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重生换嫁 “素影,两位公子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为长姐,自然是你先做选择。” 秦望舒还没从刑场上被杀头的事情上缓过来,只听得父亲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猛地一睁眼,只见自己和姐姐秦素影并排跪在祖宗宗祠前,堂内是父母坐于高台。 她往两边看了看,左边是身着白衣的毕渊,右边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这竟是自己十六岁生辰前三天的秦家祠堂,恍惚间她惊觉自己此番是重生了。 毕竟这天怎会忘记?只因这天正是上一世秦家姐妹命运的分水岭。 这对姐妹是京城最大绸缎庄子的小姐,秦正作为家中老爷是一点也看不上两个闺女。 早在一年前就将两个闺女的亲事定下,赶在她们十六岁生日这天就把两人嫁出去呢。 两个闺女虽说是双生,面容相似,个性却截然不同。 秦素影作为姐姐,个性骄纵蛮横。 原本对秦望舒不至于说厌恶,两人只是不相往来。 偶然的机会下得知秦望舒竟和自己一样,心中对秦正的师兄——长明观大弟子毕渊也有情愫。 她知道自己论才学头脑都比不上秦望舒,便是拿出长姐的身份,十几年来各种打压欺负秦望舒。 可偏偏秦素影表面功夫能做到十成,总是能讨得家中父母欢心,免于被责罚。 而秦望舒原本就性子傲气冷淡,虽说读过很多书,甚至偶尔能帮家中打点生意,比起姐姐聪明伶俐得多。 却是只因不喜讨好父母,是一点不得秦正喜欢。 秦正总向秦望舒说教,说女子性情一定要温婉贤淑,善于讨夫君欢心,这一生才算尽妇人的义务。 所以哪怕在这种时候,秦正都不愿给秦望舒选择的机会。 “素影,你看这两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快快做决定吧。” 见秦素影不说话,秦母便是柔声细语地开口。 秦望舒看向坐在右侧的两人,果然还是白垚和宇文沛。 白垚是京城第一钱庄万永钱庄的少爷,虽说身高不过六尺出头,三尺的腰带系在身上却是岌岌可危。 面上那双豆大的眼笑起来更是能被满脸的横肉挤得不见踪影。 哪怕一年前就定下婚约,坊间却传闻白垚在前几日为寻香阁花魁一掷千金,为其赎身后迎回府内为妾。 真真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而宇文沛身高八尺,身形健壮,面容虽说不上是英俊,常年戍边也是为他眉宇间染上英气。 他乃是当今镇国公爵位唯一继承之人。 其父兄为国戍边共四十多载,相继战死后圣上感念老臣之心,便是将爵位传给当初年仅十二的宇文沛,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上一世秦素影在母亲的授意下率先选择了白垚,只因两家都在京城,女儿哪怕出嫁也能时常相见;而秦望舒婚后跟随宇文沛前往边境。 可嫁入白家的秦素影只过了几年好日子。 白垚始终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本性,不仅大肆纳妾,一月有半月余都宿在各个青楼,几年后染上花柳,甚至传给了秦素影。 在疾病和勾栏女的双重压迫下,秦素影便是在得病的第二年就离开人世。 秦望舒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宇文沛在军营中偷偷养了个娇滴滴的外室,对秦望舒本就冷淡。 又因秦望舒每每接触到男性就会呼吸困难,控制不住地流泪以及浑身抽搐,宇文沛更是厌弃她,就只是养在府内,对她基本不过问。 谁知不过数年圣上病重,太子与其他皇子争夺皇位。 宇文沛对太子鼎力相助,杀了很多人后不成想太子竟失败,按律法宇文沛因叛国罪被褫夺封号,诛九族,秦望舒便在此时也被押赴刑场。 行刑前秦望舒才知道秦素影是如何去世的。 牢狱之中的她只觉得这一生姐妹俩都被拘于高墙之内,儿时被父亲做主,而后被夫家做主,仿佛女性生于世间就仅仅是为男子陪衬。 秦望舒对此深感痛苦与无力,现下却已无力改变。 可她想不到,上天竟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世若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又是否会和秦素影一般?这一世自己一定要争取到和秦素影换嫁的机会。 正当她思索之际,却瞥见身侧的秦素影正握紧双拳浑身在颤抖。 细看那张脸上,她正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副想笑出来却又拼命忍住的模样,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让秦望舒看得一清二楚。 秦素影双眼瞪得很大,因刺激慢慢爬上眼白的红血丝此时与她癫狂一般的表情相得益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得秦望舒一身冷汗。 “母亲,素影愿选择宇文将军。” 此话一出,高台上的母亲竟激动得站起身,秦素影当即一整个人伏在地上,做出一副虔诚之态。 “素影你……” “父亲母亲,素影自知不才,唯有尽心侍奉夫君方可使夫妻和睦,况且今日与宇文将军一见,便是倾心不已。加之望舒精于算计,又饱读诗书,这样的女子才是白家所需的精明主母,万望父母亲成全女儿们。” 秦母欲言又止,总不可能当着另一个女儿的面明显偏心秦素影,只能长叹一口气又坐下。 可秦望舒如何会看不懂?只是当下比起母亲的偏心,她更惊讶于秦素影的选择。 为何她会选择宇文沛?而且就像怕妹妹不嫁给白垚一样,忙着把秦望舒给推出去。 “行,那就素影嫁与宇文家的公子,望舒嫁与白家公子,三日后两人生辰之际一同大婚。” 秦正对妇人之间的心思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既然做出了选择尽快定下来就行,便是起身往门外走去。 此时秦素影往秦望舒身边贴近,声音幽幽,划过耳廓的呼吸令秦望舒毛骨悚然。 “妹妹,你知道什么是花柳病吗?现在就让你去白家试试吧,记得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夫君哦。” 说罢便是冷笑着看向秦望舒,只一秒又换了副乖巧嘴脸,起身往母亲身边撒娇。 此时秦望舒却是无心去看面前的母女情深,震惊地待在原地。 秦素影竟也重生了? ------------ 第2章 付家次子 “毕道长,你可觉得今日的我和姐姐有何不同?” 送走了两家的公子后,秦望舒当即去找了住在偏院的毕渊。 如今自己重生的事情,毕渊或许能为自己解惑。 毕渊所在的长明观是整个大冕国最古老的道观。 京城因着这座“神仙山”,千百年来都是风调雨顺,哪怕发生战乱也不会波及京城,因此香火旺盛,外门弟子众多。 秦正儿时生了一场大病,其母向长明观求助,将他收入外门后病竟自愈了。 秦正感念恩情,便是年年都要将自己经商所得三成之数赠与长明观,同时观中有任何需要在京城落脚的师兄都可以在秦家落脚。 毕渊作为内门弟子中的大师兄,经常需要在京城采买,还要给一些人家做法事,基本每月都要来秦家小住个三五天。 秦望舒一直不知道毕渊到底几岁,毕竟从俩姐妹五六岁第一次见他就好像二十多的样子。 时至今日,姐妹快十七了依旧是那张初见时的面容。 儿时遥遥一见便是让秦望舒倾心不已。 在自己七八岁时差点被家中外戚轻薄之后,除了毕渊以外的任何男人,哪怕是秦正,只要与她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哪怕是指尖相碰,都会让秦望舒回想起当日,从而身体产生全面的抗拒。 望着眼前这张清朗俊逸的容颜,秦望舒还是觉得脸颊上染上红晕,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赶忙低下头。 毕渊则是细细打量了秦望舒一番,随后摇了摇头。 “就算是我和秦素影都重生了,又不是毕道长重生,他怎么能帮我解惑呢?” 秦望舒在心中自嘲。 “望舒,白家乃是商贾世家,又是做钱庄的生意,你此去定要谨慎,莫要沾染了满身的铜臭。” 毕渊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清远,仿佛山间细碎的溪流落在石头上一般,光是听着就足以抚平心中的毛糙。 “毕道长,三日后我就将出嫁,其实这些年来,我…” “秦望舒,你又缠着毕道长做什么?” 秦望舒本想借此机会诉说心中的情感,却是被秦素影的声音生生打断。 秦素影刚还在为自己这一世不用嫁给白垚而沾沾自喜,跟秦母畅想了好一会儿作为将军夫人生活,原本愉悦的心情却是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被击碎。 她二话不说就冲上来隔在两人之间,秦望舒见气氛被姐姐破坏,便是行礼离开了。 “素影,你不应这样对待望舒,她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你就知道护着她!你总是护着她!” 秦素影听他这么一说,气得直跳脚,她怎会不知道自己对秦望舒这样子不妥? 无非是自己的情感始终说不出口,想确认自己在心仪的人眼中是否更重要罢了。 说着就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玉石,塞到毕渊手中。 “此物乃是我七岁时你救我所掉落的,如今我要嫁人了,在身上引得夫君误会,今日就还给你。” 说罢气呼呼地跑出偏院,毕渊则是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玉石。 第二日清晨,秦家下人在整理两位小姐的嫁妆,一匹马疾驰过京城的街道,马蹄声引得人围观驻足,不仅是快马博人眼球,马上的少年郎更是惊艳。 少年金冠束发,腰间佩剑,红衣与发丝在风中交缠,急急掠过的风扑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上。 眉若剑,鼻如山,唇似朱,浅褐色的双眼宛如一池清渊,哪怕在京城这处处人头攒动的地界儿,也是找不出第二个的俊美面庞。 随着一声马啸,少年在秦家门口翻身下马,说自己有要紧事求见秦老爷。 秦正本以为是哪个故人之子,听闻女儿的婚事便过来道贺,就将他迎入府内,泡了茶准备聊一番。 与此同时,几个丫鬟正在伺候秦望舒试婚服,偏偏从外面进来有一个说起那位少年。 “府上来位个红衣服的公子,远远瞧去真是难得的清俊。” 秦望舒平时与下人本就相处的随意些,听这话便是来了兴趣。 “谁家公子?” “二小姐,不管是谁家公子,您现在先把白家送来的婚服与妆容试清楚了再去管。” 正在给秦望舒梳妆的吴妈轻轻拽着手中的发丝,满脸宠溺地给她继续梳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望舒眼前的铜镜中映出的模样便不再是那个少女,而是发髻妆容都一丝不苟的新妇。 只见镜中的自己满头珠翠,喜服满绣,无一不显出白家的财大气粗。 秦望舒向来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虽说身后的下人们都说自己如何如何美丽,她的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公子,再往里走是家中女眷住的内宅,不适合您再往前走了。”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骚乱,听声音似乎是有人闯进来。 正当秦望舒与下人们一起起身查看时,自己房间虚掩着门突然被推开,带起一阵透着日光的烟尘,那位少年郎赫然矗立在门口。 “望舒!” 他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又见秦望舒的新娘装扮,竟是双眼噙满泪水。 若是旁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 可秦望舒却是疑惑不解,眼前这个人是谁?自己肯定不认识他,哪怕是上一世,自己也不认识他。 于是秦望舒往后退了两步,用宽袖轻轻掩面。 “这位公子,小女并未与你熟识,你这般闯入秦家内宅十分不妥,请速速离开。” 此时秦家的家丁也是冲了进来,一个个拿着棍棒想来捉拿这狂徒。 谁料少年拔出腰间佩剑向后一抡,各个家丁都明显被那出鞘时的剑鸣震慑住,不敢再往前。 “望舒,我是付今安,丹阳州付家次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付今安急切地想让秦望舒想起自己。 “望舒,儿时你曾在庆云书院…” “够了。” 秦望舒背过身去,只挥了挥手。 “这位公子,我从未与千里之外的丹阳州之人有任何交集,许是公子认错人,腊月初一我将出嫁,届时公子可来观礼,至于现在,烦请公子离开。” ------------ 第3章 新婚之夜 “这位少爷,虽不知您口中的付家是何许人,可小女自小养在深闺之中,定是不会与您熟识。” 匆忙赶来的秦正见这阵仗也是被吓了一跳,只能在一旁劝说。 “我方才已经和您说得清楚,望舒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定下婚约,两日后就将嫁入白家,公子的提亲请求老夫定然是无法应允。” “公子若是真心倾慕小女,那定当为小女名节考量,还请公子速速离开。” 秦正终究是老谋深算的商贾,几句话便是让付今安不得不离开。 “望舒…” 付今安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的哭腔。 “若是你改变心意,我就在正街的客栈。” 说罢便收起佩剑,大步流星地离开,秦正只叫秦望舒换回常服后到正堂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秦望舒就过来,屋内只有秦正和秦素影两人,只是桌上放了秦家的家规与《女德》。 秦家的两个女儿都是请了先生到家中教着长大的,只是从小教授的内容与谈经论道的男子不同,以教授《女德》为第一要义,其余内容都只是微微涉猎。 可秦望舒与一年都背不下《女德》的秦素影不同,她自小就聪慧,总会想看看男子学的是什么。 于是那几年时间秦望舒总会在每天清晨避开人溜出家门,走到离家一里地外的庆云书院偷偷学习。 几个月后书院的先生感念她的好学之心,便是给她设了一个旁听席,并让所有孩子一起保密。 那位付家公子,提起了庆云书院,估摸着是当初一同学习过的人。 可就算如此,大概是当初的一面之缘,就从千里之外的丹阳州赶到京城提亲,这也太荒谬了。 “秦望舒,今日的男子是何人?” 一进正堂,秦正就厉声质问,秦望舒只能低下头。 “你可知自己几天后就要成婚了?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你这一生就完了!”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与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厮混,无非是想借机敲打秦望舒要守住自己的名节。 “你今日就在正堂,将家规与《女德》抄写三遍,抄不完就不许吃饭!” 秦正眼神又落在了一旁幸灾乐祸的秦素影身上,心下一阵无名的怒火。 “秦素影,你也一起。” 就这样,两人被拘在祠堂内抄书。秦望舒已经习惯了秦正的蛮不讲理,他哪是生自己的气? 他气的是这样一个男人闯入了他的内宅; 气的是自己女儿身上出现了不受自己控制的部分; 气的是他作为父亲的权威被挑战。 “秦望舒啊秦望舒,我怎么就那么倒霉有你这么个妹妹?” 秦素影最是受不住累的,刚抄完一遍就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那双纤纤玉手,现在酸胀不已。 见一旁的人不理她,还手握毛笔快速在纸上落下娟秀的字迹,秦素影的怒火更是被点燃。 秦素影从小到大都处处比不上秦望舒。 儿时的读书写字,少时的琴棋书画,秦望舒都仿佛一个天才般的存在,什么都能学得好。 自己越是与其他闺中小姐交际,越是会被拿来与秦望舒作比较。 近几年更有甚者在背后说两姐妹越来越好认,看起来聪明一点的肯定是妹妹。 这就导致虽说秦素影对毕渊一往情深,却是在同样心仪毕渊的秦望舒面前,自己整个人相形见绌。 每每看到秦望舒那张清冷孤高的面庞,自卑就席卷自己所有的感官,令本就个性单纯的她脾气愈发暴躁。 从昨日重生在祠堂时,她就决定此生定是要改变自己早逝的命运,与秦望舒比一比谁以后的生活会更好。 秦望舒可不理拿宣纸撒气的秦素影,写完后便自己回去了。 刚进屋就见桌上是一封信,以及一支精巧的玉簪,上面竟是自己最喜爱的栀子。 她原以为是何处的友人,可拆开信看了一眼落款就赶忙去将门关上。 那落款是付今安。 在信中,他就自己闯入秦家,给秦望舒造成困扰一事诚恳道歉,并且强调自己对秦望舒的情感是发自内心的真挚,自己将会一生都在秦望舒身侧守护。 若是日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还请秦望舒一定嫁与自己为妻,并送上自己亲手雕琢的玉簪,以此明志。 还在信的末尾附了一首绝句: 系马津亭上,愁人鬓欲白。 昔月犹未逝,今朝念君安。 秦望舒虽说觉得不妥,心却是在狂跳,最后给自己找了个感念他情真意切的蹩脚理由,将发簪收进了自己的首饰盒中。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初一。 那位付家的公子没有再上过门,秦望舒也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只觉得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念着自己已经足够。 这天秦家女儿双双出嫁,鞭炮声响彻半个京城,三家门庭若市,往来的人无论认不认识都要进去讨杯喜酒喝,恭贺这桩喜事。 秦望舒被轿子抬到白家后,先是走了一遍嫁娶的流程,便是坐在房内等待夫君的到来。 听着房外的喧闹声,秦望舒只觉得闷得慌。 毕竟不是第一次成婚,知道男人定是要喝到晚上才会来,便一人摘了盖头,打算倒杯茶水喝。 她刚倒上茶,只听得门被一把推开,她想盖上盖头却已经来不及,门口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精致,尤其是那双狐狸眼,可谓媚眼如丝,摄人心魄,秦望舒对视都觉得心下一紧。 她上下打量着秦望舒,轻轻捻着鬓角处垂下的几缕青丝,同时拢了拢原本垂在肩头的衣服,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你就是今天嫁进来的新娘子?” 秦望舒觉得她说话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便只是点点头。 “你是?” “寻香阁花魁金婉云,现在是白垚的小妾。” 她也不怯,只是直直盯着秦望舒,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是咽了下去。 “你今夜不必等,白垚不会与你圆房。”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开门时身上的衣服又一次向下滑落。 “往后的夜夜都是如此。” ------------ 第4章 夫妻?赌约! 秦望舒自然是不会相信金婉云的话,可心中隐隐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上一世因着自己被男人触碰的反应,没有被宇文沛少打,更是有几次将自己禁锢住才得以圆房。 宇文沛嘴里总是说秦望舒就是没挨过男人,不知道男人的好,有过一次就不会难受了。 可那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大病一场,两三个月都伴着梦魇,在床上根本爬不起身。 可若是今夜白垚不来,从明日起自己如何能在这白家立足?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秦望舒只能静静顶着盖头,从人声鼎沸等到宾客散去,等到下人收拾完残局,再等到月色从窗外透进来。 “少夫人,少爷喝多了,已经在金小娘的屋里睡下。” 一个娃娃脸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通传,似是怕秦望舒因此发作,整个人瑟瑟发抖。 “无妨,你来伺候我更衣睡下,以后跟着我伺候吧。你叫什么?” “盼儿。” 第二日卯时刚过,秦望舒就被一阵清脆的歌声吵醒,索性着素衣起身爬上屋顶找寻声音的源头。 此时天还是晦暗不明的灰蓝,一个青绿纤细的身影,似与天幕融为一色。 水袖上下翻飞的轻盈宛如天际的流云,盈盈一握腰肢地扭动带上踮脚旋转,为这飘逸的云丝染上生命力,那女子口中却悠悠吐出些孤寂的唱词: “念念不成寐,嘤嘤独夜心。更阑人未寝,蛩语未归林。” 见秦望舒来,金婉云停下了舞步,就如昨日一般,往上拢了拢滑下肩头的衣服。 “这几句唱词哀怨凄凉,句句诉说女儿家的思念,倒不像是勾栏地界的曲儿。莫不是金小娘虽嫁入白家,却还有思念的情郎?” 秦望舒虽是不讨厌她,早起的下人们却是都长着耳朵听呢,自己要得安身立命,自然得立威。 “看来你还读过几年书。” 金婉云倒是不恼,却也不回答,只向前几步逼近秦望舒。 “有才学为什么要嫁给白垚?” “女子嫁人哪有为何?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胡扯!” 金婉云眉心紧紧蹙在一起。 “男女嫁娶只有相互都情愿才是结婚的唯一标准,你爹把你这样嫁出去,为的是你吗?他只是把你当工具!他为的只有自己!” 秦望舒待在原地,金婉云的话就似一道惊雷,上一世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她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悲剧的来源——被看成工具。 父亲把自己当做工具用来联姻,宇文沛把自己当做工具来生育。 既是如此,那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对器物一时的兴趣,她又为何需要? 金婉云见她一言不发,心下觉得她如何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就算懂又如何有勇气有办法去反抗?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这时秦望舒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出路。 辰时刚过,盼儿就给秦望舒梳妆好,作为白家新人去见家中主母——白垚的母亲。 白家虽说生意做得不小,可人人都知道自从白老太爷过世后家中实际是由白垚的母亲掌权。 白老太爷老来得子骄纵得很,实际白垚并不知晓应该如何经营如何管家。 白垚不过二十,白母已年近五十,秦望舒拜见时只觉得眼前的妇人不似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太太。 她两鬓虽是已青丝不在,一双粗糙的手交叠在一起,却是比平日里见过的妇人们精神都要好些,慈爱的双眼透着几分精明。 “昨夜的事情我听说了,等会儿白垚这死孩子过来看我怎么治他。” 不等秦望舒发难,白母先开口表示白垚做的不妥。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家二小姐嫁过来第一天就和我儿不和,可是自身有失女德?” 秦望舒计上心来。 “娘,既然夫君对我无意,那可否让我跟随您学习管家?有您看着任谁都不敢造次。” 秦望舒趁机向白母表明心意,白母面露惊诧之色,想不到这秦家的女儿才嫁进来就在为自己求权利了。 白母早就听说秦家二小姐闺中便是个精明能干的,而白垚又是个十成的废物,虽说原本就属意她来管家,可那么大的家业终究不可能这般交出去。 “你…你说什么?” 秦望舒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转头便是走路还在左摇右晃、要金婉云搀扶着才能来到堂内的白垚。 他似是酒还没醒,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看了半天身后的椅子才坐下,随手端过桌上的茶猛地喝了一口。 “娘,这女人…她才嫁进来…就想做我白家的主,那以后等她生下孩子岂不是钱庄都要改姓秦?” “夫君,新婚第一夜您就宿在妾室房中,让我受此大辱,日后若是夜夜如此,何来孩子之说?” 秦望舒毫不客气地回敬到,明显嫌恶地往一边挪了两步,又一次向白母跪下行礼。 “娘,望舒既是嫁进白家,定然是处处为白家思虑,若是我日日年年都于白家无功,长久以后这府邸定是不能再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若是不允,就请白母做主让我与白垚和离,我秦家虽是比不上白家这般家大业大,可公理二字自在人心,这京城内的好人家定是不会再有把女儿嫁过来。” 白垚正欲起身同秦望舒争论,却是被白母抄起的藤条狠狠打了几下在背上,打得他抱住脑袋蹲在地上。 “娘!娘你别打了!婉云身子不爽!我就是去陪陪她!” 白母这一幕三分怒七分演,却是实实在在堵上了秦望舒的嘴,白垚的哀嚎声在堂内回响,吵得她头疼。 “秦家女,你若是有本事能证明自己,我便对你的想法考虑几分。” 白母打了好一会儿,叫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一齐跪在堂下,又对下人耳语几句,坐定了才吐出这一句。 “我白家万永钱庄在大冕国各个州内都有开设,帐目往来错综复杂,你与我儿共查帐目后同我说说何处的问题最大。” 说罢,只见两个下人拉了两车账本过来,那一本少说百八十页,一车最少也有上百本。 “你们俩一人一车。秦家女,你说需要多久?” 白母轻轻甩袖,面上的表情微妙。 “两天足矣。” ------------ 第5章 商业天才 “两天?” 白垚的语气中惹上几分轻蔑。 “你可知道我白家的家业有多少?就连我这个白家未来的主人看完这些复杂的账目都要一个多月时间,你从来没接触过钱庄的生意,怎么可能就两天?别在这说大话了!” 白垚此时才定身看了看秦望舒,只见眼前的女子与金婉云不同,眉眼之间丝毫不见魅色,却让整个人透出清冷的气质。 一时间白垚色心大起,伸出手想挑起秦望舒的下巴,却是被她往一边躲开。 “莫不是夫君对自家生意的熟识程度比不上我一个外姓之人?所以不敢赌?” “你这小娘子,怎得这般不识好歹?你想赌就赌吧,赌约是什么?” 白垚明显是经常在赌桌上混迹的人,被秦望舒一激,当即就应下来。 “若是我赢,我只求娘能给我一个历练的机会。” “那若是我赢了,你便是要按我的喜好伺候我三天三夜。” 白垚满脸坏笑地看向秦望舒,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这样,两人约定两天后的辰时向白母复命。 白垚怎会有心思去看那么多的账本,只浅浅翻了几页就把金婉云拦在怀中上下其手,顺便找了钱庄的大伙计来给自己汇报家中生意。 秦望舒望着这一堆账本自然也发愁,可她知道这也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硬着头皮看起来。 就如白垚所说,钱庄的生意种类繁多,钱财往来错综复杂,并不是她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两三下就能发现问题的。 太阳西沉时,盼儿给秦望舒端来了晚饭。 “少夫人,先吃点东西吧,您一天都没吃饭了。” “盼儿,你在白家干了多久了?” 秦望舒几乎是整个人都埋在了账本里,一整天的一无所获让她心中焦虑不已。 直到盼儿进来,她突然想到可以从熟悉白家的人身上问问看。 “回少夫人,盼儿是白家的家生奴才,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白家了。” “白家有没有哪里是大家都不太愿意去的地方?” “平日里只要老夫人说去哪我们就去哪,不过盼儿的哥哥曾说过,大家都最怕去丹阳州。” “丹阳州?为何?” 秦望舒心中灵光乍现 “我们若是在府中做事,每月的银子都是一样的;可若是去到各个钱庄的,每月的银子就和当地钱庄每月的利润有关,人人都知道去丹阳每个月的银子是最少的。” “盼儿,你帮我把丹阳的账本全找出来!” 秦望舒自己手上也开始翻找,数百本账本中只有两本是丹阳州的,而且都很薄。 随即盼儿加了几盏烛火,秦望舒整夜都伏在案前,在几张宣纸上写写画画。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人约定的日子,秦望舒辰时前就恭敬地站在了正厅前,手中是两本丹阳州的账本。 而白垚则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睡眼惺忪地过来,满身的酒气弥漫整个正厅。 白母坐在厅前,让两人开始说。 “咱家生意问题最大的地方那肯定是丹阳。” 不等秦望舒开口,白垚便是抢先一步。 “丹阳这个地方,城镇狭小,百姓贫困,官道狭窄,穷苦异常,加上连年水患,流寇众多,当地的万永钱庄根本不会有人来存,借款的倒一直不少,就是难以收回。” 白垚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从大伙计那听来的话,毕竟丹阳这块骨头难啃乃是白家所有伙计的共识,随意打听一下就能完成白母的要求。 白母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看向秦望舒,秦望舒则表示自己的结果和白垚一样。 “呵,夫人恐怕是想为自己挣点面子才这样说吧?那么多的账本怎么可能会看得完?来来来给夫君服个软,夫君便是将自己的胜利让给你了。” 白垚满脸得意之时,秦望舒将手中的账本交到白母手中。 白母翻开一看,在空白的末页秦望舒竟是将所有杂乱的账目都整理了出来,欠白家的所有人家金额总数、欠条、利息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 “娘,由于时间紧迫,望舒只能将账目整理清楚,至于每家每户的银钱该如何收回,我需要去到当地考察民情后才能决定。” “当地钱庄经营状况不佳,而白家又没有放弃生意,那自然是与当地乡绅官府关系不错,不然不可能在满是流寇的地方生存。” “既然如此,我认为当地应首先与官府共同治理水患,确保百姓生存后再才能保证钱庄的生存,届时可以涉猎很多产业。” “既然人人都不愿在丹阳投钱,我们完全可以在丹阳做到一家独大,把持经济产业,从而反哺钱庄经营。” 秦望舒在这两本薄薄的账本里看到的问题可不只是这样而已,在她整理完后立即发现丹阳的账目有很多虚报的内容,钱财定是有被私自挪用的情况。 可现下白家的水有多深她也不清楚,只能说说表面的事情。 白母看向秦望舒的眼神充满了喜爱,原本她同意与生意远远不如自家的秦家联姻就是听说秦家女儿有头脑有魄力,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个天生的商业奇才。 这种人若是自己不培养,岂不是要将所有家业给那废物儿子挥霍一空? 白母当即就决定让秦望舒前往丹阳州,并将丹阳的万永钱庄所有支配权都给她,不管那傻儿子在堂前撒泼打滚都置之不理。 今日原本是回门日,应当是白垚和秦望舒一起回秦家,可白垚赌气不愿去,秦望舒则是想和家中交代一下自己将去往千里之外的丹阳,便是不管他,自己一人回了家。 秦望舒还未走到垂花门,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秦素影。 只见她难得的满面春色,似乎是在将军府的日子很好过,连那有些许浑圆的腰身今日都扭了几扭。 她身后则是宇文沛跟着,看来秦素影对此次换嫁颇为满意。 “哟,这不是我的好妹妹秦望舒吗?” 秦素影向后张望了几眼,并没有见到白垚的身影。 “今日回门,你夫君竟让你一个人来?” ------------ 第6章 秦家 “只两天不在,我竟不知这自小长大的府邸一朝改姓了,秦家女儿出入还须得要夫君陪同。” 秦望舒并不想与她过多争辩,不成想秦素影这草包重生回来依旧不知道自己上一世为何早逝,妄想通过换嫁就改变人生,殊不知依附男人只会落得同样下场。 “你!” “秦望舒,你给我滚进来!” 不等秦素影发难,秦正的声音就从祠堂中传出来,俩姐妹循声望去,只见秦正拎着戒尺,板着脸在祠堂内。 看来是有人把秦望舒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给秦正通传了一番,此时见到秦望舒自然是火冒三丈。 秦望舒走到祠堂内,秦正便是一把将她推到,跪在祖宗的排位前。 “秦望舒,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秦正手中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落在秦望舒身上,秦望舒则是咬紧牙关,就算疼到泪水从眼眶中滚下来,却是哼都不哼一声,更别说求饶。 秦正见状,手上的力度更加重了几成。 “我让你嫁到白家是让你去做白家的主吗?你以为自己聪明的不行是吧?你这样除了给我们秦家丢人还有什么用?” “一直以来我是怎么教你的?我就是教你忤逆夫君、目无尊长的吗?” “你才出嫁几天时间就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看看几年以后回来那白家会不会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秦望舒身上的外裳都别秦正手中的戒尺打得破了口子,其中的棉花在整个祠堂四处飞。 “父亲既已知我出嫁,现在算是白家的人,那白家主母决定的事情父亲就算有万般不愿,也应该听从不是吗?不恪守礼仪道德的究竟是我还是父亲您?” 秦望舒忍住身上的痛,一字一句地质问秦正,秦正一时间气血上涌,将手中的戒尺重重打在女儿身上,直接断成两截。 秦素影一把扶住站不稳的秦正,刚听下人说了秦望舒的事,便是又借机讥讽她。 “秦望舒,父亲说的哪里有错?女子原本就应该在家中,与夫君举案齐眉,尽心侍奉公婆,诞育子嗣,你现在才刚成婚就要去往千里之外,岂不是要让京城中人人说我秦家教女无方?” “那姐姐,你这般远嫁边关,许是数十年都不能回京城;宇文将军戍守边关,你于国家社稷无功却受着军营军饷之利,比起我,你秦素影可谓是不忠不孝至极,何来的脸面指责我?” “逆子啊逆子!” 秦素影怎会有秦望舒那般聪慧?只一句就败下阵来,秦正见状只捂住心口,嘴中骂骂咧咧。 此时门外闪过一个人影,拿了一件秦母的外裳来给跪在地上的秦望舒披上,小小的身影挡在秦望舒与父女两中间。 “爹爹!大姐!我二姐敢为天下女子之先,她将远去千里之外丹阳州,夫君轻视她,难道娘家也要弃她于不顾吗?父亲与大姐这样指责究竟是为何?” 秦望舒定睛一看,是家中小自己三岁,年仅十三岁的弟弟秦相辰。 秦相辰明显刚下学回来,书本在祠堂前散落了一地。 平时最爱惜书籍的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明显是听下人说了秦望舒的事情,心下却觉得由衷地敬佩二姐。 “相辰,和你没有关系,你回房间去。” “爹,我今日就要护着二姐。我现在送她回去,府内谁敢跟来就罚跪在祠堂前三天三夜!” 秦相辰虽说年纪小,却是集老爷夫人所有的宠爱于一身,甚至两个姐姐的姻亲都是为了给这个弟弟的未来在商业和仕途各自铺一条路,府内更是不会有人敢忤逆他的想法。 姐弟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出秦家,小小的身影又替姐姐披了件斗篷。 “二姐,此去凶险异常,你定是要常给我写信,记得明哲保身为上策,断不可意气用事、有去无回!” 秦相辰说着从怀中掏出自己所有的银票,一股脑地塞给秦望舒,转身向秦家跑去,只是那小小的手臂一只抹眼泪,一只还不忘与姐姐挥手告别。 秦望舒在回程的马车上泪水滴在弟弟给的那一把银票上,感慨家中的小人儿如今也懂得明辨是非了。 便是一路前往白家,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刚到白家门口,就见白母、白垚、金婉云三人一起站在门口——白母指挥着下人们整理家中的马车,而白垚则是搂着金婉云在一边不知在说什么。 秦望舒跳下马车,只见白垚一脸不屑,上下打量着秦望舒,见她衣服有破损之处,便立马出言讥讽。 “夫人怎么回趟家如此狼狈?” 秦望舒知道是他将此事透给秦家才导致自己今日挨打,此时不过是想看笑话,只向白母拜别,白母拿出白家的印章给她,说凭借此物便是可以号令钱庄的所有人。 “秦家女,我可允你反悔去丹阳,此去山高路远,只怕是一路难行,你一个弱女子终是让我挂心。” 白母吐出这半真半假的一句,秦望舒只觉得她想试探自己的决心,便是翻身上了马车。 “若今日是男子前去,路上的凶险并不会减少半分;既与男子无异,望舒也去得,万望母亲保重身体。” 于是秦望舒除了衣物和丫鬟盼儿外,就只带了丹阳州的所有账本,便是让马夫往丹阳州去了。 “夫人,你真的要去吗?” 盼儿不比秦望舒的冷静,从出了京城就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和她搭话。 到底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话多些也正常。 “夫人你看,前面那里是双红楼!我听说这里的点心可好吃了,若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秦望舒向盼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夕阳下一间驿站冒着炊烟,老板则是在门口招揽来往的生意。 回头又撞见盼儿眼巴巴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今日我们就为了盼儿这个小馋鬼宿在这吧。” 刚在店里登记完,就听得驿站门口一阵烈马的嘶鸣声,惹得店里人人围观,唯独秦望舒只向外张望了一眼,便马上拉着还在看热闹的盼儿去房间。 “望舒?!” ------------ 第7章 再遇付少 只见付今安从马上翻身而下,身上墨色的披风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金光,在驿站门口站定,叫住秦望舒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那最后一抹金黄,是那般温柔又惊喜。 “望舒,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他拨开倚在门口围观的人群,径直向着秦望舒大步走过来,盼儿没见过这位公子,却知道自家夫人的名节,便是拦在二人中间。 “我家夫人在去丹阳州的路上,在此不过是留宿一晚,公子应是认错人了吧。” 盼儿故意将“夫人”二字咬得很重,借此告诉眼前接近秦望舒的狂徒这是自家夫人。 “这位公子自重,请叫我白夫人而非闺名,告辞。” 意识到盼儿说错话的秦望舒丢下一句便想走,却被欣喜的付今安拦住去路。 “望舒你要去丹阳?” 秦望舒不答,拉着盼儿就往楼上房间去。 付今安一边望着秦望舒,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老板,给我在那位夫人隔壁也开一间房。” “好嘞!客官您楼上请!” 世间何来如此多的巧合?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 付今安一直住在京城的驿站中,每日不忘到秦家门口徘徊。 虽是想见秦望舒,却也顾惜她即将出嫁的名节,只敢手写封信放到她的房内,并不再有其他举动。 没等来心上人改变心意,只等到腊月初一那日京城的热闹,在白家门口讨了碗喜酒喝,却在看见白家儿子之时一口酒喷出来。 如此猥琐丑陋之徒,怎得能让秦望舒委身? 而后几天,付今安更是看到这丑东西时常进出青楼,还在秦正面前抱怨秦望舒不守妇道,才成婚就想越俎代庖,还想只身前往千里之外。 所以在今天早晨,付今安原本是打算到门外接她,带她逃离京城,一同到丹阳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他只见到秦相辰扶着一瘸一拐、衣服破烂的秦望舒出门,知道是秦正所为,瞬间怒气上涌,从后院翻墙而入,一柄长剑直逼秦正的脖颈。 “你是?付…付家公子?你要做什么?” 秦正又惊又怕,眼前的小生不似前几天所见那般谦逊温良,此时额角青筋暴起,似一只饿极了猛虎般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杀意。 “你该感念自己的女儿,若不是杀了你望舒得回京,我今日定是要将你这秦家给铲平。” 付今安语气中的阴鸷让常年与各种人打交道的秦正都背后一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避开家丁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落单。 若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做到的,那这个人定是自小就接受极为严苛的训练才成长至今,甚至可能是和宇文沛旗鼓相当的对手。 此时秦相辰推门而入,眼眶又红又肿,原本还在抹眼泪的男孩看到眼前这一幕赶紧关上了门。 “相辰!别出声!” 秦正生怕付今安对自己的独苗下手,赶忙压着嗓子嘱咐。 秦相辰倒是比秦正冷静得多,向前给付今安行了礼,便与秦正站在一起。 “小子,你不会觉得自己父亲有理吧?” 付今安将手中的剑轻轻向着下旋了一圈,威胁似地问道。 “付公子,您对二姐这一片痴心,我实在为姐姐感激。您大抵觉得世间女子无一不盼望能有个举案齐眉,顾惜自己的郎君,可我知道二姐不一样。” “二姐自小就是自立自强的女子,从不被囿于闺房,而是竭尽所能让自己学更多做更多。人人都说她是个学东西的天才,我却只知道她日日只睡三两个时辰,这样的刻苦才让她做什么都得力。” 秦相辰说到这,脸上竟浮现出骄傲的笑。 “在白家公子向父亲控诉二姐时,我心下是极为欢喜的,因为她终于有机会挣脱束缚,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付公子,若是您今日为一时之快将秦家任何人斩于剑下,二姐须得回京不说,往后的日子她该如何面对你?她再回来又得背负怎样的骂名?付公子真要让心上人的境地如此艰难吗?” 付今安眉头轻蹙,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望向秦相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 秦相辰则是再次向付今安行礼,起身时眼前的男人便已跳上墙头离开了秦家。 次日卯时三刻,秦望舒着一件橙黄色的衣衫爬上驿站屋顶,借着月光看起了书。 忽然眼前的书明亮起来,秦望舒的身后出现了一盏暖黄色的灯笼,被光照亮的还有睡眼惺忪的付今安,他一言不发,就静静在一旁给秦望舒掌灯。 “付公子,你这是何苦?” 秦望舒并未回头,现下四周无人,她终是问出心中所想。 “望舒,我只想能在你身边罢了。” “可我们从未熟识,我也不记得你。” 秦望舒手中书页翻动的声音,似将夜色轻轻撕碎,在这冬夜里她与那明黄色的灯笼几乎融为一体,竟是比那天空中高悬的弦月更像夜晚的光亮。 “那年在庆云书院,遥遥一见便是一生倾心,我付家不过小门小户,不敢高攀秦家,我也只是想能陪在你身边罢了。” 付今安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溪般柔柔地淌进秦望舒心里,在她的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年少时懵懂,而今怕不是坚守,只不过执念罢了。” 秦望舒不等付今安回答,便起身离开。 “我今日将向前走个二百里,若是公子有心,可否先往前走些,为我考量个不错的驿站?” “好好好望舒,我这就前去,在二百里开外等你!” 付今安喜出望外,赶忙下楼查看自己的马匹,天还没亮就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马蹄声吵醒了还在梦中的盼儿,起身见夫人已经穿戴整齐心下一惊,慌忙起身。 “夫…夫人请恕罪…” “无妨无妨,盼儿你去买些你爱吃的糕点,我们午时出发就好。” “午时?那今日我们只能走上不到百里吧?” “嗯,我们在百里外休息就成。” ------------ 第8章 流寇 直到太阳西沉之际,秦望舒的马车才到驿站。 这里已经是比京城郊外还要远的地界,又是冬天,四处都是荒芜的杂草,官道旁唯一一间驿站显得有些许破旧。 “夫人,今夜在这里休息吗?” 赶马车的马夫突然转头问车里的秦望舒。 “再往前走就出京城了,夜路也不安全,这里虽说破了点,但至少是个住处。” 秦望舒掀开帘子下车查看,只见驿站的一楼坐了很多男子,高矮胖瘦都有,原本在吃饭喝酒的男人们见秦望舒进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甚至有人向她吹起了口哨。 秦望舒见那么多男人心中有些许紧张,却是很快平复了心情,先转头向马夫确定附近没有其他驿站,叫上盼儿拿了行李便住下。 秦望舒一进房间便立马插上门栓,折过身子又将窗子关上,这才放下心来,坐到椅子上。 “夫人,您可见到楼下那些男人,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粘到您身上了。” 盼儿一边放东西一边念叨着,秦望舒则是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 “今夜我们俩都不要出门,明日卯时叫上马夫就离开。” 虽说心中觉得紧张,秦望舒却是觉得眼皮极重,想着兴许是这些天自己太过操劳,盼儿还在吃糕点的时候自己就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秦望舒再次醒来应该是半夜,眼睛努力睁开时就看见月亮在天空正上方高悬,时间按应该是子时左右。 她原本平躺在床上,余光却瞟见自己床边的桌椅上坐了两个人,身强体壮的模样应该是男人,定然不是盼儿。 “哥哥…盼儿想吃糖…” 身边传来盼儿梦中的呓语,秦望舒趁机闭上双眼翻身朝里,手往枕头下面摸去,一把就捏住了自己为防身所带的匕首。 脚步声虽是有刻意放缓,可毕竟都是大块头的男人,走在地上总会有闷响,他们每往前一步,秦望舒的心跳就快一点,捏住匕首的力度也就大了一点。 “那个马夫怎么说的?” 确认了床上的两人没有醒,其中一个男人小声向旁边的人问起来。 “他就说这俩得死在这,就是银子还没付,说是让我们先过来,后半夜过来给我们钱。” “可惜了,我刚看那个小娘们,哎呦长得那叫一个俊,我都不敢想这种小娘们要是带回去当老婆能有多带劲儿。” 男人猥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秦望舒努力咽了几口口水,才让自己不至于因此呕出来。 “你别,马夫可说了这是京城白家少爷的意思,这女人是他不听话的夫人,只能死在这,你要是带回去了那不是打了少爷的脸吗?” “唉。” 男人往床边挪了几步,俯下身细细看着秦望舒,秦望舒甚至可以闻到男人身上的臭味。 “这么香的小娘子就这样杀了实在可惜,我要不就在这给她办了吧。” 说罢便伸手抚上秦望舒的头发,那肥猪一样的脸凑近想要一亲芳泽,秦望舒向边上翻身,狠狠将手中的匕首插进男人的眼眶中,鲜血溅得满床都是。 “啊——” 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整个人捂着眼眶滚到地上,旁边那个瘦猴一般的男人赶忙过来捂住他的嘴。 “你叫什么!不要命了?” 夜色让两个男人看不清彼此的状况,也同样看不清秦望舒的动作,两人争执之际,秦望舒便是借着黑暗躲到了房间里的大衣柜中。 “嚎什么?”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秦望舒透过衣柜门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自己的马夫拎着一盏昏暗的灯笼进来,左右看了看点着了桌上的灯。 “你们怎么回事?!” 马夫看着满床的血迹、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的胖子,竟是想不到这两人非但没有得手,还被女人所伤。 “那臭娘们根本就没睡着!你不是说给她下药了吗?我这眼睛要是瞎了我定是要把你两只眼都抠出来!” 胖子忍着疼,对马夫狠狠咒骂着。 “行了,还不是因为你好色才这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两人赶快杀了,难不成等到天亮让官府来追杀?” 瘦猴赶忙制止了胖子的闹腾,又转头看向马夫。 “银子快拿来,我们把两个娘们做了还得赶路呢。” 马夫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塞给两人,不忘又交代了几句。 “这是少爷的意思,但你们是为了财和色,而不是少爷,明白吗?” “知道知道。” 瘦猴收下银票,便是举着刀几步走到衣柜门前,刚秦望舒逃走的时候,他明显听到了衣柜关门的声音。 “小娘子,你也听到了事情的原委,你说是你自己出来乖乖就死,还是我把你揪出来慢慢折磨死呢?” 秦望舒知道自己今日是被白垚算计了,却还是想搏一搏这仅存的生机,她将匕首举到自己的眉眼处,加上衣柜本身的高度,秦望舒准备用尽全身力气给那瘦猴的脖颈致命一击。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乖乖受死,烦请大爷帮我打开门。” 瘦猴一把拉开门,秦望舒向前刺去,却被瘦猴侧身躲开,一时间脚下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贱女人,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说罢瘦猴一脚踢在秦望舒的腹部,举起手中的刀就要砍下来。 秦望舒脱力地紧闭双眼,却没有等来预期的疼痛和死亡。 再次睁眼,只见两个流寇已静悄悄睡在地下,付今安站在桌前,将满脸惊诧的马夫踩在脚下。 “为何要害你家娘子?” 付今安的声音又冰冷又生硬,像一把悬在马夫头上的利剑,随时都能要了他的狗命。 “夫人饶命啊!这都是少爷的意思!夫人求求你饶我一命!” “你白家的奴仆,望舒你说了算。” 秦望舒艰难地直起身子,看向马夫的眼神很复杂,最终只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杀。” 一阵寒光过,屋子里只剩下秦望舒与付今安两个清醒的人。 秦望舒只觉得冲天的血腥味从门外传来,难道付今安一人就将盘踞在此的流寇全部杀光了吗? 不等秦望舒发问,付今安就将她打横抱起,不管她怎么反抗就紧紧抱在怀里。 “望舒,你已经骗我一次了,这是给你的惩罚。” 说罢,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付今安低头一看,只见秦望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完全不见方才的英勇模样。 “大夫!大夫!哪有大夫!!” ------------ 第9章 陈年旧事 直到第三日中午,秦望舒才醒过来。 她只觉得浑身脱力,认真回想了半天之前的事情才想起自己是为何晕厥,而那个害自己晕厥的罪魁祸首此时正趴在自己床边熟睡,满脸都是疲惫之色。 秦望舒打量了几眼四周,这应该是一个农家的房子,房屋面积很小,生活用品却是一应俱全。 从窗子里能看到外面是一对老夫妇正在和煎药的盼儿聊得起劲。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吃力地想坐起,动作虽小却也让一旁的付今安醒了过来。 “望舒,你终于醒了。” 付今安想来扶她,却双手悬在空中不敢触碰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望舒一点点挪着起身。 “付公子,这是哪里?” 秦望舒心下知道,定是付今安将自己安置在此的,还帮自己解了流寇之困,任谁都对眼前人凶不起来。 “这是一户好心的农家,爷爷是个老大夫,得亏他的缘故,才将你救回来。” 说到这,付今安的声音染上一丝委屈的哭腔,秦望舒望着眼前高大却红了眼眶的人,只觉得他好像一只在撒娇的大狗狗,耷拉着尾巴想被安抚。 “不怪你。” 秦望舒是不想回忆儿时之事的,可当下总得和付今安说清楚原委。 “在我七岁那年的夏日,和秦素影一起被接到家中亲戚家避暑,她个性泼辣,成天和那家的几个哥哥打架,那几个哥哥便总说我个性温和,喜欢和我一起玩。” “那是三伏天,我被几个哥哥叫去河边玩,他们先是在河里赤裸着身子游泳,邀我一起,我怕水不敢去,他们就将我强行拖下水。” “一开始只是玩水,在我低头捡石头时,他们就将我团团围住,开始撕扯我身上的衣服,还不断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害怕极了,想跑却跑不了,身上传来的痛让我只能一边哭喊一边求饶,求他们不要这样。” 秦望舒顿了顿。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我发了一场高烧,病好了以后任何男子只要碰到我,我脑海中都会重演当天的事情,身体也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受控制的反应。” “高烧,惊厥,昏迷,抽搐……很多很多。”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所以付公子,望舒这一生都难为人妇,你的一片痴情终究是得错付了。” “望舒,你竟是这般想我?” 付今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满眼的委屈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只是这一生认定了你,只要能让我常常与你相见,在你身边护你周全,我便已经是这世间最幸运的男子。” “我若是不能尊重你的过去,甚至不配在你身边,从今往后我定会时刻注意不触碰到你,以免惹得你身上难受。” 此时换秦望舒满脸惊讶。 她并非不相信付今安对自己的情感,只不过她觉得这世上男子对女子的爱意无非想求得容貌之色肉体之欢,自己就算是重生,不能被男人触碰这一点却始终变不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回应这份痴情? 付今安的一番话让秦望舒觉得是自己的目光狭隘了,可现如今自己身为白家的少夫人,还是得和他保持距离才行。 “望舒,此去丹阳一路凶险,可否不再戏弄我,让我伴你一同前行。” 付今安还以为自己的话让秦望舒觉得不舒服了,赶快换了话题找补。 “这……” “夫人你终于醒了!” 盼儿突然闯进来,见秦望舒醒了便是开心地扑到她腿上,抬起头来时竟已泪眼涟涟。 “呜呜呜夫人,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你是这世上除了哥哥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你可千万不能死呜呜呜。” 盼儿终究还是个小孩,这一遭定是把她吓坏了,秦望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满脸宠溺地笑。 “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嘴上虽是严厉,可秦望舒面上却满是笑意。 “幸好付公子救了我们,那个驿站里都是流寇,家中的马夫竟也是同党!就是因为他给的茶叶我才会睡那么死!险些小命都丢了。” 盼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秦望舒一边安抚着她,一边看向付今安。 是啊,他不是被自己忽悠到二百里外了吗?怎会出现在驿站? “我在前一夜就撞见你家的马夫鬼鬼祟祟的,正准备抓个现行时就见你上屋顶去读书,我怕他对你不轨才上来给你掌灯。” 付今安一点点解释道。 “我在二百里外等到傍晚不见你的身影,这才忽然想起来半路上有个荒废已久的驿站已经成了流寇聚集的贼窝,怕你遭遇不测于是快马加鞭回来了。” “幸好这次我没有来迟。” 秦望舒听着付今安的话,心中对自己诓骗他一事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情,便是点点头。 “多谢付公子相救。” “望舒,你就让我与你同行吧,这一路……” “我的马夫都让你斩了,那你定是要来给我赶马车到丹阳的。” 秦望舒说罢就把脸扭朝一边,只觉得耳边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热气染上面颊,惹得脸上一阵绯红。 三人第二日便踏上了旅程,出发前秦望舒给自己的救命恩人留了几百两银子才上路。 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十日中午,三人的马车行到了丹阳的万永钱庄门前。 已经是初雪的天气,秦望舒捏着手炉下车,只见眼前的钱庄远远不如京城的气派,铺子里的伙计们围在一起烤火,门前的雪甚至没人清扫。 “有人吗?” 秦望舒走到柜前,明知故问道。 “这位夫人有什么事吗?” 几个伙计转头好奇地看向这个生面孔,手中却不忘翻着炉子上的红薯,一点不像想做生意的样子。 “我想向万永钱庄借一些银两,可以用东西作抵押。” 秦望舒说着便掏出一块羊脂玉放在柜上,谁知道伙计们依旧不愿起身,只瞥了一眼又转头烤起了红薯。 “夫人,这里的万永钱庄可没有银两能借了。” “那这个呢?” 秦望舒随即掏出了白母给自己的印章,重重摔在桌上。 ------------ 第10章 丹阳钱庄 “你是?” 几个伙计见状赶忙起身,毕竟白家的印章每个伙计都是认识的,况且秦望舒摔在桌上这个是本家的印章,在任何一家万永钱庄都代表着绝对的权利。 “老夫人让我前来此处,原以为钱庄经营不善乃是当地经济不佳导致,现在看来应是你们这几条懒虫的缘故。” 秦望舒望着眼前的伙计们气不打一处来,开门做生意若是这般态度如何会有人愿意前来? 此时盼儿搬着马车上的东西下来,见到原本在车上和自己说说笑笑的秦望舒现下大发雷霆,便是往边上挪了挪才开口。 “这位是少爷的夫人,老夫人授意夫人来丹阳接管钱庄的事宜。” 几个伙计一听,赶忙站成一排,个个都低下头,与秦望舒最近的那个,也是身上衣衫补丁最多的那个男子怯生生地开口。 “夫人,实在不是我们懒惰,只是钱庄实在盈利太少,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秦望舒打量了眼前几个伙计一眼,外面已是雪天,几人身上却还是单薄的衣衫,他们围着的那盆炭也是飘出浅浅的黑烟,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轻轻叹了口气,白家在京城如此奢靡,怕是白垚一晚上在青楼的花费都足够这些伙计好好过个冬天了。 秦望舒摆了摆手,那个开口的男子便是机灵地向前俯身。 “你是这里的大伙计吗?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我叫蒋勇。” “把钱庄的账本给我。” 秦望舒说完就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盼儿。 “盼儿,你拿些银钱和蒋大哥去街上买些好炭火,给每人买两件棉服,再买半扇猪,今晚给大家开开荤。” “谢夫人体恤!” 晚饭之前,秦望舒先是了解了钱庄里的伙计。 钱庄里拢共就七个伙计,蒋勇年近五十,是钱庄的掌柜房,他妻子黄芬就在钱庄给大家清扫做饭。 剩下三个——王宇是账房、信房和银房叫冯让元、长头则是叫鲁高,三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还有两个跑街则是对十七岁的兄弟,郑旗和郑驰。 秦望舒在柜前翻了翻账本,近半年时间钱庄都没什么盈利,基本上都是生活支出和借款支出。 只是秦望舒不解,为何钱庄每月十两银子的生活标准下,几个人会过得这般惨兮兮的,看来自己心中疑惑的有银钱不知去向是确实存在的。 可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在这站住脚,这些东西都能去查。 付今安将秦望舒送到后就回家了,说先回家向爹娘请安,晚些时候再过来,所以晚饭时他并不在。 黄芬也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姐,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手上动作很快,才买回来的半扇猪在晚饭时就已经成为了满桌的菜肴。 几个伙计等到秦望舒坐上主座才开吃,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模样就像过年了一般。 “蒋大哥,可否为我简单介绍下丹阳州的情况。” 见蒋勇吃得差不多了,秦望舒便问起了正事。 “夫人,这丹阳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此处三面环山,城外有条大河,每每春夏时节都会发大水,丹阳的洪涝是一年接一年;而到夏末时候又是干旱接踵而至,趁着大水过去种点小菜吧,又被太阳给晒死。” “就这样,丹阳人只能上山去找食物,可那山上能吃的有多少?人人都吃不饱,这里的人都快成了流寇的代表了,” “我在白家干了近三十年时间,在丹阳也快十年了,我不止一次向老夫人建议,将这里的钱庄关停,可不知老夫人怎么想,就是要让钱庄继续经营下去。” 说到这,蒋勇不禁摇头。埋头吃饭的冯让元忽然开口。 “还能为什么?老夫人不止一次说过丹阳乃是白家开拓大冕国西南边市场的必经之地,若是不能在丹阳立足,那再往南边走更是艰难。” 秦望舒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像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眼神看起来都要比其他几个伙计清澈些,难怪能做信房和银房。 “夫人问你了吗?要你在这多话?” 蒋勇却是好像被触碰了逆鳞一般,捡起桌上的骨头就向着冯让元丢去,冯让元躲闪不及,被骨头砸在脑袋上,捂着头跑出去了。 晚饭后,伙计们都在忙着试穿新衣服,都在秦望舒一旁极尽谄媚地道谢,她却没有发现冯让元的身影,便是拿了衣服向外走去找他,终于是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蹲着的身影。 秦望舒径直过去与他并排蹲下。 “夜里凉,试试新衣吧。” 冯让元被突然的温柔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秦望舒,却是不敢伸手去接衣服。 秦望舒索性将外裳抖开,直接给眼前的男人披上,夜色中冯让元只觉得自己从耳朵到脸都被灼得火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和蒋大哥不对付?” “他…他太过虚伪,我不喜欢。” 冯让元压低声音说道,不忘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 “夫人你并不清楚,蒋勇这人面上好像总在为大家考虑,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的最多,只有我知道他在丹阳干这些年自己都在城郊弄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而且他儿子蒋世杰乃是丹阳称城中有名的恶霸,还滥赌,这家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钱庄的工钱,哪会有那么多?” 冯让元说了一大堆有关蒋勇的事情,秦望舒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夫人吩咐就是。” “白家的书信,尤其是少爷寄过来的信应该都有存档,你帮我找出来给我。” 第二日一早,秦望舒带着吃饱喝足的伙计们将门前屋后的积雪全部扫完,和大家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便开口吩咐。 “蒋大哥,昨日我看了看钱庄的欠账,今日我想让你带上跑街的两兄弟带我去看看这些人家为什么一直不还钱。” “夫人,催债这事儿过于危险,您就别去了吧。” 蒋勇满脸担忧,一副为秦望舒考虑的样子。 “无妨。” ------------ 第11章 争执 第二日一整天时间,秦望舒就跟着蒋勇和郑家两兄弟在丹阳四处去收债。 欠钱的各种各样都有,哭爹喊娘也好,卖惨痛哭也罢,总之就是两个字,没钱。 那两兄弟也是说了挺多狠话,说要将他们家中搬空,甚至扬言要动手,都被秦望舒制止下来。 秦望舒没想着一来就能收到钱,只不过借此让几人带着她在丹阳城里城外走了走。 丹阳这个城确实小的离谱,京城大概有这里的二十个那么大。 整个城里就一条主街,正中的位置是知州府,周围有些零散的住宅。东西两边再各一条,零散地分布着一些铺子,城里的楼几乎都没有三层的。 城外的情况就更加糟糕,明明是冬日,却不见几家的炊烟,地上处处都是流水冲击留下的沟壑,偶尔见到几间倾颓的草屋,里面黑黢黢的,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人居住。 秦望舒见状,虽是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忍不住地难过。 若此地是自己的家乡,每日睁眼就在发愁当日何以饱腹,怎么可能再有其他心思?钱庄开在此处真真只能亏钱。 可秦望舒却不想就此作罢。 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既然让她重生换嫁,那必定是要自己做些什么。 傍晚回到钱庄,秦望舒见黄芬已经做好了饭菜。 她只见桌上有许多时令蔬菜,便随口问了一句。 “黄大姐,桌上这些蔬菜上哪买的?” “夫人,这是俺们自家种的。” 黄芬不似蒋勇那般总是满满心事的模样,反而是个心思单纯,爱说爱笑的主儿。 “我不是听说这边常有水患吗?黄大姐怎么能种出那么多蔬菜呢?” “夫人,其实丹阳这个地方天气温和,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是很适合种菜的。” “俺家是海边的,从小就和水打交道,其实水患并不愁人,这边的人不断地将河床加高只会费钱费力,治理水患最重要的还是将水疏开。” “疏开?” 秦望舒在这方面确实是不懂,想听黄芬多说几句。 “怎么个疏开法?” “夫人看见城外那条河了吧?如果多挖出些沟渠来分担大河的水流,那既可以给农民们引来浇菜的水,又能让大家不用跑那么远取水生活。” 黄芬的话让秦望舒灵光乍现,这时蒋勇往远处走过来,黄芬见状赶忙钻进厨房又端出几个菜。 “俺就是随口一说,俺男人总说俺瞎想,要是有哪里不对夫人别和我计较。” 晚饭后秦望舒在二楼房间内看丹阳的地图,听得屋顶上有脚步声,刚想探身出去查看,只见窗口处一双靴子蹬进来,随后便是付今安出现在秦望舒面前。 “付公子你怎么往窗子进来了?” 秦望舒并不意外,毕竟他总是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我总不能在钱庄门口大喊三声秦望舒,再问你敢不敢答我吧。” “贫嘴。” 付今安笑嘻嘻地蹲在桌前,下巴放在桌上,眨巴着一双眼看着烛光下的秦望舒。 “付公子是从小在丹阳长大的吗?” 付今安不回答,想点头却是把整颗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秦望舒这才抬眼看向疼地龇牙咧嘴的付今安,眉眼轻蹙,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今日我让蒋大哥带我在丹阳走了走,这地方如此贫瘠,怎会有能去京城念书的人家?” “家父付正桓早年在京城做个小官,后来抱病才还乡,如今在知州那谋了个闲职。家中虽说还有位兄长,我却也知道为人子应照拂父母,就跟着父亲回乡了。” 秦望舒觉得付正桓这名字熟得很,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究竟还是什么人,付今安则是一边说一边往秦望舒身边凑,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望舒你是想在附近走走吗?” “并非如此,我想为丹阳的百姓做点什么。” 付今安突然沉默,秦望舒抬眼望向他,只见他面上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得很明显。 “怎么?” “望舒,你可知从古至今多少能人志士都致力于改朝换代,其中大部分都是想为百姓做改变谋福祉的,可大部分人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你只是一介女流,明明就出生优渥,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何必要走这种艰难的路?” “不知公子以为我能做什么?” 秦望舒似乎被触及了心中隐痛。 “因为你是男人,所以你不知那些看似华丽的高墙内是多么压抑,你不知巨大府邸中有多少不公平的事情。” “你只知我出生优渥,那你可知我从小到大因反抗我爹的压迫我在祠堂被打了多少次?你可知秦素影嫁给宇文沛去到边关才是真正开始苦日子?你又可知白垚在新婚之夜只一句话就能带过礼数,而我却要因此被千夫所指?就连你见到我的庆云书院都是我每日偷跑去的。” “我从前或许能接受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日子,而现在的我绝不接受。” 秦望舒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眼眶泛红,声音却更加坚定。 “你或许觉得我已足够幸运,我却偏偏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幸运,因为那只是枷锁的伪装,我愿意吃苦,愿意受累,愿意为我自己想做的事奋不顾身。” “这世间男子能做的事,我秦望舒一样能做,天下千千万万的女流一样能做。” 恍惚间,付今安似乎透过眼前人看到了她安于普通富家小姐的生活,无非就是在那高墙中被磋磨到慢慢枯萎,最后被厌弃,而今这般的明艳动人,是万万不可能见到的。 付今安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嘴上这样说,到底还是心疼她的,一早就为她寻来了些东西。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份有些年头的地图放在桌上展开,秦望舒随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 “这是丹阳的水流图,人人都知道这里无法发展就是因为水患,你若是想保民生促发展,这个问题就是当务之急。” 说罢又从怀中拿出一份贴,是邀秦望舒前往付家赴宴的帖子。 “赴宴?” 秦望舒不解他的用意。 “明日晚宴,在我付家,家父会邀知州大人一同前来,你想治理水患总得有人帮衬不是吗?” ------------ 第12章 兴建之法 第二日午饭后,秦望舒就跟随付今安乘马车来到了付家府邸。 付家的确比不上秦家院落那般气派,可黢黑的门上竟还有小孩子的涂鸦,秦望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付正桓和自己的妻子在门口迎接他们,见秦望舒的目光便一同向门口看去,随后脸上满是笑意。 “白夫人见笑了,这乃是犬子幼时的画作,他吵着闹着要留下来,倒是给我付家的门添了几分生气。” 付正桓一边说一边做出邀请的手势,将秦望舒迎进府内。 “白夫人此次的来意今安已经和我说明,真是处处为丹阳百姓思虑,白夫人真乃女中豪杰,让我这老朽羞愧地无地自容啊。” 付正桓邀请她坐定后接过名帖,一边看一边和秦望舒说着。秦望舒则是注意到付正桓时不时会捂住胸口,深吸几口气,面色发白,唇色微紫。 她跟毕渊学过些许医理,当即就将症状记下,打算回去后给毕渊写信求助。 付夫人见秦望舒不说话,便以为她是拘谨,便坐到秦望舒身边,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手里,满面温柔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白夫人看起来年纪尚小,应是不过二八吧?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番胸怀眼界,倒是显得我与正桓不会教孩子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应该是秦望舒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温柔。 从前在秦家,每每自己想要亲近母亲,秦素影总是横插在中间,还在背后和母亲说了很多自己各种不好,让原本就疏远的母女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而此刻眼前的妇人,虽是第一次见,却是愿意将自己冰凉的双手握在手中,一种莫名的温暖借着手心的温度传遍秦望舒的全身,让她既陌生又依恋。 秦望舒来之前就在担心付家父母会因为自己已为人妇却还和他们儿子走得很近对自己颇有微词,但一下午的交流中却是一点没有对自己的轻视,就连付今安一路与自己同行的事情都只是说儿子做了该做的事情。 在与秦望舒的交流中,付正桓提及此地父母官并非不作为,只无奈朝廷下拨的银钱太少,根本无力支撑修缮水利。 毕竟这块地方的水患并非一朝一夕了,在造成实质性伤害之前向上也无法通报,就算是洪水造成很多百姓死亡,朝廷下拨的钱财也只够安置灾民的,哪里会有多余的银钱? 一般情况下要兴建民生项目,都是父母官与当地乡绅富商共同出资出力,可丹阳这地方哪来的富商?唯一愿意开钱庄的白家都是一堆烂账,难不成去找那些挑担子的货郎来出资? 晚宴时来赴宴的只知州一人。 知州年近五十,头上却是已经青丝不在,双眼内凹,满脸沟壑,身形瘦削,与偶尔出入秦家的京城大官们是一点都不像。 酒过三巡,相互兜转寒暄的三方终于聊到了正题上。 “知州大人,关于丹阳的水患我白家或有一计可解。” “白夫人请速速告知。” “世间万物宜疏不宜堵,疏则通堵则淤,丹阳的河流也是如此。” 秦望舒拿出了付今安给她的水流图,上面已经被她用朱红色画出许多条与大河相接的支流,这是今天早晨她去找黄芬共同画出的挖掘图。 “据我所知,河流每年的汛期集中在四五六三个月时间,若是我们能集中城内城外所有劳工的力量,发动老幼妇孺都一起动手,定是能在四月之前挖出泄汛的沟渠。” “同时将城外原本就有的几个池塘扩大,春季再移栽些树木在池塘边,便是又解决了干旱时农作物灌溉的问题。” 秦望舒的话让知州非常感兴趣,接过那份河流图细细看起来。 “如此这般,再由官府给农户们提供种子,丹阳的日子定然会越来越好。” 付正桓满脸赞许地看向秦望舒,同时和知州交换了个眼神,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白夫人,最要紧的事情是银钱。” 知州并未放下手中的图,头也不抬地说起来。 “你所说的桩桩件件都需要银钱,你也知道丹阳没有什么产业,若是这样做下来,只怕是整个丹阳都要债台高筑了。” “知州大人觉得这件事需要多少银钱?” “至少需要三万两白银,还需要有人劝说早已对丹阳发展无望的百姓一起动手。” “那我白家愿意拿出五万两银子,鼎力支持这件事情。” “五万?!” 付正桓和知州两人都齐齐惊呼出声,谁都知道白家财大气粗,却是想不到能如此阔气。 付今安则是轻轻碰了秦望舒一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你家这儿的钱庄可没钱啊,你难不成要卖自己的嫁妆?” 秦望舒把头转朝一边,不理这没正形的人,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约。 “若是知州愿与我白家联手,请与我签订这份契约。” 知州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白家愿拿出五万两银钱用于承担丹阳州水利建设,从次年作物收成开始,丹阳州的所有作物贸易都由白家接手,且在十年内须免除白家的三成赋税。 “知州大人,我白家虽说怜悯百姓,可也需要顾及这一大家人,况且我秦望舒到底是商女出生,任何事情都应当以生意为先。” 满座皆沉默不语,只有秦望舒拿起手边的热茶饮了几口。 “您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是要快些,若是这雪下大了便是做什么都有心无力了。” 付今安死死咬住嘴唇憋笑,秦望舒果然永远都会出乎自己的意料。 越是这样搞不懂他却越是着迷。 宴会散场时已经很晚,付今安将秦望舒送回万永钱庄,知州到底还是没有签这份契约,但秦望舒不着急,她知道知州一定会答应。 回到房间后,只见桌上是厚厚一叠信件,拿起一看,原是自己让冯让元给自己找出来的东西,看着上面蚯蚓一样的字迹,秦望舒嫌弃不已。 看了几封,她便让盼儿将除了黄芬以外的所有伙计都叫到大堂内,自己则是点亮了所有灯。 “夫人,那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 “蒋勇,你可知罪?” ------------ 第13章 吃里扒外 “夫人,我在白家兢兢业业几十年,实在不知自己何罪之有啊!” 蒋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马上跪倒在地,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秦望舒则是冷眼望着眼前人,其实对蒋勇的事她也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处理,可既然钱庄没有钱,自己早在昨夜拟契约时就已经想好了让谁来出这个钱。 “你需不需要我将少爷和你往来的书信给你念念?” 秦望舒的指节轻轻叩在桌上的信件上,在这安静的深夜中发出一声声逼人的脆响。 “白家的印章你是见到了的,家中的老人不会不知道那是白家老夫人的吧?你就没想过为何是老夫人让我过来吗?就没想过为何我手中的印章不是少爷的?” 秦望舒看的几封信件中明确写着白垚伙同蒋勇为自己敛财。 丹阳是去往大冕国西南各州的唯一通路,白家人和各个商队往来必将路过丹阳,钱庄的银钱流水巨大,虽说大部分都只是过手钱财,从其中抽取一两成的利好却是极为便利的。 怪不得那天在饭桌上,冯让元一说起丹阳是去往西南的通路蒋勇就要马上制止他。 “请夫人明示,我蒋勇对白家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拖家带口为白家坚守丹阳却惹得怀疑,实在让人寒心啊!” “哦是吗?” 秦望舒见他还是不肯交代,便是开始说些实际的。 “我听说你儿子名叫蒋世杰,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这…” 蒋勇不成想秦望舒竟是提起了自己那废物儿子,原本的振振有词现下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犬子…犬子不才,如今只是个货郎罢了。” “货郎?” 秦望舒笑出声。 “区区一个货郎竟敢集结流寇盘踞在丹阳城外?还在各个村寨之间设立赌场?出手阔绰却张张银票都是我万永钱庄?” “夫人恕罪!我对犬子疏于管教才让他误入歧途!实际上我已有七八年时间未见这个儿子了!” 蒋勇在地上头都快磕破了。 “若是再见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定是将他打到起不来床!” 秦望舒见他还在避重就轻,只能再提起其他的事。 “那你和我解释解释,钱庄生意惨淡,连冬日里都买不起好点的炭,为何你能在城外购置宅子?” 蒋勇心下一惊,这是有人将自己的事情都抖出去了啊,是谁?黄芬?不,如此隐秘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那还有谁?难道是自己才纳的妾室? 周围原本困顿的伙计们个个都来了精神,望向跪在堂下的蒋勇都窃窃私语起来,一直以来蒋勇会做表面工作这一套都让大家颇有微词。 蒋勇虽是不答,额头却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四肢也开始发颤,才明白过来,秦望舒此次前来定是老夫人授意纠察的。 “我不和你废话,老夫人对你做的桩桩件件都清楚得很,她的意思是将你这个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东西乱棍打死。” 秦望舒面上轻松,说出的话却极为狠毒,吓得蒋勇身上一哆嗦。 “可我念在你在白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份上,觉得不应如此伤人,现在叫你儿子三日内给你凑五万两白银归还白家,我就留你一命。” “夫人!夫人我如何能凑得那么多钱!这些年进我口袋的完全没那么多啊夫人!” 蒋勇已经乱了心神,情急之下说漏了嘴,便是让在场众人都确定他敛财的事实。 “你这些年吃下的钱,若是桩桩件件都算下来,恐怕两倍都不止,我对蒋大哥已是仁慈至极。” 说罢便向周围伙计示意,几个伙计按住跪在地上的蒋勇后自己才上楼。 “你怎么在这?” 秦望舒刚进门点了灯,就见付今安坐在自己桌前,还贴心地将桌上翻乱的信件一一整理好。 “我原本想走了,可听得钱庄骚乱,又见那么晚了还点灯,就想在屋顶上听个热闹。” 付今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望舒,你为何就能确定蒋勇做过这些事?” “其实我也没把握,今日的话五成为真五成诈他罢了。” 秦望舒也在桌前坐下。 “只不过在昨日的饭桌上我就察觉各个伙计都怕他,冯让元所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不过其余的东西也不难猜。” “信里说道白垚和他联手敛财,七成钱财进了白垚口袋,三成落下给他。老夫人从严治家,在丹阳又是掌柜房与少主的信件,虽说得存档,却是不会有人查看,便在信件中不加掩饰了。” “那蒋勇敛财是为什么?儿子滥赌成性,妻子年衰软弱,那手上有点钱的男人最想要的自然就是再娶一房,给自己再添个乖儿子呗。” “若是寻常人家定是不会将女儿嫁入这种人,愿意跟他的定是要花大价钱的才行,还得购置个宅子才嫁进来的,你想会是什么省钱的主儿?” “既是如此,又怎会五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秦望舒分析地头头是道,让付今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眼前之人,依旧是儿时那个被同学奚落时不卑不亢,在课上与先生谈天说地,甚至文采飞扬能将一众男孩甩在身后的秦望舒。 直到如今,近十年时间过去了,付今安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温婉似水的、热情泼辣的、聪慧狡黠的、蠢笨痴呆的。世间却始终找不到第二个能与秦望舒比肩的女子。 每每饮醉后,他都会想起秦望舒那瘦弱又坚强的身影,十年时间,一直魂牵梦绕。 而现今的她竟是能日日在自己眼前,甚好。 第二日早晨,知州就派了人来,将一份修改过的契约交给秦望舒,上面已经由知州签署,只等白家的印。 原本的十年期限改成了七年,三成赋税改成了两成,并要求白家对此事绝对保密。 前来送信的是个长相精明的小老头,应该是知州的师爷。 “夫人,这已经是知州大人最大的诚意了,咱都是为了丹阳的百姓,还请白夫人考虑考虑。” 秦望舒面上故作为难,契约的内容却是与自己预料的差不多,稍作思索便转身拿过印章戳了上去。 “那白夫人,我这就回去向大人复命。” “我爹呢?” 还不等师爷走出十步,一个彪形大汉就冲到门前,对着钱庄里面大声咆哮。 ------------ 第14章 借刀杀人 柜台后面的秦望舒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爹呢?谁他妈把我爹拘起来了?要么你麻利放人,要么我给你砍了。” 男子身高八尺有余,浑身横肉,裸露着上半身,手臂上纹了些不知所谓的符号,右手持一把长刀担在肩上,面露凶光,大有将万永钱庄给掀翻的气势。 “你是,蒋世杰?” 秦望舒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男子这才注意到柜台后面的小女子,他斜眼望去,只见这女子虽说眼生,却生得漂亮,顿时起了歹意。 “小娘子,你是哪来的啊?竟知道本大爷的名字?是不是倾慕本大爷已久啊?” “放肆!此乃京城白家少夫人!蒋世杰你给我退下!” 想不到第一个冲出来的竟是冯让元,明明他那瘦弱的身子举扫把都费力,此时却是不知道从哪找了把大锤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锤也依着他的方向重重砸在地上。 蒋世杰自然是不把这个瘦弱的男人放在眼里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就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接着向外一扔,冯让元整个人就摔到了门外的雪堆里。 秦望舒赶忙想出去查看,却被蒋世杰一把捏住手肘处。 “我蒋世杰活了那么大竟是还未尝过贵妇人的滋味,今天我就要将你带回去试一试。” 蒋世杰油腻的表情加上恶心的话语着实让秦望舒恶心,她狠狠甩了手几下,发现根本挣不脱,便问蒋世杰不是来找他爹的吗? “是啊,我爹突然说要我来救他,说他被白家人关起来了,我爹呢?” 秦望舒感觉眼前这呆子应该不是很聪明,便出口试探。 “你说要找白家人,可是我姓秦啊,这钱庄也没有姓白的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啊?” 蒋世杰手上的力道果然轻了几分,呆滞地望向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秦望舒趁机跑开,谁知道这呆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根本没有发现不妥。 秦望舒后退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才开口。 “蒋公子,我倒是认识白家人,白家人意思是你爹欠了他们五万两白银,三天之内还的上呢,就放了你爹,若是还不上,那就只能…” 秦望舒将手展平,轻轻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见蒋世杰面露惊慌,于是又加了把火。 “你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爹了,以后就是没爹的孩子咯。” “我去给爹弄!我去他城外的房子拿!求你了让白家人千万不要动我爹!” 当天下午就听说城郊的一座宅邸被流寇洗劫一空,里面还住着个怀孕的年轻女人被流寇劫走。 当晚蒋世杰就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零零散散地送过来,一边哭着求秦望舒一定要救蒋勇,一边说秦望舒是菩萨心肠。 秦望舒接过银票点清楚后,在蒋世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蒋世杰喜不自胜,赶忙向钱庄外的夜色中跑去。 丹阳的夜晚连个打更的都没有,一是因为雪夜天寒地冻又寸步难行,二也是因为周边流寇众多人人自危,别说出门了,就连门上的锁都要多落几把。 只有那天空中的月幽幽透着寒光。 第二日清晨,秦望舒在柜台后整理银票,就看见郑驰从远处一溜烟地跑过来,嘴里直念叨着什么,到了面前才听清是在叫夫人。 秦望舒给他倒了碗姜汤暖暖身子,让他慢慢说。 “夫人!不好了!死人了!” 万永钱庄的众人赶到主街上时,事发地点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几人挤了半天才看清到底怎么了。 人群的中间是两具尸体,身上全是伤口,两人似乎在生前经历了激烈地打斗,一人一把刀落在一边,只是秦望舒不知为何竟觉得如此眼熟。 那身上的纹身、那体格,不就是昨日的蒋世杰吗?另外那个,那不是蒋勇吗? “这怎么回事!” 一同前来的黄芬见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向前扑去,脚下却是一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痛哭不止。 秦望舒对冯让元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是将黄芬扶到一边,她自己往前询问官兵是什么情况。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人。” 秦望舒点点头,面露惊恐之色,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夫人,应当是你家掌柜房被流寇所杀,二人火拼落得这幅下场。” 知州望向秦望舒,作为父母官的他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不过在众人面前不可直接说出真相。 “各位乡亲父老,流寇竟是猖狂至此,究其原因还是大家日子太难过才落得今日这样的结果。” 秦望舒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们,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白家愿对官府鼎力相助,拿出所有钱财支持官府带领我们治理水患,让每个人的日子都变好些。”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昨日从蒋世杰手里诓骗来的五万两银票高高举起。 “各位请看,这里是五万两纹银,我将这笔钱无偿捐给官府,以用作改善丹阳环境的钱财。” 说着便将银票尽数递到知州手上。 “感谢白家的鼎力支持,我将带领州内人才共同规划完整的水利工程,丹阳州内所有青年,若是愿意参与建设者,每人每月三钱银子,若是老幼妇孺也愿一同兴建,每人每月一钱银子,还望各位共同出力,为家乡出一份力!” 知州说地慷慨激昂,周围民众听得心内也是沸腾不已,当即就有大批民众报名愿意参与。 秦望舒让众人将蒋勇拖去埋了,在门前烧了纸钱后关上门,除了黄芬晕厥躺在床上,所有人都聚在大堂内。 秦望舒知道他们心中的疑惑,便点了三支香给白家牌位上了香,结束后整个大堂充满了烟雾,众人都看不清秦望舒的表情,只有一道声音落下来。 “从今往后,在我白家作奸犯科、吃里扒外者,不管资历,无关年纪,蒋勇今日就是下场。” “我秦望舒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 第15章 重男轻女 “夫人,你真是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将蒋勇这个毒瘤解决了!” 夜深了,今日执意要来与秦望舒一同睡的盼儿眼里的崇拜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自己整理清楚前因后果后才发现自家夫人是多么厉害。 “我觉得白家娶到你做少夫人可真是积了大德了!尤其是少爷那样子,可真是便宜他了。” 盼儿的一番话让秦望舒笑出声来,顺便也对这个陪了自己一路的小孩生出几分好奇。 “盼儿,你爹是?” “府上的花匠,我娘是伺候老夫人的,我还有个哥哥,唤作黄海。” “那你为何叫这名字?” “盼儿盼儿,这是我娘还想添个儿子呢。” 盼儿笑得天真,一点不为自己说的话而感伤,秦望舒看她的眼神却多出了几分心疼,明明出生就已经是奴婢,竟是连名字都只为盼个莫须有的儿子。 “盼儿,从今天起若是在人后,你可唤我一声姐姐。” “真的吗夫人?太好了!盼儿有姐姐了。” 卯时三刻,秦望舒照例起身来到房顶上看书,而付今安每日这个时辰,也总是避开人们的耳目来和她坐会儿。 “付公子,你说为何自古以来人们总是更看重男子?” 秦望舒因盼儿的话一夜都没睡好,由此及己,想到家中受偏袒的弟弟,秦望舒便是向付今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能在世俗的眼中,唯有男子可以传承家中血脉,而女子则是都要出嫁。” 付今安对秦望舒的每个问题都会认真思索后再回答。 “男子无论是在学识、体魄、仕途等方面的发展都要优于女子,加上女子还有生产这一遭,更是让女子只能居于闺房之内。” “若是世间女子都可得到与男子一般的学习机会,未必会在任何方面比男子差。” 秦望舒静静翻着书,似乎想从中找寻到令自己疑惑的答案,殊不知自己也许就是这个答案本身。 “说到生产嫁娶,更是无稽之谈。上天愿恩赐女子生育的能力,那就是给了女子确定自己血脉的特权。要说香火血脉传承,这世上替别人养孩子还乐在其中的九成都是男子吧。” 付今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世间女子或许并不是本身不如男子,大概是男子都希望女子不如自己吧。 “付公子你看那即将升起的太阳” 秦望舒看向青色的天空,在天际交界处隐隐泛起一丝金光,朝阳似乎马上就要从地下蹦出来,照亮整个丹阳。 “你说太阳时而温和时而热烈,温和时被用来形容女儿家温暖包容,热烈时却能用来形容男子意气风发,可太阳就是太阳,它可从未有过改变。” 突然清晨的一束光洒在秦望舒脸上,她脸上一层细小的绒毛透过光,付今安并不觉得这是不修边幅,反而从这张脸上他看到的只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 丹阳的水利兴建计划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经过秦望舒与知州几番商讨下来,确定将丹阳的河流按照原本洪涝冲开的支流走向开挖,同时将几个水塘给挖深,以此保证蓄水。 一方面将丹阳分割成九个区域,以天干命名,由工头带领手下依据劳动量配置的劳工进行挖掘。 另一方面由付今安挑选出一些身强体壮的男人作为临时组成的护卫队,对来犯的流寇进行清缴。 秦望舒则是让钱庄所有的伙计都去参与,给他们领两份的银子,自己在钱庄前放了张桌子,后院新购置了七八口大锅,每日与黄芬,盼儿在此一同熬制姜汤,给往来的人御寒取暖。 这天早上三人正在一起洗姜,秦望舒突然听见黄芬凑近自己,轻声说了句谢谢。 秦望舒不解地看向她。 蒋勇的事情说一千道一万也是自己对不住她,没想到第二天和她坦白事情的经过后,这个大姐非但没有哭闹,就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段时间以来竟是不曾去给二人上过一次坟,就好像这两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秦望舒疑惑之际,冯让元从门外进来。 “夫人!” 没有了蒋勇,这个原本与其他伙计相处困难的小伙该个性渐渐开朗了起来,越发爱说爱笑,现在虽说在山脚下那块地方挖沟渠,却是日日都要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会给秦望舒带些东西。 “夫人你看!我今日竟在山脚下挖到了人参!” “是吗?快拿过来我看看。” 秦望舒招呼着他,冯让元则是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心,小小一节人参就躺在他手中,周边的小须子往四周延伸,看起来还很嫩的样子。 “让元哥哥,你就为这个回来啊?” 盼儿早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这人表面上是日日回家,实际上就是想每天变着花样给秦望舒带些小东西回来,逗她开心呢。 “不然呢?我还能因为什么?” 被戳中心事的冯让元脸一下就红了,恼羞成怒地对着盼儿嚷嚷。 “你懂不懂!这可是名贵药材!” “黄大姐,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趁着两人打闹的时间,秦望舒凑近黄芬轻轻问道。 “若是没有夫人,俺恐怕早就被那俩父子打死了。” 黄芬面露难色,语气却是无比地轻快。 “俺是蒋勇的第二个女人,跟了他以后一直把儿子当做自己的,可俺一直被蒋勇打,他喝醉了打,清醒着打,不高兴打,高兴了还打,那儿子长年累月地看着,也是有样学样。” 黄芬说着便轻轻解开袖口处的扣子向上拉,那一道道新的鞭痕已经结痂,可是还有密密麻麻的旧痕爬满了她的手臂,触目惊心。 “所以夫人,俺是真嘞,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黄芬抹了几把眼泪,语气中却满是释然。 “有人吗?有人吗?” 不等秦望舒回应黄芬,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喊。 秦望舒擦了擦手上的泥水,往前面跑去。 “怎么了?” 只见几个人扶着一个浑身流血不止的男子焦急地站在柜前。 “白夫人,付公子受伤了!” ------------ 第16章 瘴气之毒 “付今安?” 秦望舒细细看了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怎么都不愿相信这竟会是在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付今安。 霎时间就红了眼眶,秦望舒赶忙招呼他们进来,把付今安安置在楼上的客房内,吩咐盼儿去给自己打些水来给付今安擦拭身子,又让冯让元去将大夫请来。 自从丹阳开始修水渠,难免有在工作中受伤的人,城里就一个大夫,自己的那家医馆太小,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秦望舒就将钱庄的后院借给大夫作为病人休息煎药的地方。 大夫来到时盼儿刚抬了热水上楼,打算给他擦拭身子,不料大夫只看了付今安一眼,就阻止了盼儿。 “姑娘且慢,付公子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周身隐隐有股刺鼻气味,加之身上那么多伤口,恐怕是在打斗后又中了毒导致的。” 大夫三步并作两步地坐到付今安床沿,一边把脉一边说到,凝重的神色让屋子里每个人都焦虑不已。 “敢问两位后生,付公子今日是在何处与人打斗的?” “今日他独自骑马上山后,一个多时辰都没回来,我们去找他,就在半山腰见到付公子与几个流寇一起躺在地上,见他受伤了我们就赶快把他带回来了。” “今日?今日何时上山的?” “付公子出门时应是卯时,我们寻到他时已过了辰时。” 听到这里,大夫便不再问,拿出几根银针便往身体各个穴位扎了下去,不过一刻,又用银针扎破付今安的指尖放血,流出来的血几乎是全黑色的。 “这是…” 秦望舒不解。 “回夫人,付公子今日上山与流寇打斗后身受重伤,晨间山林里瘴气环绕,付公子此番乃是受外邪所侵导致的中毒昏迷” “中毒?!” “是的夫人,付公子面上毫无血色,唇色却深到发紫,放血的颜色也是黑的,无一不是中毒所导致的。” 大夫一边用力挤着付今安的指尖,一边回话,挤到第八个指头才渐渐有了血红色,同时嘴上的紫色也淡了很多。 大夫这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期间秦望舒让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情,自己则是守在旁边。 直到深夜,过了子时大夫才处理完,整理东西时又对秦望舒叮嘱了几句。 “夫人,老夫愚钝,只能将付公子表面的毒清除,可是邪毒入侵过深,老夫只可保住公子的命,却是无法让其痊愈。” “往后的时日只能用参汤将养着,可就算如此最多也不过能撑上十日,还请夫人在此期间另寻名医救治付公子啊!” 这话让秦望舒只觉得浑身无力,送走了大夫后便马上给长明观写信,请精通医理的毕渊来丹阳走一遭,打算第二天就发出去。 还不等她写完,滔天的困意陡然来袭,秦望舒便想趴在桌上小憩一会。 恍惚中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外闪入,秦望舒虽是困顿,却是心脏狂跳不止,几步跑到付今安床边做做阻拦状,用尽力气呵斥道。 “来者何人?此乃付家公子,还不速速退下!” 她知道自己声音此刻只剩下柔弱,一点没有自己想的严厉,却依旧挡在付今安身前,任由这个全身黑衣、看不见面庞的高大身影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 “夫人,您与公子并无什么关系,请让开。” 那个黑影吐出这么一句,声音甚至辨不出男女,在黑夜中仿佛恶鬼的低语。 秦望舒却是一点不惧,强忍住困倦张开双臂拦在床前,哪怕双臂都在发颤,语气却是坚定。 “谁说我与付公子无关系?他肯舍身护我周全,又肯倾听我的心声,为我排忧解难,如此这般,我早就将他视作知己。” “若是果真如此,夫人可有为公子赴死的勇气?” 黑影的声音充满了嘲弄,似乎断定了秦望舒会将自己的性命视作第一位,在个人安危前必是先一步顾及自己。 “若你今日一定要取他性命,那我这条命你也一并拿去。” 秦望舒说着,又努力向前挺了挺身子,双眼紧闭准备慷慨赴死,只是不知为何,闭眼之际眼前浮现出的竟是那支玉簪。 黑影顺势亮出手中的长剑,一道寒光闪过,秦望舒只听得“咚”地一声。 她睁开眼,黑影竟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握住剑柄插在地面,一手向前伸出一个香盒,其中有一层薄薄的粉末,让秦望舒瞬间就清醒了。 “夫人唤作何名?” “秦望舒。” “我们共七人,乃付今安公子的暗卫,生来就是为了在暗处护公子周全,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公子身处危难,唯有能舍身保护公子之人可号令。” “现在请您示下。” 秦望舒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搞得很迷惑,付今安不过丹阳的小门小户家的儿子,如何能有这样的暗卫? 又再次想到驿站之事,当时驿站中的流寇恐怕五十人都不止,纵使付今安再有本事,那也是寡不敌众,怎么就能清缴完。 不过现在看眼前的黑影,似乎一切都明了了。 “先和我说说今早的事,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属下实在惭愧,今日与公子一同上山所遇的乃是先前在城中死掉那个流寇的同伙,对方浩浩荡荡近百人,吵嚷着要将丹阳城屠杀殆尽。” “公子只身一人上前制止,对面见公子落单便立马冲上来,公子与我们共同抗击,勉强取胜,公子虽说受伤,让我们乘胜追击,不用管他。” “我们追到山顶,一个流寇才说这山间有伤人的瘴气,平常人吸了最多头晕眼花,但若是让周身的伤口吸附则会致死。” 秦望舒越听越难受,回头撇了一眼床上的付今安,只觉得心疼不已。 “幸好有人上山,将公子救了出来,才不至于让公子丧命。” “你们有没有能传消息的办法?最快多久能传到京城?” 秦望舒定了定心神便开口问到。 “信鸽,只需一天时间就可传到京城。” “那边也有你们的人吗?” “是,大冕国各地都有。” “那就派出你们最快的信鸽,请京城长明观大弟子毕渊来丹阳走一趟。” ------------ 第17章 吃醋 黑影离开后,秦望舒坐到床边,借着朦胧的月色细细看眼前的人。 付今安本就生得标志,身上又是常年受训所得满身坚实的肌肉,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闺房中的女子们追捧的公子。 可他却与秦望舒先前接触过的男人们都不一样。 秦正心中只有利益;白垚眼里只有美色;宇文沛则是渴求权利。 明明都是世人眼中的佼佼者,却不曾有一人眼中有百姓。 付今安虽是一直粘着自己,可也处处谨慎,保有分寸地珍惜自己、尊重自己,心中更是装着百姓们,将自身安危置于百姓安居乐业后面,殊死拼搏。 “付今安,今次就让我来护你,管他流寇盗贼还是山间瘴气,无论哪个都别想取走你的性命。” 第二日清早开始,秦望舒就给付今安熬了参汤,又让盼儿给他喂下去。 一连过去了五天时间,付今安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秦望舒急的每日愁眉苦脸,可那日以后暗卫又再没有现过身。 如今也只能等待毕渊的到来。 期间付家父母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探望儿子,付正桓说把儿子接回家中照顾,付母却说儿子在昏迷中,不宜搬来搬去,况且付家人来探望方便,秦望舒去探望免不了遭人口舌,便还是留在这边。 大寒这日,各个工头都陆续让手下的人们回家准备过年的事宜了,知州给每个人都补贴了一个月的工钱,并特意从隔壁州的农户手中收了百余头猪,给每个人都分了猪肉。 于是今日人人都去街上领肉去了,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秦望舒也让家中的两人去领,自己则还是守在付今安身旁,这样的操劳让秦望舒整个人消瘦了很多,她却是一点不自知。 “夫人,我今日在山间寻得一棵碧色的梅花,在雪中虽不似红梅那般扎眼,却是别有一番情趣,特意给夫人折了几支回来插瓶。” 冯让元今日特意早早就去往山林间找了些梅花,揣在怀里一路跑回钱庄。想着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想让这个最近都没笑过的夫人一展笑颜。 秦望舒无心侍弄花草,只伸手接过来抱在怀中,倒是让满心欢喜的冯让元不知所错了。 “夫人,今日的参汤我来熬,您去睡会儿吧。” 冯让元说着便下楼去熬参汤,秦望舒想着给他照顾也行,自己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便和他说了应如何煮,自己抱着绿梅回房间了。 大概只一个时辰,秦望舒就醒了,刚推开房门就见冯让元端着一碗参汤往自己这边走过来,见秦望舒便赶快招呼她。 “夫人,这碗是给您熬的。” “我?” 秦望舒皱起眉,不懂冯让元在说什么。 “夫人这段时间辛苦了,这是…” “我不是让你给付公子熬参汤吗?什么叫给我熬的?那天你明明也在场,你是没有听到大夫说的话吗?他现在就靠这个活着了啊!” 秦望舒不知为何,心内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她不明白冯让元为何如此不愿顾全大局,这种时候还在想着讨好自己。 望着秦望舒生气的样子,冯让元只觉得心中委屈,明明自己就是将自己挖的小人参给秦望舒熬了补补身子,为何她竟会那么生气? 难不成,秦望舒对付今安的情感,就如同自己对秦望舒的情感一样吗? 冯让元只觉得心内一阵酸涩,便是不想出口解释,将手中的参汤放在桌上便转身。 “夫人,轻便。” 说罢,冯让元任由秦望舒怎么叫都不再回头,在楼下还撞见迎面回来的黄芬与盼儿。 盼儿只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肉就追着冯让元跑了出去,黄芬则是上楼向秦望舒询问情况。 黄芬在给付今安喂那碗参汤时,听着秦望舒说近日发生的事情,见秦望舒一脸疑惑,便只说冯让元这孩子,是在吃醋罢了。 吃醋? 秦望舒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自从清理了蒋勇后,冯让元便是日日变着法子讨自己欢心,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伙计想讨自己的好,如今细想,却是多了几分真心在里面的。 盼儿追着冯让元来到城门口,只见他一只手杵着城墙,拼命踢着脚下的雪,一副恨恨的模样。 “冯哥哥,我你对夫人的情感我清楚。” 盼儿走到他身边,故意不去看满脸泪痕的男人,给他这最后一丝的体面。 “你或许觉得夫人心中之人是付公子,可你是否想过,白家家法森严,她既已是少爷正妻,老夫人怎可能允许她与男人过于亲近?” “蒋勇一事我想你已经见得老夫人的手段,若是你真心爱慕夫人,就该同付公子一样,在暗中帮衬保护即可,万不可行僭越之举。” “保全她的名声,就是保全她的性命。” 盼儿和冯让元回到钱庄的时候,大夫刚从二楼下来,原来是黄芬给付今安喂了参汤后,付今安就开始流鼻血,弄的满床都是。 秦望舒赶忙叫来了大夫,才知道原是今日的参汤喝的过量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原来是冯让元是已经给他喂过才来找自己。 自己倒好,把人气走不说,还将药量增加了一倍。 见冯让元进来,秦望舒便马上迎了上去,两人相顾无言,原本想道歉的话到嘴边,见冯让元还在泛红的眼眶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冯让元虽是生气,可看着眼前满脸内疚的秦望舒却还是心软了几分。 “夫人将花插好了吗?” “插好了,已经放在床头,多谢你这冰天雪地中还愿为我寻来这难得的情趣。” “那付公子呢?” 冯让元的问题尖锐又直接,他迫切地想知道付今安在秦望舒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大夫说付公子今日已无事,抱歉啊,今日是我心急误会你了。” “夫人是为付公子心急吗?” 冯让元不依不饶,此刻他疯狂地想探求秦望舒心中的答案。 “付公子在病中,我自然是为他心急的,可我也是为丹阳百姓心急,若是他不在,谁来带领队伍?” “那我呢?夫人竟是不为我思虑一分吗?” ------------ 第18章 毕渊至此 “冯哥哥,我刚特意和你说的竟是白说吗?” 盼儿见冯让元的话越说越离谱,赶忙举起手中的一杯凉水泼到冯让元脸上让他清醒下,紧接着转身向秦望舒行礼。 “夫人,冯哥哥出门怕是染了些风寒,身子不爽,想跟夫人您讨个休息呢。” 冯让元这才像从偏执中挣脱出来,元神归位一般。自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觊觎主家少爷的夫人,若是让其他人听去,他已经足够杀头的死罪。 幸而在场的就这几个人,秦望舒听了这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转身向楼上走去。 当天晚上,钱庄里所有伙计都回来了,秦望舒整个下午都在和盼儿为大家收拾房间。 大家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黄芬乐呵呵地给大家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和钱庄这些小辈们相处那么久,早就把他们都看作自己的孩子了。 秦望舒见大家的气氛,只觉得钱庄的伙计们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时的紧张感,每个人都在饭桌上对自己近期遇到的事情肆意畅谈,打闹的,吵嘴的,就像一家人似的其乐融融。 席间只有秦望舒与冯让元两人显得心事重重。 第二日清晨,秦望舒晨起后没有去屋顶看书,而是往后院去。 她不止一次在早晨看到后院几乎是与自己同一时间,总会有个人燃一盏昏暗的灯,在院中或是读书或是作诗。 今日她拿了几块点心,沏了一杯茶过去。 在那人倚靠而坐的木板另一侧,秦望舒同样靠着木板坐下来,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向身后之人推过去。 “我有些苦衷无法说与任何人听,我须得用尽所有,或许都不会有成果,我不敢将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哪怕只一秒。我这一生,无法回应任何人的倾慕,抱歉。” 秦望舒的声音竟是他从未听过的凄苦,原本还有些许置气的心此刻却是多了几分心疼。 “我自小家中就穷,我深知寒门难出贵子,可我实在想考取功名,一开始是想为了病重的娘,娘走了以后我也不知自己还能为甚。” 冯让元目视前方,似乎能从昏暗的烛火中再窥见一眼母亲的容颜。 “自从娘病重后,这世上就不曾有人为我添过一件衣衫,娘走后更是不曾有人关心过我一句。所以会对夫人有了些非分之想,该赔不是的是我才对。” “这世上若是还有你想做的事情,那就不要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天地中。” 秦望舒往上方看去。 “我在走出秦家前,本以为女子就只能在高墙中草草一生,可现在的我竟只身一人来到了丹阳,还因着自己在为百姓做事。” “既然我能打破世俗的眼光,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你一定也能破除寒门无贵子的魔咒,闯出属于自己天地。” “过了年你就往京城去,我会给你写封信带着,还会给你些盘缠,去庆来书院找朱先生,他会收下你的。” 说罢,秦望舒起身往黑暗中走去,只留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冯让元,一边落泪,一边将手边的点心往嘴里塞。 秦望舒的心情并没有因此事得以解决好多少,反而每天算着日子的生活扰得她心烦意乱。 黑影的信送到没有?毕渊又到哪里了?会不会在路上遭遇不测? 大夫说的十日如今只剩下了三天之数,盼儿给付今安喂参汤时也说他的身子相比前几天已经没有那么温热了。 整个丹阳的人们都开始张罗过年的事情,钱庄众人也不例外,唯独秦望舒日日守在付今安身旁,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是只能干着急。 第九日深夜,夜深露重的日子,路上的行人都早早回了家。 秦望舒根本睡不着,独自披了件斗篷就坐上了房顶,向京城的方向远远望去,似乎自己望眼欲穿就能让毕渊快点到。 自出嫁以来,自己便是再没有见过毕渊。当日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知往后在丹阳自己是否有勇气说出口。 秦望舒努力想回忆从小与毕渊相处的细节,却发现自己脑海中满满都是付今安的身影,尤其是他那最常见地、将自己脑袋放在桌上的模样。 而自己如此焦急地等待着毕渊的到来,到底是为与毕渊相见,还是对付今安的事感到焦心呢? 亦或者,自己实际上是不愿失去付今安的。 正当她思虑之际,她突然看见天边似乎出现一条光亮,在月光下如同流云般飘逸,时左时右,忽上忽下,好似一队衔尾而行的秋雁,向着丹阳越来越近。 秦望舒不知这是什么,只记得儿时似乎见过,正当她思虑时,只见那抹光亮已经看得清模样。 那竟是御剑飞行而来的毕渊! 秦望舒喜不自胜,赶忙起身向毕渊挥手,这才见他身后还有六七个一同御剑飞行的道士。 只见几人轻盈地从剑上落下,长剑竟像有生命一般自己钻进各人腰间的剑鞘中。 “毕道长!你终于来了!” “望舒,一月不见,你可还好?”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秦望舒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一点,她想回答,却是像个小女孩一样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毕道长…” 见秦望舒已说不出一句整话,便也不强迫她说什么,只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泪珠抹去。 秦望舒则是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就像在儿时的无数个不被理解的夜晚中一般,尽情宣泄着自己的委屈和压力,在那个将自己当做透明人的家中,只有毕渊是支撑自己唯一的动力。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望舒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为毕渊引路来到付今安的房间,并将他的情况给毕渊说清楚。 “毕道长,付公子怎么样?” 毕渊在见到付今安时,明显皱了皱眉才上前为他诊脉。秦望舒在一旁见状,心中“咯噔”一下,默默祈祷这千万要没事。 “望舒,付公子的毒乃是极重的瘴气入体,唯有以少女心头血为药引,以雪山白莲为药熬煮,才可彻底清除。” ------------ 第19章 心头血 “这都是些什么?” 秦望舒从未听过这些东西,满脸疑惑地看向毕渊。 “医理我一时间很难讲得清,只说这是现下清理毒瘴的唯一方式。少女的心头血须得是少女心甘情愿所取,否则无用,取血过程痛苦不已,若是公子家中有关系好、未出嫁的姐姐妹妹是最佳的选择。” “至于雪莲,此处西边就有生长,倒是让师弟去一趟取来就行。” 毕渊把完脉,从怀中拿出颗隐隐闪着金光的丹药往付今安嘴里塞进去,付今安这两日低了些的体温慢慢回了上来,脸上都开始有了血色。 毕渊让师弟们去采雪莲,转头看向秦望舒。 “望舒,这颗丹药也最多让付公子续命三天,届时如果还醒不过来,就算是师傅来亦是无力回天。” “天亮以后我与你一同去付公子家,看看有无…” “毕道长,心头血该如何取?” 秦望舒不等毕渊说完就打断了他,毕渊微微转头看向她,只见秦望舒眸色凝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望舒,我说的少女并非年纪,而是未为人妇。” 毕渊知道她的想法,却也知道她并不合适。 “若是人妇的心头血,只会让付公子病情更重。” “毕道长,你如何觉得我出嫁了就定是妇人?” 毕渊瞬间就明白了秦望舒的意思,可面对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他却是不想让她承受这份痛楚。 “望舒,此事痛苦异常,体质虚弱者感受到的痛甚至比起生产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能寻得其他人情愿,也不必非得是你。” “无妨。” 秦望舒看向床上的付今安,眼中竟是染上了些将赴死的悲凉。 “付公子救过我一命,如今就算是还他也该是我,何况时间紧迫,与其寄希望于别人,我自己既能救,为何不救?” “望舒,你…” “毕道长不必再劝,今夜就莫要再惊扰他人,将事情解决了吧。” 毕渊拧不过她,只能应下来。 第二日清晨,盼儿照例给秦望舒打来洗脸水,却见秦望舒还躺在床铺上。 “望舒姐姐,你今日竟会赖床,真少见呢。” 盼儿对秦望舒打趣道,却只见秦望舒似乎翻动了下身子,并没有应答。盼儿觉得奇怪,便来到床边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盼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紧紧捂住嘴才不至于叫出来。 秦望舒的床铺向来都是素白的,于是此时床铺上的点点血迹就显得格外引人瞩目,但更为让人不忍直视的,则是躺在床上的秦望舒。 只见她面色惨白,眼眶乌青,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额前的碎发都被浸湿了贴在脸上。 秦望舒双眉紧蹙,一只手捂在胸口一个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处,身子微微翻动,嘴巴微张,呼吸声都很微弱,呼出的气都带了些血腥味,牙齿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盼儿慌得打翻了刚抬进来的铜盆,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钱庄上下的所有人,不一会儿钱庄的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 “夫人这是…” “这是不是糟了刺客啊?” “夫人!夫人!” 众人围在一边窃窃私语,毕竟男女有别,都不敢上前仔细查看,唯独冯让元想冲上来查看,被郑家两兄弟拦了下来。 此时毕渊带着一众道士从门外进来,钱庄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道士,自动往两边让开,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毕渊不理这些目光,在床边坐下,将秦望舒的手轻轻拉过来诊脉。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一把剑竟是擦过众人的头顶,向着毕渊而来。 毕渊头往旁边一偏,剑就就深深插进秦望舒的床围。 “付公子,你才刚醒,若是此时动气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毕渊甚至闭上了眼,指尖在秦望舒的手腕上轻轻按压。 众人一看,竟是付今安醒了,不仅醒了,还能将自己的佩剑投掷出那么远,大概是很精神了。 “你…你是谁?把你的手从望舒手上拿开!” 付今安似是因为好久都未开口说话,声音无比沙哑,却带着几分狠劲,走路还有几分踉跄,却还是向着毕渊走来。 他没有忘记秦望舒不能被男性触碰的事情,见秦望舒在床上万般难受的模样本就冒火,毕渊还将她的手拉入怀中,更是付今安动了杀心。 “付公子,我伴望舒成长十余年,她的往事我自是比谁都清楚,况且你为何不想想,她究竟是为谁取的心头血?又是谁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想将救命恩人置于死地?” “心头血?” 付今安显然是被这三个字震慑到了,此时他脑子再不清楚却也明白毕渊的意思,秦望舒是为了救他才会这样,而毕渊只不过是在中间为二人医治罢了。 “望舒现在身子虚弱,若是各位有心,烦请让她静养,望舒最近几日万万不可受风,不可食生冷,每日我会给她熬些粥给她喂下去,到元宵左右应能大好。” 毕渊让她静静休息,带着一群人往楼下大堂去,带领师弟们向众人行礼后,才开始介绍起自己的来历。 “我乃京城长明观大弟子毕渊,身后六位都是我须为民做事,积攒功德的师弟们,来此处一是应望舒的请求,救付公子于危难之中,二是在年后让师弟们与丹阳百姓一同兴建,也算是为我长明观添上几分功德。” “但愿没有叨扰各位。” “既然是夫人友人,我们钱庄自然是欢迎的。各位道长跟我来吧,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盼儿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后,付今安竟是又来敲响了毕渊的门。 毕渊见他面上的虚弱之色未褪,便开口劝他回去休息,付今安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意,拔剑直指毕渊的脖颈。 “我自昏迷到今日也不过十天,毕道长是如何得了消息,又从京城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丹阳的?” “况且我应是初次见毕道长,为何总有几分眼熟呢?” ------------ 第20章 表明心意 “难道不是付公子请我前来?” 毕渊不恼,顺势坐下,一脸平和地看向付今安。 “前几日,消失了百余年的金平族找到我长明观,将一封飞鸽传书的信件交到小师弟手中,并指名要往我往丹阳走一趟。” 说罢举起茶盏抿了几口,蒸腾而起的雾气隔在二人之间,让付今安看不清毕渊脸上的表情。 “金平族?” 付今安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暗卫,眉头皱地更深。 从小就有一群黑衣人跟在自己身边,每每自己遇到危险时就会出来保护自己,直到自己去京城念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终于逮住一个,问他们是什么人,这才了解他们乃是自己的暗卫。 “是父亲让你们来保护我的吗?” “是。” 从那以后付今安遇事便会号令这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但他们从何而来,平时又在何处,付今安是一点不知道。 “公子竟是不知?” 毕渊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金平族乃是世间最为神秘的部族,相传金平族人体术武术都极强,生于苦寒之地,十五岁前就必须寻到适合自己的血盟主,并一生为其效忠,同时非血盟亦不可号令。” “那我明明昏迷在床,你又是如何得到消息前来呢?” 付今安又握了握手中的剑,始终对眼前人充满敌意。 “应是望舒。” 毕渊看向付今安的神情充满复杂,口中似有话却欲言又止,斟酌半天才吐出这四个字。 “付公子!付公子!夫人醒了!她寻你过去!” 听见门外盼儿的声音,付今安马上收了剑,往秦望舒的房间几步就跑过去,只见秦望舒虽然坐了起来,却因为胸口的疼痛微微佝着身子,脸上依旧不见一点血色。 “付公子,我有话问你。” 秦望舒的声音很小,付今安却也是听了个明白,便转身关上门。 “望舒!” 付今安快步走到床边,满脸心疼地望着她。 “付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望舒的声音很无力,付今安心中却是一沉。 怎么会这样问?难道是那些暗卫说了什么?不应该啊。 自己的真实身份要藏不住了吗? 见付今安一言不发,秦望舒心中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测,毕竟自己都是重生回来的,这世上或许人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秘密吧。 想到这里,秦望舒便不再追问下去,看向一言不发的付今安,语气舒缓了很多。 “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自觉身上已经大好,就是望舒你怎么会成这样?” “无事,毕道长不是说了吗,不需多久就能大好了。” 付今安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秦望舒身边细细看她,他多希望能从秦望舒脸上看出一丝对自己的爱,可秦望舒对他一直都是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望舒,你怎么坐着?快躺下。” 毕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步进来绕开付今安,伸手将秦望舒托在怀里,轻轻放下。 “付公子若是想找望舒说话,可否顾忌一下望舒的身体,她才为你取了心头血,现下需要静养。” “什么?!” 秦望舒原本不想告诉付今安,不想却是毕渊将此事说了出来,她现下不知道应如何应对付今安那炽热的眼神,只紧紧拉住毕渊,将自己整个人往他怀里埋去。 付今安见此情形,只觉得秦望舒看向毕渊的神请中都带着几分自己未曾见识过的暧昧情愫,或许毕渊才是秦望舒的心头好,或许自己在此处是给二人徒增烦忧。 他心中又急又气,眼前两人却一个是自己心爱之人,另一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下无论如何也不好发作,便转身向外走去。 秦望舒并未察觉到付今安的心思,只是暗暗松了口气,自己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付今安的情感,尤其是现下的情况,自己原本就对男女之情不善处理,还加上对方的内疚,更是让秦望舒不知所措。 “毕道长,我不解付公子为何对我情深至此。” 秦望舒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毕渊则是轻轻抚上她的头顶,手中暗暗泛着金光,秦望舒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望舒,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有答案,有些玄机常常是世人不可窥视之物。” “比如人的情感吗?” “人的情感也算在其中。” “毕道长,其实我…” 秦望舒看向毕渊,想起自己重生当日原本想说的话,此时便是袒露心意最好的时机。 “我一直,一直心悦于你。” 毕渊的手顿了顿,对上秦望舒五分羞怯五分闪躲的眼神,就继续给她治疗。 “望舒,我对你和你姐姐的情感都很深,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除此之外便是再无其他。” 秦望舒原本以为毕渊会说自己是修行之人之类的话来拒绝自己,不成想竟是愿意好好回应她,切实说明了自己的心意。 不知为何,秦望舒并没有什么很难受的感觉,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毕渊的拒绝,还是因为付今安的离开。 秦望舒养伤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张罗着过年的事情,剪窗花,挂灯笼,写对联,整个丹阳城都染上了一层欢欣的气息。 甚至有些收到家书的年轻人,原本在其他地方干活的,都趁着过年回到家中,等着来年和大家一起干活呢。 已经有很多年,丹阳都未曾像如今这般充满朝气了。 “望舒姐姐,今夜的庙会付公子会来吗?” 转眼已经腊月二十八,大冕国各州在这日都会举行庙会,加之今年有长明观的大师兄在此,知州听说后更是请了毕渊在今夜为丹阳祈福。 秦望舒的身子恢复的很快,最近只需不着风寒就行,于是遣了盼儿昨日去付家送了信,约付今安今日与钱庄众人一同去逛庙会。 “我也不知,这几日他都未现身。” 虽是过年,秦望舒今日确实穿得满身素净,米白色的披风上绣着些绿色的枝叶,倒是一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 ------------ 第21章 庙会(超甜糖 不看后悔) 庙会在丹阳城的主街上举行,尽头处搭了一个台子,放了一个巨大的香炉,左右两边各一盏燃着蜡烛的灯台,几个毕渊带来的师弟守在一旁,负责看着火势不要熄灭。 毕渊则是在香炉后,面前是一张放着几个铜瓶的神案,最里面则是一尊神像。 几乎整个丹阳的人都倾巢而出,秦望舒他们虽是辰时就出门,轮到他们上香都已将近午时。 秦望舒带领钱庄众人上香祈福,惟愿来年人人康健,事事顺遂。 毕渊虽是早就做完祈福的法事,却是一直在台子上等着秦望舒,等他们上完香后,毕渊从怀中取出一块阴阳鱼的玉制配饰递给秦望舒。 “玉石可除中热,解烦懑,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愿你年年岁岁都永保安康。” 秦望舒谢过毕渊后便让大家不用再拘束,明日回来守夜就行,她也和盼儿结伴逛起了庙会。 “望舒姐姐,你看那边!” 盼儿毕竟还是个长身体的小姑娘,闻见食物的香味就走不动道了,缠着秦望舒带她去吃各种各样的东西,直到肚子吃的圆滚才算满足。 可秦望舒却是没什么胃口,她一直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可几乎要将整个丹阳的人都看过来了,她依旧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张面容。 庙会一直到了晚上,夜幕中整个丹阳灯火通明,杂耍相声轮番上阵,好不热闹。 秦望舒让盼儿自己去玩,她则是往另一条略微人少的街走去,想自己散散心。 今日的她一直烦闷不已,已有好几日不见付今安的身影了,那个冲进秦家求娶自己的身影,那抹摄人心魄的红,任由放在哪里都是出众的。 那为何如今自己竟是寻不见一点? 他的热情,他的温柔,他对自己的句句誓言,与自己日日所看的日出,竟是这般就寻不到了吗? 秦望舒越想越烦,索性往城外走去,最后累了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雪已经下过了,现下的冷气竟是比下雪时更重,秦望舒的手炉已不再温热,索性放朝一边,将手绢在手中来回搓转。 “闻说世间男子都是薄情又多情的,可是算起来他与我自第一见面至今,也才一月有余。” 月色印在雪地上,整片雪地都好似在发光,秦望舒此时坐在石头上的喃喃自语,比起平时倒是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早知他如此没有耐心,如此薄情,我便是看着他死在那,都不该取血救他。” 秦望舒微微噘着嘴,皱着眉,低着头扯弄手中的手绢,哪怕是忽然从身边略过的冷风也吹不散少女心中的郁闷之情,反而随着刺骨的寒意让头脑愈发清醒,更是烦闷不已。 “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放着丹阳难得一见的庙会不去逛,来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也不怕被路过的狂徒掳回去当下酒菜。” 熟悉的身影从秦望舒身后传来,她一听就知道是付今安,心中的欣喜让她想回过头,可心中莫名的烦闷却制止了她,她依旧静静坐在那,只是手中的手绢终于不必再遭殃了。 “无事,若是公子想将我掳走,我定当以死保住名节,只是年节见血,就算公子是再凶狠的恶徒也忌讳吧。” 付今安知道她在和自己置气,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一丝欣喜,靠近秦望舒身后,将自己身上的虎皮袄子脱下给她披上。 “今日并非我有意爽约,只是最近忙于清理周边的山贼流寇,却是忽略了你。” 付今安在她身后,一边给她系上衣服上的带子,一边温柔地说出自己最近的行踪。 “我今日在庙会上寻不到你的身影,直到入夜后才见盼儿在玩投壶,过去问了才知道你一个人往僻静处去了,让暗卫们找了一圈才发现你在这野外。” “怎么,今日的庙会不合心意吗?有没有尝了些那些铺子的点心?那是我往京城带过来的,还有那家面馆,是你儿时下学后爱吃的味道。” 付今安绕到秦望舒面前,蹲下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对了,今日我还命人在显眼处烤了几头羊,你看到了吗?还记不记得当初先生在说北国的时候你曾说过自己能吞下一整头?” “你…” 秦望舒今日哪有心思看这些,她一直都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现在见到付今安才想起来今日到现在自己什么都没吃,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闷响。 付今安则像是料到一般,从秦望舒身后拎出一个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碟热气腾腾的蒸饺递给秦望舒,只是那饺子的样子实在丑陋,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这是今天我跟娘学着包的,北方过年爱吃饺子,南方基本都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想着给你包点来尝尝。” 付今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食盒中的筷子递给秦望舒,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 秦望舒接过筷子,几下就吃下了这几个饺子,说实话根本比不上秦家的厨子,盐放的也太多了。 可她觉得,这几个饺子中的心意,却是胜过那冰冷的秦家千万倍。 “嘿嘿,望舒,我手艺还不错吧?看你吃的那么香,定是很喜欢吧。” 付今安笑得很暖,这份温暖甚至让秦望舒愈发温暖,之前自己一人时的寒冷被驱散殆尽。 “贫嘴!不过是天寒地冻,我不忍浪费食物罢了。” 秦望舒虽是这样说,脸上却明显出现了笑容。 付今安从怀中拿出一支玉镯,在月光下那碧色的玉镯竟能透出流水一般的透色,一眼就知道是极上乘的手艺,价值或许能抵得上丹阳的一套宅子了。 只见付今安将镯子递给秦望舒,见秦望舒不解,便开口解释。 “愿秦望舒年年岁岁安好。” 这次秦望舒并未拒绝,接过镯子就套在了手腕上,同时送怀中拿出那只玉簪,那支付今安留在自己房内的玉簪。 “可否请付公子帮我将这只簪子插在发髻之中,顺便为这套素净的衣着添一点装饰。” 付今安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接过秦望舒手中的簪子,刚插在发髻之中,就听得远处天上一声巨响。 秦望舒自小就怕这种声音,此时当即就被吓得靠紧付今安,双手下意识环过付今安的腰。 付今安一愣,见怀中人面上只有惧色,不见一丝难受的样子。 便也将她环入自己怀中。 ------------ 第22章 春日 “别怕,望舒你看,是烟花。” 秦望舒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远处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同绚烂的画卷缓缓展开,光影斑斓,色彩斑斓,仿佛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升腾而起的光芒将整片天空都照亮,连远处的山林都被绚丽的光芒照亮。 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声音,烟花一个接一个地升腾,它们在空中辗转腾挪,变换着不同的姿态,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 秦望舒从前在京城也曾见过类似的烟花,总是听见声响后爬上墙头,只能远远看见一点,如今却是如此巨大的烟花在眼前绽开,竟是这般绝美与震撼。 付今安不动声色地将她冰凉的双手捏在自己手中,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便是觉得这几天为她准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除夕那日,秦望舒与钱庄众人吃了年夜饭共同守岁,大家都说自从夫人来了丹阳,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过了。 “要我说,夫人那定是上天派来庇佑丹阳的神女,否则怎的会这般聪慧又美丽。” “贫嘴!” 伙计们都喝了几口酒,没了往日里的拘束,大家都像朋友一样。 “要我说,咱家少爷是一点不心疼夫人,明明新婚燕尔,就让夫人来那么远的地方。” “是啊,要是谁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媳妇儿,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望舒听不下去伙计们的酒话,便是借着换衣裳的由头上了楼,换了衣服又爬上楼顶。 除夕夜总是安静的,家家户户的人都欢聚一堂,望向京城的方向,想到往年守夜自己总免不得要和秦素影唇枪舌战一番,今年身旁倒是安静了不少。 要说她想家吗?她也不知自己该想哪里,是秦家还是白家,自从来到丹阳,她竟是觉得这座小城比诺大的京城更让自己更有家的感觉。 “望舒,想什么呢?” 付今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望舒转头看向他,眼底透出一丝惊讶。 “今夜你不与家人共度佳节,还出来找我,不合适吧。” 昨日与付今安相拥的事情让秦望舒极其害羞,等自己看完烟花,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整个人被付今安抱在怀中,付今安则是透过她的双眼去看烟花,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竟是没有让秦望舒身上有一点不舒服,反而从灵魂深处升腾起股燥热,看向付今安的眼神出现了几分暧昧。 付今安自己在一旁坐下,向着秦望舒挪了点,贴着她以后,她就又往一边挪了点,付今安委屈巴巴地看向秦望舒。 “今夜,家中兄长和嫂子都在家中,还有那几个月不见的小侄子,家中的天伦之乐倒是显得我多余了。” “付公子还有兄长?” 秦望舒从未听说过,上次去付家也没有听说。 “是,我兄长付长盛今年已有二十一,他如今在京城是从七品左右监门之长,他与嫂嫂是青梅竹马,两人在十七岁时就成婚了,到现在已经是儿女双全了。” “那你家中就不给你寻一良妻?” 秦望舒双手环膝,将头放在膝盖上看向付今安,付今安则是向后倒去,双手撑着身子。 “并非没有提过,只不过我早就向父母表明心意,我付今安此生非秦望舒不娶,若是今生无法如愿,那我便等来生,若是来生依旧无法如愿,那便生生世世地等下去。” “付公子还真是痴心一片呢。” 秦望舒看向身边的少年,不像是在说笑,她轻轻摸了摸手中的玉镯,不再反驳付今安的话。 从大年初一开始,毕渊就带着自己的弟子们出门去挖河道。 道士们的体魄不是常人能比拟的,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是能从天亮干到天黑,一个人能干普通民众几天干的活,丹阳的民众看在眼里,更是充满了干劲,从初二初三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干活了。 春暖花开后,丹阳州的河道渐渐有了雏形,在周边也挖了好几个池塘,城周边的挖掘如火如荼,付今安常常有意无意往钱庄去,秦望舒却常常不在钱庄里。 丹阳这个地方,北边,西边,和东南边各有一座大山,西边就是一座常年结冰的雪山,每年从山上流下的雪水顺着河道向东边流去。 而东南边的那座山不算大,那就是付今安受伤的地方,整座山上有极其丰富的植物种类。 整个丹阳实际上地形平坦,气候温和,按理说应该是能够种植各种各样的作物,那为何在此之前就无法移植下来种呢? 无非就是因为山中的瘴气。 如今秦望舒的伤口已经大好,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便每天中午,在瘴气最稀薄的时候都去往东南的山上寻找此物的解药。 这天秦望舒在山中四处转,昨日她带回家一株不起眼的草,毕渊告诉她这个草是对瘴气有些作用的,于是秦望舒今日就上山挖掘,想挖点回家去种植。 午间的山中光影斑驳,山中那些长了很多年的树似乎将这座山与世隔绝,林中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些动物的鸣叫声,还有动物在林间穿行与杂草摩擦的声音。 秦望舒挖满身后的背篓时,太阳已经西沉,她也累得满身是汗,她杵在一边掏出手帕擦汗,却是没注意一个庞大的身影由远及近,正在暗处静静盯着她。 而后秦望舒一转身,就见那只林间的大虫低吼一声,惊起了山林间的鸟往高处飞去,只见那一个冬天缺衣少食的大虫满嘴都是唾沫,浑身紧绷,准备扑向秦望舒。 秦望舒的心狂跳不止,转身就往山下奔去,却是被脚边的裙摆绊倒,整个人顺着山坡,往山脚下滚去。 而那条大虫在身后穷追不止,在秦望舒滚到山脚下时,那条饿极了的大虫也往一边冲出,锋利的爪子泛出银光,往那早已经因撞到额角而晕厥过去的秦望舒抓去。 ------------ 第23章 卫景辉 秦望舒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她先是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要裂开一般,眼前看什么都是眼花缭乱的,看到一个人影闪到自己面前,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嘿,小娘子,你好些了吗?” 这个声音很是陌生,秦望舒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便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又揉了揉眼睛,只见自己竟在一座宫殿之中,自己坐的地方在山间的悬崖上。 四周的帷幔被山中的风不断卷起,此时秦望舒的心好似也被这一阵阵的风吹动一样,跳的非常快。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比秦望舒大上不少,应该已有二十五六岁,长相清秀俊美,尤其是那条束发的带子在空中飞舞,让整个人染上几分神秘的色彩。 可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男人,他透露出令人不安的阴鸷气息。 他脸上的微笑属于皮笑肉不笑的类型,衣着全是名贵的满绣布料,却不知为何要轻浮地将领口大敞,胸前的皮肤上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图案。令人看上去就心生不安。 秦望舒看向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不知何时会有危险降临。 “你是何人?” 秦望舒刚一开口问,男人马上伸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将脸凑近秦望舒,用那双比金婉云还要柔媚的眼上下打量她,男人纤长的睫毛都快要扫上秦望舒的脸。 另一只手则是一把抱住秦望舒的身子,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我乃是这山中的狐仙,在那大虫的爪下救了你,还记得吗?那条大虫?” 秦望舒怎会相信男人的话,和他凑得那么近让自己也是很不舒服,便是往头上摸索,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想往男人身上扎去。 她的动作在男人眼里极其缓慢,抽出托着腰肢的那只手,一把就捏住了秦望舒的手腕。 秦望舒失去平衡整个人躺倒在地上,男人则顺势按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又一次凑近秦望舒。 “你这小娘子,看起来香软,想不到竟是个刚烈的性子,呵呵,这乡野之中还有这样特别的女子,我喜欢。” “我倒是也不想不到,狐仙大人竟会如此害怕我一介小女子,竟是连被我扎一下都不敢,说到底也只是个狂妄的畜生罢了。” “你竟是一点不怕我?” 男人没有因秦望舒的态度恼怒,反而将头外朝另一边,脸上倒是添了几分兴致。 “殿下,有要事相报。” 帷幔后面出现了一个黑影,秦望舒顺着身影看过去,觉得莫名有些眼熟,禁锢住自己的男人则是起身走向黑影,接过一封信看了看,随手就丢在一旁的蜡烛上烧了。 “小娘子,你姓氏名谁?来到丹阳是过路吗?” 男人整理着身上的衣服,问秦望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回太子殿下,臣妇名为秦望舒,原是京城秦家的二小姐,一月前出嫁至白家,得到白家主母授意后前往丹阳经营钱庄。” 男人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转身看向早已跪在地上行礼的秦望舒。 “原本是在山中采药,不想竟被太子殿下所救,臣妇感恩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你,认识我卫景辉?” 卫景辉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看来这世间的女子并非都如母亲为自己所选那般蠢笨,前些年在京城自己怎么就没发现秦正那个奸猾商贾家中有这般璀璨的明珠。 “太子殿下说笑了,若非殿下愿将身份明示,臣妇即使再生两个脑袋也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秦望舒自知和他身份悬殊,便想以退为进。 “您腰间的同心结,乃是圣上与皇后的定情信物,京城中无人不知晓;皇后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儿子,这同心结自然是只会在太子殿下身上,刚才的来人脱口便是殿下,更是让我确定了您的身份。” “有趣有趣,想不到秦正那个古板的老东西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聪慧动人,怎么会舍得你嫁给白垚那种蠢货?要不你与他和离,跟着我吧,让你做个什么呢?” 说罢竟是将腰间的同心结解下,让上面的流苏扫过秦望舒的面颊,随后丢在她面前。 “捡起来,我就让你做太子妃。” 秦望舒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轻蔑与嘲弄,可面对太子这种手中权力接近无限大的人,自己又不敢太过放肆。 两难之际,只见一抹耀眼的红色从殿外冲入,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迅速交错而过,又分别转身再次过招。 付今安每一剑都朝着卫景辉的命门而去,而卫景辉虽是看起来纨绔,剑术却明显胜过付今安一筹,就只站在那用一只手就轻松化解了付今安四面的攻击。 几个来回付今安便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却是整个人都挡在了秦望舒面前,眼中看向卫景辉的眼神比他面对流寇时更为阴冷。 秦望舒向四周看了看都没见到他的暗卫,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要保护他才对啊。 “望舒你没事吧?” 面上虽是狠厉,问秦望舒的语气却依旧是温柔的,秦望舒说自己无事,是太子殿下救了自己,让付今安不要再拔剑相向。 “呵,他会有那么好心?” 不知二人是否曾有过节,一向对人彬彬有礼的付今安此时带着谁都劝不动的冲天怨气,只见他用剑插在地上那枚同心结中间的孔洞上,向着卫景辉就甩了出去。 “拿着你的东西滚,别再靠近望舒。” 说罢,便将秦望舒扶起,带她往丹阳走去。两人才走出几步,秦望舒就发现自己的簪子没有拿,心中焦急想回去取,却被付今安拦下来。 “望舒,那簪子我可以重新给你做,现下最要紧的是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而宫殿内的卫景辉,在两人走后,捡起落在一旁的簪子轻轻抚摸,有个不长眼的小厮偏偏在这时跑来打扰,卫景辉轻声细语地让他过来,手的起落中,只见眼前染上一阵暗红。 他一边扯下帷幔擦手,一边慢条斯理地交代瑟瑟发抖的众人。 “秦望舒,给我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