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救赎你 1985年的港岛,长街冬雾正浓。 一辆上世纪复古传统豪华轿车在道路上行驶着,尾气吹起了微薄的灰尘。 车轮高速转动间,突然碾压到一个马夹袋,剧烈的摩擦下,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许肆猛然一惊,身体瞬间僵硬,放下手里的文件,抬眼向窗外看去,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指甲嵌入血肉里。 这样反常的举动,在安静的车厢内有些显眼。 旁边的助理安适连忙询问:“小姐,您怎么了?” 许肆回过头,轻轻皱了皱眉,声音放的很低,“没事。” 可助理担忧的目光并未消失。 许肆感受着掌心的刺痛,重新拿起文件,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是她重生的后遗症。 或者说是幸存者综合征。 前世,她得罪了一个叫裴枕的男人。 本来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只是因为她在国外与对方有生意上的往来,言语冒犯了初次见面的他,顺手抢夺了一个地皮,那帮奉承他的人,居然为了迎合,当街击杀她。 目无法度。 狂妄至极。 临死前,许肆都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惹来杀身大祸,一枪给她崩出十米远,毁了她嚣张肆意的人生。 后来时光倒流,再一睁开眼睛,许肆回到了1985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富豪许家年仅十八就丧父的独生女。 至此以后。 但凡再听见巨大的爆破声,她下意识就会觉得是枪响,身体比头脑反应快,止不住的想要逃跑。 要不是因为裴枕,她不至于死的那样凄惨痛苦。 裴枕 裴枕…… 许肆眼下淡青,不断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眼睛死死盯着手里那份文件。 细行的表格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单信息。 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她的视野里。 ——裴枕!! 许肆瞳孔骤缩,抬眼看向熟悉的助理,嗓音带着青春时期的清脆,“安适,这个裴枕……也是我们这次要资助的学生吗?” “我马上查查,您稍等。” 助理安适低了低眉,语气里有些怕她。 不单单是身为下属的怕,身边这位可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富家千金,她想法千奇百怪,行为也疯得很,前些日子还把死对头摁在父亲的葬礼上暴打,出了名的难搞。 “不,小姐,情况有些复杂,他是通过关系硬加上去的,他父亲是海外投资人,得罪了道上的仇家,火拼后全家丧命,他才15岁,目睹了惨案发生,估计是被丢出来走个流程的,之后就会送进孤人院里,不是我们内定的捐赠目标。” 这年头,世道混乱,社团猖獗,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许肆一边听着,一边望回纸上那被黑色钢印压盖住的名字。 前世那诡异的死因又开始鲜明起来,原来这一年的裴枕才15…… 呵,褪去未来骇人的身份,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啊…… 也是,生命不够残缺的人,未来怎么可能去做一个危险人物,听说裴枕15岁就开始为社团卖命了。 现在想想,正是今年。 许肆手指轻轻敲打在文件背部,脑子滑过一个念头。 前世弱肉强食她认了。 但抱歉,现在好像是她比较强。 为了避免阴差阳错下重蹈覆辙。 干脆先弄死他算了。 省的将来有人来祸害她。 昨夜骤然降温,天气还有些冷。许肆静静地看着窗外,手指摩挲在名单空白处,眸光莫名凶狠。 “安适。”她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能杀个人吗?” “……” 又来了。 每次遇到麻烦事,她总这样问,偏偏都还不是开玩笑。 安适习以为常。 几秒后,还能轻松的分析出利弊:“恐怕不能,最近有很多人盯着小姐您的一举一动和您的财产安全,证据齐全的情况下,法律在您身上,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这样啊……”许肆笑了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上扬着,指尖落在名单上,轻敲了两下,“那带我去见他吧。” 安适低头确认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名字,点了点头。 “明白。” —— 黑车开了一个小时,停在慈善会的会场门口。 绕过那些记者的镜头,许肆从容的下车,阔步往大厅走去。 许家是这场慈善会的主办方,唯一的继承人有权出入任何场所,许肆能很轻易去到被资助人所在的空间。 与此同时。 精致的古欧会场后台里,每一处装潢都是富丽堂皇的贵气,还有象征着祝福的风铃花束摆放在门边柜上,散发香味。 里面有很多人,有工作人员,年幼的孩童,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都在等候慈善会的开始。 更角落处。 几个差不多十七岁的男生聚在一块,正在朝一个高瘦的少年脚边丢纸团,做为无聊的消遣。 纸团轻到没有分量,表面有食物残留下来的污渍,偶尔丢的偏差,就会砸到少年的腿上。 “哎,你是孤儿吧,没有人会可怜你的,我听说你是要被送进福利院的。” “……” 少年像没有听见一样,并没有回答,这样冷淡的反应,让空气都有所凝固。 矮个男生撇了撇嘴,不知道怎样掩盖被忽视的尴尬,只能用恶意去维护自己的尊严。 “喂,都是来要钱的,你装什么装。” 偏偏有些处在青春期的学生,就崇拜这样的恶意和个性,觉得敢惹事是力量的象征,不自觉就拥护起来,语气不善。 “我们是学生,他进了孤人院,连学都没得上,没有未来的,有钱人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帮助一个没有前途的人。” “噫,我来的早,什么都知道,他被人送过来的时候,穿的衣服很破烂,跟乞丐没什么分别。” “没爹没妈,说不定以后就当乞丐咯。” 雾蒙蒙的天光下,又有纸团扔过来。 这一次,带着羞辱意味的,直直地落在少年的黑发上,“啪嗒”一声,再顺着他流畅的鼻骨落下,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少年半边脸隐入光线隔绝的暗处,咬肌鼓起,缓慢抬起头来,眼眸里是漂亮的灰色,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阴沉的扫过这群学生的脸。 修长的手指伸进黑色西裤的裤兜里,手背青筋爆起,用力地捏住了什么。 听见脚步声,目光一转。 却又缓慢松开了。 因为他的视线里,忽然多了一抹靓丽的身影。 ------------ 第二章:你是救世主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外套,逆着光慢步走来,柔顺的软发散在耳后,被染上一层迷糊的白光,桃花眼生的漂亮,眼尾晕开,唇红齿白,瞳孔似躲藏着港岛不曾下过的雪光。 玉兰树将日光分割,从落地窗洒进来,斑驳陆离。 他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女人的出现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世上,真的会有救世主降临。 所以,他不自觉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 会场后台多是工作人员,看见许肆来,赶忙引着她往内厅走去。 很快。 许肆就停在了大厅门口,耳边有倏耳的微风,她侧了侧头,在人群中,只能看见站在窗台边上的少年。 他衣着算不上干净,站姿很端正,看着就是从教养极好的家庭出身的。五官漂亮,鼻骨中间有颗微小的红痣,一双清澈的眼睛注也在视着她,眼底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恐惧,不太像是惶惶等待安置的孩子。 仅凭借着少年出色的皮囊,许肆一眼就认出了他。 没错了。 是裴枕。 她早在前世就被这颜值惊艳过一回,又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印象太过深刻。 所以尽管是这样的相见。 她也没忘了这少年未来会是何等人物。 越是危险。 那她就越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踏进大厅那一瞬间,歹念横生,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许肆笑了,桃花眼眼弯弯潋滟,随意抓起一把巧克力,走到他面前,“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许肆,你是裴枕,对吗?” 裴枕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几颗酒心巧克力,和面前面容很温柔的女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露出一个有礼数的浅淡笑容,“谢谢你的巧克力,我知道你。” 实际上,裴枕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在打听有关慈善会的一切。许肆这个主办方的名字是最常被提起的,他很难不知道。 清晨的日光柔和,风铃花香味又薄又野。 少年绽放的这个笑容实在生动。 是许肆从没见过好看,只是望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仿佛陷了进去。 她眼尾自然向上挑了挑,也没忘了来这要做的正事。 示意工作人员将其他人带走后,她刻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表现的很温柔,拉过一把白色的椅子,端庄的在他面前坐下,轻声开口: “那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坏人,我是这场慈善会的负责人,也知道你没地方去。孤人院可不是个好地方,我正好没家人,就是有点钱,我来资助你上学以及生活里的一切开销,你愿意跟我走吗?” 裴枕站在原地,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很快答应,只对她是弯着眼睛笑了笑,思路清晰,“请问,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嗯,真是个好问题。 许肆指尖轻轻划过手背,又指着一张椅子让他也坐下,才循循善诱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就继续你的学业,过你喜欢的生活,就像从前一样,什么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来保护你。” 停顿了两三秒,她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日后人生的决定,“如果非要做些什么,那就是身份得变一变。我父亲也刚刚去世,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为了名正言顺些,你不能是你,你得是我的家人,我倒是有个表侄子一直在国外,你跟我走,就喊我一声小姨,至少,在人前得这样喊。” 安适站在她身后,表面平静如水,肩膀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虽然只接触了一个月吧,但这位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谁会收养一个小自己三岁的人当侄子? ——太荒谬了,这是在羞辱人吗? 这世上,估计只有许肆理解自己的想法。她孤孤单单一辈子,早厌倦了这种生活。 既然知道面前这人有可能是个威胁,她就不可能放任事态再次发生。 十五岁啊。 正是培养三观的年纪。 她杀不了他,那她就把他带走,放在身边,以长辈的身份教会他知恩图报。 让他背负着难以偿还的恩情,无论未来多风光,都得为她所用,听她的话。 现在,就看裴枕愿不愿意了。 许肆看着少年鼻骨上那颗红痣,静静等待着答复。 她不认为裴枕会拒绝。 这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阳光灿烂到刺眼,隔着水汽,灼灼融在浅色的大理石面上。裴枕听话的坐在她面前,握着快要被掌心温度融化的巧克力,睫毛低垂,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很久,他才抬起头来,温声说道: “我很愿意,谢谢小姨。” 很礼貌、很官方的感谢,没有半点扭捏。 果然。 这时候的裴枕心机并不深沉,但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旁人没有的气质,让人瞥一眼就没法忘掉。 许肆又笑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手,眼睛里像隐匿着一层雾色。 看得出来,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还借着站起来的高度,将指尖落在少年的黑发上,轻轻抚了抚。“小裴,我还有记者会要开,你在这等我,办完手续后,我会带你从这里离开。” 裴枕怔了怔,没想到一个称谓能让她这样高兴,微微点头,“好,小姨,我等你。” “嗯,乖。” 许肆朝他挥了挥手,黑色皮衣外套的袖边沾染了雪松的香气。 转身的时候,带着空气中的凉风一起晃动。 守在门外的人听见脚步声,打开了双开的大门,察言观色一番,悄声与她讲述了少年刚刚的遭遇。 走廊上铺设着厚重绵软的地毯,朝裴枕丢纸团的男生们排着队站在那里。 许肆一回头就能看见。 “姐姐好。” 不知道是谁起头叫了一声。 他们刚刚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恶意,现在却又乖巧得很,显然是知道了她什么身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许肆脚步顿了顿,想起工作人员的话,笑容收敛,平静的注视着他们,手心还有刚刚擦过手没来得及丢的纸。 下一刻。 挂着昂贵玉镯的手随意动了动,绵软的纸张就被团起来,带着褶皱滚到那几个男生的头上。 很熟悉的“啪嗒”一声脆响。 紧跟着,许肆清绻的音色不紧不慢响起。 “但愿你们真的能好好学习,否则你们今天做的事情,未来也会无数次的发生到自己身上,就像现在。” 许肆对几人的不满来的实在突然。 但谁都知道,她是在给里面的少年出恶气。 在场谁都没敢多说半个字。 工作人员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许肆把手里的包包递给安适,步履从容的离开。 ------------ 第三章:撑腰与尖刀 男学生们苍白着脸被带回等待厅里,就自动选择了离裴枕较远的地方待着。 因为许肆的撑腰,他们没敢重复之前的乖张的举动,甚至有些怕那个孤儿来报复。 可是没有。 裴枕将目睹了一切,只是怔怔收回目光,重新低着头。 这个冬日,他穿着很单薄的冬装,肤白如雪,眼瞳是淡淡的灰色,看着掌心里几颗包装鲜艳的高级巧克力。 很久,才抬起头来,一颗也舍得没动,妥帖的放进了口袋里。 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用来自保的伸缩刀,刀刃锋利泛着点点寒芒,没有犹豫片刻,扔进了垃圾桶。 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像是在丢一片树叶、一张纸屑这样寻常不过的垃圾。 整个会场,只有矮个子男生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瞪大了眼睛,情急之下,伸手捂上微张的口鼻,遏制住想要喊叫的冲动。 这地方安保严格,是不能携带刀具的。 这个孤儿又是怎么躲过搜查带进来的? 万一刚刚…… 这太可怕了! 裴枕似乎察觉到到了他的目光,缓慢的掀开眼帘回望他。 就这么一眼。 矮个男生吓得抿紧了双唇,心慌意乱得躲到了更远的地方,再也不敢靠近少年半步。 …… 恰是十一月底的严冬,雾气到现在都没散去。 巧妙的应付完记者的诸多问题,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许肆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回到车上休息。 安适坐在副驾驶位,拿着几张报表,跟她讲述着接下来的安排。 “小姐,公司现在发展的还算稳定,股价暂时没有大幅度跌落,您开完记者会也算是初步稳定了局面,接下来的半个月,还有几场商会需要您参加。” 他掀开另一页纸,顿了顿,纠结了半晌,继续说道: “另外,老许总病世这件事情,已经被记者知道了,对于目前的情况,您有没有什么想法?是否要接受商会给出的建议,抛售公司。” 这是个很严峻的问题。 在外界看来,许肆才刚满18,作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并没有掌控公司的能力,很有可能引起内部员工与股民的恐慌,抛售股票,导致公司股价跌落,被人做空。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市值高涨卖掉公司,当个富贵闲散的大小姐,或者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许肆皱了皱眉,望向车窗外的白玉兰,问了句:“我那两个远在海外的亲叔叔,这几天有没有动静?” 安适:“没有,但小姐如果需要通知他们回来,我马上去联系。” “那倒不用。”许肆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语气笃定,“很快他们就会自己联系我了。” 饥饿的鬣狗,知道哪里有肥肉,闻着味就来了。 在前世的这个时候。 她孤身一人,手握一笔惊人的财富,惹了许多人眼红,却从来没有把钱财交出去过。 直到两个亲叔叔带着家人,不远万里从国外归来,举全家之力对她关怀备至数年。 在她终于被亲情打动后,立马以她不懂经营为由,诱骗她卖掉公司,拿钱去做海外风投。 她固执不听安适的劝告,将钱交了出去。 可所谓的风投只是个吸金局,许肆一脚踏进去,项目就自动套牢,无限亏损,让她想脱手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资金全都合法流入了叔叔们的账户中。 反过头来,两个叔叔只给了她五十万,说是对她最后的关怀,转眼就给家人在国外购置了一座度假海岛。 安适也被解雇离开。 许肆一直记得那五十万的羞辱。 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敢松懈,上完大学后一直在努力打拼事业。 圈子就那么大,挺多人都曾和许家有交情,她被贵人们帮扶了一把,学习了不少东西,也创下了自己的事业。 只是没想到重新挤进上流社会中,才发现港岛变天了,资本的金字塔顶端早就更换了新鲜血液。 不可一世的富豪们开始害怕拥有枪械的三合社,三合社的这一任主事人是裴枕。 而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偏偏就招惹了裴枕。 回想起这些复杂的过往,许肆的胸腔就像堵进了一层湿漉漉的棉花,喘不过气,涨得难受。 愚蠢,实在是愚蠢。 倒霉,也实在是倒霉。 所以这一世,她要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一、保下自己的巨额家产。 二、找机会弄死那两个混账亲叔叔,全都别想好过。 三、“感化”裴枕,化为己用。 四、利用信息差投资…… 五、…… 总之,要让那些糟糕的事情没法再次发生,最好在萌芽状态就扼杀毁灭。 然而,这些想要更改遗憾,有简单的,也有难的。 好在,时间还够,都可以慢慢来。 这么想着。 她闭上了眼睛,狂乱的心终于得以有片刻安宁。 “小姐,您要的收养证件已经在办了,入学手续也在沟通,这些办完后,是要接裴枕少爷回家吗?” 安适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他很少去质疑雇主的想法,看出许肆的疲惫,很快切入到了另一个话题。 虽然小姐这操作有点奇怪,但许家并不是养不起一个孤儿。 风绵绵不绝,他经过思考,觉得许肆是缺少亲情,多了同情,才会砸钱去换一个孤儿回来当家人。 这行为,就像旁人心软,随手领了一只即将流浪的小狗。 空气潮湿,车内干燥。 许肆接过那张证件,上面贴着一张证件照片,少年穿着贴合平整的黑西装,额前坠着几缕发丝,攻击性的浓颜,精细的五官与她审美点完全契合,让人光是看看就忍不住烂漫一笑。 许肆挑了挑眉梢,“嗯,送回去,以后我住哪他住哪,给他办最好的学校,好好对他,没了父母,挺可怜。” 安适弯腰点头,眼神复杂,小姐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刚刚死了父亲? 刚想夸赞她善良。 许肆眉头忽然皱起,微微呢喃着:“长得这么爽,可惜是个弟弟。” 安适:“……。” 他低下头,将漫到嘴边的话紧急撤了回去。 许肆这种生物啊,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肆无忌惮,眼里连规矩都没有,更加不会有同情。 他开始怀疑,收养孤儿不是善良,还有可能是别的缘由。 ------------ 第四章:藤蔓绕许宅 这一年的港岛。 有钱人想要收养一个孤儿,并不需要什么苛刻的条件,许肆年轻有钱,裴枕年纪也不算小,有自主选择的能力,可以决定由谁来做他的监护人。 所以获取收养资格并不难。 但安适说需要费些时间,让裴枕走个流程,以及去新学校看看环境。 许肆就先回了家。 她家坐落在云顶湾。 是港岛老牌富人区的豪宅,放在85年都是寸土寸金,更别提未来20年后的价值。 自从前世破产,房子抵押后,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再踏进过这栋房子。 所以再次回来,许肆脚步还有些沉重。 说是豪宅,许家的房子更像座宫殿,装修风格也朝着北欧的奢华方向靠齐,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暗黑系的风格,院落有数不尽的名贵花木,藤蔓植物攀附住辉煌的铁艺栏杆。 富有冲击性,又荒诞无稽。 穿梭在熟悉又错综复杂的长廊之中,“重生”这个字眼也开始具象化起来。 她刚走到大厅。 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慈眉善目的躬身站在门边,压低着声音说:“小姐,您回来了。” 许肆看到他,弯起了唇角,喊了声:“葛管家。” 这是从许家发家起,就一直在家里的老管家,可以说是看着许肆长大的。 葛管家微微一笑,他手上捧几封暗黄色信封,询问道:“小姐,这有几封海外的邮件,是否要送去书房,等您查阅。” 许肆瞟了眼信封上的邮戳,拿过佣人递来的湿热毛巾擦了擦手,随意说道:“送去吧,顺便让安适带着集团堆积没看的合同报表来见我。” 葛管家从没见小姐问过集团的事情,也没人会苛责这个年仅18的继承人不问世事,她刚刚休学回来办理丧事,不可能一个月内就学有所成,去撑起那么大的一个地产公司。 如今她主动提起来,葛管家愣了愣,多嘴问了一句:“小姐,需要找一个指导顾问吗?” 许肆摇了摇头,“不用,安适在就够了。” 葛管家点头,“好的,我这就去。” —— 安适接到消息,很快就抵达了许家。 他提着一箱子文件材料,轻车熟路来到书房外,微耸的眼神有些复杂。 一个月以前,里面坐着的还是他精明能干的前任老板,现在倒好,换成了个18岁的千金大小姐。 他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教她一些,她可能完全听不懂的事情。 这个任务太艰难。 安适不免觉得头疼,但到底还是敲了敲门。 “砰砰——砰。” 下一秒,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 “进来。” 安适推开厚重的木门,一墙之隔隔断了一切生息,古欧式的书房里仅亮几盏昏黄的灯,巨大书架耸立着,少女坐在宽大办公桌的正中处,在阅读几封已经拆开的信件。 看他进来了,还捧着一大堆东西,许肆点了点面前的位置,嗓音沉静,“安适,辛苦你了,坐。” 安适看着仿佛换了一个芯的少女,恍惚的放下手里东西,坐在少女面前。 这气质变化太大了,只是换了个场景,他感觉许肆就像换了个人,严肃,沉稳,连带着书房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氛围。 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不敢说话。 许肆也不打算跟他弯弯绕绕,一开口就把家里公司的情况问了个遍,全是前世她接触过,但没涉及到的细节。 她父亲去世,新闻媒体都在报道,说她年幼无法接管家业,本就给公司带来了不小的动荡。 堆积的决策类事情如果不尽快处理,怕是早晚有一天要开不下去。 问完话,许肆打开了安适带来的箱子,眉间带着一股蹙意。 安适被问的一愣一愣的,询着光看见她的表情,以为她是不懂。 正要上手教她。 没想到,许肆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开始埋头苦干起来,动作之熟练,像上辈子就做惯了这种事似的,商业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安适:? 不可能吧?乱写吧?这可不是大学作业。 他慌忙低头用眼神去探,才发现许肆并不是在乱写。她有在仔细的阅读文件,在上面签字盖章后,还不忘批注一些注意事项,有些不妥当的文件都被她扔在了一边,果断又干脆。 “我这段时间不方便露面,你是我父亲身边的人,这些都需要你帮我出面解决、落实。” “这份报表谁做的?连商场名称都能打错五个,老爷子死了不代表许家完了,拿高薪水还不认真工作,让他离开。” “……” 安适震惊,真的感觉自己见鬼了。 但不可否认,小姐做的决策真的挺正确。 他不禁怀疑,难道许家的基因好到,就是天生做富豪的料? 正当他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许肆忽然抬眸看他,“安适,你可以回去了,这些晚上再来拿。” “哦,好,好的,小姐。”安适完全被这气场镇住,恍惚的站起来。 许肆摁响呼叫器,让葛管家送走了他。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纸上翻动的沙沙声,昏黄的灯光偶有闪烁,伴着书香无比静谧。 所有事情弄完,许肆才松懈神经靠在皮革沙发上,纤细的手指揉了揉酸胀的眼眶,余光却瞥向了那两封海外邮件。 她之前看了个大概,是那两个便宜叔叔寄来的,言语关切,说这两天就要回国,询问她是否需要叔叔们帮忙。 许肆嘴角翘起嘲讽的笑容。 前世她说不用,他们不还是来了? 吃个绝户废话还这么多。 许宅的院景很美,庭院树木参天,浓雾笼罩在豪宅周围。 许肆把手指垂在桌子上,反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这是她的小习惯。 心情好了,就总想敲点什么。 心情不好,就总想敲碎人的头骨。 【叮铃铃——】 正在这时,摆在书房的老式座机响起阵阵铃声。 这是她父亲的私人联系电话。 许肆抬起听筒放在耳边,“喂?哪位?”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通过电流传来,噪点满满,有些失真。 “喂,你是许生的女儿吗?我是你父亲的红颜知己,也算是你小妈,我怀孕了,许生的遗产,应该有我儿子的一份。” 许肆听见这话,眉眼安定,并不慌张,“你先排队吧,这几天我的管家接到了十几个电话,都说是我小妈,已经怀孕了,等排到你了,我让人再联系你。”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声音急切了许多,“许小姐,我不是骗子,是真的,我是真的怀孕了,我还有和许生在一起的亲密胶片,你父亲做的事情,你们许家总要负责吧?” 许肆拿钢笔拨弄着电话线,久疲方休的嗓音格外慵懒,“我要不负责呢?” ------------ 第五章:装乖 女人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许小姐,我不想撕破脸,但你要是不讲道理,那我就登报告诉所有人,你许小姐逼迫小妈和父亲的遗腹子去死,豪门丑闻,很多人乐意听的。” “哦?”她嗓音低沉,带着威慑的力量,“这位小妈,我父亲是睾丸癌去世的,你有空还是去找找遗腹子的亲爹吧,报社没那么闲。” 消息太刺激。 对方被堵得哑口无言,即刻失了所有气焰。 长久的沉默下。 许肆轻轻摇头,挂断了电话。 她父亲是胃癌走的,并不是什么睾丸癌,只是外界不知道这个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她也并不担心对方会拆穿她。 那女的可能是跟她父亲在一起过,却不可能怀孕。 如果是真怀孕了,就该拿着孕检报告找上门来,而不是在电话里嚷嚷,企图先通知,后怀孕。 安静了没多久。 就又有一个电话打来。 语气声线皆不同,还是用着差不多的理由。 ——我,小妈,打钱。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傍晚。 葛管家敲门进来书房,弯腰说道:“小姐,请去用餐。” 许肆稍稍点头,指尖一扫,将邮件扔进垃圾桶里,不疾不徐沿着扶梯下楼,才发现在忙碌的这段时间里,裴枕已经顺利回来了。 温暖的许家大厅。 高定全铜壁炉燃烧着火焰,风将黑夜灌满,为整个豪宅平添了一抹虚幻。 少年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本全英文的书,还是穿着今天见面时的旧色白衬衫,却并不显得落魄。 听见脚步声,裴枕下意识抬眸,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很自然的叫了一声,“小姨。” 挺好。 看来他对于这个称呼没有太大抵触 许肆搭着扶手下楼,点了点白瓷般的下巴,温声问道:“回来了,学校环境怎么样?还喜欢吗?” 裴枕笑着点头,“学校很好,麻烦小姨了。” “你喜欢就好。”许肆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听话,好好学习,小姨之前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许肆个子不矮,有一米七,裴枕才15岁,却已经长得比许肆高了,身高劣势下,想要拍到肩膀还挺费劲。 听见她的话,裴枕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许肆顿了一下,短暂的接触下来,这个时期的裴枕其实挺有礼貌的,一般情况,不会不回话。 所以,他是在抗拒什么? “小裴,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她放轻语气,温和的试探着。 可裴枕回答的毫不犹豫,“小姨说的很对。” 许肆直视他优越的眉眼,问道:“那你刚刚在想什么?有什么话不要藏在心底,毕竟,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他抬起头来,笑容温柔缱绻,眸光也被壁炉里的火焰染亮,“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起小姨说来接我,让我等,我没等到,跟别人一起去办了入学。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没听话,所以小姨才没来接我” “……” 许肆眉心一跳,才想起今天确实食言了,忘了随口许下的承诺。 但少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完全没料想到的。 明明是她不守承诺在先。 他不怪她,不失落,反而在纠结是不是他不听话? 这是什么,自我攻略? 壁炉传来的木柴爆裂声,很细微,让空气沾染上火焰的温热感。 少年眼眸的真诚,探不出半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许肆挑了挑眉毛,随后又忍不住失笑,漫不经心道:“当然不算,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去接你。” “小姨没有不好。” 裴枕摇头浅笑,没有抱怨,没有不满,倒是把许肆的情绪价值一下拉满了。 许肆冷清明亮的眸一转,“走吧,把书放下,去吃饭了。” 许家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佣人做好了端进餐厅的,中式的菜色香味弥漫,挑高的餐厅挂着一盏巨大的悬式吊灯,光线明亮,将布局照的一清二楚,深色的地毯铺设在光洁的实木地板上,壁画处摆放着一口半人高的花瓶,里面立着三两株变种玫瑰,开的妖冶。 许肆用餐很快,吃的也不多,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生活没留那么多时间给她细嚼慢品。 十几分钟后,她就放下筷子,盯着裴枕,声音清澈,“多吃些,以后喜欢吃什么,跟葛管家说。” 少年吃相斯文,教养极好,听见她的话,不急不缓的放下筷子,又添了一碗热汤,瓷勺与汤碗没有发出一点碰撞的声音。 “这些就很好。” 莫名,就有些赏心悦目的意味。 冬风沉醉的美好夜晚,许肆撑着下巴看了几分钟,神情意味不明,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被感染的想再吃一些。 葛管家路过,手上捧着两套清洗好的藏蓝色校服,领带都是统一的黑色,一看就是港岛皇贵私人学院的制服。 一年前,许肆也穿过这样的衣服。 她的目光落下一瞬,就说:“明天就要正式去学校了,我会让司机送你,要好好上课。” 裴枕放下手中的瓷碗,烟灰的眸光含笑,“好的,小姨是希望我有很好的成绩吗?” “也不是。”许肆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薄荷水,凌冽的滋味遍布口腔,语气闲清,“你努力就好,成绩倒不是最重要的,不要有压力,我更希望你能和同学一起进步,最主要的,是不要学坏,打架起矛盾,拥有好的学习体验。” 裴枕若有所思半晌,才点头,“知道了,我会的。” 许肆弯了弯唇,这时候的裴枕,聪明,礼貌,听话的要命,让她偶尔想起前世初见的场景的时候,都不觉得那么可憎了。 隔天。 天光将亮未亮,冬日清晨冷寂。 许肆还在睡梦之中。 裴枕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校服去上学了。 老式的双开门轿车绕过大道,地上的尘土被尾气吹得飞扬。葛管家亲自接送,偶尔从后视镜里观察他。 涣散的晨光照进车内,少年坐姿端直,一双烟灰眉眼安静又漂亮,鼻骨上的微小红痣在清晨里散光。 葛管家忍不住又出声笑道:“裴少爷,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对许家不了解的,尽管告诉我,小姐吩咐了,您是她的家人,不必太拘束。” “谢谢。”裴枕微微抬眸,咬字温润,“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 “小姨是不是认识一个……”他顿了顿,笑的很坦然,“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 第六章:嘉奖于你 葛管家差诧异地扬了扬眉梢,慈蔼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况,思索了很久,微微摇头。 “倒是没有,小姐熟人里,并没有和你长得相似的。” 随后又歉意一笑,“或许是我一直待在许宅,并不熟悉小姐外面的交际圈子,如果裴少爷这个问题很重要,或许可以直接去问问小姐?” “并不是很重要,谢谢葛管家。” 裴枕微微偏头,眼底的疑惑掺在微亮的晨光中,跟冬日绵绵不绝的余冷混淆在一处,淡的像露又浓的似烈阳。 他记得昨天见面,小姨望向他的眼神总是不那么纯粹,偶尔还有些复杂。 就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良,小姨虽然很好,但或许是因为某个与他相似的人,才会费心去救他。 那个人在小姨的心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裴枕思索了会儿,眼神片刻不离的盯着远处那越来越清晰贵族学院。 无论是为了谁。 小姨希望他做什么,那他听话就好。 毕竟,在被全世界遗落的时候,只有她像神明一样朝他走来。 黑车停下,他拿起身旁的黑色漆皮书包,跟葛管家道别后,迈着缓慢的步伐,朝着学院大门走去。 似乎对于刚刚的猜测,并无半分感觉。 葛管家微笑的注视他身影消失,才重新驾驶着豪车离开。他昨天接到消息,也疑惑小姐为什么突然收养一个孤儿,但看到人又不觉得奇怪了。 至少他小小年纪,遭逢大难,却依旧宠辱不惊,沉着稳重。 是很不错的苗子,如果专心学习,未来不会差的。 更何况他去的,是小姐曾经念过的学校。 港岛皇贵私人学院。 这可以说是全港岛最好的学院了,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费用都一路领先,公认最贵的一所学院,校长声称全部学生都能考入知名大学深造,因此来到这就读的大多数学生,都是知名企业家的继承人。 裴枕也果然听话。 上课的第一天,就跟同学们维系起了友好的关系,尽管一上午的时间,大家都知道了他目前是什么情况,却仍然愿意热情的与他相处。 他拥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微笑着回答同学问题时,不少处于青春期的女生都忍不住红了脸,男生也乐得和一个受欢迎的同学做朋友。 在港岛,法律上规定,老师不允许与家长有私下联系。 葛管家在调查完少年的过往后,正午抽空又来了学校一趟,跟老师了解他的学习状态,才回到许宅跟许肆汇报。 “小姐,裴少爷在学校表现的很好,与同学交流相处也很轻松。” 港岛的冬季有刺眼的阳光,火炉的温暖温度充斥每一个角落。 许肆仅穿着一件外套,坐在宽敞的软皮沙发上,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杯苦咖啡,脸庞被光线衬的雪白,身段纤长,气质不柔软,也没有在少年面前的清澈随和。 听见葛管家的话,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意料之中的。 有能耐的人,从小到大都有能耐。 没点手段,未来的裴枕也不可能牢牢的控制住庞大危险的三合社。 葛管家得体的站在一边,松垮着眉头说:“我还打听了裴少爷之前的教育情况,他接受的并不是传统教育,从小到大都是在国外请的高级私教老师,我以为他会不适应有同学一起上课的情况,没想到入学考试成绩不错,还很快就融入了班级里,适应能力特别优秀,难怪小姐喜欢他。” “嗯,是不错。” 许肆笑了起来,脑海里莫名流过一段对话。 她昨晚随意跟少年说,希望他能好好和同学相处,少年回答了她一句会的。 是真的爱交际,还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努力? 许肆不知道。 她拿起摆放在桌上的老花经典男士钱包,里面是一些名片和老爹曾经留下的银行卡,随便一张都有六、七位数。想起少年那身旧衬衣,还有不符合气质的鞋,她抬眸对管家说: “下午放学了,接他到附近的商场,我要带他买点东西,算是奖励,还有,这钱包太土了,你收拾了吧。” “明白了。” 葛管家带着白手套,将男士钱包里的卡拿了出来,剩下的零碎物品全都锁进了三楼的房间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家父女感情很不好,同住一个屋檐下,情感却很单薄。 许先生走的时候,许肆一滴眼泪都没掉,更不会好好保存许先生的遗物。 …… 到了下午五点。 皇贵私人学院顶楼的巨钟传来悠扬的机械敲打声,余晖暗淡变黄裹着寒气。 拱立式的大门外停着一排常人难遇的豪车,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们笑着踩上车沿,又探出头招手和同学们告别,与几十公里外的朴素居民楼,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感。 只隔着一条蜿蜒的城市河道,像被有意分割成了两个不同时代的世界。 葛管家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裴枕出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与后座的许肆说:“小姐,我进去看看。” 许肆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难测。 狭长的长廊里。 树影花丛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露气湿寒,落叶扑了一地,不是特别原因,很少有人会往这边来。 葛管家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出来后,听见长廊里有动静,加快步伐上前去,却看见前方的凤凰树下,有一群人在教训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背靠在崎岖的树干上,有泥屑沾上了他的衣领,五官轮廓格外出众,垂着眼睛,握着其中一个人的手,不吭一声。 “你还敢抓我手?你许家都快完蛋了,你问问许家那个大小姐,死了爹后,敢不敢跟我们家硬碰硬。” 领头的一个小公子哥染着出挑的红发,清秀的脸上都是张狂邪性的笑,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不痛不痒,侮辱性很强。 “你就乖乖替你许家姐姐赎罪,他妈的,上个月把我大表哥摁在棺材上打,真当我不记得了?知道错没有,说话。” 旁边摁着少年的人起哄道:“最主要的是,你要离程可丽远一点,听见没有。” 少年仍然没出声。 “操,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是港岛啊!敢不把我当回事?”小公子哥都气笑了,掂了掂手上的高尔夫球棒,一棒子挥过去,少年侧了侧头,棒子弧形的一面险险擦过耳廓边上,迅速升起一圈贵一点的红色。 少年蹙了蹙眉,咬肌鼓起,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可那一瞬间,他只能想起女人温柔的那句话。 “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要起矛盾。” ------------ 第七章:来,继续啊 人人都说她处境不容易。 他不能给她添乱。 他想留下来。 少年指尖随意擦了擦滴血的耳廓,垂下眼睛,继续承接着这场无妄之灾。 好几次拳头都不留余力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骨骼发出滚动的声音。 葛管家站在石路上,看清少年的脸后,蹙了蹙眉头,不可思议。资料上说,裴枕曾在最顶尖的格斗俱乐部学习了很久,拿了国外好几个奖项,怎么也不至于被这群小魔王欺负到毫无还手能力吧? 何况这欺负也是因为小姐才受的,也能忍下来? 他快走了两步,喉咙里滚属于中年人浑厚的嗓音。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在干什么?欺负同学吗?” 一群公子哥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用尽力气的打了少年腹部一拳,才提着书包跑了。 临走前,还放了一句狠话。 “乐色,记住我今天的话。” 冬季天黑的很快,日光撒下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散了,整个树林暗得不行,远处的灯火是冷色调的,把寒夜衬托的更冷寂。 四周,静了。 裴枕躬身将地上的新书包拾起来,爱惜的擦了擦上面的污渍,缓慢的背上,朝葛管家走去。 “您来了。” 葛管家观望着少年,从上衣内兜里拿出一叠整齐的白手帕,按在少年淌血的耳廓上。 半晌,才道: “裴少爷,小姐在车上等您,我这就去通知小姐一声,我们去医院。” “谢谢。”裴枕接下那方帕子,又单手拍了拍身上精致贴身的深蓝色制服,直至将泥泞拍干净后,才把耳边的手帕取下,“不用告诉小姨,也不用去医院,我没事,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他脸上并无异色,像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平静的眸眼没有半点委屈,就是有点不甚明朗的忧虑。 直到路过校医室,取了一枚肉的色创可贴,像爱美的小姑娘一样,对着镜子完整的贴上,反复检查不容易被人察觉后,眉头才平和散开。 葛管家顿了顿,明白了少年的想法。 这是不想小姐知道这事儿。 裴枕背着书包,踉踉跄跄了一会,才平稳呼吸,装作步履轻松的往校门口走,腹部隐隐作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直到看见校门外唯一停着的豪车,眼睛才微微亮起,冷硬的眼睛清澈又干净。 随即走了过去。 “小姨,抱歉,久等了。” 许肆将车窗降下,和他直直对上,眸光在浓密的夜色中接触,安静一瞬,又悄然分开。 “不久,上车吧。” 这一会儿,街道在刮着清幽的风,积云是灰色的,暗示着第二天即将落雨。 葛管家叹息一声,将车子开出学校路段,当着裴枕的面什么也没说。 但他知道,回去以后,还是需要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姐。 雇主是谁,他不会混淆。 许肆将车窗留了个指节大小的缝隙,车辆行驶间,针刺般的冷意从外涌入进来。 风拂动她的长发,顺滑的像黑色的丝绸,那双上扬的桃花眼勾人,余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少年的耳朵。许肆拿起一瓶常温的汽水,顺手递给少年,温声说:“阿枕,我听老师说你成绩很好,跟同学相处的也好,我很高兴。作为奖励,一会儿葛管家会送我们去商场逛逛,我要给你买几件合适的衣服,鞋子,手表,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风格?” 裴枕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说:“什么风格我都可以穿。” “那就去逛逛,碰到喜欢的,都买下来。” “嗯,谢谢小姨。”裴枕点头。 许肆忽然望着他的眼睛,“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耳朵是怎么回事?” 车子忽然下了个斜坡,抖动了几回。裴枕浓睫漆黑,沉默了许久,不愿骗她。 许肆点了点手上的包,“那葛管家说。” “是,小姐。” 有烟火从大楼里绽放开,许肆默不作声,听着葛管家转述着那几个混球的话,在听见大表哥被打这一段,她大概知道了惹事的是哪家的人。 心脏莫名淤堵。 她指尖又开始轻敲着搭在腿上的奢牌名包。 声音回荡在车厢过于清脆,脸上也挂着冷笑,“敢欺负到我许肆头上,有种。” 许肆转头,“你是学格斗的,有能力,为什么不还手?是不是因为我说的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要起矛盾?那也得分情况,我也希望你不要被人欺负,听见了吗?” 时间尚早,寒冷干燥,沉甸甸的语气落到人的耳朵里,是遮掩不住的关心。 裴枕点头,“听见了。” 许肆伸出温暖的手,声音轻了些,“疼么?回去我让人给你拿药。” 少年坐的端正,浅浅的笑容浮在影影绰绰的夜里,眼睛清霜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随和。 “谢谢小姨,不疼。” 到了商场。 许肆给裴枕买了许多衣服,说是几件,实则可能一个季度都不太可能重复。 裴枕身量好,什么风格都能穿的上。 但下意识,许肆还是愿意给他买些深沉的颜色。 手表都拿着最适合他的款,从不问价格,只挑好的买。 趁着夜不晚,她去护理馆染了个头发,做了纹理。 发型师拿着剪刀,恭维她的同时,也夸耀到了等待的裴枕。 “好看的人就是要跟好看的人站一起,长得真好,赏心悦目。” 许肆偏头看着他的灰质眼眸,笑着问:“学校不管学生发色,你想不想染个灰发,我觉得会很好看。” 她没有说,在学校那种地方,看起来叛逆、特立独行一些的人,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好。”裴枕答应的很快,站起身来。 另一个发型师有眼色的起身调配发膏,为他上色。 这一年的港岛开着数不尽的白玉兰,少年的发色改变在这一刻。 后来无论性格如何变,这个发色却再也没有变过。 裴枕要上学,许肆也没有在商场逗留多久,夜雾浓重了些,就回到了许宅。 当所有人都睡下了。 许肆才披着毛毯慢步走进书房,拿起座机电话联系了安适。打听了上个月,因为出言不逊挨过揍的男人,有几个亲戚。 挑出年龄最合适,又在皇贵私立学院就读的学生,询问道:“陈家?做纺织业的那个陈家?” 安适肯定的很快:“是的。” 许肆笑道:“地址找出来,打个电话过去说说,他家小公子在家的话,有机会我要去做做客。” 这只是警告。 她现在已经不是皇贵的学生,心态也沉稳了很多,不好直接闹到学校,把那些人揍一顿。 但如果裴枕身上再出现什么伤痕。 她会以成年人的思维,直接上门去告诉告诉这些人的父母,港岛许家还真没完蛋。 然而第二天。 裴枕还是被那群公子哥堵在了路边,那是一条昏暗的巷子,十几个人将少年围推进去,嘴里骂骂咧咧的放着狠话。 混球们还扛了个椅子,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你们在干什么?” 路人看到这阵仗想报警,却被几个混世魔王恐吓走了。 陈世华撸起袖子,刚开口骂了一句,“小孤儿,一天不见,还他妈染了个灰……” 手里那用来装逼的棒球棍就被夺走,反过来一棍敲在了脑门上。 半个小时过去,狂风卷起落叶,分布在巷子两边。 裴枕靠坐在椅子上,单手拎着棒球棍,毫不在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朝他招手。 “来。” ------------ 第八章:让小姨放心 这个时间点,白天的温度已经完全下降,晚风冰凉刺骨,巷子外已经再无行人的踪影,巷子虽然荒凉,但干净又笔直,路灯要亮不亮,闪烁着白光。 不同于在许肆面前的乖巧。 裴枕坐姿慵懒,堵在巷子出口,右手手掌叩着棒球棍的顶端,直直垂在地上,侧着脸用余光望着地上爬着的一群公子哥,额前有几缕烟灰色的头发垂落下来,眉头压的很低,狭长的眼尾下垂,嘴角却微微翘起。 “不是说,要弄死我,才肯走吗?” 棒子时不时摩擦地面,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听得人心里发怵。 “来,弄死我。” 地砖的腥臭味涌入鼻尖。 一群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们,此时都尽量把头埋在手臂里不出声,忍着味道,不知道吞下了多少怒气。 实在是痛。 从头到脚都痛。 头再铁都受不住这样的毒打。 谁都没想到一夜之间,乖乖挨打的人会性情大变,变成了不该招惹的样子。 有人扯了扯陈世华的衣袖,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都是一群当惯了混世魔王的人,第一次这么狼狈,谁也没想过要灰溜溜的跑回家告状。 但不告状吧,跑又跑不掉。 陈世华挤出牙缝,面色铁青,招摇的红发在这一刻格外滑稽,犹豫半天,才抬头仰望那个少年。 “让我们回去,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你了,以后看见你,我们绕道走,行不行?” 这就等同于井水不犯河水。 揭过这事儿,谁也不找谁的麻烦。 裴枕那么能打,他们傻了才会继续找他麻烦。 裴枕长腿支地,拎起球棒在他头上虚拍了两下,薄薄的肩斜方肌随着动作牵扯出漂亮的线条,在淡薄又朦胧的夜色里,懒散的看着他。 “不能走。” “你们还要和我好好相处。” 不然,小姨不会放心。 长长的街道中,“啪嗒”一声机械音响起,老式路灯终于亮了一排。 裴枕迈着长腿从小巷出来,摸出许肆给他挑选的腕表,仔细的搭在左手上扣着表带,风扫过那件披在他身上的大衣,走在灯光暗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身后一群踉踉跄跄的公子哥,怂耷着脑袋,勾肩搭背,寸步不离的跟他走着,脸上都挂着尬笑,看上去其乐融融。 如果…… 忽略掉最细小的声音窃窃私语的话。 “陈哥,这是什么怪要求?” “打了一架,还要好好相处?怎么好好相处,难不成要我们天天挨揍吗?那我要转学了。” “我真的不想再断手了。” “啧。”陈世华气的一拳揍在那人的腰上,“你是痴线来的啊?这孤……他……他第一次来咱们学校,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被不长眼的欺负,和睦相处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跟他混咯!” “那咱混吗?”公子哥们有些讪讪的,再此之前,他们的老大可是陈世华。 这时候的港岛,社团众多,让许多人都心驰神往江湖上的快意恩仇。 陈世华咬了咬口腔内壁,舌尖传来血腥味,“我靠,他那么能打,肯定混咯!又不吃亏,以后有什么事,咱们派他出去解决,但私下里,我还是大哥,知道没啊?” “知道了,知道了。” 他们更知道的是,如果不“好好相处”,裴枕可能真的会把他们打到好好相处为止。 那还是主动好好相处吧。 目送着裴枕走进一辆黑车里,他眼神干净又清澈,还很得体的跟他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裴哥明天见啊!” “明天我给你带我家的早餐呐!” 直至黑车消失,公子哥们才收起嘴边勉强的假笑,互相嫌弃着,迅速从勾肩搭背的状态分离,龇牙咧嘴的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靠,老子手都要断了。” “去医院先呐,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这样回家,不仅丢脸,我老爹要骂到我头臭啊!” “姓裴的真的会变脸哦,刚刚揍我的时候,表情不是那样的喔。” …… 云顶湾这一带人烟稀少,没有学区房的概念,别墅周边坐落的全是世界级的大商超,平时靠着富家少爷小姐们买账,足够生存,普通群众很少会来消费。 许肆今天处理完公司的事情,早早从书房出来,坐在客厅里慢吞吞地给自己泡茶,嫩白的指尖随意挪放的,还是一套收藏级的瓷杯,花纹烫金,杯底由一片昂贵的翡玉嵌成。 刚盘完父亲私下的财产,金钱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串数字了。 再贵的东西,她用起来也丝毫不觉得心疼。 偌大的许宅里,少女穿着黑色的吊带裙,赤着脚踩在绵软的地毯上,手指骨节处泛起微微红色,静谧地像一副中世纪油画。 猛然一声尖锐的门铃声,一抬头,就看见少年拎着书包从大门进来,衣着干净,手里还握着一封信,漆黑的眼睛里含着礼貌的笑,乖巧的看着她。 许肆放下茶杯,起身勾起毛绒拖鞋,走到他面前,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裸露出来的皮肤。 细腻完好,没有多余的淤红,不像是被人欺负过。 裴枕任由她看着,轻声道:“小姨,我回来晚了。” 许肆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确实有点晚。” 葛管家接过裴枕的书包,默不作声的走开。 裴枕垂着眉眼,把手上的信封底给她,语气抱歉。 “明天开始,不会再这么晚了。” 许肆捏着信封,看着他眼底的泛着的点点暗色,似乎别有深意,笑了笑,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却没有立刻发问。 声音轻飘了些,“这是什么。” 裴枕笑着说:“下周家长会的邀请函,需要签名,小姨没空就不去,我会自己处理。” 许肆顿住脚步,撕开信封,目光直直望下去,唇角带笑,指尾勾出邀请函,跟佣人要了一支笔,利落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再递还给他。 “我会去的,你的家长会很重要。” 裴枕有些意外,“我听说海外有亲戚要回来。” 许肆触碰到微凉的手臂,懒懒的走到楼梯口,准备披一件衣服,听见这话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啊,但他们确实没你家长会重要。” ------------ 第九章:蜂蜜花茶。 裴枕拿着那张纯白色硬着校园标志的邀请函,站在原地出神,上面的黑墨未干,边缘渗透出浅浅的毛刺感,他没合上发硬的纸页,生怕把字迹渲染模糊,新鲜的纸张味道与空气里的香气搅浑,遮盖不住上面残留的手指余温。 摩挲了良久,他眼底的笑意从眉梢流入嘴角,再从眼睛溢出来,藏都藏不住,最后都流进沸腾着火舌的壁炉里。 她说,无聊的家长会比接待亲戚重要。 尽管他已经提醒过,自己可以独自面对老师的盘问。 …… 许肆说完那句话,就独自上了楼。 让裴枕感恩这件事,她做的得心应手,裴枕乖巧的出乎她的意料,她也愿意为他付出些时间,虽然裴枕从不让她多费心思照顾。 安适在八点左右来过一趟,把公司的报表放进了书房,比起上次的犹豫,这次他的眼神与动作就坚决多了。 因为许肆展现出来的能力足够让他感到惊讶。 现在这间曾坐着许先生的书房,已经完全归许肆所有,她规定过,不管是什么时间,只要有公事,可以直接进来,不必敲门。 打开厚重的大门,屋内空气湿润,窗户摇摆的敞开着。 许肆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躺椅上,腰间悬着一张轻薄的丝绒毛毯,室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唱片机扭动出悠扬的管声乐曲,与闪电共鸣,大风吹过她散落的裙摆,却又滑的让人把握不得。 安适站在一旁,轻声试探了一句:“小姐,醒着吗?” 许肆慢悠悠睁开眼睛,转头哑着嗓音应答,“啊,暂时还能醒个几十年。” 这样的玩笑话在雷雨夜里有些渗人,安适没法接,拿出几封邮件放在桌上。 “小姐,您的两个亲叔叔已经在归来的路上,应该明天就能到,因为要携带的物品众多,行李还在轮渡上,至少航行一个月余,因此,他们希望能到许家暂住。” 许肆粲然一笑,拿过那几封邮件,看都没看扔进了壁炉里,瞬间被火焰吞噬,变成热浪。 安适愣了愣,“您不看吗?” “不看了,我不喜欢看一些没用的废话。” 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的工作,把许家名下的地产业务摸透,安适才说了句题外话,“您是觉得,您叔叔这次是冲家产来的吗?” “你觉得像吗?” 安适有些迷茫的摆了摆肩膀,“按照常理来说,是有这个可能性。” 许肆一点点挪开视线,看着将天空不断分裂的雷电。 没有回答他的话。 待再晚一些。 许肆拒绝了佣人的帮助,亲自下厨,调配了两杯养神的蜂蜜花茶,干燥的花瓣融在分层的蜜糖里,有淡淡的茶香,再被磨砂质感的玻璃杯包裹住。 色香味俱全。 尝了一口,不是特别甜,自己留下一杯,另一杯她叫来了裴枕。 裴枕在温习功课,手上还拿着一本法文书。 温暖的热气染红了许肆的发尾,那双漂亮的眼睛温柔沉静,她笑着说:“要不要喝茶,有助于睡眠。” 裴枕看着那杯茶,摇了摇头,“不喝了。” ------------ 第十章:橘红色调的唇釉 许肆有些遗憾,“真的不喝点吗?我亲手调的,味道还行,是花茶,助睡眠的。” 待客厅的灯光刻意设置的很明亮,十多盏立在墙边的防古壁灯,把每一处角落都被照成温暖的昏黄色,壁炉吹来的焰息,呼吸都是温温的,不像在寒冷的仲冬。 裴枕看着许肆低落的眉眼,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他,还是握起了蜂蜜花茶,仰着首,一口一口饮了大半。 花茶不那么甜,还有点花蕊的干涩。却是他这段时间尝过的最甜的滋味。 “不是不喜欢?”许肆目光在剩余的半杯花茶上一落,神色有些惊讶。 “没有不喜欢,很好喝。”裴枕笑了起来,弯着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不过,小姨最近很忙吗?是不是没睡好?” 有一瞬间,许肆都恍惚了,熟悉的感觉,又像是看见了前世初遇时的裴枕。 那会的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交叠着长腿慵懒的坐在人群簇拥的四方桌前,只不过语气比这更冷淡一些,是咄咄逼人的陈述句。 ——“许小姐,你是不是没睡好,敢跟我提这样的条件。” 客厅安静的呼吸可闻。 木柴爆裂的声音脆响,将许肆从回忆里抽离,她微微摇头,“还好,明天会有客人上门,但无关紧要,你要是不喜欢和他们相处,就避开些。” 裴枕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再扫过她垂在腿侧捏红的手指,将她片刻的失神收入眼底。 啊。 透过他,究竟看到了谁呢。 他略带温柔的弯了弯嘴角,也没忘记接她的话,“好。” 许肆挑了挑眉毛,跟他说话还挺舒服,真是做到了句句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要不是见过裴枕未来的样子,她都要以为他向来都是如此了。 又不免怀疑,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好脾气,那未来怎么会是那样偏执疯狂的性格。 恰好这时,佣人整理出来一盒商场送来的购物袋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佣人拿出其中几样口红拆封,一管管打开,摆在桌上供许肆观看,声音温柔细腻,“小姐,这是您两个月前专门在海外订的口红,明天要用哪一款?” 丝绒的高档礼盒印着繁复的奢牌的logo。 她粗略的扫了一眼,只觉得眼睛刺痛。 口红色号怪异。 至少以许肆现在的眼光看来,非常古怪。 露出来的膏体全是荧光色调的橘红,哑光质地的灰粉、艳俗的玫紫之类的死亡色彩,涂抹上唇必定又土又村,却格外符合上一世十八岁时的眼光。 许肆不声不响地抽了抽唇角,把盒子重新盖上,生怕继续被古早的恶毒审美攻击。 良久,才发话。 “不用了,帮我拿远点吧。” 佣人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立刻把口红盒抱走。 许肆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转头看向裴枕,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头安静的看着书,注意到她转来的视线,才抬头问了一句,“小姨不喜欢那些口红?”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许肆低头,随手拿起旁边的报纸,漫不经心的提醒道:“你以后要是送女孩子口红,别送这样的颜色,容易失去一段真挚的感情。”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 裴枕对这个话题似乎挺感兴趣,“那应该送什么样的?” 许肆思索了一会,认真的回答道:“嗯,要是性格温柔的女生,就送点清新一点的橘红色,性格热辣些的,就送张扬的正红色,还跟肤色有关,总之,问问柜台小姐什么色号卖的最好,只要颜色日常点,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她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色号方面,你应该不用太担心,你长得好看,送什么颜色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 她说的言之凿凿,理所当然。裴枕弯着眉毛,听的仔细,在听到后半段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这一句却格外抓耳。 来不及羞涩。 手臂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他不着痕迹的拿起书,平整的铺盖在手掌上,低头继续看着上面的内容。 许肆翻看着报纸,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讲些社会性新闻,多是有关于作奸犯科的内容。 比如荔枝沟王某为了泄愤,开车撞死竞争对手。 还有因为一句玩笑话,双方当街对砍……等等等。 说了两三例,她忽然半眯起眼睛,抿了一口涩甜的花茶,淡然开口道:“太极端了,裴枕,你说对吗?” 裴枕抬眸,点了点头,“嗯,对。” “就比如这个竞争关系,如果不涉及到生死,没必要杀人泄愤,你说对不对。” “嗯,小姨说的很对。” 许肆握着报纸似笑非笑,“我们裴枕学习好,又聪明,以后肯定不会普通,如果未来有很多人跟随你,要记住,做个讲道理的人,好不好?” “好。”裴枕低垂着眼睛,答应的很快。 声音越来越细微,透着心不在焉的意味。 许肆嗅出丝丝不对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个点,你是不是困了?” “没有,在看一道不太懂的题。” “那你看,我不打扰你。”许肆笑笑,眼如流水,松弛的继续看着报纸。 少年弯了弯眼睛,“小姨想跟我聊天可以尽情说,我并没有敷衍小姨的意思,当然,前提是小姨不困,还想跟我说说话的话。” 这话让许肆心头泛暖。 她还真没见过这样体贴的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有一种处处被他包容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在向下兼容她。 这种感觉很微妙。 她该说的都说了,点到为止,也不想打扰他看书,便晃了晃头,“我是不困,但你该回去休息了。” “好。”裴枕轻瞟时钟,站起身来,眸眼明澈,“小姨晚安,你也早点休息。” 许肆微微颔首,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个事情,裴枕走路姿势很贵气,用腰部发力,上半身背后有肌肉线条有窄腰,下半身有两条长腿。 嗯… 应该是专门学习过的。 听说欧美那边的老钱式家族很看重走姿仪态,不单单只有女孩体态端正,男生也严苛往绅士方面培养。 裴枕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气质确实很不一样。 ------------ 第十一章:致敏反应 半夜雨越急。 室内越安逸。 许肆伴着火焰在待客厅懒懒的坐到12点多,葛管家中途提着摆放整齐的无烟碳来添过壁炉,迸发出四散的火花,生命力耀眼。 直到眼皮困倦,她才起身回到房间里。 途中经过裴枕的房间,她还停留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便安心睡去了。 许宅所有的门都是用厚重的实木做的,手工雕刻的繁复图案应证了工匠的用心程度。 二楼最左手边的房间里光亮安静,崭新的软床铺设着缎面的四件套,单人的衣柜旁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摆放着手表以及各类书籍,制服也整洁的折叠摆放在上面。 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很爱干净。 所有东西的归置都有条有理。 裴枕从黑色的提包里拿出一盒药片,拆卸了一颗,面不改色的吞下,挑开衣袖,上面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狰狞,像得了什么严重的病症。 葛管家敲门进来,为他送来了那半杯遗落在客厅的蜂蜜花茶,声音和蔼可亲,“少爷,这杯茶还喝吗?” 刚刚看起来,他挺喜欢的。 他只是温柔的笑笑,双手接过茶,“喝的,谢谢葛管家。” 待人走后,他又扣出一粒白色的药片咽下,把杯子里的茶水饮尽。 没别的,确实很好喝。 对蜂蜜过敏这件事,他本来打算说的,但那一刻他又觉得,吃两颗药就能不辜负这杯茶的话。 也挺好。 他并不想看见女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茶被剩下,而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更不想被抛弃。 待到手臂上那种麻痒感觉散去。 裴枕伸出手指,摆弄了一下床头那几颗从前经常吃的巧克力。 眼神温温,陷入了过往的思绪里。 夜晚的雨也安静了些,只偶尔有叶子摆动的声响。 第二天一早。 许肆是被洒水声惊醒的,铁桶滚动了十几圈,“砰”地一声落在花园的石路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闷沉、刺耳。 许肆迅速睁开那双灵动的眼睛,面色苍白,手不自觉死死抓着被角,柔软的真丝面被揉成了漩涡形状。 她扫视了周围的环境,意识到不是枪声,凝重的表情才终于缓和了许多。 掀开轻薄的被子,赤脚踩在绵密的毛毯上,在衣帽间里选了套比较成熟简洁的裙子换上,在肩头披上围巾,戴上时兴耳饰和配饰,目光掠过那些丑的触目惊心的口红,揉了揉眼角,还是就这么素着出去了。 葛管家正好站在楼梯前,见她打开房门,侧身站到边上,解释道:“小姐,新来的佣人没力气,浇花的时候提翻了水桶,已经安排她去做别的了。” 不愧是老管家,雇主近来对爆破声很敏感这种小事,他都察觉到了。 整座许宅,大家做事情都格外的小心。 许肆也很久没有被吓到过了,冷不丁来一下,倒也没有多大情绪。 “没事,葛管家,帮我泡杯咖啡,谢谢。” 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海外的亲叔叔要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几点到,但她得好好招待。 吃过早饭后,她刻意叮嘱了葛管家,下午留在许宅,让司机去接裴枕。 话音刚落下,她就听见佣人敲门站在门边,“小姐,亲戚们来了。” 许肆顿了顿,拿起柜子上父亲收藏的精致微小望远镜,放在眼前调节了一下角度,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很远出的镂空栏杆处。 门外果然站着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其中两个男人是她的二叔,三叔,女人则是她的二婶婶。 另外一个就很陌生,许肆不认识。 他们整体面庞兴奋,衣着体面,手里拎着长款手提木箱,做着很新潮的外国打扮,头发却被冬风扫的凌乱不堪,落叶不长眼,一圈一圈的顺着风流滚到几人脚边,诡异的让人觉得他们不是来借住,倒特别像是来打秋风的。 只有许肆知道,其实他们是来打劫的。 举着咖啡慢悠悠的喝完,许肆才换上鞋子走出庭院。 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很低的交流声,女音还有些娇媚。 “老公啊,你的侄女还不来吗?我要被风吹生病了。” 被呼唤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只烟枪,抖了抖,烟雾立刻被风吹走,嗓音嘶哑,“我这侄女,刚刚死了父亲,肯定伤心的晚上睡不着觉,现在没起来也是正常……” 下一秒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叔叔婶婶们。” 许肆收拢了披肩,站在中间,笑颜如花。 人群集体怔了怔,二叔许志强把烟杆抖灭,从嘴边取下来,率先挂出笑容来,“阿肆,是你吧,出落的好漂亮大方,但有一点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可爱。” “二叔,你倒是变了很多,我快认不出来。” 许肆浅浅的笑了笑,眼中并没有多少高兴。 “阿姒,我来介绍一下。”许志强指着中年男人,“这是叔叔的大学同学,在荣华报业工作,得知从海外回来,刻意来与我叙旧。” 许肆偏头,看着对方手里的老式相机,面色平和,嗓音轻飘,“你好。” 来者不善。 还带着记者,怕她撵他们走?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她重生带来的变化吗? 一番寒暄下,许肆带他们进了庭院,却没有进到房子里。 余光下。 那位二婶婶素雅的眼妆都着不住她眼底泛着的期待与向往。 许家太豪气了。 黄金地段的五层别墅楼,肉眼可见的庭院都有三个花艺佣人在工作。 这是美国中产阶级都没有的待遇。 怪不得说许家是港岛最大的豪门之一呢。 落座后。 葛管家托着茶盘,贴心的为每一位客人斟茶。 许志强象征性的喝了口茶水,倒没先入为主的说入住的事情,只是好声好气地跟许肆解释了这次归来的目的。 “小侄女,有些话在邮件里说不清楚,见面了就不能不提,叔叔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年纪到了,难免思念家乡,打算了几年,终于决定归国发展,当然了,你三叔叔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放心,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底,绝不会让你一个小辈为我们打算。” “二叔我呢,跟你三叔准备合开一家酒店,规格就按照美国发达的五星级酒店来办,住宿我们也找好了,买了离这不远的房子,以后有个照应,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我们不拖累你,但作为亲人,也请侄女多多依赖叔叔,希望你能感受到,虽然父亲走了,并不是没人疼爱你。” 姿态放的正正好好,口吻温和,谈吐亲切,拿出了长辈对小辈的最大尊重。 许肆微微一笑,指尖又开始不自觉的敲打着椅子,一下又一下。 内心却安宁了。 这套说辞没有变化,还和前世一样。 ------------ 第十二章:白玉兰香。 前生用这套话术留在了许家后,他们都做了什么? 像蛀米虫寄生一般,钻空了她的家产。 二叔叔的子女继续出国念书,变成许家地产的新继承人,当衣冠楚楚的豪门新贵。三叔叔运气好点,有些能耐,承包了码头货运工程,成为了第二个堪比许家的暴发户。 最后搭上了官方的政策,没有被如日中天的三合社阴影笼罩,成为了港岛豪门中最命好的一家,还法拍收购了这栋他们觊觎许久的许宅。 许宅的庭院里有两棵百年余上的凤凰树,冬天只剩下枯枝一片,映衬着灰白的雨积云,像是天空的脉搏。 许志强打开了随行的几个手提樟木箱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国外的小玩意,一样一样拿出来递给葛管家,鎏金瓶装香水,贴着金箔的口红,草莓形状的巧克力,纪念钱币,圣诞花环黄油曲奇,还有一盒名贵的钢笔,说是给许肆带回来的礼物。从海外回来,一件衬衫没带,却没忘记要哄她开心。 他说的尽兴,许肆听的兴致缺缺,一口一口喝着咖啡,都是些讨好她的话术,她却恍若未闻,懒散地盯着大门的方向,思考着给裴枕开家长会,需要穿什么样的衣着才算得体。 没经验。 但不能给他丢人。 没有等到许肆的回应,场面并不尴尬,那位随行的记者举着相机,喜形于色充当气氛组,“有意思,都是港岛没有的新鲜事物,我能否拍几张照片,刊登在报纸上,让群众也都了解了解。” 这年头,报纸还是很重要的传播信息渠道,记者握着笔杆子,掌握了舆论,地位不低。 很多明星都得看记者脸色吃饭。 许志强大方的说可以,记者便将那些奇特的玩意儿一张张拍了下来,复古相机的“咔嚓”声明显。 许志强的夫人何莉觉得新鲜,踩着全包羊皮高跟鞋,走到一株盛放的玉兰花树下,抿着红唇微笑。 “这里花开的好美,好香,刘记者,能不能也给我拍一张照片?” “当然,太太。” 刘记者举起相机,对着许家偌大的花园,将何莉圈在镜头里,“咔嚓”一声,有胶片卷动的声音,他笑着说:“太太,我回去冲洗过后,就把照片送来。” 一群外人,在许肆的豪宅里自娱自乐,连送照片到这都预定上了。 刘记者胆子也大了些,悄悄地对着许家的花园拍了几张照片,全是珍稀名种。 拍着拍着。 他又鬼使神差地将镜头对准了许肆。 积云里射出阳光,形成巨大的灯柱。 许肆穿着宽松素淡的裙子,肩头披散着一条绒绸披肩,身体曲线玲珑,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涣散的日光下,纤弱手腕如同清晨的白霜一般暴露,端着棕榈色的咖啡杯,沾着清冷的风情,贵族小姐派头十足,气质却不柔和,孤傲的很。 他调整了角度,将背景控制在白玉兰树下,眼角闪过一丝惊艳。 蓦然间,镜头里的少女眼波流动,将视线定格在他身上,隔着相机,仿佛能看到她眼底轻不可闻的叹息——没规矩。 他怔愣了一瞬。 下一秒。 镜头被一双白手套完全遮盖住,葛管家微微弯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口吻官方至极。 “刘记者,许家内景不能乱拍,我们小姐也在守丧期,不愿让公众过多舆论,所以不允许有照片传出去,见谅。” 用着商量的语气。 可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不需要你来拍照。 豪门不是明星,不靠舆论吃饭,更不会任由一个记者坏了规矩。 空气静止了很久,一切都放大在周身。 许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安静的看着,并没有阻止。 二婶何莉愣了愣,脸色差了几分,面颊肌肉忍着抽搐,尴尬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能显贵些。 许肆这态度,反倒把她刚刚的行为衬得很不入流。 她也才25岁,是许志强的第二任妻子,能做老男人的二太太,家境确实算不上富裕。 别墅里佣人们进进出出。 许志强和许志威作为亲叔叔,连门都没有进过,却足够有耐心,坚决不做出一点让许肆不舒服的举动。 还是葛管家俯身在许肆耳边说了一句。 “小姐,温娇娇小姐有电话留言。” 许肆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嘴角和眼睛忍不住翘起,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站起身来。 第一句话—— “叔叔们,我还有点事情,就失陪了,你们好好接待这位记者朋友,住宿的话,家里前段时间防虫不当生了白蚁,其他房间都在重新装修,只剩我父亲的房间和周边的两间房空着,只能麻烦你们暂时住进去,房间都清扫过了,跟葛管家说一声,你们随时可以入住。” 第二句话—— “如果晚上听见什么动静……算了,来者是客,希望叔叔们别客气,留下来好好做客吧。” 葛管家完了弯腰,也跟着许肆一起进入别墅内。 何莉听着有点心惊肉跳,握住许志强的手臂,身躯僵硬,发现丈夫的肌肉都在抖,应该是气的,“老公啊,侄女这是什么意思?许家不干净啊?” 刘记者挑了挑眉毛,默默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今天探访富豪许宅,商场大亨许先生曾有回魂夜。 明天的报纸……销量肯定不错。 等送走刘记者,许志强他们进入许家内宅,才发现不对劲。 全屋都铺设着华丽的地毯,纵横交错的长廊与房间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在这样的地方住着,记性不好,是真的有可能会迷路。 可每个房间都富丽堂皇,并没有所谓的装修的痕迹,想看看吧,用尽力气也推不动沉重的门,显然是被人牢牢的锁上了,窥探不到半点。 许肆父亲的房间,与许肆的房间,相隔很远,生活区域都不带重合的,唯有一间接见外客的书房离得很近。 将他们安排在这里,根本就是不想多看见他们。 跟刚刚来者是客的话一样。 一点伪装都不带有的、赤裸裸的疏远。 却格外像是传闻里的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近人情。 ------------ 第十三章:绑架 一上楼。 许肆就去了书房,她手臂上悬挂着一圈银灿灿的钥匙,是长柄款式,一步一响,全是各个房间的房门钥匙。 打开保险柜,把钥匙抛进去后,再次紧紧锁上。 空气里捂着股清新的纸墨香,又隐隐夹杂着木腊的涩气。 想起管家的话,她小步走到镀满黑漆的座机前,按下留言播放键。 “哔哔——!” 温娇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跳出来,却一点都不娇娇,烟嗓,态度亲昵。 “许小姐,通知你一声,下个月我就放假从英国回港岛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背着我交新朋友?” 像质问。 许肆按住拨打留言键,“滴”的一声后,嗓音清冷,含笑。 “有的,八天交一个,一个交八天。” 温娇娇是她的发小,年龄相当,性格相投,见证了彼此的青春,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感情都一直很好。 再次听见好友少女时期的嗓音,即使短暂,也有些淡淡的怀念。 撑在红棕桌面的手指动了动,桌上的一张白色名单被风吹起,卷到地毯上翻滚了几个面,先前被压盖住的一张学院安排表暴露在视野之下。 上面说,港岛皇贵私立一中下个月也要放假,放假前有一场考试。 许肆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展平唇角。 考试? 记得高中的时候,每一场考试的成绩都很重要,会记录到学生手册里,毕业后一起发送给未来大学,作为优秀学子的凭证。 既然很重要,家里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实在不太适合裴枕学习。 隔了良久。 她熟稔按下一个最常联系的号码拨通。 “安适,找四个胆子大的,缺钱的道上兄弟,帮我做点事情。” “小姐,做什么?” 许肆白皙指尖碰了碰铁艺的装饰,语气淡然:“放心,不杀人。” 电话那头的安适咧开嘴笑。 “绑架。” 安适紧急撤回一个笑容。 许肆放下听筒,拿起那张被遗落在角落的收养信息表,上面少年的照片还牢固的粘粘在右上角。 挺直的鼻骨,优越的发际线,唇形单薄精致。 像被女娲眷顾了。 短短的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她改观挺大。 他并不是一个惹人厌恶的人。 相反,他有教养,有礼貌,挺讨人喜欢的。 吃完饭后,还会对佣人说谢谢,言听计从,让他住哪他就住哪,希望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有少爷脾气,也不挑挑拣拣。 让她生出一种狂妄的错觉。 就算未来他知道她带有目的出现。 那样好脾气,应该也不会生气的。 …… 港岛皇贵私立学院里。 米白色的窗帘随风飘荡,裴枕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写字。 都是一个年龄段的,他的气质与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偏偏很合群。 谁来问他问题,他都会开口答两句,与人保持着不远不近又友好的分寸感,违背了他一身疏离的气质。 有一群人摇摇摆摆的从各班路过,惹得同学们侧目躲避,最终停在一班门口。 陈世华敲了敲门口同学的桌子,流里流气的,嚣张的要命,“哎,朋友,裴枕是不是在你们班的啊?” 被问到的同学惶恐了一瞬,指了指末尾第二排的位置。 “在那里。” 陈世华顺着指引看去,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紧张的太阳穴的青筋都快蹦出来。 ------------ 第十四章:染红。 陈世华嘴角微抖,放肆的笑容也有些收敛。 裴枕抬头望他。 目光在他身后的人群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斯文温雅,锐利的眼神中再没有昨天疯狂的模样,平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操! 陈世华替自己感到心酸,平时总被父亲骂的郁闷的心情无处发泄,人也总喜欢挑软柿子捏,他以为自己挑了个最软的柿子,没想到是块铁板。 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他本来挺生气的,觉得丢脸,但后开又诡异的有点小服气,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一个裴枕,说明他是真的很厉害。 事后报复的心思刚刚燃起来,就被冷冰冰的掐灭,听说许家小姐突然提出要来家里做客,这事回去跟父亲说,他不得被骂死才怪。 冷风须须吹着门板,把闷热的空气吹开了一个豁口。 陈世华在门口磨蹭了两下,就越过人群朝裴枕走去,手里握着一瓶保姆刚送来的冰冰凉凉汽水,还泛着一层白色的霜,放在裴枕的桌面上,别扭的咕哝着: “那个,我请你喝个汽水。” “谢谢,不用了,我喜欢喝白水。”裴枕低头写着试卷,语气很淡。 “你……” 不识好歹几个字憋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陈世华抿了抿嘴,索性不说话了,自来熟的偏头去看他在写哪个科目的试卷,也顺便好奇的想看看,裴枕的名字是由哪两个字构成。 目光挪到填写名字的那一栏。 却发现上面写的是毫不沾边的两个字——王章晧。 “啧。” 陈世华眼神瞬间阴沉,浓眉紧皱,面色汹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小霸王气势,在这一刻又恢复了,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有没有搞错啊,你在帮谁写试卷的?昨天不是说好,我们是朋友吗?让人这样欺负我的朋友啊!” 班级里鸦雀无声,只留下笔头触碰纸张的细微响动,凝重,黑暗。 这年头,纺织业与房产业都很发达,贵族学校学生交流也很看重背景,陈世华的家世在学校里是属于最好的那一列,也是最混蛋的,虽然说都是天之骄子,没有那么惧怕他,但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招惹上他。 沉默滋长了这种嚣张的风气。 陈世华觉得自己真讲义气。 跟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帅气逼人。 裴枕写完最后几个字,几根手指轻轻放下签字笔,对他说:“我是在写解题思路,收钱的,你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同学。” 又回头看一脸尴尬的王章晧同学,灰瓒瓒的眉眼璀璨带笑,说:“抱歉。” 对方很喜欢裴枕,摇了摇头,“小事情。” 陈世华挠破头也没想到裴枕是自愿的,想了想,在后兜一摸,放着很低的声音问:“你很缺钱啊?许大小姐不给你钱花吗?你们家不挺有钱的吗?太过分了吧!” 裴枕这次回答的很快,眸眼又冷又认真,“给了,她很好,别说她的不是。” 第一天开学的时候,葛管家就在他的书包里放了一张银行卡、还有若干现金,足够满足他在学校里的所有开销零花。 许肆还经常鼓励他多多花钱。 在他想起父母的时候,对他说:“阿枕,你可以生气,但不可以认命。” 没人再比她更好。 “我就说嘛,那你怎么还靠这个赚钱?”陈世华语气疑惑,“闲的?爱好做题?” 裴枕修长的指尖支着紧致的下巴,余光投向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荡着皎白的云朵。 “不闲,只是有些东西,想用自己挣得钱买。” 感觉只有这样,才能够表达感激。 “那多简单啊。” 陈世华灵机一动,大方的从后兜里摸出一个硬满logo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千块钱,绕了一个圈,悄咪咪地塞到裴枕的课桌里。 “那什么……也帮我写一个呗,我已经很久没有交作业了,下周家长会,我也想老师给我说点好话,给老头子听听看。” 放学后。 裴枕看见熟悉的轿车上,司机位换了一个人,不再是葛管家,就知道应该是许肆口中的亲叔叔们来了。 言语中,他察觉她并不喜欢那群人。 对于这件事情,他就没有过多在意。 司机看见他微微一笑,提出要去商场替许肆拿早预定好的春鞋,商场离许宅很近,询问裴枕是否要在商场逛逛。 裴枕没有回家,而是一起走进了商场。 司机辗转与各个门店,表明了许家司机的身份,取走货物。 裴枕站在一家高奢口红专柜前,听着耳边售货员跟顾客推荐热门产品。 “小姐,这个颜色很火的,就适合白皮肤的人,很纯正的棕红色,国内就我们店到货了,其他地方没有的,涂上这个唇膏,去一些商业酒会,简直气场全开,就到货了两只,绝对够特别。” 裴枕仅看了眼膏体,就能想到许肆的样子,思考着许肆教他如何挑选口红的话。 不怪,颜色也好看。 便毫不犹豫的从兜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 “你好,我想买这支口红。” “噢,好的。”售货员笑靥如花,从桌子上抽走五张纸币,双手将剩下的叠着交还给他,“多了,您拿好。” 裴枕轻轻摇头,“剩下的再买别的颜色。” 人生第一次挣钱很有意义。 他没打算为自己留下一分。 二十分钟后,裴枕拎着购物袋回到云顶湾许宅,包装里面的口红太漂亮了,全水晶的切面,在底部印着logo,镶嵌在精致的礼盒里,提绳丝带磨的发烫。 刚一进门。 许肆就看见了他手上的盒子,她弯腰抚着脚踝,试穿着司机取回来的新鞋,拎给他看,“阿枕,帮我看看,好看吗?” 裴枕很有礼貌的只看鞋面,点头,“很好看,很适合小姨。” “好看吧,等你家长会那天穿。”许肆笑了笑,调侃他:“你手里拿着什么舍不得放下,同学送你的礼物?还有丝带,女生送的吧?人缘这么好?不过我们阿枕长得是好看。” “不是同学送的。”裴枕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摇了摇头,他手指修长,骨节出泛着微红,手背有淡淡的青色血管流动,揭开盒子的丝带,语气很轻,“跟司机一起去取东西,看到这几款口红,觉得很适合小姨。” 耳廓也悄悄的红了。 “你买口红?给我的?”许肆挑了挑眉梢,捏起一管口红打开,用细嫩的指腹沾取一点膏体,颜色很正,是这个季节可以涂的红棕,一点点铺开像被坠落的枫叶染过。 “可以啊,你眼光很好。”她动作一顿,“不过,为什么要送我口红?” 她记得昨天裴枕问过她该怎么挑选口红,但还没想到他会给她买。 夕阳红的像血,染红偌大的庭院,裴枕淡淡笑着:“要辛苦小姨参加我的家长会,所以想送小姨心仪的物品,但想来想去,小姨好像只缺喜欢的口红,就想着买下来送给小姨。” ------------ 第十五章:赐福 “这些颜色,小姨真的喜欢吗?” 这还是裴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内心深处,弥漫着紧张的情绪,良好的教养与丰富的社交课程,给足了他得体应对任何情况的底气,但用自己挣得的钱送礼物还是头一次。 他怕这样表达感激太微薄。 她会嫌弃。 许肆想,他确实长得好,嗓音也清朗,高挺的身子即使半蹲着,也足以遮盖窗外四散的光源。 表情欲言又止,让人不太忍心说出令他失望的话。 她拿起另一根更适合日常涂抹的口红,涂抹在唇上,嘴角带笑,轻轻“嗯”了一声,“谢谢阿枕,我很喜欢。” 不是敷衍,是真的喜欢。 都说男性在挑选口红色号方面愚钝蠢笨,但裴枕没有这样的缺陷,他细心,耐心,对比他人简直天赋异禀。 这个颜色涂在许肆嘴唇上,脸庞一下被衬得雪白,小小的脸,唇红齿白,眉如墨画,有种冷艳又清丽的美。 “小姨喜欢就好。” 裴枕笑了笑,收回视线。 以后,他会给她更好的。 起身虚虚的往后站了站,深蓝色纹理的制服挎在臂弯间,身上只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沾染过室外的冬气,凉丝丝的。 为了避免外边的寒气侵扰面前的人,他没有选择坐下,而是跟许肆说了一声,准备踩上楼梯回房间换下制服。 沙发边架着一个小巧的铜炉,隔着碳火在烧着水。 许肆透着水雾望着他闻见的背影,一双眼也蒙着微薄的雾气。 忽然,余光扫见少年泛红的耳尖,她惊讶地笑了。 是因为刚刚的夸赞吧。 这时候的裴枕的脸皮这么薄? 看了看时间,她忍不住扬声叮嘱了一句:“亲戚家来人了,住在外面的三楼,平时一般遇不到,但是如果遇见了,别太搭理他们。”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思忖,莫名想验证一下,不太搭理是什么程度,问:“不那么礼貌也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这也是你的家,硬气一点,他们惯会利用人的,你学习要紧,不用费心思应付他们,很快他们就会离开,你比他们重要多了。” 许肆语气慵懒肆意,却笃定的很。 话里行间,又说了一次亲戚没裴枕重要的话。 此时天光未完全暗下,最西边的建筑物被万丈霞光染红。 裴枕笑了笑,答应道:“好。” 踱步走回房间,他先是拿出厚厚一叠试卷放在桌面上,转身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灰色的头发在顶灯的曝光下变成银白,这样的颜色有些跳脱难驾驭,又被他的脸生生压住了。温热的水流划过流畅的面骨,表情松散,只是浓烈的五官隐隐带着攻击性。 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溅到地面,像是一声声敲打。 他脑海里缓慢流过一个血腥的画面。 繁华的城市街道,冒烟的汽车,还有瘫倒在地上的父母。 他想去操控那个视角,去到母亲面前,看看他们表情痛不痛苦。 可仅仅只是尝试,脑海里就像有长着倒刺的钢针在扎,强制性逼他放弃回忆所有不好的事情,还顺带屏蔽了所有负面情绪。 关于那天的事情,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变模糊,只记得过程,内心毫无波澜。 只能往美好的方面去想。 去想大雾浓绻那天,逆光朝他靠近的人。 “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 水声戛然而止,有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 橘红色的月亮悬挂在疯狂盛开的玉兰缝隙中。 裴枕坐在台灯前,翻开黑色的日记本,剥开钢笔的盖子,在洁净的纸面上滑出一串英文,字迹流畅又利落,不带半点停顿。 翻译过来就是: 【她说她不是救世主,但那天她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感觉我被赐福了。】 ------------ 第十六章:疑团斑鸠 亲叔叔的到来,并没有给许肆的生活带来太多麻烦。 因为家产庞大的关系,不像蝇头小利,所以他们格外能忍,像阴暗的老鼠一般,躲在暗处时时刻刻等待许肆掉以轻心。 许肆了解他们的套路,没工夫搭理他们。 最近又有搞事情的报社,在财经报纸的头条板块上,大肆宣扬她父亲死亡的事情,恶意揣度了无数个理由,把公司内部情况说的岌岌可危。 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她忙的天天窝在书房里,处理着公司决策类问题,把安适叫来老宅开会,一开就是两三个小时。 偶尔也会有公司的其他的内部员工一起来。 许肆公事公办的专业能力震惊了一群人,让他们觉得,传闻不太可信。 回去的路上,还在和安适说: “安特助,许小姐挺在行的,根本不像是个学生啊,这次商场的活动方案很成功,抽奖送车喔,整个港岛一半的人都来凑热闹了,花一半的预算,买一辆车,几盒香皂,印几张抽奖的废纸,就这样把商场盘活了。” “以前那些花边小报水分真大,说许小姐惹是生非胡作非为,今天亲眼一看,太假了。”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可能人变化多一些。” 安适抽了抽嘴角,满脑子都是那天,许肆让他安排绑架亲叔叔的话。 他很想对同事们说:虽然小姐有能力,但花边新闻,有时候也不假。 能力强跟脾气大,并不冲突。 但到底没说出来,只是镇定推了推眼镜,虚咳了两声,用沉着地语气说了句: “好好工作,公司好了,小姐不会亏待大家。” 工作人员都知道安适是许先生留给许肆的特助,也没敢当面议论太多,说了几声是,背地里却在茶水间里,把这个消息传开了。 许家的书房就在二楼露台旁边,露台对面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商业中心,周末坐在藤编躺椅上,借着霓虹灯光,举着望远镜,能朦朦胧胧看见对面大楼穿着西装和短裙的行人。 许肆累了就会到这里休息一会,潮湿的港岛冬季,冷风一吹,再混乱的思绪也能醒神。 葛管家站在她身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摆在桌上,信件的封口稍稍打开了一点,就露出了里面一叠大额钞票的花纹。 粗略一看,有万把块钱。 葛管家冷声道:“小姐,亲戚那边今天早上给佣人塞了这样一封钱,说是托佣人打听小姐一天都在做什么,喜欢什么,佣人不敢收,把钱拿给我了。” 这个年代的钱很值钱。 普通人的工资才一二百元。 收买佣人花这么多钱,真的是大手笔。 葛管家跟了许先生那么久,见识过大风大浪,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很不耻,也很愤怒。 许肆抬眸轻瞄,笑声道:“我这两个叔叔挺有钱啊。” “我会再加强佣人的培训,不会透露小姐的隐私。” “葛管家,把这钱发下去吧,让她们只管收钱,给多少收多少,就当是认真做事的福利了,别的不用搭理。” 许肆表情毫无一丝紧张或者有压力,语气也不似生气或者愤怒,反而平静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葛管家就怕许肆处于低谷期,轻易被这样的亲情蒙蔽,见她看得清楚人心,心底安定了一半,表情也多了些长辈的关怀,“小姐,别担心,老葛陪着您,无论多难,我们一定能过了这关。” 许肆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靠在椅背,双眼低垂,“谢谢葛管家,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在慢慢把父亲的工作接手过来。 现在钱和公司都在她手里,给谁,不给谁,自然由她说了算。 人不会被同样的骗局骗第二次。 许肆也没那么傻,许志强这些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最令她烦闷的,其实是现在的年龄,重生在尴尬的18岁。 真是个容易被人看轻的年纪。 她没法顶着这张青涩稚嫩的脸庞出入公司,做真正的让人信服的话事人。 一年休学期过后,她还要回去上学。 似乎想起了什么,许肆稳稳抬起头来,对葛管家说:“葛管家,明天就是家长会了吧?我订的衣服送来了吗?” 她对家长会很看重。 或者说,她对关于裴枕的事情都很看重,连一丝细节都不曾放过。 许志强等人是蛀虫,但并不麻烦。 裴枕才是那个摁下她生命暂停键的人,未来可能会影响整个上流圈层的人。 马虎不得。 其实葛管家早就想问了:“衣服都送来了,放在您的房间,可我实在不明白,裴少爷为什么那么得您看重?” 以前的小姐最烦的,就是参加这种全是陌生人的活动,现在有不去的机会,小姐居然没有拒绝,还特意让人定制了衣服。 这很不合乎常理。 二楼露台视野开阔,将港岛的繁华一览无余,许肆坐起身子,拿起旁边有些氧化的脆苹果,没吃,抛给了飞来的乞食的野斑鸠鸟。 状不经意询问道: “啊,你不觉得他很有意思吗?” 葛管家微微摇头,没明白什么叫做有意思,倒是看着天色不对,眼疾手快的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巨大的黑伞,将她整个人遮住。 “下雨了啊。” 许肆坐在黑伞下,白色的羊绒毛衣陪着绿色的长裙,抬起的手指白到刺目,伸到伞外,去接那细如丝线的透明雨水,偶尔几缕长发被风吹到伞外,沾了水汽,无声的翻飞跃动,整个人像极了一朵盛放在晦暗雨夜里的山茶花。 良久,才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很乖,但其实……总之,我挺期待他的未来,他的未来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所以,你就当我在投资吧,葛管家也要记得对他好些才行,毕竟投入越高,回报越高。” 葛管家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照许肆的话去做。 “小姐,我会照顾好裴少爷。” “嗯,我信你,伞给我一下。” 许肆接过葛管家手里的黑伞,一步步朝露台边缘走去,雨滴落在伞面溅出小范围的水花,落在许肆眉骨,顺着往下落。 光滑的围栏边,有一只笨拙的斑鸠被雨淋湿了翅膀,摔在地面上,被她抱到了干燥的房檐下。 看着斑鸠绿豆大小的圆眼里都是提防。 许肆又觉得有些奇怪。 斑鸠都尚且如此。 明明对于前不久的裴枕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信任她了呢? 她能看出少年现在的乖巧懂事并不像是装的。 可她同样看出了他的早熟,心思深沉,不是什么傻白甜系。 以往的经历告诉她,这样的人,就算被迫接受了帮助,也不会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夜色里。 她轻轻呢喃。 “是我最近太忙了,得找个机会问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 ------------ 第十七章:家长会 周一那天。 许肆九点钟准时起床,坐在化妆镜前画了个浅淡的妆容,特意用上了裴枕给她买的那只棕红色法国进口口红,穿上定制冬季的长裙,佩戴长垂耳坠,得体又漂亮,18岁的年纪,肌肤光泽透亮,确认无误后,才打开房门下楼。 葛管家捧着托盘过来,笑容可掬:“小姐今天很漂亮。” 许肆端起苦涩的咖啡,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低头抚摸裙摆,“是这衣服好看,皇贵私立学院的学生眼光高的很,穿的漂亮点,给裴枕长长脸,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家里不富裕,但成绩很好,特招进来的,就是因为父母的穿着打扮,被笑话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人家努力,被学校出资,送出国了。” 职业操守使然。 葛管家不好评小姐同学的事迹,拿过一块小镜子放在许肆面前,眯着眼睛:“小姐,不是衣服,是您好看。” 许肆浅笑,把咖啡喝了一半,就笑着说:“今天不用送我,我自己开车去,我父亲的跑车还在吧,让司机给我开到门口。” 港岛的仲冬没有火热的艳阳,穿得保暖一些挺适合出门的,港岛皇贵私立学院的门口大排场龙,与商场里的人堆不同,这里是用豪车扎堆,简单粗暴。 可尽管是这样。 许肆偏头从惹眼的双开门红色法拉利超跑出来的时候,许多人依然把惊艳的光芒投向她。 “这就是许家的那个孤女许肆吧?” “是的,这车是许生去年订购的,港岛就这么一台,经济比她家好的不是没有,但还是让她家拿下这车了。” 听着议论。 许肆一个眼风都没有多留,走进学校里,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教学楼附近的榕树下。 她没有迟到,是进来最早的一个。 老师还在教室准备,许多同学都被叫出去自由活动,接待家人。 熟悉的天桥式走廊上站着很多人,许肆借着视角的便利,还是和当初一样,一眼就能看见在边缘等待的少年。 他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暗黑气质,灰色的淡眸再怎么温和也感觉冷冰冰的,藏不住的像一颗冰块。同学们却依旧扬着手跟他打招呼,好像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大家喜欢和被吸引。 侧脸被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单手搭在围栏杆上。 许肆微微弯起桃花眼,目光偏移了一寸,那缕笑意又收了起来。 视野里,一群看起来就不良的学生朝少年走去,大摇大摆,凶神恶煞的,领头的小红毛拿着一瓶看着就冰、大冬天冒白雾的汽水往裴枕怀里放。 这么冷的天,喝冰汽水吗?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 少年狭长的眸眼幌了一瞬,也看见了许肆,温温的眼睛立刻升起了一缕喜意,嘴边的笑快要溢出来。 他没有接那瓶汽水。 用听不见的气音对她说: “你就站在那,别走,等我来找你。” 身影一晃,就离开了走廊的位置。 许肆看懂了,神色微动,眨了眨睫毛,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才开口问: “阿枕,刚刚那个人给你递水的人是你同学吗?叫什么名字?” “不是同班同学,叫陈世华。” “陈世华…” 很耳熟的名字,许肆蹙了蹙眉头,想到那天少年带伤的耳廓,“就是那天欺负你的人。“ 裴枕点了点头,没选择说谎话。 ”所以他刚刚不是分享汽水,是拿汽水冰你?” 许肆脾气上来了,把包摁在少年手里。 “我去找他聊聊,长了几个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你。” ------------ 第十八章:小姨想要,我就给 裴枕站在榕树下,笑意稍浓。 小姨从没有这样生气过,至少在他面前没有,永远都是最温柔的模样。 他很感恩小姨为她出头。 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蔓延开来。 “小姨。” 他伸手握住了许肆纤细的手腕,“放心,现在没有人欺负我,他们跟我道过歉了,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是他比较爱喝汽水,所以总想着也给我带一瓶。” 许肆停下,转过头,“真的?不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你?” 这群不良惯会威胁人,偏偏这时候的裴枕,温和得像一待宰杀的羔羊。 “不是。”他答应过,不会让自己被欺负,就不会食言。 许肆微微怔愣。 观察到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假话,这几天接触,也没有看见他身上出现新伤,眉心的紧皱才松散下来。 怕他太礼貌客气,有些话还是要说。 许肆伸手抚了抚他的肩,扫去上面刚刚落下的枯叶,声音不似刚刚的尖锐,眉眼弯弯,星眸染光,说不出来的坚定,承诺道: “你不是无依无靠的,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陪伴你,一直到你成年,大学毕业,有生存能力以后,这一点,绝对不会变的,知道吗?” 裴枕面带笑意,点了点头。 悄悄松开了那只握在许肆腕上的手指,礼貌,知分寸,怕她觉得冒犯。 又不经意地问到:“小姨不希望我和他们相处吗?” 好像只要许肆说一句肯定的话,他就真的会与那群人断交。 许肆被这句话完全转移了注意力,看着他鼻尖那颗微小的红痣,眸里浮动着光,很有耐心的回答着。 “当然不是,你有选择跟谁相处的权利,交朋友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在这个年纪走上歪路,高兴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至于刚刚被握着的手腕。 许肆一点感觉都没有,也算不上什么冒犯,自然接过他手里的包,抬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走吧,我跟你去见见老师。” 天空吹过一张漂亮的纸,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的书页散了,被忽如其来的冷风吹的到处都是。 路过的人随便拾起一张来看,觉得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又丢回垃圾桶去。 字迹在晦暗脏污的角落变得模糊,不知道哪天就会发霉腐烂,组合在一起,又巧合的像是哪本书上的启示录。 【人的命运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随着某个零碎的环节偶然开始发生改变】 【即使承诺了很多,有决心做到。】 【还是会出现具有必然性的历史重演。】 …… 两人走在路上,许肆目光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圈。 皇贵私立学院的装修风格与收取的学费一致,每一处都能令人想到世界上那几个最高学府的规格。 在寸土寸金的港岛,它拥有大面积链接的草坪与湖泊,地面鹅卵石铺路,小桥链接着水与陆地的距离,钟声敲打,树林里就会惊出一群栖息的鸟类。 教学楼楼道内挂着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字画,都是教育界的泰斗留下的笔墨,风骨浩气,全都是外面难寻的真迹。 欣赏归欣赏。 许肆一年前还在这里读过书,才离开不久,并没有生出什么怀念的心思。 很快走进了教室里。 班主任走进来,拿着确认到场的名单,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开始了新学期摸底情况的汇报。 “各位家长,我是这个班级的班主任,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 其实这场家长会不是常规意义上,只有老师一个人说话的形式,家长们和同学也会参与其中,更像是一种在学校里的商业联谊。 只不过交流的对象从生意变成了孩子。 令许肆感到诧异的是,在场被谈论到最多的人,竟然是裴枕。 同学老师都在夸他。 说他成绩出众,性格温和、乐于帮助同学、救助流浪动物。 夸的许肆都觉得不好意思,面上有光,她的肢体语言都变得和善客气,抿着红唇一直面露微笑,一有空隙,就会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年。 窗外的日光涣散的像一层漫纱。 他跟同学坐在一起,似乎很高兴,有一种做了什么努力,终于被人看见的感觉。 许肆只看了一眼,就又被老师提起夸赞。 以前还觉得,粉丝花钱支持一个不红的偶像这一行为,不太符合利益对等的原则。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养成系的快乐。 饲养这么优秀的人类俊美少年。 就算不带着目的,应该也会很快乐吧。 家长会结束,出了教室,往学校大门走去的途中,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住,微微卷翘的头发披散,眸光映衬着湖面的微波。 裴枕看着她的表情,“小姨很高兴吗?” 许肆说:“是啊,很高兴,虽然他们夸赞的人是你,但我一样觉得很自豪。” 裴枕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但他觉得,只要她高兴就好。 “小姨,我会变得更好。” 许肆笑意更浓,“你尽力就好,不用苛责自己,你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厉害了,不用什么事都做第一名。” 她看得见少年每天学习到深夜的刻苦,葛管家说经常发现他超额完成成功课,像个机器一样在学习各种语言,许肆觉得,这样太累了。 裴枕有些疑惑,“不用做第一吗?” 许肆挑了挑眉梢,“嗯,有什么问题吗。” 裴枕温柔的笑了笑,“父亲以前跟我说,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就要样样优秀,比别人差一分,就是不合格,击剑,格斗,课程,语种,礼仪,都要做到第一,被超越了,就要更刻苦的学习。” 太阳被风吹进云层里,世界都暗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 许肆忽然知道裴枕身上那不符合年龄的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前不久也略有耳闻,裴家刚来港岛的时候,嫌弃系统教育,一直在重金聘请国外教师对裴枕进行针对性精英教育。 但这样的教育是不是好的,她不能评判。 她只是说:“阿枕,在我看来,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不想做的要求就拒绝。” “谁的要求都可以拒绝?” “嗯,谁的都可以拒绝。”许肆顿了顿,“就像有的时候,我的要求不对,你也不一定非要听,一样可以拒绝。” 裴枕若有所思的看向天空,忽然升起荡漾又温和的笑,和隐匿的太阳一起沦落在下半午的干燥空气里。 “嗯,但是我并不想拒绝小姨的要求。” 就算不对,也不想拒绝。 ------------ 第十九章:假新闻 许肆勾了勾唇角,也没想着纠正他的想法,没什么可纠正的,她不会欺骗自己的内心,这就是她收养裴枕的目的,只不过现在稍微多了零星几点的真心。 她只是笑着问:“那我以后要是让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呢。” 裴枕跟在她身后,闻言微微一笑,察觉到这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怎么回答都布满了荆棘陷阱。 她说过不希望他走歪路。 如果又是她要求的。 他做了,她会开心,还是失望? 短暂的几秒后。 许肆没等来答案,就又换了个说法,举了个目前所遇到的事情,更换了故事的主角,变成新的问题。 “要是你未来变得很厉害,我却要以亲情裹挟你,来抢你的钱呢?” 这次,裴枕倒是眉眼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小姨想要,我就给你。” 城市的风潮过耳,空气质量微甜,阳光吞吞吐吐透过云层再次出来,清透,又舒适。 许肆笑出了声音。 “阿枕,你可真是大方。” 笑完过后。 有一点点模糊不清的愉悦。 这种好话听多了,确实能让人神智变得不清醒。 但她更相信,在没有更大的利益支持下,任何人都不能做到毫无保留的付出。 今天家长会结束,学生可以直接跟家长一起离开。 许肆和裴枕这一对颜值过于出众的搭配,在其他人面前特别显眼,许多同学都猜测,裴枕在家里要叫许肆姐姐。 只有跟在后面的陈世华知道,他们的关系好像是小姨与大侄。 由于许肆的眼风太过凌厉,气势盛开的耀眼。 她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在靠近过裴枕。 不知道是因为气许肆打过陈世华的大表哥,还是心虚自己先撩者贱欺负过裴枕。 总之,一天他都没有露面。 许肆开着跑车带裴枕一路飙回了云顶湾,却在老宅门口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安适。 这个时间点。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许宅,因为许肆让葛管家通知过他,自己要去参加裴枕的家长会。 直觉是公司有事,许肆直接将车停在了大门口,让裴枕先回去,独自下车,有司机匆匆走来接过钥匙将车驶离。 她看着安适,“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安适是直接了当的性格,不喜欢藏着掖着,见四下无人,就将公司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您的两个叔叔今天早上来了公司,打量了一圈,进不去顶层,又走了,临走前,还给秘书室接电话的两个职员塞了钱。” 许肆手里还捏着家长会下发的成绩单,眉睫凝住不动,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挲满分字迹,语气清淡:“散财童子啊这是。” 公司局势还不稳定。 他们去肯定是想找寻些破绽。 银行里的钱和公司又不是古玩金银,能放在身边说偷就偷,说抢就抢。 也正是因为公司形势不稳定,舆论有很大的作用,许肆才没直接对他们下手。 安适欲言又止,他现在都觉得,许肆这两个叔叔不怀好意的太明显了。 空气忽然静止了一段时间。 许肆忽然说:“现在公司的收益怎么样?” “一个月前跌落了几个点,您安排的活动一落实下去,现在已经在回升了。” 许肆算了算时间,“你现在就帮我铺一条许家要破产的假新闻给报社,唱衰经济,等半个月,等舆论发酵到最严重的时候,直接把人全都给我绑了。” 安适习惯了她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只是垂眸思考着为什么要铺假新闻。 想着想着,忽然就明白了。 微微一笑,“好的,小姐。” ------------ 第二十章:基因 时间还早,冬气湿寒,许宅外几乎没有行人,葛管家站在很远的地方,低头等候许肆回家,许肆让安适回去的路上慢些,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安适感到惶恐,垂着眉眼答应了好几声,才调转车头离开。 许家太大了,大的荒芜。 就连入口都宽阔的要命。 足以容纳几辆汽车同时进入。 黑色的石砖大道两边设立着许多个汉白玉雕的抱鼓石。 许肆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她想起,父亲生前很不喜欢触碰这些冰冷的建筑物。 同样,也不喜欢亲叔叔这两家人。 在财力最鼎盛的时期,也没有考虑过帮扶两个亲叔叔一把,让他们在国外做好自己的事业,没事不要回许家探亲,更别想得到一分钱。 有人就着这事情说过,许先生是个很冷酷无情的人,却是很标准合格的商人,漠视情感,眼里只看得到金钱利益。 许肆也曾这样认为过,母亲去世才一年,父亲就忘了她,找了无数个女人陪伴,这些女人在他死后,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一个蹦跶出来。 现在她忽然有了新的感悟。 能快速去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拖。 当初父亲与兄弟突然撕破脸皮,虽然被外界人责骂——暴富后就不顾亲情。但是这样的举动,也换来了许多年的安宁。 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两个亲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敏锐的嗅出了危机。 葛管家站在身后,见她走神,体贴的递了一条热毛巾,轻声问:“小姐,您在想许先生吗?” 许肆神色微愣,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秀眉,好久才说:“啊,是想到了他,但不是想念他。” 裙边划过植被有点潮。 许肆擦了擦干爽的手,没打算多说,转身阔步走回家里,面上重新挂起清风明月般的浅笑,“葛管家,走吧,我晚上还要跟安适通电话。” 不可否认,有些人就是这样。 有了血缘关系的粘连,她就算再讨厌也会继承对方的一些习性。 也是因为足够讨厌。 她才发现,在对待不喜欢的人和事上。 她跟父亲居然是一样的人。 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将事情做绝,一劳永逸。 …… 另一边。 许家后庭宅院,浅草仍保持着鲜活的绿意。 何莉与自己的丈夫许志强靠在一起,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空气夹杂着微微的草气,苦涩,微甜。 许志强没有心思欣赏,他一双锐利的鹰圆眼目视着苍茫的天空,像是有很沉重的心事一般。 何莉不知道丈夫有什么雄心壮志,丈夫也不会跟她说,从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好像他不止想要一部分许家的财产。 何莉倒是觉得,无论怎么样,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跟个贵太太似的,也不错。 目光所及都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奢靡,每天过的惬意又舒适。 她眯着眼睛笑,再次抬头时,忽然对上了一双幽异冷淡的眼眸。 这还不是港岛最冷的时候,陌生的少年仍是一身硬朗,穿着西装式的制服,步伐精致,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养的很贵气,跟许肆那种常年浸泡在骄奢精细日子里的气度不相上下,收拢着所有视线,能体面微笑着跟佣人打招呼,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老公。”何莉摇了摇丈夫的手,“你看,那人是谁?” 许志强目光落在裴枕身上,脸色比探究更浓的是冰冷,“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我侄女儿收养的孤儿。” “孤儿?” 何莉目光犹疑不敢置信回望过去,这样漂亮的少年,居然是个没爹妈的孤儿? 孤儿两个字声调偏重,飘得老远。 惹得视线里的人缓慢的抬眸,凉凉的看过来,两秒后,微微点了个头,又无声无息的收回视线,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那表情仿佛是直到他们是谁,却又不太想来打个招呼。 “他是听到了吗?”何莉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这样,他怎么跟你侄女一样,都不太尊重我们。” 许志强闻言收起半笑不笑的表情,“想要尊重,那得靠自己争取,许家人情淡薄,你有空就多去侄女儿那看看,关心关心她,这个时候的孩子警惕,但心思普遍最单纯,取得信任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了,不好吗?” 这个话简直说到了何莉的心坎上,她立马点头,“当然好,我喜欢住在这里。” 夏日的虫鸣从极遥远的林木上传来,一群斑鸠鸟成群飞到宫殿一样的许宅顶部。 夜幕很快降临。 被认为是少女心思单纯的许肆办完公后,打开了书房通向露台的门,躺在躺椅上醒神。 这个城市灯火通明,只有许肆家这种处于市中心的大宅院,晚上才能看到星星。 忽然,有一只白猫从围栏上跳出来,“喵”了一声,摇摇晃晃跑到许肆身边坐下,亲昵的用尾巴蹭棕色的藤椅,圆滚滚的身姿娇憨,翻着肚皮求她摸摸。 不知道是从哪里溜进来的。 许肆下意识收回了手,她与其他人不同,有些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动物,记得小的时候,有人送了她一只同样可爱的猫咪,但那只猫咪凶的很,只是摸了一把,被剪掉指甲的爪子伸展,也能划伤她的手臂。 后来,她就再也不碰这些动物了。 刚想让葛管家来将猫咪送走。 书房传来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裴枕独特悦耳的声线。 “小姨,可以进吗?” 许肆说了一声:“进来吧。” 却依旧和在地上毛茸茸的小生物大眼瞪小眼。 房门一开。 裴枕看着空荡荡的书房,缓慢眨了下眼睛,“小姨,我看见一只白色的猫爬进来了,你有看见吗?” “看见了。”许肆脸色正经平静,指了指椅子旁边的小白团,“就在这。” 裴枕笑了,温柔的走到白猫身边,轻轻把它抱起来,在它耳边叮咛,“别乱跑,扰了小姨清净。” “你很喜欢猫?” 这场面挺吊诡,许肆生平最不喜欢猫,可眼下一只小猫就这么安安稳稳闯进她的房子里,她还有心思问少年喜不喜欢。 裴枕怔了怔,抬眸说了句:“挺喜欢的,但以前总是远远的看着,很少会去接触,摸了会被关进黑屋子里,消毒,反省一整天,因为这是不务正业的东西。” ------------ 第二十一章:雨夜狂想 提起这样的经历,少年寡淡的灰眸里没有失落的情绪,也没有惊恐,很不同寻常。 许肆红唇抿了抿,索性也不说话,翘睫轻扇,望向远处。 似安慰一般。 好久。 才吐出一句:“那你把它留下来吧。” “不了,小姨,它可能是别人家的猫,还是不要留下来养了,我明天会带它到附近问问,看看是谁家丢了小猫。”裴枕眼睛里带着一贯的笑意,将猫咪抱的紧紧的,却又是最恰到好处的力道。 好像刚刚根本没有察觉到许肆的疏远一样,还面不改色的刻意坐远了一些。 闪烁的眼眸,独自藏匿了所有秘密。 ——原来她怕猫。 许肆余光瞟见这一举动,松了一口气。 晚间的风有淡淡的花香味。 天空呈现了一种诡异的墨蓝色,几颗星坠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像隔了几条弯弯绕绕的长河。 许肆单手支撑着下巴,忽然觉得裴枕的声音很好听,难得有闲,便问:“阿枕,会唱歌吗?” “会。”裴枕稍稍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没有谦虚,也没有夸大,只问她:“小姨想听什么?” 许肆喝了一口清茶,“都可以。” 裴枕低下头,指尖温柔的落在小猫头上,晚风无声无息缠上他的袖口,低缓慵懒的嗓音响起,唱的是一首粤语歌,咬字和发音都很准确无误,不像是常年生活在海外的人能做到的。 偏偏他就可以。 “潮汐退和涨,月冷风和霜,” “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 “伴我星夜里幻想,方知不用太紧张。” 确实很好听,歌词也应景。 好听到许肆稍稍有些惊讶。 她望着少年,企图用肉眼在他身上找到一点缺陷,却一无所获。 她无奈撑着下巴,问:“你学过?” 裴枕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方面,但还是笑着回答:“学过声乐,学过粤语。” 许肆弯了弯唇角,“你很厉害。” 同时也觉得,好像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前世冷冷清清一个人,忙完了也只能在冰冷的空间里,感受无穷无尽的孤寂。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 有一个千依百顺的家人陪在身边。 好像也不错。 就着迷梦的夜色,疲惫散开,许肆淡淡说了一句,“阿枕,一直陪着我吧。” 裴枕怔了怔,浅笑道:“我一直在,除非小姨让我离开。” 许肆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走的,只要你肯听话。” 裴枕声音永远是带着半分笑意的,不过分热情,又有半隐不隐的认真,“只要我听话,小姨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许肆点了点头,“对。” 少年枯槁的心脏开始有复苏的迹象,他除了感激之外,又多了一丝希望。 “小姨这算是承诺吗?” 许肆点头,“嗯,承诺,你不相信?” 做不到的承诺和撒谎没什么区别。 裴枕一向不太信任何人的承诺,但许肆给他的感觉很好,好到他愿意去相信,尽管可能是谎言。 他笑的比明月耀眼:“我信。” 十一月底的夜,冬雨依然,肆无忌惮。 有人却悄悄溜进了厨房,鬼鬼祟祟一阵后,又从厨房出来,从铺满地毯扶梯上去,摸住了许肆的房门把手,不知哪里来的钥匙,“啪嗒”一声,门打开了,有个人悄悄进来,往许肆的水杯里丢了一颗药丸。 再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隔天一早。 许肆醒来的时候,望着桌边的水暗暗出神。 重生之后,她睡眠浅,一点点声音就足够把她唤醒。 因此许家夜里是不需要人守夜的,也不允许有人在她这一层楼走动。 昨天深夜里有个影子来过,她看得不真切,从气味上嗅,能闻到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水味,不是刻意喷的,是平时就很注重这方面的细节,残留在衣角的。 她晃了晃杯里的水。 特别好奇那人往杯子里投了些什么。 一大早叫来了安适,将这杯水带去给医院的研究人员。 很快得到了答复。 安适在电话里声音哑哑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言语有些生硬。 “医生说,这是国外的一种特效安眠药,能让人睡的很熟。” “只是这样吗?” 许肆挑了挑眉梢。 昨天那人投了药以后就走了,什么也没做,只是希望她睡得好? “但是这药吃多了会导致长睡,多梦,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之后呢? 安适没敢明说,总之算不上是毒,没有留下把柄。 许肆觉得,要么是让她出问题,才能让那群人有机可乘,来帮助她,给予她情亲的关怀。 更恶劣一点。 就是等她出问题,再找个什么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做掉,这样许家的继承人就会更变为亲叔叔一家。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上一世,她好像也精神恍惚过,这种手段很像她那个二叔的作风,可能是她比较顺从,给了叔叔们一点好处与希望,才让他们觉得没有必要进行下一步。 豪门争斗古往今来都是血腥的。 这个年代,法治并不能约束太多人。 性格不同,手段不同,层出不穷,为了家产,人有的时候也可以不做人,每当某个豪门巨贵的掌权者一死,总有几个不该死的倒霉鬼下去陪葬。 或意外,或枪杀。 那些活下来的那些继承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黑色的眼睛在青天白日,都冒着红色的幽光,像极了同类相食的恶狼。 许家还算好的,得益于许先生只有许肆一个孩子,所以许志强不能明抢,只能背地里暗杀。 他们的野心,原来在这个时候就昭然若揭。 许肆冷笑,琢磨着时机,在电话里对安适说:“两个星期,让绑匪准备好船票,十二月我要看见他们上新闻。” 她不仁慈,也不残忍。 如果许志强没回国,她也就算了。 可是他回来了,还贼心不死,那这事就算不了。 葛管家知道这事的当天,就有一个扫洒佣人被悄咪咪的辞退,门外也多了十几个保安。 这一异样让许志强很不安。 下药有可能被发现了。 一直存在感很低的三叔许志安突然也有了新动作,他提着来时的行李,站在门口,说这段时间已经休整好了住处,提出要搬走。 许肆假意挽留,却挡不住他的脚步,好像是察觉到了不对,想要明哲保身。 ------------ 第二十二章:神明的启示 许肆只是微笑着目送三叔离开,转头却让人盯住了他。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前世许肆错信他人,代价是灰溜溜的破产,被全港岛人耻笑同情。 所以,她总要纠正错误,让害她的也付出代价。 谁也逃不脱。 转眼十二月就来了,带来了整年最低的气温,比不上北方的严寒,却需要再添一件衣服。 许家的地产公司市值以最快的速度回稳,公司的人员流动也不再变大,一切都是稳健上升的状态。 却有财经小报时不时出来说:许小姐不当操作,公司快要破产了。 这种话骗骗小市民可以,并不能让许家地产公司引起多大的动荡。 许肆知道了下药的事情。 却没有任何动作。 也让许志强抱有莫大的侥幸心理,这不像是许肆的脾气。 他在信件里了解过,许肆是那种被冒犯了,一定会当场发作还击的人。 想探探口风,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于是,他就不再只把目光投放在许肆一个人身上,他发现许宅里,有一个人以非常特殊的方式存在着。 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孤儿。 他知道那孤儿跟许肆毫无血缘关系,从前不认识,也没有利益牵动,但许肆就像着魔了一样,以往那么娇纵的人,在他面前总是和颜悦色,对他好到像是至亲弟弟,关怀的无微不至,连佣人都忍不住私下讨论了好几回。 猜测会不会是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孤儿小时候救过小姐的命。 但往往现实和想象都是反过来的。 谁也不会想到,其实这个孤儿在另一个时空的未来,会改变港岛的格局,反过来要了小姐的命。 许志强也开始看重他。 十二月的第一天,许志强染白了鬓角的头发,找到正在喂猫的裴枕,以许肆二叔的身份,关心了几句,才请裴枕帮忙约许肆到花园里坐坐,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容易,只想看顾自己的侄女,和仅剩的亲人多亲近,正常人都会怜悯。 裴枕摇了摇头。少年神色温温和和的,谁也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 他平静的说:“小姨很忙。” 许志强抬眼瞧了瞧裴枕,咬牙,隐忍,又咬牙,觉得他跟许肆一样凉薄。 裴枕没再说什么,抱着小白猫走了。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是小姨让他看见了人性的光明,不代表所有的人性都是光明的,从始至终,这个溃烂的世界,光明的只有小姨一个人。 虽然小姨总想把他保护起来,但他还是察觉到许宅这几天的气氛不对,就像是有人在这么光明的人身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当天深夜。 许肆听说了许志强去找裴枕的事情,打了个电话后,她站在蜿蜒而下的旋转楼梯之上,搭着扶手,望着敞开的大门外,静静等待着。 几声偌大的巨响传来 有人开着车撞烂了大门,冲进了别墅的另一个入口。 十几分钟后,又抬出一个蒙着黑布的人扔进车里。 绑匪象征性的朝着天空连续开了三枪,又将枪头对准许肆,阴沉沉的眼睛暗了暗,枪头偏移,一枪打在她身后的拱窗上,巨大的碎裂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引得附近的车辆都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警报声。 许肆饶是有心里准备,脸色到底还是苍白了一瞬,出现了生理性的幻觉疼痛,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抚上心脏。 绑匪举着枪,犹豫着要不要开第二枪时。 下一秒。 许肆的手臂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扯住,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楼梯上扯下来,拉着躲进了一个半人高的酒柜里。 许肆缓过来后,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只烟灰色的眼睛。 绑匪为了泄愤,击碎了正上方摇摇欲坠的吊灯。 巨大的声响过后,整个大厅都沦陷进黑暗里,空气变得更加安静。 少年手臂弯曲抵着柜顶,背部暴露在柜门处,以绝对保护之态,将许肆圈在怀中,又很合乎礼数的,将头微微偏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垂眸,左手死死扣住柜门,声音接近气音,“小姨,别怕。” “你怎么来了?听见枪响,不知道躲?”许肆声音有些沙哑,模模糊糊。 少年恍然了一下,“我没想太多,葛管家告诉过我,住在二楼不能有大响动,我猜小姨是不喜欢这声音的,所以就来了,二楼太大,我找到现在,才找见你,没有时间去躲。” 他很聪明,将害怕两个字替换成了不喜欢。 适当的没有戳穿弱点。 许肆听完这话,心里有些暖。 没人会不为这种下意识的在意动容。 她偶尔也认为,裴枕或许是害怕她赶他走,所以会格外懂事听话。 但今天他的举动完全推翻了这种怀疑。 她忽然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好时候,可以问问,曾经忽略掉的疑问。 趁着外面人员混动,混乱不堪,许肆黑亮的桃花眼望向他的眼睛。 “阿枕,为什么来救我?” 子弹不长眼睛,真正的陷入暴动,谁都可能丧命。 许久。 少年的眼神暗了,思绪飘忽到不久前,声音弥漫在夜色里,说出的话像晚霜迟暮一样令人难过。 “小姨说了,我们是家人。” “我没法再看着家人在我面前离开。” 许肆惊讶于少年真的将她视为家人。 忽然就有点不忍心问了。 但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她想了想,放轻了声音,软的像细沙在湖水里流动,“那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跟我走?” 裴枕好像笑了,在昏昏沉沉的柜里看不真切,细微的声音却清晰的钻入她的耳朵里。 “因为感觉,小姨总给我一种,只要跟你走,就能得到救赎的感觉。” “就这样吗?” “而且小姨送我的巧克力,跟我每次取得成绩后,母亲接我回家,送我的巧克力一模一样,连颗数都相同。其实小姨那天后来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清楚,数了好几遍巧克力,我觉得如果有神明的话,这就是神迹,他是在启示我,就算是地狱,我也该跟你回家。” 许肆愣了愣。 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半晌以后,她伸出手指,落在少年的头上,轻轻抚了抚。 “阿枕,这或许是巧合,但上辈子我们一定是见过的。” ------------ 第二十三章:善良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犹如宿命般的必然,在巨大的巧合面前,好像很多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说出了事实。 但没有说出事实的真相。 前世什么的,落在谁耳朵里,都会觉得太虚幻了,只是一句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胡诌出来的话。 少年却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温顺得任由许肆触碰他的灰发,温声低语。 “嗯,如果是这样,那也很好。” 人间本来不该让他这样愉快的。 但是她来了。 …… 雷声滚滚,暴雨将至。 葛管家带着佣人集中在后院。 前院都是保镖背着手站立。 许家发生了这么大的暴乱。 早就有记者拍下了劫匪的身影。 广播电台也在及时插播这条新闻。 整个港岛的富豪阶层都在看这场热闹,谁家都经历过这个时期,是怎么回事一眼就能看清楚。 温家的话事人是温娇娇的母亲,她带着一套古法宝石戒指,盘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正在跟女儿通电话,正好在新闻里听到这件事,说:“你的发小比你有出息,比你狠,许家彻底是她的了。” 尽管许肆以身体不适为由,连夜住进了港岛医院的最顶层。 但还是还是间接性的由新闻告诉了很多人。 许家在内斗。 许肆这个继承人,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娇蛮任性,任人拿捏。 港岛的码头上。 绑匪将许志强和许志安一起绑到一艘游艇上,迅速行驶出港岛的海域,转移到另一个海港。 他们还算是比较体面的人质,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但绑匪架着他们,拍下了很多照片。 在狂风暴雨之中。 他们的妻子都收到了绑匪的敲诈电话。 张口就要一千万。 这个时候的一千万,太庞大了。 他们两人的资产加在一起都凑不够,在美国,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中产阶级。 之前许志强跟许肆说要开的星级酒店,其实就是屁话,开肯定是会开的,但时间得是等到夺走许肆家产以后。 在记者的簇拥下。 何莉面色惨白的淋着冰凉刺骨的雨水,妆容模糊地来到许肆所在的私人医院。 她是第一个接到绑匪电话的。 也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了一群黑衣人把她丈夫从床上掳走。 一千万。 她上哪里去弄一千万? 可港岛的警署告诉她,要先准备钱,否则根本见不到绑匪。 这又不是监控摄像头遍布的年代。 她借许家的电话跟美国那边的三弟媳联系,忍下抱怨,零零总总算,能出500万,毫无保留的,这就是两家的全部。 唯一想到有一千万的人,就是许肆。 颤抖着牙齿,她拍着医院紧闭的大门。 “我是她婶婶,让我进去,好不好。” 那一刻,她是愤怒的。 因为她怀疑这事极有可能是许肆干的,丈夫昨天晚上还说,许肆如果知道下药的事情,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那又不是毒药,怎么就至于这样。 闹腾到了凌晨。 才有安保人员出来挡住了记者,露出一个缝隙让何莉进去,面对记者的询问,安保人员按照要求回答。 “许小姐暂时还在昏迷中。”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最顶层,悠悠的灯光在此刻冷的像身处阴间。 拍开最里面的那扇门,许肆躺在病床上,垂着发丝,轻轻倾斜着一杯水,浓密的睫毛往上一掀,显露一双平静的眼眸。 “婶婶。” 年纪相当的人之间叫出这个称呼未免讽刺,对于双方来说都有种讽刺感。 何莉脸色沉了沉,声音也有些沙哑,“你还好吧?” 第一句不是责问的话。 她不敢责问。 并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明明知道,有可能是面前的少女掳走了她的丈夫,可她不敢说。 “我还好。”许肆没有得意,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她只是很平静的面对这一切。 或许,许肆觉得这算不上报复。 本就是豪门斗争,你死我活。 你来抢我的东西,要我的命,那就得接受我还回去。 弄的太温情,不合适。 何莉以这种狼狈模样出现,许肆其实是惊讶的。 记忆里的她,总是打扮的很洋气,努力向豪门太太的派头靠拢。 许肆捧着五十万离开的时候,她还不留情面的把她母亲的遗像扔了,让许肆怎么找也找不到。 急雨影响不到室内的安宁。 何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说:“绑匪说要一千万,我没有,那是你叔叔,你要救他。” 许肆点了点头,“可以。” 何莉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开心。 许肆又说:“但是你得给我打个欠条,如果还不上,用国外的房产抵。” 何莉心头一哽,“卖掉了。” 许肆眼帘一垂,纸巾擦了擦嘴,“把话挑明了说吧,我知道三叔肯定是卖了,但二叔并没有卖掉,也知道你们回来有什么目的,这些都是你们的事,你们什么底细我清清楚楚,想要救你丈夫,唯一的方法就是给绑匪打钱。” 这奇妙的场面,竟然格外和谐,何莉忍受不了,嗓音尖锐,“所以你在报复我们,都是你做的。” “不是报复。”许肆摇头,声音清冷,“我二叔没跟你说我是什么人吗?如果真的是报复,你这个下药的人,现在应该在警察局,或者被车撞进医院。” “那为什么。” 许肆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何莉死死的咬着唇,高跟鞋有些站不稳,她脱下来,恨不得用鞋跟砸许肆。 只是有个念头。 葛管家和安适都出现了,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个夜晚。 何莉离开医院,没有要到钱,她舍不得房产,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和许肆的对话。 “你和二叔三叔能住进许家,不是因为我好说话念旧,也不是因为我重感情,是因为我很忙,忙的没工夫应对你们,也不想公司出问题。” “你想要钱,就签借条,很久以前,有些事教会我,没有全身而退的继承人,这才是豪门争家产的规矩。” 何莉咬破了红唇,冲过去想挠她。 “你为什么这么不善良。” 许肆没有理会她的暴怒,阐述着事实,“猪才是最善良的,因为它愿意任人宰割,你愿意当猪吗。” ------------ 第二十四章:值钱的年少 港岛的黑夜下着雨,以至于医院哪怕灯火通明,道路也黝黑一片。 让人送走何莉后,许肆站在窗台边上,隔着薄纱一样的窗帘,看着楼下披着雨衣还在恪守消息的记者。 她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了,目前停留在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自己破产,灰溜溜离开许宅那天。 也是这样的雨,记者激动的包围她,险些将话筒捅进她嘴里。 “许小姐,这究竟是你投资失败,还是你争夺家产失败?” “许小姐,回答一下吧,败光了家产,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许小姐,你一夜之间身价大跌,今后不再是豪门千金,会怎么生活,有什么目标吗?” 被家人背刺,许肆当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整个港岛都在狂欢,期待失败者付出代价。 这一次。 许肆沉稳了许多,面上不显什么,根根分明的手指头有规律的敲打在窗台上,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又软又卷,被细细的冷风吹的颤动。 她没让裴枕陪她困守医院。 裴枕也很听话的在许宅等她,晚上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询问她是否安好。 许肆说自己很好。 裴枕就笑了,“那我等你回来,小姨。” 小姨。 许肆独自品味了一遍这个称呼,它代表着拥有这个少年的监护权,少年也如她所愿的那样,将她看做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家人。 有一只猫头鹰轻盈跃在窗台边上躲雨,歪着脑袋打量着一切。 许肆将开有缝隙的窗合上,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 港岛所有的新闻报纸都在播报昨晚的枪击事件,病房收音机里也不例外,扩音器里传出略带噪点语音,拉的很长。 “许氏地产集团于今晨8点十分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股人许肆女士于昨日遭受绑匪袭击,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两位亲叔叔被绑架出海,目前情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巨悉,绑匪要求被绑架人出资一千万的天价赎金,许氏早在半个月前就深陷破产风波,究竟能不能拿出这笔赎金?具体结果如何,我们将持续为您报道。” 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传遍了整个港岛。 何莉听从海外弟媳的指示,想要找记者聊一聊许肆手握巨额财产,见死不救的故事,企图用舆论逼迫她。 可许家即将破产的消息被挖出来。 扼制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说什么都很艰难。 时间线上,没有人会信她。 信她的人,又不会帮她。 唯一的路也被堵死。 一直到太阳慢慢落下去,不甘心的泪水模糊了何莉的眼睛。 她徘徊在医院外,不断权衡利弊,思考着是回美国拿着房产跑路,还是将房产抵押给许肆,拿钱救丈夫。 怎么做,都有得有失。 她犹豫不决,视线里忽然又闯进了一个身影。 跟那天看到的一样,少年穿着合身的制服,从黑车上下来,避开记者的镜头,从后门绕过去。 “孤儿。”何莉想喊住他,却发现她不记得名字。 刚一开口,就被身后的记者发现。 他们认出了这是昨晚上自称许肆叔妈的女人,一窝蜂的围过来,将话筒伸的老长,差点擦糊了她精致的唇妆。 “你好,这位女士,请问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豪门斗争?” “您的丈夫是怎么被劫匪劫走的?方便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劫匪要求一千万赎金,许氏集团深陷破产危机,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如果救不回丈夫,您今后该如何生活?有什么目标吗?” 何莉要疯了,这种时候,这些鬼佬居然问她是什么心情? 到底没接受过面对记者的训练。 她气的胸腔起伏,颤抖着嗓音,对记者喊道:“滚啊。” …… 病房里,许肆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宽松温暖,衬得她明艳的五官分外温柔,冬日的阳光照的皮肤似雪,人畜无害,又有密密麻麻的危险感。 正盯着楼底下的闹剧。 安适将几份合同拿到病房里,又带来了几份今天刚刚发售的报纸,平铺在桌面上,等待许肆查看。 许肆回头,拿起合同,余光却瞟到了某份报纸的首页。 加黑加粗的字体写着噱头十足的标题。 【女罗刹富豪女许小姐,不敢露面貌如修罗】 许肆:“……。” 她拿起报纸仔细看了一下,内容是说她从不在公共场所露面,可能是因为长得丑,父亲去世也从未出入过公司主持大局。 还怀疑许肆就是操控绑匪绑架叔叔的幕后黑手。 跟其父亲的作风一模一样。 许肆指着报纸上的内容,轻声呢喃:“太离谱了,这家报社的记者是谁,他居然说我长得丑,以后嫁不出去。” 但不得不说,这位记者眼光毒辣,也真敢写。 安适将那份报纸拿起来,记住了报社的名字。 “没什么名气的小报社,在宝福路。” 许肆点了点,“买下来,把这家报社今天出的报纸拉去火葬场烧了。” 一个看似沉稳的千金大小姐,张口闭口就要毁掉对自己不利的一切,身边往往都会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助理,却同样黑心,纵容着她的决定。 安适就是许先生留给许肆最大的助力。 果然,安适只是点了点头,“是。” 便转身开门出去。 大风肆虐的冬天,许肆稍稍抬眸,就对上少年一双烟灰色带着温和的眼睛。 裴枕不声不响的来了。 许肆诧异之余,下意识去想。 这家医院的隔音好不好?有没有破坏她在裴枕心目中的温柔形象? 好像没有。 裴枕看她的眼神毫无异常,只是缓步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张试卷,这是他进入皇贵私立学院的第二次考试,成绩是年纪第一,老师在他的评价单上写了评语。 【该生表现优异,品行端正,学院特发一笔奖学金以资鼓励,金额一万元。】 那笔钱被装在信封里。 裴枕拿了一路,学着安适的习惯,珍重的将评价单和钱都整理好,放在插满郁金香的桌子边上,笑着说:“小姨,月考提前了,看你忙,就一直没跟你说,我考了第一名,这是学校给的奖励。” 年少的心意最容易被发现,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也最赤诚。 许肆没有去碰那笔钱,而是拿起成绩单,仿佛这薄薄的一张纸比一万港币值钱。 “阿枕,你怎么那么优秀,真厉害啊。” ------------ 第二十五章:奖励我 许肆与有荣焉地欣赏了老师的书面夸赞,抬眸看裴枕,“这钱你打算怎么花?跟同学一起去吃饭?或者趁周末去玩?不够我给你补上。” 裴枕不好意思的垂眸淡笑,冷白色的手指泛着青色的血管,将桌上其中一只不新鲜的郁金香抽出来,握着金灿灿的剪刀裁剪几段,扔进垃圾桶里。 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愉快。 “小姨,我对出去玩和吃饭都没有什么兴趣,这钱我想给小姨,虽然不多,但不想光让小姨为我花钱。” 许肆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眼里的光波潋滟动荡,“学校一个月就考一回,回回你得了第一,钱能都给我?” 裴枕手指沾着花上的露珠,湿气缠绕在身边,他理所当然地笑:“当然可以,我争取保持成绩,都给小姨。” 许肆心情忽然就变好了些。 裴枕每次说的话都特别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她查过裴枕那张卡,这段时间,他根本没有花多少钱,基本支出都用的是学校的卡,买一些文具之类的用品。 一个月一万。 说起来是她赚了。 许肆开心的不是一万块钱,而是这时候的裴枕,肯把所有都给她。 许肆温柔的将成绩单放下,说:“你考了第一,小姨还要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奖励?” 裴枕的薄唇在冬日中颜色漂亮,便将整个人都衬得精致,他没有立刻说出愿望,只是问:“是每次考第一都有奖励吗?” 许肆点了点头,“嗯,当然。” 港岛暂时还没有用钱做不到事。 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裴枕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要的愿望,可以攒一起吗?等以后我有愿望了,再跟小姨说。” 许肆答应的很痛快,“当然可以。” 见他真没打算要这钱,她无奈的笑了笑,“这钱,小姨给你充到你自己的卡里,你别太节省了,卡里的钱零头都没花完,多给自己买些东西。” 裴枕没有推拒,只是笑着说:“谢谢小姨。” 一整个傍晚,裴枕就坐在医院陪许肆说话,言语之中,许肆都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常的。 最异常的人就是何莉了。 她借医院的电话播了个号码后,就没有离开医院。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许宅的佣人送来了摆盘精致的晚餐,拧开灯,裴枕洗过手后,清清爽爽的坐在餐桌前吃饭,餐盘和汤匙总不会碰撞发出怪声音。 吃相无可挑剔。 本来许肆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倒是能吃下些东西了,一个人心情舒畅的时候,就能与脾胃和解。 晚上八点半。 医院底下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阵惊呼声。 蹲守的记者飞快的按下快门键,“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显得嘈杂,像午夜窸窸窣窣的呓语,又像钟摆齿轮的摩擦。 这是出事了。 许肆扭头盯着窗外,皱眉,没有走过去。 安适敲了敲门,快步走进来,为她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小姐,您二婶婶何莉站在天台,看样子像是要跳楼。” “不是让人看好天台了吗?” “她是趁人换班不注意,偷跑上去的。” 许肆放下筷子,纸巾擦了擦嘴角,“那就报警吧,阿枕,你吃完就回去,我可能得处理些事情,不能陪你了。” 裴枕看着窗外泛起的浓雾,忽然问道:“这事,对于小姨来说,算很麻烦吗?” “有点。”许肆笑了笑,“但也不算太麻烦。” 裴枕也放下筷子,乖巧的点头,站直身子,指尖拎起放在一旁的黑色书包,眼眸时时刻刻透着清澈感,“我走了,小姨再见。” “外面都是记者,让安适送你出去吧,路上小心。” 出了医院的大门。 裴枕忽然抬头朝天台的方向望去,混黑洒墨一般的暗夜,有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站在那里,双手死死握着生锈的铁栏杆,一副被人逼迫的样子,大声喊着些什么。 因为楼层与地面的间距太远,模糊不清,只有几个尖锐的字眼,可以勉强拼凑听清。 “许肆,钱,跳下去。” 安适站在一旁,拉开车门,规矩地说:“裴少爷,上车吧。” 昨夜的污水在地上流淌,围观的人心有余悸,有人抽泣地小声说: “她会不会真的跳下来。” “许小姐逼她的吧…这些豪门真是可怕…18岁这么毒,要是我有这么大个公司,就算要破产,我也得想办法救亲人。” 灰蒙蒙的天空下,少年目光盯着那个身影,耳边充斥着许多对许肆不好的垃圾话,如针扎一样刺耳。 在安适的第二声催促下,他温声问:“安助理,我想去顶楼看看。”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冬日夜晚的浓雾中看不真切,安适疑惑的问:“裴少爷有办法让她下来?” 否则去了做什么? 裴枕笑着点了点头,“我想试试看。” 这个冬天浓雾格外迷人视线,相机的快门声吵吵闹闹响个不停,安适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带着少年登上了顶层。 才发现女人手里有刀,在昏暗的天台,看的人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警方还没到。 他极不赞同裴枕再过去,劝阻道:“裴少爷,别去了,还是等警察来吧。” 裴枕点点头,没有做出别的举动,拧着眉头看向女人,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似乎在辨认什么。 大约五分钟后,警察来了,警笛的声音让女人有些迟疑。 她不想死,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不用交出房产,也能救回丈夫的办法,她赤裸着脚,踩在坚硬的沙砾上,喊着许肆的名字。 时不时回头张望,看看许肆的身影有没有出现。 也就是这么一个眼神。 暴露了她的不笃定。 少年忽然靠着墙,缓慢地朝她走去,步伐轻轻的,在倏耳的风声中并不明显,临近的时候,又加快了脚步。 少年腿修长,几步就到了她身边。 日复一日恐怖的训练各种格斗技巧,力量在此刻有了具象化,力道极重,将女人一整个从天台上扯了下来,牢牢固定住了她的手。 “啊!放开。” 女人的尖叫声没有用。 沉沉带着拖拽的脚步声,少年眼神淡漠凉凉,没了半点柔和,一步一步朝楼道口靠近。 安适惊了。 ------------ 第二十六章:道德经 “许肆,你出来。” 呐喊声还在持续。 裴枕加重了力道,禁锢住女人的手臂,诡异的弯折让她怎么挣都挣扎不出去,几番扭动,刀柄就掉落在地上,滚动几圈,发出金属与水泥地的窸窸摩擦声。 他眼睛里倒映着楼道口那扇破旧的铁门,再低头时,看着何莉时,像是在看人性里某种罪恶——贪婪。 “别哭。” 像夜雨的叮咛,融化在风里,何莉怔愣,叫喊着放手的声音微弱了些。 裴枕又用很低的嗓音说: “别再给她找麻烦了。” 这个她是谁,显而易见。 明月拉高了黑暗的可视度,周遭仿佛自带慢速度,何莉冷不丁仰视着少年那双自带冷清效果的精致眼睛,睥睨她的那瞬间,灰眸有很露骨的寒意,像撕开了温柔压抑的伪装,看到了躯壳里面惨白阴森的硬骨。 准确无误接受到了赤裸裸的威胁,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喊叫,浑身泛起恶寒。 动物有察觉危险的天性,人也有规避风险的直觉。 她感到害怕,说不清为什么,然而她真的很怕少年这个眸色,这个眼神。 就像……如果他所说的,她再不停下,再给许肆添麻烦,这个少年可能会露出另一种阴暗的人格,审判她的罪过,屠杀她。 嘴角微张,尖嗓消失在拖拽中,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调。 任由裴枕把她交给还在发愣的安适。 十二月的浓雾中,裴枕听见熟悉又轻快的脚步声。 回头。 明艳的女人披着柔软的大衣和他对望。 她踏上积满灰尘的楼梯,潋滟的桃花眼扫视着场面,盯了何莉片刻,在看到地上那把尖刀时,确认安适没有异样,又抬眸看向裴枕,伸手去检查他衣着手臂。 “阿枕,有没有受伤?” 少年下意识避开,像是不好意思的把手心背到身后去,动作太快,微不可察,眸光明亮,笑容单纯,声音清浅,“小姨,我没事,这算是麻烦解决了吗。” 还害羞了。 许肆挑了挑眉梢,收回手,笑道:“当然解决了,阿枕,下次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嗯,听小姨的。” 少年点头答应,目光又落在许肆光洁的鞋面,蹙了蹙眉,那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灰尘,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堆积到肺里去。 下意识觉得,不该是她该来的地方。 神明,就该住在月亮上。 何莉肩膀颤了颤,把头偏过去,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许肆问了一遍怎么回事,知道是裴枕将何莉从天台上弄下来的,目光深沉了些,只是有了未来三合社主事人的那层滤镜,裴枕做什么,许肆都不会觉得奇怪。 考虑到第二天裴枕要上学。 她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让裴枕跟司机回家,带着何莉回到病房,又让安适去处理楼下乌泱泱的人群和正在部署警戒线的警察。 裴枕听话的再次与许肆道了别。 来到楼下靠停等待的黑车前,拉开车门时,他停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眼手掌心。 月光阴冷。 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渗出的血液干涸,凝结成块状。 只是被冰凉的风吹了太久,伤口感受不到疼痛。 司机无意见看了一眼,瞧见血腥色,赶紧下车拿出手帕递给裴枕,语气关切: “裴少爷,怎么受伤了。” “没事。” 裴枕从路过的医护人员手里要了一瓶酒精,湿冷冷的倾洒在手上,带走了血迹,恢复了干净。 又用拇指摁住细长手帕的一脚,咬在嘴边,手指翻转包裹,利落的打了个结。 他才轻轻“嘘”了一声,“小伤口,不要告诉小姨,可以吗?” 少年的眼神纯良,说着让人不忍心拒绝的话。 司机看着顶层唯一亮着的窗户,点了点头,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的,裴少爷。” 裴枕笑了。 清澈幽静的眼睛里像倒映着白玉兰的池水,在这样肆虐无度的大雾中,像得到了珍宝的勇士。 他真正为她减少了麻烦。 …… 是夜。 医院的高级VIP病房里,郁金香只剩寥寥三根,摇晃着花蕊。 不知听到了什么。 许肆坐在沙发上看着愤怒的二婶婶,微微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再给你上天台的机会了。” 何莉深吸一口气,唇妆花到了下颌边缘,“那我就去别的大楼,全港岛的楼有那么多,难不成都是你许肆的地方。” 许肆顿了顿,许久才道:“你认为,我会在乎你在别的大楼跳下去吗?二婶婶,不要做出一些让自己感到后悔的事情,这威胁不了我,如果不是要留下个签字的人,你也会一起跪在港口吹冷风。” 她不是在说假话。 许肆也从来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假话。 何莉颓然坐在椅子上,又陷入了自我挣扎中。 没过多久。 何莉就带着一张薄薄的纸走出了大楼。 许肆没有给她半毛钱。 她却收到了绑匪的放人电话。 海岸波涛滚滚击打着礁石,卷起的白浪吞噬了渡口的沙粒。 许志强和许志安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海水里,口中阵阵呢喃的,居然是道德经。 劫匪掏了掏耳朵,口语涩涩的,不耐烦地催促。 “这么笨的嘛,为夫不争,故无尤,意思就是事事不争,才不会招惹怨恨的嘛,我一个混社会的都听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一把年纪了,还背不出来啊。” “快背,冷死了,背完这一段,我就让人安排个小船,舒舒服服送你们回去啊!你老婆都闹跳楼了,你忍心在这里陪我过夜啊,你忍心,我也不忍心啊,我还想出国度假喔。” 他们砸吧了一下嘴,让人泡在海里背道德经,这么摧残身心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许家小姐确实很有意思。 一个钟头过去。 许志强两人才乘坐着一艘快艇,颤抖着腿回到港岛。 何莉哭着扑到何志强的怀里。 想对记者控诉许肆的恶行。 又想到临走前,律师对她说的话。 “不建议再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许氏集团的律师在行业内很出名,要是说出了对继承人不利的话,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下,很有可能被控诉诽谤,虽然不严重,但很麻烦。” 她咬了咬唇,被控诉诽谤,还要请律师。 除去一些零零碎碎的私房钱,他们真的一无所有了。 ------------ 第二十七章:水里的玫瑰 在混乱不堪的码头边上。 记者的闪光灯震天响。 安适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里,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谦卑有理的站在湿漉漉的许志强身前,温声道:“小姐考虑到各位是在许家出事,现在各位平安了,肯定不敢再回去住了,这里有三张去往美国的机票,还有三张船票,是小姐对于各位亲戚的好意和关怀,请收下。” 很明显的驱逐令。 许志强沉着脸,没伸手,重重的哼了一声。 许志安叹了口气,伸出了手,说:“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送完票件,安适就驾驶着黑车离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许肆坐在后车座上,感受着潮湿的海风拂面,两根葱白指尖支撑着下巴,闭着眼。 还了破产,与五十万的屈辱。 心底屈辱也散了一半。 路途中,等行人通过的时间。 有人打开车载收音机。 一阵属于八十年代的潮流音乐响动过后,又被突然的插播了一条新闻。 “现在为您播报一则最新的港岛新闻,前段时间的枪击绑架案终于落幕,人质安全回到港岛,请各位市民不必恐慌。” 半开的车窗口传来一句吐槽,慢慢悠悠的传进许肆的耳朵里。 “这个许家的新闻真够多的,那么霸道,占了所有频道,闹了好几天了,烦都烦死了,终于结束了。” 许肆偏头。 是一个货车司机,吊着一只烟,也在听电台,看见许肆还笑说:“你说是不是啊!” 她点头,默默收回视线,看着前方浓稠的夜,勾了勾唇。 结束了吗? 不知道。 但在嘈杂的音乐声干扰下,安适不得不放大了音量,去和许肆沟通接下来的安排。 “小姐,晚上是回许宅住,还是医院。” 许肆摩挲着指尖上,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纹路,轻声细语地回答: “回许宅吧。” 行人通行完毕。 “嗡——!” 许肆乘坐的豪车发动机暴烈的嗡鸣声,车轮高速流转,飞速消失在长而宽阔的道路中,只剩一条飘逸的车轮印记,和徐徐透明的尾风。 留货车司机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许宅!? 他摸了摸鼻子,烟都没抽完就取下来,回头对还在睡觉的换班人员说:“哎哎哎,你醒醒,我今天算是开眼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是真的。” “在睡觉啊,你有没有搞错啊,在说什么东西啊。” 司机言语兴奋:“我说,我刚刚碰到许家那个千金小姐啊!就是最近老上新闻的那个啊,还当着她的面吐槽了最近的新闻,可怕。” 同事撑起身子胡乱挠了挠头发,“你乱讲吧,千金小姐是那么容易遇见的吗?你是不是太累啦,我来开算了。” “怎么不是,她说回许宅,全港岛有几个许宅啊,哪个姓许的敢叫自己的家许宅喔,早知道我就说点好听话了,人家心情好,把车都送我。” 同事笑着骂他:“死鬼,你痴线来的,做梦的吧,想发财就好好开车啦。” …… 许肆回来后。 已经是早晨六点了。 整座许宅安静的只能听见晨风流淌的声音,凤凰树隐匿在露水中,没有人的行踪,连葛管家都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站在待客厅迎接许肆。 他们这些老管家是最守规矩的。 哪怕是再早,都能保持精神抖擞的面对雇主。 “小姐,是先用早餐?还是先休息?” “先休息吧。” 许肆喝了杯水,就上楼洗漱休息了。 晨风吹了半个小时,阳光才从灰蒙蒙的天空撕裂一道豁口。 这时候的气温低的出奇,穿的再厚重还是会感受到刺骨的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窝在冰冷被窝。 但许宅里还有一个从不赖床的人。 裴枕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洗漱穿戴好的样子了,手上包裹的帕子被拆下,换成了更亲肤隐形的创可贴。 他去到书房,沿着书架寻找,勾拿出一本有关于心理研究的书籍,坐在灯光下阅读。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之前,都会先思考一会。 像是一个求知的病人在对症找药。 最后。 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最角落的一排墨印上。 那里写着: 【“幸存者综合征”又称为“生还者综合症”,是精神创伤后应急障碍的一种表现形式,由人为或者非人为的各种因素造成的灾难性事件表现出的病例性心理障碍,主要表现为抑郁,梦魇,或者听见、看见、触见某种特定的因素,从而产生一系列惊吓,恐惧的不良反应。】 他沉思了片刻。 这不是他想知道的内容,却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这时,葛管家忽然敲门进来说:“裴少爷,亲戚走了,庭院的桌子板凳都要换新的,小姐让我问问您,平常都会在那看书,需要配合您喜欢的颜色材质吗?” 裴枕摇了摇头,礼貌地说:“不用,我都可以。” “好的。”葛管家完了弯腰,背着手关上了厚重的门。 裴枕对着台灯继续看书。 渐渐的。 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天在医院里,撞见小姨对安适说的话。 “把那家报社买下来,把他们今天发出去的报纸全都拉去火葬场烧了。” 还有以前,陈世华说过,小姨把他表哥摁在棺材上打。 他现在才开始意识到。 或许有一种可能,温柔的许肆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完全是不同的模样。 那个清晨。 少年坐在宽阔的椅子上,撑着耳后,缓缓合上了眼睛,昏黄的灯光只有一半照应在他脸上,另外半边销弥在黑暗之中,几缕灰色的发丝落在额前,微微晃动。 在闭不见光的视野中,他好像看见了许肆那双潋滟而上扬的桃花眼。 瞬间。 裴枕又将眼睛睁开,侧了侧头,将整张脸投进黑暗,唇角弯出更温和灿烂的笑意。 取来日记本,白皙的几根手指握着钢笔,在纸张竖线下,写下几行云流水的字迹。 还是漂亮的英文单词。 翻译过来就是。 【水里又冰又冷,我想和漂亮的花待在一起,它有生猛的刺,却从不朝向我,这或许是书里描绘的偏爱。】 ------------ 第二十八章:疯狂 许肆的表里不一,满身私欲,接近的每一分好都带有目的。 有人会觉得这是欺骗。 还有人觉得这是偏爱。 裴枕将笔记本稳稳放进黑色的皮包,将书房桌面杂乱无章的文件收拾完,又到花园里裁剪了一枝冬日盛开的花,插进白玉瓶里。 然后才踏上停在大门口的黑车,往学校去。 —— 港岛浓雾在一夜之间散去,许家的绑架案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入尾声,仍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刚琢磨出争斗的味道来。 半月后,又被另一件震惊全城的大事压过。 有记者透露。 港岛做港运生意的顾家老先生,居然每周定期注射年轻女人的血液,企图逆天改命,维持生命。 如此反自然的做法,让普通群众真正意识到,豪门如此疯狂。 而这些年轻女人都是自愿贡献血液的,知道他们会有金钱交易,但谁也不能真正拿这种行为怎么办。 消息很快又被另一则新闻淹没。 但温娇娇回岛那天,偏偏就看到了这条新闻。 她实在是恼怒——顾氏集团的小公子,是她暗恋了三年、处心积虑追到手、正在交往的白月光男朋友。 爆出这种丑闻,她不知道跟对方还要不要继续,谁知道那老疯子会不会也抽她的血? 为了这事,她找了男朋友谈了好几天,起初她也想就这么算了,家风不正的男人靠不住,可对方无辜的撩起眼睛看她,跟她解释了很多,她又有些放不下。 所以见到许肆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她提着许多国外带回来的礼品,款款下车走进许家,手提袋中有精致的刀具,两只手提包,还有一对12mm的澳白珍珠耳环,在85年是很价值不菲的物件,都是按照许肆的喜好选的,多的她都有些抓握不住。 看到许肆穿着一身宽松居家服,清冷孤傲,就坐在大厅里等她,温娇娇眼睛亮了亮,高昂的声调遮掩不住欣喜。 “阿肆!我回来了。” 枝丫上的积霜还未消融,许肆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指尖落在桌上轻叩出两声脆响。 “温小姐,我怎么记得你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 温娇娇猝不及防停住脚步,底气先矮了三分,回国一周先找了男朋友,这种“重色轻友,抛弃姐妹”的行为,放在以往,许肆是真的会生气的。 她们的友谊从幼年持续到现在,中二的学人喊过“天大地大,姐妹最大”的口号,拥有既奢侈又难得的真感情。 许肆什么脾气,她最清楚不过。 但现在的许肆眼角弯弯的,明显不像是真生气,温娇娇的底气又回来了一些,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佣人,一下子冲过去抱住许肆。 “许小姐,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解释。” 许肆被抱着有些懵,看着好友变得年轻又鲜活,偏头亲昵刮蹭着自己的脸,怀念地拍了拍她的肩,面色平和。 “好了好了,你说,我听着。” “最近的新闻你看了吧。” 温娇娇把找男朋友分手,又舍不得分开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无奈的叹息一声。 “到底是追了那么久的人,他那天站在那儿,冷清又好看,害怕我分手又不敢挽留的模样,太要命了,我看两眼就觉得心疼,一想到分开以后,他未来会跟别人在一起,我都想杀人,你说我是不是太喜欢他了,不对,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的迟到?” 微风习习,许肆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因为在她所知道的那个未来里,温娇娇和顾家小公子在两年后分手了。没有出轨,没有情感破裂,温娇娇没有杀人,顾家小公子也没有挽留。 只是很平淡的结束了一段刻苦铭心的感情。 后来,温娇娇跟一个大她六岁的海外华侨结婚,过得还算幸福美满,时不时提起,也会笑着说:“不后悔,喜欢过谁,我都不后悔。” 所以,现在的经历的都是经历,恋爱讲究享受过程,就算知道结果,许肆也不会去劝说分手。 她只是看着好友年轻的脸庞,忍不住笑:“温娇娇,下不为例。” 温娇娇也不笑,严肃的点头。 然后又用带有些烟嗓的声音问:“我都说了那么多了,那你呢?我不在的日子里出了很多事,许伯伯走了,你是不是挺难过的。” 庭院的风声很大,许肆摇了摇头,“以前难过,现在也就还好,你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都过去了。” 温娇娇不好戳人痛处,便转移了话题,“那我怎么还听说,你收养了个孤儿?怎么回事?” 许肆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友歪着脑袋打量她。 她说:“你就当我在做投资吧。” “投资?” 许肆唇角一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重复着温娇娇刚刚的话:“啊,他那天站在慈善会上,冷清又好看,害怕我走就不敢挽留的模样,太要命了,我看着就觉得心疼……” 温娇娇一哽,“许肆!!” 许肆忍不住低眸笑了下,再抬眸时,忽然看见远方走来一个穿制服的少年,身量高挑,骨相优越,气质洁白无瑕的气质中又有些妖冶,鼻骨上一小颗看不清的红点,浅灰色的眸眼泛着细碎的光,也在看着她们。 许肆顿了顿,看着即将坠落的残阳,原来到了放学的时间,便招了招手。 “阿枕。” “什么阿枕……” 温娇娇迟疑的随着她的目光回头。 场面瞬间定格住。 对于面前陌生少年的高颜值,温娇娇也感到非常之震撼,愣神过后,她扯了扯许肆的袖子,低声含笑:“确实冷清又好看,那五官,是真精致啊。” 裴枕走来,温柔又缓慢,声音里像夹着一缕摸不着的春风,礼貌周全,轻轻喊了一声: “小姨。” 又看向旁边的女人。 许肆脸上隐隐淡笑,给裴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叫温娇娇,你叫她……娇姐姐吧。” 裴枕很听话,目光柔柔 “娇姐姐,你好。” ------------ 第二十九章:撒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温娇娇点了点头,记得许肆刚刚脱口而出的姓名。 “阿枕,你好。” 背地里,却又扯了扯许肆的袖子,“你让他喊你小姨?” 许肆拍了拍她的手,“先不说这个。” 难得见一面。 温娇娇要留在许家用餐。 深冬时节,最适合喝鲜浓的鸡汤。 葛管家现买了两只养在山里的土鸡,交给后厨,再次端出来时,汤锅里已经盛满了金黄味美的鸡汁,裹着股药材的浅淡气味,还有咸骨搭配的澄清颜色。 再次吃到许宅里主厨师父独特的手艺,温娇娇餍足的眯了眯眼,感叹:“好久没尝到你家的参鸡汤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娇姐姐跟小姨认识很久了吗?” 裴枕对餐桌礼仪尺度拿捏得很好,一直很安静,难得主动说一回话。 许肆偏头,很认真的回答: “嗯,很久了,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温娇娇说:“好到什么程度呢,就算我们两个都掉进水里了,许肆能让赶来的警察先救我。” 许肆柔柔微笑。 裴枕看在眼底,似懂非懂。 虽然没有回应,但他知道许肆没反驳,温娇娇的确是她非常看重且信任的人。 他清澈的眼神弯了弯,表达着友好。 直至温娇娇离开,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港岛的夜晚潮湿阴冷,一踏进室外,风如针刺的人麻木,就许宅的壁炉发挥着功效,将整座宅邸烘烤得温暖如春季。 公司稳健,除了处理几个地皮投资项目,闲来无事。 许肆难得的打开了电视机。 邀请裴枕一起观看,这个点,多是一些新闻类节目,但谁也没有表现的兴致缺缺,裴枕还能就着新闻,与许肆谈论国外与港岛的法治区别。 涉猎的知识如此广泛,做个政治家是不错的方向。 许肆忽然很好奇,他前世为什么会走上统治三合社的路,但无从考究,她总不能揪着现在的裴枕,去问上一世的事情。 电视里女主持人画着得体的妆容,播音腔都带着一丝丝港风。 上一秒还在说某某明星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 下一秒忽然讲起了黑社会的当街谋杀。 “港岛几个月前发生的击杀海外投资者的事件还未结束,我们了解到裴先生和宋女士都是很优秀的投资者,裴先生是海外一家企业的高管,母亲是很有名的贵族小姐,拥有德国的血统,这样优秀的一家人,居然惨遭仇家逞凶杀害。” 配上的图片没有打马赛克。 一辆长头的黑色银边轿车外,模模糊糊能看清身影,还有一摊粘稠的血液。 拍摄的距离有些远,并不明显。 正等人想再看清一些。 许肆忽然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随着“啪嗒”一声,屏幕闪烁晃动了几秒,便由上而下的陷入黑暗,恐怖的画面完全消失。 许肆认出了这个案件的主人公是谁,裴枕的父母,一直刻意在他面前提及的事情,居然在电视上出现了纰漏。 她满脑子都在飚脏话,担心的转头看向少年时,却诧异极了。 他坐在沙发上安静的望着她,隽俊的脸庞和沉静的眼睛,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像到什么程度。 就是没有一丝丝该有的情绪。 炉火爆裂了一下,呛出火花,滚出的薄烟都被烟囱收拢。 许肆似乎失神,良久才有动作。 她走到裴枕身边,轻轻坐下,没有继续规避这个问题,也规避不掉,温声安慰: “阿枕,你可以难过,也可以跟我说,有些情绪不用藏起来,不会有人笑话你。” 少年仰起头,认真与她对视,灰色的瞳仁还是很温柔: “小姨,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意思?” 顿了两秒。 他继续说:“我记得这个场景,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样的情绪,很奇怪,我应该感觉到痛苦,但我并没有,也尝试过逼自己痛苦一些,但是一想去尝试,我就会觉得头疼,疼的不能再继续想下去。我翻过书了,书上说可能这是我的身体在规避精神上的痛苦,我就想,这样也很好,人不必一直沉浸在痛苦情绪里,说不定也是很好的事情。” 短暂的沉寂后。 许肆说:“如果你愿意,我给你联系医生。” “我不想。”裴枕摇了摇头,慢条斯理慢慢讲述着:“小姨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只记得很多快乐的事情,很早就想说了,我一直知道葛管家经常把报纸丢掉,说忘记订了,其实上面有我父母的新闻,这都是小姨吩咐的,其实小姨不必顾虑那么多,就算看到了,我也不会觉得很难过,我想,可能是和小姨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很开心,特别开心。” 许肆听着,眼神都透着怜惜。 尽管裴枕懂事,说没关系,她还是没再去提这件事情,温柔抚摸着他的头。 “你不愿意就算了,只要觉得开心就好,阿枕,不要害怕,小姨不会离开你的,这个世界上,谁离开你,我都不离开你。” 这话说的很诚恳,柔软,能给人带来力量和安全感。 少年的眼睛终于有了笑的颜色。 这是她第几次许下承诺了?他很想说,其实不用反复提及的,他一直都信她。 深思熟虑过后,他轻轻开口回答: “那我就一直听话,听小姨的话,无论以后还是将来。” 许肆又抚了抚他灰色的发丝,随口说了句:“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噢。” “这么严重吗?”裴枕眉眼拧成淡淡忧虑的颜色。 以为他是怕了。 许肆弯了弯眼睛,趁机教育道:“承诺了做不到,当然要承担做不到的后果,否则诺言就不叫诺言了,叫谎言。” 夜风拂晓过窗外的凤凰树与白玉兰,有几株开败了的玉兰花承受不住,垂着变棕的花蕊摔砸在纹理厚重的地砖上,发出最后一声怯懦的响动。 裴枕深深凝望她的眼睛,微微点头,“好,小姨,我记住了。” 莫名的。 许肆看见了少年眼里的虔诚和包容。 她顿了顿,见他真的没有沉浸在刚刚的插曲里,才放心的结束了这次交谈。 夜来风雨声。 少年抬眸看向窗外。 第一次懂得了违背承诺的后果是什么。 要吞一千根针。 ------------ 第三十章:愿望就是接我放学 属于夜的寂静覆盖了整个许宅。 许肆叮嘱裴枕早些休息,就回到了房间,盯手边一本经济学的书,目光涣散,思绪有一半沉浸在方才的他讲述的话里。 感知不到亲人离世的痛苦。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但一定是一个人生命中不可抹去的阴影。 现在的裴枕不愿意去接受心理治疗,她不会强迫。 她知道裴枕虽然年纪不大,没有接触过社会环境,连学校都是第一次去,却拥有一个很独立的人格,思想成熟,连幼稚的举动都不曾有过。 生理岁数判定不了心理年纪。 许肆认为,裴枕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可以为自己做决定了。 她也在平时探讨观念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比如被欺负了。法律规定不允许还手,一定要记得还手,但也不能太过激。 本意也只是希望他能掌握社会里的规则,在学校里与人接触时更加自如一些。 裴枕接受的很良好。 几乎是她说什么,在脑子里转一遍,就不用再举其他的例子了。 冬去春来。 12月一过,就来到了1986年的春天。 玉兰花完全开败,棕白的树干冒出了嫩绿色的新芽,名贵的花草树木有专门的花匠打理,没有衰败的痕迹,常年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裴枕16岁了,仅仅一个冬天过去,他穿的制服就稍稍有些不合身,经常锻炼的缘故,个头蹿得有些高,成为了他们班级里最高的男生。 葛管家替他购买了新的校园制服,重新洗干净,放在房间里。 除此之外,许宅没有任何变化。 三月的时候,阳光普照大地,裴枕一次性拿回来了三张第一名的成绩通知单,以及三万元奖学金,交给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许肆。 “小姨,老师说要签字。” 许肆握着成绩单扫视,怔愣到诧异到目瞪口呆后,竟然久久失语。 皇贵私立学院的学生或许有调皮捣蛋的,但都是各行各业拔尖的继承人,请私教的也不少。 就连混球陈世华的成绩,也是在全城学生排名里数一数二的好。尖子生更是不敢松懈,第一名都是大家轮流争夺,一般不会有持续第一的情况。 裴枕这是拉开了差距,断层第一名。 最后,许肆都忍不住笑了,尾音浅浅上翘。 “阿枕,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你们学校的学业功课并不轻松,想拿这个成绩很难。” 裴枕拿着成绩单,艰难地皱眉,像在承认一些不光彩的事迹,声音也轻:“不知道算不算作弊,课程上教的内容,我很早之前就跟国外的教授们学过了,所以我有更多时间去学习其他副科,学的很轻松。” “当然不算作弊,这是你日复一日努力的结果,想要什么奖励?告诉我。” 她撑着漂亮的脸,微微抬着下巴,就特别有宠溺的感觉,“别不敢提要求,什么都可以。” 葛管家说过,裴枕是他见过最懂事的学生,清晨六点准时起床,阅读一个小时,看看书或者报纸,上完课后回来,还会运动,训练,学习一些别的知识。 没有一天偷懒。 淋漓尽致的操控着生命的每一秒钟。 许肆也看在眼底,他对自己太苛刻了,是真想满足他的一些愿望,来嘉奖他的自律。 气温升高了许多,裴枕放学就将制服脱下了,此刻深色的外套还搭在臂弯上,挺拔的脊背线条分明,闻言,神色略有些迟疑,眼底藏着淡淡的试探,重复问: “什么都可以吗?” “嗯,什么都可以。” 许肆点头,怕他不好意思提,做了个建议。 “我看那些个小公子哥都喜欢玩车,你要也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买一辆新款的跑车,就是你现在不能开,但可以让家里的司机载着你兜风。” 他极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声音平平,“不用,我不感兴趣,家里的车已经很好了。” 裴枕曾经也是过惯了优渥生活的孩子,但他从不骄奢淫逸。 似乎想到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他笑道: “要是可以,小姨能来接我放学吗?” 他那双眼睛仿佛被雨水泡过,精致的瞳仁柔和,在提出要求的那一刻,忽然就布满了期待。 许肆剥开签字笔的帽檐,在成绩单家长那一栏上落下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她瞥向他,哭笑不得。 “这么简单的愿望?不改了?” “嗯,不改了。” 许肆看了看日程安排,拗着下巴。 “可以。” …… 皇贵私立学院到了开春,就顺应季节设立了很多课外行程。 裴枕又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孩子,一到休息时间,总能看见他被同学叫着,换上白色的球衣,在球场上跑动。 不少女学生情窦初开,红着脸坐在一旁为他加油,窃窃私语都带着青春的羞涩。 “裴枕真的好优秀,又聪明,又会打球,长得也好看。” “你喜欢他?” 少女们被戳破心思,顿时语塞,“我……我也还好,就是挺欣赏的。” “噢,不信。” 这样的对话,在同样的球场,由不同的人群上演了很多次。 可那些说只是欣赏的女同学,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刻离开过少年,看着阳光又有活力的身影,她们的欢喜之意藏都藏不住。 时间久了。 就有人大着胆子给他送汽水,橘子味,葡萄味,桃子味。 在他擦汗的间隙,羞红着脸,悄悄的表白,声音嗫喏而饱含期待。 “裴同学,我喜欢你,可以试着相处一下吗?” 裴枕刚开始会被吓到,后来无一例外都只是摇摇头。 “抱歉。” 次数多了,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晃眼的陈世华都有些眼红。 陈世华认为自己是全校最酷的靓仔,但裴枕来了,世界都变了,变得很黑暗。 跟做梦似的。 他承认裴枕是比他靓那么一点点,但裴枕收到的告白信都可以订成一本书了,他至今还是一无所获。 暖春最热的正午,陈世华走到裴枕身边,毫不避讳地问:“大哥,那么多人跟你表白,你怎么不谈个恋爱?” 同学们都去餐厅吃饭了。 教室安安静静的 暖风涌入桌尾,转了个圈又泄出去,裴枕微微抬头,声音淡的像春水,不怎么有情绪,却很好听。 “陈世华,不要叫我大哥。” ------------ 第三十一章:三不管地带 陈世华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时间久了,他总忍不住脱口而出。 跟着魔了一样。 “裴哥。”他改了称呼,吊儿郎当又问:“说真的喔,那么多漂亮女生都喜欢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三月的暖阳剪碎成斑点,这种问题很少会在裴枕的生活中出现,近来越来越多的告白发生,他没应付这种事的经验,处理的不够从容和妥善。 只记得许肆说对待女生需要有礼数,依靠多年的社交训练来拒绝。 因此显得更加冷清干净,从他的嘴里吐出一些拒绝的话,都让人觉得不那么难过,无法打消心头的喜欢。 他拿着水杯一口口的喝水,咽下嗓子里有点干涩的怪异感。 “没有喜欢的。” “讷,我又没说选择她们其中的一个,我是说类型的嘛,你觉得什么样类型的女生是最好的,你最欣赏的,讲点给我听啊。” 裴枕看了他一眼。 支撑着身体虚虚靠在桌椅后背,眨眼间微微闭眼那刻,思维却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发散,安静的心脏开始能感受到扑面的春风,和嘈杂的空气流动发出的簌簌声。 在正午的躁风里。 他面色平淡,语气敷衍。 “欣赏成熟的,温柔的,锐利的,类似我小姨那样的。” 陈世华笑容隐去,眨了下眼睛,两手搁在桌子上,抿紧嘴唇,若有所思了好久,才回到班级里,跟自己玩的很好的女同桌说: “哥去帮你问过啦,别想了,死心啦,他喜欢许家大小姐那种啊。” 女同桌一哽,瞪大眼睛,“说清楚,哪种?” 陈世华思考了一下,说:“漂亮的喔,还有点凶哦,还会打人。” “……。” 然后,这个消息越传越开,不少学生都很好奇,那位许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至于每次裴枕回家,她们都会跟着走出校门,还会趁裴枕出来得晚,找葛管家搭话。 裴枕对此深感歉意,“抱歉,葛管家,下次把车停远些吧,我会尽快解决好的。” “不要紧,少爷的同学们都很可爱。”葛管家还会开玩笑的说:“最近小姐忙,等小姐不忙了,来接你,她们就不会这么好奇了。” …… 于是。 当许肆开着跑车来的时候,降下车窗,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少年修长的指头捏着黑色漆皮书包,被两个热情的女孩围在墙边告白,垂着精致的烟灰眼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看得出来他不想同意。 就着黄昏,许肆坐在主驾驶位,饶有兴趣的看了有两分钟,才伸出纤细的手指鸣了声车笛,打开车门下车。 “滴滴——” 也就是借着这个短暂的瞬间。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许肆的出现。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复古黑色皮衣外套,长至小腿下方,内搭着黑色针织内衬,奢牌链条包低调的握在手上,长发微卷,慵懒靠在车边,港岛的街头夜色都为她的气质添了一丝氛围。 冲他们笑笑,眸里亮光流动,像含了一层雾,“阿枕,跟同学说再见,然后我回家。” 城市的燥热气流在这一刻缓慢了下来。 被看见这样的一幕,少年怔了怔,神情略微冷静,耳朵却隐隐发烫,他绕开女同学,留下一句:“再见。” 转身就走。 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上次没注意,这就是许家的那位小姐吧,好漂亮阿。” “我听裴枕喊她小姨,可是她明明跟我们差不多大。” “我上高二的时候,她还是学姐,当时就很漂亮了,也是天天被男生追着表白,果然好看的人都到一家里去了。” 昏暗的车厢内。 许肆将车速飙到120迈,掌控着方向盘,奔驰在畅通的城市大道上。 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她侧颊看裴枕,“我们阿枕,在学校很受欢迎啊。” 少年迎着车窗透进来的城市霓光,清秀的眉毛和眼睛融在夜色里,启唇怔愣了下,才说:“还好,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苦恼。” 许肆手搭在方向盘上,顿了顿,说:“青春期嘛,我要是跟你一个班,肯定也会很欣赏你,我们阿枕是很优秀,不过我当时班上没有那么帅气的男生,光是别人喜欢我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拒绝,如果要早恋,别影响学习就好。” 深邃灰质的眼眸倏然睁开,如光乍绽,定定落在她身上,微微弯唇,又准确无误的挪开。 “小姨,学校不赞同早恋。” 许肆笑:“嗯,其实我也不太赞同你早恋。” 裴枕弯了弯眼睛,仿佛吞噬了今晚的星,“好,我听小姨的。” 良久,他又说: “谢谢小姨能来接我,我觉得很开心。” 许肆微微怔愣,然后笑着说:“那我常来。” 她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港岛,是没有寒假的,取代寒假的是十天的年假和复活节的十四天假期。 明天就是复活节。 许肆突发奇想,问:“你明天是不是不用上课了?” 裴枕点点头,“学校说,放十四天的假。” 许肆弯唇,调转车头,“那要不要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带你去看海,否则以后可能没空了。” 今年的冬天。 许肆除了忙工作上的事情,还要回学校上课。 裴枕笑着点头,笑意中甚至带有一丝纵容。 让许肆晃了晃神。 开了几个小时,许肆的手腕都发麻了,到地方的时候,她让裴枕先下车,自己把车停好,才拿着钥匙走到他身边。 那天港岛的海湾风浪很急,黑夜中升起一米多高,前进时仿佛要吞噬一些,后退又只剩下浑浊的白沫。 静静的暮色里,月光朦胧的像银纱织出的雾团,波涛声起起伏伏,能带走人类的思绪。 少年站在海滩边上,望着远处一片独立着,又格外繁华的街区,隐隐还能听见尖叫的喧闹声,好奇地问道:“小姨,那是哪里?” 许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皱了皱眉,“怎么开到这里了。” 裴枕好奇:“有什么不对吗?” 许肆的外套裹着隔绝了所有冷风,但她感觉还是有风不断灌进来,让人脊背生寒。 “那地方叫地下城,在港岛,是个很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 第三十二章:暴雨将至 许肆吹着海风,目光不动声色的往那片灯火辉煌的街区瞥。 “那是全港岛最黑暗的地方,普通人进不去,进去就出不来。” 裴枕若有所思,看着许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从书包里摸出一根黑色发绳,递给她,“听起来,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许肆太阳穴跳了跳,自然的接过发绳将头发利落的扎起来。 “说不上好不好吧,对于部分人来说,那里确实是天堂。” “那对于小姨来说呢?” 少年头仰着,眼神落在远方,整张脸都罩在海潮浓雾里,许肆目光从他高挺的鼻骨滑到削骨一般都下颌线,语气平静:“对我来说,不好也不坏。” 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语气敷衍,将钥匙握在手上。 “走吧,我记得这附近还有别的海滩,会比这里热闹些。” 少年灰灿灿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好。”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怪,许肆几次启动车子都没成功。 她神色微慌,偏头看了眼远处地下城的灯光,压下心里那点怪异感,又尝试了一遍,才终于听见了发动机的正常的运作声音。 默默看着窗外越来越美丽的风景,脑海中仍然没有忘记那座辉煌的城区。 她没跟裴枕说的是。 他未来要掌控的三合社帝国,现在就耸立在地下城之中。 但相处久了,许肆带入了长辈的角色,又不忍心去想,他做到那样的位置,会吃多少苦头。 也会考虑,依照裴枕现在的资质,未来发展任何行业都会有锦绣的前途,要不要引导他走向比较安全的路。 可这种想法转眼又平息下来。 未来的路怎么走,得他自己选。 许肆只能做到尽量不让他过早接触那个地方,给他好的保障,让他有拒绝危险的底气。 车子又行驶了一个钟头。 来到了港岛有名的景区,这里完全看不见地下城的轮廓,只有泛着幽幽光芒的海面和游乐设施。 许多夜不思归的年轻男女都聚在一块玩乐。 热情大胆的装扮,明媚肆意的笑容,让夜晚都变得热闹起来,能扫去一切负面情绪。 有人热情的给裴枕扔了一颗篮球。 “你好,我们缺个人,你个子那么高,应该会打篮球吧,一起玩一场吗?” 裴枕单手借住,几根手指就将球牢牢捏在手里,看向许肆,询问她的意见。 “你去玩吧,本来就是带你来放松的,想怎么玩,玩多久都行。”许肆买了两颗椰子,把身体贴在椅背,惬意的伸展麻痹的手腕。 少年书包里有换下来的球衣,找了个换衣间套上后,跟少年们打了一场球赛。 沙滩的灯光流淌在他清隽精致的面容上,认真又阳光,每一个动作都好看的要命,投篮更是一投一个准。 旁边一位带着墨镜的三十岁女人欣赏的看了一眼,转过头对许肆恭维: “你同学呀?长得真好,我儿子也在里面打球,怎么就老投不进。” 许肆回过神来,扭头看她,笑着说:“谢谢,不是我同学,是我侄子。” 女人诧异了一秒,笑容还是维持在脸上,“你侄子真优秀,我经常陪我儿子来打球,很少看到投那么准的,关键还打得很好看,身高也合适,以后可以去做体育明星了。” “过奖了。” 许肆弯起唇角,再次道谢,她已经习惯了旁人随时随地对裴枕的称赞,但每一次听都会觉得挺高兴的。 托着下巴,喝着清甜浑白的椰汁,许肆再次将目光投向球场。 此时,少年刚投进一颗决定胜利的球,许多年轻人都激动的冲过去跟他击掌,他笑容灿烂,转眼又去看许肆,耀眼生动的笑弧无声绽放在微暗的夜色里,跟微微的海风、暗潮流涌的海浪混搅在一起,生机盎然又热烈无比。 许肆跟着笑了,不吝啬赞美,高声鼓励了一句。 “很棒,加油。” 那个美好沉醉的春天夜晚,两人都觉得放松舒适,好像繁重的工作和乏味单调的学业都被抛到了很远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裴枕还收到了新朋友送的一颗崭新的篮球。 许肆倚在车门边上,温柔笑笑。 “你玩的开心吗?” “开心。”裴枕握着球,给她看了看,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依然保持着镇定有力的声线,“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打球,很有趣,很难得的体验,谢谢小姨。” “不客气。”许肆拉开车门,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少年回头看了球场一眼,想是要记住些什么。 “嗯,小姨,回去吧。” 许肆看着他不舍的模样,想着抽空再带他来一次。 可是不行。 那天从海边回来之后,港岛迎来了一次巨大的股灾,这次股灾对所有企业都有一定的影响,许多资金微薄做商场的公司都倒闭了。 许氏地产合理扩张,买入了那些微小商场的地皮,准备合并周围的建筑,重新装修成为新的购物商城。 许肆有那么点女性的直觉——这次的扩张不会那么顺利。 她将动工时间延迟到了六月。 …… 港岛的六月。 一如既往的闷热潮湿,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黏腻沉重,夹杂着凤凰花的酸气,能烫开身上的每一处毛孔。 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简直热死个人。 好在这样的季节雨水繁多,充沛。 雷声一阵接一阵,带来了微微凉爽的感受。 在安适的安排下。 许氏集团出资吞并的商城动工了。 地产生意做的太大,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眼红。 当天夜里。 有人狙击了许家客厅的钟摆。 碎片掉下来的时候,声响划破了长空。 许肆当时就坐在客厅里喝茶,保镖冲进来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安静的蹲在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前,陷入了沉思。 这是无疑是一次警告。 她的动作威胁到了别人的利益,再进行下去,恐怕就不只是狙击钟表那么简单了。 没有人会把18岁的继承人放在眼底。 许肆成为了唯一一个在港岛拥有巨额财产,但特别好欺负的对象。 ------------ 第三十三章:预谋 枪击案再次在许宅发生。 警察来的特别快,葛管家连夜联系了更多的保镖,守在许家周围,安适也赶了过来。 谁都知道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针对。 可得到的解释只是说: ——有人在附近狩猎,枪口走火了。 怕她不信,还亲手在附近的林子里抓到了犯人。 憨厚老实的男人被银晃晃的手铐铐着 ------------ 长大。 许宅一到夏季,铺设的柔软地毯就被佣人们收起来,光滑的大面积实木黑棕色地板露出,为暗黑风格添了丝实质感,像荒诞奢华的丛林宫殿才有的风貌。 裴枕思考了一下许肆的问题,微微阖眼,一点敷衍的态度都没有,语气真诚柔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个法官。” 他没说为什么。 许肆也没问。 想也知道,他的成长道路太过阴暗扭曲,向往光明的道路是很正常的,只是港岛未来混乱的社会,容不下刺痛人眼的光明。 春风拂晓,万物复苏,最能激发人的思欲。 许肆默默想象了一下裴枕穿着黑色袍子,目光清明的站在法院的样子,在心底微微感慨。 与她所熟知的未来,简直大相径庭。 未来的裴枕,与清明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未来的裴枕,不说邪恶骇人,也是满眼欲望。 空气突然静止了很久,许肆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在裙摆边上,气质淡雅清绝,“那很好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小姨完全支持你。” “嗯,小姨,我会努力的。” 裴枕说完,温温的眉眼含笑,清透的瞳孔对着窗外,倒映着满园盎然的暑色,连挥洒在他身上的光都变得圣洁。 意气风发的年纪,理想不该被残忍扼杀。 那一瞬间,许肆忽然又有些狂妄了起来。 ——如果她能改变裴枕的未来呢? 已经将裴枕接到了身边了,这算是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吧。 顺着轨道一直走下去。 没有一手遮天的三合社,港岛豪门永远鼎盛,她就不再需要利用裴枕的主事人的身份,没有恐怖的三合社主事人,也就不会有她得罪裴枕被击杀的故事。 无论怎么变。 结果都是利她的。 许肆微微偏头看向落地窗外,远处的天空被长满绿叶的树枝分割成了碎片,孤寂的飞鸟盘旋低迷。 本该是最明媚的晴天白日,远方却有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半明半暗,被风吹赶着,弥漫了半座城,孱弱火红的凤凰花掉落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样的天色,天生就具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启示感。 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下去吗? 许肆抿了抿明艳的唇色,肆意的弯了弯唇,强装温柔的眼神划过一抹偏执的暗色。 ——不知道。 但自前世破产到重生这一世,她没有一天是虚度的,把该做到的都做到了。 ——所以尽人事,听天命。 当晚,安适又来了一趟许宅。 裴枕在家,公事就得到书房里谈,这是许肆定下的规矩。 他站在昏暗的书架边,告知许肆,派去的人都没有查到工厂的信息,看起来就像是废旧的场所,只不过里面还住着人。 许肆纤细的指尖划过一排书,淡淡地说:“再等等吧,幕后者是谁,等商场建成了就明白了,知道他们看不惯,总不能忍一辈子。” 安适也是这样想,但看着许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有空您也可以多休息,公司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还不够。”许肆摇摇头,“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让公司完全恢复到父亲在世前那样稳固,稳固到即使她人不在港岛,公司都能条不紊的发展下去。 还有学业等着她去完成。 这是花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 转眼暑期最后一丝余温也消散了,秋天来临,冬天又过去。 许肆的商城已经重新搭建完成,只是入驻的商户还没完成自己的装修,开业时间挪到了3月。 许氏集团又往前迈出了一大步,公司很多人也在许肆的指挥下,渐渐服从了她的领导能力。 开始有人期待,能在集团会议上,见到这个从不露面的继承人。 新的一年带来了新的变化。 在许肆眼中,变化最大的是裴枕。 这一年,裴枕17岁了。 有关系好的合作伙伴送了许肆两匹纯种的名马,很难得的好品种,马毛盘顺条亮,油粽粽的,眼神都是傲气。 许肆不会骑马,只是幼年的时候接触过,摸过,但被马甩下来后,她再也不肯学了。 但裴枕会,她让葛管家订了一套合适的马术服,看着送来的衣服和订购单上的尺寸,她都有些惊讶。 两年的时间晃眼而过。 裴枕长到了一米八。 二月的春带着丝丝缕缕的清寒,草芽长得又浓又密,许肆在二楼露台往下望,裴枕换上了坚挺的马术服,站在草坪上温柔的抚摸白马的背。 少年五官出落的越来越出色,清瘦的肩膀也宽阔了,白肤灰发,神色永远是那么柔和,精致的眼微微低垂,同样灰质的眸眼宛如存了整个春潮,吸引人的注意,却又疏离的让人看不透。 他骑姿很标准,慢条斯理的,高大的马儿在他的控制下乖顺的像一架可以任人操控的机械。 许肆端着咖啡杯下楼,葛管家为她在草场的树荫下设置了躺椅和果盘。 那天的风说起就起,吹乱了许肆柔软的发丝,也吹起了她眼底的兴趣。 葛管家最能意会许肆的想法,朗朗出声,“小姐,要不要试试?” 裴枕回头,温柔的唇角升起笑意,修长的腿伸展开,走到许肆身边。 “小姨,试试看吗?这匹马很乖,我牵着它带你走一走。” 许肆考虑了几秒,换了马术服来到那匹马的身边。 她简单的学着裴枕的动作,轻轻抚摸马儿发硬的毛发,将头发挽到耳后,露出纤长白皙细腻的脖颈,俯身贴到马的侧面,试着安抚马遇到生人的狂躁,偏头看向清瘦高挑的少年。 “这样可以了吗?” “嗯,可以了。” 裴枕温和的伸出手臂,托起她柔软的掌心,扶着她坐上马背。 许肆不敢松手,用掌心握住了他的手腕,炙热的温度停留在细腻的上面,有些痒。 “握住缰绳。”裴枕没有即刻松开她,像是为了她更方便的保持平衡,手心翻转,顿了顿,然后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又很有目的性的牵着她的手去触碰马背上的绳索,稍稍用力将绳子固定在手里,嗓音温柔又悦耳。 “腰挺直些,小姨别怕,我牵着。” ------------ 失落缰绳 少年没说清楚是牵马绳,还是牵手。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气息和许肆身上淡淡的清香勾缠在一处。 许肆低头去看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间,裴枕的手已经大出她很多了,两人的动作像是在牵手,更像是他隔着她的手在操控缰绳。 她心底刚升起了一种怪异感,没弄清是什么,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少年就将手轻轻松开,转而去握她的腕骨,不给她细想的机会。 尺度,分寸,距离,他都掌握的刚刚好,在零界点上,又没有半分越界,温度随之悄无声息的转移,像一缕留不住的春风。 即使葛管家和佣人们都驻足在旁边观看,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小姨,骑马不能走神。” 裴枕抬眼看她,声音清润,浓睫漆黑,眸色淡薄,全是似笑非笑的温柔意味。 许肆眼神尖缩了一下,收敛思绪,“嗯”了一声,就骑着马在草场上闲走。 裴枕弯起唇,看着许肆笑了笑。 这笑容许肆见过无数回了,乖巧,温柔,又真诚。 可到底不是从前的年纪了。 他今年十八,生的一副精致的面孔。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许肆耳尖有些发热。 转了两圈,她就觉得晃得头晕。 “阿枕,我要下来。” “好,小姨慢些。” 裴枕停住脚步,转身对着许肆,伸出手给她做支撑,在她快要下来的时候,虚虚护住她纤细的腰肢,没有真正的触碰上去。 体温隔着衣服渗透,很有存在感。 许肆又愣了愣。 裴枕那双灰蒙蒙的眼睛自上而下注视着她出神的全部过程,良久,像是怕惊扰她,声音放的轻得不能再轻。 “今天小姨为什么总走神?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清风吹动树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没出什么事情。”许肆拍了拍沾灰了手,眼瞳带笑的走到椅子边坐下,声音清绻,有些感慨:“就是突然间发现,你好像长大了很多,我都没法摸到你的头。” 话音刚落,她垂了垂眼,忽然就明白了那一丝丝怪异感在哪。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多多少少会变一些。 但裴枕没有。 他一直都没有变过,也没有那所谓让人操心的叛逆期,乖巧体贴的让她觉得裴枕一直都是这样的。 优秀,礼貌,讨人喜欢,相处过程中生不出一丝负面情绪。 所以偶尔亲近他些,也觉得正常。 后知后觉才会发现,这样的动作,在他这样的年纪,已经不合适了。 四周日光侵吞万物,只有树荫下能暂躲烈阳。 裴枕轻轻眨了眨睫毛,弯下身来,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垂着,白的发光,让人好奇怎么样的条件,能养出这样贵气的手。 他看着许肆,唇腔轻启。 “虽然我高兴小姨觉得我长大了,但是如果小姨想摸我的头,可以跟我说,我会为了小姨弯腰。” 许肆撩动了长发,也温柔的将手搭在他的灰发上,轻轻抚了抚,声音沉静。 “最后一次了,正因为你长大了,这样的动作,以后就不应该再有了。” 裴枕垂下眼睫,灰色的眸眼第一次流露出淡淡的失落痕迹,但依旧乖的没边。 “嗯,听小姨的。” 跪求宝贝们一个五星书评!再求一个推荐票! ------------ 放把火添乱 他没再说别的话,但到底还是怯恹恹沉闷了好几天,好像是不太高兴了。 许肆将他的低落看在眼底,惊讶他居然也有这样幼稚的一面,又觉得有些好笑,心里那种怪异感诡异的褪去。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平时两人一直很亲近,一时之间不习惯也很正常。 她可以给他时间慢成长。 裴枕也没有 ------------ 暴躁 两人的目光遥遥交错。 许肆看见了他眼底的担忧,觉得心里柔软慰贴极了,笑着说:“可以啊,你想来就来。” 然后她又低眸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嗯,小姨再见。” 夜色很薄,裴枕目送她离开。 鼻尖又嗅到了她身上的雪松气息,跟两年前那个味道一样,能带给人安定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拿起了倒扣在沙发上的书翻阅,神色比刚刚还要认真,让人觉得上面可能是什么有意思的精彩内容,才会吸引他至此,要浸进精装的书页中。 葛管家给他送水的时候,偶然看了一眼,惊讶道:“裴少爷是在看德文的课本?” “谢谢葛管家。” 裴枕接过清水,裹着灰色的外套,镇定的点了点头,回答:“嗯,特意找同学借的。” “少爷是有什么打算吗?” 二月出头的月份,空气带着淡淡的木香,天空黑暗的没有一颗星。 裴枕放下那本书,声音带着暖春般的柔和,“是啊,想去德国上大学。” 葛管家愣了愣,笑的很和蔼:“小姐的大学也在德国,还真是很凑巧呢。” 裴枕看向窗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似的轻笑: “啊,倒也不是巧合呢。” 他就是很想跟小姨念同一所大学。 …… 温家外公今年80了。 温娇娇的妈妈是整个温家的主事人,她爸爸是入赘的,所以温娇娇也跟妈妈一起姓,许肆前往的也是温家的大宅。 与许肆家另类的装修风格不同,温家就是很欧式的正常风格,这个年代的人喜欢繁华的事物,有钱人家都会将老宅打造成跟身价匹配的辉煌。 墙面影影绰绰的光晕照亮了不断停放的豪车。 在来之前,就有很多人猜测许家小姐会到场祝寿。 两年都没听见她的事迹。 只听说许氏地产集团越来越稳固,到底还是惹了不少人的好奇和贪婪。 等独属于许肆那辆跑车到达的时候,很多还在车内等候进场的人都下车了,开始,装作不经意的看上那么一眼,然后由惊艳的收回目光结束。 许肆只穿了件得体的深棕色春季长裙,腰间有皮质的黑色绑带,脖子上挂着白色的珍珠,露出来的白皙手腕处有一块金色的世界名表,耳饰是红宝石的,跟润红的唇色交相呼应着。 穿着简洁有质感,时尚感全靠配饰撑起来。 不花枝招展,又有种有低调又高级的知性美。 很符合她从富家千金到真正富豪的身份转变。 第一次以许家的身份走到众人面前。 她迎接着所有各怀心思的关注目光,带着保镖一步步走进温家宴客厅,脚步之中都有股肃杀之气。 她是熟客,温家的管家很自然的把她带到温家外公面前,坐在主位旁边,陪着温外公聊了好一会儿。 最后,温外公慈爱的看着她,苍老的声音没有年轻时那样铿锵有力,却符合一个白发老人对晚辈的关心。 “小许啊,你父亲走的太早,你一个人撑起那么大的家业,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了。” 或许在众人的眼中,许肆目中无人又无畏无惧,走大运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讥笑嘲讽盼着她倒台跌落,然而温外公知道,她尽力了。 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处理繁重的事物。 许肆笑了笑,嗓音缓和,跟温娇娇公用一个称呼,说着吉祥的话,“外公,好好的,硬朗健康,福泽绵绵,温姨能干,娇娇长大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在场的宾客都跟着笑了。 只有一个人脸色变了又变。 那就是昨天晚上被泼了一身鸡血果冻的谢明。 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五官端正,还讲究的喷了香水,是很浓郁的男士古龙水,与他泡夜店的装扮很不一样,此时正经的样子,才像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 可路过的,知道昨晚那事的人,莫名就觉得他是在欲盖弥彰,想掩掉一身污秽的血腥气。 谢明伸出指头摸着酒杯底座,推杯换盏间,一直盯着许肆明艳的脸,坐姿姿势消沉又风流。 他听见许肆也要来,本来是很生气的。 可她坐在人群中间,笑的那样动人,灯光温柔的落在她身上,绽放的就是比别处的亮一些。 唇色娇艳,惊艳极了。 他又有点气不起来。 他知道这行为叫好色成性,但他也没不承认啊。 他现在的确想放下成见,和许肆重新认识一下。 一场宴会致辞包交际三个小时。 许肆都一直陪在温外公身边。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众人离场的差不多了,谢明才倚在大门处微笑,长腿挡着路,看着许肆走到附近,骚气的笑笑道: “许小姐,你好啊。” 没反应? 许肆只是朝他淡淡点了个头,清澈幽静的眼神没有多余的,全用来看前方的路,侧身绕过他走下开阔的台阶。 像没跟他发生过冲突一样。 真是见鬼! “许小姐,等一等。” 谢明目光冷了一瞬,眼皮微耸,嗓音暗沉,却也不是生气,只是不想被无视而已,快步追上许肆的步伐。 “昨天的事,许小姐难道不应该给我个交代吗?” 昨天?许肆极其轻微的皱眉,瞟了他一眼,语气淡若云烟,“你是谢明?” “靠。”谢明抬起眼睛,这次连声音都冷了,“许小姐,同学一场,你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送了我一桶脏血,害我丢面子,这样子做事,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满腔情绪憋闷。 “真是你啊,谢同学。”许肆微微挑眉,语气清冷,“质问我之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需要我给你讲一遍吗?” “那倒是不用了。”谢明忍着气又笑了,“生意嘛,你争我抢的,现在又不是在做生意,不讲这些了。” “是啊,那你自便,生意上的事情,我们生意上见。”许肆微微一笑,转身就要走,即使放着狠话,气质还是冷傲清绝,眼里全无惧色。 那一笑让谢明心情激荡,他头脑一热,伸出手去握住许肆的腰,纤细的腰肢触感绝佳。 他心尖一颤,笑容风流。 “喂,别走啊,既然你忘记我了,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啊。” 明天上pk宝贝们!!请求宝贝们踊跃支持! 感谢一直陪伴下来的宝子,也感谢新的宝子。 求求评论,求求推荐票,求求月票,求求追读呀。 招招真的真的特别特别想过pk1!!我保证会好好更文绝不拖沓绝不水文。 鞠躬撒花!磕头! 谢谢宝贝们! ------------ 许肆生气。 温家的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辆车子停在道路上,月光遮盖不住装饰用的灯柱。 几缕幽黄的灯光投射下下来,许肆喝了点酒,纤长的眉毛,潋滟上扬的桃花眼更加水灵,漂亮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声音更是含着清冷的咛甜。 “谢先生,劝你放手。” 谢明没舍得把手从她腰肢上挪走,还凑的更近了些,嘴角勾出在夜店泡妞的浪荡笑容,“许小姐,温家没备茶,不如给我个面子,我们出去喝杯茶醒醒酒?” “你放不放手?”许肆笑了,露出精致糯白的整齐牙齿,尾音有些高,腔调拖得很长。 “怎么办,我不太想放呢。”谢明笑的坏兮兮,还用力捏了一把,神色轻浮。 跟在她身后的保镖立刻站了出来,想要扯开他。 谢明的保镖也即使站了出来,只不过觉得自家雇主很没脸,臊得慌就是了。 “那我真是太给你脸了。” 许肆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朝保镖朝了朝手。 下一秒,耳边袭来一阵风,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匀称肤色冷白的手,贵气的很,不像保镖。 许肆心脏跳停了一秒。 然后,她感觉到熟悉的身影靠近,就站在她身后,遮蔽住了所有的光源,只剩呼吸喷洒在耳边,听惯了的温温嗓音,第一次变得很凉很凉。 “小姨,他是不是欺负你。” 话音刚落下。 她叫感觉到自己腰部那只油腻变态的手极快的被抽走,几番周折后,取而代之的是谢明那贱贱的嗓音。 “我靠,痛啊!” “……。” 许肆站在暗淡的暮色中,回头,就看见少年那双足够温柔又藏着冰冷狂躁的眼瞳,穿着一件她没见过的衣服,眉眼利落的牢牢盯着耍流氓的谢明。 他又不开心了。 许肆安抚性质的拍了拍他的肩,“阿枕,谢谢你,我没事。” “嗯。” 他担忧的垂眸。 可能是天生就有一副优越声线的缘故,他咬出来每一个字音不大,却能清晰传进许肆耳中。 “小姨要不要跟我回家?” 两人视线对上。 许肆看见了他眼底的淡淡担忧和庆幸,好像是在庆幸来的凑巧,巧到碰上了这种事情。 她刚刚想答应说好,可回头一瞥,谢明已经走开了些,正在由保镖检查伤势的,那双轻浮的眼神看着裴枕,像一条毒蛇盘正在算着怎么将绵羊咬死。 许肆蹙了蹙眉。 走是可以走,但裴枕估计会有麻烦。 心底护短的情绪泛滥开,她摇头对裴枕淡淡地说:“你先回车上去,我跟这位先生还有话要说。” 裴枕的指尖微微一动,他垂下眼睛:“……小姨要跟他说什么?” “我跟他说话,你不开心?”许肆失笑道。 裴枕略仰头,躲避她的目光,声色认真,意味不明。 “是有一点,他配不上小姨,会让你有危险,一想到这一点,就不会感到高兴。” 空气安静。 许肆盯着他看,下意识就觉得这样的发言不太对,还是之前那种感觉,这不是一个小辈该面对小姨说话的口吻,超过了某种界限。 需要立刻纠正。 “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许肆板正了脸色,口吻都稍稍严肃了一些,“阿枕,你说过的,要听我的话,我希望你先到外面等我。” 面对这样的严厉态度,少年面不改色,眸色很温和,对上她的目光,顿了顿,将手上的外套递给身边的保镖,才慢慢转身。 声音飘荡在夜色里,很缓慢。 “好。” “我听话。” “夜晚凉,小姨记得穿厚些。” 说完。 他果然听话地走了。 打开车门坐进去,仍是一身硬朗端正,只是从半开的车窗还能看见他回眸,精致的眼眶圈着些淡淡的落寞,像是一只不被人需要的小狗。 许肆心头蓦然一软,还是忍下了那股让他留下的冲动。 其实裴枕没什么错。 他只是想保护她。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转眼看向站在台阶边的谢明,谢明似乎没什么大碍,还有闲心留下来等她,对上她的目光,谢明笑吟吟的抬手看表。 “许小姐,你有话跟我谈啊!本来我还挺生气的,算啦,就当交个朋友嘛,我们一会去哪里喝茶啊?” 许肆抬手让人从车上拿出一瓶红酒,法国牌子,年份很纯正,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散发着诱人的酒红光泽。 他慵懒的靠在大理石壁上,像没骨头似的,“喝酒也行,喝酒认错比较有诚意嘛。” 许肆嘴角微抽,最后抚平弧度。 “是,我也觉得我外甥做错了。” 她拿着一瓶酒,配着玫瑰色的唇,发夹挽着松散的发,珍珠项链散着奢靡的光,步子迈的很慢,身材裹在大衣里隐约可见曼妙之姿。 可动作就不太柔美了。 她轻松掂了掂手上的红酒,抓住瓶口,眼神闪过幽戾与不耐烦的光。 下一秒,手抬到最高。 “砰——” 那瓶高档红酒就碎在谢明头上,好大一声脆响,伴随着玻璃落地声和红酒滴答声一起稀稀拉拉的响起,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遍。 有人惊愕的回望过来,看见是许肆那张冷清孤傲的脸,又觉得正常。 人家当千金的时候就不好惹。 现在成为真正的资本大佬,当然更不好惹。 这谢明挺不怕事,偏偏去惹她。 “少爷。” 谢明的保镖大叫,立马护到谢明面前,紧张地看着许肆,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当众打人。 “许小姐,你太过分了。” 许肆笑了下,招招手,要来了一个白色的钱包,“谢明,我觉得我外甥错就错在下手太轻,回去跟你父亲问问怎么对待竞争对手,再来跟我谈生意,下次再把手放在我身上,我保证你第二天被人用车撞。” 说着,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随意的扔在保镖身上,“知道你少爷身价高,来,医药费,让他去医院照照脑子,看看他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个肿瘤,谢家在港岛算什么货色,当倒爷发家的,也敢惹我。” 她转身,保镖立马给她披上大衣,甚至不给谢明说话的机会,就弯腰上了车。 谢明深吸了好几口气。 酒瓶不是糖果做的,厚实的要命,一砸下就满头血流个不停,把他的酒胆色胆一起浇没了。 ------------ 你有多爱他 一辆黑车来了又走,带走了即将昏厥的谢明。可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许肆是在羞辱他,许肆说的是实话。 一个倒爷发家的小公子,就是比不上实业发家的继承人。 脑子不清醒,色胆包天。 温娇娇的母亲温兰走出来,看着地上的血迹,笑了笑,叫来了佣人。 “洗干净。” 温外公说,以后不用再叫谢 ------------ 二次警告 春风吹在手上有点冰。 许肆没有解释什么,坐回豪车里,面色冷凝。 那个纹身太熟悉了,将她一下扯回到久远的记忆里,没记错的话,那是地下城危险分子特有的标志。 很少出现在这一年的港岛。 许肆强迫自己不要太惊慌,但还是想第一时间确认裴枕在哪里。 开业仪式举办完,许肆拒绝了留下来 ------------ 暴雨来了 纸条上的信息意味不明。 葛管家替她撑着偌大的黑伞,距离过近,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他心惊肉跳地问:“会不会是谢家小公子的恐吓?想让小姐害怕?” 他知道谢明上个月被许肆一瓶红酒爆头的事情,下意识就往这方面猜。 许肆仰头望天。 不,这是第二次警告。 他们还是盯上她了。 但这个叉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希望她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排在前面的问题。 因为刚没走几步。 本不该出现在墓园的安适出现了,急匆匆的走上台阶,看见许肆的身影,他还是忍住喘息,先打了个招呼。“小姐。” 许肆拿着纸条的手抖了抖,抬眼看他,“怎么了?安适,出什么事情了?” 安适擦着额头上的汗,清明的雨跟汗水相融在一起,事发突然,他急得伞都没拿。“小姐,我们新开的几座商城被人搞了,有人相约跳楼了,这事闹得很大,来了不少记者和警察,我们已经将人送进医院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目击了全程。” 许肆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几个跳楼者?伤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清楚他们跳楼的原因。” 安适:“五个,情况不太好,他们是爬着管道登上的顶层,警察说他们以前都是赌鬼来的,被抓了好几次了,整这一出肯定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别人,但这事就算查清楚了,恐怕生意这段时间是进行不下去了。” 许肆敲打这手背,闭上眼睛,胸腔起伏,好久,才缓缓睁开,“先关停工厂旁边的那家商城,你去发公告,把事情简单跟大众讲清楚。然后再联系商户安抚客户,亲眼目击到情况的客人,就给他们发些礼品,慰问一下。给各个报社都塞点钱,让他们少说两句,将影响降到最低……” “哎。” 安适听进去了,转身又跑下了楼。 葛管家沉着一张脸,“小姐这两年,明明没有得罪什么人,难不成真是谢家小公子。” “不是他,他没那个能力。” 许肆摇摇头,思绪晃荡在雨里。 不是她目中无人。 结合上一次枪击案,警方给的处理结果来看。 不仅不是谢家,也绝对不是现在的地下城组织能做到的。 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人加入。 许肆看着手里那张纸条,上面还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呛得人浑身难受。 上面写的都是她身边亲近的人和重要的事物。 第一个画叉的是商城。 第二个是……裴枕。 他们盯上裴枕了! 她的心脏开始突突加速,一秒都没停留,将纸条撕碎,脚步迈开,快速地走下台阶。 “回家。” “是。” 身后葛管家和保镖们见状赶紧跟上。 好在许宅里相安无事,裴枕去上学了。 许肆立马上二楼给学校拨打了电话,电话接的很快。 对方听说是家长关心学生情况,找来了裴枕的班主任。 班主任虽然有些不明白什么事那么急,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许肆的问题。 “许小姐,裴同学在学校,嗯,他很努力,平时在校学习也很刻苦,表现很优秀,成绩已经是全年级第一了。” 许肆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半。 既然难得通话,班主任又说起了另外的问题,“裴同学跟我说了一些情况,他想考取德国的名牌大学。我这边已经联系了德国的学校,对方对成绩优秀的学生表示欢迎,还要求学生最好能去学校考试。如果通过了,他们有一个少年班,可以提前接纳学生进入学校学习。这个事我也跟裴同学说过了,他表现的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说还要再考虑考虑。” 许肆愣了下,瞬间明了了。 裴枕是想和她在一个地方上大学。 至于为什么不提前去,可能是因为她还在港岛。 这种孺慕之情确实是裴枕一直拥有的,而且他为此好像真的努力了很久,葛管家说,他一直在看关于德国的课业。 老师见她久久不说话,提醒道:“许小姐?你还在吗?这事是裴同学的梦想,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优秀的人才,每一秒钟都不应该被浪费。” 许肆回过神来,在电话里跟老师说了很多句谢谢,还补了一句:“我一定会会好好考虑的。” 挂了电话后,许肆深吸了一口气。 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听着时钟转动的滴滴答答声。 真就开始考虑起来。 目前的情况下,她不确定裴枕待在港岛是绝对安全的。 她可以选择去哪待着,但裴枕还要上学,学校和路上都容易发生意外。 并且,老师说的很对。 裴枕是个天赋很高,又肯付出百分百努力的人,现在学校里的科目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他的每一秒钟都很宝贵,不该继续浪费在皇贵学院里。 如果考试成功,他可以尽早去更高的学府学习,成长的更快。 就算不成功,那也可以暂时躲避掉这次的灾难。 那群人的下个目标就是他。 没有时间了。 等裴枕放学后。 许肆将他叫到书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裴枕说:“我今天跟你老师通了个电话,老师说你有机会提前去德国的学校念书,而且是很有名的学府,老师还让我考虑一下,我却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没有回家说?” 面对这样缓和的疑问。 裴枕眨了眨眼睛,手上还拎着崭新的漆皮书包,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因为早晚都能去,没必要大费周章,而且小姨也还在,我走了,没人陪小姨吃饭。” 这话让许肆心里有些软。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他又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性格,相处了那么久,许肆多多少少是付出了真心对待。 或许利用的心思还有,但这并不妨她将裴枕看成很重要的人。 所以,她想保护裴枕安全。 借用了老师的话,许肆说:“阿枕,你是很有天赋的人,不该浪费时间在现在的学校里。” 裴枕的视线自下而上的转移,落在她眉目坚定的脸上,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小姨是希望让我提前去德国念书?” 窗外吹来的晚风变得相当听话,没有扰乱两人的谈话。 许肆点了点头,在徐徐的春风中,她又听见少年疑惑的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明明葛管家说过,小姨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明天开始上榜感谢投票和打赏的宝贝们。 感谢阿鲁宝子 感谢以七为书宝子。 但是问过编辑了,推荐期不能加更,抱歉,我会在之后补上噢! 也请手有余票的宝宝投投票,评论评论,做个漂亮的数据,让书书登上榜一! 后面精彩的剧情马上就来了。 超甜,超甜,超甜的恋爱(是谁想看!!) 爱大家 ------------ 吸血鬼照片 许肆顿了顿。 本来是想跟他说明最近的情况。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去德国要考试,如果听说了这个情况,不会肯走的。 她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她是太了解这个少年的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在裴枕心底,一定把她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很重要的人。 这场变故把宁静的生活打碎,许肆面带微笑,认真地说着似真似假的谎言,声音里看不出一丝风雨欲来的迹象,反而有些诡异的轻松。 “因为我很快也要回去了,我留下的原因是因为公司很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如果你确定留在德国了,那我就不用再担心你一个人在港岛了,这对于我和你来说都是好事情。”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她很喜欢拿捏人心,也知道少年不愿意给她添太多麻烦,说服他很容易。 裴枕听着那句留下是因为你,顿了顿,抿抿唇角的笑意,眉眼弯弯,想了想,终于点头:“好,只要是小姨希望的,我就去。” “真听话。”许肆白皙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略想了想,“我这段时间会很忙,让娇娇姐送你去吧,等你考完试了,我再去接你。” “好。” 裴枕眸眼带笑,眼睛里却有些不舍。 不知道是不是确认了分别,即使这场分别很短暂,也足够让房间的空气沉闷。 许肆暗暗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两年没有分开过。 相遇的那一年,两人的人生都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互相陪伴走到一起。 她也有些不舍。 但她怀疑那群人已经在片刻不离的盯着她了。 只有远在国外的温娇娇是不受控制的,也是她最信任的人,裴枕也见过,所以由她帮忙送裴枕,也是最合适。 书房燃起了实质性的油灯,裴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声就先出去了。 许肆见他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拿起了漆黑颜色的电话机,好久才联系上温娇娇,趁着夜色尚早,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娇娇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承诺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许肆俏皮地说了几句:“谢谢娇娇。” 温娇娇急得团团转,言语都难得的不文明起来,“说什么屁话,当初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哪次不是你挡在我面前挨打,这点小忙罢了,你等我回来。” 许肆握着电话,再想说话,耳边已经是被挂断的嘟嘟声。 温娇娇很少会挂她电话,除非真的很着急。 她明白好友的情意。 前世,在她父亲刚去世的那几天,很多次深夜,温娇娇都不敢给她打电话,只敢给她留言,问她辛不辛苦累不累。 唯一一次她打电话回去,温娇娇接了,下一秒哭的稀里哗啦。 许肆才知道,温娇娇一直留言,是怕自己哭,惹得她也哭。 温娇娇是真的心疼她。 许肆坐在软椅上。 昏暗的灯光竟然也觉得涩眼,她闭上眼睛。 却听见一声“咔嚓”声。 很细微,从露台方向传来的,混着两道窃窃私语,要不是书房安静,差点就听不见了。 “裴少爷,不是不喜欢拍照吗?” “小姐应该会同意的,她以前也很喜欢拍照。” “不麻烦,应该的,少爷。” 许肆掀开眼帘,对着书架前的玻璃反射捋了捋长发,才打开书房大门,缓步走下楼梯,来到宽阔灯火通明的待客厅。 葛管家站在那里,拿着一方绵白布,仔细擦拭着复古照相机。 裴枕整理着白色衬衫的袖扣,身姿硕长挺拔,手里捧着一束花园里采的蓝风铃,跟当年慈善会上摆放的相似又不太相同。 阴雨的天气,庭院装饰用的灯光周边都是白雾。 他站在窗前,灰眸与浓雾同色,又多了丝忧郁感。 听见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见许肆倚在门边,神色一怔,精致的唇型微启,露出了个很灿烂又很养眼的笑容。 “小姨。” 像被人守护起来的月亮,没有遮挡的悬在黑夜之中。 许肆被这样的笑容攻击了好几次,到现在都没能避免那一瞬间的惊艳。 她走到相机前弯腰看了看,对着裴枕说:“你想跟我拍照?” 她都听见了。 裴枕眼梢微抬,没有否认,而是很温和地问:“可以吗?我想要一张和小姨站一起的相片。” 或者说,是借着分别的理由,提出早就想要的照片。 对于裴枕的要求,许肆很少会不答应。 他的要求少到用指头就能数清楚,都是一些合理又不麻烦的事情,不会让人感觉到为难。 这次也一样。 许肆答应了,为了照片更好看一点,向佣人要了一枚镜子,简单的涂了一层淡淡的唇膏。 就走到镜头前面,对着裴枕说:“来吧,站在我的身边。” 裴枕听话的走过来,很专注的看着相机镜头。 他身量已经很高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好像又长了几厘米,身材比例也好,稍显成熟的正装套在正值青春的年纪也不显怪,反而有一种别样的俊朗。 别墅内安静了下来。 佣人们也不再说话。 只有葛管家问了一句:“小姐,少爷,准备好了吗?” 许肆点点头。 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她觉得身边的少年好像很紧张,身体绷得僵直。 她轻轻笑了,把手挽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声提醒道:“阿枕,要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少年闻言,表情管理控制得非常好,五官立体分明,唇边勾出了一个分外好看耀眼的笑容。 空气中“卡擦”一声。 相机将这一幕完全定格下来。 温暖明亮的暗黑系豪宅,漂亮明媚的女人挽着精致帅气的少年,两人脸上都挂着灿烂夺目的笑容。 像一对生存在神秘古堡中,俊美妖冶的吸血鬼。 谁都忘了这是在黑夜。 忽略了身后侵吞万物的浓雾正在蔓延着。 许肆让葛管家尽快将照片洗出来。 当晚,裴枕嘴角一直保持上扬状态,就只是拍了一张照片,却像是拥有了不得了的宝藏。 许肆下意识的,就想让这样的笑容持续的久一些,她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这攒了很多愿望?要不要用掉,比如在德国给你买个别墅上学之类的?” ------------ 魔鬼将至。 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话太像分别前的关怀。 她内心深处也是舍不得的,尽管这场分别最慢也就才短短几月。 裴枕拿着蓝风铃,仔细的插进花瓶中,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想用掉,但不是想买别墅。” 许肆也猜到了:“那你想要什么?” “嗯……”裴枕直起腰身来,视线下落在她脸上,利落地说了句: “我走以后,小姨能不能早些来接我?” 他不喜欢分离,哪怕这样的分离不会太久。 但隐隐就觉得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就这样?”许肆微怔。 “就这样。”裴枕笑着。 他身上总有一种特殊又矛盾的气质,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可偏偏又对很多事情都执着得很。 比如学习,比如恐怖的自律坚持。 许肆很想探究他想要什么,又一直没法真正明白。 不过,既然只是这样的要求的话。 许肆点了点头,答应的很痛快。 “可以,我会很快来接你。” 少年笑意更深了些: “这算是承诺吗?” 又来了,这个问题他在两年前也问过。 许肆思忖片刻,说:“可以算。” 其实她也不确定时间。 但这个“很快”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日期,界限不清。所以一旦事情结束,她会依照诺言,第一时间赶往德国。 裴枕笑着说:“嗯,那我的奖励就用光了。” 许肆叹了一口气,摇头浅笑:“阿枕,你真不适合做生意,这样的买卖太吃亏了。” 就着浓雾与月色。 裴枕轻笑着,温柔的眉眼宛如三月的春色,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 “我从来没打算跟小姨做生意。” 有些亏,他吃的心甘情愿。 后面一句他没说出来,这样的话会让许肆为难,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开始转移话题,好奇的问葛管家,照片什么时候能拿到。 葛管家笑得和颜悦色,“很快。” 没几天。 葛管家就将打印好的照片,交到了裴枕和许肆的手中。 许肆拿着照片欣赏了一下,将合照摆放在房间的床头柜上。 裴枕则是拿着看了很久很久,而后小心翼翼的将照片放进钱包内衬中,带着一起去了学院念书。 那天随着照片一起到来的,还有温娇娇,以及一场难得一遇的狂风暴雨。 早上八点开始,整个港岛都沦陷在黑幕中。 闷在厚层积云里的滚雷炸得很响,雨点砸在沥青路面发出呜咽,遮天蔽日般,浇湿了每一个路人的内心。 温娇娇没有去许家,而是直接将车开到学院后门,亲自去到教室,带着司机一起悄悄接走了裴枕。 因为许肆早就安排过。 裴枕很听话地跟着她上车。 在车上,他略仰头望向那些云,眉眼有些失落。 温娇娇也在担心着今天的天气,但还是故作轻松地问他:“你以前去过德国吗?” 裴枕转过脸来,很有礼貌地点头,淡笑着说:“去过,是个很浪漫的国家。” 不止德国。 父母没死前。 他去过很多很多国家,因此并没有什么新鲜感。 温娇娇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五官漂亮气质贵气的少年,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好看,五官完全长开了,轻而易举的收拢着人的注意力。 时间久了。 谁都有点受不了空气中的沉闷。 温娇娇开始讲述说这趟旅程的安排: “港岛今天天气很差,我们不能直接飞走,很危险,所以要先乘坐游轮去到别的地方去,你小姨特意选了个有意思的地方,说你学习很辛苦,难得出门,就要到处玩玩。” 听说是许肆的安排。 少年神色一顿,转过脸来,倏地眉眼舒展着笑了,隐隐有些期待。 “谢谢,麻烦你了。” “额……客气了客气了。” 温娇娇觉得自己被他的颜值杀到了,恍惚了一秒,狠狠抽了抽嘴角。 她从质疑许肆,到理解许肆,现在都开始佩服许肆了。 跟这样温柔懂事讲礼貌的漂亮少年生活在一起,确实需要有强大的定力。 她干脆也不说话了。 默默看着司机穿越瀑布一样的暴雨,前往港口。 恶劣的天气将车程拖至三四个小时。 宽阔的道路上,有个路口连续发生了三四起车祸,可见真不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 抵达目的地。 温娇娇顶着风雨先下车去找船长,硕大的雨点时不时随风击打她的外套,发出阵阵闷响,打湿了她的高跟鞋。 风雨中。 她忽然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轿车,牌照更是一串熟悉的连号。 她眼神一亮,快步走过去,敲开紧闭的车窗。 驾驶位里坐着的,果然是她心心念念的男朋友——顾景。 可他面色不太好,声音有些犹疑,“娇娇,许肆出事了,在白安路被人暗杀,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是你母亲给我打的电话,知道你回国了,说许肆现在在医院,医生联系不到她的家属,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温娇娇整张脸一下就惨白了起来。 她抓紧了摇摇欲坠的伞。 用几秒时间理清思路,转头去看坐在车里的安静少年,考虑着要不要打乱许肆的计划,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可是…… 她抬头看向顾景:“景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把人送到德国去。” 顾景知道女友和许小姐的情意深,还拜托他查过许家最近有没有仇家,事情的经过他大概也清楚,跟许肆也有点交情,便从车上下来。 他清的气质与此刻的风雨有些相似,声音淡淡的,却是拒绝。 “娇娇,抱歉,我大哥现在企图控制家产,我不能离岛,但如果你要想回去,我可以替你在这等着,亲眼盯着人把许家小少爷送离港岛。” 这几乎不用考虑。 在温娇娇的心里,许肆是跟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许肆没有家人了,她必须要回去陪她。 她拿着伞,转身快步走到裴枕面前,隔着风雨,轻声说:“阿枕,很抱歉,我男朋友跟我说,家里突然出了点急事,我必须得回去,一会儿会有船来,你先走,你小姨都安排好了,到地方了会有人接你,你乖乖跟着去,可以吗?” 事发突然。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委屈一下他。 许肆说过,少年很听话,也很聪明,不至于会迷路。 暴雨吹刮到少年脸和身上,他伸出指尖刮去手背上冰凉的雨滴,轻轻浅浅地点头。 “没关系,我可以,娇娇姐去忙,不用记挂我。” 感恩: bds,佳,晚风捎信,心想事成诸事顺,许大宝贝,以七为书°,真的不爱吃芙萝卜 肖了个可爱,。,失意,阿魯,木木之森 几位美丽宝贝投来的月票,非常非常感恩,我爱你们,么么么。 感恩: 晚风捎信 失意 阿姒' 以七为书° 阿魯 抒情文 几位美丽宝贝的打赏!谢谢宝贝们,我爱爱爱你们,爱心发射! 也感恩好多投推荐票的宝贝,我超爱你们哒!么么哒。 ------------ 黑工厂 晴天的海是浪漫治愈的。 暴雨天气则是危险恐怖。 重重的乌云挤压着这座城市的生存空间,天地高楼海面全都被雨蒙着,深不可测的海水吞噬着巨轮的底部,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温娇娇带着司机一路离开了海港。 算算时间,她到了医院,少年也该离开了。 …… 走进医院,直达最顶层。 温娇娇最先看到的,是地上一连串未来得及擦洗干净的血迹。 温娇娇身体摇摇欲坠,还没走到抢救室,就猛然退后了一步。 她闭了闭眼睛,有些不敢过去。 四月的风带着雨和血的混合气味。 吹的她又清醒又心疼。 抢救室的灯一直没熄灭。 温娇娇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外,揪着从诊室出来的安适,问个没完。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是暗杀?阿肆怎么受伤的,伤的多重?有生命危险吗?” “温小姐别担心,小姐还活着,她是被人追车截杀了……” 温娇娇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是玩车的。” 安适半边手臂都是擦伤,抖着嘴,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早在前几天,许肆诚意满满的将商城歇业,换取裴枕离港的时间。 这一举动却像是触及到了工厂的机密,开始不断有人员出入废旧的工厂。 许肆派出去调查的人很专业,借着人员来往密集,还真拍到了不少要命的东西。 直至今天下午。 那群人好像发现裴枕走了,搜查之下,还发现了躲在工厂里的调查人。 或许是害怕许肆知道了什么,他们利用调查人的身份引许肆出许宅。 然后在海滨路上上演了一场追杀。 许肆刚拿到照片,就有好十几辆车追着许肆猛冲直撞,许肆和保镖全都受了重伤。 安适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大雨磅礴,独属于许家那辆跑车外壳已经碎的七零八落,发动机冒出了浑浊的浓烟,即将爆炸。 许肆拖着疲惫的身躯靠在围栏边上,咳出的血染红了白瓷般的下巴,手里还握着几张照片。 坚持等到所有陪她出生入死的保镖都被救上车,才堪堪倒下。 回忆到这里,安适哑了哑,“正因为小姐以前就是玩车的,熟悉港岛的路况,天气又恶劣,才逃过了一劫。听警察说,追小姐的那群人都被甩进海里了,生死未卜。” 温娇娇知道许肆没生命危险,反而松了口气。 她总觉得许父死后,姐妹身上有些暮气沉沉,脾气收敛了很多,可听着讲述,温娇娇几乎又回到了曾经“许肆意气风发”的场面。 她永远个性鲜明,张扬放肆,最喜欢的就是玩车,参加了很多野生比赛,很少有人玩得过她。 她也最讨厌麻烦,谁招惹她,她总会不计后果的报复回去,从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敢。 所以港岛很多人都说许肆疯。 可温娇娇偏偏最喜欢她的疯。 暴雨如柱击打着玻璃窗,发出史诗奏乐般的高鸣,等手术灯熄灭了,医护人员出来,已经是半夜了。 许肆伤情严重,还在昏迷。 温娇娇让安适去打点公司和警察媒体,自己片刻不离的守在许肆身边,好几天都没有挪过地方。 中途的某个深夜,许肆醒过一次。 她睁开眼睛,低低咳了几声,看见温娇娇坐在床边,开口问了一句: “娇娇,阿枕离港了吗?” 温娇娇没有接到男友的电话,那就是没有差池。 她点头,“嗯,走了。” 许肆有些头晕,身上剧痛无法移动,目光越过温娇娇,看向灰蒙蒙的窗外,四月的大雨还在倾斜而落。 她眼尾上扬着,声音沙哑,“等我能动了,就出去教那些缺逼做人。” 温娇娇说:“阿肆,你要快些好起来。” …… 一场雨将港岛的火热的温度熄灭,迎来了难得一遇的寒流,风雨下了半个月。 许肆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就准备出院。 可出院回到许宅的当天,安适就带来了一条糟糕的消息。 裴枕乘坐的那艘游轮出事了。 沉海三天才被发现。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 谁都知道海难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没有侥幸,那样完美优秀的少年,被大海吞没了一条命,连逃走生还的可能性都没有。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在消化这个噩耗,盯着许肆大气不敢喘一声。 温娇娇脸色最难看,良久才说:“阿肆,我要是当天把他带回来就好了。” 许肆却没有反应,像是被消息镇住了。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拍了拍温娇娇的手,“人各有命,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娇娇,你先回去吧。” 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说完这句话。 许肆就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从白天到黑夜都没有出去。 她从小就不爱哭,也没有哭,偶然摸到了湿润的眼角,只觉得是漫天大雨,都尽数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隔天。 有人在许家信箱里放了一张纸,葛管家不敢耽搁,送到许肆手中。 许肆拿起来一看。 上面是熟悉的打印字体。 ——商场,裴枕,许肆,葛台,安适。 商场、裴枕、许肆三个字都被划上了红色的叉。 裴枕那一道格外鲜红。 还多出了一行小字——(把照片交出来。) 许肆顿了顿,将纸撕成粉碎状,勾唇浅笑,声音却冷如寒雪。 “原来是他们干的啊。” “想杀个人,废话还那么多。” “让司机把车停在门口,我要出去算账,现在的港岛,还轮不到他们来做主,威胁我?做他爹的蠢梦。” “是。”葛管家害怕的点头,怔然地看着许肆的身影,许久才迟钝得想起一段往事。 裴少爷没来之前。 许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裴少爷走了。 她又变回以前的模样。 当天。 港岛就被许肆闹得非常轰动。 有几张照片被打印了无数份,从关闭的诚品商城顶楼飘落下来,供每一个经过的市民查看。 照片内容很可怕,破旧工厂里,有人在做人体实验,抽血设备一应俱全。 逼得警察不得不过来调查真相。 许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阻拦,开着豪车撞烂了工厂的大门,里面有些来不及转移的设备和人全都暴露出来,应证了照片里的内容。 ------------ 违背承诺 调查是需要时间的。 公众也需要一个交代。 没人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糊弄。 也没人敢查那些控制着经济的豪门。 事情像一团浆糊一样,疑云遍布。 他们不敢干的,许肆偏偏敢。 许肆找了很多专业的侦探,手里握着证据,没再隐忍什么,顺藤摸瓜的就查到了几个豪门的身上,当着记者的面 ------------ 恨每个食言的人 “怎么办,真的好难过啊。” 他就这样笑了好久。 掌心眼角的泪都流干了,唇角弯曲的弧度却一直维持着,像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静情绪。 心脏痉挛般的痛意也渐渐泛滥开。 他咬牙忍耐,忍到最后,垂落在一旁的手指都在不由自主的颤动,很久,才无可奈何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某 ------------ 前往地下城。 一个一个见面太麻烦。 所以许肆直接组了一个局,把这些合作商都喊到了一处,美其名曰共进晚餐。 地点就定在了港岛新开的半岛酒楼里,听说里面的菜品很不错,环境也很好,许多新晋豪门都是他们的常客。 恰好是六月中旬,天气多变,阴晴不定。 大雨阻碍了车程,许肆给供应商们打去电话,说会晚到十分钟。 趁着许肆人没到。 合作商们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对策。 “许家小姐回港岛了,我们还是要抬抬价格的嘛。” “谁不知道现在那些老牌豪门,就许家最轻松,没有被狠狠打压控制,也不用献祭出股份。” “价格起码要抬高百分之二十,我们也能多赚点,之前合作的时候,许小姐不在,什么都不懂,怎么合作,什么价格,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总之先打好关系总没错,我觉得涨价什么的,小意思啦。” 都是老奸巨猾的商人,觉得拿捏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富家千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大风肆虐的夏天。 许肆穿着正式干练的衬衫,走进酒楼,刚好听见这些话,摁下心头的烦躁,她面不改色,淡淡笑着推开门。 “各位,抱歉,我来晚了。” 安适拿着她的提包,默默跟在后面,还有几个穿着黑衣制服的保镖,陆陆续续的站在门口,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排场挺大。 还挺漂亮。 供应商们惊艳了一瞬,就心思各异的用眼神传递想法,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们一改之前嚣张的态度,开始追着许肆说些恭维的话。 “闻名不如见面,许小姐果然如传闻所说的一样,漂亮,干练。” “我也没想到许小姐是这么好看的美人。” “许家在许小姐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我早都想见见您了。” “多谢。”许肆表情从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惊叹,走到预留出来的主位上坐下,将外套递给安适,白皙的指尖拿出一沓资料,不疾不徐清点着,“我是来跟大家谈生意的,不用讲这些虚的。” 供应商们无所谓地笑了笑,“谈生意好,既然是谈生意,许小姐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保镖呢?” 许肆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略想了想,笑了,“不用在意,没别的意思,早些年被暗杀过几回,惜命罢了。” 这事闹得很大,关注报纸新闻的人全都知道当年的盛况。 供应商们尴尬的笑笑。 许肆就开始切入了正题,“这些年我不在公司,听说当初是各位找上门来合作的,可能我们的采购员重感情,想着都是朋友,赚多赚少无所谓,但这两年港岛的情况你们比我清楚,房地产是好赚,但也没有各位想象中的那样,能拿麻袋捡钱,今天我查了一下,各位给出的建材收购价格远比市面上高,所以我想跟各位谈谈,如果价格能少百分之二十,我们继续合作,如果不能,合作终止,我会另找合作商。” 听说价格要不涨反降,合作商们脸色就沉了,连称呼都变了。 “许总啊,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们合作的好好的,你突然降价,还拿不合作威胁我们,这不太好吧。” 许肆道:“合作共赢,现在我赢的少,当然要选择更划算的买卖做,你们也可以去找更合适的合作对象,再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做地产生意,不是吗。” 供应商们哽住了。 许肆说的是实话,也比想象中的难搞,她一个大小姐,就算不做生意,也可以吃穿不愁一辈子。 可到手的钱又要还回去,他们还是不甘心,不合作也不行,除了许家,没人能吃下那么大的生意。 厚着脸皮跟许肆商谈了很久,许肆态度还是一样,从容又坚决。 他们就知道没戏了。 有人提出疑问:“降价可以,但许总你这变卦的太快,让我们怎么信你会一直合作下去嘛。” 许肆拿出了几份崭新的合同,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之前从没有签过正规合同,签了这份合同,我们按合同办事。” 他们还是不服,现在的港岛乱,半边天都陷进黑暗中,合同契约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许总啊,协议什么的,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许肆笑了下,气质孤傲清冷,“我许肆的名字摆在这里,你们手上的协议就永远不会是废纸,你们可以打听打听许氏四年前的正规合作,我给你们时间考虑。” 众人僵持不下。 许肆将合同放在台面上,也没有浪费时间,“各位好好考虑,我挺忙的,就先走了。” 保镖们立刻给她开门。 一来一回,许肆连饭都没吃,就结束了这场会面。 她也就是敲打敲打那群人,地产生意当然要做,以前少赚一点,是她在国外嫌麻烦,但现在她回来了,生意怎么做,得她说了算。 回到许宅的时候。 时间已经不早了。 葛管家还是老样子,慈爱的笑着给她递热毛巾,询问她在外过得怎么样,晚餐想吃什么菜品。 久不见他,许肆心头暖暖的,坐在客厅跟葛管家多聊了一会。 忽然,二楼书房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很吵。 不知道是不是许肆的错觉,她总觉得这熟悉的音色,像恐怖电影里的催命铃声。 她神色微动,缓缓走进书房,接起电话,开口说话的是一道陌生的嗓音。 “许女士,我是三联商会的负责人啊,听说你回港,我们下周有一场商业酒会,想邀请你来参加,邀请函已经发往许氏集团了,去年你没回来就算了,今年你回来,我们还是希望能见到你大驾光临啊。” 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似乎只是走个过场,并不在乎她拒不拒绝。 许肆怔愣了一下,良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手心在发抖。 前世她遇见裴枕的时候,就是在三联商会的酒会上,而三联商会的皮下组织,就是危险的三合社。 所以她更明白。 如今的局势。 很少有人能硬着头皮不去。 仲夏的夜晚,风都是闷热的。 许肆眉头微皱,抿了一下嘴唇,眼波一邈,拿起电话拨打给公司,让人送来了那张邀请函。 地址很正常。 在一片海景花园度假酒店。 可那家酒店并不在港岛。 位置很特殊,在地下城附近,又不是隶属于地下城的辖区。 反正早晚都要去的。 许肆手指若有若无摩挲着邀请函,暗暗想着。 那就去看看吧。 看看换了头目的三合社,跟上一世有什么差别。 宝贝们,此时此刻,第二轮pk来啦!! (有点小紧张) 这是可重要的一轮,pk四天,求求大家热烈支持一下吧!鞠躬,撒花了!! 求求追读,评论,推荐票月票~ 感谢以前的宝贝们一直都在,感谢新的宝贝还会来。 招招爱你们。 ------------ 外来者 去酒会的前几晚。 许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许是床头重新摆回的照片太晃眼,她每每阖上眼睛,思绪都会被拖回四年前那场灾难性的暴雨中。 时差加上失眠。 周六的下午三点钟,她才精神萎靡的醒来,洗漱过后,许肆坐在化妆镜前,为自己化了个浅淡干净的妆容,用遮瑕遮住眼下淡淡的青色,点了几处高光,睫毛刷的根根分明,让原本就立体明媚的五官更加美丽。 选择口红时。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根少年送的口红上,习惯性的拿起来放在唇边,涂抹的动作又忽然停住。 ……四年过去了,口红应该也过期了。 换了一根不同品牌,色号差不多的崭新口红涂上,她才终于抬起冷清明亮的眸,盯着镜子观察自己。 这张脸,和四年前比,依然没什么变化。 她就这么看了几分钟,才慵懒的起身,走到衣帽间里,在众多新款衣裙中,挑了一件某奢牌当季高定礼裙穿上。 这些牌子青睐许家,一有新款总会第一个往许宅送,无论她在不在港岛。 最后,再戴上一些手表耳环项链之类的配饰,才踩着一双红底黑面高跟鞋下楼。 酒会的地址在港岛最远的一处海滩,开车过去得三个小时,能把人的腰坐酸,好在这一年港岛的路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乘车人不会觉得头晕。 司机在出发前提醒许肆:“小姐,今天夜里会有些凉,葛管家准备了毯子。” “嗯,知道了。” 许肆坐在后座上,转眸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机也不敢多问。 他是新来的,不太知道四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只觉得小姐有些多愁善感,沉默寡言。 到了地方后。 许肆正靠着椅背浅眠,听见司机轻轻的喊了一声小姐,她才慢悠悠的掀开眼皮,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宽阔的停车场,侍者挂着标准的微笑站在一旁,询问是否有邀请函。 许肆从包里夹出那封烫金包边黑色的卡片递给他,他看了眼,就弯腰低头笑着说: “许女士,请下车跟我来吧。” 许肆垂眼,慢条斯理的拿起手包,嗓音轻飘,“我的人能一起带进去吗?” “抱歉。”侍者摇头,“只允许持有邀请函的人进入,在场内有什么需求,我们都会为您解决,尽力保证您的安全。” 这条规矩也没变。 许肆点了点头,瞥了眼他手背的鬼面纹身,不声不响的下车,跟着侍者穿梭在拱门与长廊之间,脸庞被灯光衬的雪白,身体纤细瘦长,亭亭玉立,迈出的步伐有种柔软婀娜的感觉,但气质却一点不柔弱,让人觉得她孤冷清傲,很难以接近。 每走一步,黑色的裙摆就随之荡漾一寸。 所到之处都留有雪松的微香。风一吹,消散殆尽,谁也无法留住。 到了海滩上。 繁华之夜。 似锦盛会,纸醉金迷,璀璨的灯光恍若白日,挑高的台面将细沙完全掩盖,每一个侍者都戴着白色的手套,用特殊的尖口器皿,为在场的宾客添置美酒。 很多眼熟的豪门代表人坐在沙发上,觥筹交错相谈正欢。 有人看见了许肆,打了声招呼。 “许小姐,过来坐啊。” 许肆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高脚酒杯,高高举过头顶示意,却没有走过去融入其中。而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安静又松弛的感受着扑面的海风和热闹的酒会。 走个过场罢了。 谁都知道这是三合社控制他们的手段。 毕竟正常的酒会上,不会出现“随随便便一个服务员,腰间都别把手枪”的情况,也不会有拿着冷硬的长枪站岗的魁梧保镖。 好在这种场面,许肆看过太多,表现的就没有那么惊慌。 她独自坐在黑金色的宽口沙发上,双腿交叠,平静地将目光转移到海面上。 有人绕过人群,款款走来,“许小姐,初次见面,你好,我叫陈蓦。” 浪声连连。 深夜里,灯光触及不到的海面,只剩一望无际的黑。 许肆看向来人,三十岁的年纪,温文尔雅,一米八几的个子,中等身材,商人派头,面上容纳着虚假的笑容,伪善的眉眼闪烁着凶光,虎口有若隐若现鬼面痕迹。 装的再好,也不难看出,他是地下城的人。 她面上不显,微笑点头,“你好。” 陈蓦坐在她的身边,目光略带探索,“许小姐怎么不过去走走,夜晚的海边还是很美的,而且今晚来的都是许小姐认识的人,应该不会没话说才是。” “不去了,港岛的海看的多了。”许肆抬头轻瞄,淡声道:“都是老熟人,谈着没意思。” “喜欢有意思的话,这确实很无聊,”陈蓦自上而下的打量她一眼,又笑,“有机会的话,许小姐可以去一趟地下城,那里特别有意思。” 意有所指的。 许肆目光瞬间偏向他,只是微微转了个角度,就看见他身后不远的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停了一艘游轮。 舱门打开,一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走出来。 为首的人逆着强光,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下半张脸衔着黑色的口罩,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几缕银白色的头发散在肩膀上,白的发光,黑的耀眼。 他走的很快,用腰部发力,浑身上下都透着碾压式的阴暗气场。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看方向,轮渡是从地下城来的。 许肆微怔,似乎被那抹短暂的身影挟持了,鬼迷心窍的想跟过去看看清楚。 可惜,唯一的道路已经被持枪的保镖挡住了,无法通行。 她拇指微乎其微的摩梭了下,蛊惑性地微微抬起美丽的面庞,回答陈蓦的话,“我还没去过地下城,有机会也想去看看。” 她确实没去过。 前世刚得罪了裴枕,就有人跟她科普了那里的恐怖。 可惜还没等她去,就被人爆头了。 陈蓦眯了眯眼,笑的随性,“地下城谁都可以进,只不过没被邀请的,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在地下城没有什么地位。许小姐去之前,还是要考虑清楚,要实在好奇,可以问问我,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情,我挺愿意回答的。” 许肆举起酒杯,浅喝了一口香槟,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忽然就很想问问。 “我很好奇,三合社的主事人,是吗?” ------------ 去救她 裴枕对于地下城来说,肯定是个外来者,那么这个顶替了他命运的主事人,会不会也是外来者? 无关紧要的问题。 跟现在的局势没有半点牵连性。 许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口,想想,又觉得好笑,可能是她内心深处,还留存着一点点侥幸吧。 既定事实摆在那里,潜意识里,她就是希望乖巧的少年没有死。 面对这样的提问。 对方到底是沉默了一下。 陈蓦瞥了眼随处可见的监视器,警惕地说:“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我们主事人并不是外来者。” “这样啊,我就是随便问问,陈先生不要多心。”许肆眼帘一垂,将酒杯搁置到侍者的托盘上,“有人叫我,先失陪了。” 她拿起手包,目光拂过海面,流露出失望,步姿婀娜的离去。 盯着她走远。 陈蓦笑了一下,一改刚刚的礼貌嘴脸,立体的五官锋利如刀刃,眼神是地下城成员独有的阴戾凶狠。 啧。 问什么不好,偏偏问了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他当然撒谎了。 但是没办法不是吗? 三合社最忌讳提起的,就是老大外来者的身份,当年赌城里,每一个说过他是外来者的人,下场都很悲惨。 以至于背地里,没人敢偷偷议论,也没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都认为,老大那样的疯子,天生就该是地下城的人。 酒会的视野盲区。 那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刚走进酒店,为首的黑衣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稍稍回头,其他的人心领神会,低着头散开,为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快速往后退了几步,压低了身体,蹙着眉头,目光穿透一根根大理石雕柱,直直往宴会的方向看去。 角落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有个接近两米三的光头肌肉男站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浑厚有力。 “老大,找谁?” 黑衣男人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微抬下巴,烟灰的眸眼迷雾笼罩一般影影绰绰:“啊~没事,还以为看见了个熟人。” 肌肉光头才问:“老大,需要我去找出来吗?” “不用。”黑衣蒙面男人慵懒的笑了笑,随手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酒,眼中却没有笑意,森森寒气渗人。“可能是刚刚灯光太暗,我还真以为她会来这鬼地方看我一眼。” 那个被称为他的人是谁。 手下们不懂,一个个不敢吭声,跟着他大步往前走。 酒会刚开场。 一阵悠扬的音乐过后。 对面那座格外繁华的独立城市居然响起了剧烈的枪声,此起彼伏,没两分钟就蔓延到了酒会的海滩上。 “砰砰砰——!” 像是砸场子一般,金色的子弹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击穿了无数瓶酒。 见状。 侍者和保镖纷纷掏出枪来,将枪口对准来捣乱的人,毫不犹豫的进行射击,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突如其来的暴动,搅得众人人心惶惶。 在场的宾客不断尖叫,挥舞着逃窜的脚步。 要出事了。 帮派乱斗。 许肆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上一秒还在和人交谈,下一秒幸存者综合征复发,身体比头脑反应快,头一低,就躲进了离她最近的桌子下面。 闷热拥堵的空气,耳边充斥的子弹炸裂声,肉体倒下碰撞地面的闷响,都让她难以忍受。 不知道是谁碰撞掉了装饰花篮。 从里面滚出一颗圆形的监视器。 如此混乱的时候。 没人注意这个小小的东西。 而那枚监视器就正对着许肆的脸,将她苍白失措的脸照的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酒店二楼的监控室里。 有人从闹哄哄的环境走来,擦着冷汗,头都不敢抬,对着那抹黑色的身影鞠躬:“老大,地下城帮派混战,盯上我们三合社了,正在砸场子,已经通知我们的成员往这边来了,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黑衣男人不言一语,目光扫过那一排显示屏,目光忽然停下。 有一块方格上完整的倒映出女人的身姿,清清楚楚,潋滟的桃花眼明亮到无处遁形。 “……” 他怔了怔。 白皙的手指碰上屏幕,冰凉的触感让他不可置信的收回手。 银发飘荡在夜色中。 他后退一步,微微昂首,暴露出来的烟灰瞳孔睁得很大,边缘泛红,与生俱来的恐怖视线,像是要把屏幕盯穿。 手下们以为他生气了,掏出枪准备出去解决事端。 殊不知,男人口罩遮挡下的妖冶唇角却在疯狂上扬,下一秒笑声就控制不住的从喉咙滚出来。 ——哈哈哈,真是要疯了。 ——啊,原来没看错,真的是她。 很久以后。 他才笑够了似的撑着侧脸,用修长的指头指着屏幕里惊恐的女人,音调沉入底。 “真可怜啊,是不是?” 光头肌肉男人面无表情的说:“是,需要做掉她吗?” “……” 男人掐断了显示屏,眼底血红一片,笑容彻底消失:“你过去,帮帮她,她死了,就杀你。” “是。” 光头肌肉男盯着显示屏,记住了那张脸,转过身推开了门,快速朝酒会区域跑去。 * 枪声一响。 许肆就失去了思考行为能力。 再强大的意识也抵不过身体做出的自我保护反应。 她也不是害怕,就是下意识的头脑空白,操控不了肉体,只能躲在桌子下方,无法移动半步。 此起彼伏的枪声越来越近。 近到失去意识的许肆,都能察觉到有个很沉重的脚步声,缓缓来到她身边,对着某个方向开了两枪。 她咬破了舌尖,让自己稍稍回神。 忽然。 那人就掀开了桌子上的绒布,恶狠狠的俯身与她四目相对。 真正的恶徒,身上都有一种无法避免的气质。 对视一眼就让人脊背发寒。 又是地下城的人。 许肆只觉得两眼一黑。 在这种时候被人发现了,很容易挨枪子,更何况来人又高又壮,简直像个会行走的变异巨人。 她默默挪动了一下,想跑。 可那人只是弯腰观察她的脸,两秒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发出粗哑的声音问她: “你打算一直躲在这里?” 说完。 直起身子,对准她后面的方向又是一枪,有人应声倒下。 ? 许肆心脏跳停,好不容易回笼的理智再次消散。 光头巨人见她久久不出声,蹙了蹙眉,很艰难地钻进桌底。 “那就在这里吧。” 好久过去。 都没人再过来。 许肆再次咬破舌尖,如铁锈一般的味道充盈口腔,理智回归了些。 然后…… 她就看见头顶上方的整张桌子,都被男人的背部顶了起来,桌腿与地面的距离差不多有十厘米远!完全悬空,古怪至极! “……。” 她深吸了一口气,犹疑地问:“你觉得,你躲在这里,合适吗?” pk第一天~明天开始第二天~一共四天~求票票。 还有一个好消息!好消息,我们上热门榜第一了,评分9.3分噢!希望刷分的人退退退 ------------ 心软的魔鬼 “我也不想躲在这里,但我没办法,你别乱动,就没人能伤害你。” “好。” 许肆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这人确实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也没有立刻跑出去。 就说这些地下城的人很变态,嘴上说着没办法,实际上他蹲在那里,露出一张脸和枪头,就没有人敢往这里靠近。 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 邀请函 圆月高高的挂在夜空上,温度不断在流逝。 许肆披上了葛管家准备的毛毯,安适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顶替了司机的位置,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她商谈起了公司的事情。 “小姐,我无能,现在港岛的外币储备不多,那批进口的钢材出了变故,他们忽然改换了交易方式,希望我们兑换大量的外币买入,听说三联商会有灰色的兑换手段,但是他们没有切确的据点,也跟我们许氏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一直找不到具体的负责人。” 项目是必须要做的。 这关乎到未来好几年的发展。 许肆明白这个道理,但要和三联商会打交道,同样叫她头疼万分。 这一年,还是很少有人知道,三联商会的背后的靠山是三合社,三合社的据点在地下城。 那个地方就像陈蓦说的一样。 没有,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七月的夏,凄清的晚风从车窗缝隙流入,许肆揉了揉发涨的眉心,“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我来想想办法。” 她还没从刚刚的暴动中缓过来,就拿着车里的电话联系了几个交好的朋友,借到了一笔储备外币,发现数额还是不够。 就在这时。 顾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给她打了个电话,声音颇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许肆,听说你要筹外币,我可以帮你,你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姿态清高,又锲而不舍。 当初他就是这个样子,把温娇娇迷得神魂颠倒。 可许肆从来不吃这一套。 既然不是从前了,有些人该疏远,一定得疏远。 她淡淡的问了一句:“什么交易?” 顾景说:“帮我把娇娇约出来见一面,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娇娇最听你的话。” “呵。”许肆轻笑了一下,语气稍微加重,带着讽刺:“顾小少爷,见不得人的买卖你是做明白了,但这样的生意,我不做。” 说完。 她就挂断了电话。 不管顾景是什么目的,是好是坏,不用身边人的幸福安危做交换,是许肆做人的基本原则。 外币还是要筹的。 许肆借着路途久远,又播通了好几个电话,可惜,外币真不是那么好换的,这一年格局变了,数额庞大的储备外币能备不时之需,哪家公司都不会轻易动用。 被委婉的拒绝了几次。 许肆才将电话放下,拿起手包寻找外资企业的名片,翻着翻着,她发现一个事情,原来放在钱包夹层里的照片不见了。 那是唯一一张与裴枕的合照。 她皱起秀气的眉毛,想了想,抬起头,声音像春日里的清霜。 “安适,调头,回刚刚那个酒店去。” 安适问:“小姐,是有什么东西遗落了吗?” 许肆说:“嗯,丢了张照片。” 那张照片对她很重要。 安适也知道。 然而她返回海滩,找遍了整个酒会区域,都没有看到半张照片的踪影,问了守在附近的侍者,侍者说收拾遗落物品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照片。 她只能静静站在海岸边,看着海浪,回想最后一次打开包包的场景。 好像是在躲避枪击的时候。 她拿出了一沓钱,感谢那人的帮助,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照片随着钱一起给出去了。 她再次找到侍者,询问他们知不知道光头巨人的下落,这一次,侍者们脸色都变了,摇头道:“我们不知道。” 许肆将这一反应看在眼底,神色微动,眨了眨睫毛,叹息一声。 有的时候。 她不得不觉得,命运这个东西是存在的。 人越害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 为了张照片。 她甚至想勇闯地下城。 …… 那天回去以后。 许肆就没有停止过去地下城的念头,且经过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滋生的越来越庞大。 好像不去把照片拿回来,心里就会一直发堵,外币兑换的事情,也在催促她的脚步。 而且,她内心深处也很想知道,银发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酒会边上,又为什么会让那个光头巨人来帮她。 毕竟光头来帮她的时候,可是一句废话也懒得跟她讲,不像是主动过来的,反而像是遵循着谁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男人走的时候,还拿枪指着她,前后矛盾,说这其中没有联系,许肆不太信。 拿不定主意。 她习惯性的,打了个电话给温娇娇,询问了她这些年三联商会的事情。 温娇娇回答的很快,“那些人不是港岛人,我接触的不多,都是我母亲和舅舅在跟他们打交道,怎么了?” 许肆说的含糊不清,“前些天去了他们的酒会,丢了个东西,想找他们要回来。” 温娇娇说:“这个我好像有办法,我同学的母亲曾经也想找三联商会的人,托了好多人脉,到国外求了个什么,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过去,我去给你要过来。” “不愧是你,什么都知道。”许肆眼梢一挑,思量了半晌,才道:“这东西很难得,对方如果用处不大,我愿意出钱买下来。” 有了,地下城还是值得一去的。 温娇娇被夸的喜滋滋,也不忘多问一句:“那么大费周章,就是因为一张照片的事吗?” 两人的友谊长达数十年,温娇娇格外能感知许肆的情绪。 外币的事情,温娇娇做不了主。 许肆不想她跟着头疼,避重就轻地说:“还想找个人,那天在酒会上碰见了个很神秘的人,回来就一直想着,总想去看看。” 温娇娇沉默了好几秒。 在电话里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美色误人,你只是单纯的好色。” 许肆眨眨眼,唇角微翘,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叩了叩桌子,“朋友,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到,怎么误人啊。” “朦朦胧胧的感觉才最吸引人嘛,当初……”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遗憾,“算啦,我去给你弄,先挂啦。” 许肆没有拆穿她的难过。 反而非常理解。 温娇娇最美好的青春,全都用来喜欢顾景了。 现在也不是不喜欢了。 只是温娇娇通透,知道不合适,再喜欢都会放弃。 也许还要再过上几年,温娇娇才会释怀的说上一句:“喜欢过谁我都不后悔。” 短短两天,她就给许肆带来了。 好消息好消息!新书榜第三名啦!! 感谢宝贝们追读打赏投票!还得是我的宝贝棒棒! ------------ 进入地下城 说是邀请函。 其实就是一张很小的身份卡,蓝色的金属质地,做工精细,被一个沉木黑盒子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摆放的是什么昂贵的艺术品。 不过,价格跟艺术品也差不了多少。 温娇娇提出要买的时候,那人开价一百多万,还说是友情价,当时寻找这份邀请函,她母亲花费的金钱和人脉都不止这点钱。 在这一年的港岛,一百万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 可许肆给的毫不犹豫,轻描淡写,没把这些钱当钱。 温娇娇送了门票也不急着走,坐在许宅的松软沙发上,警惕的摆动着小盒子,轻声问道:“阿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看看吧。” 许肆垂眼,手边摆着一杯苦咖啡,想起那张照片上的隽俊少年,口腔的苦涩味道都更重了一些,有些难以忍受,她含了颗甜葡萄,才开口说: “如果最近还联系不到三联商会,我会尽快去。” 照片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钢材还在国外的渡口等着,随时都有可能发售给其他买家。 只有三联商会手里持有大量合法外币。 有了那张身份卡,等于有了保障。 种种事情等待她去解决,她不能等太久。 温娇娇担忧地说:“那能不能多带一个人?我陪你一起去。” “一张卡只能进去一个人,我连安适都带不了。” 温娇娇嗓音闷闷的,“那还是正事要紧,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许肆抬眉粲然一笑,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别担心我,我有分寸。” * 说不能等。 许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等了三天,这三天还是一无所获,她就知道,该启程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许肆正在整理要带去的现金,满满两大箱子的钞票,将宽大的提包撑的鼓鼓囊囊,还有随身携带的支票也放在里面。 葛管家忽然来敲门,说司机小刘在许宅的停车场发现了个盒子,很刻意摆在居中位置,地上写着礼物的字样,不确定是谁放的,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停顿了几秒,弯身问她: “小姐,要打开吗?” 木盒子没有上锁,也没有什么花纹,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许肆抬眼望去,“嗯,打开看看。” 葛管家小心翼翼掀开盒子,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把沉甸甸的手枪,油亮的金属质感冷冽,不像是玩具。 低头一看。 盖子内部还有一行雕刻而成的英文,非常引人注目。 翻译过来就是。 【恐惧是杀死理智的凶手,直面你的恐惧】 这个夏天,庭院里的知了被园艺师粘了几轮,还有残留,吵吵闹闹从不停歇。 有人送她一把枪。 这个认知,让许肆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了那把枪,坐回了房间的软椅上琢磨了许久,以至于葛管家提出离开,她都没有发现回应。 因为实在是太怪异了。 好端端的,谁会突然送她一把枪? 还留下了那样一段匪夷所思的话。 顺着英文单词的内容细细思考下去,许肆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酒会那天,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黑色银发男人,站在喧嚣迷蒙的夜色之中,举着枪对准她,扣动了扳机,却只是轻轻抬了抬枪头。 像是在逗弄她,现在看来,更像是在测试些什么。 淡白的光线里,许肆撑着下巴,面露疑惑。 所以,是他么? 他知道了她怕枪响,所以给她送了一把真枪,让她直面恐惧? 夏季末尾的蝉鸣声中,女人的第六感不断在脑海里叫嚣着。 是的,就是这样的。 除了他在没别人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不觉得她有让人远远相望,就一见钟情的本事。 修长的手指握着冰凉的枪把,许肆站起身走到拱形窗边,盯着靡靡绯绯像月色,低低呢喃了一句: “真是个奇怪的人。” * 第二天一早。 许肆提着两个大皮箱子,放进跑车的后备箱,她没有让司机开车,而是顺着身份卡上标注的地址,自己驾车一路狂飙了几个小时,递交了身份卡后,将车子开进一艘没有航线的巨轮。 巨轮上没有什么客人。 内部设施却豪华的像一座商场。 工作人员广播了几句还有半个小时靠岸。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寂静的像座漂浮在海中央的死城。 许肆放弃和人打听的欲望,来到甲板上,隔着距离,观望海那边的情况。 七月的天,晴朗极了,天空湛蓝,海边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地理位置的因素,远远看去的地下城依然被浓雾笼罩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船行驶在水面上噪音刺耳。 过了很久,才渐渐平息。 靠岸后,工作人员指引她开车出去,看出她是初次到来,还不忘微笑着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 “邀请函请务必随身带着,这里没身份的外来者很多,会偷取您的邀请函,如果邀请函丢失了,没人会管这事,白天的地下城很少有商铺开门,如果没有住宿的地方,请等到晚上再找,如果路面上标注了不可通行的区域,请千万不要进去,否则遇上帮派冲突,会有不小的麻烦。” 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搭话的机会。 许肆坐在主驾驶位,从箱子里掏出一沓钱,交给那位工作人员,语气波澜不起,“麻烦问一下,三合社在哪个位置?” 工作人员习以为常的收钱,指了指城市中间最高那栋欧式风格的建筑物,态度很客气。 “城里最大的赌城,是三合社的资产,想找三合社的人,去那里最合适不过。”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许肆眉眼舒展,留下一句谢谢,就直奔城中心去。 工作人员站在渡口,机械化的朝她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车子消失在道路上,才回到船舱内。 巨轮一声巨响,再次离开了海面。 白天的地下城安安静静的。 整体面积比港岛大了两倍不止,街道和建筑物中西合璧,不规则的繁华酒店与设施,总能让人觉得一秒穿越进了神秘的异世界,一半悲惨苦难,一半纸醉金迷。 许肆开着车在各个街道游荡了半天,只看见了一些穿着奢华的行人,却没见到开门的店铺。 可一旦夜色降临。 用流光溢彩霓虹天,火树银花不夜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 滚出地下城 巴士车,大摆钟,酒馆,电话亭,高塔,巨门,空中花园,复古的葡式建筑,新潮的当代建筑,浓郁的英伦风情应有尽有,魔幻的让人瞠目结舌。 豪车就随意的停靠在路边。 大热的夏天都有人穿着皮草走进一栋栋奢靡的建筑物里。 安全的地方很安全,可当遇上一条不可通行的街道时,里面的街景又是那么的恐怖。 从地上的血迹不难看出,那里发生过多少起恶劣阴暗的事件。 许肆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没有胡乱走动。 找到了工作人员指引的那个赌城,确实比其他的建筑物看着要辉煌庞大许多,饶是她都忍不住叹为观止,刚走进去,就有侍者接过她的身份卡,登记了姓氏,确认无误后,将她引进了赌城内部。 赌城一共有五十来层,由六道电梯相连接,好像是按照不同的身份可以去到不同的楼层。 许肆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这张蓝色身份卡,居然是地下城里最低等的身份卡,因此,她也被安排到了第四层。 不允许再往上移动。 很多地方都不能踏足。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许肆本来也没想着要来地下城享受,她只是默默紧跟着侍者的脚步,不紧不慢的像侍者打听起三合社的消息。 “你好,我想问问,在这里我能不能见到三合社的人?” 侍者微微一顿,面上挂着笑容, “可以的,女士,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三合社的成员。” “那会有三联商会的人吗?” “三联商会?”侍者微愣,恍然大悟,“女士,您是港岛人吧,三联商会的人当然也是在的,您有具体认识的人吗?我可以帮您问问他今晚在不在。” 许肆想了想,还真认识一个,她脱口而出,“陈蓦。” “好的。”侍者带她走到厅内,做了个“请”的姿势,“您先进去,我去帮您问问。” 许肆不着急,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很顺利了。 四楼的大厅中觥筹交错,挑高的空间每一处都是金碧辉煌,宾客们手里握着筹码,在心中评估着彼此有多少独资。 许肆也兑换了两百万港币的筹码,作为来找人的诚意。 只不过走了一圈。 她就发现不太对劲。 时间推移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忽然有很多人赌红眼的人在往负一层走。 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让我们去看看吧,最大的项目来了,如果赚了,我又可以多留几天了。” 最大的项目是什么,许肆不知道,但不妨碍她跟着去看看。 在这里等着太无聊了,虽然有很多对局可以参与,但许肆天生就不是一个赌徒,做不到真正沉浸在这种氛围里。 走进负一层的时候。 许肆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压抑的感觉。 整座空间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演唱会场,奢华的真皮座椅一层一层摆放开来,在座椅中间竟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笼子,里面站着很多人,凶神恶煞的在各个角落,用仇视的目光望着每一个到来的宾客。 她下意识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人在打黑拳。 而她们这些宾客需要投入赌资,是一场庞大的赌博盛会。 工作人员拿着托盘送来了酒水,询问她要对谁下注。 许肆摇了摇头,她不想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可刚要起身,她就感觉到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停留在身上,参杂着一种很灼热的,难以忽略的情绪。 下意识抬头。 却发现那道视线来源处空无一人。 光线在分秒中变化,辉煌的灯光被无尽的黑暗代替。 一声哨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她周围穿着考究的赌客发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而笼子内的人也快速纠缠在一起。 “大个子,锤爆他,我给你投了五百万!” “嘿,那位男士,你怎么倒下了,我的美金都贡献在今晚了。” 许肆蹙了蹙眉,深知自己无法融入这种氛围,拿起手包正准备要走。 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步往后半步,差点跌倒。 又被一个人拉住。 精致衣摆拂过那人的黑色裤管。 冰凉指头戴着戒指的感触,不像是有正常生理特征的活人。 ! 许肆猛然回头。 见到的是她并不陌生的身影,同样的黑暗环境,压低的帽檐和黑色的面罩遮挡下,让人看不见他的脸,身上穿着质感极好贴合身材的黑色私服,一缕银白色的头发随风飘荡,与许肆酒会上远远见过的人一模一样。 巨大的巧合袭来,让她站着没动。 “你……” 许肆无比确定,这就是那天看见的男人。 男人有一种身处高位的姿态,靠近在她面前时压迫感很足,以微微俯视看她的姿势,气质里似有无边无际的死海长夜,渗人幽深得很。 “在这么黑的地方,要注意安全啊,一不小心就出不去了。” 恐吓一般,他的声音压低,却缥缈无踪,空灵好听到不太有真实感。 许肆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目光一直落在他腰间的枪上,型号跟她藏在身上的是同一款,又跟别人的不太一样。 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送枪给她的,就是这个人。 很久,她才问了一句:“你是谁?地下城的人吗?” 不知道怎的。 听到她这句话后,男人似乎是笑了,那笑声溢出喉咙危险又迷人,很细微,听感不怎么真切。 而后,她能感受到男人的靠近,侧脸几乎就贴在她的耳边,呼吸近在咫尺,用一种性感慵懒的语调慢速问她: “这里的表演不喜欢看吗,为什么要走?” “……” 许肆被这突然起来的亲近感搅乱了心神,但她明显能感觉到,这话里带着一种她不懂的含义,不是单纯在问表演如何。 怪。 太怪了。 她站在暗淡的过道里,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微不可察的皱起了秀眉,后退一步,又一次出声问道: “我们认识吗?” 下一句为什么要给我送枪还没问出来。 身后有人突然打断她,斥责了一句:“嘿,傻女人,别挡路。” 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 许肆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没回答她的话,只在她耳边留下一句: “我们会再见面的。” “小心这里的恶人。” 说完这话,角度上分辨,男人是看了她眼身后大腹便便的赌客,昂了昂首,像暴戾恣睢的独裁者在下判决,然后不留情面的转身,往更深层的黑暗走去。 “……” 光头巨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拎起那人的衣领子踢翻在地上,头着地滚了十几个台阶,骨头都要断裂。 一把枪抵在赌客的头颅上。 巨人那熟悉粗哑的音色响起。 “你,滚出地下城。” pk第三天~ 求宝贝们热烈支持。 明天上榜感谢喔! ------------ 指令与审判 残暴。 恶劣。 可在场的宾客斗红了眼,注意力全在下方的巨笼厮杀里,距离最近的一对穿着讲究的夫妇倒是发现了这一幕,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丈夫压抑着声音对妻子叮嘱。 “那些人一看就是三合社的人,万佛妮,在地下城,千万不要冒犯这个赌城的工作人员,他们虽然礼貌,却不会对宾客毕恭毕敬视为上帝。” “为什么?这里跟别的帮派领地不一样吗?” “没错,他们是本地最顶尖的帮派,是整座地下城的统治者。” 对话声音太微弱。 很快就被其他宾客的欢呼雀跃声淹没。 “等等。” 大腹便便的宾客很快被其他工作人员带走,场面依旧热闹的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只是有些工作人员默默看向了站在过道上的女人,惊疑不定地将她的脸记下。 “之前的事谢谢你,但是那天过后,我有一张照片丢了,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 “不在我身上,你不要离开地下城,自然会有人找到你,拿给你。” 而且。 黯淡的暮色里,许肆瞥见那人的身份牌被工作人员收走,手臂有些微凉,眼神没有丝毫不忍心,只有淡淡的同情。 许肆没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纤细的指尖握着手包,清澈幽静的桃花眼仰视着他,直接切入主题。 许肆抬眸轻瞄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她需要小心的人也太多了。 许肆仰着漂亮的脸,心态慢慢平和下来,虽然不知道他拿着那张照片要做什么,但还是商量着: 光头巨人板着脸,目光淡漠,没有拒绝。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恶人,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 耳边回荡着那一句: “小心这里的恶人。” 光头敛眉打量了她两眼,声音沙哑模糊。 “能还给我吗?” 疯狂的黑拳场馆。 许肆看着光头巨人也准备离开,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最像恶人的,明明就是银发男人自己。 “什么事?” “见过,我带走了。” 光头手臂块状的肌肉带动着大片纹身跟着颤动,双眸低垂,喉咙像是塞了一层锯齿,发出来的声音粗粝到没边。 那真的太好了。 许肆来之前,最担心的就是照片的去向。 一般人在钱堆里发现陌生人的照片,都会选择把碍眼的照片扔掉,现在听说照片有归来的机会,她完全松了一口气。 眼里含着星星点点喜悦,说了声:“好的,谢谢。” 光头良久不说话,最后别扭又不耐烦的滚动喉结,问她:“还有事吗?” “没事了。”许肆一愣,看他一直没走,反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光头板着面孔,脸色铁青,浓眉紧蹙,更加烦躁。 “我没什么事。” “……。” 毫无营养的对话。 两人各自僵着。 许肆一双眼睛在这种环境中亮如星辰,轻轻抿着艳红的唇,眼底有一丝犹疑和试探。 “你还不走吗?我准备走了。” 好像就在等她这一句话。 光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巨大的身影一下就闯进更深层次的黑暗之中,追随着那个银发男人的脚步。 许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残暴的巨人似乎是等她的开口了,才选择离开的。 并且,在她抬起脚步离开负一层时,那道诡异阴暗的视线又再一次彰显了它的存在感,在某个无法抵达的角落里,死死盯着她移动。 许肆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抬头向上看。 除了一张厚重漆黑的幕布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脊背发凉,转身走进了古铜色栅栏围绕的电梯中。 照片有线索了,她得去找陈蓦,将合法洗白的外币弄到手。 …… 黑幕后面。 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四面墙上都挂着黑色的纱帘,金子做的烛台的火光微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摆设,内部的人都知道,这是拳场管理者平时休息的地方,也可以用来监控场下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此刻,管理者在场下与裁判对话。 坐在宽敞软椅上的,是银发男人。 他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权杖,盯着婀娜纤柔的女人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灰质的眸光流转沉沦。 “黑狮,告诉我,她怎么来了呢?” 光头敲门进来,默默走到他身边,将刚刚的对话讲述了一遍。 “她不是来找照片的,下面的人汇报上来的时候,说她一进赌场,就在想办法寻找负责港岛三联商会的成员。” 半晌后,男人眼神一点一点冷下去,慵懒轻慢的笑了,口吻冷漠的要命,“那就把人喊来,去见她。” “是。” 光头没什么表情,在这个庞大的黑暗帝国,这位独裁者做什么都是合理的,等着他下一步的吩咐。 他侧头弯臂撑着耳后,托在权杖上的修长指节抬起,又有规律的落下,眼里有种姿行皆无禁忌的晦暗,想了想,他说:“黑狮,我真没想过她会来这个鬼地方,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来的。” 光头默了默,“我立刻安排人手将她驱逐离开。” 空气安静了,是一种深深的死寂。 “这怎么行呢。” 男人回过头来,气质有坟墓一般的阴凉,无数黑色的情绪爬满了他的双眼,语气狂妄的要命。 “黑狮,我要她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说这话时,他唇边挂着放纵妖冶的笑容,却又疯感十足。 “是,只要您想,那她就走不了。” 光头面无表情,立刻转身出去。 银发男人站起身来走到烛台边,大片阴影笼罩在房间内,看着照片上笑容明媚的女人,有些不太清晰的记忆蔓延,烟灰色的瞳孔似乎燃起了一团耀红的火焰。 回忆里的每一句都带刺,好在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男人嗓音飘忽,带着浓浓的缱绻与占有欲,让窗外的迷雾都有种生机蓬勃的美。 “亲爱的小姨,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躲你躲得远远的,从没让人打扰过你的安宁。” “可你还是来了。” “那就陪着我吧,一直陪着我。” ------------ 诡异的顺利 许肆走在赌场的区域里,还满脑子想着找陈蓦的事情。 侍者说会帮她联系,可也没给个具体时间,她便找了个休息区域坐下等待。 自从遇上那个银发男人后,她发现周围工作人员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很细微,但能察觉到他们的态度好了不少。 刚一坐下,就有人给她上了一杯混着香料的特调蜂蜜水,与各色精致繁复的甜点,还询问是否需要准备房间供她休息。 许肆猜测,应该是那个黑衣银发男人,在三合社中具有很高的地位,又恰巧扶了她一把,导致这些人认为她与男人之间有良好的关系。 很常见的误会。 放在港岛,许肆可能还会头疼一下。 可这里是地下城。 许肆没有半点觉得困扰的意思。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在这个危险的鬼地方,稍不留神就会因为得罪什么人而丢掉性命,被他人误认为有个靠山,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好像有了这个美丽的误会后。 他们办事效率变得奇快无比。 在她坐下十几分钟后,久等不来的陈蓦,居然匆匆赶到,脸上的细汗暴露了,他是从很远地方紧急赶过来的。 见到许肆,他拿出白手帕擦拭额头与鼻尖,心有余悸的说:“许小姐,听说你找我啊?” 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帮忙的态度。 许肆正准备站起身子跟他说话。 “许小姐坐着就好,不用客气。”陈蓦立刻抬手打断了她的举动,笑的虚伪又殷切,眼底有淡淡的忌惮,“怪我上次没有给你留个名片,你怎么跑到地下城来找我了,还是黑狮大人通知我,我才知道这回事儿。” 黑狮大人? 许肆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眸光雪雪语气又有公事公办的态度。 “确实是有点事情,想要求助三联商会,不知道陈先生能不能帮上忙。” “好说,什么事,你说出来。”陈蓦舒舒服服坐下,掏出烟盒,犹豫了一秒,礼貌性的给许肆递了一根烟,“会吗?” “会。” 许肆是会抽烟的,但这是她前世压力巨大时才有的习惯。 商务场合递烟也是交际的手段,她给面子的接过来,也没吸服,而是点燃后,把烟夹在手里。 绯红的指甲雪白的肌肤,以及一身利落果敢的气质,时刻证明着她不只是个千金小姐,而是真正在商场上决断拍板的总裁。 “陈先生,是这样的……” 她言辞不卑不亢,把兑换外币的需求讲了出来,也把兑换外币后,能给到三联商会的好处说的清楚。 这个生意很划算。 陈蓦吐出一口浑浊的白雾,连连点头,答应的爽快,好像又不只是因为划算。 “没问题啊,你说的数额是很大,但我们还真的有,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钱送到许氏地产的公司门口” 这事情进展顺利到许肆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思考了一会,再次慎重地确认道:“陈先生,我需要的,是合法干净的外币。” “知道嘛。”陈蓦点头,“如果不是要干净的,你也不会这么辛苦,大费周章来这里来找我啊,黑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许小姐,你放心,我们三联商会的钱,在水里洗过很多遍啦,干净得不得了。” 得了保证。 许肆才满意的笑了,和陈蓦握了握手,“那就合作愉快,事后我答应的那部分利润,也会给到三联商会。” “这倒是没所谓。”陈蓦暗含深意的笑了,眼神转向不远处的高台,聊起了地下城的事情,“许小姐也是第一次来地下城吧?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很有意思?” 许肆回答的很圆滑:“确实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陈蓦就笑了,“这里是全世界富豪们渴望的天堂,只要有钱,就能满足人在外面满足不了的一切欲望,许小姐要是多待两天,我建议你可以到处去看看。” 许肆将自然燃灭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里,笑着说:“一定会的,我还有点私事,会停留两天。” “但是也要注意安全,这里可是没有保镖存在的,不过你认识黑狮大人,也不用太担心。”陈蓦看了看时间,笑着说:“这个点,可以去找地方休息了,我去联系人准备外币,需要陪你去找酒店吗?” “不用了,我会安排好自己的。”许肆到底还是站起来了,目送了陈蓦离开,她深深看了眼这个奢靡的赌城,也拿着手包脚步匆匆的离开。 在不断下行的电梯里。 她看向负一层的按钮,想起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脊背发凉。 那道视线给她带来的感觉很奇怪,很难过,又很难说。 总之,离开赌坊的那一刻,许肆才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 走在纸醉金迷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的街道上,她心头又染上了几分震撼的神色。 夜越深。 这个城市越闪耀繁华,比白天的骄阳还要刺眼。 比任何她去过的国度都要先进,建筑也高级到无限吸引人的眼球。 很多时候,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全球最恐怖阴暗的角落。 许肆开着车,随着路牌的指使前往全城最安全的酒店,办理了入住。 没有别的标准,最贵的地一定最安全,来到这的人,除非花光了所有家当,否则一定不缺那点钱。 等照片还需要花些时间。 如果不是陈蓦告诉她,这里没有保镖存在,只能依附帮派的话,她可能还会找几个保镖护着,去别的地方欣赏一下城市夜景。 夜晚,悄声无息的过去。 第二天夜晚悄默默的席卷而来,许肆看天黑的差不多了,拿着手包去了一次赌城。 依旧是检查身份卡。 问了工作人员,暂时还没有照片的消息。 许肆才又悄然离开。 她不太着急,因为今早起床的时候,她就打过电话给安适,询问他外币到了没有,安适说到了,并且已经在前往国外交易的路上了。 最紧迫的事情解决了。 她有很多时间等待照片归来。 可刚刚走出赌城,打开车门那一刻。 她的手包忽然被人用力一撞,差点甩飞出去。 撞她那人不高,173的个子,瘦弱不堪,他似乎是没站稳,压低了帽檐,温声说了句: “对不起。” 许肆不喜不怒,第一时间检查起手上的包包,果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拉链被人拉开了一条容易忽视的缝隙。 她反应特别快,迅速抬头,抓住那人的手臂和衣袖。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今天有限免推荐!在qq阅读限时免费,大家可以踊跃领取一下~ 感谢: 爱,原来要舍得。 晚风捎信 木木之森 阿魯 ZY 。 几位美人宝贝的打赏,招招爱你们,非常感恩,鞠躬!么么哒。 感恩: 周欢,小知知,ljy724,。,遗忘の故事°,我在这儿,泡泡霧圈圈煙,晚风捎信,阿魯,星玥,董小姐,渝谨,(耳朵一样的符号) 几位美丽宝贝的月票,非常非常感恩,爱大家,么么哒,招招鞠躬! 也感谢大家都推荐票,招招非常非常谢谢每一位宝贝,疯狂kiss! 继续求求票票和评论呀! * 预告: 许肆进入传说中的恐怖街区。 三合社头目说:在我怀里躲过去,直到纠纷结束。 她无可奈何地抱大腿:我就想缠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后来: 三合社头目弯唇笑: 你说我们这种亲情之间没有爱情,可你眼波流转,分明在等我吻你 ------------ 困住你 繁华街道的灯光照不亮那人的眼神,怯生生的犹如下水道里的老鼠,他没有半点心虚的甩开许肆的手,转身像见鬼了一般的拔腿疯跑。 赌场的工作人员还不错,派了两个人去帮许肆追赶,并安排了休息区,让许肆等待。 本来手包里就是一些钱,丢了也就丢了。 但糟糕的是,许肆检查后,发现身份卡没了。 没了身份卡的人在地下城会是什么后果,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因此,许肆没有选择相信他人,盲目在原地等待,而是坐上了车,踩下油门朝那人追去。 夜风微凉,昏暗光线。 她眼底只能看见瘦弱小偷踉踉跄跄的身影,双唇抿了抿,就快要追上的那一刻,小偷猛然攀上了一辆改装后的轿车,引擎声一响,轮胎剧烈摩擦在道路上,留下一排虚影。 “噢?” 许肆弯起了唇角,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都是冷静躁动,下一秒,就踩死油门轰了上去。 跟她玩车。 简直找死。 道路越开越狭窄,前方逃跑的车辆提速后,好几次险些撞进高耸的路灯支杆上,因为改装不当,车尾都在冒烟。 许肆追的很快,车速一档档往上提升,耳边都是喧嚣拥挤的风声,身体开始失重漂浮,刺激的推背感蔓延全身,在即将超过对方的时候,许肆一个飞速调头,将对方逼停在黑暗之中。 打开车门,她拂了拂头发,手摸出腰肢上的枪,对准了那辆车的操控者。 “跑,再跑啊。” 小偷在车内对视一眼,表情迷茫。 “反应太快了,三合社的大人们,也没说她开车那么厉害啊。” “是不是你故意放水了,不想活了吗?” “胡说,我拿命在踩油门,要不是顶棚矮,我他么都快站起来了,她不要命一样,甩都甩不掉。”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开枪打死她。” 小偷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窗,拿出了一张湛蓝色的金属卡片,笑着说:“还你还你,你先退后两步。” 许肆轻笑,单手搭着敞开的车门,用枪勾了个弧度,敲打在车门上,“扔过来。” “行。” 他们看似妥协,实则面容没有一丝惧色,而是伸手一抛,将卡片扔到许肆身后,然后开车倒退想要继续跑。 闹这么一出,许肆心情很不爽,没拿到身份卡之前,她也不打算让人走,“砰砰”两枪击穿了那辆改装车的轮胎。 暗夜中爆胎声响彻云霄,车子被迫停下来。 正好赌场的成员赶来。 将他们控制住。 许肆慢悠悠把枪收起来,走到身后的街道上,纤长白皙的指头捏起那张卡片,扫视了两眼,才发现卡片是假的。 而真的身份卡,赌城的人没有搜出来。 小偷说,是在那辆冒着浓烟随时准备爆炸的车子中。 火焰开始燃烧车座,迸发出剧烈的火花。 有人察觉到危险,喊了声:“撤离这里。” 许肆眼帘一掀,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拉走。 巧合一般。 短短十几秒内,车子轰然爆炸,连带着许肆那辆红色的超跑一起炸开,火光四射晃眼,滚滚黑烟爆发成小型蘑菇云。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极快。 许肆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 混乱之中。 赌城的人告诉她:“小姐,身份卡肯定是拿不回来了,这两个扒手是其他帮派偷跑出来的奴隶,我们会查清楚身份,送他们回去接受惩罚。” 爆炸过后的灰烬与高温舔食人的皮肤,轻微的热浪惹得许肆皱眉。 过了很久。 她强迫自己压下脾气,耐声问:“这种事情发生的多吗?我应该去哪里重新办理身份卡。” “一般没有身份的外来者不会当街抢劫,除非是您本人误入了不可通行的街区,近年来,当街抢劫的就这么一回,身份卡销毁也就这么一次。” 赌场的人回避她的视线,诚恳回答:“这种情况可以选择等待,我们找到奴隶主后,会让奴隶的主人赔偿您的损失,时间会比较长。您也可以试着购买其他人的身份卡,不过这需要机会,大多外来者并没有多余的身份卡可以出售。” 许肆目光闪了闪,“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赌场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也有,那就是成为地下城帮派成员。” 点到为止,他们也不愿意多说:“赌城您还是可以随意出入,我们愿意为美丽的女士提供接触他人的场所。赌场很忙,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最好别乱走动,实在不行,就回赌城里吧。” 出了赌城,三合社没义务保障她的安危。 已经很有面子帮忙追人了。 他们不愿意再付出更多时间停留帮助。 什么叫倒霉? 许肆想,这特么就叫倒霉。 目前的情况,她能走的就两条路,要么等找到奴隶主,让他赔偿,要么自己找别人买身份卡,碰碰运气。 一个需要时间,一个需要机遇。 而她没了身份卡,别说出城了,连酒店都回不去。 车辆还在继续燃烧。 这个空旷的街道,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出来救火。 钱和行李全在车上,早爆烧成了灰烬。 她一夜之间,成为了与世隔绝的穷光蛋。 “靠。” 许肆都气笑了,恨不得对天来两枪泄愤。 但赌场的人说得对,她现在算是没有身份的“外来者”,得去到更安全的地方。 可惜。 人一旦开始倒霉,就无法停止,厄运会接二连三的降临。 她刚刚准备走路返回。 就遇上了帮派冲突。 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街道,正是所谓不能通行的危险区域之一。 自街道末尾吹来一阵狂风,有人被枪击中低呼了一声,血淋淋的倒在地面上。 浓雾侵吞万景,没有车灯照亮下,模糊的只剩建筑的轮廓,和时不时在暗处闪烁的火花。 两边街道都有人在围过来。 许肆眼睛狠狠一闭,躲进了街边,唯一能藏人的遮挡物——深绿色的邮箱后面,握着能带来安全感的手枪,心灰意冷的想: 要是她没死,保证想办法讹死那个混账奴隶主。 然而那些人越来越近,刀子碰撞在一起的响动冷硬,眼看就要有人发现她了。 忽然。 有一只手从暗夜里伸出来,按在她那把枪上。“吧嗒”一声,枪被抽走。 她整个人被拽着歪倒在某处温暖的怀抱里,那人揽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将她的后脑摁住,以最亲密的姿势凑在她耳边,洒下蛊惑的字句。 “别动,别喊。” ------------ 让我帮你 “想活着,就让我帮你。” 很熟悉的,无声缥缈清浅的音调。 让许肆心脏狂跳。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她平视眼前一身黑色的衣物以及银白色的长发,鼻尖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道,即使看不见脸,也能清楚来人是谁。 三合社的高位者。 代号可能叫做“黑狮” 他又出现在这样的时刻,恐怖的刀枪声响,幽暗狭小的庇护环境,暧昧刺激的姿势,还离得那么近。 许肆贴着他,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温凉的体温。 这一次,他没让光头巨人来,而是亲自来救她。 她脸色暗暗的,没有脸红心跳,没有惊慌失措,镇定地仰着纤细脆弱的脖颈,用气声问:“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又为什么给我枪。” 她这回学聪明了。 这男人神秘莫测又来去无踪,这些问题不一次性问完,他可能下一秒就会再次消失在眼前,连片衣摆都抓不到。 “呵。” 身材高大的男人弯了弯唇,可冰冷的唇角中没有半点喜意,他松开禁锢住她脑后的手指,轻而易举扣动手枪的扳机,下巴微低,蹭在她绯红的唇边。 “换个问题问。” 这是不想回答? 许肆身后是坚硬的邮筒,退无可退,眨了眨眼,避不开他的靠近,也没脾气了,侧着脸,强撑着不去用唇触碰他的脸。 “那你怎么救我,我们能出去吗?” 在沉沉的夜色下,他的手上力道把握的刚刚好,没有弄疼许肆,也没有让她离开半步,听见她的问题,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只要我想,你就能出去。” 许肆抬起无所适从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略想了想,疑惑偏首。 “那么厉害的话,非要这样抱着吗?我不能直接走着出去吗?” 周围月亮浮浮沉沉,光影迷蒙,激战的社团人员没有进一步靠近,也没有离开。 沉默了两秒,许肆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声线比刚刚略低了一些,有些耳熟,但探索过记忆里的每一个人,又是那么的陌生。 “嗯,非要这样抱着。” 他冰凉的指尖拂过她漂亮修长的天鹅颈。 “乖乖躲在我怀里,直到这场纷争过去。” 许肆被指尖电到,浑身一个激灵得颤。 饶是在冷静自持的人,被这样不经意间反复撩拨,耳尖也会有些发烫,双腿发软。 这么战火连天又危险雾重的夜里,周遭的景象都像是电影里才有的画面,两个人依偎拥抱在一起,彼此的心跳,呼吸,体温都交织缠拗在一处,暧昧不清。 怀抱里的许肆规矩的没乱动,只是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你救我,是什么目的?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听见这话,他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冷白色的月光不能媲美灯火,看不清楚的脸,只有晦暗的视线清冷,一下又一下拂过她的头顶。 “你觉得呢,你认为一个男人,大半夜路过这么危险的地方,救了一个女人,是什么目的?该得到什么样的报酬?” 这话里没有情声欲色,只有隐隐约约的逗弄调笑。 怎么回答都很不讨好。 像调情。 许肆极缓慢的深吸口气,不说话了。 总之,她察觉不到男人有不怀好意的恶意。 一直躲着。 其实不是什么好办法,纷争结束后,胜者留下来收割利益,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 人群的脚步声不断靠近,有人举着枪把他们包围。 如许肆想的一样,被发现以后,很难有走出去的机会。 她颤了颤,想再次去摸枪,却反应过来,枪已经被男人搜走了。 她看不到身后有多少人。 只能透过地上倒映的光亮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程度来分辨,很多很多,多的令人产生绝望感。 手指颤了颤,她声音极轻极轻,“枪,给我,我能偷袭。” 被这样要求,他只是微微抬起嘴角,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依然把她揽在怀中,没有放松。 “你想清楚了么,如果动手杀人,你的手就脏了,回去该怎么面对自己。” 许肆哽了一下喉咙,笑了,“他们都要杀我了,手脏不脏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朝邮筒开了两枪,子弹碰撞在铜铁上,擦出炽热的火花。 他声音很凉,像一块块悬浮孤岛的碎冰。 “啊,我从来不看错谁,也没有想象过你该是什么样子。” 他扯着许肆从邮筒后面走出来,眼神狂妄暴戾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空灵虚无的嗓音化为了实质,半分都没有收敛的冲破面罩,笑着说: “走吧,这么想出去,我带你出去。” 许肆没想到他会视若无人般大胆的就走出去。 可既然已经暴露了,不出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手里还是没有枪。 只能抓着男人的衣摆,相信他有出去的理由。 他没有什么表情的,盯着其中一个举着枪的人,周遭围绕着疯狂与杀戮的气质,嗓音低沉磁感。 “你开的枪。” 有人嗤笑一声。 但很快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他的左手下一秒就被子弹打中,迸射出艳红的血流,一句废话都没有。 很多人怒了,纷纷举起枪口。 “哔哔哔——” 一辆黑色的豪车鸣笛行驶过来,打开车门,光头巨人走出来,黑沉沉的面孔一露出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张脸,在地下城格外管用,就没有不认识的。 三合社头目身边的手下。 能驱使他的,也只有三合社的统领。 光头恭敬的敞开车门,冷声道:“把枪放下,三合社的,来接人。” 周遭鸦雀无声。 没人再敢阻拦。 这座城市无数帮派争斗不断,弱肉强食,只有三合社是唯一的统治者,没人敢忤逆。 许肆莫名其妙的就被抱上了黑车。 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的禁区。 不知不觉,地下城下起了雨,窗外的景色脱离黑暗后,越来越繁华。 许肆独自一人坐在副驾上,旁边就是光头巨人纹满鬼面的双臂,从后视镜里看,神秘的黑衣男人一直侧着头,帽檐将他的脸遮挡的很严实。 许肆觉得有些冷,心脏像被冰块泡过。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被诈骗了,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非要抱着,还抱了一个多小时…… 半晌。 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口了。 声音很淡,似笑非笑,让人感觉到喜怒无常。 “安全了,你现在想去哪里?” 呜呜呜呜pk跪了。 所有数据都很好,棒得不能再棒。 可能是追读不够,宝贝们尽量不要攒文,多来看看可以吗,不然真的要扑了,招招害怕。 可能还会有复测~ 招招想求求宝贝们多评五星,求求月票推荐票呀! PK没过 心如死灰,惨过跳楼。 评论区留言,给招招一点点安慰和动力吧呜呜呜呜 ------------ 我可能会杀了你 地下城的极致享乐只共给有身份又有钱的外来者,或者势力遍布世界各地的黑帮上层。 这里每一片地砖都透着奢靡的金钱气息,美酒,无微不至的照顾,最先进的享乐手段,让人有一种踩踏在天堂之上的飘飘欲仙。 但一旦丢失了身份卡,还没有钱,这里会立刻变成吃人的地狱。 别对人性有误解,认为只要是人,多 ------------ 寄人篱下 许肆果真没动。 嘛,她还能忍的。 这人也确实喜怒无常。 上一秒,还温温讲理,下一秒,就像个异世界的暴君。 她也没打算继续做出低眉温顺的小绵羊模样,惹得他心软放过她。 没有意义。 打从上车起,她就明白。 这样暴戾恣意妄为的人,不可能搞什么纯爱。 豪车穿过一个个庄严幽深的街区,有的时候,许肆一个外来者都看出来了,他们通行的地方不是三合社的地盘,可那些别的帮派人员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注视他们离开。 处处都是规定的地下城。 放在这个男人身上,百无禁忌通畅无阻。 说是跟他走。 许肆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什么地方,这些人好像格外看重领域的私密性,她也没有多问。 昏暗的车厢没开顶灯,她只能看见四面窗子外,更昏暗的街景,百无聊赖的等着车程结束。 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点。 自从进入三合社的街区后,绿化树木全都采用着同一个品种,连多余的花草装饰都没有,非常单调。 她开口问了一声,“这是什么树?” 银发男人淡淡回答她:“蓝桉。” 许肆一怔。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树名。 好像是某本园艺书籍,是这样说的: 【有一种树的树名叫蓝桉,有毒且霸道,会杀死身边所有的植物,但只允许一种鸟类栖息。】 就是因为这种霸道窒息的寓意,让许肆有些印象。 而且 许肆觉得这种有毒且霸道的属性,特别像身边这个牵着她手的男人。 车程不短,氛围也不是彻底安静如坟墓,光头与银发男人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 言语之间。 许肆才听明白,原来此行是要去三合社的中心,银发男人真正的大本营。 和她猜测的一样,男人在三合社拥有极高的地位,住的地方和陈蓦那些人都不一样。 车子穿过一栋栋造型怪异又互相连接长桥的大楼,直接驶入了某栋宛如城堡一般的中庭。 男人牵着她的手下车,带她一步步朝城堡内走去。 刚通过一道高大的巨门,他没有进去,而是抬手招来了佣人,让佣人把许肆带去客房,便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要离开。 这么冷清的夜里。 许肆淡定的抓住他的衣袖,眼神警惕地问:“你要去哪?不是要保护我么?” 如果要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她想讨要那把曾经作为礼物赠送给她的枪。 “呵。”男人微微抬起一只手,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我就在附近,别乱跑,这到处都是恶人,比赌城的还多,子弹没有眼睛,小心被人击毙了。” 他摩挲着她的肌肤,看见轻轻一触就留下绯红颜色,收回了手,冷白调的指头平拎着权杖,快步离开了这栋豪宅。 在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步调恣意又放纵,无所顾忌的上位者姿态。 这座豪宅的佣人没有女性,都是纹有鬼面的男人。 许肆还有些不习惯。 好在那些人对她还算客气,指引她走进一间宽敞的奢华房间,还为她准备了换洗衣物。 只不过与许肆平时的穿搭风格不同。 连睡裙都是性感的吊带白纱蕾丝款式,颜色纯是纯,但不是很正经的纯,反而像画报上的欲女打扮。 佣人说:“一时之间,地下城只能买到这样的款式。” 许肆没有在意,闭上缱绻倦色的眼睛,控制不住一般,倒在偌大的床上,睡到半夜两点才起来。 睁开眼。 忽然看见房间门是敞开的!! 大家好,请看VCR。 太过分了!!!!!! 每次都这样,刚刚登上热门榜第一,刷评分的就来了,昨天评分9.3,一夜之间掉到7.2分!!!评论区我都没看到差评呜呜呜呜。 以前都是八点几。 这次好像更狠了。 是因为书占了两个榜一吧。 求宝贝们动动手指打个好评~ (再说最后一句!不是说给宝贝们哒,希望有些同行们有点良心,我要是知道是谁!我必定追在你屁股后面骂你!) ------------ 叫错名字。 这间豪宅的房间切割的足够合理,整体主色调采用灰黑色系,打造了一个极其沉稳的住宅氛围,口设悬浮楼梯衔接每一个楼层,有一种很新的独特高级装修风格。 水晶灯摇曳在中间。 有一种住进了艺术馆的感觉。 许肆住的这间客房空间很大,深咖色的皮质沙发和软糯靠枕包围休息区,后面还有一个小型的悬浮楼梯,名贵的钢琴摆在下方,挑空的整面格子窗造型感十足,能俯瞰整个三合社的街区。 即使没关门,巨大的空间层层叠叠,也能带来安全感。 “太累了,刚刚好像确实没把门关紧。” 许肆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摸到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闷汗。 受不了这种黏腻感,她从绵软的床上起来,拿起那件性感的睡衣,踩上一双布满绒毛的拖鞋,迷迷糊糊的走进浴室里,垂落下来的发丝随着步调晃动。 洗了个温水澡。 她套上那件质感柔滑的睡衣,少少的布料贴合着光泽精致的身躯,慵懒上挑的眼尾,为她整个人清冷的气质添了一丝色气。 打开浴室门。 温柔的花香味拥挤着跑出来。 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想赶紧找个地方给安适打电话。 可就在这香调中,她闻到了一丝丝威士忌的酒气,很轻薄,却足够让人心惊。 几乎可以肯定。 这房间里还有别人。 许肆屏住有些混乱的呼吸,眼波潋滟晃动,下意识往休息区看去。 米白色的灯光下。 银发男人靠坐在深棕色的沙发上纹丝不动,两条长腿肆意摆放,像是睡着了,他没再戴着那张足以遮蔽全脸的面罩,为了避免光线打扰,眼睛上铺了一条宽大的银色丝带,很好的与他的银白长发颜色融合。 露出来的一点点下半张脸,鼻尖若隐若现,唇色微红,微微闭合。 质感极好的黑色衣物微微敞开,露出白玉一般的胸膛,肌肉纹理看起来手感好极了。 许肆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缓缓流动,目光牢牢盯在那人脸上。 帅哥都是有共通性的。 她从未看过这个角度的男人,却觉得有点眼熟。 她不确定。 踢开拖鞋,踮起脚尖,缓步靠近,想要伸手去摘下那张遮挡视线的丝巾。 窗外的雨势变大,下个没完,夜风寒凉,她的手抬在半空中,将要落下的那一刻,光线昏暗里,她看见躺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弯起了唇边。 即刻。 男人微凉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腕骨,整个人被蛮力拽着倾倒在坚硬炙热的怀中,轻而易举的,他连头都没有挪动过一寸,大掌已经将她死死摁在了怀中。 许肆还没来得及说话。 已经有枪口抵着她的后腰,在警告她老实点。 男人笑着的唇微微张开,气息近在咫尺,带来微微发麻酸痒的感受。 “想做什么?看我的脸么?” 那是一种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警觉性,许肆都没有彻底触碰他,就已经被察觉了,很难想象是怎么练成的。 许肆柔软的发尾沾了水汽,还有些湿漉漉的,贴在男人光滑硬实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平缓的心脏跳动声,郁闷至极。 她确实有点见色起意,从不露脸的男人,有一抹完美的唇与下巴,就总想看看完整的脸该是什么样的惊艳。 她面色平静,半晌才回答了一句。 “嗯,我在港岛没见有像你那么好看的男人,所以确实想看看,抱歉,唐突了。” 这句恭维的话说出口,许肆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她很少用完美去形容一个人的身材与脸型,可偏偏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长腿,窄腰,平锁骨,肌肉也练的恰到好处。 而且,现在寄人篱下,总要处好关系,不然明天就被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扔出去,她去哪再找安全的地方。 男人似乎很愉悦,手指敲了敲枪柄,语气懒散,“不愧是成功的商人,确实是能屈能伸。” 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 许肆后退不得,干脆找了个舒服点的角度靠在他怀里,这身体质感,看着就比前世那些富婆聚会里,女大佬招揽的男模好太多了。 她算白嫖。 “实话而已。”她定定的看着悬浮的吊灯,敷衍的笑着:“所以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喝多了?没认路?” “你的房间么?”男人抬起手,撑在头上,很苦恼一般,淡笑出声:“不知道呢,可能是喝醉了吧,想看看你跑了没有。” 最后一句,格外的轻,嗓音自带混响,比晚风还要空灵。 “那你放心。”许肆心平气和的回答:“我不会跑的,子弹不长眼,我这个人挺惜命。”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嗓音含糊轻慢,说了一句:“很好,那就陪着我。” 就没再发出声音,似乎是醉的厉害了。 许肆干脆也扭头安静的欣赏着窗外的雨景。 地下城白天与黑夜的的温差大,夜晚浓雾会从海面聚拢到城内,随着夜色浓度变高,直至遮天蔽月,看不到一丝光亮,温度也在极具变寒。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许肆忽然想起,人喝醉了思维是会退化的。 现在,或许是一个要枪的好时机。 她下巴微拗,措辞良久,都觉得不行,干脆直接了当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料。 “那个,黑狮大人,我能不能问你要个东西。” “……” 挑空的格子玻璃窗有细细水流。 男人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她以为这是睡着了,干脆摇了摇他的手臂,看见男人眉头有轻微的上抬,又开口: “黑狮大人,这地方不太安全,在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前,你应该也不希望我死掉,所以,之前那把枪,能不能借我用用?” “……” 空气寂静的只有淅沥沥的雨水声。 没人搭理她。 许肆挑了挑眉毛,深深蹙眉,忍了忍,最后忍无可忍,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了。 长久的沉默。 男人指尖动了动,嘴角平直,悠悠得叹了一声。 “许小姐,你连我名字都叫错了,你让我怎么帮你。” 他知道她的名字。 许肆是不意外的。 但他说黑狮不是他的名字,许肆就很意外了。 因为陈蓦那天明明说的是——她认识黑狮大人。 整个地下城,她唯一见过两面的人,就是面前这个银发男人和光头。 无论什么场合,人总是会将职称最大的领导挂在嘴边。 光头又是这人的手下。 怎么会弄错呢? 宝贝们,求一个五星好评呀!! ------------ 索吻 可男人说的言之凿凿,他总不能认错自己的名字,许肆只觉得脑海“咯噔”一声。 会不会是陈蓦认错了? “那你是谁?”许肆强撑镇定,笑着弯起上扬的桃花眼,很谨慎的又加了一句:“可以不用说真名,代号什么的也可以,我总要有个称呼你的方式。” 黑狮一听就是代号。 她还记得上次他问过同样的问题,男人并没有回答她,所以尝试变换了方式再问。 银发男人也并非一言不发。 他矜贵的撑着额头,银丝带神秘的蒙着大半面孔,微微朝她偏了偏,嗓音裹着凉,“许小姐,我该夸你胆子大么?不知道我是谁,还敢跟我回家啊。” 这声音听不出来是喜是怒。 像调侃。 可他终于还是回答了许肆的问题。 “非衣。” 就这么凉凉的咬出这两个字,腔调淡淡。 许肆就明白了,这是他的代号。 “非衣。”她念了一遍,笑着说:“很好听,比黑狮符合你的气质。” “是么。”男人弯唇:“所以除了枪,你还想要什么呢?” 这是开心了? 许肆眼睛忽然亮了,“身份卡。” 他扯唇角,给枪上膛,“没有。” 许肆脊背一凉,笑着说:“那要把军工刀,和移动电话。” “可以。”他用手指点了点耳后的位置,“你拿什么来换?” “你想要什么?”许肆自知现在身无分文,比流浪汉还拮据三分,很是大方:“你说,别太过分,我都能给。” “噢?什么叫别太过分?” “要我所有身家,要我的命,陪你上床,这些都很过分,其他都行。” 许肆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下一秒。 男人凉白的指尖触过来,将她下巴抬起来,又穿梭在许肆柔软的发丝中,抵在她腰肢的冷硬枪口消失了。 他撑着沙发起来,单手利落将银发与丝巾捆在一起束了个发,使得同色的丝巾依旧悬挂在他的眼睛上。 “这样也行吗?” 他说完,一点征兆都没有,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那个有雨的夏夜。 许肆身体瞬间绷紧,只觉得唇边冰凉,有人温柔亲昵的在吻她,像是带着怨念和思念。 饶是来之前有过点心理准备。 她的一颗心脏还是忍不住狂跳。 呼吸交缠在一起,微醺的酒气夹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清香,有种迷醉的甜味,一步步游离在唇边,让人意识都快要模糊起来,像是极致的勾引。 许肆握紧了发白的指尖。 用仅存的思维不断告诉自己,亲都亲了,一个吻而已,不掉块肉,会能换到枪和移动电话,她能有更多离开的机会。 思及此,她松开准备掐上他腰腹的手。 不知道谁先深入了这个吻。 她只记得隔着那一层的眼纱,感受到了男人的浓睫轻颤,影影绰绰的煽动着欲念。 良久过后。 许肆才推开他,声音嘶哑,却很淡定:“非衣大人,你喝醉随便亲人的举动可不好,而且,用初吻做报酬,我怎么觉得我亏了。” “初吻?”男人还是撑着手半倚着,修长手指若有似无的轻动,“我记得许小姐在港岛很受欢迎。” 许肆微微一笑,领悟了他的意思,“啊,我这人也挺挑的,而且,刚刚是你趁我没反应过来,我还挺生气的。” 说是生气,可她眼底都是算计。 银发男人浮起了一抹冷艳放纵的笑,将手里的枪递给她,看透她所思所想,笑着说: “许小姐不愧是标准的商人,这时候都能忍着脾气谈生意,所以呢,你还想要什么?我补偿你。” 许肆眼尾还有些泛红,是旖旎过后的痕迹,她垂眸看向男人性感的脖颈上挂着的黑绳,轻声说: “我想要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你给么?” 黑绳上面吊着一枚雕刻过的白色物件,看材质应该是用某种动物的獠牙制作的,贴身戴着,像是什么身份的应证,最起码三合社内应该有人认识。 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米白色的灯光只亮了两盏,搅得休息区其他地方昏暗。 他没有犹豫,修长的手指缠绕了一圈,勾起黑线用力一扯,黑绳就整根断开了,毫不犹豫的,将链子大方的抛到她的手上,咬着慵懒的腔调: “拿去。” 在项链落下的那一刻。 两人的耳边响同时起了一道悠扬的钟声,这意味着凌晨的四点整到了。 他似乎还有事情。 松开搂着许肆的手,站起身来,赤着脚踩在黑色的地毯上。 “军工刀,移动电话,我一会儿让人送来。” 边说着,边离开这个房间。 许肆才发现。 他长得太高了,约莫一米八七的个子,穿着简单半敞的黑衣,银白色的发丝半束起,长到腰间,却没有半点女气,反而有种妖怪吸血鬼般的俊美,一点感受不到弱的气息。 喝多了,蒙着眼睛……也能走路? 这还是人吗? 许肆挑了挑眉梢,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没反应过来。 侍者就端来了一盘点心和茶,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可以伸缩却锋利非常的军工刀,放在许肆面前。 “大嫂,请用茶点。” 许肆还没来得及开心刀具到手的事情,听见这个称谓,一双漂亮温柔的眼睛盯着他:“我不是你大嫂,我姓许,来借住的。” 侍者冷硬的脸没有变化过表情。 “是,许嫂。” ? 真是难听又糟糕的称呼。 许肆揉了揉眉心,手里还握着那枚獠牙吊坠,摇了摇头,“随便吧。” “是。” 许肆想起刚刚的困惑,见四下无人,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请问,非衣他为什么蒙着眼睛也能走路,还是你们这里的人都受过这种训练?” 侍者垂下眉眼,想了想说:“我不会,老大他会什么,都很正常。” 许肆领悟了。 “行,你先出去吧。” “是。” 等使者关上门离开后。 又过了几分钟。 忽然有一种气场也随之消失了,之前不明显,周围磁场变得宁静下来,才惹人察觉。 长廊外。 侍者跟低着头站在房门边,汇报着对话内容。 银发男人抬手摘下面颊上的丝带,缠绕在手腕上,一步步走下悬浮式台阶。 ——为什么会蒙着眼睛走路吗? 想起刚刚来到这个鬼地方后,被关进暗无天日的黑屋的日子。 他灰质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疯躁,却控制不住的抬起晦暗沉沦笑。 当然是因为习惯了眼前一直是黑的,不需要看清哪条是路。 忽然,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女人的嗓音传来。 “非衣大人,等等,我想要些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这些衣服很不适合我,钱,等我回了港岛还你。”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狂躁的情绪居然就这样安抚下来了,宛如暴风骤雨初歇。 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抬了抬白到生光的指尖,接过侍者抵来的权杖,银色的纱巾与发丝一起飘荡在夜空中。 “我明天亲自给你买。” 说完。 就一步不停的再次消失在转角。 谢谢宝贝们安慰。 谢谢宝贝给我的爱与安慰。 我好爱你们呀,比心! 是谁今天突然上复测PK,哎呀,是我!上次离晋级线非常非常近,希望这次能过!求宝贝们这几天多多追读,评论,票票~谢谢大家的支持鼓励陪伴,也谢谢新朋友的到来。 爱你们,转圈圈比心。 【最后我改了一丢丢文,有耐心的宝贝,这一章可以再看一遍噢】 ------------ 禁忌 许肆想逃跑。 不是逃离这栋宅邸,而是要逃离地下城。 她刚刚到手的移动电话还没捂热,就迫不及待给安适播了过去,让他联系她在海外的那些贵族同学,想办法搜寻两张地下城的身份卡,来接她。 安适听说小姐没了身份卡陷入困境后,赶忙询问她是否要联系警署。 雨丝清凉,许肆在电话里笑的很无奈,“没有用的,警署进不来,只有把身份卡弄到手,我才能走。” 在通话中,她问了些公司的情况,从凌晨四点半聊到早上六点,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闭上眼睛前。 獠牙吊坠在她胸口散着凉意。 她没有摘下来,而是用手指捏住,细细的摩挲起来。 事关生死攸关的计划,被亲吻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人这一辈子,只有活着才是最大的事情。 上辈子,她也有过酒后强吻别人的经历,这或许就是风水轮流转。 她并不讨厌他。 许是经历了倒霉事心理压力大,许肆梦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场酒会。 过了那么久。 细节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那天她强吻过的恐怖男人,唇角触感和今天的特别像。 不过有些梦境是会被遗忘的,当时是什么感受,醒来全都能忘个干净。 隔了四年那么久,要不是有照片,许肆也几乎想不起,那人溺于海难前的少年模样。 …… 第二天,夜来雨化为晨时露。 许肆起来的时候,先走到格子窗边眺望着周围,细心的发现佣人们都换了一批,有很多豪车停放在车库里,途径的社团人员气质不凡,每一个扔在外面,都可以成为让人胆战心惊的狠角色。 国外电影常常有这样的画面。 许肆只是看了两眼,就穿上了昨天换过的衣服,走出了房间。 她拿着枪,认真的打量着豪宅的每一条通道,将细节全都记在脑海中,又尝试着往豪宅的外围走。 偶尔也会碰到几个穿着黑大衣的人。 他们没有拦她,也没有搭话。 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见状,许肆胆子也渐渐大了一些,那个银发男人并没有限制她行动的打算。 她是自由的。 但在获取到身份卡之前,她也没有蠢到非要出去送死的打算。 回到豪宅,她百无聊赖的漫步在冷静的各个楼层里,登上顶层没隔多久,佣人追上来,在她身后着急忙慌的喊她的名字。 “大嫂,前面不能进。” 许肆停下步伐,看着通道尽头的那扇门,忽然想起某个怪诞的故事 ——好奇心旺盛的女主人公,不顾阻拦打开了一道禁止通行的门,发现了藏在城堡里的惊天秘密,最后被人杀了灭口。 此时此刻。 许肆觉得自己跟那位女主人公很像,心头微颤,摁住了打开那扇门的冲动,弯着细眉看着佣人。 “里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现实世界中,不能打开的,只有机密房。 “并无。”佣人摇了摇头,冷冰冰地说:“老大正在里面休息,这个时间,禁止入内。” 许肆有些失望。 但她好像听见房间内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想起昨晚,她淡笑着抽身离开,借了一间空余的书房,给陈蓦打去了电话。 她从未停止过自救的想法。 拿到枪和刀,她甚至还想再去赌城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卖她身份卡。 前提是,银发男人肯借几个人给她,贴身保护,才能够万无一失。 她得想个让他同意的办法。 夜幕就这么悄然落幕。 许肆待在房间里,等待着能穿的新衣服,顺便等待着银发男人的到来,跟他商量借人当保镖的事情。 可惜。 她失算了。 昨天银发男人是说亲自给她买衣服,但没说过亲自给她送来。 拿着满手购物袋来敲门的,是救过她的光头巨人,他手里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将购物袋子递给许肆,下意识看了眼她纤细脆弱的手腕,皱了皱眉,还是叫来了佣人。 “你来,拿进去。” 佣人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说了句:“是,黑狮大人。”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许肆意外了一瞬,抽了抽唇角,原来光头才是那个黑狮大人,确实符合他那张凶蛮忠诚的脸。 佣人将购物袋里的衣物全都整理出来。 许肆瞥见其中一条女款西装外套,剪裁精致,是奢牌定做款,搭配着苍蓝色的鱼尾裙。 那人的审美确实好,没有给她买特别甜美的裙装,也没有风尘气的眼光。 她确实还挺喜欢这些衣服鞋子的。 想了想,许肆冲黑狮笑笑,温声问道: “黑狮先生,非衣回来了吗?” 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称呼是谁的,淡声回答: “回了,在顶楼,做什么?” 光头一直不怎么热情。 准确来说,三合社每一个人都很淡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许肆微微一笑,眼眸清澈,掩盖着自己的目的。 “没有,就是想问问。” 夜晚彻底吞噬光亮后,许肆就悄悄摸摸登上了前往顶楼的电梯。 在电梯到达那一刻。 许肆忽然有种做贼的感觉,这里的空气拥堵着,密不透风,她踩着缓慢的步调,走到通道尽头,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那扇细腻雕琢的巨门。 夜雾至冷。 气氛沉默,有配枪的人隐匿在周围,却没人阻止她的小动作。 但若是换了旁人,没等从电梯里出来,就会被击毙丧命。 许肆侧耳听着。 里面又传来了于白天差不多的脚步声,缓慢,轻捷,隐秘的靠近。 “啪嗒”一声,门锁开启。 双开门只移开了一边,银发男人又戴起了面罩,倚靠在门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宽口威士忌杯,似乎一点不惊讶来人是她,尾音翘起,音调拖得长长的。 “来了,进来吧。” 说完,就转身走进屋内。 许肆看着他晃动在身后的发丝,在心底吐槽了一声,又喝酒,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通铺碳黑色柔光纹理地砖,氤氲的低饱和度色彩,有很显著的意式风格,黄铜摆件为整个空间增添了独特的质感和层次感。 透着一种奢侈,神秘,权威的氛围。 许肆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皮革质感的沙发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来了一句:“我亲自挑的衣服,你还满意吗?” “满意,款式都很好。”许肆也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是在地下城外面买的吗?” 她很难想象,他带着巨人光头,这个样子去逛商场,得遭受多少正常人惊恐的目光。 ------------ 你是三合社头目 男人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也没有继续喝酒,只是给许肆也倒了一杯棕红色的酒,语气似乎有些凉。 “呵,是啊,为了给你买个衣服,我还被人当成是女人调戏。” 许肆稍稍有些惊讶,似嗔非嗔,似笑非笑,“还会有这么不长眼睛的人?” “这个世界上不长眼睛的人多了。” 男人但手松弛的撑着侧耳后方 ------------ 小姨,你刚刚是想到了我么? 两支香烟燃尽,烟雾笼罩在吊灯周围,将光线压的浑浊昏暗。 许肆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似乎被这消息捏住了喉咙,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不可置疑的。 他肯定就是三合社的头目。 在这个地界上,没人敢冒充那样的人物。 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回忆太诱人,她再一次当着这人的面走神,想起了前世那道模糊的身影,心底有一丝丝猜疑浮现游走。 要不是知道少年发生了海难。 陈蓦说三合社首领不是外来者。 她真的会多心。 也许,她已经在多心了,只是来不及深思。 因为男人又一次打乱了她的思绪。 大尺寸的皮革沙发上,整面酒架摆放各种名酒,玻璃平身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银发男人手指停留在她的侧脸上,看见她眼里的怀念,轻轻一别,就将她较好的面容拗过来,无视着大尺寸沙发的距离,距离瞬间拉进。 许肆刚想推开,纤细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扣住,轻而易举的摆弄到身后去。 这个姿势不太正经。 气氛变得越发暧昧。 男人嗓音暗哑低沉,精致的唇线起伏,在她耳边轻轻问着。 像魔鬼的吐息。 “你还没告诉我,你又想到了谁呢?” 许肆被禁锢住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但很奇怪,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疼痛的感觉。 投来的视线犹有实质感,像一张网死死见她困住,游走在她眼睛、鼻尖、红唇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 惹怒了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疯子。 许肆并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是回过神来,笑吟吟的望着他,手背被动的摩擦着悬在腰间的军工刀。 隐瞒不过,嗓音突然轻飘飘的温柔,实话实说: “一个故人,不是来过地下城的外来者,也不在港岛,所以你不认识。” 这个角度,她看不见男人的任何五官,只能感受到抚弄她脸颊的手指停了下来。 “告诉我,你觉得我像他吗?为什么……”他轻轻笑了一下,癫狂暴戾:“为什么一看见我,你就会想起他呢。” 顶楼的窗景与底层不同,那么大一轮的橙黄月亮竖立在半空,不费吹灰之力,在一众夜景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面积,美是美,可升起的地方时机都不对,就容易产生让人绝望的情绪。 许肆叹息一声,避不开他的手指,只能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幽幽暗暗的盯着月亮看,“老实说,很像,但时间太长,我都快记不清了。” 那只控制住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冰冷生硬的面罩几乎到贴到她细嫩的皮肤上。 面罩下,男人缓缓勾起唇。 “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被威胁了那么多次。 许肆察觉到了这是最危险的一次,不是错觉,这个男人好像是真的对她有点意思,喜怒无常,回答不好,可能他真的会要她的命。 在这样恐怖的压迫下,她只能应付着回答:“年龄不大,个子没你高,性格很温和,会马术,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一遍说着,她微不可察的调动着背后的手腕,不断朝军工刀的把手探去。 终于了握住那把军工刀。 可一稍稍抬头,她忽然隔着面罩,第一次准确无误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与常人区别很大的异样烟灰颜色,却笼罩着一层白雾,浮着淡淡的她探究不到的欲念,像寒冬里深深浅浅的青霜,悲伤的让人无法呼吸。 许肆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停止了跳动,又化为了更加剧烈的抖动,每一下都带着重音。 声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又喃喃起开,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意。 “眼睛…跟你是同一个颜色。” 男人银发随着微风有几缕飘荡在夜空中,许肆的记忆诡异的在这一刻复苏,模糊的身影开始慢慢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欲念十足,又疯狂凶戾。 不是少年裴枕。 是三合社的裴枕。 这个念头吓得许肆咬住了舌尖,她毫不犹豫的握紧刀柄,狠狠挣脱开那双大手,姿势的原因,让她只能将刀迅速的挪动到男人的背部,带着威胁,尖刃却始终没有再向下一寸。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 “非衣大人,我脾气也不好,这样的距离太近了,感觉像在玩弄,我劝你放开我。” “呵。” 被刀抵着,男人却无所谓一般,根本没有动,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打算阻止许肆拿刀,而是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神态。 害怕,惊恐,狡黠,震惊,探究,以及现在此时此刻的恐慌与疑惑,都没有逃离出他的眼睛。 他仍旧保持着俯视许肆的姿势,唇角凝结出一丝放纵狂妄的笑容,修长骨节匀称的手指伸到面罩上,轻轻一捏,又随意的扔在一处。 “砰”的一声,面具滚落到地上,翻了好几圈。 地下城的天气说变就变,那么大一轮的月光瞬间被乌云遮蔽,只剩下头顶悬着的明灯充当唯一光源。 那张脸神秘的脸暴露出来。 银白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荡起轻微的弧度,本就是难以驾驭的颜色,却被被绝对优越精致的五官压制着,鼻尖有无法被复制的微小红痣,半敞开的黑色丝质黑袍,灰质的眸光毫无偏差的对着许肆。 与她对视良久。 裴枕那充满磁性的嗓音飘荡在空气中,很虚无,压抑着笑音。 “亲爱的小姨,你刚刚是想起我了么?” “轰隆——!” “轰隆隆——!” 一声声雷声暴躁的彰显着存在感,遮天蔽日的乌云厚厚积攒了一层,爆破一般,闪电劈开了整个昏暗的夜,将男人的脸照的更加清晰可见。 他真的是裴枕!!! 许肆震惊的睁大眼睛,倒映着男人妖孽的正脸,手跟着雷电一起心惊肉跳,仍然没有放开抵在他背后的刀尖。 她的心跳在不断加速,抵达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频率,耳边仿佛有诗班一般的叫吼,人类与生俱来的弊害功能也在不断叫嚣。 危险。 真的很危险。 这种情况下。 许肆难以将他与四年前的样貌联系在一起,满脑子只想着,前世死亡的时刻。 以及那天的那个带有强迫性质,且突破了伦理道德的吻。 反应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目光凝结,刀子向下挪了一寸,贴在他黑色的衣料上。 嗓音有些沉,克制着冷静,却仍有怒气。 “阿枕,所以,你一直在耍我是么?” ------------ 危险的人永远危险 许肆没有开玩笑。 太多疑点冒出来。 让她觉得自己被戏耍的很彻底,突然的死亡,突然的出现,一直带着面具,将她到身边,撩拨,亲吻,拥抱,这桩桩件件,都不能算作姨甥的关系该做的亲密互动。 他逾越的太过分。 她也有点太松懈。 这一发现,让许肆无法回到曾经和睦时候的感受,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变化,就再也无法修复成功。 现在的裴枕。 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许肆微微仰着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面对,发现无路可逃后,她轻启鲜红的唇瓣。 “阿枕,放开我,你不怕死吗?” 鬼哭狼嚎的雨声烈烈,男人伸出一只手,蛊惑性的微微抬起妖冶的面容,轻而易举勾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 空气中有雪松与沉木的味道在交融。 他只是勾着,没有用力,眼眸晦暗不明,怀恋的盯着许肆那张愈发明媚的眼眸,从喉咙里滚出几声笑来。 “我怎么会怕死呢?” 嗓音沉了沉,越依旧悦耳,音色发凉。 “放开你,然后呢,让你逃到离我更远的地方去?” 场面有一种隐隐约约又捉摸不透的气氛。 许肆闭了闭眼,不说话了,抿住了唇,有一种背德的感觉油然而生。 沉沉的暴风雨之下,高耸的城堡顶端最先接受到了狂风的肆虐。 过了很久,许肆才温声说:“阿枕,时间不等人,你长大了,我们不该这样的。” “呵。”面前隽俊的男人低下头,轻声笑了下,“小姨,你真把我当亲外甥了啊?” 许肆心脏又有重跳。 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受频频发生,让一切都脱了轨。 她只能握着军工刀,不言一语。 他是真的不怕尖刀扎穿他的脊背,俯下身子,银发丝丝缕缕垂落在她的手臂上,连带着清晰可见的锁骨,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那张好看到不真实的脸,都忽然下沉到她的肩膀处。 情绪反复的极快。 天神一般俊朗的人,忽然落寞极了,褪去那种地下城的“王”的姿态,他空灵的嗓音很轻,就贴在许肆耳边,无声的说了很多。 “许肆,你说得对,时间不等人,等你的,是我。” “那天,听说赌城出现了港岛来的女商人,我放下了所有事情,第一时间赶去找你,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几乎都快哭了。” “我避开你了,地下城的人从没有骚扰过许氏地产,也没有人逼迫你参加酒会,可你还是来了,也是在那天酒会上,我放过了你一次。” “你为什么来了?为什么要来到我的地方,这个你一直都很害怕的地方。” “现在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收走你的身份卡,让你停留下来,这一次,我好像不太想放过你了。” 他伸出手,苍白又脆弱的捂在脸上,嘴角都是疯狂偏执残忍的笑容。 “别放弃我,也别想逃,没有我的同意,你出不去的。” “滴答。” 有流水的声音落在玻璃窗上,浇湿人的五脏六腑。 被一个魔鬼处心积虑的盯上是什么感觉。 许肆只觉得从脚到头顶每一根发丝都在抖,凉的像是被冬月的冰水冲过。 原来从踏进地下城的那一天。 他就知道她来了。 偶遇是假的,抢劫是假的,身份卡被抢是假的,都是他的谋算,让她出不去的借口。 也难怪。 三合社的人会不顾及自身形象,散布出她丢了身份卡的消息,逼得她陷入了无处可逃的境地,还将那两个抢匪枪毙,拖延时间。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密不透风,像一张无法逃脱的镣铐,他藏着镣铐站在中间,像一个旁观者,操控着一切,让她心甘情愿的走进这个地方,来到他身边。 她几乎都要佩服裴枕了,可恶的要命。 可是…… 许肆声音有些颤:“你让我留下来,做什么呢?” “轰隆隆——!” 雷声滚滚像爆破了一样,炸毁了每一个胆小细微人的心弦,像世界末日一样连炸。 他重新抬起头来,高挺的鼻尖近在咫尺,气息微微喷洒,精致的眼眸扫视着她面颊的每一寸雪白肌肤。 忽然低下头来。 像是要在她唇侧轻轻落下一吻。 可没有。 在相隔几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忽然笑了,眼睛里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尊贵的制裁者姿态,嗓音夹着夜风一般,慢条斯理矜贵又亲昵地说: “许肆,留下来吧,做我的情人,或者,让我做你的情人。” 许肆身形微晃,心头一怵,那种被戏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拿着刀柄无限贴近了他的皮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克制不住,颤抖了一瞬。 “阿枕,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你放开,不然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这一举动。 好像触动了男人的疯批基因。 他笑的很灿烂,灰眸亮的惊人,亮的诡谲。 “你在害怕我么?” 他没有顾及的撑直了身体,反握住将她那只握着刀的手,缓慢的移到自己的胸前,低落着眉眼,嗓音低哑暗沉,声调都降下去了。 “一直都想杀了我么?你讨厌我。” 雨势渐渐变大。 许肆想出声说些让他放手的话,思考着干脆直接将他劫持,拿到身份卡,从这里逃出去再说。 今晚一切都太诡异了。 好多消息应接不暇的到来,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可她刚要开口。 忽然感觉手握着刀口往前了几分,是被一双苍凉又好看的手推动的,力道很重很重,用力到她瞪大了眼睛。 “噗嗤”一声。 那把泛着冷光的尖刀,隔着丝质的衣料,撕烂皮肤,穿过硬骨,全部捅入了男人好看白皙的胸膛,紧接着,有一股液体喷洒出来,沾湿了交叠在一起的手,是温热的,源源不断的,刺眼的鲜红颜色。 “滴答——!” 落到地上。 他披散的银发乱舞,也被这抹颜色染红,漂亮的浓颜神情依旧是那样尊贵,哪怕生命在不断流逝,也笑的妖冶又无惧。 松开许肆那双纤细的手,他用沾满红色液体的手指轻轻抚上许肆的侧脸,第一次,动作很温柔很温柔,藏在冰凉眼神下的是一抹宠溺。 “那我来教你,怎么捅死我最痛。” 事情只是发生在极短暂的一瞬间。 空气中遍布血腥气息。 许肆看着高贵又不可一世的男人赤脚黑袍站在那里,银发的发梢都染上了红色,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该招惹他的。 。 (谢谢宝贝们的票票打赏评论追读,我明天会上榜感谢宝贝们~) 还在pk中,希望大家多多追读呀!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有宝贝们的月票、推荐票、评论的话,我明天会更的多快。 ------------ 给你逃跑的机会 多疼啊。 看着就很疼。 鲜血顺着他的体魄流淌,蜿蜒到地面,在浸入黑色的纹理地毯里。 许肆脸上沾着他的血,看着他染笑的唇,莫名就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悲怆。 她呆愣的站在原地,感受到了脸上的温热,动了动唇,却是颤音: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你别动,我去找人救你。” 下一秒,她就想要跑出去叫人。 那样致命的位置和流血的速度,搞不好,真的会死,她没真的想让他死。想到这里,她刚迈出去的脚步都踉踉跄跄了。 雨夜如浪潮狂卷,裴枕又笑,眉眼夺目晃眼。 那双沾染血迹的手又扯上她的手,怕弄脏了一般,流连到裙边才舍得用力抓住,感觉是求她别走,又感觉是要把她拉入地狱。 难为他这种境况,还能屹立不倒的站在那里,嗓音又是飘曳的,虚弱的。 “这是第二次机会,不用管我,直接走吧,我死了,三合社会有新的头目,你就能彻底自由了。” 说完这句话。 他不舍的松开那片滑不留手的裙边,像坠落一般,重重跌倒在地上。 血液流失让他好看的唇色变淡,眼睛还是那般熠熠生辉,盯着越来越远的身影,轻轻呢喃着: “小姨,你讨厌我,我就听你的,我也讨厌自己。” 言语很轻。 被风带走。 什么都听不着。 内容却是人格扭曲之下,违背人性的另一种听话。 许肆彻底走了。 偌大的房间彻底变得死寂,男人的银发无规律的散落在地毯之上,他单手抬起来,废力捂上眼睛,不想再去看这生活了四年的昏暗的世界。 很快……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轻快的,沉重的混杂在一处。 他都没能睁眼。 就感觉有一束光亮照进来。 女人冷感又着急的嗓音传来。 “快送他去医院,刀插在左胸口,他已经失血过多了。” 光头肃穆的走进来,虔诚的蹲下,平静的握住男人的手臂,扎了一针绿色的药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一句废话也没有,就快速走了出去。 走入电梯时,他才有时间,磨着粗粝的喉咙说:“老大,马上到医院。” 裴枕垂着头,薄唇弯了弯,狭长的眼里全是浮冰雾气。 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拖着腔调尾音,无视伤口的致命痛感,浮浪地说: “真难过,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光头冷着脸,回答: “虽然扎了特制的肾上腺素,但位置太危险,有可能,您会真的死定了。” 裴枕垂下头,唇角溢出一声哼笑,就再也分不出半点力气去说话了。 …… 许肆想跟着去。 却被佣人拦下。 他们堵在路中间,笑容像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手上还有温热的湿毛巾,供给她擦去手和脸上的血迹。 “大嫂,在家里休息吧,那边不需要您跟着去。” 因为着急,许肆脸色沉的像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问: “为什么,是把我当成犯人看管了么?” 其中一个佣人摇头,诚恳的说:“大嫂,无论做什么,在三合社没有人会把您当成犯人,夫妻吵架受伤,这很正常,我想那些大人们都会理解的,只是您现在走了,我们无法保护您。” ? 许肆眼尾压着明亮的眸,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荒谬。 佣人给她准备好新的衣服,还有热水,又把这个意式暗黑的房间地毯抽走,才轻轻的退出了这个房间。 临走之前,还宽慰了她一句: “不用担心,以前老大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地下城拥有最先进的医疗,在顶楼好好休息吧,这是老大的给予你的殊荣,这个房间,永远由供你自由使用。” 许肆眼睛狠狠一闭。 脑子里全是刚刚那种要人命的疯狂场面,心头百感交集。 尤其是那双灰质的眼睛掺杂了太多情感。 不再乖巧生动,偏执疯狂的想将她留下来。 为什么…… 他当初没有死亡呢? 为什么没死,却又不肯回来见她。 许肆就着这个问题想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从天黑坐到天亮,始终没人为她带来一点男人消息。 那一刻,她是想走的。 想不顾一切离开这里,裴枕已经不是以前的裴枕了,他变得比前世还要可怕,他们有了更深的羁绊,平稳的生活可能会就此打住,不可控的未来让她感到烦躁。 可许肆到底是留了下来。 三年的亲情不是假的,她打从内心深处就不希望他死去。 雷电源源不断的嘶吼。 许肆一夜未眠,眼神空濛倦怠,她在这个充满男人生活气息的房间休息,脸上的血迹干枯生裂,才找到浴室,去清理自己的身体。 从浴室出来,她终于又变回了那个清醒的许肆,走到男人的卧室,坐在铺满灰色丝绸的大床上,鼻腔里全是一种难以描述却足够吸引人的香调。 她从抽屉里找到烟盒,拿出一只香烟,没点燃,咬在嘴里,感受着那种苦涩,呛燥的烟草气息。 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不了怎么办?留下来又怎么办,裴枕没死,怎么办,裴枕死了,又怎么办。 迟来的忧虑席卷了她的脑海。 她眼尖的又发现了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低调的放在抽屉角落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缘还有些格格不入的脏污。 “这是什么东西?” 许肆将烟的圆头掐扁,拿起了那本笔记,翻开一看。 前几页的字迹被什么东西沾掉了。 从背面的压痕来看,依稀只能看见几个英文字母。 只有最一页字迹都太重,没被处理干净。 看着模糊的墨字,许肆猜到了这是以前的裴枕写的东西,一个一个辨认了起来。 ——【原来玫瑰的刺,是能刺死我的刀,这样短暂的救赎,到底是赏赐,还是惩罚。】 再后面。 就什么也没有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她是谁。 许肆却顺着这话,想到了今天。 感觉有某种东西,巧合的在此刻完成了闭环。 裴枕写这话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真的有个她,会拿刀对准他。 她也没想到,今天会看见这样一句话。 她将笔记本放好闭上眼睛,强撑着困意,只是浅浅的休息。 醒来了时候。 佣人跟她说:“大嫂,大哥抢救回来了。” ------------ 逼迫你的思念 “命真硬。” 这是许肆第一次用这种词汇评价他,那样的致命的伤口,也没能将他弄死,真的不太像人类。 在裴枕这张软床上睡了几个小时,怪梦频生,许肆还是困乏疲倦,得知裴枕没事了,才发觉脑海里名为“担忧”的神经线松快了不少。 这会已经是下午了。 气温奇低,不知道是因为阴雨天气,还是冷 ------------ 抓包 白天的地下城依旧是那般宁静。 浓雾盘旋在上空,像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飞鸟迁徙而过都不敢随意停留休息。 被单方面挂断电话后。 许肆能从句尾末节处那声“好”,判断出男人的心情是愉悦的。 即使脾气秉性身份地位都发生变化。 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不会改变的。 自己养了几年的小少年,拥有怎样细腻的观察天赋,她最清楚,所以,她更清楚眼下最该做的,是快点去赌城,见到艾尔拿身份卡。 否则就来不及了。 那天还有灰蒙蒙的雨,许肆将枪和电话都带上,在车库挑了一辆低调的车型,带着几个保镖迅速往城中心去。 这是裴枕答应他的。 自从裴枕醒来以后,佣人们就再也没有以保护她的名义,限制过她的行动。 发动机剧烈运转的嗡鸣声,风声雨声灌入耳孔,许肆拿出与生命赛跑的速度,不断飞跃在三合社街区的道路上。 谁看见车牌上的标志,都绕着走。 直至抵达赌城,耳周才彻底清净。 快到秋季的地下城,天还是潮湿炙热,空旷的道理蒸腾着火气,却驱散不开笼罩在云层之下的雾水。 许肆拿着枪,刚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许。” 许肆顺着声音来源抬头,恰好看见了艾尔那辆轿车。 白色的轿车半开着窗户透气,车牌是德国特有的符号数字排列,驾驶位上是司机,后座坐着一个穿着绅士的男人,很眼熟。 许肆上挑的桃花眼半眯着,走过去,“好久不见。” 对方不是传统德国面孔,应该是个混血儿,看见许肆过来,他晃了晃手里的钱包,语气开朗,“许,好久不见,现在时间太早,这是属于夜晚的城市,我想你也有所了解,今晚,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如何?” “我助理跟我说,来帮助我的人叫艾尔。”许肆笑了笑,“我想,你应该没有改名字,贾维斯,” “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好。”贾维斯浓眉舒展,笑道:“我特意用了个假名字,想给你一个惊喜,毕竟当初在德国的时候,我们关系很融洽,你的不辞而别,让我很受伤。” 许肆从容的笑了笑。 没提起那尴尬的过往,在德国的时候,两个人确实是好朋友,贾维斯经常组织三五好友去各地旅行,许肆偶尔不想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加入其中。 相处起来轻松惬意,家庭条件相当,话题很契合。 只是在毕业旅行的时候,贾维斯忽然找到她,言语中恳切的希望她留在德国,为他留下。 这是许肆没想到的,两人相处模式一直是同学兼好友,从未逾越规矩,许肆当然也没有那种意思。 拒绝过后。 她当天乘坐了最早想飞机,从旅行地飞回了港岛。 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 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许肆出色的容貌和优越的家庭背景,冷清的时候,像高山孤岭上不可触碰的雪月,足以吸引这样的青年才俊为她赶来。 贾维斯就是追捧人群里其中一个。 他看着许肆越发动人明媚的脸庞,流露处一丝向往,主动问起她怎么会流落地下城,许肆说的很简单,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贾维斯看出了她的急迫,笑着问:“许,有什么东西在追你吗?你太紧张了,一点不像你。” “是的,我还有些事情,不能久留。”许肆拿出礼貌客气的态度,“或许我们能谈谈身份卡的事情,我很需要这个东西,你能否把它出售给我?” “我赶来就是为了把卡给你的,但是……”贾维斯看着她笑,欲言又止,绅士也会有力不从心的一天,他追了许肆很多年,“许,给我个机会,让我们再试试吧,我再也不想尝试看你离开了。” 气氛在朝着深情款款的方向变,千里救人,或许很浪漫,许肆却觉得苦恼,歉意得笑了笑: “贾维斯,或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你能赶来,我很感激,等我回去后,会给你喜欢收藏古董的母亲寄去一份厚礼,但是我不会拿感情博弈。” 不知道为什么。 说这话时,许肆略感心虚。 她忽然想起那天豪宅深夜里,为了换取枪支和通话设备,隔着那根细长的银纱,拥吻了银发男人。 这怎么看,都算是在拿情感在做博弈,她有天赋,还赢得很彻底。 贾维斯神色低落了一阵,仍旧把卡拿出来了。 “许,我愿意无条件把身份卡给你,也请你相信,在家族给我安排联姻之前,我愿意一直等你。” 这个等是有条件的。 他们这样的贵族公子,不可能完全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人,抛弃庞大的家族财产,这并不代表他们爱的浅薄,只能说明,他们爱的很理智。 “贾维斯,或许你可以不必等我,总之,我需要谢谢你,等我回了港岛,欢迎你来做客。” 许肆明白这一点,非常理解这种心思,也并不在乎对方等不等她。 她伸手去接过身份卡。 “砰——!!” 从赌城顶楼射下来一枚子弹,分毫不差的将卡击穿。 许肆全身僵硬如石头,机械扭头,惊恐的望见一个浑圆黑漆的枪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与热意。 还没反应过来。 不远处有人笑着喊了一声:“小姨。” 许肆再次回头,盯着他看。 视线交接的那一刻,夏末初秋的雾气带着点潮气,头皮发麻。 裴枕站在一群黑压压的人群中间,长腿懒懒的直立,倚在一辆黑车边上,受伤的心脏附近那只手臂垂落着,另一只手夹着一只香烟,被烟雾缭绕的面容含笑,灰质眼眸投射出来的目光却阴鸷至极。 “这人很危险,敢在市区开枪,许,你该躲在我的身后。” 贾维斯拉住许肆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去,眉眼凝正,像个威风凛凛的保护者,对着反派,说出的话也很正义。 “这里的帮派人员,不应该欺负有身份的外来者,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裴枕看着两人皮肤接触的部位,竟然觉得刺眼,哼笑一声。 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在阳光下如白玉,他抬了抬手,指着男人,浑身散着危险放纵狂欲的气质。 “我在跟你身后美丽的女士说话,再打扰我,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顺利送你去见鬼。” 他会说德文,没有语言障碍,且发音准确又清晰。 瞬间。 楼顶的枪口倒转,对准了那人的心脏。 下一章有糖 ------------ 跟我走 枪口还冒着热气,带来了丝丝威胁感。 “等等。”许肆心脏晃了晃,手臂也晃了晃,甩开那双带着好意又擅自做主保护上来的手,用礼貌口吻对他说: “贾维斯,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带着你的司机离开,今天谢谢你的好意,回头我再感谢你。” 贾维斯不解,“我是来带你离开的,我来过这里,你并不需要担心,我喜欢你,这是我应该做到的。” “……”越描越黑。 此时此刻,许肆莫名有种在外偷会情人,惨被抓包的感觉,很怪。 她也不认为贾维斯在地下城,有与裴枕抗衡的资本,再多说两句,她上一世爆头的结局也会降临在贾维斯的身上。 思及此。 许肆干脆直接拉开了白色轿车的门,“不,贾维斯,你该走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说完,直接走到裴枕身边。 想了想,伸手,牵起那只垂着的手指头,轻轻扯了扯,心脏像翻涌不息的海水。 几秒后,声音柔软冷清响起,还带着点鼻音。 “阿枕,放过他,就一次。” 她无奈地想,自己又在拿感情做博弈了,不全然为了贾维斯,也为了自己。 话音未落。 却见裴枕竟然蹲俯下了身,用那双不染灰尘冷白色带宝石戒指的手腹,轻轻触碰她嫩白的脚背。 那上面,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新高跟鞋摩擦留下的红痕。 许肆惊讶又惊恐的缩了一步。 “你……” 察觉到她的抗拒,裴枕垂着眉眼,嗓音微凉,不怎么有情绪: “我放过他,你么。” 早就能料想到的结果,许肆动了动唇,“好。” “把鞋脱了。” 她咬了咬牙,“……行。” 那天的微风吹过。 男人忍了忍,握着她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脖颈处,轻而易举的单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双脚脱离地面。 另一只手拎着她的高跟鞋。 身后有人为他撑起黑伞,隔绝绵绵的太阳雨。 他像个疯狂又温顺的吸血鬼帝王,抱着他梦寐以求的全世界,沉稳的,小心的,一步步走回独属于他的世界。 这场短暂的妥协中,总有不太甘心的。 身后的贾维斯红了眼睛,控制不住绅士的形象,暴躁的说:“你们有句名言,我想你应该听过,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跟许认识很久了,我们是大学同学,你不能就这样把她带走。” 男人脚步停顿,人群默契的后退,为他散一条通道,他微微侧头,露出面骨流畅的侧脸,一双灰眸欲念冰冷,弯了弯精致的唇角。 “且不论你排不排的上号。” “你怎么知道,我是后来者呢。” “自己滚,别让我帮你。” …… “裴枕!!你受伤了!!自己不知道吗?” 许肆接受不了这样亲密的姿势,心里有针再挠似的,到底还是挣扎了两下。 她手臂就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那里已经变得硬实宽阔,能承载她所有的身体重量。 “你别动,我就死不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嗓音也听不出喜怒,只是一如既往的悦耳,并没觉得吃力。 “你再动,我可能就真的死在你手里了,也很好,我愿意。” 许肆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再乱动,只感叹他身体素质强的可怕。 他笑了。 笑过后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说想我么,怎么会在这里,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就走了。” “不会。” “真的?” “真的。”许肆诚恳的说着实话:“我没打算走,就是想拿一张身份卡,不至于那么被动。” “嗯。”他弯着唇,眼神盯着前方的道路,“或许吧,许肆,你的话总是很好听。” 她的话,他不敢多听,却总忍不住去信。 抵达街道的路口。 那里停放着一排车。 有人将最中间那辆轿跑的车门打开。 裴枕弯腰,轻轻将许肆送到后座上,才转过身,走到另一边开门。 路途中。 他一直没说话,阖着眼睛,似乎很乏力。 许肆也没说话。 她在心疼那张就快到手的身份卡,裴枕来的再晚一点点,她就能将卡拿到,即使不走,也不太危险了。 三合社的街区一如既往的安静。 回到豪宅后。 许肆没再让他抱着,而是先一步拎着高跟洗下车,赤着脚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回头看着还坐在车上的男人,轻声说:“阿枕,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的谈谈。” 裴枕的银发全部半梳在而后,单手搭在车窗上,眼皮都没抬起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玻璃,“嗯,谈谈,等我忙完,你先回去。” 许肆鼻腔嗅觉向来敏感,她好像闻到了一丝丝血腥气。 愣了愣。 她走到裴枕身边,重新打开车门,伸手去揭开他的衣服。 纤软的指腹触碰到他腹部肌肉的那一刻,就又被那双指骨分明的手握住。 以仰视的角度。 她对上那双缓缓睁开幽幽欲感的烟灰眼睛,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妙神情。 嗓音蛊惑的让人耳尖发红。 “小姨,喜欢摸可以,但我那么多手下还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许肆:“……。” 她顿了顿,尽量严肃: “我没想摸。” 还要说下一句。 男人忽然将她的手重新放回刚才的位置,垂了垂潋滟的眼睛,口吻纵容地说: “我也可以不要面子,你摸吧。” 这样的撩拨没有技巧。 就是靠着骨相皮相完美的脸,硬帅。 饶是许肆没那个想法,都被这香艳的视觉和触觉硬控了十几秒,耳朵都红了。可手没放弃,再往上探,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濡,又血染在上面。 她垂眼看下去。 是一片血淋淋的伤口。 伤势惨重到许肆都忍不住心惊。 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出声问:“那天的伤口,竟然那么深?都说了,不用你抱我。” “我觉得值。”男人轻慢的笑了,像真被轻薄了一般,将衣服归拢,面色如常,语气似哄:“你很少有那么愿意的时候,要不下次再捅我一刀,再让我抱抱。” 真是疯了。 许肆转身,赶紧叫来了佣人,将他扶到顶层去,又让人叫来了医生。 医生处理完伤口后,跟佣人说了很多注意事项。 许肆准备去看看,却发现佣人不允许她上顶层了,脸上还是与之前一样的虚假笑容,一样的借口: “老大说,不希望大嫂看见他不好的样子。” 许肆蹙了蹙眉。 热烈庆贺,我们一直都是新书榜第一诶!这两天写完版权推荐,就加更。 谢谢宝贝们~ ------------ 发热 那就让他好好养伤,我不上去。” 许肆表面上应着不上去,心里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她或许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居然会被这样疯狂的举动所打动。 不想离他远点,反而很担忧,想找机会去看看他认为的不好样子,是什么样子。 …… 当天夜里。 许肆拿着移动电话坐在一楼的宴客厅里,跟温娇娇通电话。 她慢条斯理回答着温娇娇,关于地下城所有的疑问,听出她有向往之意,又转移话题,问了温娇娇一句:“顾景还有没有找你?” 温娇娇呵呵一笑,“没有,本以为他是我的避风港,现在看来,并不是的,我得开启新人生了。” 许肆心思动了动,想起前世那位待她极好的丈夫,笑着说:“确实,有更好的在等你。” “说的那么肯定,那你的避风港在哪里?” 许肆现在有点听不得感情上的话题,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很平静。 “要什么避风港,钞票才是人间理想。” “好的,许总。”温娇娇笑:“劳逸结合嘛,光赚钱没趣味的,说是这么说,外汇问题解决了,你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被什么迷住了眼睛?要不要我去救你?” “确实。”许肆也跟着笑,上次温娇娇已经尽力了,就没再跟她说自己在这的凶险,捏着电话,看着豪宅外的三合社光景,调侃着说:“这边海风太大,被海妖缠住了。” “那肯定是美男般海妖,我就不去了,我喜欢人类。”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在医生最后一次从顶层下来的时候,许肆比佣人快,解释了两句,挂了电话,把医生叫到了身边,询问他此时此刻的情况。 “我正想找您呢。”医生把情况说的很仔细:“老大夜里了,几年没有的情况,现在已经睡下了,还没扎针,或许您能去喊醒他,针管和药剂都在房间里。” “不好意思。”许肆微微皱眉:“我上不去。” 医生就笑:“大嫂,您肯定能上去的,整个三合社一直都知道,老大非常喜欢您。” 许肆也就当这是个客套话。 还是认错人版本的。 听说裴枕了,她确实打算去看看。 送走医生后。 许肆就打算再次走向通往顶层的电梯。 她穿着真丝白裙,看上去很安静,眼神跟霜降过似的,很符合这个年代大家对白花美人的认知。 只不过一双桃花眼角上挑,又没有那种纯白无邪感,反而有点妩媚。 佣人还在那里守着,石柱一般一动不动,“大嫂,不能进,这是命令。” 许肆皱眉,目光雪亮,脚步不停,还是一步一步走进电梯里。 “别拦我,这种话,让非衣来跟我说。” 她不好说话的时候,当真是傲气极了,看起来就是一副难啃的硬骨头,脚底生风,长腿一伸,推开他们走进电梯间里,眼睛闪亮亮的,就是赌没人会真的拦她。 佣人都有配枪,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到底是没敢真去碰她。 三合社的人很少去传言什么,但多少还是听说过这件秘事,老大身边肯定有一个特别凶狠且爱吃醋的嫂子,所以身边一直没有女人的踪迹。 眼睁睁的看着电梯扶摇直上,直登顶层。 许肆捋了捋浓密的发尾,微微仰头,细碎的光想她眼底跳跃,心脏难免有些发软,她好像赌对了。 在不可违抗的命令里——她是例外。 只是越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 她越觉得危险。 与上次来的感觉不一样,死寂的像一座坟冢地宫。 感觉到有人在注视。 许肆停下脚步,回头。 却什么都没有。 “裴枕?”她轻轻疑问了一声。 那道视线像是有了感应,尽数消散。 房间里。 本来靠在窗边抽烟的男人,朝着附近灯塔上的狙击手摇了摇头,将烟轻轻灭进烟灰缸里,关闭了所有灯源,缓步走进卧室,盖上一床深色的毯子。 他阖上的灰质的眼睛。 却藏不住狭长的眼尾那缕笑意,安静的等待着。 下一秒。 夜风,更轻了。 怕惊扰了生病的人。 许肆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无比轻柔的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砰砰砰——” 她又尝试了一次。 还是没人回应。 想起医生说男人有症状,估计是睡着了听不见。 她尝试伸手握上门把手,缓缓向下按压,直至细微的门锁扭动声响起,敞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 ——门居然没锁。 许肆有些意外,但还是推开了门,踏进了冰冷昏沉的空间,观察了半天,才在大理石桌面上,找到了针管和一瓶发蓝的药剂。 轻手轻脚拿起来,捧到怀里。 整个过程,偷感十足。 呼吸都带着刺激的沉重感。 地下城的月亮是不会西沉的,高高挂在半空,比港岛的更亮,更圆。 许肆走进那间曾经住过一晚的卧室。 没有选择开灯扰乱他休息。 借着涣散轻盈的月光,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看上去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银白色发丝与左侧手臂一起,无力的垂在床侧一端,衣袍半敞开着,淌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部线条,染血纱布遮盖不住的,是若隐若现的锁骨,肩膀往后延伸的,好像有鬼面纹身的痕迹。 深色薄毯盖住了两条长腿。 出众的五官暴露在月光下,有种人畜无害的妖异色气。 “……” 许肆看得有些耳红,刚刚的玩笑话倒是再一次响彻脑海。 他现在这个样子。 跟想象中的俊美男海妖没什么差别。 帅的太震撼了。 也确实将她缠住了。 饶是如此,许肆也没忘了来这的目的,首先帮男人将身上的毯子盖好,然后拿出针管拆开,将药剂吸进注射器里。 确认可以正常使用后。 她坐在床头,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温热的烫意抵达手腹,她叹息一声:“这么烫,怪不得没听见。” 唯有如水的月光能将卧室照亮,难得近距离看着男人的睡颜,许肆凑近了些,又触了触他的鼻尖,上面那颗细碎的红痣还是那样漂亮,以前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这颗痣。 “明明不丑,还不让人看,还是小时候乖些。” 她的感叹声很轻,带着点怀念。 可下一秒。 下方就传来了男人嘶哑含笑的声音。 “许肆。” ------------ 为什么不要我 “很痒。” 嗓音成熟了,与少年时期区别稍大,不再温柔,清冷的像窗外那轮朦胧的月光。 听到声音,许肆手颤了颤,那点怀念顿时烟消云散,沉在黑暗里,深邃灰质的眼眸倏然睁开,她的目光直直撞上男人妖孽的眉眼,里面有很多说不清的晦暗沉沦。 说出的话也是。 不小心就惹人沦陷。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我听医生说你发热了,过来看看你。” 她抿了抿唇,想把手收回去,就被男人摁在那里,动弹不得。 “看我?可真不像。”裴枕倏然凑近,分明的五官放大在她面前,眼神如有实质性的丝线,拉扯在她的眸中,“不听劝告,偷偷来到这里,你明明是在担心我,对么?” 刹那间。 许肆讲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捡起漏掉一秒的心跳。 染上了男人的那种发音习惯,她声音有些飘忽,“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你总是转移话题。”裴枕薄唇抿紧,硬挺的眉蹙着,漂亮的灰眸在不笑也不凶的时候,只有些忧郁。 不知道在说病情还是心情,又低声叹了一句:“头疼。” 许肆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要不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她真的要认为面前的男人是装的了,从那张俊脸上,看不出半点病气。 许肆吃不透他。 就是因为吃不透,所以才越发好奇,什么样的年岁能把他变成如今这幅无坚不摧的样子。 废力挣开那只同样滚烫的手。 许肆起身拿起刚刚灌装好的注射器。 “疼就要打针,医生说这个是退热的,注射进去很快就能好起来,好起来,跟我谈谈,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你要……”洒在他侧脸上的月光忽然变得很明亮,他掀起那方柔软的毯子,半撑着身体坐在床上,眼神定定看着注射器,细细打量,似乎已经开始等待了,“好,你帮我。” 黑夜晦暗不明,月光遍地都是。 许肆皱了皱眉,瞟了他一眼,拿起棉花球给针头消毒,“你也不会吗?我没扎过,我怕给你扎残了。” “我不会。”他撑着耳后,慢悠悠地说:“你扎吧,残了正好,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准备赖上你了。” “你……”许肆吸了口气,忽略掉他这从不停歇的撩言撩语,比起让她再捅一刀什么的,这句话明显正常多了。 拿起棉球涂抹在他的细腻的手臂皮肤上,许肆叮嘱:“我也是第一次,你忍着点。” 随着话音落下。 男人忽然抖了抖。 许肆挑了挑眉梢,“这你也害怕?” 裴枕抽了抽唇角,掩饰着笑意,嗓音很漫不经心:“嗯,有点。” “没事的,不会比你现在的伤口更疼了。”许肆难得安慰了他一句。 可当她把针头对准皮肤的时候,自己的手也跟着颤了颤,那针头那么细那么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断进皮肤里。 就在这时,裴枕忽然出声: “扎完针,有奖励么?像以前一样。” 这是重逢后,裴枕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情。 是很好修复亲缘关系的时刻。 许肆手上动作顿了顿,借着这个话头,也放停了手头上的动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可以,你想要什么奖励。” “宝石项链,你脖子上戴着的这条。” “可以。”许肆低头看了眼蓝宝石,虽然暂时落魄,但真没把那点小钱放在眼底。 然而,当她再次举起针头,重复消毒动作,针头还是犹犹豫豫的没扎进去。 不是怕他赖上。 是他到底是在许肆心底有些分量,所以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 “呵,胆小。” 月色下,男人轻笑一声。 不知是等的不耐烦了,还是不想再为难她。 直接弯腰伸手将她手里的注射器接过,面不改色地将针头扎进了手臂的血肉里,蓝色液体随着他指尖的重量慢慢下沉,直至全部消失殆尽。 许肆被他的动作惊到,略抬了抬头,清澈的桃花眼不断注视着针头与皮肤的交融处,脸色不佳,声线平平: “你骗我?” 这么熟稔的扎针姿势,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裴枕眼神轻慢,神情微带笑意,“我是真的害怕,你怎么不信我,按照你这犹豫不决的速度,我得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奖励。” “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你当初还挺害怕。” “……” 话音刚落。 男人倏然沉默下来,直接将针从皮肉里拔出来,随意搁置在托盘之上。 裴枕不高兴了。 很明显的。 他不高兴了。 昏暗的夜色下。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具有满满的威胁性。 ——喜怒无常。 ——他又要疯了! 有了熟悉的第六感应,许肆几乎是下意识想去摸枪,可想起他根本不怕死,又顿了顿。 只是停顿了一秒。 她的枪就被男人扣上,轻而易举的扯出来,随意扔出了房间,砰砰砰的翻滚在地毯之上。 许肆咬了咬牙,慢慢退后。 下一秒。 男人整个人都站了起开,嗓音忽然凑近在耳边,暗沉低哑,用力握着她脆弱纤细的手腕,更刺激的氛围体感弥漫整个卧室。 “想杀我,等会儿我坐着让你杀,开几枪都行,可是……” 他呼吸消失了片刻,感觉上是强制性的将许肆整个人笼在怀里,可姿势上,更像是他在依赖汲取着她的依靠,身上的伤口撕扯都变得麻木无感,脱力一般,很久很久,才控制情绪,落寞地在她耳边低呢。 “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当初吞针的人,为什么是我?” 许肆总觉得这话不太对:“什么意思?” “四年前,为什么送我走?不是说,永远不离开我吗?” 男人声音在夜色里缭绕,话语从他的喉咙里滚出来,天然就带着点阴森与性感,没有责怪,只是询问。 许肆的记忆陡然退回至四年前。 那个黑工厂与暴雨天。 海难,车祸,许肆甩翻了十几辆车,重伤,住院,醒来后,早就找不到他了,报复过,寻找过,还是一无所获。 她是有过愧疚,或许不该将他送走,但最后只能说一句人各有命,然后逃离那个地方。 如今再提起。 她能够平静的说:“送你走,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必然性的举动。” 我可能还得改一改最后这一章,宝贝们,尽善尽美一下,抱歉宝贝们 ------------ 试一试,跟我试一试 “必然性的举动么?”裴枕弯着唇,贴在她的脸颊边上,“把抛弃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我能说不愧是你吗?许肆。” “真是长大了,都开始跟我玩强迫的把戏了。” 许肆叹息一声,自知已经无法再拿小姨这个身份裹挟他,本来就是假身份,相隔了这四年,一切都变了。 如今这种情况,她被环抱着,思绪也 ------------ 真相 许肆终于得到了呼吸的气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忽然哑了,只能用气音说:“我不愿……” 然而下一秒,话还没说完。 男人那清濛濛的眼眸就开始涣散。 手臂一弯,庞大强壮的身躯支撑不住,山体倾塌一般。 沉沉倒在床的另一边。 最先发觉到不对的是许肆。 突如其来的,裴枕银白色的发丝遮天蔽日般,尽数铺在她清丽的面容上。 她心脏狂跳,嘴唇轻颤,整个人都是木的,生怕是刚刚疯狂的举动,伤到了他心脏的要害,立马起身,碰了碰他的手,嗓音都带着抖: “裴枕?裴枕?” 听见她惊恐的声线,男人还是强撑起半边手,非常微弱的拍了拍她的脸。 “别慌啊……”他无声呢喃,音调虚邈清浅,“药剂生效了,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那一刻,他觉得他是幸运的。 在听见拒绝的话之前,居然想要昏迷。 药剂?什么药剂?刚刚那个蓝色针管? 许肆似乎不太相信。 她扒开那只手,下床去捡起那枚空空如也的药瓶,打开了最近一盏台灯,急切又仔细的看着上面标注的几排小字。 【制作日期:……】 【使用方法:……】 用目光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那段关于昏迷的解释。 【副作用:注射该药物一段时间后,会让人短暂的失去行动能力,浑身乏力。】 还真是。 外头风势见长,吹动了灰色厚重的窗帘。 许肆松了一口气。 转身回看躺倒在床上的男人。 清冷昏暗的夜灯照在他熟睡的脸上,即使是这样狼狈的一幕,也是惊人的俊美。 就忽然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扎针了,在这样的地方生存,能提高人的警惕性,不是绝对安全的情况,谁会愿意让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可这也侧面反应出了一种情况。 他口口声声说她抛弃了他,不信她,可扎针的时候,明明是在完全信任她的。 许肆又开始心软了。 坐在床边守着脆弱不堪的他。 她用手划过裴枕的额头,整理他散落的银发,鼻尖,薄唇,最后又辗转到那颗细小的红痣上。 四年前那场大雨,在她心底呼啸,好像一直没停过。 垂着眼睛,难得温柔的轻声说: “一动不动的,真难得。” “我都说要跟你谈谈了,你怎么不给我机会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闲着也是闲着,跟你说点你不知道的吧,就当是我怀念过去了,别忽然睁开眼睛,你现在的眼睛太吓人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没送你?四年前,我没送你,是因为我被人盯上了,他们要杀你,接二连三的出事,让我觉得送你走是唯一安全的选择,我联系了你的老师,联系了船商,让温娇娇提前回国,买了一栋德国的别墅,都是为了你在别的地方能生活的很好。” “后来你上了船,我被人追杀,在医院躺了很久,醒来就听说你遭遇了海难,整个巨轮无人生还,我半信半疑,请了很多国外顶尖的私人侦探,不惜代价的去找你,还是没找到,我真认为你死了,所以才去了德国,走遍了你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国家。” “阿枕,我敢来,是因为我问心无愧,是你离开了。” “你醒来以后,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走了,从那场海难中逃生,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好一会儿后,许肆忽然伸手盖住了那张俊脸。 “我总盼着苟富贵,勿相忘,你小子可真让我失望,明明小时候那么乖。” 又用手指在他面上晃了晃。 “能听见吗?” 但好像是听不见的。 意大利风格卧房,安静的只能听见许肆的回声。 许肆也没多失望,只是安静的陪着他坐着。 “砰砰砰。” 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她细眉微蹙,站起身来。 捡起那把被扔在地上的枪,才去开门。 卧床上。 感受到她走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掀开眼皮,露出一道细微的缝隙,明明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却无法调动,只能无力的看着女人曼妙的背影,想要记住那段冗长又恳切的话语。 久违的温柔语气与熟稔的态度。 宛如七年前那场港岛的浓雾,扩散到了地下城。 ——原来。 ——没被抛弃么? …… 门外。 是个同样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戴着墨镜,笔直站在门外,看见是许肆开门,他有些意外,刀子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向室内,嗓音摩挲成干哑的声调。 “你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大嫂?老大呢?” “睡着了,什么事,不重要的话,明天再说。” 许肆靠在门边,没说裴枕现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也没让他进去。 在这里待的不久,她无法确切的知道三合社成员之间的规则,想起裴枕说过: ——他死了,很快就有人会继承三合社。 这个人居然显然有这个能力,杀了裴枕,自己上位。 男人站在那里,思索了半晌,摘下面上的墨镜,无视了许肆的警惕,想要硬闯进去。 “我要见老大,你让开。” 许肆唇角抽动了一下,一脚踢在他伸进来的脚上,脸上说不出的阴沉,特别冷清孤傲,一步不退的守着里面的男人,红唇警告: “我再说一遍,他睡着了,不管你是谁,现在给我滚出去。” 她从来不是温柔的人,温柔向来只给少数人,四年的岁月让她的棱角软化了,可没消磨她的脾气,常年处于豪门小姐与集团话事人的高位,不笑的时候,也有很足震慑力。 黑衣男人果真停下了脚步,仿佛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半晌,他才妥协的说:“大嫂,我是三合社的黑鹰,不是陌生人,我能上来这里,就是证明,你让我进去看看,老大要是真没事,我立刻就走。” 许肆之前不太喜欢大嫂这个称谓。 如今倒是拿捏起了大嫂的派头,甚至还有点像大哥本人,口吻态度都是一个调调。 “怎么,你觉得我会害了非衣吗?” “没有,但保险起见。” 黑鹰不走。 许肆也不退步。 就挡在他身前。 两人一起吹着夜晚走廊灌进来的凉风。 半晌。 卧房里才传来了一道轻轻浅浅的低沉磁性的嗓音。 “黑鹰,再进来一步,杀了你。” ------------ 对他好一点 这个声音太有辨识度了。 几乎不用再去验证什么,裴枕一定是醒着的。 “是,老大,大嫂,是我冒犯了。” 叫黑鹰的男人浑身一抖,立刻退后了两步,收起了刚刚那副桀骜不驯的神色,没有了横冲直撞的胆子,同时疑惑的低下头,朝许肆弯了弯腰,快速转身离开了顶层。 许肆目视他离开,毫不犹豫把门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裴枕好像醒了,那口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轻盈的脚步都变的有些沉重,在沙发上坐着犹豫了片刻,她才慢慢回到卧室里。 那盏昏黄的铜质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熄灭了,细小的尘埃在窗外的瞭望灯中飞跃。 只有卧房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裴枕,你醒了吗?” 微风挑起窗纱,许肆一步步走到床边,伸手触碰那隆起的绸缎被子,稍稍用劲却摁出了一个空洞,里面没人。 再抬眼。 偌大的床上平平整整,没有任何生物的踪迹。 那么长一条的大活人,她也能弄丢了? 许肆惊蹙眉,黝黑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鼻腔似乎嗅到了一丝丝檀香木的味道,没捉住是哪里传来的香气 紧接着还有水声响起。 许肆猛然回头,往声源处看去。 浴室里。 男人正好披着件浴袍走出来,气度矜贵,混黑的权杖此刻却成了拐杖,拖着发沉的脚步缓缓回到床边。 那双灰质的眸眼清晰的倒映着许肆的轮廓。 眼神交汇纠缠过后。 熟悉的晕眩感再度来袭,当着她的面,男人身形一晃,又一次跌进柔软的被子里去。 像苦肉计。 许肆却顾不得那么多,倏然过去扶他:“你还洗澡了?知不知道伤成这样,不能碰水。” 他轻轻咳了几声,潋滟含光的灰眸直勾勾的看着许肆,嗓音再没刚刚的那种沉感,含着点得逞的笑意。 “洗了手和脸,出汗了,很脏。” 许肆面带微笑:“你这爱干净的习惯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裴枕面色平静从容,费了很大力气,才抬起修长的手靠近她,想为她勾起被风吹乱的发。 看见她闪躲了一下,心中刺痛,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她的鼻尖,终于闭上那双满是倦色的眼睛: “我困了,所以你是要回去,还是留下陪我一起睡。” 上一秒还像个毁天灭地的暴君。 这会又陡然像只陷入沉睡的狮子。 指尖的温度还停留在鼻尖上,有些发烫。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 许肆眨了眨眼,冷清的声音快要破碎,淡定的把枪拿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本来就没打算继续留下去。 刚刚看了药瓶上的介绍,注射了那种能让人即刻昏沉烈性药剂,中途还清醒过来,精神自制力已经很厉害了。 再谈下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晕。 临走之前,许肆还是把脖子上的宝石项链摘了下来,作为奖励,放在他的枕边,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从不轻易食言。 空荡无声的深夜。 男人伸手,指尖触碰到一颗冰凉的宝石切面。 他抬眼,目光落在那一缕蓝光上。 反复思忆话里的内容。 握住还留有余香的蓝宝石,唇角弯出似哭似笑的弧度。 当晚。 躺在已经变得熟悉的客房大床上,她认床的老毛病又犯了,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迷雾太浓欲,人就变清醒。 夜色已经接近尾声。 她仍然有太多问题想要了解清楚。 海难那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裴枕对她的执念那么深,甚至用上了爱这个字眼。 许肆揉了揉额角。 回想起裴枕说的那些,让她留下来的话,心底从没半分犹豫过。 她还是要走的。 如果不是为了外币,她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港岛是她的地盘,保住偌大的家产,让它屹立不倒,才是她的人生目标。 如果谈清楚过后,裴枕还是不让她走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得想一个备用方案,哪怕是不择手段,放倒他,利用他,操控他的喜欢。 有些事情真没办法寻求一个公平。 谁先喜欢谁吃亏。 …… 第二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往豪宅里照,许肆已经起来了,她让佣人带她去厨房,跟着私厨一起和面,调肉馅。 纤长灵巧的指尖在柔软洁白的面团上揉搓、摁压,包出了十几个不太精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丑陋的馄饨。 在私厨惊诧的目光下。 许肆抬手抚了抚瑰丽的脸颊,有点尴尬的沉默。 想着来都来了,以后还要跑路,得提前对裴枕好一点,让他开心开心,希望未来他能手下留情。 可一大早吃一碗这么丑的馄饨,谁能开心的起来? 场面变得很僵硬。 在完全安静的厨房里,许肆将木质托盘挪了挪,耐心地问:“还有别的做法吗?” 没办法,许肆那双手看着灵活,实则很废,茶艺都是小时候,被家庭老师用细棍敲了无数遍,才勉强逼出来的。 那时候,母亲还安慰过她。 ——小阿肆聪明,手不巧没关系,可以用来帮家里算账。 此刻。 她也耐心的等待私厨答复,得到的却是畏畏缩缩的一句: “大嫂……不对,夫人,馄饨已经是家常菜式里最简单的早点了。” 平时这个中西用用的厨房,从不用来做这些寻常食物。 许肆那只白皙的手停了一下,似乎还有疑惑。 半晌。 她才摸了摸沾着面粉的耳朵,嗓音多了些执着:“好,继续吧,再教我一次,我认真学。” 直到一碗浑圆像样的馄饨捏出来。 许肆才快速扯下腰上的围裙,轻声说:“一会非衣醒了,就给他煮这个吃,生病的人,吃点清淡的好。” 私厨接过围裙,很识趣地点头:“是,夫人辛苦了。” “教我这种没天赋的学生,你也辛苦了。” 许肆很有教养的回复,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一刻没闲着,又提着一个花篮,带着一群人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地下城的气候变化很快。 潮湿又阴冷,炎热又闷堵。 除了雪,任何天气都能毫无章法的降临,各种各样的植物在这都有生长的可能性。 今天早上一起床,佣人就闲谈似的跟她说,郊外的森林里长了很多莓果,如果没事做,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采着玩。 这些话,一般他们平时也不会讲。 全是因为大嫂这个身份,佣人私底下都在研究,豪门大小姐会喜欢什么,这话还被老大听到过。 他们像尊敬裴枕一样,尊敬着她,想让初来乍到的她,感受到地下城的美丽一面。 ------------ 你要不要看我的秘密 许肆一路上都在想莓果米酒该怎么泡。 以前的裴枕挺喜欢吃甜食的,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而且,她记得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喝些威士忌。 许肆就想给他做一灌莓果酒,替代那淳烈的高度酒精,只是酒里要加砂糖还是蜂蜜,一直没个定数。 应该都差不多。 只是加了蜂蜜更有风味些。 曾经 ------------ 当众调情 晨起之后。 裴枕一直在观察佣人端上来的馄饨。 用小小的铜锅做容器,底下温着一盏明明晃晃的酒精灯,温度保持的非常好。 馄饨皮薄馅大,分量真的不多,里面紧致的虾仁被拔的松松垮垮,看起来很零碎,像是为了赶时间,敷衍做出来应付人的品质。 “端走吧。” 他并不太挑食,但这份餐食是从私厨手里做出来的,就显得太过反常。 想起了什么,他启唇问: “许肆吃的也是这个?” “大嫂吃的不是这个,大嫂吃的是正常的餐食,这份馄饨是大嫂今天早上亲自包的,说您受伤,该吃的清淡些。” 他抬起眼眸,几乎只停顿了一瞬。 手指已经握上勺子,融进汤水里捞出一只白胖馄饨,小小的咬了一口。 ……被咸的皱眉。 觉得是单颗的问题,又咬了另一颗。 ……嗯,没味道的。 裴枕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一下就明白了,应该是许肆做了很多次,挑出了最好看的几颗,充当心意。 胡椒放的多了。 失血过多发凉的手也一点点暖了起来。 他慢慢吃着馄饨,嘴角察觉不到的,微微上扬。 这就足够了。 很暖。 暖的像馄饨里包裹进了一丝夏季的热风。 …… 许肆回到豪宅之后,把牛皮纸袋放进房间里,出来后先问了佣人,裴枕吃完馄饨没有。 佣人正好端着托盘下来,闻言回答:“吃完了。” “他没有评价两句?” 佣人为难:“没有,就很平常的吃完了。” 许肆挑了挑眉梢,耀眼的笑容在这样的初秋绵绵不绝,声线也温柔: “那太好了,一定是我做的很好吃,他挑剔不出来味道。” 在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下,她淡定的用一根簪子将头发松松挽起,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捧着莓果去厨房仔细清洗,又拿到庭院里去摆放,自然晒干表面的水分。 这是在港岛不可能有的生活。 回到港岛的每一天,她都在疲于奔命,根本没有闲心做这种琐碎繁琐的食物。 如今能消停一点,她格外珍惜时间,也在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太着急。 裴枕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 她要做果酒,动静就不小。 厨房里没有可以使用的酒。 私厨打算去地下酒窖里看看。 许肆拦住了他。 想起裴枕房间有一排偌大的酒柜,那里有几瓶她都很难得到的好酒,度数也很低。 有些馋人。 她干脆直接乘坐电梯上了顶层,敲了敲尽头那间房门,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低沉嗓音,只吐出了一个字。 “进。” 许肆拨动门把手,悄悄的将双开门拉开一道缝隙,透过昏暗的视线,目光越过沙发上那抹身影,直直落在远处黑色沙发的背面,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酒瓶上。 本以为在场只会有裴枕一人。 她脚步迈动的很从容,有些漫不经心。 然而刚刚走到休息区。 她就在沙发两边看见了站了一排的黑衣巨人,此前似乎是在商谈什么事情,又被她的到来打断,气氛还停滞在刚刚严肃的氛围里。 平时最烦开会被人打断。 许肆明白这种感觉,忽然不太好意思了,想着先出去,等他们谈完再说。 可她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许肆。” 听见他平静的喊自己的名字,许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缓缓回眸。 裴枕靠在沙发上,指尖还夹着一根香烟,从许肆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隐在烟雾后的半张脸,眸色浅淡,神色幽深,正在看着她。 “来找我,要做什么?” 许肆迟疑了一下,指着他身后的酒柜:“讨瓶酒。” 来都来了。 问都问了。 也别空手而归了。 裴枕回头看了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刚过三点,你要喝酒吗?” 在这种社团组织的相聚下,被社团头目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许肆觉得有些荒谬。 目光锁定在酒上没移开,缓慢解释道: “不喝,摘了点莓果,准备泡个莓果酒给你尝尝,给你泡酒,当然得你出酒。” 事实上,莓果也是他出的。 裴枕注视着她弯起的袖口和发丝,跟平时精致又傲人的面孔差别太大。 他简直破天荒的愣住 “可以,我出酒,什么时候能喝?” 许肆直韧的脊背似乎都要被这道视线看穿,她计算了一下时间,“怎么也得要个几天吧。” 裴枕似笑非笑的目光垂下,最后将烟灰抖落进烟灰缸的,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好,你挑吧,看中哪瓶拿走就是。” 他一贯大方。 许肆也不客气,她走到酒柜前,将早就心仪的几支低度数的酒拿下来,又抢劫式的挑了几瓶,平时很难见到的收藏级别名酒,很多都是世界各大酒庄的独品。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 许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好酒太多了,她看着都眼热。 裴枕从对面的玻璃折射下,能看清背后身影的每一个动作,以及流于表面的贪婪表情,由此窥探到了她的内心。 他无声的笑了一下, 忽然站起身来,绕过沙发走至她身后。 宽阔的体型挡着她纤细的身体,深不可测的灰眸落在酒柜最上方,尖锐的喉结动了动,一头束起银发散落在她的身边,与她微卷的发尾交缠在一起,神色淡淡的,严肃正经的伸手。 “喜欢贵的?”他的指尖触碰到最顶端的一瓶酒,另一只手无声无息的扣在许肆的肩头,似乎在做支撑,可转念一想,按照他的身量高度明明很轻松就可以触摸到酒瓶。 嗓音却越发严肃,呼吸喷洒在耳边,低低沉沉:“这一瓶也不错,或许你也喜欢。” 许肆感觉到身后有若有似无的接触,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鬼神,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微微偏头,指尖相触,接过那瓶全场最贵的酒,怀里瞬间有些塞不下,冷清温绵的桃花眼上挑了几分,周围有人在,她红唇吐出的言语还算镇定。 “喜欢,我拿着了。” 裴枕看见她露出的耳朵泛起绯红的颜色。 原来她也会害羞。 害羞起来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悄无声息的笑了一下,收敛了神色,重新严肃正经起来,坐回到沙发上,刚刚肆无忌惮的接触好像只是为了拿瓶酒,周围的人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只有许肆窥见端倪。 是错觉吗? 她好像被人当众撩了一下? ------------ 停电了 ——说他是妖冶的男海妖,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许肆抱着这个心思,步履匆忙,抱着几瓶酒从顶层离开,脑海里总时不时飘过那天深夜,男人抓着她的手,摁在心脏伤口上的画面,以及那一声真切的呢喃: “它不怪你,它爱你。” 心脏开始异样的紧缩。 “真是……” 吞掉荒谬两个字,许肆一时之 ------------ 你是圣母吗 暮色微风,从高空中吹来,有些冷,也让人醒神。 裴枕只穿着一件衬衣,在这个季节略显的有些单薄。他单手撑着沙发靠背,就这么蹲着,用那双漂亮的眼睛顶着许肆的脑袋,注视人的时候,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许肆在黑暗之中,怔怔的看着他的模糊的侧脸轮廓,下意识说道: “我没有怕黑的习惯,你不用担心。” 裴枕偏头,借她依靠的手臂弯曲了一瞬,只是抬起白净的手,用象征权利的戒指碰了碰她的下巴,说: “嗯,是我怕。” 许肆没躲避这样细微的触碰,想起那天男人蒙眼走路的举动,疑惑反问:“你还怕黑?” “倒也不是。”裴枕黑睫垂下,闭上眼睛,嗓音有些淡,有些诚恳。 “我怕,你会怕黑。” 漫不经心的口吻,咬出着最温和的话,有些拗口,字音段落却咬的清晰。 “……” 许肆心头一暖,说不清是个什么感受,悄然埋下脸,不再出声。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突然,许肆伸手捧住他的侧脸,说:“谢谢你,阿枕。” “嗯,不客气。” 他流淌在肩上的银白色发丝反射着迷幻的月光,唇角微不可察的上扬 远处的灯火照不进别墅里,佣人们的脚步很轻,遍布在整座豪宅之中,寻找忽然停电的原因。 没有人会来这里。 泼墨一般的浓黑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这会正好跟裴枕单独相处,许肆想起那天要问的问题,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是突然问起曾经,又有点太生硬了,怕他发疯。 思索了一下措辞,许肆就开始若无其事的装作与裴枕闲聊。 “今天早上的馄饨好吃吗?我做了很久,每一个面团都是我亲手捏的。” 真就是闲来无事提起的话题,没有带任何目的性。 裴枕歪着头垂眼看了她片刻,而后淡淡转移了视线,唇边仿佛多了丝趣味。 “嗯。” “怎么还是嗯?没有别的形容词吗?我一颗都没舍得尝,全给你了。” 裴枕听着这样的控诉,散漫又好笑的回答:“很不错,建议你下次给自己做一次。” “既然不错,那下次我还给你做。”许肆眯着眼睛笑,半晌,才听见那一如既往悦耳深沉的腔调。 “呵……好啊,就揪着我一个人祸害,也挺好。” 后半句太轻了。 许肆没听见。 气氛变得太好,太融洽。 短短几句言语,就将彼此的距离拉进,如同四年前一般,什么都没变,没有失散,没有隔阂,全是熟稔。 那一瞬间,许肆都有些怀念起从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但是可能吗? 许肆知道,是不可能的。 因此,许肆不敢浪费这样的气氛,目的明确,耐心充足,窝在沙发里,继续挑起新的话题,谈过往,谈未来,谈港岛。 裴枕对她的生活很感兴趣,偶尔也会多讲两句。 等话题不知不觉扯到地下城后,时机成熟,许肆嘴角忽然藏着一抹淡笑,丝滑的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走?这里对外来者不是一般的排挤,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话说的又柔又软。 混黑夜色里。 她看不到裴枕的面部表情,忐忑的等待着一份答案。 裴枕撑着沙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犹豫了一秒,还是开口回答: “一开始被送来的时候,在赌城打拳,帮赌城赢了几场钱,就有了自己的身份,后来,就没怎么受过排挤了。” 语气淡淡的,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似乎顾虑到了什么,还刻意忽略了她第一个问题,只言片语,避重就轻的,将四年的痛苦轻松阐述 许肆抓住了一个重点,脑海里“咯噔”一声: “你是被谁送来的?” 他弯了弯唇,不愿意说。 许肆见问不出来什么。 突然扭头来了这么一句。 “不说也行,那你知不知道地下城有一个x组织?” 房间内的光线越来越微弱。 原处的瞭望台似乎也被黑夜吞没,静谧的月光洒在蓝桉树的顶端,光滑的叶面泛起一层银华。 裴枕喉咙一滚,脸色陡然变了。 妖冶的五官清冷严肃,手腕精准抬起她的下巴,寒意迫使许肆跟他对视。 音调哑暗不清。 “告诉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咋一听,还有点抖。 见他反应这么大。 许肆眨了眨浓密的睫毛,红唇色泽光滑,感觉自己距离真相近了,八卦是真的,这个组织跟裴枕、黑狮他们的关系极大。 抬起眼睛,她嗓音轻轻的: “那就做个交易,我真的很好奇,谁送你来的地下城,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 他挑了挑眉梢,面容俊朗勾人心魄,灰质的眼睛却又笼罩着一抹,许肆看不懂的情绪,像冬日里遥远悬浮的冰川。 “连着问两次,你可真有耐心,连交易都摆出来了,就这么想知道吗?即使那人已经被我惩治了,也要知道吗?” “当然。”许肆说:“我不喜欢未知,这种感觉很不好,谁伤害了我,我总要还回去。” 当初她把裴枕游学的路线安排得明明白白,思来想去,也不可能有哪个环节出问题。 裴枕蹲在许肆的身边,沉默片刻,缓声饶有兴趣的念出一个名字: “港岛顾家,顾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还回去?” 许肆哽了下喉咙。 如果是顾景的话,好像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顺着流程一点一点盘。 最有可能是温娇娇在送裴枕离开的路途中,被顾景支开了,用的还是她被暗杀的理由,所以温娇娇才没有登船,赶回来照看她。 也就是在那个环节。 裴枕没有登船,或者登上了别的船只,来到了地下城。 毕竟顾家一早就和地下城有勾结,顾景有渠道将裴枕送来不奇怪。 目的也很明确。 对裴枕动手,是知道她会因为裴枕,把港岛闹得天翻地覆,将顾家老爷子拉下马,让他上位,留着裴枕的命,日后也有个牵制她的手段。 曾经挤压的愤怒在沉默中发酵。 许肆越想越气,捏着手指,气的脸颊涨红,死死咬着牙,是真的已经濒临爆炸。 她慢慢看向裴枕,尽量克制情绪:“你把人弄到哪去了?” 裴枕:“如果要我放人,来不及了。” “开什么玩笑?”许肆眼里冷静阴翳:“给我打,狠狠的打,打废了算我的,最好是废了,别让他出来作恶。” 第一次见她表露真实面目。 裴枕觉得新鲜。 没绷住,仰头轻笑。 “好,听你的。” ------------ 残忍的是你 许肆没开玩笑。 四年的光阴。 对于一个从小没接触过社会化训练的少年来说,太漫长了,太残忍了。 许肆小心翼翼养着的优秀少年,被顾景送到这个地方磋磨,还要她怎么装出仁慈的面目,去替他原谅一切? 她怒气磅礴。 细细的手腕拖力,握在一起,唯有这样才能保持短暂的冷静。 本想对裴枕说一些愧疚的话。 可话涌到嘴边,又被轻轻咽了下去,销声匿迹。 说什么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造成了这样恶劣的后果,谁都活的好好的,只有他独自承受苦果。 感觉说什么都很伪善。 晚风锲而不舍地撩拨窗纱。 许肆几番欲言又止,动了动唇,清清干涩的喉咙,最终也只能解释出一句: “阿枕,这是意外……” 裴枕的手指点在她的下唇处,缓缓说:“嗯,我知道,那天听见了。” 没等她再说别的。 裴枕指尖小心翼翼的从她的唇上划过,贴着她的侧脸,又收了回去,似乎高兴她不装了,暴戾的心绪都被碾压平整。 连带着嗓音都蛊惑起来,音调拖得有些长。 “既然我说完了,该你告诉我了,怎么会知道x组织的?” 显然。 比起过往的种种,裴枕更重视的,是她居然知道x组织这件事情。 许肆眼波一转,商人的调性出来了,想套话。 裴枕笑了,修长的指尖扣了扣旁边的方桌: “别骗我,我看得出来。” 许肆一哽。 寄人篱下嘛,是这样的。 爽快说了真话:“买了份八卦看见的。” “什么八卦?” “地下城的八卦。” “哪买的?”裴枕语气轻慢含笑,“你有钱?” 许肆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质疑她的财力,觉得新鲜好笑,又大方承认道: “没钱,路上救了个人,应该是个扒手,用手表和链子换的,他跟我说有三合社大人物的八卦,又说是最顶头那位,我猜测,估计就是你了。” “那你看到哪里了?” “就刚看了两张照片,关于黑狮的,结果停电了。” 许肆没有提人造巨人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或许是一段沉痛的经历,揭人伤疤很不道德。 裴枕听完,淡淡“嗯”了一声,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气质一下就缓和了下来,支撑着下巴,与她平视。 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她: “这么想看我的八卦,你把表和链子给我,直接来问我多好?” 忽然起来的贴脸,许肆脸上滚烫。 她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夜晚,距离特别近的话,能看清东西了。 尤其是那双绽放在黑夜里,精致妖孽到不似常人的烟灰眼眸。 她身后就是沙发靠背,退无可退。 鬼使神差一般,许肆拿手指轻轻捂上他的眼睛,拒绝对视。 轻轻松松模仿他的语气: “你很差钱?” 裴枕每眨一次眼,浓密的睫毛就会撩拨着她细嫩的手心皮肤,惹出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 ——真是个男海妖,连睫毛都像成精了一样,贴在手上,难以拔除的微热疼痛,撩人的很。 黑夜还在持续。 他就这么任由纤细的手捂着眼睛,朝向她,嗓音模糊。 “不差。” “那要我的首饰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非要理由的话。”他沉默:“四年前你离开,我就什么都没带,补偿一下自己。” “我……” 许肆眼中染上愧色。 有些无言以对。 吃了四年前的教训,她无法再去承诺什么,誓言总会遇到意外,摇身一变成为谎言。 生命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你的随口说说,别人真的会当真。 所以,她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忽然抱住了他整个身躯,体温悄悄透过衣料,像在拥抱过去的他。 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魔鬼精心编制的圈套。 魔鬼被蒙着眼睛,没有难过,怀中有温香软玉的白玉的质感,唇角升起若有似无的笑。 …… 这场停电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佣人排查到顶层时,才发现,是有几排电线被人剪断了,至于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没人敢说,只是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让工人抢修。 在十二点之前,将一切恢复如常。 来电的那一刻。 先是有电器响起的“滴滴”声。 在黑暗环境中待太久了。 灯光一瞬间绽放。 许肆竟然还觉得有些刺眼,她拿开放在裴枕眼睛上的手,转而去捂住自己的眼睛。 适应了好几十秒。 才颤抖着睫毛掀开眼皮。 “……?” 偌大的房间居然就这么空无一人了?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绵绵不绝回响在耳边。 要不是指尖上的热温和气息还残留着,她都要以为刚刚离奇的停电只是一场梦,裴枕没来过,她也没有跟他进行愉快的交谈。 “怎么能走的那么快呢?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肆挑了挑眉梢,站起身来。 眼神扫向沙发,发现上面的牛皮纸袋一起被人顺走了。 许肆气笑了:“说什么给首饰就会把八卦告诉我,到最后还不是人财两空,骗子。” 她回到刚刚龟缩的沙发角落,从抱枕底下摸索了一会,掏出那张想看又没来得及看到的照片。 还好停电的时候,她下意识把照片抽了出来,顺手塞到了身下。 深吸了一口气。 一点点的将照片翻面过来。 面孔瞬间凝刻板正。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颜色,喧嚣的夜风,残存的香调气息,明晃晃的水晶巨灯,都变成灰白颜色。 她的眼睛被迫盯着照片里面的内容。 昏暗的环境,拥堵的人群,洒金一般纸醉金迷的场所。 镜头聚焦在赌场的八角笼中。 裴枕半死不活的被人搀扶着手臂,衣衫褴褛破旧,肌肉线条分明的长腿屈辱无力的跌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口,身边都是一些不知死活的躯体,漂亮的俊脸被埋没在伤口之下,灰色的头发全都垂落遮盖住了眼睛。 而有个带着宽口渔夫帽子人,还在他的身后,拿这个白色的物品,抵在他脊梁骨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许肆愣在原地,目光如炬,似乎想把照片盯出一个洞来。 这就是他轻描淡写说的……打拳? 那天在拳场,因为不喜,她根本没看到台上的内容。 这是打拳。 还是在搏命…… 照片背部同样有一行注释: 【三合社首领,他们都不看好这个少年,偏偏他才是最大的黑马,被x组织选中。】 许肆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将照片反握在手中,不忍心再看。 她不知道裴枕一个外来者,是怎么坐上三合社的位置的。 但也早有心理准备。 不管是什么地方,从一无所有到万人敬仰,肯定要受很多伤,更何况这里是地下城。 可当她真正窥视到过去遗留下来的证据。 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求月票推荐票追读呀~ 会员榜掉出去啦~ 非常感谢大家陪我一起走过那么多轮推荐,比起之前,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今天上榜感谢宝贝们,么么哒~ ------------ 暴戾的第三者 才第三张照片。 就已经是这样恐怖的内容。 ——那些没看完的照片,又是怎样的呢? 一阵巨大的恐慌忽然袭来。 许肆移步走到软床上,缓慢的遮住眼睛,感受着胸腔里的剧烈心跳和酸涩悸动。 等到月亮爬到最高处,又落下来,夜风消停,万籁俱寂的时候,睡意仍旧没有到来。 她盯着浓黑的夜色,喝了几杯凉水,辗转反侧到天明。 许肆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很少会去心疼谁。 但她总是忍不住去想,曾经的少年那么依赖她,初次来到这,一直等不到她的出现,该有多么的绝望。 心脏,居然也开始浮现出真实的疼痛感。 这种感受持续到天空开始泛白。 她干脆不睡了,从床上下来,踩着柔软的拖鞋,披上一件白绒外套,准备去看看泡了一夜的莓果酒,缓和心情,再接着睡。 —— 偌大的阳台上。 三个透明的哑光玻璃罐子整齐排列着,用肉眼,能模模糊糊看清里面紫红色的酒液,气味还是很香浓,与许肆闻过的并无差别。 许肆蹲在地上按压着酒罐子,企图让它封闭的更严密些。 “糖好像放多了,也不知道性格变了,口味会不会变,裴枕还喜不喜欢喝甜的。” 摆弄了半晌罐子,她才忍不住低呢一声。 “……不是那么喜欢,也不讨厌。” 沉迷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距离远近。 许肆石化,面上不显,内心焖炸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有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身后,的确有些吓人。 “起了那么早,是一夜没睡吗?”等了一会,男人又开口:“失眠?” “……” 呼吸声顷刻从光亮浮起。 许肆回过头。 目光越过大厅。 男人站在悬浮楼梯的台阶上,不缓不慢的下楼,穿着高领黑毛衣,皮肤像涂了一层白色的滤镜,同样这个点起来,脸上没有疲惫感,灰眸反而更加淬亮,走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有过分妖冶的美色,具有不真实的感觉。 “裴枕?”许肆太意外,多看了他两眼,“你也没睡吗?” 裴枕慢条斯理走到她身边的休息区,坐下,轻声“嗯”了一声。 “来看日出,一起吗?” 许肆唇口微张,刚想说自己睡眠不足还要补觉,但看着那双安静下来的眼眸,话到嘴边又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机会不多,陪陪他吧。 许肆这样想着,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手指支撑着皎洁如月的面庞,幽幽盯着远方的白光。 这时候的天将亮未亮,太阳还要一会,才会从海面上升起,天空有一半都是暗淡的,像被光线分割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偶尔有几声鸟鸣。 此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氛围会一直这样静下去,男人忽然出声了。 “为什么没睡?” 许肆语气淡若烟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呢,为什么没睡?” “睡了三个小时,我不需要太多睡眠。” “你还是个活人吗?” 许肆半眯的眼睛倏然睁大,觉得怪异,活人哪有不需要睡眠的。 话音刚落。 对方低低的笑了起来。 蓦然,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温凉的大手握住,那触感她并不陌生,温润的掌心,指尖带着一丝丝入股的凉。 裴枕优越的声线响起:“暂时死不了。” 许肆眼神尖缩了一下。 男人又说起了刚刚的话题,“你想起了什么过去?那个过去里,有我吗?” 似乎这样打乱思绪。 那双手才不会抽离。 许肆端正的坐着,面对这样迷蒙的清晨,不太想说假话。 “都是关于你的过去,老实说,我看到了你的照片,我很心疼,尽管你说你没有怪我,但我想,我该跟你说一声抱歉,没实现许下的诺言。” “就为这个?为这个失眠,是不是有点不太值得。” “嗯,就为这个。”许肆没有停止,继续平静又迟疑地说着:“或许你现在已经没把我当做小姨了,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外甥在疼,所以不免去想,你当时在想什么,有多难过。” 裴枕笑了笑,又笑了笑。 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当时,只觉得被全世界遗弃了。” 这样落寞的语气。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许肆侧头望向他折叠度很高的脸,没有说话。 神情却被他的眼角余光捕捉。 他拥有一双锋利的眼睛,能透过那层皮肉,看清人的内心。 他说: “你在想,我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许肆惊愕一瞬。 他垂下眼眸,与许肆对视,眼睛微睁,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有影影绰绰的占有欲。 “总觉得看见你呆在身边,就开心的要疯了,许肆,我说的爱,不是假话。” 这天。 日出没有升起来。 被迷雾笼罩得很彻底。 许肆看着他姣好的面容发起愣来。 红唇被温柔吻住,对方的动作足够缓慢,像在询问行不行。 她明明有推开的机会,却像是被硬控住了,没有动,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情。 男人浅尝辄止。 在她耳边留下几句自猜自答,靡靡深沉的话: “你在想,我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今天的太阳,不会在地下城升起来了。” “也知道,你一直想逃走。” 又被戳中心事。 许肆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尽管她已经消停了那么久,没再提离开。 “为什么呢?是因为那天来接你的混血男人么?你会喜欢那样的人吗?” “是的话。”许肆做了吞咽动作,看向他,“你就能因为道德放过我?” “……”男人很伤心的垂下眉眼。 缓慢握住她脆弱洁白的手腕,尾音却上扬的厉害:“不会,但你要实在为难,我可以杀了他,我愿意做实暴戾第三者的身份。” 这是没得谈了。 许肆心脏猛的缩成一团,喘了一下,窒息感让她眼神都有些失焦。 可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弯了弯唇角,对着男人蓦然吻了上去,寻到还以颜色的机会,然后咬住他的下唇,糯白的牙齿稍一用力,飚出血色。 男人的手果然松了,顿了顿。 许肆一把推开他。 指尖晃动,擦掉唇边鲜红的眼色,轻声说:“瞎想的惩罚,我没有喜欢什么混血男人,我回去睡觉了。” 说完。 就不疾不徐的回到了房间。 可从有些慌乱的碎步中,仍然看得出来,第一次主动吻人,她不是特别平静。 ------------ 推倒裴枕。 裴枕留在原地。 唇边轻微的刺痛感和娇软的话语仍停留在耳边。 他伸手拿出那条蓝宝石项链,细细的摩挲着。 笑的野性又灿烂。 远方的天边飞过一群红扑扑怪鸟,叫声难听的很,别咧别咧的,音译过来,特别像在骂人卑劣,地下城的人由此给它们取了个名字。 ——卑劣鸟。 还诞生了一个传说。 ——遇见卑劣鸟,就证明你是个卑劣的人。 在地下城,这无疑是对恶人的夸赞。 裴枕当然也听说过这个故事,他指尖有节奏感的敲击着侧脸,烟灰眸眼像融进了晨雾,谁也看不清楚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是个卑劣的人吗? 或许是吧。 很卑劣,千方百计用曾经那些很不堪的脆弱,试图激起她的愧疚与慈悲,让她主动给他一个拥抱,一个早安吻,缩短她与他之间的心理距离。 愧疚一旦产生,心理防线就没了。 新的感情就会到来。 裴枕矜贵的撑着下巴,看着被雾笼罩的天空。 他从不期待能一直困住她的脚步。 他要的从来都是她的心甘情愿。 佣人安静走过来,为他奉上一杯清茶,尊敬的说:“老大,照片,我已经交给黑鹰,让他拿回社团,放回原位了,今天没有太阳,是个好天气呢。” 谁都知道,这位“独裁者”不喜欢艳阳天。 裴枕端起茶,没喝,只是笑:“是吗,真遗憾。” 佣人改口:“是的,真遗憾。” 裴枕对着那一道白色的天际线,自言自语的呢喃: “太阳会升起来的。” “我等着她升起来。” …… 突然的晨吻。 许肆被搅得神志不清,到底睡意还是慢慢涌现上来了,她没有跟混乱的生物钟做对抗,老老实实躺下,将清丽的侧脸靠在枕头上,呼吸沉沉,意识很快被梦境吸走。 困狠了。 她从早晨睡到下午一点。 都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若不是移动电话发出持续高频率的提示声,她根本不会睁开眼睛。 观察了会,天还是亮着。 她半睁着惺忪的睡眼,顺着声音摸到白色的移动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摁了接听键,嗓音说不出的慵懒。 “喂,安适。” 电话里,安适的声音模糊。 “小姐,出事了。” 许肆撑起身体,被这三个字一刺激,稍微清醒了一点。 “出什么事了?” 她记得许氏地产这段时间很安稳,裴枕这个人还算有良心,把她人扣着,却让外面的三联商会关照她的公司。 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悠闲。 安适声音有些哑:“温小姐的外公病逝,温母突然宣布要退出主事人的位置,温小姐跟她的两个弟弟在抢权,今天一早,温宅传出噩耗,温小姐一早被送进医院,听说是下毒。” 出事的是温娇娇。 这个噩闻,让许肆一惊。 争权不比争家产轻松,危机四伏是肯定的,可温家母亲还年轻,这一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许肆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声线有些暮气沉沉:“怎么会这样?你跟去了吗?现在是下午了,娇娇什么结果?” 安适宽慰她:“小姐,我已经陪在医院了,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温小姐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争权那边,有点困难。” 许肆想起最后一个跟温娇娇的电话。 温娇娇似乎很忙,没说两句,就被母亲叫走。 原来是忙着争权,知道她回不来,特意不告诉她。 许肆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安适,你先帮我看着她,我会想尽办法回去。” “是,小姐。” 挂了电话后。 许肆坐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有了灵感。 才挪步走到庭院里,吹着冷风,等待一个契机。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豪宅里。 她跟佣人也熟络了几分。 许肆试探着问他们,有没有离开过地下城,他们全都点头,并且对外面的世界不太感兴趣。 许肆撕咬嘴唇,直到唇色发白。 忽然捂住肚子,倒在地上。 “许小姐。” 佣人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把她扶起来,准备通知裴枕,送她去见医生。 许肆却摇了摇头:“这里有药房吗?我总是有点不舒服,吃些药就好了。” 佣人点头:“大嫂,什么药,我去拿。” 许肆想起那天裴枕扎过的特效药,说:“我不太记得名字了,但我记得样子和味道,裴枕之前给我吃过,是你们地下城的药剂,你带我去看看吧。” 佣人迟疑片刻。 找不出什么破绽,点头,扶着她一点一点走进三层的药室里。 很空旷的空间。 有很多避光性很好的柜子,没有窗户,只能选择用灯光照明。 许肆随手打开中一个柜门,几乎傻眼。 里面都是一些怪诞的药剂。 水,或粉末。 跟港岛与国外的药都不一样,有它独特的药效,只是好像没有标注是什么品种的药,只备注了副作用。 她转身气若游丝地问佣人:“为什么不贴药名。” 佣人说:“防止有人偷拿,只有医生知道药名。” 许肆咬了咬唇。 慢悠悠的看着药剂上的副作用。 目光很快搜寻到了一瓶蓝色药物。 与裴枕上次注射的一模一样,连副作用也是一样的,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至人昏迷,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就是这个。” 许肆说着,将那瓶药取走。 看了眼注释,能口服。 扶着墙回到房间里,用被子蒙上眼睛,静静听着时钟指针滴答的走动。 “哒哒——哒哒——” 每一声,都在敲打她的心弦。 以前,她能拖着时间,慢慢的等待机会,揭开裴枕的心弦。 现在,温娇娇在等她,她有了迫切离开的理由。 她想过跟裴枕商量商量。 能不能暂时出去一段时间,再回到这里。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就别妄想欺骗裴枕了。 裴枕那双眼睛真的很可怕。 像有了什么超能力。 许肆深吸一口气,忐忑了半天,还是做了决定。 放倒裴枕,用他的名义,让人送一张身份卡来。 她将莓果酒倒了出来,放在壶里,听说裴枕回来了,就将那瓶药剂倒进了浓郁的果酒中。 用勺子尝了一点。 没有特殊的味道,酒精的烈气和果汁颜色掩盖了一切。 只是好像太烈了。 胸腔里燃起了热意。 她端着盘子上楼,理了理稍乱的发丝,敲门。 依旧是那声飘渺无踪的短音。 “进。” 感恩:以七为书,·),.Z,书友20230604428,。,阙筱,Tian.,泡泡霧圈圈煙,一碗青砂,超乖的小财迷,书友20230520640,星玥,姒姒v,书友20230326658,心想事成诸事顺,沉淀理想,书友20231031265,陳潇洒,惑星,阿魯几位宝子投来的月票,非常非常感恩,么么么哒!!鞠躬! 感恩: 。 随便取个名字 以七为书° 爱,原来要舍得 木木之森 晚风捎信 旧梦 阿魯 别动我的茉莉清茶 几位宝贝的打赏,非常感恩鞠躬撒花!招招爱你们,么么哒。 也感谢投推荐票的宝贝们,鞠躬感恩,么么啾! 明天我保证早点更! ———————— pk4第三天。 请宝贝们热烈支持~ 多追读呀! 招招跪谢~招招会努力的,不水文,不断更~ qq交流群:459243174 ------------ 莓果酒与强迫自己 一个人在绝对刺激的氛围中会心跳加速。 只有那庞大到不正常的圆月见证了许肆下药的全过程。 许肆端着莓果泡酒推门,走进房间,脸色平静从容,眼神是温柔的,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具有迷惑性的表情。 另一只手捏在背后,舒缓紧张的情绪。 出乎意料的。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居家服,同之前黑色的是同一个款式,只不过换了颜色,倒是很配他那一头顺滑的银发,有种带感的神性。 赤着脚立在水草般浓密的地毯上,靠在窗边赏月。 许肆能看见他那双好看的长眉挑着,烟青色的血管埋在薄白的皮肤下,修长的指尖夹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棕色的伏特加。 美酒,月光,暗黑的豪宅,天神一样的男人。 若是被摄影师捕捉到,一定会拍出一张顶级质感的照片。 拱窗的淡灰月光格子状投射进来,洒在他的半边身躯上,他微微眯眼,微抬下巴,喉腔里滚过酒,语气有些沉醉的迷蒙。 “怎么来了?” “请你喝酒。” 许肆把酒轻轻放在桌上,坐进柔软的沙发里,任由身体放松陷下去。 裴枕随意将酒杯搁置在床边的暗格上,不紧不慢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没有像上回那样刻意挨近许肆,朝向她,声线模糊: “可以喝了么?” 许肆给他倒了一杯,“应该可以了,不用泡太久,果子泡久了,泛酸。” “刚刚喝了伏特加,我清清口,一会尝尝。” 他没有端起那杯酒,挑开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那烟有隐隐的薄荷香气,从男人的唇边漫出来,临近窗沿,全都被贪婪的晚风吸食干净。 许肆也没有催。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 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周围,想要避开与裴枕对视的机会。 熟悉的房间还是那个格局。 唯一多出来的,就是一尊摆在柜子上的木雕,细碎的木屑落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把雕刻刀,整体看上去,是一尊还没完成的女神像,面部还被一个黑色的绒布遮盖住了。 许肆有些诧异:“你还有时间做这些?” “为什么没有时间。” “管理着三合社,应该很忙才对。” 他微微侧身靠近窗,雪白的手背上有拿刀后摩擦的绯红痕迹,不严重,只是太白,显得触目惊心。 似笑非笑: “许总,我受伤了,还要天天为手下卖命,那我这个社团头目,倒不如不做,去跳楼算了。” “……” 怎么办。 许肆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不是什么正不正派的原因,三合社在地下城乃至周围国家,都已经是顶格的存在了,他确实不需要费太多精力,只要让手下服气,自然会有人替他办好所有的事情。 莓果酒的味道不知不觉从敞开的杯口溢出来,盖过了伏特加与香料的味道,侵犯人的鼻息。 因为下药的关系。 每当裴枕看一次那酒。 许肆就紧张一次。 为了避免露出端倪,她站起身来,就朝那个木雕走去。 “我能看看吗?” “随便。” 许肆近距离观看着木雕,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名贵木种的清香,这木头应该是很贵重的材料,单单拿出去都会被那群喜欢文玩的富豪抢疯。 他居然舍得拿来做雕刻的练手。 许肆想了想,伸手捏上了那层薄黑的绒布,扯了扯,绒布摩擦着木雕的面部脱落下去。 神像的五官裸露出来。 潋滟的桃花眼,高挺的鼻骨,微微上翘的唇,有种悲悯的神态。 却有些眼熟。 许肆回头,手指按了点蜡油,触碰神像的脸,问他: “你雕刻的是哪尊神女?” 裴枕眉眼缱绻,面容笼罩在烟雾里:“救世主。” 针刺般的痛意从手上传来。 许肆将手收回,声音懒懒哑哑:“你这救世主很眼熟,脸跟我几乎没差,我是不是该收你点灵感费。” 裴枕展眉笑了,那双烟灰色的眉眼垂下:“要多少?” 许肆捏着黑绒布,目光慢慢从木雕上转到裴枕脸上:“要多少你都给?一千万你给不给。” 混淆视听的烟雾驱散了一些,他将烟灰抖落进烟灰缸里,神色轻慢: “给。” 许肆轻笑出声:“你们地下城的人,真的不把钱当钱。” 这个年代的一千万。 是个很庞大的资产,够一个人在股市上利用杠杆赚的盆满钵满,也足够毁掉一个发展规模不错的企业。 裴枕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异色的眸眼看着许肆。 比正常人亮了几个度。 也许这就是他能看清很多东西的原因。 他反复品味着“你们”这个字眼,心中有被灼伤的闷痛。 好像是的。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枕笑了,指尖骨节夹着的烟被他摁在烟灰缸里,拧开了一瓶水,饮了几口,带威士忌的酒气完全散掉。 才端起那杯酒。 女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变得凝滞。 许肆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太关注了会露馅,然而目光再怎么移,也仅仅只是从他苍白的手上转到杯子里。 微弄的酒水什么都倒映不出来。 男人握着酒杯微微晃动着里面的液体,细细端详着,戴着宝石戒指的指尖弯曲了一瞬,倏然抬眼看向许肆,眼底带着不太真切的笑意。 有的时候。 他真的拿许肆没有办法。 她太不了解这里,也太不了解他。 就敢贸然给他下药,偏偏他就是无法惩处她的胆大妄为。 许肆时刻观察着他的神情。 见他锐利又欲念的目光落过来。 感觉快要窒息了。 是一种生理上的窒息。 像被鬼神注视审判着。 好在。 他的眼神只停留了几秒,就将酒杯放在唇边,小口咽下。 许肆目光闪烁,温声问:“怎么样,好喝吗?” 裴枕伸手添了杯新的,移给她,笑意不达眼底。 “还不错,你也尝尝。” 许肆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晕。 稀释过的分量,尝尝也行,刚刚都尝过了,除了有点烈,并不晕沉沉。 她怕裴枕生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似乎在保证没有问题。 然而这酒喝下两口。 裴枕就扒开她的指尖,将酒杯挪走,目光直接—— “还真的喝呢?” “加了东西的酒,也不怕喝坏了。” ------------ 占有你 许肆愣住。 裴枕靠在宽敞的沙发上,仰头看她,再次将那杯酒饮尽。 他知道了—— 许肆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因为他毫不在意、继续饮用的举动而松懈分毫。 反而是这样,才让她更清晰的认识到,他不是尝完后才发现的,而是一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喝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男人似乎还惊讶于这不是毒药。 好疯。 仿佛如果是毒药,他也会面不改色的吞下。 许肆觉得自己身体僵直,走到沙发边上,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是喝了?” “不是说,特意为我泡的么?”他无所谓的说着,乖张劣性。 许肆前进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停住。 心底开始泛酸。 事到如今,也没回头路了,脑子里不断想着别的办法。 忽然。 她感觉到手心不断生出细汗,又有燥热的感觉,不确定是被他的妖冶眸眼蛊惑的,还是被这乖一点的药效迫使,身心凌乱,歪歪倒倒的坐在沙发上,这么冷的天,居然开始脸红心跳,呼吸繁复沉重,仰着纤细的脖子喘气。 风止了,月晕嘲弄。 再去看裴枕,许肆发现。 裴枕好像也有一样的感觉。 但他定力顽强,除了耳根有点微红,呼吸慢了些,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知道,自己或许是拿错药了,这是寻常情况下本不该出现的失误,可偏偏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机会,让她细细辨认,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她想出去找医生。 可眸光落在男人精致的锁骨上,就再也移不开。 “裴枕……”开了口不知道说什么。 声音居然在发颤,有种说不出来的矫揉造作感。 还有点渴。 舔了舔唇,她凑近了一些。 “嗯。”男人的嗓音比以往更蛊惑,他顶着燥意与冷汗,若无其事的低头,“你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许肆有些欲哭无泪,嗓音干涩:“不知道,我以为是那天的发烧药。” 现在看来。 好像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既然是你下的药,那你就受着。” 裴枕似乎笑了,辨别了一会儿,到底是不忍心,站起身来,饶是连他都踉踉跄跄了几步,赤裸的脚一步步沉缓挪动,矜贵又有丝堕落感,白皙的手落在金属开关上,水声淅淅沥沥的冒着凉气。 许肆似乎无力承受。 其实药效不够强烈,硬忍,是可以忍的。 可前提是面前的男人不够诱人。 内心深处的欲念作祟,一旦释放就无法隔绝。 她一开始就喜欢裴枕的身体与容貌,是那种死死摁在审美点上,瞧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的美貌。 只不过道德感压制,才一直欺瞒自己的心。 现在有了催发剂,欲念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从心脏沿着血管攀升到脑海,挟持了许肆清醒的理智。 这样一想,许肆觉得,口更渴了。 拿起刚刚裴枕饮用过的矿泉水,喝完,唇腔也开始灼热了。 喷洒的呼吸都是温热的。 “许肆,你来。” 裴枕站在浴室里,朝她招手。 一向孤傲清冷的许肆,居然真的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看见那双清幽的眼,她忍。 男人依靠在门边,声线温柔:“进去吧,泡泡水,连着衣服一起穿着下去。” 目光灼热的看着男人白皙的指尖。 许肆咬唇,再忍。 不断提醒自己。 这是她大外甥。 冷静。 不能像酒后乱性的畜生。 伸手勾下外套,她穿着黑裙将双脚没入水里,清凉的触感解不开欲望。 她再次看向男人。 那眼神像极了野狼,在看一块图谋已久的可口点心。 这种情况下,裴枕倒是没有强迫,强迫来的没意思,他为许肆做完这一切,看着许肆涨红如滴血的脸,咬了咬口腔唇侧,就准备离开去打电话喊医生。 下一秒。 巨大的水花声音响起。 有一双柔软又湿润的手拉住了他。 揪着他的衣领,趁着他最虚弱的时候,脚步沉沉的将他扯到巨床上,细嫩的指尖扯开了他的衣服。 裴枕眼神迷茫失控了一瞬,抓住了那双不太安分的手,嗓音低哑的厉害: “许肆,你……”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蛊惑人心,红唇和明眸都湿润色气,声音软的像水流,轻声细语的: “我其实能忍,你是谁,我看得很明白,我也不想当这个畜生,你别动,把脸转开。” 可说是这样说。 她的手指还在攀扯那身质感完美的白色衣料。 裴枕深吸一口气,侧过脸去,白净修长的指尖勾着自己的衣服,死死扯住,眼尾因为忍耐药效与许肆的引诱,而泛红。 许肆顿了下,轻笑出声:“怎么办,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自己在欺负你。” 他空灵寂寥的嗓音传来:“许肆,从我身上下来。” 求而不得,身体感觉被凌迟了。 许肆声音本来就清脆,现在变得有些低吟:“见鬼,你现在这个样子,配上你的脸,分明在勾引我,我得走了。” 她摁着男人紧实的肌肉纹理,准备起来,眼前一晕,又要往后倒。 下一秒。 一双有力的温柔的大手托住她的头。 “小心点。” 黑暗中,她睁眼眼睛,看到了一双最纯粹赤裸的脸。 后知后觉的,她的手已经攀上了男人的窄腰和紧绷的腹部,越来越紧,感触也越来越柔软,像在抱着一团空气。 ——想吻他。 许肆刚有这个念头,皮肤就像一寸寸被割开一样,迫使她去行动,一双又清明又沉没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飘飘忽忽的注视,自发自觉的吻上了他精致的唇,冷艳的贴着他说: “畜生就畜生吧。” “阿枕,就当我欺负你了,以后补偿你。” 无声中。 不知道是谁被放倒了,还是被推到了。 夜晚掐断了时间。 打开人的躯体。 浴室里还留有拨弄人心的流水声,开始忽快忽慢。 休息区的明黄色橘灯闪烁几下,变得忽明忽暗。 …… 间隙。 许肆曾汗涔涔的低眸,耳边传来男人最亲昵的声音,眼神清澈一瞬,又立刻变得沉沦。 思绪放空后。 灵魂和身体都被榨取。 谁都不会因为这一刻而后悔。 她只记得亲眼目睹过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景色。 ------------ 吃完就跑 那天摇摇堕落的夜晚。 许肆只喝了两口酒,迷茫了一会,就完全清醒了,裴枕则是因为药效的缘故,陷入了昏迷当中。 只能说不愧是地下城的东西,药效虽然下流,副作用却一流。 一夜乱情在这个经济已经飞速发展的港岛,不是什么新鲜事。 许肆仍旧觉得有些心虚。 也没想到抱有目的骗酒,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裴枕的可怕她见识过。 昏迷的时间不会很长。 她在整个房间里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支属于他个人的移动电话,反而在半敞开的保险柜里,翻到了一张身份卡。 似乎是要送给谁的,隐秘的藏在一个信封里。 ——紫色的身份卡。 她从没有在赌城哪个人的身上见到过,大部分还是湖蓝色的。 看起来更高级,用的金属质感也更考究,上面还有专属的图案与字符,只是外人看不出有什么寓意。 但不管是送给谁的,只要没有署名,许肆都得借来用用,出去后,再想办法还给他。 许肆没有忘记——温娇娇在等她。 夜晚风寒露重。 许肆眸中有疲倦的神色,想再休息一会儿,却来不及了。 她匆匆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洗了把脸让潮红褪去,非常贴心的帮裴枕盖好被子,找守夜的佣人要了一把车钥匙,就连夜开着车潜逃,像一个人打了一场胜仗,心惊动魄。 夜晚的地下城多美丽绚烂。 偶尔还有烟花在某个俱乐部的上空燃放,一声声喧闹,人声欢笑,车流穿行。 每一次都给人不同的感受。 许肆却一路踩死油门,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欣赏的机会,眼中看到的只有一条笔直的,通往地下城大门的路。 那里有闸门守着。 这个时候也几乎没有人出入。 看见许肆。 有人微笑着上前,要查看她的身份卡。 许肆面不改色心不跳,拿出那份偷窃来的特殊身份卡。 工作人员仔细看了好一会,就弯腰让她准备通行,言语之间,毕恭毕敬。 “你好,女士,夜晚只有地下城人员的船只通行,您得稍等一会儿。” “好。” 地下城的秋天雾更浓,没有干燥的时候,许肆拖着有些麻木的腰肢,靠在车边等待船只抵达港口。 大概有二十多分钟。 正当她有些心急,怕裴枕醒来,再度被捉回去的时候。 终于有一只游轮抵达。 工作人员将她的车子开进游轮里,许肆被安排进入客舱,她是最后一个客人,一登船,舱门自动回升。 “呜——!!” 好大一声汽笛声。 水面荡起波浪,游轮离开了这个极乐世界的码头。 电台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港岛周边会下大暴雨,客舱里有不少纹着鬼面的社团成员,打着黑伞,从专用的通道走到甲板上。 每一处都有默默的交谈声。 许肆抱着手站在甲板最角落的位置,漆黑如葡萄的眼睛盯着越来越远的地下城,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途径的社团人员身上,神情微顿——她能大概揣测出哪些是三合社的人,哪些是别的社团组织。 整个船上,三合社的人居多,散布在各个角落里。 而其他组织的人大多喜欢抱团,默契足,外人插不进话。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些人手上都不干净,风格各异,却又跟电影里的那种混混感觉不同。 不浑,不痞。 甚至,有个别人一看就是高知分子,戴眼镜,穿着英挺的西装,打着领带,要不是脖子上有张牙舞爪的纹身,没人会将他们跟社团联系在一起。 许肆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接触他们,只是默默吹着海风,等待无聊的船程结束。 可她不接触别人。 别人却要来接触她。 这艘船上很少出现外来者,尤其是许肆这种,看起来跟朵野玫瑰似的贵族小姐。 在差异明显的情况下,她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都足够引人注目。 有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靠近她,穿着最近很流行的花衬衫,脖子上挂着丁零当啷的银项链,嘴里咬着烟,浓重的传统烟草气息扑过来。 许肆不认识,也辩出来不是三合社的人,没说话。 看见她傲气仰着头,花衬衫男人微微躬身,笑着拿出一根粗烟递给她:“靓女,来一根?” 许肆没接,“不了,没这习惯。” 那人笑了笑,将烟放回烟盒里:“呐,你刚从地下城出来,玩得怎么样啊?” 许肆淡淡答了句:“还好。” 那人声音含笑微坏,懒洋洋的出声:“看来你是个要求很高的人,那么靓女,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 “什么?”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欣赏:“我有没有机会走进你心里啊?” 许肆冷艳地笑了,眼里倦色浓郁,嗓音慵懒极了。 这种人她见得太多,未必是有多喜欢,只是嘴欠罢了。 指了指海面,她淡淡开嗓:“从这里跳下去,你永远在我心底。” “开玩笑的嘛。” 男人也不生气,刚要说点别的。 有人从船舱内出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嘴角笑意淡了些,也转身与来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海风吹过他的花衬衫,有些字音难免被许肆听见。 “x组织的货,让他们快送啊。” 她本来要走了,手已经松开甲板的铜铁栏杆,听见这话,又悄悄握了回去。 海风吹得许肆眼膜干涩,泛起一层红色的血丝,她忍着痒意,不急不躁的,等待他们交谈结束后,才开口问: “你们是x组织的吗?” 男人抽着烟,风速太快,带走烟头的灰烬,笑容奇异:“哟,听见了,你这个外来者知道的挺多嘛,你不会是哪个组织里的人吧?” “你想多了。”许肆摇了摇头:“买了一份八卦,看到了有关三合社成员,和你们的故事,挺刺激的。” “现在三合社还会让人拿到这样的八卦?有意思,我还以为当初的人早被他们铲除了,我是唯一一个知情者呢。” “什么意思?” 话茬被打开。 男人顺着就聊了下去,他没把许肆这个外来者放在眼底,也没有隐瞒太多,只是时刻注意着身边有没有三合社的人经过。 “意思就是,我不是x组织的人,只是接替了我父亲,给x组织送过货两次而已。” ------------ 渣女许肆 许肆垂下眼睛,淡笑一声:“哦。” 没再深入下去。 她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跟哪个社团人员走到一起,让花衣男人放松了警惕,他背靠栏杆笑着问出了搭讪的真实目的: “我真好奇,你一个外来者,怎么能上这艘船的,是不是认识哪个大人物?” 许肆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来到这的人都不是蠢蛋,一下就嗅到了有利可图的机会。 花衣男人不知道紫卡能上船的规矩,但还挺想知道外来者上船的办法,就厚着脸皮笑:“告诉我呗?” “可以啊。”许肆摸了摸耳朵上的澳白珍珠:“拿什么换。” “你不是买八卦吗?我告诉你八卦。” 许肆面无表情的瞥他:“什么八卦?” “就说刚刚三合社的八卦呗,我赌你知道的不全面,那些事情不可能让你一个外来者知道的,今天我们有缘,我来讲给你听。” 许肆目光上下打量他,打量的很深,最后勾勾唇角:“说说看,真是我不知道的,我就告诉你上船的方法。” 她没有说自己知道多少。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最能蒙蔽人心,为了利益,有的人不得不说出最机密的事情。 花衣男人思考了片刻。 靠着低矮的栏杆,说出自己那年看到的画面。 “现在的三合社头目,和他身边那群怪人,其实都不是从三合社出来的,是x组织培养了他们,他们是x组织里的最低等的试药人。” “x组织的人最喜欢研究一些变态的药剂,有人被试成了巨人,有人被试成了残废,有人长了尾巴,还有人丧生。” “但是据我所知,三合社的头目,是被人注射了一种最恐怖的药剂。” 花衣男人记得当时x组织有很多项目,三合社头目被注射的,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 据说,注射够量后,九死一生,熬过来了。 普通人能变成天才。 天才能成为拥有最强天赋的人,强到像是有超能力,行动更加敏捷,精神能力强悍,连五感能力都不太像人了,接近神明。 可缺点也格外明显。 承受太多以后,他掌控不了暴戾的情绪,也无法被他人操控。 他不服管教,不听指令。 被x组织的人用特质的铁链锁起来,不人不鬼的折磨着。 不能为组织所用的人,就得被销毁,药品也一起销毁。 x组织的人都说:他是个最完美的失败品。 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操控着那一群巨人,将x组织端了,逼得那些研究人员逃离地下城,四散到周围的小岛生存。 花衣男人说到这,笑了笑:“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他被关在铁笼里,爬在地上,快饿死了,向我讨水喝……说真的,你真应该见见他,他长得不太像人类,是你们女人喜欢的类型,我一个男人都怜惜。” 许肆心抽痛,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地笑:“是吗?” 停顿过后,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你有给他水喝吗?” 花衣男人轻轻吹了声口哨:“你当我是善人啊?谁都救,我给了他一泡尿。” “……” 许肆捏死了手指关节,全身僵硬,看着男人恶毒的笑容,笑容收敛,耀眼放肆的面容无声绽放在全是海的黑夜里,气的要爆炸了。 她听到了什么? 这人给裴枕放尿? 这得是多大的屈辱。 许肆眼睛开始有些发红,后退了一小步,丈量着围栏的高度,太阳穴不断弹跳出痛感,胸腔高低起伏的厉害。 她的臭脾气告诉自己,再也容不下这样的人得意! 一刻也容不下! 瞬间。 她抬起腿,用高跟鞋狠狠一踹,尖锐的鞋跟踢在那人的胸膛正中央。 非常用劲。 她常年有健身的习惯。 力道可不小。 一脚就将男人踢翻到海里。 “噗通”的浪花飞溅声,伴随着男人的粗粝哀嚎,像野狗受惊后的狂吠。 “歪,搞咩啊!为什么踢我,我不会水啊。” 许肆走到围栏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目光冷漠,红唇微启,难得的说了脏话。 “去你爹的。” “你老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蠢到这样就不要出来做人了,死了投胎都得被人拿去鞭尸啊。” 先前那些来跟花衣男人讲话的同伙见状要围上来。 “歪,你这个女的,找死啊。” 许肆拿出了枪。 一枪打在暮色中。 伴着硝烟的味道,她孤傲又嚣张,肆无忌惮的笑着: “离开了地下城,以为我还怕你们啊?” 这一幕惊动了所有人。 工作人员从船舱内跑出来,劝诫许肆把枪放下。 这周围到底是三合社的人多。 他们看见了这边的动静,本来没想管,但看见枪的样式,饶有兴致的靠近,眼神里闪有危险与探究的光。 许肆审视夺度,立马掏出了那枚从裴枕脖子上得来的项链,挂在指尖。 一时之间。 有个巨人挤开人群站了出来,两枪打在威胁她的人身上,环视着所有人,将许肆完完全全遮挡在身后。 声音有种沧桑感。 “这是三合社的客人,我们自会担待,各位最好管好自己腿。” …… 那晚。 许肆撒了个天大的泼。 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突然出现的巨人安全感满满,一直站在她附近五米处,再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接近她。 仿佛在警告所有人。 三合社如日中天,不允许任何人来挑衅。 许肆中途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巨人还在守在门口,拿着一本杂志翻阅,因为参照物是他那双巨手,杂志的尺寸仿佛都缩小成了儿童读物。 许肆眨了眨眼,靠在门边,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他太沉默了,没问她叫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闹事,更没介绍他自己的名字。 巨人闷头看书,看了她两眼,翻动一页纸,沉沉地说:“我不爱说话。” 许肆一哽。 好吧,有个性。 她想了想,又问:“你是因为这条链子救我的吗?” 巨人又说:“是。” 许肆就知道,这条项链一定有用的。 她没再强人所难,逼人做不爱做的事情,走到甲板之上,看向地下城的方向,距离遥远,只能瞧见一点点亮光,思绪开始发散,往不可描述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裴枕醒了没有。 知道她睡了他……还跑了,会不会气疯了。 海风肆虐的吹过许肆的脸颊,带着点秋季的热烈,烧红了她的脸,带着点羞涩与尴尬。 唉。 她可真是个渣女。 …… 地下城,三合社,豪宅顶层。 宽大的深色窗幔笼罩着活色生香的一幕。 男人裸着上身,强撑着把身体坐起来,被子搭在他的腹部,匀称的腹肌袒露出来,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的分割着肌肉群。 药效的昏沉反应还没过去,思绪有一点点眩晕和飘荡。 他表面平静的要命,实则早就疯了。 虽然pk还在继续,但明天加更~ ------------ 许肆,你不要始乱终弃 暴雨在窗外呼啸,遮住了巨大的圆月,冲刷着每一棵蓝桉的叶片,像粘稠粘连的缠丝,胶住人的灵魂。 裴枕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拎起了旁边的睡袍,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质感极好的衣摆垂落拖地,清冷的眼睛微睁着,鼻骨的红痣在夜色里生光。 环视房间,保险柜开着,信封里的东西被拿走,没有重量,被风一吹就卷到了床边,像一封没有字迹的告别信。 “走了么?” 他亲昵地启唇,闭上眼睛。 走到浴室。 在镜子前。 再次睁开那双癫狂幽戾的眼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冰冷缓缓流动,无动于衷的看着身体各处,视线格外淡薄。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褪色的背景,只有白皙脖颈处醒目鲜红的颜色,作为昨晚荒唐过后的痕迹。 “呵。” 他把手贴在脸上,唇角勾出残忍的笑容,嗓音藏在影影绰绰光线下,又在窗外的雾色中跳跃。 笑的不能自抑,他慢慢弯曲身子,跪在地上。 ——吃完就跑。 裴枕想到这个字眼,然后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被遗弃的野狗。 瞬间。 脑海再次被抛弃两个字占领高地。 他胸腔有灼灼的痛意,熟悉的感觉来临,急需方法,来阻止那种暴虐的情绪。 他难得强撑出一丝理智,裹着白色的睡袍起身,提来一桶冰,哗啦啦的倒进浴缸里。 下一秒。 整个人摇摇欲坠,沉进清透微蓝的冷水里。 银发在水底宛如灵动的丝线,牵动着着他隽俊的侧脸,他没有挣扎,麻木的任由极低的温度侵蚀五官肌肤,失去生机也无所畏惧。 冰块悬浮在身体周围,迅速缓解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恶意。 ——想要炸毁整个港岛的恶意。 身上才痛快些。 佣人敲门进来,站在浴室前,看着沉在冰块里,像死了一样的男人,没有惊诧,只是弯着腰身说: “老大,黑熊大人在渡渠号上,遇见了大嫂,按时间看,应该快抵达港岛北岸了,大嫂让黑熊大人给您带话,让您等她。” 男人没有回应,没有呼吸,也没有动,裸露在冰面上的背部肌肉线条明显,大片的纹身格外吓人。 半晌。 窸窸窣窣的小方块碰撞出声。 他微微抬头,从冰块里伸出一只手,指尖被冰块泡过,越发的冷白,宝石戒指也异常的显眼。 嗓音说不出的寒凉。 “我真想杀了你们,连人都看不住。” 佣人再度弯腰,事实上,他们没想过大嫂会跑。 “不等,我亲自去抓她回来。” “是。” “去,让人把顾景的手臂卸了。” “是。” 那天暴雨持续下着,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男人不知道在裹满冰块的浴缸里泡了多久,冷静了思绪,才披着浴袍赤裸着脚步从浴室里出来。 他银白色的头发披在身后,优越的发际线下还有美人尖,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握住的冰块被挤的咯吱咯吱响,碎成冰沙。 休息区。 那座神女像还立在侧面,面孔圣洁慈悲的看着窗外。 裴枕慵懒的拿起半壶还没喝完的果泡酒,将酒液缓缓敷到神像的唇上,摩擦出更冷的指温,像给神像上了一层红色的唇红。 拎起电话,随意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言语短短: “老大,吩咐。” 裴枕轻笑一声:“许肆呢,让她听电话。” “是。” ………… 渡渠号上。 许肆靠在船上的休息室里,托着明艳的脸颊,隔着船窗,看向暴雨之中,已经展露头角的港岛北岸,压制住那点怜爱,心里在思索着如何替温娇娇争权。 “砰——砰砰——” 突然,舱门被人扣响,看得出来是放轻过的动作,却依然震得整个空间边框颤抖。 许肆起身拉开门。 进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移动电话。 巨人捧着电话,表情不言而喻。 许肆吸了吸鼻子,很识趣的接过电话,有那么一瞬间,心跳都快停止了。 她关好舱门,坐回狭小的软包沙发上,将头发捋到脑后,移动电话贴近耳边,手指微凉。 心虚的“喂”了一声。 对方沉沉的音调顺着电话听筒探出来,声音如烟撩雨绕,“许肆,我以为,睡完我,你最起码得负责留下来。” 许肆一哽。 莫名就想到了离开的时候,他克制泛红却不得不陷入昏迷的睡颜,强大,又诡异的惹人怜爱。 “阿枕,我不得不走,你等我回来,我补偿你。” “你还会回来么?” “我……”许肆咬了咬舌尖:“会。” 对方笑了,欲念重重,“许肆,你真是个合格的骗子,怎么办,我不信。” 许肆没话好说,只能问:“你既然不信我,那我给你补偿,你想要什么?” 轮渡形式过程并不似其他交通工具那般安静,即使躲进最密闭的空间,耳边还是会有繁杂的机器运作声,时不时就将耳朵堵起,需要吞咽唾液才能从新恢复听力。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正在拿着武士刀朝虚空挥舞,发出了破空的尖锐声音。 像是割裂了空气。 “我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你回来。” 心跳骤停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男人像是梦呓一般的低呢。 隔着辽阔的海域。 许肆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很重很重的落下,砸出一阵涟漪。 对方的声音却忽然又变得明朗清晰,像是为了掩盖那一声脆弱,在她耳边叮咛。 “许肆,这是最后一次让你跑了,下一次,别再丢下我。” 她微微张口,还没出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偏头去看窗上的倒影。 紧裹的外套遮盖之下,纤长的脖颈没有半分红淤。 那种境况下,他克制的很好。 没有弄疼她,让她清清白白的走到这里,不用遮盖什么,不用承受他人的非议。 可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裴枕身上被她啃咬的如同被凌虐了一般,连锁骨上最薄的皮肤层都没放过,破碎又性感。 实在抱歉。 也怪不得他要生气。 “唉……” 许肆叹了口气,有一种欺负了别人,又无力偿还的愧疚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怎么会是这种人?难道天生就是做流氓命? 海鸥在夜晚的暴雨中顽强的盘旋。 许肆拿起移动电话还给巨人,顶着把黑色的伞,走到甲板上,试图缓解心中那诡异的悸动。 然而刚走两步。 就看见被她踹倒的花衣男人。 他被三合社的人看管着,失去了在船内行走的自由。 ------------ 无耻新闻 暴雨落在那人的衬衫上,布料的色染工艺都被泡发晕开。 刚刚被人打捞上来,他脸上仍是一副茫然的神色——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被三合社的人盯上。 看见许肆,他才后知后觉知道了答案,撩出两颗被烟泡渍的尖牙,窸窸窣窣的磨擦着,只是因为被困的脱力,声音有些小。 “你居然是三合社的人,你太卑鄙了,装作外来者套我的话。” 许肆激荡的心情还没缓和,刚呼吸了两口新鲜口气,就瞬间萎靡不振,手落在伞柄上,持续的发力握举,保持声音冷静: “你猜错了,我不是。” “别装了,女人,你不是三合社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帮你?” 许肆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长腿立与微微晃荡的甲板上,露出个微冷的笑容。 “你是蠢得没救了,还是脑子被水淹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要为你答疑解惑。” 花衣男人一顿,恨得牙痒痒,“靠,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阿。” 话音刚落,有狂风夹带着大颗雨水袭来,将甲板上的伞都吹晃。 许肆那张玫瑰色的唇也沾上一滴水珠,她伸出细嫩的指尖擦去。 顿感这样的天气,不太适合透气,转而又回到船舱内,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顿时,他叫嚣的狠话全都变成了耳边风。 这期间。 巨人还是一直守着许肆,寸步不离。 高大的变异的身躯特别醒目。 其他社团的成员看着这一幕,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都在默默猜测她与三合社之间的关系。 ——地下城谁都知道,巨人属于三合社,而三合社里没有女成员。 ——所以,这漂亮女人是谁? 可惜,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漂亮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野玫瑰,在众人面前晃过,却只能眼睁眼看着她消失在某个转角,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谁也抓不住那抹裙摆荡起来的风。 轮船驱动的嗡鸣声如烦人的蚊蝇。 许肆被闹的有些晕,不想回闷堵狭小的休息舱,也不想出去淋雨,干脆站在二层高台走廊上,眺望窗外混黑的海潮涌动。 到底是被花衣男说的故事,牵动了思绪,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光洁的眉眼里有淡淡的失意和心疼,不敢去想当时裴枕的境遇,光是想了个开头,就觉得心口窒息难受。 身上只穿着一条质地轻薄的裙子,在潮湿的海面漂浮久了,浑身上下开始有些冷。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呜呜呜——” 又是一声巨大的汽笛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动荡感,之后整座轮渡都趋于平稳,是抵达了港口的讯号。 在巨人的拥护下,许肆是第一个走下船舱的,她抱着手,身姿摇曳,步伐稳健,神色淡然,身后还跟着三合社的一群人马。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是娇滴滴的许家千金,而是威风凛凛的社团女大佬。 海天被雨幕染成一个颜色。 到了港岛,踏入熟悉的土地。 许肆整个人放松多了,声线也慵懒下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止步,扭头对着巨人说: “我要走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助,虽然挺不好意思,但你能再帮我个忙吗?” 巨人默默点了点头。 “多谢。”许肆摘下手上的手套,捋了捋被海港的风吹乱的精致长发,拿出了那张被她藏起来的紫卡,还有一串豪车钥匙。 迟疑了下,才温声道:“这是我从非衣那里借来的身份卡,还有车,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 巨人撑着高大的身形,规避掉海风的侵蚀,喉咙上下挪动,磨出干哑的低音。 “不了。” “……什么?” “不用了。”巨人真不喜欢说话,很不情愿的重复一遍,解释道:“这卡,本来就是要给你的,车子就更不用了,三合社不缺。” 许肆微微怔愣,微不可察的低头看向身份卡,陷入了深思。 这卡居然是裴枕为她准备的? 那为什么没给她呢? 想了想,许肆又有那么点明白了。 或许,裴枕是怕她拿到身份卡,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又或许,等她答应留下的天,裴枕才会将卡给她,还她自由。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又极其矛盾的做法。 只能说,想法很好,只是裴枕对她太心软了,没有真的将她囚禁,才让她找到了逃脱的机会。 下次…… “帮我跟非衣说声谢谢。” 许肆收起身份卡,脸上挂着清风明月般的微笑,心情复杂。 她了解裴枕。 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 心系温娇娇的安危。 许肆没有再过多停留,甩了甩车钥匙,跟巨人道谢告别后,开着豪车,踩死油门,往安适提过的医院赶。 港岛的暴雨全然没有地下城那种虚幻感,每一处的街道都有浑浊的积水,豆大的雨滴砸在前车窗上,砰砰砰,有种肮脏欲裂的猛撞。 她用了两个小时,才来到那家私人医院。 如当初许家那样。 【温家龙虎斗,下毒能赢千万家财?】 这一豪门秘闻,让港岛的群众陷入狂欢中,各家报社的记者为了明天报纸的销量,冒着暴雨都守在花丛里,等待温家人现身。 许肆没有躲避。 直接将车停在了医院正门,不出意外的,被蹲守的记者发现,围攻。 世荣报社记者:“许小姐,一直听闻温大小姐是您的发小蜜友,请问您对温小姐被害一事,持有什么看法?” 正华报社记者:“您已经许久没有在港岛现身,连夜看望温家娇姐,是否有意支持她争家产呢?” 环影报社记者:“您是上一届争家产的冠军,这一次,有没有经验跟好友诉说?” 记者的问题都很犀利。 许肆下巴微拗,对答如流: “争不争家产的我不知道,但下毒害人的必须要面对制裁,我相信老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完,就匆匆撑着黑伞走进医院里。 记着们早就留下了她现身的照片,满意的要命,拿着对讲机跟接应的同事说: “快,标题加上,就写:【许家千金回应下毒事件,公开露面支持温女阿娇夺权】呐!头条。” “照片拍到了,标题我都想好啦!【许家豪姐一字千金,放言砸钱贿赂老天,降雷劈晕衰仔温弟】” 这年头。 港岛的报纸标题花样百出,越劲爆,越能激起群众的购买欲,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疯魔。 许肆一出现。 安适得到消息,立马从病房赶来接她,见她安全无伤,才如释重负地笑了: “小姐,您受苦了,葛管家一直在念叨您。” 许肆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声音倦意很浓: “我一会跟葛管家报平安,娇娇呢,醒了没有?” 还有 ------------ 幼年许肆 医院病房的长廊特别的空。 空的让她的心紧了又紧。 “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肠胃多次洗胃受损。”安适嗓音官方又冷静,“精神有些恍惚,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 许肆不可能不去看温娇娇,那么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撑腰。 温娇娇住的病房,不算宽大,但很舒适。 许肆推开门。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女人的身影。 心脏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刚走进两三步。 有一个女生清淡的烟嗓在角落响起,掐着浓厚的鼻音:“阿肆,呜呜呜呜。” 许肆猛然回身。 温娇娇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捂着脸哭。 许肆屏住呼吸,走到她面前,用极其清和的语气回答她:“在呢。” 温娇娇的眼泪就开始决堤:“你来啦。” 许肆微微点头,轻轻握住她苍白无力的手:“来了,别难过。” 这一声别难过。 让温娇娇直接梦回当年,两人还年幼的年纪。 都是一个阶层的孩子,上的肯定是全港岛最好的幼儿园。 她母亲忙于事业,父亲忙于脱离赘婿的称号,很少有人管的到她。 她那会是个胖妞,经常被保姆欺负,被同学欺负。 同学会把她的鲜牛乳和糖糕抢走,一口也不让她吃喝,看她饿肚子馋的流口水,弄脏衣服,粘上尘埃,然后再笑她脏,抢她外公给她买的玩具。 她不愿意。 就会被推搡到发臭的卫生间里,衣服沾满了尿渍。 这样做顶多会被老师责罚几句。 谁也不担心后果。 只有许肆具有正义感,刚刚到幼儿园的第一天,就牛气冲天,一脚踹飞了欺负他的男生。 温娇娇怎么都忘不掉那天的小许肆。 她逆着光插着腰,带着一顶春游用的葵花帽子,嘴里嚼着水果糖块,小小的身体有大大的能量,打跑了五六个小朋友,额头都被撞肿了,唇边仍然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当真跟她的名字一样,滚烫炙热,生气勃勃。 她哭。 许肆就笑,笑的可坏可坏了。 笑完过后,也不忘往她哭嚎的嘴里,塞进一颗水果糖,露出一排糯白的牙齿说:“别难过。” 至此之后,温娇娇心目中的英雄没有更换过人选,一直是许肆。 难过的幼儿园人生,也被一颗酸酸甜甜的橘子糖拯救,变得不再苦涩。 如今。 见到许肆来了,还是笑着看着她,温娇娇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止住眼泪,沉默了一瞬,才咬牙切齿的说:“我真恨,阿肆,我真恨我弟弟,人怎么可以那么坏,他们不仅下毒害我,还跟我说,他害死了外公,就因为外公希望我拿家产,他们觉得自己是儿子,应该直接享有继承权。” 温娇娇从没有害怕过豪门争斗。 她只是心凉。 秋夜渐凉,港岛的秋色比地下城的明显,窗外的树都开始枯黄。 许肆干脆陪她坐在角落,问:“你想怎么办?” 温娇娇说:“我想砍了他们。” 许肆拿纸巾的手顿了顿,又轻轻擦去她眼下泪痕,语气诚恳:“嗯,我也想。” 从小到大的朋友情意就是这样的,总有无条件支持你的人,就像许肆要做什么,温娇娇也是无条件的支持着她。 温娇娇破涕而笑,“你真是……” 还有 ------------ 出气 许肆托着下巴,“你好好休息,等着我去温家,我肯定替你。” 可温娇娇却摇了摇头,“我要自己。” 谁都没把砍人的事情当真。 温娇娇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明天是我外公的葬礼,我会出院,把录音笔的警察一起带回去,让我二弟再讲一遍毒害外公的事情,间接性证据我已经让人找到了,他只要敢说,那这件事情就能定性,我就敢把他送到监狱,花钱都得砸到他牢底坐穿,家产一定得是我的。” 豪门继承人都接受过针对性教育。 对于抢家产的野心不会太避讳,这不是丢人的事情,反而抢不到家产的才是最丢人的。 除非某个继承人能自立门户,做大做强。 否则都会成为大众眼中的唏嘘笑话。 许肆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重新恢复了精神,失声笑道:“好,我等着看。” 温娇娇细眉弯弯,“但是我三弟有点难搞喔,阿肆,你在港岛待多久?不会走了吧?你帮帮我。” 许肆理所当然的点头,指尖点了点温娇娇饱满的额头:“当然,我帮你,以前就答应过你的,我会看着你,成为温家话事人。” 两人的友谊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培养起来的,浓厚的像一层层不断叠加的奶油点心,不可分割,她们互相约定过,要看着对方站的更高,更远。 当晚。 许肆再三确定温娇娇没事后,才被温娇娇催回到许宅。 葛管家老泪纵横,他不是察觉不到危险,收到纸条后,许肆消失了一个月,他是真害怕许家的唯一继承人丧命。 许肆安慰似的陪他坐了一会儿,才匆匆上楼,进到书房里去,给之前剩余的文件签字。 那群油腻圆滑的合作商,最近安分了没有什么小动作,得益于许肆进的那批庞大的国外钢材,有了这些原材料,许肆甚至可以随时抛弃他们。 这一趟地下城之旅。 她也不算是没收获。 就是想要的照片没带回来,带回来了另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裴枕实在境况不好。 许肆拿着照片目光沉沉的看了好一会,脑海里自动浮现了裴枕趴在笼子里被扎针的画面。 直到现在。 她才有精力去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随时会死的绝望感。 死死遏制住的悲伤。 永远看不见前方路。 被镣铐锁住的四肢。 每一刻都是非人折磨。 许肆默默无言,将照片擦拭干净,眼睛暗着,干净修长的手从书架上抽取出一本圣经,翻开其中一页,将照片放进去。 靠在松软的椅子上。 眼睛泛起泪光。 “等以后,再去一次地下城吧。” 许肆想,等忙完了,就去找他吧。 认认真真的尝试喜欢他一次,这才是负责的表现。 裴枕没什么不好,是她一直在抗拒,现在最亲密的事情也做了,亲缘关系形同虚设。 许肆不愿再欺骗自己的心,其实她也有被吸引,也想要靠近。 刚这么想。 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许肆眉心一跳,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没出声,对面先开口。 熟悉的声线,腔调慵懒虚灵,拖着淡淡的笑意。 “船上那个花衣服怎么欺负你了?怎么把人踢海里去了?” 等我攒攒稿子爆更嗷!喂我嗷嗷待哺的宝贝们! 好消息!我们会员榜23啦! (另外,部分宝宝,涨分阶段~我求求了,可以不要给我点一星差评吗?点个二星我也能接受的,呜呜呜,难过) 【宝贝们要是有哪个情节看不懂,请跟我说,我会回去改文,写的详细一点,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 ------------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负责 ——他又知道了。 ——来问她,意欲何为? 许肆夹着有线听筒,找来一条毛毯盖在长腿上,右手掌底搭在桌面,手指无意识的敲打出细微的声响。 在熟悉的许宅里,她完全又是另一种鲜活。 慢悠悠的解释:“他跟我说了些垃圾话,我不爱听。” “嗯,那是该教训。”话筒那边的声音磁性的很,撩 ------------ 贾维斯的宴会 温娇娇不是个冲动的性格。 相反,她特别理智。 能因为性格不合,不愿日后受罪,忍痛跟最喜欢的顾景分手,她比谁都珍爱自己的人生。 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刀砍人。 许肆听见这个消息,第一直觉就是——温娇娇被欺负狠了。 再想到她上了一辆莫名其妙的黑车,许肆脸色就有些严肃起来。 让保镖赶紧去找温娇娇,一定要确保温娇娇是安全的。 自己又拿上提包和车钥匙,准备亲自去温家,找那两个衰仔讨个说法。 刚走出两步。 楼上的电话响了。 许肆没有心情接。 葛管家上去代劳,刚刚拿起电话听了两句,他就用白手套捂着听筒,悄声对许肆说:“小姐,是温小姐的来电。” 许肆一愣,急匆匆地返回二楼,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温娇娇在电话那头强颜欢笑:“阿肆,你应该知道了刚刚的事情吧,我来给你报个平安,我没事。” 许肆说:“你现在在哪儿?” 温娇娇:“我在我新处的男朋友这,他很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太气了,眼看着外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我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新男朋友……”许肆心里有数了,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提包,轻声安慰她:“别怕,那这事儿我替你查。” 温娇娇似乎在那头抹了抹眼泪,很久才咬着唇说:“阿肆,你不用帮我查了,原来,我母亲什么都知道,为了不爆出丑闻,一定会把这件事摁下,所以,我弟弟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如果他们问你我在哪儿,你帮我保密吧,等我有打算了,再跟你说。” 许肆眉心微蹙,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好,你好好休息,有困难,随时来许家找我。” “知道你最好,那我挂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好。” 刚刚出去准备找人的保镖见状,全都停下脚步,站在庭院里等。 葛管家走上前来,低眉顺眼地问:“那还需要去找温小姐吗?” 许肆默然凝视着黑色的电话机,声音冷静: “找,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找。” 温娇娇想隐瞒行踪,那更得找下去,起码要让别人相信,她真的不见了。 温家的风浪好像随着温娇娇的出逃平息。 期间。 温母真的来问过许肆,温娇娇的行踪,许肆回答了一句不知道,温母见许肆真的动用了所有手段找人,才选择相信。 闹到这个地步。 温母收回了放权的打算,对外说是温娇娇出国提升学历了,要等三个继承人都在身边,才能做出决定。 港岛的秋意更浓了。 白玉兰的叶子全都落光,凤凰树结出了一条条像刀子的果实,黑褐色的,很有意思。 许肆公司开始忙了起来,她保持着每两天跟温娇娇通一次电话的频率,而她派去找温娇娇的人,却毫无下落,有种时空交错的诡异感。 没过多久。 许肆又听说,贾维斯带着他的海外公司入驻了港岛。 外国人爱举办聚会,以各种名头邀请许肆参加,前两次,许肆都让安适去应对了。 第三次。 贾维斯以生日的理由,亲自找到了许肆。 许肆叹息一声,想起自己在地下城时,还欠贾维斯一个人情,便接受了那封邀请函。 宴会的地址定在港西的酒店里。 距离许宅有点距离。 许肆按照约定,把父亲收藏的他国古董画搬了两幅出来,准备一副送给他的母亲,一幅当做送他的生日礼物。 脑子麻麻的,宝贝们,我休息一会,还要润色一下~可以明天再看看 (今天有点发热,我的脑子麻麻涨涨,它好像要坏掉了哈哈,原谅我,我爱大家) ------------ 喜欢你不是罪大恶极 许肆决定要去晚宴,那就是代表许氏地产话事人去的,这一个多月没在港岛露面,她简单吃了点晚饭,请来专业的化妆师为她打理头发和面部。 一张冷清孤傲的面颊不需要太多修饰,指甲也没有染上颜色,腕表选的是银白色的复古款,戴着法式宽沿帽,条纹内衬,外披深棕色的双面羊绒大衣,一条黑色的细腰带束着,踩上黑色细跟的尖头高跟鞋。 这样的穿着,走在了这个年代最潮流的顶端。 气质当然是没法说。 优雅又贵气。 没有泡泡裙蕾丝这样可爱累赘的元素,拼贴的面料冷硬硬朗,设计感前卫的不行。 许肆挑了一对宝石耳环,对着镜子比对了一下,才拎出其中一只,侧着耳朵戴上。 葛管家走来说:“小姐,画已经提前派人送去了。” “嗯。”许肆偏头,戴上另一只耳环,红唇微笑着:“不早了,葛管家,让司机把车开进来,我现在就出去。” 鸟群搅动浓稠缱绻的灰暮。 一小时的车程。 许肆乘坐的车子从港北绕到港东。 贾维斯订的酒店,位于港岛某处风景区内,是很经典的西欧式建筑。 半开放的环境很私密,清净中又又典雅乐器的音符流淌。 许肆拿着邀请函走到宴会的休息区,私人的原因,举办的商业性质酒会,吃什么不重要,社交性很强。 男人都会携带自己的女伴,或是妻子,或是家人,或是情妇。 女人也同样,会携带丈夫,家人,或者是年轻的情人作为男伴。 但许肆带着的人是安适,虽然有点格格不入,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她一出现。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真不算少的。 有些认识她的人轮番上前来打招呼,许肆笑意盈盈,游刃有余,不仅与老熟识谈得拢,还新认识了几个刚刚崛起的港岛富商。 整个酒店都被包揽了下来,不会有其他非宴会宾客打扰。 许肆拿着一杯香槟站在人群中间,侃侃而谈,碰上父亲以前的旧交,许肆话就格外多些。 “刘伯,最近忙不忙?” 被她称做刘伯的男人,西装革履,无奈的摆了摆手:“老工业不好做,我最近越来越有空了。” 许肆举起香槟杯子和他碰了碰,利落大方的笑着:“钱嘛,总是赚不完的,空了来家里坐,出去享受享受生活,你儿子那么聪明,能担当重任的。” 刘总喜欢听这话,或者老一辈的港人都喜欢听这种话,喜笑颜开的拍了拍手:“我就说,还是小许豁达,许生有你这个女仔,真是不错。” 许肆面不改色的笑了笑,提到父亲,她就失去了交谈的欲望,轻轻咳嗽了两声,借着吃药的借口,退到安静的角落里去。 安适紧跟着她的步伐,从口袋里拿出药盒,又顺手要了一杯温热的清水。 许肆是真的生病了。 可能是骤然降温的缘故,她昨夜就开始有些咳嗽,好在并不严重,把手包放在桌上,接过白色的药片和水杯,她还有心思跟安适说黑色笑话: “你跟医生确定过了,这药,我喝酒了还能吃吧?不会肚子疼死这吧?” 安适即使拿起了她的手包,避免皮包底部脏污,正经地说:“小姐,您知道自己生病了要吃药,还来酒会喝酒,我以为您不在乎。” 许肆幽幽地吐出一句:“我是不在乎,但不是不想活了。” “小姐放心。”安适点头:“能吃,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许肆笑了:“一会酒会开场,我可能会得喝的更多,你看见没有,那边有个做实业的老总,姓陈,他手上有块养老的地皮不错,我想买来盖酒店,你找机会帮我把酒换成饮料,我要去灌他。” “是。” 酒会开场了。 那些外国乐器悠扬的调子变得欢快了起来。 贾维斯带着翻译出来,站在台上说了几句话,就端着红酒走进宴会席,与在场的宾客谈话。 正常的社交场合,空间,距离,许肆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贴着她,按照规矩,她还没有去找陈总谈买地皮的事情,而是等着宴会主人来碰杯。 十几分钟过去。 贾维斯目的明确的走到她面前,这次,他将翻译支开,眉眼温和正经,极力忽视女人曼妙的身姿与面容,却仍然被惊艳,声音沉入底。 “许,欢迎来到我的酒会。” 许肆冲他笑笑,唇色被口红染得有些艳丽,与他碰杯:“生日快乐,贾维斯,欢迎你来港岛。” “谢谢,这里确实如你所说,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浪漫,美丽,温暖。” 许肆手指拖在杯底,指尖带着酒水晃了晃,“你应该也不会待太久,可以多多感受这里的风景。” 她这话说的很平和,最后嘴角和眼尾忍不住翘起,翘成会心的弯度。 贾维斯却笑了:“不,如果计划没出问题,我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直到你愿意看见我,或者家族让我回去,但我更希望,我能带你一起走。” 许肆睫毛扇了扇,看着他身上穿的白衬衫,眼神多停留了两下,随后偏移开视线。 “贾维斯,我想,感情的事情,我还是不太适合委婉,你是个挺不错的人,无论是从朋友,还是同学的角度去看,你都做的足够完美,但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但喜欢你,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我只能控制喜欢的分寸。”他垂了垂眼睛,笑得很干哑:“我不认为喜欢你,是罪大恶极,我看得出来,那天的危险男人并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不能连追求的机会都不给我。今天邀请你,只是生日宴,你只需要玩得开心,我不会纠缠你。” 他说话时,口吻总有一种很绅士的腔调,用词浪漫又热烈,能让人看到他的真诚。 这样的腔调很熟悉。 许肆想起年少时期的裴枕。 都是教养极好的贵族家庭出身,裴枕无疑比贾维斯学习的刻苦些,绅士之外,样样拔尖,有些贵气。 但难免会有神似之处。 让她因为怀念停留下来,听他说话,却又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实在憋闷。 许肆微微抬起下巴,伸出手探进安适的口袋里,青涩的血管顺着她白皙的手背蜿蜒,嫩白的指尖夹出一只烟,放在红唇间,点火,吸了一口,醇烈的烟滚进肺腔带来了痛意,才彻底呼出来。 烟雾缭绕间。 许肆不太习惯,忍着咳意,慢悠悠的说了句:“当然是你的自由,但是建议你先看清我,再说喜欢我。” ------------ 小姨没认出我? 贾维斯没见过她抽烟,声音挺平静:“我觉得我已经看清你了,我不是蠢笨的人,四年还看不清一个人。许,你是我见过最优雅知性的女商人,你在乎规矩,恪守规矩,在乎自己的信誉,热烈又温柔,平易近人又礼貌待人……总之,感情是说不清的,我几乎无法再找到和你一样的姑娘。” “所以我就说,你先看清我,再去谈论你的喜欢自由。” 许肆潋滟的桃花眼微松,将本该小口慢咽的香槟一饮而尽,用空酒瓶碰了碰他的杯口,勾起唇角那抹肆意的笑容, “其他不谈,就守规矩这一点,贾维斯,你好像弄错了,我从不守规矩。” 她将还剩大半的烟掐进烟灰缸里,雪白的烟蒂残留了一抹浅淡的口红印,又道: “抱歉,我能借你的宴会,去找合作商谈谈吗?” 贾维斯有些迷茫又若有所思,耸了耸肩,“当然,希望你玩得开心,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你到底哪里不守规矩。” 许肆歉意一笑,带着安适走了。 桃花眼尾透出一丝贪恋和野心。 直奔拥有地皮的陈总而去。 偌大的吊灯代替了夜晚的月亮,持续性散发白昼般的光亮。 安适拿着许肆的手包,观察她的神情,低声说: “小姐,我刚刚去打听了一圈,这个陈总挺威风,性格很封闭,小心警慎,几乎只跟他们圈内人交友,今天也是跟着朋友来的,我们直接上去开口买地皮,怕是连灌酒都机会都没有,就被敷衍过去了。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用脑子和酒量就行,他手里的地皮就是我想要的,怎么都得试试看。” 许肆顿了顿,把手上的香槟杯放下,换成了猛烈一些的伏特加。 又走到室外,从观赏树底,捡起一株看起来比较特殊的木绣球。 再回到宴厅陈总附近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把花插进水杯里,静静等待时机成熟。 陈总大约有三十多,带着一副眼镜,温温柔柔,却很豁得开,跟人喝得很豪爽,看得出来,做生意还是用老一辈的办法。 许肆刚走到附近,他就发现了。 看见许肆把掉落的木绣球放进水杯里,陈总有些惊讶。 放下酒杯,跟酒友打听了一下许肆的底细,知道她不是某某某的女伴,才放心挑眉走到许肆身边,好奇开口问: “朋友,为什么要把木绣球带进来,还放进杯子里?” 许肆指尖一顿,惊讶的抬眼打量了对方一眼,爽快分享了一个故事。 “路过这株木绣球树的时候,这朵花正好掉下来了,就掉在我面前,完整的,还很新鲜,感觉是树送了我一朵花,所以就带着进来给它浇浇水。” “哈哈哈哈,你也喜欢花?” “有点了解,家里正好养有几颗木绣球,我母亲种的。” “这品种很难找的哦。” “是很难找,所以才家里只有几棵。” 喜好相似,有话题可聊,许肆说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她说她有同样的树。 陈总忍不住搓了搓手,举杯问:“我叫陈唐,可不可以交个朋友?有空了,能不能去你家欣赏一下木绣球,先说好,我不是耍流氓啊,我今天一整晚都在透过窗户看这棵树,说实话,是真喜欢。” “没问题。”许肆拿起伏特加,喝了半杯,眼中似笑非笑,不卑不亢地说:“陈总,幸会,我叫许肆。” …… 一整晚。 许肆对着酒量极好的陈唐灌酒,自己喝的也实在,无论咽下去多少,总能保持着清醒,双眼晴明。 她那双眼睛潋滟得动人。 加上商人独特的口才天赋,言语之间,让人信任,让人喜欢,就是不会让人滋生色欲。 没一会儿,互相的称呼就从陈总许总,变成了老陈许姐。 乱了辈分。 但喝蒙了,没人在乎这一点。 直到宴会快散场了。 许肆成功留下陈唐的名片,并且强撑着醉意,得到可以让人去看地皮的承诺后,才放心离开。 …… 喝的有点多,安适不知道去哪了。 许肆没有第一时间坐车走,而是晕晕乎乎走到休息室里,等着安适来找她,顺便醒醒酒。 休息室跟宴厅是连通的,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漫纱,四周都是错落的单人沙发,没有并排,也没有面对面,设计巧妙中带着一点隐私感。 而沙发正中间的桌面上,贴心的摆放着清透的解酒茶。 许肆拿起其中一杯,喝了两口。 凉了。 抬眼环视周围环境,视线有些模糊,勉强能看见附近的椅子都是空的,整个空间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晚风锲而不舍地撩着衣摆,将被酒精浸泡过的神经线吹的更晕。 越来越站不稳。 许肆干脆挑了张椅子坐下。 刚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却在背光的地方,真真切切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姿态闲散肆意,两条长腿交叠的落在地面,面部五官完全陷在黑暗之中,让酒醉未醒的人完全看不清具体面庞。 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场。 这个人的身影…… 看起来很完美…… 许肆稍愣,心脏晃了晃,呼吸也变得轻缓——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前世的某个画面。 喝得烂醉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就比如现在的许肆。 仿佛被致命的幻觉勾引住,她当下特别想要重现那个画面,便强撑着昏昏欲睡的身体,大着胆子走进阴影里,脚步跌跌撞撞,两手支撑在那人的沙发扶手上。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能弯下身体,靠近男人的脸,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来,轻佻的摸了摸那人分明的下颌线。 清冷的嗓音含着笑意,有不自知的勾人。 “你好,我觉得你很好看,能不能认识一下,你多大了?” 隔了很久。 那人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空灵的嗓音飘到耳朵里,很不真实。 “小你三岁。” 许肆微微愣了一下,好像跟记忆里的回答不一样,于是把手指移到他的唇边,使劲想了想,那画面又重现了一次。 ——她喝醉了。 ——走进某个黑衣人。 ——挑起对方的下巴…… “砰!” 宴厅那边不知道是谁打碎了一瓶酒,巨大的破碎声划破了空气,传进许肆耳朵里,像枪声。 她吓了一跳,随即回想起来,这样做的后果是被枪爆头!头皮瞬间发麻,像见了鬼一样,松开调戏的手,不断往后退。 男人冷眼盯着她要跑的动作,抬手握住了她即将消失的腰肢,用力一扯,许肆老老实实的被他拉住,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许肆咬牙,心凉了半截。 距离不远,男人嗓音有诡异的温柔,低低沉沉: “喝醉了?醉到认不出我是谁?” 许肆没吭声。 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葛在一起,酒精把她的思绪搅的混乱不堪。 别说面前人,她都有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下一秒。 那人笑了。 气息和气味近在咫尺,呼吸弥漫在耳边。 “你说的给你时间,是给你时间在外面鬼混,参加混血的宴会,顺带撩别的男人吗?” ------------ 不能睡在这里 不知道是特意安排的,还是真就那么巧合,休息室这边只有一道幔纱,却一直没人闯进来,偌大的空间安安静静,给两人足够私密的空间。 潮湿夜浓,男人那些带着醋酸的低呢,容不得许肆细细去听,便挨个溜走。 许肆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还没完全聚焦,带着点重影,看向身边坐着的人。 首先,确实是 ------------ 殉情 许肆双脚悬空着,无法去感知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几步路的距离,那些探究的视线真的没了。 裴枕这种观察力是真的恐怖。 饶是许肆半梦半醒间,都心惊不已,忍不住去思考一个问题,她都已经把脸盖起来了,裴枕还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究竟算不算是超能力? 是能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没有头绪。 许肆老老实实把手弯在胸前,轻轻汲取着男人衣料下传来的体温,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把他当做一个真实的人类,而不是散发危险气息的魔鬼。 走出酒店后。 四周听感好像空旷起来,露水湿感很重,晚风细细密密地吹过她的脚踝,白皙皮肤上的那片感触都变得凉而冰。 裴枕还没有把许肆放下来的打算。 许肆也不着急下来,不是不愿意走,而是手脚疲软,走不动了,酒精越来越上头,呼吸浅浅重重,随时可能再睡过去。 这段路程很漫长。 许肆能模糊的感知到裴枕将她抱上了一辆车内,车子飞速的往前方道路飞驰,风声被窗户阻隔,仍然有躁动的音量。 似乎想到了什么。 许肆抬手想拉一拉他的衣袖,却始终没有抬起手。 直到裴枕愿意开口问她: “想说什么?” 许肆一动不动的趴在他的腿边,眉头微皱,喉咙磨损且沙哑,努力发出声音:“你……要带我去哪?我助理呢?” 裴枕扯唇角,伸手替她拉好盖在身上的黑色大衣,“不去地下城,放心吧,你助理和保镖都被我请去做客了,你乖一些,我明天就放人。” 那天夜晚,车子停下。 开门声音不轻。 许肆半醒未醒间,又感知到裴枕抬起她的手,搭在肩上,轻而易举的将她再次抱在怀里,稳稳的一步步走向某个很私密的庄园酒店。 耳边还有服务人员帮忙开房门的声音,还有踏入地毯的脚步声。 人喝醉了有不同的状态,许肆就属于那种头脑半昏半醒,能稍微思考,却手脚僵硬,动也动不了的类型,抱起来死沉,像一袋米。 抱着人走了一路。 裴枕没喊过累。 开了灯,他轻轻将许肆放在床上,把自己的大衣掀起来拿走,许肆整个身段就暴露在灯光底下。 偏头去看许肆醉红的脸,绯红之下又是白皙水润润的肌底,眉眼生动的像是打过水汽的野玫瑰,唇色蹭掉了一些,还是红丝绸一般质地。 他伸出手指,将许肆脸上的亮点点抹去,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擦去泪痕。 蛊惑性的微微抬起隽俊的面容,轻轻贴住了她的唇。 清新的香兰味道。 许肆鼻尖毫无章法的嗅着,强烈的酥酥麻麻的电流从唇部传来,在夜晚格外的动人心魄。 她瞬间有些沉迷。 可裴枕却看出了她的意图,下一秒,毫无章法的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边,咬出了点点血迹,他伸出食指将血抹去,又轻轻笑了。 半天,才用缥缈的嗓音说: “报复完了,这次,我原谅你。 偷情可以,只能跟我,还有下次,我就跟你一起去。” 说完。 他走向床尾,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鞋跟,将鞋利落摘下,拎到地上,再把她冰冰凉的脚塞回被窝里。 又给她盖好被子。 关灯走出房间。 独留许肆一人沉在黑夜里。 宝贝们,我们要有大推荐了,在月底,哪哪都能看到我们那种! 所以,到时候我将爆更一波! 谢谢宝贝们的热烈支持,让我们的数据如此厉害!! (我快哭了,好开心呀) (有一种,你一票我一票,招招明天就出道的被养成感) ------------ 引诱许肆吃醋 夜晚悄无声息的,晚风缠弄月亮尖尖。 许肆头发养的太长,贴合的散在蓬松柔软的枕头上,纤细白皙的两条腿蜷进被子里,也就这么安静的睡着了,空气偶尔荡起波浪,吹拂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像一副静谧的美人图。 模模糊糊睡了一夜。 许肆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睁眼之前,她颤颤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角,撑起身体,被子滑落到腿边。 胃里的翻涌热意让她难受,唇边还有点破溃的刺痛。 回想起昨天的种种。 许肆承认,这两年酒喝得少了,酒量是有些许的退步。 本以为这种情况,有安适在身边,就是万无一失,即使喝得酩酊大醉,安适和保镖也能将她安全带走撤离。 偏偏人生就是有变数。 裴枕就是她生命里最大的变数。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到港岛。 可只要他一出现,预设的轨道就会不断脱节,脱节到许肆这样心思复杂的人,居然会心甘情愿的,被带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更让许肆觉得诧异的是,他昨晚明明很生气,深沉狠戾的说了很多硬邦邦的话,可一个吻后,什么都不用解释,他又自我攻略般轻易原谅。 让许肆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无论她做什么,最终都能得到宽恕的错觉。 窗外光线忽明忽暗,空气里还有浮沉浑浊的酒气,她缓了好一会儿后,起身走到浴室,洗了个温水澡,好不容易消掉一身酒味。 又从手包里拿出一只清凉款唇膏,抹在指腹上,对着镜子一点点涂抹伤口。 看着这么暧昧的疮伤。 她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心花怒放,只有一双漂亮明媚的眼睛,牢牢注视着镜子里具有破碎感的自己。 “下口真狠,跟吸血鬼似的。” 许肆皱了皱眉头,把散落的头发重新盘好,抚平纤瘦的腰线的衣物皱褶,将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才走出浴室。 “砰砰——” 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服务生推着餐车来到门口,送餐之余,对她说:“有位老板请您用餐完去见他。” 许肆起初还不知道这个“老板”是谁,悟了一会儿后,也就明朗了,除了裴枕,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她在这里,还想要见她。 想起昨晚酒后失态。 许肆一口口吃完餐点,敛着眸子,看了眼整齐摆在地上的高跟鞋,认命的拎起来穿上,走出酒店房间的门,随时准备开启顺毛哄裴枕的模式。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这个时候,安适还在他手里。 可得顺毛哄好了。 服务员将她带到一个类似隔断花园的地方,需要穿过实木台阶,走到山水中心去。 这地方很有特色。 古色古香的韵味让人像是去到了江南,听服务生说,这里的设计师是从东南沿海地区来的,在港岛设计了这样的庭院,也只是供给少部分人群体验。 配合着港岛的雾,许肆步伐加快,差不多走到茶室以后。 前方似乎有动静。 许肆放慢了步伐,就看到前方四四方方的茶室里,坐着不止一个人。 一如既往的。 她眼底还是只能最先看到裴枕。 他单手拿着金属权杖,坐在长长的茶桌主位上,两条长腿交叠搭在木质的脚垫上,左手指尖慢条斯理的扣在耳朵后方,袅袅水汽氤氲在他面容,灰质眸眼落在不知所云的方向。 许肆稍微偏移视线。 就看见茶桌边还有几个中年男人,身形气质不像是地下城的人,反倒像是港岛人,看着裴枕的目光有些热忱忱的,有些讨好与哀求。 而裴枕稍远点的地方坐着个很有港岛特色的美人,妆容夸张又浓郁,没有半点幼态感,性感的像含了某一年盛开的花蕊,乍一看,好像是最近拿过名次的港岛小姐。 中年男人半坐在椅子上,抖了抖手上的烟蒂,烟灰一落,眼神就朝美人传递:“茵茵,给非衣先生点烟。” 美人闻言,起身拨弄了一下燃油火机,缓缓走到裴枕手侧,拿起桌上一支雪茄烟放在口中含住,点燃后,吸食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眼神魅惑,蹲下将烟转递在裴枕手边。 “非衣先生,请用。” 姿态极低,嗓音不卑不亢,暧昧缱绻。 中年男人满意极了。 也难为他们打听到,这位第一次从地下城出来的大佬,喜欢成熟的女人,特意带来试试,没想到大佬路过,真的让侍从把他们放进来了,看着有戏。 庭院里的流水声从假山上溅射下来,水底敲在一条肥润的白红锦鲤头上,鱼尾一摆,就仓惶逃开,激荡起的水流推弯了莲叶的支杆。 许肆在不远处站定,目光落在那只沾着口红的雪茄上,目光淡然沉浸,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两人早做完了情侣该做的事情,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还是她不肯给裴枕一个答复。 可看到裴枕被美女引诱,她的手指头就是忍不住兴奋的蜷缩在腿侧,心头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独占欲,但矛盾的,又生出一种看戏的兴奋感。 怪刺激的。 茶室里沸水滚动,沁出几道冉冉的水雾,将绿植上方的空气搅动模糊。 裴枕目光都没有移动过,余光却已经察觉到了一抹婀娜的身影从假山边漫步过来。 不,是从她踏进这个庭院开始。 他的那颗寂静的心脏就开始跃动。 他烦躁阴沉的眼风消散,弯起唇角,笑的百媚生,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接过那只雪茄。 许肆挑了挑眉梢,手指捏的邦邦硬,口中像含进切片柠檬酸口糖。 这么细微的声响,根本传不到茶室里。 可裴枕的手指居然微不可察的跟着颤动了一下,他摁着右手的金属龙头权杖,忍着仰头轻笑的动作,把雪茄递给身侧的一个中年男人: “一会还有事,我不抽。” 中年男人愣愣接过,狂喜:“好,多谢,不抽也不辜负靓女点烟,非衣先生怜香惜玉。” 裴枕没有言语。 只是偏头看去,没有用目光寻找,那道心慵意懒又勾人摄魂的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许肆身上。 眼神熠亮,像在看一朵带着尖锐毒刺的玫瑰。 精致的唇形好看,微微上扬。 “许肆,喝茶吗?醒醒酒。” 终于,连带着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许肆的存在,中年男人们惊讶又惊艳了一瞬,利益使然,眼神立刻露出猜疑和忌惮。 这女人的身份是什么? 周身松弛又精英的气质,不像是做谁的情妇的,所以,是来和他们抢关系的? ------------ 察觉爱意 许肆没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直勾勾的与裴枕对视,心脏跳停一秒。 刚刚男人接烟的那一刻,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像是突然染上的疟疾。 ——裴枕的一个微小的举动,居然能够牵制住她的情绪。 清澈见底的池水,鱼儿游过去,透明的水都变得不太清白。 许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却容不得她细细去想。 众目睽睽之下,她尽力放稳心态,拎着手里的黑色垂感大衣走下台阶,迈过石子路,走进茶室。 在众人沉默不语的目光中,拉开裴枕旁边的椅子,取出烟,慢悠悠放在唇边,点燃,没有塞进裴枕的手里,只是任由它燃着,闻着苦涩烟草的干烧味道。 很久不抽烟,昨夜尝试过,是苦的,涩的,麻舌的。 她没有再尝试的欲望。 裴枕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双烟灰色的眼仿佛落入了几块浮沉的冰,看见她眼底的疑虑后,唇角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 把权杖交给身后的黑狮。 伸出冷调干净的指骨,握住了茶杯,亲自给许肆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薄唇轻启。 “烫。” 一个字。 仿佛在茶水杯子里沸腾过一遍。 许肆压下心里的悸动,微笑着捏起茶杯,淡饮了一口,“还行,也不是很烫。” 旁边的人试探道: “非衣先生,这位是……”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昧,又开始后悔,止住了话头。 他们打听到的,当然不止这位大佬的喜好,还有他的作风,虽然不知道他在地下城具体是什么身份,但根据熟人的用词严谨程度,可以判定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裴枕微抬下巴,却没有丝毫介意,淡声说: “许肆,许氏地产的话事人。” 茶室有些凉。 许肆忍住将大衣盖在腿上的冲动,手顿了顿,自然的拎起大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向众人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我是许肆,初次见面,多指教。” 烟气寥寥升起,风儿一吹,总不厌其烦的缠绕在她明媚的面孔上。 “许总好,久闻大名。” “许总很年轻啊……” 中年男人们也礼尚往来般做起自我介绍,都是些最近很有名声的豪门新贵,算是有用的人脉。 许肆没有继续端着高姿态,弯身与他们挨个握手,又顺手将烦人的烟搭在烟灰缸上。 然而下一秒再想拿起的时候。 烟灰缸里的雪茄,已经悄无声息被人摁灭了。 她愣了愣,低头,发现身边人食指的指腹上,粘染了一点薄荷味道的唇膏,忍不住开口问: “你灭的?” “少闻些烟味。” 他淡淡说着,给许肆添了新茶。 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许肆来了以后,气氛开始往正常的方向走,谁也不好当着她的面,玩献祭美人的套路。 那个港岛小姐也很识趣,没再继续散发魅力,发挥交际花的作用,调节着轻松的氛围。 昨天那句“注意影响”似乎沿用到了今天,裴枕话不太多,甚至有些冷淡,多数时间,是在看许肆和他们谈论生意上的内容。 然而谈笑之间,注意到他热切的眼神,许肆总忍不住耳尖泛红。 想起自己是来跟裴枕解释的。 还有莫名一夜没有出现的安适。 她偏头,看向裴枕,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非衣先生,晚些时候有空吗?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丝质一般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接,交缠不休。 “有。”裴枕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各位,我跟许总还有事,失陪。” 这话说完。 许肆起身准备离开。 裴枕忽然伸手,在桌子底下扯住她的脆弱纤细的手腕,稍稍用力,能留下她,却不容易被外人察觉。 新贵们很有眼色,几乎是同时起身提出要走,把谈话空间让出来。 只是走到门边。 有个人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港岛小姐茵茵的软若无骨的手臂,笑的油滑至极。 “非衣先生,这位茵茵小姐茶艺了得,要不要让她留下来,给您泡个夜茶?” 裴枕倏然抬起眼睛看他,异色的眸眼里带着戾气,像是无声的警告。 侍者拉开茶室的大门,及时提醒道: “各位,请离开。” “好的好的。” 中年男人紧张的点了点头,被那样的眼神吓到,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上,他们脚步匆匆。 以为今天的美人计失效了,再没有刚开始那种激荡的心情,一个个垂头丧气,姿态佝偻,更无心欣赏庭院的美景。 旁边的侍者将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后,忽然笑着说: “今天你们所求的事情,我们老大听见了,三联商会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港北的渠道就交给你们打理了,恭喜。” 空气突然静止了很久。 有人不可置信,有人眉开眼笑。 刚刚那个油滑的人以为大佬改变了主意,爽朗出声: “既然如此,我们就把茵茵小姐留下来了,希望她能服侍好非衣先生。” 侍者唇角一沉:“请不要再带任何女性出现在老大面前,我们大嫂脾气不太好。” “……” 众人被吓到了,又有些不解。 看着侍者不像难说话的性格,有人犹豫半晌后,开口问道:“那……我们后续需要做什么?” 侍者说:“你们今天做的就很好。” 他们张了张嘴,“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侍者面无表情指了指车子:“各位,别多嘴,请立即离开。” …… 差不多的问题。 黑狮也问过裴枕,为什么要故意让人放出自己的喜好,明明对那个港女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还要将人放进来,忍着浑身的不耐烦,任由对方在自己身边晃悠。 很多时候。 他不太敢问这样的问题。 但老大在大嫂身边的时候,心情都非常好。 他也就问了。 当时,裴枕搭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唇角勾起,嗓音空灵清晰,听起来能蛊惑人心。 “我朝我的爱人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我看着她无动于衷,很不甘心啊,所以我得朝她再走一步。” 他是个很好的操控手。 知道什么时候该设置什么样的情景,让猎物掉入陷阱里。 他想让许肆心甘情愿的喜欢他,而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模糊不清的好感。 所以。 在她开口之前。 他又设置了一个圈套,等着他的爱人自知心动,心甘情愿从云端坠落。 怎么改都有点小不满意。 大家觉得有不连贯吗?这一章 ------------ 别让我白高兴 人群散去后。 静谧的茶室里只能听到水池里的流动声。 裴枕还抓着许肆的手,只不过从桌底摆到了明面上,温凉的指腹贴腕骨处,稍稍用力就有些泛红,肤泽肌理细腻,绸缎一般的好手感。 “真好看呢。” 他垂下眸眼品味了一会儿,才放开那只胳膊,怕一不小心弄伤弄碎,刻意保持出距离,弯起唇边笑: “许总,人走完了,你要跟我说什么?是我爱听的吗?” 四面都是透明玻璃。 能看见假山流水边,横生着羞怯的草和强壮的树。 许肆随意拿起桌上那把燃油火机,上面还有港岛小姐使用过后,留下的指纹,抿唇笑:“你爱听什么?” 他薄薄的唇翘起来,“比如那个混血男人,你们怎么又凑到一起了,听说他跟你表白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许肆抹干净燃油火机上的指纹,嗓音带笑:“是跟我表白了,但是我拒绝了,这个你知道吗?” 裴枕微抬下巴,一双灰眸幽戾冷淡:“嗯,知道,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们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你就得跟我一起殉情了。” “你可真疯。”许肆忽然抬眼望向他,一字一句地笑着说:“但说实话,我有点迷恋这种疯狂的感觉,还有你。” 茶室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尽。 稀薄的让人缺氧。 许肆向来不缺坦诚的勇气,她说出这话时,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世界没有毁灭,道德伦理那堵巨墙,也没有因此崩塌。 她只是托着下巴,静静看着男人的反应。 他抬头,灰眸像深渊,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许肆顺势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去勾勒他妖冶的眉眼,高挺的鼻骨,完美的唇线,最后落到那颗红痣上,音调又是哑哑的,闷闷的: “我承认,我有点畜生,对你有些好感,睡了你,也愿意负责。” 裴枕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身子一动不动,嗓音蛊惑:“嗯,所以呢?你准备做什么?” “所以……” 许肆就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然后……用力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很快就有鲜血从唇上溢出来。 意外的不腥,还有些甜。 听见吃痛声。 许肆笑了,唇角牵扯昨夜的疮口,也很痛。 “所以负责的事先放到一边,我们先来算清楚一件事情,你昨天凭什么惩罚我,还擅自原谅?我没认错人,就算是喝醉了,但我发誓,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 闻言 裴枕顿了顿,压根无视了唇边的伤口,抬眼望着许肆,神情有些错愕。 昨天那样的眼神,他从小到大看过太多次。 分明是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许肆却说……那是在想他? “是我吗?” 裴枕垂下眸眼,忽然向她靠近,搂住她的腰肢,完全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肩膀颤抖了一瞬,用若有若无的音调呢喃,仿佛无声的梦语: “怎么会是我呢?许肆,你别骗我。” 他把许肆的手拿起来,抚在心脏处,维持着仰头望她的姿势,唇角掀起似哭似笑的弧度。 “别让我白高兴一场,这里会很疼,哪怕是说真话让我难过,也别骗我。” 许肆手被很用力的摁着,掌心完全能感受到他那颗狂乱的心脏,跳动的频率真得很快,很沉重。 连带着,让她的心跳也变得很快,很沉重。 ------------ 另一个我 他反应太大。 几乎是放下了一切身段,将下巴抵抗在她的肩上,像一只受过伤害的小狗,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三合社主宰者。 许肆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心脏发软发柔,却没有退缩半步。 她没有说假话。 她想起的就是他,嗓音一样,身份一样,相貌都是如此的相同。 除了头发颜色,性格些许有些变化。 除了…… 她想起的那个裴枕,并不喜欢她,还跟她有仇。 许肆不可能告诉他,她的接近,她的慈爱,她的关怀和爱护都是别有用心,是利用他当年的弱小,来获取他未来的拥护。 但其他的…… 她轻轻蜷缩手指,似乎这样,就可以隔着皮肉,去安抚着那颗狂乱的心脏,嗓音也渐渐柔软下来。 “阿枕,我没说假话,我想的是你,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就让我众叛亲离,直接破产好了,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裴枕凝望她的眼睛,一探到底,深沉的窥见她的灵魂,想要找出一丝破绽,与说谎留下的痕迹。 可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她看得不该是他。 裴枕很确定这一点,不会看错。 所以,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一动不动,眼眸倒映出许肆那张明媚潋滟的脸,忽然又冷静下来,最后弯起唇角笑了,嗓音前所未有的缥缈清浅: “我信你。” 真有意思 他弄清楚她的接近,到底抱有什么目的,弄清楚为什么她明明在看别人,却又说是他。 这个世界上。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他么? 或者…… 呵,可真有意思。 —— 不知道为什么。 在说他出那一句:“我信你”的时候。 许肆感觉自己躲在躯壳里的灵魂,都忍不住瑟缩了一秒,有一种所思所想被看透了的颤栗,第六感又开始惊叫,让她想要仓惶逃跑。 可明明她才是这场谈话的主导者。 她为什么要跑? 许肆愣了愣,回过神来,垂眸看着那只被他摁在胸膛前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挣脱开他的手,皱眉,撩开他银白色的头发,开始专心致志去揭他的衣服。 上次从地下城逃离,他的伤口还是鲜血淋漓的。 这次不知道好没好,居然又扯着她的手往上放。 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口还能好吗? 茶室里静静悄悄的,烟草的香味与某种燃烧过后的木质香调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让人身心舒适的味道。 裴枕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两秒。 手指无意识的转动了手上的扳指,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快被扯开了,才伸出手制止了这个动作。 “这么突然?”他微笑着,缓缓说了一句:“在这里做这种事,会被看到吧?” 许肆一顿,挑眉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想看你的伤。” 裴枕偏头,慵懒的拉扯衣料,眸光如同装进了地下城汹涌的海,却被隐藏在浅灰颜色里,影影绰绰透着笑意。 “其实就算你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所谓的。” 许肆咬了咬下唇,气笑了。 从他身上起来,顺带摸出了一张房卡,“注意影响,我一会去你房间看,我包里有伤药,葛管家怕我被暗杀,特意放的。” 他挑了挑眉梢,蛊惑似地说: “欢迎。” 明天加更,要在一起,要甜甜 (前面改了一章,这一章对话改动了,美人宝贝们如果愿意,请麻烦再看看~) (其实也就改了几句话,但有些重要,不然有些逻辑不通,人设崩塌的感觉,我觉得不对劲了好久,才发现遗漏了小细节,很抱歉宝贝们,我会注意注意再注意,下次绝不再犯这种错误) ------------ 养弟弟 许肆咬了咬下唇:“所以我的助理和保镖在哪?你什么时候放人?” 裴枕叹了口气,伸出那双修长的手,缓缓的,把她头发捋到耳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叹息: “总是只有提到跟你利益相关的,你才会愿意跟我待在一起,你真是个完美的商人。” 良久以后,他的落寞又消失的一干二净,笑的很放纵: “安助理这个点应该回到公司了,你的保镖……” 他异色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嫌弃,“你确定那样的货色能保护你吗?昨天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就倒下了,还是留在我身边多练练吧,我给你找一群新的保镖怎么样?” 许肆用一双漂亮柔软的眼睛平静的盯着他: “本来找保镖也不是为了防着你的,你看着办吧,我得回房间打个电话,今天公司应该很忙。” “许总真忙。” 许肆稍愣,亲过一回,她又变成许总了? 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唇周蹭出去的唇膏,公事公办地说:“忙点好,最近准备买一块地皮盖酒店,进入新行业,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裴枕目光一滑,托着下巴,透过茶壶沸腾起来的水雾望着她,弯唇浅笑: “怎么办,我不想让你走。” 这话说的暧昧又缠绵。 门外的侍者立马站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压住了整间茶室,密不透风,一如在地下城时那般,把空气挤压的只剩下阴冷的恶意。 许肆刚刚走到茶室门边,棕色的大衣没遮住冷白的脚裸,微微晃荡,停步回眸,望着他宛如神邸一般的俊脸,手指上还挂着三枚足以买下几块黄金地段地皮的宝石戒指,挑了挑眉梢: “你长大了,确实花的多,不多挣点,我怎么养你?” 风的嗓音未改,许肆的话语很轻,即使是胡说八道,也很好听。 裴枕的目光落在她瑰丽的脸上,落在她疯狂试探,想看看这样的托词有没有用的桃花眼里,看了很久。 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腕一转,食指与中指向上勾了勾。 门口的人领会了意思,立马散开一条道路。 许肆弯了弯唇,目光平静毫无波澜,步资婀娜的离去,但脚步难免加快了些。 等她走后。 黑狮顶着庞大的身躯,弯身低头,从门框里挤进来,粗粝的嗓音磨着喉咙。 “老大,那个蠢货已经带着重伤的顾景,躲进x组织的地盘了。” 听见动静。 裴枕倏然睁开眼睛,神色一改刚刚的慵懒蛊惑,立体出色的五官崩得像锋利的刀刃,手指从下巴挪到额上,穿过扯动银白色的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阴戾深沉,露出一种凶杀之气。 “要不是他这个破绽,这么大个海域,我还担心找不到他们。” 黑狮看向茶室后方,一直没有打开的门,问:“在许宅附近发现的那群x组织的人,怎么处理?” 男人缓缓吐出一句:“带回地下城,杀掉。” “是。” 黑狮面无表情钻进茶室后方。 微寒的气流从门后激荡泄出,一阵拖着重物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缓缓离开。 ------------ 拳场打拳 茶室的暗格,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往酒店的后门。 黑狮轻而易举地拖着四五个黑色的布袋,行走在石头铺设的道路上,布袋底部很厚实,摩擦半天,只划出了几道白色的痕迹。 “这是哪里!谁把我们绑起来了。” 或许是步伐太快,唤醒了布袋里装着的人,那人挣扎了几下,口吻一听就不是港岛人,却说着港岛的话,怪声怪调。 “是谁!” 黑狮一顿,嗓音略冷: “闭嘴。” 布袋里的人安静了两秒,似乎听出了这个声音,愣了愣,咬牙切齿的说: “1028号,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黑狮听见熟悉的代号,肩膀上凸起的肌肉震了震,想一拳捶死里面的人。 “地下城。” 布袋里的人又开始惶恐: “你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要把我带去地下城,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干,放过我,放我走。” 黑狮却阴沉沉的下着审判。 “现在说没有,太晚了,你们从踏进港岛的那一刻起,就被盯上了。 一群蠢货,老大刻意从地下城赶来抓你们,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回到地下城,会给你们机会联系x组织的人,记得告诉他们,靠近港岛许家就是死路一条。 老实点,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这一幕发生的很隐蔽。 没有让第二个人知道。 与此同时。 许肆回到酒店房间里,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电话,而是走进浴室里,捧起清水洗了把脸,整理好有些破溃的唇角,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等待紊乱的心跳平稳。 刚刚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对她太纵容。 纵容到许肆差点都要忘了,现在的裴枕是什么人物。 一个能拿刀把自己捅的快要死掉的疯子。 每一次接触都让人生怯。 世上大部分人都说:不珍惜生命的人都是该死的。 许肆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现在,她望着干净到不染一丝灰尘的镜子,眼里划过一丝怒意。 忽然又觉得,该死的或许不是裴枕,而是把裴枕弄成疯子的那群人。 所以。 她也在不停告诉自己。 既然已经招惹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就没有退路了。 更何况。 一次次狂跳的心脏证明。 她确实想要疯狂冒险,学着去接受一个暴戾的恶魔的爱。 …… 整理好复杂的思绪,许肆才舍得从浴室出来。 她拿起摆放在书桌上的电话,摁出熟悉的号码,拨通,把听筒夹在脸颊与肩膀中间,嗓音有种倦怠感: “安适,你还好吗?” 安适听见是她的声音,有些难得的不冷静:“小姐,我没事,我正准备去找您,昨夜我们被请到了一个住宅里,早上又莫名其妙被丢了出来,现在看来,对方这么做,目标一定是您,您现在怎么样了?” 清冷的日光下。 许肆坐在米白色的沙发前,双腿交叠,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我没事,就是被个黑社会团伙绑走了,现在不知道在港岛哪个角落里。” “黑社会?”安适一惊,“小姐,我这就报警。” “不用,你现在立马带上钱前往陈总家,把他的那块地皮买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我明天就要看到那块地皮上,挂起许氏的横幅。” “那黑社会团伙……” 许肆拨弄着电话弯曲的黑线,目光隐隐滚动,玫瑰色的唇向上勾了勾,“不用担心,我能搞定,你在路上把最近堆积的那些麻烦事说说吧,我正好有空听。” “……”安适迟疑了一秒,“是,目前咱们的港海酒店的设计交给了国外的设计师,您说的那些葡式建筑风格,他们……” 窗外的日光很涣散,均匀的撒在每一颗草植上,整个房间都安安静静的,时不时有许肆的应答声响起。 “嗯,嗯,你继续说。” 过了好一会儿后。 许肆才将电话挂断,又给公司其他的人打过去。 远程办公很复杂,很多报表合同不能一次性看见,就需要工作人员挑拣重点念出来。 许肆一边听,一边记,重复思考很久,才能给出自己的决断。 她工作起来特别认真,面色严肃又凝重,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守着这么大的家产有多艰难,一刻也不敢松懈。 聊着聊着,就忘却了时间。 中途,她抬眼看向窗外,看见浓郁的暮色,视线看向腕骨上的手表。 已经很晚了。 半分钟后。 她打断了正在发言的工作人员:“行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工作人员有些不习惯,这年头加班是很正常的事情,公司加班费给的很高,难得跟大老板说话,她就想多多表现,没奢求能按时下班。 “许总,您有事?” 许肆拿着电话的手有些僵硬,她扭了扭酸涩的腕,“有点事,你们也早点下班。” 工作人员惊喜得不行。 “好的,多谢许总。” …… 吃过晚饭,许肆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淡妆,找出包里的伤药,小小一盒,是珍贵药材研磨配制的,对外伤很管用。 “应该不比地下城的药效差。” 许肆将药握着走出房间,按照约定,去找裴枕。 夜晚的港岛,即便是秋日也有一丝余温,绵绵不绝的撩拨人身上的衣裙,一不小心就能焖出一层细汗。 许肆沿着酒店的长廊,一路走到裴枕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人,不止裴枕的房间,她发现整座酒店的房间都是关闭状态的。 偌大的空间。 好像只有她一名客人。 她皱眉,询问了人才知道。 原来酒店是三联商会的产业,这家酒店有个拳场,裴枕似乎是去练拳了。 许肆有些惊讶,自从看过那张八卦照片,知道裴枕以前被捉去打过黑拳后,她以为裴枕这辈子都不会再打拳了。 没想着一直在房间里等。 她找来了服务生,让服务生指引着,一步步往拳场走去。 刚走到拳场门口。 许肆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响动,像是拳头和肌肉极速碰撞后,爆发出的瓷实声音。 抬眼望去。 拳场中间的八角笼中。 裴枕站在正中间,手上没有拳击手套,而是缠着一圈圈的绷带,衣服披挂在左肩上,满背的黑色纹身看得人心里发怵。 还有 ------------ 救世主 他微微仰着头,手臂肌肉线条明显,正在束起散落的头发,鼻骨上那颗红色的痣散发着冷调的光芒。 从许肆这个角度看去。 只能看见他侧面垂落的眼睛,看不清面上是什么情绪。 拳场不像地下城,没有座椅,也没有观众,除了偌大的八角笼外,四周都是一些专业的训练器材。 许肆也没有打扰他的兴致,依靠在门边,静静看着他的……好身材……不对,拳击赛。 整理好头发后。 裴枕把肩上披着的衣服扯下来,扔出八角笼,很快有人走上来接住。 下一秒。 许肆瞳孔骤然缩起。 裴枕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一个巨人,用手肘抵挡住巨人的攻击后,双手死死扼住巨人的拳头,那几根手指摁着巨人的手骨,顷刻间就能将人逼退。 巨人皱起眉头,速度一点也不迟钝,另一拳挥过来。 裴枕冷漠的歪了歪脖子。 那拳头砸在钢铁上,凹进去一个洞。 许肆面色猛然苍白,双眼瞪圆,看着那陷下去的铁块,脑海里嗡嗡作响。 玩真的? 那一拳要是砸在人身上……还能活吗? 她心头微跳,按下那抹担忧,想说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这句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裴枕他就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头疼。 许肆皱着细眉,还没想好要不要叫裴枕。 旁边的黑狮走过来,给她递了一瓶水:“大嫂,别担心,老大有数。” “谢谢。” 许肆接过水,冷清的脸庞还是有些担忧,平静又迟疑的继续观看。 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裴枕以很诡异的角度,抬腿掀翻了巨人,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死死握住了巨人的喉咙。 眼睛里的烟灰似乎染上了偏执的血红。 不免让人怀疑,如果失去了控制力,他真的能徒手摁死眼前的人。 忽然。 他的指头松了松,似乎感应到了一道担忧的视线。 很陌生的感觉。 ——从没有人在八角笼外这样看过他。 那些目光有鄙夷,有兴奋,有崇拜,有喜悦,也有憎恨。 就是没有过担忧。 刚刚那种杀戮的感觉渐渐远了,不用浇水,身上的那种热,就一点点冷却。 裴枕半边脸抬起,倏然抬眼往视线来源处望去。 女人穿着棕色的大衣,逆着光倚靠在门边,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天鹅颈,被灯光晕出一层洁白的光,模模糊糊掺杂着室外的雾气,唇红齿白,肤白如月。 他眼睛还是凶红的。 唯一能看的清楚的,是女人那双心疼的眼睛。 漂亮的让他只能想到三个字。 ——救世主。 他完全松开了牵制住巨人的手,缓缓直起了腰背。 余光扫见女人手里的药瓶,弯了弯唇,十分懈怠的转过身去,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边缘,朝笼外人要来了自己的大衣,披在左肩上。 耳边传来身后巨人的声响。 许肆亲眼看着巨人从地上撑着膝盖爬起来,手指头捏成拳,极速朝裴枕砸过去。 忍不住喊了一声:“阿枕,躲。” 裴枕邪性的弯了弯唇,刻意的没有躲避,把裸露的胳膊抵挡在脸上,另一只手掌合着胳膊一起抵住巨人的拳头。 嗓音很空,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啊,小黑啊,真的很疼,不是说了吗?别打脸。” 下一秒,他抬起腿。 将巨人一脚从八角笼中踢了出去。 …… 还有 ------------ 跟我走。 巨人像脱了线的风筝,从高台上垂落,肩膀贴着光滑的地面,摩擦力发出尖锐撕拉声,滚了好几圈,才彻底停止滚动。 他躺在地上,迷茫的看着自己的拳头。 ——他没想打脸。 ——老大怎么没躲。 思索无果。 他想也不想的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旁边去,捏起小的像玩具一样的玻璃 ------------ 我爱你 裴枕进来后。 没打招呼也没有看她。 自顾自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了,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开始等待她帮忙上药。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肆无忌惮的任由自己暴露在灯光下,长得跟吸血鬼美男似的,没有一丝多余的骨骼与皮肉,皮相骨相都好看的惊心动魄。 银发洒下来,遮不住他的袒露着的匀称肌肉线条,属于那种硬帅,是能用完美这个词汇形容的男性身材。 整体配上冷白色基调的肤感,怎么看很上瘾。 许肆扫了两眼,视线在他左胸停住,那里的伤……居然完全愈合了。 很神奇的。 之前还是鲜血淋漓直穿心脏。 现在别说结痂流血,就算很仔细去凑近看,也只能看出一道淡白色的刀痕。 这就是地下城的药剂么? 许肆有些惊讶,转眸去看他手臂上的淤肿,距离近了才觉得有些吓人,没有规则的边缘,很深的紫青色,中间甚至有些黑点。 但是…… 许肆略抬起头,沉着气,直视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为什么没躲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他刚刚在八角笼中的反应能力许肆看在眼底,巨人几乎没有触碰到他的机会,除了故意二字,许肆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裴枕靠在沙发上,撑起手从沙发上坐直,凑到许肆眼前,仰头看她。 眼眸沉的似雾灯。 “我躲开了,你的药不是白拿了么?” “你……” 许肆挑了挑眉梢,竟觉得无言以对。 心脏有种狂跳的异样感。 那一句久久不来的感叹,终于再次降临。 这男人……是真特么疯啊。 她保持着面色正经,低下头把手里的药盒打开,揉出乳白色的膏体在手上搓热,搓到变成透明的水润状,才再次出声。 “手伸过来。” 裴枕把手伸出来。 许肆便也伸出白皙柔软的手,将掌心的药膏一点点涂在他的淤伤上面,气质又冷又飒,手却在暗暗颤抖。 她一碰到他。 酥酥麻麻的感觉宛如电流,顺着手臂皮肤逆流到脑海神经。 噼里啪啦的在心底炸开,将所有不适感冲散。 裴枕缓慢的低头,感受着胸腔里那种巨大的满足感与剧烈的心跳,若有似无的弯起唇角。 这不奇怪。 他很早就知道一个事实。 ——世界溃烂流脓,又腥又腐臭,从来都不是光明的。 ——光明的,永远都只有小姨一个。 怕吓到她。 好不容易克制住那种——想不顾一切将她现在锁起来,带回地下城,永远不让她再有被别人窥见的念头。 裴枕将暗暗淡淡的目光重新转移到她的脸上,轻声问: “你的酒店地皮怎么样了?” 许肆轻轻用指尖触碰他的手臂,完全不知道男人危险的想法,回答的很干脆:“啊,已经让安适去谈了,估计不容易,但我志在必得。” 她顿了顿,调笑的说:“三联商会手下的酒店也不少,以后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他无声呢喃,音色很淡,“对于竞争对手,我从不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许肆指尖的力道忽然重了些,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奇表情。 “没事,我也一样,但我们毕竟不是陌生人,最好还是不要那么针锋相对。” 裴枕笑了,抬起空闲的手撩起她一缕发丝,动作间冰凉的指背偶尔会触碰到她的脸: “那我们可以换个身份相处。” 有点痒。 许肆垂眸看向那一层药膏浅浅的敷在淤青处,确定了没有遗漏的部分,才将药盒盖好,放在一边,下意识装作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挑了个浅显的答案回答: “酒店我肯定是要开的,这个药放你这,如果在港岛,没有地下城的药,你可以用。” 说完。 她气定神闲的站起身来。 大概是刚刚蹲的久了,有些低血糖,小腿有种麻麻的感触。 没有缓冲的时间。 她头一晕,眼前骤黑。 手脚紊乱,整个人很顺畅的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紧接着,就极具镜头感的,她伸手摁在裴枕的胸膛上。 本以为可以借着力道缓缓的。 没想到对方那么“不堪一击”,居然顺着她那么一按,整个人摇摇欲坠般往后倒去。 还很“合理”的握住了她的手臂。 拉着她一起卧倒在沙发上。 许肆天旋地转了一阵,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自己严丝合缝的趴在了裴枕的身上,视线上移,对上他那道幽沉深邃的目光。 “……” 四周安静无比,连风都销声匿迹。 对视了好一会儿后。 男人依旧没有动作,拿空灵慵懒的腔调问她:“你的外甥好看吗?小姨。” 小姨这个字眼。 对许肆来说太过犯规禁忌。 一种好不容易熄灭的羞耻与背德感从脊梁骨攀爬出来。 “抱歉。” 她红了红耳朵,胸腔起伏的厉害,心跳狂欢,下意识就要撑着身体起来。 可男人的手指按压在她的腰肢上,沉甸甸的力道,摁得她动弹不得。 他姿态从容,隔着薄薄一层空气,眼神既危险又贵气。 “你逃避的太明显了,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总是吊着我,这就是你说的负责?小姨,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 男人仿佛是故意的。 知道她害怕什么。 就要在她那根敏感的神经上挑拨,挑拨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许肆的脸迅速跟着红了,“别叫我小姨,我不是。” 裴枕笑了。 捞起她的腰肢把她整个人放到身下去,银白色的头发几缕落下,眉头微皱,唇线平直,直视着她: “为什么一直吊着我?” 许肆被他的模样吸引,看见他烟灰的眸光全都是自己的身影,说实话,有些被吓住。 不知道他耐心耗尽后会做什么。 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咬住了下唇。 裴枕看着她潋滟的眼神从疑惑到惶恐,明明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在害怕他。 他顿了顿。 然后扬起唇角,眼角微微翘起,像个蛊惑人心的魔鬼。 低下头,吻上了她的红唇。 “怎么办,我爱你。” ------------ 套住你 几缕黄灯在头顶侧方散发着光芒,在男人精致的面庞变流转,许肆的心跳频率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朦胧的光影里,她看见那双烟灰色的眸眼里有无可奈何的哀伤,然后眼前的画面慢慢被水汽糊成一团,唯一清晰的就是他鼻骨上那颗微弱的红点。 太刺眼了。 许肆索性任由他吻着,闭上眼睛。 这是他第二次。 对她说爱。 许肆却无法像对贾维斯一样,理直气壮的回复一句:“你先看清我,然后再说爱我。” 她也想靠近的吧。 是想的吧。 摒弃掉内心那一点点的别扭,许肆伸出纤细的手臂,一点点攀上他的脖颈,略显沉醉的开始回应他的吻。 窒息感接踵而至。 她都没有推开对方的打算。 而是等待着眼里泛起的水雾从眼角划出来,滴落在沙发的皮革上。 “啪嗒”一声 是普通人绝对听不见的细微响动。 半分钟。 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裴枕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的唇,注视着她那一滴眼泪。 “你哭了?就那么难过吗?” 许肆睁开泛红的眼睛,摸了摸冰凉的眼角,无奈的皱眉。 ——她居然被亲哭了…… 有些习惯不了这样丢人窝囊的感受。 下意识用他的衣料蹭了蹭眼角。 然后双手很诚实的再次环绕他的脖颈。 “裴枕。”她忽然开口,温声说:“我真不确定我爱不爱你。” 裴枕听见这话的那一瞬间,眉头就皱起来了。 许肆笑了。 笑的有些放纵,顽劣。 “但我们试试吧,做我的男朋友,如果我爱你,我们就结婚。” 裴枕不说话了。 夜色中。 许肆看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邸一般的面孔柔和了许多,耳尖居然也开始泛红。 在黑暗中待的太久。 美好的,有些刺人眼睛。 “别再骗我了。”他缓缓低下头来,将立体的五官深埋进她浓密的发丝中,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鬼面纹身,一向空灵的嗓音居然开始发颤:“我会痛。” 许肆抬眸,轻轻侧过脸。 第一次主动的吻在他的红痣上。 “这一次,不骗你。” 夜幕低垂,室外那股难以琢磨却足够好闻的香调,仿佛又从哪个遗漏的缝隙中钻进来。 许肆正回脸,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心情有些复杂,没遇见裴枕以前,她本来的打算是单身到三十岁,然后进行商业联姻,或者招纳一个赘婿,将许氏做大做强,可一个让她想哭的吻结束以后,她居然迷迷糊糊恋爱了。 还是跟自己养了几年的男人。 这个走向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看着头顶的模模糊糊的天花板,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合到了她的手指上。 她斜眼一看。 是裴枕手上的戒指。 小指上的那一枚,套在她的中指上正正好好,没有多余的缝隙。 许肆睫毛颤了颤,“这是什么?” 裴枕不由分说的牵起她的另一只手,也同样为她戴上了一枚戒指,这次的戒圈有些大,可以当扳指用。 银发均匀的铺洒在许肆耳边,与她墨黑的发色融为一体,又诡异的黑白分明。 良久,他靠在许肆肩头,声线平平: “想套住你。” 震惊,忘记上榜感谢了,下一章上榜感谢宝贝们 ------------ 保守秘密 他修长的手指能很轻松的握住许肆的所有指节,十指紧扣,熟悉的体温混着戒指的温度,凉丝丝的,分外有安定感。 许肆偏头过去看他。 只能看见他有些凌乱的银发下,双眼紧闭的侧脸。 再往下就是脖子。 本来上面应该有一根混黑的骨链。 现在只剩下清晰可见的锁骨。 凑的近了,能闻到他身上微不可察的淡香。 “能不能提个要求。”许肆温声问。 “好。”他好似心情特别好。 许肆想了想,缓声说: “别再叫我小姨了,当初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们的关系……你再叫小姨,我会觉得我是个畜生,不太行。” 裴枕的指尖似乎在她掌心轻轻抚了抚,又倏然睁开了眼睛,烟灰色的瞳孔里藏了很多种情绪,每一种都让人心软发涨。 他轻而易举将许肆的手握着上移,移到侧脸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笑意更浓,嗓音带些纵容。 “好。” 过了半晌,他忽然又开口: “姐姐。” “……” “这样你喜欢听吗?还有罪恶感吗?” 他将这个世界上最娇嗔的词汇咬的很自然,分解成最亲昵的称谓。 一瞬间。 五感放大,仿佛好多细碎的星星从天上掉落,摔成五六七八瓣,瓣瓣都如蜜糖甜。 “……” 许肆挑了挑眉梢,冷清的面颊不显什么,缓缓偏过头去,全然不知道自己耳根子红成了六月才成熟的荔枝颜色。 ……要命,居然这样,就觉得有被撩到…… 他一定会读心术,或者巫术。 否则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兴奋点。 …… 两人这个依偎的姿势维持不了整夜,约莫是过了十几分钟,许肆平复好心情,就从沙发上撑着身子起来了。 她还有点没习惯自己失去单身身份这个事实。 稍微有些无所适从。 在一起之后,该做什么? 许肆想了所有在国外看过的浪漫爱情电影桥段,都觉得不适合她和裴枕。 原因无他。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带着裴枕去国外那些赫赫有名的爱情圣地。 思索了很久。 她再回眸,红唇微动:“后天是七夕,我没有工作,你有吗?” 裴枕微微点了点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你想做什么。” 许肆唇角上翘:“我带你去约个会,好不好?” 裴枕略微抬头,眼尾上挑,“如果你想,那就好。” 答应了之后。 他走到许肆面前,微微蹲下,再次将她细嫩的手指拨开,将自己指尖的宝石戒指通通都取了下来,一个个套进那一看就有些小了的指头上。 许肆观察他认真的动作,有些疑惑:“你在做什么?” “都说了,要套住你。”裴枕的声音很低,“不是说最喜欢钱吗?以后只要见到你,我就给你几个,等给的足够多了,说不定,你就能因为爱我的钱,而爱屋及乌的爱我。” 他唇角没有什么笑意,更没有愤怒的情绪,月光撒在银发色半束着的头发上,像一副古典而神秘的画轴。 许肆静静听着他的话。 看着手上沉甸甸又价值连城的宝石戒指,竟然觉得有些荒谬。 世界上那么多富豪。 没有一个是喜欢别人图自己钱财的。 甚至害怕别人因为钱财来跟自己交往。 然而裴枕却说:他希望她爱他的钱,然后因此能爱屋及乌的喜欢他一些。 许肆抿了抿唇,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地下城果真那么赚钱吗?这你都舍得给?” 裴枕淡淡抬眸,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似乎这价值连城的珠宝对他来说没有半分意义:“有什么不舍得的,你不是要养我吗?我的钱给你,你再养我,没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 至少许肆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她知道这几个宝石戒指,对于裴枕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享受了他年轻英俊的容颜身体,还利用了他的感情与权利,再拿钱……就有些过分了。 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的程度。 “你等我一下。” 她沉默了几秒,走出裴枕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包包里的副卡和港元都拿了出来。 再回到裴枕的身边。 连带着戒指一起,放到裴枕手里。 “这是我私人账户里的钱,你随便用,别怕花,我能赚,港元也不少,你当零花钱,知道你不差钱,但我也不差,这算是给个态度,至少在一起了,我得对你好。” 她给钱的时候很大方。 颇有一种港岛富婆包养小帅哥的从容姿态。 裴枕也确实是帅哥,不过不是小帅,而是客观事实里的大帅哥。 怎么算。 许肆都觉得自己赚了。 裴枕用指尖捏起那张卡,似吸血鬼一般的俊脸满是笑意。 “嗯,我收着了,戒指你确定不要吗?” 他没有推脱。 许肆给的也不心疼,顺便拒绝了那些宝石戒指。 夜更深了,晚风轻吟,她克制住想要掀开裴枕衣服,再去看看他伤口的冲动,轻轻打了个哈欠: “太晚了,我得走了。” 他似乎听不得走这个字眼,眼神变得灰而沉,忽然低头靠在许肆的脖颈上,伸手搂住她的腰肢。 “再抱一下,我就放你走。” 明明嗓音很空。 没有什么情绪流露。 莫名的,许肆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克制,克制着恐惧与不舍。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腰后。 “我不是要离开你,我没想过要离开你,就算我以后有事,要离开,我肯定也会跟你说,如果你还在港岛,我也会回来找你。” 裴枕轻笑一声,忽然咬住了她纤长脖颈上脆弱的皮肤,咬出比薄皮荔枝还要绯红的痕迹。 “是么?那你证明给我看。” …… 那晚。 许肆捂着脖子上那暧昧的痕迹,回到自己房间的浴室里。 看着镜子中,脖颈上密密麻麻,宛如点点梅花的红颜色,叹息一声,脑子里嗡嗡嗡的。 “怎么总咬人,以前也没这爱好。” 想起前往陈总家里购置地皮的安适。 她走到座机前,给安适拨了个电话,将地皮情况问了一遍。 安适在电话里声音很高兴:“小姐,地皮已经顺利购买下来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声音又变得犹豫: “昨晚那场酒会,好像三联商会的人也来了,小姐,您该不会是被他们带走了吧?” 许肆对于安适,完全信任:“嗯,是。” 安适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小姐,您或许需要保守这个秘密。” 感恩: 别动我的茉莉清茶 水鱼墨子 书友202312 阿纺的月亮湾 折柳 失意 晚风捎信 爱,原来要舍得 木木之森 几位宝贝的打赏,非常感谢,鞠躬撒花,么么哒! 感恩: 书友20231001471 z.y._EA 书友20240308779799 嘚335 书友141228192046935 兮诺 别动我的茉莉清茶 清泉石上流 Pegasus 书友20200306230307240 书友20231015569 书友141228192046935 Kelly J..PINK 书友20200306230307240 晚风捎信 心仪 Iris 惜颜不惜 书友20230719739 泡泡霧圈圈煙 simle 书友20240307441 空白的毛毛 几位宝贝的月票,非常非常感恩,鞠躬撒花~ ------------ 两个世界 安适一字一句,将利弊分析的很全面,很仔细。 “我们做过背调,虽然三联商会掣肘着大半豪门,但老牌豪门,也就是跟我们有盟约关系的几个企业,私底下都不太满意眼下的局面,如果被人发现您跟三联商会以及他们身后的社团有牵连,那些盟约成员恐怕会将这笔屈辱的账面算在您的头上。” “我们许氏本身从未被三联商会压制过,也没有跟官方有任何战略性结盟,已经很扎眼,生意做的不如以前顺当,可以说是很艰难。 如果再有什么别的把柄露出去,说不定他们会认为您一早就和社团组织勾结。 到时候……局面恐怕会很被动,他们忌惮三联商会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不会反抗,但他们联起手来,或许能对许氏造成不利的影响。” “请您为了许氏长久发展考虑,保密与三联商会接触的事实,尽量避嫌,否则太冒险了。” 最后一句话。 安适说的有些为难,本质上,跟着许肆这些年,他支持着许肆的所有决策,并且认为她一定是对的。 但是他是许先生培养出来的人。 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扶持许氏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尽管这些事情,小姐或许都明白,但他还是得重复一遍。 月色朦朦胧胧的,喷洒在窗外不知名的参天巨木上。 许肆面色平静的听着,情绪特别稳定,甚至没有半点意外。 这些事情,她知道。 自从三联商会面世,许氏独善其身后,其实就有很多合作互赢的生意施展不开了,她也觉得头疼的很。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在那场宴会上,她才会保持理智,醉成烂泥也要提出自己走,保持距离。 但安适这么说。 一定是开始有了传闻。 许肆捋了捋头发,外套滑落肩头,脸色说不上阴沉,但绝对的冷傲,指头又开始敲打在原木桌子上。 一声一声,震感惊人。 她握着电话,半晌才说:“我会暂时保密这件事,有什么风声,你及时掐断。 酒店一旦建成,势必还要再发展,少不了要动别人的利益,他们岌岌可危,我们顺风顺水,平衡打破,盟约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出来做生意,不是你砸我,我就我砸你,我们趁着机会,多拉拢些三联商会扶持的新贵,把生意到最铺大,到时候,看他们敢不敢来砸。” 世道太过混乱。 有的时候,这些豪门贵商做事,跟社团没什么区别,甚至手段恶劣程度,更像是社会底层的混混无赖。 而许肆特别擅长在混乱中找机会。 财经新闻那群记者喜欢剖析豪门话事人的行事风格,对于许肆的评价,向来一针见血。 一边贬低许肆是女性,一边又斥骂她有手段与野心,想包揽全港的商城生意。 骂的再凶。 许肆也从来都没有发言否认过。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许氏盛大,辉煌,灿烂。 地下城有三合社一手遮天。 港岛凭什么不能有许氏集团一家独大。 她必须得争过其他人,才能不被这黑暗的世道给吞没。 她想了想,让安适拿出她私人财产的三分之一,去建孤儿院以及配套的学校。 跟社团不同的是。 作为企业,话事人需要维持慈善的一面。 安适有些疑惑:“孤儿咱们已经救助过不少,您个人已经是救助社会出资最多的商人了,今年还是一样的标准吗?” 许肆点了点头,想起了那年的裴枕,眼神到底温柔了许多。 “一样。” 安适听命办事。 小姐或许经常被骂野心勃勃,可她赚到钱也没有忘记过回馈社会,如果仅仅是为了面子工程,其实她不必付出的如此多。 …… 而相隔不远的房间内。 黑狮进入房间,带来了x组织的最新消息。 裴枕穿着深色的睡袍,倚靠在窗边听。 额前有几缕银发垂下来,肤色很白,唇色带着一点点红,细看之下,那点红是被许肆咬破的伤口。 或许是夜晚太安宁,隔壁有个能抚平夜晚黑暗的人。 他的气质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危险暴戾。 听完黑狮的话。 他难得的没下什么命令。 黑狮看着桌子上有几枚宝石戒指,一张卡,和一沓厚厚的钞票,也没出声。 直到裴枕说: “你数数有多少钱,再添五百万,到港岛平民区建立学校,以许氏集团的名义,捐给社会。” 黑狮点头。 “再买一艘地下城的游轮好了,随时给许肆手里的身份卡取用,算是给她的礼物。” “是。” “捐学校的时候,手脚干净一点,不要让人看出来有我们的手笔。” 黑狮疑惑,“您不像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良久。 裴枕才轻笑出声,“我倒是想留名,但是黑狮,她的处境很艰难,她那样的身份,不适合跟我们这些社团组织扯上关系,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大嫂或许不是这样想的。” “不,你不了解她,她就是这样想的,她想得更明白。” “您别生气,或许……” “没有或许,我并不生气,实话总是伤人的。”裴枕嘴角轻轻扬着,嗓音轻飘,“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我太想要跟她在一起了。” 仅仅只是这样。 有个适宜的身份,近近的站在她身边,拥有她。 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 第二天一早。 许肆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间酒店多了很多人。 如同昨日一般。 来的全是三联商会扶持的新贵。 许肆都快怀疑自己的电话被窃听了,怎么刚想接触新贵,新贵们就扎堆的出现在面前。 想了想。 她回到房间里,找了所有可能藏有录音器的地方,都一无所获。 干脆放弃。 穿了件能裹住脖子的外套。 假装只是入住的客人,去往酒店的茶室喝起晨茶。 有个比较年轻男人就在她不远处的位置,跟着一群人谈论外贸的业务,她听着还挺感兴趣的。 然后。 她扫视了一圈,就在那群新贵中,发现了个有点眼熟的人,不像是被邀请来的,从姿态言行上看,怎么都像是被家里人强制带来的,面色烦躁的要命。 仔细一想。 好像是陈家的小公子吧?做纺织业的。 她见过这小孩。 当初给裴枕开家长会的时候他拿着一瓶很冰的汽水,往裴枕怀里送。 她当时还挺生气的。 有没有潜水宝贝,冒个泡泡! ------------ 揍过我的乖小孩 许肆若有所思的喝着花茶,没有上去打招呼,也没有跟陈小少爷攀谈。 只是听着他们交谈的内容。 靠着舒适的椅子,静静晒太阳。 年轻男人对着陈小少爷口吻不是那么客气,像是命令。 “陈世华,我是你哥,我不会害你,接触三联商会对你来说,没坏处,你听我的就行。” 陈世华比起几年前成熟了些,黄毛也不染了,眼神也不凶了,坐姿也不流里流气了,穿着休闲款的西服,脸上仍然不是很服气。 “歪,大哥啊,低声些,巴结黑道难道光彩吗!谁不知道这个三联商会是外来人员呐,我们家大业大,凭什么你出来创业,要带着我来低声下气啊,就算做狗,也得做条凶狗吧,不然容易被人踢啊。” 陈世华的大哥抿了抿唇,有些好笑:“你还当过狗?” “丢。”陈世华斜眼看他,语气颇为傲慢:“搞错没啊你,我陈小爷生在港岛,这辈子就没服过谁喔!当狗啊?别人给我当狗还差不多喔。” 这年头,纺织业还算挣钱。 陈家家大业大,确实风光无限。 许肆挑了挑眉梢,手指握过加了冰块的蜜茶,凉嗖嗖的,想起了曾经这臭小子揍过乖乖裴枕,她眼睛瞬间眯起来,神情变得很微妙。 裴枕当年温柔又有教养。 的确很容易被这样蛮横纨绔的小少爷欺负。 感受到侧方传来一道凉凉的视线。 陈世华懒洋洋的摸了摸下巴,自信回眸。 果然在清晨的艳阳中,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 是个美女,清冷俏脸。 慢腾腾的喝茶,头发高高挽在耳后,露出皎洁干净的脸蛋。 漂亮的简直让他想吹口哨。 就是有点眼熟。 仔细再看看,这美女好像是许家大小姐?! “哇,许肆小姐喔。” 陈世华念出这个名字,下意识起身拿起一包香烟,撇下一堆人,来到许肆面前坐下。 笑意盈盈地说:“许姐,好久不见喔,你怎么在这里啊,噢!你还记不记得我啊,我是裴哥的同学喔,我叫陈世华。” 许肆轻轻瞥他,不声不响地又喝了一口茶,“你好,我记得你。” 陈世华也没介意她的冷淡。 当初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太好惹,大他三岁,他该表现的尊重一些。 退一万步来说。 当初裴哥那样优秀,不也一样很尊敬她吗? 想起裴枕,他那双张扬锋利的眼睛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想想也有四年多未见,四年太漫长了,他都已经成长为了大人,也不知道裴枕怎么样了。 那年分别之前。 他只知道裴枕要提前去德国留学。 后来也一直想见面。 只不过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裴枕这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皇贵私立学院。 港岛再无他的身影。 许肆作为裴枕的小姨。 应该知道他最近的消息。 陈世华怀念旧友,想了想,到底是口吻尊重地又喊了一声:“许姐,我想问问,裴哥最近怎么样了?他回来过吗?” 他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许肆白皙纤细的手腕弯了弯,略想了想,当初那场海难发生的突然,她将裴枕保护的很好,很少有人知道她收养的孤儿乘坐了那艘轮渡。 许肆冲他微微一笑:“阿枕一直没回来过。” 她把话说的模棱两可。 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 没有告诉他裴枕现在是三合社的头目。 也没有用丧生海域这种说法堵住他的嘴。 陈世华有些失望,但年岁见长,他没有当初那种小孩子脾气,只是说:“那他回来,我再联系他,我还挺想他的。” “想他?” 许肆挑了挑眉梢,把茶杯放下,上下打量他,弯了弯眼睛,说话的温度跟她的视线一样,凉嗖嗖的,语调拖得有些长。 “我怎么记得,你欺负过我家小孩呢?” 陈世华心虚低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小时候不懂事,我已经跟裴哥道过歉了,那什么,许姐,相逢即是缘,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大哥吧。” 他乐呵呵的站起来,死缠烂打一般,把他的大哥从另一张桌子上拉扯过来。 很显然。 他孤身一人,面对许肆的眼刀,有些抵抗不住,所以找来了盟友。 同样都是女人,许肆就是比他身边那些妹妹们凶悍一些,瞥一眼都觉得心凉半截。 陈世华可没忘记,当年许肆一言不合暴打他大表哥的故事,是真害怕自己挨揍。 陈世华的哥哥很有涵养,虽然不满弟弟的举动,但还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眉宇间与陈世华有些相似,看得出来,曾经肯定也是个纨绔大少,只是长大了,学会了伪装。 他诧异得看着自己的弟弟惧怕的模样,听说了许肆的身份后,眼底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伸出干净的手,微微一笑:“许小姐好,我是陈世江,没想到家弟还和你有缘,早知道如此,我们也该多多来往走动。” 许肆放下蜜茶,翘起唇角,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来,站起身来与对方握手,“你好,是有些缘分,现在来往也不晚。” 很商业的交流。 当他们的手指握上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许肆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凭空出现一般,正在死死的盯着她。 这感觉跟地下城赌城那会一模一样,却找不到源头。 微微蹙眉。 她心中的不安感加重——总感觉有人在暗地里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于是。 只是轻轻握了一秒,她就像被针扎疼了一般,把手指抽开。 陈世江也并未感到不妥,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许肆一眼,忽然笑着问:“许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肆说:“三联商会的人找我来看看。” 陈世江顺着她话里的意思猜,大抵是认为三联商会想招揽许氏地产,理解地笑了:“一个人坐着也是坐,许小姐不如一起来谈谈?听说许氏地产拿下了一块地皮,今天开始动工了,卖你地皮的陈总,是我大伯,说不定,未来我们会有更多合作。” 许肆没有推辞。 跟着他们喝了一上午的茶。 期间有人抱怨了一句: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迅速切入了另一个话题。 ------------ 吃醋 从言语始中。 许肆听出了一点点端倪,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跟裴枕见面,好像只是得到了消息,想碰碰运气而已。 一到正午。 茶室又来了个熟人——陈蓦。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服裤,很正常的打扮,身上却阴沉沉的,眉目间带着从地下城走出来的杀气,直奔陈世江几人而来。 跟许肆同桌喝茶的人一下站起身子,脸上堆满了笑容。 关于三联商会背后的靠山,传闻有很多。 有说他们是从远洋来的神秘组织。 有人说他们是欧洲的毒枭。 但是真正面向大众的管理者,一直都是陈蓦。 他视线略过众人,目光停留在许肆身上。 看到许肆也站在这。 陈蓦没有惊讶,只是收敛了傲慢,意味深长地冲她笑了笑,伸出手来想要交握:“许小姐,又见面了。” 许肆顿了一下,试探性的将手缓慢伸了出来。 下一秒。 那道戾气满满的视线追随而来。 逼得她心脏都要骤停了,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微微一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递到陈蓦手上,“是啊,陈先生,上次酒会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陈蓦注意力全在她的话语里,也忘了握不握手这回事。 知道她是想隐瞒地下城的事情,便拿着茶杯,配合着她说道:“您肯再来这里游玩,是我们的荣幸。” …… 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聊很机密的事情。 许肆表面上跟三联商会并无交集,当然,实际上也没有交集,就没闲的留下来听。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 陈世江忽然叫住了她。 “许小姐。” 许肆回头。 陈世江跟着她一起从茶室出来了,笑的十分和善,一口白牙晃得人眼晕。 “许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许肆清幽的眼神注视着他,片刻点了点头:“好。” 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 陈世江看着她,神色有些漫不经心,“许小姐,冒犯了,但是正好,没碰见的话,我也会去拜访你的,既然碰见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温小姐的下落吗?” 许肆神色清浅,淡淡开口:“陈大少认识娇娇?” 陈世江轻轻摇头:“我认识她弟弟,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全家都在找她,许小姐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温家人都挺希望她回家的,甚至已经秘密联络了警署。” 许肆脸色又淡了两分,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在找她。” 陈世江狐疑地看了她两眼:“那车牌呢?据我所知,当时温家别墅外,你的人就蹲守在附近,有没有看到接她走的车牌?如果知道车牌,或许就有线索了。” 许肆垂眼,回想了一下,神色极其认真: “也没有,当时天黑雾浓。” 气氛微妙了起来。 陈世江没再多问,只是笑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许小姐想加入三联商会的盟约吗?” 许肆笑了笑,“没考虑过。” 陈世江意有所指的说:“那许小姐挺特别的,放心,我会替许小姐保密,今天在这见过你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用这样的事情。 他想许肆欠下一个人情。 许肆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陈大少说与不说,我都不会承认的。” 又笑:“陈大少也挺特别的,陈家估计不知道你跟三联商会走的这样近吧。” 陈世江愣了愣,笑了:“疏忽了,咱们各自有各自的秘密,这样,你替我保密,我也替你保密如何?” 许肆微微一笑,“好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世江笑了笑,脸色古怪的离开。 许肆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帮助温家弟弟来找她问话的目的,大抵是温家弟弟不敢来吧。 她也有点自知之明,重生之前,脾气不好,是有些……凶名在外。 只不过陈家这兄弟俩有意思,一个纨绔天真,一个腹黑温润,真不像是一个家庭出身的孩子。 正这样想着。 突然有一道低磁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你眼睛干脆长在他身上算了,就这么好看?” 距离很近。 几乎就在她身侧,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 许肆站在庭院的假山边,被忽如其来的声线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一步。 结果有些踩空。 忽然想起,腰背后方是无规则形状的硬石,要是撞上去,可能得痛死。 下一秒。 有一只冷调的手伸到她腰间,作为她跟巨石的缓冲带。 “砰” 皮肉和骨头碰到石头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许肆怔松,偏头看去。 就看见裴枕站在她的身边,像怕晒的吸血鬼,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空余的手已经贴在她的身后,替她抵挡住了刚刚的碰撞。 烟灰色的眸眼里却没半分的不适感,反而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容,盯着她的脸。 “你真是……。” 许肆深吸一口气。 立刻转身摸他的手,拉出来捧着看,白皙指骨匀称的手指上,果然多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擦伤。 她皱了皱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擦去他手上伤口边的灰尘。 嗓音有些无奈的控诉。 “你吓我做什么?” “我一直在这,是你看他看得太认真了,他有什么可吸引你的,丑?矮?还是他那一肚子不够聪明的坏水?” 裴枕将伞面移到她的头顶上方,垂眼看她,烟灰色的瞳孔映照着秋天的红黄落叶颜色,在这样的环境下,让人看一眼就要醉在其中。 许肆一时沉默。 忽然想起那道一直追随她的视线,极有可能是裴枕。 如果没猜错的话。 他可能是吃醋了…… 她轻声解释:“也不是在看他,只是在想事情,顺便找个东西看看。” “东西?” 裴枕声音像地下城的雾,不怎么有情绪,但很好听。 “原来你喜欢看丑东西么?” “我审美还算正常,比如,我觉得你长得就很好。” “好?”裴枕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空灵的声线在她耳边荡起:“好,你怎么都不看我,眼睛坏了?” “来日方长。”许肆说:“我可以慢慢看你,看不够的。” “你…。” 他弯了弯唇,似乎真有被取悦到。 “……算了。” 明天会早早更新宝贝们! ------------ 带你回许宅 秋日的艳阳总是毒辣的,脆弱的树枝与苍黄带绿的叶片被风包裹。 许肆安抚似的捧着他的手,吹了吹,又从包包里拿出两张创可贴,肉色的,小心撕开贴合在他皮肤上。 或许是他的皮肤太白了。 反衬得创可贴像是脏的。 她忍不住叮咛了一声:“下次可以拉我一下,别把手挡在我身后。” 像安抚一个孩子,轻轻在上面吹拂了两下,抬眸望他:“疼吗?” 她的眼睛和明晃灼热的太阳一起,融化在正午的燥风里。 裴枕举着黑伞,柔顺的银发只扎了一半,抬起那只手,端详了一会。 伤口不疼。 被她手温灼烧得有点疼。 他把伞面完全倾斜到许肆身上,肩膀已经被日光灼热,却浑然不觉。 他弯唇笑笑:“这点伤怎么会疼。” 许肆垂下眼睛。 这话落在她耳边,莫名其妙就变得酸涩不堪。 ——他原本并不是个满身伤痕的人。 那种心脏被泡湿棉花堵住的感觉说来就来,没有理由,却很隐蔽。 …… 可能是具有心思细腻的天赋。 裴枕毫无征兆的弯下腰,平视许肆的眼睛,眼里装满了缱绻与温柔。 “怎么了?你心疼我?” 许肆缓缓微笑了一下,压灭了心中不断疯长的酸涩。 她说:“嗯,心疼你。” “谢谢,真是特别好的鼓励。” 他的银发飘荡在白日也是足够好看,声音和平时听上去没有什么区别,尾调却是上扬,周身露出一种愉悦的气息。 “鼓励什么?”许肆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随意抛了两个词汇,“珍爱生命?好好活下去?” “呵。” 对方笑意更浓,更加肆意的想要去摸她的脸,带着偏执、诱惑、执拗的力度,却又不敢真的用力,像是在触碰一个宝贵的易碎品。 “当然是鼓励我,抛弃一身血肉去换你的情绪反应。” ——又来了。 ——真是疯了。 许肆漂亮的桃花眼有些锐利,知道他控制不了情绪,眨了眨睫毛,也没说话。 他却没有给许肆隐瞒心思的空间,只是随意一瞥,就能看透她的想法。 手指滑倒许肆脆弱白皙的喉咙处,像是想要啃食下去,默了默,却只是轻轻替她拉了拉衣服,遮住昨日留下的梅花印记。 略带委屈的说: “你骂我?” “……那倒没有。” 许肆不可能承认的。 许肆话音刚落,又听见了更浓郁的笑声,裴枕的声音很低,口吻笃定: “怎么,你不光骂我,还要骗我?” 假山边是池子,流水声不绝于耳,许肆视线往上,看着他的眼瞳。 裴枕站姿一向是贵族出身的优雅,灰蒙蒙的染了一层更深颜色的雾,很平静,没发疯,可更像是陷入了更疯狂的偏执。 挑剔的不让阳光落在俊美的脸上,仿佛结实的身体脆弱又不堪一击。 他没生出负面情绪。 反而觉得许肆说的对。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 明明可以满足一己私欲将她掳走囚禁。 偏偏又克制着欲念将她留下,玩什么心甘情愿的把戏。 还矛盾的担惊受怕,怕她随时会像鸟儿一般飞走,演默剧一样,一遍遍的凌迟自己的心。 “……” 如何让一个疯狂极端的人为你所用,那就是放纵他所有的疯狂与极端。 许肆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好看极了,眼底有包容的神色,伸手撇开他的头发,站到他身边去,主动在他的耳边落下一个吻。 她没什么好说的。 色心起来。 就是想亲。 仿佛安慰只是顺便的。 “裴枕,原谅我,也别吃醋,你最好看,我只想看你。” “……” 那一刻,他心里有一场海啸,但他只是静静的站着,没让眼前的人知道。 许肆牵起他的手,庆幸着与陈世江借一步说话,借到这么个无人之地。 她温声说:“明天,我带你回许宅吧,许宅有棵桃花树,这个月份也能开花,我们一起做七夕特有的点心。” “什么点心?” “桃花馅点心,点心不重要,我们就只是过个节日,你别带手下,我也不带保镖,就我们两个一起,你愿意吗?” 许肆想,这肯定是裴枕没有体会过的节日。 他的幼年到少年时期,都在分秒必争的变得更优秀,在许家的三年也很自律,根本没有玩乐的时间。 当然,也没人陪他玩乐。 许肆曾经是承诺过很多次,要陪他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可她太忙了。 以至于那些想法都没有实现过。 ——那时她不懂,她不懂迟早要给一个人带来伤害,给他带来无法愈合的重创。 如今。 算是迟到的履行承诺。 不求能让他变回从前的模样。 至少,要让他开心一回,哪怕一回。 裴枕答应的很快,烟灰色的瞳孔里燃起了一丝笑意。 “好。” …… 要做桃花馅点心。 就得准备准备。 许肆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得心应手,但厨艺却是没有半点的天赋,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入口的食物,再努力也差点意思。 但是为了明天能皆大欢喜。 许肆干脆打了个电话给许管家。 让家里的厨子提前烤制一份点心出来,藏在厨房的橱柜里,到时候她就算做砸了,也有办法作弊,让裴枕吃上节日糕点。 她还给所有的佣人包括许管家放了一天假期。 包了附近的景点酒店。 让他们出去玩玩,给她和裴枕腾个空间。 葛管家一把年纪。 看见裴枕死而复生。 估计会想要问个不停。 第二天一早。 天空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却不影响出行。 许肆就带着裴枕往许宅去,没让司机开车,许肆自己开的车,就像以往那样。 秋天的气候还是温和的。 和地下城相隔不远,却又是另外一副不同的光景。 许宅没有变过。 依旧坐立在云顶弯最繁华的地段。 宫殿样式的建筑,暗黑风格显眼。 经过了好几个春夏秋冬,庭院里的植物繁茂了许多,院墙被藤蔓蔷薇植物爬满,都是园艺工人精心安排的轨迹,秋天还长着花苞,显得神秘又奢华。 许肆将车开进庭院。 雨顺着透明车窗滑落,面前的宫殿建筑都在雨幕下失了焦距。 ------------ 写下你的名字。 没有躲雨的长廊。 许肆一边停车,一边想要拿着伞下车去为裴枕遮风挡雨,可刚想去摸伞,忽然摸到一直温凉的手。 “啪嗒”一声。 裴枕已经打开了车门,撑起伞,绕过车子,走到她的身边,敲了敲车门。 他们的目光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模糊的车窗与稀薄的空气交汇。 许肆怔松得望着他。 ------------ 叛逆望玫瑰 刚有停歇趋势的雨又淅淅沥沥的浇下来,有些急切,雷电把昏沉沉的天空破碎,像史诗最高点情节爆发的呜鸣。 许肆穿着白色的吊带裙,站在房间的正中间,白皙纤瘦的手握在椅子上,漂亮的指甲染成了玫瑰色,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本书。 自从裴枕遭逢海难的消息传来。 她就再没来过这个房间。 蓦然看见这样风格的书。 许肆还是有些惊讶的。 不敢相信裴枕还会对这种神秘学科好奇。 毕竟在年少时,他也不曾幼稚过半点,身上永远有远超于成年人的成熟。 暗黑风格的建筑通常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阴沉,整座宅院就算收拾的再干净,只要无人居住,华贵之余,就有些像鬼屋。 许肆想象了一下清澈贵气的少年,穿着制服坐在铁艺窗边,好奇的捧着黑色书皮观看神秘学的画面,弯了弯唇角,心脏软的像被雨水泡烂的糕点,吐槽的声音柔柔。 “真幼稚。” 风雨有些飘摇,被风一吹就有漫进房间的势头。 感受到一丝温度下降的模糊冰冷。 许肆怕那本书继续被潮湿的空气侵蚀,干脆绕过书桌与座椅走到窗前,尽量关严了窗户,伸出有些湿润的手,将那本书从角落捡起来。 刚刚捏了面团洗过手。 她的手也是潮湿一片,指尖带着看不见的水珠刚粘上书页,就完全粘粘了。 皱了皱眉,小心翼翼挪开手指。 书页摩擦发出细碎的唰唰声,顺势翻开了一夜。 原本干净的书籍忽然变了颜色。 许肆垂眸看去,只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眼底充斥着触目惊心的红。 泛黄发皱的书籍纸张上,全是间隔适宜,甚至有些空旷的黑色英文字体。 可空白之处。 却密密麻麻的用红色的钢笔写满了两个字。 ——许肆。 ——许肆。 密不透风,每一页纸都有,像是要填满整个书记的缝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砰——!” 手一抖。 那本书瞬间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坠落声,书页却没有合上,而是完全张开了几页,拥挤的红色墨迹完全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之中。 唇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许肆后退一步。 潋滟上扬的桃花眼似乎被那本书攫住,不知道鬼迷心窍还是不想被外面的人发现,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旁边陈旧的纸张擦了擦白净的指头,垫着脚尖再次靠近蹲下。 颤抖着手,再次去捡起那本书。 一页一页纸,都写着她的名字,第一遍很整齐,第二遍挤压了上一个名字的空隙,字里行间还有特别用力的,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压痕,连侧面边角都未曾放过,就显得凌乱了些。 可再凌乱。 每一个字都能很清晰的被人的肉眼分割出来,勾线分明。 许肆抿了抿唇角。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 在艳红蔷薇盛开的季节。 温和有教养的漂亮少年,一到夜晚就坐在这张书桌前,刻画着她的名字,白皙修长的手背泛着青色的血管。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 罪恶就匍匐四周,仿佛无人知晓。 起初许肆大脑还是空白的,透过这种过去留下来的痕迹,感知这种画面和情景。 心脏忽然重重一跳。 像沸腾的开水。 燃烧过后,吞噬完了所有的空气,快要窒息。 她迅速把书放回书架里,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却发现书桌的底下还放着一张信纸。 上面还是一段英文。 字迹格外的好看,一笔一划能勾进人心底。 【我叛逆,想望着一朵野玫瑰,直到眼睛枯萎。】 她抿了抿愈发明艳饱满的红唇,两只手已经在轻轻打颤,拿起钢笔,写了几单词字后,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收回视线,扭开门把手,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在卧室里的时间应该很短。 在许肆的脑海里却格外漫长。 走在前往一楼的长廊楼梯上。 两边的窗户被打的哗啦啦的响,不知道是疾风还是骤雨在作祟,许肆隔着墙上的壁画,听见了下方台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以为是幻觉。 犹豫的走下去。 晦暗的一楼楼梯口。 俊美的男人站在那里,拿着桃花馅点心,银发被风吹起来,立体出众的面庞仿佛会发光,鼻尖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的红痣将脸衬得更妖孽,那一双灰色精致的眼睛,幽幽暗暗地看着她。 许肆浑身一颤,把窥探过罪恶秘密的震惊压下,脸色恢复如常。 “这么快就做好了?” “没有。” 裴枕拿着生生软软的点心,听见她的声音,弯了弯唇,嗓音混在雨潮里,很动听。 “没听见你的声音,以为你丢了,所以来找你。” 许肆稍愣,笑了笑:“你真的很怕我丢了?” “是吧。” 裴枕望着她的笑容,转过身去,继续回到厨房里去摆弄点心。 许肆挑了挑眉梢,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好,真男人,果然敢于承认,从不傲娇耍帅。 接下来做点心的步骤。 许肆都没有插手。 裴枕好像也没有格外勉强她,只是为了让她有点参与感,让她按了个烤箱的按钮。 静静等待桃花点心烤制熟透的这段时间。 许肆拿了沐浴用品,还有最大尺码的浴袍给裴枕。 “刚刚风大,雨都吹你身上了,你去洗洗热水澡,我在这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拿桃花点心。” “好。” 裴枕没拒绝,自从进入许宅,他的心情好像格外不错,似乎也挑剔手指摸过面团,他起身走进熟悉的卧室,轻轻把门关上。 而后。 他又把门拉开,将手搭在二楼栏杆上,撑着下巴看着许肆。 “你说你要在这里等我?” 许肆坐在沙发上,打开了许久未曾启动的电视机,“嗯,等你。” 这年头,港岛的电视娱乐产业很发达,有新闻频道,但最热门的还是各种无厘头的搞笑电影以及质感粗糙的大尺度综艺。 许肆随意点开了一个频道。 财经新闻。 肥头大耳的记者拿着稿件,怒斥许氏集团从国外进钢材垄断行业。 “啧。” 许肆不希望节日还要挨骂,立马换了个频道。 越换越无趣。 或许是那本书给她的映像太深刻,她一闭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一个个鲜红的名字。 根本没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 ------------ 我找不到你 港岛的秋雨是连绵不绝的。 飘摇在风雨之中的许宅,黑色扭曲的铁艺栏杆分格出不同形状的雨幕,被雨吹斜,像切片的透明白布,一排排落下来。 整个空间像极了电影里的秘密花园。 别墅里开了几盏灯。 许肆嫌打扰氛围又关上了,只有外面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靠着背倚,她不言一语,干脆将目光偏向窗外。 在这样一个雨淋午后。 她能想什么呢。 她满脑子都是少年时期的裴枕乖顺的模样。 遍布红色墨水的书籍有很大的后劲。 不愿揣测曾经单纯乖巧的他。 可证据摆在眼前,许肆对自己的直觉保持绝对的相信。 那样知分寸懂事乖巧礼貌的三好少年,居然……也有那样的一面么。 他那个时候,就对她有别样的感情么? 诸多疑问。 让许肆眼皮直跳。 她也不是接受不了,横竖她现在都已经跟裴枕在一起了。 只是撞破了一个秘密。 她就总忍不住去探究曾经相处的点点细节。 妄想发现一些端倪。 然后她发现,没有,一点端倪都没有,所有有关于以前的记忆,都是那么知分寸,合情理。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情绪的时候。 二楼书房的电话叮铃铃的响起。 许肆阖着眼,红唇闭了闭,下意识想逃避些什么,可电话声却持续不断的吵嚷,半晌烦不住了,才睁开眼睛起身,赤裸着脚踏上台阶,一步步往书房迈进。 打开书房的门。 她单手撑在桌子上,拎起黑色的漆皮电话,放在耳边。 “喂,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厚重。 “许小姐,我是你父亲的旧友,今天是许生的祭日,你之前不在港岛就罢了,在港岛了还不到场,这像话吗?” 许肆心不在焉的翻了翻崭新的日历,蹙了蹙眉,嗓音清冷,没什么情绪。 “抱歉,我没空去。” 许肆的父亲许先生,在港岛很有地位,许多人尊称他一声许生。 他风头正盛的时候,驱逐亲兄弟到海外,却也不留余力的帮助过许多聪明人渡过难关。 因此,不少人念着他的好,即使死了几个年头,仍旧会帮他举行祭日,搞得盛大辉煌。 唯一的遗憾就是。 许肆留洋四年。 从未到场过一次,让祭典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电话那头的人不太满意这个答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拐杖敲得邦邦响,隔着电话线都能传进许肆的耳朵里,包括那一声斥骂。 “顶你个肺啊,许生真是白养你这个女仔,你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难道祭拜都不愿意吗?还是说,你真跟新闻里说的一样,那么冷血?” 许肆也当真是成熟了,比年少沉得住气。 被人骑着脖子骂。 她居然还有闲心在乎会不会被裴枕听到。 不管怎么说。 她是不愿意破坏今天的氛围的。 拿着电话,推开书柜,钻进了一个暗室里。 每个豪宅都有暗室。 许宅也不例外。 是她父亲找人做出来的,藏着很多机密与风流情色的秘密,多是一些女人的照片,她一直懒得去看。 电话里的人喋喋不休的骂,骂完了,见许肆不出声,还羞辱了一句:“是不是说不出话了?你羞愧吧?我提醒你,不敢承认自己是不孝女,就不要做不孝的事情。” 许肆顺着密室通道走进一个黝黑的空间里,里面原本放着的古董与各种照片都被许肆清走了。 只剩下里面的装潢摆设。 将无线电话摆在一个软包桌子上。 许肆神情平静,等有了个能随意说话的环境,她第一句话很是不耐烦。 “我是不孝女,我全都承认,我没想过否认,但老东西,你骂够没有?” “你想怎么样?我不能代替你父亲教育你吗?我们全都听说了,许氏地产交到你手上,你却和黑道搅和在一起,名声很重要,现在多少人都在暗地里仇视你,你要把许家搞垮是不是?要不是你心狠手辣,赶走至亲,现在怎么会连个帮你打理家产的人都没有。” 许肆握着听筒。 她又想笑了,越生气的时候,她越想笑。 “你先等会,好久没人这么跟我说话了。”她控制住疯狂上扬的唇角,“听这意思,你是被我哪个叔叔收买了?我三叔?是听说他在港岛做生意,我还没见过呢,怎么,做了几年生意,他又觉得自己行了?又想去海里泡泡澡么?”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老伯。”许肆用微凉的指尖撑起下巴,“你也别太担心许氏的安危,你告诉我三叔,要是觉得自己现在眼界高了,能卷土重来了,就拿出点真本事来跟我斗争,我等着他。” 忽然。 对面的电话的声音忽然换了一个声线。 “阿肆,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参加你父亲的祭会,建议你说话不要那么残忍。” “还真是您啊,三叔。”许肆没有意外,反而从善如流的回答:“我不听建议,我挺固执,但你得听我的建议,不该起的心思别起,再来一次,我不会再留情面了,对待想抢我东西的人,我还有更残忍的。”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父亲生前挺爱你的,不要败了许家的财产。” 爱? 妈的。 许肆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脸色冷到极致,她缠绕着电话线,冷声威胁:“祸从口出,您最近小心点,说了我不爱听的话,就等着我来找您麻烦。” 说完。 她终于失了所有兴致,挂断了电话,然后举起轻轻的抬起赤裸的脚,将整个座机踩烂,才彻底窝进沙发里。 她此刻像极了反派。 但没办法。 有些事情就是一辈子无法遗忘的,刀子割肉一般,被人提起就会失控。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闭了闭眼睛,细细地喘气,然后懒懒起身,整理了衣裙,打开密室的大门,脚步自然的走出去。 外面的天好像黑了。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 许肆捋了捋自己柔顺的长发,拉开书房的门。 下一秒。 就撞进了一个结实冷硬的胸膛里。 银白色的发丝正好落在她的眼前。 她身体僵住。 有一只手忽然环绕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圈如冷冰冰的怀抱里,那人高大的身躯下沉,一个精致的下巴贴着她的肩膀。 耳边响起低磁空灵的声音。 “你去了哪里,整个许宅,我找不到你。” 求一个票票~已经在攒稿了!李招招办事各位放心 ------------ 岸口与黑丝绒玫瑰 裴枕的嗓音有些哑。 他银白色头发有些湿,丝绒浴袍包裹着许肆的身体,那双修长的手一只搭在她细腰间,一只扣在她的头上,以一种很密切有具备安全感的姿势环抱她,却从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很低姿态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依赖,又有绝对的安全感。 很矛盾的感受,又确确实实存在于裴枕的身上。 ------------ 没有规则 丝绒质感的玫瑰红到深处,就有些泛黑,朵朵花瓣铺满了偌大的庭院,焦变卷曲度适宜,赋予了这个夜晚一种高级浪漫又缠绵的神秘感。 一路开进了整个别墅的角落。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许肆恍惚了一阵。 烟火和铺满地面的玫瑰,单单拿出一个就有些没新意,可在下过雨的夜晚组合在一起,在浓浓的迷雾里焕发生机,就美丽到让人心惊动魄。 “你的邀请来的太突然,我只来得及包下附近的玫瑰庄园和烟花售卖处,港岛规矩太多,下次来地下城过吧,你想要的,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裴枕没有述说,今天是怎么一边看着手下置办惊喜,一边又仓惶的寻找他遗失爱人的感受。 他的嗓音很空,欲念横生。 相貌是绝美的,一头银白色的发被天上连绵不绝的烟火照亮。 许肆眼中波光流转,看着盛开的玫瑰。又轻轻低眸,犹豫了一下,双手勾上他的肩,埋进了他的身体里。 “谢谢,我很喜欢。” 那一秒。 更多的烟花从暗色的天空炸起。 喋喋不休。 一整个宇宙的繁星都出现在港岛上空,玫瑰花香甜到发腻。 她又想笑了。 红润的唇角翘得高高的,却不见欣喜。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荒谬又放纵,老天爷对裴枕过于残忍,她的喜欢很浅薄,远远低于裴枕对她的喜欢。 更残忍的是,她还特别擅长利用这一点,去贪图他手上的权利。 她也想去尝试爱上他。 可她也很肯定,她继承了父亲肮脏基因里的劣根性,永远利益为先,内心荒芜一片,无法真正做到毫无保留爱一个人。 是否……太不公平。 可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那天晚上。 烟花炸了很久,似乎全城的烟火都聚集在许宅四周,一直没有停下来。 许肆牵着裴枕的衣摆,带他到厨房里,取出早已凉透的桃花馅点心,拿起一块喂他,另一块自己咬开,浓郁的桃花馅料融化的像一层花蜜,香味持久充盈整间宅邸。 想了想,还走到钢琴边,为他弹了一首曲子。 她从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 这是必备的才艺。 烟火照亮一切,许宅不用开灯,明明暗暗,恍恍惚惚。 许肆的白色吊带裙遮住了脚腕,露出白皙生光的手臂,指尖跃然与琴键上,明媚的五官细软的唇瓣潋滟的桃花眼,凑在一起像一副绝美性感的画,只要凝视一会就会生起心跳加速臆想。 裴枕换了手下带来的衣服,倚靠在她的琴边,修长的指尖偶尔落在琴键上,顿出几个音符。 等烟花彻底熄灭以后。 许肆才站起身来,轻轻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吻,用手抵着他的肩,低语着: “阿枕,我想去一趟地下城,能不能给我一把长枪,再借我几个人。” 很显然。 她又开始为了她眼中的利益行动了。 “真遗憾啊,你的吻次次都别有居心,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裴枕喃喃着,声音沙哑中带着笑意,柔顺的银发与她的黑丝交缠在一块,晃荡在纯黑的夜色里。 落下一个恍若吞噬、掠夺的吻。 “就这样吧,我答应你。” 许肆闭上眼睛,恍若坠入地下城那深到黝黑的蓝海里。 ——他什么都知道。 —— 这个吻持续了太久。 直到一阵强光隔着遥远的距离,从庭院外投射进来,伴随着几声“哔哔哔”的车鸣。 两人才退开。 许肆小口喘着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擦了擦红唇,颤声说道: “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说完。 她踩上柔软的鞋,披了一件大衣,脚步轻盈的走出去,脸上的欲色被冷风一扫,就消失殆尽,清冷的眼角余光里剩下的只有警惕与狂躁。 这个时间点。 这个节日,她想不到谁会来许宅找她。 沿着道路走到庭院外。 驱散了保镖,只有一路盛开的玫瑰散发着幽香。 车灯一晃。 她看见好几辆车子停在大门处。 有几个穿着黑西装别着白色胸花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面色不悦地扫视着许肆,语气极度不爽。 “许小姐,你父亲祭日,你在许宅燃放烟花庆祝,这不合规矩吧?” 原来是祭典上的人。 许肆了然于心。 看来他们是被这一场盛大的烟花吸引,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她三叔的挑拨。 许肆轻描淡写地扫视着人群,却没看见他三叔的身影。 果然,和从前一样,精明到令人厌恶。 许肆拢紧身上的大衣,似笑非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场面瞬间至冷。 没想到见面了,许肆还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那几个人咬了咬牙:“那把许生剩余的骨灰给我们,我们放在追悼会的祭坛上供起来,万无一失,许小姐,你不要说没有,整个港岛都知道你留了一半的骨灰,你如今这副样子,我们不相信你会善待许生。” “这就很得寸进尺了。”许肆看着还弥漫着烟雾的上空,突然扭头来了一句:“说真的,你们要不是我父亲的旧友,根本没资格进到这里,我正好也有点忙,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找人帮你们。”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谁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但在外人眼底,许肆真的不太像话,他们受过很大的恩惠,实在是受不了许生死后凄惨至此。 心中升起了冲进去找骨灰的冲动。 商量之后。 他们对着身后保镖低语了几句,就背着手准备看戏。 那流里流气仿若流氓地皮的保镖忽然冲上前来,开始用臂膀去撞许家的大门,看起来是给够了钱,想当这一次行动的牺牲品。 许肆眼底冷然一片,“怎么,是准备闯进我家吗?” 有个住拐杖的老头子走出来,面色冰冷:“我们不伤害你,我们就是想要许生的骨灰,要么你交出来,要么我们进去拿。” “谁知道你们要拿什么?万一拿走我公司的文件机密,谁赔我?敢进来,我让你们全都躺着出去” 许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眼底丝毫没有惧色,正准备转身回去拨打报警电话,再把遣散出去的保镖招回来。 忽然。 门外传来几声枪响。 没有打中人,却击中了那几辆汽车的轮胎,发出爆鸣声与警报响动。 “谁在后面!” “快躲,有人袭击。” 面对死亡的威胁,流氓地痞也不敢乱动,贴着那群中年男人一起躲在车后面,抱头鼠窜,四处张望。 场面一度很混乱。 许肆的重生后遗症有所减轻。 听见枪声,只是耳边嗡鸣了一声,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站在大门后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头脑保持沉着冷静,回头看了眼别墅的方向,眉头紧皱。 这年头敢公然开枪的人不少,但连开四五枪还不跑的,肯定是裴枕的人,还好没有打到人,否则今天就麻烦了。 但是…… 三合社的人一来。 她沾染黑道的名声就洗不掉了。 还是麻烦。 ------------ 带走他们 等了很久。 三合社的人都没现身。 夜晚的灌进耳朵边的风声很大,吹得许肆的头发在空气中乱舞,许肆松了口气,索性按下了许家大门处的警报按钮。 整座别墅都发出了急切的警报声。 搅得云顶弯的居民人心惶惶,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许肆微睁着眼睛,仰着下巴,靠着奇形怪状的黑色石 ------------ 独揽罪恶 空气潮湿阴冷。 男人一声令下,大门处惨叫声迭起,是动荡不安的夜里最热闹的一回。 等巨人把所有闹事者都绑上了车。 银发男人才回头,气质又变回了那个神秘、冷血、恣意妄为的地下城独裁者。 他微微仰着下巴,烟灰色的眼睛格外淡薄,面容隐藏在口罩与阴影之下,目光却牢牢黏在许肆身上,似乎是在思虑什么。 安适警惕地提醒:“小姐,退后。” 许肆启唇怔愣了一下,但没说话,而是跟着保镖的步伐一起后退了一步,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 在外人面前。 他们默契的保持着疏离。 眼神对视,冰冷的像是在看陌生人、仇人。 玫瑰花香充斥鼻息。 许肆感受到男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未反应,男人忽然举起枪头,将漆黑混圆的枪口对准了她! 空气流速变得缓慢。 没有烟火作为光源,五官六感放大放烈在周身,空气中的水雾分子熨湿皮肤,明明暗暗的迷离月色。 “砰——!!!” 她听见一声爆破声响彻耳边。 一发子弹擦过她的黑发,击碎了她身后的石雕建筑。 银发男人扣在枪上的指尖颤了颤,冒着火星的枪口悄然升起一缕白烟,被模模糊糊的秋风一过,就消散与人世间。 半晌,他嗓音轻慢中透着点遗憾: “呵,遇到这么好看的美人,就忍不住手抖,真可惜,不然就能杀了你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接吻缠绵,下一秒就被威胁性命。 这种刺激又性感的场面,让许肆肾上腺素激增。 她忍着狂跳不止的心悸,眨了眨浓密卷翘的睫毛,镇定地看着他,没出声,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保镖自不量力的还手。 “许小姐。” 他看着许肆轻笑一声,嗓音听得人心里发寒。 “考虑考虑吧,加入三联商会,否则下一次,被我带走的就是你了,死的人也会是你。” 许肆闭了闭眼睛,怕一说话就忍不住温柔露馅,干脆还是闭口不言。 银发男人没再说什么。 而是把枪扔给了身后的巨人。 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灰色的浓雾里,他没有回头,妖冶的眼睛轻轻闭着,银白色的头发沾染了雾气,像一幕古典神秘的电影。 车窗上升那一瞬间。 许肆看见他修长的指尖摘下口罩,精致薄唇勾起,无声吐出了两个字。 ——再见。 …… 三联商会的车尾消失了。 迟到的警笛声才远远传来,像是为了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留点面子,在公共场合上,警方从未与三合社碰过面。 那天夜晚。 裴枕带着三合社的人,将所有的罪名都包揽了下来,许肆摇身一变,成为了被社团威胁的受害者,没被盘问多久,就安全脱离了困境。 记者将看到的消息全都编成了文字版,准备明天就刊登在报纸上。 照片……自然是安适派人收走了。 许家的话事人,怎么能被人用枪指着脑门恐吓呢? 浪漫又荒唐的夜晚结束的很仓促。 许肆平静的站在庭院中,听着安适查探回来的消息。 “小姐,您说的那个江南风格的酒店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好像……离开了港岛。” 许肆没言语,微微点了点头,说不清内心是微酸还是苦涩。 他那么聪明的人。 应该是看出了她的困境,才会配合她的把戏,用一发子弹,打穿了那些人的疑虑。 未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不会再有人说她和黑道有私交。 许肆本来应该感到高兴与轻松的。 但心底又不是那么回事。 ——面对她的疏离,他会不会有半点难过? 安适看她面色凝重,顺着往下问:“小姐,他们为什么想要许生的骨灰?” 许肆蓦然皱眉,伸手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阖上了眼,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缓慢移动。 “因为我没参加他们的祭典啊,一群各怀鬼胎的痴线,被我三叔收买了,估计是注意到许宅没人,特意赶来找我麻烦。” 安适垂眸,“确实不该。” 许肆瞥了暗黑的天色一眼,语气凉凉:“安适,我想杀个人。” 安适躬身弯腰:“小姐,不行呢,咱们只是跟社团勾结,暂时还不是社团,名声要紧。” 许肆“啧”了一声:“没意思,那找辆车子撞撞我那闲的没事干的三叔吧,让他去医院见见鬼,最好是断了手,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闹了一个晚上,我差点被流氓殴打,这我要是忍了,我就不用当人了。” 安适直起身躯,沉静的脸上带着纵容,助纣为虐般,他拿出白手帕擦了擦手,面不改色的点头:“是,我这就去找他。” 夜晚温度骤降。 许肆捂着唇打了个喷嚏,将保镖全都留在许宅守着,独自回到了别墅里。 走上台阶的那瞬间。 高高翘起的唇角一下就沉了下来。 脚步轻柔,一步一步登上许宅的三楼,靠近了那个从未有人踏足过的禁忌房间。 ——港岛大亨许先生的睡房。 打开门。 首先闻到了一股霉味,还有隐隐约约的香火味。 许肆没有开灯。 而是拉开了窗帘,借着虚晃的月光,颓废的靠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 房间还有一张巨大的木桌,放着一尊遗照。 遗照上的男人眉眼与许肆十分相似,虽然眼角有苍老的皱纹痕迹,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如何的英俊帅气,甚至这种帅气保持到他生前,凌厉的面部五官有无法忽视的上位者压迫感。 许肆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坐累了,就尽力将身体蜷缩在那张沙发上,像是要睡着了。 很久。 她才睁开困倦的眼睛,拿出一张纸,走到遗照面前,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擦着擦着。 手顿了顿。 她笑了:“老豆,今天有人骂我不孝女喔。” 遗像当然不会回话。 许肆虚弱的呼吸声沉重急促,长长短短,用着港岛话轻声呢喃: “要我孝顺,是不是也得你干点人事先呐,杀了我妈,你在下面,会不会受报应啊?” 她一闭上眼。 就想起了那段黑暗的记忆。 她追着一只白色的猫走到父母居住的地方,恰逢看到父亲为了生意,把母亲迷倒,送到别人的房间,贡献给变态的高层人士享乐。 他带着虚伪的笑容。 全然忘记了自己能发家,用的还是她母亲的身家财产。 周一会刷新评分,求美人宝贝们五星好评~让书书的评分上涨一些吧~ ------------ 甜腥味的回信 此时天光未亮,浑圆的月亮拖着残破的微光,被推进一层单薄的云翳里。 许肆抓起遗照,微弱的哼笑一声,红润的唇上牙痕发白,糯白牙齿动一动就能渗出一点点细碎的血珠,密密麻麻,甜甜腥腥。 刺痛感冥灭进神经里,脑海里出奇的清醒。 看着遗照上那双精明的眼睛,她开始回想起很多事情。 准确的来说。 是某一天发生的某一件事。 那一年,港岛还没有三合社。 许家也没有如今的鼎盛地位。 她目睹了父亲把母亲抱进另一个人的房间,父亲出来后,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房间里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蝇营狗苟,直击灵魂。 在那一瞬间。 她还什么都不懂,没明白那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内心格外平静。 抱着捉到怀里的小猫咪,躲在石雕后面,还妄想和沉默寡言的父亲玩捉迷藏游戏。 之后的时光也很平静。 平静到母亲哭着从房间里出来。 记得,那天从房间灌出来的风都是苦涩的。 母亲发现了她。 惊恐的捂着她的嘴,带着她跌跌撞撞的从那地方里离开,走到楼顶的花房。 也是那天夜晚。 最爱她的母亲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亲吻她暖乎乎额头,一边抹眼泪一遍笑着对她说: “阿肆,要记住,人都是会变的,要好好活,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也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更不要跟你父亲说你今天来过这儿,你要好好长大,让他信任你,让他培养你,接受他给你的一切,要做这个家里唯一的主人,要拿到你该拿的东西。” “你父亲就你一个孩子,许家的未来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我们阿肆不是想成为商人吗?那就跟着父亲学,我的阿肆会成为港岛最厉害的商人。” 她记得。 那一晚,母亲的头发是柔软的,面庞是柔软的,唇是柔软的,指尖也是柔软的,说出的话像是裹着蜜糖的棉花。 也是那个夜晚。 母亲亲吻了她脸颊每一处肌肤,而后毅然决然把她推开,面如死灰的从顶层跌落。 苍白的笑脸印在许肆的眼瞳里。 姿势扭曲,四肢散落,丑陋的不像许太太。 关于那天最后的记忆。 是地上的眼泪,床头的热牛奶,怀里的白猫,还有白猫的爪子尖利的刺穿她的皮肤,是母亲明明自杀却被传成病逝的消息。 从那以后。 许肆再也不柔软了,性格刚毅的像玫瑰上的硬刺,她从不哭,面对困难也从不退后半步,做事荒唐狠厉,凡事以利益为先。 他们都说。 她是全港岛最疯、也最风光的千金独女。 …… 凤凰树表皮粗糙崎岖,每一颗牛角状的棕色果实落在地面上,砸碎玫瑰的绒面花瓣,都造成最刺耳的噪音。 许肆秀眉一挑,将纸巾砸在遗像的面部,纸张绵密的碰撞声回荡在空旷灰暗的空间里,赤裸鲜红的脚腕冷冰冰的刺激又性感。 从门后拖出一个棒球棍。 干脆利落打碎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包括那张遗像。 玻璃四溅划伤了她的手臂。 有血流下来。 许肆毫不在意的踩在玻璃碎片上,双手支撑着棒球棍,笑的腰肢都弯了半截。 “大佬啊,算你命好,得了没法治的病,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快去见我妈。” 她压根无视了身上的伤口。 将那张遗照踩在脚下。 遗照后面还有许多男人与女人相拥的照片。 扫了一眼。 冷清孤傲的面庞笑意消退,目光肃穆蕴含冰霜,上挑的眼尾发红,白色的瞳孔里遍布血红色的丝线,语气沉的像海,倘若在自言自语。 “死了就死了,可千万别留下什么野种,许氏有我就够了,多出来的,我都送去见你啊。” 忽然,楼道里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就停在大门处,没敢进来。 许肆半阖着眼,斜斜的倪着那些不堪的照片,玫瑰色的唇似乎往上勾了勾,又躺回了那个单人沙发上。 蜷缩着休息了很久。 雾浓雨水足,到了后半夜又下了起来。 待到身上的血迹干涸发黑,皮肤感觉到冷意后,她才不耐烦的踢开地上的棒球棍,一步步往门外走。 白皙细腻的指尖转动把手。 葛管家慈爱的站在走廊外,凝视着她,语气关切:“小姐。” 许肆笑容灿烂:“葛管家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那边的度假酒店不好玩?” “特别好,小姐安排的地方,没有不好的。”葛管家面色如常,看着她身上的血,连惊讶都没有:“但今天家里动静太大,我得陪在小姐身边。” 他是再忠心不二的老管家。 区别于听令许父的安适。 他能见证许肆所有不为人知的疯狂秘密。 “葛管家。”许肆喊他,语气波澜不起,又粲然一笑:“以后我给你养老。” “是。” 葛管家眯着眼睛,宠辱不惊,手上带着白手套,从怀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先蹲在地上擦掉了棒球棍上的指纹。 “小姐,早些休息吧,我让佣人们都守在一层,不会有人上来,这里我会独自打理干净。” 许肆微微点头,眉头舒展了一些,走下台阶,步伐袅袅婀娜,裸露出来的洁白皮肤沾着伤痕累累与血迹,气质冷戾瑰丽,有种阴森森又高贵的性感。 偶尔抬眸看向铁艺窗外。 像极了长满硬刺与毒汁的野玫瑰。 “又下雨了。” 微微呢喃了一声。 许肆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忽然一顿,转变了方向,走到裴枕原来的房间里。 嗅见弥留下来的香调。 具有攻击性又安全感满满的味道。 上扬的唇角自动抿成了一条直线。 终于可以克制住不笑了。 疯狂像毁灭一切的情绪也逐渐平息。 她默默依靠在门边嗅了一会儿,才走进房间里,检查了一下窗户,犹豫了两秒,又将他那本书捏在手里。 现在的裴枕是成年人,说什么都可以接受。 但这本书……有些不像话。 她将黑色皮革书本锁进书桌的抽屉里,潋滟的眸光低垂,忽然瞟到了桌上那封信纸上。 上面陈旧的英文字迹还很清晰。 【我叛逆,想望着一朵野玫瑰,直到眼睛枯萎。】 目光继续下行。 是一行崭新的字迹。 ------------ 许肆永不枯萎 也是英文。 只不过因为房间的文具常年不使用,墨水有些断断续续的,从压痕来分析,勉强能认清每个字母的勾勒走势。 【为什么枯萎的是眼睛,而不是玫瑰?】 是许肆的字迹。 本就是无意间写下的疑问句。 她没想着能得到个正经答案。 可目光再接着往下。 那里居然真的多了一行英文,应该是下午写的,字迹很仔细,很小心,断墨的地方还反复添了些颜色,没有半点敷衍。 【因为许肆永远不会枯萎。】 有些情感总会冲破时间的束缚。 就比如现在。 少年那模糊不清的信仰在此刻分明。 许肆撑着书桌看了会,心情很平静,也很享受这种与过去对话的神奇感受,惬意的弯了弯唇,等着内心那种疯狂劲消退,她才直起身子,秀眉高挑,把那张信纸拿起来,一起放进带着锁的抽屉里。 再抬眸望向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呼出一口气。 低下头,不言一语的朝黑暗中走去。 她不是救世主。 靠近他也是为了填满欲望。 多脏。 可那一句许肆永远不会枯萎,就像燃烧过的铁块一样,烙印在她的心上。 滋滋啦啦的迸发出水汽。 让她眉眼染上了点别样的颜色。 …… 地下城最狭长的海域。 明明灭灭的雨水中,轮渡远离了港岛熟悉的气息和潮湿的冷感,朝繁华又罪恶的底下王国奔袭。 海面上的波纹如此寂寥冷清,雾气充实空气。 银发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倏然睁开那双妖冶蛊人的灰眼,感受微凉的海风轻吹他的手臂。 他姿态贵气又肆意。 修长的手指半曲着,撑在精致的下颌线处。 从性感脖颈攀爬出来的鬼面纹身恐怖带着煞气。 黑狮站得直挺挺,单手插在兜里,凶恶的面庞面无表情,看着甲板上整整齐齐站着淋雨的港岛富商们。 准备带回去调教一圈。 再把他们丢回条子的手里。 三合社控制着地下城,不让其他帮派进犯距离最近的港岛。 港岛的上层如今也各自混乱,允许了三合社的人合法在港岛行走。 他们还真有这个权利。 那个住拐杖的老头子咬着牙,悄悄地打量着轮渡的模样,又想看看这里有没有跟许肆有关的证据。 年纪大了。 什么风雨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裴枕都没去看他,目光直视着比港岛还要大上一轮的雨中朦胧的月,嗓音空灵缥缈。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果然。 所有人的头颅都埋得更深了,试探的视线只敢停留在甲板的地面上。 一时之间。 整艘轮渡只剩下横竖海水的波浪声。 看着越来越远的港岛。 黑狮问:“老大,不跟大嫂打声招呼再走吗?” 裴枕似乎轻笑一声,银发无声翻飞在夜色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听得见。” 顿了顿。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手臂肌肉扯动出漂亮的线条,平着拎起沉重的金属权杖,站起身来走到船廊处,高大的身影抵挡住了许多光,吸血鬼一般俊美的面庞虔诚的仰起,一双暴戾的眼盯着藏在雾气之中的月亮。 手指若有似无的摩挲着金属权杖。 启唇用气声喃了一句: “刚刚她是想问,我会难过吗?” 想起触碰过的纤细脚掌上全是划痕,眼神多了丝丝缕缕的阴暗。 但路上的碎石太多了。 他只想把她的路铺平,顾不上难过呢。 …… 第二天。 许肆是从日光烂漫中醒来的。 许宅的庭院里,大片丝绒质地玫瑰比昨晚盛开的还要娇艳,阳光热烈的洒下来,竟然鲜活的不像是万籁俱寂的秋日。 天气反复横跳热冷。 整个名贵树木丛生的庭院绿意昂扬。 只有凤凰树沉浸在秋天的氛围里。 许肆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喉咙里干燥枯涸,喝了几口冰凉的清水,吞咽的时候居然还刺痛起来。 她洗漱过后,素着清透的脸走出房间。 用撕裂的声音喊着葛管家。 “呃……呃……” 尝试了好几次。 却发现喉咙传不出任何声响。 还是葛管家细心体贴,发现了异样以后,立马请来了家庭医生。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生怕她是得了什么怪病,许家就这么一个话事人,自然是珍贵的。 好在最后得到的诊断结果,只是上火嗓子发炎,好好休息,两天就能康复。 许肆才记起。 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好好喝水。 喉咙都是燥气。 嗓子哑了,工作还是要继续,她没有去公司败坏形象,老规矩,让葛管家打电话给安适,将所有要处理的工作搬到了许宅的书房里。 安适因以为她是不想面对八卦媒体,欣然前往书房。 期间。 许肆一直沉默不语,保持唇腔紧闭,生怕发出鸭子叫般的怪异声线。 这一举动,给安适紧张的够呛,以为小姐面色沉沉,是在发脾气。 许肆看出了他的想法,发不出动听的声音,干脆拿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平时不会有这样的接触。 安适心底重重一跳,连带着手都在抖,手上握着一根名贵的名牌钢笔,毫无抵抗力的“扑腾”一声掉在地上,翻滚出金属与木质地面摩擦的清脆声音。 一听就得留下不少的划痕。 许肆挑了挑眉梢,随即明白过来,红唇染上了笑意,拿出便签纸写下一行张扬的笔记。 【嗓子坏了,你那钢笔我报销,再去买一只新的。】 处理完工作后。 夜已经深了。 泼墨一般黑的夜。 许肆听医生的话,在许宅的健身室挥洒着汗水,白皙的手臂上有不少平时锻炼的痕迹,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却也只是薄薄一层。 葛管家端着茶水来到健身室。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的三叔成功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还不停的跟旁人提起许肆,将自己叔叔的身份说的良苦用心,暗戳戳的寓指许肆心肠冷硬。 许肆可不在乎他怎么讲。 她拖着失声的喉咙,用气声说道:“明天把我派去找娇娇的侦探喊过来,我要问问情况。” 葛管家一愣,“是。” 许肆拿着水杯的手有点颤,从昨天起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只是还不能确定。 就算温娇娇是躲避到了男朋友家里。 可这么久都时间过去了。 怎么可能找不到一点消息? ------------ 绑架 最近一次与温娇娇通话。 是在四天前。 温娇娇跟她说,她和男朋友准备前往欧洲旅游,等在国外玩累了,就会回来找她,她留下的那串号码处于拨通了,但没人接的状态。 许肆立马产生了怀疑。 她需要和温娇娇见一面,确保她的安全,其他事情可以隐瞒,但有关于安危的不行,这是她答应过温母的。 不单是为了发小情意。 是她欠温家的,要不是温母在她最无助的童年时期庇护过她,她早就被那些想钱想疯了的小妈们弄死了,也不会长那么大。 温母帮她多少次,她就得帮温娇娇多少次。 所以,她才会缠着父亲要求转学,出现在温娇娇面前,做无所不能的英雄,让温娇娇说出那一句,两人掉水里,她都会选择让警察先救温娇娇。 所以,忙的焦头烂额的情况下。 许肆还是抽空和侦探们见了一面。 声带没完全恢复。 她坐在许宅柔软的沙发里,安适站在她的身侧,替她发声。 侦探们的打扮并不显眼,没有贝雷帽,也没有夸张的八字胡与大烟斗,靠着一张平凡的脸,能融进各行各业里。 提到温娇娇的情况。 他们有些面露难色。 “许总,温小姐的行踪不是没有线索,但是很奇怪的是,她进入一座宅邸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也才得到了一点点情报,她好像并不在那所宅子里面,温家人也知道这个事情。” “其他线索呢?”安适问。 许肆紧皱着眉头,垂着眼,浓密睫毛下一双冷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里的香烟,心里那种怪异感迟迟不肯放松。 侦探板着脸,弓背直起身子,语气有些犹豫:“许总说她去了国外,那天我们没有在任何出处境通道见到温小姐,我们就怀疑,她可能是不想被许家人追踪,通过非法渠道出入别的国家,可打听过后,最近走私船只都没有行动过。” “继续。” “我们昨天晚上还得到了一个其他的线索,与温小姐的行踪无关,是温家老宅那晚发生过的事情,那夜温家小姐并没有砍伤过谁,是有人潜入了温宅,砍伤了温家话事人,温小姐似乎是夺过了对方的刀,乱作一团时,被威胁了,才独自匆匆跑出来,上了一辆车,当然,这一切结论我没有实质性证据,只是钻通风管道时,听见温家人对警署的口述。” 许肆猛然抬头,心头一怵,一截被生生掰断的烟草直直坠入地面,散落在鞋尖上,和地毯颜色融为一体。 整个许宅的氛围糟糕透了。 许肆拖着沙哑的嗓音问:“有没有她男朋友的消息,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 侦探点头,“正要跟您说这事情,很奇怪,您说的这个男人三十多岁,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但是最近很频繁的出入港岛,温小姐根本不在他身边,换句话来说,温小姐跟那位先生并不认识,带走她的人,似乎是……似乎是……” “是什么?” “您还记得顾家的新闻吗?” 许肆蹙眉:“跟顾家人有关系?” “算是吧,顾家曾经与不法组织一起在港岛各地建立黑工厂,很隐蔽,至今无人发现,而带走她的人,似乎就是黑工厂的人。” “……” 侦探见她不言一语,不由得出声,“我猜测,如果温小姐跟黑工厂没有关系,那么欺瞒您,或许是受到了胁迫,又或许是不希望您受到牵连,我们还发现前些日子您家附近有人蹲守,一夜之间就不见踪影。” 许肆脸色顷刻间变得晦暗,唇线拧成一条直线,手心里的烟草瞬间被碾压破碎。 她几乎都不用怀疑。 心中就有了些许答案。 又是那些烂人。 是她掉以轻心,被戏耍的很彻底,还帮忙遮掩了温娇娇的失踪痕迹。 他们把娇娇带走是为了什么呢? 所以,娇娇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来。 葛管家就匆匆拿着无线座机电话走进来,脚步很匆忙,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有人打电话来。” 许肆扫了眼听筒,接过来,放在耳边。 “许小姐,你应该已经知道温小姐的事情了,想不想接温小姐回家呢?来海滨路见见面吧。” 电话那端的声音怪异至极,像是被刻意模糊了声线,模糊不清。 许肆脸色愈发深沉,想起那场暴雨中的追尾,红唇微动:“又是海滨路?怎么,你们这些恐怖分子是在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一个小时内,来不来随你,我允许你带上自保的保镖,港岛条子,什么都行,但是敢通知三合社的人,我一定亲手扭断温小姐的喉咙,不瞒你说,你不在的日子里,许宅放了不少的监听器,别想骗我,噢,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x组织的,手里还有非衣的救命药噢。” “什么救命药?” “你不知道?哈哈,有意思,要成为神哪有那么简单,他为什么一直不敢离开地下城太久,想找我们,又不敢杀光我们所有人,当然是有原因的,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我都告诉你啊。” 这是社团乱斗? 想拿她要挟裴枕? 还是说想算一算四年前的那笔旧账? 毕竟那场追尾,他们折了不少人。 许肆眼底的着急淡了,眸子里透着森森的凉意:“也是难为你们了,设那么长的线,把我当鱼钓。” “我们也不想那么麻烦,还不是有人把你看的太紧,最后一个要求,你要是愿意来。”对方嗤笑一声:“记得甩开你门外那些试验品,凭你的车技,应该很简单。” 许肆稍愣。 想起裴枕说要给她换一群保镖,原来是已经到了吗?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 ——裴枕想找他们? 她忽然弯了弯唇,心情愉悦: “行啊,马上就到。” 从许宅到海滨路有不远的距离。 时间掐的很准。 根本没有给她找更多人手的机会。 安适不能跟着她去,公司需要他的操持,也是她的退路之一。 看着窗外蠢蠢欲动的燥风。 许肆把安适叫到跟前,磨着沙哑疼痛的喉咙,跟他说了些什么。 然后才带着十几个保镖开车走了。 走之前,还特意让几个人上了她的车子 …… 距离海滨路还很遥远。 许肆心中盘算着时间,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后视镜,果然有车子在偷偷追随着她。 ——很隐秘。 如果不是那人提前告知,也许她根本发现不了这些人的存在。 过了一个弯道路口。 许肆慢悠悠的关上了所有的车窗,摁响了几声急促的车鸣,将目光移到眼前的道路上,纤细的手腕施展力气,将方向盘回正。 对车上正襟危坐的黑衣保镖说道:“你们坐稳了,别飞出去。” 话音刚落。 她踩死了油门。 跑车的排气管“嗡鸣”一声,宛如公牛怒吼,以很刁钻的弧度扫进了闹市区的街道,轮胎摩擦过的地面发白,留下一道浑浊的尾气。 天赋型选手许肆想甩人。 别说三合社的人。 她自己的保镖都跟不上她的车尾灯。 ------------ 欠温家的 三合社的人渺茫的看着满是车流的街道,再也找不到许肆的身影。 有人淡声问:“大嫂发现我们了,还找不找?” 有人温声回:“大嫂不是给我们留了线索吗?那群被甩飞的保镖。” …… 海滨路是港岛一条未竣工的城市观光道路。 沿着连绵不绝的海湾建设而起。 周围植被耸立。 ------------ 吸血鬼试剂 海滨路的断桥冷风吹的厉害。 已经步入深秋,港岛炎热的温度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昏暗的视线穿不过密密缝缝的麻袋,呛起的烟尘滚动在鼻尖上,摩擦出一点灰色痕迹。 许肆静静的坐着,忽然感受到有人用蛮力拽拎着她走到另一辆车上,她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了两下,把手抬起,在坚硬的车门处敲了两下。 下一秒。 有一杆黑漆漆的枪头抵在她的腰后。 “许小姐不要乱动,小心擦枪走火。” 许肆一张玫瑰色的唇微张,然后完全脱力一般,任由他们把自己带走。 这些危险人物。 就喜欢拿枪指人脑袋。 …… 恰好赶到的三合社成员,捋了捋毛刺的寸头:“通知老大,发现了x组织的人,大嫂被绑架。” “为什么不直接上去救人?” 刺头扯了扯领带,嚣张的视线隐藏在墨镜底下,“你太笨了,大嫂想找到他们的据点,而且,老大肯定希望自己救人。” …… 车子行驶了很久。 穿过了很多逼仄陡峭的野路,差点将许肆清明的头脑晃晕,车上有淡淡的药剂怪味,那抹腥臭和烟尘一起堵塞进肺腑鼻息。 直到车子紧急刹车。 许肆身体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圆润的额头撞到驾驶位上,才被人从摇摇晃晃的车子抬下来,转眼又像丢米袋似的,扔进了一艘船上,偶尔海风吹气一点点麻袋的边缘,能看见看守她的人穿着漆黑的皮鞋,举着长枪。 背后的刺痛告诉她。 她身上的枪也还在。 那杆枪很特别,有定位机器,是她怕遗失在港岛,或者被人偷窃,特意装上的,此前一直藏在车里。 安适能掌握她的具体位置。 身后还有三合社的追来的人。 怎么算都不算太危险。 因为药效的关系,她说不出话来,身边那些阴沉沉的声音也没有在响起过,要不是耳边能听见一阵脚步细碎的摩擦声,她都要以为这个船只上没人了。 船只不知道开了多久。 等到了地方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就算是麻袋被风吹起了缝隙,她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景象。 只知道自己又被打包带走了。 扔进了一个很空旷的环境里。 裙子有点潮,地面的阴冷气息不断从腿边攀爬上来。 许肆靠缩在角落里。 忽然有人粗暴的扯开了她脸上的麻袋,语气调侃:“许小姐,你就在这里老实待着,等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放你出来的,也别想跑,外面没人会让你走,跑丢了丧了命,非衣那个疯子怕是要来找麻烦。” 说完。 铁栅栏门一关,那道身影消失的特别快,整个空间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呼。” 许肆微微叹了一口气,潋滟的桃花眼周沾上了灰,一睁眼就有种生理性的疼痛痒意,迫使她不断眨眼,靠渗出的点点泪花冲刷着眼珠上的尘土。 眼泪洗涤之后。 她朦朦胧胧的再次抬眼望向周围环境。 像是某种建筑物里的禁闭室。 映入眼帘的只有四面高大的水泥墙壁,或许是因为潮湿的关系,生出了许多歪曲龟裂痕迹,靠墙搁置着一枚电灯泡,充当房间的光源,墙角处还有一排生锈的排水沟。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连窗户都没有。 ——这是什么鬼地方? 许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又被五花大绑着,索性收回视线,面色淡定的靠坐在墙上休息。 ——不管是什么地方。 ——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 猜到这些人大费周章请她来,一定是在谋划着些什么,肯定不会轻易要她性命,她临行前就跟安适说,如果定位器在移动,就让人带着警署,顺着定位器来找她,就算枪被收走,起码收枪的人也是跟她在一起的。 不是特别放心,她还留下了线索,让三合社的人也跟在她身后。 只剩下看谁先到,什么时间到的问题。 只要他们来的够快,在夜间突袭,打乱他们的计划,那就没什么人能拿她做局,威胁裴枕就范。 许肆已经预料到了以身犯险要付出代价,注射了那个诡异的药剂,许肆喘息了一会,手脚还是四肢无力,怎么也动不了,本来就嗓子疼,偏偏口还特别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能吸水的泥沙,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 难受又憋屈的锁在狭小的角落里。 她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理智清零,还能平静的磨着粗粝的喉咙,断断续续的挤出一句: “不是说……要……告诉我,咳咳咳,非衣的救命药……是什么吗?” “靠,吓我一跳,还以为鬼怪实验品跑出来了。” 门外果然有人,扔进来一张轻飘飘的纸,正好落在许肆面前。 “许小姐还是不要说话了,是从小声音就那么难听吗?真惨,听你讲话真是酷刑。” 这群烂人嘲笑她此刻的嗓音。 许肆抽了抽嘴角,面色不佳,手指动动,聚精会神的去看那纸上的渺小字迹。 好像是一张报告书,印着明晃晃又鲜红的x。 标题就很吸睛。 【失败品——神邸药剂实验记录表】 再往下看。 是块块标记着专业术语的表格。 看不懂。 许肆粗略的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后半部分副作用的记录表上。 【1、注射该试剂的0001号试验品,精神力开发到极致,容易出现暴怒失控情况。】 【2、会出现间歇性的中毒,喜吸食血液现象,需要立即吃下x组织特调解药,或者注射地下城现制的毒素保持清醒,解药与毒素均有成瘾性。】 【3、……】 一连串的字迹,几乎是赋能了多少异能,就有多少副作用。 最后的角落里,还有一行结论的标题。 【该试剂宣布失败,立即销毁,试验品不合格,无法销毁。】 许肆一条条看完,呼吸变得有些急,有些灼痛。 这哪是什么造神试剂。 这是制造魔鬼的试剂。 所以……裴枕不能长时间离开地下城。 是需要解毒。 否则中毒……吸食血液。 许肆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有尘土没有清理干净。 又砸下一滴泪水。 求推荐票求评论呀! ------------ 0001试验品 这些都是前世没有的情况。 前世的三合社盘踞在港岛驻扎,传闻中那位上位者虽然神秘,却从来不吝啬出席任何场所。 更没有那么多人不人神不神的能力。 根据知情人传达的情况。 他是年龄很小的时候就在帮派里做事,靠着手段和头脑一步步做起来的。 而不是以现在这种异于常人的速度,成长为这种暴戾的模样。 许肆视线凝固在那张纸上,唇边肌肉没有力气,却给人一种即将要崩断的感受,姿势像一张静物图画。 想到了什么,她艰难开口:“那……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对方笑了:“等你办完事,自然给你一瓶,一次性什么都给你了,你怎么用心办事,别让我们也给你注射点听话的药剂,放心,我们不想彻底得罪三合社,只是想要几个人罢了,药肯定是真的,也肯定能给你,你拿着回去,多跟0001号试验品说点好话。” 排水口有点点滴滴的水流声,混着腐朽的铁片,锈迹斑斑,喝一口恍若能毒死人,可能是为了充当气孔,刻意流出的缝隙。 听着浑浊污水流动的声音。 许肆闭上眼睛,分析守卫身上可能真有解药,咬了咬发软的牙齿,挤压出眼眶里的所有湿润,咽了咽喉咙,撕扯生裂,吞咽不下什么东西,没有一丝水分润涩唇舌。 人到困苦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 许肆是这样认为的。 那一瞬间。 她脑海里涌现了很多画面。 干净清澈的贵气少年,矜贵孤冷的独裁者,身形差别有些大,可两个极具冲突的形象不断交织着,哪一个都不像是能吸食鲜血的样子。 他那样骄傲优秀的人。 怎么会允许自己堕落成那样? 所以……他就被牢牢困住了。 只能停留在地下城。 ……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许肆熬成了一座石碑,发现手臂正在慢慢恢复力量,她静静的等待着机会,等两根手指有抓握能力,就先找机会把身后的粗粝麻绳弄断。 偶尔排水口会爆发出两声脆响。 几乎隔一会就有这样的动静,扰人休息。 她都习惯了。 可忽然在经历了几十次这样的脆响后,有人打开了铁门。 许肆立刻抬头,五感放大,最先听见的是一道人声: “真想不到,你会为了这个女人自投罗网,我还以为起码要僵持一阵呢,那就省的我们去找你了,放心,你说的交易,我记着,只要你们三合社把人带来,让我们把实验做完,我们老大肯定放人。” 是刚刚嫌弃她的那人。 他说……什么人为了她进来了? 而后一道磁低的嗓音似笑非笑的响起,放纵又肆意: “我什么都没带,很有诚意的,你搜那么仔细做什么。” “呵,0001号,欢迎回来。” 话音刚落,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缓慢,沉重,分外熟悉。 许肆极轻微的皱眉,睁开眼睛,男人披着一件袍子,露出半边纹满鬼面的结实肩膀,被搜过身,银发垂在胸膛前,碎发束在耳后,妖异的眼型和鼻尖的红痣,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灼人视线,眼尾心疼的垂落,有些夸张,直视许肆那双桃花眼。 红唇平直,蛊惑又锋利。 嗓音还是那样空。 “许肆。” 还有 ------------ 你想吸血吗? “阿枕??” 许肆语气晃动,像层层迭起的海潮,有些粗哑,扫视了他身后,居然没有其他人。 “嗯,在呢。” 他轻声笑了,俯下身躯,轻轻拥着许肆,手指扣在她身后的麻绳上,用劲扯了扯,“啪嗒”一声,粗质的麻绳居然就这样断开。 “啧,这些人绑人的手法还是那么差劲,一会把他们都杀了,给你 ------------ 解渴 许肆眸光含笑,抬头觑他白瓷下巴,脱力放松的靠着他,说出的话出乎意料的诡异。 空旷的禁闭室里的水汽氤氲层层叠叠之后,朦胧又野性。 锈蚀流水潺潺。 裴枕抱着她的身体,眼眸倏然抬起,只觉得浑身都血液都缓缓冻结凝固,无动于衷的仰后偏头,烟灰色的双眸格外探究,准确无误对上了那双微挑潋滟的双眼。 两人的视线胶在一处,谁都没有闪躲,兴致勃勃又隐秘疯狂的探索对方阴暗不堪的一面,影影绰绰的焰火在草率轻薄的灯光中闪烁跳跃。 许肆抬起纤细脆弱的手腕,上面遍布青色的血管丝线,停留在他好看的唇边。 “尝尝吗?” 迎面看见掩埋在薄肌之下的血色,裴枕滚了下喉结,阖上双眼。 良久之后,他才弯了弯妖冶的眼睛,声音嘶哑: “你都知道了?真恶心对吗?” “……当然” 许肆艰难咽了咽喉咙,靠在他身上的脸完全埋起来了,手还放在他的唇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阵阵发抖。 淡白微小的光线里,他笑的肆无忌惮,唇边偶尔触碰到她纤弱的手腕,都会惹得怀里人身体僵硬。 是哭了吗? 过了很久,他那染了灰雾的双眸笑意渐渐收敛,最后在唇角变凝结成一缕冷漠,愈发偏执,看着许肆像在看一朵将硬刺扎穿心脏的冰川玫瑰。 不笑的时候,他周身的气息是危险罪恶又恐怖的,嗓音空静生寒,眼眶微睁大: “那怎么办呢,恶心也没办法,许肆,你得靠我出去。” 整座幽室水流声渐歇了。 最后一丝带着深橘色铁锈的朽水从圆窄的气孔钻出去,带着病毒与恶臭一起离开。 许肆清冷的躯体蜷缩在他怀里,心头泛着绵延的酸痛,针刺一般,肩膀颤动的幅度更大了。 “阿枕。”唤他的嗓音缓慢又温哑,掺杂着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你是不是误会了。” 身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双柔软的指尖干脆贴在他的侧脸上,许肆抬眸,一双桃花眼笑的弯的要命,唇角都疯狂向上扬起,摁都摁不住。 “当然恶心,但恶心的不是你,是他们。” 她语气笃定,沾着午夜的幽静,忽然靠近他,鼻尖对着鼻尖,近到他心脏都微微颤了颤,骨指分明的手指上抬,扶住她晃动的肩,眼神里有些愕然与不可置信。 这样的举动有些急。 在沉闷的空气里掀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动静。 许肆注意到了。 她听力没问题。 但她脸色并无半点异样,似乎混沌的思绪已经全都放在面前人身上了,她唇部没有开裂,口腔内的肌肤感觉却像是老化风干的墙皮,一点点碎出裂纹。 她蹭了蹭他的侧脸,放肆的坏笑第一次出现在冷清孤傲的脸颊上,醒目的红唇张了又张,最终才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你要真说自己恶心,那我能不能告诉你,我也挺恶心的,我们做一个交换,好么?” “……什么?” “他们给我蒙了怪药,我口渴,那边的水也不太能喝,感觉泡过老鼠,全是铁锈的病毒,你能救我吗?” 许肆舔舐了一下唇边,看着他危险而诱惑的眸子,嗓音消沉,还微微带着点鼻音。 “你不想吸我血的话,那我可以吸你的血吗?这样,我们就是一样的人了。” 大多数时间,她都凭感觉活着,当然会有破绽。 空气就这么静止了很久,一切细微的响动都销声匿迹,连他手指抬起的铁链碰撞声都归于无声无息。 裴枕缓慢的眨了下眼睛,伸手放在她的耳后,谁都不知道,她那句“我们是一样的人”带着怎样致命的吸引力。 摁压不灭的欲念逐节在心底攀登。 他似乎弯唇轻笑,抬起绑着胳膊粗般铁链的手腕,把她诡谲的脸颊拖起来,擦拭掉她鼻尖脏兮兮的泥土与灰尘,蛊惑性的微微底下面庞,轻而易举的贴住了她的唇。 “真疯啊,姐姐,我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他早就知道许肆那双冷清的躯壳下装着怎样一个灵魂。 从没人说过她疯狂。 因为她装的太好,恪守着大小姐的矜贵与女富豪的规矩,几乎从来不绽放。 一旦袒露。 就特别像堕落的救世主。 让人想抓住她的翅膀,困在身边。 许肆眼睛闭着,因为迫切需要脱离那种干涸的状态,她咬破他冰凉的唇线,咬住鲜红的血液,轻缓吸吮,如此反复。 静谧的空间回荡着暧昧的声响。 国外常有书籍这样描述。 英俊帅气的贵族变成吸血鬼,午夜降临的时候,他会带着身上的神性,蛊惑某位苍白的贵族小姐堕落,献祭自己。 可发生在现实之中。 却是吸血鬼般俊俏裴枕,献祭自己的血液,为许肆解渴。 是许肆在对他唇角动用私刑。 滚烫的吻,正适合这阴冷地域的冬日。 等喉咙不再干枯的时候,许肆的眼底神色又恢复为冷清,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些擦不干净的灰痕,将唇轻轻挪开。 刚接触到稀薄的氧气。 她再次舔舐了下唇,笑了。 甜的。 上瘾。 分不清此时是黑夜还是白昼,那气孔的流水断绝后,仍然还是没有半点光亮透进来。 许肆还没来得及出声说点什么。 忽然,墙顶平白无故坠落一片片的烟尘。 她蹙了蹙眉。 男人忽然抬起一只手,将她摁在有些凉的怀里。 连带着那沉重的铁链镣铐也贴在她的后背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做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银白色的发丝有一缕垂到他折叠度优越的面部,压低眉眼,唇色放了血后更为妖冶,笑弧带着一丝病态的欲念,指尖勾在唇边,也染上了血迹。 “闭上眼睛。”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他薄唇轻启,用结实的胳膊肌肉捂住她的耳朵,“要炸了。” 许肆稍愣。 随即听见一声足以毁天灭地的爆破声音,墙体感觉都要震裂了,枪灰粉末不断从四面八方落下来,随时都要钻进人的肉眼里。 她极速闭上眼睛。 男人将她抱的更近。 一呼吸,若有似无的香调包裹她身体,爆炸声以外,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心跳,很平缓,很欢欣。 如果明天要爆更的话,有没有宝子给我一个五星书评捏(猫猫食指撑下巴思索表情包) ------------ 换你保护我 墙的顶端似乎被炸出了一个豁口。 有光渗透进来。 同样微弱,雾中丝带般延绵,把一阵阵抖落的墙灰点亮,像废墟之中,荒唐又美好的神迹。 裴枕半跪着,双手被粗壮的铁链禁锢,却不妨碍他低头弯腰,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的蜷进身体之下,银白色的发丝随着动作一起铺开,纹满鬼面的背部与肌肉线条明显,一起抵挡着烟尘和撞击下来的瓷砖碎片。 许肆微微怔神。 被迫躲进他的身体里。 万千烟尘,没有一粒能沾染到她的身上。 她其实是不怕的,悄悄睁开眼睛。 透过那像张网一样的银发间隙往上看。 又有一块瓷片摇摇欲坠要往下砸。 潋滟的双眼倏然睁大,然后她费力伸出手,一手环抱住了裴枕的脑袋,用弯曲的手臂挡住了那尖锐的瓷片。 很响的一声。 砸得她胳膊泛红,却没有出血。 裴枕眸光颤了颤,抬眸望她,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 许肆那张冷清明媚的脸被光束照着,星火燎原般,照亮了她的红唇与融雾般的眼。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许肆第一次温柔摸了摸他的银发,挣脱了出来,动作细腻,神情一如初见时那般。 “烟太大了,你别说话,我不疼。”她声音清清浅浅,暗暗浮沉:“阿枕,你也别怕,我替你看着,不会有砖石砸到你。” 墙上的缝隙越来越大,也有光开始蔓延到他的那双灰眸里。 光斑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恍惚了好久,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恣睢的将手松开,唇线贴在许肆的侧脸上,疯狂汲取她的气息。 “好,那换你保护我,像以前一样。” 许肆一怔。 这种情况下也要撩人。 她微微叹息一声,再抬眸,不知道是不是他算准了,还是说他脑海也长了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头顶上方那些瓷砖变得格外牢固,摇摇欲坠的部分早就落完了。 再也没有危险能够降临。 …… 外面不仅有炸弹声,还有枪响。 源源不绝的哄闹了很久。 才逐渐趋于平静。 等许肆再次从那间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因为吸了药的缘故,她双腿无力。 只能再次以熟悉的姿势,羞耻的被他单手抱起。 有的时候。 裴枕的身体素质强的让人心惊。 抱起她的同时,他手腕上还有沉得能压垮人的金属铁链镣铐,步子却走的和寻常一样稳。 许肆咬了咬唇,小声问:“你不累吗?” 裴枕扭了扭手腕,轻笑一声:“还好,别动,别让链子磨到你。” 禁闭室外,是一条黝黑的长廊。 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反正他们走了一大半的距离,都没有人跳出来阻拦过。 只是到拐弯处的时候。 许肆听见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飞快扫了眼周围,在一个黑黢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藏的很深的人影。 她拍了拍裴枕的肩膀,“有人在角落里。” “嗯,是有人。”裴枕侧头,双眼被阴影笼罩,唇角平平:“还不出来吗?管理者26号,你的地盘都要被我炸平了。” 求推荐票月票好评!!明天爆更,我说哒 ------------ 加更 到处都是废墟与硝烟的味道,外面的人是顾及着监禁室里的头目,才没有这地将这座研究院夷为平地。 躲在角落的人喉结滚了滚,脸色渐变,白了变青,由青转红,两只眼睛盯着两人,黑沉冷硬的如同阴沟,死死咬着牙冠不放,手指颤颤的贴在墙上,想逃跑,可身后没有路,最后才不甘的从角落走出来,冷冰冰的挤出一句话: “不是说好的交易吗?0001号,你对我这么一个小据点动用军火,是不是太蠢了一点。” 裴枕单手理了理手上的链条,神情略微有些犹豫,而后又不以为意的睨着他,声音微带着些诧异和不耐烦,活见鬼一般。 “你绑了我的人,我炸穿你的基地,不是很过分吧?钥匙拿来。” “0001号试验品,x组织不会放过你的,巨人药剂成功率已经提高了,那些试验品平均死七个,变异五个多手脚者,就能出一个巨人。” 管理者26号虽然是笑着的,汗意却从额头冒出来,眼睛都红了,僵硬的从衣袖里拿出一把钥匙悄无声息的靠近,替他打开了手上的锁链。 链条过重。 一旦失去了攀附的重量,就沉沉的下滑,砸在地上发出巨响,震出灰尘。 裴枕扭了扭手腕,脸上毫无惧色,直直扭头,那双神性的眼底冷了一瞬,“行啊,回去告诉他,我等他来找我。” “我回去告诉他?你不杀我?”管理者26号诧异的要命,语气嘶哑,说着挑衅的话:“当初可是我把你从赌城选进x组织的,是感恩我给你机会让x组织创造了你吗?那你就……” 下一秒。 脖子就被人掐住了。 那两根修长的指头死死摁住他的大动脉,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整个人推起来,后背皮肤摩擦在粗粝的墙壁上缓缓上升,两只腿距离地砖仅仅只有十厘米远,却怎么也够不着实地,如提线木偶般不得动弹。 他脸色憋得难看,睁着眼睛看向眼前阴阴冷冷的银发男人。 过道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裴枕的脸埋在光线难以抵达的角度里,浑身的肌肉线条都随着这个动作暴起,眼皮压下来,烟灰色的眼瞳一点没了半点笑意,烦躁与凶沉,嗓音说不出的残忍寒凉。 “别提醒我啊,你是太没眼色了,还是太想去死了?” “……0……001号!” 那人已经被勒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罪恶滔天的实验过道里。 裴枕仰起头来,压着那癫狂幽戾的双眼,两根手指收紧了两分,从脖颈动脉处想深深扣进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耳边传来了最轻柔的呼吸。 他蹙了蹙眉心,摁住了心中那种疯狂杀戮的躁意,眼神像在看一团脏臭的污秽,带着浓浓的厌恶与嫌味: “恶心,手都被你搞臭了。” 修长的手指张开垂落。 那人立刻如烂泥滑落,被死亡所威胁过,他佝偻着腰脊扶着墙猛猛咳嗽。 恶毒的眼神不断在两人身上扫荡。 …… 许肆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裴枕动手她都没出声过半句。 她没有经历过那些腐烂发溃的生活,光听两人互相的称呼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了,x组织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赤裸裸的管理者与试验品的关系。 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组织?这样的组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目的? 她不在局中。 看不清楚。 但裴枕想做什么,她大抵也不会阻止。她不能要求一个从罪恶里爬出来的人,双手必须干干净净。 更何况。 压制罪恶的,很多的时候,只能是罪恶。 这些x组织全是满身罪恶的蠢货,给裴枕注射了数不清的变态药剂,制造了许多半死不活的生命,还沾沾自喜。 挺活该的。 但裴枕没杀他,还是挺出乎许肆意料的。 听着缓慢有规律的脚步声。 许肆正对着那人发黄的眼白,内心恶感,她拍了拍裴枕的肩,嗓音有些轻,但勉强还能听清:“阿枕,你放我下来,我有事。” 脚步声蓦然停下。 裴枕偏头平视她,看着她从自己身上艰难的下来,就这样细碎的动作,还喘了会儿。 “他欺负过你对吗?是不是还杀过很多人?” 裴枕眼睫垂下,地下城的事,其实算不上欺负,这本身就是个靠罪恶建立起来的地方,可他眼波流转,唇角弯如一个微不可察的笑,说出的话有些轻: “对,欺负我了,还杀了很多人。” 许肆今天套的是一件皮质的黑色大衣,吸入了药物,也没能折弯她的脊骨,她闻言蓦然低头,伸手掏出那把一直潜藏在腰后的枪支,眉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那我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枪头对准那人的手和脚各来了一枪,手法不算精准,但好在干脆利落,就是没有什么力气。 两枪之后,手臂颤颤的握不住枪,任凭枪支掉落在地上。 确定他动不了之后,才扶着墙,慢悠悠的走到那人面前,叹息一声:“怕你乱动吓到我,你忍忍吧。” 说完。 毫无愧色的伸手去摸他的衣服,从衣袖的暗口处摸出一小瓶红色的胶囊药丸来,还有一个小推拉铁盒装着的药片。 来到这里。 这是她的目的之一。 她刚刚判断的很准确,这瓶药确实在他身上。 空气里微微流淌,氧气充足了一些。 “在这呢。” 她弯了弯唇,将药瓶和药片都握在手心,撑着身子起来,有种经过了强烈运动后大汗淋漓又精疲力尽的感觉。 x组织确实有点东西。 歹毒的药剂五花八门,是时间稀释不了的。 走到裴枕身边后。 她轻轻把手心的药剂放进他的手里,嗓音平和冷清,微微压抑着平时那种尖锐与孤傲感,放的有些轻。 “给你,你看看哪个是你需要的。” 这一趟付出了大代价,那就不能空手而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凭借着心底的一点好感与喜欢,就总想对他好一些。 情感。 确实是足够可怕的东西,是摧毁理智的悖论。 她没有去看裴枕是什么神色,弯腰去捡那把枪。 然而,此时此刻,满天的黑暗。 裴枕摩挲着那沾上她指纹的药瓶,俊到带着似神性的面庞盯着她清孤的背影。 红唇弯曲。 ------------ 加更呀 事实上。 在许肆没出现在他世界之前。 裴枕根本没想过找什么缓解副作用的药剂,在他看来注射毒药也没什么痛苦的,熬过成瘾性与那种疯狂的感觉,他几乎百无禁忌,偶尔的失控,反而能给平淡的生活找点刺激。 但自从她出现后。 他就开始三番两次的离开地下城。 很多时候。 脑子里会催生出一种妄念。 想留下来,看着她久一点,哪怕短暂。 这药是唯一的途径。 不对。 好像还有一种办法。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长腿笔直,狭长的眼眸半阖着,悄悄将银发束起,手指挪开铁盒,夹出她收缴来的那片药,毫不犹豫的含进唇腔里,苦涩的味道未能麻痹他的面部表情。 甚至苦味最严重的时候。 他装作面无表情的唇线,其实都有压都压不住的愉悦。 ——她对他仁慈过度,那就满身都是弱点。 ——他想利用这种弱点,求她留下。 …… 阴干潮湿的通道里。 许肆捡起枪后毫不犹豫的重新插回腰间,身体虚软无力,不确定自己能否勉强继续走,只能先尝试着来。 扶着墙,她缓声道:“我们出去吧。” 想起她得对对方负责。 许肆犹豫了一下,伸手去牵起他的手,就这么顺着有光的地方走。 只不过……移动速度特别缓慢,慢到她自己都没什么耐心继续坚持下去。 到最后。 她体力不支,还是被裴枕抱在怀里,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耳朵贴着他的左肩膀,能听见很轻微的心跳声,眼睛被盛烈的日光灼了一下,她干脆闭上眼睛,等适应了外面的亮度后,才一点点睁开,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首先触目眼帘的是灰烬。 大片大片的烟灰四起,模模糊糊的能看清一些残破的建筑。 一座如同医院般的工业园区。 很多遗弃暴露在空气中,像微型的制药厂。 植物肆意的生长在厂区的外围,青苔覆盖在一众巨石上。 远处能看见渺茫的海岸线和一艘巨轮。 毋庸置疑。 这也是一处岛屿,还是那种登不上地图板块的微型岛屿,部分区域都是茂密的植被,艳丽的像是毒株,分不清是雾还烟尘,只知道应该很少有人踏足,连小路都没有。 也难怪那人提醒她。 别跑出去,容易丧命。 许肆只看了两眼,就没在四处打量,裴枕两条长腿迈得很快,不一会就穿过了制药所。 很快有人举着一把黑伞替两人遮住了日光。 她的目光全都被守在门外的黑压压的人影吸引了,第一次见到三合社这么多人,几十个巨人排排站在一起,有一种世界将毁的怪诞感。 他们全都低着头,为两人让出一条通道,声音洪亮。 “老大,大嫂!” 出于尊重,许肆尽量没将目光长久放在他们身上,而是虚虚靠在裴枕怀里,装作受伤的样子,耳朵泛起淡淡的绯色。 事实上,她就是受伤了。 但以这样的姿势出现在外人面前,总归还是有些不自然。 熙熙攘攘的海风明目张胆在孤岛打转,卷起巨大的波浪。 嘹亮的船笛声响起。 裴枕没有停留半步,抱着许肆走进靠停的巨轮,拐入休息室里,将她放在一张软床上,弯下腰捏着蓬松喷香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还渴吗?” ------------ 加更啦 “有点。”许肆的嗓音哑得不行,但总算能发出一些正常的音调,“我想喝清水。” 他模糊的“嗯”了一声,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还在水杯里插了根吸管。 许肆微微撑着身体,低头喝了几口,唇色鲜润了些,干燥的唇腔终于不在发紧发皱,又规规矩矩的躺回床上。 脑子里开始有点昏沉的睡意了。 不单单全是药效的原因。 昨夜她一直在观察各种声音,警惕着各种时间发生的可能性,根本没怎么睡过,生物钟熬过了,清醒了一会,到了这时候,困倦又开始翻涌上来。 但她也没就这样睡去,而是支撑着困倦,盯着他:“这船是去哪里的?” 裴枕几根修长的指尖松弛地撑在下巴上,慢悠悠撩起眼睛看她,“地下城。” 许肆手平放在被子上,眸光雪亮,似乎在思考工作上有没有什么耽搁的。 她思索了一会,正要开口。 裴枕蓦然皱眉。 那双烟灰眸眼似乎能穿过她的皮肉看见她脑海里的思绪。 原本松弛的指尖移到了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鲜红的血液居然就这样从嘴角流了出来,顺便浸染了那根白净的指头。 他怀疑的将手抬到眼前。 嗓音有些无奈:“啊,流血了。” “你……” 许肆瞳孔猛然一缩,那双漂亮沉静的眼睛都被这鲜艳的颜色吓了一跳,困倦消退的很匆忙。 这样的出血量绝对不是正常的。 她撑着手臂起身,一边观察着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一边拿起纸巾放在他唇边,看着他并不惊讶,连忙问: “怎么会出血了?哪疼?是副作用?还是你生病了?船上有没有医生?我去找他们来看看。” 说着。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转身要离开休息室。 裴枕扯着唇角,缓慢的将那股血擦拭干净,扯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淡声说:“别走。” “为什么?” “船上没有医生。”他轻轻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嗓音有些缥缈,“只是中毒而已,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等回到地下城,就可以治疗了,还有你,你身上的毒,也得去地下城治疗。” 他略仰着头,挑着极为俊美的脸庞,蛊惑似的问: “跟我回去么?” “去。”许肆回答的毫不迟疑,做决断是她较为擅长的事情,双重因素的加持下,地下城就有了非去不可的缘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男人垂眸笑的极为灿烂。 “睡吧,等外面收尾了,我带你走。” 他伸出手指,把她强撑干练的身体拉到床上,让她足以有足够的空间休息,眼神交汇,手指触碰,再坐到床边的软包沙发上,撑着侧脸,薄唇微启,微笑着望她,像在望一件足以让人虔诚跪拜的神像,眼神里包容着无限柔情缱绻。 如果不是时不时咳嗽两声,从嘴边溢出可怖的丝丝血迹的话。 这种场面足够让人沉沦。 许肆测量了一下整张床的宽度,感受到他的难受,到底没办法心安理得的躺着,动了动唇:“阿枕,上来一起吗?” ------------ 加更捏 休息舱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遮光帘将室外的日光抵挡了大半。 阴影里裴枕眼神暗暗的,衔着香烟的手散漫搭在沙发边缘,星火为点,唇角扯起,那只烟被扔在了烟灰缸的边缘。 他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身子,侧脸若有似无的贴在她的脸上,亲昵蹭了蹭,空灵的嗓音温在耳边: “你是真拿我当好人呢。” 默然半晌。 许肆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缓缓闭上了眼睛,纤细脆弱的手臂搭在身体边上,红唇藏进温柔的被子里。 裴枕笑了,银发垂落在她的蝴蝶锁骨处,“睡吧,知道你困。” 等待室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以后。 裴枕才起身抓起黑色的衣袍披在肩上,缓步走出了休息舱,来到悬空的夹板上。 银白色的发顺着海风飘荡。 白皙的胸膛上挂着一枚黑绳。 他的眉头完全压了下来,带着影影绰绰的压迫感与不耐烦,烟灰瞳孔只剩下半边裸露在空气里。 黑狮拿着一把黑色的伞走来。 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俯瞰今天的天气。 灰蓝色的天空弥补沼气与积云,云层边界紧密相交,中间被水汽加深到混乱不堪,厚重的透不出光,与波澜壮阔的海面形成强烈的对比。 黑狮忍不住问: “老大,为什么要把这地方炸了?只有抓了他们的研究人员,才能研制出那些药剂,据我们的人观察,他们并未对大嫂动粗。” “都有狗胆子动我的人了,不炸了他们,难保有些野狗胃口太大,还会来第二次。” 他面带微笑的俊美面容全是阴翳暴戾的残忍,“今天这座岛上,不要留下活口,这些人都是外面点名要杀的重要死刑犯,拿着他们的死亡照片,流传出去,给他们的人生画上圆满句号,否则他们还要以为我三合社不做事情。” 黑狮低头:“明白。” 裴枕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远处:“回去吧,再不走,她的人要追来了,万一对方受伤,她该心疼了。” 黑狮抬手。 巨大的船笛声响起,拉着酣畅的长音。 巨轮漂浮在海面上,缓缓往罪恶之都行驶而去。 裴枕唇角又渗出点血迹,五脏肺腑都在抽痛。 黑狮从领口掏出一张手帕,恭敬地递过去:“我去找医生。” 男人抬手,将那方手帕接过来,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沾染血迹的指尖缝隙,眉眼间的笑意加深,嗓音嘶哑轻慢:“不用,就这样,否则她睡一觉醒来,发现她自己好了,我也好了,难免又得闹着要走。” 黑狮:“大嫂不喜欢地下城。” 裴枕缓慢的咳了一声。 “她是害怕,曾经就很害怕,我也很好奇,这里面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东西。” “那您……” 裴枕散漫的将修长的指尖搭在围栏上,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 良久之后,他嗓音空飘。 “我是在救她,现在,她必须留在地下城。”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私心,那就顺便救救我的好奇心。” 他永远都忘不掉。 那种穿透他的身体去看另一个人的灵魂的视线。 让他觉得。 地下城的月亮无论再怎么庞大怎么圆,始终都萦绕着诡异的迷雾。 ------------ 加更更 黑狮垂眸,狠硬的面庞没有任何异色,老大的从前他知道的并不多,但也听说过,老大和大嫂有某种名义上的亲缘关系。 做手下的,最要紧的就是学会该闭嘴时要闭嘴。 …… 轮渡行驶在海面上很平稳,但偶尔也会晃动几瞬,都没能吵醒许肆的梦境,有人来她的休息舱里守了几次,干脆也没叫醒她,将她抱着送进了三合社的豪宅里。 可能是吸入了怪药的原因。 许肆一向脆弱的睡眠时间持续的很长久。 睡眠质量却堪忧,梦境一个接着一个降临,全都是她掩埋在深处不愿意说的故事,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死亡,还有叔叔的卑劣,以及得罪了危险分子被爆头的恐惧。 直到耳边传来了几声呼唤。 那种梦境才瞬间抽离。 那一觉,是许肆睡得最痛苦的一觉,她从来没想过人生会这样痛苦的感受。 醒了都不想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浑身上下都是精疲力尽的酸痛。 她闭着眼睛皱着眉,伸手有规律的去摁揉酸胀像额角。 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好安静好平稳。 耳边没有了轮渡行驶途中特有的嗡鸣声,也没有漂浮想海面的起伏感,像是已经踏上了陆地。 许肆摁额角的手顿住,倏然睁开了潋滟上挑的眼睛,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平静又迟疑的打量着所处的环境。 果然是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 熟悉的灰黑色体系,精致的悬浮楼梯,暖色调的灯光幽静。 每一个装潢的摆件她都见过。 “又到三合社了。” 她微微呢喃。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她偏头,四处寻找了会儿,最终视线落在拱窗的玻璃反光上,看见了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再仔细看看。 黑夜是一个人。 是裴枕。 他依靠着黑色漆皮沙发的后背,赤着脚在地毯上,容色隽俊,是一种惊艳又心惊肉跳,闭着眼睛在像在熟睡,却没有听见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有一瞬间。 许肆甚至没看见他性感胸肌有上下起伏的趋势。 “裴枕。”她迟疑的唤了一声。 温柔的灯光下。 裴枕静静的靠着,微红的唇色有些泛白,烟灰质地的眼睛缓缓睁开,原本骨相优越勾人的面庞顿时带着点锋利的攻击性。 他目光穿透玻璃,准确无误的与许肆对视,语气有些低吟。 “做噩梦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穿透灵魂,很难过很难说。 许肆心脏骤然绷紧,她感觉浑身的力气回来了不少,犹豫片刻,讶异地问:“这你也能知道?你会看人梦境?” 对方似乎笑了。 站起身来,脸庞藏进琢磨不透的阴影里,灯光落在他的唇角边,照亮那抹肆意的弧度。 “怎么可能呢?我没有那种能力。” 许肆思忖一会,指尖掐在柔软的被角上:“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梦话了。” 男人动了动,露出了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盯着她,嗓音懒懒哑哑,说出的话如同魔鬼在诱骗人类。 “所以,姐姐做了什么样的梦,会说那样的梦话呢?” ------------ 取悦你的手段罢了 深秋窗外还飘着雨点点。 蜷缩在温暖被窝里的胳膊被寒风一吹,许肆瓷白细腻的皮肤也被风雨传染,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点点。 她那件定制的防寒皮衣挂在入户柜上,内里衣着略微淡薄,她毫不犹豫将被子提上来,裹紧自己。 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住那一句若有似无的试探。 许肆眨了下卷翘的长睫,目光下移,在玻璃的反光面上看见他指尖轻敲着权杖。 眉眼倦懒,开口问:“我说什么梦话了?” 他静静靠着椅背,抬起那双回眸,与她对视,连呼吸声都是静止的,两秒后,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说,有人杀了你,看起来格外害怕,我从没见过你恐惧,今天是头一次,不像是假的,所以很好奇,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吗?” 许肆仰头静默地看着他,发白的脚尖筋肉抽动,看着他性感的锁骨、鼻骨色气的红痣与浅淡的唇色。 画面仿佛就此定格。 无形中有人在博弈。 下一刻。 许肆就抬手轻轻继续摁压在太阳穴上,有来判断,一边弯唇浅笑一边垂眼说:“怎么会是以前的事情,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是做了噩梦,但梦境一般都是假的,就像听鬼故事,知道是假的,还是会害怕,醒来就好多了。” 她滴水不漏的将这个话题带过去,转而去关心他身上的毒,“那你呢,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裴枕偏着头,轻笑的隔着玻璃回视她低垂的眼睛,“还没有,有点麻烦,需要时间调制解药。” “那这毒除了吐血以外,有什么具体症状吗?” “有。”他从善如良的回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昏倒过去,就像刚刚,我一直守着你,却忍不住睡过去了。” 这倒是很危险。 这里是地下城。 许肆说:“那这几天你尽量不要出门,如果出门,找个信任的人陪你。” 这话说完。 空气中传来一声重物被搁置在大理石桌面的声音。 是那杆极其精致的权杖。 裴枕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皮套袋,不紧不慢向她走来,他眉眼展开,一双妖冶的眸眼幽深的看着她,无端就生出一种深情来。 他把崭新的黑色皮套袋打开,里面露出一枚带着拉环的圆形物品,形状很诡异,皮套袋底下还有一把黑色的长枪,看起来很沉重,是那种能连发的冲锋长枪,全都放在桌上。 白皙的指腹敲敲枪身,语气有些含笑。 “可是,整个世界,我只信任你。” 他说的太绝对。 许肆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明媚清冷的脸庞怔愣了一会儿,手指也跟着颤动,展平了唇角,终归忍不住说: “之前你还说过,你不信我。” 窗外的雨点点不大,洋洋洒洒如同根根桃毛,徒增空气水汽浓郁度。 “理智上是不信你。”他弯着腰身,看着她面容瑰丽平静,微红的唇映衬进灰色的眸光中,嗓音无奈:“但总是忍不住对你盲目相信。” 那一刻。 许肆是诧异的。 盲目相信这个词汇,出现在他这样五感犹如通神的人身上,真的矛盾又诡异。 她和他对视,心脏缩了一瞬,动了动唇,嗓音妥协:“那这几天,你要是想要出去,跟我说一声,我陪着你。” “好。” 他又笑,眸眼野性灿烂。 “既然要保护我,我给姐姐准备了炸弹和长枪,谁要是意图不轨,杀了他们。” 许肆唇角抽动:“这些都是一动必死的武器,我没太接触过这些,要是被反杀了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她的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奇表情:“不会,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跟那人一起给你陪葬赎罪。” 许肆拿起那枚黑漆漆的炸弹,拉环仅仅用一根丝线连着,安全纽拔掉,就能炸。 她还有些顾虑:“我是外来者,要是杀人了,地下城会怎么处理?” 男人深邃灰沉的眼睛俯视着她,轻慢乍绽,有种属于独裁者特有的娇纵,气质冰冷戾气弥漫,又带着那么点怜惜与宠溺。 “这里是地下城,杀了谁,我来宽恕你的罪过。” 偌大的卧房回荡着暧昧。 许肆略抬了抬头,将炸弹放在两人身前,笑了笑,冷清的嗓音懒懒缱绻试探:“那我要是被人收买,想趁机杀了你呢?” 那笑容里温柔的让人心动。 他容色不变,眼睛盯着她那双藏过白玉兰的水光眸,脸庞脖颈的线条也是美丽的,单手堪堪可握。 毫不在乎的笑了,嗓音亲昵: “姐姐,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除了离开我。” 称呼姐姐。 可他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却没有半点劣势者的姿态。 这是连死都不惧。 许肆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跳到发抖。 他双眼真诚,喜欢得真的很赤裸,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是那种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喜欢的沉重感。 甚至没给她准备的时间。 她目光瞬移,躲避的看向他的白色长发,再往下走,是一件开阔的居家服,顶级质感,剪裁得当,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线条与冷白色的皮肤,就是因为若隐若现,才格外让人想看。 一时之间。 没躲过色欲,看呆了两秒。 才正经的对上他绕有兴致的视线,淡声说:“地下城的衣服,确实有点东西,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穿这样的衣服。” “是么?”他轻轻探身,看着她迷茫了一瞬的眼睛,瞬间笑的勾人,“取悦姐姐的手段罢了。” “……” 许肆咽了咽喉咙,平时本来就有些痴迷他这张脸,克服了好久都没克服这种惊艳感,刻意勾引,让她的心脏感觉有一根羽毛在撩拨,丝丝缕缕的痒。 她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想伸出罪恶的右手,去触碰他的喉结。 可还没有动作,男人却像吊人胃口一般,倏然直起了身子,目光还停留在许肆的身上,弯着唇笑:“姐姐再睡一会,晚上有个地方,要麻烦姐姐陪我去。” 许肆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正经地点了点头,躺回了床边,闭上眼睛。 遥远的门关上后。 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忽然再次睁开。 她没有睡,而是看着自己的手臂眯了眯眼。 好半天后。 才用冷清的声线轻飘飘的呢喃。 “该死,我又被骗了。” ------------ 丧失舆论领地 许肆调整自己的呼吸,坐起身来观察自己身上皮肤的各个角落,感受了一番身体细微的疼痛,连划痕处都没有放过半点。 最终才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己的身体上没有半点被扎针的痕迹。 鼻息口腔里也没有药剂的苦涩或者呛甜,连一丝水分残留的润感都没有,更别提干燥的粉末药剂。 她记得裴枕说过。 身上那种致人脱力的药剂,得到了地下城才能有药治疗痊愈。 这还没治疗呢。 她就恢复了力气。 这不是被骗了是什么? “……真是,这是第几回了?” 她记得,上次这男人就设了一堆局,让她心甘情愿的走进圈套里。 许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是她对于罪恶滔天的地下城了解太少,才会每次被他骗得团团转。 她确实有私心,要来地下城一趟。 并且裴枕中毒是事实,那些人不知道给他喂了什么药,吐血吐成那样,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答应对方要试试。 负责任的话,起码要尽到关心义务,此时不能走。 雪白的羊毛地毯干净的不染一颗灰尘,是这咸腥绝望世界里唯一大块面积的纯白。 许肆觉得有些无奈,每次只要稍微靠近他,就总有许许多多的理由让她停留下来,不知不觉中,就被各种事件牵着鼻子走。 她逐渐有些分不清了。 这些究竟是巧合。 还是说真有传闻中的——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许肆心脏提起来,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的跳动着,本能的想活动睡久麻痹的身躯,忍着那种赖床的冲动性,站起身来走到休息区给自己倒了杯水。 举着杯子小口饮了几口。 被烫了一下。 后退两步,脚尖踢到隐藏在桌底的脏物框上,有东西洒了出来。 几张没用过的洁白纸巾。 纸巾里有一枚开封了,但没使用过的注射器。 针头尖的刺目。 她挑了挑眉梢,目光随意落在沙发上,这是刚刚裴枕坐过的位置,弯腰捡起那枚注射器,慢悠悠的打量了一会,云淡风轻的扔进垃圾桶里。 满腹心机的男海妖,原来早有打算。 他本可以不让她发现他欺瞒的秘密。 为什么不趁她熟睡给她扎针呢? …… 凉水吹过她柔软的发丝,很舒服。 许肆走进浴室给浴缸放满了蒸腾的热水,还把无线座机抱进来了,她泡进泛蓝光的清水里,舒服的阖起了眼睛,熟练的给安适拨打了电话。 没几声响,电话就被接通了。 安适那处变不惊的嗓音从听筒里冒出来: “小姐,您在哪里?” 许肆稍愣,随之淡笑:“你也变成神了么?怎么知道是我的?” “也?”安适语气有些迟疑,随后正常解释道:“并不是成神了,您最近行踪不定,为了方便,我早将这号码作为您的私人号,所以只会有您拨打这则号码,方便我随时接起您的来电。” 不愧是他。 许肆在热水里浮动着手臂,热气变成水汽不断上升,遮挡住她瑰丽的脸庞,也遮住了她逐渐夸张的笑容。 “我已经到了地下城,不用担心。” “难怪,最后的定位消息消失在大海中央,我就确认您一定是去了一个无法进入的世界,这么说……是那天那个黑衣银发男人救了您么?” “嗯,是他。” 许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安适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明白,我调查过他,在港岛什么信息都没留下,这并不算好消息,反而相当危险,请小姐考虑让我转移幕后,让我同这些人交涉,我不怕手脏,未来要是有变,您可以将我推出去,您就还有退路。” “安适,我知道你忠心。”许肆湿润的手指头伸进茂密的发丝中间,捋了捋,“但是不用,我知道他的底细,也只有我亲自和他打交道才行,你不用太担心。” 她似乎不想持续这个话题,又扯了正经话题问: “我们之前买下的那家报社还有持续收到照片吗?” “并无,但打钱的期限就剩这两天了,我认为他的胃口太大了,仅凭几张照片就想要五百万,并且给钱之后,继续狮子大开口,不答应当面销毁照片,这钱他想源源不断的赚,恐怕是太轻松了点。” 窗外的毛毛细雨有暂停的趋势。 整座宫殿式别墅很安静。 许肆笑着说:“他或许不是不想当面销毁,他可能是走不开,我猜他就在地下城里,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我的黑料。” 安适说:“您说的对,这段时间,我会把控好港岛的一切,等待您归来。” 许肆微笑“嗯”了一声。 这就是她来地下城的目的。 之前绑架亲叔叔的时候,被一家报社发过不少黑料,她一怒之下,让安适将那家报社买了下来,又将报社当日的报纸全部拉到火葬场烧了个干干净净。 本以为手握一家小报社而已,不会有什么后续。 就在前阵子。 报社的主管却收到了几张她在三合社赌城内的照片,还有陈蓦与她交流喝茶相谈甚欢的内容。 肆无忌惮的在照片背后留言,说他还有不少照片信息,并且笃定了许肆找不到他,放下了许多威胁的话语。 如果拍到的人是裴枕。 她不会在意。 港岛没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陈蓦是三合社明面的代表,地点如此敏感,又只有她和陈蓦两人私下会面,这很难说的清楚其中的关系。 这也就算了。 之前黑帮拿枪指着她的新闻可以作为洗白的证据。 好死不死的,那人还拍到了她在赌城的八角笼落座,八角笼里全都是血腥暴力的场景。 尽管她一眼没看,也没参与。 但瞎编乱造是港媒的老本行。 一张照片,足以让她做的所有公益变为笑话,若是以前也就罢了。 自从购入国外建材渠道后,许氏还有许多酒店项目未建成,几座商品房的投入也很庞大,能不能一跃成为港岛巨头之一,成败在此一举,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作为全港最受关注的年轻女总,绝不能丧失舆论领地。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许肆讨厌这种被威胁的感觉,所以她才会想找机会再来一趟。 如今正好。 她得去揪揪谁在背后捣鬼。 新的一月要到来,求求宝贝们的推荐票、月票~ 每一张票票都是招招最大的动力。 我们冲冲榜呀! 感恩宝贝们。 明天上榜感谢宝贝们! (感兴趣的宝贝可以进交流小会:459243174) ------------ 葬礼 白色的雾气自水面上上涌,高级灰黑色大理石墙面滚着未干的水珠。 许肆枕着浴缸光滑的背靠,懒懒散散的捏着电话听筒,湿透了的发全都披散在耳后,脸上的灰泥洗干净了,露出精致饱满的额头和潋滟大气的整张脸。 她勤于锻炼,身体线条有种雕琢后的完美。 朦胧的水雾中。 她听着安适汇报最近的项目进程,任由热水冲荡在精致的锁骨底下,冲干净一身的疲倦。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 磨砂质地的浴室门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不一会有个身姿硕长的身影站到门边,抬手,用两根指头的指背,轻轻叩了两下门。 “在聊工作吗?真厉害。”裴枕的嗓音很空:“换洗的衣服,我让人给你拿来了,你挑喜欢的,不喜欢再换一批。” 通话中的安适瞬间闭上了嘴。 许肆想捂住听筒,手上又湿漉漉的全是滴水,想想,她很细微地“嗯”了一声。 磨砂门外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放大了音量。 “姐姐,早点出来,晚上我等你。” 说完。 那道脚步声不缓不慢的离开。 “……” 这用的都是些什么让人误会的词汇。 淡白雾气里,许肆撩动湿水变重的长发,眼里波光潋滟动荡,但好在发出的声音还算正经,她声线凉丝丝的: “安适,还有什么事么?” 安适声音正经低沉,非常知道分寸:“无事了,小姐,您注意安全,您现在的资金流还正常吗?地下城的娱乐开销是否能用港元支付?” “娱乐开销?”许肆挑了挑眉梢,眼神落在那扇磨砂质感的门上,红唇微启,失声笑道:“你想太多了,安适。” “是的,小姐。” 许肆随手挂了电话,扶着膝盖慢悠悠的从水里站起身来,披上一件沉重的浴袍,将湿发吹干,而后带着一身温热雾气从浴室里走出来。 休息区里如裴枕所言。 挂满了很多的衣服。 跟上一次一样,他选衣服的眼光很不错,一看就是裴枕亲手挑选的。 深秋接近初冬的节气。 夜晚降温室内却温暖如春。 许肆挑了一件淡白色内里裙边,外套裹了件金丝绒极繁主义西装,没有刻意穿的很低调清淡,周身的搭配高级有质感,无logo,有种不漏声色的贵气,她自己的首饰腕表就很能衬托这一件衣服,也没添加些别的。 整理完自己的妆容。 她走到摆放好的落地镜前,抬手抚平了袖口的西装褶皱。 佣人站在门口提醒:“大嫂,老大说您可以慢慢来,他一会到了时间,会在楼下等您,只是也不用太累着,今天晚上是地下城其他社团首领的葬礼。” 黑道的葬礼? 听起来很刺激。 来的恶人应该很多。 许肆闻言转身,在眼花缭乱的衣服中选了一下,伸手拎出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大衣,将金色的极繁西装换下。 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变化。 配饰上,也很统一的改选用了银色,包括小小的耳钉,戒指以及腕表,不过分夺目,又恰到好处的起到了提亮,增添质感的作用。 面部改成了清透偏复古的妆容。秀气的眉,棕红色调的哑光唇膏,搭配清透的冷白皮以及全部挽起的黑发,清冷又矜贵。 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许肆没有继续磨蹭,拎起装满炸弹与长枪的黑色的箱包走出房间,踩着悬浮楼梯向下。 昏暗的室外毛毛雨不断。 别墅正门响起一声清脆的车鸣。 许肆抬眸。 门外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停在那里,车灯闪烁,车窗半降,露出男人格外耀眼的银白色头发与烟灰眼眸,他微抬下巴,喉腔里滚着烟,迷雾笼罩一样影影绰绰。 对视良久。 他那双浅淡的灰眸中写满了笑意。 佣人打开了车门。 许肆迈开步调径直走过去,坐进了黑车里。 “你怎么不早说今天是葬礼?” “怕吓着你。” 许肆微愣,粲然一笑:“你是在开玩笑吗?” “嗯,你笑了。” 裴枕弯了弯唇,喉腔里烟气吐尽,他朝她伸了手臂,将她的手托起来看了看,对着那枚泛银光的戒指,说:“这戒指真好看。” “今年限量的设计款。”许肆随着他的目光望了望,“你喜欢?” “喜欢。”裴枕微微仰着脸,偏头笑着看她,只要是她带过的东西,都会留下她的气息,怎么能不喜欢呢? 许肆摘的毫不犹豫,将戒指放进他掌心里,对于来地下城首饰被搜刮这一回事,她习惯的很彻底。 谈了个弟弟。 该付出要付出。 裴枕心满意足的收下,见她的食指空空落落的,又把自己的尾戒摘下来,给她戴上。 “交换。” “好。”许肆看了看突兀的银与红的配色,竟然意外的漂亮,倒也没再拒绝,顺从了这种幼稚的小把戏。 车子顺利的穿过雨幕往许肆没去过的方向奔驰。 三合社随行成员的车跟在后面。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三合社的各个主干道全都热闹非凡灯火辉煌。 路过了几个危险街区。 司机忽然开口:“老大,大嫂,快到了。” 许肆偏头看向窗外。 幽暗僻静的街区入口,密密麻麻的站着一排社团人员,他们凶神恶煞不好惹,有些人脸上是真有刀疤的痕迹,排队检查着来访者的身份。 三合社却是例外的。 看见三合社的专用车,他们全都让开了。 司机不用打招呼,刹车都没踩一脚,就往扭死方向盘,更幽暗的地方驶去。 斑驳的光影透过车窗落在裴枕那张不太真切的俊脸上,许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三合社好像没有女性成员,我今天跟你一起出席葬礼,用什么身份好一点。” 到底是从小耳濡目染。 许肆尤其知道公开场合露面的重要性。 港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会承认彼此的情侣关系——否则共享了社会人脉身份地位,万一有个意外,那么一切都会变得麻烦。 裴枕听了,低低的笑了。 “你觉得,要以什么身份好一点?” ------------ 筹码 “不然,你就说我是你朋友吧。”许肆垂眼,手指把玩着有些大的戒指,女伴也并非是情人爱人的关系才能当的。 就像她在港岛的男伴,每一次都由助理安适充当。 朋友? 真是个好借口,万能的借口。 裴枕隔着银发望了她一眼,动了动手指,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的路。 半晌才说:“好像来不及了。” 许肆稍愣,“什么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 她听见一声轮胎磨蹭地面的利响,转头往窗外看去。 车子缓缓停下,停在一座融合了哥特风格的教堂前,像是中欧时期从遥远的洋度口引进的视觉艺术。 教堂外已经停满了车。 环境是陌生的。 各色各样的帮派组织都派了代表来到这里,各立一边,鱼龙混杂,使得场面有些骇人,帮派之间互相都发生过冲突,盘所在自己的街区里,互相瞧不上对方,难得聚在一处,也是给死人面子,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起冲突。 三合社的车子一到。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三合社专用的车牌上。 死了首领的青联帮群龙无首。 马仔们更是满怀悲痛,当然,是不是真的悲痛就不好说了,至少面上都是沉如冰山苦败不堪。 作为东道主。 青联帮的二把手亲自从教堂里跑出来,擦了两把眼泪,走到停车位附近。 他不知道该笑着迎客还是哭着迎客,脸上变换了几种表情,最终还是低着头,没让人看清他的脸。 隔着一段距离,嗓音有些喊哑的撕扯感。 “非衣大人,夫人。” 许肆隔着车窗偏头看他,又将目光落在裴枕身上,顿时懂了他那句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但这称谓……怕是不合适吧? 裴枕先下了车,淡淡说了一声:“节哀。” 司机就将白色的信封递给了青联帮的二把手。 二把手双手接过,头也没抬。 裴枕看都没看在场的众人一眼,打开许肆的车门,伸出手来,扶着她下车。 场面光线很亮。 还有音乐声,乍一看不像葬礼像某种舞会,抬眼望向教堂内,居然还摆放着牌桌,美女与帅哥作为服务员不断往牌桌上倒茶送酒,门口聚集等着的全是各家社团的小弟。 许肆配合着将手搭在裴枕的臂弯上,缓缓跟着他的步伐走进宴会厅居中位置的牌桌主位。 她的裙摆被夜风吹拂的翻飞,整个人像一朵散发着光芒的野露玫瑰,举手投足间都被人注视着。 有人在私下里说: “那位就是不太露面的非衣先生。” “噢,那他身边的就是三合社的大嫂了?原本是什么身份?看上去来头不小噢。” “谁知道?公开场合就这么见过一次,只听说刚来地下城不久,你说她最后能不能真的成为三合社女主人?” 有人瞥了许肆好几眼。 像要将她美丽皮囊底下的身份品味出来。 谁都知道。 她不是地下城的人,地下城的人身上没有那么干净的气质。 许肆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她跟裴枕坐在昏暗的牌桌前,暗暗打量周围的环境。 原本坐着的几个抽着烟男人,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见到是三合社的人,难得的局促起来。 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跟三合社这位首领说客套的废话。 传闻中,这位神秘首领性格古怪。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按照规矩,有人落座,位置坐满了赌局就要开始,穿着正规的荷官坐在高脚椅上发牌。 许肆正猜测着这是要赌什么。 黑狮穿着黑西装,带着白手套与墨迹,急匆匆从外面赶来,拿着与许肆手上相同的皮箱,打开却是大笔大笔美元换来的筹码。 具体面额不详。 只是引人侧目了些。 数额肯定庞大。 裴枕微微偏头,侧耳靠近许肆,凉声问:“你要玩么?” 许肆看了眼桌上怪异的牌局,摇了摇头:“我不会,我先看看。” 裴枕缓慢的抚摸他交换来的戒指,“要是想玩,我教你。” “行。” 许肆答应了一声,收回打量建筑特色的目光,专心致志的看着他们玩牌。 这副奇怪的牌玩法其实并不复杂。 换了个花样。 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比大小看运气。 大家手里都有不同的排面,拿到牌面后,再去判断对方会怎样出手里的花色,只要出手的比对方展出的大,那就是赢。 一局下来。 裴枕没有怎么说过话,手边的威士忌酒杯放着,红棕色的酒液一点点变少,他面前的筹码却一点点增多。 许肆坐在他身边,没有多少意外,潋滟的桃花眼似乎含着一缕笑意,懒散地看着对面吃了屎一样难耐的表情。 她觉得这算犯规了。 裴枕绝对拥有一种常人没有的能力。 跟他玩心理博弈,他能直接看透对方的心思,毫无破绽的作弊,给人一种怎么都赢不了的绝望感。 看了几轮,许肆也会了。 裴枕将牌递给她,让她自己尝试着玩。 许肆没有裴枕那种身份上的困扰,不用将姿态端的太高,偶尔还是会说两句话的。 场面顿时就轻松多了。 那些社团头目们也敢偶尔砸吧几声嘴了。 但处于新手保护期,她赢多输少。 你来我往间,也来了点兴致。 偶尔有看不懂的牌,许肆会望裴枕一眼。 每次回眸。 总能对上他片刻不离的目光。 就好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被别的事物吸引,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几局轮下来。 许肆举着牌,皱着眉看了看,发现又是一张没见过的花纹。 刚要寻找裴枕。 身后已经有一道黑影压过来了。 沉甸甸的,压迫感很强。 裴枕修长的指尖撑在牌桌上,以环抱她的姿势,精致的唇角凑在她的耳边,另一只手撩开她的发丝,目光很仔细的落在她的牌面上。 “是哪张不明白?” 众目睽睽之下。 如此近的距离。 如此亲密的口吻。 许肆捏着牌的手有些湿热,鼻尖嗅到微香,唇角镇定的勾了勾,指着中间那张神像牌:“这个。” 输惨了的头目们低着头,眼神成熟又精明,就是耳朵有些偏移,恨不得飞到那边一起听听看,是什么牌型。 裴枕抬眸,缓慢地扫视了他们一眼。 而后。 他凑得更近,将唇几乎敷在她的耳尖上,微声慢慢给她讲解着。 带着温凉的气息。 话语虽正经,却无声无息地撩拨着她的耳廓。 感谢: 木木之森 折柳· 书友20230511840227 箫877 BabyWife 余生你好 ⑤月的乌 阙筱 读者1601750513421602817 书友20200306230307240 几许星辰 YUE月 清泉石上流 几位宝贝投来的月票,非常感谢,鞠躬撒花,么么哒! 感谢: 折柳· ZY 木木之森 别动我的茉莉清茶 几位宝贝的打赏,非常非常感恩,鞠躬撒花!么么哒! 【看到有宝宝问阿枕头发多长,长到腰背捏】 ------------ 混社团要讲脑子不是讲义气 夜晚十一点。 教堂里的摆钟敲响。 牌桌盯上的昏黄吊灯洒在每一位凶神恶煞的人脸上,添不进一丁点的柔和。 裴枕正经自然地靠在她身后说,许肆表情淡薄地垂眸细听。 除了三合社的成员面无表情。 其他的人都见鬼了一般,暗自喝水平复情绪。 离得远的一位戴着墨镜的平头男人收回视线,捏着牌,叼着烟,模糊不清地吐了一句: “操,又是输。” 满腔烦躁与不耐烦。 他招来等在门外的马仔,让马仔站在身后给他换牌,装作咳嗽不经意间快速说了一句: “去啊,回歌厅找几个跟那个夫人差不多的美妞来啊,不用特别像,差不多就好,悄悄送到三合社门口。” 马仔拿起牌毕恭毕敬地交给他,声音放的很低:“请问,要署名吗?” “我丢。”平头男看着牌,不满的“啧”了一声,像是吐槽这该死的鬼运气,手指夹着烟摁到烟灰缸里,松手的时候食指和拇指扣到玻璃缸壁上,顺势狠狠地举起来砸到马仔头上:“草,吓死人啊衰仔,满身黑气,站在我身边,害我手都变臭了。” “嗯——” 马仔被砸的满头是血,不敢多吭声,唯唯诺诺站在旁边,带着的黑框眼镜也碎裂了。 “呼,解气。”平头男摆了摆手,“你给我滚,换个聪明不衰有红气的人进来。” 下一个马仔来了又走。 平头男将刚刚拿手“烂牌”打的春风得意,恨不得亲吻赢回来的筹码:“是嘛,偶尔还是要打打感情牌,赌钱就是赌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搞得像是交易嘛。” 同一张牌桌的人笑:“这话有水平喔。” 平头男又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吐口烟圈:“这打牌啊,就跟混社团一样,也要带脑子讲计谋的,为了提高水平,我在国外大学意捐了两栋楼,买了一个留学学历喔。” 众人哈哈大笑。 …… 这么暧昧的姿势。 许肆毫无异色,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牌面,可她装的再好也没法欺骗自己,要不是牌身属于金属制品,她两根纤细的手指就快要把牌折断了。 裴枕说完就退到她身边,撑着下巴偏头静静坐着。 也不是刻意在挑逗她。 她也不能丢脸,一个人陷进兵荒马乱中。 打牌的间隙。 举手投足间,许肆那身西装外套滑落肩头,自己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身后从后面扯上了。 温凉的指腹会多停留一会。 时间和尺度分寸感拿捏的刚刚好。 无人发现端倪。 空气仿佛热得烫人,许肆干脆要来了一杯加满了透明冰块的清水,顺便又低声朝使者讨要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 托三合社的威慑力。 没人会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 帅哥侍者很快将镜子送到许肆手里。 许肆自然地将镜子举起来照了照,拿出唇膏,对着唇部补了点棕红颜色。 盛满玉兰秋水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荡了全场一眼,将镜子随意摆放式的架起一个角度,时不时瞥一眼,然后继续这场荒诞的豪气赌局。 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了。 裴枕坐的主位,能跟他坐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小社团,都有一种不把钱当钱看的气质。 每输一把。 许肆都很真心实意地想要赢回来,实在赢不回来,就让裴枕来“教教”她。 时间就这样过了很久。 在场的人一批一批的去给遗像鞠躬,换了好几轮新鲜玩法。 这种性质的葬礼,来的人鱼龙混杂,毫无例外全是恶人,后面偶尔也来了几个青联帮私交的全国各地富豪。 他们无法进入教堂。 只能在门口举行祭拜仪式。 许肆那枚小镜子正对着教堂内里的拐角处,那里有一面不太显眼的小窗户,陆陆续续经过了很多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能透过镜面折射过来。 裴枕手背支着下巴。 深邃雾灰的眼眸半垂着,定定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唇角平直,没有笑意,笑意全藏在眼尾余光中。 许肆偶尔也能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灼灼热烈,她没有回头多看,实在是受不住这种诱惑。 刚拿起一副新分发的牌。 她眼神惯性瞟向镜子,突如其来在镜子前与人对视,打断了她的出牌思绪。 镜子里那人目光震动了一下,低头快速离开。 许肆眉梢挑了挑,手指一合,将金属牌收拢,白皙的指尖拉开椅子,伸手摸进了皮箱里,回头对裴枕说了一句: “阿枕,我去透透气,很快回来。” 教堂里人来人往的,这一幕并不怎么引人注目,裴枕抬眸,看了眼窗外的位置,顺从的坐到她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将金属牌拿起来,嗓音悦耳到不太真切: “好,去吧。” 许肆撩动头发干脆的离开后。 场面又陷入了诡异的冷凝。 先前还能闲聊两句的头目们不言一语。 不约而同的叹息。 ——又要输了。 ——输得还特别没劲。 ——不像他夫人,赢他们的钱还能开心会。 …… 教堂是很具有代表性的哥特风老建筑,可以看出青联帮上上一代的头目是信奉某个宗教的人物,外观空灵纤瘦,有直立的塔尖、丰富的雕刻、绚丽的彩色玻璃,每个角落都有眼花缭乱动人心弦的魅力。 许肆加快步伐,往教堂的拐角处走去。 直接登上了楼梯。 往二楼找去。 找了一圈,没有,又上了第三层。 终于在第三层的楼梯拐角处,看见了个人,看起来像是某家社团的底层成员,拿着一根烟躲在角落里,摸索着身上找寻火机。 看面相。 隐隐约约能看出点港岛人的影子,不明显。 许肆停下脚步,往后倒退了几步,靠在楼梯的扶手中间,抱着手悠闲的望着他。 楼道里是短暂的沉默。 静谧的那几秒仿佛抽走了所有的空气。 许肆看着他重复着“找火机”这种欲盖弥彰的动作,忍不住想笑,嗓音浅浅淡淡,港岛话从嘴里说出来: “咪玩了,哥仔,我都唔捻系睇。” 那人手指动作顿住。 好半天才含糊其辞的转过身来,脸上都是笑容:“你讲乜嘢啊,靓女。” 有没有看不懂的宝贝,如果有,有没有广东的宝贝翻译~ ------------ 葬礼揍人 许肆拿出一张支票,嗓音清和:“其实我几欣赏你哋嗰分坚持,扮蠢扮丑,拿着我的照片勒索我,连我系边个都唔知。” 那人看到支票眼神有些亮了,终于不装了,舔舔后槽牙,咬着未点燃的香烟:“眼熟喔,我看看我看看,记起来了,你是许小姐嘛!” 许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容淡了,眼里冷静阴翳:“不装了就行,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当面销毁那些照片,要多少钱好商量。” “等等,好说。”那人整理了一下刚刚扯乱的衣领子,笑的坏痞坏痞:“许小姐怎么知道就是我啊?我学习学习,下次藏好一点才行,你告诉我,我就把照片给你怎么样?” “行啊。”许肆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耐着想骂人的冲动说: “本来地下城那么大,我找你还得费些功夫。 但今天葬礼嘛,人多,碰碰运气,正好港岛好像有那么些人提前知道我来了的消息,我看过你拍的那些照片,每一张拍摄角度都鬼鬼祟祟的,干脆猜猜你的身高,找了个最好的偷拍位置,一直看着,看看你来不来拍你的确来了。 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出名,认识我的大概率是港岛人,巧了,看看你这张港岛脸,鬼鬼祟祟的行为,很难不认出来啊。” 偷拍男脸色沉了沉,“哇,许总,猜的好准,你把我当狗玩喔?就是那面镜子暴露了我是不是?我靠,我以为你用来臭美来的。” 顶灯将五彩斑斓的玻璃照出绚烂夺目的光斑。 许肆手指敲打着楼梯扶手,将支票倒扣在上面,嗓音淡淡:“所以呢,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你以前生活在港岛?” “好说好说。”他笑眯眯的,话里半真半假:“其实我也不是纯种港岛人呐,我是半个地下城的人来的,是有人给我出主意,喊我在地下城给你拍照的,他说你很有钱喔,我又欠了一屁股赌债,正好想着赚点钱还债,就答应了。 是谁我不能说,但在地下城的港岛商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你办法那么多,总有机会知道的。 但是照片我没给他哦,全在我手里,我本来是想着敲诈完你再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 还想两头赚? 许肆极轻微皱眉,观察了他一番,也没看出他有哪个帮派的身份标识,弯了弯唇:“好,你把照片交出来,他答应给你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照片嘛,给谁都一样的,有钱赚就好咯。” “是啊,给谁都一样的,而且这个照片关乎到你身败名裂嘛,我都知道,这样,多给我五百万,照片归你。”他伸手从腰后拽出一个密封好的信封。 许肆也不废话,拔出笔在支票上签字。 他接过许肆递过来的支票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笑了:“行了,照片给你,那我就走了。” “你等等。”许肆站在楼梯口,扯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大,长指甲掐进肉里,那种刺痛感不是闹着玩的,语气也带着压迫性:“你说全给我就全给我了,你让我怎么信你这些是全部的照片?” 偷拍男吃痛一声,疯狂退了回去,揉搓着手臂皮肤,阴沉着脸:“我之前拍的照片全都在这里了,都是密封好准备托人送走的,许小姐,我一个地下城的人,留着你的照片有什么用?等着被三合社的人追杀吗?” “确实有道理。”许肆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是真的吗?提醒你,我很不喜欢有人耍我。” “真的。”偷拍男咬了咬牙根,竖起三根手指头指着脑门,“我发誓,不然就让我死,死的惨惨的,行了吧。” 话音落下。 许肆就没再说话了,窗外的毛毛细雨转变成了湿冷的潮气,她唇边勾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一步步缓缓靠近他。 偷拍男有些不明所以,躲着后退了几步,“你做乜啊?” 许肆慵懒地抬眼直勾勾盯着他,笑容隐去,和他迎面对视,细眉微皱,脸色说不出的冷清烦躁。 “我说了,我很讨厌别人玩我啊。” 偷拍男感觉不对劲,眼神向下看。 许肆白皙的手指已经抬起,从他的裤袋里缓缓夹出了个微型相机,四分之一钞票那么大,很隐蔽,握在手里都很难被人察觉。 他刚刚到处摸火机,藏的就是这个东西。 她拿在手里观察了一会,用长指甲挑开了相机后盖,“啪嗒”一声,里面微型胶卷暴露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笑了:“还想挣三份钱,看来你欠债很多啊,考不考虑把怂恿你的人告诉我?我再给你一笔钱。” 偷拍男面色尴尬,“这个我绝不说。” 许肆暗暗淡淡的目光落在他的另一边口袋,里面还有一只录音器,点开一听,是今天所有人的谈话内容,包括她和裴枕的。 “呵,准备的还挺充分,很专业嘛,靠着这种东西骗了不少人吧?” 偷拍男百口莫辩。 她哼笑一声。 手指摩挲到身后,拿起摆台上的装饰雕塑,猝不及防的抬手,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砰”的一声,重重砸在那人头上。 又趁他眩晕。 高跟鞋一脚将他踹下了楼梯。 男人躯体沉重,也没想过许肆居然能笑着打人,在台阶上滚了好几圈,一直到撞在墙边才停下来。 巨大的世界翻滚感和头疼袭来。 他不再具有反抗的能力。 只能看着许肆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才开始慌张。 许肆缓缓抬眸,凉凉的看着他,揪起他的头发,照着脸就是抽一巴掌,颇有几分当初把人摁在自家老爹棺材板上打的气质。 她有的时候怀疑她跟葬礼犯冲。 一遇到葬礼就总有人要被她抽。 等把手都打红了。 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动听,说出的话也不是生气,而是不耐烦。 “说什么欠赌债,你手上的表二十多万,欠赌债还敢带牌子货,不怕要债的砍你手?不识抬举,既然这么爱发毒誓,我就不喊人救你了,你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将诈骗犯手里的支票扯了出来。 许肆撕了个干净,目光在他面上滚过,又踹了他一脚,最后那一点点被威胁的怒意从胸腔释放出来后,才提着包缓缓走出楼梯间。 一番操作下来。 她发丝没有一丝混乱,唇红齿白,眉如点漆,眸眼明媚,身姿纤长,有股冷清婀娜的气质。 今天早更~因为晚上有点事情~ 施个魔法:我爱大家,大家爱我。 ------------ 一句话,我为帅哥花千万 二层拐角的楼梯间是个死角,哥特式的教堂,三楼什么也没有,很少人会踏足三层。 许肆观察了几秒。 转身拉来了一个帅哥侍者,说有人拿着相机在教堂里偷拍,被她偷袭制服了,还把缴获来的微型间谍相机给对方看了看,里面的胶卷已经被她拿走了。 侍者面色一下就僵硬了,好声好气谢过许肆,笑容收起后,嘴角瞬间沉重。 在场的都是社团首脑,偷拍录音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否则青联社会被人诟病很久。 他拔枪上楼,紧接着喊了一声:“发现个无身份者。” 瞬间。 有很多青联社的人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低调的走上台阶。 剩下的事,许肆就没再看下去,她勾了勾唇角,转身就离开。 担忧在外面的裴枕。 她脚步加快了些。 …… 教堂主厅里明暗区域分明,金属牌投掷到桌面的声音疯狂震响,各色各样的酒水中透明杯子里晃荡招摇。 许肆越过人群走向主位边。 黑狮背着手站在人群中间,极高的身量使得他格外引人注目。 更加显眼的,是坐在主位沙发上的裴枕。 他穿着正装,银发规整的半束在耳后,拿着一副金色的牌,修长的手指衔着宝石,能满足很多种美好的幻想。 斑驳的彩色玻璃光,繁复美丽的壁画,阴沉的社团组织,英俊到不真实的男人。 一切都是地下城之外见不到的荒唐,像上个世纪才能梦到的怪诞故事。 这富有冲击力的画面让许肆短暂收敛思绪,以至于她都走到他身边坐下了,还没发现自己刚刚赢得的筹码全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全是白花花的纸条。 而牌桌对面的社团老大虽然还是压抑着不言一语,可那几双眼睛呲溜打转,格外的神采奕奕。 看见许肆归来。 裴枕弯着唇随意扔了一张牌出去。 许肆看了一眼,一头雾水,凑近他,语气压的很低:“你……是扔错了?” “没有。” “噢。”许肆有些犹疑。 裴枕若无其事偏着头,状似随意地说:“头疼,中毒的症状起来,马上要晕了,所以看不清哪张牌是哪张牌,强撑着丢出去罢了。” 说完。 有荷官又拿了一张纸条放在他的桌上。 ? 许肆身形僵硬,低头一看,白花花的纸是张欠条。 五十万面额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玩那么大了么? 她眼神多停留了两秒,又把视线转移到裴枕的脸上,他原本存有锐利洞察力的灰眸确实多了几分模糊。 等等? 要在这里昏倒? 许肆内心震动,都能想象到他们被枪杀的画面。 当机立断。 许肆站起身子,潋滟的桃花眼弯弯,声音淡淡的:“困了,我们回去吧。” 裴枕闻言顿了顿,把牌放下,扫了眼同桌的几个人,嗓音低低沉沉:“今天就到这吧,失陪。” 几位头目点点头,齐齐把牌放下,目光奇异地对视一眼,惊叹于这位神秘的三合社头目,对于夫人如此顺从。 眼神却齐刷刷的盯着白色的欠条。 这些钱数额也不小。 主要是赢三合社的钱,很难得,没人会不想要。 许肆看懂了他们的意思。 瞥了眼旁边的箱子,先前堆成小山似的筹码,已经空空如也。 现在让人去拿钱很耗时间。 让裴枕当众欠债,有点丢人,社团人最讲究脸面。 “销账。”许肆问他们:“总共多少钱?” 荷官猜测着她的籍贯,笑着说:“一局五十万的有,一百万的也有,加起来是九百万港元。” ——将近一千万!! 许肆面不改色心不跳,面对庞大的数额也没说什么,浓睫漆黑,声线清晰:“支票可以吗?” “可以。” 许肆低头写下一张支票,递给荷官,等待他们检验过后,然后挽上裴枕的手,僵直身体到正门祭拜了一下死人,就坐上车让司机快些走。 司机启动轿车,轮胎扭转两下,就飞快往街区之外开。 慢慢脱离了那不稳定的环境。 许肆松懈下来,终于有空将警惕的目光从车窗上移开,落到裴枕的侧脸上,却发现他将手臂弯曲搭在车门边,指尖撑着侧脸,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帅哥一句话不讲。 就能让她花九百万。 这放在在港岛富婆圈,也算是大手笔了。 这年头心理学还不发达,没人听说过“沉没成本”这个名词,倒是在国外常常能听见儿童读物里的一句话: 【他是你的玫瑰。】 【是你在他身上倾注的时间,让他变得如此重要。】 这一次再掏九百万,许肆诡异的生出一种复杂的心思。 ——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得待在地下城,裴枕不能死。 ——否则她的钱都打水漂了。 深秋夜晚的风里有一种冷冽感。 从微微敞开的车窗缝隙中涌进来,替换掉沉闷潮湿的空气,地下城出了危险街区后,建筑呈现出不规则的繁贵感。 每一条道路都飞驰着价格不菲的车。 外来者和地下城成员只在夜晚融洽,狂掷千金为这混乱的世界添金砖加银瓦。 似乎被风吹的难受。 裴枕俊美的面庞紧绷,眉头一皱,唇色都变得浅淡了些,无端升起一种反差巨大的脆弱感。 许肆心脏微微痉挛了下。 她将手抬了抬,感受了一下风的流速,有点凉,确实不适合长时间吹拂。 于是她凑近了一些。 将手掌摁在裴枕修长的大腿旁边,贴近,弯腰去摸索升上车窗的按键。 动作不算流畅,难免会有身体碰撞。 裴枕有一缕银发被她的衣袖缠上。 不经意间轻轻一扯。 细微的断裂声响起,像难以测度的琴弦。 许肆寻声望下,有一根银白长发勾在袖扣上,颜色一黑一白,无法忽略,很是显眼。 她愣了愣,下意识伸出白皙的指尖,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下一秒。 手指就被另外一只手抓住。 温度比夜风苍凉。 裴枕倏然睁开灰质的眼睛,懒散地靠着门,嗓音也比夜风轻: “真疼啊,姐姐是心疼钱,所以刻意惩罚我么?” ------------ 梦游 “……不是”许肆心平气和回他:“给你花钱,没有什么心不心疼的。” “啊……”他勾着唇,眼神无力的盯着许肆那张美丽的脸,“那为什么对我动用私刑。” 揪根头发也算动用私刑么? 他看起来明明没有脱发的困扰。 许肆轻轻叹息一声,挣开他的手,没脾气地解释道:“给你关窗,不小心勾到的,不用强撑着,难受就睡一会吧,我守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枕就这样配合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才终于肯闭上了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 风被阻隔在车窗外面。 把世间的温柔吹进来,又把内心的躁郁匆匆带走。 好久。 他薄唇微启,轻声说了一句: “我很高兴。” 许肆端正姿态做着,头发有些松散,就这样还是淡雅清绝。闻言扭头,看他仍旧闭着眼睛,那一声低呢像是错觉。 可怎么会是错觉呢? 人的错觉造就不出那么好听的声线。 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 “高兴什么?” 是输钱高兴?还是差点陷身于危难之中高兴? 她不理解。 裴枕弯了弯唇,还是没有睁眼,面庞妖冶到有种不近人情的美感。 “高兴你愿意保护我。” 许肆挑眉淡笑:“我一直都挺愿意保护你的,你难道才发现吗?” 他没有回答,心慵意懒,矜贵的指尖动了动。 过了好久,等车子经过热闹的烟花地,才无声地笑着说: “高兴你居然把我看的比钱重。” 这一声化为虚无缥缈的风。 消失在空气里,谁也没法寻觅。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坐在许宅的庭院里写作业,安助理曾过来看了一眼,他以家庭作业为由,询问许肆眼底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 安助理毫不迟疑的说:“遗产,钱,家业,小姐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这些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许肆从不抠门。 但也不会不带任何目的的去花冤枉钱。 可今天,她一掷千金,毫不犹豫为他还莫名其妙的大额赌资。 想到这里。 裴枕悄悄睁眼,偷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曼妙女人,唇角不自觉的微笑了起来。 ——你看这世界,总在创造些美好,逼人留恋。 ………… 车子来到三合社街区。 还没进入中心位置。 许肆透过她这面窗户,隐隐约约闻到一种高级香水的味道。听闻三合社全员男性,这味道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但那香味很淡,不仔细闻就消失在鼻尖之下,没给她品味的时间。 三合社街区太复杂了。 影影绰绰的蓝桉树遮天蔽日的生长,很窄很陡的路边都停满了车,巨高的瞭望塔台有人站岗,繁华的地方灯光将天空照亮。 有黑暗的地方。 就有金碧辉煌的地方。 不是土气的金色,而是很高级的灰金色。 许肆都忍不住多呼吸了两口属于这里的风。 回到裴枕的住宅宫殿前。 许肆先下了车,她绕过轿车,那一张玫瑰色的唇,配合着流光回眼,伸手打开了车门,想要去搀扶昏沉的他。 猜测他身躯的重量。 她还有些担心扶不动。 可裴枕没让她扶着。 而是独自撑着车壁下车,摆了摆手。 黑狮从身后车上下来,伸手让他支撑身形。 许肆看着他的状态不对,咬了下唇,担忧地说:“你早点回去休息,不行再催催医生。” 裴枕回眸点了点头。 算是无声的回应。 慢悠悠地撑着黑狮的手,走进铁栅栏包围的电梯里。 许肆目送着他离去,深深蹙眉。 很久。 经过佣人提醒之后。 才挪动脚步回到自己常住的房间里,洗漱换上睡衣,陷进巨床里。 本来以为经历了这样奇妙的丧礼,她不会轻易睡着,哪想到刚刚粘上了枕头,那铺天盖地的困意就席卷而来,像一张无法逃脱的巨网。 许肆呼吸均匀涣散,强撑着将台灯熄灭,就顺从的滚进了梦乡里。 与昨夜一样。 她在梦境里翻来覆去,做着数也数不清的噩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才尤其可怕,像是要反复提醒她的痛苦。 夜晚不再宁静。 变得恐怖阴森。 …… 而别墅的顶层。 进了电梯之后,裴枕就漫不经心的松开了搭着黑狮的手,眼神也不困乏了,脊背挺直得不行。 等到升上顶层。 他脚步生风的推开道路尽头的门,肌肉有力的撑着墙,若有所思地弯腰笑了起来。 黑狮跟在他身后脚步沉沉,双手举着他那根象征着身份的权杖。 看着他心情好。 不由得出声说:“老大,大嫂中的迷药无法缓解,您中的毒倒是可以,不然还是先吃点解药吧?” 裴枕疯狂的笑容收都收不住,他整颗头颅低垂着,笑音影影绰绰滚在夜色里,白皙的手臂抬起来:“不用,我就陪她一起难受。” 黑狮:“可……肌无力这种症状是我们没了解过的副作用……如果出了什么事……” 想了想。 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可能性,声音戛然而止。 脱离了大嫂的视线,老大看起来根本没有半点肌无力、要晕倒的症状。 哪会有什么如果? 房间里静静的。 裴枕笑够了以后,才摸着墙壁直起腰身,单手接过那根权杖随意一丢,权杖沉重的落在沙发上面,发出闷响。 他看了眼窗外迷蒙的夜色,忽然笑着说:“今晚让所有人都不许靠近许肆那层楼。” 黑狮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点了点头:“是。” 夜风过耳。 空气甘甜。 月亮没有躲进云彩里,也没有露出头来张望人间。 许肆的房间静悄悄的。 只有她偶尔复杂紊乱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 她感觉口渴,忽然坐起了身体。 可眼睛根本没有睁开,就走下床边,摸出了一杯水送到嘴里,喝了两口,手还在不停往嘴巴里倒水。 哗啦啦的水声洒了一地。 气质冷清的女人丝毫没管这些。 放下杯子。 无意识的走到其他的空间里去。 如果有人在大半夜看到这种景色,一定会认为自己见鬼了,而吓得惊声尖叫,毕竟没有正常人会闭着眼睛在黑夜里走路,还是偶尔停下偶尔走动的那种。 但在医学领域上。 这种情况变得就正常多了。 许肆这是在——梦游。 ------------ 巴掌印 ——人为什么会梦游? 据说原因有许多种。 专业医学把这种行为称作睡行症。 运动过量,睡眠失衡,基因遗传,生活压力,改变环境,药物引导都可能成为睡行症的诱因。 情绪压抑,创伤后应激障碍,惊恐障碍,或者焦虑症等因素也会增加睡行症的风险。 一般生理不适或者心理不适都有可能出现梦游行为。 旧时候还曾流传过一句话:处于梦游状态的人不能叫醒,否则会因为惊吓而死亡。 豪宅内。 整层楼都没有人影流动,黑暗伴随着每一个角落。 许肆走出房间的动作有些缓慢,一向平静冷清的表情,此刻也呆滞化了起来。 她迟钝的试探着摩挲房门的把手,凭借着肌肉的惯性将门打开,游荡在走廊之上。 嘴里偶尔模糊的滚出几个字。 却像是唇腔没有力气一般,听不清楚。 只是无意识的绕着长廊转圈圈。 走廊的拱形窗户半敞开着,一丝风沿着轨迹吹拂到她的发丝上。 渴望自由的风,许肆的脚步缓慢停止,转身,渐渐往风的方向行走去。 面前有一个黑金属制造的矮凳。 她对此全然不知,还在不停靠近。 眼看着纤细的小腿就要撞上硬质的精铁的时候。 暗夜里。 有人嵌灭烟头,快速走来,一只指骨分明肤色冷白的手伸出来,握住那张矮凳,稍微一扯,就将它移了个位置。 下一秒。 白皙的脚踏过。 许肆畅通无阻的走到窗边,发丝全都被风吹到耳后,飘扬狂舞着,像某个禁区走出来的精灵。 “……嗯。” 她似乎还不满意,这样微弱的风没有带来快乐,伸手去扒窗户,试图去抓住更强烈的凉爽与自由。 腰肢靠在拱窗上,脚尖踮起,半边身子都要探出窗外去,悬空感不断攀登,却察觉不到危险。 看得出来,这座豪宅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窗户没有一点防护措施。 紧跟着。 男人喉间漫出一声叹息,走过她的身边,俯下身扶住她的腰肢,带了点牢固的力道,不让她有从高空坠落的风险。 整座豪宅呈现出一副宫殿的模样,有许多房间与窗沿。 许肆此刻只是在其中一扇拱窗前,天黑未开灯,并不引人注目。 末秋初冬的风存在感格外强烈,落在脸上像是吻上了雪山上的冰。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约莫一分钟的时间。 “明明平时谨慎的要命。”裴枕靠在窗帘边上,以微微低头看她的姿势,灰眸里似乎只看得到她的存在:“怎么没意识了就这么鲁莽,能不能下来?在地上走?” 祈求一个无意识的人听话,是很艰难的事情。 但许肆似乎也觉得这“自由”的滋味不太好受,吹了一会,就回头转身,继续在这一层里缓步慢走。 裴枕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弯着唇笑。 那样从容的姿态,实在是漫不经心。 在看到她即将撞上别的障碍物时,会及时出现在她身前,不言一语扫除障碍物。 本来这种情况,为了避免麻烦,可以引导她回到房间内。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乐此不疲的跟在她身后,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调,只觉得岁月静好。 昏溃到没有一丝光亮的夜晚。 赤脚披发闭眼梦魇的明媚女人,以及捂着唇、克制笑意的妖冶男人,不断走在楼层层的每个角落里。 外人若是闯进来,瞧见了这一幕。 一定会觉得这画面美丽刻骨,脊背发寒。 走了很久。 许肆似乎是走累了,迟钝的后退了一步,找了个弯曲的台阶坐下。 裴枕也跟着走过来,陪她肆无忌惮的屈膝蹲下。 此时此刻。 许肆已经卸了妆容,脸色透明且清冷,唇色脱了一层艳红的唇膏,底色仍旧漂亮,喘着气休息过后,她无意识的跺了跺脚,似乎是柔软的脚底不太舒服。 裴枕的目光顺着看下去。 在她的脚侧发现了几道正在结痂的伤口,应该是长出了新鲜的血肉,所以有些发痒发疼。 他安静的撇了一眼,伸手握住那双细腻白皙的脚,指尖流连在那些泛红的伤痕之上,想起了那日她在许宅书房凭空出现的画面,弯身靠近那赤裸裸的伤痕,衣物滑过流畅紧实的脊背肌肉,修长的指尖放平,在伤口周围轻轻抚摸,试图以这样的行为缓解她的伤痛。 三合社社区偶尔爆发出几声枪响。 温凉的指温带着电流一般的触碰。 让昏昏沉沉的许肆都忍不住皱眉,潋滟的桃花眼睁开一条浅浅的缝隙,眼瞳没有焦距,涣散的要命。 她看着帅气的男人,意识仍旧困在梦境之中。 是的,她又梦到了前世那场宴会,男人举着酒杯,在吸引她的目光,引诱她靠近。 可这一次,她警惕的吐出了一句:“我记得你,裴枕,你要杀我。” 情绪牵扯下。 现实中的许肆也喃出了同样的话,只不过口齿不清,难以辨别。 裴枕眉头瞬间皱起,目光在她的婀娜身段略过,唇边的笑意僵住。 随后。 又掩盖住内心的震撼,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了一句: “说什么呢?” 即使是许肆无意识时说的话。 他也做到了句句有回应。 在这个时候。 许肆的反应似乎更剧烈了一点,她伸手想去抓住点什么,又想躲避,情急之下,她动作迟缓地抬起了脚,踹在了裴枕的胸膛前。 不算用力。 却特别突然。 裴枕的神色微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上面沾染着奇怪的香味,想凑近些观察她的情况。 刚弯身到一半的时候。 许肆那双涣散的眸光忽然紧闭,脑海里的画面一转,被梦境困得身体剧烈颤抖,冷清的外壳濒临破碎,纤细脆弱的手腕高高抬起来,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畜生。” “……”他弯唇,擦着唇边渗出的血迹,醒了?真疼啊。 “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妈。” “……” 倒是又不疼了。 裴枕睁开那双暴戾癫狂的眼睛,看着许肆不太对劲的面部表情,眼神晦暗不清,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怕她过于激动,干脆俯身向前,紧紧的抱住许肆的身躯,线条明显的手握着手帕,准确无误捂在许肆的口鼻处,按压至没有一丝缝隙。 ------------ 求你爱上我。 这样的举动像是要闷死人一样。 时间却把握的刚刚好。 许肆身躯还在抖动,却在逐渐趋于平静。 裴枕掐着时间松开了手帕,随意扔在一边,而后,伸手片刻不离的环抱她腰肢,时间久了,更是肆无忌惮的将额头轻埋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贪婪地汲取着她发丝间那缕体温与气息。 月亮绕过乌云照进来。 照不亮他深埋的双眼,却能看见他裸露在空气之下的唇,紧贴着许肆平直的锁骨。 好久。 他才弯唇笑了笑。 银发有一缕落在精致的侧脸上。 裴枕嗓音凉凉地说: “今天就到这吧,就这样吧,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我不想你讨厌我,但怎么办呢,许肆,你身上总有我看不清的谜团,这种失控的感觉真令我害怕,害怕哪一天你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推开我,逃离我。” 想到这种可能性。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几瞬,再睁眼,那双眼里癫狂嗔戾,看着她细腻白皙的脖颈,心头又甜又痒,张开尖利的牙齿咬了上去。 “不行,光是想想都觉得要死掉了,你必须是我的,就算是靠强迫,哄骗这种卑劣的手段,我也要将你扣在身边,让我窥探你的秘密,了解你,让我知道你在抗拒什么,让我想办法……求你,求你爱上我。” 所有的求知欲。 都是因为惶恐。 他为所欲为一手遮天,居然也有惶恐的时候,这话要是被人听见,恐怕要被吓死。 但他丝毫不掩饰,也从不编些天衣无缝的理由,来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许肆一个而已。 那天夜里。 许肆闻见手帕上的奇异香味后,躁动不安的行为终于平静了,虽然痛苦的梦境还在继续,可她的躯体却没有再乱动,也没有因为过激的行为而弄伤自己。 这样的香味不能闻多,有上瘾性。 安抚作用也不能持续到天明。 裴枕抱了她很久。 久到天空泛起点点白光,确定她快要苏醒以后,才将她打横抱起,送到柔软的被窝里。 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守着到她眼睫微动。 才踱着轻慢的步子从睡房出去。 房门轻掩着,没发出任何能扰人睡眠声音。 …… 雷声滚滚,雨却没来。 大股大股带着寒潮的风呼啸而过,顺着清晰无尘的玻璃缝隙涌进来,还没入冬,豪宅内各处就已经开启了暖气,温暖了整座建筑物里,唯一一个还在睡眠的人。 睡在巨大的软床上。 许肆是被火焰的爆裂声吵醒的。 休息区的壁炉已经燃起来了,亮着微弱的火光与热意,在暖气无孔不入的覆盖下,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人在天冷的时候,看着火焰,总会觉得安定。 许肆睁开眼睛,侧躺在松软的枕头上,就这么愣神地看着火苗坐了很久,指尖有意无意的摁揉着太阳穴。 ——又没睡好。 这是她对于昨晚的唯一认知。 那源源不断的梦境催得许肆手脚生寒,像是脑海哪个隐秘的角落散发着腥臭腐朽的恶意,计算了一下入睡的时间,明明睡了特别久,可身体那种深深的疲倦感不会骗人,累的像是没睡过一样。 似乎感觉到了痒意。 手指摸到顺滑的脖颈处。 许肆眼皮一跳。 这两天都在自己搬家,可累了,手都打抖,呜呜呜呜呜,但总算是搬完了。 【看到这的宝贝吱一声呀,如果发现自己在单机,那真是感觉这辈子都完蛋了呜呜呜呜。】 ------------ 抱枕头吓人 许肆从床上起身,走到浴室里,对着一面镜子,观察了好久,能看到一排浅淡整齐的牙印。 她注意到。 那排牙印的痕迹很眼熟,崭新的,绝不可能是睡觉时的压痕,或者说是以前弥留下来的。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带着这个疑问,她皱着眉走出浴室,来到卧室外的走廊上,长长的过道里,昨夜摆放的装饰物件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挪动了位置。 下意识走到格子拱窗边,垂眸向下望。 正好看见一辆车子停在豪宅门口。 有人快速拉开了后座车门,裴枕伸出长腿,慢条斯理从车上下来,银发一丝不苟的梳理起来,灰眸隐藏在长睫投射的阴影之下。 云朵飘得很慢,无聊的在天空幻化成无数模样,将世界糊上一层冷色的滤镜。 黑狮擦着还在冒烟的枪口,面色平淡:“许宅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当初他们隐瞒的很好,帮忙遮掩许家主母死亡真相的官员前几年因为人命官司潜逃出国了,是大嫂身边的人手投递的举报信,我们在美利国的分组织把人抓了审问,才得知了这些信息。” 裴枕摆弄着权杖,不言一语,姿态孤清,只是渐渐的捏紧了权杖,白皙透骨的手背爆起一根根青筋,灰白分明的眼眸也遍布血丝。 浓雾之中,有树叶落下的声音,他感受到高处传来一道探究怀疑的视线。 温柔舒缓,是他最喜欢的被视感。 裴枕极力的压抑着眸中的情绪,好久,才抬起英俊的脸庞,果然看见了许肆那张清透漂亮的身影。 距离太远。 一阵无言。 裴枕不自觉的嘴角扬起来,眼神却还是满满的红血丝。 许肆漫不经心的盯着男人看,猜测了很多牙痕出现的因素,最终想到了他吸血鬼属性的副作用,他把自己骗来地下城,难不成就为了半夜鬼鬼祟祟的吸她的血么?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许肆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佣人在将昨夜挪动的花瓶摆回原位。 再回头看向窗外。 银白发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许肆眯了眯眼睛,发现了个华点。 他怎么自己出去了,不怕晕倒了吗? 还是说……她又被骗了?? 三番两次被人戏弄,多多少少都会生出一丝恼怒的情绪。 许肆转身回到卧房里,微寒的冷空气不断与暖气流对冲,他不够真诚,她也不怪他。 只是有些话,还是该讲明白。 到了下午时分。 她那只放在房间里的无线座机响了。 打电话来的还是安适。 他言语短短,汇报着温娇娇已经醒来的情况,温家主母为了表达感激,询问许氏近年来是否有踏进影视行业的打算,温家可以在现有的行业基础上,与许氏达成平等合盟。 安适没有切确回答。 只说要等小姐做决裁。 得知温母的好意邀请,许肆同样什么也没说,没拒绝也没同意,只说回去再做打算。 港岛的新兴行业众多。 许氏垄断商场后,立刻进军酒店业,本质上还是实业,她没有做影视业的打算,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她明白。 前世她死的早。 不知道未来港岛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但社会瞬息万变。 高新科技不断在更新迭代,商场生意现在好做,未来不一定,所以她才会找寻新的机会,往酒店行业闯荡。 她需要的从不是砸钱与温家抢生意的机会,而是建立一个长久的人情合约,借用影视业,宣传许氏旗下的酒店与商场。 这些事情都得等酒店建成后落实。 趁着白天还在,喧闹的黑夜未来。 许肆匆匆下楼,找佣人拿了一辆车钥匙,开车走到空荡荡的地下城市区,在外来者可同行的街道游荡。 地下城是一座属于夜晚的城市,而白日社团成员都在各个街区休整。 偶尔会有人来检查她的身份卡。 见到是张紫色的身份卡后。 他们眼神划过异样,随后充当起了保镖的角色,远远注视着她的背影,不让社团成员靠近。 这待遇,与上次来时天差地别。 就算许肆误入了某些危险社区的地盘,那里的人也只是要求她立即撤离,并没有发生什么恶性恐怖袭击事件。 很快。 许肆漫无目的的行为停止了。 她运气很好,靠着无目的的游走,就找到了上次卖给她三合社八卦的神秘人。 两人一碰头,就心领神会的交换利益。 许肆要他帮忙找人,罗列一份常来地下城的港岛富商名单。 那人笑眯眯的答应,收下了许肆的支票,答应在她离开地下城之前,将消息传递给她。 …… 再回到豪宅内。 夜晚已经降临了。 豪宅内灯火通明,周遭白雾缭绕,添了一丝虚幻与神秘。 许肆回到卧房之前,看了眼电梯,上面的数字停留在顶层,刚刚有人上去过,估计是来找裴枕谈事情的人。 许肆回到卧房洗漱,擦干头发的间隙,看见有两个人急匆匆的走出豪宅,她拿起枕头就走了出去。 乘坐电梯抵达了顶层。 走到最尽头的房间,敲了敲门。 过道里有些安静,能闻见一丝丝烟草的干涩凌冽气息。 沉默了很久。 里面才传出来一声:“进。” 许肆推开门,抱着枕头若无其事的走进他的卧室,抬眼,就看见他站在窗前,拿着一把锋利的刻刀,在认真雕琢那尊盗用了她五官的女神像。 丝毫没有要回头看她的打算。 许肆的心态比正午时平静多了,反正夜还很长,她看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问:“都这么久了,还没雕完?” “最近很忙,没什么时间。” 他嗓音缓而沉—— “我也不是专业的,借用了你的脸,雕的太丑,怕你生气。” 许肆嘴角一扯,“我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夜晚宁静。 只有木碎跌落在地毯上的响动。 裴枕似乎喃喃了句话,许肆听不清,却清楚的听见他笑了一下。 男人转过身来,修长的手指随意将刻刀扔在地上,拿过一张湿润的毛巾擦去手上的烟尘,潋滟的顶灯光晕缀在他的银发上,衬得他出众的五官有些扎眼。 眼神流转生动。 却在看见许肆后倏然怔住。 讶异挑眉,直视她怀里的枕头。 语气悦耳迟疑。 “你这是,要做什么?” 好开心,大家都吱吱吱我! ------------ 骗不下去 深沉色彩的皮革沙发上。 许肆眼里沉静平稳,纤细的手腕用力,扯平了枕头上的皱褶,布料细腻的触感软的像糕点,贴着冷白色调的皮肤,格外透气舒适。 背靠大面积的黑色酒架。 她摆着一副郑重严肃又冷清的面孔,认真的开腔: “不做什么,为了方便你半夜悄无声息的吸我血,我准备直接睡到你房间来。” 气氛旋即一变。 裴枕靠在窗台的铁架边,半阖着俊眼,沉迷灼热地视线落在她身上,手指点燃一根香烟,克制舒缓的吐出一口烟雾。 淡白的雾气里,他扯出笑意,暴戾妖冶的五官都变得勾人明艳。 嗓音凉的像魔鬼的吐息。 “姐姐,你在怪我吗?” 他确实能看透人心。 许肆眼睛垂下,双眸里的温柔和包容有所减轻,微微仰视他,就特别有港岛贵女冷酷的气质。 “有点吧,你要是想做什么,起码得告诉我一声,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来找我,这行为不对,我记得我以前不是这样教你的。” 她语气有些重。 裴枕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唇,克制住那种想要偷笑的举动,更刺激的声音撩拨着夜色。 “可是被欺负的好像是我。” 许肆挑眉,“……什么?” 裴枕早有准备一般,指了指桌面上的文件夹。 “打开看看。” 许肆拿过文件夹放在腿上,翻开了那页硬板。 里面夹着许多图片。 是监视器的画面,对准的是模模糊糊的深夜长廊,她自己走出房间,无意识的打转,撞向矮凳,甚至差点跳楼的画面都记录在上面。 是裴枕从暗夜里出现。 鬼使神差的阻止了她诡异的举动。 许肆看着照片,身体久久僵住,裴枕走到身边了也浑然不觉。 不是? 她怎么会有类似梦游的行为? 葛管家没与她汇报过这样的情况,她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后面还有。”裴枕站在她的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神情淡定的说:“你不看吗?” 窗外的圆月庞大到不正常,幽幽的照耀着弥漫着许肆雪松香气的房间。 许肆看着手背上那只好看的手,像条蛇一样缠绕住她的指尖。 翻开一页。 是她坐在错落有致的台阶上。 先是……踹了裴枕一脚。 然后又扇了对方一巴掌。 再后来,就是他将她送回房间里的画面。 坦坦荡荡,将他的行为编制的天衣无缝。 他甚至都不需要多解释。 许肆就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她从诧异到惊讶到目不斜视,最后都有些怀疑自己有病,嗓音生涩地说:“我会找个时间看医生。” 她又偏头,去看那张标志到过分的脸,“疼吗?” 他满足的享受这种接触,握着她的手没放开,轻轻触碰她的指尖,又克制的放开。 语气轻慢带着笑:“不疼。” 许肆一愣,将枕头放下,温声说:“让人拿条手铐过来吧,不行你就把我拷着,这样就不用担心我欺负你了。” 他仿若未闻,心脏有一处角抽痛的厉害,被烟雾浸过的嗓音低低沉沉,似哭似笑。 “怎么办,我都快骗不下去了,你对自己可真狠。” ------------ 刽子手 许肆一愣,瞬间看向那双灰质的眼睛,才发现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骗? 她垂下了眼睛,淡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承认呢,阿枕,为什么骗我?你明明敢自己出去,不怕晕倒,你还骗了我什么?” 黑夜和时间都如死寂一般。 沙发挪动在地毯上发出“划拉”一声,转眼间裴枕就将脸埋进她的发丝里,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姿势,明明身份尊贵强大恣意,虔诚的将后背留给作为主导者的许肆,展示自己的脆弱、敏感、不堪。 “很多,你要听吗?” “……” 他说,很多。 那就肯定不少。 心情,很怪。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有些没证据,有些有证据,也知道裴枕可能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她猜到的。 事情已经发生。 但有些重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听。”许肆认命的任由他楼抱着,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吗?” 这一刻的裴枕宛若被驯服的野兽,嗅着怎么也嗅不够的雪松香气,餍足的收起会咬破人喉管的獠牙。 配合的点了点头,凉凉地“嗯”了一声,又说:“交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也学会了许肆那种商人性质的交换手段。 许肆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 “你为什么千方百计带我去那场葬礼?” 裴枕缓慢的嗓音漫不经心,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问答游戏上,“因为三合社的局势紧张,我需要一个夫人,对我来说,谁也代替不了你,而且,你也需要那场聚会。” 这一刻,剩下有关于欺骗的答案,好像不再重要了。 许肆闭眼,脖颈那抹牙痕又在散发痒感:“那你身上的副作用,有规律吗?如果用毒药克制的话,痛苦吗?又在什么时候想要吸人血?” 裴枕的声音明显愉悦起来,“这是多少个问题?”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 许肆垂下眼睫,也没有失望,刚刚他说过,三合社局势紧张,那么他身体状况可能是机密,三合社这样的恐怖组织,首领一定是最强大的,不允许拥有任何弱点。 不愿意才是人之常情。 没人希望将致命的弱点一一细数给旁人听,哪怕是家人或者爱人。 要换做是她,也绝不会把藏在心底的弱点交给旁人。 可她好像忘记了。 裴枕从来没有人之常情。 他的嘴唇离她的耳廓很近,像是怕惊扰到她,声音很低。 “没有规律,痛苦,不知道,想明白具体的,我可以请私人医生汇报给你听。” 三个问题。 换来了三个模糊的答案。 唯一清晰的就是用毒药缓解副作用是很痛苦的事情。 许肆抿了抿唇,又换了一个问题:“那我的梦游症……算了,为了避免伤害你,我还是……” ——走吧 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深邃灰沉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裴枕小心翼翼探上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腕上扣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金属物件。 许肆低头一看。 是一枚闪到发光的手铐,崭新的,还未使用过的,未说完的话就咽下,转变成了另外一句不可置信的猜疑: “你这是早就准备好的?你是能未卜先知吗?” 裴枕轻笑了一声,仰起头来,仔细调节着镣铐的舒适程度。 “我没有那种能力,这是一直放在这里的,毕竟这是地下城。” 许肆微愣,忽然笑了,并没有将这质地精良的手铐当回事,尾音翘起,认真的挑选起了今晚即将入睡的地方。 “那你打算把我铐在哪里?这沙发附近没有柱状物,桌腿倒是可以,铐紧点,我不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跳楼了。” 话音刚落。 她就听见手铐中间链接的链条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裴枕抬起手腕,将镣铐的另一头打开,单手将自己也给锁了起来。 一遍调整角度,一遍说:“锁在这里,只要我没死,你就死不了。” 许肆紧紧抿着唇,看着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的锁链,潋滟的眼尾上挑,语气有些迟缓:“万一我像昨天一样梦游,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打你。” 裴枕打开她的镣铐,小心的在她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纱布,又重新系上,眼神似笑非笑的:“那你记得打轻点,否则,我们只能一起去死了,也很好,我愿意的。” “你怎么……” 在这样的疯狂痴迷下,许肆忽然变得不善言辞。 那天夜里。 月亮西沉的速度缓慢。 许肆抵挡不住到点就困的药效睡意,在那张熟悉的宽敞的巨床上睡着了。 裴枕拎着一张凳子,撑着下巴守着她。 手上捧着一本书籍。 却没有心思看。 烟灰色的双眼时不时去看她美丽的睡颜。 随着那道清浅舒缓的呼吸声,他只觉得浑身舒适。 手上的镣铐偶尔晃动几次。 都在象征着一件事情。 今晚她绝对不会忽然消失。 他满足的笑着,矜贵的拿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口。 ——这下好了。 ——他终于满眼全是她了。 许肆的睡姿端正,柔软的被子陷进她身躯边缘里,与裴枕的存在一起,带来了绝对的安全感。 可惜。 这几天,诡异的噩梦向来与准点的睡意相伴相随。 她又开始梦到那糟糕的一切。 只不过这次不同。 在梦境之外,她眉头紧皱,颤动了一秒,好像就听见了不同的声音,有人轻轻搂着她的脊背,温凉空灵的嗓音在述说着亲昵: “不要难过,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幻想,都是噩梦,很快就会结束的,我尝试过了,相信我。” “那些烂事早就过去了,许先生去世了,帮他遮掩丑陋消息的人,终将死去,那天伤害你们的人,全都会得到报应,一个都跑不掉。” “试着去想想那些该死的人,别怕脏了手,让我来做你的刀,你告诉我,你最想杀死哪一个?” 那嗓音清透悦耳,带着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许肆颠沛流离不停转换的梦境,好像真的就此停止了下来,变成了一副拼接的画面,她想象着梦境里,每一个参与者丑陋的脸庞。 苍老的、邪恶的、下流的。 还有…… ——英俊到不似人类的。 ------------ 更大的暴雨欲来 许肆听从那声指令,开始在脑海里想象着一个画面。 ——那些罪恶滔天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滚去赎罪。 光是想想,那些压抑了很久的隐秘往事,好像真的松动了,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只有最后那个……分不清是银发还是黑发的妖冶隽俊的男人没有。 她没忍心。 或者说,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认清那人的脸后,命运就掉落下来,一秒钟也由不得她自己选择。 耳边的那道流入人心的嗓音还在继续。 “该做点轻松的梦了。” “如果还是噩梦,那也别怕,好好睡一觉,只要醒来,你就会发现,有人爱你,很爱很爱你,日渐增长,从不沉寂。” 爱这个词汇。 太沉重了。 许肆每次听见,总会有种从心灵深处颤栗的错觉,噩梦被瞬间浇息了,剩下的就是由那张英俊的脸衍生出的梦境,一幕一幕像质感良好的电影特写镜头,将最近那些牵动思绪的,让心脏狂跳不止的时刻,不断上演重播。 本该是混乱难熬的夜。 许肆在一声声的呢喃下,竟然也睡得格外安稳。 梦境里,耳畔边。 有人说了几百次爱。 下意识的,她想早点睡到天明,去看看到底是谁这样爱她。 …… 次日。 格子拱窗的窗帘缝隙透出灼灼的光线,地下城的冬天即将到来,气温一天比一天寒冷,室内却温暖如热春。 许肆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想抬手撑起身子起来,却听见了很清脆的铁链碰撞声。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最先看见的,还是那双灰色的眼睛。 裴枕逆着光,睁开眼睛,手臂弯曲撑着下巴,淡笑着看着她,一夜未睡脸上也不见清颓之色,好像只是在这张椅子上坐了几分钟。 他唇角微翘,拿出一把钥匙,温凉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腕,替她将镣铐打开。 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睡得还好吗?” 许肆恍惚了,被这样美好的一幕硬控了三秒。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句。 ——只要你醒来,就能发现有人足够爱你。 爱的本质是被看见。 许肆此时此刻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份沉重爱意。 “我睡的很好。”她目光颤颤,看了看时间,嗓音藏了点意味不明的雾气:“但你为什么没睡?” 明明床很大,能容纳下两个人。 裴枕摇头笑了。 “我没有太大的睡眠需求,而且……” 他修长的指尖伸到许肆的脸上,捏住一根乱晃的头发,撇到耳后,他才站起身来,嗓音清浅空淡: “说了会保护你,就不会食言。” …… 从顶层的房间出来后。 许肆难得走神,一路走还一路想着刚刚的画面,心脏狂跳起来,连做两天的噩梦,只有今天才是真正睡好了觉,唯一的变量就是有他在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 孤独了大半生,第一次有人这样守着她入睡。 刚来到二楼的露台上,她看见三合社的成员频繁的进入电梯口。 偶尔听见他们嘀咕。 都是在说地下城之外的事情。 许肆听两耳朵就刻意回避了。 她是港岛的商人,对于地下城这些社团组织的事情,当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吃着早点的间隙。 许肆跟佣人闲聊得知,三合社郊外的那些莓果树已经全部死亡了,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街区的植物,死亡的时候,连根茎都没留下。 许肆眼底流露出些许遗憾。 佣人立马补充:“如果大嫂想,我们可以立即加购一批果树,以最快的速度运回地下城。” 许肆拒绝了,“不用,太麻烦了。” 她在地下城不会久留。 况且就算重新种植了莓果树,它们也不会活太久,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到了下午。 许肆照常跟安适打电话沟通新酒店建设的方案,人不在港岛,但还是得了解公司发展各方面的情况。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无论身处何地,只要神智清醒,条件允许,就不可能真正抛下所有工作,安心享受生活。 突然。 通话被打断。 有人敲响了许肆的房门。 许肆跟安适说了一声,将听筒放在桌面上,就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穿着黑西装的佣人,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件,没有贴任何邮寄的标识,礼貌的笑着说: “大嫂,三合社社区外有人给您投递了信件,按照规矩,人没进来,但是信件收来了,您要查看还是销毁。” “查看,谢谢。” 许肆深色微动,想起了昨天交给偷子的委托,毫不迟疑的接过了信件,转身进入房间内,关上门,用纸刀一点点将包裹严实的信封拆开。 里面果然是一份折叠起来的名单。 看字迹,都是港岛人的姓名。 看来她找的那个偷子人脉很广,才过去一天时间,就将她想要的信息送到手里了。 外面的寒冷加速了雾气的留存,视线能见度低的出奇。 许肆翻开名单,一字字仔细浏览着名单上的人名,面容平静从容,但目光扫过,眼神是温和的,唇角微微上勾,她心里有数后,拿起了电话听筒,对等待着的安适说道: “手头的事情你先放一放,帮我查几个人的底细,都是港岛人,应该不难查。” “是,小姐。” 许肆将纸条上的名字念出来,等安适记录完毕后,就将纸条塞进了壁炉里烧掉。 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那是港岛。 可不是让她无能为力的地下城。 …… 许肆实在没想到这份名单来得如此之快,这种暗地里被人捅刀子的滋味就即将结束,她心情好极了。 等裴枕忙完结束。 许肆一边化妆,一边往顶层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起的很慢。 对方的嗓音有些模糊,凭借着出色的声线将吐字变得清晰。 “谁?” 许肆抿抿唇角笑意弯弯,“我。” 裴枕暗暗淡淡的目光在听筒上扫过,口吻略染上了些笑意。 “有话为什么不上来说?” 许肆涂着唇膏的手放下,嗓音清和:“在忙。” 对方倒也好脾气地“嗯”了一声,“那这么忙的情况下,是有什么事呢?” 许肆指尖拗起,搭在镜子前,看向窗外。 “有空陪我逛街吗?” 深蓝色的天空还算晴朗,那么大一轮月光照耀,只有遥远的西边有几层厚厚的雨积云,隐隐约约有闪电的细光。 她注视了很久。 感知风雨欲来,只求它能晚些来。 ------------ 沉默日与永夜节 裴枕很意外,当然,答应的也很痛快。 人都是会变的。 四年的时光加上留洋经历,让许肆的诸多习惯都有所改变,但唯一没变的,就是她喜欢观赏各种风格的建筑物。 罪恶往往伴随着极致的美丽。 地下城的社团组织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建筑风格当然也多种多样。 尽管来了两回。 她都未曾有时间好好看遍这些建筑圈,如今酒店等待着装潢和建设,极简风还未在这个繁华的时代流行开来。 许肆思忖着,难得再来,是该好好参观一次。 当夜晚降临。 许肆已经为自己化了个极为浓烈的妆容,色彩艳丽到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遮住明媚潋滟的五官,时髦艳俗,与街头的性感摩登女郎没什么区别。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红唇,满意的在唇部补充了一层闪点后,拎着找佣人要来的手持相机,打算到一层去等裴枕。 夜晚的豪宅漫了一层薄雾,藏在远处,藏在树梢,藏在寒冷的风里。 她才下楼梯,就看见坐在一层沙发上整理袖扣的男人。 裴枕穿了件厚重版型顶极质感的大衣,灯光恍惚,精心梳理过的银发模糊了他的眉眼。 深秋降温。 不说话的时候,他似乎比外面的雾色更淡薄些。 听见脚步声。 他抬眼看了许肆一眼。 “今天,真好看。” 许肆妆容夸张的很,难为他还能诚恳地夸一句,她弯了弯唇:“久等了吗,走吧,我们出去。” 裴枕想了一下,站起身来,陪她走了出去。 …… 地下城的市区,三合社之外。 一到夜晚,潮湿的夜就遍布车流人群,来来往往的各种街道以及营业的场所都爆满了人头。 连各大社团的成员都从危险街区里走出来了。 纸醉金迷之外。 多了一丝生气。 许肆不常来过地下城,但隔着不透风的车窗,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转头看向裴枕,有些好奇:“为什么今天会有那么多人?” 裴枕抬眸,目光上下打量了窗外,而后偏了偏头,“今天是一个被诅咒的节日。” “被诅咒的节日?”许肆询问语气很诧异。 “嗯。”男人回答的嗓音缓慢,模糊:“永夜节,地下城地理位置独特,今天这个夜晚会特别漫长,太阳也会被乌云遮住,到正午过后才升起。传说中魔鬼会在今天晚上出现,只要出来整夜未睡,就有机会见到魔鬼,贿赂魔鬼达成心愿。也叫沉默日,他们相信在这一天,任何不慎说出口的话,都会成为无法抗拒的预言,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这不就是北欧那边的暗黑童话故事吗?真有意思。”许肆思忖了一会,笑容奇异:“所以他们是为了贿赂魔鬼来的?有人实现过什么愿望么?” 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 裴枕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手上的宝石戒指,慢悠悠地点头启唇:“有啊,还很多,几乎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这也是地下城如此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不是无稽之谈啊。”许肆神色顿住,眼底蔓延出荒谬与神奇的颜色,语气笑意温柔:“那我一会也得看看有没有魔鬼,不知道魔鬼长什么样子,说不定能贿赂些什么。” 裴枕若有似无的将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上,装作漫不经心地叮咛询问:“听说魔鬼会实现愿望的那只魔鬼很丑,长着一张死人脸,你也要贿赂吗?” “要啊。”许肆含笑,撑着下巴,潋滟上挑的眼睛融入进灯火里,随意的说了句:“人的欲望比死人脸丑陋多了,它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它,今天咱们谨言慎行,多说些好听的话。” 裴枕一顿,口吻愉悦:“说的对。” 地下城这样的三不管地带。 连节日都带着些恐怖氛围。 司机将车子开到可以供人行走的地方停下。 白色的手套打开黑色的车门。 许肆跟裴枕走进满是人潮的街道上,一起笼在黄灯光下,看着巍峨的铁塔,城堡风格的建筑,街角喝着酒的富人绅士,深陷各种娱乐局的赌徒,沉迷美色与黑色交易的杀手,游戏贵女政客,恶人与仆从,每一个转角路过的人都充满了惊喜,眼里都带着对享乐主义的渴望。 许肆周游列国,还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如此上镜的夜晚。 她的相机快门按了一路,想把这金灿灿的世界,都悉数记录下来。 是的。 她在国外也很喜欢拍照片。 攒下来的照片印成明信片,积攒了四五个木箱子,却在回国之前送给了爱好风景又无力出游的同学,一张也没带走。 她换了攒新的胶卷,抬起镜头对着铁塔的顶端照了三四张照片,找不对光影角度,拍出了几张废片。 这座塔很特别,要到午夜十二点开会正式开灯。 正准备放弃时。 有人在她身边低声说:“再等等。” 许肆挑眉,很快,相机画面里出现了铁塔的全部身影,灯光链接在各个点位,将铁塔的所有本该模糊的轮廓全都照亮,亮的像繁星聚拢在周围。 “咔嚓咔嚓——” 快速按下快门键。 许肆回过头。 就看见裴枕手里捏着一支香烟,单手搭在一根铁链制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烟雾扩散在上空,似乎就这样看了许久。 许肆惊讶的问他塔灯怎么提前开启了。 他微微眯眼,喉腔里笼罩着烟,抬了抬手,指向灯塔上方。 有黑衣人站在顶端的电机前,摁下了开关键。 许肆惊讶了一瞬,笑了。 “非衣大人,这算不算走后门。” 这个激荡荒唐的夜晚。 他灰质的眼眸薄雾一般迷蒙,嘴角勾着不自知的笑容。 “只要我在,地下城可以永远为许总走后门。” 他身姿硕长,体态矜贵,一如既往的,气质存在一种不可进犯的危险感,身后有万千灯火银树,倒影在城市湖泊水面,流光溢彩放射在墙体花纹中,昏昏暗暗不明不灭。 许肆睁着眼睛,盯着他抽烟浅笑的一幕,抬手将相机举到脸部前面,趁着没人阻挡镜头的空挡,按下快门键。 ------------ 惹怒 纸醉金迷的街道响起一道沙哑的“咔嚓”声 捕捉下这如梦如幻的场景。 许肆挪动查看着拍摄的画面,俊美如吸血鬼尊贵长相的男人,夜晚满是灯火的湖泊繁华的廊闭与红色的缆车,美得让人窒息。 许肆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嫣然一笑:“真好看,你来看看。” 喉腔的烟雾吐尽。 裴枕微微倾身,接过 ------------ 下跪 这间威士忌吧应该是美国人开的。 很有美式教父的味道。 空间质感强烈,座椅全部采用代表性的丝绒,油蜡皮,仅仅凭借这些材质就将环境做了标记。 雪茄的香气时不时弥漫在鼻息中。 那人不敢再继续那个话题,只不过拉小提琴的演奏女孩每走过一次他就用贼木木的眼神盯着,最后一次还上手摸了一把,惹得女孩尖叫一声。 他笑的窃喜:“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比在那些赌城里混迹好多了,还好我逃出来了。” 许肆抿一口威士忌,木质酒香就滚进喉咙里,发出醇烈香浓的味道。 “下作。” 她背对着那人,但背后仿佛有眼睛,淡淡抛出这么一句话——造黄谣,性骚扰,无论对男对女都太恶心了,许肆的眼下肌肉颤动了一下,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声音来源处。 ——一个满身肌肉刀疤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穿着一套红色毛衣内衬外搭一件短款机车皮衣,乍一看,他穿的皮衣牌子跟许肆平时喜欢的那款相同。 看见一个打扮时尚的高挑美女走到身边,目的明确,他用原本国家的话贼兮兮感叹了一声好运气,接着用英文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漂亮女士,要我给你买点酒喝吗?” 许肆脸色不是那么好看,神色阴郁地盯着他,毫无预兆,抡起手至最高点,照着那人咬肌鼓起的脸用尽全力抽了一巴掌。 “啪——!!” 耳光的声音特别响亮。 许肆打人就是这样干脆利落,从不废话一句也不拖泥带水。 那人抓紧油蜡皮沙发的表面一层,被打蒙了,晃了一瞬,才暴怒的回头瞪许肆:“疯子!!fxxk!!你在做什么蠢事情!” 紧接着,他按住扶手想站起来还手。 许肆摁住他的肩骨,狠狠往下推,高跟鞋尖死死踩在他的脚背上,表情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嗓音冷清:“我今天不想生气,但我忍了很久,最后确定了,你只是一条胆子很大的野狗,既惹人厌烦,又毫无用处。” 皮衣男听不懂许肆说的话,但凭借神态判断,他不认为会是什么好词语,都是八角笼里走出来的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啊——!” 他忍痛抽吸着,一边伸手想扯开自己的左脚,一边招呼着身边的同伴把这疯女人扯走。 “杀了她!马上!杀了这个外来者,快点。” 同座的男人连忙站起身来,掏出手枪对准许肆。 “妈的。”许肆左手捏着他的脸,指甲一用力掐出血印,右手拿出一枚炸弹,摁在燃爆点上,“蹭”地一下,用力抵在他的喉结上,言行举止平静笃定,用英文说道:“流氓太可怕了,我要炸死你们。” “!!!” “噢!不!不不不!” 皮衣男吓呆了,一动不敢动,瞬间捂着脸瘫在沙发上,疯子,他绝对惹到了疯子。 其他人面露难色,把枪收回,皱眉对视。 似乎各有苦衷,所以有人先逃跑。 整家威士忌吧瞬间被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清空。 皮衣男牙咬的邦邦响,不知道是因为极惧还是极怒。 许肆细眉压低眼尾,又使劲抽了他一耳光,差不多要将他的脸抡肿:“闭上你的嘴。” 在迫于生命的威胁下。 他对许肆言听计从。 甚至开始自动狂扇耳光,述说自己的错误,不该因为妒忌而乱说话,不该乱摸女人的丝袜边。 许肆眯着眼睛,一巴掌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很认真地在教育一个恶人。 “我要是活成你这个样子,早就去死了,说真的。” “跪下,道歉。” 皮衣男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演奏者消失的地方,咬牙切齿艰难挤出一句:“抱歉。” 等打累了。 许肆才收回了手,感受到了什么,理智顷刻间回笼,目光下意识看向玻璃窗外的人流。 夜色还未到至暗浓郁的时刻,夜风被人群挤兑的不见一丝踪影,只有人与车马霓虹,以及淡雅金色的氛围城市射灯。 ——没有熟悉的人。 她鬼使神差的转头,看向另一边无人踏入的后门街道,忽然对上一双灰质精致的眼眸。 裴枕站在昏暗的夜色下,斜倚着一辆银色的豪华轿车,手里领着一个首饰购物袋,印着珍珠项链的图案,非常像是她想买下,店家却说是非卖品的那根。 隔着带着水雾的玻璃对视很久。 许肆挑了挑眉梢。 或许早有人将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所以看见她如此生气的抽人耳光,眼底没有半分惊讶,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和幸福感。 她抬脚,高跟鞋踹在红衣男人的腰腹上,冷声让那位脸红的像猪头一样的男人滚,拎着手包打开威士忌吧的后门,感受到室外的寒潮气息,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好像太笃定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所以即使平时她刻意强装温柔,在亲眼见证她暴露本性之后,他也未曾觉得有半分割裂感。 他所在的那条街区是禁止入内的,荒无人烟。 许肆走到他身边,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夜风吹出纹理,裹紧外套,手掌因为拍打人脸力道过重,形成大片红淤。 愤怒的不成样子,可心脏却渐渐平稳下来,在这个她以为势必要跟人爆发更大冲突的夜晚。 裴枕在寻她的路上,买来了她最喜欢的珍珠。 牵过她的手,一句话没说,将珍珠项链绕了两圈悬挂在她白质的骨腕上,冰凉的指纹不断抚慰发热发肿的掌心,顺带抚慰了她暴躁易怒的灵魂。 许肆顿了一会,偏头去看他垂下的眼眸。 他靠她那样近。 皮肤冷调白皙,银白色发丝梳在耳后又垂下,从小严苛培养的仪态没有消失,只不过不再紧绷,多了似慵懒从容。 许肆的呼吸竟然也跟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时起时落,难以抑制。 以前那些注意不到的情绪它日夜不停的生长,如今已经能牵动她的情绪。 而幼时母亲那些经历在反复提醒她:你怎么敢去爱?爱一个人很可怕,要接受好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 爱?有多么了不起啊? 她迟疑了。 ——或许是这地方的酒加了让人怦然心动的怪东西。 ——是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去爱谁? 裴枕忽然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了她眼底的幽光,也透过那抹光,看见了她的逃避与质疑。 他妖冶的眼睛垂下来,嗓音凉凉:“你在想什么?” 许肆瞥他,不声不响用手指遮掩了一下眼睛,防止被人偷窥心声。 裴枕妖冶的灰瞳直视她,有一种隐隐约约让人琢磨不透想神色,再看她的唇,突然很想尝尝她口是心非的味道。 “啊~”他眯了眯眼睛,牵着她的手捧到脸侧,嗓音蛊惑似的笑了:“你这样,我会想要发疯的。” 许肆手指蜷缩,碰到坠下来的珍珠项链以外,还碰到了他的脸,疑惑出声:“我做什么了?” “你说你爱我。”他眼神晃亮,微微偏头,唇角带着缱绻的笑意,嗓音里夹着一丝暧昧与餍足,压抑着癫欲狂喜的声色:“我也爱你的,许肆,爱的想死。” 他贴着她的指尖,用俊美的脸庞诱惑她。许肆模模糊糊的想——这特么也太要命了,整只手指连带着头皮瞬间绽放起酥酥麻麻的感受,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手却抢先一步收回来。 她很确定自己刚刚什么都没说。 也确定自己没法有底气的否认。 心中那点想法还没确定,就被挑明了说出来。 午夜十二点。 这条街道的光线很暗淡,自威士忌吧里传来演奏的萨克斯管乐与另一家酒吧里的架子鼓一起低迷。 呼吸声顷刻间紧促。 空气突然就缠腻起来。 裴枕这样的人。 疯狂,绝不止在表面。 他接受过最良好的教育,却仍愿意放下身段,趁她失神时捧着她的脸,逼她一起堕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拥吻。 那双修长的手指拖着她潋滟的脸蛋,蛊惑着她一动不动的接受他的侵蚀。 ——又被他的颜值狠狠教育到了。 许肆从一开始就承认过,看到他的脸,她走不动道,现在好像除了脸外,又多了其他的致命吸引力。 裴枕的银发飘荡到她脸上,在她沉迷最终的时间,用空灵虚幻的声线在她耳边对她说: “怎么办呢,就算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不能说出口,但至少,在那一秒,你用眼睛告诉我,你并非是那么冷漠,你虽然抗拒,也在一点点爱我。” 两人接吻唇齿相依。 许肆什么音调都发不出来,手指攥紧那条白里透粉的硕大珍珠项链,骨头与骨头之间碰撞出响动。 萨克斯的声音没停。 更遥远都地方唱起了亘古不变的外国古老歌谣。 【如果有人在罪恶里相爱。】 【祝他们爱到骨髓里。】 【爱到连骨头都嘎吱嘎吱作响的地步。】 ………… 而另一边。 黝黑的深巷子里。 红毛衣皮衣男趴着,双腿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一位佩戴墨镜的平头男人,嗓音嘶哑颤抖: “大哥,不行的,你这是要我去找死啊。” 平头男人避开他的视线,双眸漆黑又兴味,明明是很斯文的长相,说出的话却凶狠: “哎,聪明,你说对了,我就是要你去找死,不对,是你自己在找死啊!谁让你这么得意忘形嫉妒心强呢,听了点三合社要垮台的假消息,就开始四处散播谣言,这下好了,被人听见了?正好成全我啊!你听话,去杀了那个女人。” “然……然后……后呢?” 平头哥诧异挑眉,语气平静:“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啊!这样三合社查来查去,都和我们sixteen社团没关系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干,今天也没见过你,是你被那个女人激怒了,才想去报仇的,你该死啊。” 他脸色逐渐发白:“大哥,你偷偷把我从赌城带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可不可以换个人去。” “换人?哈哈哈哈,我安排了很多人的,你也是其中之一嘛,知道你现在舍不得死,你本来不怕,但最近搞大了一个妓女的肚子嘛!你们这些打手本来就是该死的,背叛了自己的社团活不下去,才灰溜溜跑去打拳的角色,呐,我不是逼你,想要你的崽顺利从女人肚皮里爬出来,今天就去把那个女的杀了,懂吧?” “那你杀了他们吧,我不去。” 皮衣男脱口而出,女人和孩子,哪有那么重要?如果只知道会因为这个受人疏摆,他早就了结那对母子的生命。 “狗屎。”平头男嗤笑一声:“做男人可以贱,但贱到这种地步,我还是第一次见喔,我还以为你没有那么贪生怕死呢,我更欣赏你了,这样,我换个方式威胁你好了,你去了,还有可能不死,我还可能帮你逃跑,你不去,我现在就弄死你,再杀了你崽和你女人,顺便把你的尸体丢海里喂鱼。” “……” 平头哥把枪上膛,摁在他的头上,“逃不掉的,你太蠢了,下辈子要记住,有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消息,不要太相信,这不是殊荣,是我钓老鼠用的毒药啊!” 皮衣男咬牙点头。 已经开始准备如何报复那个疯女人了,既然有那么大的概率丢掉性命,那他一定要让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死的更惨烈一点! “好好好。”平头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活下来了,来找我,我帮你逃到东南亚去,要是没活下来,你儿子,我替你养大,女人,我……我就不替你睡了。” 说着。 他笑着踩着对方的背,爬上一辆高底盘的装甲车,关上车门口,接过手下递来的香烟,嘬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爱?有多么了不起啊? 我就不信那个女人死了以后,他会不想要别人?到时候我们安排过去的美女才有用嘛。 喂,你替我看过没有?长得和那个标志夫人像不像啊?” 马仔点头:“看过了,有几个特别像,化妆过后,可以以假乱真。” 平头男笑弯了腰,扯了扯领带,笑的放纵: “那就好,我耐心很足的,你们这群衰崽,对那几个女孩好点,让她们多学学港岛话,谁能飞黄腾达,就看这一回了。” 马仔推了推眼镜,低声说: “是。” ------------ 死寂 那夜在静巷里接吻过后。 许肆什么也没说,像口齿严密的战俘,冷静,聪明,一问三不知。 裴枕也不逼她,撑着下巴满足的望她。 人潮拥挤,两人暂时走不出去。 许肆干脆拿出纸巾,坐进那辆黑色的车子里,对着副驾驶的后视镜,擦拭着唇角多余出来的红色,下意识屏住呼吸,去思考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她爱裴枕? 命运真爱给她开玩笑,可是……怎么笑不出来。 …… 漫长的半个小时后。 她觉得有些困了,睡意太准时,有时候也是一种困扰,从镜子上移开眼睛,扯了扯鲜红的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许肆抬眼看去。 是威士忌吧的服务生,端着一个棕榈色的原托盘,温声对她笑着说:“女士,如果要离开的话,请把酒钱付一下,我们还在您的座位上收到了一台相机,如果是您的,请一并认领了。” 许肆这才想起来,走的太匆忙,她还没有付钱,连相机都没拿。 像是找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缓慢眨眼对裴枕说了一句:“我去付钱,你等我会儿。” 就转身打开车门,匆匆逃离出裴枕的视线范围,跟着服务生走到威士忌吧台前。 收银员礼貌的贴出一张账单来。 许肆看了一眼账单上的金额,支付了同等数量的美金后,店家还提出需要她支付一笔损失费——原本的客人被炸弹吓跑,没有付钱,这笔用自然需要许肆这个肇事者来承担。 许肆明白这个道理,掏钱掏的很爽快。 大笔的港元铺在吧台桌面上,晃人眼睛。 这间酒吧的原建筑应该是个私人别墅,造型和空间都是很精致的住户区分,装修者利用原有场地的特点,将内部空间划分为三个区域。 吧台,演奏区,休息区。 而休息区后方是个蜿蜒狭窄的旋转楼梯,铺设着墨绿色的地毯,服务生跟许肆介绍过,楼上都是些半开放的区域。 此时此刻。 等待服务生点钱的间隙。 许肆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很快,目光就停在了通往二楼的台阶上,那里有个刚刚表演完的女生,委屈的掩面哭泣。 ——哭什么呢? 很快,她又发现了不对劲,有人趁她不注意,在拉扯她手上的粉白珍珠项链,动作很细微难以察觉,她还是发现了。 冰块碰撞酒精,散发着让人昏昏沉沉的气息。 许肆眯了眯眼睛,蓦然偏头拉住那人的手,“你做什……” 回头一看。 却被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打扮跟来喝酒休息的外来者很像,脸上却是一大片烧伤的痕迹,狰狞万分,疮口肿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应该是专业的小偷,站的笔直正气凛然,看着吧台后方的酒假装点单,手以很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正在拿刀片刮着项链上的银绳。 被许肆发现后。 他居然也没有收手,而是趁着许肆被吓到那一秒的间隙,伸出丑陋的左手掐住她的脖颈,右手用力去扯着那根项链。 言行举止跟小偷没有区别。 许肆被掐的双脸涨红,呼吸不过来,脑子却足够清晰,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表演痕迹太重了。 这人原本的职业或许是小偷,但现在他出手狠厉,就是来要她的命的,只是顾虑着什么,想留下偷窃的假象。 毕竟。 ——没有哪个小偷会求财不得,不仅不逃跑,反要人命。 喉咙被摁住说不出话。 吧台又在死角处,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这里的光景,服务生“惊恐”的蹲在吧台后方,几个客人似乎在聊天,没听见这边的动静,给外面的人一种无事发生的太平感。 都是一伙的。 许肆脑子极速转动两秒,也没想明白要杀她的人是谁,在地下城,她几乎没什么仇家,就算有,对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当街策划这样一场表演浓重的谋杀。 ——除非是因为害怕。 ——幕后之人害怕被发现,被报复。 ——这波是冲裴枕来的! 许肆很冷静,第一时间就抬脚踹向了那人的小腿,很用力。 那人没想到她还有反击的力气,加重了掐她脖子的力度。 窒息感热浪一般扑面而来。 但许肆还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一边伸手的抓住那人的衣领,一边学着那日裴枕打拳击的模样,以诡异的角度同样打向那人的腹部。 他终于吃痛一声。 松开了许肆的喉咙。 许肆克制不住生理反应,一边转身要跑,一边大口呼吸。 下一秒。 又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巴,阻止空气进入。 许肆瞪圆了眼睛,鼻腔里好像突然闻到了汽油的味道,猜到了什么,她几乎无法冷静。 ——绝不能坐以待毙,要快些跑!! 她的健身课程不是白上的,也稍微和教练学过一些格斗术,因此,不断肘击身后的人击打。 甚至不惜张口狠咬那人的手掌。 腿在地上踢着,想发出一些动静,吸引外面人的动静。 只是对方也明显猜测到了她的意图,一直都在用死力气,狭制住她的身躯与口鼻,为了不让她有反抗的能力,偶尔折腾出,就把她当成沙包一样打,拳拳到肉,像是泄愤。 这样的挨揍。 许肆没经历过。 腰上疼的像是有器官内脏破损裂开,她跪倒在地上,用手臂遮挡要害,疼的不断冒冷汗抽泣 一个富家千金能跟一个恶徒搏斗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厉害了。 她看上去已经快要死掉了。 那人还不放过她,狠狠踩在她的脊背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弯折,杀她之前,嘴里还不断对着监视器振振有词: “不行啊,你是大人物吧?被你发现了我偷东西,事后肯定报复,我不能让你活命了。” 许肆疼到把口腔侧方咬破,眼神蒙蒙昏昏,艰难抬头看他表演,他哪是要杀人?他那双眼底一片沉甸甸的死寂,分明是在等死。 ——不能等了,时间不多了。 许肆呼吸都抽搐了,还是死命伸出手指抓着地毯,借力起身,狠狠用头撞向那人的腹部,把他撞得踉跄后跌。 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重新站起身,跌跌撞撞要走。 ——许肆不怕狼狈,从不缺站起来的勇气。 就在这时。 空气中传来一声尖刀刺破血肉的声音。 ------------ 她赌对了 许肆感受到背后一阵闷麻冷意。 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站在她身后的,是刚刚那个猥亵表演者的皮衣男。 他粗壮的胳膊拿着一把短而尖利的匕首,直直插在许肆的心脏部位,又抽出来,刀身上全是血液的颜色,眼神冒着凶红的恶光,唇角都是恨。 “去死吧,贱人,死在这里吧,谁让你要多管闲事。” 又是一段不够专业的表演。 许肆都想笑,很多时候,她都在克制自己,不要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却忘记了自己在什么鬼地方。 这真是一个死局,他们做了很多准备。 被捅一刀。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肾上腺素极速飙升,麻木了她的痛感,鲜血不断在背后流淌,却没有半点知觉的虚无感,挺可怕的,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不知道这一刀下来,她会不会死。 但不想办法走出去,她就真的会死。 …… 威士忌吧的血腥没有蔓延到街道外。 无论发生了什么。 那些“客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安静喝酒,什么表情也不要做。 许肆泰然自若的打开酒吧的后门,冷清惨败的面色遮掩在浓妆之下,肾上腺素还在起作用,她勉强能步伐正常的走下台阶。 潋滟的桃花眼上挑着。 她眼神迟钝麻木的寻找着黑车的踪影。 就在眼前。 她却像是找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而后,一边机械性的走动,目光终于落在坐在后座的裴枕身上。 裴枕听见开门声回头,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弯起了眼眸,可下一秒,又蹙了蹙眉,似乎在疑惑。 许肆与他对视,拼命呼吸着。 她想大喊。 想让裴枕快点开车走。 想让裴枕离开这周围。 可惜,都来不及。 她那双红唇微微一动,身后的威士忌吧突然整个爆炸开来,四面震动四起,灰色的浓烟混着橙红色的火焰一起上升,攀爬了数十米的高度,热浪将许肆推着又往前踉跄了几米,高涨的火焰几乎快要烧到她美丽的裙子上。 许肆深深抽吸空气,松了口气。 ——猜对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裴枕的表情彻底凝固,他搭在车门上的指尖颤了颤,下一秒,已经打开车门,往许肆的方向跑去。 拿出外套紧紧护住她的身躯。 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担心,“有没有受伤?” 一边温柔询问,一边观察许肆的脸色,鼻腔无端闻见一丝血腥气,有腐臭的,也有清甜的。 寻着味道垂眼。 裴枕忽然发现许肆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全都是腥红颜色。 脊背瞬间都失去了力量。 他声音颤抖难忍:“谁的血?” “阿枕,我出来了。” 许肆艰难的开口,答非所问,看着身边恐惧担忧的俊脸,这是她第一次在裴枕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肾上腺素褪去后,背后的刀伤终于开始刺痛,她也慢慢的失去了力气,双腿摔跪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来。 将裴枕的外套吹走了。 露出她脆弱背后可怖的血洞。 ------------ 讨厌这个鬼地方 清冷阴森的禁区街道。 威士忌吧喷涌着火焰与汹涌的热潮,势头足的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与寒冷吞没,迸射出的光点使得整个上空都是诡异灿烂的。 照亮了许肆来时的路。 每走一步都会有鲜血滴下来,形成一道笔直的虚线条。 许肆倒在他怀里,跪在血泊之中,随着生命的流逝,耳边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躁动的嗡鸣声,密密麻麻的像一张无法逃脱的巨网,笼罩着死亡的鲜甜味道。 原来,被捅死,是这样疼。 骨头有断开的吧?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牢牢记着裴枕的样子,如果她命不好,死在这里了,最起码最后看到的还是他。 竟然,也会觉得不亏么? 她觉得自己很像悲惨电影里的主角,发现自己怦然心动的那一秒,是在她快死的时候。 重生一次,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遗憾。 没做出点惊人成绩来。 她这辈子活得跟上辈子一样,都很不值得。 如果有下辈子。 她想靠天赋去尝试做英姿飒爽的赛车手,养活自己,跑遍每一条赛道,去拍摄那些无人处的美丽风景。 裴枕呢。 那还是想再遇见他的,他这么好的人,下次就不要带着目的去接触他了,说不定,她还会先爱上他。 许肆半生的矫情都奉献在逼近死亡前,她骨子里的强大和倔强不允许她哭泣,更不允许她折腰。 耳边的嗡鸣声淡了一点。 她听见了很多脚步声,很沉重,是巨人的奔跑声音,透过地面与骨头链接的地方传播进脑海里,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人抬起她的手臂,在她白皙的胳膊上扎了一针药剂,很疼很疼,冰冷的渗透进她的血管之中,本就感觉到冷的骨头更加寒冷。 回光返照一样。 她忽然又有了力气,五感复苏,她听见了几声对话。 “扎完肾上腺素,就扎止血剂。” “老大,医生和急救设备马上到了。” “不能挪动位置,大嫂胸腔的骨头断了,并没有那么良好身体素质,骨头万一移位戳中内脏就麻烦了。” 都不是裴枕的嗓音。 他没说话,为什么? 许肆逼自己睁开双眼,撑出一道狭小的缝隙,却只能平视的看见面前的景色,再无余力转换视线。 黑压压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围绕在火场附近,被火焰橘红色的光芒照亮,气质无一例外,全是三合社的成员。 他们黑沉着脸,举着最先进的枪械,把所有的入口堵的水泄不通,阻挡着人的进犯,也阻挡着行人的视线。 永夜节。 沉默日。 地下城最盛大的节日,三合社霸道至极,几乎要将这条街道包揽下来,为一个外来者的生命让步。 许肆像所有濒临死亡的人一样,模糊又贪婪的看着世界。 忽然,她感觉脸上湿湿润润的,像是泪水。 她哭了?不可能,她并没有想哭的欲望。 又有一滴水迹砸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 许肆眸光颤动,猜测是下雨了。 可这雨怎么一滴一滴的。 思绪越来越模糊,她笑着对这个致命又荒唐的世界,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说道: “……真讨厌,这个地方。” 求一个推荐票月票评论~恳请宝贝们热烈支持。 借用某个游戏宣传词:是宝贝就来投我一票!!!谢谢! ------------ 狂赎 火势在一瞬间猛烈。 恰好是永夜节气氛最尽兴的时候,威士忌酒吧是独立区分开来的,没有人救火,三合社的人不让这个街区的社团成员靠近,心悸围观者众多,却被密不透风的人墙阻挡。 许肆说完那句话。 就感觉到托住她的那双大手在一点点的收紧。 裴枕无视掉地上还有血,蹲跪在地上扶着她的身体,几缕银白色的发垂落遮住他的眼睛,从外人视角看来,只能看见他流畅锋利的下颌线,以及微张的红唇,牙关死死咬着。 “……” 黑狮几人面色冷凝,都认为老大今晚可能要疯了,屠干净这座城的人,或者丢几枚炸弹到港岛的地盘也说不定。 可他没有。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疯狂不见了,温柔不见了,暴戾不见了,生机也不见了。 失魂落魄的,骄傲的脊梁骨弯曲起来,像是被摁下了人生的关闭键的精致吸血鬼玩偶。 谁也看不见他那双灰眸此刻在注视着哪里。 “老大,医护人员就要来了。” 黑狮走上前去,勉强保持声音清晰,撕裂一般的嗓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或许是他周身那一抹那股浓郁的死气。 今晚的夜空什么都没有,连那一轮庞大到怪异的圆月都没能面世。 他毫无反应的垂着英俊的面庞,银发飘洒而下,几乎要触及地面。 很久。 裴枕才空灵的喃出一句:“救她,把x组织的那些人从牢里放出来,只要能救她,我就放他们走,救不……” 他唇角拉直绷紧,话没说下去,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古板的忌讳着避谶,所以不敢说。 声音听起来。 他好像已经快死掉了。 只有确定眼前的生命有救,才能存活。 医护人员连同x组织的人一起赶到,从他手里抢夺走许肆的身体,小心翼翼抬上担架,送进堪比手术室严谨的医护车里。 他修长的手指伸在半空中。 情绪暴躁牵连起的副作用,让他咬住牙根。 黑狮不敢胡乱打破沉默,冥思苦想很久,只能说:“老大,已经让人去查了,那家酒吧内有监视器,发生了什么我们会查到的,留在酒吧内的人都死了,但我想,应该不会这样简单,我们一定让幕后之人赎罪。” 他暴露在空气之下的红唇动了动,压抑着嗓音说道:“该赎罪的人很多,不止他们。” 地下城湿润的夜势必会漫长无比,风把火场里的灰烬吹出来,如同流动的涂鸦。 他半阖垂下的烟灰眼眸,雾色被挤压,砸出水滴。 ——只有以死亡疯狂赎罪。 ——才能陪她一样痛。 无论是他,还是旁的什么人。 三合社的人将街道强制性的清空了一晚,就怕有人打扰到车内的救援。 裴枕的一晚上都没抬起过眼睛,手里抓着着一枚银色的十字架,是许肆随手在街上买的装饰品,银灿灿的,有复古做旧的工艺。 十字架的边缘很尖锐。 握的稍紧了一些,就在他冷白色的手心上扎出四个血洞。 那一刻,他给了教会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到了该出太阳的时间,天未曾亮过,却能看出来此时此刻并不是晴天,天空乌压压的黑,还刮着风,其实这样反倒好些,给人一种这一夜还没过去的感受。 天蒙蒙亮时。 医疗车开动了,许肆的情况似乎情况有恶化起来的趋势,内伤基本查看清楚了,现在需要回到三合社利用更先进的仪器为她救命。 裴枕藏在衣服下流着鲜血的手微微颤动着,站起身来,没有迟疑的,亲自护送着医疗车一起去到三合社的独立医院内。 威士忌吧烧成了废墟,还在冒滚滚浓烟,却没人敢真的靠近,生怕被当成三合社的仇家。 抢救了一天一夜。 许肆生机衰败的速度总算缓慢了下来。 扎中心脏,无力回天。 顶尖的医生团队拼命抢救,没有出险预料中的必死情况。 也没有脱离危险期。 因为许肆在三合社的身份重要,谁也不允许靠近。 就连裴枕也无法靠近。 他只能捧着重症监护室的监视器,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画面上的图案。 那些白花花的身影全都变得模糊。 整个世界只有她的身影是有颜色的。 脸却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坚强的一声痛也没哼过。 任凭那些泛着寒光的刀子在她身上划破血肉。 天亮了一会儿,又低迷了起来。 黑狮得到命令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浑身穿着黑衣的人,那人身上穿着黑衣戴着口罩,还有一顶宽大的帽子,浑身散发着阴邪的气息。 他站在裴枕面前,幽幽的打量他片刻,闷着嗓音说:“0001号,你不打算继续囚禁我了吗?放我出来做什么?” 裴枕甚至都没有抬头,他死气沉沉的唇角都没有变过,说了一句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求求你,帮我救人。” 黑衣人带着黑色的手套,被手铐困住的指尖惊讶的曲张,听完黑狮讲述的情况后,判断着什么,犹疑地说:“真是变天了,你这样冷血的神明实验品也会求人?我创造的药剂可是赋予了你最尊贵的性格,让我猜猜是谁要死了,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有多重要呢?哪怕用你的生命去换呢?” 他回答的毫不迟疑,嗓音弥漫着一丝颤动,“你能救她,造药者。” “是的。”造药者笑:“我能。” “让我替她。”那瞬间,裴枕好像在夜晚里抓住了希望:“让我替她去死。” “……” 造药者惊讶又悲悯地看着他,好久,嗓音模糊:“谁都不用死,你知道的,尽管他们说你是失败品,但我还是认为你是我最满意的试验品,当初是他们太着急想要销毁你,我一直没有机会扎完最后一针,这一直是我的遗憾,再让我扎最后一针实验药剂,完成失败的实验,我就帮你救人。” x组织的人都是疯子,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实验有没有成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药剂带着吗?” “带着,我藏的很好,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 “走吧。” 裴枕毫不犹豫脱下披在身上的衣服,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鬼面纹身,蔓延到黑色裤子的摇摆上。 跟着那人走进另一间手术室。 最后看了一眼监视器里的内容,看着许肆那张沉静的脸。 他把银发扎起来。 露出那张妖冶俊美的脸。 仰起下巴,灰色的双眸重见天日,有两行血泪从眼眶流出来,已经干涸了,变成更深的红棕颜色。 造药者深吸一口气:“你情绪激动成这样?” ------------ 亵渎救世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枕抬手摸了摸眼睛,摸到干枯的血迹后,依然是面无表情,背后的肌肉线条紧绷着,像随时要断掉的绳索。 他没回答黑衣人的话。 也没问扎完这一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更没提会不会增添更多的副作用。 他只是抓住黑衣人的手,凉凉的说:“救她,否则我一定会杀光你所有的试验品。” “包括你吗?那可不行,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这地下城里,最希望你活着的人,我从没像那些人一样亏待过你不是吗?我也从没有像那些人一样逼你杀人。”造药者变魔术一样,从衣领里翻出一瓶试剂,掰断瓶口,用注射器吸进液体,笑着说:“这对我来说很简单,你放心吧。” 一如既往的寂静深夜,时光好像倒退了许多年,和当初困在x组织里一样,裴枕被铁链锁着,药剂的作用让他疼痛难忍,像是被油锅烹炸着皮肉,指尖卷曲跪在地上发抖。 可他还是紧盯着监视器里的内容。 双眼流着浓浓的血液,也一刻不敢松懈。 黑狮站在门外拿着枪指着造药的脑袋,心意相通,他没见面,也知道老大的指令是什么,只要有不轨的动作立刻击毙。 直到看见许肆的面色好转。 医疗仪器上的数据也开始好转。 医生才对着监视器点头,“老大,手术成功,大嫂能活,安全起见,让我们做一遍最后的检查,明天您就能见她。” 裴枕仿佛被这句话击碎成齑粉。 能活…… 能活!! 他恍惚了好久,才怔愣的任由自己倒下,强壮的躯体砸在地面上是有声响的,是那种八角笼肉搏的声音。 他宛如地狱爬上来的魔鬼一样匍匐着,心头先前压抑着所有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银白色的头发散落凌乱,他仰着头,修长的指尖捂着脸,笑了很久很久,无声的痛哭出声。 身上的疼痛都被狂喜碾压而过。 他又笑了,声音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磁性缥缈,疯批因子在不断的颤动: “啊~真疼。” ——那她是否也是这样痛呢? 想到这里。 他的笑容瞬间消散,阴沉沉到快要凝结成浮冰的眼眸睁开,伸出全都是肿胀起来的青筋与肌肉的手臂,扣住粗壮的铁链,他咬着白瓷一般的牙齿,眉头蹙到一起,狠狠的扯断所有的束缚。 链条垂落收缩的速度很快,在空气中掀起丁零当啷的金属交叠声。 像个怪物一样,长腿踢开手术室的门。 立即有人跑过来跟他说明情况。 说白了,就是威士忌吧监视器里的画面,都在映照着这一切只是巧合,但三合社为什么能只手遮天,就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没有什么阴霾是他们探索不到的。 黑鹰弯着腰,恭敬地说:“老大,查到了,是sixteen组织,一个新起的组织,首领是个很狡诈的人,他是从16b社团叛变出来的,这样的事情,他在16b做过很多次,太隐秘了,但组织的人都存有记录。” 这个罪恶滔天的都市。 对生命没有半点敬畏。 身后有人小心翼翼给裴枕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 裴枕修长的双手将落在额前的发丝全都归拢在脑后,裸露出来的肌肉诡异的跳动,他弯了弯唇角,血迹不断从嘴与眼中流出来。 他却一点不在意。 反而眼中的兴奋凶光恣睢狠厉,嗓音前所未有的空灵,就像被药剂彻底篡改了声带,真正接近了拟神的声音。 说出的话却像魔鬼的审判,嚣张狂妄不可一世。 “来吧,让我亲自去给他们上坟,让他们知道,亵渎我的救世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有人弯腰低头说了一声:“是。” 脚步声匆匆过去。 黑鹰侧头看向老大刚刚出来的哪一间手术室,地上明晃晃摆着两根非人力不能扯断的锁链,身体默默浑身颤栗起来,眼中越发虔诚。 对强者低头,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老大的那双眼睛,拥有让人莫名臣服的力量。 …… 走到电梯内。 门将关上的时候。 裴枕忽然想起了什么。 侧了侧头。 阴暗的光线里。 他瞥了黑鹰一眼,鼻骨高挺泛着一点红光,手指摩挲着那枚还未丢弃的银色十字架,声线冷漠: “黑鹰,给港岛许氏集团的安适送十张邀请函,让他带人来地下城接人,要快,最好……最好赶在她醒来之前。” 黑鹰点头:“但为什么不由您见大嫂第一眼?您对大嫂这样爱戴,她醒来后,或许也希望能见到您在身边。” 头脑有激荡的混痛。 他收回视线,眼中全是更加浓郁的病态痴迷,耳边回荡着女人倒在血泊里,清冷又虚弱的嗓音。 “……真讨厌……真讨厌这个地方,太危险了,阿枕,你有机会,一定要走,回到港岛,我要是活着,就养着你,养你一辈子,我要是死了,遗产分给你。” 裴枕将十字架收好,薄唇微启: “黑鹰,她更不喜欢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还在这个鬼地方,我要送这个鬼地方的所有人去见鬼。” —— 只要是她不喜欢的。 他都憎恨。 ------------ 下一次见面 三合社的独立医院处。 消毒水味从四面八方流淌进来,奇怪的药液与新鲜花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莫名掩盖掉了医院的冰冷。 许肆觉得自己已经晕过去了,又觉得没有,意识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虚幻的脑海世界也是昏沉沉的一片。 她听见身边不断有人来了又走。 听见窗外似乎有战火连天。 听见裴枕贴在耳边,用清晰低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一声声如大雾弥漫,问她想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她情况再好一点,就让她离开地下城,永远不再回来。 他求她好的快些。 亲自为她注射几次不知名药剂。 针孔抽出来的时候,有红色渗透出来,他怜爱的伸手用棉球擦拭干净,烟灰质地的眼眸沉沦在夜色里,牵起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捧到唇边,为她带来一丝初冬的暖意。 像在告别,裴枕说: “是我的世界太脏了,让我毁掉这里,以新的身份来见你,那时候,我的存在,就不会再让你感到为难和恐惧了。” 许肆在昏昏沉沉中清醒了一瞬,卷翘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轻颤,整个后脑勺都麻透了,然后又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思维沉寂前的那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 是梦吗? 他要做什么? ………… 一月底的港岛雾浓,空气中的水分在黑色的铁栅栏上凝结成霜,寒冷的浓冬里,这座城市是没有雪的。 许宅二楼的房间里。 宽敞舒适的柔软床品旁,放置着许多港岛没有、格格不入的维持生命的仪器,电子音滴滴作响。 窗外的风被严丝合缝的玻璃抵挡,许肆躺在蓬松柔软的枕头上,闭着眼,任凭各种颜色的管子插在身上。 几缕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在她白瓷一般的精致脸庞上安静的流淌,光洁圆润的额头裸露出来,细长的秀发铺开垂落在枕头边缘,明媚弯曲的美貌,流畅高挺的鼻尖,以及明艳的唇精致的下巴。 整一个画面在暗黑的房间里,惊艳的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主人养伤的情况下,葛管家是不允许佣人们靠近二层的,生怕发出声音惊扰到她的伤情。 整个静谧的宅邸里,只有许肆轻不可闻又缓慢宁静的呼吸声迭起。 安适默默在她的门外办公,偶尔会进来查看那些精密的医疗器械的数据,又安静的退出去。 天气冷了。 有许多鸟儿都开始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一只野生斑鸠鸟可能是感知到了室内有更温暖的空气,开始笨拙的煽动翅膀想要进去,却每次都碰上坚硬的玻璃,绿豆大小的眼睛黑溜溜的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它的前进。 撞击声很细微。 许肆似乎是被吵醒了,又或许是身体机能恢复,她应该醒来了。 总之。 她睫毛颤动了两下,就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环视了四周的装潢,得出一个结论。 ——她没死,还回家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窗外的树木已经尽显颓废,她想起身去抚摸检察背后的伤口,可躺在这张床上太久,她的身体早就变得麻木不堪。 身上莫名插着一堆管子。 许肆只能小范围的舒展了一下四肢,摩挲着扒开每一个管子的连接处,结果管子还没把完。 安适已经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了。 对上许肆那双潋滟的眼睛。 他先是怔愣了一会,清越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错愕与喜意:“小姐!您醒了?” 许肆点了点头,眼睛清霜似地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安适,这些管子能撤了吗?绕的我不舒服。” “当然可以,您醒了就能撤了。”安适理所当然的凑近,根据情况将她身上的管子移开,又摁了个新装上的呼叫铃,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门外进来,拿着各种仪器为她进行检察。 许肆老老实实的配合着医生,让抬头就抬头,让伸手就伸手,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可她遵循医生的指令低头时,却又恰好看见了医生手腕上的鬼面纹身。 ——地下城的医生为什么在这里? 再扭头看向安适,安适神色也略微有些复杂,好像在纠结着有什么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检察完以后,确定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问了一句: “安适,现在是几月份了?” 这个问题安适倒是回答的轻描淡写:“小姐,现在是一月底,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我接到三联商会的通知,拿了邀请函,去地下城将您接回来的。” 那就是裴枕的意思。 许肆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看向窗外,已经是深冬了,怪不得窗外的叶子都秃了。 医生走了以后。 安适给许肆端来了一些调配好的流食,看着没什么滋味,只是方便消化外加补充营养而已。 许肆也不挑剔,靠在枕头,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喝着甜腻腻的糊状食物,像一副静物图。 等胃里有些饱腹的感觉。 她才推开那盘口感恶劣的食物,拿起安适准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唇口,长睫一眨,看着安适,嗓音温柔: “辛苦你了,现在没有人了,你可以跟我讲讲,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事情?” “是,我先去书房给您拿些资料。” 安适答应着,转身垂下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沉重,总之就像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精彩。 从书房里拿出有关港岛重大事件的新闻报纸。 他小心翼翼的回到许肆的房间,将报纸一张张铺设到她面前。 “小姐,您先看看这些资料,您沉睡这段时间,港岛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我都剪裁整理下来了。” 许肆听他这样说,高挑秀眉,思忖几秒后,忽然问道: “你去地下城接我的时候,见到三合社的主人了吗?” 安适一向沉稳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点变化,却仍旧是正常的,点了点头:“见到了,是很熟悉又意想不到的人,怪不得小姐您说,要亲自和他交涉。”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许肆捏着报纸晃了晃,温声问:“那他人呢,也跟着一起来港岛了吗?” 莫名的,一睁开眼,她想见到他。 宝贝们,我今天有点生病了,状态不好,眼睛疼了三天了,红红肿肿痒痒的,今天布满血丝,偶尔眨眼还有白色的絮状物,可能是脏手揉眼睛感染了,这几天的文可能有些粗糙,没有修饰,我明天会去医院看看,然后稍微修饰一下文,对不起宝贝们,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 我要第一时间接他回家 可安适只是微微躬身,说了一句并没有,剩下的消息,都在整理出来的报纸里,犹豫再三,他询问许肆是否需要他读出来。 许肆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对劲。 如果裴枕没来港岛的话。 那么,他的消息又怎么会出现在港岛的新闻报纸上? 许肆红唇抿着不出声,迅速拿起那些资料仔细翻看起来,越看,脸色渐变的越快,越变越阴沉沉的,难看的要命。 报纸上白底黑字的排列像一排蚂蚁,晃得长时间昏迷的人眼晕,却明明白白写下了许多事情。 第一件事:港岛发生了一次暴动,就在她去到地下城的第二天夜里,许多富豪家庭遭遇枪击案件,包括许家大宅,只不过葛管家经验老道,组织了佣人逃进地下室,加上她不在家,所以是唯一没有人员伤亡的一家。 第二件事:赫赫有名的三联商会一夜之间撤离港岛,原来的旧部变成空壳,掣肘世家豪门的神秘组织离奇失踪。 第三件事:港岛附近有一处无名岛,是全球黑社会匿藏的窝点,也是三不管地带,可忽然国际组织又拥有了管理的能力,短短半个月,已经派了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入驻。 没人知道第三件事最终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港岛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脱离生活范围太远,也就没人会关心那地方会怎么样,自然就没有太多的消息。 只有少部分顶尖的富人猜测到了,三联商会可能来自于那片危险的土地,但他们绝不会擅自去打听,脱离了三联商会的掌控,他们只会手舞足蹈,高兴的要放炮仗庆祝。 整个卧室里寂静无声,连精密的医疗仪器都被拔去了电源,室内温度不减,保持在刚刚好让人舒适的程度。 安适合站在一旁,用专业公式化的语气开口:“小姐,我用尽办法打听过了,据说军队入驻后,那座城市里发生了很激烈的战争。 但很奇怪的是,时间线根本对不上,我去的时候,地下城就已经全面陷入乱斗了…… 有传言说,那座岛已经被军队收回封禁,里面的人死伤无数,就算有存活的危险分子,也已经悉数被运送到国际组织里关押收回了。 至于那位的行踪,抱歉,小姐,我打听不到,事情过去了很久,他没有联系过许宅这边,情况……或许是不好。” 安适最后一句说的很困难。 毕竟小姐曾经最看重的就是那位裴少爷,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许肆闭上眼睛,指尖勾起一缕阻挡视线的碎发缠到耳后,咽了咽喉咙,将报纸资料一合,扔到一边,靠着枕头,右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拿起一支香烟。 这次没有只闻闻味道。 而是衔在红唇边,干脆利落的点燃。 她胸腔剧烈起伏,将烟雾丝丝缕缕吸入唇中,企图靠这些干涩凌冽的味道来压下内心的惊慌。 长时间没抽烟。 浓烟入喉的味道是苦涩的、呛喉的,让人想咳嗽的。 原来,他将他哄骗去地下城,是因为暴动。 那他呢?他去哪里了? 冬季的温度骤降,室外温度跌破8度,对于港岛人来说,这就是一年当中最为严寒时刻,这个冬天比以往来的更快些,更长些。 等缓解了胸腔那一丝痛意,清醒了头脑,她将唇腔里的烟雾吐尽,脸色还是灰淡的。 是啊。 安适的猜测没错。 三合社在地下城是最大的组织,还拥有一群人工改造过后的巨人,包括裴枕本身就是一个很恐怖、很值得外界研究的存在,没理由从那场斗争中逃脱。 到如今,裴枕没联系她,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一是他现在很危险,没有办法寻她。 二是他已经落入陷境,不想她受到牵连。 不管哪一个,都算不上是好下场。 许宅此时的气氛,就犹如它的装潢一样,格外凝重黑暗。 安适直着腰,想说劝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许肆手指头弯曲,燥郁的将烟头捏圆搓扁。 她不用人劝,已经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裴枕性格疯归疯,但他绝不是蠢货,不会任由自己陷入险境。 要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刚刚看过的文字,看看有没有错漏的消息,想想离开地下城之前,裴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三联商会为什么撤离? 忽然。 脑子里想起了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又被许肆牢牢抓住,仔细回忆,反复琢磨。 断断续续的记忆拼凑成一句话: “是我的世界太脏了,让我毁掉这里,以新的身份来见你。” 当时她还以为,这只是昏迷不醒时做的一个梦。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许肆的面部表情瞬间僵住,许久后,待到指尖的烟烧到尾部,散发出焦臭的苦味,才恍恍惚惚回神,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点燃一支烟。 安适盯着她的举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三联商会退出带来的麻烦并不小,脱离了掣肘,港岛目前的局势已经彻底进入混乱期,我们虽然不受波折,但还需要早做打算,请小姐养好身体,不要在这种时候,太过伤心。” 许肆倏然睁开眼睛,微抬下巴,轻启唇瓣:“我不伤心,我相信他,他绝对没事,最起码,他不会死。” 这是一种没有缘由的相信。 尽管所有消息都指向那个不好的结果。 但裴枕说出那样的话,就代表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他做的。 他说他会回来。 那他们就一定会再次相遇的。 窗外寒雾混着冰霜粘湿玻璃光滑的表面,将可视度逐渐降低。 许肆头发顺滑,脸色还是惨败,一双眼睛目视前方,不笑的时候,就特别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冷漠清傲。 她靠在床上,把烟灭了,眼睛一抬,对安适说:“许氏集团能力足够了,进度加快吧,把生意做到国外去,重收购,少建设,保持名头是许氏的就行,就当在竞争之中学习了。” “可以是可以。”安适犹豫,“但是为什么呢?按照原来的进度,恐怕会更稳妥些。” 许肆眼底微光流转,嗓音冷清又狂妄:“稳妥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局面了,更何况,冒进一点又如何,如果阿枕遭遇困难,。” ------------ 新年 十天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新年,地下城的消息就像一粒灰尘荡进了海里,明明曾经是个能操控世界格局的恐怖异世界,却没在寻常人的生活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社会局势紧张。 港岛的富商也开始逐渐猖狂,四处都是暗藏杀机,与地下城一样不容乐观。 许肆见惯了这种场面,换上了葛管家准备的,代表喜气的红衣服,与许宅上下的佣人一起放了鞭炮,还亲自到公司给未归家过年的员工派发利是。 这种场合,她面上总是保持着和善又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十多天过去。 她醒了,还是没有收到裴枕的消息。 那个地下城来的医生根本不知道地下城灭亡的事情,只是接到上头的吩咐,看顾好她的身体。 许肆虽然叹息。 但她发现,生活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大年初一那天,许宅贴上了窗花,悬挂着红灯笼,各色雕塑都挂上了红彩带,将黑漆漆的世界添了一丝吉利的氛围。 许宅的大部分佣人都拿着丰厚的奖金,拖着行李离开许宅,回归到自己的小家庭里,许肆原本最讨厌这种时候,偌大的宅邸空了,万籁俱寂,沉浸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阴影,丝毫人类活动的生气,只有那无穷无尽的、像是要把人吞掉的冷意。 可这一次不同。 这是她留洋归来后的第一个新年。 本来做好了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宅邸准备,却忽然感觉不到那种沉闷感,后知后觉的,她发现阴森森的许宅里,也不是只有令人厌恶的记忆的,还有两三个裴枕陪她过的新年记忆。 裴枕会询问她港岛新年的细节。 因为从小生活在国外,对于未知的习俗,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里总是闪烁着耀眼亮色。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会把攒了一年的零用钱拿出来,拜托打扫房间的佣人,放在她的枕头下,作为压岁钱。 会学毛笔字,认认真真给她写福字。 会买一些材料,做小巧手工灯笼,挂在她房间门上。 还会早早去花卉市场,挑选最新鲜的迎春花查在花瓶里。 光是回想一下,竟然也会感觉到温暖。 傍晚时分。 许肆端着一壶热红酒走到院落里,看着精心搭理过的草坪,被夕阳染成土黄色,也毫不在意,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静静吹着呼啸的寒风。 那年裴枕曾在这里骑过马,画过画,闻过花,也曾在这里逗弄过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猫,满脸喜悦。 尽管已经过去四年。 但回忆还是清晰,恍如昨昔。 葛管家见不得她受冷风吹,苦口婆心劝她披上一张羊毛毛毯,许肆笑了笑,张口对葛管家喃道:“葛叔,又是新的一年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 许肆才能放下所有的身段,称呼他一声葛叔。 这就是许家的规矩。 也是葛管家自己的坚持,很小的时候,他就对许肆说过,许家的小姐,不能待下人太亲近,否则其他下人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时许肆不懂,见识过人心以后,就懂得很彻底。 远方时不时传来鞭炮的轰鸣。 葛管家乐呵呵的笑着,儒雅的眼睛迷成一条缝隙,慈爱的回应道:“是啊,小姐,愿明年又是吉祥的一年。” 许肆手里捏着红酒杯,神色很淡然,语气真诚柔和:“嗯,希望吧。” 她照常看着模糊的夕阳发呆,偶尔垂目陷入思绪里,葛管家陪了一会,就要回房间整理自己的衣物,他也要走,是许肆让他走的。 许肆希望他趁这个适合老友聚会的日子,去看看昔日的老朋友们,去拜拜年,人生走到中年,认识的人一个个变老,死亡,每见一面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明白这一点。 尽管不喜欢独处,却也愿意让身边忠心的人过得开心舒心,不用天天围着她打转,去享受自己的生命。 以前或许是因为驭人之术。 现在却是带了点真心。 …… 夜晚的暮色还没完全降临。 青草苦味后会散发一种莫名的味道,不难闻,也不够芬芳。 许肆喝着蔓延着香料水果香气的酒液,撑着下巴,继续回想当年的少年身影,还没安静多久,忽然听见了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微小瘦弱的身影藏在花丛里。 花丛已经没有叶子了,光秃秃的,镂空的棕色枝干,不能完全遮住那身温暖手织的彩色毛衣。 “是谁在那里?”许肆嗓音温和冷静,还稍稍放低了音量。 花丛下的身影颤了颤,便像个小兔子一样瑟缩起来,很久,才走出来。 是个小女孩。 白白胖胖的,长相很喜气。 听见动静。 有个留守的佣人匆匆赶过来,呼吸一紧,将孩子扯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跟许肆赔礼道歉。 她说她跟丈夫离婚了。 孩子被狠心的婆婆赶了出去,本来想找房子给女儿住,可到了年关,又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连托儿所都不再开门。 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着偷偷带孩子进许家,藏在身边,等这两天年关过去,再带着女儿出去寻找落脚地。 因为许宅有不允许外人踏入的严格规定。 她嘱咐过孩子,不许走出房间,不许来到花园,也不许偷吃食物,更不许冲撞他人。 现在还是被发现了。 她怕小姐生气,也怕丢了这份好工作,着急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却不舍得狠心指责女儿乱跑,被主人家发现。 看得出来。 她是真爱自己的孩子。 许肆看着这一幕,竟然也会回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情况不太一样,或许命各有各的悲惨,但会有很多的爱。 她拿出了个红包,塞到小家伙针织毛衣的口袋里,轻轻说:“让孩子留下一起过年吧。” 说完,思绪又开始恍惚。 怎么回事? 她眼中的世界,好像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再也不全是残酷与冰冷的。 尽管有的时候还是麻烦不断,给她造成难以疏解的愤怒,但她好像确实拥有了感知到爱与温暖的能力。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实锤了,就是眼睛感染啦,大家不要用脏手揉眼睛,呜呜呜呜 ------------ 魔法师、未婚夫 那个过年的夜晚。 小女孩抱着一本故事书坐在庭院里安静的默读,两只眼睛怯生生的,却努力掩盖家庭变故带来的悲伤。 她的懂事让许肆想起了年少时的裴枕。 早就冷硬的心脏忽然又柔软了一点。 许肆看了眼故事书的名字。 ——《小公主》 这故事还有一部同名的电影版本,是1939年上映的,秀兰邓波儿主演的黑白电影,许肆看过,对于里面的情节,她记忆深刻,了如指掌。 小姑娘津津有味的看到了“善良的魔术师”为肚子饿的主人公变出了一桌丰盛的食物,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许肆余光扫了一眼,指尖顿了顿,打电话让高级餐厅店送了一份晚茶来,夹着火腿肉松的迷你三明治、草莓奶油泡芙,维多利亚海绵蛋糕、杏仁饼干、果塔、热腾腾的巧克力摆满了小方桌子,邀请女孩吃。 对于这个慷慨又高贵美丽的主人家姐姐。 小姑娘眼里都是好奇。 她觉得姐姐实在美丽优雅,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一样。 许肆没说话,只是学着她的样子,拿着一本裴枕少年时期读过的书,默默的阅读。 余光看着小姑娘喝着热巧克力,眼睛弯成月亮。 许肆的心脏一点点浮上岸。 吃东西的间隙,小姑娘终于放松了一些,怕许肆无聊,她想了半天,想出了生活里最有意思的经历,组织好措辞后,像念书一样认认真真字正腔圆讲给许肆听。 “姐姐,如果我是夏天来见你就好了,那会我家的菜园子里会有很多的野花,有彩色的金龟子,还有酸酸甜甜的脆西红柿,妈妈会在商店里给我带草莓味的牛奶糖,我的衣服兜子里全是奶糖和小番茄,我可以都分给你。” 许肆放下深奥到需要反复品嚼书籍,抬头轻瞟她的衣服,果然有一个小兜兜,每一件衣物都有,撑得有些松,看样子是真的放进过很多好吃的。 和母亲相处的时光温情又短暂,但因为当时年幼,无法保存太多记忆,母亲死后,许肆才开始真正的记事。 她是没有这样的小兜兜的。 多得是父亲教诲她要利益逻辑至上,偶尔也会感到自己身上有一丝冷漠与孤独,哪怕偶尔被什么东西稍微打动,但最重要的还是利用情感换来得失。 但此时此刻,她好像借着一束光的存在,窥视到了世界上有许多星星点点的温情存在。 难以言喻的,这种感觉令她感觉到灵魂深处有失重感。 许肆借着灯光,点燃了一根烟花,递给小姑娘,穿着红色丝绒的长裙,身上披着的羊毛毯子被淡淡的夜风吹的翻飞,点燃烟火,气质却沾染不上烟火气,她整个人像一朵皎洁清幽,散发着淡淡光影的纯红玫瑰,温声回答她的话。 “不用分给我什么,你只需要慢慢长大就好了。” 小姑娘拿着烟火,火光照亮了她稚嫩的脸庞,她说:“姐姐,你像书里的魔法师,书上说魔法师心中充满爱。” 魔法师心中充满爱? 她么? 许肆静静的看着小女孩摆弄烟花棒,用火柴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眼睛又冷又亮,呼吸着火药味与烟花本身呛人的烟雾味道,一句话都没说。 可有些情绪一旦被勾起,就无法停止,在万籁俱寂的冬天。 她逐渐感觉到幼年的那个许肆活过来了,在烟花燃放的间隙,冲她笑了笑,拥抱了她的躯壳,又重新麻木地死在过往灰暗冷漠的废墟里。 灵魂发麻。 接二连三的感触,让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异样。 逼迫她主动去思考刚刚那个问题。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暖的? 刚刚吗? 不是的,好像更久远一些。 是从她察觉到一份炽热的爱开始。 是含有不理性的、无关权衡利弊的、具有疯狂成分的、渴望又偏执的、鲜活又坚定的、恰恰好适合她这种人的炽热。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去看,不需要那人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那份爱的存在。 就像她当初所说的那样。 他确实疯狂,她也确实沉迷,有点害怕,却越来越迷恋。 微风悄无声息将她手边的书页翻开,有一句话出现在上面,字体不显眼,却吸引着许肆的目光。 巧合一般,书上说: 【爱只会出现在爱人者的眼睛里,而爱人者需要完全被爱才学会爱人。】 烟花燃烬的那一刻。 许肆抿了一口温红酒,不自觉弯唇,却绝望的承认,明明早就看见了他双手奉上的真心,却只有当裴枕离她遥远时,她才知道什么是爱。 她在旷野般的庭院中坐了一会,抬手捏了捏眉心,终究还是忍不住默默看着心底念了一句。 ……要平安。 ………… 新年一过。 许宅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熟悉又有秩序的氛围里,风一更,雨一更,院落里的白玉兰花苞也开始绽放。 葛管家听说了小女孩留宿过后。 温和的询问她的母亲是否需要帮助。 她的母亲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许家的待遇足够好了,薪酬高,佣人够多,分担下来的工作轻松无比,平时小姐自律的要命,除了忙还是忙,很多时候根本用不到什么人,却也没听说她要裁掉谁。 总之。 她有足够的精力与金钱照顾好她自己的孩子。 这是许小姐的善举。 许小姐成为许氏的话事人后,慷慨的资助了数不清的贫困儿童,幼年孤儿,困苦的妇女,包括她的员工,尽管报纸上说这是为了集团名声,但她们已经非常感恩戴德。 三月的春风吹过水池镜面,荡起一层层涟漪,越发请透。 许氏转移营业重心,大肆在国外收购商场的事情,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但因为没触及到其他人的利益,所有人都只是若有所思的感叹一句。 “小许总好气魄。” 自从垄断行业后,许氏的资产或许已经触及港岛顶端。 也有人开始打起了算盘,频繁邀请许肆参加酒会,送一些华贵又浪漫的礼物,想要进行商业联姻。 许肆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伤口愈合,却还留下了暗伤。 她对此感到厌烦,让安适放出消息。 ——她早有未婚夫。 ------------ 停止屠戮 但宴会聚会她是一个都没有落下,尤其是接触一些外资商人,美其名曰做朋友,实际上就是利益互换,建立学习帮扶的长期友好关系。 贾维斯自从听闻她有未婚夫以后,打电话过来关心了两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心中的爱慕,主动退到了朋友的位置上。 许肆从没有引诱过他。 也没有对他说过 ------------ 姐姐的味道 大概是晚上十二点。 许肆让司机将车停在街道边缘,自己拿着一只银座铂金包下车,走进那家装修别致的威士忌吧里,找了个吧台的空闲位置坐下。 她穿着一件垂落质感很好的长裙,露出纤细瓷白到有些反光的手腕,外头套着一件长款线条硬朗是皮衣,这个季节不需要保温,穿这么多,也只是为了抵挡港岛夜晚的迷雾而已。 很少有人能忽略许肆那张脸。 嚣张又明艳。 调酒师用洁白棉布擦拭着制酒器皿,看见她坐下,熟稔的朝许肆点头,笑容是刚刚好的热情与礼貌。 “您又来了,怎么样,今天想要喝些什么?要不要换换别的口味。” 今夜酒吧里客人不多,胜在素质不错,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安静的喝酒,或者低声交谈,没有人扯着嗓子喊叫,也没人会随意搭讪。 许肆轻触那杯服务生端过来的、泡着柠檬片不加糖的酸水,抬起疲惫缱绻的容色,声音平静又冷清: “谢谢,给我调一杯和昨天一样的酒吧,我记得是你们家的招牌。” “好。”调酒师笑了,爽朗说道:“是因为今天的心情和昨天一样吗?” 这里的环境给人一种舒适又安全的感受。 许肆眼尾上挑着,没跟陌生人掩饰自己的想法:“不是,是因为昨晚的醉意,刚刚好可以梦到想要见到的人。” 调酒师惊讶地抬眸,像是在感叹她这样的人也会受情伤,调制好酒精后,他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放在托盘上一并端给许肆,并且人性化的安慰了一句: “人生漫长,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看起来是误会了。 但许肆并没有解释什么的欲望,只是道谢,稳稳收回目光,慢悠悠地端起那酒杯,安安静静品尝着能梦到裴枕的味道。 每一口,都带着酷剧浓烈呛喉感,如果忽略掉小到可以不计较的甜味,简直就是在喝纯酒精。 这样的酒。 许肆连着喝了三杯,喝的个半醉,酒意上头的时候,唇腔都麻到没有知觉。她撑着下巴往窗外望,恰好能看见一盏明明灭灭的路灯,带着点模糊的光圈,特定的角度看起来,像极了地下城那抹庞大的月亮,能照亮某人银白色的长发。 “看个路灯也能想起你啊,那为什么我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你呢?” 许肆面色滚烫,无声低呢了一句。 裴枕的离去像是一种长尾效应,抽丝剥茧,日渐反复,将她的心脏拨的只剩了一个空壳。 每天忙于公司的事情,许氏地产如她预期的一样蒸蒸日上,没有丝毫偏差,比父亲生前还要辉煌。 虽然很喜悦,但许肆却总觉得港岛缺少了什么。 少了一场不真切的浓雾。 少了在浓雾里等她的人。 这一年多来,她总是会随时随地想起裴枕。 思念最盛的时候,许肆也会想,裴枕真的还会回来吗? 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是那场刺杀的弥留下来的暗伤。 但她还是相信他的话。 就像裴枕盲目相信她一样。 …… 港岛的夏季天气多变,空气闷热潮湿,就连穿梭在街头巷尾的风都是黏腻的,不知不觉就下起了大雨。 丝丝缕缕的雨线遮住那盏路灯,安适举着一把黑伞背着手站在雨幕中等待。 许肆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从包里拿出三张钞票压在酒杯下,缓慢的往大门外走。 调酒师收了钱,笑着说:“常来啊。” 许肆脚步停下,看了眼招牌上的名字。 ——溯梦。 她潋滟的目光收回,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容,不是太欢欣,也不是太冷漠。 “会的,我喜欢这里。” 这里的酒能梦见他。 调酒师温柔一笑,目送她走到一个黑西装男人的伞下,那男人对她极好,替她拿包包,给她递手帕,甚至将伞面完全倾向她,任由冰凉的与打湿他昂贵的西服。 神情微愣。 调酒师尴尬的挠挠头: “这看着也不是受情伤,怪不得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少,都怪我这张破嘴,她以后该不会不来了吧?” 趁着空闲的时间。 他拿起一本书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 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为什么别人不爱听你说话?》 …… 很显然。 调酒师的担心是多余的。 自从第二天晚上又梦见裴枕以后。 许肆隔三差五就会挤出空闲时间来一趟,不是每一杯招牌都能让她梦见裴枕,但概率很高,许肆愿意付出时间博一博。 渐渐的,夏季过去,秋天来了又走,地下城又逢寒冬,迷雾变成了白霜。 她那副冷清孤傲的性格居然也能和常客们说上两句话。 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过许肆的身份过往。 许肆总是淡笑转移话题。 她不说自己是谁,就没人认得出她是那个常常登上报纸新闻的女富豪。他们只是凭借着气质穿着谈吐,猜测她是一位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 嗯。 还有个很尊爱她的对象,雷打不动的天天接送。 当然。 许肆也并非是绝口不谈曾经,听多了别人的故事,作为回馈,许肆也会讲一些关于她和裴枕的事情,然后她发现,隐姓藏名后,再省略掉一些不能说的,能讲出来的不多。 熟客们只当是她与她的男友的爱情故事,听的津津有味。 一位中年人感慨一声:“虽然我不懂爱情,但遇见爱情的人是幸运的,我也在等待爱情。” 许肆淡淡的笑着看向那盏路灯,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话。 “那就希望等待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最好是一去不回。”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说完。 她将酒钱压在杯子底下,跟熟客道别后,轻飘飘的走出去,心中莫名有种烦闷感,烦闷到想生气。 ——怎么两年了。 ——还是找不到他。 …… 那天晚上的港岛很冷。 许肆的红色跑车开走以后。 又有一辆黑车停在了相同位置,车窗缓慢降下来,长相俊美的男人失望的看着打烊的招牌,缓慢擦拭金属手杖。 “这地方,有姐姐的味道。” ------------ 亲自哄骗。 寒潮来临。 浓雾暗云压迫港岛,街道被雨淋湿,无数飞蚁撞击灯罩,建筑物像是浮着一层肉眼瞧不见的冰,胆敢有人赤手抚摸,骨头和皮肉都会刺痛。 男人面庞像瓷捏的精致,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眼瞳颜色更是烟灰浅淡,头发已经完全苍白了,一丝其他的颜色都没有。 他压着高高在上的视线凝望车窗外,修长的指头持着金属权杖头,痴迷的轻嗅着空气中快要消散的雪松味,如致命毒药一般侵蚀他的心脏。 开车的人低着头问: “云顶弯的别墅已经安置好了,就在你说的那个地址的隔壁,要直接去见想见的人吗?” 见想见的人? 男人倏然收回目光,一边抗拒这个疯狂的想法,脑海里那种无法控制的私欲又在怂恿他。 ——见她。 ——去见她。 ——去见她吧。 他持着权杖的手不断收紧。 可以缓解思念的话,见她也没关系吧? 男人唇扯起,嗓音模糊轻慢。 “不见。” “为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有些不理解:“当你得知她要结婚了那一刻,不是已经决定放弃躲在国外,要回来了吗?” 车厢内的气氛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男人唇角笑意不受控制的收敛后,怎么也扯不出弧度了,烟灰色的眼睛透露出一丝丝疯狂,还有惶恐。 两年时间,不算漫长,也绝不短暂。 许肆说过,如果要结婚,那一定是因为够爱,没人能逼迫的了她。 他的姐姐已经忘了他,转身奔向其他人了。 她爱别人?还是很深刻的那种?真是糟糕。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就再也忍耐不了了。 他那一瞬间只想马上回来,回来一枪崩了那个男人,再把枪给她,让她亲手要了他的命,这是缓解胸腔痛意的最好方式。 可他现在居然有点害怕。 害怕她不敢杀她。 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的话,她要继续像以前那样,心软的像玛利亚,留在他身边救赎他怎么办? 他散漫的再次扯起唇角,露出个微冷的笑容:“我怕我哪天一觉醒来,她已经被我杀了。”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想通了,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在她身边,看着她,哪怕看见她跟别人结婚,看见她跟别人幸福生活,也好,躲在她身边,总比孤独的躲在国外好。” 更何况,他的姐姐因为父亲的关系,对感情如此淡薄。 那人的存在一定是很重要的,足以宽慰她的重要性。 那就不能再让姐姐伤心了。 这世上的坏男人太多了,姐姐虽然是完美无缺的,但人心如此诡诈多变。 如果那人是个畜生,他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胁迫那个男人,哪怕是装,都得装出姐姐喜欢的样子。 实在不知好歹的话。 他还可以把人绑了,亲自假装成那人的样子,在绝对安全不会伤害她,又不被她发现的范围内,哄骗他的姐姐开心。 湿雨已经将那抹快要消散的雪松气息冲走,男人光是想想,眼中就弥漫着既痛苦又期待的光芒,他唇角疯狂上扬。 “走吧,我们去云顶弯,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样近了。” 车子的灯光闪烁,轮胎剧烈摩擦地面,连带起地上的一摊摊积水。 来到云顶弯后,开车的人没有下车,而是提醒了一句:“x组织那群烂人根本没有自己的神明,他们敬奉的神明是吸血鬼,注射了最后一针的药剂,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这里的消息传递的慢,那么……夜晚要注意,别让自己死了。” “我早就半死不活了,别提醒我。” 男人矜贵的偏了偏头,没有去看开车的人,视线落在旁边那栋熟悉的暗黑风格的豪宅上,他勾唇,撑起一把黑伞下车,心脏仿佛也跟随着今天的天气,下了一场湿漉漉的小雨,悲怆的让人想哭。 终于又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这感觉真好。 终于又能活过来了。 收回视线,男人单手持着手杖,脊背挺直,在这混黑的夜里,像自带光一样,走进暗黑豪宅对面那座看起来装修温暖的宅邸。 只可惜庭院是繁木丛生的,还没来得及休整,风格与他也完全不搭。 也正好。 他的姐姐聪明。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躲起来,肆无忌惮窥见她的光芒。 …… 一场雨,连绵不绝的在港岛下了好几天。 把许肆家的园丁愁怀了,生怕雨水泡烂那些昂贵植物的根系,又怕暴雨过后是持续性的气温低迷,将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反季节花朵冷死,小姐最喜欢的就是爬满铁艺栅栏的变色蔷薇了。 于是,他又忍不住冒着大雨,走到花丛边,心疼的看着摇摇欲坠的花骨朵。 也是因为暴雨拦路。 许肆没有去公司,在书房二楼办公,抬眼能看见园艺师埋到弯弯的背脊,顿了顿,她轻声问葛管家:“为什么暴雨还有人在外面忙?” 葛管家解释了一下。 许肆随手把签好的文件放在一边,拿起微型复古的精致望远镜,慢慢抬头瞥了一眼,说:“让他不用太费心,万物都有自己的命,对面那座宅子的茉莉不就活得挺好的,入了冬叶子都没黄,夏天又是白灿灿的一片。” “小姐说的是。” 葛管家低头整理她的文件。 慈爱的点头,想起了什么,他温声说道:“说起对面的那座宅子,好像空置了很多年,房主放着天价不要,如今倒是舍得卖了。” “卖了?” 许肆还不知道自己添了一位新邻居,云顶弯这种独门大庭院的的设计,其实也算不上是邻居了。 葛管家点头,用白手套为许肆添上新的咖啡,“卖了,最近已经有新的房主入住,夜晚是有亮灯的,只是家里的佣人都没见到过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人,好像是独居,请的钟点工,没有住家佣人,我打听了一圈,挺神秘的,只知道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人。” 许肆再次拿起小型望远镜,调节了度数,往对面那间别墅看去。 ------------ 为不体贴的人罚罪 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下。 别墅有非常梦幻温暖的外观,白墙和暖灰色的木瓦搭配大玻璃窗,看起来非常舒适,处处借景透露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光彩。 只是那些用于采光的玻璃窗上遮满了厚厚的窗纱,抵挡住了能窥见里面的目光与四面八方的日光。 确实是真神秘。 院子的白色铁栅栏倒是没关,留出一道极为狭小的缝隙。 庭院有枯萎干瘪的黄叶,也有生机勃勃正到季节的繁茂绿植,呈现一片原始的姿态,不颓不废,热烈宁静,吸引着人的目光。 长廊上放着一张皮革躺椅,崭新崭新的,恰到好处的摆放位置,既不会被喧嚣的雨水淋湿,也不会影响白天晒太阳,晚上赏月亮。 许肆意外的挑了挑眉梢,感觉像是闯进了一个隐秘又宁静的异世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再次放下望远镜。 她须臾了片刻,才出声道: “买了房子,却又保留了原来的装修,应该是挺喜欢那种风格,估计是个挺阳光的人,独自居住又没有聘请住家佣人的话,那就是喜欢安静的,也有可能是长辈,观察两天吧,只要人员不密集,也没有其他异样的话,保持客气就好,不用过多关注。” 葛管家背手点头:“是的,小姐。” 就着狂风暴雨与四处蒸腾的水雾。 许肆埋头翻开下一份文件,继续进入工作状态中。 人一旦认真专注的时候,就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用肉眼也看不见遥远的对面别墅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低着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位的挺神秘的邻居,在暴雨中短暂的出来了一趟。 男人打开白色的大门,迈着长腿走出来,修长的指尖举着黑伞,穿着一身干净的居家服,淡白色的长发耀眼的不像人类,皮肤与发色一样苍白,五官却是具有吸引力的立体,唇色微红充满蛊惑。 他叫来了一辆车。 坐上车出去了两个小时。 再回来时,那头顺滑有光泽的长发没了,优越的发际线和流畅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外,面容是具有攻击性的浓颜,赏心悦目,一眼就难以将目光挪开。 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因为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那栋温暖的别墅里。 外头又湿又冷,云顶弯这种顶尖豪宅的配置,就注定了居住人员很少,公共的道路一眼望上去繁华而空荡。 许肆手指被脸颊压久了发麻,她飞速的浏览完剩下的文件,给安适等人拨打了简短的电话,便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 下了雨的夜晚。 最适合做什么? 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许肆是很缺睡眠时间的,但一有时间,她还是会选择前往那家遥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溯梦”威士忌吧。 奇怪的是。 她今天去溯梦威士忌吧的心思并不强烈,只是基于习惯了,还是让司机备车,冒着大雨前往。 张扬的红色跑车开出大门时。 许肆无意识的抬眼望向对面的邻居家,隔着距离,又是在阴森的雨夜,能见度很低,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厚重窗纱处,亮起了微弱的光,还有那道白色的铁艺大门,依旧是打开了一个缝隙,这个点了还没关上的意思。 ——存在感很低的邻居。 ——不在乎别人闯进庭院,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治安不错。 许肆是这样评价的。 她收回目光后,吸了吸鼻子,莫名走了神。 好奇往往来源于未知。 那道缝隙像是破窗效应的豁口。 引诱经过的路人做出冒犯的举动。 控制不住想成为砸碎窗口的石头。 …… 是夜。 白色别墅厚重的窗纱微微晃动,男人慢慢从白纱后方走出来,俯身站在露台的死角处,双手交叠搭在栏杆上,从高处向下俯视,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俊郎妖冶的眼睛目视着红色跑车消失的方向,眼神若有似无的低睇着,眉心向下压,传递着内心的醋意与不满。 这么晚出门? 是要去约会吗? 那个男人不太绅士,居然没来接人?让她主动去找他?他也配? 简直是个该死的玩意。 烟灰微冷的眉眼很暴戾,无声无息中,轻而易举给他爱人的未婚夫判了重罪。 他甚至已经开始等待那个男人的出现。 想知道她移情别恋爱上的是什么样的男人?该怎么胁迫他扮演好丈夫的角色? 除此之外…… 声音好不好模仿呢? 样貌又该如何伪装? 用什么样的借口,能毫无破绽的去扮演他。 他就这样在露台上等了两个小时。 天空划破一声闷雷。 终于等到那辆张扬的红色跑车安全归来,他才转身回到米白色的别墅里,心里却在想: 不接。 也不送。 好,好的很! 室内的装潢太过于明亮,家居基本没有改变,连壁画都是微暖带着希望的内容。 男人赤裸着脚走进卧室里。 这件卧室很特别。 床头垂下一根锁链,可以牢牢固定住人的脖子。 而四周都是铁笼。 他面不改色的给自己套上那根锁喉链,关闭所有灯源,修长的指尖捂着眼睛,世界暗下来了,却不恐怖。 不知道以现在的样子,他该如何去爱她。 只现在,看着她,是唯一的方式。 —— 许肆今夜照例喝了几杯招牌。 可能是经常喝同样度数酒精的缘故。 这点酒量已经不会让她产生眩晕感了。 快到家的时候。 天空忽然闪过一道狭长的电光,跨越范围之内的半个世界都被照亮,紧接着就是轰炸般的震感。 只有一瞬间。 她寻着雷电的方向望去,赫然在那间米白色的别墅露台上,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角,就那么一点,转瞬即逝,随着夜空一起暗淡沉寂下去。 许肆心里“咯噔”一声。 是那位新邻居? 她指尖不由自主的开始轻敲车座,潋滟的桃花眼垂下。 一向不爱关注他人的许肆,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浓厚的好奇心,甚至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要是早回来那么几分钟。 是否就能看见那人的身影了? 发白的墙体,发白的衣角,发白的大门缝隙。 那个世界是大片的纯白色。 与许宅的黑暗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却白的有些太干净。 像是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许肆的第六感告诉她,那里一定住着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是谁乖乖早早更新啦!是我~ ------------ 许肆是个偷窥狂 命运是仁慈的,会给人们遗憾重来的机会。 上帝也会想看看,爱人重逢那刻,是头脑先爱上对方,还是心跳先开始颤动。 …… 港岛的冬色暗淡,浓雾与繁茂的夏季没有差别。 自从知道对面住进了个新邻居。 许肆就开始控制不住,有意无意地拿起望远镜,赏景之余,总用余光注意那栋白墙灰瓦的建筑物,很多时候,却只能看见绿意盎然的树叶。 葛管家保持着分寸和距离观察了几天。 他告诉许肆。 每天到点,对面都会有人按时上门,或送餐或清扫,期间还来过一位国外的医生,交涉来往的人员并不复杂。 那些人来的快也去的快,从来不和其他人交谈。 不过,凭借着餐食的分量和清扫的频次来看,很容易就能看出,那里确实只住了一位孤独神秘的、不知道患有什么样隐疾的、一直不肯出门的怪人。 而且。 像是有意吩咐过,围栏大门还二十四小时敞开缝隙。 像是在应对突发情况,又像是在等待着谁的进入。 “应该是回国养病的华侨。” 许肆抬起望远镜,穿过草坪与庭院,看向远处那扇因为距离变得模糊的白色大门,淡声说道: “不是什么危险的人就好,不用再特意关注了,到底是病人,如果对方有特殊情况求助,能帮就帮一下。” “好,我会吩咐下去的。” 葛管家弯了弯腰,转身退出书房。 微风吹的缓慢,许肆刚想将望远镜放下,视角里对面那栋白色的别墅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一只苍白的手伸出窗户,将原本就合上的窗帘拉的更紧闭了。 ……? 这是镜面反光,被他发现了? 还是说只是巧合? 但无论是什么情况,许肆都萌生出了一种偷窥的羞耻感。 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窥探一个完全不相干病人的隐私生活?和正常的邻居相处的分寸感有差别,她分明是在拿着望远镜往人家的庭院里张望。 商人嘛,向来没什么道德边界感,但发现自己有这么变态行为,许肆还是第一次。 她匆匆放下望远镜,将这个精细美观的小玩意锁进柜子里,像是锁掉了一个偷窥狂的称号。 书房静谧,听不见城市喧闹的车笛,新鲜的蔷薇花瓣摩擦着粗粝的墙面,鼻腔里能闻见的只有淡淡的纸张与油墨香味。 许肆对着繁复的壁画发呆,潋滟的桃花眼垂了垂,莫名其妙的,眼神居然再次飘到望远镜上,想把那沉甸甸的小玩意拿在手里。 不悦的情绪开始在书房蔓延。 许肆说不上这是个什么癖好,只觉得那闪现的手似乎在抗拒她的目光,然后就觉得心跳加速,兴奋至极,有一种突破他人安全领域后带来的快感,堪比赢下一场专业赛车比赛。 啧…… 她有病? 二十多年未曾察觉的病症在此刻确诊?? 她居然是个偷窥狂么??? 许肆咬了咬牙,修长的手指拎起电话的听筒,拨打给葛管家,让他为自己找个精神科医生来。 放下电话后。 又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 对面到底住了个什么人?得了什么病?发现她的望远镜反光没有?有没有因为她无意识的举动,产生不良的情绪,有她这样的邻居,那栋隐蔽的房子还能给对方带来安全感吗? 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怎么又开始心理窥探起来了。 这样的认知她令感到排斥。 许肆绝对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这样猥琐的行为。 …… 葛管家对于小姐要找精神科医生这回事感到非常的诧异,还以为是童年的阴影或者压力过大,导致她身体方面出现了大问题。 急忙忙请来了港岛最权威的精神科医生。 他让医生停在书房门口等一等,先敲门进去观察小姐的形象。 许肆不管内心如何风起云涌,表面上看是还是非常正常的,看见葛管家来,纠结了一会,还是下达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指令,她目光越过窗户凝视着什么,对葛管家说: “我使用望远镜,好像打扰到了对面那位邻居,你帮我送些点心和鲜花过去,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如果对方不肯见你,你就表达一下来意,然后将东西放在门口就好,不要勉强。”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办,医生就在门外,是要现在看诊吗?” 许肆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就现在,让医生进来吧。” “是,小姐。” 葛管家弯腰点头,领命出去,请医生进门,又默默将门关上。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那瞬间。 他听见自家小姐冷冷清清的嗓音响起,简单粗暴的向医生询问了一句:“医生您好,请坐吧,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出现了些不正常的行为,所以想向您求证一下,在专业的医学角度上来看,我究竟是不是个变态?”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好端端的独自待了一会,就变成了这样。 葛管家不懂,但目光充满了担忧。 他让厨房烤制了一些可口精美又健康的低糖低油点心,仔细将点心包装完美,还到庭院里采摘了很名贵的花朵,放在藤编的篮子里,这是来自小姐的歉意,得做的仔细一些。 真没想到。 小姐难得抱有歉疚,居然是对隔壁陌生的邻居。 天气不算晴朗也不算昏沉,有点灿烂的阳光,躲在还未消散的乌云里,风却和煦舒服。 葛管家戴着白手套,摁响了白色豪宅的门铃,在门外站了很久,也没擅自从打开的缝隙进去。 半晌。 他才在门铃旁边的扬声器里,听见房屋主人的声音。 “什么事?” 男性,模糊的声线,听不出年龄,声音有些犹豫,低哑,算不上悦耳,符合对病人的猜想。 “打扰了,您好,我是对面人户的管家。” 葛管家保持着礼貌的客气,讲清楚了来意后,他询问了一句:“如果您愿意收下这些心意的话,我可以将点心给您送到正门外吗?绝无冒犯的意思,只是希望您能闻闻香气,拥有好心情。” “……” 对面沉默了很久,轻轻说了句:“好的,麻烦你了。” 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邻居。 ------------ 下次注意 葛管家得到准许后。 伸出手尽量无声地拉开那扇门,沿着道路一直走到那栋温暖漂亮的白色房子前,将装有点心和鲜花的篮子,稳稳放在门前一张圆木桌子上。 没有多看一眼周围的意思,很礼貌,转头就走。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管家,在如何让人感受到舒适的距离上已经很有建树,自然考虑到了对方或许不喜欢有生人接触。 刚走出两三步。 房门内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麻烦把回礼带回去吧。” 模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还是因为不希望有人听清他的声音,字字清晰,但音量依然很低微。 葛管家回头。 就见那扇神秘的米白色大门被打开了,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打开,而是打开了一扇门中门,四方的缝隙,大概和一本精装书籍差不多大。 那只手干净却又苍白,白的像死人,从门缝里伸出来,拿着一个黑色的纸袋。 大白天的,蓦然见到这样一只冷白没有血色的手,竟然也会让人背后生寒。 葛管家愣了大概两三秒,得知自己失礼了,立刻接过盒子,说了一句:“您客气了,我会交给我家小姐。”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一会,然后颤抖着收了回去。 没一会儿。 那篮子点心和鲜花都被悄无声息的收走。 ………… 当许肆看到那个黑色的纸袋时,已经是精神科医生离开后了。 精神科医生说,她这很有可能是压力过大的表现,只要不真正的伤害别人,或许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许肆没觉得自己压力很大。 但也摸不透这是什么原因,只能听医生的话,再观察看看。 刚刚决定要克制自己,尽力克制着不去冒昧的观看人家,却没想到,下一秒钟,葛管家就带回来了那人的回礼。 许肆的内心复杂至极。 她接过那份礼物,端详了一会儿,嘴角就开始抽动。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就好像年少懵懂时,梦见了某个电影演员,醒来后多多少少还有些感触,然后立马就在现实里见到了那位演员的海报。 许肆霎时尖有些心慌意乱。 手指已经撕开了纸袋上的封口。 里面…… 是一盒亮晶晶撒着糖霜的进口水果糖,还有几颗看起来很眼熟的巧克力,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个包装糖衣。 与葛管家带去的点心一样,这是很正常的邻居交换礼物,收下也不会让人觉得负担。 但许肆很少收到这么质朴的礼物。 那一瞬间,她是有些开心的。 不常吃甜食,白净的指头剥开一颗晶莹剔透水果糖,放进唇腔里,先是泛起一层浅浅的酸味,然后葡萄的香气瞬间迸发出来,每一个气孔都有果酱流出来。 不是徒有外表,是很精细美味的糖果。 就是没有包装,想再买,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 许肆翻找了一下。 一无所获。 倒是在纸袋的边缘发现了一张纸条。 像是临时撕扯下来的信纸,有一串手写的繁文字体。 【下次请注意。】 很漂亮优越的钢笔字,勾勒的有棱有角,从容利落,笔墨精熟,看着字迹的稳定程度,性格估计也会是比较沉稳的。 所以。 她对面住着个写字很漂亮的男人。 所以。 那男人发现她在偷看了,才让她下次注意。 有浅浅的罪恶感。 许肆微抿红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无奈垂下,用手指将纸张合起,折叠起来,想要扔进废纸篓里,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忽然停住。 想了想。 还是放进了纸袋纸里,让那字迹与糖果待在一起。 许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算不算病情加重了。 那么漂亮的字。 确实舍不得随随便便丢弃。 ………… 港岛的大雨下到今天算是正式结束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许肆在公司工作的速度明显加快,连安适都察觉到了她有种急迫想回家的念头,也没多问,毕竟许肆从没有敷衍任何决策上的事情,私生活不是助理该干涉的。 许肆每次路过家门前。 都会下意识望向对面那所房子。 然后陷入沉思。 这种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初冬已经过去,港岛最冷的寒潮彻底降临。 十二月中旬。 有一家官方新闻严肃的播报了一则消息,港岛各处爆发了很严重的流感,波及范围广泛,已经进入高发期,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减少外出,外出时必须佩戴口罩,尽量少去人员密集的地区,当出现咳嗽发热乏力等症状一定要主动去医院。 这样的新闻还打印在有关民生的报纸上。 好像许氏地产范围内就是特别严重的区域。 当有一个员工感染后。 很迅速的传染给了其他的同事。 但大家年底工作进度很快,流感蔓延开前就做完了大部分的事情,然后开始全薪休病假,连带着年假一起休。 也是因为如此。 有了咳嗽的症状后。 在安适的建议下,许肆就开始在许宅办公了。 许肆适应这样的节奏,只要不碰到重大的会议,她本来就不必天天去公司,唯一让她感到头疼的就是那所谓的偷窥狂病症。 好像只要一待在家里。 她就总想看看对面的神秘人有没有露面。 于是。 许肆又恢复了去酒吧的习惯。 溯梦威士忌吧客流量本来就不多,因为流感的缘故,去的人更少了,许肆连续去了三天,都碰到空场的情况。 然后她发现。 即使是喝了招牌,也再梦不到裴枕的。 第四天,港岛下了一场好看的雨。 许肆犹豫了一下,就没再去了,而是坐在待客厅里,烤着壁炉的火,看着书。 室外风雨飘摇,室内温暖如春。 她静静的披着一条羊绒围巾,白瓷脸颊微微搭在手腕上,空气恬静的要命,充斥着雪松的香气。 下午两点。 正当她把书放下准备睡个午觉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小动物微弱的嚎叫声。 她抬眸望去。 院子里坐着一只被风雨打湿的白色猫咪,浑身绒毛都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身躯上。 与多年前裴枕喜爱的那只很像。 却又不太相同。 这只的尾巴更长一些。 求评论求票票~ ------------ 偷窥与熟悉 天色有些黯淡无光。 许肆穿着白衬衫,冷清的五官随着光线一起淡下来,起身走到门边,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感受到室外的潮气。 她偏头看向那只不会躲雨的猫。 想了想。 到底还是撑起一把伞,走到它的身边,撕开一根鱼肉肠,远远的举着,想让它尝尝。 还没等许肆看清楚它的狼狈。 白猫已经有了动作。 它快速上前几步,用下巴微蹭许肆的手指,带来酥酥麻麻的感受,表达完好意,才小口的去啃那根白色的肉肠。 怎么说许肆以前也是怕猫的,这样亲昵的接触让她皱眉,却没像以前一样弹射起开,只是警惕的看着它吃东西。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还挺可爱的,一切都是她的心理阴影罢了。 ——这好像是一只家猫,还带着一枚小金铃铛,娇憨又贪玩,背着主人感受这个滴水的世界。 正这样想着。 昏沉沉的天空炸出一道雷响。 好大一声,像是云层碰撞爆炸,天都要塌下来。 “轰隆轰隆——!!!” 把猫吓了一跳,它浑身沾湿的白毛都竖了起来,然后疯狂的往外面跑。 许肆曾听某个少年说过,猫这种胆小的生物,应激了是会死亡的。 她皱着眉头。 似乎带着另一个少年的爱,站起身来,朝着小猫逃走的方向追去。 直到走到对面那栋白色的房屋。 看见那扇开着缝隙的大门。 才犹豫的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小猫刚刚跑过去碰撞了一下,合页在吱呀吱呀作响。 许肆找寻了一下。 这个庭院生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分不清是前任房主刻意栽种的,还是随着风流落进来野蛮生长的种子。 房子的正门紧闭着,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通风的气窗倒是没完全封死。 她犹豫的辨别了一瞬,在那个铺满鹅卵石的庭院中央,延伸到路上的灌木丛里,看见那了个瑟瑟发抖的白团。 “……” 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举着伞想转身就走,偷窥狂这个事情还没解决,本能的不愿再过多打扰人家。 但那猫儿的情况不太好。 云层还在不断摩擦出惊天动地的雷声。 许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白皙脆弱的手,摁了摁红色的门铃。 许久后。 跟葛管家形容的一样,有一道模糊的嗓音通过电流传出来,像是因为生病,导致病理性的声带功能障碍,声音有破损感,并不好听。 “又怎么了?” ——又? 许肆瞬间明白了,这位邻居知道她是对面的人家,是她唐突了,三番两次打扰一个生病的可怜人。 但对面似乎一直等待她开口。 “邻居,你好。”许肆稳定了声线,尽量展现自己的亲和,与最近刚刚学会的一丝善意,红唇微张:“我看到一只小猫溜进了你的庭院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去把它带出来吗?”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要求不算无理,但对于无法与陌生人见面的病人,或许就很苛刻了。 许肆没抱有什么期望,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对方也确实很犹豫。 具体表现在门铃的通话扬声器中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刚开始还很慌乱,几秒后这种噪音才慢慢一点点冷却。 他问: “猫?” 许肆答:“对,一只应激的白猫。” 他又问:“你的宠物吗?” 许肆:“不是。”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慷慨又通情达理的应答声: “好,你进来吧,别乱走。” 许肆意想不到的抬眸,默默在心底又感慨了一下,果然如葛管家所说的一样,是一位很好说话的善人。 但这年头,社会畸形,人心难测,会得心理病的往往就是一些善良的人。 只是犹豫了一下,许肆就拉开那道路过了无数遍的铁艺栏杆门,沿着完全被青草覆盖的花纹鹅卵石路走进去,拨开灌木丛去找猫。 “刚刚还在这,去哪里了?” 许肆目光掠过那些棕红粗条的刺堆,杂乱无章的草从,感觉自己好像闯进了一个充满废墟等待探索的新世界,只不过有人看守着,得快些找到,不能停留太久。 直到一声猫叫声出现。 才把她拉回现实。 许肆回过头去,那只受了惊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跑到了那栋白房子的窗沿上。 应激症状好了不少。 只是可以起到保暖作用的毛发,已经完全被雨水浇湿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蜷缩着身体,冷的瑟瑟发抖。 ——找到了。 一阵微风斜着雨水砸在伞面上,许肆稍微放轻了步伐,安静的走过去。 没有什么抱猫的经验。 想了想。 她把身上的羊绒披肩扯下来,将那只猫裹起来,用姿势古怪的将猫捧进怀里,好像这样就能克服心理障碍似的。 实际上,突然的善意带来的也不全是好结果,这样的怀抱,让她不舒服,也让猫很不舒服。 于是傲娇小动物两腿用力一蹬,聪明的脑袋一扭,叼着她昂贵轻薄的羊绒披肩仓惶逃跑。 许肆挑了挑眉梢,匪夷所思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半晌,眼皮狠狠跳动。 “活该,多管闲事的后果。” 她低下头,自嘲得拍了拍袖子上的水痕,无奈的低呢了一句。 而后,窗内好像响起了一声隐隐约约的轻笑。 那笑音隔着一层帘纱,一层玻璃,一层厚重的水雾,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低哑虚幻感,却意外的抓人耳朵。 许肆倏然抬眸,准确无误的对准窗帘的缝隙,看见了一个类似手腕动脉的部位,白的生光,血管分布性感流畅。 那只手抓着窗帘,因为笑了,身体连带着手臂微晃,所以露出了破绽。 再往上。 是穿戴严实的背,身形很高。 再往上,却看不清了,男人格外警觉的合上了窗帘,许肆只来得及看见几根纯白的发丝。 面对那道不透光的白色窗纱。 许肆的瞳孔条件反射般放大,抿着红唇,心脏忽然诡异的狂跳了数十下,却不是因为害怕。 那人就在不到一米的地方,隔着一堵墙看着她。 这种感觉,怎么格外熟悉呢? ------------ 初露端倪 许肆视线凝结,仍旧死死盯着那扇不透光的窗户,觉得自己所有的礼貌和教养都快要垮掉了。 心中那种窥视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恨不得敲烂薄薄的玻璃窗,掀开那层窗帘,把那人揪出来仔仔细细的查看清楚。 心跳的太快。 或者说。 仅仅只是凭借着这份感觉。 她就特别想看看,面前这人是谁,是什么状态,生了什么样的病症,为什么带给她这样熟悉的感觉。 所以,才会急切的,连带着心跳一起狂乱了起来。 里面的人似乎有所动作,察觉到了女人的蠢蠢欲动,再次扯紧了遮挡物。 许肆那带着侵犯欲的眼神愈发浓烈,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克制,再克制,克制不住了。 她觉得这次笑不出来了,这地方就像沼泽,把她逼成变态,指尖深陷掌心里,摁到发白。 她还是维持着站着的姿势,低下头,声音很轻,话语委婉,企图减少冒犯感。 “这位先生,你既然在看我,是不是担心我损坏你的庭院,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从房子里出来?” 那窗帘后的人影晃动,似乎被吓到,迅速离开了窗边,脚步声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地面放置了很多杂物。 “抱歉,我就是好奇。”许肆仰着冷清的脸,潋滟的桃花眼复杂的垂下,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你的院子植物很多我都没见过,很好看,等天晴了,我能再来看看吗?” 更冒犯了。 许肆告诉自己,如果里面那人要是被她逼出什么好歹,会很麻烦。 但她完全失控了。 这种感觉糟糕,但心脏和理智根本听不得她的指挥,好像非得得到一个答案,或者听到他真切的声音,才肯罢休。 那层帘纱一动也不动了。 场面变得很僵硬。 在完全安静的庭院里,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却仿佛每一声都落在许肆耳边一般,巨响。 很久很久。 似乎佩服于她的执着。 里面那人开口说话了。 “随便你,但请别打扰我。” 很粗糙的声线,像割破了喉咙,像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根本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不是他。 但还是巨响。 “……。” 许肆深吸一口气,扭了扭纤细白皙的脖颈,数不清心底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 ——她吓到人家了。 脑海里蹦出这一句话。 不过。 无论如何。 比起那个叫做溯梦的酒吧,很显然,这里面的人更能让她想到裴枕,那种被窥视到毛骨悚然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有更刺激的体感弥漫上来。 并非是一无所获。 她又找到了可以缓解思念的渠道。 卑劣。 但没办法。 她甚至派人去国际军队捐赠物资,都探听不到裴枕的消息,用尽了全部力气,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她偶尔也觉得痛苦的快要窒息了。 终于。 又暂时获得了一点喘息的间隙。 带着思念,许肆步履轻盈的离开这座白房子。 …… 俊美的白发男人不敢再靠近窗户,妖冶勾人的侧脸偏了偏,余光能透过深色的布料,扫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没有什么是密不透风的。 光透进来的那一瞬间。 她差点就要发现一切。 还有 ------------ 跟病人聊聊天 私欲得到了满足。 尽管是强迫来的,但许肆除了一点点的愧疚外,却仍旧觉得快乐。 今天靠近那人一分钟所带来的满足感,成千百倍的大于喝三杯溯梦的招牌,以至于她回到许宅后,都忍不住期盼晴天的到来。 同时。 她也在疑惑一个问题。 他答应的并不轻松,甚至能看得出来,他犹豫的要命,可为什么,他还是答应了? 许肆不知道。 但从白房子回去后的那个夜晚,她做了个极为荒谬的梦境,白房子里住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被她的冒犯气的口吐白沫,指责她的虐待和进犯。 醒来后。 许肆摸了摸精致的鼻尖…… 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下次去打扰,还是礼貌一些的好。 …… 港岛的冬天雨水充沛,浓雾消散,但水汽补足一切,枯烂的朽木泡在这样的环境里,潮湿阴冷就生出白润的蘑菇,却连不冬眠的动物都觉得毒气满满,不肯下口。 连下三天大雨。 天气终于晴朗了起来,艳阳高照,路边的花草获得了丝丝暖意,焕发顽强的生命力。 许肆从松软的床上醒来的时候,看见发黄的日光洒在地毯上,忍不住轻翘起唇角。 “真是个好天气。” 她还从未如此期待过晴天。 却因为接近对面的人。 而感受到了阳光的美好。 洗漱过后,她难得的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色调的高领毛衣,区别于平时穿戴的冷艳孤傲感,这样藕色的衣服套在她身上,莫名也让人生出温暖的感觉。 她佩戴好必不可少的首饰,银子和钻石材质的,给人一种清润感,正适合踏入那座纯白的庭院。 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一盒指头那么大的红枸杞。 价值很高。 又是补药。 正适合身体虚弱的人吃,不分年龄段,也不分病情急缓,都适合。 白别墅晴天和暴雨天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杂乱无章的荒芜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郁郁葱葱的美感,每一棵多年未修整的巨树上都爬满了绿叶片,有些枯黄的落叶紧贴树根,很快又被新的植物掩盖,居然还有不少鸟类停留。 在这个沉寂的冬天。 还是生气勃勃又活力满满。 来到白色铁艺栅栏门外。 许肆没有出声,按了按门铃,得到一声不算打招呼的“嗯”字,就踏入了庭院。 但其实。 她对观赏植物兴致缺缺,只是百无聊赖的在庭院前瞎晃悠,试图激起里面人的注意。 可惜,那道隐秘的视线一直没出现。 于是,许肆也适可而止,坐在门廊前的小沙发上休息,撑着下巴继续看荒芜的庭院,想着该怎么把礼物送出去。 她并不擅长与病人打交道。 刚一坐下。 忽然脊背一凉。 有一道凉薄锐利的视线划破空气,投射在她的后脑处,袭击她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心思。 熟悉的感觉没让许肆觉得可怕,甚至她还得逞的笑了。 就是这种感觉。 她想要的感觉。 让她怀念的感觉。 许肆享受似的闭上眼睛,有意要来与这个和裴枕有同样目光的人聊聊天,她礼貌温柔且低声说道:“我给您带了礼物,是让我观赏庭院的谢礼。” 对方顿了顿。 很久,干燥沙哑的声线才响起来。 “你对我的庭院并没有兴趣。” ------------ 这道门后有她的爱人。 许肆干笑了一声,她今天穿着的高领毛衣宽松,温暖的阳光照在她面颊上,将冷清的味道驱散了几分,今天没有工作,神色闲散又淡,承认的很快。 “是的,没有兴趣,但莫名就是想来到这里,只有来到这里,我才浑身放松,跟你说说话,就更放松了,总之,要谢谢你同意我进来。” 白别墅的门廊也是浅色的装修,大理石砖不规则的蔓延到庭院里,倒映着光,在这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风声,很轻,带着缠绵与悦朗。 里面的人也并非是一直沉默的。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缓慢稳健。 许肆能感受到他就在门后,相隔距离不到两米。 就在这个时候。 他忽然问了一句: “你有伴侣吗?你的伴侣,不介意吗?” 匪夷所思,嗓音干哑,像扯着喉咙拼命破出来的字节。 许肆本来没什么不舒服的,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莫名觉得嗓子痒,忍不住咳了两声,慢半拍才接上他的话:“不介意,介意也没有用,他不在港岛,并且,医生说我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来这里走一走,或许能缓解很多。” 这一次。 他问的格外的快速。 “医生?” 许肆忽然感知到了这是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或许病人天生就喜欢这一类的话题,她很放松的,带着无奈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着,给自己扯了个还未确诊的病症。 “是啊,前几天请了个医生到家里,就是因为有他的建议,我才会提出这样冒犯的要求,不好意思。” 房主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快,又一字一句停顿地说: “那你,常来吧。” 许肆惊讶的回眸,去看那道乳白色的大门,再一次感叹他的善良和慷慨,很诚恳地说了句:“好,我会尽量不打搅你,我姓许,名肆,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一次很正式的自我介绍。 没有带着特殊目的,只是单纯因为有机会认识他而感到高兴。 可是。 这句话说完。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连风都失去了乱刮的勇气。 他的每一次回话都带着短暂的沉默,这次沉默了更久,像是在犹疑要不要透露自己的姓名。 很久,才淡声说: “我也姓许,跟我的亲人姓。” 许肆抚弄头发的手定在半空中,反应有些迟钝,视线不由得深切了一点,笑道:“好巧,有一句老话,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门后的人始终要沉默的,就在许肆习惯性的准备等待一会,就忽然听见了男人的笑声,声量无限接近气音,然后很快速地用喉咙滚出一声: “嗯。” …… 那天过后。 许肆就像是打破了什么结界,她开始可以自由的出入神秘又荒芜的白房子庭院,当然,也仅限于庭院而已。 人的情感是很怪异的。 就比如面对面相处,许肆或许会保持距离与分寸,顺着对方感兴趣的共同话题聊下去。 但隔着一道门和一个善良的陌生人交谈,在没有任何的已知的前提条件下,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畅所欲言。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吐露一两句自己的心声。 而对方也是个耐心足够的倾听者,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未有过不耐烦,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能看出来,他虽然被病痛折磨,但心中仍有不曾磨灭的光亮。 就这么和谐相处了几个周。 在一次交谈中。 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他忽然开口说:“光是活在这四四方方的房子里,我就已经对生活感恩戴德了。” 语气开始轻快而上扬。 许肆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话太像是得了重病,苟活于人世间的病人说的话。 心中生出一种难过感。 虽然未曾谋面,但他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就像是高高住在天上的人,被命运拽入了泥泞的潭水里,可他本该耀眼,不该被关在洋房里渡过一生。 伸出手抚弄摆悬挂在铁架子上的苍绿薄荷叶,坐在宽敞的沙发里,许肆表情难看,愣了半天,问了一句: “你……生的是什么病?” “病?”男人压低了嗓音,又想了很久,笑道:“我得了怪病,治不好的怪病。”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寻找医生。” “你也是个心软的好人。”男人若有似无的感叹了一下,他说:“但是不用了,我就安安静静蜷缩在这里就好,这里是离光最近的地方。” 这是在陈述事实。 虽然不了解他赖以生存的光源是什么。 却莫名让许肆心脏抽疼,没有原因的,急促的,反复的疼。 聊天氛围瞬间被这句话打破。 许肆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凭借着做过温暖好人的经验,安抚着说:“会好的,等你彻底能从这间房子里走出来,我们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很聊得来。” ——朋友么? ——真痛苦。 躲在门后俊美的男人不甘心地阖上眼睛,妖冶的灰色瞳孔沉浸在黑暗里,好久,才似哭似笑地说: “不会的,我走不出去,我们也成为不了朋友,我长得可怕,说不定你看到我犯病的样子就会吓得想逃跑,会很嫌弃。” 他就是这样恐吓她的。 知道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所以希望她打消见面这种期待。 温凉的阳光刺眼晃晃。 许肆撑着下巴,黑睫颤动。 正常人都有可能会因为外表的差异而感到自卑,更何况是一位久病未愈的病人,怪不得他能走动,却不从出门,他居然这样挑剔自己么? 许肆说:“那我也说句不会的,我或许会被吓到,但不会嫌弃你。” “为什么?我们并没见过。”男人隐藏在暗处的手指头无意识的弯曲了一下,雕刻刀与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肆正好耳力不错,听得真真切切,想了一会,才清清楚楚回答他的话: “感觉。” 她把这一切称之为感觉。 刚刚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当然,不是她随随便便就爱上了一个陌生人,而是,她三番两次狂跳的心脏与直觉告诉她,这道门的背后,有她最忠诚的爱人。 ------------ 太脏了 不需要谋面。 不需要复杂的试探拉扯。 哪怕声线刻意改变了,说话的语气停顿不同了,思维方式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她知道自己靠近他时,会产生什么样特殊的生理变化,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心肠忍不住变得柔软慈悲。 紧跟着,这个世界上的温暖,都会比残忍更多一些。 此刻是正午的十二点半。 阳光最灿烂的时刻。 许肆的视线完全被封印在这道门上,已经有两年未曾见面,所以,尽管只听见他伪装到可以称之为完美的声线,内心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悸动。 许肆想不通他为什么躲避。 但她知道,这个人是用灵魂在爱她。 那就不该躲。 …… 室外明亮几净,室内却非常黑。 靠在门边的男人怔愣了片刻,脑海里嗡嗡作响,慢条斯理地将刻刀放在桌上,俊朗的眉目垂下,就开始思考“感觉”是什么东西? 有些人生来就聪明得过分。 只疑惑了一会,思维就清晰起来。 感觉——就是微风吹动树叶,低语着未来的端倪,只有心脏才能察觉。 他温柔的笑了。 残缺的生命,因为她的感觉而感到喜悦。 笑过之后。 他又用白皙的指腹沾了沾彩色的颜料,为面前的木头雕塑涂上颜色,嗓音持续低沉,装作没有半点动容的模样,劝导道: “人应该靠理性而活,感觉,有时候也会出错。” 许肆坐在有阳光的地方,潋滟的桃花眼上挑着,撑着下巴忍着踹开门的焦灼,声线清晰:“但是我大多数时间只凭感觉活着。” 如果非要找出什么证据的话…… 许肆忽然捂着红唇,再次咳嗽了起来,弯腰的动作幅度剧烈,撕心裂肺,嗓音沙哑上气不接下气,:“最近天冷,我感染了流感,总在你的庭院外吹冷风,有些不舒服,我能不能问你讨杯热水喝?” 因为男人早就说过,他不愿与人接触。 所以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得寸进尺又冒犯无礼的要求。 他完全可以严词拒绝,让许肆回对面喝水,反正距离不远,又或者冷声下达驱逐令,斥责她不识好歹,既然不舒服,大可以不要继续在庭院吹风。 可躲藏在室内的男人瞬间慌了神,在黑暗中,匆忙转身,拿起放在炉火上恒温铜铁水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放在托盘上,打开那扇狭小的门中门,端了出去。 整个动作没有经过思考,只是为了尽快缓解她的咳嗽,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等外面的阳光顺着缝隙倾斜进来的时候,他才看清自己的手部是何等的污秽狼狈。 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与木屑。 好脏,好丑。 撤回也来不及了。 就当是……为了验证了他刚刚的话吧。 风寒,雾重,日光却渐浓。 许肆听见金属门锁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停止了咳嗽,缓慢抬眼看着那道小门抬起,然后看见一只冷色调指骨匀称又毫无血色的手,端着托盘伸出来。 跟油画上吸血鬼的手差不多,修长,漂亮,涂满颜料。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忍耐的声音。 “……给你,我手太脏了,你避开我没碰过的地方喝吧。” 许肆抬手,接过托盘,放在桌上。 下一秒。 趁对方来不及回缩,她丝毫不嫌弃地靠近,握上了那只沾满颜料的手。 ------------ 欢迎回家 太阳光线变得更灼热了。 气温却持续降低。 那只手仿佛被冻住了,开始肉眼可见的颤动起来。声线尾音也因慌乱而有些压制不住,隔着门,似乎都能听出他的震惊与无奈。 “许小姐,这样很冒昧。” 接触到熟悉的体温,凉冰冰像死人。 许肆的心跳断断续续,似乎觉得不够用力,抬起另一只手进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鲜浓的颜料粘稠湿润,把两人的皮肤一起污染。 她长睫毛眨了眨,舔了舔红唇,唇角勾起了一点点弧度, 声音也哑了:“很冒昧吗?你不是觉得自己脏么?那现在我们一样脏了,谁也别嫌弃谁。” “……” 场面有些复杂的沉默。 那只手的主人察觉到了不对劲,挣扎了一下,就开始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这样?” 果然聪明。 许肆笑得生动明媚,没注意到自己鼻头泛起的酸涩感。 “因为我忘了,我该跟你把话说得明白点,我虽然大多数时间凭感觉活着,偶尔有破绽,但从不出错。” “……” 里面的人身体更僵硬了。 许肆的双手反复紧握了又松开,确认手里的触感是真实的,又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这位姓许的先生,我感觉,你太像我那不知所踪的裴姓爱人了,以至于我控制不住,想破开这道门,看看你是不是也拥有一双漂亮的异色眼睛,你对我这样慷慨,你会不会满足我?” ………… 裴枕一直没有动作,一开始是被她突然的接触吓到,以为她是站不稳,所以抓着他的手求救,后面,她缓慢地说出那些令人颤栗的话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动不了了。 他从刚刚起,就明白许肆说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种感觉他也有,无论身处何处,只要她出现在他身边,他就能立刻察觉,然后就觉得,整个世间万物都是合理的,可以被原谅的。 可他严重低估了她的感觉。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妄想过他的姐姐,也持有和他一样的感觉。 而低估感觉带来的后果。 他不敢想。 心脏被碾压粉碎,因为那句裴姓爱人,他的理智也快没了,却还在考虑如何快速逃离,总不能再一次将她拉入地狱里去。 然而下一秒。 裴枕就听见许肆开始踹门的声音,力道不算轻,门是坚固的,但如果一直踹下去,脚会很疼。 他的姐姐,性格比较刚毅,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所以,这样下去,会一下比一下更疼。 一会再想逃跑的事情吧。 夜晚还没降临,剩余的时间还很漫长。 他仰着下巴阖了阖眼睛,妥协似的,忍不住用原本的声线,叮咛了一句: “小心……” 空灵缥缈,极致悦耳。 许肆倏然停下动作,然后站在原地怔愣,再然后,她笑了,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果然是你,我的心跳比头脑先认出你,我无可救药。” 然后,许肆声音开始变沉变哑变得颤抖,她松开牵制住他手臂的指尖,严肃又冷清的嗓音多了一丝不可违抗。 “不是答应我说要回来吗?不是说不让我为难吗?不是说要一直听我的话吗?我现在,要你开门,你开不开?” …… 在感觉面前。 伪装毫无意义。 裴枕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她的指令,打开这道门。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何不把一切摊开来给她看。 让她知道生命的可贵后,快跑。 ……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锁芯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在安静空旷的门廊上,算得上是巨响。 有冰凉的,比室外还要冷的气息,以及生涩的药感、竹子汁液的香氛味道,向她袭来。 没有开灯。 光线骤强与极暗碰撞对比之下,视觉冲击感很强烈,许肆抬眸,每一帧目光都像是自带慢镜头。 缓了几秒。 终于能看清站在面前的男人。 个字很高,身材完美,不可进犯感还是那样强烈。 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在没有燃烧暖气的房子里,略显单薄,所以他的手才会冷到惨白,毫无血色。 许肆的视线缓慢往上移,在明暗交界处看见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平直的锁骨,清晰的下颌线,与几年前毫无差别。 只是没有银白色的长发了,短发却依然帅气的要命。 而后。 猝不及防的,她终于看见了那双笼罩着雾气一般烟灰色的眼睛。 很奇怪,在看到裴枕那一瞬间,许肆忽然就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了。 他就站在哪里,表情微微笑着,不开口说话。 外表看上去很正常。 没有生什么怪病。 可许肆莫名就是感觉他破碎,像是庭院里的茉莉花,整朵整朵干脆利落的掉。 这样的感受,让许肆的嗓子堵了一下,她朝前走进一步,跨过那道结界一般的门槛。 裴枕伸出手,想阻止她靠近,却不可自控的颤栗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与心里折磨。 “别靠近,你会被我杀掉,迟早的事情。” 简简单单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许肆的身体随之僵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唇上。 鲜艳,好看,会吸血。 片刻后,再次抬腿靠近他,借着他的高度,许肆轻松扯到他的衣领,温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 像是不满意这样的触碰,她伸手抓住男人的指尖,颜料的颜色是鲜红的,反衬的两人的皮肤更加苍白,另一只手去触碰裴枕的下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杀我,但是肯定不是你自愿的,直视我,裴枕。” 昏暗的房间被阳光侵蚀,男人怔怔的看着眼前人,暴戾的情绪在不断试探,妄想吞噬他的理智。 偏偏许肆还有更大胆的,她踮起脚尖,轻吻上了他的唇,将身体重量压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带着厚重的思念,贴着他的面庞呢喃: “别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就不敢回家,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没有那么胆小,还有,能不能你也别那么理智,显得我像个疯子。” 他被迫低头,肩处微颤,指尖关节被那双柔软的手牵制住,所有理智瞬间崩盘。 那天午后。 他叫她的名字,说太阳太灼热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支撑她的身体。 许肆轻轻“嗯”了一声,干脆将他整个人摁倒在玄关处的地毯上,单手撑着地面,在他耳边用这辈子最温暖的嗓音说了一句: “两年之际,欢迎回家。” ------------ 落日之前 裴枕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玫瑰需要养分,巨木需要生根。 他近乎疯狂的爱,让他忍耐着渴求与思念,躲了许肆两年。 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说这句话的人是个智者。 只是裴枕太例外了。 他离开许肆就是活不长久,药效和痛苦把他的头发染成纯白颜色,心脏也跟着不合常理的渐渐老去。 他开始担心的问自己,如果继续这样躲避下去,她很有可能真的会遗忘他,去过没有他的生活,真的没有关系吗? 一想到这些。 他的手就不自觉的掐着自己的身体,心脏的阵痛就开始呼啸。 后来有一天。 有人跟他汇报,说她要结婚了。 裴枕像疯了一样,卧倒在墙边,试图隔着空气求她不要,背上和胳膊群集隆起,卑微,讨好,痛哭,这些本该与他毫无关系的动作,反复在同一个夜晚上演。 第二天。 他就出现在了飞往港岛的私人飞机上。 他想通了。 他别无所求。 不要她的喜欢,不要她的怜惜,甚至不要她发现他的存在。 在苦涩的悲伤中,他只希望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走向幸福。 后来的后来。 因为一只惊慌失措的白猫迷失方向,闯进了他的庭院,引来了他心上的爱人,像很多年前那样,她步伐缓慢的走进他的世界里,在浓雾之中,整个人都在生光。 距离最近的时候,她唇角一弯,询问他可不可以天晴了再来一次。 他整个人又开始恍惚了。 怀疑时间从没有变过,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再到现在。 许肆卧在他的身上,握住了他的脏手,跟他说欢迎回家。 他很喜欢。 混乱之余。 很想对她说,谢谢你握住我肮脏的手。 可事实上。 他被太阳光灼伤,怕面目狰狞吓到她,自己吓自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 疯狂的爱和稳定的情绪绝不可能共存。 裴枕是这样。 许肆也是这样。 冷气覆盖了整座房子,男人身上好闻的香调充斥鼻尖。 许肆眷恋不舍的抱着裴枕的腰,抱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样久,才舍得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眸,低声呢喃:“阿枕,你知不知道你搬到隔壁以后,我就控制不住想要望这里看?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是一个偷窥狂,我甚至去询问医生,我是不是个变态。” 医生是怎么回答她的? 有一点变态吧,但是还好。 “但还好,我很快就认出你了,知道是你,一切病症就自动痊愈了。”她潋滟的桃花眼低垂着,望着他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润了:“阿枕,你最听话了,不要再走了,再听话一点,好不好?” 最起码。 不要默不作声的独自躲着,多让人心疼。 赤裸的脚腕暴露在阳光下。 很痛。 裴枕却恍若未觉。 他眼神看不出情绪,眼尾却是一片生理性的红,一只手撑着抱着她的软腰,一只手的拇指抹去她不知何时快要掉落的泪水。 像个虔诚的爱人者,妥协到无法再妥协,一次次将自己退出底线之外: “你别哭啊,我听话。” 顿了顿,他继续说: “但太阳落山,你要记得走。” “太阳落山后,会发生什么呢?” 许肆忍了很久,才问出声。 时隔两年,她觉得自己与裴枕的心里想法完全倒置了,面对喜欢的人逃离,确实有一种想把他困住的冲动。 裴枕微微启唇,没有回答她的话。 而是用尽仅剩的力气,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慢慢离开充满冷风、颜料、木头味道的区域,往更干净舒适的地方走去。 要他怎么承认呢? 做不到的。 在她的面前,他要怎么承认自己是个恶鬼? 熟悉的姿势,许肆偏头,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把她放下,她可以自己走。 “我能抱的动。”矜骄的语气。 许肆垂眸苦笑,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很好的,尽管躁郁疯狂,却不是他的错,他骨子里永远绅士,细心,体贴入微。 温暖的白房子,也有跟许宅差不多大的待客厅。 阳光照不进来的时候,只有一盏形同月亮的落地灯充当照明,屋子里没有半点暖气,照常安静,好在吹不到外面的凉风。 裴枕脚踝刺痛,脊背却仍旧高贵的直挺着,脚步稳健的将怀里最喜欢的人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自己则去摸索角落里一次也未曾点燃过的壁炉。 他的头发剪短了,修长白皙的手拎着一根长长的点火棍,伸进壁炉堆放的新鲜干柴里,火一亮,在寒冷的冬天里,仿佛开出了橙色的江户菊。 跳跃的火焰照在他烟灰色的瞳孔里,勾勒出好看的侧脸。 他却没有温暖手部的意思,而是缓慢的放下点火器,转身里那簇火焰远远的,不再靠近半步。 “怎么不穿多一点,不冷吗?”许肆的语气有关切,听起来很温暖。 “都一样的,姐姐。”他的嗓音很轻,无端就让人听出他的心思紊乱。 许肆抬头,看着他,迅速解开脖子上的围巾,走到他身边,笼罩在他指骨分明的手指上。 “怎么会都一样?你的手都冻白了。”她低着头反驳,很认真,“这样裹着,怎么样都会舒服一点吧?感觉好一点吗?” 心中的空缺在触及她体温的那一刻完全填满了,他真的尝试到了灵魂温暖的滋味。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翻涌的情绪控制脑海。 可这份温暖,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火焰在空气中燃烧很快发出星星点点的爆破声,裴枕强装不下去了,脑海里的理智顷刻间破碎,认命似的弯腰,猛然将她揽进凉嗖嗖的怀里,咬牙切齿,骨头都开始发酸,用尽骨子里的温柔,去感受她的体温。 “真难啊,姐姐。” ——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份命运,我到底要多努力,才能不伤害你,且跟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许肆茫然抬头,去望他失神落魄的妖冶眼睛,上面仍挂着透明的泪。 他居然……哭了。 ------------ 等很久 港岛潮湿,室内温暖,空气停滞,庭院沉默,壁炉的通风口有问题,外面的冷空气倒灌进来,火焰不断摆动身躯,光怪陆离的扭曲光线晃的人眼睛疼。 许肆刚刚弯起的唇角收敛,抬手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柔软的指尖,替他擦去泪痕。 红唇微启,刚要说话。 下一秒。 有什么东西覆盖在她修长脆弱的脖颈上,柔软的,温凉的,尖锐的,卡在大动脉处,带着巨大的力道,迫使她偏过透露,眼神落在玄关上。 许肆笑容瞬间凝固,所有的言语都断在了喉咙里。 冬季的白天短暂,室外光线颓废。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从水晶制作的摆件反光贴面那个角度看去,裴枕的身影居高临下,完全笼罩住了她整个身躯,精致的侧脸埋在她柔软光泽的发丝处,动作轻柔,像是在吻她。 只有许肆自己知道。 不是的。 他在啃食她! 只需要进一步咬破她那层单薄的皮肤,鲜红的血线就会源源不断的飙出来! “阿枕。” 许肆深吸一口气,像是早就猜到一般,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面露惶恐,像是观看电影一般,以一种旁观角度观看他的动作,全都记在脑海里,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 “难受吗?你可以吸我的血,但是保持冷静,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好一些。” “……我放过你,你要头也不回的走。”他无声呢喃,音调缥缈清浅,浑身都在颤动。 像是在努力唤醒自己的人性,他死死咬着鲜红的唇,咬破了自己,都没舍得去尝尝她皮肤下的甜味。 睁开生理性泛红的双眼,他弯唇笑了笑,长长喘了一口燥气,趁着外面还有一点点昏黄的阳光,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指尖,放在脸前亲吻。 “像以前一样,逃离我。” 然后毫不迟疑的,转身上楼。 步履踉踉跄跄,艰难的要命。 许肆紧紧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咽了下喉咙,心脏狂跳,他刚才,是真的想咬死她。 但是。 她真的不能拯救他吗? 许肆挑了挑眉梢,侧头看了一眼通往黑暗的楼梯转角处,忍着不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途径花园。 穿过许宅的庭院。 走到二楼书房里,拿起座机听筒,拨打了一串电话号码。 夜晚无声的降临。 许肆胡乱揉搓几张废纸,才稳住心绪,坐在皮革沙发上,一边与人通话,将刚刚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一边翻找出望远镜,目不斜视的盯着对面别墅的一举一动。 电话里。 有人在说:“许总,我需要一份血液样本,才能做研究,能不能真的改变,很难讲,只能尽力去压制他的暴怒和嗜血冲动。” “可以,我今天就能取血。”许肆口吻严肃,“但,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很长时间,催眠能让他每天晚上保持镇定吗?最起码不要痛苦下去。” “如果只是要求镇定的话…… 您说过的,那位先生以前也在不断找人自救,催眠镇定这种法子在国际上很出名,应该也是试过的,只是弊端很明显,不完全信任催眠医生,就完全没作用…… 他有强大的意志力,我亲自去肯定不行,否则,那位先生不会任由自己发展成这样。 但如果他完全信任您,肯完全配合让您操控意识的话,或许会有一点作用,搭配麻痹神经的药物,他就能沉睡。” 许肆指尖轻敲桌面,闭上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庆幸,“那就最好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听我的话。” 她说过,她不喜欢默默等待,且盲目信任他总会回来。 为了这一天。 她做了两年的准备,真的等了很久。 ------------ 我带你见光 这世界上的道路颇多。 走不走,走哪一条。 面前都有可能是悬崖。 许肆挂了电话后,拿上了一个备用的小皮箱,保持头脑清醒的再次下楼。 葛管家穿着得体的西装站在门边,没有多问一句废话。 许肆对他说:“让家里的保镖全到门口,守着对面的白房子。” 小姐近来和对面的邻居走得近,这事儿大家都有数。 葛管家只觉得是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很快就照做。 “是,小姐。” 外头风势渐长,月亮悬挂在云端。 许肆裹上风衣外套,眼神清冷的望着眼天上的月亮,然后快速往白房子走去,被冷风那么一吹,身上就沾满了凉气。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一个如此优雅绅士又骄矜的人,能有多么的狼狈,才会独自躲起来,躲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 大概也能想象到几分的。 可真正再次走进那个温暖的白房子时,许肆仅仅走到玄关,就停下了脚步。 壁炉还燃烧着火焰,干柴不多了,像是笃定了她会离开,裴枕点燃的时候甚至没加正常份额的柴火。 耳边围绕的不再是火星迸裂的声音,还有清脆的,类似铁链子的拖拽声。 缓缓绕过楼梯。 朝有响动的房间走去。 许肆后背都湿了。 不是没想过,他要是再一声不吭独自离开,就拿手铐,像当初他对她那样,把他拷起来。 可现在,他居然真的自己把自己拷起来了。 许肆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无止境的心痛。 “裴枕。”许肆听见自己的声音,屋子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加重了那种沉寂感,却忽然把链条拖动的声音中断。 他在避免吓到她。 还是避免她太快找到他? 许肆心脏紧了又紧,细眉微皱,脸色说不上不悦,但绝对不太轻松,红唇抿着,连着打开了好几扇大门,都没有人影。 又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一间一间的翻找,步子走得着急,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震感惊人。 直到开到倒数第三间的卧室。 许肆发现了一个暗门。 她推开暗门的那一刻,瞬间腿软,手指都忍不住脱力,箱子坠落在冰凉的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昏暗的月光下,裴枕的身影安安静静,宛如一尊雕像一样,躺在一个类似铁笼的床上,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根链子,将他的行动范围禁锢,他锁骨上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看样子已经挣扎过了,所以暂时保持了平静。 ——这就是他敢回来的底气。 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挣脱牢笼就等于自杀的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失控伤害任何人。 许肆头脑“嗡嗡”一声断了线,表情没有变化,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她平时最不喜欢哭泣。 且认为掉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事情,换不来强者的尊重,也换不来什么利益,只会让人看清。 但如今。 眼泪成为许肆唯一能宣泄情绪的东西,她不能喊,不能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弯腰捡起地上的皮箱。 她拿着药瓶缓缓朝他靠近。 月色朦胧如同薄纱。 裴枕知道她来了,却不敢乱动,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保持着比较不恐怖的姿势,她越靠近,理智就越不清晰,身上颤抖的厉害,头脑和身体感觉被尖刀割裂,不知道戳出了多少个破洞,只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味。 他想她走。 可她离的越来越近。 身上那种勾人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近到能感受到她人影晃动。 一切都开始失控,行为也再不受控制。 下一秒。 他忽然伸出了手,修长有力的右手瞬间捏住了她的喉咙。 冷厉眼睛藏在浓重强烈的黑暗里,死死盯着她的大动脉。 许肆被他忽然的动作掐的拧起眉头,略抬了抬头,看见他瞳孔癫狂燥郁。 顷刻间,就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她脸色苍白,即将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却没有惊声尖叫,而是顺势离他更近了一点,用尽毕生最温柔的眼神望他,艰难挤出口型对他说:“阿枕,你看看,我是谁?” 话音刚落。 裴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她清绝的脸颊上,又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心里涌起阵阵毛骨悚然。 半晌,他手松了松,转而牵起她的手,用牙咬住食指,吸吮出一点点血迹,想确认她是活着的,想保持一丝丝理智。 疼。 因为她在害怕。 所以疼。 疼的他没法继续放纵自己,霎时间松了口,狼狈不堪的握着铁栏杆,折腰屈背跪在床上。 脑子空白,喉结滚了又滚,音调暗哑不清:“还回来……是找死吗?姐姐。” “当然不是。”许肆的声音也颤,但努力将一片药送到他唇边,顺着鲜血,强迫性的喂他吃下去,“我是来陪你的。” “陪我?”他俊美的侧脸拗开,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嗓音低微到听不见:“不可怕吗?现在的情况,也只是暂时的,你的药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下一秒,我就会咬破你的喉咙。” “挺可怕的,老实说,我现在很害怕。”许肆实话实说,殷红的鲜血顺着分明白皙的手指往下落,今晚身临其境,像在沉浸式体会一场噩梦。 裴枕姿势没有变过,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没有焦距,全身都在不可自愈的颤动着。 他靠近光的时候,就不怕被灼伤。 但痛还是痛的。 想让她害怕,看到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然后逃跑,但她现在真的害怕了,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许肆动作停住,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肩膀停止,笑的苍白,又叹息一声,脸色冷艳肃穆起来。 “可是,阿枕,我是说我害怕,但我没说我不爱你。” 裴枕烟灰妖冶的眼睛倏然抬起,眼泪止不住的从他的眼睛流出来。 当被催眠者有坚强的意志或者处于失控状态时。 催眠就会受到阻碍。 她学了两年,医生建议她,这种条件下,只能逼迫他清醒,然后真诚,以最大的真诚,告诉他,要听话。 许肆半蹲在他床边,继续引导他的情绪,白皙的手指穿过笼子,摸了摸他的精致的额头。 “以后痛苦的夜晚,我都陪你度过,我们多的是以后,以后都是我们。” “你看着我的眼睛,世界可能会抛弃你,但我不会。” “阿枕,人不可能一直活在黑暗里,照着我说的话做,我带你去见外面的阳光。” ------------ 格外忧虑 那天晚上。 裴枕胸腔震动,卸下了所有骄矜理智,垂着眼,烟灰色的瞳孔水雾弥漫。 好多年前,就是这样的。 许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从此以后,全世界都活了过来。 …… 那一夜。 他咬牙克制着痛苦,听着许肆的话,扎镇定剂,见效很快,许肆干脆牢牢握住他的手,闻到提神醒脑的雪松味,他反倒能安定一些。 当然。 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许肆也不刻意说些什么,静静的坐在他身边,闭上眼睛,不听也不看,在他可能会伤到自己的时候,给他扎针,保证他能安稳的在她身边度过孤寂的夜晚。 他平静下来。 许肆就隔着金属栏杆,摸着他的头,学着他当年为她平复心情唱歌的模样,也给他唱了那首歌。 【潮汐退或涨,夜冷风和霜。】 【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 【伴我星夜里幻想,方知不用太紧张。】 她很少唱歌,清冷的港岛口音标志,口条清晰交织,仿佛能把人瞬间拉回许多年前那个漫长的雨季里。 许肆后来有刻意去听那首歌。 才知道他没有继续唱下去的词汇是什么。 当时两人身份不太合适唱出来。 现在,却合适了。 许肆半坐在地面,漂亮的桃花眼还是那样明亮,带着点疏离感,脖颈修长,肌骨分明,视线遥遥望着窗外,美得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没法隐藏这份爱。】 【是我深情深似海。】 …… 野兽也会有安宁的一天。 天际破晓,在时间第一缕晨曦照进来,明晃晃的撒在许肆的红唇上,带来了人间的希望,有种生机蓬勃的美感。 许肆稍愣,立即起身拉上了窗帘,遮住了日光。 在她重新回到床边坐下的时候。 有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从暗夜里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往上,渗透一般扣进她的指节中,与她十指紧扣。 凉。 意想不到的凉。 许肆眼神猛然晃动,晃动的像阒黑的海港,指尖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齿痕也麻木无感,刺激的体感弥漫在空气里。 扎了七八支镇定剂。 怎么还能动? 这很恐怖。 男人的身体像座山从身后笼罩过来,本来就昏暗的地面上赫然多出了一层更黝黑的阴影,冷白色调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悬在床边。 有话语从他精致好看的唇边拖曳出来,没有声音,脱了力气,像是在没有神智的情况下,沉睡之中说出的话。 “姐姐……没被我吓跑。” “当然没有。”许肆阖眼,心脏泡软,手指敲动,声线温柔:“说过要听我的话,那就再试一次,好起来,别想着离开。” 她很想让裴枕知道,人生中,会有那么一个人,见过你的清澈,也拥抱你的不堪。 很久。 那道声音似哭似笑,缥缈空灵。 “好,但你晚上要跑。” 说出来的还是那一句, 耳语般的叮咛。 …… 再从那栋温暖的白别墅出来的时候,许肆手里多了一管鲜红的试剂瓶,她不动声色的将试剂瓶放进门外的黑车里,那辆车发动机嗡鸣,调头离去。 她看了看苍白的手指头。 嘴里呢喃了一句:“怎么不干脆给我吸干算了。” 确实很危险。 自从经历过昨夜以后,她就明白了他所有难言的苦衷,手指到现在都是凉嗖嗖的,没有回暖的迹象。 但他那张瓷雕般精致的脸庞充满痛苦。 她偶尔又想,会吸血怎么了,孩子都漂亮成那样了,吸点血也不是很过分,更何况,怕裴枕逃跑,她让人把别墅周围看起来了,就当是限制他自由的补偿。 她绝对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 也不会给他任何放弃自己的机会。 …… 那种压制药物研究进展不快。 许肆早有心理准备。 白天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太阳一旦落山,世界万物都会染上诡异的颜色。 她仅仅陪伴了裴枕几个夜晚,就觉得心惊肉跳,倘若是她经受这样的痛苦,很难说会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就算勉强生存下来。 或许早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彻底变成了疯子。 天才就是天才,确实有旁人不可模仿的忍耐力。 许肆在第二个月的时候。 就彻底搬进了白房子里,还给房子装上了监视器,保证他随时是安全的。 国际医生研究出来的药物需要试验,这世界上只有裴枕有相同的症状。 每天不同颜色的药片一大把,简直能当饭吃。 但这些药片都带着希望,能让他更接近正常人的希望。 裴枕也确实听许肆的话,无论许肆递给他的是什么药片,他全都不过问,面不改色的吞下去,然后静静等待副作用降临。 许肆在公司的时候,也会打开办公室的监视器,观察裴枕的状态,她不会偷窥裴枕在做什么,只是想确定他还活着。 然后。 她又发现了裴枕的秘密。 白天的时候,会有人蒙着脸,神神秘秘的,悄无声息绕过保镖的巡查,走进那栋房屋里,是裴枕的医生,带着专业的医疗设备和试剂,只是治疗的方式很古怪,不像常规医生会用的手段。 许肆才知道,原来自己误会了。 他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自救。 他比谁都想更快的好起来。 甚至……吃双份药。 日子久了。 一月一月过去。 许肆就有些不太忍心,坐在沙发上,偏过头去,不看他,眉心紧皱,满脸心疼。 裴枕会将药片咽下后,来到许肆的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妖冶的瞳孔似乎不想她难过,所以没有露出半点难色,眉眼软了下来。 “别皱眉,还挺好吃的。” 许肆从诧异到怔愣到目瞪口呆,最后无奈的笑了出来。 “你,真是……” 见她笑了,裴枕才单手撑着下巴,眸光忽闪,眼神中有难得一见的温柔。 “姐姐开心了?那能不能答应我,今晚也别看着我了,我不会跑的。” 许肆笑容收敛,很正经严肃:“不行,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换个要求。” “好。”裴枕笑着用手虚虚抚平了她的眉头,嗓音有说不出来的人蛊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近格外忧虑?是有什么麻烦吗?” ------------ 步入正轨 “最近在地标名单上,看中了海滨别墅,想买。” 许肆声音显然淡定的可以,除了这件事,近期能让她忧愁的事情都可以解决,本来也不打算说,毕竟不是大事。 她倒也不是想要的东西非得要到手的性格。 当然…… 偶尔她也是。 但这个海滨别墅她是真的喜欢,也有非要不可的理由,那些别墅不管是地段还是风水都特别好,港商讲究这个,意味着升职空间巨大,其次,那个地方,真的适合裴枕,在这个孤独寂静的房子里待久了,她想让裴枕听听海浪的声音。 越想。 心就越痒痒。 “钱不够吗?”裴枕思索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许肆的生活里,但他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垂眸就准备让人送笔钱来。 许肆挑了挑眉梢,有些失笑,“怎么会,我跟钱的关系特别好,我别的不好说,就是卡里钱特别多。” “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买靠近海岸线那一排,但是那个开发商怪神秘的,一直长居在国外,别墅也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 许肆都觉得吃惊,这世界上居然还有钱也很难买到的东西。” “……” 裴枕嗓音仍是一贯的磁性好听。 “什么地方的别墅?” “香海湾。” “……嗯。”裴枕低低应了一声,手指微动,眼底有些笑意,“不必放在心上,我可以送给你。” “不用了,我自己买,就是找人麻烦了些……” 许肆说着说着,再次挑了挑眉梢。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裴枕为什么要提出夜晚独处。 按照医生的叮嘱。 许肆从不会在他面前吐露生活中的难处,他询问了,大多也是敷衍着就说过去了,不想给他增添精神压力。 所以,当他提出一个许肆绝对会拒绝的要求,等她拒绝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再提出第二个要求。 许肆就很难再拒绝了。 他是真真切切的想知道,她生活中的小烦恼。 叹息一声。 许肆带有惩罚性质去揉了揉他隽俊的脸,“怎么不知不觉又被你带跑了。” 裴枕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没有反驳,只是笑,笑的灿烂满足。 …… 隔天下午。 就有人往许宅门口送了一叠房本。 许肆惊讶的看着葛管家带人进来,那人西装革履捧着房本,翻开来正是香海湾海岸线上那些独栋别墅的产权证明,上面写的……是裴枕的名字。 ??? 这不可能是临时办理的。 任谁也没有那么高的效率。 许肆有些不敢相信,裴枕居然以个人身份在港岛购置了私产。 地下城曝光后,三合社名下的三联商会走的匆忙,留下的产业全都被查封,国外三合社的资产也处于停运状态。 那他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置办的产业?这份财产,怎么还能送到她手里? 带着这个疑问。 许肆找送房本的人仔细问了一下。 香海湾的别墅正好是她昏迷那段时间买的。 裴枕是以两年前新起的外国艺术家的身份入驻港岛,拥有了合理合法的置业权,第一次,他的名字不再跟毁灭了的地下城有关联,而是以一个全新的,重生一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再也不会让她感到为难的新身份出现。 这是他那晚承诺过的事情。 即使每夜痛苦的活着,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却依然要与她赴约。 春季的港岛很少下雨了,雾也不在浓,只是空气湿润了很多,太阳几乎天天露头,想为世间的花花草草提供光和养分。 冬季枯萎的花草被阳光灿烂一照,焕发升级,开始重生。 许肆一言不发,拿着房本往白别墅里走去。 遮天蔽日的庭院巨树,像是个巨大的保护罩。 将外面真实的世界隔绝开。 许肆抬眼望去。 一楼的窗帘破天荒的没有彻底拉上。 停下脚步。 她正好看见有一只惨白修长的手试探性的伸出来,想要触碰外面的阳光。 过了大概一秒的时间,那双漂亮的手开始泛出血点,就像被灼伤一般收回去。 看着他如此渴望阳光的样子,许肆心里变得酸酸软软,想上前去将他的手牵住。 …… 许肆深呼吸。 翘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推开那扇门走进去。 裴枕穿着一身深色的居家服,右手扶着柔软的沙发扶手,俊美的脸庞不处于阳光之下,也仿若在发光,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药瓶,带着点犹豫发呆。 听见玄关有声音。 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偏头望去。 “姐姐,回来了。” 他嗓音很轻,像是在撒娇,又有种矜贵感。 “嗯,今天的药吃了吗?” 裴枕轻轻摇头:“还没有。” 许肆将房本放在桌上,顺便看了眼他即将要吃的药,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说呢?分量多,多得夸张。 已经到了要用餐盘来装的地步,堆在一处像座小山,有实验药,有基础药,还有一些保健效果的药,还有血粉。 裴枕需要坐在沙发上一颗颗吞咽的,一天什么也不干,时间全花在吃药上了。 “怎么又加分量了,药也换了。”而且今天桌上还有两瓶药剂,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上面的英文词汇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许肆不禁开始担心,没准哪一瓶药就产生了更严重的副作用,“吃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肝脏排解的了吗?” 裴枕高挺的鼻骨上,那颗红痣都黯淡了,灯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换药是因为之前的药没有用,这里还有很大一部分药物是护肝的,不会有问题。” 为裴枕治疗的医生团队,在黑白两个世界里,都是最顶尖的存在,没什么可质疑的。 该质疑的是用药时间。 这样的药量不知道要吃多久。 不知道身体会好起来,还是会因为吃药恶化下去。 可惜,质疑也没有用,没有多余的路可以选择。 未来也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 许肆心头酸涩,却仍旧撑起了笑脸,对他说:“会好的。” “嗯。”裴枕轻轻的应了一声。 确实,会好的。 许肆每天都会来,每天都会陪他渡过难熬的夜晚,每天都会让他觉得岁月静好。 然后。 他这样残破的怪物,竟然也会觉得——未来可期。 许愿,希望我跟钱的关系也能特别好!!!它能天天来找我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我身边。 ------------ 想和你有以后 日子在按部就班中慢慢变好。 虽然看不到希望。 但还是在变好。 许肆看着他一颗颗把要吞完,才跟他提起房子的事情。 “这些房产,还给你。” 裴枕愣了一下,转过好看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你明明很想要。” 许肆唇角不禁微微扬起,“我想要,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产,如果有机会拿下,却在别人手上升值,我会觉得很亏,是你的就无所谓了,昨天我去看过了,风景确实不错,我们可以偶尔去住住,你能天天海浪的声音。” 裴枕没说话,只是将房本拿起来,然后重新放进她的包包里,很刻意的,避开了那只被太阳烫伤的手,没暴露在她视线之下。 “很早就答应过姐姐了,只要姐姐开口想要,都给你。” “有这事吗,什么时候?”年代久远,许肆有些记不清了。 “有啊。”裴枕淡淡的嗓音传来,没有任何调侃意味,很无辜认真的回答道:“在我还叫你小姨的时候。” “……”许肆也不是没有长进的,提起小姨这个词汇,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但耳根藏不住,莫名就是红了起来。 这栋白别墅有很多窗户。 看得出来原本是一个采光特别好的空间,天气晴朗,阳光会大面积铺设在地面上,让人温暖舒适,此时此刻却全是黑暗。 裴枕温柔地说:“有时候会觉得亏欠姐姐,年纪轻轻就收养我,现在,仍然是亏欠的。” 他甚至,没有一次能跟她好好约个会。 许肆听了这话,很冷静的弯了弯桃花眼,哪有什么亏不亏欠,她是别有目的的靠近,至今都没说。 她开玩笑的说:“那你快点好起来,长大了,该赚钱养家了。” 裴枕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笑了:“好,我赚钱养你。” 许肆撑着下巴,有些好奇:“你现在,有多少资产?” 裴枕说:“没数过,但可以跟姐姐一起数一数。” 许肆听他的口述,数过了以后。 房本。 最终还是收下了。 但她给安适打了个电话,让人认认真真重新装修了一遍海湾别墅,别的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窗户的材质,选用了一种很特殊的玻璃,有很好的遮光性,只要不太靠近,完全不会有阳光透进来,但勉强能用暗光模式,看见海浪翻涌的海岸线。 打完电话。 裴枕似乎去浴室里洗澡了。 春季还是有些凉。 她到壁炉边的靠椅上烤了烤火。 裴枕从不靠近火焰,靠椅是裴枕专门给她做的,只有她一个人使用。 火焰燃烧到尾声。 只剩下发红的碳灰,温度正正好合适这个季节。 许肆靠在松软的,用安神香水熏过的枕头上,疲倦席卷而来,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声也逐渐变得均匀。 裴枕洗完澡带着水汽从二楼下来,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白发落下,顺畅的滴在他的锁骨上。 眼神一抬。 就撞见了这一幕。 女人冷清的靠在躺椅上,碳火已经完全熄灭了,身上没盖毯子,温度有些低迷,她的手腕覆盖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 “……” 裴枕没出声,拎起旁边的毯子盖住她的身体。 蹲下,抬眸,唇角上抬。 镇定妖冶的烟灰眸眼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又有些融进性格里的欲念疯狂。 “怎么办呢。” ——姐姐好完美,望向她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好想和她有以后。 声音已经很低微了。 可天生有人对他的声音敏感,即使在睡梦之中。 许肆模模糊糊睁眼,看见一副凑近的五官,朦胧的睡眼闪过惊艳,然后闭上,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长得真爽,给我抱抱。” 这是什么形容词?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他的长相。 她说的太顺嘴了,又不像是第一次说。 裴枕怔了怔,难得有些迷茫。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她勾住,陷进躺椅里。 …… ------------ 我会犯病的 许肆是被一声清脆的鸟鸣惊醒的,她睡得太沉,鼻尖里一直传来一种若有似无的香味,清新凌冽,像是走进了白雪皑皑的松树林,苦涩又让人着迷,像是某个品牌推出的,很特殊的沐浴液的味道,用在某人却能格外让人安心。 她抬了抬手,发现手指头被人握住了。 下意识的。 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温凉的体温。 拥挤的空间。 许肆舒服的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又忽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 是裴枕那张俊俏到让人心动的脸,闭着眼睛,没有一点缓冲的出现。 愣着盯了两秒。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 然后—— 猝不及防的与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 距离上一次吃完就跑后。 这是两人第二次以如此亲密的距离睡在一起。 由于第一次太过记忆深刻。 她稍稍回忆了一下,呼吸一抖,转而就回忆起了自己是在皮革制的躺椅上睡着了,松软,舒适,宽敞,但挤下两个人,实属有些勉强。 分不清现在是几点。 许肆挑了挑眉梢,刚刚睡醒,嗓音比平时轻点:“阿枕,你怎么上来了?” “姐姐把我扯上来的。”裴枕嗓音慵懒,一动不动。 “虽然没什么所谓,但这要讲清楚,我睡相很好。”许肆说的正正经经,骄傲使她不会对每天吃半斤药的小可怜下手。 “……”裴枕稍稍仰起下巴,歪歪的看着许肆,眼底还映照着一层薄光,笑的让人惊心动魄,“好,是我,我睡相糟糕。” 他说完,右手指尖轻轻放在她的腰肢上,抬了抬,慢条斯理的将被她压在身下的左手抽出来,压的久了,有些麻意。 “……” 许肆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有些想笑。 这样的角度和这样的姿势,确实不可能是裴枕主动探上来的。 他却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果然。 真男人从不嘴硬,黑锅背的痛痛快快。 许肆忍不住用手再次摸了摸他的头:“你好乖啊,以前那偏执的样子去哪了呢?搞得我好像在强迫欺负你。” 裴枕目垂落,衣领微微下滑,露出了些精致的线条,那刻红痣影影绰绰,听见这话,他忽然飞快合拢上衣领口,再抬起眼时,食指骨节低着唇边的笑意,漂亮的眉眼微微抬起,眼底欲念横生。 “姐姐,别说这种话,我会犯病,等我好起来,可以吗?” 他把那种样子称为犯病。 许肆咽了咽嗓子,潋滟的桃花眼空了,耳根微红。 该死。 又有些开始想太多。 为了打消心猿意马的思想,她换了个话题轻声道:“可以,但你好淡定,我还没有见过你害羞的模样。” 裴枕动作一顿,想起她对他外貌的平静,长得真爽,弯唇浅笑: “我现在就很害羞。” 许肆目光扫过他的俊脸,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下一刻。 那双温凉指骨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腕,将她的指尖扯到胸膛上。 他微微别开眼睛,“那就用摸的。” 许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神色有些微妙的僵硬和空白,注意力全放在抵在他胸腔前的那只手上,到嘴边的疑惑豁然开朗。 他的心脏确实跳的很快。 一声一声宛若重鼓垂敲。 他再次温柔的拥抱她,英俊的眉眼像染上了潋滟的光芒。 “有的时候,表情会撒谎,但心跳永远不会。” “……嗯。”许肆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变得乱起来,确实是的,心跳不会。 然后。 她忽然笑的温柔,有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让她忍不住现在就讲给他听: “阿枕,等你能走出这里,我们结婚吧。” 瞬间。 腰间的手抱紧了她。 裴枕眸光晦暗沉沦,唇角有抑制不住的弧度,眉头却没有放松。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一个人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 久到许肆都以为他要不同意了。 才蓦然开口:“那我问问医生还能不能加药量。” “为什么?” “我怕你反悔。”他的嗓音有些迟疑有些空灵。 许肆忍不住仰面,想看看他是个什么表情。 视线触及到他面庞的那一刻。 那双烟灰色的眼眸,只能倒映出许肆的身影,透着数不清的依恋、虔诚。 许肆说:“不要擅自加药量,我们慢慢来,时间很漫长。” “万一,漫长过后,我还是没好呢?”裴枕第一次世间的事物产生不确定感。 许肆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的认真,“那就不好,现在的生活也很不错,这世界除了晴天,还有雨天,我们见不到太阳,还可以去见乌云,一样的浪漫。” 似乎是为了避免他真的偷偷加药,许肆言语中带着点严肃,想起了点什么,继续说:“医生说这个药量很容易影响生理功能,不能再加了,你现在呢?还行吗?有什么问题,不好意思跟医生说,可以跟我说。”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世间万物都安静了很久。 下巴被温良的指尖挑起。 许肆来不及对上他的目光,唇瞬间被覆盖住,耳边只听见一句很认真的答复: “我很好,姐姐,不用担心那个。” 许肆挑了挑眉梢,目光下移,有些犹疑,嗓音模糊不清:“我听医生讲述了那么多知识,还没听说过吃那么多精神药物,那方面还能挺好的,你一定……” 话还没说完。 转眼,她冒犯的视线就被捂住。 许肆从那只修长手指的缝隙中望去。 只能望见那双眸色冷淡的眼睛中,多了起了当初那种欲念与轻慢,暧昧让空气变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许肆心跳一颤,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不起,姐姐。” “……”她脸颊热了。 “可我都说了,不要说这种话,我会犯病的。”声音浮浮沉沉,有些色气。 “……”她红着耳根,闭上眼睛,控制不住在那只冷色调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痕迹。 “但……姐姐好像特别很喜欢我这样,所以没拒绝我,对吗?” 许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耳根绯红的颜色蔓延到脸上,发丝染上了细汗。 躺椅重新陷进去,摇晃起吱吱呀呀的碎响。 熄灭的炭火也活跃,因为烟囱倒灌进来的风再次复燃。 他虽然没好。 但是绝对也没坏。 许肆是这样认为的。 …… ------------ 接触阳光的第十秒。 很久。 裴枕慢条斯理扯起那张毯子,再次将陷入沉睡的许肆盖住,她最近太累了,一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公司总有处理不完的工作。 从躺椅上起身,连带着空气中那种隐隐约约的香调味一起离开,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 指针一点点挪动,现在正指向五点一刻。 趁着外面还算光明,他走到吧台,翻看着饮品制作的教程书,给许肆调配果茶。 从以前开始,她就喜欢喝花果茶。 他学习东西特别快。 很快就掌握了她的口味喜好,酸甜度都调的恰到好处。 偶尔抬头看看在躺椅上疲倦睡下的女人。 裴枕目光带着温度,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果汁放进冰箱里。 再做一餐她喜欢的餐食。 洗了洗手。 路过一面镜子,视线朦朦胧胧间,看见自己的脖颈和侧脸上,多了很多漂亮的唇印,轻笑了一声。 他来到躺椅边,弯着身子,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轻轻在她的侧脸留下一个吻。 没有自私的选择叫醒她。 而是撒了些安神的香粉,拿着两瓶试剂,独自上了楼。 独自迎接昏暗到令人绝望的日落。 他步伐稳妥,不缓不慢,脊背矜贵挺直,眼底不再是昏沉沉的一片,眼神里是有光亮的。 他的姐姐说。 见不到太阳,那就去见乌云。 可他太想见太阳了。 太想亲眼见见站在阳光的她了。 …… 那个夜晚是痛苦的。 对面暗黑系的许宅里,佣人正在打扫大门外的落叶,却觉得怎么都扫不完,扭了扭长时间弯曲的脖颈,抬头无意间望向白房子的顶层。 看见厚重的玻璃下,窗帘像被风吹的晃动。 可,明明一点缝隙都没有,风是怎么进去的? 裴枕坐在一张椅子上。 微长的白发落在额前,遮住了耀眼的红痣与精致的眼眸,一束月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如遇神明。 他眼神哀伤。 指尖垂落却在不断的渗血。 冷汗也一滴一滴跌在地上。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烟灰的瞳孔变得猩红,像是佩戴了特效演员用的那种假眼球。 很久。 很久。 才渐渐平息。 他摇摇晃晃起身,瞬间跪倒在地上,跪的太干脆了,像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脸深深埋在肩膀之下。 手指搭在地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最亮,也最刺眼,一点点试探性的从围墙爬进窗沿,向那只手逼近,再逼近。 从漂亮的指甲,指节,手背,手腕,直至全面覆盖手臂。 一秒。 两秒。 三秒。 直至第十秒。 那双手才猛然抽回。 俊美的脸倏然抬起来,耀眼的眼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十秒。 他触碰了阳光十秒。 ……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站在门边上的许肆。 她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国际医生总是不知道地区的时差,什么时候来电都有可能。 许肆本以为是有新药今天送到。 没想到对方说药昨天就已经送到了,是由一个研究血液的博士制造的,那位博士是个挺有天赋的医学行业新人,家人得了复杂的血液病,才想钻研这方面的疾病,却苦于没有什么人肯投资。 许肆和裴枕跟他通过几次电话后,答应支持他实验室的运作,对方却一直没有交上药品,许肆也仁慈的没有中断投资。 所以,这还是第一回,药效如何不能保证。 许肆挂了电话就从楼下跑上来了。 太阳光线蔓延到他手上那一刻,她嗓子眼都提起来了。 可是。 他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坚持了很久。 ------------ 您是不是有病 涣散明媚的日光在第十秒才灼伤他的皮肤,比起此前,接触一秒都会泛出血点的反应,这简直是突破性的进展。 而更浅淡一些的光线戛然而止在遮挡物前,没有照到他的脸。 空气变得有些稀薄。 许肆克制住呼吸,快速扫视了一圈,由于自己缺席,而变得格外狼狈的房间,最终落回格外狼狈的男人脸上,他没力气说话,但那双漂亮妖冶的眼瞳就这样望着许肆,用神情传递着自己要说的话:姐姐,我碰到阳光了。 “我看到了。” 许肆走近,蹲下。 怜惜的用纸巾擦拭他额上的冷汗,再用消毒水擦拭他指头细小如针扎的破溃伤口,再用烫伤膏涂抹他的手背。 脑子里仍旧是处于麻木与狂喜状态的,脸上的表情趋于一种要笑又不能真笑,怕吓到他的样子。 嗓音无限接近为气声,重复一遍: “我看到了,阿枕,这次,真的要好了。” 她的笑容很稳定。 像很多年前 莫名就给人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感。 …… 国际医生赶来白别墅的时候。 是趁着正午太阳最灿烂的时候。 赶来的不仅有国际医生,还有裴枕的私人专属医生,两遍都用自己带来的医疗设备为裴枕检查了两遍。 最终,他们确认: 裴枕真的有在变得比想象中的更好,虽然变好的代价痛苦狼狈,但昨夜一整晚都没发作渴血症,具体后面会不会再发作说不好,需要观察,但昨夜真的没发作。 确实是那两瓶发挥了作用。 准确来说,也不全是。 是药剂与裴枕吃的基础药合在一起,达到了很好的,类似治疗对阳光过敏以及对渴血症压制的这么一个作用。 见效虽然短暂。 但继续研究下去,很大概率会有成功的一天。 距离曙光到来已经不远了。 许肆坐在沙发上仔细的听着,手指头有间奏的敲击着扶手,眼神中喜悦又温柔,忍了很久,才终于出声:“麻烦你们了,请一定要仔细研究,但要保证稳妥。” “您放心,我们研究室的费用是您在支付,我们肯定会尽心尽力。” 留下来的医生回答的很认真,眼神看向她指尖的动作,嗅到空气中的气味,忽然问了一句:“许总,您曾经是患有过精神障碍吗?” ? 许肆终于抬头,有些疑惑的问:“并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裴先生身上的味道,以及下意识的躯体反应。” “味道?”许肆皱眉,“他身上的味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国际医生将白大褂放在手腕上,说的仔细:“裴先生身上有某种药物的苦味,这空气里也有某种药物的苦味,还有您身上也有,包括接送我们进入这里的车上全都有这种苦味,这药物的味道我比较熟悉,是一种舒缓型药物,一般是治疗精神障碍病人后期才会使用到的,但做检查的时候,我们没发现裴先生有什么特别严重的心理疾病,反倒是您躯体化反应有些严重,比如回避情绪。” “回避情绪?”摄入的信息太多,许肆只能随即发问。 “是的,在听到裴先生快好的时候,您是无比激动的,甚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就是没有哭,只能不断用敲击外物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的情绪。无意冒犯,但这或许跟您以前的经历有关,或许您遭遇过非常重大的打击,足以泯灭心理防线的打击,才会如此。” 许肆有些莫名,想了想,说:“不,不对,不是说崩溃大哭才是最严重的吗?我以前是完全不会流眼泪的。” “并不是的。”医生有些严肃口吻仍旧亲切:“哭泣或者大笑是人类表达情绪,排解情绪的最好方式,常年不会哭泣或者大笑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心理压抑特征了,甚至体会不到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所以表现的特别不近人情,更进一步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心理疾病,现在有正常的哭泣行为,只能说,您现在的症状减轻了非常多。”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是因为药物吗?”许肆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这药物……极有可能是裴枕弄得,不只有可能是裴枕,可……是什么时候? 医生又再一次否定了这个话:“这药物是舒缓情绪用的,能达到治疗程度的,只有可能是专业的沟通与排解。如果您对自己的情况完全不知道的话,我猜想,您身边或许有一个人,常年在为您做非常合适且专业的舒缓沟通,您这几年的情绪变化,您有留意过吗。” “倒是……没怎么留意,我小的时候就不爱哭,外界对我的风评……也确实是不近人情。” 许肆实在是有些好奇,裴枕还在做进一步的检查,她干脆请医生到许宅里喝了杯茶,细细讲了这些年的心理变化。 太模糊,有些说不清楚。 只是说到担忧裴枕安危与身边人安危的那段心理情况以后。 医生喝茶的动作停止,抬手打断,瞬间开口:“就是这里,在此之前,您自我感知里,是否从未有过强烈的担忧他人生死的情绪,就是这段时间发生往前,发生的改变。” “这段时间……”许肆有些恍惚的陷入沉思。 医生看了看手上的表,将闷热的白大褂穿好,诚恳的建议道:“许总,我还得赶过去跟他们一起做检查,如果您之后有需要,我会带人来亲自为您看诊,但其实也不必,您现在的症状已经不严重了。” “麻烦了。” 许肆站起身来,道谢过后,让葛管家送走了医生。 带着满腔的疑惑。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二楼曾经属于裴枕的房间。 脚步迈开,往楼梯靠近。 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房间门口。 扭开把手。 她走了进去。 重新仔仔细细的看遍了柜子上堆积如山的书,细看之下,竟然发现许多本有关心理学专业知识的,抽出那张借记卡,是裴枕的购书记录,上面有更多心理学知识的书单,各国语言都有,只是书籍全都不知所踪。 ------------ 他狂赎于我 许肆只能迟疑的拿起一本翻阅过许多次的,较为老旧的书摆在桌上,一页一页的翻开。 直到翻到一页做了笔记的内容。 才停下指尖动作。 低头望去。 那段被红线圈起来,标上重点的词句内容,让她心惊肉跳脸色微变又惊觉意想不到。 黑字白底赫然写着: 【“幸存者综合征”又称为“生还者综合症”,是精神创伤后应急障碍的一种表现形式,由人为或者非人为的各种因素造成的灾难性事件表现出的病例性心理障碍,主要表现为抑郁,梦魇,或者听见、看见、触见某种特定的因素,从而产生一系列惊吓,恐惧的不良反应。】 而下面还夹着一张密密麻麻的总结笔记。 一看就是裴枕的字迹。 墨痕干净流畅又漂亮。 【如何陪伴幸存者综合征患者,我需要在平时沟通交流中让其感觉到完全的舒适与放松,不要再产生其他心里情绪负担…………帮助其面对创伤性事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并提高应对此类创伤事件?的能力和适应性。】 写的时候,似乎还带着疑问。 创伤事件四个字后面还打了个加粗加重的问号。 书页与指腹接触的地方温度烫的吓人,许肆一下就将手指头收回,放到唇边轻咬,留下淡淡的牙痕。 不太真实。 又有迹可循。 心脏在此刻忽然狂跳,身体忍不住颤栗着。 那些被她深埋在记忆里不曾想起的疑问,组建被劈开了一道裂缝。 她忽然意识到,当初参加三联商会酒会的时候,裴枕身穿一袭黑风衣,拿枪指着她脑袋试探的行为,并不是巧合! 酒会结束后。 他莫名其妙让人给她送了一把枪,在装枪的盒子上留下那段英文:【恐惧是杀死理智的凶手,直面你的恐惧】也不是巧合! 他是一直知道。 她在恐惧某种东西的。 从生活中害怕爆破声音精准判断的。 许肆偏了偏头,低声呢喃:“他早就知道了,会不会聪明的有些过头了?” 她持续性翻阅剩下的书籍。 无一例外。 心理创伤的知识全都被圈起来了。 还都做上了笔记。 如何排解心里创伤患者,如何在日常沟通中治疗心里创伤患者,心理创伤和幸存者综合征并发,又该如何,这些来不及扔掉的书籍,全都是他研究过的证据。 最后。 那些笔记里还意外的,存在一些单纯的鼓励自己的言语。 【那就治好自己的创伤,然后治疗小姨的幸存者综合征,与心理创伤障碍。】 很符合十几岁少年的干净风格。 尽管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扮演成熟。 许肆翻看完这些书籍,只粗略观读了有笔记的部分,都花了一个多小时。 再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 许肆觉得自己大脑有些停滞不前,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墙上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清晰灌入耳朵,正好十二次。 许肆走到白房子前,打开门,刻意注意下,真的闻到了让她浑身舒畅的味道,尽管苦涩,但真的能缓释压力。 医生已经走了,医疗器材藏进了别的房间里。 裴枕坐在沙发上,认真的吃着一颗颗药丸。 他的头发又稍微长了一些,碎发落在额前,精致的要命,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面色已经正常了很多。 听见许肆的脚步声,他永远是第一个抬头的,还是那样的笑容,也让她感觉到舒心。 再冷硬的心脏。 面对这样好的人,也会柔软下来。 许肆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脚步慢下来,走到裴枕面前,顿了顿,目光闪了闪,忽然就抱住了他,嗓音冷清温温:“我看了你藏在房间的书,答应你做个保护你的……人,却没尊重你的隐私。” “……嗯。”裴枕手指颤了颤,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单手护住她的细腰:“没关系,姐姐,我没有什么隐私。” 淡白的灯光里,许肆一直没有抬头,声音却带着笑意:“你一直就知道我有幸存者综合征和心理创伤,对吗?” “刚开始不确定,慢慢猜到的。”裴枕笑容有些无奈,瞬间就知道破绽在哪里。 医生来家里,势必会发现些什么,他来不及收起任何马脚,当然,他也没想收起来。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怕我承受不住?” “……也不是,一方面是医生建议的,不能给你制造心理压力。”他很认真的回答她每一个问题,像从前一样,“一方面,当时的姐姐很骄傲耀眼,我没法跟你说,我怀疑你有病,这很大逆不道,并且,姐姐身边总是坏人多,媒体很容易乱写,你生病了不希望找医生,我也不希望你再陷入风波,后面……就没什么机会说了。” 好多原因啊。 他考虑的面面俱到。 许肆心头痒痒的,感觉被猫儿无形中挠了一下,声音也有些清透感:“为什么医生会跟你说?你就不怕医生是坏人?” “不怕。”裴枕声音足够悦耳:“当时我把你的症状全部模仿下来了,医生以为是我自己的症状,没有媒体会在乎一个孤儿是否生病,我当时没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好在没有露馅,我还挺擅长做这种事的。” 许肆靠在他的怀里。 开始回想每一次夜晚的聊天。 都是温柔有涵养的少年陪伴着她。 说一些让她舒心的话。 让她产生了每天都跟他聊天的习惯。 当时,她只认为自己是缺少亲情,所以才那么喜欢抽出时间与他交谈,并且可以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状态。 却没想过。 那些日日夜夜里,少年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治疗她的心理创伤,还颇有成效。 这是多么疯狂的一场救赎。 原来。 不止是她在救赎他。 原来。 这场互相救赎,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像半晚的山风,断断续续,却至今都没有停歇过。 “阿枕,那我说,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别有目的呢。” 许肆忽然开始承认一些过往,或许是面对如此纯粹的感情,竟觉得容不下一点隐瞒和欺骗。 “我一开始就知道。”裴枕认命的弯腰,烟灰色的瞳孔毫无波澜:“但我也是一开始,就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终于了写到这里!!!真是!太!开!心!了!想追根溯源的宝贝,具体伏笔请看27章!(我已经有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今天更开心的是,我心血来潮,也要出去触摸阳光了) ------------ 治愈 大概是商人出身,许肆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坚定不移的情感,连谈好都生意都能因为利益的牵扯而分崩离析,更何况是两个毫无利益牵绊的共同体。 裴枕说的话仿佛是毫无预料,突然而至的夏风,温柔的能将人溺毙。 许肆终于抬头。 探究的看了裴枕一眼。 他坐在沙发上,弯着腰,很认真的在和她对视。 眉眼之间的神态真诚的要命。 爱意充沛。 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看向她的,从没有一刻远离。 许肆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高挺的鼻骨,触碰到那颗生来耀眼的微小红痣,没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一份炽热的情感,有些太官方的感谢之类的话说不出来,想了半天,感叹地说了一句: “你好乖,像天使。” 裴枕凝望着她的眼睛,笑着没说话,手指悄悄掀开窗帘,触碰到阳光的第十秒,正好是能感受到全部暖意的时间,可他居然还能坚持着没有收回手。 天使和救世主。 这样的词汇,竟然格外般配。 …… 过去的那段时间。 裴枕吃下去的一颗颗药片与普通的淀粉丸没有区别,在他的身体里做不出半点反应。 如今有了巨大的突破性进展。 副作用就变得特别明显。 比如不能吃蜂蜜的他,居然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想要突破桎梏,只为了寻找一瓶蜂蜜。 有的时候会咳血。 整夜整夜的咳血。 喉咙不太舒服的时候,他总是提前感应一般,借口离开,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撑着洗手池,很独立的自己照顾自己,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狼狈。 但这样的行为怎么会藏得住呢。 许肆每次都担忧的看着他离去,然后给医生打电话,询问能否排除药里的咳血成分,得到不行的答复后。 她才失望的挂掉电话。 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伸出手轻轻的安抚他的背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见证了药性是如何折磨一个人的。 而她自己也发生了许多的改变。 那些看似无聊麻木透顶的日复一日,忽然都变得很有意义,花草有意义,艳阳与蒙雨有意义。 生活还是那般刻薄。 但刻薄过后,还在不停开花。 …… 让许肆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和往常一样普通。 裴枕开始坐在沙发上吃新送来的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眼底仿佛很期待将这些难咽的药丸全部吃下。 许肆从白色的洋房装扮精致出门,准备到公司开会,安适的车子就停在门前,许肆回头朝窗帘处挥了挥手,才默默坐上车。 八月底快要入秋的天气,复古的街头巷尾充盈着秋天的暖风,白桦树掉完了叶子,阳光从顶上的树枝缝隙照耀下来,撒下落叶形状的光斑。 许肆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拿着一份新闻报纸,低着头翻阅港岛最近显眼的局势变化。 这年头的报纸划分的很有规矩,财经报和民生报不处于同一个板块,各种娱乐报纸随着影视行业发达,更是层出不穷,抢占报纸行业的销售份额。 偶尔。 严肃的财经报为了吸引眼球,也开始报道一些港岛富商的花边新闻,只不过很隐秘的藏在句尾末节中。 就比如有关于许肆的新闻。 许氏地产的酒店业近期开业,许肆风头正盛,记者们一边拆解许氏发布出来的各种消息,一边有意无意的调侃许肆的个人生活状况。 有人说,她喜欢小帅哥。 抓着这个话题疯狂炒热度。 有头铁的报社,居然把她跟有名的花花公子哥放在一起做比较,甚至……有人说她跟港岛某个公子哥是同学,曾经发展过一段秘密浪漫的罗曼蒂克爱情史。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许肆嗤笑的指着报纸上的内容,淡淡的笑骂了一句:“这人我记得,谢家的公子谢明咯,什么玩意儿,当倒爷发家的,天天欺男霸女,也配跟我放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许肆对于有些人的作风,评价始终如一。 安适低头看去。 抽了抽唇角,好笑地说:“我也记得,小姐您曾用一瓶红酒敲爆了他的头,怎么在外人眼里,成了爱情故事了,还暗戳戳说您参加商业聚会,包养了七八个外国小牛郎。” “无良报纸。”许肆桃花眼微微一瞥,白皙的指尖游走在报纸上,最终落在报社的名字上,点了点,“和田报社?安适,买下来,老规矩,今天的报纸全都回收,拉去火葬场烧了。” 安适绝对纵容,甚至助纣为虐的越来越自然,拿过另一份低头问:“那这份呢,说您喜欢姐弟恋之类的,对您个人名声是否受损?” 许肆手指一顿,抬起来,支起瓷白的下巴,扭头看向车窗外的温润秋色,好久,才弯起唇角,淡淡说了一句:“说的也是事实,不用管了。” “明白”安适挑了挑眉梢,笑着说了一句:“小姐,今天起得早,要开一天的会,是否要来一杯咖啡。” 许肆收回目光,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不了。” 酒店刚开业,今天确实是很忙的。 好在裴枕白天的情况是正常的。 不需要她二十四小时看着。 葛管家就在白别墅附近,片刻也不曾离开,监视器二十四小时开着,不会有半分差错。 有差错的往往是生活中无意发生的偶然和意外。 云顶弯被誉为全港最豪华的别墅区域,有只小斑鸠以惊人的力量翻越森林,落进白别墅的庭院里,别墅室内似乎有个特别招小动物喜欢的存在。 许肆回到云顶弯的时候。 听见了什么动静回头,就看见了那只小斑鸠落在树枝上,艰难的抖动自己的翅膀,光滑的羽毛之下还包裹着一层软乎乎的绒毛,因为剧烈的挣扎,绒毛像蒲公英一样散出来。 许肆轻轻走过去。 仔细一看。 有根棉线绑住了斑鸠的脚踝,另一端被啄开的细头缠在了枯树枝上。 小斑鸠应该是从陷阱里逃出来的,累的缩紧脑袋,黑溜溜的圆眼睛四处张望,恐惧人类恐惧许肆的靠近,却依旧晃着翅膀,想飞到蓝天白云的身边。 多么平凡单纯的愿望。 鸟儿似乎就该自由的飞在天空上。 ------------ 毛毛虫 许肆唇角微微弯起,伸出指头小心翼翼去解开缠绕在树枝上的棉线。 斑鸠抖动了一下身体,警惕的张望靠近的人类,没有继续挣扎。 许肆解开棉线后。 “啾啾啾——!” 斑鸠似乎会通人性一般,跳到许肆的手臂上,将脚杆伸出来,似乎在说:这里还有。 “小东西,还挺聪明的。” 许肆用手指戳了戳它圆滑的脑袋,然后就将它捧到手心里,细心的去扭动那个复杂的绳结。 鸟儿有翅膀,就该盘旋在天空之上。 人类有思想,就应该更加靠近太阳。 庭院杂草丛生巨林耸立,许肆回来之前,在许宅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低着头时,光洁的眉眼似有思虑和淡淡的期盼,就算是裙摆已经触碰到鹅卵石和草地,依然生不出一点脏乱感,反而冷清漂亮的从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精灵。 室内也是安静冷清的。 裴枕坐在沙发边,闭着眼睛,面庞侧向遮盖严密的窗户,唇色微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眉间的线条慢慢舒展,再睁开眼时,指间关节抵住了唇边的笑意。 耳边时不时传来女人温柔清冷的嗓音,还有鸟类欢愉的叫声。 光是听起来,就能感知到,画面一定很美好。 他想打开窗帘亲眼去看一看。 但想到刺眼的眼光。 他还是忍住了。 有些东西。 他很想和姐姐站在一起,再出去看,因为隐忍着,握紧在一起的手指头很用力,用力到关节的皮肤泛白。 窗户就只有一米远。 很近。 却又格外的遥远。 …… 傍晚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接近颓废的势头,却依然光亮无比。 忽然,一声尖锐的低呼声传来。 好像是许肆受到了惊吓。 最先听见这个声音的是裴枕。 他唇边的笑容瞬间逐渐凝固,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顿了顿,脚步瞬间朝门边迈去。 走的很快。 修长的身材比例与长腿的优势尽显。 从客厅到门口有一段距离。 硬生生像是被缩短了一半。 深吸一口气。 裴枕苍白的指头攀上门把手,扭动,拉扯。 随着光一起泄露进来的,还有那独在夜晚才能感受到的风潮。 他来不及去想,久违的阳光是什么样的。 抬眼去寻找许肆的身影。 茂密的植被丛林里,许肆握着一只灰色的鸟,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 她背后有一只毛绒绒的毛毛虫,因为许肆的喊叫,扭曲涌动着肥胖的身躯,五彩斑斓的身躯上,并排生起一个个圆点。 像是从树上落下来的,正好落到许肆身上。 许肆不知道身后那毛绒绒沉甸甸的玩意是什么,大概猜测是虫,扒着她的衣物,很紧,怕那怪东西身上有毒,也没随意触碰晃动,想着喊门外的保镖来解决,刚开口,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了过来。 那人影浑身带来一股凉气。 有什么更凉薄的东西靠近她纤细脆弱的天鹅颈,将那个正在蠕动的玩意拿走。 回头。 最先看见的,是一道黑色的西服裤管。 ------------ 年纪小的,长得好看的。 怀里的斑鸠挣扎着圆滚滚的身躯,翅膀煽动,撇下许肆仓惶逃跑。 许肆愣了一下。 回头看那根挂在手指缝隙中间的细棉线,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跑的这么快?我还想让人拿点面包碎来呢。” “没关系。”裴枕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确定她是安全的,才微笑着说:“察觉到了善意,它还会来的。” 许肆点了点头。 忽然又觉得哪里有点别扭。 该自由的斑鸠自由了。 该晒太阳的人晒了太阳。 等等…… 许肆瞬间站起身来,浑身猛然僵住——为什么,裴枕在她身后?现在明明是白天! 几近黄昏的光线柔和,树影透着些橘红色的光芒,许肆脑袋嗡嗡作响,硬硬眨了下眼睛,胸臆拥堵,骤然转身回头。 画面静止,呼吸停摆。 裴枕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烟灰色的眼瞳长时间未曾见过光线,似乎还没适应阳光,颜色浅淡的像是晨露,映着耀眼的晚霞。 天空已经不再是蔚蓝色,白云也降落到树林顶端。 许肆视线有片刻凝滞,冰冷的手指紧紧蜷缩,牵动起那根细细的棉线,心头像是被什么极重的东西捶打,不痛,但淤堵通畅了,以至于心脏都在痉挛抽动。 而后。 她开始去看他裸露在阳光之下冷白的皮肤,从精致的侧脸,到脖颈,锁骨手背,没有一处遗落。 他出来,应该很久了。 这么久了。 为什么手上还没有泛起烫伤的红点? 还能面色轻松从容的朝她笑。 “你怎么……好了?”许肆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胸腔在外套下起伏,“什么时候好的?有其他难受的地方吗?” 裴枕垂眸盯着她。 晚霞与晚风交织。 她的脸明艳白皙,与无数次见过的想象过的一样,在自然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 裴枕心脏跳了跳。 然后无法控制的,弯下腰身,缓慢一点点的靠近她的脸,与她平视,用一种缥缈的语速温柔开口: “不难受了,今天早上吃完药后才发现的,我不怕阳光了。” 气氛静谧,唯有杂乱的呼吸声。 “医生来过了吗?”许肆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需要得到一个切确的答案,或者请更专业的人士,将这一刻的美好永远留住。 裴枕视线微微迷蒙,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肢。 “来过了,说这样就算是好了,后期只需要等待慢慢康复,起码,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很真实肯定的语调。 突然听见希望降临,许肆眼尾瞬间泛红,她没顾及什么哭泣不哭泣的,身心防线完全迷失在这一刻的愉悦之中。 下一秒。 她朝裴枕走去。 很认真很用力的拥抱住他。 触碰到到阳光和男人独有的体温一起出现,过了那么几分钟,心底才多了那么一些真实感。 裴枕笑着伸出指尖,轻轻勾去扰乱她视线的黑发。 “姐姐。”他嗓音带着温度,一字一句停顿的认真:“我好像,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你身边了。” 他的人生是废墟,灵魂碎成一块一块。 在此刻,终于感觉到完整。 那些黑暗又痛苦的事情,真的离他很远了。 许肆一直没抬头看他,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心脏不受控制的抖动了几下,在开阔的空间都像是有阵阵回响。 橘黄色的艳阳被时间调至最低档,色调昏黄,暖白的房子上落下无数斑驳的树影。 “如果是真的。”许肆温声笑道:“我要奖励你,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不好,那是小孩才要的礼物。” 裴枕慢慢扯过她的手,勾起那根沾了绒毛的棉线,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剥离出她的指尖,低垂着眼睛,没看许肆。 许肆唇角笑意不收,隐藏在暗处的泪光不止,嗓音勉强还能保持正常。 “那你想要什么。” 她必须奖励他。 那么努力的坚持,来到她身边。 下一刻。 裴枕忽然低下头,指骨修长的手捧住了许肆的侧脸,吻上了许肆的唇边,呼吸交织,嗓音缱绻。 “我想要大人的礼物,谢谢姐姐。” 并不是浅尝辄止的,而是辗转反侧、极尽缠绵的,顺带亲吻掉了许肆的泪痕。 棉线从两人的指尖逃离,下坠垂落在地面上。 许肆微微仰头,透过他浅淡的眸色去看黄昏。 原来。 不用肉眼看到的景色也能如此美丽,越积越多,好像这能让人感觉到幸福。 …… 那天晚上。 许肆没有全然听从裴枕的话,而是很正式的与驻守在附近的医生会面,谈了个会议。 从国际医生那里了解到了裴枕所有的身体情况,省略了太多不必要的关节,在听见医生说那一句,他已经可以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了,许肆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向上翘起来,手腕叩在桌上,指尖向下敲击。 医生看了眼。 许肆动作瞬间停住了,旋即眼睛也弯了起来。 也是在那个夜晚。 许肆第一次牵着裴枕的手,走出白别墅,到云顶湾附近看月亮。 港岛的雾散开。 月亮藏在光晕和云朵里,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里的月亮有些小。” 许肆想到了地下城那轮大得夸张的圆月,转眼去看裴枕裴枕的眼睛,妖冶蒙雾的烟灰眼眸也盛着一轮月,她轻轻摸上裴枕的眼尾,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夸赞:“这里面的月亮很大,很漂亮。” 裴枕正侧着身,闻言,低下脸,任由她观赏自己的眼睛,唇边多了些笑意。 “姐姐。”他声音还是那般蛊惑,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问:“好看吗?要不要凑近点看?” “你……”许肆耳根微红,想收回手指,转而又被他牵起,凑到那张俊美的侧脸上。 那瞬间。 许肆精明的脑子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词汇。 ——男海妖。 原来男海妖上岸了……也特么还是男海妖。 可偏偏裴枕此刻的神情又非常纯良,唇角微微弯着,眼神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姐姐,耳朵怎么红了,是害羞吗?” “你故意的。”许肆轻松对他的行为下了个结论。 裴枕忽地低头,笑的很惬意。 转而扯着许肆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 “取悦姐姐的手段罢了,毕竟,报纸上都说,姐姐喜欢年纪小的,长得好看的。” ------------ 怕家产被分她抗拒结婚? 许肆就说,放着这些不良报社胡乱攀扯,迟早要对她的个人形象产生影响,对于不喜欢好好报道事实的报社,买下来是个很正确的结论。 但许肆也没遗落他眼中闪过的不安。 好像是真的很担心,她会像以前一样,在哪个春风温暖的夜晚,再一次抛下他。 夜晚的凉风有些吹不下去了。 许肆蹙了蹙眉。 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然后留他一个人在白别墅里,自己一个人借口拿衣服回到了许宅。 裴枕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神色温柔浅淡,又有欲念横生。 情侣关系真是无常,因为他吃醋,就变得那么疏远吗? …… 等许肆再次回到白别墅里,目视了一圈一楼没有人,便顺着台阶来到顶层。 顶层最靠近楼梯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隙,有暖黄的灯光泄露出来。 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手指轻轻在门上敲了一声,戛然而止,不自觉愣住。 裴枕似乎刚刚洗漱好,正在穿衣服,衣领微微从肩头下滑,他动作慢条斯理又仔细,低垂着眼睛,鼻尖的红痣若隐若现,很快又被遮住。 许肆津津有味的看着,内心翻涌。 尽管是生病,他好像也没忘记锻炼身上的肌肉,自律到吓人。 听见她那一声紧急撤回的敲门声。 裴枕瞬间拢紧衣服,转过头盯着许肆。 “你回来了?”他声音很轻,瞥了眼她手中拿着的文件夹,声音变得更空灵:“那是什么?” “报纸。”许肆拉开门,尽量让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走到他身边,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你看的报纸不太专业,我让你看看专业的。” 裴枕闻言快速整理好袖口,走到她身边坐下,垂着头,发丝上还挂着透明晶莹剔透的水珠,偶尔有一颗不听话,会顺着下巴坠落到他的锁骨上。 匀称修长的指尖翻开黑色的文件夹。 里面有一张张报纸的切面,被裁剪成册。 新闻标题起的格外有八卦媒体的风格。 【许千金港岛第一玩家,拒绝联姻多年未婚,神秘未婚夫哭到失声。】 【真假未婚夫?这是港商头号诈骗犯。】 【因怕百亿家产被分,她不结婚就是玩!】 目的很明确。 都在讨论许肆是否真有未婚夫,多年不跟未婚夫结婚的原因,是否是害怕被别人分走,加上传言中她钟爱年轻帅哥,一切故事的走向都不言而喻。 而许肆将这些报纸拿到这里来的意思同样不言而喻。 她相信裴枕聪明,肯定会明白。 她当初就已经跟裴枕说过了,她的爱人姓裴。 所以,也在等待裴枕的回应。 裴枕仔细的将报纸看完。 唇角上扬起来,潋滟又勾人夺目。 让许肆都不禁有些恍惚。 可意想不到的,裴枕什么决定都没说,而是抵着下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盯着许肆,好像要把许肆的每一个表情都记在心里。 半晌。 才扯出一个与此事无关的话题说了起来。 “姐姐,我给你画一副画,可以吗?” 这是什么路数? 许肆不懂。 但她愿意满足他的想法,剩下的事情,不急。 ------------ 正文完 今夜的月光苍白而静穆。 裴枕走出房间,拿来了绘画工具,不言一语的拿着画笔,在专业的纸上一笔一划勾勒着许肆的身姿线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抬起头来,撑着下巴,目不斜视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许肆靠坐在沙发上,纤细的脚腕骨头润上了点粉红,目光时不时看向桌上的报纸,若有所思了片刻,才回头。 然后,猝不及防的和他对视。 “……” 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画完,就见裴枕已经从画板前走出来,略带笑意的嗓音温温低语了一句:“我果然不太会绘画。” 许肆来了点兴趣。 她曾以为这个男人是无所不能的,那样严格的贵族培训,他几乎每天都在用尽力气变得更好,这世上还有他不太擅长的东西。 很难得。 更少见。 月光在脚边缠绕。 许肆撑着软皮革面的沙发皮起身,踩着实木地板走到他身边,坐在那把古典雕花椅子上,背后还有些他留存下来的余温。 桃花眼微微下垂。 视线落在那张画布上。 她没吭声。 失声轻笑。 这哪里画的不好? 色彩浓郁,质感温润。 洁白的画布上,描绘着一位穿着雪白圣洁婚纱的女人,气质典雅,郑重的在协议书上写着字,窗外撒下来的阳光都尽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古老又遥远的那个时期才画的出来的艺术创作尤其是面部和手部画的仔细,呈现细腻的光泽和迷人的复古风情。 画里的女人是她并不奇怪。 但令许肆感到惊讶的是。 画里的场景是在教堂的婚礼上。 与她拿出来的报纸含义不谋而合。 而油画中的“她”的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拿着裴枕的权杖,很夺目,很闪耀。 许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微微眯眼,嘴角弯了弯。 而后。 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许肆寻声望去。 便看见裴枕右手握着一个黑丝绒首饰盒,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抚摸,目光也变得缱绻柔和。 瞬间。 气氛就变得有些旖旎。 那个首饰盒不像是刚准备的。 许肆怔住,手指悄无声息攀上了画框,然后开始猜测盒子里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东西。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鲁莽的开口先说话。 夜风肆无忌惮的从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来,将月色吹的好涣散。 在沉默无言中。 裴枕很温顺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烟灰色的眼睛透露出,他此刻竟然也有些紧张,他越来越爱笑了,笑容总是蛊惑又勾人的,还亲昵的将那只手抬了抬 “姐姐,可以听我说些话吗?” 他没有刻意隐藏首饰盒,反而是想为首饰盒的出现,做一场铺垫。 眸光在细密的夜色中接触,安静了一瞬,许肆的眼睛沉静柔软,轻声道:“你说。” 裴枕垂下头,嗓音缓缓,像在讲故事。 “好紧张啊,今天有些匆忙,你可能猜到我想做什么了,但有些话我只能赶在你前头说,才算得上是像话。” “我猜你刚刚做的事情,和我想做的事情,是同一件事吧?事到如今,不要告诉我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会觉得十分羞愧难当。” “这一年,我总是想问,我还能好好站在你身边吗?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一个如此好的人爱上我,所以我只能用全部的力量和能力,来设一个个圈套,引诱你的心,用我所知道的全部好意去爱你。” “这些话说出口,就有些傻气,但是还期盼你能从我紧张的话语,听出我不知疲倦的喜欢。” “姐姐,你总想奖励我些什么,前些年,我似乎还有一些没许下的愿望。” “我能说吗?” “你说。”许肆的尾音也开始有些飘忽,有些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期待。 得到允许后,裴枕轻轻将她的手搭在手背上,而后,半蹲了下去,褪去了一身了暴戾恣睢,绅士的像是没有经历过那些令人憎恨的污秽。 他用温和的视线去描摹许肆的脸,说出的话,有些沙哑了。 “姐姐,所有没有你的生活都有缺陷,你不在的月亮,都不太圆。” “你那么好,又那么爱我,我没想过你能爱我,可你那么好,又那么爱我,我很感激。” 月光混着灯光落在他的指尖上,他撑开那枚首饰盒,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枚红钻石戒指,是很繁复的款式,奢华美丽到耀眼,像埋藏在地下,隔着重重的岁月,才终于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钻石的切面雕刻着重叠的图案。 “这枚戒指,是我在重逢那天就开始雕刻的,每一个图案,都是我亲手描绘上去的,当时就想着,如果能有这一天,该多么好。” “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都不喜欢,但我,最最喜欢你了,姐姐。” “可以请求你,跟我结婚吗?” 没有逼迫,没有霸道的宣言,他每次问些什么,都是带着商量意味认认真真想说出口。 哪怕求婚。 也是在遵从她的意见。 好像许肆说一句不愿意,他就不会再为难许肆,而是默默收起戒指,舔舐伤口后,继续的、持续的对她好。 裴枕就是这样的人,敏感,疯狂,这样两个特征很容易变成折磨他人的利器,放在他的身上,却是能给人带来绝对安全感和爱意的特征。 夜晚的气温居然有些沸腾。 他已经紧张的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只能用那双精致妖冶的眼睛盯着许肆,这是他表达自己渴求的唯一方式。 ……这幅样子,让许肆恍惚了一瞬。 然后,她尽量让自己保持些镇定,红唇微启: “我当然……” 话没说完,她停顿了。 裴枕心脏随之悬起,抬眼望着她,企图分辨她的想法。 忽然。 许肆弯下腰,撞进了他的怀里,抬头,温柔亲吻他的薄唇,很真挚的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是愿意的,裴枕,结婚吧,我爱你。” 他微微瞪大眼睛,身体一僵硬,克制住泪意,垂了垂眼,开始接住那份温暖,认认真真的将那枚古早繁复华贵的戒指取出来,缓缓戴在她修长的无名指上。 才敢伸手抚上她柔软的腰肢,低声呢喃:“我爱你,姐姐。” 两人沉浸在这个安静的吻中,心跳共振。 ——爱,就是在秩序外,才够特别 ——正文完。—— 宝贝们~正文结束了,但番外还在继续~ 宝贝们有特别想看的视角番外咩? 可以写在评论区噢 (碎碎念:最近非常疲惫,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但这一本书,我又学会了更多,焦虑好像退散了一些,所以,我想,会越来越好的,招招一定要越来越好! 然后然后!非常谢谢大家的陪伴支持鼓励与票票打赏,真的很感恩!鞠躬,非常感恩非常谢谢,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很愉悦,你们是招招的光,熠熠生辉,永不熄灭,招招会越来越努力,永不停歇。) ------------ 番外一:婚礼 许肆的婚礼就不可能是沉寂无声的。 安适专业的安排好了一切。 港媒扛着摄像机很积极的蹲守在云顶湾附近,教堂附近,酒店附近,为所有人记录下这一场盛大的婚宴。 那个晚宴连办了三天。 留下了一张张惊艳后世的传奇照片。 记者举着话筒拿着喜糖喜气洋洋,跟观众讲述有关婚宴的细节。 “许氏地产的话事人未婚夫今天就要现身了,许小姐的夫婿身份成谜,说是艺术家,但好像来头巨大,一场婚宴置办下来已经是天价,还动用了神秘地域的直升机。” “演艺明星来的不多,但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腕喔,但为了响应保护动物的政策,本场宴席菜品绝无鱼翅熊掌这种非人类菜品。” “婚纱礼服总花费超过八百万,但这场豪华婚宴收到的礼金,许小姐承诺,会拿出绝大部分捐献给全世界华人孤儿,以及失学儿童,的的确确是港岛最喜欢做公益的有德企业。” 各界名人来宾以平常心交际,欢声笑语从豪车下来打招呼,全然顾不上欣赏寸土寸金之地布置过后的港岛夜色。 大块的油画质感花艺,橘红色和艳红色的桔梗玫瑰,柔软蓬松的黄栌,像是从远洋漂洋过海搁浅在室外的珠宝船,整个空间都侵染着氤氲水汽。 没有任何音响的设备。 许肆的婚礼请了唱诗班来,圣洁的歌声时不时就会响起来,给这场世纪婚礼增添上最美丽的音符。 许肆牵着裴枕的手,月光温柔般的白象牙绸缎婚纱,让人觉得她是天下最庄严肃穆的女人。 摄影师抓拍下一张宴席偷跑出来的美照。 当天就刊登在了报纸头条页面上。 许肆拿着手捧花,在众人与神父的注视下,低眸亲吻俊美的男人,男人一颦一笑都惹人脸红,那瞬间,两人有一种优雅又具有神性的美丽。 但谁也不知道。 背地里。 许肆困得直打哈欠,为了话事人这个名头与体面,撑起豪门婚宴,累的要命。 勉强休息的那十几分钟。 是裴枕不厌其烦的蹲在地上,温润的手腹揉捏她的脚腕,对她说:“姐姐,辛苦了。” “是辛苦,下次不结了。”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要出问题,可能要追问个两三遍,怎么还会有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是和谁? 但裴枕没有,话顺着空气传进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他烟灰色的眸光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莫名就有些偏执狂欲的意味。 “好。” 姐姐说…… 这辈子…… 不结了! 也就是说,姐姐只会跟他一个人结婚!除了他,没别人配跟姐姐结婚。 姐姐果然最最爱他。 这怎么能不算是隐晦的告白呢? 自我攻略,是裴枕惯会的技能。 在夜晚最浓郁的时候,窗外燃放了数不尽的礼花,葛管家穿着最精神的西装,笑容可掬的站在休息室走廊敲门:“小姐,最后一位宾客已经送走,咱们也可以离开了。” 许肆弯了弯眼睛,松懈了下来,笑着看向裴枕:“你累不累?” 裴枕摇了摇头,“不累,老婆,我们回家吧。” “……”许肆愣住,然后转过去咬住了下唇,冷清的脸上红晕遍布。 太犯规了!!但还想听! “你再叫一遍。” “老婆,我们该回家了。” “……嗯,回家,但你再叫一遍。” “老婆……” 裴枕唇角有压不住的弧度。 他想: 爱是苦涩的,但又有什么关系? 苦涩过后,他终于够到她了。 ------------ 番外二:许灼灼 十二月。 港岛的风变冷了。 那场世纪婚礼过了三四年依然有人拿出来津津乐道,而许宅里多了个三岁的小公主。 ——许灼灼,性格似许肆般活泼,又特别像英伦绅士培养出来的贵族小姐。 葛管家为小公主许灼灼穿上了最厚最柔软的秋棉袄,送她去全港最好的幼儿园。 刚过了两个小时。 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学校教务处打来的。 裴枕正拿着一份国外的报表看着,拎起电话,就被教务处喊去学校接人,说是许灼灼在学校揍哭了一个男胖子。 裴枕愣了愣,几乎是立刻的,从沙发上起身,拎着旁边的大衣就匆匆走出门。 那辆黑色拉风的敞篷轿跑停在学校门口,跟安保人员说明了来意,裴枕没有停留走进学校里,打开办公室的门。 抬眼。 就看见自己精致可爱的女儿捏着一个男孩的脸,怎么都不肯放手。 老师在旁边无奈又焦灼。 看见裴枕来了,眼睛里先是惊艳了片刻,知道这是外人难以见面的大艺术家,不敢多冒犯,才赶紧出声:“灼灼,你父亲到了,不许继续欺负同学。” “爸爸!”许灼灼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双潋滟的小桃花眼一下就弯了起来,蓦然松开了那双捏人的手,冲到裴枕怀里。 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是无法无天的。 裴枕对此也很头疼,他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眼神落在小男孩身上,转而又去看老师,嗓音温润亲切: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师也很犹豫,两个小朋友从教室打到办公区,期间谁都不肯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端。 裴枕略带探究的望向自己的女儿,声音有些沉:“许灼灼,怎么回事?” 许灼灼不光眼睛长得像许肆,性格也是如许肆一般,发起脾气来,简直像只生机勃勃的小老虎,偏偏拥有一张欺骗性的乖巧脸蛋和冷清气质,让人觉得她很乖,口齿也伶俐:“爸爸,是他先欺负同学的,他天天嘲笑同学没有父母,还用脚踩同学的面包,还逼同学吃,我觉得太残忍了,我才教训他的。” “许灼灼!” 小男孩震惊的看着许灼灼,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跟大人们告状,明明大家都说好了,小孩子之间的事情,绝对不跟大人说的。 “你王八蛋,你告状!” “蠢蛋!”许灼灼轻轻瞥他一眼,“我爸爸是我的朋友,这明明不算告状,我不是没跟老师说吗?” “你……!!” 小男孩怒目圆睁,想了想,瞬间垂头丧气,他说不过口齿清晰的许灼灼,而且,他的脸被捏了好久,好疼啊! 这是长期性质的霸凌。 老师神情忽然变得特别严肃,立刻打电话叫来了别的家长,许灼灼属于是保护同学,但方式不对,酌情考虑后,被留下来教育了半个小时。 她多次向父亲投去求救的眼神。 却只能对上父亲那温柔含笑如春风的目光,轻轻跟她摇头,让她认真听老师说话。 许灼灼鼓了鼓脸,觉得这事只能跟妈妈说,妈妈或许会支持她的行为。 听娇姨在电话里讲,妈妈以前也做过类似的行为,简直是个英雄! 经过老师的一番长篇大论后。 许灼灼跟着父亲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发生了这种事情,今天就不用上课了,她得回教室里拿她最珍爱的小水壶。 她太小了。 走路一颤一颤的。 裴枕的目光紧紧等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摔了磕了碰了,直到她从教室里再度走出来,裴枕才弯了弯唇角,眼里的父爱浓郁的要溢出来。 就在许灼灼捧着兔子形状的水壶,准备牵着父亲的手回家时。 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许同学,等等。” 许灼灼绑着公主辫子的小脑袋一拗,目视那个穿着干净但泪流满面的小男孩,疑惑的眨了眨眼。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言辞诚恳:“谢谢你帮助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谢谢你。” 许灼灼清澈的眼睛又弯了起来,笑着说:“帮助人没有为什么的,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她眼底的光太纯粹了,身上有一种裴枕和许肆没有的特质。 聪明,激灵,热爱世界,喜欢自己,更珍爱生命。 却是许肆和裴枕精心用爱培养出来的特质。 裴枕眉眼稍动,伸手轻轻拎起女儿的书包,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进怀里,嗓音温和:“很厉害,妈妈听了会很高兴。” 许灼灼眨了眨眼睛,笑的很娇傲。 “我是真的很开心,爸爸,我喜欢你,我喜欢妈妈,我喜欢同学,虽然小胖欺负人,但是如果他改正错误,我也会喜欢他。” 裴枕抵住唇角笑了笑,“爸爸妈妈也喜欢你。” 许灼灼笑的更灿烂了:“那我不用上课了,接下来,我们去找妈妈吗?” 裴枕眸光微微闪烁,温柔看她:“不行,妈妈今天去公司了,我们另有地方去。” 于是。 一个小时后。 许灼灼在医院里打学校安排的冬季的预防针,眼泪止不住的流,哭的都哽咽了,下唇被糯白牙齿咬的通红。 她哭累了,就靠躺在裴枕怀里休息。 裴枕温柔的拿着发绳替她把混乱的头发重新扎起来,然后,用小毯子轻轻将她的身体裹住,隔绝了连绵不断的冷空气。 “逃了一个月了,终于把你骗来了。” 许灼灼泪眼婆娑,小声说:“我要跟妈妈告状。” 裴枕点点头,笑的比她刚刚还灿烂,“嗯,随你。” 许灼灼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很快又说:“爸爸,我能不能跟你提个要求。” 裴枕弯腰扯了扯她身上的小毯子,“你说说看呢。” 许灼灼捂着嘴,悄悄凑到他耳边:“我想念巨人叔叔了,我想见他们。” 裴枕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额头:“可以。” 那天下午,在许宅里。 许灼灼被冷硬的黑狮抱在怀里,黑狮动作僵硬,生怕自己力气大,将小公主扯痛。 许灼灼捧着黑狮阴沉沉的脸,笑的阳光灿烂:“黑狮叔叔,今天阳光很好,你多笑笑。” 黑狮像是被灼伤眼睛一般,默默移开视线,扯出一个不太习惯的笑容,“小小姐,我听你的。” 谁都知道。 大宅里。 多了个热烈太阳。 许肆和裴枕坐在庭院里,温柔的看着这一幕,一会抱抱许灼灼,一会晒晒太阳喝喝茶。 面向太阳,热爱生命。 这本身就是意义。 甚至是全部的意义。 ------------ 番外三:前世 港岛的局势愈发混乱,三联商会的入驻,以强悍的手腕压的各大豪门苦不堪言,警署甚至有一半归顺与他们,简直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有人说。 三联商会背后站着的是三合社,是个很神秘的黑帮组织,而黑帮组织的头目,是个天才,十六岁替黑道办事,二十多岁就已经混出头了,成为了如日中天的存在。 如果说。 ------------ 番外四:我来找你了,救世主 很该死。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一个陌生女人的死去,本不该让他内心动荡,可他偏偏就暴怒了,甚至将那整个附属帮派全员献祭,为国际刑警送去了几百个重刑犯的政绩。 国际刑警组织和三合社关系密切。 他们表面敌对,实则非常感谢裴枕孤身稳住了黑恶势力的疯狂,下达了不允许外人进入地下城的指令,没让黑恶势力影响到正常人民的生活,暗地里以一己之力囚禁着那帮无法无天的恶人,还将源源不断陷入困境的孩童从那座罪恶都市里送出去。 警署夸他是暗地里的保护神。 保护神?有什么用? 裴枕还是想念她。 后来。 裴枕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爱情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 他居然对她一见钟情。 多残忍。 是在她死亡以后。 很多次,裴枕都在告诉自己,没必要为一个死去的人倾注太多感情,人死如灯灭,他不该对谁动情。 可潜意识里却不容他这样想。 他甚至得了妄想症。 无论在何时何地,脑子里都会多出一些画面和场景,像是他在幻想自己和许肆的相处过程。 夜半三更做的梦境,也全都是她的身影。 梦到的,是很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他父母去世那年。 她像一个救世主一般降临,将他带走,保护他,疼爱他。 画面太清晰太深刻,再次醒来,他竟然流下了眼泪,多荒谬,他居然爱上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爱。 当浓雾再次席卷港岛的时候。 裴枕发了疯一样,替许肆报了仇,将她那些个鬣狗一样的伯伯赶入地下城,下达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指令,豪掷千金买下了许宅,买下了隔壁的白别墅。 此后。 他每周都会来这个地方休息。 闭眼观看幻想里的画面,那些场景,一草一木,居然真的诡异的与现实产生重合,他从未来过许宅,却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 裴枕想过。 这可能是对他的惩罚。 他这样罪恶里出身的灵魂,是得不到爱的。 每当记忆再次出现,他破碎的心脏就会疼痛几分,每每都疼的他泪流不止。 他渐渐就知道了。 这些或许不是他的妄想。 这是真实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岁月过了不知道有多久。 裴枕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有一段不被外人所知道隐秘往事,他曾被人注射过实验药剂,那是一个叫x组织,16岁那年他们才刚刚成立,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做出了一种能慢速燃烧生命的慢性毒药,并且无解。 所以。 早死是注定的事情。 他没有像梦境里那般幸运,没有被许肆救赎过那几年,没有躲掉致命药剂带来的影响。 夜雾最浓的那个季节。 深夜里,月光照不进森林。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赤裸着脚踝走进白别墅里,安静的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外表毫无变化,矜贵又俊美,只有他自己感受的到生命在无情的消逝。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问他。 愿不愿意消除一切现在的记忆,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年少慈善会的午后。 裴枕没有回答。 他苍白的笑着,吞下一口浓烈的药物,像一朵枯萎野玫瑰一般,坠落在地上。 再睁开眼睛时。 脑海是空白的。 俊美的少年望着面前象征着祝福的风铃花束,内心隐隐有些期盼。 明明被扔来扔去,未来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 可他就是期待。 期待今天。 会有一个救世主降临。 抚摸他的头。 让他再次爱上她。 完结~ 撒花~ 感恩宝贝们长久的陪伴,招招给各位宝贝鞠躬啦!也谢谢宝贝们的留言,招招会开心的,也希望我的宝贝们天天开心。 也希望阿枕和阿肆在他们的时空里永远闪耀,岁岁年年。 但是。 还是那句话~ 山水到不了一处,但我们总有相逢之期。 下一本书,我不会再写虐点了。 我要写本甜文。 绝不再有任何苦涩。 那么,宝贝们! 我们下本书,会再见面的吧?拉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