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001 天空昏沉沉,厚重的乌云将阳光给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亮都没透出,冷风吹来,又湿又寒,冷到骨子里。 陈云州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吐出一口白气,问前面赶车的刘春:“刘叔,看这天气,可能会下雨,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庐阳?” 刘春抓住赶车的绳子,眯眼远眺,无比肯定地说:“快了,快了,今天肯定到。” 昨天他也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走了一大半,即便怀疑刘春不靠谱,陈云州也只能暂且将就,因为他兜里只剩几块碎银子,更因为他是个没有原主记忆的穿越者。 五天前,陈云州作为优秀扶贫干部在回市里接受表彰的车上打了个盹儿,睁眼就来到了这个陌生又落后的朝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客栈的客房中,举目无亲,好在随身包袱里还有点碎银铜钱和几封书信以及一纸公文,这才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 通过这几封书信和文书、告身,陈云州约莫搞清楚了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 原主也叫陈云州,今年十八岁,去年高中状元,而且还是三元及第,乡试会试殿试场场拔得头筹,深受皇帝赏识,被安排到了翰林院做编修,前途无量。 吏部尚书极为看好原主,将女儿许配给了他,只待来年春暖花开就结秦晋之好。 本来是天胡开局的人生,但去年象州仓监朱温时造反。 平乱后,皇帝秋后算账,鸿胪寺卿朱温清因为名字跟反贼头领朱温时仅一字之差,便被扣上了逆贼同党的罪名,下狱抄家。 原主上书替朱温清说情,皇帝一怒之下,将他贬到了南方偏远之地庐阳县,吏部尚书也退了亲。 不知道原主是不是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命呜呼了,最后便宜了陈云州。 但陈云州宁愿不捡这个便宜,他好不容易才干出点成绩,奖状都还没拍到老爷子面前,就这么穿了,实在是不甘心。 陈云州放好原主的东西,在客栈躺了两天,始终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只希望睡一觉就穿回去。可惜躺得骨头都痛了,睁开眼还是这简陋的客栈。 回去无望,身上银钱也没多少,陈云州只能拿着原主的东西去庐阳县赴任了,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于是,陈云州便雇了刘春送他去庐阳。 刘春身材矮小,人看起来也老实本分,应该没什么歪心思。即便有,就他那身板,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就是他这老马实在是太慢了,说好两天的路程,这都第三天了,连县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陈云州支着下巴:“刘叔,今天天黑之前到达庐阳县城,我付双倍的钱。” “好嘞!”刘春吆喝一声,用力一甩鞭子,催促老伙计快点。 只是没走多远,他忽然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速度说:“公子,前方有个老婆子在冲咱们招手。” 闻声,陈云州抬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太太拄着根棍子站在路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估计是想搭个便车。 陈云州上辈子在乡下见多了,镇上的车经常顺路搭载腿脚不便的老人。他对刘春说:“停一下吧,要求不过分就答应,若是为难就别管了。” “好嘞。”刘春停下马车问道,“婶子,有事吗?” 老太太指着自己的左腿说:“好心人能不能顺路捎老身一程?老身走亲戚扭了脚,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周家村,你们把我放路边就行,不会耽误你们事的。” 顺路的事,而且他们还可以向老太太打听一下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刘春便指了指车子说:“那你上来吧。” “谢谢,谢谢,你们人真好。”老太太千恩万谢地上了马车。 等她坐稳后,车子重新发出,刘春便向她打听:“婶子,这到庐阳县城还有多远?” 老太太拍了拍胸口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村子到县里走路半个时辰左右。” 说完,她看向旁边明显是主子的陈云州:“小伙子第一次来庐阳吧,走亲访友还是做买卖啊?” 听说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陈云州心情放松,随口开了个玩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谋生的路子。” “找活儿干的啊?”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这么俊,肯定能找到不错的活计。” 陈云州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劲儿呢,什么叫长得俊就能找到活儿?他又不是去卖身。 算了,跟个老太太计较啥,陈云州闭上眼睛琢磨一会儿到了县衙怎样才能不露馅。毕竟认真说起来他其实是个冒牌货,对古代官场的规矩什么的都一窍不通,要是被人拆穿就麻烦了。 一路无话,马车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老太太忽然指着斜前方路边的几座房子道:“那里,离路边最近那家就是老身的家,劳烦你们了。” 刘春将马车停靠在了路边。 老太太立即扯着嗓子喊道:“大壮,二壮,三壮,娘回来了,快来扶娘。” 话音一落,最大的那座房子里就冲出来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个弓背老头。 几人气势汹汹地冲到马车旁,将马车团团围住。 看到这一幕,陈云州总感觉来者不善。 下一刻,他这种不详的预感便应验了。 大壮上前就撩起老太太的裤腿,指着小腿上杯口大的青紫,恶狠狠地质问:“你们的马车撞了我娘怎么说?” “冤枉啊,大兄弟,婶子的脚是扭伤的,我们好心送她回来,跟咱们没关系。”刘春懵了一下,赶紧解释,又怕他不信,侧头看向老太太,“婶子,你快解释解释。” 老太太说:“大壮,他们不是故意的。” 刘春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能冤枉人呢?亏得我们还好心送你一程,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说谁心黑呢?把人撞了还这么嚣张!”大壮跟熊一样高壮的身板往刘春身前一站,刘春顿时变成了哑巴。 陈云州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心里感叹好拙劣的碰瓷,毫无技术含量。但在这荒郊野外,落后彪悍的地方,只要武力值够就行了,脑子这种东西带不带都没关系的。 他一把将刘春拉到身后,直视大壮那双贪婪的眼睛:“你们想怎么样?” 大壮得瑟一笑:“总算有个明白人。你们把我老娘给撞了,得赔钱,拿二十贯就放你们走人。” 一个伙计一个月才几百文的工钱,他张口就二十贯,好大的胃口。 陈云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若我不给呢?” 大壮吹了一声口哨,那几座房子里立马跑出来一二十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棍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敌众我寡,好汉不吃眼前亏,陈云州利落地掏出钱袋,整个丢给了大壮。 当这家伙骨头多硬呢,还不是一亮家伙就怂了。 大壮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打开了袋子,结果里面只有两块比手指头还小的碎银子,凑起来估计也就五六两银子吧。 “就这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陈云州两手一摊:“我现在就只有这么多。” “娘的,还以为是条大鱼,结果是个穷鬼。”大壮提着棍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陈云州一圈,最后落到了他的包袱上,“那把你手里那个包袱,还有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通通给我。” 钱可以给,但包袱不行,里面有朝廷给的赦牒和告身。这可是他去庐阳县衙上任的证明,没了这谁认他,到手的铁饭碗就要泡汤了。 陈云州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包袱:“这里面只有几件旧衣和书信,没甚值钱的东西。你们不就要钱吗?跟我去县里,我朋友在县里做买卖,找我过来入伙,他有的是钱。老太太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本来就是庐阳县。” 大壮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确认,相信了五分。 只是看陈云州这穷酸样,他还是有些怀疑:“真的假的,那你身上怎么就这么点钱?”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们是第一波吗?谁知道一路这么多土匪路霸,老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奴仆也走散了,不然至于雇这么辆破车去庐阳?” 这倒是,他们这些地方穷,最近这些年朝廷又经常加税,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要想不挨饿就只能走这歪门邪道。 大壮信了八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陈云州随口胡诌了个名字:“陈晃,好像是做布匹买卖的,他看上了我家的布庄蚕园,三番五次写信拉我入伙。” 说着陈云州还扬了扬手里那叠信件。 还有信,应该错不了。 县里没什么姓陈的大老爷,估计也就是个做买卖的。而且这家伙家里应该很有钱,少爷脾气,不狠狠敲一笔实在是太亏了。 大壮装模做样地说:“我就相信你一次,跟你去一趟县里。小子,别耍花样,我们在县衙可是有熟人。” 陈云州满脸不耐:“不就二十贯钱吗?多大点事,值得报官?”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坐回了马车上,腿大剌剌地搭在前面,一个人占据了马车上大半地方。 大壮见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这人一瞧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这趟稳了,他招呼三壮:“你来驾车。” 兄弟俩坐在前面,刘春瑟缩着挤到了陈云州身边满脸愁容。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放心吧,工钱少不了你的。” 刘春没陈云州这么乐观,周家胆敢在路边就这么讹人,显然有所依仗,他们这外乡人哪斗得过这些地头蛇啊,这趟真是亏大了。 他苦着脸说:“公子你朋友靠不靠谱啊,他们在县衙有关系,不行,不行就当我倒霉,咱们把马抵给他们吧……” 陈云州笑了,轻声道:“放心,我在县里也有关系。” 刘春苦兮兮地看了陈云州一眼,心说,小兄弟你就别吹牛了,你连庐阳县在哪都不知道,哪来的关系啊! ------------ 2 002 在去庐阳县这事上,老太太倒没骗他们。 半个时辰后,马车顺利抵达庐阳县。 庐阳虽是个偏远小县,但应该也有不少年头,城墙巍峨高耸,墙壁颜色暗沉,不少地方长了青苔,还有些坑坑洼洼,不知是打仗还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三壮回头瞧见陈云州仰头定定的望着城墙,翻了个白眼:“没见识的土包子。” “专心驾车!”大壮将他呵斥了回去,然后问陈云州,“你那亲戚在哪条街上?” 陈云州托腮假装思考:“具体哪条街我记不得了,他的铺子好像开在县衙西侧不远的地方。” 大壮眯眼阴狠地瞥了陈云州一记:“小子,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今天这事,就是拿到衙门的老爷面前,也是你小子理亏。” 陈云州不耐烦地哼道:“知道了,你都说好几次了,不就一点铜板吧,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 大壮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会陈云州。 陈云州也乐得轻松,眼睛四处张望,观察周围的环境。 庐阳县说是县城,但连现代沿海地区发达的小镇都不如。道路两旁几乎都是低矮的店铺和瓦房,从内到外都灰扑扑的,沿途的行人大部分衣服上都戳满了补丁,脸上也很少有笑容。 而且县城很小,只穿过两条长街,县衙到了。 陈云州只扫了一眼就被这县衙的破败给惊呆了。 好歹是个县衙啊,也算是该县的牌面了,结果门口矗立的两只石狮子一个掉了半个脑袋,还有个爪子少了一只都没补。 再往前,柱子、大门上的朱漆都快掉光了,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不堪,更离谱的是头顶上方的匾额,题字少了一个不说,那匾额左上角的铁钉锈掉了,往下倾斜,摇摇欲坠的,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砸人脑袋上。 这可是明晃晃的安全隐患,要搁他们镇子,全镇干部都要写检讨。 陈云州眉头紧蹙,大失所望:“这就是庐阳县的衙门?” 三壮在前头听到这话,讥诮地说:“是啊,咋地,还想请衙门的人给你们做主不成?” 都到他的主场,他才不惯着这混账东西。陈云州二话不说,跳下马车,直奔县衙。 刘春吓了一跳,看着周家兄弟结实的身板,赶紧也跳了下来,追上陈云州。 察觉到马车突然轻了许多,三壮扭头便看到了陈云州二人奔向衙门的背影,顿时气急败坏:“大哥,我就说吧,这两个小子不老实。” 大壮不以为意:“到县衙又怎么样?掉头,让这小子死得明明白白的。” 兄弟俩停好马车,慢悠悠地走过去。三壮开口嘲讽:“哟,原来你朋友住在衙门啊,早说嘛。你找谁,我们帮你叫。”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冲着大门内喊道:“有人吗?我要报官。” 喊了好几声,里面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个差服上有一大团黄色污垢的衙役。这衙役手里攥着竹片做的牌九,抬头瞅了一眼陈云州,见是个生面孔,当即皱眉不耐地说:“干什么的?” 陈云州拱了拱手:“差爷,小的在路上周家人碰瓷讹诈,特到县衙来报官,请差爷给小的做主。” 衙役还没听完就摆手:“走走走,今天到点下值了,明日再来。”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哪怕没手表,他也看得出来,现在最多也就午后,这么早就下班,已经不能叫早退了,直接是旷工啊。 这要搁他们办事大厅,高低得顺手给他点个“不满意”。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荒唐。 忍住心头的火气,陈云州又说:“差爷,这才午后,明日什么时候衙门有人啊?这周家兄弟逼得急,小人若是不给钱,他们就要对小人不利,你们官府可不能不管啊……” “差爷,您甭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们撞了我娘,还要赖账,跑到衙门给差爷找事,太不是个东西了。差爷,给您添麻烦了,小人这就将他带走。”大壮上前按住了陈云州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见到这一幕,衙役非但没阻止,反而直接就顺着大壮的话说:“撞了人你赔钱就是,还告官,也就老爷今天不在,否则你这顿板子吃定了。” 陈云州肺都要气炸了。难怪周家兄弟这么有恃无恐呢,看到他到衙门告状都丝毫不惧,原来是早知道衙门这些衙役的尿性。 想到以后自己接手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陈云州就很想再问候穿越大神几句。 看找这衙役是没用了,陈云州挣开了大壮,几步走到衙门前的那面大鼓旁,抡起鼓槌用力敲击在鼓面上,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引得路过的百姓都纷纷驻□□头接耳。 “有人敲鼓呢,发生什么事了?” “走,去看看!” …… 转眼间,衙门外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衙役的脸都气黑了,不过不等他发作,衙内走出一个精壮男子:“李三,干嘛呢,去这么久还不回,是不是输了想赖账?还有,谁在敲鼓?” 李三恨恨地瞪了陈云州一眼,疾步上前,讨好地说:“王捕头,您说的什么话啊,我李三是那样的人吗?是这外乡的小子闹事耽搁了时间,他们的马车撞了周大壮的老娘,这小子不肯赔钱,非要到衙门找大人,小的都说了大人不在,让他明天再来,他不听,非要敲鼓。” 王捕头那对闪着精明和威严的吊梢眼细细打量了陈云州一番,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捕头,这小子撞伤了我娘,让他赔药钱,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这一进城就不认账,跑到衙门来胡搅蛮缠。”大壮恶人先告状,上来就扭曲事实。 陈云州冷静地说:“王捕头,我们的马车没有撞到他娘。相反,我们好心顺路搭送了他娘一程,结果反被他们诬陷攀咬讹诈,请官府明察,还我等一个公道,也还天下热心人一个公道。否则若热心助人反受罚,寒了天下人心,只怕以后路有死伤者,也无人敢相扶一把。这坏的是公序良俗,坏的是天下公义,请大人详查!” 王捕头到底是比李三更有见识些,听这话便明白陈云州恐怕是有些来头,周家这是常在河边走终于踢到了铁板。 他冷冷地瞥了大壮一眼:“周大壮,他说的可是实情?” 对上王捕头锐利的眼神,周大壮有点怂,连忙陪笑道:“当然不是,王捕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就是那个……药钱要得多了一点,小人知错了,余下的钱,小人不要了就是。” 见势不对,他立即见好就收。 王捕头很满意他的识时务,对陈云州说:“行了,大家各退一步,事情解决了,你们都回去吧。” 三壮气哼哼地瞪了陈云州一眼:“算你小子走运,看在官爷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不追究了,还差的药费我们家自认倒霉。” 陈云州被他们这无耻的嘴脸给气笑了:“你不追究,老子要追究。我和刘春好心送你母亲回家,反被你们家碰瓷讹诈,敲诈去了两块碎银子,今日我一定要请县衙的大老爷给我做主,讨个公道!” 说到这里,陈云州一转身,冲看热闹的百姓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也请大家帮忙做个见证。该我陈某人担负的责任,我就是砸锅卖铁,卖身为奴,也一文不少的赔上,不该我陈某人赔的钱,我一个子都不会掏,更不会受这等不白之冤。” “好,好!”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 王捕头的脸都绿了,好个不识好歹的外乡人,这是要将他们县衙的脸都踩在地上啊。 看王捕头怒气冲冲的样子,大壮眼底闪过一抹得色。 这个愣头青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如今得罪了王捕头,有他好受的。 果然,王捕头阴沉一笑:“好,你非要讨个公道是吧。来人,将他押送进大牢中,等大人择日审问再断此案,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一听这话,刘春顿时两腿发软,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手死死抓住陈云州的袍子,语气发颤:“完了完了,公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服个软,赔个不是,别再犟了,不然最后吃亏的是咱们。” 三壮看着刘春这胆小的样子,嘲笑道:“你这随从比你识趣多了。” 陈云州不搭理他这个跳梁小丑,而是眯眼看着王捕头:“你要抓我入狱?这是哪一条大燕律规定的?还有,是我状告他们,你要收押我,那他们呢?” 哪有什么证据都没有,也还没调查,就先把告状人先收押入狱的?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律法都不可能有这么一条。 王捕头看陈云州不依不挠,厌烦得很,而且今天这事也是周家人惹出来的,他干脆一挥手:“全押进大牢中,等大人审问后再做定夺。” 三壮脸上得意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刚想开口便被大壮拦住。 大壮非常配合地说:“是,今天给王捕头添麻烦了。”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但被关押入狱在哪个时代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在私刑泛滥的古代,进了牢房挨板子更是常有的事。大壮这么轻易就接受,那只有一个解释,他有恃无恐,说不定前脚将他关了,后脚就有人将他给放了。 他们演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堵住陈云州的嘴,堵住在场百姓的嘴。 看明白了他们的真实意图,陈云州当然不会给自己找罪受。他想寻公道,他想顺便摸摸底,看看以后自己手底下都是什么人,但可没想真的大牢一日游。 看到现在也清楚了,周家之所以敢在大马路上碰瓷敲诈勒索行人,正是因为官府的不作为,甚至是包庇纵容。 从上到下,这庐阳县都烂透了,所以也没必要忍了。 见陈云州不说话,李三还以为他是怕了,轻蔑地瞥了他一记,招呼闻声出来的两个衙役:“拿镣铐来,将这四人押入大牢!” “慢着!”陈云州出声叫住了他们。 李三斜眼瞅了他一记:“小子,后悔也晚了!” 陈云州不理他,打开包袱,取出敕牒和告身,展开举在半空中,冷声道:“庐阳县县丞何在,请他速速来见!” 敕牒是吏部颁发的委任状,上面印有吏部的大印,是官员到地方上任的凭据。至于告身,有点像现代的身份证,上面记载着官员的姓名、籍贯、年龄和体貌特征等,也是由吏部采用绫罗等特殊材料统一制造。 这东西平头老百姓大多没见过,认不出来。但王捕头这样的县衙老人还是见过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正要踮脚去看敕牒上的内容便听一识字的秀才隔空指着敕牒念了出来。 “皇帝诏曰,今科状元陈云州,文采不凡,忧国忧民,一片赤诚,兹特授尔为庐阳县县令,治理百姓、教化劝善、惩治奸恶、平治狱讼……” 轰! 有什么在王捕头、李三、大壮兄弟脑海中炸开,几人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软了腿,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 3 003 长河街上明月茶楼,县丞郑深靠在椅子上,四指轻点桌面,头上的黑色常服幞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奇妙地跟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节奏应和到了一块儿。 一曲既罢,在场宾客拍手叫好,他捋了捋胡须,含笑看着这一幕。 卖唱的女子抱着琵琶盈盈福身致谢,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小女子多谢诸位爷捧场!”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老人就端着盘子到宾客面前讨要赏钱。 郑深示意随从丢了一把铜钱,老人连忙点头哈腰,千恩万谢。 旁边的徐员外见状跟着丢了几枚铜钱,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小的瞧大人很喜欢这小海棠的曲儿,不若让在下做主,包她一月,让她专门给大人唱曲。” 郑深哈哈大笑着摆手:“谢徐员外的美意,这就不必了。花开在花园中方才气派美丽,若折入花瓶反倒失了那份鲜活,不美,不美。” “还是大人高见,在下俗气了。”徐员外马屁拍歪了也不在意,乐呵呵地顺着梯子下了。 两人相谈甚欢,隔壁桌的几个老爷见了也想插话进来,忽然一个衙役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郑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郑深将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放,慢悠悠地看着他:“柯九,何事大惊小怪的?” 他们这庐阳县偏僻得很,能有什么大事? 柯九连忙说道:“大人,是朝廷派的新县令来了。如今就坐在县衙门口呢,王捕头请您回去。” 这个消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茶楼中炸开,老爷们也不听曲了,纷纷瞅向郑深。 郑深也很意外。 庐阳县是出了名的穷县,地广人稀,偌大的县城只有两三万人,加上管辖的乡下地区,总共也只有那么二三十万人。 而且县城位于南方边陲之地,往南是深山老林,交通不便,来往商旅也很少。 这样偏僻落后的地方,来的县令都会想方设法调走。 自从六年前他做了这个县丞开始,庐阳县已经换过三任县令了,不是调走便是辞官的,上一任县令七个月前就走了,县令的位置也一直空缺着,久等不到新县令,大家都以为这位置可能要一直空下去了,没想到今天这县太爷竟突然来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他的上司。 郑深连忙起身,都没来得及跟徐员外他们道别便急匆匆地出了茶楼,留下一众老爷们凑在一起纷纷打赌:“你们说这新县令能在咱们这呆多久?我赌半年。” “半年也太短了吧,我赌一年半,过去几年,每个县令呆的平均时间就是一年半。” “一年半太久了,咱们这没什么油水。夏天很快就要到了,咱们这地方又潮湿闷热,蚊虫蛇鼠很多,北方人肯定呆不习惯。我赌一年吧。” …… 另一边,郑深边往县衙赶边询问柯九新县令的事。 得知新县令一来就被周家碰瓷,到了县衙又被衙役刁难,郑深眉头紧锁,直摇头:“王捕头误事,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他们收敛点,这些家伙,踢到铁板了吧!” 这个新上任的陈大人年轻气盛,一看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事只怕有得烦,郑深加快了脚步。 拐了几道弯,远远的,他就看到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县衙外围满了百姓,王捕头几个衙役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 一看到他,王捕头就跟见了救星似地,飞快地迎了上来:“郑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郑深指了指水泄不通的人群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多人在这里?陈大人呢?” 王捕头苦兮兮地指着人群中央说:“里面呢,陈大人拉着这些百姓话家常,小人请他进衙门喝茶等您,他怎么都不肯。” 郑深点头拨开了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白面俊朗男子站在人群中央,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听一个婶子讲话。 他长得极为白净,面容还有些稚气,但气度却非常沉稳,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儒雅气质,跟郑深以往见过的那些爱打官腔的县令完全不同。 但等他抬头上,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精光让郑深明白,这人并不如他外在年龄表现得那般单纯无害。 见陈云州已经发现了他,郑深连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陈大人。不知陈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陈云州立即扶起他的双臂:“郑大人免礼,是我未提前派人通知大人,如何怪得了郑大人。” 见陈云州语气平和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郑深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陈大人,里面请,咱们进衙里说。” 陈云州伸手拦住他:“不急,郑大人,我身上有一桩官司,还要劳烦郑大人审查。” 郑深立即明白是什么事了,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周家人,脸上却故作不知的样子:“哦?不知道陈大人说的是何事?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若先进衙门休息,下官这就去将案子查清楚。” 陈云州却不答应:“我不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案子理清楚吧,也省得旁人说咱们官府仗势欺人。若因我坏了衙门的名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庐阳县衙门现在还有什么名声? 郑深算是看出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这是要拿周家立威。 这事本是周家不对,如今撞上了硬茬子,那也是他们活该。 郑深笑着说:“还是大人考虑周详,那依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他一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来。 只短短一个照面,陈云州就看出来了,这个郑深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 罢了,左右也没指望这个上班时间开小差,不知溜到哪里去浪的县丞。 陈云州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事还是将当事人的另一方周老太太请过来双方对质,辨个明明白白吧,郑大人意下如何?” 这要求合情合理,郑深连忙安排了两个衙役驱车前去接周老太太。 此去周家村,来回得一个时辰左右,时间不短,郑深又旧话重提:“陈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衙门里等候吧。” 陈云州摆手:“不急,对了,衙门里有多余的钉子、锤子吗?” 他要钉子、锤子做什么?莫不是亲自动刑惩罚周家人? 周大壮兄弟面如土色,打了个寒颤。 衙役们齐刷刷地看向郑深。 郑深被这些没眼色的气得肝疼,皱眉催促:“还不快去给陈大人拿。” “是,是,小人这就去拿。”柯九连忙跑进了衙门。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两根寸余长的铁钉和一把铁锤出来,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温和笑道:“有梯子吗?借我一用。” 柯九这回学聪明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陈大人稍等。” 他很快就搬了一架木梯过来。 陈云州示意他将梯子驾在匾额上方的墙壁上,然后拿着锤子和铁钉就要上去。 大家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个个连忙上前抢这差事:“陈大人,让小的来吧,小的爬梯最厉害了。” 陈云州没有拒绝,含笑将铁钉和锤子递给了最近的柯九,然后按住梯子的两侧道:“我帮你扶着梯子。” 柯九受宠若惊,连忙说:“使不得,大人使不得。” 陈云州轻笑着说:“无妨,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没比你多一只眼睛,少一个鼻孔,有什么使不得的?” 这话逗得在场的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郑深若有所思。 这个新县令好生放得下身段。 听说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如此年轻的状元,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但做人做事却讲原则又没有傲气,平易近人。 今天这事传开,只怕城中百姓都要对其交口称赞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县令是生性平和不爱摆架子,还是特意做给人看的。 将快掉下来的牌匾钉好后,又等了一会儿,两个衙役带着周老太太两口子来了。 应该是从两个衙役口中得知了陈云州的身份,老两口一下车就跪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鬼迷心窍,知错了……” 陈云州板着脸:“起来,你们这样子弄得好像是我仗势欺人,逼你们承认的,都起来。” 见他动了怒,郑深连忙给柯九使眼色。 柯九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叮嘱道:“陈大人平易近人,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 周家老两口连忙点头:“是,是……” 陈云州看着周老太太:“你说是我们的马车撞了你,马车哪个地方撞到了你?” 周老太太瑟缩了一下,疯狂摇头:“我……老身胡说八道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哪个地方撞的你,说!”陈云州厉声呵斥。 周老太太吓了一跳,眼泪都滚了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此时此刻,陈云州再也对她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你儿子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你也没否认,说吧,到底是马车哪里撞的你,前面还是后面,侧面还是马儿撞的你?” 周老太太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随意指了个地方:“侧面,马车侧面!” 陈云州让刘春将马车赶了过来,指着马车两侧说:“你说是侧面对吧?” 周老太太点头:“对,就是侧面。” 陈云州示意老太太:“你将左边裤腿挽起来,让大家看看你的伤。” 周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挽起裤腿,将小腿上的伤亮在人前。 陈云州指着她小腿上那团青紫冷冷地说:“大家都看见了,她这伤明显是圆形的,应该是被什么圆形的重物击打所致,大家再看看我们的马车后面的木板,四四方方的,如何能撞出圆形的伤?而且她伤的是小腿,我们马车的这块板子在成人腰部的位置,即便是撞也只能撞到她的腰肢上方,背部左右的位置,怎么会伤到小腿那么低的地方?” 刘春的马车后面就一个空架子,也就是放了一块一寸多厚的木板,木板平整,撞过去,不可能留下圆形的伤痕,更别提这高度严重不符。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是啊,怎么也不可能撞到她小腿的位置啊。太可恶了,这不是诬陷人家陈大人吗?” “我听陈大人的车夫说,他们半路遇到周老太太,见其可怜,顺路捎了她一程,结果周家不但不感恩,反而诬陷陈大人,还讹了陈大人两块碎银子。” “你们不知道吧,周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有个表侄女就嫁到了周家隔壁的村子,听说周家的人啊经常在路上讹诈外乡人,他们周家男丁多,人多势众,很多外乡人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 看见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周家人臊得面红耳赤,周老汉立即冲周老太太使了一记眼色。 周老太太绞着双手,两眼带泪:“老身,老身年纪大了,记错了,是马惊吓到了老身,老身摔在了一块木桩上受的伤。” 不到黄河心不死。陈云州侧头对柯九说:“打半桶水过来,再拿块胰子或是皂角之类的。” 柯九点头,蹬蹬蹬地跑进了衙门,不一会儿便拎着一桶水过来:“陈大人,都带来了。” 陈云州提起半桶水,哗地一声泼在了周老太太的腿上。 “啊……”周老太太放声尖叫。 周大壮怒目而视:“陈大人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将胰子递给刚才与他聊天的那个热心阿婶:“婶子,帮我个忙,用这胰子轻轻擦擦周老太太的伤处。” 闻言,周家人齐齐变脸。 周老汉站了出来,声泪俱佳地说:“大人,小人一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求求您,别折腾我家老婆子了,银子小人都还给你,求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 啧啧,好大一股茶味。 一个糟老头子这副作态,恶心。 陈云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冲婶子投去个鼓励的眼神。 大婶被陈云州这笑容晃得眼花,心说陈大人这么好看,这么和气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污蔑周家人。她拿着胰子几步上前,轻轻擦拭了一下周老太太小腿。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好几道惊呼。 “掉色……她根本没受伤。” “原来是抹的颜料啊,多亏了陈大人明察秋毫,不然铁定被他们骗过去,周家人真是太恶心了。” ”这周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没想到竟是这种人。老话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 人群哗然,纷纷声讨周家。 忽地,一刚挤进来的汉子纳闷地问道:“啥?什么周老太太,这不是我舅子他们村那个曲婆子吗?站在她旁边那老头子是谁啊?不像是她男人啊!” 啥? 不但伤是假的,就连身份都是假的,那这老婆子跟周老汉是啥关系?她在外面跟周家勾结,她男人儿女知道不? 围观的百姓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顿时两眼放光,齐齐扭头盯着曲婆子。 曲婆子被人揭了老底,气血上涌,脑袋一歪,晕了过去,直接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 4 004 敲诈勒索案变成狗血剧,这个转折是陈云州都没想到的。 但不等他开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诡异的声音。 【拥护值达到一百,恭喜宿主开启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本助手将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东西? 这是迟来的金手指吗? 思索片刻,陈云州在脑海里问道:【你是系统?】 小助手:【是的。】 挺高冷的。 这金手指也来得太迟了吧,陈云州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他捡最重要的问:【拥护值是什么?】 小助手:【拥护值是别人对你的认可程度。】 陈云州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有些一言难尽,他平易近人跟他们聊天,下令钉好县衙的牌匾,揪出周家人的阴谋这拥护值都没过百,偏偏等到周老太太变曲婆子拥护值突然就暴涨了。 只能说,八卦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揉了揉眉心,他又问:【我现在的拥护值有多少?这拥护值有什么用?】 小助手:【101,拥护值可购买相应的商品,目前宿主拥护值过低,只能开启货架第一层。】 随后,陈云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层货架,上面只有六样东西,还有相应的标价。 红薯,1000/500克,玉米2000/500克,土豆4000/500克,西红柿6000/500克,辣椒8000/500克,可乐9999/瓶。 靠,全是好东西,好想要,可他一样都买不起。 陈云州试图跟对方砍价:【小助手,你们这价格不合理吧?红薯在乡下都是喂猪的,不值钱,几毛一斤农民伯伯都肯卖,你这1000拥护值也太贵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不吭声。 砍价失败,眼不见心不烦,陈云州利落地退出了系统,抬头便看到周老汉连滚带爬扑了过去扶着曲婆子,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道:“大壮,三壮,你们娘气晕了,快,背你们娘去医馆啊!” 这老头子真是把先声夺人玩得明明白白的。 但陈云州可不会给他们开溜的机会。 他给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待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老汉连忙冲到最前面,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头哈腰地恳求:“差爷,您行行好,先让我家老婆子去医馆看病吧,求求您了……” 这要求合情合理,柯九要是不答应,万一这婆子有个什么意外,最后都要算他头上。柯九不知所措,回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咱们官府就要急百姓之所急。病人病情来得突然,不宜挪动,你们还是先将她放在地上,县衙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陈大人,小的就是大夫。”人群中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 陈云州抬头望去:“那感情好,有劳这位先生替阿婆看看。” 大夫就在眼前,周家人的理由站不住脚,只得将曲婆子放了下来。大夫挤进来,蹲下身给曲婆子诊脉。 周家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陈云州示意柯九带人看着他们,然后将先前说话的那名汉子叫了过来:“你确定躺在地上的是曲婆子,而不是周老太太?” 汉子挠了挠腮:“大人,小的不认识什么周老太太,小的只认识曲婆子,就是她,不会错的。对了,曲婆子的男人在东大街那边卖香椿芽,他肯定不会认错人。” 陈云州叫来两个衙役:“你们带这位大哥去将曲婆子的男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陈云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堆的机械音:拥护值+1…… 眨眼的功夫,拥护值就加了13点。 陈云州哭笑不得,觉得这系统不应该叫“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而是应该叫“八卦系统”。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拥护值上涨总是件愉快的事,虽然9999的快乐肥宅水还很遥远,但这么下去烤红薯还是有希望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大夫已经给曲婆子把完了脉,他抬头对陈云州道:“大人,这婆子脉象平稳有力,没什么大碍。” 陈云州明白了。 果然,这曲婆子看情况不利,假装晕倒,想借此脱身。他就说嘛,哪有人晕得这么及时的。 “这样啊,”陈云州冲柯九抬了抬下巴,“再去提桶水来,泼在曲婆子的头上!” 他倒要看看这曲婆子能装到什么时候。 曲婆子听到这话就急了,她年岁不小了,天气这么冷,要是泼一身冷水,她全身都要湿透,肯定得生病。她家隔壁的小媳妇就是去年去河边洗衣服不慎落水感染了风寒走的,她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想到这里,她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正打算跪下开口求饶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贱人!你说去你表侄家了,结果跑去找野男人,我们曲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 曲老汉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抬起手又给了曲婆子一巴掌,打得曲婆子嘴巴都歪了。 陈云州皱了皱眉,示意柯九:“拉住他。” 柯九上前拽住老汉的胳膊:“住手,这是衙门。” 曲老汉气冲冲地说:“差爷,这女人好生可恶。说她表姐小时候救过她的命,她要报答,三天两头往她表侄家跑,老……老头子我还真以为她是去看望她表姐的,结果……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啊!” 曲婆子见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还对她指指点点的,再也不敢耍花样,捂住脸大哭起来:“冤枉啊,我跟周老汉什么关系都没有。是,是他们找我去路上逮来往的客商肥羊,勒索成功,每次分我两成的钱。我财迷心窍,为了钱就答应了他们。” “今天我按照原计划在路边装作上山砍柴扭伤了脚,等着肥羊上钩,然后就遇到了陈大人和他的随从,他们好心搭我一程。我,我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又是第一次来庐阳县,就生了歹心,将他们带去了周家,我不是人,我该打。” 说着还真的扬手给自己两耳光,一副真心悔改的模样。 但陈云州已经见识过她的狡诈,哪还会被她这副模样给迷惑。 陈云州没出声,其他人更不会开口了。 曲婆子唱了一阵独角戏,见没人搭理,只得讪讪地放下了手,低声啜泣。 这时陈云州才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跟周家合谋的?” 曲婆子吞吞吐吐的:“去,去年……不,前年三月。” 陈云州又问:“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吗?” 曲婆子点头:“有的,有的,他们好像还找了几个人组成团伙,具体有哪些人老身不知道。有时候周老汉也会自己去路上寻找目标,此外,他们周家村的老太太、老头子甚至是小孩子都会到路上、城里寻找目标。周老汉说,老人小孩容易让那些客商放下戒心,比较容易网住大鱼。老身都是按照他说的做的。” 好家伙,这是已经形成了一张专门针对外地人的团伙组织了啊。反正不管是谁,逮着落单或势单力薄的商旅就往周家带,搞到了钱大家一起分。 这个团伙恐怕有好几十,甚至是上百人。 如此大的团伙,频繁作案,虽然针对的是如浮萍般的外乡人,但要说官府一点都不知情,肯定不可能。甚至这县衙里就有人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或是他们的保护伞。 难怪先前周大壮、三壮兄弟看着他到县衙报官也半点都不惧呢。 陈云州不是没有工作经验,只有满腔热血的愣头青。 当初大学毕业刚到乡下时工作时他也遇到过很多困难,走过许多弯路。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初来乍到,虽有县令之职,但却没有任何的根基,也没有自己的亲信,贸然清洗县衙是件很不理智的事,弄不好狗急跳墙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在摸清楚县衙乃至庐阳县的状况,在培养出自己的亲信之前,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摸清状况,拉拢一部分可以拉拢的人。 心里有了计较,陈云州对忐忑不安的王捕头说:“王捕头,你点些人去周家,将周家的男丁全部抓捕关入大牢,明日开堂审问。” 王捕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陈云州。 他一直担心陈云州记恨先前的事,要给他小鞋穿,万万没想到,陈云州竟会将抓捕犯人的工作交给他。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大人还愿意用他,说明大人已经不计较他先前的冒犯了。 他连忙站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道:“是,小人定不负大人使命!” 【拥护值+3】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个系统倒是好东西,不光是可以攒钱买快乐肥宅水,而且还可以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来王捕头不是周家的保护伞,可以给他多一点的信任。 想到这里,陈云州又额外嘱咐了一句:“带人将周家的值钱物品一并查封带回县衙。等审讯之后,这些赃物若寻不到原主就收缴县衙库房,优先用于给衙门的官差发放俸禄。” 这话刚一出,拥护值蹭蹭蹭地涨,一口气涨了十六点。 陈云州意外的同时又开发了系统的新功能,这是不是说明在场有十几名衙门中的人跟周家没有关系。他不清楚具体有哪些人,但王捕头多半是清楚的,一会儿看王捕头点名就知道了。 果然,王捕头一口气点了十八个人。这些人个个都一脸喜色,格外积极。 而没点到的李三脸上虽是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些人的表现间接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将那十八个人的名字和长相记在心里,将他们纳入可任用的考察名单,以后可以进一步观察,若是品行过关,能力又还行,可慢慢培养成自己的亲信。 王捕头带队出发后,郑深这才上前说道:“陈大人,既是明日再审,那先将周家父子和曲婆子关入大牢中吧?” 陈云州笑道:“听郑大人的。” 郑深叫来几个差役将四人捆绑着押走,然后又邀请陈云州:“陈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便由下官做东,咱们边喝酒边聊聊庐阳的情况,陈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现在口袋比脸还干净,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而且这种必要的应酬也是免不了的。 他拱手道:“那就多谢郑大人了,粗茶淡饭即可,最要紧的是跟郑大人喝酒。” “好,陈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郑深哈哈大笑,最后将陈云州带去了县衙旁边的一个叫百花酿的酒楼。 酒楼不算奢华,不过干净整洁安静,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落座后,郑深先举杯自罚:“陈大人,下官无能,让周家在眼皮子底下为祸一方这么久,实在是惭愧,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连忙按住了他的酒杯:“郑大人言重了,周家人针对的是外地商旅,每次只是索要一些钱财,很多人抱着舍财免灾的想法,也没闹大,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这如何能事事皆知?此事怪不得大人。” 郑深摇摇头:“话是如此,下官难辞其咎啊,就让下官自罚三杯吧。” 话说到这份上,陈云州只得松开手,摇头道:“大人真是对自己太严格了。” 此话听到郑深耳中,颇觉讽刺,可对面的陈云州一脸真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扯开了话题:“陈大人今天真是明察秋毫,实在是令人佩服。” 陈云州摆手:“郑大人过奖了,不过是眼睛尖一些罢了。” 郑深起身给陈云州斟满了酒,笑着说:“陈大人,下官很好奇,大人是如何看出曲婆子腿上的伤是假的?实不相瞒,下官当时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止是他,在场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和衙役都一样。 陈云州放下酒杯说:“这是因为你们没看到她先前的伤。撞伤、碰伤这类暴力重击所导致的伤害,伤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尤其是刚受伤那一阵,起初颜色较浅,然后会慢慢变深,红肿。但从上午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那曲婆子的伤并无变化,也没肿起来。” 郑深错愕极了:“大人可真是心细如发啊,这等微末的变化都被大人留意到了,下官实在是惭愧。” 陈云州笑了笑:“哪里哪里,是郑大人没瞧见过她先前的伤痕。另外,庐阳县偏僻,最近天气不好,来往的客商并不多,能不能碰到肥羊完全看运气。周家和曲婆子也没法保证每次出门都能逮着肥羊,若每次都事先给自己来一下,万一扑了个空岂不是白受罪,还得自己搭药钱进去,太不值当了。因此,我怀疑曲婆子腿上的伤有猫腻,便大胆一试。” 缜密的推理,细致的观察,两者相互配合验证,难怪他那么笃定地让人泼曲婆子水呢。 这一刻,郑深是真服了,他举起酒杯,一脸真诚地说:“陈大人不愧是今科状元,这份才智实在是令人佩服,下官敬陈大人一杯。” 端是情真意切。 陈云州也含笑举起了酒杯,但心里却在叹气,哎,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就是没意思,半点都不实诚,嘴上称兄道弟,把你夸成一朵花,可拥护值却不动如山,没劲儿! ------------ 5 005 从酒楼出来已是满天繁星,陈云州和郑深在酒楼门口道别。 随从孔泗拿了一件褐色披风过来披在郑深的肩膀上:“老爷,马车在路边。” 郑深负手望着天空中清冷的星子和拂面的冷风,轻轻摆手:“不用,今日我想走走。” “是。”孔泗挥手示意车夫先回去,自己则安静地跟在郑深的身后。 郑深沿着庐阳县南北最长的大街——长河街慢慢地走。 暮色降临,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只有点点昏黄的灯光混杂着食物烹饪的味道从门缝从溜了出来,给这寂寥的夜晚添加了几分烟火气。 孔泗看着郑深削瘦的侧脸有些心疼:“老爷,晚上天气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郑深轻笑一声:“不急。孔泗,对这位新县令,你怎么看?” 孔泗思量稍许道:“老爷,小的斗胆了啊,这位新县令到县里第一天就这么高调,恐怕是个不安分的主。” 郑深笑了:“他是圣上任命的县令,去年的状元郎,高调一些又何妨?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真让人羡慕!” 孔泗不服气:“陈大人才华出众,可老爷您也不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时也,命也,做人就得认命。”郑深不赞同地摇头道,“十八岁时,我脑子里只有圣贤书,天天死读书,哪及得上陈大人半分,单就今日所见,陈大人这状元郎实至名归。” 郑深鲜少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人。 孔泗心里不大赞同,在他看来这世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莫过于自家老爷。 看他这副倔强不语的模样,郑深浅笑着摇头:“你别不信。今日他许诺从周家搜出的赃物赃款,若寻不到苦主就发给差役们做俸禄,单这一点,他便笼络了多少人心。要知道,他才来半日,一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却能看出县衙缺钱,衙役们许久没发俸禄了,这份洞察力远非常人所能及。” 周家敲诈勒索的都是外乡人,苦主早不知去了哪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从周家搜刮出来的赃物最终都会进入县衙库房充公。 这话一放,哪怕县衙中有人跟周家勾结,这时候也得沉默,陈云州要办周家的阻力马上小了许多。甚至为了拿到周家的这笔钱,很多衙役还会帮他四处搜罗周家的罪证。 孔泗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讷讷地说:“这陈大人心眼子可真多,好生狡猾。那王捕头他们以后岂不是都要听他的?” 郑深背着手反问:“他是县令,听他的有何不对?” 孔泗找不到理由又不甘心,不满地抱怨道:“可是这几年县令频繁更换,他们这些外乡人来折腾一圈,最后烂摊子全留给了老爷您。” 郑深沉默少许,道:“先看看吧,兴许这位陈大人会不同。他初来乍到,身边只带了个木讷的随从,恐怕很多东西没准备,你让柯九带些日常用品给陈大人送去,陈大人若问他什么,他如实说就是。” *** 应酬完了郑深,陈云州回到县衙。 县衙分为前后院,通常来说,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令的住所。 许是庐阳县后院久不居人的缘故,天都黑了,后院还是黑灯瞎火的,只有刘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陈云州。 见陈云州回来,他连忙迎了上来行礼:“小人见过陈大人。小人有眼不识西山,旅途中多有冒犯,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没有纠正他用词的错误,只轻轻摇头笑道:“刘叔送我这一程尽职尽责,何来冒犯一说。刘叔可用了膳?” 刘春紧张地点了点头:“柯差爷带小的去吃的。” “这个柯九倒是不错。”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道,“刘叔,你觉得这庐阳县如何,我这人如何?” 刘春微微弓着腰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笑道:“当是极好。小人赶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大人更和气,更接地气的老爷。能认识大人,是小人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陈云州被逗笑了:“刘叔言重了。你既这么说,那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事?当然,你儿子也可过来,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机灵的跑腿。” 刘春的妻子前几年过世了,他带着儿子忙时种地和闲暇时赶车为生,父子俩在家乡也没什么牵挂。 陈云州之所以想将刘春留下,一是因为今日刘春的表现,虽算不得多出彩,但从头到尾都与他共进退,遇事并不推诿也不自作主张,挺识时务的。 二是他孤身一人到庐阳县,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迟早要找一两个亲随在身边差遣,找刘春父子总比找那些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强。 而且他们父子在庐阳县也是外乡人,在庐阳没有那么多勾连,只能仰仗他为生,忠心也更有保障。 刘春听到这话激动坏了,扑通跪下就冲陈云州磕响头:“愿意,小人愿意,小人这……明天就去签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都是大人的人了。” 陈云州错愕不已:“不是,刘叔,你们跟着我做事就行,这卖身就不必了吧。我每个月会按照本地的行情给你们工钱。” 可刘春不答应:“要的,要的,大人您一定要收下小人的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就是您的家奴了。” 听着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拥护值+5】和刘春激动的样子,陈云州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他是认真的。他们父子心甘情愿卖身给他,他不想都不行。 仔细一想,陈云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还没摆脱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卖身为奴是羞辱人,可对古代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未必。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下人权力地位都不低,尤其是那种受主子赏识的。他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可在这庐阳县却是说一不二的父母官,是刘春父子想都未曾想过能高攀的贵人,如今有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焉能错过。 怕他反悔,也怕他哪天看不上他们父子,所以刘春才非要卖身给他。有种“货物既出,概不退换”的意思。 该不该说,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生存的智慧。 弄清楚这里面的窍门,陈云州只得答应:“好吧,不过若是刘叔你们父子哪天想赎身了跟我说一声就是。” 刘春欢喜地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正说话间,柯九带了两个进来。 “小人见过陈大人。大人初来乍到,这衙门里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布置,郑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些日用品过来,大人看看还缺什么跟小人说一声。”柯九弯着腰,笑着说明了来意。 陈云州看着后面那两个妇人抱着的被褥、瓢盆、水桶、蜡烛等物,含笑点头:“还是郑大人想得周到,我还真缺这些,改天得请郑大人吃饭,好好谢谢他。对了,我这府中还缺个洒扫做饭的婆子,这两位婶子可方便?若是方便留一位白日里在后院做工吧。” 两个妇女双眼放光,连忙自荐:“方便的,大人,奴婢手脚非常利索。” 陈云州扫了二人一眼,选了个指甲、衣服比较干净的留下。 等他选完,柯九便让这两个女人带着东西进去安置,然后对陈云州说:“对了,郑大人说您刚到庐阳还不熟悉周边的环境,让小人这段时间暂时在您身边伺候,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陈云州笑道:“郑大人有心了,那这段时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古代的习俗、人情世故都是一知半解的,刘春的层次太低了,柯九刚刚好。这郑大人虽然长了副铁石心肠,上班也不积极,但为人处世真是没话说,值得学习。 柯九点头:“是。大人,时候不早了,可是要安歇了?” 才刚天黑,陈云州哪睡得着啊。他摇头说:“时候还早,我想去书房看看,方便吗?” “方便的,后院的书房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大人请随小的来。”柯九将陈云州领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摆设比较简单,但很整洁,桌面纤尘不染,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旁边靠墙的木架子上则依次放着许多书籍。 见陈云州的目光落到书上,柯九介绍到:“大人,这书房里放的都是庐阳的地方志。” 闻言,陈云州眼睛一亮,这可是了解庐阳县的好东西。地方志其实就是地方的史志,系统、全面记录着该地的自然、政治、经济、文化、风土人情等。 有这些地方志,可帮助他快速了解庐阳县的近况,了解当地的风俗人情,了解这个时代。 只是今天陈云州没时间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学习。 他颔首道:“不错,那这里有《大燕律》吗?我以前在翰林院任职,对《大燕律》不是很了解。” 这话自然是编的,原主懂不懂这个时代的律法他根本不清楚。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看法律条文,毕竟明天他要审问周家人,给他们定罪,总得有法律依据吧。 而且他以后也少不了要断案,律法知识必不可少,今晚必须得临时抱佛脚。 “衙门里有的,大人稍等。”柯九说完便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本厚厚的《大燕律》回来,放在陈云州面前:“大人,您要的书。” 陈云州看着眼前这本巴掌厚的书,只能拿出当初高考、公考时的学习劲头了:“好,你去休息吧,这边不用你伺候了。” 一晚上肯定看不完这么厚的一本法律条文,陈云州直接找敲诈勒索有关的处罚,花了点时间才翻到。 对于敲诈勒索,燕律处罚比较严,情节较轻的退还赃物赃款,若情节较为严重的可罚没财产,若屡教不改情节相当严重的可杖杀或弃市。所谓杖杀是将犯人乱棍活活打死,弃市则是将犯人在闹市区处死。 量刑跨度非常大,尺度由审问的官员把握。 陈云州背下了相关条文,具体的明日看周家人的犯案程度再行定夺。 将书重新翻到第一页,陈云州认真看了起来,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眼睛有些酸涩,便双手支着额头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 “大人,您喝杯茶提提神。”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到面前。 陈云州侧头看过去,笑道:“柯九,你怎么没回去休息?” 柯九笑呵呵地说:“大人,小的不困。” 怕是在等他吧,陈云州端起茶杯正要开口便发现茶杯底部有一道头发丝那么细的裂痕。柯九不可能特意挑个坏的杯子给他用,只能说,庐阳县衙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不止面子穷,里子也穷得叮当响。 连茶杯都是坏的,那恐怕更没钱给他置办那些新的被褥、水盆、烛火之类的了。 陈云州抿了一口茶问道:“柯九,今日给我置办的那些日用品都是谁掏的钱?回头我要查账的。” 柯九本想说是县衙,听到最后一句,只得苦兮兮地说:“大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些是郑大人让人准备的。” 陈云州明白了,这是郑深私人掏腰包。这人可真矛盾,拥护值半点不给,倒是银子掏得挺利索的。 陈云州放下茶杯看着柯九到:“庐阳虽说偏远了些,可到底是个县,怎如此穷?” 县衙四处都破破烂烂的,回头他卧房漏雨他都不稀奇。 柯九挠了挠头,苦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庐阳地虽多,可地不平,多山地,少平地,土地不肥,收成本来就少,朝廷前年加了税。更不凑巧的是,去年咱们这一带又遇上了干旱,收成锐减,连上头规定的田赋都凑不够。这几年咱们平均一两年就要换个县令,没人能在咱们这干长,为什么?还不是咱们县太穷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叹气道:“大人,实不相瞒,咱们县里的衙役仆从小吏都三个月没发钱了。您也别怪大家懒散,这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啊!” 陈云州震惊了。 在看到县衙的样子时,他就知道这庐阳县是个贫困县,但万万没想到穷成这样,连他扶贫的乡镇都不如。他们乡镇好歹不欠钱,上头还拨了扶贫款项。 这都是个什么烂摊子啊。 难怪前几任县令都干不长呢,这么穷又遇上天灾,朝廷还频繁加税,这怎么做得出政绩?没政绩怎么升迁? 升迁无望,还有一堆下属讨薪,但凡有点门路的肯定都要跑。 柯九见陈云州久久不说话,还以为是吓到了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郑大人的目的吧。 看样子陈大人也呆不了多久。 陈云州没留意到柯九的苦瓜脸,信息量太大,他得花时间消化:“你下去吧,我再看会儿书。” 柯九点点头,默默地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门。 陈云州这会儿也没心情看书。这财政问题不解决,恐怕下面的人迟早会向他讨薪。 到时候他恐怕要成为第一个老赖县令了,说出去丢死人。更严重的是长期没钱,这些衙役仆从要么罢工不干了,庐阳县会陷入无治状态,很容易发生动荡和混乱,更有甚者,这些揭不开锅的差役和百姓会揭竿而起。 他放下了《大燕律》,翻看起地方志,了解县衙的运作模式,相关人员的月俸等等。 粗略扫了一遍,陈云州麻了,县衙有好几百人,只有一部分是朝廷拨款发俸禄,还有一部分底层差役需得县令自掏腰包养活。难怪电视里有些县令啥事都管呢,敢情是没钱请人,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当然,朝廷也不是完全不管,毕竟县令也只有那么点俸禄,养不起这么多人。 朝廷会批一部分土地给县衙做廨田,不用缴税,可出租也可自种,其所的收益用于县衙的各种开支,其中就包括了底层差役的工食银钱。 庐阳县偏僻,土地不肥沃,地不值钱,所以朝廷很大方,批了四十公顷给县衙做廨田。 现如今他手里最大的资源大概就这四十公顷土地了。这么大面积的土地,若是耕种的作物收成好,养几十号人也不在话下。 陈云州连忙进入脑海中查看拥护值,大半天零零散散涨了一些,加起来现在也就162,距一千还差得远,而且一千也不够,毕竟一斤红薯也就一两个,能顶什么用? 但红薯耐旱,耐贫瘠,适应性强,产量高,是非常适合庐阳县的农作物,若能推广开来,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大家填饱肚子。 只是要怎样才能尽快将拥护值刷起来呢? 陈云州想到今天拥护值暴涨的几次经历,要么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八卦,要么是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 县衙穷得叮当响,好处他是给不了,要不明儿废物再利用,再把周家人拉出来溜溜?毕竟今天一大半的拥护值都是他们家帮忙赚的。 ------------ 6 006 有发钱这根胡萝卜吊着,衙役们的干劲儿十足,当天就将周家的成年男丁全部抓捕归案,连夜审讯,第二日清早就把审讯的结果递到了陈云州手里。 陈云州拿着厚达八页的审讯结果,赞许地看着两只熊猫眼的王捕头:“你们辛苦了。这样,王捕头你去斜对面的百花酿酒楼一趟,给熬夜的弟兄们买点早餐,跟掌柜的说记我账上。” 没钱可以刷脸嘛,昨天郑深已经带着他在百花酿酒楼亮了相,对方肯定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王捕头受宠若惊,他这么积极主要是为了在新县令面前挣表现,扭转扭转昨天留下的不好印象,没想到新县令非但没计较,还请他们吃饭。 他搓了搓手:“这怎么好,小的职责所在,尽本分而已。” 陈云州笑着说:“六分是尽本分,十分也是尽本分,同样是尽本分也有高低之分。你等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县衙账上没什么银子,只能请大家随意吃点,垫垫肚子,待得他日咱们衙门富裕了,我请诸位喝酒。” 王捕头感动极了:“大人不怪小人失职,还如此嘉奖小人,着实令小人感动,小人和弟兄们一定听大人的,认真当差。” 陈云州接下了他的表忠心:“我相信你们。去吧,一会儿要升堂了,我有些事要吩咐柯九,你顺便叫他进来。” 王捕头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柯九瞅见了很纳闷:“王捕头,您这是咋啦?” 王捕头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感动地说:“陈大人跟以往的大人都不一样,他是个好官。不跟你说了,我得下去嘱咐兄弟们,以后好好当差,不能辜负了大人的信任和看重。对了,柯九,陈大人让你进去。” 说完就跑了,边跑还边拍手:“来两个人,随我去一趟百花酿酒楼拿早膳,陈大人请熬夜的弟兄们吃早膳。” 嗓门极大,吆喝得整个后衙都能听到。 柯九这才明白王捕头先前为何会那么说。 陈大人果然不凡啊,来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将王捕头也给收服了。 来到陈云州的房间,柯九顺口就将这事说给了陈云州听:“大人,王捕头在咱们庐阳县做捕头十几年了,小人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服一个人呢,大人可真厉害。” 陈云州站在铜镜前正衣冠,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那是王捕头聪明尽职。” 王捕头资历老,又岂是一顿早餐就能收服,今天这般夸张的表现只怕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啊。不过陈云州也不介意,只要王捕头好好干活,尽职尽责,他也不介意多给王捕头一点面子,花花轿子人人抬嘛。 柯九望着铜镜中陈云州的笑容,好看是好看,但他总觉得有点奇怪。想不通柯九就不想了,问道:“大人,您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陈云州说:“周家在五年间犯案多达五十八起,涉及的财物折算成铜钱,足有上千贯,影响非常恶劣。昨晚我翻看了地方志,咱们庐阳涉案金额如此之高的案子,怕是第一起,必须得严惩。你找几个机灵的,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更多的百姓知道,并来旁听此案,以此为戒,切勿再有人步周家后尘。” 柯九觉得挺有道理的,连忙说:“是,小人这就去办。” 他叫了两个嘴皮子厉害的差役跟他一道去,刚出衙门,迎面就碰上了郑深主仆。 柯九连忙行礼:“小人见过郑大人。” 郑深看着他问道:“你不在陈大人身边伺候,这么急匆匆地去哪儿?陈大人起床了吗?” 柯九连忙说:“回郑大人,陈大人已经起了。王捕头他们昨晚审过了周家人,将审讯的结果递交给了陈大人。陈大人说周家人五年来利用来往客商的善心,多次对其敲诈勒索,性质恶劣,今天要严惩周家人,特意让小的带人在城中宣扬此事,以让更多的百姓知道这个案子,好引以为戒。” 郑深有些错愕,随即又笑了,这确实是像新县令做的事。 他摆了摆手说:“还是陈大人想得周到,你们快去吧。” 等人走远后,孔泗嘟囔:“老爷,这个陈大人未免也太沽名钓誉了,破了一个小案子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也太急功近利了点吧。” 郑深虽也觉得陈云州有些太急躁,但还是笑道:“不管怎么说,周家人在庐阳犯案数年,是我的失职,陈大人将他们揪出来,于民有功,宣扬也是应该的。” 孔泗很为郑深鸣不平:“老爷您就是太好性了。” “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陈大人虽年轻,亦是我的上司。”郑深回头看了他一眼,出声警告。 孔泗只得闷闷地闭了嘴,心里越发地看不上陈云州,觉得这人太小人得志了,还没做多少事呢就四处宣扬,生怕人不知道。他们老爷守着这庐阳县这么多年,也没像他这样四处张扬的。 其实陈云州之所以让柯九去外面散播这个消息,并不是为了出名,他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然后来看县衙的审案。毕竟这人多嘛,出拥护值的概率也大。 关于拥护值的获取办法,陈云州昨晚问过小助手,但小助手不知是开小差了,还是不想回答,一直没回应。陈云州只能自己摸索,根据他的经验,对他的认可度越高,这个拥护值就越多,但一个人的拥护值再高估计也高不到哪儿去,刘春都打算卖身给他了,也只有五个点的拥护值。 所以想要短期内获得比较多的拥护值,走量比走质更容易。与其想方设法去提高周围人的拥护值上限,还不如大海捞针,捞一把是一把。 若是今天有上千人来看升堂,按照昨天的比例,怎么也能获得几百点拥护值。 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拥护值,陈云州还特意研究了一番昨晚的审讯内容,盘算着怎样才能调动百姓的情绪,让他们认可他,心甘情愿掏出拥护值。 看了半天,陈云州心里约莫有了一些想法,只待一会儿验证。 距巳时一刻钟左右,柯九回来,提醒陈云州要升堂了。 陈云州收起审讯结果道:“那走吧。” 来到大堂,皂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口中喊着“威——武”! 一身青色官袍的陈云州大步走到堂上,坐在公案桌后面,一拍惊堂木:“肃静!” 下面皂班班头喊道:“带嫌犯周通、周大壮、周二壮……” 很快便有衙役将周家二十二名男丁以及曲婆子一道带了上来,分为四例,跪于堂下。 这些人中,包括周通在内有两人须发皆白,年岁不小了,其余二十名男子都是青壮年,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起来非常壮实。这么多成年壮劳动力,难怪周家人如此嚣张。 陈云州看着堂下数人,冷声问道:“周通,周家敲诈勒索过往行商达五年之久,第一起案子便是你犯下的,你如实交代犯案过程。” 周通,也就是周老汉衣服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比昨日憔悴了许多。可能是昨晚在牢中受了教训,他今日老实了许多,垂头声音沙哑地说:“小的遵命。五年前,小人在路边放羊割草时,一不留神,羊被人偷走了,小的想去追可脚程太慢,追不上。正逢一骑马的旅人路过,听说了这事后他骑马帮小的追回了羊。” “当时天快黑了,小的便请那恩公到家里暂歇一晚,明日再上路。当晚,小人备了美酒款待恩公,恩公醉后,小人发现恩公的包袱里有一包银子,那时候小人的婆娘生了病,无钱医治,小人就动了歪心思。让……让儿媳爬了恩公的床,次日恩公醒来万分懊恼,留下了那包银子做补偿歉疚地走了。” “小人自此尝到了甜头,发现这些外乡人身上大多都带着不少银钱,他们人丁单薄出门在外比较好欺负,便开始带着家里和同族亲近的在路上寻找那种人比较少,看起来比较好对付的外乡人下手。后来小人发现,很多人对老人、小孩没防备心,而且老人、小孩种地干活也不行,便让他们分散在路上转悠,若遇到合适的外乡人就带回来。” 恩将仇报,妥妥的农夫与蛇。 陈云州重重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周通,你家既有羊,怎会无钱给你婆子治病?” 南方没有大片的草原,羊比较少,所以羊肉相对北方更贵一些。哪怕是庐阳这样偏僻的小县,羊肉也要几十文一斤,一头成年的羊能卖个好几贯钱。 所以周通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经陈云州这么一提醒,很多旁观的百姓也意识到了周通在撒谎,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陈云州看着蹭蹭往上涨的拥护值,心下大喜,这招行得通。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有最朴素的价值观,善恶观,所以会对周家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很反感,他们越是反感周家人,那对挖出周家人真面目的陈云州就会越有好感。 可能这些好感并不多,还停留在路人层次,但也同样能增加拥护值,这就够了。 陈云州很满意,眼神越发锐利地盯着周通。 周通被陈云州拆穿了谎言,脸涨得通红,头垂得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说:“是,当时小人舍不得钱,家里就那头羊值点钱,所以小人就想讹诈恩人,小人不是人!” 陈云州厌恶地看着他:“周通,你还不说实话,那旅人是自愿将银子给你们的吗?来人,去将周家的几个儿媳带来。” 此话一出,周大壮先撑不住了。 这事很隐秘,只有他们家的人知道,可若是现在去将他媳妇带过来,那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他媳妇要是在公堂上招认了这事,以后怕是没法活了。 他连忙磕头道:“大人,小的说。他醒来后猜到是被我们家算计了,非常愤怒指着我们家骂,小人一时冲动就打了他一顿,还威胁要到官府告他□□妇女。那人被小人兄弟打怕了,最后被逼着写了一张承认他酒后失德□□我周家女人的纸,还按了手印。” 陈云州接话:“他被打得按下了这种手印,到官府也没法说清楚,只能认栽。你们周家可真是好算计,恩将仇报,不但贪图人家的银子,往人家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还将人打成这样,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随着他的痛骂,拥护值又好好的涨了一波。 陈云州心满意足,又继续审问。 这场审问持续了一上午,周家犯的案子中那些比较简单的陈云州就一笔带过,像这种恩将仇报,比较有戏剧性又能挑起百姓激烈情绪的,他就详细地问。 半天下来,周家人干的坏事已是人尽皆知,若不是碍于大堂威严,只怕有人要冲他们丢烂菜叶子了。 而陈云州的拥护值也涨到了897,距一千不远了。 陈云州觉得还是县衙大堂地方太小了,限制了他的发挥,围观群众有限,不然一上午凑够一千不成问题。 眼看拥护值涨得越来越慢,许久才跳一下,陈云州加快了审问过程:“周通、周大壮……尔等敲诈勒索过往行商长达五年,犯案五十八起,涉案财物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贯钱。念在尔等未曾伤及人命,饶尔等性命,现罚没所有涉案人员家产,周通作为主谋,杖责五十大板,周大壮、周二壮……杖责四十大板,周……” 随着案子的宣判,拥护值又小幅度上涨了一波,眼看一千大关在即,陈云州灵机一动,额外增加了一项处罚:“此外,周家五房依次搬去白水庄、于家村……居住,并服杂役三十日,负责修补好城中破损的路面。” 昨天陈云州就发现了,县城的路面有不少地方破损,还有很多边边角角长了青苔,春夏来临,青苔疯长,踩在上面很容易摔跤。 以后周家人天天来城里修补路面,那些家门口路坏了的百姓看了,心里还不得送他一个小心心啊?这拥护值不就来了?还有城外赶集的百姓见了也可能送他一点拥护值。 细水流长,快乐肥宅水还远吗? 果然,这种能施惠于民的措施拥护值就是长得快。 陈云州话音刚落,拥护值立马疯涨,而且好多一次性涨两点,瞬间拥护值就破了一千大关。 烤红薯有了! ------------ 7 007 郑深抬头看了一眼沙漏,快中午了,便问:“今日周家的审讯还没结束吗?” 孔泗在添茶水的功夫出去打听过了,回道:“快了。大人,这周家人好生可恶,专挑好心人下手。” 郑深不意外:“不是好心人也不可能上他们的当。留周家这么个大毒瘤为祸一方,是我们的失职。” 孔泗连忙道:“大人别这么说,您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什么都知道,这事怨不得您。对了,新县令下令杖责那周老汉五十大板,这么多板子挨下去,周老汉多半熬不过,不过周家之所以干上这敲诈勒索的勾当也是他带的头,纯属活该。此外,新县令还下令周家涉案的五房分开搬迁至其他村落,大人,您说这没事让人搬家做什么?” 孔泗不了解这其中的深意,但郑深却立马明了。 他放下毛笔赞道:“最后这不起眼的惩罚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以后面对这种不能杀又不好处理的村民事务,都可参照这个法子啊。” 周家人之所以如此猖獗,很大原因在于周家团结,青壮年男丁又多,若是敲诈勒索时遇到硬茬子,拉出几十号壮汉将人暴打一顿,受害者打不过手头又没证据,又担心周家打击报复,只能舍财免灾。 如今将他们打散安置,迁往陌生的村落,周家便是外姓人,名声又不好,而且分散之后家族势力也弱,在村子里肯定会受到排挤,他们忙着在村子中立足,哪还有时间搞事。 这招看似很轻,不起眼,但却是从根子上瓦解了周家的势力,防止周家人再仗着人多势众乱来。高,实在是高! 孔泗看着自家老爷赞不绝口的样子,有点酸:“老爷,如今新县令这把火烧得这么旺,您再夸,大家都只记得新县令,不记得您了。” 郑深看着这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仆,啥都好,就是心眼小了一些。 他说道:“孔泗,你太狭隘了。陈大人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如今龙困浅滩也是暂时的,他不会一直留在咱们庐阳的,更别提争什么名头了。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孔泗被训了一顿,垂下头,惭愧地说:“老爷,是小人的不是,小人谨记,以后不会了。” 郑深点头,正想继续干活便听外面传来了柯九兴奋的声音。 “大人威武,今日这审讯是小的见过最热闹的。” 都退堂了,很多百姓还议论纷纷,意犹未尽。 陈云州斜睨了柯九一眼,心说你小子确定不是在变相说我太会搞活了? 他取下官帽塞到柯九怀里,抬手敲了敲门:“郑大人,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郑深示意孔泗去开门,自己也站了起来迎客:“方便的,陈大人请进。” 又让孔泗奉上热茶。 双方落座,郑深先开口,问陈云州:“陈大人第一天升堂断案,感觉怎么样?” 陈云州笑了笑:“还好,有衙门诸位同僚鼎力相助,一切还算顺利。” 郑深点头:“那就好,陈大人初来庐阳,若是有什么不大清楚想了解的,尽管开口,下官一定配合大人。” 陈云州下意识地瞅了眼拥护值,没长。 这个郑大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每次都在向他释放善意,也帮了他不少忙,可拥护值就是不动如山。 说实话,陈云州对郑深的印象并不坏。这人可能爱摸鱼了点,但职场中人,有几个不爱摸鱼的?陈云州自己是个奋斗逼,但他不会强迫别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只要不妨碍到他人就好。 “多谢郑大人。昨晚多亏郑大人想得周到,不然我可要睡床板了。”陈云州认真地向郑深道了谢,然后说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郑大人,今日衙门从周家罚没各种财物共计六百多贯钱,我准备在城门口贴个公示,若一月之后苦主不曾来寻,就将这笔钱暂时发给县衙差役们,补齐前几个月的工食银,余下的留做县衙的开支,大人意下如何?” 周家敲诈勒索的不止这么多,但这五年,他们家那么多人娶妻生子、修房建屋、丧葬治病等日常开支花了不少,如今就只剩这点了。 这笔钱都是敲诈的外乡人的,很多苦主连全名都没有留下,更别提籍贯和具体来历,大部分都是找不到的,所谓公示一个月也不过是走个过程,最后钱还是要回到县衙的库房。 郑深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并不反对,毕竟衙役们长期吃不上饭是个大问题。 “陈大人这法子挺好,我没意见。” 说完,他都在心里感叹陈云州运气好,因祸得福,一到庐阳就搞到了这么大一笔钱,解决了县衙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收买了人心。 就是看在补齐月俸的份上,衙门的差役们恐怕都会对这位陈大人多敬重几分。以后他要办什么事,手底下的人都会跑得快很多。 陈云州倒没想这么多,吩咐了柯九两句,又对郑深道:“郑大人,我来找你还有一事。咱们县衙有四十公顷的廨田,往年都是租给百姓耕种,再收一些租子,对吧?” 郑深有些意外陈云州消息的灵通,含笑点头:“没错。这是县衙收入的主要来源,孔泗,去将廨田的账目拿过来。” 孔泗很快抱了一叠厚厚的账目过来,放在陈云州和郑深中间的木桌上。 看着堆成一座小山的账本,陈云州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账册的封面,并没有翻开,而是看着郑深道:“郑大人,仅凭收租,廨田的收入无法承担县衙的日常开支吧。” 郑深苦笑:“陈大人一针见血,确实如此。县衙的开支,还有一部分靠田赋留存,只是近几年,朝廷的税负加重,我们庐阳县时常完不成任务,留存也不多,只能另想他法。” 郑深的法子就是精简人员,县衙虽小,但三班六房,还有仓房、库子、驿丞、医官、轿夫、灯夫等等,加起来以前有两百多人,现在已经精简到了一百多。 陈云州说:“郑大人,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我一个朋友从南海淘回来一农作物,名红薯。这种农作物适应性强,耐旱,山地、沙地都可种植,而且产量高,是果腹的好东西。我想将廨田收回来,种植红薯,增加产量,郑大人意下如何?” 郑深没第一时间答应陈云州。 廨田可是关系着衙门底层差役们的生计,往年租出去,虽然租子不算很多,但胜在稳定。这红薯万一没陈云州说的那么好,最后颗粒无收,少了这么大笔收入,县衙的开支从何而来? 沉默半晌,郑深问道:“陈大人,这红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陈云州对红薯非常有信心,现代社会红薯亩产几千斤是很轻松的事。不过古代嘛没有那么多化肥,农家肥的量远远不够,因此红薯的产量会受一定的影响,但其产量肯定也不是水稻、小麦可以比拟的,而且种植管理也比这两种农作物更轻松。 陈云州报了个非常保守的数字:“郑大人,亩产千斤没问题的。” 郑深蹭地站了起来,两眼大睁,激动地抓住陈云州的胳膊:“陈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 要知道他们当地的水稻亩产量只有两三百斤,若红薯能亩产上千斤,那产量可是水稻的好几倍。 陈云州无比肯定地说:“郑大人,这等要事我绝不会开玩笑。红薯个头大的一个都能有一两斤,一株红薯藤能结好几个红薯。不过红薯不像大米,煮的时候不会膨胀变大,但红薯的饱腹感非常强,远远超过大米小麦。” 郑深根本不在意这些:“没关系,没关系,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怎么都比吃米糠团子强吧。陈大人能否让你朋友差人送一些红薯过来?我们县衙派人去花钱买也成。” 陈云州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笑了:“郑大人莫急,我这次就带了点样品过来。郑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拿。” 他回到房间看了一眼拥护值,现在已经一千二百多了,偶尔还会来个+1,但长得非常慢,看这势头,今天怕是到不了一千五了。 陈云州花了一千拥护值兑换了一斤红薯。 很好,刚破四位数的拥护值转眼间又只剩可怜的三位数出头了。 确认之后两个红薯出现在了陈云州掌心。 其中一只比较大,估计有大半斤,另一只就很小了,只有拳头大小,大概是来凑重量的。 陈云州低头嗅了嗅,仿佛闻到了冬天烤红薯的味道,薄薄的红薯皮被烤得发皱,蜜糖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又软又甜,咬上一口,甜滋滋的,能温暖整个冬天。 可惜好不容易才换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不能吃。 陈云州拿了几张草纸将红薯包了起来,回到县丞廨,当着他的面打开草纸,露出两个红皮疙瘩。 “这就是红薯啊。”郑深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目光落到大个的上面,感叹道,“要都是这么大个的,两个煮汤都够一家子吃一顿了。这是红薯的种子吗?这样的两颗种子能种出多少红薯?” 不怪郑深会这么问,因为庐阳当地,一亩地要下十几斤种子,才能种出两百斤左右的粮食。红薯若还是这个比例,那一亩地得留上百斤种。 陈云州解释道:“郑大人,红薯可插秧种植。这一只红薯可插出几十上百株红薯藤。” 因为红薯藤割了过阵子又会长出新的的叶子,这叶子可继续插秧种植,也可食用或者给猪、牛羊之类的动物吃。 郑深再次被震惊了:“那岂不是只需要几个红薯就能种上一亩地?”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旁边的孔泗也露出了怀疑的眼神。要世上真有这种作物,那百姓还用饿肚子吗? 陈云州看出了他们的不信。这也正常,毕竟咱们华夏大地本土的水稻、小麦、粟、高粱、大豆等这类农作物,现在产出比都没这么高。 想着他辛辛苦苦才搞了两个红薯,短期内也没办法弄太多红薯种满四十公顷土地,所以陈云州退而求其次道:“郑大人,要不这样,咱们先种植一批试试。回头我托朋友再弄点红薯种过来,你要没意见,我就让人将这两颗红薯种到地里做种,十来天就能发芽,等长出藤咱们就插种。” 郑深连忙拦住了陈云州:“不能种在外面,要是被牛羊之类的吃了或是被人当杂草拔了怎么办?这样,孔泗,将门外那个大坛里的水倒了下,填些土,咱们把红薯种进去。” 孔泗惊呆了,提醒他:“老爷,坛子里种着您最喜欢的玉钵。” 这是郑深的一个朋友送的,等开花的时候,郑深每天都要看看,亲自添水。 郑深白了他一眼:“死脑筋,不知道挖出来种家里去吗?” 好吧,有了红薯,老爷连最喜欢的荷花都不要了。 孔泗苦逼地将刚刚冒芽的玉钵移了出来,填上土,再把红薯种了进去,还在底部撒了几把草木灰,然后将土覆上,又浇了些水:“老爷,您看可以了吗?” 郑深也不知道行不行,侧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笑道:“红薯很好种的,只是不喜旱不喜涝,不用浇太多水,保持土壤湿润就好,过几天应该就会发芽了。” 郑深点头,又嘱咐了孔泗一声:“听到没,不能浇太多水。” 孔泗连忙应声:“老爷,小的记下。” 自从种了这个宝贝疙瘩,郑深每天到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大坛边瞅瞅看看有没有嫩芽拱了出来,走的时候也会去看一眼,生怕被老鼠之类的偷家了。 看得陈云州好笑不已。 有郑深接过红薯的育苗,陈云州便不管了,将精力花到了熟悉庐阳县,熟悉这个时代上面。白日里,他在县衙处理一些公务,晚上就抽空看地方志,还有时间则拿出原主的书信,对照着偷偷练字,免得哪天遇到了原主的熟人漏了馅。 就这么过了几天,陈云州逐渐适应了县衙里的生活。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天陈云州在衙门里看书,外面忽然传来了重重的鼓声。 这是有人敲鼓鸣冤? 陈云州放下了书,起身对候在门口的柯九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柯九就回来了:“大人,是一个老头敲鼓,说他闺女失踪了。已经有人将他领去了书办那里写状纸。” 这人都失踪了还要写状纸呢。 陈云州背着手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县衙的对外书房,只见一个胡子拉碴,头发半白,着一身灰色长衫的老头站在书吏旁边,弓着腰,语气讨好:“对,我家闺女是三日前不见的,失踪前有人看到过她跟那徐明辉说话,肯定是他生了歹意,拐走了我的女儿……” 陈云州听了一会儿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老头的小女儿三日前失踪了,他怀疑是同村的徐明辉诱拐了他的女儿,所以到衙门状告徐明辉。 荒唐,告什么状,找人要紧啊,时间拖得越长,这人就越难找回来。 他大步进去道:“不用写了,柯九派个人去将那徐明辉请过来问话,老汉,你且说说你闺女失踪前后的情况,家里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是谁?” ------------ 8 008 失踪的这名姑娘叫苗阿芳,二八年华,长得花容月貌,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上门求亲的人都快把苗家的门槛踩烂了。 这其中就有徐明辉。 徐明辉是同村的小伙,比阿芳大了两岁,人长得挺周正的,也勤快踏实,有一把力气,是干活的好手。但他三岁丧父,十岁丧母,大家都说他八字不好,克父克母,以后还会克妻克子。 这样一个命不好的穷小子想吃自家的天鹅肉,苗老汉当然不答应,当时就拒了媒人。 可这徐明辉硬是不肯死心,他借着同村的便利,变着法子向阿芳献殷勤,知道阿芳喜欢花,他去地里干完活就会采集一大捧野花送到阿芳家,哪怕被苗老汉丢了,他明日仍旧继续。每逢节日,他还会买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偷偷送到阿芳的房门口。 苗老汉提起就咬牙切齿:“他这分明是想诱拐我家闺女,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就能逼着老头子将女儿嫁给他。他做梦,我绝不会答应的。陈大人,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这种混账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可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苗阿芳。 陈云州没理会苗老汉的诉求,冷静地问道:“苗阿芳是三日前什么时候失踪的?” 苗老汉讷讷地说:“这……就三天前失踪的,具体什么时候小人也不知道。” 陈云州索性换了个指向性更明确的问法:“那你们家的人最后一次见苗阿芳是什么时候?还有,是谁第一个发现苗阿芳不见的。” 苗老汉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天的场景:“三天前的上午,阿芳身体不舒服,早上就没起来。吃过早饭,我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地里忙活,我家老婆子和大儿媳妇去了集市上卖鸡蛋,小儿媳妇前一日回了娘家,就还有两个孙子在村子里玩。” “傍晚回到家,不见阿芳,大家都以为她还在房里,大家也就没在意。等做好了饭,我家老婆子去叫她起来吃饭时才发现床上没人,再一找,她常穿的几件衣服,还有去年及笄的时候她娘给她的那根银钗子都不见了。随后,我们全家在村里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也问过了村里人,没人看到过阿芳。” “她没出村,那肯定是被村里人藏起来了。徐明辉天天盯着我家阿芳,除了他还有谁?” 陈云州不置可否,只问:“那你们没搜徐明辉家?” 徐明辉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儿,哪怕身强力壮,可也孤掌难鸣,苗家既怀疑上了他,没道理不去他家找一找的。 果然,苗老头点头说:“搜了,没找到,肯定是他怕我们去查,将我家阿芳藏到了别的地方。” 陈云州颔首:“你们家的亲戚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没人。陈大人,您相信草民吧,这事就是徐明辉那混蛋干的。”苗老汉恨恨地说。 这苗老汉三句话不离徐明辉,要人真是徐明辉藏起来倒罢,若不是,很容易被他误导跑偏了。 因此陈云州还是不接这话,又问:“苗阿芳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陈大人,您这意思是咱们阿芳自个儿走丢的?”苗老汉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又敢怒不敢言。 陈云州肯定地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们全家都回去了,直到吃饭才想起去叫苗阿芳,那说明他们家的大门院子都很正常,没有撬门撬锁的迹象,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苗阿芳的衣服和银钗也跟着不见了,她自己离开的可能性最大。 苗老汉不满意陈云州的这个说法,可惧于他的官威也不敢抱怨,只得闭上了嘴。 陈云州也没再问他,而是在脑海中将现有的线索过了一遍。 终于,柯九将徐明辉带了过来。 徐明辉来到衙门非常局促,两只不停地搓来搓去。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他额头上那道伤疤。 伤疤有食指那么长,从发际线拉到眉毛的位置,再下去一点就要戳到眼珠子了。伤疤非常新,刚刚结痂,还有点肿,一看就没几天。 陈云州看了一眼苗老汉:“你带人打的?” 苗老汉瑟缩了一下,小声说:“他……他诱拐了我家闺女。”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陈云州懒得理他,看向徐明辉:“苗家拒绝了你的求亲,你仍旧经常送东西给苗阿芳,有没有这回事?” 徐明辉畏缩地点头:“有,有的,大人。” 陈云州又问:“苗老汉指控是你拐走了苗阿芳,你怎么说?” 徐明辉紧紧咬住下唇,过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阿芳失踪前两天,曾说想跟我一起走。” “我就知道是你拐走了我闺女,你个丧门星,想娶我女儿,做梦!”苗老汉龇牙咧嘴地冲了上去打徐明辉。 陈云州给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带人将苗老汉拉了回来,警告道:“现在是大人在问话,苗老汉,你若再胡乱打断大人的问话,小心挨板子。” 苗老汉气喘吁吁地闭上了嘴,只是眼睛仍旧愤恨地瞪着徐明辉。 陈云州眯眼打量着徐明辉:“你是说,五天前,阿芳曾约你私奔?” 徐明辉点头:“是的,小人当时受宠若惊,回去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好,又做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提前到约定的地方等着,可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阿芳。等小人垂头丧气地回家,迎面就被苗家人打了一顿,说我拐走了阿芳。” 陈云州讥诮地说:“看来你这一顿打挨得不冤。” 调侃一句,陈云州回归正题:“你们约在什么地方碰头,那一天可曾有人看到过你?” 徐明辉摇头:“没人看到,我们约在后山那棵酸枣树下。那地方偏僻,也就秋天孩子喜欢过去打酸枣,这个时节,几乎没有人会去那。” 没人看到,那就只是徐明辉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 陈云州又问:“你说阿芳约你私奔,可有证据?还有你们平日里有私情吗?” 徐明辉摇头:“没有。阿芳一直对我不大热络,是我心悦阿芳,看到她便欢喜。那天,她说想跟我走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没有私情却约他私奔,阿芳为何要这样做? 两人的说辞都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眼看从他们二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陈云州决定亲自去一趟苗家庄。 刘春接他儿子还没回来,柯九安排了一辆马车,又带上了王捕头,前往苗家庄。 苗和徐是苗家庄的两大姓氏。村子里的里正也是姓苗,听闻县令到了,他立即亲自上门迎接,还请陈云州去他家用茶。 陈云州摆手拒绝:“不用,时候不早了,我们今日过来是查苗阿芳失踪一案。刚才进村时我发现,你们村子外有一条一丈多宽的河,要出村必须得过桥,当日可有人在桥上?” 里正说道:“回大人,有的。当天我孙子,还有苗老汉家的小孙子好几个孩子都在桥边玩。” 他吩咐人将几个孩子带过来。 陈云州询问道:“三天前你们有没有看到过苗阿芳又或是什么打扮得很奇怪的陌生人过桥?” 几个孩子都摇头:“没有,都是认识的。” 既然没有从桥上出村,陈云州又让徐明辉带大家去了一趟他跟苗阿芳约定的地方,沿途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重新回到村子,陈云州去了一趟苗老汉家。 他家是典型的农家茅房,四四方方的,正房坐北朝南,总共四间屋,左手第二间是正对着大门的是堂屋,余下三间是卧房。左边一侧建了两间屋,其中一间便是苗阿芳的房间。 陈云州走到苗阿芳的房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门的情况,房门有些旧,完好无损,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只依稀能看到一张木床,床边围了一圈灰色的蚊帐,床上一条被子歪歪斜斜地丢在床上,乱糟糟的,床侧有只五斗柜。 陈云州侧头问王捕头:“有什么发现吗?” 王捕头想了一会儿:“他们家到处都好好的,也没陌生人进村,倒像是苗阿芳自个儿走掉的!” 说完他又立马嘟囔道:“可不应该啊,好好的,她一个姑娘离家干什么?外头多危险啊,而且她能去哪儿呢?” 陈云州冲后面勾了勾手,然后在柯九耳朵边低声吩咐了一句,柯九点点头,大步离开。 陈云州随后又盘问了苗家人一番,说辞都跟苗老汉大同小异。 陈云州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忽然问道:“苗阿芳身体不适早上就没起,傍晚你们回到家却没第一时间去看看她的状况,这是为何?你们就不担心她的病情加重,发生什么意外吗?” 这不合理。哪有闺女生病了,一整天都没出房门,全家都不着急的。 苗老汉张了张嘴:“这……那个阿芳只是普通的风寒,家里给她熬了草药水,已经快好了。” “对,阿芳只是小风寒,不打紧的,这丫头打小就皮实。”苗老太太也这么说。 陈云州笑了笑:“这样啊……如果你们还想起什么线索,及时通知官府。官府会继续派人追查苗阿芳的下落。” 听到这话,苗家人明显很失望。 苗老汉不甘心地问道:“大人,那……那个徐明辉呢?他想拐走我们家阿芳,衙门一定要治他的罪啊。” 陈云州淡淡地说:“除非有充分的证据显示苗阿芳的失踪是徐明辉所为,否则官府不会捉拿他。” 丢下这话,陈云州就带着王捕头走了。 里正把他们送到了村口。 陈云州摆手示意他别送了。 马车哒哒哒地通过小桥,到了河对岸,拐了一道弯,前面是一片柳树林,林子旁柯九带着一个胖墩墩的憨厚妇人等在路边。 看到马车停下,柯九连忙迎上前拱手作揖:“大人,周家隔壁的赖婆婆在这儿。” 赖婆婆很是局促,手都不知道摆哪儿。 陈云州下了马车,笑道:“赖婆婆不要怕,把你叫过来是有些事想向你打听。” 赖婆婆忙点头:“大人您问。” 陈云州说:“最近周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还有苗阿芳有什么反常的举止吗?” 赖婆婆想了一会儿道:“大人,您可真是神了。别说,还真的有,阿芳这孩子最近一个月老是哭,有时候跟咱们村里的妇人一块儿绣花,绣着绣着就哭了,闷闷不乐的,好像是有心事。对了,听我孙女说,她有时候又突然笑了起来,就是变得爱哭又爱笑。” 王捕头大咧咧地说:“这是在外面有情郎了吗?” 赖婆婆怔了怔,抿唇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云州瞧出了端倪:“赖婆婆可是发现了什么?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苗家人的。” 赖婆婆叹了口气:“咱们这姑娘家及笄就要嫁人了,可阿芳都十六了,那么多人提亲,其中隔壁村子张家可是有五十多亩地,家里非常殷实,张家那小子也勤快能干,可苗老汉还是不答应。最近村子里有流言传出,说是苗家想把阿芳嫁给镇上的黄员外,那黄员外都五十多,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这不是造孽吗?” ------------ 9 009 “大人,您,您这是……” 苗老汉看着陈云州一行突然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着火气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安,连忙讨好地冲陈云州笑了笑。 陈云州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苗家,撩起袍子端坐在堂屋前,冷眼看着苗老汉。 苗老汉咽了咽口水,干瘦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不停地赔笑:“大人,是草民招待不周,请大人见谅。” 说着向他婆娘使了个颜色。 眼神污浊脸皮干得跟菊花似的苗老太太赶紧跑回了屋,不一会儿跑出来,塞了一团帕子包着的东西给苗老汉。 苗老汉耸着肩,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上前将那帕子塞到陈云州手里,嘴里小声说:“招待不周,请大人喝茶,大人莫怪!” 陈云州捏着手帕里硬邦邦的,便猜到了是什么。 他差点气笑了,这苗老汉啥意思,以为他特意回来吃拿卡要?他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党员,祖上八代都没干过这种搜刮平民老百姓的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看着苗老汉眼底那浓浓的不舍,还有抖个不停的手,陈云州涌到脑门的那股火气忽地一下就灭了。 当着众人的面,陈云州直接将帕子塞回了老汉手里,冷哼:“你当本官是什么人?” 苗老汉讷讷地张了张嘴,苦兮兮地说:“大人,草民,草民家里就只有这么点,您,求求您……” 柯九看着陈云州越来越黑的脸,连忙打断了他的作死:“闭嘴,我家大人清正廉洁,你赶紧把东西收起来。” 苗老汉可能还是觉得他们在做样子,手颤抖着握住手帕,想缩回去又不敢。 柯九无语极了,直奔主题:“苗老汉,你们是不是打算将苗阿芳嫁给镇上的黄员外?苗阿芳不愿意,所以离家出走了?” 苗老汉惊讶地张大了嘴,犹豫片刻,赶紧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不是有意隐瞒,草民,只是这事有关小女名声,所以才没提。” 都打算把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糟老头子,就别扯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 柯九皱眉说:“所以你们承认,苗阿芳是不满意这门婚事,自己离家出走的?” 苗老汉苦涩地摇了摇头:“大人,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答应了黄员外,但这事……哎,草民也是迫不得已……” 原来是苗家老三,也就是苗老汉的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跑去赌坊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威胁,要是还不上钱就要砍了苗老三的手。 苗家肯定不愿意让儿子断掉一只手,所以四处筹钱,但他欠的实在是太多,家里东拼西凑都不够。就在这时,黄员外表示,他媳妇儿死了,打算续弦,若苗家愿意将苗阿芳嫁给他,他不但帮苗老三还了这笔钱,而且还会给苗家二十两银子作为聘礼。 苗家没办法,只得同意。 柯九在衙门见多了各种龌龊勾当,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黄员外设的局吧。” 苗老汉苦笑:“就算是局又怎么样,草民没有证据,那黄员外有钱有势,只是对不住阿芳。这孩子不听话,去年张家来提亲,草民就想答应的,她硬是不同意。那么多提亲的,一个都没看上,若去年就嫁了人,哪有这些祸事。” 陈云州没理他这状似忏悔的话,眯眼问道:“因为这门婚事苗阿芳一直跟你们怄气,所以她早上没起床,不见人,你们也没管?” 苗老汉懊恼地捶了捶胸:“是草民疏忽。她那几天一直在跟家里置气,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的。草民以为她这是还在跟家里怄气,所以就没管她,哪晓得她竟不见了。” 陈云州明白苗老汉为何会在三天后才到官府报官,还非要将苗阿芳的失踪归结到徐明辉的头上了。 估计一开始,他也以为苗阿芳是负气离家出走,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也不是很急,先自己找了三天,把亲戚朋友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这才急了起来。 而他之所以揪着徐明辉不放,则是因为黄员外。 苗阿芳不知所踪,黄员外肯定不答应。为了保全儿子,苗老汉肯定要给闺女的失踪找只替罪羔羊,转移黄员外的怒火,而一直纠缠着苗阿芳不放,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徐明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底,这不过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罢了! 陈云州有些瞧不上苗老汉,为了个无底洞的赌鬼儿子,不但牺牲女儿的一辈子,还要拖一个无辜之人下水。 可不喜归不喜,职责所在,他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找出苗阿芳。 不然像苗阿芳这样的妙龄漂亮姑娘,孤身在外,是件很危险的事。 陈云州冷淡地问道:“你们家可还有远房亲戚之类没找过?” 苗老汉苦笑着说:“大人,都找过了。咱们家的亲戚,许久不怎么来往的姑婆家,在四十多里外,老三连夜爬山去找过了。” 一旁的苗老汉连忙点头。 陈云州看都没看他一眼,又问:“那平日里跟苗阿芳交好的小姐妹呢?” 苗老太太愁眉苦脸地说:“阿芳只有两个玩得比较好的小姐妹,都嫁人了。草民带着大儿媳妇去挨个找过了,不在他们家。而且他们家也很小,阿芳去了也住不下。” 这可未必。有很多事,小姑娘可能更愿意跟同龄的小姐妹说。 陈云州让柯九记下这两名小姐妹的姓名和婆家地址,然后站起身道:“你们再仔细想想苗阿芳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在村子里也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瞧见过苗阿芳的踪迹。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禀告官府,衙门会继续派人寻找阿芳的踪迹。” “此外,苗阿芳有什么容貌特征,穿的什么衣服,你们跟王捕头说一说,回头寻人也比较方便。”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苗老汉千恩万谢,不住地作揖。 等王捕头记下信息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苗家庄。 出了村子,陈云州吩咐道:“王捕头,你派三个人打扮成货郎,去走访一下苗阿芳的这两个小姐妹,另一个到苗家庄转转,记得派生面孔。此外,再安排人到附近几个镇子,还有县里的客栈查一查,有没有苗阿芳这个人。” 苗阿芳既然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不可能只带了衣服和银钗,肯定也把自个儿攒的私房钱带走了。若是没投奔亲戚或小姐妹,那也有可能去住客栈了。 王捕头笑着应下:“大人想得真周到,小人回去就派弟兄们去将客栈都查一遍。” 陈云州颔首:“辛苦了。” 等回到县衙,太阳已经落山了,衙门里的差役们也陆陆续续下值。 陈云州迎着夕阳的余晖踏进县衙,老远便听到郑深激动的声音:“发芽了,发芽了……” 莫非是那红薯长出嫩芽了?陈云州大步过去就看到郑深弯腰趴在大坛上,一脸兴奋,完全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还是孔泗行礼:“小的见过陈大人。” “免礼,这么快红薯就发芽了?”陈云州往大坛里瞅了一眼,都是泥,芽在哪儿呢? 郑深见他回来,高兴地指着泥土里那针尖大的一个绿点点说:“陈大人,你瞧,红薯发芽了,才七天就发芽,真快啊。” “那是郑大人照顾得好。”陈云州笑着说道。 郑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红霞,担忧地说:“陈大人,最近早晚比较冷,明天上午可能会有大雾,你说会不会冻到红薯苗啊?” 陈云州错愕,继而笑道:“郑大人所言甚是。即便红薯苗不怕冻,但若能保温,它也会长得更快点。这坛子太大了,搬来搬去麻烦,给红薯苗上铺一层薄稻草保温吧。” 其实若是有塑料布,覆盖一层地膜,保温效果好,红薯苗会长得更快,但现在没这条件,只能将就。 郑深却相当满意:“陈大人这个法子甚好。孔泗,快去抱些干草过来。” 小心翼翼给红薯苗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后,郑深拍了拍手,这才想起陈云州今天外出办案了,关心地问道:“听说今天衙门来了桩比较棘手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陈云州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郑深眉头紧锁:“这姑娘若是有心躲起来,只怕不好找。” 他们衙门就这么点人,也不可能全派出去找这姑娘。 陈云州叹道:“不好找倒无所谓,就怕这姑娘在外面久了,遇到什么有意外。” 郑深轻轻摇头说:“是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若是被歹人盯上,这可就糟了。” “明天再派人出去找找吧。”陈云州也没什么好法子,毕竟线索太少了。 两人闲聊几句,各自归家。 次日中午,出去寻人的衙役陆续回来了。 王捕头将情况汇总给陈云州:“大人,小的们已经查过了所有的客栈,没有找到苗阿芳。去苗阿芳两个小姐妹家的衙役也回来了,苗阿芳不在那两人家里。” 陈云州撑着额头,自语:“那她能去哪儿呢?” 王捕头犹豫片刻道:“大人,弟兄们在查人的过程中听说了一个事。距苗家庄五里地白云村两年前有个小姑娘也是突然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 陈云州蹭地站了起来:“还有这种事?那他们家当初报案没有?” 王捕头说:“好像报了,但时间拖得太久,衙门派人也没找着,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么巧?相差不远的地方,都是妙龄少女离家出走,遍寻不到。 陈云州感觉这事只怕不如先前想的那般简单,立即道:“县衙里当初应该有这个案子的卷宗吧,柯九,你让文书找找。王捕头,你派人去将这家人带到县衙,我要问话。” ------------ 10 010 卷宗上关于白云村这个案子的记录非常简单,就一页寥寥几百字。 陈云州皱眉快速扫过,失踪的小姑娘叫马小云,两年前十五岁,也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吵架之后带了两身衣服就不见了。 起初,她家里人也没太当回事。一个小姑娘闹闹脾气,能去哪儿?肯定是躲去亲戚家了。 可过了两三天,她都没回来。马家有些坐不住了,这才去亲朋好友家寻找女儿,可找了个遍都说没见过马小云。马家这时候才急了,连忙发动村子里的人帮忙寻找。 他们几乎将方圆几里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马小云。 马家这才想起报官。 但距马小云失踪已经快十天,很多痕迹都消失或被破坏了。 而且这件事牵扯进了太多的人,很多话经过口口相传过了几道之后也失了真,不少说辞都相悖,证言也不可信。 当时的县令派了两个衙役跑了一趟白云村,没找到什么线索,便回来在县城门口贴了一张寻人的告示。 告示自然是没人揭的,这个案子便没了下文。 陈云州看完只有一个感觉,太潦草,太敷衍了。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跟儿戏一样,古代果然是人命如草芥。 他将卷宗丢在一旁,摩挲着下巴,思索这两个案子之间有没有关联。 线索太少,妄下结论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还是等马家人来问问详细的情况再下结论也不迟。 申时左右,王捕头将马家老两口带了过来。 老两口头发花白,佝偻着腰,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马婆子的双眼。她的两只眼球泛白,毫无光泽,看起来像是恐怖片中的怪婆婆,很是瘆人。 察觉到陈云州的视线,王捕头低声对陈云州道:“大人,马婆子的眼睛哭瞎了。” 陈云州大惊,一时竟忘了言语。 少许,他示意两人起来:“今日将你们两口子叫过来是想问问马小云失踪的事,你们仔细说说马小云失踪前后的情况。” 马婆子伸手胡乱在面前抓了抓。 马老汉赶紧将手递了过去。 她仿佛抓住了主心骨,哆哆嗦嗦地问:“大人,可是有了我们家小云的消息?” 陈云州很遗憾地告诉她:“没有,但如果能发现有用的线索,官府会继续寻找。” 最后两个字似乎是给了他们希望,马老汉点头,将记忆拉回了两年前。 那年初夏,马小云十五岁了,长得高挑漂亮活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因为跟镇上的老钱家关系不错,所以两家从小就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可马小云一听要成亲就发脾气,吵嚷着她不嫁。 马老汉当然不同意,闺女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而且钱家条件好,在镇上有两间铺子,家里还有十余亩地,要不是老一辈关系好,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家头上。 马小云也是个倔的,直接绝食抗议。 这把马老汉的火气也激了起来,直接放话,哪怕是死,她的棺材也要抬到钱家,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 说到这里,马老汉抹了一把眼泪:“我当时是说的气话,哪晓得这孩子竟就真的走了,一走了之,不要她的爹娘了。” 又是因为不肯嫁人引起的。 陈云州蹙眉问道:“这钱家小子可是有什么毛病,长相丑陋?” 马老汉摇头:“没有,那小子长得一般,不算丑,也没啥毛病。人家去年娶了媳妇,今年初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么好的条件,她为啥就是不肯嫁呢?” 很明显,马老汉直到现在都没想通。 但马婆子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她双手不停地翻动,嘴唇紧抿,显然隐瞒了什么。 陈云州开口道:“马婆子,你是否知道点内情?如果你想找到马小云就不该隐瞒。” 马婆子抽泣了一下,捂住脸无助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云,小云她很可能有心上人。” 马老汉当即斥责道:“你胡说八道……” “闭嘴!”陈云州冷冷地打断了他,然后放柔语气对马婆子说,“你知道马小云的心上人是谁吗?” 马婆子摇头:“老婆子不知道。问她,她不肯说。但我自己生的闺女我知道,她肯定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嫁给钱家那小子。有好几次她在绣手帕、做足衣,一看到老婆子便藏了起来。草民仔细留意过,她绣的手帕、足衣都没在家里出现过。”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而且这就说得通马小云为何会抗婚了。 陈云州又问:“那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马婆子这次多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草民不知道,她闹到绝食,我心疼私底下问过她这人是谁?若对方跟咱们家相当,没什么恶习,就跟她爹商量退了钱的这门亲事,让那人请媒人来提亲,可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我哭。” 马老汉瞪大眼珠子震惊地看着马婆子。 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陈云州若有所思,最后问道:“她负气离家出走,你们为何没第一时间去寻她?” 跟苗家比起来,这马家老两口明显更爱女儿,没道理好几天才想起去找女儿。 提起这个,马老汉就捶胸顿足:“怪我,老汉当初以为她跟我们置气,跑去她舅舅家了,有心想晾一晾她,让家里人谁都不准去找她。” 马婆子补充道:“小云舅舅是猎人,她从小就爱往舅舅家里跑,经常跟几个表兄弟往山上跑去打猎,性子比较野,一跟家里人吵架就会去她舅舅家,等生过气又会自己回来。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像往常一样跑去她舅舅家了。” 老两口提起这桩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柯九见了说:“别哭了,你们就是第一时间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回来。你们看苗家不就没找到吗?” 马婆子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陈云州哭笑不得,剜了柯九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柯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说的是实话啊。 陈云州又道:“你们还有什么线索吗?” 老两口摇头:“就只想起这些。” 陈云州点头:“你们先回去,官府这边会继续寻找马小云,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诶。”马老汉拉着马婆子离开,走到门口,老两口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踌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磕得青石地板砰砰砰作响,“大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帮我们找回小云啊。您告诉她,她要是不想嫁人就不嫁,我们以后再也不逼她了……” 陈云州被吓了一跳,随之而起的是心酸。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郑重承诺道:“我尽力,你们回去吧。” 说完给柯九使了一记眼色。 柯九赶紧将他们俩扶了起来。 两人搀扶着慢吞吞地出了门,只是腰弯得好像更厉害了。 送走老两口,柯九见陈云州愁眉不展的,安慰道:“大人,这都是两年前的旧案了,查不出来也正常,您就别想了。” 陈云州没搭理他这话,而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记得昨日王捕头说的那句话吗?” “啊?”柯九挠挠头,“大人,您,您说的哪一句啊?昨儿王捕头说了好多句话呢。” 陈云州记性很好,一字不漏地重复道:“他说‘这是在外面有情郎了吗?’。” “据我观察,庐阳本地,姑娘还未及笄便会开始张罗婚事,一般在及笄前后都会嫁人,鲜少有及笄之后还没定亲的,对吧?” 柯九眨了眨眼:“好像还真是这样,大人您不说,小的都没发现。”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派两个人去一趟苗家庄,把苗老汉两口子押到县衙。” *** 苗老汉两口子被带到县衙时已经快天黑了。 衙役将他们丢在院子里就不见了踪迹。县衙重地,苗老汉不敢乱走,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等着,可等到天边最后一丝晚霞都钻进了云层后面,还是不见人,他额头、手里里都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就在苗老汉坐立难安之时,一袭青色的官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总算是来了,苗老汉精神一振,赶紧下跪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无人应答,一片死寂。 苗老汉垂眸看着一动不动的青色袍服,额上的汗水流得更急了,心里懊恼万分,不该报官的,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位看起来好说话的陈大人恐怕只是做做样子,实则嫌他给得太少了。 这可咋整,那点钱还是黄员外给的聘礼,再多他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恐怕要挨一顿板子了?苗老汉后悔极了。 忽地,一声暴喝从上方传来:“大胆,苗老汉,你连本官都敢欺瞒!说,苗阿芳在外面的相好是谁?” 苗老汉大骇,魂儿都差点吓没。他匍匐在地,浑身瑟缩:“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也不知道,那死妮子嘴巴严实着,怎么问都不肯说,肯定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么说,苗阿芳在外面真有情郎,因此才不愿嫁给黄员外?”陈云州冷漠地看着苗老汉。 这老东西着实可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这些关键的信息。 苗老汉错愕不已,愣了愣才恍然明白陈云州是诈他的。可这会儿再否认已经晚了,他沮丧地说:“草民,草民也不清楚,草民也是不确定才没敢跟大人您说。” 陈云州一阵见血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是不确定,而是怕传出去丢人,也怕黄家知道会逼着你要银子。苗家庄上下,谁不知道你苗老汉为了钱卖女儿,你还有什么脸可丢?” 苗老汉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又不敢反驳。 陈云州看他这副样子倍觉无趣。 这人着实不是个东西,都卖女儿了,还要维护他那点虚伪飘渺的面子。 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陈云州问苗老太太:“你知道苗阿芳的情郎是谁吗?” 苗老太太哭着摇头:“回大人,草民不知。阿芳,她,她不肯说,草民一问她,她就哭,哭着求草民别问了。” “那苗阿芳平日里跟哪些外男有过接触?”陈云州追问道。 苗阿芳一个姑娘家,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苗家庄,偶尔出门估计也是去集镇上,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跟亲人或是小姐妹一起,要盘查她的人际关系应该很容易。 可苗老太太还是摇头:“没有,大人,我家阿芳……草民实在想不起来,她跟哪个男娃走得近。” 她这个母亲都没发现,那其他人恐怕更问不出什么了。 苗阿芳有情郎,全家都不知道,马小云也有心上人,可母亲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两人失踪的方式也很相似,而且两家相距也不远,若说这其中没有一点关联,陈云州不信。 陈云州心里有了决断,再看苗家老两口,心底的厌恶更甚,他冷冷地说:“苗家人屡次欺骗官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苗老汉一听要坐牢,身子顿时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王捕头凶神恶煞地按住了他的头:“闭嘴,再吵打你板子!” 说着带人粗暴地将苗老汉拖了出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 郑深这才走出来,看着一脸愤怒的陈云州,温和地笑道:“是哪个惹咱们家陈大人不高兴了?” 陈云州见自己发脾气被这位长者看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让郑大人见笑了,一点小事,我没忍住脾气。” “为何要忍?”郑深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云州,“刁民欺骗官府当罚则罚,有时候好心会被人当作是软弱可欺。” 陈云州怔了片刻,苦笑道:“大人说得是。” 他确实太过温和,太没架子了。这是上辈子的学识、经历、修养造成的,但这是古代,正所谓“仁不当政,善不为官”,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偏远小县,在这里官员太过亲民,会失去威严。 不要小瞧这些老百姓,他们有种野兽的敏锐直觉,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苗老汉敢在他面前说假话,但敢在黄员外面前耍手段吗? 郑深轻轻拍了拍陈云州的肩,下令:“苗老汉欺上瞒下,杖责十次。若有人敢再犯,杖毙!” 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衙门内的差役们听的。 陈云州知道郑深这是在帮他立威,忍下心中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一圈。 差役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行为举止都规矩了许多。 直到二人去了书房,这些差役们才抬头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去做自己的事了。 书房里,陈云州诚恳地说:“郑大人,多谢!” 不止是郑深出面替他做了这个恶人,也是谢郑深提醒了他。他不能用上辈子的经验来对待现在的工作。 郑深轻咳了一声,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中午下官听说大人在查马小云的案子,便让文书找了一遍,最后找出两份卷宗,陈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接过卷宗一看,竟又有两名年轻女子失踪,时间分别是五年前和四年前,失踪方式都是莫名不见,然后家里人找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陈云州感觉背脊发寒:“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她们的失踪绝不仅仅只是离家出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郑深颔首,提出一个新的想法:“而且可能不止四人。有些家里面嫌丢人,或是嫌麻烦不会报官,找不到就算了。” 陈云州忽地想起镇上一个老干部有次闲聊时说起敬老院那个瘫痪的毛老头,他儿子失水溺死,妻子因此发了疯跑了,不知所踪,好好一个家就被这么场意外给毁了。 可后来陈云州又听人说,毛老头儿子的死不是意外,因为他掉进去的那个池子只有一米多深,而且尸体胸口有一团青紫。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当时全村的人竟没有一个去报案。 现代社会偏远农村都可能有这种情况,更别提古代了。 陈云州说:“郑大人,马小云三人失踪的时间太长,很难找到线索,我准备从苗阿芳入手。一会儿安排人连夜画几幅她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口,还有鹤山镇等地,重金悬赏苗阿芳的线索。此外,再张贴一份告示,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失踪未报官的女子。” 郑深赞许地点头:“好,咱们县最出名的画师叫胡范,下官派人去寻他来衙门一趟。” ------------ 11 011 “这是什么?通缉犯吗?” “瞎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通缉犯!” 大清早,庐阳县城门口、菜市口等地就张贴出了两张告示,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衙役敲锣吸引来更多的百姓:“都过来看看,找人了,找人了,苗阿芳,苗家庄人氏,凡是能提供有用线索的,官府奖励两贯钱了,大家相互转告啊。不过不能胡编乱造,要是想乱说骗赏钱,仔细大老爷赏你们二十板子哦!” 旁边一人立马扑哧笑了出来:“伍永福,你少吓唬人了,陈大人脾气好才不会赏我们板子呢!” “就是,那天陈大人还跟我聊天了,叫我婶子呢。”另一个妇人骄傲地昂起下巴。 伍永福冷哼一声:“你们试试,昨天苗老汉隐瞒案情挨了十个板子,现在还关在牢房里呢。” 本来还在嬉笑的百姓顿时止住了笑容,面面相觑。 见震住了她们,伍永福眉毛一扬,又敲了一下锣,大声喊道:“谁家有大姑娘、小媳妇失踪的,自觉去衙门登记啊,大老爷要彻查这些案子,刻意隐瞒不报的要挨板子的啊。” 他提着锣鼓敲了一圈,又去下一处了。 等他走后,安静的人群立马骚动了起来。 两贯钱呢,这抵得上他们几个月的工钱了。 可惜大部分人都认不出画像上的姑娘,拿不到赏钱。 于是有些人开始说酸话:“这失踪的姑娘哪找得到啊,陈大人太年轻了,以为案子是那么好破的。” “可不是,前几年余家那姑娘失踪报了官,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估计就是做做样子吧,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就是,瞎折腾,换个县太爷折腾一回。走了,走了,浪费时间。” …… 等到中午,告示下方已不知换了多少波人。 也有些到官府提供线索,可惜大部分都是没用的。 倒是寻找新的受害者这边有了进展。 下午,有两家到官府登记他们家的姑娘也丢了,时间分别是三年前和一年前。 书吏登记后,又盘问了细节,可惜时间过去比较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记不清了,书吏只能记下呈给陈云州。 陈云州将这六名女子的资料放在一块儿,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这些姑娘年纪都在及笄上下,正值妙龄,相貌不错,云英未嫁,马小云和苗阿芳还疑似有情郎。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共同点,可惜除了苗阿芳其他人失踪太久,证言证词都不是那么可靠。 就在陈云州苦苦思索时,柯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人,有个曹大娘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您要见她吗?” 陈云州抬头,精神一振:“带进来。” 稍后,一脸福相,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曹大娘便进来了。 她看到陈云州,眼神明显愣了一下,眼珠子粘在陈云州身上,脱口而出:“哇,好俊的后生,老婆子这辈子说了成千上万的媒,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定亲了没?” 柯九狠狠呛了一下,使劲儿拽看傻眼的曹大娘:“胡说八道什么,想挨板子啊!” 曹大娘吓得赶紧捂住嘴巴,扑通跪下:“草民失言,草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云州长指扶额,眼神冷幽幽地睨了一眼柯九。 柯九心里也苦,这大娘刚才嘴皮子说得那个利索,谁知道这么不靠谱,连大人都敢调戏。 见他也要下跪,陈云州摆了摆手:“行了,站起来,把你所知道的说一遍。若敢有半句不实之言,本官就送你去牢房里与那苗老太太作伴!” 好凶啊。曹大娘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讨好地笑了笑:“大人,是这样的,上个月三十那天,草民去五平寺上香,求菩萨保佑我儿媳妇快快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拜完菩萨出来,草民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哭着喊了句‘他们要我嫁给那个糟老头子’,草民当时就来了精神立马回头,可惜只看到一个青布素衣的背影,一闪而过。” “当时草民虽好奇,可时间不早了,草民家离五平寺比较远也就没敢逗留,赶紧下了山。等草民走到山脚下时,草民忽然被人从后面撞倒了。等草民爬起来就发现撞到草民的正是那青布素衣的姑娘,她哭得眼睛通红,一个劲儿地跟草民说对不起。草民问她为啥哭,她也不肯说,只嚷嚷谁都帮不了她,然后就跑了。” 这倒是个极重要的信息,陈云州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可曾看到跟她说话那人?” 曹大娘摇头:“没有,当时她跑到大殿后方去了,草民只看到她的背影。大人,草民说的都是真的,绝没一句假话,对了,当时她还……送了一块手帕给草民,那,在这里。” 曹大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双手捧着举到头顶。 陈云州伸出两指,拎起手帕抖开,手帕有些皱,浅灰色,非常素净,只在边缘的一角绣了两只拇指大的鸳鸯。 鸳鸯象征着爱情,姑娘家绣这个肯定是给情郎的,怎么可能给曹大娘,只怕是她捡了昧下自个儿用了,所以才会随身携带。 陈云州问:“还有吗?” 曹大娘猛摇头:“没有,草民就只看到过她一次。” 见问不出更多的信息,陈云州便让柯九将她带下去。 曹大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那个,大人,草民的这个信息有用吧?” 陈云州无语了:“衙门还能少你那两贯钱不成?柯九,带她去领赏钱。” “诶,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曹大娘欢欢喜喜,差点又要给陈云州磕几个响头。 打发走她,陈云州命人将苗老太太带过来,指着桌子上的手帕:“看看,是苗阿芳的吗?” 苗老太太拿着手帕细细摩挲,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没错,这,这就是阿芳绣的,草民见过一次。大人,您这是从哪儿找到的?有阿芳的消息了吗?” 陈云州否认:“还没有。苗阿芳平日里去五平寺吗?” 苗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去的。五平寺香火旺盛,十里八乡的人都常去,阿芳打小就跟着草民去。” 陈云州又问:“那上个月三十这天,你记得阿芳去了哪儿吗?” 苗老太太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去找她的小姐妹了吧。那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我那小儿媳妇吵嚷着要带孩子回娘家,也没顾得上阿芳这孩子。”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苗阿芳是瞒着家里人去的五平寺。 若只是单纯去寺里上香,她没必要瞒着家里人,再结合曹大娘的话,苗阿芳十有八、九是去会情郎,找情郎商量对策的。 只要找到她的情郎,案情就会明朗了。 只是古代没有监控,寺庙没个看门的,出入也不需要登记,而且事情过去大半个月了,想要找出这个男人谈何容易。 陈云州琢磨了一会儿,叫来王捕头:“你去查一查,上个月三十那天都有什么人去五平寺上香了。查到后,拿着苗阿芳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他们是否在五平寺见到过苗阿芳,重点盘查当时苗阿芳都跟谁在一起。” 苗阿芳去五平寺会情郎,那其余五人呢?会不会也跟这个五平寺有关联? 陈云州脑海中灵光一闪,吩咐柯九把庐阳县的舆图拿出来,摊开,找到了五平寺的位置。 五平寺在县城以南,大约十来里左右的位置。陈云州在上面放了一颗黄豆,再在周围寻找苗家庄。 苗家庄在五平寺西侧,距离比县城稍近,陈云州又放了一颗黄豆,再往西,很快就找到了白云村,再接着是…… 六颗黄豆散落在舆图上,正好将五平寺围在中间。 柯九震惊不已:“大人,这……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几个村子离五平寺都不远,最远的估计也就十来里地。” 陈云州幽幽地说:“是啊,可真够巧的。柯九,派人去询问这五名女子的家人,她们是否曾去五平寺上过香。” 虽然他心里已经笃定这五名女子跟五平寺有关系,但查案讲究的是证据,还是派人调查一下更为稳妥。 事实也如陈云州猜测的那样,这五名女子都随家里人去五平寺上过香,而且不止一次。 陈云州决定五平寺一探究竟。 次日,陈云州换了身便装,打扮成书生模样,带了柯九和刚赶回来的刘春前往五平寺。 三人都是第一次去五平寺,不过柯九是本地人,多少了解一些五平寺的历史,在路上便说了起来。 五平寺建于一百多年前,听说是丧妻丧子心灰意冷的大善人用全部的家产建的。只可惜后来因为战乱和饥荒,五平寺曾一度断了香火,庙门都被人拆走了。 直到二十多年,一名游历的僧人到了五平寺,留了下来重建五平寺,五平寺才又恢复了往昔的荣光。 这便是五平寺的上一任主持空净大师。 七八年前,空净大师因病去世,其弟子慧心大师继承了他的衣钵。 这些年,五平寺时常做善事,饥荒时施过粥,还曾带着信徒修过路,所以名声相当好。 柯九指着马车驶过的路面道:“大人知道,咱们县衙一直不怎么富裕,这段路便是当初慧心大师带着两名弟子和信徒自己筹资建的。” 陈云州看着铺满石子的路,赞道:“这五平寺听起来挺不错的嘛。” 马车只能到山下。 上山的路比较窄,陈云州让刘春在山下守着,他跟柯九上山。 说是山,但其实就是个土丘,大概百来米,并不高。 五平寺建在山顶的平地上,不大,只有前后两个殿,前殿供奉着观音菩萨,后殿供奉着一尊弥勒佛,旁边一侧竹林掩映处是禅房,一侧的斜坡下是僧人居住的僧寮。 陈云州二人踏进寺庙便见佛前香烟缭绕,耳畔诵经声袅袅,清幽空灵,仿佛将人的心灵都洗涤了一遍。 非年非节,寺里人并不多,几个香客虔诚地拜了拜,又奉上几文到十几文不等的香油钱,守在大殿门口敲木鱼的小和尚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陈云州瞥了一眼,笑道:“山清水秀,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说着,他把手伸向柯九。 柯九连忙将钱袋子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都未看,直接将钱袋子隔空抛进了功德箱中,重重一团铜钱砸进去,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惊得小和尚都忘了敲木鱼,瞪大眼吃惊地望着他。 陈云州拍了拍手,笑问道:“小师傅,能否引荐一下你们家主持?” 小和尚瞟了一眼功德箱,赶紧站了起来:“施主请稍候。”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在佛祖面前开道。 少许,小和尚回来,恭敬地说:“我家主持在禅房,施主请随小僧来。” 小和尚将陈云州带到禅房便躬身离开了。 紧接着,禅房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施主破费了。” 声音落下,一只白玉般修长的大手伸出来晃了晃摸索片刻抓住了门框,虚掩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灰色的身影立在门口,微微躬着身,右手五指并拢置于胸口。 陈云州有一瞬的失神,因为慧心竟是个瞎子。 慧心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高七尺,眉清目秀,皮肤白净,长得很不错,只是他双眼紧闭,左眼皮上有一道寸长的狰狞伤疤。 许是习惯了这种情况,慧心没听到陈云州回答,微微一笑,豁达地说:“贫僧吓到施主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没有,今日贸然打扰大师,还请见谅。” 慧心侧身邀请陈云州:“施主多礼了,里面请。” 陈云州进了禅房,禅房内布置得非常简单,只铺着几个蒲团和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只茶壶和四个竹筒做的杯子,以及一只木鱼。 慧心摸索着坐到小几后面,手慢慢在桌面上挪动,摸到茶壶然后往上抓住把柄,另一只手过去摸了一个竹筒,往里倒茶。 陈云州见状俯身过去:“慧心大师,让我来吧。” “也好,贫僧招待不周,请施主见谅。”慧心大师松开了手。 陈云州接过茶壶,眼睛一垂,无意中扫到慧心大师的指腹,跟白净细腻的手背不同,慧心大师右手虎口和手指头上竟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对这些老茧,陈云州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右手上也有,位置都跟慧心大师的差不多。陈云州估摸着是原主长年累月练字写文章形成的,可慧心大师一个瞎子眼睛都看不见,自然没法练字,那他手上的茧子是怎么回事? 陈云州下意识地看向他紧闭的双眼。 ------------ 12 012 滴答滴答…… 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内响起,引起了慧心大师的注意,他手掌贴着桌面摸索,嘴里嚷着:“施主……” 陈云州瞬间回神,提起水壶:“抱歉,慧心大师,是我不小心将水溢出来了。” 目光扫到地面上的水泽,陈云州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用歉疚的口吻说:“大师,在下这就让人来清理。” 说罢不给慧心大师反驳的机会蹭地起身,拉开了禅房的门,对侯在门外的柯九说:“进来,把地上的水擦干净。” 说完给柯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待会儿好好搜搜这间禅房。 柯九会意,跟着进屋:“是,公子。” 慧心大师听到二人的对话,温和地笑道:“施主,来者是客,怎能劳烦你们,让福青来吧。” 陈云州不同意:“在下弄的,怎能劳烦福青师父。大师,这里就留给柯九收拾吧,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慧心大师扶着小几边缘站了起来:“也好,就劳烦这位小施主了。” 陈云州伸手:“慧心大师,我扶你吧。” “多谢施主好意,不过贫僧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寺里的路甚是熟悉。” 说着他慢吞吞地摸索着走到门口的位置,然后拉开门,取下靠墙立在门口的一根竹棍,在地面上敲了敲,然后缓缓迈出步伐。 陈云州跟在旁边一直细心观察着慧心的动作。从头到尾,他的眼睛始终紧闭着,手上摸索和用棍子探路的动作都非常熟练,与陈云州曾见过的盲人别无二致。 莫非是他想多了? 可慧心大师手上的老茧怎么解释? 这样的老茧必须是长年累月重复某种劳动才会产生,可慧心大师眼睛瞎了,很多劳动没法做,他白皙细腻的手背也证实了这一点。 陈云州决定再找机会试试他。 走出禅房慧心大师停下了脚步,抬起竹棍指着右手边的那丛青竹道:“这些竹子是当年建寺时五平大师亲手所种,百年过去,也就这丛竹子还在。那边的大殿,还有禅房、僧寮都是我师父修建的,他游历至此时,五平寺塌得只剩下半间后殿,他花了三年时间,一砖一瓦亲手重建了这座寺庙。” 陈云州很捧场:“空净大师真乃一奇人也。” 慧心大师面带缅怀之色:“师父他老人家一心向善,虔诚向佛。贫僧便是他从山下捡回来的,当时贫僧饿得奄奄一息,师父每日熬煮米粥,一勺一勺地喂我,方才我抚养长大。后来我下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慎被石头划破了眼睛,从此再也看不见,成为了师父的负累。师父不但不嫌弃我,还捡了福青二人回来,代我收徒,以免他去了之后,我在这山上孤苦无依。可惜,师父的养育之恩,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了。” 陈云州宽慰道:“空净大师这样潜心向佛的大善人,死后必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大师当为空净大师开心才是。” 慧心大师笑了:“贫僧一出家人,尚且不及施主豁达,甚至惭愧!”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我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换到自己身上,恐怕又要着相了。” 慧心大师笑了起来:“施主真是个妙人,今日能结识施主,实乃贫僧之幸,不知施主贵姓?” 陈云州拱手笑道:“鄙人姓徐,今日能听大师一眼,也是在下的福气。咦,天上那是什么?” 听到陈云州的惊讶口吻,慧心大师下意识地抬头。 陈云州扫了一眼他的眼睛,仍旧是闭得紧紧的,不过没关系,还有后招。 陈云州一心二用,嘴上笑着说:“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大鸟,浑身洁白如雪,可真漂亮!” 脚下不着痕迹地将路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轻轻踢到了慧心大师的面前。 人在危机时的身体反应最真实,也做不了假,真瞎假瞎,很快就见分晓了。 慧心大师看不见,竖起手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左脚踏出继续往前,正要踩到那石头上,忽然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陈云州的计划。 “师父小心,地上有石头。” 旋即,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奔而至,扶着慧心大师的胳膊,责备道:“师父,你要出门怎么不唤弟子?” 陈云州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个头不高,胖墩墩的,脸也很圆,长相显老,看起来比慧心年纪都还大。这人突然出现,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但这么大块石头就摆在路中间,他没提醒慧心大师,很难不让人多想。既已露了破绽,那索性打草惊蛇。 一瞬间,陈云州心底有了决断,主动出声道:“大师,这位小师傅就是你的二弟子吧。” 慧心大师点头:“不错,这是贫僧的二弟子福元。福元,这是徐施主。” 福元瞥了一眼陈云州,语气很敷衍:“小僧见过徐施主。” 转头又跟慧心大师说话去了:“弟子得陪在师父身边,山上石头多,师父仔细摔着了。” 慧心大师轻轻摇头:“为师小心着呢,无妨,你去忙你的吧,有徐施主陪着为师。” 福元又看了一眼陈云州:“听徐施主的口音,不像是咱们庐阳本地人啊?” 陈云州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在下陵州人氏,到庐阳来是寻未婚妻的。” 福元阴阳怪气地说:“这位施主好生奇怪,寻未婚妻怎寻到咱们寺中了?你这话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五平寺是什么腌臜地方。” “福元,休得对徐施主无礼。”慧心大师训斥了福元一顿,又对陈云州说,“徐施主,贫僧这徒弟顽劣,冒犯施主,还请施主见谅。” 陈云州大度地表示:“福元师父心直口快,这事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说清楚,二十多年家父在庐阳担任小吏时给在下定了一门娃娃亲。家父病逝前叮嘱我做不能背信弃义,只是前些年家贫如洗没有盘缠上路,幸得去年中举总算是有了些许家当,在下便来庐阳寻人。哪知对方五年前竟已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故事虽然是陈云州信口瞎编的,但五年前确有一名少女失踪,知情人肯定明白他在说什么。 慧心大师安慰陈云州:“徐施主一片赤诚,定能寻回你的未婚妻。” 陈云州苦笑:“五年了,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只是这乃家父遗愿,我总是要尽力日后才有颜面到地下见家父。今日之所以贸然来访贵寺,实则有点事要向大师打听。” 听出他话语里的郑重,慧心大师正色道:“施主请讲。” 陈云州说道:“前几日在下去了县衙,请官府帮忙寻人,无意中发现最近庐阳又失踪了一名苗姓女子,据官府调查,她的失踪方式跟在下的未婚妻非常相似。有人看到上个月月底,这苗姑娘曾到五平寺上香,哭红了双眼,还有人听到她大喊‘他们要我嫁给那糟老头子’,因此官府怀疑这姑娘是在跟情郎碰头……” “不是,那跟咱们五平寺什么关系……”福元不满地的打断了陈云州的话。 慧心大师连忙制止了他:“福元,先听徐施主说。” 陈云州深深地看了福元一眼,继续道:“在下今日来,是想询问慧心大师和福元师父反对苗家姑娘有没有印象?可见过她与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慧心大师轻轻摇头:“施主,贫僧眼盲,不清楚施主所说的这姑娘是谁。福元,你可曾看见?” 福元嘟囔:“师父,天天上香的人那么多,弟子哪认识啊。” 闻言,陈云州语气失落的说:“福元师傅说得有道理,是我妄想了。哎,这事还是等官府那边的消息吧,听说现又发现多名失踪女子。这庐阳官府真是懈怠,若他们再是如此敷衍推诿,我定要向上头参他们一本。” 这是要逼着官府彻查此案的意思。 慧心大师宽慰陈云州:“徐施主莫急,有官府出面,此案肯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陈云州说:“希望如此,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大师。时候不早了,在下该下山了,改日再来向大师请教佛法。”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能结识施主,贫僧三生有幸。贫僧眼睛不便,福元,去请你师兄过来,代为师送送徐施主。” 陈云州婉拒:“多谢大师好意,不用劳烦福青师傅了,在下告辞,改日再会!” 说完他冲禅房外的柯九招了招手,主仆二人旋即离开了五平寺。 下山途中,陈云州问:“禅房中可有发现?” 柯九摇头:“那禅房中简陋得很,没什么特别的,小人也没发现有什么密室。” 陈云州不是很意外,禅房虽是僧侣打坐念经的地方,可也会经常接待外客,就是有什么秘密也大多不会藏在里面,他就是看到机会来了,顺便让柯九找找。 柯九说完自己这边又兴致勃勃地看向陈云州:“大人,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陈云州背着手,语出惊人:“我怀疑慧心是装瞎。” 啊? 柯九停下了脚步,震惊地望着陈云州。 陈云州瞥了他一记:“你没留意到吗?福青和福元的手都比较粗糙,但他们虎口和手指头上的茧子都没慧心的厚。这不合理,慧心是主持,是师父,又是个盲人,照理来说,粗活累活重活都应是两个弟子所为,他做的事应该更少才对,茧子怎么会比那两人厚?” 语言可以骗人,但人的身体痕迹骗不了人。 柯九恍然:“大人,您真是敏锐。那……小的带人将慧心师徒抓起来审问?”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你有证据嘛?慧心师徒在这一带名声很好,信徒也比较多。要是审问不出什么,激怒了这些信徒冲撞衙门,后果你担得起吗?” 可不要小瞧了宗、教的力量。 柯九顿觉头皮发麻:“大人,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算是不可能算的,陈云州从容下山:“派几个面生的兄弟蹲守在山下,明天咱们带人上去把这五平寺搜他个底朝天。” 柯九…… 大人您还记得自己先前说了什么吗? 搜查五平寺不比将慧心三人带去县衙问话更严重?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云州已经走出很远了,柯九连忙追了上去:“大人,您等等小的呀!” 回到县衙已快到傍晚,王捕头那边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大人,目前已经找出十二名上个月三十那天上山的香客,其中有二人见过苗阿芳。一人是在大殿,苗阿芳在菩萨像前跪了很久,另一人看到她去找了方丈慧心大师。” 陈云州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她去找过慧心?” 这跟慧心说的不一样。 王捕头点头:“是的,听说五平寺的慧心大师佛法高深,性情宽厚,不少香客遇到了困苦和伤心事都会找他倾诉解签。” 这个理由倒是正当。 可慧心为何要否认?是真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对面说话的姑娘是谁?又或是另有隐瞒。 陈云州更偏向于后者,因为据他今日观察,五平寺的香火虽说不错,但其实香客并不算特别多。因为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寺,辐射的范围也就方圆一二十里,也就是说香客也是相对固定的,来来去去都是附近的村民。 苗阿芳长相出众,从小就随母亲上山进香,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也该在寺中僧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啊。可福元却一口咬定没见过苗阿芳,甚至都没多问一句苗阿芳的长相年龄、名字,他就这么肯定? 答得太急,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当时陈云州便觉得福元的反应不对劲儿,如今仔细想,倒像是欲盖弥彰。 果然,这五平寺不简单。 陈云州问:“山下大户人家做法事邀请慧心师徒,他们会下山吗?” 王捕头笑笑说:“慧心大师宅心仁厚,他们师徒经常下山做法事。邀请他们的也大多都是本地积善之家,都会给一笔不菲的香油钱。” 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陈云州笑了:“王捕头,你瞅瞅最近哪家老爷去世了,需要办法事的,让他们花重金邀请慧心师徒下山做法事。” 王捕头愣了下,对上陈云州不怒自威的眼神,骤然反应过来,连忙道:“有的,有的,庞家老爷子去世了正要下葬,小人一会儿就去通知他们家。” 陈云州很满意:“去吧,最好明天一早就让他们师徒三人下山。” 王捕头明白了,大人这是在催他。他反应极快:“小人这就让他们连夜派人上山请慧心师徒。” ------------ 13 013 “师父,那个姓徐的肯定有问题,他故意把石头踢到你面前。”回到禅房,关上门,福元就向慧心大师告状。 慧心大师缓缓睁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你亲眼所见?” 福元无比肯定地说:“对,徒儿看到了,师父,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慧心大师肯定地说:“他对我的眼睛起了疑。” 啊? 福元福青二人都很吃惊。 “不可能,他这是第一次来咱们五平寺,只见了师父一面而已。这么多年,咱们寺里天天来来往往多少香客,可都没人怀疑过。”福元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福青想想也是这个理:“是啊,师父,你是不是想多了?” 慧心大师反问:“那他为何要故意将石头踢到我面前?想看我一个瞎子摔倒出丑?你二人不必说了,定是我哪里露了破绽让他看出了端倪。这人的来历恐怕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 福元福青相视一眼,问道:“师父,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出去避避风头?” 慧心大师睨了福元一眼,斥道:“福元,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怎还如此沉不住气?现在躲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对方本来只是三分怀疑,到时候就直接确认了。” 福元垂下脑袋:“师父说的是,是徒儿太鲁莽了。” 慧心大师稍稍放缓了语气:“不必惊慌,他若有把握,今天就直接带官府的人上山了,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福元福青闻言也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是,这时候咱们就得沉住气。” 慧心大师赞许地点头:“没错,这时候贸然行动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暂且先看看,这姓徐的是个举人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个没有官职的外乡人,能奈我何?现在要留意的是官府那边的行动。” 福元嗤笑一声:“那群酒囊饭袋能顶什么事?装模做样找几天,应付应付,最后还不是算了。” 他可是太了解官府的尿性了。 慧心大师显然也没太当回事,语气温和:“话虽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听说来了位新知县,非常年轻,是从京城来的,还是小心为上。这样,福青,你脚程快,以抓药的名义进城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福青点头:“是,师父,徒儿这就去。” 他当即带上了钱直奔山下。 还没进城,福青便看到了城门旁边张贴的告示。 他踌躇片刻,走到告示下方大致扫了一眼内容,暗暗心惊,但没表现出来,而是想往常那样去铺子里抓药,抓完药后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返回五平寺。 他前脚刚走,后脚柯九就将这个消息禀告了陈云州。 “大人,盯梢的人来报,咱们走后没多久,那个福青便下了山……小的派人查过药铺,五平寺时常去药铺抓药,这是今天的药方。” 陈云州赞许地看了柯九一眼:“不错,把药方给懂医术的人看看,这副药有什么疗效。” 柯九贴心地表示:“大人,小的已经派人询问过了,这剂药的主要作用是清热祛火、消炎解毒。” 陈云州似笑非笑:“这天气还能上火?大师日日粗茶淡饭,这火可上得可真奇怪。” 柯九点头:“可不是,这都大下午,快天黑了,早不抓药晚不抓药,咱们下山,他们就来抓药,这上火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至于赶夜路也要进城抓药吗?依小的看,他们就是心虚了。” 陈云州也有这种想法,只怕慧心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对明日的搜查又多了几分信心。 “继续派人盯着,明日我们也早些出发,等他们一下山,我们便上山搜查。” *** 福青回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寺外,用力拍打着大门:“师弟,师弟……” 听到动静,福元举着灯打开门:“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走,去见师父。”福青拎着药大步进入禅房。 慧心大师见他进来,放下木鱼:“回来了,如何?” 福青神色凝重地说:“师父,官府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城门口张贴了苗阿芳的画像,官府四处悬赏她的下落,凡是能提供有用信息的就赏两贯钱。此外,官府还在大张旗鼓寻找其他失踪的女子,督促百姓去报案。” 慧心大师微微眯眼:“看来今天姓徐的没诈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他们平时很小心,但人多眼杂,保不齐还是被人无意中看到了。 福元有些焦虑:“师父,姓徐的那么嚣张,官府会不会迫于压力派人来查咱们啊?” 福青也担忧地望向慧心大师。 慧心大师没有托大:“让我想想。” 福元听到这话更急了:“师父,要不咱们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走吧。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不少钱,可以换个地方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慧心大师眉头紧皱,没有开口,他舍不得现在的一切,如今每日只要装装样子,便有很多人敬仰他,尊敬他,给他钱花,如此轻松惬意的生活哪里找? 虽说他们现在手里攒了不少钱,但坐吃山空这点钱可不够后半辈子花。 就在禅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沉闷时,外面传来了模糊的叫喊声。 福元站起身,拉开禅房的门,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回头说道:“师父,外面好像有人在喊咱们。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啊?” 禅房里安静了几息。 慧心淡定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元你去看看。” 福元点头,举着灯走到了门口,隔着门板问道:“大晚上的,谁啊?” 外面随即传来一道粗噶的男声:“是福元师傅吗?我是庞家庄的白老三啊。” 福元有点印象,松了口气问道:“是你啊,这么晚上山有事吗?” 白老三说:“我家老太爷过世了。老爷让我过来请慧心大师去给老太爷做法事,劳烦福元师傅开下门。” 福元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上往外瞅了瞅,见只有白老三一个人,这才拉开门栓,笑着招呼道:“白施主,跟小僧来吧。” 他把白老三领进了禅房。 禅房内,慧心大师坐在小几前,双目紧闭,左手转着念珠,右手轻轻敲击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 福青轻声解释:“师父还在做功课。他每天晚上都要做两个时辰的功课才肯休息,还请施主稍候片刻。” 白老三连忙点头:“不妨事,不妨事。能听大师诵经是小人的福气。” 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慧心大师终于放下了木鱼,福青连忙上前说明了情况。 白老三跟着补充道:“我家老爷最是相信大师,因此想请大师明日去给我家老太爷做场法事。” 慧心大师眉心轻拧:“明天?这么赶?” 白老三苦笑道:“近段时间,最好的下葬日子便是后日,时间比较赶,还请慧心大师见谅。” 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慧心大师不是很想下山。 见他不说话,白老三赶紧取下了挂在腰间那沉甸甸的袋子,双手递给福元:“福元师傅,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师傅笑纳。” 福元接过袋子就被这份量给惊呆了,连忙劝说道:“师傅,庞老爷一片孝心,大晚上的遣白施主上山邀请您,您就成全他吧。” 慧心大师虽然闭着眼睛,但耳朵听到了哗哗哗的声响,再结合福元这反应便知道庞家出的钱不少。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如果他们要离开那更少不了钱。 慧心双手合十,表情慈悲,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阿弥陀佛,庞施主一片孝心,贫僧甚是感动。请白施主回去转告庞施主,明日清晨我们师徒准时下山,一定不会误了老太爷的正事。” 总算是完成任务了,白老三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大师,大师慈悲为怀,小人甚是感动。时候不早了,小人便不打扰大师休息了。” “好,白施主路上小心,福青你送送白施主。”慧心大师温和地说。 福青取了灯,将白老三送出了门。 听到脚步声远去,福元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数了数,兴奋地说:“师父,二十贯钱,这庞家好生有钱啊。” 慧心大师也很满意:“收起来吧,准备一下,明日下山去庞家做法事。” *** 翌日清晨,慧心师徒三人便踏着露水下了山。 他们刚走,盯梢的人便将消息传给了柯九。 陈云州早就带了二十多名衙役守在离五平寺不远的地方,得知消息,当即带着人上山。 五平寺大门紧闭,落了锁,门口还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有事,闭寺一天”。 不过这都难不住陈云州,因为他带来的衙役中就有一名擅长开锁。 那人掏出一段铁丝对着锁孔钻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两个衙役打开门,让陈云州先进去。 陈云州背着手进了寺里,粗粗扫了一圈,五平寺还是跟昨日一样,他轻轻颔首,对柯九说:“开始吧。” 柯九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弟兄们,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大刘你们那一队搜大殿,江平你们这队搜僧寮……大家搜仔细了,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包括地面。记住了,轻拿轻放,不要损坏东西,拿走的东西要放回原位,有什么发现立即汇报。” “是!”衙役们分为几队,四下散开,开始一寸一寸地搜了起来。 慧心师徒完全不知道已经被偷了家,三人到了庞家,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不过因为时间比较赶,稍作休息后,师徒三人便开始做法事。 三人在灵堂前诵经,庞家的孝子孝孙们跪了一地,低泣声充斥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时辰后,法事告一段落,管家立即让下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素食做的点心:“三位师傅辛苦了,请先用写点心和茶水,中午厨房还备了全素宴。”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托福,庞施主有心了。我等出家人不讲究,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即可。” 庞管家笑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淡泊名利,不摆脱了口腹之欲,真是让我等俗人惭愧。”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庞施主谬赞了。” 庞管家拱了拱手:“大师今日府中事务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三位师傅见谅。我还有事,就让白老三在这边伺候,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跟他说。” 慧心含笑点头让福元把他送了出去。 随后白老三带了两个下人端来茶点,并解释道:“时间太仓促,全素的点心不多,怠慢了三位师傅,请见谅。” 很多点心都会用到猪油,出家人忌荤腥,先前准备的他们都不能吃,所以只能今天现做。 福青笑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多谢白施主。” 白老三挠了挠头说:“三位师傅不介意就好。主要昨天老爷才决定临时邀请慧心大师,厨房没来得及做准备。” 庞家厨房的厨娘是白老三的媳妇儿。他怕招待不周,慧心他们不满意,回头管家怪罪,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但慧心却听出了不对味。 难怪昨晚那么晚白老三才上山请他们,原来庞老爷一开始没打算请他们来做法事。 慧心装作不经意地说:“难怪白施主昨晚上山。明日老太爷就要下葬了,庞老爷为何会临时邀请我们?” 白老三没多想,张口就说:“我昨晚回去听我那婆娘说,是衙门的王捕头昨天下午来祭拜老太爷,向老爷推荐了大师。” 王捕头,官府的人,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慧心师徒三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也没心情吃东西,抿了一口茶,慧心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白老三。 他走后,师徒三个的脸色都变得很凝重。 福元压低声音说:“师父,官府恐怕是不安好心。” 福青也一脸沉重:“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慧心脸色阴沉,将茶杯撂在桌上:“定然是那姓徐的搞得鬼。他主仆二人昨日上山就鬼鬼祟祟,今日将我们都弄下了山……莫不是打算搜查五平寺?” 福元福青登时脸色大变:“师父,那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上山了,怎么办?” 慧心冷笑:“慌什么?我今日要让他知道,我们五平寺不是那么好搜的。福青,你去告诉庞家人,说有人发现寺里进了贼,咱们得马上回去。” 成百上千信徒上山,看看他们今天如何收场! ------------ 14 014 五平寺,暖阳当空,驱散了晨间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洒在新冒出头的嫩叶上,鲜活灿烂,一副春日好风光的模样。 但柯九的心情却相当糟糕。 因为他们二十多个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搜了整整三遍,就差把五平寺的地皮刮一层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找了一次又一次,衙役们心里也渐渐有了怨言,干活都不积极了,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就等着大人发话回去。 柯九担忧地看向背对着阳光站在大殿门口,形单影只的陈云州,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 这会儿最难受的恐怕是大人吧。 别人不大清楚,但他跟在大人身边,亲眼看着这段时间大人东奔西走,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多少心力,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突破口,可最后却还是一场空,这如何能让人不沮丧。 柯九走过去,小心避开陈云州拖在地上的影子,站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大人,您坐一会儿,小的去给您泡杯茶吧。” “不用。”陈云州的声音很平静,他背着双手,抬头仰望着大慈大悲的菩萨,缓缓开口,“这两尊佛像还没搜过吧?” 前后殿都搜过了啊,柯九正想回话就又听陈云州说:“带几个人查查佛像是否空心,底座下方有没有密室!” 这个倒是没查过,柯九连忙道:“是。” 他点了几个人,同时行动,将两尊佛像仔细检查了一遍,但结果仍然不尽人意。 柯九从香炉下面爬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灰尘,冲陈云州摇了摇头:“大人,没有。” 陈云州眯起眼,目光直视着佛像慈悲的双眼:“没有吗?莫非真是我搞错了?” 可不应该啊,要是慧心师徒真的什么都没做,不心虚,那他们为何要否认认识苗阿芳?还有,慧心大师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柯九见陈云州想得入神,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少许,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刘匆匆跑了进来,拱手作揖:“大人,下面盯梢的兄弟传来消息,慧心大师他们回来了,现在快到山脚下了。” “什么?他们不是去了庞家做法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柯九着急地问道。 大刘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对了,九哥,慧心大师他们不是自己回来的,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绳子的百姓。山下的兄弟正在打听,弄清楚了会再派人上来禀告。“ 柯九吓了一跳:“大人,小的去看看。” 请示了这一句,不等陈云州开口,他便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出了大殿,跑到外头的山崖边往下望去,果然,大刘还真没夸张,山脚下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往这边赶,那队伍恐怕有好几十丈长。 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一个盯梢的衙役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打听清楚了,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五平寺遭了贼,那些百姓都是来帮慧心大师抓贼的!” 柯九和大刘面面相觑。 今天就只有他们这一拨人上了山,这贼不会指的是他们吧? 不行,得赶紧将这事告诉大人。柯九转身便看到了陈云州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连忙焦急地地指着下方说:“大人,您瞧山下……” 陈云州脸上露出今天上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用说了,我看到了。柯九,大刘,你二人各自带一队人马,去把五平寺的后山给我好好地搜一遍,搜仔细了。” 柯九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可是,大人,他们都要上山来了,咱们……这……” 陈云州淡定地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你们只管去搜。” 若说陈云州先前还对自己的猜测产生过怀疑的话,那在看到山下乌压压的人群时,陈云州的信心又回来了。 若不是心虚,慧心为何会丢下做到一半的法事,带这么多百姓上山? 现在他无比肯定,五平寺一定有问题。 这份底气,是慧心给他的。 慧心现在这番表现,在陈云州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 寺里已经搜过这么多遍了,也没再搜的必要,陈云州转身回去,吩咐江平:“让大家都停手。” 余下几名衙役闻言松了口气,不是他们不想找,而是每个角落都找过了。 另一边,慧心师徒带着一大群百姓浩浩荡荡地爬上了山,一到山顶,福元就看到了大开的寺门,立即尖声喊道:“看,果然是进贼了,我们下山时明明将门锁了。” “走,抓小偷!”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惹得群情激昂,百姓们一窝蜂地扛着锄头镰刀越过慧心师徒三人就往五平寺冲。 可刚冲到门口便见一群衙役簇拥着陈云州出来。 见到穿着黑底红边,胸口印着个大大“衙”字长袍,腰间别着大刀的官差,激情上头的百姓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咋回事?不是说进贼了吗?怎么变成了差爷。 福元也看到了陈云州,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又是你,姓徐的,昨天险些害得我师父摔倒,今日你又带了官府的人来撬锁,我们五平寺哪里得罪了你?别以为你带了人来,我们就怕了你,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去官府找大老爷要个说法。” 陈云州淡淡地瞥了他一记,旋即收回目光。 “大胆,我家大人查案,还需向你个和尚禀告不成?”江平拔出雪亮的刀,“来人,将这蔑视大人,出言冒犯大人的和尚抓起来,打十个板子!” 福元震惊极了,指着陈云州:“你……你,你不是姓徐吗?” 人群中有少数人见过陈云州,立马说道:“不,不是,这是县衙新来的大老爷。又俊又年轻,听说还是个状元。” 福元嘴巴张得有鸭蛋那么大,彻底傻眼,直到两个衙役过来拉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替自己辩解:“我,我不知道……” 旁边的慧心大师这时也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昨日来的不是徐举人,而是庐阳知县。知县微服私访,今日还带人搜寺,必定是他哪里露了破绽让对方抓住了,看来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唯今只有尽快打发了这几人,收拾细软跑路。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陈大人,贫僧这徒儿不知大老爷身份,冒犯了陈大人,此乃贫僧教徒无方,这十个板子就让贫僧这当师父的替那不争气的徒儿受了吧。” 说完,他脱去了袈裟,交给旁边的福青,然后蹲下身,摸索着就要趴下。 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福元更是感动得两眼泛泪:“师父,不可。徒儿之过,怎么能让师父替徒儿受罪呢?”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趴在地上,目光倔强地仰视着不远处的陈云州:“要打就打小僧,此事跟我师父无关!” 这番师徒情谊感动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陈云州不用看便知道,不少百姓恐怕对他不大满了,只是惧于官府的威严不敢表达罢了。 好个慧心师徒,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可惜,他陈云州素来软硬不吃,这顿板子他打定了。 无视了这师徒二人的惺惺作态,陈云州微抬下颚,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衙役当即拿起棍子啪啪啪打在福元身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打得福元额头青筋突起,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都抓入了泥土中。 有些心肠软的看不得这一幕,纷纷提起袖子掩住脸,还有些五平寺的忠实信徒心疼得开始抹眼泪。 十棍打完,福元痛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如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福青连忙去将他扶了起来:“师弟,你没事吧?” 福元咬牙,挤出两个字:“没事。” 他这副“坚强”的模样更让人心疼了。 慧心大师虽然看不见,但耳朵还没聋,他侧头面向徒弟,面露痛苦之色,但言行还是极为克制有礼:“阿弥陀佛,陈大人今日带官爷们到五平寺可是为了昨晚您说的苗家姑娘失踪一案?” 陈云州点头:“没错!” 慧心大师微微侧头,面向陈云州:“阿弥陀佛,陈大人有什么需要贫僧师徒配合的,大人请直言。若是大人怀疑苗阿芳在寺中,大人尽管带人搜,便是拆了这五平寺,贫僧也绝无二话!” 他这番“通情达理”的话顿时激起了民愤。 陈云州才到庐阳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县太爷又如何?百姓心里并不服他。 可慧心大师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他们本地有名的高僧,经常做善事,慈悲为怀,名声极好。 大家会相信谁还用说吗? 他们碍于官府的威严,不敢顶撞陈云州,可还是忍不住为慧心师徒说话。 “大人,五平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女子呢?您想必是被人蒙蔽了吧。” “是啊,陈大人,慧心大师,福元师傅、福青师傅都是极好的人,咱们时常来上香,这寺里有几个人咱们都看着呢。” “对啊,这要有大活人藏里面,咱们肯定早就发现了。” “今天官府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到寺里搜姑娘,这事要传出去,人家还怎么看五平寺啊。” …… 虽未直说,但话里话外还是在指责陈云州冤枉了好人。 江平意识到风向不对,冷着脸解释:“失踪的苗阿芳、马小云等人都是五平寺的常客,苗阿芳失踪前更是有人看到过她出现在五平寺,还与慧心大师单独说过话,而慧心……”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咱们这里谁没来过五平寺上香,是不是哪天咱们突然死了,官府也要怪到五平寺头上?” “就是,慧心大师一心向佛,慈悲心善,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啊?你们这样贸然带人上山搜查,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慧心大师的清名?” …… 有人带头,想着法不责众,大家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为慧心师徒鸣不平。 慧心听着左右前后全是替他说话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县太爷又能奈他何? 心里嚣张,慧心面上却是一副卑微平和的模样:“阿弥陀佛,陈大人也是破案心切。只要能破案,找到失踪的姑娘,贫僧沾上些许污名又如何?正所谓清者自清,诸位施主相信贫僧即可。” 好大一朵大白莲,他这哪是在替官府说情啊,他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围观百姓的情绪更激烈了 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站了出来,拱手作揖,为慧心打抱不平:“陈大人,慧心大师慈悲为怀,平日里积德行善,是庐阳有名的善人。您带人无故搜查五平寺坏了慧心大师的名声,学生会如实禀告知府大人。” 这应该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读书都读傻了,人云亦云难成大器。 陈云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激动的百姓说:“大家稍等片刻,便见分晓。” 拖了这么久,柯九他们应该也快把后山搜完了。 “敢问陈大人还要等多久,福元师傅身上有伤,不宜久站。”那读书人又说。 旁边的百姓纷纷跟着附和:“是啊,福元师傅身上的伤可不轻,又不能坐,只能回屋躺着!” …… 见火候差不多了,慧心大师适时表示:“陈大人,小徒身体不适,今日你们已经搜过寺里了,能否先让小徒进去歇息。改日官府若还要来寺中搜查,贫僧绝无二话。” 这要求合情合理。江平有些扛不住,偏头望向陈云州,征询他的意见:“大人,寺里都搜过了,今日不若先回去吧。” 陈云州气定神闲地说:“急什么?再等会儿!”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他这态度却激怒了慧心大师的忠实信徒。 先前那读书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拱手质问:“陈大人坚持要查五平寺,查了一遍犹不够,敢问大人手里可有证据?若没有,这就是诬陷!” 不少人盯着陈云州,眼神极为不善。 江平大骇,挡在陈云州面前,手按住刀柄。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就在这时,后山突然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衣服上染了不少青色草汁,脸有些花的衙役飞奔过来,边跑边喊,手舞足蹈:“大人,我们在崖边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九哥吊着绳子下去,发现里面有个姑娘,好像就是苗阿芳……” ------------ 15 015 还真的找到了个姑娘。 激怒的百姓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原本质问、指责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那带头的读书人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脸上还维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嘴巴大张着,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满满的不可置信,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江平见危机解除,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冷哼一声,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 这道冷哼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读书人的脸上。 读书人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红晕快速蔓延到耳根脖子,他整个人都像只煮熟的大虾一样,连眼底都沁满了血丝:“不,不可能这么巧,不可能,肯定……” 死鸭子嘴硬。 陈云州没兴趣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正义使者。 他看向满头大汗的衙役问道:“苗阿芳现在是什么情况?” 衙役气喘如牛,激动得语无伦次:“在那边,九哥怕大人等急了,让,让小的回来禀告,苗阿芳还在山洞里,九哥,九哥下去接她……” 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官府在后山一个山洞中找到了一名失踪女子。 这座山上就只有五平寺,方圆几百米内再无第二户人家。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五平寺的地盘,如今后山藏了个姑娘,五平寺的嫌疑非常大。 信徒们的眼神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慧心师徒三人。 慧心大师依旧保持着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总算是找到了苗家姑娘。” 这秃驴倒是沉得住气。 但现在不是跟他扯这些嘴皮子的时候,陈云州急于知道苗阿芳的情况,没搭理慧心的惺惺作态,留下江平一行人,只带了两个衙役就疾步往后山走去。 可慧心这番话却给那些摇摆不定,不肯相信他们师徒是恶人的信徒带来了一丝希望。 有信徒立马说道:“慧心大师绝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说不定是巧合,那姑娘又不是从寺里搜出来的,这后山谁来不得啊?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山上香。” 有人带头,立即有人呼应:“就是,每日上山的人那么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着一两个不法之徒,咱们可不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就怀疑慧心大师。咱们都认识大师多少年了,大师什么人品你们还信不过吗?” “慧心大师乐善好施,最是心善不过,咱们家门口的那条路都是大师带人修的。而且大师的眼睛不方便,他能做什么?这就是污蔑。” …… 这些话和慧心师徒的镇定让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不少没主见的百姓很快就接受了这番说辞,而读书人也好像重新找回了自信,大声说:“我相信大师,是与不是,咱们去后山看看就是,搞清楚了,也省得万一有人往大师身上泼脏水!” 这话明显是在暗指官府刻意针对慧心大师。 那些先前带头跟衙役对峙的人不想被打脸,立即应和:“对,咱们都去看着,这件事肯定跟慧心大师,跟五平寺没一点关系。” 读书人带头,大部队往后山而去。 有虔诚的信徒见慧心师徒二人一个眼瞎一个挨了板子,好心地要去扶他们。 福元连忙拒绝了,他搭在福青的肩膀上:“多谢,师兄扶小僧即可。” 等信徒挪开了目光,他立即看向福青,拼命地使眼色,示意福青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再不跑怕是来不及了。 福青没动,而是往他背后看了一眼。 福元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借着弯腰的动作往后瞅了一眼便看到江平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师父总说他沉不住气,刚才要是贸然跑了,岂不是会被官差逮个正着。 相较于福青的小动作,紧闭着双目,被信徒扶着上山的慧心大师要老练很多,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丝的反常,神态从容,步履轻盈,这让信徒们的信心更足了。 后山距五平寺只有百来米,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赶过去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姑娘,只看到一群衙役围在悬崖边,而陈云州站在旁边低声跟一个衙役交谈。 没人搭理他们。 百姓们面面相觑,小声低语,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最后还是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问道:“大人,那个所谓的姑娘呢?” 一出口就是这么蠢的话,陈云州怕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被他的愚蠢给传染。 嫌恶地睨了他一眼,陈云州随意指了个衙役:“你跟他说。” 这是赤果果的羞辱、歧视。 读书人脖子上刚消下去的红色又爬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可又不好发作,毕竟陈云州身份摆在这,不理他,他也莫可奈何。 看出陈云州不待见这读书人,衙役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指了指山崖下方:“在那。” “你,你这什么态度,我,我可是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把在陈云州那受的气一并发泄了出来,不敢对知县大人发火,还不敢对一个小小的衙役发脾气吗? 见多识广的衙役嘲讽地看着他:“卖儿卖女卖老婆的秀才老爷小的又不是没见过。瞧你都一把胡子了,什么时候中举了再来摆这威风也不迟。” 这是嘲笑秀才学问不精,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穷酸秀才,还在这里摆谱。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读书人的脸囧得通红。 衙役笑嘻嘻的转身走了。 读书人气得想找他理论,却听旁边的人在疾呼:“好漂亮……” 读书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山崖边,四个衙役用力拽着绳子往上拉,很快一个妙龄少女从山崖下方冒出头来。她生得极白,鹅蛋脸,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不过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双水汪汪如小鹿般的眼睛。 真是我见犹怜,怕是百炼钢见了也要化为绕指柔。 陈云州一眼便确定这就是苗阿芳。 她比画像上还漂亮灵动。 见到她人没事,看样子也没遭太大的罪,陈云州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苗阿芳似是没想到山上会有这么多人,吓得小脸煞白,眼睫下垂,青葱玉指死死扣住箩筐边缘,身子竭力往箩筐中躲,浑身轻颤不止。 箩筐被拉了上来,放在平地上,她仍旧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陈云州没有应付这种胆小少女的经验,只瞥了一眼注意力就又重新回到了崖边,柯九还没上来。 衙役们将绳子抛了下去,等了一会儿,下方传来柯九的大喊声:“好了……” 衙役们又开始拉绳子。 少许,腰上绑着绳子的柯九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崖边的一棵青松,在两个衙役的帮助下爬了上来。 陈云州见状面露微笑:“没事吧?” 柯九大咧咧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大人,没事。就这点高度,难不住小的。” “九哥,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要下去时两腿发抖,还说你要是有个好歹,记得问大人多要点抚恤金给婶子他们……” 柯九装逼被拆穿,赶紧捂住那人的嘴巴:“瞎胡说什么呢?没看大人在办案吗?安静,安静,别扰了大人办事。” 陈云州含笑收回目光,看向了终于从箩筐里爬了出来,局促不安立在一旁的苗阿芳,问道:“你可是苗家庄的苗阿芳?” 苗阿芳低垂头,双手绞成了麻花状,声如蚊蝇:“是,小女子正是苗阿芳。” 陈云州点头,继续说道:“我是庐阳县县令。你家里人来报官,官府已寻了你六日。” 陈云州的声音清越,一听就非常年轻,半点不似以前见过的老爷们。 苗阿芳有些诧异,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陈云州。 这一看,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再也挪不开。 陈云州见她没反应,蹙眉又问:“苗阿芳,九日前你是如何离开家的?可有人相助?” 见她还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话。 陈云州稍稍拔高了音量:“苗阿芳,你可听见了本官的问话?” “啊……”苗阿芳回过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垂下头,耳朵发红,声音更小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胆子简直比兔子都还小。 陈云州上辈子打交道最多的是嗓门老大的婶子、大娘、阿婆,苗阿芳这样的他还真应付不来。 为节省时间,他板着脸,直奔主题:“苗阿芳,你为何会藏在在这山洞中?可是有人将你诱拐至此?” 苗阿芳咬咬唇,轻轻摇头:“没,没有……” 她这态度让陈云州心中一沉,先前第一眼看到苗阿芳的那种怪异感终于落到了实处。若是被强掳走的,苗阿芳获救,应当会欣喜若狂,大哭发泄。 可没有,她从头到尾的表现都是胆怯,恐惧,害怕,唯独没有高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就是说,只怕她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诱拐走的,到现在都还被奸人蒙蔽,傻乎乎地替对方开脱。 苗阿芳不配合,这事就难办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柯九,如果在洞里还发现了其他有用的线索,柯九肯定第一时间说了,也会将相应的证物带上来。 既然没有,那苗阿芳就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陈云州犀利地问道:“是吗?那你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藏进山崖下方的山洞中的?” “我,我……我自个儿爬下去的。”苗阿芳紧紧攥着手,说这话时一点底气都没有。 连围观的百姓都知道她在撒谎。她这样胆小如鼠的小姑娘怎么敢爬到那山洞中。 陈云州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再爬下去试试!” 苗阿芳愣住了,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么好看的脸竟会说出这么无情冰冷的话。 柯九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上前解释道:“苗阿芳,这不光牵涉你一人。我们查到,最近五年,包括你在内,共有六名女子无故失踪,遍寻不到。而她们都曾经常到五平寺上香,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她们,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家大人的问话。” 苗阿芳攥着手,指甲掐进掌心,头恨不得融入胸口中。 许是知道躲不过,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小女子不知道……” 冥顽不灵,糊涂至极。 陈云州指着箩筐:“知道柯九他们为何会发现你藏身的山洞吗?因为这个藏在树林后面用枯树枝盖着的箩筐。苗阿芳,一个人不喝水,最多能生存三天到七天,你已经消失了九天,现在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明显这段时间不缺食物和水。他们就是用这个箩筐将食物和水给你吊下去的吧,是谁给你提供的食物和水?说实话,你父母已经因为撒谎欺瞒本官挨了十板子,现在还关押在县衙的牢房中,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去县衙跟他们作伴吧!”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能在山上做这种事而不被发现的只有五平寺的人。没看连扛着锄头镰刀的百姓都平静了许多,完全不似在寺前那么激动。 苗阿芳浑身瑟缩,面白如纸,明显是吓到了,但她竟还咬住唇坚持不肯招:“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大人莫非是打算屈打成招不成?”那个读书人憋了一肚子火,总算是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忙不迭地跳出来表现。 陈云州实在是腻了这家伙。 人家读书明理,知道什么叫“兼听则明”、“言多必失”,他倒好,就跟没长脑子一样。 “柯九,把他捆了,嘴巴堵起来!” “好嘞,大人!”柯九捡起地上的绳子就往读书人走去。 读书人吓得直往后退,手还指着柯九:“你,你敢……我,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我要去庆川告……” 柯九抓了大把枯草粗鲁地塞进他嘴里,好了,这下世界安静了。 看到读书人只多说了一句就被捆绑堵住了嘴巴,苗阿芳吓得面如土色,眼神下意识地往人群中慧心师徒三人的那望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张了张嘴:“是,是,是……” “大人,帮助苗姑娘的是小僧。”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陈云州循声看过去,只见福青双手合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然后跪下冲慧心磕了个响头:“师父,徒儿不孝,一直瞒着您这事。” 人群哗然,不敢相信,这事竟还真的是五平寺的和尚所为。 慧心似乎也很震惊,扶着信徒的手轻颤:“福元,你为何要这么做?为师没教过你吗?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你竟如此糊涂!为师对不起你们师祖,让五平寺的清誉毁在了贫僧手中,贫僧有罪,贫僧有罪……” 见他痛心疾首的模样,福青连忙说:“没有,师父,徒儿一直谨遵您的教诲,从未做过破戒之事,徒儿只是见苗姑娘可怜才帮她的。上个月,苗姑娘因她父亲要将她嫁给可以做她祖父的黄员外一事在菩萨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想要离家出走躲起来,徒儿心软,便告诉她后山有个山洞。对不起,师父,都是徒儿不孝,是徒儿连累了师父。” 慧心连忙蹲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糊涂啊,你做这种事为何要瞒着为师?你……你想帮助苗姑娘有很多办法,这是最愚蠢的,人言可畏,你以后让苗姑娘怎么做人,福青,你怎么这么傻!” 见慧心大师这副懊恼痛心的模样,一些虔诚的信徒纷纷劝他:“大师,福青师傅心善,这也怪不得他。” 但也有些信徒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陈云州看着他们师徒精彩的表演,总觉得奥斯卡少了他们都少了点味道。 慧心太会伪装,太擅长蛊惑人心了,既已抓住了他们的把柄,陈云州不打算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了:“慧心和尚师徒涉嫌诱拐藏匿良家女子,来人,将他们押送回府衙,择日开审。” 这话一出,现场竟一片安静,信徒们都没有吭声。 因为福青将苗阿芳藏起来是事实。 而且苗阿芳那么漂亮,有几个男人不心动的?福青说是见苗阿芳可怜同情她才帮她的,可这世上比苗阿芳还可怜的人多了去,他怎么不去帮?若说他没点私心,怎么可能? 整整九天,孤男寡女在这后山,谁会相信他们的清白? 福青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转向陈云州:“陈大人,此事都是小僧一人所为,跟师父和师兄无关,大人要抓就抓小僧一人,放了我师父和师兄吧。” 苗阿芳也赶紧跪下求情:“大人,是小女子求福青师傅帮忙的,这不关他的事,求求大人饶了福青师傅……” 陈云州不为所动,只给衙役们两个字:“带走。” 几个衙役上前将慧心师徒三人带走。 见状,苗阿芳顿时泪如雨下,不停磕头求饶:“大人,小女子所言句句实属,求大人不要冤枉了好人。小女子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小女子还是……还是完璧之身,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查验。大人若是不肯放了慧心大师他们,那,那小女子就从这跳下去!” 说着她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崖边。 ------------ 16 016 众人瞠目结舌,苗阿芳是疯了吗?为了几个和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 大家纷纷看向陈云州,这苗家闺女要是真的跳下去了,只怕这新知县也要吃一壶。 陈云州怒到了极点,竟异常冷静。 他的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直视慧心。 慧心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慈悲、祥和,可陈云州却透过虚伪的菩萨像看到了他潜藏在这具精致皮囊下那狡诈猖狂的灵魂在对着自己疯狂的叫嚣、示威。 难怪他先前一直那么有恃无恐,听说找到了苗阿芳仍旧丝毫不惧,因为他吃定了苗阿芳一定会维护他们。 陈云州紧绷的脸忽地笑了,看也不曾看站在崖边抓住柏树脸色煞白的苗阿芳一眼,转身下令:“走。” 柯九最先反应过来,对还处于呆愣中的同僚们说:“走了,人都抓到了,还不下山干什么?看人跳崖啊?这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江平立即打了个配合:“走了,走了,我早饭都没吃,饿死了。” “我也是,今天起太早了,肚子都饿疼了。” …… 一行人轻松惬意地讨论着待会儿下山吃什么,丝毫没将苗阿芳的威胁放在眼里。 苗阿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彻底傻眼了。 她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真的不管她的生死。 他们,他们不是找了她好多天吗? 一个心软的大婶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心劝了一句:“姑娘,命是你自个儿的。陈大人又不是你亲老子,人家可不会惯着你。” 苗阿芳吸了吸鼻子:“我爹……更不会惯着我。” 大婶见她执迷不悟,山上人都快走光了,怕惹上麻烦,赶紧也跟着走了。 剩下苗阿芳孤零零地站在崖边吹着冷风,心凉了半截。 她又不是真的活腻了,只是想威胁陈云州罢了。但对方不吃她这一套,人都走完了,她跳下去给谁看? 掉了几颗豆豆,苗阿芳小心翼翼地将离开山崖边,走出几米远,她就因恐惧和害怕忍不住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抱头啜泣。 就在这时,树丛后面忽地窜出两道人影,她登时吓得放声尖叫。 “闭嘴!” 柯九呵斥了一句,利落地抓起腰间挂着的一截绳子,绑在苗阿芳的双手上,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丢给了同来的伍永福:“任务完成,带回去。路上她要是再寻死觅活,不用拦着,通知苗家过来收尸就行了。” 伍永福吆喝了一声:“好嘞。” 苗阿芳刚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悬了起来,愤怒地瞪着柯九二人。 可这两人现在对她观感相当不好,直接无视了她,拽着她就往前面走,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苗阿芳踉踉跄跄地被带到了陈云州面前。 柯九一脸笑容:“大人,小的将苗阿芳带回来了。还是大人料事如神,这苗阿芳哪有那个胆子跳崖,也就吓吓咱们。” 苗阿芳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又愤又怒,然后又愧疚地望着慧心师徒,眼神哀切。 陈云州相当满意:“不错,带回去交给刑狱好好审问。派个人去找大刘他们,苗阿芳已经找到,下山回去了。” “好嘞。”柯九动作快,也没喊人,直接就冲进了东边那条路。 百姓们眼看没了热闹可看,都很失望,有些心急的已经拿着东西下山了,只有少数虔诚的信徒还围在慧心师徒身边。 这波蜂拥而上的百姓现在明显分成了两拨,一拨还是相信慧心师徒是纯粹做好事,被官府冤枉的,脸上皆是不平之色,另一拨离他们师徒远了许多,已经是隐晦地跟慧心师徒划清楚了界线。 陈云州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可见这世上也有不少明白人。慧心师傅这套说辞骗骗苗阿芳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还行,想要骗过所有人是不可能。 这不,今天一上午他的拥护值就涨了两百多,前几天可是只有个位数。 这些都是眼前这波聪明点的百姓贡献的。 等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没等到大刘,反而等到了飞奔下山的柯九。 柯九边跑边大声喊:“大人,大人,大刘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人骨。” 还没来得及下山的百姓震惊得掏了掏耳朵,莫非是失踪少女的尸骨?天哪,得亏是没下山,不然就要错过这精彩的一出好戏了。 陈云州轻瞟了一眼还算镇定的慧心:“走,过去看看。” 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了山顶的东边。 与西边山上多石头,地质坚硬不同,东边是一处开阔的平地,土地蓬松,地里种了许多莴苣、白菜、萝卜这类的时蔬,还有一块空地刨了出来,搭了架子,估计是准备种黄瓜、冬瓜、豆角这一类需要爬藤的蔬菜。 这是五平寺的菜园子,粮食可以下山一次性购买几个月的量,蔬菜还是自己种更方便。 菜园子旁边挖了一个四五平方大的不规则蓄水池,等下雨天接了水,需要浇灌时就直接从这里舀水浇菜。 大刘他们就在蓄水池的下方,一个个浑身都是泥,表情却极为兴奋,因为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看到陈云州,大刘马上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大人,小的们找到这时,周全站在蓄水池边洗手,一个不小心滑倒,把池子下方这块泥给踩塌了,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抓到了个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根骨头。小的吓了跳,赶紧带着弟兄们挖,一会儿就挖出了这么多骨头。” 陈云州看向地上这堆被红泥包裹着的骨头,轻轻拿起一根,掂了掂,骨头有些轻,颜色发黑,估计已经埋了不短的时间,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侧头问江平:“带了仵作过来吗?” 江平还没说话,柯九就指着他说:“大人,江平就是仵作啊。” 陈云州有点意外。 江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人,咱们县鲜少有人命官司,去年赵师傅去世后有需要都是小人顶上。小人跟着赵师傅学了三年,略通一二。”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很有上进心,晚上吃饭你多个鸡腿。” 柯九羡慕了,早知道还有这好处,他也去跟着赵老头学学啊。 江平蹲下身,开始拼凑这些骨头。 原本散乱在地上的骨头很快就被他拼成了一副人形骨骼,接着他拼第二个。 半炷香后,江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大人,这里是两具尸体的骸骨,而且这两名死者都是男性。” “男的?”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你确定?” 江平认真点头,指着骨盆说:“女人因为要孕育孩子的缘故,骨盆宽而短,上口较大,耻骨下角的弧度大于直角,男人骨盆窄而长,骨盆上口较小,这个弧度也小于直角。” “而且男女颅骨也不同。这两块颅骨,又大又重,表面粗糙,肌线明显,眉弓显著,鼻根点凹陷较深,前额倾斜……而女性颅骨相对较小重量更轻,表面光滑,肌线不明白,眉弓不显著,鼻根点凹陷较浅……从这两点,小人判断出这是两具男人的骸骨。” 陈云州没有怀疑他的专业,因为到现在为止大刘他们也只挖出来这两具骸骨,现在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估计这里就只葬了这两具尸体。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江平拿起左边那只颅骨翻过来,指着脑后的骨头说:“大人,您看,这里颅骨碎裂,死者生前后脑勺应该遭受过重击,很可能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 陈云州仔细端详一阵:“没错,这很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听到这答案,围观的百姓都吸了一口凉气。 陈云州拿着头骨,抬头看着被捆绑起来的慧心三人:“你们可知这是何人?” 师徒三人都推说不知道。慧心说:“阿弥陀佛,贫僧眼疾,已多年不曾到过后山。” 福青则说:“这个水池是我与师弟两年前多前请了几个村民一起帮忙挖的,若知道这里埋了尸体,我们怎么敢在这挖蓄水池。” 人群中有两个村民站出来证实这事。 陈云州不置可否,放下头颅,拿起一根腿骨手上稍稍用力,啪地一声骨头断了。 百姓们震惊不已,陈云州也看着自己的双手挑了挑眉,他的力气这么大的吗? 江平捡起地上的骨头碎片观察了一下说:“不怪大人,这骨头已经风化变脆,很容易折断。赵师傅说过,人死后,大约十到十五年骨头就会风化变脆,我还是第一次见,原来是这样的。” 这么久? 凶杀案时间越久意味着越难破案,陈云州抬头看向周围的百姓:“十几年前你们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两名男性失踪?若能提供有用线索,官府赏银二两。” 二两银子非常有诱惑力,大家都顾不得看热闹了,绞尽脑汁在脑子里寻找有没有这样对得上号的人物。 可找到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只能遗憾摇头。 陈云州眉头紧锁,正在思索之际,刨土的大刘惊喜地说:“又挖到一根骨头。” 江平接过骨头洗干净,放在左边那具尸骸上,正好填补上那个空缺,端详数息,他又将骨头拿了起来:“大人,这骨头有点变形,但没有断,死者生前腿应该曾受过伤,是个瘸子或腿脚不便之人。” 这可是个重要的发现,受害者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回去后让衙役在附近挨家挨户搜查一遍,有很大概率能找出死者的身份。 陈云州赞道:“不错,江平你有两把刷子嘛。” “大人谬赞,小人还差得远。”江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重新将骨头放了回去,拿起几颗牙齿清洁起来。 陈云州看到这一幕,脑中灵光一闪,牙齿这么小的东西都能寻到,可现场唯独缺少了一物:“大刘,你们没挖到过头发吗?” 大刘边挥舞锄头边说:“没有,大人,一根都没发现。” 江平听到这话呆愣片刻,骤然反应过来,激动地说:“这不合理,头发腐烂的速度很慢,要好几十年。两个人这么多头发,不可能一根都没发现,除非,除非……”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慧心三人锃光瓦亮的头顶。 世人皆蓄发,除了僧尼,而这又是五平寺的后山,山上住的就是光头。 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意识到了这点,惊呼出声:“这……这死的是两个和尚?” “可没听说过五平寺有和尚失踪啊?” 一老者站出来,看着左边那具骸骨,神情悲哀:“有的,空净大师的大徒弟慧明师傅年少时受过伤,腿脚不利索,为免被人看出来,他走路一向很慢。”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老人想了起来:“对,以前寺里是有一个走路很慢的和尚,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香客毕竟是去求佛上香的,上完香就走了,即便寺里少了一个人也没人会在意,更不可能去追究了。 陈云州指着左侧的这具骸骨道:“所以这很可能是慧明,那另一具是谁?空净大师?十年前,山上就三个和尚吧?” 老头点头,却说:“大人说得没错,空净大师到这五平寺收了两名弟子,寺中总共就他们师徒三人。但这具尸体不可能是空净大师,因为九年前大师圆寂后火葬了。而且九年前,我好像还在寺中见到过慧明师傅。” 也就是说,这具骸骨不是慧明,那是谁? 陈云州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庐阳县偏僻,人口不多,又没什么新鲜事,来个陌生人都会一堆的人围观。真要有两个外来的和尚到此,住在附近的人不可能没看见过。 而且这具骸骨腿疾都跟慧明一样,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他瞥了一眼慧心:“慧心大师,我们上山这么久,寺中只有你们师徒三人,你师兄慧明去了哪儿?” 慧心表情有些黯淡:“此事说来话长,九年前,师兄因一些琐事跟师傅吵了一架,留下一封信便下山了。师傅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世了。” 陈云州眉峰很轻地挑了一下:“是吗?” 慧心叹道:“那封信就放在贫僧禅房书架最右边那个盒子中。” 陈云州吩咐柯九:“你去把盒子拿过来。” 柯九蹬蹬蹬地跑下了山,不一会儿就将盒子拿了回来,递给陈云州。 陈云州打开盒子,取出信打开,信纸泛黄,纸上的墨迹颜色很淡,一看就有不少年头了。 陈云州飞快地扫了一遍,视线落到信的末尾:“是封负气信,不过信的结尾处落款不是慧明,而是慧心!” “大人为何要胡说,这封信上没有落款!”慧心大师急忙否认。 陈云州笑了,缓缓合上信,哂笑:“是吗?大师可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慧心大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陈云州咄咄逼人:“怎么,很难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在场的百姓和衙役都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口干舌燥,头皮发麻,一个个全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不等慧心说话,陈云州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激昂,不给慧心说话的机会:“因为你不敢说,一说就暴露了。我该唤你慧心还是无名氏?” 慧心大师眼皮狠狠抖动几下:“贫僧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陈云州指着地上的骸骨,冷笑:“真正的慧心已经化为了尸骨,你不会冒充慧心九年就忘了自己叫什么吧!” ------------ 17 017 陈云州这话如平地一声雷,轰得人头皮发麻,一瞬间,偌大的山上竟鸦雀无声,只有北风呼啸拍打着树叶的哗哗声响。 慧心勃然大怒:“阿弥陀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知贫僧或是这两个不争气的徒儿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针对贫僧,一次又一次地往贫僧身上泼脏水,如今更是连贫僧不是慧心这样荒谬的话都说得出来。看来大人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治贫僧的罪了。” 这是暗指陈云州滥用职权,刻意针对他。 慧心的忠实信徒自然也是不信的,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苗阿芳,她涨红了脸,红着眼睛骂道:“你……你血口喷人,想用我诬陷大师不成,又给大师扣这种帽子。你这人太坏了,你会遭到报应的!” “聒噪!”陈云州懒得搭理苗阿芳这个拎不清的,示意柯九,“把她的嘴巴堵上。” 柯九早烦透了苗阿芳,在地上抓了一把干草塞进她的嘴里,好了,这下安静了。 陈云州嘴角带笑,视线重新落回慧心的脸上,然后抬起食指隔空对着慧心的头画了一个圈:“别着急,我会一点一点撕下你脸上这张虚伪的人皮。” “大家之所以没怀疑过右边这具骸骨是慧心,只因江平说这两具尸体应该死了十年以上,而慧明师兄弟九年前还曾在寺中出现过。” 江平有些疑惑:“没错,大人,莫非是小人学艺不精,弄错了?” 陈云州摇头:“非也,人死后骨头确实会在十到十五年内风化变脆,但这只是通常情况。人骨在特殊的环境中能保持千年不腐,这点想必大家也听说过。” 大家点头,摸金校尉盗墓时在棺椁中发现骸骨的不少,这些古墓少说也有个几十上百年。 陈云州接着说:“有能延长人骨保存时间的法子,自然也有加速人骨腐烂的方法。在高温湿热的环境中,人骨会加速腐烂。两年前福青师兄弟在埋尸的旁边挖了两个蓄水池,池中的水长年累月往旁边下浸,导致埋骨的土壤发生变化,以前比较干燥,现在变得湿润,加之南方天气比较炎热,夏季较长,从而加速了人骨的腐烂速度,使其看起来像是在地下埋了十几年之久!” 湿热的环境会让微生物的分解速度加快,从而加剧有机物的分解速度。 江平只是个半吊子的仵作,经验很少,而且不懂生物学,所以忽视了周围环境对尸骸产生的影响。 不过经他这么一解释,江平顿时明白过来:“没错,大人说得对,咱们夏天吃剩的菜放半天就馊了,可冬天寒冷雨少的季节,放一天也没事,人骨跟猪骨、羊骨本质上并无不同,小人判断有误,这两具骸骨的主人死亡时间应该不足十年。” 他这个解释更加浅显直白易懂。 大家都明白了,确实是这个理,那先前的推断不攻自破,地上这具骸骨当是慧明无疑。 慧明既已早就死在了山上,当然不可能留书出走,慧心的谎言不攻自破,很多脑子灵活一点的百姓立马退后,离慧心更远一些。 慧心听觉敏锐,察觉到众人的动作,心里后悔不已,后悔刚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为了力证自己的清白拿出了这封信,也后悔昨晚没听福元的离开这里,才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中。 可要让他就这么认命了,他不甘心。 慧心抿了抿干涩的唇:“陈大人,就算地上这具骸骨是我师兄,那也跟贫僧没有关系。大人莫要因一己之私将矛头对准贫僧耽误了时间。还请大人将心思放到这案子上,早日擒获害死我师兄的凶手。” 嘴皮子可真够硬的。 陈云州淡定地说:“不要急嘛。你的眼睛也是在九年前瞎的吧?” 慧心这次谨慎多了,思考几息点头:“没错。” 陈云州啧啧两声:“又是九年前。九年前这五平寺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空净大师圆寂,一个弟子死在这后山快十年无人知晓,还有一个眼睛瞎了,可真是太巧了。当年空净大师圆寂前后,五平寺应该闭寺过很长一段时间吧!” 先前那老者点头:“大人说得没错。断断续续有一两年吧,具体时间老朽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好长一段时间寺庙都没开门,香客渐渐少了,很多香客都是奔着空净大师来的。后来什么时候重新开寺的老朽也不知道,等老朽再次到寺里上香已是三四年后的事了。” 陈云州说:“这里还有哪些老香客,可记得慧心眼皮和额头这一片有什么特点吗?” “我记得,他眼皮子上好像有颗米粒大的红痣,白白生生的,又长了那么一颗鲜红的痣,那时候老婆子跟老姐们一起来上香,还调侃过,说他是观音菩萨座下的莲花童子呢。”一个老太太回忆起来,“后来看到慧心大师毁了容,眼睛也瞎了,我跟老姐妹还遗憾了好久。” 慧心掌心潮湿,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陈云州明明是个外乡人,为何会知道这些,他想反驳,可张不开嘴,更怕说错话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老太太话印证了陈云州的猜测,他继续道:“九年前你意外来到五平寺,被好心的空净大师收留。你发现自己跟空净大师的二徒弟慧心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正好空净大师与慧心发生了争吵,你便寻机将他杀死在这后山,然后回去模仿慧心的字迹留了这封信,信上你刻意没留署名,还保存了九年之久,便是留在今天用的。” “师徒俩刚吵过架,没有署名空净大师也会以为是慧心写的。如果事后有人追查慧明的下落,你拿出这封信,推到慧明头上,也可以说是慧明写的。” “至于慧明,应该也是你故意将他引诱到这里杀害的,当然可能这里也不是他们俩死亡的现场,只是埋尸的地方。弄死空净师徒,鸠占鹊巢后,未免香客发现你的身份,你刻意闭寺很长一段时间,等寺门再开,香客换了一批不提,你这时候已经端出一副大师的姿态,一两年甚至更久不见,香客们即便觉得长相有些不同了也不会多想,只当是自己记错,或是时间长了你的容貌发生了一些变化。” “脑子缜密,心思活络,每一步都考虑到了,还想这么长远,难怪空净师徒三人都糟了你的毒手。” 这番推理有理有据,而且也符合现下的情况。 慧心额头冒汗,却仍旧嘴硬的否认:“陈大人,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五平寺又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大寺,这个寺庙的主持也不过是普通人,我为何要处心积虑,还不惜杀人也要顶替别人的身份?” 是啊,这话也有道理。慧心这身份又不是多贵重,九年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和尚罢了。 两人都说得好有道理,百姓们都糊涂了,感觉脑子转不过来。 陈云州就在这等着他:“很简单,因为你原来身份见不得光,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掩盖你的过去。你之所以逃到五平寺,要么是被仇家追杀,要么是被朝廷通缉。依你这心狠手辣、恩将仇报的性格,我猜测应是后者。” 慧心心惊肉跳,张嘴怒道:“一派胡言,官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老天无眼,可怜我……” “你也不必急着否认,待本官发几封信函给附近几个州县的府衙,一切便见分晓。”陈云州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述,笑眯眯地看着震惊的两个小和尚,“福青,你来五平寺的时间较晚,空净师徒三人的死与你无关。只要你肯揭发这个冒牌货九年间所犯下的罪行,本官会网开一面,保证留你一条小命。你好好想想,坦白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人抢了先就轮不到你了……” 福青听到这话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福元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抢先大喊:“我招,大人,我招,我先说,师父……不,这个冒牌货不是瞎子,他装的……” ------------ 18 018 ------------ 19 019 ------------ 20 020 ------------ 21 021 ------------ 22 022 ------------ 23 023 ------------ 24 024 ------------ 25 025 ------------ 26 026 ------------ 27 027 ------------ 28 028 ------------ 29 029 ------------ 30 030 ------------ 31 031 ------------ 32 032 ------------ 33 033 ------------ 34 034 ------------ 35 035 ------------ 36 036 ------------ 37 037 ------------ 38 038 ------------ 39 039 ------------ 40 040 ------------ 41 041 ------------ 42 042 ------------ 43 043 ------------ 44 044 ------------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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