪叔父纪婶娘被噎着了。 闹这一圈,整个安纪村都知道,纪家大哥留下唯一的儿子被自己弟弟欺负,背上伤痕纵横交错。 再想到平日里纪元沉默寡言,最是听话。 每日见他,不是放牛就是割草,反而比他大四岁的堂哥纪利,日日去上学。 哎,没爹娘的孩子,就是苦。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纪三叔纪三婶只好作罢,恨恨放下手里的树枝。 谁料纪元竟然还不回去,定定地看着他们。 其他邻居也劝:“算了元哥儿,你三叔三婶养你不容易,多个人多口饭,你还是道个歉,回去吧。” 纪元到底不是小孩,知道今日闹到这样已经差不多了。 因为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中,纪家三叔三婶,确实养着小纪元。 可这些人不知道,真正的小纪元已经死了,饥寒交迫,死在春日即将来临的时候。 纪元摸摸涨了的肚子,心道:“以后,以后还会吃饱的。” 他暂时只能在小纪元死的这天,做这么点。 以后不仅要吃饱,还不会挨打。 纪元眼泪汪汪,朝邻居们道谢,看得村里人说不出来的感受。 最后到替他说话的安伯安伯娘那,纪元道:“谢谢安伯安伯娘,我先回家了。” 两个人微微摇头,看着小孩破了的衣服,安伯娘想到平日纪家那俩人的作风,开口道:“我给你补补衣服吧。” 纪元并未拒绝,这是小纪元母亲留下的衣服,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蔽体的衣物,实在不能随意丢弃。 再次回到纪家,纪元直接被气急的纪三叔关到柴房里。 倒是不敢再打,生怕把安纪村的村长招过来。 平时木木愣愣的丧门星竟然会喊了,真是晦气。 纪元乐观,心道,还好,今日不用做晚饭了。 被关进柴房的纪元,再次感受到冬末春初的冷意。 小纪元就是这么一日日挨着,最后挨不动了。 冷静下来的纪元思考接下来的事,根据他了解的情况。 他所在的朝代类似宋明。 但国家却是闻所未闻,叫天齐国,年号为化远。 现在正是化远三十一年正月二十。 自己则为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的孤儿。 安纪村,听名字就知道,有安,纪两姓。 安家人多为大姓,村长也姓安。 纪为小姓,占人口的三分之一,平日也算有话语权。 此地民风还算淳朴,近几年好学之风甚盛,家里有些薄资的都会送去学堂读几年,盼着能做个秀才生员,都能替家中免去负担。 安纪村也不例外,他们村有处私馆,都称私塾。 是位五十三岁的赵秀才赵夫子所设。 纪元的堂哥纪利就在此读书,也是今日纪元放牛时,无意中去到的地方。 纪元的三叔三婶家,在安纪村确实还算不错。 家里有些田地,房屋近几年盖得也不错。 私塾里其他学生也差不多。 条件最好的,估计就是村里大户家的三个儿子,还有村长的孙子。 小纪元的记忆里,原本他也是要被送到私塾的,但家里横遭变故,最后饥寒交迫死在牛犊旁。 想起这些,纪元不由得叹气,但也让纪元似乎看到一条出路。 读书。 在他那个时代,无人不读书的。 不上够九年义务教育,都会被嘲笑九漏鱼。 而如今的朝代,读书肯定没错。 旁的不说,就算读几年书去县城做个账房先生,也比一直在这要好。 若真能考取功名,他就不会永远在这。 纪元看看自己满是冻疮的小手。 为了不吃这些苦,为了让小纪元最后的遗愿满足。 他都会努力学习这里的文化知识。 等到年岁大一些,再待到时机成熟,便从这里出去。 上辈子的他已经走了。 想来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爸妈早就离婚,也不会有人为此伤心。 就是可惜自己辛辛苦苦加班赚来的奖金,不知道还会不会发,希望领导有点人性,帮他买个好看的骨灰盒? 纪元一向乐观,还有心情打趣上辈子的事。 至于这辈子,他同样会好好过的。 天未亮。 纪元按照小纪元的习惯起床。 打水,做饭。 纪元有小纪元的身体惯性,都做得来。 起床的三叔三叔堂哥一家,见昨天发疯的纪元跟之前一样,顿时安心,刚要嘲讽几句,就看到饭桌上竟然放着四副碗筷。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婶厉声道,“丧门星也配跟我家坐一起?!” 做好饭的纪元擦擦手,一屁股坐到自己位置上,随口道:“再骂一句,丧门星就丧到你头上。” 纪元吃的飞快,他今日还有事要做,不能耽误时间,根本没给这一家三口找碴的时间。 吃过饭后,纪元去到牛棚,把小牛犊牵出来,他要快点送小牛犊吃奶,然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安纪村大户安明鹏家。 说是大户,就是田地多些,自家所有人都是要干活的。 不过他家人口众多,家里三十多口也没分家,还养着两头牛,两头驴,猪五头,鸡鸭鹅无数。 听说春天一来,还有新的牲口要进。 纪家买的牛犊就是他家母牛所产,六个月左右虽说要断奶,但要慢慢断,每日还是要拉过来吃奶。 从一天三顿,慢慢减少,等到小牛的牙齿长得差不多,就能彻底断掉。 纪元小时候在农村时跟爷爷奶奶一起养过牛,知道一点。 清早给纪元开门的是安家长房的大儿媳妇,平日管着牲畜,最是古道热肠,也最爱热闹:“元哥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对了,昨日你三婶打你了?” 安家大儿媳妇本没打算得元哥儿回音。 这个小孩向来沉默。 没想到却听纪元道:“昨日打的不狠。” 说罢,纪元又道:“安大娘子,我以后能每天这么早来吗。” 纪元又说了两个时间。 早中晚三次,他会准时过来给牛犊喂奶。 安家大儿媳妇随口应下,反正她每日管着牲畜们吃喝拉撒,时间都行,却琢磨起元哥儿先头那句话:“昨日打的不狠,那以前打的狠?” 她话说完,只见小孩像是被说中了一般,把头低下,认真道谢:“我去给小黄喂奶了。” 安家大儿媳啧啧几声,看到准备去河边洗衣的二弟媳,顺手拉她过来说闲话,压低声音:“那纪家的,不止昨天打了纪家大哥留下的元哥儿,以前也打,打得很呐。” 等吃了个半饱的牛犊小黄纪元牵出安家,安家进出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可怜啊。 没了爹娘就是惨。 顶着这样的目光,八岁的纪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牵着小黄继续去放牛,其间还要捡些柴火,不然会被责骂。 纪元挑来挑去,选好合适的树枝,捧着一兜子的河沙,终于在赵夫子私塾开课时,蹲坐在昨日的窗户下面。 纪元支起耳朵,听赵夫子讲课内容。 似乎因为年前布置的功课,这些学生们都不会,所以只能再讲一遍。 “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这些你们都不会,如何能去县学。”赵夫子声音古板严厉,听着便知是严师,“再给你们三日时间,若千字文还不会背,每人十下手板。” 纪元都啧了声,私塾里都是五岁到十三岁不等的孩童少年,确实坐不住。 但千字文都不会,进度着实差了点。 没记错的话,赵夫子所说的几篇文章,都属于蒙学,就是小孩启蒙要学的。 五岁到八岁的孩子还好说,他堂哥纪利十三了,还不会背,这是不是有点夸张?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入学第三年吧? 不过对纪元来说,也没好到哪去,若说背诵,约莫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他算是复习。 但写字就不同了,先不说字体的不同,便说毛笔字他也不会,定然连蒙童也不如。 算了,他如今这环境,先会背已经不错了,能学一点是一点。 那边赵夫子领读,他心中默默跟着背诵,那捧沙也被放在地上尽量平整,写一行字抹掉一行,努力回忆繁体字应该怎么写。 只是这窗子有些隔音,赵夫子在左边领读时,他还能听得到,走在右边时,那就差了些。 一旁的小黄吃草,纪元坐在地上认真背诵默写,偶尔听不清的,便站起来听。 一上午时间飞速过去。 听到赵夫子说下课二字,纪元赶紧踢散沙子,赶在学生们放学前离开,他要带着小黄吃第二遍奶了。 赵夫子出来时,正好看到纪元的背影,下意识皱眉。 ------------ 3 第 3 章 第3章 从安大户家里出来,纪元才回纪家。 刚进门,就听到纪三婶的咒骂:“丧门星,死哪去了,怎么不做饭?一上午柴火都没捡?!” 纪元指了指身后的柴道:“捡了。” 时间紧张,他也懒得多说,直接把早上做多的拿出来:“吃这个。” 早饭是稀饭加杂粮饼,中午也吃?! 纪元才不管别人,又是快速吃完,完全不理耳边的咒骂。 纪三叔原本还想打人,想到今天上午干农活时,周围人的眼神。 纪三婶去村上扯闲话也被人明里暗里嘲讽。 句句都在说他们昨天打纪元了,还说以前也打,村里说话,那是真的不留情面。 这当口,确实也不好做什么。 纪三叔憋半天,说了句:“快吃吧,大利还要上学。” 纪利平时吃好东西惯了,这也没吃饱,只能恨恨离开,明显把这笔账记到纪元头上。 纪元看着便知,昨晚的一闹,还有今天安大户家的闲话有用。 纪元边吃边思考今天学的千字文,背他是会背的。 繁体字怎么写,是真不会啊。 让他认字大概还成,写是不行的。 看了看纪利带回来的东西,他也是没有书本的,村里能买得起书的人家不多。 便是安大户家的三个学生,也只有一套书本,还是托人去府城买的。 一般上学的时候,都是夫子写了大字在前面,让学生们对着抄。 吃过饭后,纪元把小牛安顿好,又走了出去,他要在下午开课前捡好柴火,然后及时去听课。 赵夫子虽古板,但讲得事无巨细,是很好的老师。 纪三叔看着纪元的背影,下意识道:“他是不是不一样了。” 三婶同样不安,却依旧嘴硬:“一个丧门星,能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没出息的东西,以后一辈子放牛的命!” 满头大汗的纪元背着柴火来到私塾外,依旧赶在夫子说下课之前离开,继续干活。 他寄养在叔父家中,不干活肯定不可能。 他吃饭了,所以他干活。 不过再多的,就别想了。 让他跟小纪元一样逆来顺受,那就不是他了。 所以当天晚上,纪元并未睡到柴房,而是把厨房收拾出来,做过饭的灶台还有余温,只要门窗关好,大半夜都不冷。 纪三叔全家看着纪元在厨房忙前忙后,还用稻草给自己铺了个床。 这下让三婶极为不满:“纪元,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几天是疯了吗?” 纪元并不回答,眼看厨房干干净净,灶台前的床也铺好了,就听他道:“以后我睡这。” 不等他们再说话,纪元还把小牛从牛棚牵出来:“它也睡。” 这几天纪元发现,牛犊状况并不算好。 俗话说“冬天要铺床,夏天要口塘。” 意思就是,冬天要给牛垫上稻草,需要温暖的环境,夏天要水池,必须随时降温。 这样的牛养出来才好。 “你是个不值钱的小畜生,你当牛犊也是你一样的畜生?”纪三叔这忍不了了,“你想把牛祸害死?!” “还睡灶台前,滚去旁边的柴房。” 纪元抬头看他,直接道:“牛犊再冻下去要生病,你盖的牛棚四面漏风。今天在安家时,安家大娘子都说小牛吃得少了。” 还有这回事? 纪三叔纪三婶赶紧去看小牛,他们还指望着畜生干活呢! 花了好几两银子买的牛,可不能出毛病。 纪三婶下意识想给纪元一巴掌,骂道:“平时都是你看护的,要是牛生病了,你就给我跪死在外面!” 谁料小牛竟然上前一步,替纪元挡住。 这下纪元都有点愣了,轻轻拍了拍小牛犊。 都说牛是有感情的,这话确实不错。 纪元平复了下,继续道:“所以我陪着它睡在厨房,等到天气暖和就好了。小牛长得太慢,今年三四月就不能干活。为了牛长得好,就要这么做。” 想到平时都是纪元在放牛,还经常往安大户家跑,纪三叔三婶将信将疑。 有些不舍得纪元住厨房,又有些害怕牛犊要是真的病了,那又要花一大笔钱看病。 牛可金贵着呢! 旁边纪利直接大声道:“牛可以住厨房!你不行!” 三叔三婶眼睛一亮,却听纪元冷笑:“行啊,牛犊自己在这,要是撞翻面缸,拱翻灶台,可不关我的事。” 一番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只能看着纪元给灶台添了一点点柴,灶台上还坐了温水,整个厨房暖和得厉害。 等到一家三口从厨房出来,被门外的倒春寒冷得一激灵。 再回到睡觉的屋子。 怎么感觉,自己住的房间,还不如厨房舒服! 厨房里。 纪元伸了伸懒腰,躺在厚厚的稻草上,抱住小牛的脖子:“好小黄,被打疼了没。” 小牛犊的大眼眨眨,显然不疼。 厨房的温暖让一人一牛很快进入梦乡。 依旧早起,灶上的热水让纪元飞速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上的污渍也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换了。 都是小纪元母亲留下。 五岁时留的衣服,到现在明显有些短了,但也没什么办法。 清爽多了的纪元依旧飞速做好早饭,带着小牛出去,开启一天的忙碌。 接连四五天的时间,纪元都是早出晚归。 早饭午饭都没落下不说,还捡了不少柴火,就算他晚上跟小牛用一点柴取暖,也不耽误全家用,让纪家夫妇俩想挑柴火的刺都没办法。 不过他们心里也升起疑问,纪元都干什么去了,就是为了放牛? 这天早上,纪元再次吃过饭离开,刚睡醒的纪利才姗姗醒来,抱怨道:“娘,我怎么没干净衣服了,那两身衣服怎么还没洗。” 纪三婶终于想到什么,在院子里一看,纪元自己的衣服洗好晾起来,他们的衣服碰都没碰。 “丧门星!衣服都不洗完,就出去鬼混!没教养的小畜生!” 纪利还在那吵闹:“给我做新衣服,我没衣服穿了。” “村里也就你有三身衣服,别人都没有,闹什么。”三婶骂道,又转骂纪三叔,“你是个死人吗?就看纪元享福,你也不管管,凭什么他一个外人在我们家享福。” “谁敢管?前两天见到村长,安村长明里暗里跟我讲,要对纪元好点,谁让他爹出了那种事。”纪三叔也骂。 这早饭做得也太敷衍了。 午饭还要这么吃。 什么小畜生。 村里明里暗里都在说他不好,他容易吗,家里突然多个人。 当年他跟他大哥,可是早就分家了的!按理说不管也行! 纪元早起捡柴,顺便挖了点春天新长出来的野菜,还给小牛割了点青草。 青草肯定是比稻草要好的。 上午听课的时候,还能给小黄喂点青草补充营养。 小黄也凑过来,身上的体温也给清早的纪元解解冷意。 马上要进入二月,天气越来越暖和,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这几天里,纪元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给捡起来。 背诵一点问题也没有。 主要就是写了。 让他用简体字来写,肯定易如反掌,换了繁体就缺胳膊少腿。 头疼,可惜他看不到赵夫子写的字,更买不起书。 古代的书确实昂贵,纪元暂时想都不敢想,只能努力回忆繁体字的写法。 又一个上午过去,纪元要赶紧离开,否则下课的学生就会看到,他倒是不觉得丢脸,但肯定会再生事端。 再说,自己偷听讲课,对赵夫子也有亏欠。 纪元看看手里寻来的木材,准备做点东西给赵夫子送过去。 赵夫子喊了下课,走出私塾,再次看到牵着小牛离开的小孩背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过来送饭的赵夫子娘子疑惑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赵夫子眉头紧皱:“明日,你提前半日过来。” “为何?”赵娘子疑惑,他平日不是不让自己出现在学生们面前。 赵夫子做事一向古板,对学问之事更是上心,不喜外物打扰课堂。 “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个小贼在偷听。”赵夫子语气严厉,指着纪元每日在的地方。 说罢,赵夫子干脆放下碗筷,走近去看。 只见那里有些沙子,像是专门拿过来的河沙,旁边放着趁手的树枝。 赵夫子看了半晌,眉头舒展片刻,随即又皱起眉,拂袖离开。 ------------ 4 第 4 章 第4章 纪元在厨房敲敲打打,准备用劈开的木材做个黑板出来。 虽不知要怎么作为礼物送给赵夫子,但先做了再说。 纪元虽然瘦弱,但人却有劲,不多时便做得差不多了。 堂屋那边,吃过饭的一家三口把最近换下来的衣服,还有吃过的碗筷全都拿过来。 纪利趾高气扬道:“纪元!你最近懒死了,竟然不洗衣服!还天天出去玩!还不去洗!” 纪元倒是开始洗碗筷,衣服并不碰:“谁穿的谁洗,你自己洗。” “我?我这可是写字的手,我凭什么洗衣服?!”纪利年岁长纪元四岁,平日吃得也好,攥起拳头,明显要用拳头威胁他。 急得小黄都要靠近。 纪元给小黄一个眼神,直接道:“爱洗不洗。” 纪元已经把厨房重新收拾好,碗筷同样放好。 他们这边的争执,自然被屋子里的黑心夫妇俩听到。 纪利过来,就是他们嘱咐的。 村里现在说他们两个打骂纪元,那他们两个不好动手,就让同龄人去! 他们儿子还能收拾不了一个纪元? 就算闹出去,那也是小孩打闹,谁能说什么。 两个人时刻关注厨房里的动向,总觉得纪元现在跟之前不同,他们都有些怕。 纪元已经干完今天的活,八岁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打水劈柴捡柴做饭喂牛放牛,加上每日读书,让他昏昏欲睡。 纪利见纪元不听话,气得乱叫:“纪元!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凭什么不洗衣服,给我洗!” “你自己没手没脚吗?”纪元道,“若是没手没脚,我就帮你洗。” 说到这,纪利再次道:“能一样吗,我这双手以后要考科举的,考科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以后就是秀才老爷,你以后见我,都要磕头!” 考秀才? 纪元一言难尽,想到最近在私塾外面听到的:“千字文,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能考秀才吗。便是童生也难吧。” 童生不算正式的称呼,一般考过县学便好。 秀才更是难上加难,至少经过三道考试,每次考十几个大题。 纪元一句话,直接戳破纪利的小心思。 纪利没想到,以前他总能唬住无知的丧门星,今日却不成了,一下子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打人。 纪元年纪个头虽小,人却灵巧的很,几个闪躲,反而让平时不做劳动的纪利累得气喘吁吁。 旁边小黄还故意挡在两人中间。 虽是小牛犊,体重也不轻了,让纪利根本讨不到便宜。 气得纪利只能破口大骂。 最后的衣服自然也没人洗,纪元跟门外的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再次倒头睡觉。 什么,都比不过他的睡眠! 现在不好好睡觉,以后肯定长不高! 第二天起来,却没纪元什么事,那夫妇两个在为纪利的学费吵起来。 “钱呢?不是让你收起来,收哪了。”纪三婶骂道,“今日是二月初一,要交私塾的银钱了!” 纪三叔支支吾吾,看到纪元端着早饭进堂屋,赶紧给纪三婶使眼色,两人闭口不谈。 等纪元离开,又为私塾束脩的事吵起来。 看样子,像是纪三叔把纪利本月的束脩给花了。 纪元面上不显,其实也在头疼,他的黑板是做好了,但以什么名义给过去,倒是个问题。 到了安大户家,安家大儿媳没在,是她大儿子在门口等着。 安家小子也是一脸忐忑,看到纪元打了个招呼,自顾自道:“都说我学不成,可每月的学费却少不了。” 安家人口多,出钱的事还要公中出,故而他娘要去爷奶那讨要。 今日怎么回事,哪都在说学费的事。 纪元一边牵着小黄喂奶,一边道:“识些字也是好的,以后也好记账。” “可我笨啊。”安家小子安大海今年十一岁,看起来却比纪元高出不少,拍拍脑袋,“我更喜欢养牛。” 说着,安大海来看纪元养的小牛,稀奇道:“你家牛犊是咱们村养得最好的,长肉了,明显要壮不少。” 最近十日来,纪元不仅按时带小黄过来吃奶,还努力找初春的青草给它。 就连家里的草料,也不嫌麻烦,切成五毫米到一厘米的长度,这样适口性好。 连晚上都是住暖和的厨房,能不壮一些吗。 两人说着,竟交流起养牛的经验。 等到安家大儿媳过来,下意识拍了下儿子安大海的头:“快去上学,今天不是要月考,若考差了,你爷奶又要说钱白交了。” “要是考不过你叔家安小河,回来等着吃竹笋炒肉!” 纪元想到什么,正好小黄吃饱了,便跟安大海一起出去。 安大海道:“完了完了,小河弟弟可是每次的第一,我怎么考得过。” 说罢见纪元若有所思,直接道:“你在想什么。” “想竹笋。”纪元随口答。 ??? 竹笋?! 竹笋炒肉是指我要挨打! 纪元想的却是,如今是春天,他可以去挖些竹笋,要是能去县城卖一些就好了。 说不定能买些最便宜的纸笔,也不能一直在沙地上习字。 要是攒得久了,说不定能去抄本书来用。 纪元跟安大海正好顺路,若不是看到迎面过来的纪利,他差点直接蹲在经常去的地方了。 纪元心道不好,牵着牛又去了别处,先给小黄割一些青草。 等到所有学生进了私塾,纪元才蹑手蹑脚过去。 幸好赵夫子一向严苛,不准学生们迟到,私塾这里也远离人烟,否则他会更麻烦。 又半日课程结束,今日学的是《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从单字对单字,到双对双,三字对,五字对,等等,都有对照。 学会此书,对声韵格律很有帮助,可以为以后写诗写作打基础。 不巧的是,这书赵夫子应当是教过三分之一,带着学生们稍稍复习,便开始讲接下来的,跟之前的事无巨细差别很大。 纪元用心记下,但再好的记性,也背不上那样多。 而他也无纸笔相记。 接下来的课程更是迅速,纪元只能闭上眼,努力记忆。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头戴纶巾的赵夫子面容严肃,颇有老先生刻板的不苟言笑。 坐在地上的纪元本能往后一躲,抬头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紧皱眉头看着纪元在沙地上写的字,指了指私塾正堂的后面,只说一字:“去。” 纪元自知理亏,下意识低头:“对不起。” 赵夫子再次一指,课堂上学生们还在背诵,他却压低声音:“去。” 纪元牵着小牛,一步三回头,见赵夫子进了学堂,好像在吩咐学堂里的学生们准备考试。 他老老实实走到赵夫子所说的地方。 私塾正堂的后面,是一间小室,平日吃饭做事,都是在这。 此处还有个五十多岁的温柔妇人在。 那妇人却是知道他一般,朝他招招手:“来吧。” “我是赵夫子的娘子,来坐。” 纪元先是行礼:“见过赵娘子。” 赵娘子没想到小童竟然这般识礼,再见他衣服破烂单薄,心下不忍,拉着他坐下:“今日的考题。” 考题?! 赵娘子没有多说,学堂的事,赵夫子一贯不许其他人多言。 今日她按照赵夫子的说法,若见到小童,就去私塾正堂门外走两步,再听他吩咐。 没想到还真有个孩子坐在私塾窗外,口中默念声律启蒙。 她与赵夫子看了一会,才有了后面的事。 纪元这里思索片刻,也理清其中关键,面上不由得羞涩。 他在私塾蹭读的事,原来已经被赵夫子知晓。 再想到今日各处都在凑学费,可他两袖清风,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 想卖竹笋赚钱,也是今早才有的主意。 赵娘子却并未多说,留下纸笔,让纪元在此。 今日的考题还算简单,默写《千字文》《三字经》《声律启蒙》几个片段,还有几道算术题。 纪元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先做题再说。 他摩挲着纸张,没想到能这么快摸到纸。 后面算术题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毛笔怎么拿怎么别扭,写下来的字更是不堪入目。 写到最后,纪元忍不住双手捂脸。 他在现代,也是一手好看的硬笔书法,如今真是孩童不如了。 听着外面学生们放学,纪元忍不住看了眼,正好撞到拿了试卷进来的赵夫子。 赵老夫子面容依旧严肃,纪元赶紧起身不敢再坐。 赵夫子走过来,只是收了纪元写下的卷子,一眼看过去,整个人浑身一顿,直接提高声音:“你写的?!” 全都缺胳膊少腿,这算什么字。 纪元点头如蒜,赵夫子嘴里的话走了个来回,到底没出口。 赵夫子认真看下去,见所有算术题全都正确,忍不住再次抬头,却是不看纪元默写的内容了,直接提问:“知过必改,得能莫忘。下一句。”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纪元立刻答。 “继续背。” 纪元不假思索:“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一路背到结尾:“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赵夫子并不停歇,从三字经,百家姓,甚至声律启蒙,全都考究一遍。 “走吧。”赵夫子摸摸胡子。 走? 纪元刚想道歉,就见赵夫子指着外面:“走。” 赵娘子提着饭菜过来,拍拍小童肩膀:“去吧,夫子要用午饭了。” 这是什么意思? 纪元还是一步三回头。 他知道自己不对,不应该偷听读书。 本想着学点东西,等年岁大一些,就能出去讨生活,没想到会是这样。 纪元也知道,无论赵夫子怎么做都是对的。 午饭食不知味,下午纪元牵着小牛在村外四处游走,走着走着,又到了私塾附近。 纪元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 小黄却熟练地走过去,纪元赶紧去追,再抬头,却看到他平日最常坐的地方,上头窗户被打开了,赵夫子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此处也能看到前方挂着的大字。 正好赵夫子走过来,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继续点评学生们的试卷,显然是默许纪元在此的态度。 这扇窗,是专门为他开的。 ------------ 5 第 5 章 第5章 树枝为笔,纪元看着讲台上面的大字,一笔一划在沙地上写下。 整个下午过去,手都有些酸了,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他真的识字了!太不容易了! 回到纪家,纪元最后完成了黑板的制作,四四方方的,不算大,说是黑板,其实是白色的底面,再用做出来的炭笔书写。 这样很适合挂在讲台上,还能够重复使用。 纪元把白板的棱角打磨光滑,明日偷偷送到私塾的小室里,希望对赵夫子有帮助。 “赵夫子就知道要钱,学了几十年就考了个秀才,我呸。”纪三叔边骂边喊纪元,“丧门星滚过来,过来端碗。” 很明显,纪家堂屋还在商量私塾学费的事。 纪元正好趁这个时候,去听听赵夫子具体怎么收费的。 “每逢过节,安村长还要让咱们这些学生家长送节礼,每月再交学费一百五十文,咱们一年到头,能挣那样多吗。”纪三叔骂道,“还学什么,不如跟着我种地。今日月考,又是一塌糊涂,考了个倒数第二,这像话吗?” 纪三婶冷笑:“种地?种地能种出高屋好田?你真当自己挣来这房屋?” 说到这,两人同时顿声,显然不愿意拿钱出来,纪三婶又骂:“家里多了口人,你还不去城里做活,把你儿子的学费挣出来,若不是你去同人赌钱,还用得着发愁?” 说罢,纪三婶又指着纪元道:“明日不要去安大户家喂牛了,每日还要给他们吃奶的钱。这牛钱都要了我们三两银子,后面喂奶每日还要给两文,凭什么。” 纪元听了个差不多,端着碗筷回去,心里已经有本账。 原来堂哥纪利的学费被他爹赌输了,怪不得今天拿不出来。 算下来,上学花销确实不小,一个月一百五十文,也就是一钱半,确实不是普通人家拿得出来的。 整个安纪村也不算小,却只有十四位学生,想来就是这个缘故。 纪三叔家的条件确实很不错。 他家房屋近几年翻新的,纪利也上了快三年的学,还有买牛犊花了三两银子,再给安大户家的牛奶钱,算下来着实不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元更多的还是在愁学费。 纪三叔三十多岁,能去县城做工,他却是不成的。 虽说赵夫子默许他旁听,但长此以往下去,他心中也有愧,这个白板也只是个添头。 不仅愁学费,还有笔墨费,他如今虽可以学习笔画顺序,却始终在沙地上写,回到住处同样用沙子与树枝。 想到今日“考试”时,他写的字迹,自己都不忍目睹。 但想要练字,就要买笔墨纸,又是一笔费用。 怪不得都说古代读书难,单这门槛,就不是他一个八岁娃娃可以跨过的。 纪元细细算了。 学费一百五十文。 最便宜的纸张,三张纸一文钱。 最廉价的墨,一两墨二十文。 最便宜的笔也要十文一支。 砚台就不买了,最差也要一百文一个,他回头捡个合适的石头试试。 一个月下来,至少要花销二百文。 便是先把学费撇开,他也要至少能有五十文买纸笔。 别说五十文,就是一文钱,他都没有。 难,难如登天。 纪元叹口气,把洗好的碗筷放好,又收拾了厨房跟牛棚,再把明早要用的柴给劈好。 明日,明日要再早点起来,他要去山上挖竹笋卖钱。 春笋好吃,他要赶在大量春笋上市前,多挖一些。 寅时,差不多早上四点多,纪元就起床了,照例做好早上跟中午的饭,自己在厨房吃了稀饭就出发了。 他出门前,小黄都在睡觉,更不用说纪家其他人。 天蒙蒙亮,纪元先去了私塾的小室,把做好的白板送过去。 随后便摸到山上,蘑菇,春笋,野菜,来者不拒。 他个子本就小,人也瘦弱,跟清早起来割草的村长家小儿子撞了个对脸。 那小儿子今年二十多,平日沉默寡言,这都被吓得惊叫出声,仔细看了后,才道:“元哥儿?怎么这样早出来。” 纪元一手的泥泞,笑着道:“挖点竹笋。” “哦,你别往山上走,这会山上还有狼。”村长小儿子随口道,又见他小小一个,背着大竹筐,叹口气道,“我帮你提着吧。” 纪元摇头,不过说起另一桩事:“安五叔,您知道这些东西可以送哪卖吗。” 村长五儿子道:“县城啊,咱们村每隔几日就有去县城的,今日就要去。” 纪元却是不能去的,一是要蹭课,二是不想让纪家其他人知道。 那五儿子道:“要不然我帮你去卖?我今日也要去县城。” 这显然也是听到村里传言的。 不然这么小一个人,何必天都没亮就出来。 纪元眼睛一亮,立刻感谢。 “但这些东西,也卖不了多少钱。”安五叔道,“顶多三四文钱。” 现在春天了,野菜,笋子,蘑菇,都不是稀罕物。 而且东西也不多。 纪元点头:“好,有钱就行。”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纪元原本想让安五叔换成纸张笔墨回来,又想想还是算了。 还是先给赵夫子凑学费吧。 别人都交学费,自己却不给,定然会有闲话,说不定会连累赵夫子。 纪元又说出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卖的。” 他说得欲言又止,安五叔却明白,拍拍他肩膀:“可以,小事一桩。” 接下来两人不再多说,赶在清晨多做点事。 一直到卯时末,安五叔擦擦头上的汗,一个半时辰的干活,他都要歇歇了。 纪元却在采集中看到几味中药,虽然是常见的药材,应当也能卖钱。 安五叔看着小孩忙碌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可怜啊。 最后把东西交给安五叔,估了估价,估计到手能有二十文左右。 这还是安五叔不要车马费,免费帮忙。 若是其他人自己去卖,这一整天就要耗尽去了,也只得这么多钱。 纪元心中感激,默默记下这份人情。 安五叔却只当是顺手的事,这样小的孩子太不容易了。 等到天亮,大家还有各自的事要忙。 纪元赶紧回到村里去安大户家中,跟安大娘子说他家小黄不吃奶了。 也确实要到断奶的时候。 只是一般人户都是慢慢断,纪三婶为了银钱突然如此,小黄肯定会不适应,纪元只能准备好嫩草,让小黄好过一点。 忙完这些,纪元没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早上起来就没闲过。 等他再牵着牛出来,就看到安纪村不少人坐着安大户家的牛车进城,每人交了一两文的车马费。 也有人不舍得交钱,准备自己走到县城,反正不算远。 安大娘子还心疼道:“去那么多人,咱家的牛也太可怜了。” 说着,看到纪元眼神在去县城的车马上,随口道:“想去县城玩吗?” 纪元是想去的。 可他年纪真的太小了。 但凡他有个十一二岁,都要往那边走走。 头一天改变行程,纪元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正好在窗户外跟赵夫子对上眼神,吓得纪元一激灵,什么叫班主任的眼神,他再次体验到了。 赵夫子明显不悦,看到台上的白板,神色微微缓和。 再看牵着牛的纪元满头是汗,便也没说什么。 他每日卯时初去小室温书,去时白板已经在了,说明纪元早早起来,此刻迟到,多半有事。 就是说,纪元差不多四点多起来,快速做饭,放了白板。 赵夫子五点去小室读书,已经看到白板,所以赵夫子推测纪元起得比他还要早。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纪元还不知道赵夫子的推测,老老实实罚站,心里跟着默念声律启蒙的前半段,今日赵夫子又带着学生们复习,他也能跟着学学。 幸好这些东西,他上辈子多少都背过,现在复习几遍就能跟上进度。 课堂上,十四个学生里,已经有几个学生坐不住了。 天天背书,实在是难熬。 村长家的长孙百无聊赖,一会看书一会看笔,一会看外面的鸟。 他是私塾里,唯二自己有书的学生。 另一个有书本的,是安大户家的安小河,也是私塾里的第一名。 安长孙撇撇嘴,跟安小河的哥哥安大海一起笑话他假正经。 那安小河却先给了他一个白眼,反而安大海让他别生气。 赵夫子还在领读,安长孙又揪了个纸团,想砸向昏昏欲睡的纪利。 谁料他还没出手,赵夫子的戒尺拍到纪利面前。 “纪利!给我站起来!”赵夫子一向严厉,这也不是头一次了,“这些蒙书,不过复习一遍,怎么还不会背?” “这样下去,还怎么学四书里的《大学》?” 外面的纪元甚至都习惯,私塾里面,一个纪利,一个安长孙,偶尔还有安大海,都是天天挨打的。 前面两个总是作怪,后面一个实在背不下来。 再有几个跟着安长孙跟纪利的,多半是看他俩平时带着零食,跟他们瞎混。 自己这个编外学生,都要记住里面学生的名号了。 此刻的安长孙本人也怕,看了看手里的纸团,还是赶紧扔掉为好,被赵夫子看到,他也要挨手板。 安长孙用力把纸团扔到窗外,下意识地看了看。 等会。 外面,是不是坐了个人? 是纪利家那个白吃白喝的丧门星? 安长孙刚想伸头去看,被赵夫子揪回来。 “手,伸出来!” ------------ 6 第 6 章 第6章 今年九岁的安长孙捂着红肿的手,他平时在家也顽劣,除了村长爷爷之外,甚少有人能管教住他,现在自然不爽。 旁边纪利也龇牙咧嘴。 也不知道赵夫子到底怎么了,年后开始,管得特别严,一有不会背的,就要打手板。 打手心是经常的事,一会因为没做完作业,一会因为上课不认真。 “真是酸夫子,怪不得考不上举人。” “就是,五十多了都考不上,只好回来教书,恶心。” 安长孙跟纪利你一言我一语,边骂边回家吃午饭。 私塾里十四个学生,没有不讨厌赵夫子的,烦死了,平时背不会就要挨打。 还说什么,安小河已经要开始读四书里的《大学》,他们却要拖后腿。 十几本书啊,他们只是暂时忘了而已,以前都背过的,烦死了,谁知道要拿前年的功课来考究。 “怪不得他老娘一直生病。” “就该让他也病,一病不起。” “没错!活该他儿子早亡。” “孙子也是个病秧子!” 纪元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开口道:“赵夫子是你们的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应当尊师重道。” 只是腊月放假一个多月,他们就把之前学的都忘了,还要赵夫子带着他们从头复习。 这种情况,还要说自己夫子的不是,太不应该。 而且纪元知道,赵夫子不是那种故意刁难人的。 “看这个放牛娃,还知道尊师重道。” 安长孙哈哈大笑,随手拉住纪利:“看见没,一个没爹没娘的放牛娃,还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纪利捡了块小石头,他习惯欺负纪元,今日又心情不好,直接往纪元身上砸:“丧门星,滚远点!” 说着,他们看向纪利。 纪利刚想继续砸,就见纪元带着牛走过来,只听纪元道:“撞!” 小黄六个月大,虽还属牛犊,却也有一百六十多斤,铆足劲往这两人身上撞。 吓得他们赶紧满地乱跑。 “丧门星!你要干什么!” “快让牛停下来!” “快!” 安长孙直接被吓哭,裤子也吓湿了。 纪元到底不是小孩,顶多是吓吓他们,朝着小黄招手。 小黄果然乖乖停下,慢悠悠走到纪元身边。 等纪元大摇大摆离开,那两个哭作一团的等人,气得发抖。 安长孙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今天我好像在私塾外面,看到纪元了。” 这话一说,纪利脸茫然,纪利道:“放牛过去的?” “不像,他坐在那,还在写写画画。” “你不会看错了吧。”纪利说着,安长孙也有点不自信。 “这样,我们这几天再看看,抓住他的把柄!” 安长孙急着想回家,他裤子都湿了,太难受了。 两个人点头,一定要抓住纪元的把柄! 下午,纪元提前打扫了纪家的院子,又去割青草,准备给牛吃。 牛要吃百草才能长得好,他经常在私塾附近放牛,只能吃那边的草,所以要补充点其他草料。 最后把柴火归拢,这才紧赶慢赶到私塾旁边。 不管一天要做多少活计,这件事不能落下。 这是他离开安纪村的方法。 是完全小纪元遗愿的最好方法。 纪元依旧在开窗的私塾下面坐着。 按照赵夫子的教学进度,原本打算年后开始教四书五经中的《大学》。 却因几个学生实在不上心,一大半都要重新复习,所以才拖拖拉拉。 今日他换了方法,会背蒙学的,可以跟着他通读《大学》。 不会的,则要会背为止,以后他会每天检查这些学生的进度,若还不会,便要继续打手板。 赵夫子教学的方法确实严苛,但肉眼可见有效。 连纪利都磕磕绊绊背出全文。 想来再过不了几天,安纪村私塾的学生们,就能真正摸到科举的一点点台阶。 纪元一边听一边默写,不会的字便抬头看白板。 但他总觉得有道目光似乎一直在看他。 等他看过去,目光又消失了。 不应该啊。 赵夫子的私塾建得僻静,基本没有村人会路过。 里面学生们又不敢张望,谁会看他,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晚上放学,纪元见赵夫子在考究剩下人的功课,便提前离开。 他跟村长家的安五叔商量过,这个时辰去取挖野菜挣的钱。 正是他提前走了,让纪利跟安长孙有些奇怪,只好道:“明天再看。” 第二日,纪元依旧早早起来,看着繁星,忍不住道:“这才叫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啊。” 不过他没那么悠闲,是实打实地在干活。 以至于昨晚睡得很香。 纪元摸了摸最里面口袋的二十三文钱,是昨天安五叔给他的。 比预想的还多了几文。 好事好事。 纪元不敢放在纪家,随身都带着。 今日又碰到安五叔,依旧是把东西给他,但今日安五叔不去县城,他们安纪村每三日去一次。 再去要等后天了。 纪元自然理解,再次感谢安五叔。 安五叔咋舌:“你每日早出晚归,若我侄儿有你一半努力,那学就能上成。” 他说的侄儿,就是安长孙。 其实大名叫安正飞,听名字就知道,是认真起的。 平日在家顽劣得很,但因为是长房长孙,谁都能欺负,连他这个最小的五叔都不放在眼里,问就是人家是读书人,全家都要捧着。 纪元想到安长孙平日的脾气,赶紧道:“还是别这样说。” 不然肯定会招来祸事。 安五叔摆摆手,他其实在家很少说话,也就跟纪元这个小孩多说点。 又两日过去。 这三四日加起来,他终于凑够了,六十二文! 六十二呢! 纪元有些想打瞌睡。 可还是忍住了。 这钱来得实在不易,在纪家本就要做繁重的家务,还要提前起来挖野菜草药。 虽说距离私塾的钱还差很多,但总算有点指望。 按照安五叔的话说,谁家要是跟他这样干活,不出两年,绝对能盖新房子。 纪元笑笑,他不想盖新房子。 他只想好好读书,好好吃饭。 要是能买支笔,买点纸张就更好了。 纪元跟着赵夫子通读大学,一字一句跟着默念,笑容还在嘴角。 突然一个纸团砸到他头上。 “小偷!” “快看!咱们私塾外面有个贼!” “偷东西的贼!” “这个放牛的在偷听我们读书!” 私塾里顿时嘈杂一片,赵夫子冷喝几声,这才让众人坐下。 “伸手。”赵夫子对着起哄的安长孙,纪利厉声道,“扰乱课堂,该罚。” 两人顿时吃惊,指着外面道:“赵夫子,外面有人偷听!” 赵夫子自然不理,一人两手板,继续带着众人念书。 只是这堂课还是乱了,不时有学生往外看去。 其他窗户也被打开,都在看坐在私塾墙外的纪元。 安长孙跟纪利对视一眼,别提多得意了。 这两天他们都看到了! 纪元天天在这! 现在自己拆穿他是小偷,看他还得意吗。 上次自己尿裤子,还被爹跟爷骂了。 纪利更是觉得痛快,年后纪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们想看纪元狼狈逃跑,没想到外面的纪元依旧淡定,像没事人一样。 纪元大大方方,对满脸吃惊的安大海笑了笑。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能瞒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纪元看向赵夫子,心里实在有愧。 私塾众人目光不同,多是震惊和嘲弄。 外面是纪元? 那个爹娘全都死了的纪元? 他竟然在外面偷听? 一下课,学生们四散离开,跑得最快的安长孙跟纪利带着自己的“手下”追上纪元,大声嘲笑:“喂!放牛娃!” 纪利也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样,直接挡住纪元的去路,不过因为惧怕小牛,还是躲了躲:“丧门星,原来你还是个小偷!” 他们的狐朋狗友也跟着喊:“小偷!不要脸!” “放牛娃也想读书?做梦吧!” “你认字吗?就在这偷听!好好放你的牛吧!” 纪元个子最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反而不慌张,直接道:“谁被吓尿裤子了,还敢过来。不怕再吓尿一次吗。” 谁? 吓尿裤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安长孙涨红脸:“我反正没有!” “哦,我说你了吗。”纪元故意看过去,让安长孙更加生气,挥着拳头就要过来。 “安正飞!”赵夫子的声音传来,“你在欺负人吗?” 赵夫子一句话,原本嚣张的四五人四窜逃跑。 留下牵着牛的纪元在原地。 纪元朝赵夫子深深鞠躬:“谢谢夫子。” 赵夫子微微点头,开口道:“把这几日学的,同我背一遍。” 后面原本想过来打招呼的安大海跟安小河兄弟俩,赶紧顿住脚步。 让他们震惊的是,纪元真的背了一遍! 而且非常流畅!一个字也不差! 他在外面听课,也能背得这么顺畅吗? 安大海像是不认识纪元一样,眼神带着不敢置信。 大家都喜欢放牛! 怎么你又能放牛又能背书啊! 凭什么! 赵夫子摸了摸胡子,点头,语气都温和了:“去吧。” 纪元在此感谢,刚想回家,就被十一岁的安大海搂住肩膀:“你怎么背的!快教教我!” 旁边的私塾第一安小河也满是震惊。 对啊,怎么背的,这也太厉害了。 此时的纪家跟村长家,却已经闹翻天。 不仅他们家,其他学生家里也开始不高兴。 赵夫子竟然让放牛娃旁听,还不给钱,那他们这些给钱的不就吃亏了。 不行!绝对不行! ------------ 7 第 7 章 第7章 村长家长媳被安村长呵斥住,不让她生事。 但纪三婶直接炸开。 她眼神惊疑不定,拉着纪利道:“他学得怎么样?他也想考科举?!” 纪利哪知道这些,只说去打听打听。 根本不用他们打听,安纪村没几天就知道了,纪元在私塾窗外偷听,竟然比很多私塾里的学生学的都好! 村里闲聊时,安大海的娘亲,安家大儿媳道:“这还有假,他可厉害着呢,我儿子说赵夫子教过一遍的东西,他都能背出来。” 安大户家人多,口舌也多,经过安大户家的八卦,这几日整个安纪村都知道了。 又是一日清晨,纪元从村长儿子安五叔那拿到银钱,再次感谢:“谢谢安五叔,这些银钱您拿去给妹妹买糖吃吧。” 安五叔家女儿今年刚满一岁,正是爱吃糖的时候。 安五叔却道:“哪能要你个小孩子的钱。” “以后你读书出息了,不忘你五叔就行。” 安五叔说得笑呵呵,却也让纪元下意识发愁。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他如今去哪,都有人提这件事。 既有安五叔这样的恭喜,也有些暗暗地记恨。 旁的不说,单他知道的就有几家不满。 这些不满也正常。 谁让自己这个旁听的,不仅听了,还比正经上学的学生学得好。 等到僻静地方,纪元数了数最近挣的铜板。 在安五叔的帮忙下,七八天的时间,他也算攒了一百四十三文钱。 看着不少,其实连赵夫子一个月的学费都不够。 更不用说计划着买笔墨了。 而且这事也不长久,一个是不能总麻烦安五叔,一定要给些报酬的。 二是春日渐渐来了,他费力挖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廉价。 本就是个趁新鲜赚钱辛苦的营生。 二月初九,天亮得也早了。 纪元忙完其他事,紧赶慢赶牵着小黄去私塾。 还未靠近,往日只有读书声的私塾,此刻一片嘈杂。 原本在上课的学生都伸着头看热闹。 “大家说说,这还有理吗?我们交着钱,反而不如一个蹭听的。”纪三婶大声道,“既如此,那这个月的私塾钱,我们也不交了!纪利你也在外面听!” 纪三婶声音落下,另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就是,反正都是读书,在外面听效果反而更好,那就在外面听好了。” “赵夫子,我们家安正飞的钱,也给我们退了吧。” 还有两个人跟着喊。 剩下的家长虽然没说,但同样不满。 理由很简单。 凭什么他们交钱听课,纪元不用! 纪元学的还更好! 赵夫子脸色难看,语气僵硬:“师者,解惑。为人师长,自然见才心喜。” 不等赵夫子再说,纪三婶直接打断:“既如此,那都不要收钱了!若一个收,一个不收,你这还叫什么夫子!” “没错,要么不准纪元旁听,要么大家都不交钱,你选一个吧!” “哎?我家小孩不来上课,也因为没钱,既如此,以后也让他在私塾外面好了。”村里不知哪个懒汉说了句,引起其他人点头。 纪元看着往日清静的私塾,因为他变得这般不堪,心里难受至极。 那些学生们个个都在看向赵夫子,明显带了看热闹的态度。 赵夫子家里七口人,上有生病的老母亲,下有丧夫的儿媳妇,还有三个孙子孙女。 全靠他教书的银钱养活,一家过得紧巴巴,却要因他的事被人刁难。 纪元牵着小黄上前,却因为身量太矮,没人看得到他,刚想高声制止,就听有人道:“安村长来了!” 安纪村的村长安丰,比赵夫子年长两岁,今年五十五,上来呵斥:“你们这群人,在闹什么!” 村长开口,众人果然安静下来。 原本胆怯的纪三婶不知为何,竟然又大着胆子道:“安村长来了,您可要评评理,这纪元要是蹭读,那我们可就不交钱了。” “读书是一等要事,你不交钱,就不要读。”安村长不给人面子,却也知道这事确实是纪元跟赵夫子理亏。 不能厚此薄彼,说出去确实不好。 按理说安村长都来了,纪三婶该闭嘴才是,她却喊出自己纠结一群人的真正目的:“这事要解决也简单。” “别让纪元读书即可!” “大家说对不对!” 是啊,只要别让纪元读了,这件事便解决了。 能读得起的继续读,读不起的别过来。 便是安村长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边赵夫子的脸色越发难看,有心想说不要钱了。 一个读书人,为铜臭被这些村人刁难,读书人的颜面何存。 想到一家老小吃喝,只能咬牙:“纪元不同,他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苗子,如此学生,放在府学也是少见的。” 这话一出,村人还反应了下。 都说县学已经够厉害了,网罗一个正荣县的厉害读书人。 府学?就是整个建孟府所有厉害的学生? 放在哪都是天赋出众的? 看热闹的学生们却有些不服。 从未见过赵夫子这么夸人,一个放牛娃凭什么。 他就不该来蹭课! 纪元心里有愧,他不过占了前世跟勤奋,哪有这般厉害。 他下意识看向众人,两个人的表情格外不同。 若说安村长是惊喜,那纪三婶便是惊恐。 不容他再多想,必须站出来。 “小童纪元,见过夫子。”纪元稚童声音响起,朝赵夫子行礼。 众人下意识看过来。 只见八岁的孩童有模有样,对赵夫子行礼,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破破烂烂的,手里还牵着小牛。 妥妥一个各村最常见的放牛娃。 偏他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小脸干干净净,头发也被他打理得简单整齐。 这样的小娃,让人既怜又心疼。 纪元快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从衣服里解下荷包:“赵夫子,这是学生的学费,还差七文,容弟子月内凑齐。” 这荷包可以说沉甸甸。 拿出来的时候,纪元心里也在滴血。 每日寅时正刻,也就是四点起来,做完纪家的活计,再去采集东西,三个多小时不敢停歇,还欠下安五叔的人情,这才赚得钱。 但他此时不拿出来,便是愧对赵夫子的维护。 说旁的也没什么用,拿出真金白银,才能让交钱的学生家里心服口服。 不患寡而患不均,放哪都合适。 赵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元,还未看向钱,就见纪三婶冲过来:“你哪来的钱?!不会是偷的吧?!” 纪元抬头盯着纪三婶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是我每日挖春笋,挖草药野菜赚的。” “不可能!” “肯定是偷的!”纪三婶刚要抢,就被纪元的眼神吓退。 纪元早发现不对。 他这个三婶闹一出,其实并非只为觉得不平,更多的,是为了不让他读书。 方才说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让他读书。 赵夫子说他天资聪颖时,她眼神里都是惊恐。 现在随口诬蔑,更是要断他读书的路。 “元哥儿的钱不是偷的!”听说此事的安五叔过来道,“爹,我每日寅时正刻起来割猪草,便看到元哥儿在挖春笋了,每日一个多时辰,片刻都不歇的。他的野货也是我捎到县里卖的。” “这些钱,是他最近所有银钱了。” 安五叔少见说这样多的话,他在村长爹面前,总是胆怯的。 不过有他作证,证明了纪元的钱清清白白。 可却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每日在他三叔家做的活,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还寅时起来挖野货? 在私塾外读书,还那样厉害? 这何止是天资聪颖啊。 也有看热闹的村人想起:“是了,最近起来早了,确实能看到元哥儿。” 初春的寅时,对村里多数人来说,也是很早的了。 赵夫子同样不敢置信。 他知道小小的纪元平时辛劳,却不知道他的一天竟是这般的。 怪不得自己卯时到小室读书,已经看到他放下的白板。 赵夫子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柔和。 穷且益坚,贫而好学。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学生了。 不说赵夫子,村里人也为此震惊。 特别是孩子送来读书的家长,直接瞪着私塾里看热闹的学生们。 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 8 第 8 章 第8章 能送来读书的学生,家里条件一般都不错。 怎么会吃这样的苦,下意识缩回脑袋。 方才想同意纪三婶说法的安村长,眼神同样变了。 安村长原本想,让纪元远离私塾即可,不要再偷听了。 他家长媳也闹了几日,都是说不公平。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纪元这般天资,就该读书才是。 若他们安纪村也能出个秀才举人,对他来说,可是破天的富贵。 安村长有心想帮,却也知晓科举之路甚是艰难。 当年安纪村也出了不少银钱给赵夫子,最后还不是只考了秀才,心里又冷淡了些,开口道:“既然纪元交了学费,那便无可争辩。” 事情到这,村人也知道,这件事确实了了。 人家小孩子都把银钱拿出来。 再揪着不放,也无理。 谁料纪三婶面部抽搐,直接道:“不行!他还差七文钱!” 安村长看向纪三婶,这个妇人怎么回事,揪着这些事不放。 按他知道的,也是纪三婶纠结村人过来闹事。 赵夫子直言:“纪元只差七文,你家纪利却是一文未出。” 私塾的学费,按理说在每个月初一就要给。 如今都初八了,赵夫子从未催促,纪三婶却还咄咄逼人,自然直接提出。 村人哄笑,纪利更是满脸羞愧,他爹把钱赌输了,还未赚回来。 其他同学都看向他,让他无地自容。 纪三婶咬牙,把自己荷包压箱底的钱拿出。 她就算给私房钱,也要把纪元赶出私塾。 “这下我家交够了,他的钱呢?!” 别说纪元,便是其他人也发现不对劲,纷纷劝道:“算了,七文钱,小孩那样勤快,能挣到的。” “好歹也是你家的侄儿,算了吧。” “对啊,元哥儿学得好,回头考了秀才举人的,你家也沾光啊。” 安大海的娘亲安家长媳道:“你别是看纪利学得差,就想让纪元也不好过吧,哪有你这样当长辈的。谁家的长辈不盼着小孩好。” 安大娘子快人快语,说出不少人的心声。 纪元开口:“三婶,若我以后有了好出路,一定不会忘了您的。” “说不定,我还能当官呢。” 纪元说出当官二字,那纪三婶瞳孔放大,更是惊恐。 看来他猜得没错,纪三婶就是为了断他的求学之路,并非只为银钱的事鸣不平。 不过纪元没发现,后面赵夫子紧紧皱眉,明显不悦。 但在众人面前,赵夫子并未多说,只道:“纪元给的一百四十三文,是在外读书的束脩,并非在屋内。” 刚有学生家长要说,我家孩子也能在外面读书,读书的钱给少点可行。 赵夫子继续道:“风刀霜剑,酷暑寒冬,大雨瓢泼,都要在窗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可有人愿意。” 还是那句话,能把孩子送到私塾的家里,多是不缺钱的,对孩子也爱护,怎么可能让他们吃这种苦头。 倒是有些实在没钱,又想送孩子过来的村人,在思考可行性。 纪三婶还要再说,被安村长瞪住。 村长的威严不可侵犯,之前说的那些已经用尽她所有力气,现在只剩恐惧。 纪元又轻飘飘道:“三婶,我不会计较您之前对我的打骂,您不要再拦我读书了。” 这句话让村人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 纪三婶就是怕以后纪元出人头地了报复。 村长家长媳也醒悟。 合着他们这群人,被纪三婶当枪使,一时间阴阳怪气:“你竟怕成这样,何苦呢,纪元可是你侄儿,别说以后当秀才举人。就是考上状元了,你也是他长辈啊,他还能不孝敬你?” 纪三婶被说得面红耳赤,只能恨恨离开。 安村长看看他们,让村人都散了。 私塾附近,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 纪元捧着钱袋,再次来到夫子面前。 赵夫子看了眼私塾,开口道:“读书。” 看了半晌热闹的学生们立刻打起精神,大声读书。 外面可有个纪元! 若他们在屋内读书,都比不过屋外读的,那还有什么脸。 琅琅书声让赵夫子神色再次温和,看着钱袋,取出四十三文,留下一百文:“这是你本年的束脩。” 说罢,又取出十文:“这是笔墨纸砚的银钱。” 赵娘子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张拿过来,小声道:“夫子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只是没由头拿出来。如今好了,这一闹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学生。” 赵娘子自然是在宽慰两人,为今日这场闹剧找补。 这些东西却不是一日之功,明显一直在小室放着。 纪元眼眶发热,他自然知道束脩的价格,也知道笔墨纸砚的价格。 四十三文,怎么可能是一年的束脩。 十文钱,连这里面一支笔都买不起。 纪元受之有愧,只取了里面最需要的纸笔墨,一百文一个的砚台说什么都不要,还要继续给钱。 赵夫子道:“这是本夫子的旧物,你嫌弃吗?” 赵娘子把东西往纪元怀里一塞,拍拍他:“快点,要上课了。” 赵夫子冷哼一声,扭头便走,纪元眼圈发红,抹抹眼睛跟上去。 依旧是他原来的位置,小窗下面的草地,现在多了套桌椅,纪元快速把东西放好,正好看到里面打招呼的安大海。 安大海挥手示意,嘴里还比了个口型:“牛啊!” 还有些学生,好奇地看过来。 纪元这个名字,在他们心中太传奇了! 上午耽误了一会,赵夫子在下课时也拖了会时间,要把缺的课给补上。 纪元摸了摸余下的九十文,又把注意力放在读书上。 他肯定不会辜负赵夫子的期望。 中午,赵夫子并未让他离开,教他如何执笔,如何写字。 这原本应是蒙童要学的,纪元要赶上进度才是。 赵娘子也得了夫子吩咐,备下两人的午饭。 一日过去,纪元只觉得心胸开阔。 赵师娘说得也没错。 经过此事,倒是把师徒的名义放在明面上。 写字。 他终于可以写字了。 纪元拍拍小黄:“太好了。” 他从未因为能习字而这样开心。 上辈子理所应当的事,如今却变得万分珍贵。 吃饭如此,习字也是如此。 纪元手里拿着师娘给的小竹篮,里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他回纪家也可以练习。 纪元嘴角带了笑,脚步轻快地回去。 路上遇到村人还打了招呼。 “元哥儿回来了。” “元哥儿,我家贤哥儿怎么都背不会那些功课,你有什么方法没。” “看元哥儿多精神的小孩。” 纪元一一回答,后面过来的安大海搂住他肩膀:“厉害啊,你快教教我,这要怎么背啊。” 不止安大海想知道,还有些学生也好奇。 纪元道:“先明白其中的意思,然后再背会更简单。当然,首先要勤奋。” 一群学生边讨论功课,边回家,看得一些人脸色难看。 “又来一个装的。”安长孙推了纪利一把,“没用的东西,你娘不是说会把他赶走吗!” 纪利今天因为束脩的事,闹了好大的没脸,这会被安长孙一推,也不敢还手,哭着跑回家。 安大海看到,小声道:“你回家,没事吧?” 纪元摇头:“没事,放心吧。” 怎么会没事,三婶费尽心思也不想让自己读书,在村里闹得那样大。 现在纪利也哭着回去。 好在他们应该不敢打人了。 顶多是多派点活计。 纪元揉揉酸胀的手腕。 每日早起挖野物,还要做很多家务,放牛割草,如今再加上练字,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回到纪家,纪元刚想去厨房烧饭,就闻到饭菜的味道。 里面做饭的纪三婶冷眼看着他,直接道:“不用你了。” 不用就不用。 纪元看到他的东西又被扔回柴房,倒也不惊讶。 把小牛牵到牛棚里,自己再回柴房练字。 好在如今已经二月中旬,天气已经暖和起来。 纪元练字练得专心,却也听到厨房落锁的声音。 只见吃饱喝足的三叔一家狠狠瞪着他,明显在厨房吃了饭,还把厨房门给锁上。 很明显。 他们的报复来了。 纪三婶目光一闪,直接道:“你不是能耐了吗,可以自己赚钱了,那就不要白吃白喝我家的东西。白养你这个白眼狼三年,我们也够仁义了!” “就是,挣了钱也不知道给家人,读什么鬼书,你真当自己能考上秀才?”纪三叔接话。 他是没想到,自己去县城都没挣到钱,回来却听说最近几日纪元竟然挣了一百多文! 还自己藏着! 真是个白眼狼! 现在这个白眼狼还读书?还想考科举?做梦! 纪元看向她们,直接道:“纪元从未白吃白喝。” 他不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为小纪元申辩。 小纪元住到三叔家三年,从未白吃过三叔家一粒米。 他从第一天就开始干活,没有一天吃过饱饭,在自己来之前,他每次只能吃剩下的饭菜。 而这一家也不会给他留口吃的。 小纪元死之前的夜晚,吃的是稻草,喝的是雪水。 纪元的眼神锐利,让他们不敢再说,也怕让周围邻居知道他们的恶行。 若不是怕旁人乱说,他们都想把纪元赶出去。 纪三婶冷笑:“反正以后自己的饭菜自己想办法,要是敢偷吃东西,看我不打死你。到时候村里人也不会帮你。” 她不信了,连吃喝都顾不上,还能上学?还想做官?! 她儿子都学不会,难道这个丧门星就行? 三人拿着厨房的钥匙离开,纪利还朝纪元做鬼脸。 让你狂! 饿死你! 纪元却依旧平静,早就知道他们不会罢休,这又有什么了。 纪元拿出纸张,趁着天还没黑,认真练字才是。 中午在赵夫子处吃的,他倒是一点也不饿。 不过今晚可以不吃,明天的饭食却还要考虑。 他身上只剩九十文,想来有了今日的事,以后再想赚钱,肯定会被阻挠。 这些钱,必须省着花。 明日去小纪元原来的家看看吧,说不定能在那找点能用的东西。 纪元摸摸肚子:“小纪元,吃饱饭的愿望,还是没达到。” 说罢,纪元写下今日学的字:“多写写,写写便不会挨饿了。” ------------ 9 第 9 章 第9章 清早起来,纪元还是不用做饭,厨房门依旧锁着,连牛棚都上了锁。 没想到三叔一家竟然学聪明了,不让他干活,就不用管饭,说出去,就讲是为了让他好好读书。 都不做活了,自然不用管饭,给个住的地方已经不错了。 纪元抬抬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反而乐得轻松。 他照例去挖春笋跟草药,不过今日过去,竟然有人比他起得还早,打着哈欠挖笋。 看来昨天听说他早上四点起来挖野物赚钱,村人便心动了。 其实这并不划算。 他看起来能挣些钱,那是有安五叔帮忙售卖。 若自己挖了,自己再去县城卖,一来一回,一整天也挣不到十文钱,还不如去县城搬搬扛扛,一天能有三十多文。 纪元并未多说,跟人打了招呼,也知道这门生计是彻底断了。 索性只挖了两颗笋,又找了些野菜,柴火,去小纪元原来的家。 小纪元自己的家距离纪三叔家并不远,不过如今看来破败极了。 他家原本有些地,但小纪元娘亲生病,地也被抵出去,抵到村里本家纪姓一家手里。 之后家中出变故,那些地自然也没了着落。 等到爹娘没了,五岁的小纪元也只剩这间屋子。 单看院墙便知道,小纪元家里没出事之前,也是勤勤恳恳的一家。 厨房在院子里,其他还有堂屋,两间卧室,右边那间小点,是小纪元出生之后盖的,就是等他大点了住。 纪元在小纪元的记忆里看到了很多回忆,他那么小,却又记得那么多事。 不过现在这三间房子,都是没有屋顶的。 屋顶跟门板全都被纪三叔拆了,扩了他家的房子。 理由都不用找,小纪元住在他们家,这里的东西自然也是他们的。 纪元拿着野菜跟竹笋去厨房,厨房里的东西也被拿了个干净。 只剩下灶台,还有零散的一点点碎柴,时间久了,颜色都变了。 “还好有灶台。”纪元东翻西找,终于找了个破口子的陶罐,用这些东西勉强做了早饭。 热乎乎的竹笋汤下肚,纪元整个人都觉得活过来了。 可惜没有盐,一时半会可以,但时间久了不成。 纪元把厨房简单收拾下,以后就在这做饭。 饿是饿不死的。 想要杀他很难的! 院子也被他打扫干净,再把破烂的板凳放好,全当他的书桌。 不用做三叔家的家务,他倒是有时间专心读书习字了。 纪元先把之前学的默背一遍,接着练字。 虽说赵夫子给了几十张纸,他也不敢浪费,更不敢按照传统书法先练大字,尽量把字写得小点,这样纸张能多次利用。 纪元苦中作乐,写一幅字,再背一篇书,直到所有文章滚瓜烂熟,纪元睁开眼。 这竟是他学得最痛快的一天。 就是小黄不在,否则他还能同小黄说说。 纪元看着日头,又去寻了安五叔,这次是请他帮忙买些盐巴回来。 再买些纸墨。 有了这些,他就能过。 但以后的生计,还要再想办法。 杂事做完,纪元时间依旧充足,竟然比平时还要松快。 去私塾的路上,正好碰到急匆匆的安大海。 纪元也算知道,安大海平时都是踩点去上课,今日怎么了。 “今天初十!”安大海道。 “初十怎么了?”纪元疑惑。 “忘了你不知,初十又要考试!” 赵夫子每月三次考试,初一,初十,月末,一天不差! 还有同学接话:“考不好要打手心!” “不过考完半日,下午能放假!” 纪元瞬间打起精神。 想起自己上次的答卷。 那字,实在不忍看啊。 完了完了,总感觉自己也会挨打? 下午放假,倒是个不错的事。 他正好能想想接下来的营生。 算起来赵夫子这里,每月初十放半天,月末放半天。 这假期也够短的。 赵夫子确实是严师。 纪元这个旁听生在私塾外面坐定,夫子照例带大家复习一遍,今日考试的内容肯定会比上次要难。 上午,考试结束,这次赵夫子专程到外面收了纪元的试卷,不用再遮掩。 等赵夫子离开,学生们活跃起来。 一群半大孩子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热闹。 安长孙跟纪利窃窃私语,安长孙嘲弄道:“放牛娃,你的牛呢?” “他想放牛都不成,那是我家的!”纪利大声道,“不干活就不能吃饭,饿死你!” 私塾不少学生昨晚都被家长训斥了。 不外乎什么。 看看人家看看你。 你怎么不好好学之类的。 多对纪元抱有敌意。 加上村长的孙子安正飞带头,大家笑话得更过分。 纪元不想跟孩子计较,安大海却直接道:“大家都是同窗,为何要这样说话。” “谁跟一个放牛娃是同窗!”安正飞昨天被爷爷骂了,更是不忿,“他要是能考上秀才,我的安字倒着写!” 他们说得热闹,纪元充耳不闻,提笔写字,一笔一画,专心得很,甚至有点怡然自得的味道。 私塾里学习最好的安小河看看众人,捏着书本捂住耳朵读书。 他真的不想在这读书了。 一群人什么也不学,赵夫子也古板得很,说什么一定要打好基础。 要是能去县学就好了。 纪元写罢字,把笔放下,抬头看了看愤愤不平的安大海,笑着道:“大海哥,不用理他们。一会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安大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正好赵夫子放好试卷回来,又吩咐了几句,今天半日算结束了。 安大海跟安小河,还有一个弟弟一起回家。 这次多了个纪元。 安大海道:“你方才想说什么呀。” 纪元也不扭捏,直接道:“我是想见见你娘亲,听说你家又买了不少牲口,全是她一人照料,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帮手。” 安家几个小子都看过来。 他们全家三十多口人一起生活,所有物件都是公家的。 找帮手这事,也不是安大娘子一个人说了算。 纪元直接道:“只要有口饭吃就行,我很会照顾牲畜。” 这个倒是,纪元家三叔的牛犊,是整个安纪村里养得最好的,个头都要比其他牛犊大,毛更是溜光水滑。 纪元认真考虑过的。 安大户家有两头牛,两头驴,还有猪,鸡鸭鹅。 听安五叔说,前几天他家又买了些鸡崽子回来,还准备再多养点猪,等到过年了卖。 这种情况下,安大娘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他不求银钱什么的,只要管饭即可,再说他吃得也不多。 所以才会毛遂自荐。 旁边安小河忍不住道:“你还真一直放牛啊。” 纪元认真解释:“为了饭吃,什么都行,吃饱了才有力气写字。”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少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纪元觉得自己又不是小孩,能活命,能读书,已经很好了。 他还答应过小纪元,以后会吃饱的。 为了这个目标,他也要厚着脸皮求一求。 再说,他有把握让安大娘子答应。 很快到了安大户家中。 安大海直接带着纪元去找自己娘亲。 说明来意后,安大娘子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那句话,安大户一家并未分家,什么事都要同家里长辈说。 不过想来,是不要人的。 公婆节俭,纵然再累人,也只有农忙的时候雇短工。 纪元给安大娘子行礼,开口道:“安大伯娘,我只要跟着吃饭即可,在这做事的时候,还能帮大海哥读书。” 一个八岁娃娃,不用多少口粮。 但安大娘子却被后一句吸引。 帮大海读书? 好事啊! 昨天她还顺嘴说了,纪元读书那样厉害,可以教教大海。 毕竟赵夫子都夸的。 安大海愣住,怎么还有他的事。 安大娘子想到三房家安小河读书好,公婆总用这件事说她。 再想到纪元养牛确实不错,咬咬牙道:“那你等着,我去同公婆说说。” “不过读书这事,是你们小孩子的把戏,不要说了。” 否则三房那个要过来蹭! 纪元明白,安心在这等着。 不知道安大娘子怎么说的,领着纪元去跟安大户道谢,这事算是成了。 平日早上早起过来切草料,平日帮忙放牛,算是只顾养牛就成,但只有早午两顿饭。 晚上最要紧那顿,是不管的。 安大娘子都觉得公公抠门,不过这样她也轻松不少。 毕竟牛不同,需要出去吃草,她能省不少事。 说做便做。 这日中午,纪元便吃着安大海端来的饭菜,半碗糙米饭加青菜,还有一碟豆子。 两个少年埋头苦吃。 吃过饭后,安大海才一脸怨言:“你说要教我读书,我能读好吗。” “可以的。”纪元把最后一粒米吃完,其实并未吃饱,但已经知足了,“你之前只是没找对方法。” 那边头脑发热过后的安大娘子也嘀咕。 元哥儿读书没多久,自家大海反而读一两年了,她怎么张口便是,让元哥教大海读书? 莫不是昏头了。 正想着,只见三房的喜气洋洋过来:“今日初十,私塾考试,成绩出来啦。” 三房的让自家六岁的小丫头去问赵夫子要的成绩单。 一到考试之后,她便急匆匆让人去取,还要当着全家的面念。 安大户老夫妇两个停住脚步,果然被吸引,安大娘子刚要走,就听三弟媳喊了句:“大嫂,别走啊!你也听听。” 听什么听,第一不就是你们家安小河吗! 安大娘子扭头离开,只听三弟媳惊讶的声音传来:“第一?” “第一不是小河!” “是纪元!” “怎么会这样?!” “他读书才几日啊。” 安大娘子愣住,随后狂喜! 看来招人招的对! 以后她家大海跟着纪元,绝对能学好! 管饭而已! 她自己开小灶,也要管纪元吃饭! 此时的纪三叔家中。 一家三口围着小黄焦急。 “吃啊,倒是吃啊。” “不吃,你喝口水啊。” 从昨晚开始,家里牛犊不吃不喝,拉着也不往外面走。 犟得要死。 这再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小黄一脸倔强,还频频看向外面。 纪利忍不住道:“牛,牛是在找纪元吗?” 听到纪元的名字,小黄眼睛立刻睁大。 果然是! 难道看不到纪元,它还不吃不喝了?! ------------ 10 第 10 章 第10章 “听说了吗!这次第一是纪元!” “啊?确定吗,他才学了多久。” “没错,我听安大海的娘亲说的,我家把我好一顿训斥,说纪元那么快就能学会,我怎么就不行。” “那安小河吗?” “第二呗,没想到还有人能抢了他第一的宝座。” 二月十一。 私塾照常上学。 纪元也早早起来,帮着安大娘子准备草料,又打扫了圈舍,最后牵着安家的两头牛出来。 他之前送小黄去吃奶的时候,跟这两头牛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很容易牵出来。 只不过之前是小牛,现在变成两头大牛,看着更是放牛娃了。 纪元也不理其他人的视线,只是纪利今日看他,眼神好像更加不同。 不管了,还是好好上课吧。 私塾众人见他,忍不住再次打量纪元。 还有人在偷偷看安小河。 以前私塾里最厉害的学生,就是安小河,现在纪元以来,直接变人。 安小河低着头。 他昨天就知道成绩了。 每次大考小考,娘亲都会让妹妹早早去找赵夫子要成绩。 自他入学两年来,每次都是第一。 爷奶娘亲都会夸他。 可昨天却不一样。 纪元头一次考试,就比他要厉害。 害得他被娘亲骂。 还提到县学的事情,不知道爷奶还会不会给他出钱。 安小河看着窗外的纪元,眼里说不出的愤怒。 但窗外的纪元像是不知道私塾里面所有人都在看他,依旧在写字。 “夫子来了!” 私塾瞬间安静,赵夫子拿着昨日的试卷过来,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外面的纪元,摸着胡子道:“昨日的成绩已经出了。” 赵夫子直接告知所有人的成绩。 分为甲乙丙丁三等。 丙丁不及格,需要罚抄书。 私塾里一共十四人,加上纪元是十五个。 而得了甲乙成绩的,只有三个。 纪元为甲等,安小河和另一个学生为乙等。 并非后者不好,而是纪元太好。 除了这手字。 赵夫子照例说完,并未直接开课,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想来有些家里已经听说了。”赵夫子刚开口。 下面安长孙便接话:“前两日我爷说了,咱们县学要招人了!” 县学招人!? 出了个风头后,安长孙不敢再说,赵夫子继续道:“本地县学,会在今年十月进行一次考试,组织下面二十余村,镇,出众学子去县城考试。” “在这些学子中,择优二十名录取。” 纪元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眼神带了诧异。 县学? 他约莫知道县城是有县学的,本以为只有县城的学生才能去。 没想到下面村里学生也可以考进。 纪元还在想县学是好是坏,就听赵夫子道:“考进县学者,或可免食宿学杂。” 原本还在想要不要考的纪元,眼神直接亮了。 或可免食宿学杂?! 这,这不正是他缺的。 赵夫子看了他这边,还是补充了一句:“具体还要看县令怎么安排,都是老夫猜测。” 赵夫子不是信口胡说的人,想来是有些依据。 纪元不由地心动。 能省钱自然是好的。 赵夫子继续道:“此次考试,安纪村私塾只有十五人,可选两人前去报名考试。” “从本月算起,到九月底共有八次大考,考核成绩优异者,可以获得资格。” “若能考进,也算进益一步。县学还有举人夫子,更能精进学问。” “县学鲜少会有多出的名额,你们要把握这次机会。” 纪元整理了下这些信息。 考进县学,跟科举考试并无太大关系。 但约等于附□□时不招人的小学初中学校,突然开放招生了! 想想现代家长为了学生能进重点学校买学区找关系,就知道名校有多难得。 好学校,代表好老师,好资源。 更代表下面升学的希望。 但名校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如果说县学等于重点小学。 那他们这些私塾,就等于幼儿园。 幼儿园的学生想去县城的重点小学。 还要经过幼儿园自己的考试,考了前二,才有资格去考重点小学。 问题是,整个正荣县,一共有多少他们这样的“幼儿园”? 纪元刚要问,就有学生开口:“夫子,这次大约有多少人报名,一共只选二十人吗。” 赵夫子答:“安村长打听了,正荣县下面二十余村,加上县里的学生,单报名的学生,约莫便有三百余人。” 多少?! 三百多人?! 纪元都被这个人数吓到了。 三百选前二十。 “这也太难了吧。”安大海震惊了,“先要当咱们私塾的前二,然后再去跟其他二三百人抢名额。” 安小河看看他,有心想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看向纪元。 整个私塾里,就他跟纪元有资格过去考试。 但是他跟纪元依旧是竞争对手。 三百人,只选前二十。 安小河紧张万分。 纪元也被这样的数据惊讶到。 可随即一想,自己都经历过高考,那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若这点都怕,以后的考试岂不是更难。 就算考不上,也能积累经验,以备下次再考。 故而纪元很快冷静下来。 别的好说,他那手字,必须好好练习。 私塾里嘈杂一片,不少学生已经放弃了进县学的想法。 纪利跟安长孙就是。 反正他们连私塾里的人都考不过,今天还要被罚抄书。 谁知道他们最讨厌的纪元却开了口,这是他头一次提问:“夫子,请问这次考试的范围是什么。” 划重点啊! 他至少要知道考什么科目。 赵夫子沉声:“会涉猎《大学》《论语》内容,还有一部分诗词。” 啊?! 可他们不是刚开始学《大学》吗? 怪不得赵夫子最近在飞速赶进度,对学生们也严厉不少。 看来这次县学额外招生,确实事发突然。 而且针对的也不是他们这些蒙童,是有些基础的读书人。 给他们名额,估计就是让他们锻炼锻炼。 纪元明白其中用意,也知道距离自己有些遥远。 只是一想到考进县学,可能会免食宿跟学杂,他就可耻地动心。 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为了免学费! 要更努力了! ------------ 11 第 11 章 第11章 赵夫子教学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对学生们也愈发严厉。 一整日下来,学生们叫苦连天。 除了纪元跟安小河,大家都默认,他们两个会去县城考县学。 但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读不进书的安大海也在埋头苦读。 安大海也愁啊。 自从昨日纪元答应他娘,要教他读书之后,纪元一直在提醒他背书。 今日早上,喂牛喂得好好的,纪元竟然突然提问,太难了啊。 纪元却跟他说了两件事。 一是,如果自己不背书,那他娘亲肯定会辞退纪元,这样他就没饭吃了。 第二则是,纪元告诉他,县城书铺有一本教导专门养牲畜的书。 他只要识字多了,就能看懂。 到时候就能给牲畜看病,做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兽医,以后日日可以养牛养猪。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种书?! 他怎么不知道! 若识字多了,就能看懂,他想看! 而且他不能真的不背,否则纪元没饭吃。 两个理由,让安大海揪着头发认真背诵,他本就不笨,这些又是基础的东西,竟然还真的学进去了。 纪元看着也微微松口气。 安大海是他朋友,自然想拉他一把,也不光是为了在安大户家蹭饭吃。 不过养牲畜的书这事,倒是他编的。 但想来县城书铺若是没有,府城应当是有的。 天齐国的科举如此发达,必然是有造纸术印刷术的,既如此,书籍肯定繁多。 总结出几本养牲畜的书肯定没问题。 只是村人以为的书籍,要么是圣贤书,要么是话本子,想不到那头去。 有机会,一定会兑现他这个承诺。 再说,若能在养牲畜上有进益,也是不错的。 安大海对此真的感兴趣,肯定会好好读书。 一天结束,纪元牵着牛先去安大户家还牛。 又喂了些精饲料,这才离开。 等到三月份,这些壮牛就要下地干活,最近必须养得仔细。 安大户都过来转了一圈,没想到纪元小小年纪,添的草料跟水格外用心,非常适合壮牛食用。 走之前,甚至把牛棚打扫干净,重新铺上干净稻草。 这小子,雇得倒是值得。 做完这些事,纪元才回自己家,依旧是没有屋顶跟门窗的房子,他在厨房里找到安五叔帮他藏起来的食盐,还有一小把杂粮,估计是送他的。 一边做饭,一边背诵今日学的内容,吃过饭后先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把字给写了。 最后等天黑了,实在写不了字,再背诵今日的内容。 又是格外充实的一天。 纪元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收拾好东西回纪三叔家中睡觉。 没想到,他进到三叔家中,他家竟然点上蜡烛,看着一家三口竟然在等他。 纪元当没看到,拿着东西进了柴房,想了想准备去牛棚再看看小黄。 近两日没见小黄,有些想它了。 纪元走到牛棚,只见三叔三婶挡在他面前,恶狠狠道:“纪元!你故意的吧!” 故意? 纪元不解。 “三叔,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让牛吃喝!还是给它喂了什么东西!就是想让我们求你吗?!” 三婶也大骂道:“两天了!它两天不吃不喝了!眼看马上要下田干活!你竟然这么做!” 小黄两天不吃不喝?! 纪元推开他们,直接走到牛棚里。 看到纪元的小黄牛立刻起身,亲昵地蹭过去。 纪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轻轻抚摸小黄:“怎么不吃东西呢。” 小黄低低叫了声,显然饿得厉害。 纪元赶紧取来清水,让小黄喝几口。 纪三婶三叔看着,眼神像是要喷火。 他们这两天,就差按着牛喝水了,但就是不碰。 现在纪元一回来,牛就喝水! 这到底是谁家的牛! 可他们又不敢说什么,这可是他们花三四两银子买来的金贵物件,真饿坏了,渴坏了,他们心疼死。 纪元摸摸小黄,眼神闪过精光。 不是说要想个生计吗,这不就来了。 喂过水后,纪元转身离开,纪三婶大喊:“还没吃东西呢!” “哦,你喂啊。”纪元不在乎道。 她喂? 她要是能喂,早就喂了! 昨晚没吭声,就是想着今日说不定就好了,不用丧门星管,谁想到牛竟然真的不吃东西! 这两日想拉出去放牛,这牛都不肯。 “站住!”三叔道,“你住我家的,喂个牛怎么了!” 纪元指了指房屋的屋顶跟门窗:“这些木板原来是我家的,你若不拆走,我还有房子住。” 所以根本不是他住三叔三婶家,是真的没办法。 那两夫妇本想提吃喝,还想饿着纪元让他妥协。 没想到人家直接找了生路。 安大户那个吝啬鬼都同意。 没想到不到两日,为难的竟然是他们。 眼看没办法威胁纪元,纪元自己开口:“替你们养牛,也可以,要有报酬。” “一顿饭!”纪三婶道,“安大户不是不管你晚饭,你还按之前的样子,在我家做饭,吃顿晚饭。” 纪元看向她,好划算的买卖,让他放牛,还要他做了全家的饭,然后才能换一顿? 纪元直接说出自己的价码:“除了每日晚饭之外,再加两个铜板一天。” “两个铜板,牛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你是在做梦!”三叔直接跳脚。 两文钱一天? 想什么呢! 纪利最先不爽! 他平日都没钱拿!纪元凭什么! 纪元也不辩驳,直接往前走。 小黄适时低声叫了两句,清水放在旁边竟然还不碰。 看来只有纪元喂才行。 纪元知道,他家是有钱的。 而且跟牛的命相比,还是给他出钱更合适。 三月份牛就要下地干活,虽然七八个的牛还未成年,但做些轻便的活还是可以的。 租出去一天也能挣三四文钱。 故而他们绝对会为了保小黄给他报酬。 这个账,他们还是能算明白的。 唯一不足的是,他也不可能真的看小黄不吃不喝。 只是对方不会理解罢了。 所以还是会答应。 纪元淡淡道:“两天了,若再不吃,就要送去看兽医,若再不行,那你的三两银子就打水漂,三四月份耕种,更租不出去。” 这一句句话,说得黑心夫妇俩心在滴血。 纪元说得确实没错。 “两文太多了!一文!”纪三婶试图讲价。 纪元抬腿就走。 那边纪三婶只好喊着他:“好好好,两文就两文!” 先给你又能怎么样,以后还有机会弄回来。 以后再也不许安五叔帮他买东西,看他怎么花! 纪元打眼一看,就知道对方有什么主意,却并不在意,伸手道:“今日算送的,先付五日的银钱。” 竟然还要先付?! 纪元稳得住,在三婶目光下,三叔只好掏出十个铜板放到纪元手中。 看得纪利一阵嫉妒。 银钱到手,纪元快步回头,在这一家三口的目光下,给小黄喂食。 在纪元的轻声安抚下,小黄果然开始进食。 幸好小黄身体强壮,饿了两天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还要再喂的精细点。 纪元暗暗松口气。 站着的另外三人,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是不是被眼前的一人一牛给骗了啊! 折腾一大圈,纪元身上很多活计不用做了,反而还能每日挣钱。 他们图什么啊。 纪元,以前不是逆来顺受的吗。 纪元才不管那么多。 在小黄的帮助下,纪元终于有了新的进项,这哪是两文钱,分明是六张纸。 六张纸,他可以练多少字啊。 安五叔那边被纪三婶劝住,他可以去找师娘帮忙买,反正师娘隔段时间就要去县里采买,同样会买笔墨之物。 之前剩下的九十文,托安五叔帮忙买了些盐跟纸张,只剩下五十文,这会再多了十文钱的进项。 他荷包里又有六十文了! 如今一日三顿饭有了着落,每日还有两文钱收入。 虽然明日起,就要照顾三头牛,但吃喝是不愁了。 攒下来的银钱,都能买纸。 十月份考县学。 他一定会努力的。 考上之后,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 三百选二十。 他也可以的。 纪元靠着小黄,继续背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纪元背完通篇,才回到柴房睡觉。 此刻安大户家中。 安大海在蜡烛下同样努力背书。 他娘看了都惊愕。 这怎么回事。 突然这样用功。 安大海不敢说,自己是为了能读懂养牲畜的书才努力,以前说自己想养牲畜,都会被娘骂,只好道:“纪元说,夫子明日肯定会让我们背诵,提前做做准备。” 看来请纪元过来做事,果然没错! 安大娘子高兴了,明天给这俩小子,一人偷偷加一个鸡蛋! 安小河知道安大海竟然也通宵背书,更是紧张。 他知道自己比他大几个月的大哥其实很聪明的,顿时也起了攀比的心。 一时间,安纪村里,竟然出了好几个熊猫眼。 比熊猫眼更稀奇的是。 纪元这个放牛娃。 之前每日偷听上课,顺便放牛。 最开始是一头小牛。 前两日变成两头壮牛。 今日怎么又多了一头?! 纪元面不改色,把三头牛放在不同的位置吃草,每隔一段时间,让它们换位置再吃,还确保每头牛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哪有这样的学生! 一边放牛,还一边上学的?! 轮到纪元背书时,纪元起身一字不差背诵全文,让赵夫子都嘴角上扬,摸摸胡子。 放牛怎么了。 放牛照样能读好书。 ------------ 12 第 12 章 第12章 一晃时间过去。 二月底大考已经考完。 如今的考试跟以往不同,每次考试排名,都意味着考县学的名额。 赵夫子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当天下午便说了考试结果。 第一名,仍然是纪元。 要知道大考不是以往的小考。 不仅考默写背诵,甚至还从《大学》《论语》中截取一段,以经言命题,让学生分析其中意思。 作为二月大考的大题,占了较高分数。 这已经不单是蒙学的内容,更接近正统科举。 大学,论语,都是俗称四书五经里,四书的两本“必考书”。 这样的考题一般被称为四书义题,大约就是阅读理解加材料作文。 显然,赵夫子也在为十月县学考试做准备。 让学生们提前适应。 让其他人意外的是,这次考试的第二名,竟然不是安小河,而是安大海。 “解意虽有些欠缺,在同窗中为上。”赵夫子评价道。 安大海都不敢置信,他竟然考得还行? 虽然背默上有些缺漏,却在最后大题得了分? 安大海震惊道:“我只是听了纪元的话,平时背书的时候理解其中的意思。考试的时候把自己想得写下来,也算对吗?” 赵夫子答:“自是对的。百人读经,百人有其意,只要写出心中所感,便是对的。”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他人答的都是一塌糊涂。 安小河更是如此,他头一次碰到这样的题目,只写了四书里的一句话,让他们根据题目写出自己的理解,不少于三百字。 这,这怎么写。 比他小了两三岁的纪元,为何能写出?写的还让赵夫子满意。 这次的题目是《大学》里的一句话。 《大学》是以德治为思想的哲学书,既被称为圣王之学,也称“大人之学”。 大学也被称为,为学纲木,是读书的根本。 朱子认为不读大学,不算读书。 而古代说的大学,是“太学”的意思,放在现代就是小学。 纪元理解的,那就是这本书,就是小学生必读科目! 所以在考试之前,他不仅背诵全文,还在喂牛的时候,跟安大海笼统讲了其中的意思。 既是履行诺言,也是自己复习一遍。 没想到还真的押对了。 其实赵夫子出的题目,对小学生而言,着实有些难了。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端正自己的心思,就要让自己意念真诚。 想要自己变得真诚,要有明确的认识,怎么获得认识事物的正确方法呢? 要学习研究事情的道理。 以此为内容,写一篇议论文,不少于三百字。 而这句话还要联合上下文来写。 当然,赵夫子并不会故意为难大家,只要写出其中的意思,再写出一定的含义,他就会给出不错的成绩。 安大海知道其意,就写了自己养牲畜的心得。 写他养小鹅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小鹅吃得少长得慢,就去研究了其中的缘由,又跟母亲讨论了食物的好坏,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这也算致知在格物吧? 虽说用词不严谨,写得也没什么文采可言,但意思是对了的,还有自己的见解。 故而赵夫子给了他第二的成绩。 相比安小河只是重复了这个观点,并未太多佐证,更没自己的想法,也就落了下乘。 不过到底第一次答“四书义题”,已经很不错了,安小河变得了第三。 赵夫子点评完二第三的试卷之后,看向窗外的纪元。 并非赵夫子不想多说,而是纪元的回答太过天才。 学习不到一个月,第一次答四书义题,竟然能结合上下文,说出一番自己的道理,又结合平日学习的道理。 说研读文章,要研读其中的含义,只有读对了,读准了,才能真正有所收获。 圣贤书说修身,从书中修身,从书中格物,再结合平日的行为,最后才能真正地格物。 虽说没有真正的行文,用词也太白了,字更是差到离谱。 可其中的含义,却是许多读书人毕生也研究不透的。 书在次,意思便远超他人。 赵夫子简单说了,看向纪元的忍不住点头。 这样的学生,若早些年上学,说不定安纪村也能出个八岁的秀才。 他刚回安纪村的时候,那会纪元爹娘尚在,还跟他打听过上学的事,一晃三年过去,若不是那个变故,纪元绝对已经在县学,成为他那些老友们的“关门弟子”。 学生们听着,虽然不解其意,可也能看出赵夫子对纪元的欣赏。 安大海忍不住跟着吹捧,只有安小河低头,越来越不忿。 纪元就算了,凭什么安大海都在他前头。 一下学,许多同学都围着纪元,大家基本都是同龄人,叽叽喳喳道:“纪元,你到底怎么学的啊。” “你怎么教的安大海,能教教我吗。” “是啊,教教我吧。” “你一定能考上县学吧。” 纪元一一回答。 私塾另一群人却对他们这边愤愤不平。 一个蹭读的放牛娃,凭什么这么神气。 特别是以前最洋洋得意的安长孙跟纪利。 纪利是私塾里年纪最长的,今年十三,大家都爱围着他转。 安长孙不用说,他爷是村长,平日也是众星捧月。 现在他们都去捧纪元了! 几个人以前就有矛盾,现在裂缝更大。 纪元照例先去安大户家还牛,再回自己家院子读书,读的差不多了,最后回三叔家做晚饭。 但今日他没还踏进安大户家的门,就被安大娘子拉住。 “元哥儿来了!”安大娘子连忙接过牛绳,激动道,“快来,婶子请你吃鸡腿。” 说着,安大娘子把一个油纸包塞到纪元手中:“大海他爸去县城买的,说是最好吃的鸡腿。” 安大海馋的口水都要留下了:“我呢我呢?!” “你吃什么吃,要不是元哥儿,你能考第二吗?比安小河还厉害!” 这可是他们入学来头一次啊。 安大娘子高兴的不行,上次小考,纪元就压过安小河。 这次大考,连他家大海都比安小河厉害! 公婆还夸她教导得好。 所以她让大海他爸去买的鸡腿,就是为了给纪元。 纪元也不客气。 他确实需要补充营养,笑着牵了小黄回去读书。 他吃了鸡腿,又把骨头磨粉给小黄吃,一点也不浪费。 鸡腿可真好吃。 纪元感觉自己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鸡腿了。 读书不仅有用,还能吃鸡腿,好事。 二月大考一过,马上进入三月。 三月天气越来越暖,纪元的日子也松快不少。 只是纪三婶却愈发焦躁。 纪元有时看她,就觉得她心情极差。 事情还是跟二月大考成绩有关。 那日纪利回去,满脸恼怒道:“赵夫子什么眼光,竟然夸了纪元半天。” “还说什么,纪元好好读书,迟早考上秀才,就连举人也未尝不可。”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纪三婶把这话牢牢记在心底。 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纪三叔忍不住道:“不过是小孩胡说,科举哪有那么简单?” “赵夫子年轻的时候,也有人说他能考上举人,现在呢?还不是在安纪村教书,平时穷得要命,还不如咱家。” “我们纪家就没有读书的命,放心吧。” “万一呢?”纪三婶道,“你忘了我们怎么对纪元的?” “他要是当了官,肯定会报复咱们。” 纪三叔迟疑:“不会吧,我好歹是他三叔。” 纪三婶瞪他一眼,让纪三叔也开始心里发毛。 是啊,他们家怎么对纪元的,他们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平台百姓就罢了,他要是真的当了官,那会不会报复? “你有空去找赵夫子跟安村长一趟,问问纪元的情况,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考上秀才举人。”纪三婶之前就觉得不对劲。 所以一直阻挠纪元读书,从拉着其他家长一起告发他偷听。 再到断了纪元的伙食,逼着他低头。 事情都没成。 现在越来越觉得不行。 不能让他再读下去。 纪三叔不敢去找赵夫子,转头去了安村长家附近。 等他打听回来,已经心底发凉。 连安村长家里的人,都觉得纪元一定能考中。 因为赵夫子跟安村长说过,整个安纪村,若纪元考不上秀才,那就没人能中了。 不说举人,便是当了秀才,那也不行啊! 想到他以前做的事,还有对纪元家里做的事,纪三叔忍不住道:“完了完了,竟然让他长成狼崽子了!” 纪元看着这几日目光怪异,三叔三婶像是想讨好,又觉得别扭。 安大海说什么他们肯定是看元哥儿学习好,所以才来巴结。 纪元懒得理。 三月初十的小考又要来了。 赵夫子教学进度加快,考试难度也在逐步增加,连课后作业都多了。 他实在没空理三叔三婶的想法。 今日的课业题目依旧是《大学》的内容,“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以此为例,写出不出三百字的议论文。 现在日头长了,纪元写一遍之后,还能再检查一下。 “纪元!去捉鱼啊!”安大海拿着鱼叉喊道。 别的事纪元不太参与,但捉鱼吃,他是去的。 总要补充一点蛋白质,他可是长身体的时候。 所以安大海喊他去捉鱼,他总是去的。 捉完之后,拿到自己家厨房烤着吃,自己还有盐巴,味道不会太差。 “好,我再检查一遍。”纪元答,最后把作业放到篮子里,想了想,还是没带。 钱倒是随身带着。 “走捉鱼去!” 纪元拿起自制的鱼竿,今天怎么也要吃条鱼。 纪元刚走,暗处里出来的安长孙跟纪利偷偷摸摸出来。 “你确定?他能有钱?”安长孙道。 “有啊,他给我家放牛,一天两文钱!早上还去挖草药,平时他又那么抠门,肯定有钱。”纪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两人一通翻找,只找到作业的篮子。 纪利更嫉妒的满眼通红。 只要纪元的作业,赵夫子都夸了又夸。 连他爹娘最近在家里,都在讨论纪元如何,还因为他成绩好吵架。 竟然还说,他成绩好,不如找关系,让他去县城当个账房。 他想去县城!他爹娘都不让!凭什么纪元可以。 那账房的活计,原本是给他打听的。 现在要给纪元! 安长孙也差不多,他爷私底下说过,要是纪元是他孙子,那他们安家肯定光宗耀祖。 “给他撕了!”安长孙咬牙。 纪利年纪大些,眼睛一转:“别撕!给他添点东西!反正一会回来也晚上了,他根本看不清,明日交上去就有好戏!” 对! 赵夫子不是特别喜欢纪元吗! 就让纪元的作业变得特别难看。 “画个乌龟。” “上面写上赵夫子的名字!” ------------ 13 第 13 章 第13章 纪元照例早起做事,再匆匆拿着自己的课业去往安大户家干活。 昨日钓了两条鱼,还吃了鱼羹,总归是填饱肚子。 但其他事情放下了,所以要赶紧去忙。 他一离开,纪利先偷偷看过去。 纪元完了! 肯定会被赵夫子狠狠教训! 纪利耳朵被纪三婶揪住:“看什么看,你就不会好好学习,你若是能考上秀才举人,你娘我还用担心那个丧门星成器?” 纪三叔脸色也不好看。 “县城那个绸缎铺已经谈妥当了,他们缺个会识字的学徒,老账房年纪大了,需要有人接手。跟着学三四年,就能有月钱。当学徒平日里包吃包住,虽说没有银钱,但也不错了。” 纪三叔说完,纪利先不服,他已经十三了,这活他去才合适啊! “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那小子才八岁,这学徒的事,应该我去才合适啊。”纪利直言道,“您当初不是说,这就是给我找的?” 送纪利去上学,其实为的就是给他找个活计。 快过年的时候,纪三叔三婶还送了节礼给老账房,想让他考虑考虑纪利。 纪利在私塾不认真也是这个缘故。 他可是要去县城当学徒的人。 考科举?这些人里面,谁能考上啊。 过个年,怎么就要变卦了。 纪三婶也叹气。 想到纪元的学业,还有夫子跟安村长一直夸,她这心就不安得厉害。 要真让纪元考上秀才。 那他们家就完了。 所以就算再舍不得,也要把当账房学徒的机会让给纪元。 别的方法,怕是不成了。 纪元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着实聪明,不给点好处,他不会撒手。 “不要闹,这事关乎咱们全家。”纪三婶道。 只要想到他们对纪元家做的事,再想到纪元冷淡的表情,他们一定会被报复的。 而且介绍这么好的活计,他们做的事就算揭发出来,大家也会劝纪元不要计较了。 纪元伤痕累累,起早贪黑干活,还有他家的情况。 加上他真的要考科举,还能上县学。 只要一想这些,纪三婶跟三叔就觉得心慌。 这夫妇俩并非不知他们对纪元做过什么,只是以前欺负小纪元不开口,便往死了欺负。 小纪元,也确实死在他们手中。 怪不得他们害怕纪元的报复。 不管纪利如何哭闹,这事就算定下。 纪三婶又道:“如果你成绩好,那我们就不用这样做了。” “上了两年学也比上纪元,等他上了县学,看你怎么办。” 纪利不服,可想到夫子每日的夸奖,没事还带着纪元,安大海,安小河私下听课,他就只能恨恨地看着。 “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你们今天就等着看热闹吧!”纪利把脸一抹,直接去私塾。 平日他都不想去的,今日却要早早过去,他要看热闹! 不出半晌,私塾果然出事。 纪元看着课业上的王八,还有王八上的字,面露难色。 赵夫子更是气得发抖。 竟然做出不顾体面的事。 还在想如今同纪元说让退学,再去县城当账房的纪三婶三叔,忽然被打断思绪。 “快去私塾吧!赵夫子喊你们去呢!说纪元那出问题了!课业上画了个写赵夫子名字的乌龟!”村人忙道。 竟然对夫子这么不敬。 还喊家长,有纪元好受的了。 纪三婶三叔却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瞌睡遇到枕头。 劝纪元退学的机会来了。 两人刚到私塾,看到安村长也在,立刻道:“纪元!让你来上学!你做的什么事!竟然在课业上画乌龟!还敢写赵夫子的名字。” “有你这样读书的吗?!” “别读书了!正好你叔给你找了个账房的活,今日便退学,去当账房学徒!也算有个出路!” 纪三婶怕纪元能言善辩,直接继续道:“画乌龟这事实在不应当,必须退学,马上退学。” 纪元插嘴:“你的意思是,谁画乌龟,谁退学?” “不然呢?!” 安村长实在看不下去,这俩糊涂夫妇,总是做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事。 “闭嘴吧!”安村长道,“画乌龟的不是纪元。” 那是谁?! 纪三叔看向纪利,不会是? 脸色铁青的赵夫子道:“好,谁做的事,谁退学。” “纪利,安正飞。从今日起,不用再来了。” 纪利还想狡辩:“那是纪元课业上的,跟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安正飞也跟着喊:“您不能偏袒纪元啊,他刚刚偷偷说了什么,您就以为是我们了?” 纪元个子虽然最小,眼神流露出鄙夷。 “字迹。”纪元指着乌龟跟夫子的名字,“不若你们再写一次,再画一次?” 纪利本就蠢,安正飞也才九岁。 两个人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后退半步。 到底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赵夫子也不相信纪元会做出这样的事。 纪元这个学生,是难得的真正尊师重道。 纪元心里也懊恼,他应该早点发现才是,交课业前才发现作业的问题。 他紧赶慢赶,想要再誊写一遍,却被安小河打断,让夫子看到这样有辱斯文的画面。 赵夫子最是重读书人的体面。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羞辱。 对纪利跟安正飞的行为,他是讨厌到极点。 纪元看向纪三婶三叔还有安村长:“今日便退学吗,我帮他们收拾东西。” 说着,纪元直接去两人座位,帮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打包。 看得其他学生大吃一惊。 那两个人,一个是他三叔的孩子,一个是村长的孙子。 他竟然这么做? 安村长先慌了,连忙道歉:“赵夫子,这次是安正飞的错,您不要生气,回头我们肯定狠狠教训他们。” “为什么要回头教训。”纪元捧起戒尺,“现在打吧。” 啊? 这也行? 赵夫子瞪纪元一眼,跟村长较什么劲:“胡闹,回去。” 安村长无奈地看了眼纪元,这个孩子,还真是有仇必报。 这一幕看在纪三婶纪三叔眼中更是不同。 他们本就觉得纪元会报复他们,现在更是了。 连村长孙子惹到他,他都要当场打人。 在纪元眼神下,两人下意识对赵夫子道歉,直接给了纪利大巴掌,连连对着赵夫子行礼。 那边安村长也无奈,只好也给了安正飞几下。 赵夫子看着鸡飞狗跳的模样,赶紧让他们住手。 等那两人正式道歉,再罚抄作业,这事算是了了。 不过赵夫子却并未让纪三婶纪三叔走,他皱眉道:“你们打算让纪元去当账房学徒?” 方才虽然一片混乱,但赵夫子还是听到了。 原本要离开的安村长也道:“这怎么能行,纪元如此聪颖,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纪元的功课安村长看过,更知道连着几次小考,纪元都是私塾的头名。 这等有天资的人,应该好好培养才是。 赵夫子跟安村长一说,让他们夫妇俩哑口无言,但还是道:“账房先生的学徒,无数人争着要当。我们还是送了不少礼才有这个机会。” “元哥儿过去,不是刚刚好。” 纪元心中的怪异感再次涌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的所有做法,似乎都想让他不要考科举。 “三叔三婶,做账房学徒是机会,但当官也是机会。” 纪元再次道:“以后我当了官,一定不会忘亲戚们的。” 赵夫子看了眼纪元,同样不悦,在其他人面前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一听到纪元当官,这两人吓得够呛。 纪元肯定心中的想法。 看来他们对小纪元做的事,不止平日打骂苛责。 必然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见官的。 也怕他记仇的。 难道是纪元家里剩下的家产,全都被他们弄走了? 用一个耳熟能详的词便是。 吃绝户。 纪元爹娘离世,走的时候家里明面上确实没什么东西,却也不至于一点家底都没。 想来,他家的房屋的木板都能给拆了。 其他东西,肯定也被他们家搜刮走。 这也能解释。 为何他家在小纪元爹娘走之后,又是盖新屋,又是买牛犊,还送了纪利去上学。 明明这两人最是好吃懒做。 纪元握紧拳头。 若真是如此。 那小纪元的死,说不定还是他们故意的。 毕竟人死了,就没有人再来追究前尘往事。 所以他们拼命要阻拦他的前程。 所以他们要在寒冬腊月,不许小纪元取暖,不许他吃饱。 就是要把侵吞小纪元家业的事,彻底隐藏。 不然不能解释,当账房先生“学徒”的好机会都能给他,肯定要隐藏别的秘密。 今日是第二次试探,再次肯定他的想法。 真是黑心肠的两个人。 小纪元不过八岁。 便死在这样的人手中。 既如此,他就偏要过得好。 过得比这两人好很多。 那两人七嘴八舌还要再劝,纪元道:“别劝了,我是不会去当账房学徒的。” 说罢,又道:“我要考科举,考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地考。” 在今日之前,纪元从未这么坚定过。 但他就是要考。 一路考上去。 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一定把握住。 一定要完成小纪元的心愿。 一定要这两人,自食恶果。 ------------ 14 第 14 章 第14章 纪元半是说真话,半是在吓唬眼前的两人。 赵夫子听到这,眉头皱得几乎拧不开,直接对其他人下逐客令,也让纪利跟安长孙坐好。 最后近乎严厉地看向纪元:“你,跟我过来。” 纪元还在思索如何让纪三婶三叔打消念头,就被赵夫子的语气吓到。 他怎么了? 纪元在其他同窗节哀的目光中,跟着赵夫子走进小室。 赵夫子打量自己见过最有天资的学生,语气严肃地问道。 “纪元,你为什么读书。” 为什么? 为了吃饱,走了走出安纪村? “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等你知道答案的时候,再来告诉我。”赵夫子语气近乎低沉,“若只是为了做官,以后,便如此吧。” 纪元此刻自然能说出许多道理来让赵夫子开怀。 但他却语气顿住,认真行礼。 他会找到在这个世界读书的意义,然后再来告诉自己的老师。 “想要十月份考进县学,考如今的学问,定然不成。”赵夫子缓缓道,“以后你,安大海,安小河三人,每日放学后再留下一个时辰。一会你去说一声。” “其他学生想留下,也可以来听。” 这是要开小课的意思。 纪元认真行礼,去私塾说这个消息。 “每日上课都那么久了,还要再留一个时辰?我不留。”一个学生立刻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 安大海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被夫子点名,只能留下。 纪元看了看安小河,没有再说什么。 安小河紧张万分。 他确实故意让夫子看到纪元课业上的乌龟。 当时也是脑子一热,不假思索做了。 本以为纪元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会找他的麻烦,没想到竟然没吭声。 纪元确实要报复。 但安小河那点事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他的三叔三婶,要吃点苦头才对。 纪元算了算时间。 两日后,便是清明节了。 纪元微微一笑,看向好友安大海。 安大海本以为,纪元又要学什么东西,没想到他低声说了几句,这让安大海高兴得很。 好啊! 只要不学习! 什么都行! 两日后深夜。 安大海带着准备好的黑白两身衣服,还有长长的竹竿。 纪元把做好的黑白高帽递给安大海一个。 最后再用涂红的纸张做成长长的舌头。 高高的帽子,加上竹竿撑起来衣服,远远看着就像两个没有生气的纸人一般。 纪元点点头,一阵烟雾弥漫。 睡得迷迷糊糊的纪三婶纪三叔,只觉得窗外有人。 纪三婶推了推纪三叔:“你看,外面是不是有人。” 难道是有贼?! 纪三叔喊了一声,只听外面咚咚咚敲了七声,他刚想出门,就看到窗外的影子逐渐拉长。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一张说不清面容的脸探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谁啊!!!” 纪三婶三叔彻底醒了。 等他们追出去看,只看到远去的两个飘忽背影。 “是,是黑白无常!” 乡间本就迷信,更不用说这两位,纪三婶三叔吓得连忙跪下来磕头。 等他们战战兢兢回到家中,只见刚刚什么都没有的堂屋前,吊着两颗鱼眼! 那鱼眼像是有神一般,死死盯着他们。 两个人再次吓得瘫软在地。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里,摸到床上准备睡觉,正好碰到黏黏糊糊的东西。 他们两个的枕头上,各放着一对死鱼眼! 看着好像是他们两个躺在那一般。 这还只是个开始。 如今纪元不做早饭午饭,只好纪三婶起床做,灶台上又是一对死鱼眼睛。 她又惊又怕,又觉得会不会有人搞鬼。 但纪元那边显然刚从柴房出来,还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等会!你拿的什么东西。”纪三婶大声道。 看他篮子里,似乎有不寻常的物件。 这几天都鬼鬼祟祟的。 纪元看她一眼,那边一晚没睡的纪三叔也过来,他也觉得是纪元搞的鬼。 总不能真的是黑白无常找上门吧。 纪元直接把篮子里的纸钱拿出来,开口道:“去给我爹娘上坟,今日清明节。” 清明节! 对啊,他们怎么把这个忘了。 “等会,你这几天,都去给你爹娘上坟了?!”纪三叔又道。 纪元不说话,直接离开。 这下纪三婶也不做饭,和纪三叔跟了上去。 纪元真的是给他爹娘上坟了,没想到纪元还在坟前哭? “爹娘,虽说诉了两日的苦,可孩儿还有许多委屈要讲。”纪元哭着道,“三叔三婶对我不好,身上还有他们打的伤痕。” “爹娘你们要是还在,那孩儿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他们说您没有留下东西,所以他们给口饭吃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是真的吗,爹娘今日清明,求您两位来我梦中,好吗。孩儿如今读书还好,可三叔三婶不愿意让我读,频繁找事,这怎么办啊。” 纪元正说着,安大海竟然跑过来道:“你已经求了好几日了,每日都求你爹娘过来,他们来了吗。” 纪元没吭声,表情明显失落:“他们会来的。” “走吧走吧,今日清明虽不用大课,夫子却让他们上小课呢。” 等纪元离开,纪三叔直接瘫软在地:“完了完了,昨日看到的,真的是鬼。” 怎么会有人找鬼告状! 再想到他们做的事,纪三叔整个人都傻了。 “之前我大哥就想让纪元读书,难道他听说我们阻拦他儿子读书,所以不高兴了。” 别说纪三叔,纪三婶脸上也是难看。 清明节,他们走到哪都是烧纸钱的,村里还有不少人说梦到家人托梦,关于鬼怪的传说也越来越多。 这种氛围下,两人走哪都是胆战心惊,纪三叔甚至不敢给自己爹娘上坟。 他爹娘那是纪元的爷奶! 那两位要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满。 白日还好。 晚上,床上继续出现鱼眼。 一连七天,鱼眼就没断过。 这,这要怎么办啊。 而且放的位置越来越惊恐。 就连打水,也能从井里打出鱼眼出来! 两人求神拜佛,最后求到村里的仙姑那。 等他们两个出来,便揣着纸钱元宝去了纪元爹娘坟前,哭着说以后不敢了。 而此时,村里仙姑家中,还坐着纪元跟安大海。 安大海满脸兴奋,纪元却在认真道谢,还放了二十枚铜板过来。 谁料那仙姑竟然没说,摆摆手道:“以后你做出席了,不忘这个事就行,再说,你还送了几条鱼过来。” “再说,鱼眼珠子的事,也是你编出来的。” 那夫妇俩求到仙姑跟前,仙姑一阵惊恐,告诉他们。 “你们可知鱼是何物?” “鱼!水中之物!那水直通阴曹地府!乃是给鬼差传递消息的!必然是你们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故而来警告你们!” 这一通说法,让仙姑自己都寒毛直立。 纪元来找仙姑的时候,仙姑没想到小小孩子还有这一手,不过做得确实不错。 她也跟着在村里放出几个鬼怪复仇的灵异故事,还真把那两人给吓到。 这样厉害的人物,现在不结交,那还等什么啊。 现在整个安纪村都知道,纪元是能考上秀才的人物。 纪元也没推脱,说了实话:“我现在银钱确实不多,回头一定补上。” 安大海拍拍他:“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们两个阻挠你读书了,如果再做,咱们就再放鱼眼珠!” 不过他鱼肉吃得是够够的了。 纪元为了凑过鱼眼,天天要去捉鱼,还想了办法做了个捉鱼的陷阱。 安大海从未发现,自己吃鱼也能吃得恶心。 纪元也谢过大海,心里也松口气。 利用鬼神之说,并非他本意。 而是正好趁着清明,也有鬼神的氛围。 想来看他们害怕的样子,自己读书这事,算是不会再出问题。 最近吓破胆,还来仙姑这破财免灾的样子,也是好笑。 为了能好好读书,他也算拼了。 纪元忍不住笑,对安大海道:“走了,去背书。” 啊? 不吃鱼了。 要背书了?! 纪元快步离开。 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他要把书读烂! 十月份的考试,冲了! ------------ 15 第 15 章 第15章 清明节过后,纪三婶三叔果然不敢再做什么,生怕纪元爹娘再托鬼差过来找麻烦,不过心里也暗暗咒骂。 纪元没事诉什么苦。 但阻拦读书这事,却是万万不敢了。 之前他们做什么都什么,阻拦纪元读书,却被那样报复。 纪元依旧早出晚归,如今日头变长,读书的时间也大大增加。 赵夫子甚至还给了他两支蜡烛,好让他回家也能读书。 安纪村私塾也被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进度较慢,诸如年纪比较小的安小湖他们,五六岁的年纪,只要继续读启蒙的书籍便好。 或者是真的读不下去,诸如纪利,安长孙等等,继续巩固之前的知识。 另一部分,换句话说就是冲刺班。 纪元,安大海,安小河,还有另外两个还算不错的学生。 他们从《大学》背到《论语》,再有《孟子》《中庸》。 四书先背到滚瓜烂熟。 接着便是五经。 五经更是难上加难,许多读书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精通五经,能泛泛专治其中一二,便是可以了。 这些都是科举的根本,也是阐述儒家学说的核心思想。 历史,哲学,文学,政治,等等各方面都有涵盖。 虽说只是考县学,却也是跟整个正荣县的学子们比试,如今也只是背诵全文,接着还要逐字逐句讲解其中含义,引经据典,说出其中典故。 按照纪元的理解,那就是先背课文。 背完课文做阅读理解,还有生僻字以及典故的背诵,再引申其他含义,根据自己的想法再写出一篇文章。 说起来简单,但古代的书都没有标点符号,如何断句都是个问题。 若没有夫子来教,便是拿来书籍都很难学会,背诵更是难上加难,跟背天书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苦功勤奋之外,也没旁的可说。 纪元家里安分之后,他在功课上的时间愈发多了。 现在天亮得早,早早起来挖些草药,再割青草给三头牛。 早上去安大户家吃饭打扫的牛棚,上午边放牛边背书,中午吃顿饭,继续如此。 等到下午送三头牛回牛棚,继续背自己的文章。 趁着天没黑,加班加点练字。 安纪村也逐渐忙碌起来,正是春耕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也到了田地上。 一晃半个月过去,三月底的大考,再次来临。 这次的考试,也被分为两部分。 启蒙阶段的学生,考的也是启蒙的内容。 冲刺班的学生,考试难度直线增加。 大家都知道,考县学的名额,就会在他们五个人中产生。 说是五个,重点只在纪元,安小河,安大海身上。 三月末大清早,安大娘子偷偷摸摸给吃早饭的纪元又加了个鸡蛋,小声道:“上次大海考了第二,全靠你,这次怎么样啊。” 纪元看着两个鸡蛋,还有旁边目瞪口呆的安大海,也小声道:“应该没事,大海哥背得差不多了,这次估计默贴会难一些,四书义题不会太难。” 默贴的意思就是默写,给出上句,默写下句。 私塾义题便是二月份赵夫子新出的题目,根据一句话写议论文。 三月份大多数都在背诵文章,想来按照赵夫子的性格,肯定会着重考他们背诵书写内容。 四书义题大概会出几道,让他们练练手。 等他们四书五经背得差不多了,才会着重去写议论文。 谁让他们还是小学生! 所以纪元并未当回事。 但安大娘子不一样,她家大海上个月考了第二呢! 还压了三房一头,这个月她走路都不一样。 谁见了她都要问一句,你家大海是不是要考县学啊,恭喜恭喜啊。 其实放在之前,安大娘子从未想过考县学的事,顶多是三房读书了,他家也要读。 识字总归是好的。 现在不同,要是他家大海能考上县学,说不定还真能争取个功名。 她可是知道,她公爹就想让家里出个秀才。 秀才,见官不拜,还能免赋税。 他们一大家子要是真能免田税,公爹肯定高兴得要命。 否则他那么抠门,也不会给家里孩子出钱上私塾。 安大娘子琢磨出读书的好处,自然对纪元更加好,今日早上鸡蛋都多给了一个。 安大海这个月跟着背书,确实还不错,他总觉得纪元背书的时候很不一样,一边跟着干活,一边理解意思,还真的简单不少。 纪元自然明白,像安大海他们,不过十一岁的小孩,放在现代也还是小学生初中生。 若不理解句子的意思,一味强记,不说能不能记得住,单是枯燥一项,就够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纪元不同,他一边理解意思,一边背诵,还能结合实际情况加深记忆,故而简单许多。 跟安大海说的时候,也能加强自己的记忆。 纪元自己都没留神,他如今能一心二用,出口成章。 虽然还不明显,但已经有这种趋势。 安大娘子高高兴兴送他们两个去上私塾,正好碰到三房的妯娌送孩子上学。 两人一照面,脸色都不好看。 安三娘子对安小河道:“今日好好考试,你舅舅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一定能考好的。” 提到安小河的舅舅,纪元也有点好奇。 等快到私塾,纪元问道:“他舅舅是谁啊。” “是秀才。”安大海低声道,“在咱们府城官学读书,听说可厉害呢。” 这意思是,找了已经考上秀才的舅舅辅导功课? 厉害啊。 纪元投去羡慕的眼神。 他们赵夫子也是秀才,学识渊博,但年岁大了不再往上考。 想来安小河的舅舅年纪顶多三十多,还在府城读书,说不定还有往上的希望。 不过这些都离得太远。 眼前私塾三月大考,才是他要重视的。 安小河看了看他们,扬起下巴。 不就是四书义题,他已经学会了。 这次再考,绝对不会出错。 他舅舅还给他寄来不少集注,时文,他背了许久,这次的四书义题,一定能写得好。 集注便是儒家贤达在本经之外,写出自己的理解。 时文,则是如今科举上最流行的文章。 安小河的舅舅给他找的,就是建孟府内流传的几篇时文,还有经典的名家集注。 这些东西,一般人家很难会有。 按照现代来说,那就是课外的辅导资料,古代版黄冈密卷。 不过安大海跟安小河是堂兄弟,都不知道他有这些好东西,纪元就更不知晓。 早上到私塾,先是背书,接着考试。 跟之前不同,之前私塾里考试,顶多一个时辰。 而三月大考的试卷却是满满当当。 赵夫子道:“纪元等人,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其间不许走动,不许左顾右盼。” 纪元,安大海,安小河等五人拿到三月试卷,都觉得手中一沉。 好厚的卷子! 天! 这要答多久。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这也太夸张了。 赵夫子见纪元表情,忍不住好笑:“等到真正科举,只会比这时间更长。” 私塾众人戚戚。 尚在读蒙学的学子,只觉得心中敬畏。 可怕! 这五个人也太惨了! 考试都要考两个时辰! 一直到蒙学生放学,纪元等五人还在奋笔疾书。 不过这些其他学生竟然没走,都在外面看着他们五个考试,看得十分好奇。 纪元人就在窗外,周围吵吵嚷嚷,赵夫子让他们安静,这才好了些。 但也不担心蒙学生们透题,毕竟他们真的不会。 考试内容跟纪元猜测的差不多。 三月份他们学习进度加快,所以默贴必须增加,赵夫子十分看重他们基础知识牢不牢固。 科举所有试题,都是根据四书五经而来。 那这几本便是一座房子的根基,若根基不稳,别的都白搭。 赵夫子为人虽古板,教学也甚严,用的也是老一套的教学方法,可不得不说,这对打基础的学生们来说,最是稳妥。 一棵参天大树想要长成,这根是要扎稳的。 默贴便是默写。 不仅考验平时背诵,还考验字会不会写,写得好不好,同样是基本功。 还有一题,甚至只写了第一句,让你能写多久写多久。 赵夫子! 太狠了! 等这些劳心劳力的默贴试题做完,已经有学生在擦头上的汗了。 安大海急得抓耳挠腮。 这还没完,后面还有三道四书义题。 分别从,论语,孟子,中庸里各选一句,让他们写文章。 每篇文章不少于三百字。 纪元奋笔疾书。 写到最后,墨都要用完了,只好兑点水,然后再用。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考试! 纪元捏了捏发酸的手腕,长舒一口气。 眼看时间还有一些,又回头检查。 只是这一看,忍不住扶额。 卷子上太多墨点,他都看不下去,若想再誊抄一遍,既舍不得墨跟纸,时间也不够。 “时间到。”赵夫子开口起身。 在一众围观学生们的注视下,赵夫子收了厚厚的卷子。 他们五个考生的试卷厚度,比他们剩下十个人试卷加起来都要厚! 科考。 也太可怕了吧。 安大海已经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做梦也想不到,要写这么多字。” 其他人好不到哪去。 纪元干脆躺在草地上。 科举,还是个体力活啊! ------------ 16 第 16 章 第16章 三月大考终于结束,纪元也好奇,自己能考多少分。 除此之外,还要去县城一趟。 一个是他来这么久,还没去过县城,二是墨已经没了,纸也不多,必须买一些。 他要早点去,不能让赵夫子发现,否则肯定会挤出自己的用度给他。 赵夫子家里人口多,还有两个病人,生计不容易。 自己不能老占这个便宜。 说去便去。 虽然大家都在忧心三月考试成绩,纪元却已经跟着安五叔去县城了。 趁着今天私塾放假,安大海帮着他放牛,纪元也能出去一趟。 纪元同样好奇,这个世界的县城是什么样的。 他也想早点知道外面的世界,好为将来做打算。 只是不知能不能考到县学。 坐上牛车,安五叔道:“你年纪小,也不收你的银钱,一会去县城了不要乱跑,咱们快些去,快点回来。” 幸亏他们安纪村离县城很近,坐着牛车,来回一趟只需要一个多时辰。 便是走路,也顶多两个时辰。 在如今已经算近的。 纪元道谢,坐到牛车后面,他小小一个,确实不占什么重量。 这牛车是村里其他人的,也是看在纪元年纪小的份上不收钱。 其实除开村里有纪三婶一家之外,整个安纪村的民风还算淳朴,纪元受了很多照拂。 坐上车后,纪元开始默算手头的银钱。 二月那会,手头出了七七八八,还剩六十文,整个三月他没怎么花钱。 卖了些草药,又从纪三婶家要了养小黄的银钱。 来来回回,手头竟然攒了一百五十文。 这也是他起早贪黑挣到的。 安大海有时还说,真怕纪元睡眠不足。 感觉他每日都精力充沛。 纪元只笑,如今看着攒下的小金库,比什么都开心。 但再算下即将要买的东西,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最紧要的纸墨都要花去一百文,剩下的五十文再买两支最便宜的笔,也就所剩无几。 剩下的三十文纪元并不打算花,手头总要留下一点。 安五叔把纪元放到书铺,便去卖农具的地方,纪元头一次到书铺,看得眼花缭乱。 这书铺面积还不小呢,不仅卖文房四宝,还卖时兴的话本,以及去年乡试的《乡试录》,里面收集了本地乡试前一百名的科考试卷,看样子十分畅销。 “你这小孩,过来作甚。”书铺老板腰有水桶粗,不像读书人模样,却穿着类似儒生的衣襟,对纪元道,“看你穿得破烂,是想讨水吗?” 伙计连忙倒了碗凉水,想把纪元打发走。 纪元看看自己,确实有够破烂的。 他这一个月还长高不少,原本就小的衣襟,如今更是不像样子。 哎,没办法,谁让他穷。 现在天气暖了,衣服破就破吧,能穿就行。 纪元喝罢水,开口道:“多谢掌柜,还请扎五十文的毛边纸,再买半斤臭墨,还要两支青竹笔。” 掌柜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却井井有条,不由多看两眼。 不过纪元要的全都是最差的文具,倒是跟他穿着匹配。 左右无事,掌柜道:“你这小孩,有钱不去买身衣裳,却要买笔墨,合算吗。”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纪元见掌柜无恶意,又给了水喝,开玩笑回道。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让旁边来买书的三十多岁生员多看两年,这生员问道:“苏轼的诗,小孩口气倒是不小。” 掌柜道:“这是咱们县学的黄夫子,专治明经。” 纪元拱手:“见过黄夫子,小童信口胡说,还望夫子不要见怪。” 黄夫子摆摆手,见他衣衫褴褛,又见他买的笔墨俱是最差,开口道:“口气虽大,话里的意思却好,怎么会怪你。” “这是要准备十月的考试?” 纪元点头,黄夫子笑:“既如此那便好好学吧,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师生呢。” 等黄夫子走后,掌柜才低声道:“这位夫子可是县学的佼佼者,一边备考一边教学。今年乡试,他还要去府城考试,最近就是在采买物件,不日便回去府城。” 纪元所在的县为正荣县,上面统归建孟府管。 考试,自然要去府城考。 八九月份的考试,若考中便是秀才变举人,考不中就回来。 这么看来,若黄夫子考中,他上县学时候,也不会见到。 考不中则回来继续教书。 黄夫子讲,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做师生,这话着实豁达。 纪元对县学又有了些好感,心里自然更加期望可以过来读书。 当然,重点还是免学费,或许还能包吃住跟学杂。 后者就不想了,能免学费已经很好。 纪元并未走远,只在书铺附近逛了逛,翻了翻书铺其他书籍,只等着安五叔回来。 安五叔办事也快,接着他便回村,时间一点也不耽搁。 他这一下午过得充实,私塾三月大考的成绩却已经出了。 蒙学跟小学分开后。 蒙学那边也有几个小孩欢欣鼓舞。 学霸们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拿甲等的成绩了! 不过大家更关注的,还是小学的成绩。 小学只有五人,每次考试都关乎去县学考试的名额。 最紧张的,莫过于安家。 安家长房跟三房平时互有比较。 现在都上了小学,更是要比。 所以早早等着赵夫子出成绩。 纪元回到安纪村,刚把自己买来的东西藏到自家厨房里,就去找安大海。 安大海帮他放牛,他肯定要赶紧接手。 没想到找了一圈,安大海竟然不在外面,问了才知道,安家大娘子把他喊回去了,一起去了赵夫子家中。 去赵夫子的家中? 这是出了什么事? 纪元快步过去,赵夫子的私塾距离家里不算远,平时互不打扰,很少有学生主动过去。 被安大海带着的小黄远远看到纪元,开心地跑过来。 其他人也看了过去。 纪元来了! 只听安家三娘子道:“他一个孤儿,读书不过两月,凭什么能比得过我弟弟的文章?!” “赵夫子,你莫要太过偏心!” 这话一说,旁边安大娘子道:“什么叫太过偏心,你儿考不好,拿不了第一,便质疑别人吗?还把我儿喊过来,像什么话。” 听着样子,应当还是为成绩惹出来的事。 纪元快步上前,先跟脸色铁青的赵夫子行礼,这才低声问道:“大海,怎么了?” 安大海正发愁得很,直接把事情简单讲了。 三月末,私塾照例大考,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考试成绩上 二月考试的时候,纪元便拿了第一,安大海跟着他学,竟也得了第二。 把原本第一的安小河挤下去。 安三娘子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给自己在府城读书的秀才弟弟写信,求他帮忙。 秀才弟弟寄过来他抄写的集注,又找了些时文送来。 为了这些,安三娘子贴补了娘家不少银钱。 这些事自然是背着安家其他人做的。 送来的集注跟时文,只有安小河一个人背了。 约等于自己偷偷用课外资料,不告诉别人。 本以为有了秀才弟弟的帮忙,儿子安小河这次肯定能重拿第一。 所以下午干着活,安三娘子就让自家小女儿去赵夫子那取成绩。 赵夫子这次批改用了些时间,等到快要日落,小女儿才拿到最后的成绩送回安家。 这成绩先到安三娘子手中,又被听说出成绩的安大娘子看到,立刻凑过来看。 三月大考的名次。 还跟二月一样! 第一是纪元! 第二还是安大海! “好啊!我家大海又是第二,你家小河是第三。” “说起来,经学班也就五个人,你家小河既是正数第三,也是倒数第三。” 安大娘子说完,只见安三娘子气急。 这肯定不公平! 她弟弟是秀才! 秀才给的集注时文,怎么会有错。 怎么会不如其他人?! 这一闹,自然找到赵夫子这里,纪元听到的,就是他们为考试成绩的事吵架。 纪元听到时文两个字还反应了一会。 等会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时文,应该就是市面上卖的高分作文。 等会,安小河不会是把高分作文照抄到卷子上了吧?! 这,这肯定不行吧。 事情比纪元想得还要离谱。 安三娘子还在喋喋不休,赵夫子已经把三人的试卷拿出来。 试卷分为默贴跟四书义题两部分。 后者先不说,在场大多数人都看不懂。 但默贴却是实打实的,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五十道默贴。 安大海对了三十五道,剩下的涂涂改改,缺漏不少。 纪元对了四十七道,便是错的那三处,涂改也不多,应是知道自己差在哪,很容易查漏补缺。 而一向成绩最好的安小河,五十道里面只有十三道对了! 要知道默贴就是默写,这是一切做题的基本功。 之前的安小河,在背默上一向第一。 这次竟然缺漏如此之多?! 很多内容甚至填都没填。 安三娘子都不敢置信,眼神锐利看向安小河,想问他是不是偷懒。 赵夫子刚想解释,屋子里传来一阵猛烈咳嗽声。 像是夫子的老母亲在问原因。 赵夫子连忙进屋,剩下一群人在外面面面相觑。 安三娘子看着安小河最基础的默贴,低声骂道:“你平日做什么吃的,安大海都会背,你却不会?” 安小河有心解释,却只好低头。 “三娘子,我们二月下旬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四书本就难背,也只有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若背了旁的,只怕真的没时间背四书。” 纪元忍不住开口:“四书乃科举根本,不要本末倒置才是。” 如今的情况是。 安三娘子为了安小河能拿第一,直接揠苗助长。 等于课文本身不背,让学生直接背别人写的阅读理解。 这哪行啊。 就算背了,也不知道原文是什么。 又有什么意义。 时间就那么多,背四书已经很吃力。 再加上根本理解不了的时文,纪元都有些佩服安小河,是怎么背出来的,这跟背天书又有什么区别。 安大海下意识道:“是啊,赵夫子最重我们的基础,纪元也说赵夫子必然会多考默贴。若文章本身都不会背默,更不可能理解意思,也不可能根据文章的含义,有自己的见解。” 赵夫子听到两人的话,暗暗点头。 那边安三娘子已经羞愧难当。 她确实急功近利,想要安小河拿第一。 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可,可她弟弟的文章,难道真的不如纪元? 赵夫子把试卷后半部分拿出来。 四书义题。 赵夫子拿出纪元的三篇文章,轻声叹道:“纪元的文章,行文先不论。” “其中观点,远超于我。” 正在安抚小黄的纪元抬头。 他? 远超赵夫子? 做梦呢!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天才之句。” “以此作开篇,已经远超于老夫了。” 纪元猛地一震。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板桥先生对不起! 我成文抄公了! ------------ 17 第 17 章 第17章 接下来半个时辰,就听到赵夫子对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夸,甚至还想让纪元把这首诗给做完。 纪元闭口不言。 他也忘了,郑板桥先生还不在啊,他那首老少皆知的《竹石》还未写出来。 这首诗跟其中一题很接近,纪元下意识用了它做开篇,做题做到头昏脑胀,谁还会想到这些。 不管怎么样,在其他人眼中。 第一部分的默贴也好。 第二部分的四书义题也好。 纪元是绝对的三月大考第一。 二月三月,他都是第一了。 按照他的天分,想来接下来也会如此。 考县学的名额,他已经拿到一个。 悻悻离开的安三娘子只好离开。 走之前,赵夫子还告诉她,必须先背四书五经,其他的要放放。 学习要一步步地来,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这话说得跟纪元差不多,让安大娘子只觉得高兴。 看来她请纪元在家里做事,果然没错! 若不是赵夫子的母亲又咳嗽,估计还会再夸下去。 赵夫子看着纪元他们离开的背影,照顾好老母亲后,又连夜写了封书信送到县城。 纪元写的这句话也被他放入其中,邀请好友们一起品鉴。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士气的诗句了。 士气二字,尤为艰难,没想到能从一个小童身上找到。 离开赵夫子处,安大娘子说什么都不让纪元离开,让他去自家吃饭。 连着两次帮大海考了第二。 她真的高兴啊。 纪元想着她家公公安大户抠门,故而不想让她为难,还是婉言谢绝,跟着把安家的两头牛送回去,自己便离开了。 没想到第二日上学,安大海竟然偷偷摸摸过来,塞给他几篇文章,还有一本书:“快看,不要告诉别人,我给你看了。” 啊? 这是什么东西? 纪元原本就在窗外,他翻阅其他东西,也没人知道。 只见书上写着《文公集注》,里面是对四书五经的批注和解析。 用词典雅,行文规范,让人看了醍醐灌顶。 剩下的五篇文章,便是时文了。 都是四书义题的时文,下面落款为化远二十八年建孟府乡试解元张利锋,还有亚元,经魁的文章。 解元就是乡试第一的意思。 亚元为第二。 第三到第五都称经魁。 至于化远二十八年,便是三年前的乡试。 这是上届乡试前五名的文章?! 参加乡试的,都是秀才中的佼佼者。 想来这就是安小河舅舅从府城寄过来的“课外资料”。 但这也太离谱了。 安小河不过刚从蒙学转为经学,别说秀才,甚至连秀才考试资格都没有。 差不多等于幼儿园刚升小学。 就让他背中举了的文章,让他背高考范文跟阅读理解。 这不就离谱吗! 小学生去背高中生的文章。 谁听谁离谱。 倒是《文公集注》确实是好东西。 甚至是可以放在手边,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的东西。 纪元心中腹语,手上也翻了几页。 机会在眼前,不看白不看。 眼前一片阴影笼罩,纪元下意识一抖,一种莫名熟悉的班主任气息来临。 不知什么时候,赵夫子走到了窗外。 赵夫子本以为纪元在走神,又扫了眼他桌子上的东西,这才道:“先抄录。” 抄录? 对啊! 现在也背不会! 不如先抄! 纪元立刻动手,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抄这本《文公集注》。 好在字数不算多,紧赶慢赶,也算抄完,那字迹却只能自己看懂了。 纪元把书还给安大海的时候,低声道:“那我也算欠安小河一个人情了。” 谁料安大海道:“这书是爷给我看的,他说一家人不能藏私。” 安大户一家四十多口都不分家,各房都有差事,明显是以公为主,这也不奇怪。 “但他说不能给外人看。” 这指的自然就是纪元,所以要偷偷摸摸的。 古代书本金贵,不让人看很正常。 “可今日上学前,安小河过来像是提醒我,你跟纪元关系那么好,不给他看看吗?” 啊? 这,这安小河是故意的? 安小河正好路过,压低声音:“算还你的。” 昨日他娘拉着他去见赵夫子。 要不是纪元说出时间太短,只能背四书或者时文。 后者还难上加难。 他娘也不会那么轻易绕过他。 昨日回去后,也不逼着他背天书了,终于能按照正常进度学习。 安小河没想到,自己之前害得他试卷上的乌龟被夫子看到,纪元竟然也不记仇。 这点安小河想错了。 在纪元眼中,安小河安大海都才十一岁,他怎么可能跟一群小学生计较。 那他白长那么大年纪了。 只是在外人看来,八岁的小纪元实在大度,丝毫不记仇,还能带着同窗学习。 纪元笑眯眯道:“好吧,那以后共同进步。” 这话说的,更像是大人在包容小孩。 气得安小河直接离开。 安大海倒是习惯了。 别看他比纪元大三岁,身量也比他高许多,却已经习惯听个头更小年纪也更小的纪元。 没办法! 谁让纪元聪明啊! 四月份一天,天气更热,日头也愈发长了。 纪元平时放的三头牛,陆陆续续拉出去干活。 安大户那边还好,他每天去打扫牛棚,搅拌饲料,依旧管着三顿饭。 但纪三婶纪三叔那边,以他不用每天放牛为由,把每日两个铜板给扣下。 听说他们准备再出点钱,送十三岁的纪利去县城当账房学徒。 之前想让纪元过去,断他科举的路,既然没断成,还是继续给自己儿子铺。 纪元见此也明白,当初这两位说送他去当学徒,估计也是故意捣鬼,毕竟真的能去,纪利早就去了。 何必现在还要去送礼。 不过现在跟他没有关系。 一天有三顿饭,每日读书习字,加上他之前买的笔墨纸张,已经足够了。 纪元背书之余,也勤写文章。 他自己家里的院子,被他收拾出来,铺了沙子,先在沙子上写一遍,再誊抄到纸张上。 这样既省纸,还能多练习。 不知不觉中,纪元的个头也长高不少。 整个四月过去,他的成绩依旧是私塾里的第一。 这次考试他斟酌再三,没有写出“惊世名句”,还让赵夫子微微失望,私下还让他把咬定青山不放松这首诗给填完。 要说填完。 那确实可以。 《竹石》他倒着都能背。 只是不太合适。 纪元下苦工夫读书,安小河安大海也是如此。 安小河终于把背默给提上来,四月的考试拿了第二。 这下安大海的母亲开始着急。 三个人的学习进度,很快甩开别人一大截。 整个冲刺班里,也只剩下他们三人。 其他学生心服口服。 别的不说。 他们三个人每天的课外作业至少两篇解意,还有大量的默贴。 按照赵夫子的话来说,就是给他们找找手感。 以他们现在的程度,只要能背诵,接着解答出其中的意思就行,自己的想法暂时不用多写。 翻译一下便是。 背诵原文,随便抽出一句说出其中意思。 说起来简单是吧? 四书中,最开始学的《大学》,一共一千七百五十三字。 感觉还好。 接着是节选出来的《论语》,一万三千多。 后面两本,《孟子》三万四。 《中庸》好点,三千五百多,偏偏中庸最难理解,以朱子所说,那便是:“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 现代人背古代的诗词,背诵默写理解意思,加上巩固记忆,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诗词才几个字。 这些加起来,可有五万多字。 学吧,什么叫学无止境。 三月默贴时,赵夫子还选了好背的来默。 后面会越来越晦涩。 四书义题倒是暂时搁置。 背诵全文,加上理解意思,就可以了。 纪元跟安大海也说过:“让咱们做四书义题,就是杀杀大家的威风。” 现代考试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 头一次考试,给个极难的卷子,让大家“吃吃苦头”。 等心安了,静下来了,再给适当的内容。 赵夫子向来如此,师道甚严。 若不是为了让他们考县学,估计会让他们学得更加扎实。 这才是一切科举的根本。 五月,纪元靠着小黄继续背书,正好翻下一页,长大不少的小黄动了动。 只听撕拉一声,纪元心道不好。 本就小了许多衣服,这下彻底完了。 要知道,这衣服是小纪元娘亲做的,至今为止已经三年多。 小是一回事,破又是一回事。 纪元一边看着半拉衣服破开,一边小声嘀咕:“怪不得大家不爱洗衣服,衣服洗多了,确实容易破。” 纪元手提着衣服,正好被路过的安长孙跟纪利看到。 纪利要去县城当学徒的事传开后,他更是不学了。 天天跟着村长孙子安长孙一起,再带着村里不上学的孩子们玩。 他们双方原本就相看两厌,两人在家中,天天被家长念叨纪元学习有多好。 这次找到取笑他的机会,全都夸张地捧腹大笑。 “大家快来看啊,放牛娃的衣服破了。” “快看!他的裤子都不能遮住小腿!” 纪元翻了个白眼,直接把上衣往肩膀一搭,抬了抬自己小腿:“你们懂什么,知道什么叫七分裤吗!” “府城都流行的!” 府城流行? 正好过来跟好友此行去府城的黄先生抬头看了看。 原本只是小孩吵架,没想到一眼看到那日在书铺见到的破衣小童。 黄先生对他原本便印象深刻,这下更是觉得不同。 纪利安长孙等人还要笑话,就听旁边有个秀才打扮的儒雅中年笑呵呵问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是你这小童作的诗句?” 纪元自然认识这位黄先生。 他文抄公的一句话,怎么县学的先生都知道了?! ------------ 18 第 18 章 第18章 正荣县县学夫子之一黄德珉,今年三十三岁,八年前中举,这是第三次参加乡试。 黄德珉离开之前,肯定要跟好友们告别。 安纪村的赵夫子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赵夫子有机会在县学教书,但他要照顾家人,县城花销又大,故而回了村中。 县学的夫子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黄德珉就是顶了赵夫子,所以才能在县学当夫子。 不过他来的时候,同僚们还让他问问赵夫子,到底是哪个学生,写出那样好的句子? 黄德珉过来一看,下意识问了这个小童。 他在书铺见到小童时,就觉得这个小孩不同凡响。 这会他一问,小孩反而不好意思了。 纪元自然不好意思啊。 在赵夫子面前说说就算了,怎么其他人也知晓了。 旁边原本取笑纪元的安长孙纪利等人,见此赶紧离开。 被大人看到他们这般行径,难免心虚。 黄德珉看看,又道:“你们赵夫子住在何处,我有些忘记他家的位置了。” 纪元自然领着黄夫子前去,小牛跟着他在后面慢悠悠走着,黄夫子余光也看到纪元的衣服破烂,多半是不能穿了。 这么穷的小孩,却依旧在读书,自己不过考了三次乡试,何必沮丧呢。 走这一路,竟然让黄德珉心胸开阔。 到了好友家中,赵夫子一眼看到纪元的衣服,眉头皱得很深,开口道:“过来,换上你师娘做的衣裳。” 赵娘子用的是赵夫子以前衣服的布料,如今他不怎么出门,这些衣服也用不上,所以给纪元做了几身,按照习惯特意多留了布,等长大了把裤子跟袖子边放下来,衣服还能合身。 纪元很不好意思,面对纪利他们,他还能大声反驳,在赵夫子面前却觉得拿得心虚。 赵夫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也是有两年没新衣,他也不好意思拿。 黄夫子笑:“巧了,我也带了布,给孩子们做衣裳穿吧。” “今年我要去乡试,县令大人提前让教谕拨了入冬才发的衣料炭火等物,正好把布料拿来了。”黄夫子根本不让赵夫子推辞,直接把东西交到赵娘子手中。 黄夫子看着赵夫子跟纪元,俩师徒倒是像得很,故意开玩笑道:“你这小童,快跟师娘去换衣裳吧,否则你夫子还不收我的东西呢。” 只有纪元收了赵夫子的,赵夫子才好意思收黄夫子送来的东西。 纪元谢过点头,赵娘子笑:“过来吧,早早让你换上,还做了根发带,更精神些。” 等纪元过去换衣裳。 赵夫子跟黄夫子才真正彼此问候。 两人日子都不算好过。 赵夫子要养一家人,赵娘子虽不用耕地,却要种菜缝补维持家用。 黄夫子也差不多,爹娘不在,膝下却有两个孩子,加上备考的费用不菲,这些衣料物件是他节省出来的。 没有家资的秀才日子,大体都是这般。 寒暄过后,黄夫子道:“这就是你那个学生?” 提及此事赵夫子欣慰一笑:“不错。” 赵夫子顺手把近日纪元的课业拿出来。 黄夫子听说那句任尔东西南北风后,便一直对此心向往之,这样学生的课业,他必是要看的。 只是课业拿到手中,黄夫子好笑道:“这字实在不成。” “谁说不是呢。”赵夫子道,“也怨不得他,他父母俱不在。家中叔婶并不支持。” 寥寥几句,便道出纪元的心酸。 黄夫子叹气,他也是爹娘去世的人,明白其中苦楚。 读书是要钱的事,爹娘都在的孩子生活都难保,还提什么上学。 从私塾到笔墨纸砚,各个都要用钱。 时间都用来读书,平日不事劳动,吃喝又不能少。 分分毫毫都离不开铜钱二字。 黄夫子知道赵夫子不喜别人提这些,认真看纪元课业的内容。 他越看背挺得越直。 要说文章优劣。 文辞华美固然好。 可其中的意思却更重要。 文章如其人,一篇文章所要表达的意思,能让犀利的夫子看出对方的想法。 黄夫子忍不住叹道:“怪不得是能写出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学生,如此坚定乐观,如此坚韧挺拔,跃然纸上。” 赵夫子摸摸胡子,罕见笑道:“是啊,没想到我们安纪村里,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你可知,他从二月中旬跟着读书,如今才五月初,就已经有如此见解。” “天资不凡。”黄夫子直接下断言,“绝对是天资不凡。” 赵夫子并不否认,反而提起黄夫子的事:“我在信中听闻,你这次本不打算再考?” 黄夫子笑少了些:“说句不好听的,靠着娘子典当首饰去考乡试,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只是他说不考,娘子连夜换了银子回家,让他务必安心。 大不了回来继续教书。 县学教谕也说,这位置依旧给他留着。 原本因感慨纪元衣衫褴褛却依旧读书的心情,随之落下。 正好纪元已经换了衣服出来。 赵娘子的手艺没的说,衣服大小也刚刚好,预留的衣料也被缝起来,一般人看不到。 这几个月里,纪元不说吃饱,却也能一日三餐,身量高不少,也没之前那般瘦弱。 这会头发被梳起来,又系了发带上去,活脱脱一个英气的少年郎。 赵夫子道:“纪元,今日黄夫子也在这,你真的写不出那句诗的另外两句?” 啊? 刚来就又让他作诗? 纪元一脸迷茫,黄夫子接过话:“乡试何其艰难,不瞒老赵你说,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都不用再劝。” 纪元这才明白。 原来黄夫子已经不太想考。 考了八九年,确实艰难。 倒也不是没有考更久的,但黄夫子看起来也是家境拮据之人。 上次在书铺碰到黄夫子,黄夫子说若有缘,他们还会成为师生,大概就是抱了最后一次的想法。 赵夫子让他作诗,是让他用那首诗来宽慰黄夫子。 纪元想到黄夫子送给赵夫子的衣料,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咬咬牙,背吧。 反正有一就有二。 他脸皮还能撑得住。 “那首诗,名为《竹石》。”纪元缓缓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竹子长在岩石上,咬着青山不肯放弃,不管酷暑还是严冬,不管东风还是西风。 它依旧坚韧挺拔,依旧屹立不倒。 “竹石。”黄夫子站起来,“好一个长在岩石上的竹子。” 黄夫子表情愕然,手掌微微颤抖。 梅兰竹菊,人称四君子。 竹更是以不屈著称。 偏偏又是长在坚硬岩石上的竹子。 这样的竹子都能千磨万击还坚劲,还能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为何不能。 赵夫子给他们写信时,就说这首诗有士气。 宋人大家讲:“一身之盛衰在乎元气,天下治乱在乎士气。” “元气壮则肤革充盈,士气伸则朝廷安强。” 大意是,人身体的好坏在元气,天下的好坏在士气。 而这股士气上可安天下,下可道有光。 这份大家才能写出的士气,却出现在这个小小孩童身上。 “好句,实在是好句。”黄夫子激动,赵夫子也差不多。 赵夫子有意无意让纪元写出其他两句,却也未想到会是这般。 原来讲的是竹石。 好一首竹石! 黄夫子原地转圈,直接跟赵夫子辞行:“旁的便不多说了,八月乡试,吾必当用尽全力,此刻还是回去安心备考吧。” 他向周围人辞行,未尝没有躲避的念头。 这首竹石却让黄夫子心境彻底开阔。 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这次的考试也要竭尽全力。 便是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黄夫子说走便走,竟也不等村里的牛车,看样子要自己走到县城。 幸好他们村距离县城不算远啊。 纪元跟着赵夫子远远送着,没想到黄夫子又回头道:“此等佳句,必然会与其他夫子教谕分享。” “纪元,我们在县学等着你。” 啊?! 还要分享?! 纪元傻眼了。 真的不用了啊! 黄夫子此刻士气正盛,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跟黄夫子道别。 哎,算了。 他还是赶紧背书吧。 要是连县学都考不上,估计更难堪啊。 ------------ 19 第 19 章 第19章 整个夏日过去,小黄也从牛犊快长成大牛,站在纪元身边很有分量。 还是跟之前一样,除了纪元之外,其他人谁都不让喂。 不仅如此,安大户家的两头牛明显跟纪元关系也更好,看着比之前更壮,皮毛都光滑得很。 安大户都对纪元的活计很满意。 纪元生活稳定下来。 清早挖草药背书,白日里读书习字放牛。 晚上做饭练字。 纪三婶纪三叔两人虽有些固态萌生,但还算压制得住。 他们最近在发愁纪利去县城当账房学徒的事。 送了好几次礼,那边也没见松口。 又是清早,纪利还在埋怨道:“之前送纪元过去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我就不行了。” 纪三叔三婶哪能说那是骗纪元的。 就跟驴前面的胡萝卜,让纪元看得着吃不着,只要不上学就行。 再说送到县城当学徒,谁知道你是当账房学徒,还是当杂役的学徒。 可这话他们两个不敢说,省得被外人知道再惹麻烦,以前纪元不是多说的,外面人还夸他们照顾哥哥的孩子。 现在经过那几件事,村里人议论纷纷,村长对此很不满,说安纪村向来民风淳朴,若为这种事坏了安纪村的名声,让县令大人追查下来,有他们好果子吃。 不能说真话,只能糊弄着纪利,让纪利也不高兴得很。 他都跟村里同龄人说了,自己马上能去县城做事,可迟迟却没有着落。 如今都七月份要入秋,还是没消息。 其实纪三婶三叔也急,钱送出去不少,还不知道人家收不收纪利。 纪元只当没听到。 他跟这家的联系,如今仅限于面上的功夫。 他到这个世界也有半年,明白此地的风俗,传统宗族的观念,是不允许他或者纪三叔彻底撕破脸。 儒家又有家天下的观念,《中庸》也讲“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仁便是爱人,要爱自己的亲人。 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古代的读书人若不能处理好家庭关系,不能和睦相处,肯定会被人指摘唾骂,影响仕途。 纪三婶三叔或许说不出这样的道理,却也明白面上要平和。 而他要读书,自然也不会多讲。 他们折腾他们的,自己读自己的。 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离开三叔家中,小黄明显欢快,十一个月的黄牛已经有近七百斤,摇头摆尾的。 纪元这次没有去挖草药,而是直接去了安大户家中。 最近喂牛很简单,七月份的天气,正是青草茂盛的季节。 但过了夏天,秋冬的时候,牛就只能吃干草。 安大户跟安大儿媳在准备冬日的饲料储存,他家牲口多,母牛又怀孕了,所以要早早备下。 喊上纪元,也是因为他养牛确实好,安大户家的两头都被照料得很好。 大家一起算算,需要多少干草料,他们提前准备。 纪元进到安大户家里,看着他家又添了两只羊,就知道他家肯定要忙起来。 那么多牲畜的干草准备都需要人力物力。 之前纪元想到一件事,他小时候爷爷奶奶也储存过牛羊饲料。 不只有干草,还有储存的青饲料。 要是牛羊能在冬日吃上青储,营养肯定会更好,特别是对怀孕的母牛来说。 今日纪元把想法说了,又道:“只是要挖窖储藏,而是收秸秆的时候要快,牛羊吃了,冬日也会好过,不容易生病。” 安大户平时吝啬,但干活绝对不含糊,听说挖窖也不觉得麻烦,只再问:“你的意思是,怀孕的母牛吃青储饲料会增加存活率?” 现在其中一头母牛怀孕差不多两个月,要到明年二月三月才能生产,势必要过个冬天。 如果正好赶在冬日生产,那更麻烦,要想办法给生产的母牛补充营养。 “对,还需要一些小苏打拌料。”纪元仔细说着,旁边安大儿媳跟安大海听得也入神。 说罢纪元又解释了小苏打是什么,找到相似的代替品并不难。 冬日生产的小牛跟母牛,又要保暖又要营养,如果损伤生病了,轻的影响明年春耕,重的直接就没了。 这可是正当年的壮牛,要是没了的话,安大户都能哭出声。 “那就按你的方法,挖窖。”安大户拍板,四五十岁的瘦老头看看纪元,装作不懂纪元的意思。 纪元哪会被他糊弄过去,笑眯眯道:“安叔公,我给了这样好的方法,您这生意分我三成,如何。” 生意? 什么生意? 安大户疑惑地看向纪元,他原本以为纪元会用这个方法要点银钱。 毕竟小孩读书确实费钱,每次给家里三个孙子买纸张笔墨的时候,他都肉疼。 哎,要是自家孙儿跟纪元读书这样好就罢了,偏偏都读得不太行。 纪元说出最终目的。 “咱们安纪村也有不少养牛的门户,到了冬日说不定需要青储饲料。听说您给母牛配种的隔壁村,他们也有几头怀孕的牛,到时候肯定也要补营养。他们若一定用银钱买,您也不能拒绝吧。” “马上秋收,各家都有秸秆,咱们给收上来做成青储饲料,冬日各家缺青储的时候,不就有用了。” 从一开始,纪元就知道读书费钱。 靠着他每日挖草药到现在也只够纸张的钱,一本完整的书都没有。 这还是在村里读书,以后只会更费钱。 看考了秀才的黄夫子就知道生计艰难。 纪三叔他们那的几文钱更是不够,所以纪元一直在找其他出路。 眼看秋收将近,纪元便打上秸秆的主意。 做青储饲料! 冬日卖出去! 只是他八岁的孩童,干这个真的不行。 但安大户家可以啊,他家人丁多,安大户也是爱钻营的。 果然,最爱钱财的安大户眼睛一亮。 好办法啊! 他觉得可行! 安大娘子却兴致寥寥。 挣的钱全都是公家的,对她而言就是多了差事。 不过要是能把牲畜照顾好,确实也不错。 安大海已经摩拳擦掌:“爷,咱们房子后面不就有空地,提前把窖挖好,等秋收一过就能按照纪元说的储藏了!” 安大户不想接话,反正他已经知道怎么储藏,可以自己干的,不带纪元。 只是话到最后,纪元还是笑眯眯地:“是啊,挖的时候可以喊上我,我知道怎么挖最好,毕竟要是藏坏了,那就得不偿失。” 好小子,在这等着他呢。 安大户确实想挣这个钱,对他而言,就是家人一起出力的事,能用力气还钱何乐不为。 “人力物力损失都是我家出。”安大户直接道,“最多分你两成。” “两成便两成。”纪元起身谢过,“那咱们就说好了!” 安大户眼睛一瞪,怎么觉得小纪元想得就是两成?! 答应的也太快了! 纪元还是笑眯眯地,喊着大海一起去背书,他一边割草一边背。 安叔公说得没错,他确实就想要两成。 点子再好,也要有人干。 靠他现在的小身板,一没气力,二没工具。 拿着双手挖窖,挖两年也挖不出来。 必须七八个壮劳力一起开工才行。 力气之外,还要有原料。 要么许多人一起割青草,要么有人出钱收秸秆。 一个弄不好,青储说不定还会砸手里,那就血本无归了。 更不用提后面的销售,记账,找人脉兜售,都是活。 现在安叔公一家会全权包揽。 他只要过去指点一下怎么储藏便有钱赚,赔了也不是他的事。 一本万利的买卖。 对他而言,还是背书要紧。 安大户家也是说干就干的,第二日安叔公带着儿子侄子们去挖窖,他也仔细,准备先挖个小的,再割青草储藏,试试纪元说的方法。 不过他既然说分给纪元,就不会食言。 于是纪元除了背书外,又多项事,去看安大户他们挖青储窖,跟着割草。 第一个青储窖两米深,所有青草用铡刀切碎,均匀地铺在里面,一层层地铺。 现在的青草水分高,不用再补水,等到秋天草水分降低,还要洒水补湿,达到百分之七十五的水分最佳。 做着做着,安叔公对纪元也算心服口服,虽然还觉得给纪元分钱心疼,却也知道小纪元确实有本事。 只是这样还不够,如果青储饲料不加发酵剂会影响营养成分。 纪元又用酸菜泡菜等物调配乳酸菌,跟着水混合倒入青储窖,保证青储饲料可以发酵。 安叔公跟安大娘子都是养久牲畜的,知道牲畜吃些酒糟养的会更好,自然不会反对这种做法,心里还暗暗感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在青储窖里铺饲料的速度要快,从收割到放到里面压实,不能超过三天时间。 每铺三十厘米,就要让牛拉着大石碾过一遍,确保紧实。 等离地半米时,直接封窖。 安叔公一家都做惯了事的,纪元看着就知道,这家能成为大户是有原因的。 既然头一个成了,后面就更简单。 只是又农忙又要青储,他家整个秋天都脚不沾地。 连安叔公这么抠门的老头,都让自家杀了几只鸡给大家补补。 炖鸡汤的时候,专门给纪元留了一碗。 纪元美滋滋喝完鸡汤,又听安大娘子说九月大考马上要来了。 九月大考一来。 便临近十月。 考县学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个月里,安大海跟安小河的成绩起起伏伏,第二第三轮流着来。 只有纪元稳居第一,他肯定有考县学的资格。 纪元担心也从来都不是这个。 而是县学的名额,为三百选二十。 全县的学生里考进前二十,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 更别说他才学了多久,还有他那手字。 虽大有长进,但跟从小练字的学生比,还是差了很远,更别说他不舍得多用纸张。 纪元回味了下鸡汤的滋味,一边搅拌草料,一边默背文章。 考上县学,考上便好了。 ------------ 20 第 20 章 第20章 “九月大考,第一名,纪元。”赵夫子说着,私塾里的学生们虽然都快习惯了,但还是小小惊呼。 纪元的脑袋怎么长的啊。 又是第一! 他学得比大家晚,学得却比所有人都好。 十月初一,外面下了雨,纪元依旧在私塾外面。 唯一不同的是,赵夫子在之前下雨的时候找人做了个雨棚,恰好能遮住雨水溅落。 即便如此,在窗外的环境,始终会比室内恶劣许多。 即便如此,纪元的成绩还是第一。 从二月到九月底,私塾的同窗们显然心服口服。 去县学考试的机会,纪元拿到了。 但私塾有两个名额,剩下的一个要么给安大海要么给安小河。 不过今日安小河并未在这,他跟母亲安三娘子一起去了县城。 安小河的亲舅舅,安三娘子的弟弟刘秀才,亲自给县学写信,按照秀才的身份,是可以有这种额外名额的。 纪元心里也暗暗感叹,安小河的娘为了他考县学,确实出力许多。 但这也只是报名资格而已,真正能不能在县学上课,还是要看考试的成绩。 “纪元,安大海,你们留一下。” 上完课,他们两个再次被留下。 但这次不是上小课,而是嘱咐考试的事。 赵夫子道:“官府已经把考试具体时间发下来了,你们看一看。” 说罢,赵夫子又道:“你们毕竟今年才开始学四书五经,跟县城许多私塾的学生,乃至其他村的学生比起来,学得有些晚。” “故而尽力便好,这次考县学。县学的教谕有意模拟简单的童试现场,你们也能提前感受一下考试的氛围。” 赵夫子今日语气并不严厉,连安大海都放松继续听。 大概意思就是,县学这次招生,不仅要招到优秀的学生,也是想给全县成绩不错的学生们,模拟一下童试。 来一次大型的模拟考试。 这样等他们考秀才的时候,心里也有底。 他们正荣县的县学,算是很有心了。 纪元不知道其他地方县学是不是如此,不过这份帮忙实在难得。 考县学的时间定在十月初八,也就剩七天时间。 十月初八,早上辰时正刻开考,到午时正刻结束一科。 下午未时正刻继续,一直到酉时正刻结束。 就是早上八点考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 一共四个时辰,八个小时。 “四个时辰?!”纪元都惊呼一声。 安大海更是不敢相信,他们平日在私塾考试,考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很多了。 这次一天之内,一共四个时辰? 赵夫子也无奈:“没想到此次考试要求会如此严苛。” 连赵夫子都这样说,看来确实不轻松。 “但对你们来说是个磨炼,对你们来说很难,对其他学生来说,同样很难。”赵夫子安慰道。 纪元已经平复好心情:“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考过自然好,考不过就看看人家正规考试怎么样的。 赵夫子也道:“不错,这样的想法便很好。” “最近几日一定不能放松,该背书还是要背,该写文章还是要写。” “特别是你的字。”赵夫子无奈摇头,“再练练。” 最后说的自然是纪元,他也明白,会好好练的! 不能再省纸了,他昨天拜托安五叔又新买了纸,这次几乎用光身上所有银钱。 拼了! “除了日常的功课之外,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准备。” “笔墨纸砚,不带字的衣物。保证身体健康,切记不能生病。” 赵夫子把自己的经验一一说了。 最近还不能吃乱七八糟的食物,睡眠也要充足,留足力气准备四个时辰的考试。 纪元被说得紧张感十足。 好在他是经历过高考的人,考学校这种场面,还能稳得住。 回家的时候,安大海吓得走路都顺拐了。 知道自己要考试的一回事,考试马上要来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纪元知道,这种时候只能自己慢慢缓过来,不过他还是道:“反正咱们都学了那么多,不管怎么样,考了便结束了,不要太担心。” 其实不然,考了县学,还要考童试,乡试,会试。 不提这些重要的,便是考上县学,还有县学里面大大小小的月考岁考等等。 考试这东西,哪有止境的。 想当年他上学那会,中考时,老师说中考结束便轻松了,然后发现还有高考。 高考后面还有研究生考试,一层层的,让纪元考的都麻了。 没想到他如今也用这些话来糊弄好友。 不过这话确实有用。 安大海点头:“就这样吧,闭着眼考,反正我几斤几两,心里有数。” 安大海读书虽然笨拙,到底不傻。 他知道自己在私塾能名列前茅,那都是有纪元这个学霸拉扯。 即便如此,找对方法的安小河几次都追上来了。 在安大海心中,他们私塾里唯一能考中县学的,估计只有纪元。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 接下来几天里,私塾充满备考的氛围,蒙学生们也跟着瑟瑟发抖。 纪元总感觉这氛围既熟悉又陌生。 哪个时代的备考都这么紧张啊。 纪三婶跟三叔又有作妖的征兆,想要让纪元干更多活。 没想到的是,县城绸缎铺那传来消息,说让纪利去县城试工几日,看看能不能行。 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 这可是去县城当学徒啊,纪三叔一家开始为纪利忙,十月初六便送纪利去县城。 去的当天早上,他们一家三口起得很早,纪元看了看他们,没说话,纪三婶反而拿下巴尖看人:“看到没,这可是去县城当学徒,以后能接账房的班。” “给你那是亏了,还是给我儿子好。你真以为谁都能考中秀才啊,你们纪家就没这个命!” 纪三叔在旁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 要是真能随便考上秀才,秀才还会那么稀罕吗。 纪元理都不理,直接扭头离开。 不逞口舌之快。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准备考试。 见他离开,那一家三口竟然气得更厉害。 最厉害的蔑视,是无视。 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跟他都没有关系。 他的世界你根本不懂。 纪元照例做事,到了安家之后,安大娘子倒是说:“最近几日不用放牛了,一日三餐都来我家吃。” 说着,低声道:“你安叔公也同意,给你们三个加餐。” 从二月纪元就给安大户家放牛,平时做事认真勤快。 七月的时候,还出了青储的法子,安叔公打听过,其他地方也有这种方法,说是冬日有草料可以吃,对纪元印象更好。 这次去县城考试,他们家两个孩子,再加一个纪元也没什么。 安叔公能打拼出这样的家业,自然跟旁人不同,明显想结交纪元。 纪元谢过好意,这样他确实轻松不少。 安家这边,专门给三个考生开了小灶。 安三娘子掌握灶台,她弟弟考过科举,所以她也有经验,虽然给三个人加餐,却不做油腻的,并道:“考前不能吃油腻辛辣的食物,豆子之类的也莫要吃,凉水也不能再喝。” 三人点头如蒜,早饭吃的鸡蛋羹,炒青菜。 中午吃炒鸡蛋跟蘑菇炒肉,每人还有一碗鱼汤。 米饭少少的,不能吃太饱,不然会容易发困。 这都是安三娘子的经验之谈。 安大海感叹道:“备考的日子,竟然这么好过。” 安小河刚想点头,就见爷走进来。 “安叔公,多谢了。”纪元再次谢过。 安叔公摆摆手,对自己两个孙子道:“备考?那么简单啊!看看你们吃的大白米饭,晚上还有精面做的面条。” “还有你们的考试资格,知道爷花多少钱吗,好好考,听到没!” 最近几日安叔公肉疼得很。 让安三娘子的弟弟刘秀才写推荐信,可没那么简单,势必要送些“膏火”过去。 膏火就是给钱给粮的意思。 什么? 大家都是亲戚,不用给? 那不是做梦,若不是亲戚,甚至都摸不到这个机会。 安大海跟安小河两个人,轮流第二第三,肯定要落榜一个,无论谁不能考,定然会闹起来。 安叔公为了家宅安宁,在大儿媳跟三儿媳吵闹之前,给安三娘子银钱,让她去寻了刘秀才帮忙。 纪元听着,对安叔公更加敬佩。 都说人家抠门,但在大事上,一点也不含糊。 三人吃过饭,又去私塾温书。 只是私塾里面多是蒙学生,总扰乱两人思路。 安小河跟安大海心一横,干脆也搬到私塾外面。 赵夫子默许此事,三人私塾外面草地上学习,学得反而更专心。 时间终于到十月初八。 秋风已经吹起,寅时正刻起来的三个人,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另外两人快速换上家里递过来的衣裳,纪元已经坐到牛车上了。 驾牛车的是安大海的爹,他爹平日沉默寡言,农田上是一把好手,这次亲自来送。 安大娘子,安三娘子也跟着,还拿了三人的饮食。 驾车的牛回头,朝纪元抬头招呼。 天蒙蒙亮。 出发,去县城考试! 赵夫子目送学生们远去的背影。 好好考吧,外面自有广阔天地,等着你们。 ------------ 21 第 21 章 第21章 寅时正刻,也就是早上四点钟。 纪元习惯这个时间醒,安大海跟安小河则迷迷糊糊,在车上又睡了一会。 纪元干脆也闭目养神,没想到还真的睡着了。 卯时左右,终于到了县城。 六点多的县城城门已经打开,门口的士兵让大家排好队,检查身份后一个个进入。 今日人明显多了不少,很多看着同样都是过来考试。 纪元来过县城一次,再过来感触也不算深。 安大海跟安小河也不是头一次,每次过来却还是新鲜。 只是在他们看来高大的城门,在看过无数建筑奇观的纪元眼中,着实比较一般。 “你这小孩,也是过来考试的?怎么这样淡定。” 排队进县城时,后面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主动搭话:“我叫李廷,今日是去考县学的,看你拿着书本笔墨,难道也是去考试?” 纪元见他在跟自己说话,点点头,他手上还提着师娘给的竹篮,里面装着笔墨纸砚。 李廷自来熟,看起来十五六的样子,跟同样自来熟的安大海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他还是对纪元更感兴趣。 周围的学生,要么紧张,要么好奇,要么两者皆有。 只有他目光有神,连书都不看。 按照他的经验,要么很有信心,要么不当回事。 纪元其实也紧张,他只是在默背文章而已,方才李廷说话打断了他,他只好再背一遍。 等书背完,他们也就进城了。 县学的位置在县城中间,很快便到地方。 来了这里才发现,门口乌泱乌泱都是人。 若不是有穿着盔甲的士兵维持秩序,只怕人会更多。 士兵们戒备在县学门口,周围挑着扁担的商贩也要按规矩排好顺序。 考生家长在不远处便拦下,牛车更是要放在周围,不能进里面。 现在卯时正刻,距离开考还有一个时辰,故而县学内里还不放考生进入。 无论考生还是考生家长,都要在县学三米外等候。 八点的考试,七点才会陆陆续续进场。 纪元他们在外面等候,两边小贩叫卖道:“上好的笔墨纸砚,快来看看啊。” “买纸吗,我家的纸是上届解元用过的。” “这可是江西产的好笔,用了如有神助!” 纪元正看着周围的人数,安大海拍了拍他:“那是不是你堂哥纪利。” 说着,安小河,李廷都看过去。 还真是。 纪利手里拿着儒生戴的头巾,跟着身边人叫卖。 纪利也看到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回避。 大家都是同窗,他们准备考县学,自己却在这卖东西,脸上直接红了一片,眼神却透着愤恨。 纪元没多看,不过心里却想。 那绸缎铺老板倒是精明,这哪是让纪利去试工,明明是因为最近县城要考试,来的考生跟考生家长极多,所以让人过来帮忙的。 除此之外,他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之前赵夫子说此次考县学的,大约有三百多人。 不过看安小河他们可以用秀才身份举荐,估计又多出不少。 赵夫子没给具体数字,只说考县学的难度比想象中高。 “据说有近五百人。”刚认识的李廷答道,“原本只有咱们正荣县的学子,没想到外县学生听说,也要来报名。” “啊?这是为何。”安大海疑惑。 “咱们正荣县的县学,出了名的学风正。”安小河倒是知道,“里面的夫子很厉害,还有一位举人呢。” 竟然是这样。 看来自己之前想岔了。 这不仅是本地名校招生,分明是区域名校招生,怪不得有这么多学生过来考试。 李廷也点头:“其他私塾夫子找过来,咱们县令斟酌过后,同意给了名额。” “所以这次,是近五百人里,选出前二十。” 此话一出,别说他们几个,就连周围考生气氛也是一凝。 本以为已经够难了! 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不轻松。 纪元他们边说边聊,干脆坐在牛车上说话。 安三娘子把食物给大家分了,又催安小河温书。 周围还有不少学生同样在背。 平日用功的纪元,此刻却是一点想法都没了,反而放松心情,跟李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那个堂哥,一直在看你。”李廷低声道。 纪元点头:“不用管。” “啧啧,你果然不一样。”李廷好笑道,“等我们当同窗了,一定是好友。” 两人正说着,只听旁边传来哀嚎:“又骗我!” “这笔根本不是紫毫笔!退钱!” “不退?!” “少爷少爷,别闹了,您赶紧背书吧,马上要进考场了。” “我们帮你退,我们帮忙。咱们掌柜就想让您靠近官学,您一定要努力啊。” 掌柜? 商籍学子? 纪元知道,天齐国允许商人等人读书科举,但会另分为商籍,想来这就是商籍学子。 正看着,县学大门开了,只听里面教官开口道:“辰时已到!正荣县及其他学子排好队列,一一检查身份进入。” “切记不可夹带,不可私藏,若有奸弊者,重责十鞭!当众行刑!” 读书人最重脸面。 鞭子打十下,还要当众打,这人也是丢完了。 为了防止作弊夹带,官府下了狠话。 纪元个子矮,等轮到他时,才看到教官身边还站着几位官员,为首的身穿浅绿色丝布官服,身边另一个则穿着深青官服,花纹有些不同。 这大概是正荣县的县令,还有官学的教谕? 不过站的太远,他只能看到衣服的颜色。 他们看到纪元的时候目光也顿了顿,这次考县学,是从正荣县私塾中优中选优,故而选上来的学生年纪都不算小。 基本都在十一二到十七八左右。 像纪元年龄这么小的,近五百考生中也屈指可数。 纪元走到负责搜检的两位官员面前,一个负责核对他的姓名身份,另一个查看他所带物件,可有夹带。 前者一一核实:“纪元,化远二十三年生,天齐国建孟府正荣县安纪村人士,祖父祖母俱不在,父母双亡,由叔叔纪全抚养,可属实?” 搜检官读完,自己都愣了下,八岁的小孩,父母双亡,自己过来考试。 原本目光已经挪开的县令,教谕两人全都看过来。 两人表情有些不同,三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县令若有所思,教谕低声道:“是他啊。” 后面跟着的夫子,博士也道:“竟是他。” 县令看了看他们。 教谕连忙道:“他就是写出竹石的学生。” 竹石这样好的诗,县令自然听过。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写得实在极好。 他们离得远,又是压低声音说,故而没人听到。 但眼中欣赏的意思很明显。 只要纪元不是太差,这个学生他们都想要。 纪元的东西简单,稍稍搜查后便放他进去。 进到县学,便能发现不同,进到门内,首先供奉的是孔夫子,众人行礼后进入席舍。 虽然纪元他们考县学只用一天,但依旧用了这个称呼。 席舍是由苇席搭设的一间间小房子,考生们依次进入,全部随机。 进入之后,四四方方的小地方还放着恭桶,估计正式的科举就是如此。 怪不得赵夫子说,县学有意模仿科举考试,如果他们想要考秀才参加县试,估计就是这个流程。 当然考的时间会更长。 他们县的县学果然有心了。 提前让大家模拟考试,等到真正考试,估计就没那么紧张。 有这份提前规划,就足以吸引更多学子前来。 辰时正刻到。 只听外面官员高声道:“封锁内外门户,不许私自出入!” 纪元原本以为就要开考,却又听外面传来响动,似乎是在孔夫子像前。 其中一位官员声音洪亮有力,念道:“正荣县入选县学资格之试,会通监试等官焚香告天,誓说:精白一心,期在至公,以副皇上求贤之意。若有孤负朝廷委任挟私作弊者,身遭刑戮,子孙灭绝!”① 好狠的誓词! 这大概是在说,如果这次考试的官员,夫子,博士们,伙同徇私舞弊,不仅要受刑,还要子孙灭绝。 古人大多崇信天道,相信因果报应。 这样的誓言确实很毒辣。 他们学生要经过层层搜查,官员们则要焚香诰天。 纪元心中震撼,知道科举是一回事,亲身经历科举,又是另外一回事。 怪不得都说科举甚严,身处其中方知自己的浅薄。 最后,巡逻官高声道:“禁讲问!禁喧哗!禁代冒!禁传递!” “化远三十一年十月初八辰时!县学资格试,始!” 卷子发到纪元手中。 真是厚厚一沓。 按照上辈子做题的习惯,纪元先是大概翻看一遍,接着按部就班做题。 上午的考题,竟然多是默贴,以及默意。 这就是靠基本功。 看着试题只有一句话,却需要答满整张卷子。 最后更要誊抄出来,最好不能留一个墨点。 上午的考试都让人昏昏沉沉,纪元感觉一直在写字。 中午他们不许出来,官府发了饼子进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纪元午睡片刻,起来看着凉水也不敢再喝,生怕肚子不舒服。 睡一觉之后清醒不少,继续做下午的考试。 下午的卷子到手,让纪元挑眉。 如果说上午在考基本功,感觉是体力劳动。 下午完全便是脑力劳动。 四书义题,经论,一个题目比一个题目刁钻。 两个时辰内,一共十道题。 前面三个还算简单,从第五道开始,明显上难度。 纪元铺开卷子,只见第一道题便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财富跟富贵,都是大家想要的,对有道德的人来说,如果来路不正就不能要。 这是《论语》里的一句话。 根据这句话,写出三百字的想法。 四书义题,又是你! ------------ 22 第 22 章 第22章 第一道题的意思很好理解,基本上所有考生答得都很快。 纪元也不例外,一直到第三题,出现难度。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依旧是《论语》里面的,意思是读书人不可以没有理想和抱负,因为他的责任重大。 这题看着好答,但稍微一写,就容易从展现抱负,到展现自大。 自大在大多数夫子面前都不是什么好品质。 所以是个陷阱问题,既要写出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抱负,同样要注意满招损,谦受益。 从中选出平衡之道,也是答题的关键。 第五题跟这个差不多。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论语里关于仁义的话,在仁义面前,连老师都不用谦让。 怎么平衡尊重师道和仁义,又是一番纠结。 纪元写着,已经发现出题人的想法。 都说科举写文章,不仅要注重文章的好坏,同样也兼顾阅卷人的喜好,同样能看出出题人的想法。 这些句子,无一不是在强调读书人的道德修养。 看来出题的夫子,必然是个注重精神品质,有士气的人。 最后的题甚至有些超纲。 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 出自《春秋左传》,讲圣人言行会高于节操,普通人能保持节操,最恶劣的人会失去节操。 如何达节,就是这题的关键。 但这句话在茫茫书海当中,虽是要紧的句子,有些学生或许还没读过。 全部写完之后,纪元深吸口气,用凉水拍拍额头,闭目养神片刻,接着誊抄。 即使写得再小心,上面依旧有墨迹。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纪元不再管它,继续誊抄。 放在真正的科举上,其实也允许有墨点,但自然会扣分。 这次是县学的入学考试,故而没那么严苛。 还是快点写完才行。 酉时初,外面钟声响一声,接下来一刻钟一响。 等敲到第五次时,便是酉时正刻,下午六点钟,便要收卷。 钟声响到第四次时,纪元终于停笔,微微舒口气。 可以了。 不管是好是坏,入学考试,总算考完。 最后钟声响起,收卷老师挨个把卷子收回来,只听哗啦啦的声音,让纪元恍惚回到现代考试的时候。 在县学里还好,一出县学的门,就听所有考生忍不住长叹一声:“终于考完了!” 这句话喊的声音不大,却说出大家的心声,纪元同样如此。 离开巡逻的士兵周围,讨论声音越来越大。 “都说正荣县是模拟童试,竟然是真的!” “比正规童试还严格,甚至有乡试的模样。” “能试着考一次,对以后科举有帮助。” “正荣县的县学果然不错。” “你们还夸,只有我自己觉得考试特别难吗?!” “啊啊啊啊别提!!!有些题我都没见过。” “其实上午的默贴也难,如今的年头了,谁还管本经啊,竟然要背默那么多。” “反正下午的十道题我只答出五道。” “五道可以了,隔壁写了七道,已经说自己准备好来上学了。” 听到这,纪元往那边看了看。 啊? 写了七道,就能准备上学? “纪元!你考的怎么样!”安大海跟李廷走过来,拍着他肩膀,后面的安小河也走过来。 大家表情或许各异,但脸上同样写着疲惫。 只有纪元还算正常。 他平时做活多,虽然耗费不少体力,还能撑得住。 前面买笔被骗的少爷直接被仆人搀扶着回去。 纪元看看大家,笑道:“反正考完了,管他呢。” “确实,考完就行。这题也太难了,本以为赵夫子出题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考试的题目更看不懂啊。”安大海说着道,“我爹娘呢,他们肯定等着急了。” 安小河也看过去,他娘也在等着。 李廷朝他们摆摆手:“我还要去亲戚家,回头县学见。” 这也是个自信的,纪元他们点头,安大海叹气:“我估计是难了。” 大家快速往前面走,纪元倒是不紧不慢,他们都去找自己家人,自己又不着急。 只是刚走几步,就看到赵夫子站在牛车旁边,眼神也带了几分焦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才有些笑意。 纪元快步过去,先向赵夫子行礼。 赵夫子并未问考得如何,微微点头:“不错,历经一次考试,也算有进步。” 在赵夫子这,大多数人就是过来刷经验的。 考场外面热闹得很,基本都在讨论考得如何。 赵夫子道:“走吧,先去洗洗脸,吃个饭。” 这话说到安大海的心坎上,他真的快饿死了,谁知道考试还要挨饿啊。 中午只发了两个饼子,写文章消耗又那样大,早就饿的不行。 旁边等着的安大伯,安大娘子,安三娘子也连忙点头。 在外面等的几个时辰,他们坐立不安,看到赵夫子过来,大家的心才静下来。 赵夫子也是担心学生们,故而给私塾其他学生放了一日假,坐着村长家牛车过来看看情况。 今日县城的酒楼饭馆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出来吃饭的考生跟考生家长。 大家讨论的内容,基本都跟这次县学考试有关。 “你们考得怎么样。” “哎,就那样吧,谁知道一个县学,竟然那样难。” “是啊,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来了。” 赵夫子听着,恍惚觉得像是回到自己考试的时候。 那会也是跟同窗一起,在考试后讨论考试结果。 赵夫子摇摇头,等饭菜的时候安三娘子开口了:“小河,这次考的怎么样。” 她听那么多人说,这次考试非常难。 安小河低着头:“上午的默贴,还好,大概能对个七八成,下午四书义题只做了五道。” 有些题目他都看不懂,更不用说写其中意思。 安大海也道:“我也是,四书义题只做了五道,太难了。” 众人看向年纪最小的纪元。 纪元刚吃了个糕点,只能尽量简短道:“答是都答了,只是不知写的如何。” 答了就行。 赵夫子微微安心,对纪元的学识心中有数。 “好了,不提了,考试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赵夫子道,“你们都是今年头一次学本经,默贴能对七八成,已经很好了。” 赵夫子很少夸人,他这么说,连安三娘子心里都好了些。 “菜齐了!”店小二声音欢快,“祝咱们考生学富五车,金榜题名!” 整个正荣县,都因为这次县学考试热闹起来。 店小二的话也缓解桌子上紧张的气氛。 安大娘子笑呵呵道:“来吧,快吃。是咱们村长,夫子给了些银钱,专门让大家吃顿好的。” 对安大娘子来说,安大海能有资格考试,已经很好了。 桌子上热腾腾四菜一汤,是纪元穿越之后见过最丰盛的饭菜。 中间那条鱼明显炸过,看着金黄漂亮。 还有一道炒猪肉,让人口水直流。 劳心劳力一天,这样的饭菜实在能抚慰心灵。 就连纪元也放松不少。 安大伯跟赵夫子还要了酒,连一向不对付的安大娘子跟安三娘子都吃了一两杯,可见众人心情不错。 安大海跟安小河一边吃一边讨论考题,纪元不时插一句。 “头巾!上好的头巾!有人要吗!” 这声音传来,整个桌子上的人看过去。 纪利。 纪利也没想到,在考场外看到纪元也就罢了,来酒楼兜售头巾,还能碰到。 纪元竟然在酒楼坐着吃饭! 原本就不满的情绪,现在更是不爽。 他身边的伙计还在催他:“喊啊!你要是再偷懒!东家真的不要你了!” 纪利紧握拳头。 说好让他来做账房的学徒,到了县城张家绸缎铺后,张家只让他打杂。 更是让他去街上叫卖,说什么最近的考生多,头巾好卖。 纪元看过去,并不理睬。 对这些人宽容,就是对小纪元的背叛。 这一眼让纪利更是血涌上头,但除了看着,他又能怎么办。 纪利虽蠢笨,却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跟纪元,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吃饭,鱼肚子上的肉最鲜美。”安大海直接转移话题。 他可是知道纪利平时怎么欺负纪元的,才不搭理。 安小河也点头:“是啊,吃饭吧,咱们一会还要回家呢。” “对!没错!回家等成绩!” ------------ 23 第 23 章 第23章 县学的入学考试结束之后,赵夫子特意给他们放了两天的假,暂时休息休息。 趁这两天时间,纪元去了青储窖查看情况。 安大户家一共做了六口青储窖,挖得整整齐齐。 现在十月份,暂时还用不到青储,不过安叔公没事就去看看,生怕出问题。 但如今看起来,这次青储做得还算成功。 只是定价这事,还要再看。 安叔公问了纪元的想法。 纪元道:“要不打听一下,其他地方青储都卖什么价格,高低贵贱的,都有要数。” 说罢,纪元又补充一句:“过高也不行,咱们这还算农产品,若太高了,衙门说不定会找过来。” 刚想趁着青储大卖一笔的安叔公瞪大眼睛。 这话说得没错。 天齐国规定,农户可以售卖农产品,但加工过的产品,则要看价格跟数量。 按照纪元的理解,大概就是初级农产品跟高级农产品加工的区别。 比如说现在收的麦子。 直接买卖麦子,可以。 买卖麦子磨成的面粉也可以。 但要是售卖面粉做的馒头,就要有经商的凭证,买卖的多了,农籍就会变成商籍。 商籍交税更重,虽说近几年也允许商籍读书,但士农工商的行列,还是在人们心中挥之不去。 安叔公被纪元一提醒,当即点头。 他们这东西,就是割的草,收的秸秆扔到挖的窖里,经过发酵之后成为饲料。 应该不算货物吧? 纪元暗暗提示:“就说为了家里牲口多储备了些,没想到多了,所以拿出来给熟悉的人,对方给点报酬。” 青储饲料的界定比较难,说是初级加工品吧,但东西的形态都改变了。 说是深加工,其实也没费多少事。 唯一的问题便是,做的青储饲料有些多。 最后反而是安叔公让纪元放心:“咱们县令对养牲畜的事很支持,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县令? 纪元自然想到上次在官学门口看到浅绿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那个人留着胡子,眼神严肃,跟赵夫子的古板眼里不同,看着更是法不容情的严厉。 安叔公寻的人很靠谱,打听了近两年的草料价格。 他们正荣县没有湿料价格,只有普通草料情况。 若说野草,那五十文可以买二十五斤草,约等于两文钱一斤。 要是秸秆则按束卖,一束扎起来的秸秆可以卖到二十文到三十文,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秸秆价格也平稳。 安叔公对这些很熟悉,他六口青储窖里,有一部分秸秆便是在村上秋收时候收的,价格自然要低。 主要是湿料的价格。 青储窖里的饲料对比起来,算是湿料了。 听说隔壁县有人卖湿料,十斤的价格便在三十文。 三文钱一斤呢。 他们县养牛的,就会买一些,给牲畜加餐。 这个价格让安叔公眼前一亮。 他那六口青储窖,里面的东西上万斤。能赚多少银钱?! 去掉自家用的,再减去成本,剩下的都能卖钱。 好啊,他算是发财了。 纪元听到消息,心里也高兴。 读书的钱好像有着落了! 自县学考试之后,纪元频频去往安大户家,跟安叔公关系越来越好。 纪三婶三叔最近也没工夫管他,纪利还在县城,托人带消息,问他们要银钱,说是那边花销太大,两人着急凑银子。 不过考试过后,好像再也没有消息一样。 一直到十月底,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赵夫子那样淡定的人,都开始嘀咕:“十月初八考的试,如今已经十月末,怎么还未见成绩。” 事关考试的事,他也不好写信去打听消息,有徇私舞弊之嫌。 上次他去接考生时,也没和老友们打招呼,为的就是避嫌。 安村长也去打听了,县衙附近忙得厉害,根本没人搭理。 县学那边也差不多,对这事根本不说话。 一日日等着,村里都觉得奇怪了。 纪三婶纪三叔也忍不住嘲讽:“怕是没考上吧,平时吹的那么牛,都说你是考秀才的命,现在呢?” “就是,都一个月了,要出成绩早就出了,应该没有你,所以才没消息。” “好好当你的放牛娃吧!” 纪元心中也觉得奇怪,考试过了二十多天,按理说早就批过卷子,便是科举考试,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县学那边确实没有张榜。 着急也没用,反正该读书还是读书,该干活还是干活。 纪元裹紧身上的衣服,他再次想到小纪元。 他当时只是看着小纪元在寒冬腊月里吃不饱穿不暖,都觉得无比难受。 今年的他成了纪元,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暖和一些。 纪元甚至把牛棚已经打扫好了,今年不能用小黄还是牛犊的借口睡在厨房,但他可以睡在牛棚,挨着牛取暖啊。 马上十一月,他要想办法,让自己过了这个冬天。 私塾那边,赵夫子买了屏风,把私塾一分为二,一边蒙学,一边经学。 不对,还有一处。 私塾外面的纪元。 县学考试过后,安大海跟安小河已经搬回私塾,安大海原本想陪着纪元,直接被早上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 纪元道:“赵夫子只安了一处棚子,我还有东西遮挡,你还是赶紧进门吧。” 安大海看着,又想到那句话。 寒冬酷暑,纪元都会在外面坐着。 不是没想到让他进私塾读书,同窗们多也是不会反对。 纪元是谁?是学霸啊。 在私塾里,大家天然对好学生有敬畏之心。 但纪元并不进去。 他已经让赵夫子为难过一次,不能再这样了。 算起来,从二月上学到现在,他只交过一次束脩,四十三文。 四十三文对比赵夫子教学来说,一文不值。 若他搬进私塾,他的三叔三婶肯定会再来找麻烦。 他们最近因为纪利在县城当学徒心情不错,但也更闲了,等着找他的错处。 好在私塾开到腊月初,便会闭馆,等到来年春天再开。 直到下了第一场雪。 纪元是第一个发现下雪了的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让他身上的单衣显得更加单薄。 赵娘子抱着厚实的披风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她看着天阴沉沉的,发觉要下雪,便把赶工出来的披风拿着出门。 披风塞到纪元手中,赵娘子指了指私塾里正在读书的众人,让他不要打扰大家读书。 纪元无奈。 赵夫子跟师娘,这是找准了时间,不让他拒绝。 他不好总受这种好意。 先说不定冻不了几日,冬日的课便停了。 再者,闭馆对赵夫子来说,就是没有主要的收入。 他们一家那么多人,冬日里也要吃喝。 现在平白多了个他这个负担。 让他心中愧疚难当。 这次一下学,纪元直接去找安叔公。 “安叔公!我们开始卖青储饲料吧!” 他等不及了! 他要赚钱! 私塾的学费,冬日的被褥,冬日的吃食。 还有笔墨纸砚! 再给赵夫子衣服钱,披风钱。 这些他全都要! 县学成绩可以,钱不能等!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 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 68 第 68 章 ------------ 69 第 69 章 ------------ 70 第 70 章 ------------ 71 第 71 章 ------------ 72 第 72 章 ------------ 73 第 73 章 ------------ 74 第 74 章 ------------ 75 第 75 章 ------------ 76 第 76 章 ------------ 77 第 77 章 ------------ 78 第 78 章 ------------ 79 第 79 章 ------------ 80 第 80 章 ------------ 81 第 81 章 ------------ 82 第 82 章 ------------ 83 第 83 章 ------------ 84 第 84 章 ------------ 85 第 85 章 ------------ 86 第 86 章 ------------ 87 第 87 章 ------------ 88 第 88 章 ------------ 89 第 89 章 ------------ 90 第 90 章 ------------ 91 第 91 章 ------------ 92 第 92 章 ------------ 93 第 93 章 ------------ 94 第 94 章 ------------ 95 第 95 章 ------------ 96 第 96 章 ------------ 97 第 97 章 ------------ 98 第 98 章 ------------ 99 第 99 章 ------------ 100 第 100 章 ------------ 101 第 101 章 ------------ 102 第 102 章 ------------ 103 第 103 章 ------------ 104 第 104 章 ------------ 105 第 105 章 ------------ 106 第 106 章 ------------ 107 第 107 章 ------------ 108 第 108 章 ------------ 109 第 109 章 ------------ 110 第 110 章 ------------ 111 第 111 章 ------------ 112 第 112 章 ------------ 113 第 113 章 ------------ 114 第 114 章 ------------ 115 第 115 章 ------------ 116 第 116 章 ------------ 117 第 117 章 ------------ 118 第 118 章 ------------ 119 第 119 章 ------------ 120 第 120 章 ------------ 121 第 121 章 ------------ 122 第 122 章 ------------ 123 第 123 章 ------------ 124 第 124 章 ------------ 125 第 125 章 ------------ 126 第 126 章 ------------ 127 第 127 章 ------------ 128 第 128 章 ------------ 129 第 129 章 ------------ 130 第 130 章 ------------ 131 第 131 章 ------------ 132 第 132 章 ------------ 133 第 133 章 ------------ 134 第 134 章 ------------ 135 第 135 章 ------------ 136 第 136 章 ------------ 137 第 137 章 ------------ 138 第 138 章 ------------ 139 第 139 章 ------------ 140 第 140 章 ------------ 141 第 141 章 ------------ 142 第 142 章 ------------ 143 第 143 章 ------------ 144 第 144 章 ------------ 145 第 145 章 ------------ 146 第 146 章 ------------ 147 第 147 章 ------------ 148 第 148 章 ------------ 149 第 149 章 ------------ 150 第 150 章 ------------ 151 第 151 章 ------------ 152 第 152 章 ------------ 153 第 153 章 ------------ 154 第 154 章 ------------ 155 第 155 章 ------------ 156 第 156 章 ------------ 157 第 157 章 ------------ 158 第 158 章 ------------ 159 第 159 章 ------------ 160 第 160 章 ------------ 161 第 161 章 ------------ 162 第 162 章 ------------ 163 第 163 章 ------------ 164 第 164 章 ------------ 165 第 165 章 ------------ 166 第 166 章 ------------ 167 第 167 章 ------------ 168 第 168 章 ------------ 169 第 169 章 ------------ 170 第 170 章 ------------ 171 第 171 章 ------------ 172 第 172 章 ------------ 173 第 173 章 ------------ 174 第 174 章 ------------ 175 第 175 章 ------------ 176 第 176 章 ------------ 177 第 177 章 ------------ 178 第 178 章 ------------ 179 第 179 章 ------------ 180 第 180 章 ------------ 181 第 181 章 ------------ 182 第 182 章 ------------ 183 第 183 章 ------------ 184 第 184 章 ------------ 185 第 185 章 ------------ 186 第 186 章 ------------ 187 第 187 章 ------------ 188 第 188 章 ------------ 189 第 189 章 ------------ 190 第 190 章 ------------ 191 第 191 章 ------------ 192 第 192 章 ------------ 193 第 193 章 ------------ 194 第 194 章 ------------ 195 第 195 章 ------------ 196 第 196 章 ------------ 197 第 197 章 ------------ 198 第 198 章 ------------ 199 第 199 章 ------------ 200 第 200 章 ------------ 201 番外一 ------------ 202 番外二 ------------ 203 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