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第一章== 昭和七年,六月初七。 眼下恰是一年中最要炎热的时候,但宫中气氛却是一片冷清压抑,暖阳照在青砖黛瓦上,琉璃瓦片上反射细碎的光芒落在宫人身上,都仿佛渗着一股森冷之意。 蔌和宫前格外安静,和前些日子的门庭若市截然不同,宫人经过时,都下意识地脚步放轻,死命地垂着头,生怕闹出一点声响。 过了蔌和宫后,有宫人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前些夜里落了一场大雨,将蔌和宫门前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偏这样的粉饰太平,却越发让人心惊胆颤。 有人拉了宫人一把,低骂: “你不要命了!乱看什么?!” 被骂的人缩了缩脖子,忙赔着小心,赶紧端着物件和同行人离开此处。 从蔌和宫走出来的扶雪见到这一幕,心底恼骂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她唾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凝固冷清的殿内,面上又不由得带上愁容,身后小宫女不解地问: “姐姐在想什么?” 扶雪掩住心底的担忧和烦躁,没有露出一点情绪,摇了摇头:“没什么,动作麻利一点,和我去宫门口接人。” 小宫女红苕应了一声,忙忙跟上。 扶雪脚步稳当地往宫门走,但心底一点也不平静,她想起出来时娘娘的神情,她眉心不由得锁了锁。 最近宫中不平静,先是她家娘娘和冯妃娘娘先后诊出有孕,还不等宫中欢喜多久,很快便出了事,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她家娘娘小产失了皇嗣,这本就足够让娘娘难过,偏生太医诊出娘娘此次小产落下病根,日后也许于子嗣有碍。 在宫中待久了,谁不知道太医院那群人是什么德行? 从不肯将话说满了。 敢说出这番言论,基本上也就代表了娘娘于子嗣一事再无可能。 如何能不叫娘娘伤心? 扶雪默默在心底替娘娘觉得惋惜和难过,而她现在不陪在娘娘跟前,自是另有原因。 皇上恩典,许娘娘母族人进宫探视。 她这一行,便是去替娘娘接夫人入宫,娘娘虽小产,但到底皇上疼惜仍在,她亲自来接人,便是怕有人怠慢夫人。 扶雪想到这里,眉眼深处不由得升起一抹忧虑。 娘娘小产至今已有月余,消息也早就传出了宫去,皇上虽有恩典,但一系列流程走完,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扶雪想起了昨日府中传进来的消息,她不着痕迹地抿紧唇。 从蔌和宫到宫门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红色甬道,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隐隐约约见到了宫门前等待的人影,扶雪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去,她下意识地略过夫人,看向夫人身后的那个人。 只是,这视线一落在那女子身上,扶雪便有些呆住。 扶雪自认她是见过不少美人的,身处皇宫,所见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好颜色,便是她家娘娘,不论进宫前后,都是被称为明艳无双,她本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的颜色会叫她惊叹。 但在看见眼前人时,她依旧没有忍住。 来人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色襦裙,分明是六月天,她却在裙装外拢了一层单薄的披风,青丝披散在身后,有一缕落在肩头脸侧,被风轻轻拂起,勾出她白皙尖细的下颌,她轻抿着唇,唇色有点淡,杏眸也轻轻下敛着,脸颊饱满而水嫩,晕了一层浅浅的胭脂,很淡,仿佛不起眼,却没人能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暖阳也偏爱她,停留在她身上不肯离去。 女子神情淡淡,只有柳眉弯细间余下些许温柔。 不止神情淡,她的妆容也很淡,脸色和唇色都有点白,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有病容在身,却半点不折损她的美貌,只让人触目惊心,越发叫人激得一股怜惜。 扶雪堪堪收回心神,她掩下惊愕,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早早被送到外祖家十余年的二姑娘居然会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 扶雪想起昨日府中送来的信,说是今日夫人进宫看望娘娘会将府中的二姑娘一起带来。 她和娘娘本来也猜到了府中的用意,府中的确是疼爱娘娘,但娘娘身体落了病根,府中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送来府中的女子诞下一个和邰家有血缘的皇嗣迫在眉睫。 但扶雪跟着娘娘许久,也知晓娘娘对皇上的心意,主仆二人本来还以为依着府中对娘娘的疼爱,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如今见到了二姑娘的容貌,扶雪立时心底清楚,这位二姑娘必然是会进宫的。 这样想着,扶雪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点勉强,她没怎么表现出来,照常领着夫人和二姑娘入宫。 只是一路上,扶雪都心底沉甸甸的,视线不自觉往那位女子身上看去。 邰夫人来时一心担忧,本来还想在途中问问娘娘病情如何,但见到扶雪的神情,一时间不由得有点讪讪,府中的打算她也知道,她余光瞥了一眼幼女,也不禁有点恍惚和陌生。 邰谙窈是她的小女儿,但这个小女儿年少时总是病情在身,后来夫君官位调动,一时无法,就将小女儿放在她娘家中养病。 后来她病情久不好,受不住来回奔波,从一开始的担忧到后来的习惯,除却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她还有子有女,心思一旦被分摊,就会有多有少,这个小女儿十余年不在跟前,难免会叫她有些忽视。 若非这次长女出事,她都快忘了她还有个小女儿远在衢州,甚至早过了及笄的年龄。 邰夫人心底有愧疚,却一时不知该是要对着谁。 邰谙窈当然能察觉到一路上旁边的人对她投来的视线,不论是扶雪的忧虑,还是邰夫人的愧疚,她都置若罔闻,她只关注脚下的路,鹅卵石的路有点硌脚,她昨日才到京城,这一身的衣裳和鞋子都是邰府中备好的。 衣裳倒还好,便是略有些宽松,被披风一挡也瞧不出什么,反而风吹起衣裙,衬得她腰肢愈发纤细,只是这一双绣鞋不合脚,她需要每一步都踩得结实,才能不叫自己跌跤。 有清风拂过,吹起她一缕青丝,沾在了唇脂上,有点不舒服,叫她黛眉忍不住地轻蹙。 忽然,有击掌声从远处传来。 扶雪脸色立即变得恭敬,邰夫人也秉住呼吸退到一旁,邰谙窈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迟钝地从昨日邰府粗浅教导的礼仪中扒拉出这一段,她慢了一步退到路边,学着邰夫人一样,弯下腰肢,跪在地上,垂首以示恭敬。 夏裙很单薄,裙裾也只有轻薄的两层,跪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膝盖硌得有点生疼。 邰谙窈安静垂眸,一言不发地跪着。 銮驾转过来时,时瑾初见到的就是女子黛眉轻蹙去挽青丝的一幕,乌发缠绕在她纤细的指尖,一黑一白,颜色对比分明,愈发衬得她脸颊白皙,她明显有点迟钝,慢半拍才跪了下去,整个人安静得有点过于低调。 时瑾初认出了扶雪,也认出了邰夫人,仪仗适时地停了下来,他声音从銮驾上响起: “夫人请起。” 跪着的人不敢抬头,便也没有人看见他的视线落在何处,今日的风很轻盈,带起她的裙裾,将她吹得凌乱,她杏眸闪过茫然和怔愣,忙不迭地按住衣裙,不敢抬头,她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这一幕叫时瑾初蓦然冒出一个念头——弱不禁风。 这个词来形容她,应当再是恰当不过。 仪仗没有停留,很快离开,邰谙窈一行人起身。 也许是皇上未曾过问邰谙窈,也没有对邰谙窈表示出不同,扶雪松了口气,她瞧了邰谙窈一眼,觉得自己担忧得有点早了。 皇上是什么人?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怎么会因一个女子的容貌就失态? 扶雪放平了心态,后半路放松了许多,想起刚才的事,便暗中提点了一句: “宫中规矩森严,二姑娘若再遇到适才的情况,可一定要反应快点。” 扶雪觑了眼二姑娘,她话中有提点,也有点想让二姑娘知难而退,毕竟,这宫中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二姑娘的身体,她也是有所耳闻,再说今日一见,也肉眼可见二姑娘身体有点弱,她既替娘娘觉得忧虑,也不由得有点唏嘘,二姑娘再是有一副好容貌,但身体不得用,又值当什么? 邰谙窈也能看得出扶雪眼底的惋惜,她只是轻垂眸,什么都没有说。 等要转道时,邰谙窈才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时瑾初的视线,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但她因身体和容貌原因,惯来对旁人的视线敏感,所以,时瑾初看向她时,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跟着母亲和扶雪身后朝蔌和宫走去,邰谙窈想起昨日府中明里暗里对她的期许。 进宫替姐姐争宠么? 邰谙窈收回视线,她轻轻抿唇,再次垂眸时,眉眼间的那点温柔有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 2 第 2 章 ==第二章== 一路无言,邰谙窈安静地跟着邰夫人进了蔌和宫。 蔌和宫一片精致华贵,地上铺的都是青石砖,清凉一片,邰谙窈顺着长长的游廊踏入殿内,就见喜鹊登梅的绒毯从内殿一路铺到了殿门口,任谁都看得出其内主子的尊贵,偏就是这样的蔌和宫内气氛格外压抑,宫人们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邰谙窈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她进京前也打听过宫中的情况。 她的姐姐,当今的良妃娘娘,颇得圣上恩宠,早在年后时查出身怀有孕,得以封为二品妃位,却在一月前忽然小产,至今未曾查出真相。 听说,最终这件事的定论是底下奴才不仔细,打杀了两个奴才问罪,便不了了之。 而她这位长姐却是没了皇嗣,还彻底坏了身子,而能给她主持公道的人也没有给她一个交代。 如今她能入宫请安,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那位对长姐的补偿,昭和六年大选,新妃早入宫将近一年,家中想让她进宫替长姐争宠,但无缘无故的,她凭什么能入宫? 偏生府中递进宫的消息没有被拦。 饶是邰谙窈对宫中情势不曾了解,也能从中猜得到长姐的小产绝非是意外,甚至那位应当是知晓凶手是谁,所以才会默认今日她进宫请安一行。 邰谙窈抬眸瞧了眼蔌和宫的牌匾,若是真相当真如此,那便怪不得她这位长姐至今未曾病愈了。 入了内殿,邰谙窈一眼瞧见躺在床榻上的人,她面容消瘦,病容明显,再是姣好的颜色也只剩下七八分,她穿着一身亵衣,趴伏在枕头上,脸上泪痕未消,但在见到邰夫人那一刻,就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邰夫人整个人顾不得行礼,就快步走到床前,搂住床上的人,心疼得直呼: “我的阿如,怎么会这样!” 良妃一见娘亲,再也忍不住心底的苦涩,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哽咽道:“娘!” 邰谙窈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母女情深的一幕,半点没觉得动容,甚至觉得这一幕有点刺眼,她唇角一闪而过淡淡的嘲讽,她年少时病重在床,几度不曾醒过来,可不曾有一位母亲在床前替她担忧。 她过于安静,以至于床边的二人将她忽视得彻底。 许久,良妃终于稳定了些许情绪,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邰谙窈,倏然,她眼底闪过怔愣和苦涩,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才不自在地说: “让妹妹见笑了,扶雪,快搬个凳子来。” 邰谙窈垂眼:“娘娘言重。” 良妃蓦然有点哑声,对于邰谙窈的冷淡有点不适应,但良妃停顿了一下,却是呐呐地什么都没说。 她和这位妹妹十余年未曾见过一面,对于这位妹妹来说,她们将她一扔就是十余年,心底不怨怪她们也就罢了,岂能和她亲热得起来? 良妃视线落在邰谙窈脸上,只一眼,她就有了和扶雪一样的想法。 她的某些不能直言的期许怕是要落空了。 她这位二妹妹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家中岂会不让她入宫? 良妃想起皇上,心底就是一阵刻骨的疼,她入宫至今,惯来颇得恩宠,从未体验过皇室的薄凉,而今一朝小产,皇上宁肯补偿她,也不愿意给她一个交代,足够伤透她的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肯让府中再送人入宫。 这后宫就是虎穴狼巢,邰家有她一个女儿被困在这宫中就够了,何必再牺牲其余人? 想到这里,良妃呛咳了一阵子,她对邰谙窈道: “这宫中奇艳之物甚多,叫扶雪带你出去转转,免得这殿内病气传给你。” 她这位二妹妹惯来体弱多病,年少时风吹一阵就要病上一场,良妃不敢叫她久待,但她说得再隐晦,邰谙窈也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她没有推辞,安静地服身,转身和扶雪一起退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她偏头看了一眼邰夫人。 邰谙窈心底清楚,她身体是一回事,良妃让她出来,主要还是想要单独和邰夫人说会儿话。 扶雪看见了她最后的视线,也有点不自在地替娘娘解释: “娘娘也是担心二姑娘的身体,不是故意避开二姑娘。” 邰谙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轻轻点头: “我知道的。” 不等她走出殿内,就听见内殿传来争执声,邰谙窈立定脚步,她仿佛是有点不知所措,回头看了一眼,待听清了长姐和母亲是因她的事在争执,不由得紧张地抿了抿唇。 扶雪忙忙带着她走出了大殿,殿门一关,将争执声都盖住。 但邰谙窈依旧紧绷着身子,仿佛整个人都不自在,扶雪看在眼底,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邰谙窈也不需要劝慰,她只是有点意外。 府中一门心思让她替长姐争宠,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进宫后争取诞下一位皇嗣交给长姐抚养,可是,原来府中和良妃对这件事的意愿不同么? 邰谙窈有点不解。 良妃身体有碍,瞧着皇上对她小产的反应也知晓皇上的态度,如此一来,从府中挑一个人进宫替她争宠,对良妃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同意? 陡然,邰谙窈觑了眼扶雪,想起来时路上扶雪对她的提点,和在殿内良妃无意间释放的善意。 她忽然觉得可笑地轻扯唇。 原来她这位长姐是这般良善的人么? 无人注意的角落之处,邰谙窈眸底的神情有点一闪而过的晦暗,她漫不经心地想,府中将长姐教导得真好啊。 良善,温婉,和她截然不同。 蔌和宫内有一棵桂树,如今未曾开花,只能借着乘凉,树下有石桌和石凳,扶雪将邰谙窈领到桂树下,让宫人端来茶水和糕点,轻声介绍: “这是碧螺春,年时才上贡的新茶,娘娘后来查出有孕就一直闲置了下来,二姑娘尝尝喜不喜欢?” 茶香四溢,邰谙窈久居衢州,这京城许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奇,这贡品茶叶也是其中之一,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水端着送入口中,轻抿了一口。 她只品到一点涩味,很快转变成淡淡的甘,微不可察,最终只余下些许茶香残余在口腔中。 这般好的茶叶,邰谙窈细细地品口中的茶香,余光瞥见扶雪习以为常的模样,只觉得那点甘甜最终变成一抹久久不散的涩味。 邰谙窈将茶杯放下,她轻垂下眼,转头朝内殿的楹窗看去,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我还要等多久?” 扶雪安慰她:“应该很快了。”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手帕,这般回答,她好像总是经常听见。 年少时,她问舅母,娘亲和爹爹何时来接她回家,舅母总是回答她,应当快了。 应当快了。 她为了这一句应当快了,日夜盼着,整整等了十二年,久久等不到音讯,直到长姐身体有碍,才等到了京城来人接她回家。 才入了家门不过一日,又被府中转轴送入宫中。 见她一直垂眸不说话,扶雪觉得有点头疼,又怕她心思敏感会胡思乱想,不由得斟酌着话音: “二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奴婢领您去花房转转?” 良妃喜花,蔌和宫内有一个偏殿专门用来养花。 邰谙窈乖顺地摇头:“不用,我在这儿等着母亲和娘娘就好。” 她稍稍抬起一双杏眸,干净透彻,也透了些许的拘束,仿佛有点怕给人惹麻烦,扶雪一时间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骤然想到这位二姑娘一直久居衢州,如今刚入京就被带入宫中,其实心底应当也是不安的吧? 偏偏娘娘这时还将二姑娘拒之门外,哪怕事出有因,也不怪二姑娘会胡思乱想。 终归到底,还是生疏。 就在扶雪难为情的时候,宫外陡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的通传声,扶雪倏然一惊,顾不得二姑娘的情绪,忙忙转身回去敲门提醒殿内的二人。 邰谙窈看着扶雪的背影,她转头朝宫门的方向看去。 一阵不紧不慢地脚步声靠近,这次,他没有坐着銮驾,她也还未跪下,一眼就看见了来人,未曾像想象中一样整日穿着黄色服饰,而是一身月银色常服,神情淡淡地跨过门槛,宫人有条不紊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蓦然掀眸朝她看来。 四目相视。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桂树下,她一袭青色襦裙站着,清风无端勾勒出一番美景,他眼底未曾掀起波澜,侧眸看了两眼后,他恢复到微垂眼眸的冷淡模样,脚步不停地走过来。 邰谙窈不曾愣住,她动作很快,在来人靠近前,堪堪一握的腰肢就折了下去,垂首安静地跪在地上。 来人停了下来,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邰谙窈能察觉到他视线落在她头顶,叫人无端地紧张,呼吸也无意识地紧绷。 也许是一个呼吸,也许是两个,他终于出声问: “邰家的?” 他语气淡,问得也简单。 但他的身份注定了无人敢忽视他的问题,邰谙窈也觉得这句话有千钧重,压得她眼睫轻颤: “臣女邰谙窈见过皇上。” 时瑾初颔首:“起来吧。” 邰谙窈站起来时,他已经转身踏上了台阶,邰谙窈默默地立在原处。 距离殿门只有一步之遥时,张德恭刚要替他推开殿门,他忽然慢条斯理地停住。 张德恭疑惑地看向他。 时瑾初半偏过脸,声音依旧沉稳冷淡,让人捕捉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他说: “给她换双鞋。” ------------ 3 第 3 章 ==第三章== 邰谙窈一直在等时瑾初进殿,才好坐下来,所以在看见张德恭转身朝她走来时,她惊愕地睁圆了杏眸,有点不解。 等张德恭靠近,她握紧了手帕,低声些许疑惑: “公公,是有什么事嘛?” 她轻抿唇,整个人有点不自在和忐忑,仿佛是担忧有什么失礼之处。 张德恭讪笑,他心底的惊讶其实不比邰谙窈少多少,待仔细地瞧了瞧眼前女子后,张德恭又不觉得意外了,他能跟在时瑾初身边伺候,也不是蠢人,自然猜得到邰家让邰谙窈跟着一起进宫请安的目的。 张德恭心底琢磨了一番,态度颇为恭敬: “不知邰姑娘平日中穿鞋的尺寸是多少?” 邰谙窈一怔,她意识到什么,偏头朝殿门口看去,但时瑾初已经进了内殿,殿门口空落落的。 她安静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两个字。 等张德恭离开后,邰谙窈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鞋面,她昨日才进京,衣裙是当晚送到她房间的,便是不合适,也没时间再修改,今日进宫,邰夫人时不时关心她一句,但一路上都未曾注意到这双鞋于她而言根本不合脚。 倒是没有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人居然会是他。 邰谙窈掩下眼睑,轻轻扯了下唇,浅淡的自嘲一闪而过。 院落内没了人,她隐约听见了殿内良妃请安的声音,片刻,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扶雪快步出来,焦急道: “二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待着?皇上来了,娘娘让您进去呢!” 邰谙窈轻声说:“我怕乱走动会坏了规矩。” 她语气轻描淡写,不轻不重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扶雪却骤然有点哑声。 二姑娘本来就是被娘娘支出来的,适才圣驾一到,她只顾得急忙去提醒殿内的娘娘和夫人,一时间也忘了二姑娘,二姑娘这番话没有怨怪的意思,扶雪却是莫名有点面上讪讪。 到底是在宫中待得久了,扶雪很快恢复自然,她低声嘱咐: “皇上在殿内,二姑娘安静地待着就好,其余事情有夫人和娘娘呢。” 话落,扶雪往邰谙窈的脸上看了一眼,她仿佛有话要说,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其余事情? 邰谙窈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心底了然扶雪指的是什么,她垂眸,一言不发地跟着扶雪进了内殿。 殿内,二重帘隔开视线。 一进去,邰谙窈略扫了一眼殿内的情景,良妃依旧卧在床榻上,皇上坐在床边,而她那位母亲则是坐在一旁的圆凳子上,良妃本来在低声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几人全部转过头来,良妃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见众人都在看她,邰谙窈只好再次服身行礼,不等跪下,就听见床边人淡淡道: “起来吧,不必行礼。” 见状,良妃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给姑娘看座。” 邰谙窈明显地能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和她离开前有些变化,她轻敛眸,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静地坐在邰夫人身后,有人奉上茶水,依旧是碧螺春,茶香浓郁,拂散了些许殿内沉郁的药涩味。 这时,良妃又和皇上说起了话,没人注意到邰谙窈隐晦地皱了下黛眉。 邰谙窈不喜欢药味,会叫她想起年少时久病不起的那段时间,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后,一直没有将茶杯放下。 许是她的动作叫人误会了,本来安静听着良妃说话的人瞧了她一会儿后,忽然出声: “喜欢喝茶?” 殿内倏然一静。 殿内众人的视线立时顺着时瑾初的话都被引到她身上,没人注意到良妃的话被打断,她呼吸下意识地一紧,稍顿,才恢复正常。 邰谙窈没想到皇上会忽然问她问题,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迟疑了一下,她才说: “臣女久居衢州,少有机会喝到这般好的茶,自是喜欢的。” 女子青丝落了一缕在脸侧,她妆那般淡,仿佛只是随意添了两笔,却和她相得映彰,勾出一抹淡淡的颜色,她说话声音也轻,是久病后养成的习惯。 她话音甫落,时瑾初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掀起眼随意道: “是碧螺春。” “此茶每年产量少,衢州的确难见,但宫中却是足够的。” 他仿佛只是在说茶叶,但在场的众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都不由得发生变化。 邰谙窈也听懂了,她悄悄地抬起杏眸去看那人,倏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他也在看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邰谙窈呼吸蓦然有点紧促。 她立即收回视线,不和他对视,余光瞥见良妃较之前越发有些白的脸色,邰谙窈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眸。 时瑾初来得快,走得也快,只略坐了坐,就离开了蔌和宫。 他离开后,良妃久久不说话,邰谙窈也垂眸不语,气氛有一时的凝固,半晌,还是扶雪提醒了一声午膳时间到了,良妃才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着宫人摆膳。 邰谙窈余光瞥向邰夫人,见其一脸心疼和愧疚地看向良妃,她半点不觉得意外,淡淡地移开视线。 良妃大病未愈,邰谙窈和邰夫人在蔌和宫吃过午膳,也就准备离宫,在踏出蔌和宫时,忽然有一行宫人拦住了她们,邰夫人脸色微变,刚欲说话,就见为首的小太监朝二人行礼,态度颇为恭敬。 而邰谙窈看见了小宫人手中捧着的锦盒,她眸色一闪,再联想张德恭问她的话,意识到什么。 果然,那小太监行礼后,就转头看向她,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 “邰姑娘,皇上让奴才给您送一双合脚的鞋来,这出宫的路途漫漫,这穿着不合脚的鞋少不得要姑娘提心吊胆着,您试试是否合适?” 邰夫人一愣,她看向小女儿的脚,这时才注意到那双鞋子的不对劲,忽然想起来时的一路上,小女儿走得很慢很慢,她本来还以为是小女儿第一次进宫紧张。 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邰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颇有点尴尬和不自在。 而邰谙窈已经服身谢过礼,接过锦盒,转身又进了蔌和宫,扶雪见到她回来还有点不解,等瞧着御前的人更是一脸纳闷。 等弄清楚原因后,扶雪也愣了愣,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是说府上太不仔细,还是说皇上当真是观察得仔细? 偏殿内,有宫人服侍着邰谙窈穿鞋,绣鞋上脚,她在地上踩了踩,很合适。 邰谙窈瞧着鞋面上镶的珍珠有点失神。 外间的问话叫醒了她,她推门走出去,御前的宫人还在外等着,邰谙窈垂眸,仿佛有点窘迫,低声说: “很合适,劳烦公公了。” 那太监笑了声:“奴才可不敢居功,都是皇上的吩咐。” 扶雪看了一眼二姑娘,再想起床榻上的娘娘,神情一时间也有点复杂。 邰谙窈自然看得出来,她没有再说什么,等御前的太监离开,邰谙窈和邰夫人又重新踏上出宫的路,一路上,邰夫人都是欲言又止。 邰谙窈置若罔闻,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最终,还是邰夫人没有憋住: “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鞋不合脚的?” 回府的马车内,邰谙窈低垂着头,光线暗淡,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 邰夫人堵声,她还想问,皇上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尺寸?但最终,邰夫人也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忘记,接小女儿回京的目的是什么。 邰谙窈迟早是要进宫的,能给皇上提前留下一个印象,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件好事。 许久,邰夫人只低声说了一句: “娘不是故意的。” 邰谙窈忽然觉得车厢内闷得慌,她偏头去看提花帘,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进宫匆忙,娘没注意也是情理之中。” 邰夫人看着这样的小女儿,有点失神。 她自入京后,就一直乖顺地听着府中的安排,府中从未问过她的意见,她也从未表示过对进宫是否有不满,偏就是这样的乖巧安静,越发让人觉得彼此间的疏离和冷淡。 邰夫人握住手帕,她有心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闭嘴。 问了又如何? 她便是不愿,这件事也再没了反悔的余地。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回到府邸,邰谙窈就以身体疲倦为由回了院子,她懒得应对这满府上下,年少时的那点情谊早随着时间消散了,彼此见面不过是个彼此讨不自在罢了。 邰谙窈很有自知之明。 院子中,绥锦在等她回来,一脸的担忧,在人前却什么都没问,直到回了寝室,她一扫就发现了不对: “姑娘换鞋子了?” 邰谙窈拆着发髻的手一顿:“嗯。” 绥锦只当她是在良妃娘娘那里换的,她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问出来: “姑娘这次进宫觉得如何?” 邰谙窈垂眸,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提线木偶,进宫去给那位看一眼罢了。” 绥锦听见提线木偶四个字,瞬间替姑娘难过得红了眼。 邰谙窈笑她: “哭什么?我进宫是去做主子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运道。” 绥锦呸了一声:“什么狗屁运道,谁稀罕!” 正常流程入宫也就罢了,偏生去替别人争宠,听府中话音,日后诞下皇嗣也是要交给良妃抚养,姑娘能得到什么? 绥锦替姑娘打抱不平,邰谙窈什么都没说。 她们都清楚,这件事早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容不得她们改变。 再说—— 邰谙窈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待她真正进宫后,所谓恩宠究竟是替谁在争,也由不得旁人做主。 ------------ 4 第 4 章 ==第四章== 蔌和宫,内殿。 扶雪送完夫人和二姑娘离开后回到殿内,就见娘娘失神不语的模样,再看向一旁未动过的药碗,扶雪心底咯噔了一声,快步走近: “娘娘,您怎么了?” 良妃听见声音,艰难扯唇。 扶雪看得一阵心疼,她低声问:“娘娘在想什么?” 良妃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床幔,想起今日忽然来了她宫中的皇上,再想起适才宫人来报皇上命人给二姑娘送了一双合脚的鞋的事情,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将去接夫人和二姑娘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宫。” 扶雪不明所以,但依旧实话实说。 听到途中一行人遇见圣驾时,良妃失神了许久,她道:“怪不得……” 扶雪不解地看向她。 良妃忽然仰起头,有水珠滑过脸颊,她侧过脸不让人看见这狼狈的一幕,但她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依旧暴露了她的情绪,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扯唇笑道: “怪不得皇上今日会亲自来了这一趟。” 扶雪听出娘娘的言下之意,大惊失色,忙道:“娘娘会不会想多了?皇上分明是担心娘娘的身体才会来这一趟。” 殿内安静,只有良妃和扶雪主仆二人在,良妃不作掩饰,她紧紧地闭上眼,一行清泪突兀落下,她低声自嘲地说: “他明知今日母亲要来探望本宫,若真的是担心本宫,何必挑那个时候来。” 许是她心思敏感,又或许是她太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最是能将那点微妙察觉得一清二楚。 有碧螺春的一番话本就隐晦地暗允了二妹妹入宫一事,再有绣鞋一事,良妃哪里还不清楚皇上的意思? 良妃早在府中的传信中就清楚二妹妹要进宫一事,但府中说一千道一万道终究没有皇上亲自点头来得让她心痛。 良妃探入锦被的手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她艰难地扯唇: “你说,还有人记得我那个孩子么?” 扶雪倏然失声,她心底忽然一阵针扎的疼,府中在忙着让二姑娘进宫替府中争荣誉,宫中也渐渐恢复热闹。 只有娘娘一个人还困在那场小产中,迟迟走不出来。 扶雪知道,娘娘放不下。 扶雪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能说: “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良妃偏过头,她闭眼,悄无声息地落泪。 她不想听这些所谓宽慰的话,如果连她也忘记她的那个孩子,这世上还谁会记得? 扶雪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这样的娘娘也是心疼,但她不能让娘娘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她压低了声: “娘娘伤心于皇上不肯处置背后主谋,但若连娘娘也这么颓废下去,谁还能给小主子讨一个公道?” 扶雪咬声说:“难道娘娘要任由害了小主子的人逍遥法外么?!” 良妃浑身一震。 见状,扶雪知道娘娘是听进去了,她继续道: “不论娘娘如何想,二姑娘要入宫一事已成定局,您若还这般自暴自弃,二姑娘入宫后还不得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良妃没忍住,道: “她那般美貌,得宠又岂是难事?” 扶雪打断娘娘的话:“但她注定不能走到高位。” 娘娘爱慕皇上,所以难过二姑娘要入宫一事。 但二姑娘本就是因要替娘娘争宠才被送入宫,争宠其实也就是说着好听,图的不过是二姑娘日后也许是能够诞下皇嗣,好让娘娘膝下能有一个和邰家血脉相连的皇嗣。 再说难听点,娘娘如今位居二品妃位,日后不论二姑娘再如何得宠,都不会越过娘娘的位份,这后宫中默认一家不能出两个高位,二姑娘日后注定不可能成为一宫之主,她的前路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一点,她心底清楚,娘娘也应当清楚。 良妃骤然被堵得哑口无言,许久,她才堪堪出声: “是我对不住她。” 她这一生注定被困在宫廷中,也要连累二妹妹被她所困。 ******** 宫中圣旨在第二日送到了府中。 邰谙窈被叫到前院接旨,叫府中众人意外的是皇上给出的位份,从五品的美人,封号仪。 不是低,毕竟宫中有了一位邰家的高位嫔妃,众人心知肚明,邰谙窈的位份不会高。 去年大选入宫的新妃中,最高的位份也就是美人罢了。 所以,宫中给出的这个位份其实是出乎邰家意料的,但有人偏头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在视线落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刻,又忽然觉得理应如此。 邰谙窈在知晓这个位份后,也颇有点讶然,却没怎么在意。 只要不是一宫之主,底下的位份再高,其实也不过如此,在上面的主子娘娘眼中,都是低位嫔妃罢了,甚至连抚养皇嗣的权利都没有。 圣旨下来后,邰谙窈最多三日就要进宫。 绥锦是一直伺候她的婢女,这次入宫定然也要和她一起的,进宫前夕,邰夫人在夜色前进了她的院子。 母女二人和寻常母女不同,彼此十二年未见,其中的生疏和客套不知几许。 室内有点安静,邰谙窈不想和她呆坐着,率先开口:“母亲寻我,是还有什么交代吗?” 邰夫人半晌才低声说: “有良妃娘娘在,你入宫后,若有人欺负你,便去寻良妃娘娘替你做主。” 邰谙窈没有应声,她直觉邰夫人后面还有话未说。 果然,在邰夫人话落后,她停顿了片刻,才堪声道:“你姐姐命苦,进宫七年才有了身孕,却被奸人所害,甚至日后都不能再有身孕,你和她是亲生姐妹,在宫中一定要相互扶持。” 室内点着灯,但今日月色浅淡,油灯也仿佛有点昏暗。 邰谙窈听得有点腻歪,她忽然打断邰夫人,抬起杏眸一错不错地和邰夫人对视,邰夫人被看得一愣,就听见她轻声地问: “我在衢州时,数次危在旦夕,险些醒不过来,娘觉得我的命如何?” 邰夫人的所有话音刹那间被堵在了喉间。 她姐姐命苦么?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数次险些丧命的人去可怜。 送走了相顾无言的邰夫人,室内沉默了好久,绥锦叹了一声:“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进宫,早些休息吧。” 微风拂过楹窗,透着些许夜间的冷意,叫邰谙窈冷得肩膀轻颤了一下,许久,她才低低应了绥锦一声。 翌日。 邰谙窈入宫的日子,邰家忙得脚不沾地,不论邰家心底是什么想法,但做得都格外好看,妃嫔入宫是不会大操大办的,她这个位份也就是顶多一抬小箱子罢了,除了必备的首饰和衣裳绸缎,邰家给她最多的就是银钱。 宫中处处缺不得银钱打点,邰家在某方面也是做得格外妥当。 邰家在忙碌,宫中今日其实也不平静。 良妃娘娘依旧卧病在榻,宫门都没有出,但邰谙窈入宫一事早就传遍了后宫,请安后,各个妃嫔神情不明地回了宫殿。 坤宁宫中,皇后拆下繁重的发髻,翻了翻敬事房送来的卷宗。 她最近染了风寒,常觉得头疼,问春替她按着额头,皇后娘娘才觉得舒缓了许多,她扫了一眼卷宗,很快合上。 问春想起今日请安时的氛围,摇了摇头道: “今日仪美人进宫,奴婢瞧各宫主子请安时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皇后头也没抬,随意搭话道:“毕竟皇上难得赐了封号,不怪她们会觉得坐不住。” 仪,端庄、宽和,也有仪态一说,也不知这位仪美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仙姿玉貌,才叫皇上给了这个封号和位份。 问春一顿,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这仪美人一入宫就是五品位份,还有封号,会不会有点过了?” 话落,就见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有点惊讶她会这样问,问春被看得一囧,皇后直言道: “良妃失了孩子,身体也彻底坏了,再是如何补偿都不为过,一个五品美人罢了,宫中还少了?” 问春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 的确,这后宫从不缺妃嫔,主位娘娘都有数位,一个从五品美人罢了,不值一提。 想起这件事的由来,问春不由得低声抱怨了句:“怀着皇嗣就是金贵。” 就连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也能安然无恙地躲过去。 听出她在说什么,皇后觑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打断她: “皇上昨日又召颖婕妤侍寝了?” 问春立即噤声。 皇上岂止是昨日又召颖婕妤侍寝,一连数日,都是颖婕妤侍寝,甚至前些日子圣驾去看冯妃都被颖婕妤拦住了。 冯妃被这件事气得够呛。 毕竟,自从冯妃被查出怀着身孕后,宫中诸事都紧着她先来,惯来是得意,何时被人这般下过脸面? 皇后也没想让她回答,毕竟敬事房的卷宗在那里摆着,何需要问春回答? 皇后仿佛只是无意地提起了一句,很快就转变了话题: “冯妃有孕,平日中喜酸,让中省殿的人把前些日子才送入宫的柑橘都送到朝阳宫去。” 问春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恭敬道: “奴婢领命。” ------------ 5 第 5 章 ==第五章== 今日暖阳恰好,闻乐苑中的宫人自早上就忙个不停,将殿内打扫得干净,静等着新主子的来临。 约是午后,宫外终于响起一阵动静,宫人翘首以盼终于瞧见来人,骤然,众人有片刻呼吸放轻。 来人穿着一袭胭脂色广袖云织锦缎裙,腰带裹身,衬得腰肢堪堪一握,她有些消瘦,却半点不影响姿容,应当是略施了粉黛,桃腮粉面,肤如凝脂,她听见动静,一双杏眸轻飘飘地看过来时,就让人心跳仿佛都停了一刹。 众人在宫中都是见惯美人的人,也不由得有些惊艳住,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立即跪下请安。 邰谙窈被小宫人领着踏入了闻乐苑,就见一堆宫人恭敬地跪地请安,邰谙窈偏头看了绥锦一眼。 绥锦隐晦地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领路的小太监: “一路辛苦公公,请公公喝茶。” 小太监没推辞,接过荷包很快退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邰谙窈主仆数人,邰谙窈静静地看向跪着的一群宫人,叫众人心底颇有点惶恐不安。 许久,邰谙窈才叫她们起来,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问: “你们都是伺候我的?” 很快从宫中冒出一个领头的宫女,低声恭敬道:“回主子的话,美人位份按例是有六个宫人伺候,除却跟着主子进宫的绥锦姑娘,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伺候美人的宫人有六个,其中四个宫女,两个小太监。 绥锦进宫前要在中省殿报备,所以秋鸣才会知道绥锦的名字,话落,秋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她将要伺候的这位美人主子,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性。 说是个好相与的,一来就让她们跪了许久,若说是不好相与的,却也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颇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邰谙窈没管秋鸣在想什么,她搂着披风往殿内走,没问各自姓名,而是浅声问: “将这宫中的情况与我说说。” 她话音也没重,但秋鸣心底莫名地紧了紧,她隐晦地看了一眼主子,才重新垂下头,恭敬道: “主子想听,奴婢便一一和主子道来。” “先说这闻乐苑,位于合颐宫东偏殿,合颐宫中没有主位,除了美人外,只还有西偏殿的常乐轩住着一位宝林主子,是去年新入宫的蒋宝林。” 回话也是要技巧的,自是要挑着重点说,待说完自家宫殿的情况,秋鸣瞧了一眼主子,见主子什么都没说,当下有点隐约地了然。 邰谙窈也注意到了秋鸣的眼神,但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上了台阶,秋鸣替主子掀开二重帘,等主子进了内殿坐下后,她才继续道: “主子才入宫,对宫中情势应当还不了解,这宫中主位娘娘便有五位,除去皇后娘娘,便是敬妃、冯妃和良妃三位娘娘,再就是赵修容娘娘。” 邰谙窈眸色微闪。 对秋鸣说的情况,她也隐隐有点了解。 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掌宫权,膝下又有嫡子傍身,得皇上敬重,再是尊贵不过,邰谙窈纵是在宫外,也听闻过不少皇后娘娘的美名,不外乎处事公道,温和宽容等等。 其次便是敬妃娘娘,这位敬妃是皇上旧邸跟上来的老人,虽未至四妃之位,但宫中提起她也是尊敬无比。 无他,这位敬妃娘娘是宫中难得子女双全的人,皇长子和圣上如今唯一的公主就出自她膝下,这也是宫中唯二有皇嗣的妃嫔,自然是叫众人不敢怠慢的。 而良妃娘娘就是她的长姐,如今闭宫不出。 至于冯妃娘娘,就是和她长姐前后传出有身孕的妃嫔,恰是有孕,正处于最是得意的时候。 邰谙窈从邰夫人的话音中也隐约听出,她长姐小产一事貌似和这位冯妃娘娘也有点关系。 而赵修容,邰谙窈入宫前,邰家也和她提起过,她应当是如今宫中颇为得宠的一位妃嫔,冯妃和良妃都是有孕后才得以封妃,而这位修容娘娘入宫四年就从低位一路走到一宫主位,凭借的只是皇上恩宠罢了。 秋鸣等了等,才继续道: “除了这五位娘娘,主子应当记住的还有颖婕妤和云贵嫔。” “颖婕妤和赵修容是同一年入宫的妃嫔,云贵嫔则是去年才入宫的新妃,云贵嫔入宫后就颇为得宠,是新妃中唯一一个晋升过位份的妃嫔。” 邰谙窈心底了然,知晓秋鸣是在告诉她,这位云贵嫔是新妃中的第一人。 稍顿,秋鸣隐晦地告诉她,论恩宠,颖婕妤和云贵嫔其实不相上下,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是颖婕妤侍寝,颇有点风头压过云贵嫔的迹象。 除此外,秋鸣也是在提醒她,颖婕妤和云贵嫔颇有点不对付,日后遇见,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看了秋鸣一眼,她忽然问: “我这刚入宫,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给良妃娘娘请安么?” 秋鸣心底一个咯噔。 主子和良妃是亲姐妹,再如何亲近,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但她听得出主子对良妃娘娘的称呼,若是彼此亲近,主子在自己殿内唤声长姐也不为过,偏偏主子没有。 秋鸣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她斟酌着语句,恭敬道: “主子一路车马劳顿,待休整好,明日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再去向良妃娘娘请安也是不迟。” 绥锦不由得瞧了眼秋鸣,心底感慨,能在这后宫中混出头的,果然没有一个笨人。 邰谙窈抬手轻抚了抚额头,杏眸眉眼间染上些许倦怠,她垂着眼眸,轻细着声音: “你说得也对。” 邰谙窈不再提起良妃的事情,而是终于安排这些宫人:“日后你和绥锦就在殿内伺候,其余人守在殿外即可。” 秋鸣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喜意,她屈膝服身: “奴婢谢过主子。” 她们这种往后妃跟前伺候的,图的不就是一个得脸? 主子愿意给她这个机会,秋鸣自然不会抓不住。 待一切都安排好,邰谙窈也当真觉得有点疲倦,她回到内殿躺了会儿,直到傍晚时分,才被绥锦叫了起来。 邰谙窈睁开杏眸,望见有些陌生的床幔,眼底有一刹间的茫然。 片刻,她才回过神,想起来她今日已经入宫了,而不是还身在待了十余年的衢州。 她眼底渐渐恢复清明,绥锦替她拿来衣裳,意有所指地低声问她: “主子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邰谙窈既然是要入宫的,府中自然教导过她宫中礼仪,例如,她今日入宫,若无意外,皇上应当是会召她侍寝的。 邰谙窈杏眸落在那件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上,许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便换那条青黛色的广袖裙吧。” 这身胭脂色的裙裾是邰夫人特意替她挑选的,她们这些妃嫔入宫是没有平常人家嫁娶的仪式的,这身衣裙道是胭脂色,其实也是粉色,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的新服。 但,新服既然不是红色,穿了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在绥锦服侍邰谙窈换上衣服时,秋鸣匆匆掀开二重帘进来,脸色颇有点不好。 邰谙窈意识到什么,她眸色轻闪,拢住了衣襟,轻轻挥手打断了绥锦的动作,偏头问: “怎么了?” 秋鸣和主子对视,她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半晌,才低声道:“刚才小松子来报,瞧见吉云楼的人往御前去了。” 邰谙窈杏眸轻颤,她指尖的动作微顿,很快恢复自然,白皙的指尖勾着衣襟的暗扣,一点点扣上,殿内点着烛灯,但许是日色暗了下来,叫殿内也显得有点昏暗,她指尖许是过于白皙,叫她这般举止也无端地透着些许旖旎。 吉云楼,她下午时才听秋鸣说过。 正是颖婕妤住的宫殿。 若无意外,今日会是她侍寝,但出了意外,就谁也说不准了。 吉云楼这时派人去往御前,意思不言而喻。 闻乐苑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众宫人低下头,怕这位新主子会不高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邰谙窈只是如常地穿上衣裙,神情简淡,仿佛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转头看了看楹窗外的日色,问: “是不是要到晚膳的时辰了?” 秋鸣也有点摸不准主子的心思,迟疑地回答:“应当快了。” 邰谙窈其实也不懂这些宫人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秋鸣刚说过这位颖婕妤连冯妃的恩宠都敢截,她有自知之明,她一个刚入宫的五品美人,还招惹不起颖婕妤。 邰谙窈温声吩咐: “那就叫人去御膳房提膳吧。” 许是她过于平静,叫闻乐苑的人也稳重下来,秋鸣想了想,还是问: “要不要让他们把热水准备着?” 邰谙窈低笑了一声:“当然要。” 今日是不是她侍寝,她都是要沐浴休息的,热水自然是要备着的。 秋鸣显然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闹了个脸红,很快出去让人去提晚膳,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松了口气,主子不是个动不动发怒的人,是再好不过了。 吉云楼派人去了御前,这消息不止闻乐苑得到了,其余后宫众人也得了消息。 一时间,后宫众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结果。 不等闻乐苑提回晚膳,御前就有消息传来—— 今晚闻乐苑侍寝。 ------------ 6 第 6 章 ==第六章== 闻乐苑侍寝。 消息传来后,后宫众人觉得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新人入宫,侍寝也正常,且这个新人进宫本身就是恩典,皇上既然有心补偿良妃娘娘,怎么也不至于第一日就冷落这位仪美人。 众人的重点也不是仪美人,而是颖婕妤,颖婕妤数日侍寝,早惹了众人眼。 如今一朝没脸,想看笑话的人数不胜数。 朝阳宫,冯妃挺着大肚子,早早用过晚膳,准备休息,得知这个消息,也畅快地笑出了声: “叫她整日轻狂,不过得了几日恩宠,就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今日本也没颖婕妤的事,偏她得意,非要去招惹人家,结果闹了这么一个难堪,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冯妃的宫女白蓉也在掩唇笑,显然,乐于见颖婕妤的笑话: “娘娘何必和她一般见识,那就是个骨头轻的,迟早得跌落下来。” 白蓉知晓娘娘还在为被颖婕妤截走皇上一事耿耿于怀,说的话都是贴着娘娘的心来。 笑罢,冯妃眉眼的情绪渐渐寡淡下来,她也想起了给颖婕妤难堪的人是谁,良妃的妹妹,注定和她不是一个阵营的人,听着名字就觉得晦气。 仪美人和颖婕妤这两人,不论谁得意,她都不痛快。 殿内点着灯火,日色分明暗下来,朝阳宫中却的一片灯火通明,她嗤哼一声: “不愧是她,惯是会装模作样,自己不能生了,还能叫皇上同意她府中女子入宫。” 白蓉脸色陡然一变。 显然是想起良妃娘娘小产一事,这件事在宫中都成了忌讳,没什么人敢提,也就自家娘娘敢说出这种话了。 谁都知道良妃娘娘小产一事有异,和自家娘娘脱不了关系,偏生娘娘怀着身孕,仗着皇嗣和没有明确的证据逃过一劫。 即使如此,自家娘娘其实也没能讨得了好,良妃娘娘小产至今将近两个月,皇上一次都没看过娘娘,唯一的一次,还轻而易举地被颖婕妤截走了,若非是猜到皇上心底对娘娘有不满,颖婕妤又岂敢在娘娘如今有孕时冒犯娘娘? 白蓉瞧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才敢顺着娘娘的心意接话: “那不过是个借腹的玩意儿,娘娘何必在意?” 谁都看得清楚仪美人进宫的作用是什么,便是再觉得仪美人这个位份有点颇高,心底也是藏着一抹轻视的,毕竟,谁都明白,这位仪美人在这宫中走不远。 冯妃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闷哼了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她才低声道: “我倒是巴不得她们闹起来。” 姐妹相争,不也是一番好戏? 白蓉这次没敢再搭话,她呐呐不语,借口时间不早,让娘娘早点休息。 冯妃瞥了一眼殿外的暗色,心底也有点不虞,现在闻乐苑应当是很热闹吧? 不似她这朝阳宫,灯笼许久都未亮起过了。 冯妃躺在床榻上时,忽然冒出一声:“你说,他还要恼本宫多久?” 她还怀着身孕,皇上怎么这么狠心,两个月都不来见她一面? 白蓉哑声,许久,才尽量劝慰道: “娘娘肚子里怀着皇嗣呢,皇上再是恼您,也总有消气的一日的。” 冯妃怔怔地看着床幔,她抬手无意识地摸着床榻另一侧的冰冷,口中低声呢喃:“是,他总会消气的……” 除了良妃的孩子,皇上便是恼她,也总有消气的一日。 良妃本就比她得宠,若她和良妃同时诞下皇嗣,皇上必然会有偏爱,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越过良妃去了。 所以,她不会后悔。 ********** 宫中其余人的想法暂且不提,闻乐苑得知今日主子侍寝时,各个喜不自禁,秋鸣忙忙指挥众人忙起来,脚不沾地,热水一桶桶送进宫殿。 邰谙窈也有点惊讶。 她没想到颖婕妤都派人去了御前,今日还会是她侍寝。 在沐浴前,秋鸣让她先吃点了东西,毕竟谁都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时候来,万一是吃过晚膳才来,主子未必有时间吃晚膳。 邰谙窈没有反驳秋鸣,她少时身体不好,吃东西惯来细嚼慢咽的,能下肚的也少,秋鸣不由得瞧了一眼。 净室内,热水波痕,暖气在空中氤氲着许多水汽,热水漫过邰谙窈的锁骨,她过分得白,肌肤欺霜赛雪,也格外细腻,仿佛一个用力就会留下痕迹,秋鸣替她沐浴时,竟有点红了脸。 绥锦闷笑了一声:“主子这一身肌肤细腻白皙,叫奴婢们好生羡慕。” 邰谙窈没和她们贫嘴,她勾着青丝一点点擦洗,脖颈侧弯,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仿佛是在勾颤着旖旎暧昧,莫名叫人觉得有点脸红心跳,秋鸣下意识地呼吸轻了些许。 秋鸣瞧了眼时间,将待会主子要穿的衣物都准备好,她低声道: “奴婢去外间守着。” 邰谙窈低低地应了声。 等人出去后,绥锦替她擦后背,瞄了她一眼,闷声问:“姑娘紧不紧张?” 这时没了外人,绥锦才敢叫一声姑娘,否则她惯来是守规矩的。 绥锦跟着姑娘许久,自是了解她的,外人瞧不出,她却是知晓姑娘心底必然是不平静的,不然也不会在净室待这么久,姑娘身体不好,沐浴一旦久了,惯是会觉得闷得慌。 今日待的时间委实有点长了。 但某人惯来嘴硬:“早晚会有这么一遭的,有什么好紧张的。” 女子眉眼不自在地耷拉着,指尖扣着桶边,绥锦却是瞧得鼻子有点酸,来京城后,府中对姑娘寄予厚望,只顾得把姑娘送入宫来,却忘了姑娘常年在后宅养病,久不经事,不论是独自远赴千里入京,还是入宫,或是和外男接触,对姑娘而言都是第一次。 全然没人想过姑娘会不会觉得害怕和不安。 绥锦咽了咽声,她努力扬出一抹笑,道:“姑娘别怕,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就像是当年夫人将姑娘留在衢州,她会陪着姑娘在衢州一待就是十余年一样。 邰谙窈指尖蓦然轻颤,她忽然觉得那点紧张的情绪就散了,她连寄人篱下的十二年都和绥锦一起走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再经历一次陌生的环境罢了,有什么好紧张害怕的呢? 邰谙窈握着绥锦的手,轻声闷闷道: “我不怕。” 她会活得比谁都好。 她终于肯踏出浴桶,绥锦拿来帛巾替她擦净身体,然后将轻纱替她穿上,外间又套了一层鲛纱,被一条腰带束住,很轻薄,却遮住了叫人脸红的春光,唯独湿漉漉的青丝还残余了些许。 邰谙窈踏出净室的一刻,外间响起了通报的声音。 邰谙窈一惊,她蓦然睁圆了杏眸,捧着一缕青丝有点懵,不知该是出去迎驾,还是继续擦拭青丝。 没给她纠结的机会,来人已经进了内殿,瞧见了她的模样。 二重帘倏然落下,挡住了外间人的视线。 邰谙窈却是轻而易举地和他撞上视线,容不得她再怔愣,邰谙窈立即弯折下腰:“嫔妾请皇上安。” 话音落地,膝盖还没有彻底屈下去,就被人牢牢地扣住了手臂,被人结实地拉了起来,他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停留了片刻,有点深暗,邰谙窈看不透,也羞于看透,她稍偏过脸,有点无措: “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外间听见这声问话的张德恭险些破功,人家后妃侍寝时,巴不得圣驾早点到,您倒好,居然问得出这番话。 但殿内的气氛没有张德恭想得尴尬,时瑾初握住她的手臂,一直未松,让她落坐在铜镜前,格外自然地问她: “才沐浴过?” 她穿着轻薄的鲛纱夏裙,掉着水滴的青丝沾湿了衣襟,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偏生他就是要再问一遍。 邰谙窈拧了拧手帕,她想要转身仰头看他,却被按住,只好对着铜镜,在铜镜中和他对视,邰谙窈的呼吸都紧了些许,她颤着杏眸,声音也轻细,低低地“嗯”了一声。 险些叫时瑾初听不见。 时瑾初垂眸看她,忽然,勾手拿过她手中的帛巾,其余宫人早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擦拭起青丝,一举一动不紧不慢,很生疏,却很细致。 莫名地让人呼吸收紧,心跳声也渐渐地不受控制。 两个那么陌生的人,才第二次见面,就这般亲昵的举动,邰谙窈浑身都有点紧绷,但她没有躲,她知晓,待会再亲密的举动也会有。 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 但她依旧控制不住地眼睫轻颤,她低声地唤: “皇上……” 声音颤细,让人忍不住地怜惜,也忍不住地眼神晦暗。 没人教过她,这个时候不要发出叫人怜惜的声音。 她白皙的脖颈都渐渐地泛起一抹红,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勾人心神,时瑾初的指腹在她脖颈上轻轻擦过,某人的身体就不自觉紧绷一颤。 擦拭青丝的锦帛终究是掉落在地。 她一双洁白的手臂横陈在杏眸上时,意识被撞得有点涣散,杏眸被逼得皆是潮意,浪潮席卷全身,叫她浑身都在抖,只隐约记得有人声音暗哑,禁锢住她腰肢时,问她: “除了碧螺春,还喜欢什么?” ------------ 7 第 7 章 ==第七章== 昨夜间放肆,天际晓亮时,闻乐苑中还是静悄悄一片,宫人立在墙角垂头站着。 殿内。 时瑾初今日醒得格外晚了些,外间的天还未彻底亮起,睁眼看见头顶的床幔,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稍偏头,就瞧见背对着他的女子,锦被只遮住大概春光,昨日胡闹了一通,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染上些许红痕,她生得着实好看,蝴蝶骨,顺着脊椎往下,腰窝处突兀凹陷下去,时瑾初看得眸底微暗。 无一处不美,一点都无愧于他给她的封号。 许久,他抬手扣住某人腰窝,她有点不舒服,梦中嘤咛了一声,半被迫半顺势地被搂入他怀中,浑身轻软得仿若没有骨头一般。 床第间最叫人容易不清醒,时瑾初一时也难得生出惰怠。 约是一刻钟的时间,外间传来些许声响,叫时瑾初醒神,他眸底恢复清明,没有犹豫地松了手,到底是残余了点良心,在觑见女子脸上未净的泪痕时,他没有吵醒女子,独自坐了起来。 外间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张德恭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待看见皇上已经坐了起来,但床榻内里的人依旧躺着时,他惊讶了一番,就很快意识到皇上的意思,越发放轻了动作,免得吵醒了某位还未醒的人。 绥锦和秋鸣也是跟着进来伺候,瞧见这一幕时,也有点愕然。 在秋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主子时,时瑾初仿若不经意地觑了她一眼,秋鸣立即收敛心思,恭敬地站在一旁。 时瑾初临走前,垂眸往床榻看了一眼,淡淡吩咐: “让她好好休息。” 秋鸣和绥锦立即服身应是。 等圣驾离开,秋鸣才敢露出喜色,她低声对绥锦说:“皇上还是看重咱们主子的。” 绥锦没说话,她只记得她匆匆一瞥间,瞧见姑娘脖颈间的红痕,还有姑娘从不是贪睡的人,平日中格外觉轻,但方才房间内进出人时也没吵醒姑娘,只怕是昨日累坏了,绥锦藏起心底的担忧。 时辰还早,外间只虚虚有了一层亮光,久不到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秋鸣和绥锦退出殿外。 绥锦刚入宫,许多事情都不懂,她想着皇上的吩咐,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 “那我们待会要叫醒主子么?” 秋鸣也迟疑了一下:“叫吧,是否要去请安,还得看主子的想法。” 这宫中惯是见风使舵的人,昨日闻乐苑侍寝,不到辰时,御膳房就亲自将膳食送来了,绥锦和秋鸣对视一眼,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经过这么一件细微的小事,绥锦心底已经隐约明白在这宫廷中,圣上的恩宠代表了什么。 绥锦没有糊涂,干脆地辰时前叫醒了主子。 邰谙窈醒来时,还有点懵,她稍有动作,整个人就是一僵,她很难形容,就仿佛浑身都被碾过一样,疼也是疼,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两条腿仿佛面条一样,提不起一点力气。 叫她不得不回想起昨日夜间的荒唐。 她咬唇坐起来,锦被顺着动作滑落,肌肤上的那点痕迹一一显露,绥锦看得心惊肉跳: “主子?!” 邰谙窈被她瞧得有点赧,推了她一把:“别看了,快拿衣裳来。” 尚衣局昨日送来宫装,倒也及时,她今日第一次去给皇后请安,自然是要穿着得体,她颇偏爱青黛色,今日宫装也挑了这个颜色,衬得她越发白,眉眼轻细,晕出些许道不尽的温柔来。 宫装是高领的,于这个时候有点热,但邰谙窈惯来身体不好,倒也不觉得难熬,只不过绥锦心疼得要命,替她擦拭脂粉时,还在问: “主子疼不疼?” 邰谙窈羞于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咬声说:“不疼。” 其实还是疼的。 但不是那些痕迹,而是某些羞于说出口的地方。 邰谙窈打断绥锦的话,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早膳送来了么?” 绥锦下意识地回答: “送来了。” 等话落,绥锦立即意识主子是在转移话题,但她没再旧事重提,而是顺着主子就着早膳讨论起来。 是她忘了,主子昨日初经此事,最是脸皮薄的时候。 “瞧着其中有一道叫荷花酥的糕点,颇有点新颖,主子待会可要尝尝看。” 邰谙窈偷偷地松了口气,她忙不迭地点头。 她正坐在铜镜前,绥锦替她梳妆,宫人给殿内透气,将楹窗开了半扇,邰谙窈忽然想起来什么,她朝楹窗外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偏头问: “那边今日有什么动静么?” 绥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猜到她指的是蒋宝林,摇了摇头:“没有风声。” 邰谙窈轻轻地应了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很快,秋鸣掀开二重帘进来:“主子,早膳摆好了。” 邰谙窈被秋鸣扶着出去,今日早膳颇为丰盛,除了绥锦说的荷花酥,便是小菜就有六道,邰谙窈挑着自己喜欢的尝了尝,其余的都赏给了底下的宫人。 等早膳用罢,邰谙窈也没等到常乐轩有什么动静,她眉眼情绪淡了淡: “走吧,去坤宁宫请安。” 秋鸣和绥锦对视了一眼,猜到主子在想什么,没敢说话。 主子和蒋宝林同住在一宫,主子位份又比蒋宝林高,按理说,去给坤宁宫请安前,蒋宝林应当来等主子一起前往坤宁宫才对。 但都到了现在,依旧不见蒋宝林的身影,可见蒋宝林的态度。 主子毕竟不是合颐宫主位,蒋宝林执意不来,主子也拿蒋宝林没有办法。 邰谙窈挑了秋鸣陪她一起去坤宁宫请安,对于蒋宝林,她没有很在意,但蒋宝林的做法,也叫她心底明白这宫中对她什么态度,邰谙窈垂下的杏眸闪过一抹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美人位份是没有仪仗的,好在合颐宫距离坤宁宫不算远,走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邰谙窈就见到坤宁宫的牌匾。 今日坤宁宫的妃嫔难得很齐,惯来喜欢迟到的颖婕妤都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众人视线若有似无地朝殿门口瞥去。 有人瞧见了颖婕妤,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底知晓这位颖婕妤今日来者不善。 和颖婕妤相对而坐的是云贵嫔,云贵嫔抿了口茶水,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轻盈美感,她瞥了眼颖婕妤,轻飘飘道: “在坤宁宫这么早见到颖婕妤,真是难得。” 坤宁宫中其余妃嫔倏然安静下来,云贵嫔和颖婕妤不对付良久,昨日颖婕妤落了面子,云贵嫔会趁机看笑话一点不叫人意外。 颖婕妤昨日被皇上落了脸面,心底本就窝着一团火,否则今日也不会来得这么早,现在被云贵嫔当面讽刺,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她冷笑: “云贵嫔许久不伺候皇上,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往日皇上心疼我,总叫我多歇会儿,我对皇后娘娘是心底尊敬着,但也不能辜负皇上的好意,云贵嫔,你说是么?” 颖婕妤一贯是泼辣的性子,仪美人入宫前,有月余时间,只要皇上入后宫,便是召她侍寝,也只有她有底气说出云贵嫔许久不伺候皇上的话。 这般明晃晃的打脸,叫云贵嫔脸上的气定神闲逐渐消失,她紧紧盯着颖婕妤,许久,掩唇笑道: “是呀,颖婕妤惯是得宠,但嫔妾怎么听说,昨日吉云楼去御前请皇上,却是白跑一趟呢,莫不是嫔妾听错了?” 颖婕妤倏然冷下脸。 殿内气氛一时凝固住,其余妃嫔面面相觑,不敢掺和这二位宠妃的对峙,高位妃嫔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通报声,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去。 提花帘被掀开,有人被宫人扶着走进来,轻风拂过她发髻上的步摇,吹起细碎的响声,来人穿着一袭青黛色鸳鸯缎宫装,只叫人觉得腰肢纤细,但当她抬眸望过来时,倏然叫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有人呼吸骤然收紧,也有人脸色难堪,但都蓦然心底升起一股了然,怪不得她一入宫就能得了封号。 邰谙窈没想到殿内这般安静,她抬起杏眸,仿若有点无措地看了四周一眼。 这般作态,叫一些人脸色越发沉了些许,有人瞧了一眼颖婕妤,只见颖婕妤紧紧盯着刚进来的仪美人,脸上再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笑意,众人心底情绪各异。 是敬妃娘娘最先出声,她笑着道: “仪妹妹快坐下吧,皇后娘娘马上要出来了。” 邰谙窈冲她服了服身,又冲各位位份比她高的位份屈了屈膝,有了敬妃那句皇后娘娘快出来的话,一时也没有人为难她,她顺当地坐了下来。 待坐稳后,邰谙窈抬眸朝颖婕妤看了一眼。 她自然感觉到她进来后殿内的氛围,还有这位一直盯着她的人,秋鸣低声和她说了一句,她不着痕迹地点头,弄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颖婕妤。 昨日一事,不是她先招惹,但颖婕妤落了面子,一旦有心计较,她和颖婕妤便也有了龃龉。 邰谙窈不觉得在意,既然入了宫,迟早会有这些事端。 只不过,比她想象中来得早了点。 邰谙窈轻抚了抚脸,她杏眸透彻,仿佛不解地对上颖婕妤的视线: “颖婕妤怎么这样看着嫔妾,是嫔妾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 8 第 8 章 ==第八章== 众人惊愕,全然没有想到会是邰谙窈先对上颖婕妤。 颖婕妤也眯了眯眼眸,蓦然,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自然不是,只是一直都听闻良妃娘娘明艳无双,今日见了仪美人,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美人,叫我也一时看愣了去。” 邰谙窈没在乎众人愕然,既然她和颖婕妤注定会有龃龉,那么是谁先对上,还有什么重要的? 她本也不是泥捏的性子。 邰谙窈轻轻垂眸,仿若被夸得有点羞赧:“颖婕妤说笑了,能和良妃娘娘比较的人,才是这世间少有。” 这宫中惯是明艳的美人,她长姐良妃是这样,眼前的颖婕妤是这样,即使是一惯得宠的赵修容也是这样,倒是那位敬妃娘娘有些不同,但也不怎么听闻敬妃娘娘得宠,都说她的位份还是因为她膝下有皇嗣傍身。 颖婕妤深深地看了一眼邰谙窈,她厌烦这样装模作样的女子,但她没再说什么。 她也知道,今日许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但她能一路走到至今,也不是个傻子。 邰谙窈不算什么,一个从五品美人罢了,在这宫中无足轻重,但她身后还有一位良妃娘娘做靠山,那位良妃娘娘往日便得宠,如今又有皇上对其愧疚,她这时动了仪美人,岂能讨好? 但是…… 颖婕妤握紧了杯盏,指骨传来些许疼意,她才一点点松开手,这位仪美人终究是叫人无法不在意。 颖婕妤没再说话,这殿内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邰谙窈的位份是坐在云贵嫔下首,她能明显地察觉到云贵嫔偶尔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直到皇后娘娘从内室走出来,这抹视线才收了回去。 邰谙窈衣袖中的手指微动,这宫中果然是不平静。 内室传来动静,邰谙窈和其余妃嫔一同起身行礼,弯腰而下,她余光隐隐瞥见一抹华色,待彻底蹲下后,才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都起来吧。” 邰谙窈被秋鸣扶着坐下,她终于瞧清了皇后娘娘的模样。 听闻,皇后娘娘嫁给皇上已经有了十年,高位坐得久了,气度截然不同,容貌反倒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一眼,就让人觉得皇后娘娘当真雍容华贵,一身华服给她镀上一层威严,尊贵无比。 令人不敢直视。 邰谙窈堪堪垂了垂眼睑。 皇后坐下后,也瞧见这位刚入宫的仪美人,待见到其容貌后,皇后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怪不得能叫皇上赐下封号。 这满是美人的后宫,也难得见到这般极淡极适宜的颜色。 皇后笑了笑,很是温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刚才御前还派人送了信,说是让你今日不必来请安,怎么还是来了?” 邰谙窈站起来,垂眸恭敬道: “嫔妾昨日才入宫,怎么也得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她没说什么敬重的话,却让人觉得她是打心底对皇后尊敬的,便是身体不舒服,也是一定要来这一趟的。 不算嘴甜,却莫名地叫人舒心。 颖婕妤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眸。 这位仪美人总是让她想起入宫前,在家中时的妹妹,那位妹妹也惯来如此,最是懂得如何讨父母欢心,叫父母总是偏爱她。 不仅是颖婕妤,连惯来请安都是事不关己的敬妃娘娘也朝她望了一眼。 邰谙窈没在意旁人的视线,皇后娘娘被她逗笑,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啊,这性子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和良妃倒是一点也不像。” 闻言,邰谙窈只是弯了弯杏眸。 自然是不像的,长姐一直在父母跟前,她却是长久地生活在衢州,舅母家再是亲近,也是寄人篱下,时间久了,总会叫人觉得碍眼,若不学会一点安身的本领,怎么能十余年过得自在呢。 请安过得很快,皇后娘娘要处理宫中诸多事宜,也没有时间一直浪费在请安上,很快罢了请安。 太后娘娘还在五台山礼佛,没有在宫中,倒是省了众人前往慈宁宫请安。 待出了坤宁宫,前面的妃嫔一个个离开,忽然颖婕妤转过身朝她看来,众人立时停住,邰谙窈也不解地抬眸,只听颖婕妤笑着道: “近来御花园中花开得正好,仪美人和我一起走走,如何?” 有心人不免看起热闹来。 颖婕妤素来不是什么好性子,昨日被仪美人下了脸面,可没人觉得颖婕妤会当做没事发生一样。 这宫中有的是叫人看不出来的折磨。 颖婕妤没觉得邰谙窈会拒绝她,毕竟邰谙窈才入宫,二人位份又摆在那里,在她话落时,宫人抬来了仪仗,颖婕妤正准备坐上去,就听见邰谙窈有点无措的声音: “颖婕妤相邀,嫔妾本不该推辞,但嫔妾还得去蔌和宫给良妃娘娘请安,只好辜负颖婕妤的好意了。” 众人一直想看戏,却是在这时才想起这位仪美人在宫中可不是没有靠山。 颖婕妤的确得宠,也是位高,但再是位高,又如何能和良妃娘娘相提并论? 颖婕妤在仪仗前停住,她盯着邰谙窈看了许久,邰谙窈面上一直都是有点不安的模样,杏眸轻颤着,许久,颖婕妤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也对,仪美人和良妃娘娘是亲姐妹,这来了宫中,自然是要去给良妃娘娘请安的。” 谁都知道仪美人是为何入宫的,她这句亲姐妹咬得莫名嘲讽。 邰谙窈仿佛是听不出来一样,松了口气,冲着颖婕妤服了服身: “嫔妾就不耽误颖婕妤赏花了。” 颖婕妤冷呵一声,转身上了仪仗,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我们走。” 等颖婕妤走后,云贵嫔扫了一眼邰谙窈,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意味深长,后也上了仪仗离开。 等高位都走完后,邰谙窈才转身准备去蔌和宫,忽然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迟疑地走近了她,邰谙窈对宫中的妃嫔都认不全,疑惑地抬眼望去,秋鸣低声在她耳边解释: “主子,她是蒋宝林。”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她声音轻柔:“蒋宝林有什么事么?” 蒋宝林颇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镇定地说: “嫔妾和仪美人同住一宫,该是要一起回去的。” 邰谙窈觉得好笑,这宫中的女子果然脸皮也是要厚的,她浅淡地笑了笑:“我还要去给良妃请安,蒋宝林还是自己回去吧。” 蒋宝林浑身一僵。 她说是来找邰谙窈一起回合颐宫,其实不过是听见邰谙窈说去给良妃娘娘请安,想要借邰谙窈搭上良妃娘娘这条船罢了。 蒋宝林憋了憋,还是说出一句:“嫔妾也许久不见良妃娘娘了,不然嫔妾和仪美人一同去给良妃娘娘请安吧?” 邰谙窈准备离开的步子一顿,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蒋宝林,她眸色情绪平静,蒋宝林被她看得一怔,莫名有点咽声,就听仪美人淡淡道: “良妃娘娘卧病在床,应当是没精力见外人的。” 蒋宝林脸色臊得通红,被拒绝数次,也没脸再次要求。 说到底,还是她早上冲动了,不该落了仪美人的面子,直接来皇后娘娘请安。 但仪美人本来就没什么前途,注定了不能成为一宫主位,昨日又无意间得罪了颖婕妤,她会想着和仪美人摆脱关系,不是很正常么? 只不过她一时间忘了良妃娘娘的存在,还是颖婕妤今日的态度,才让蒋宝林骤然意识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良妃再是小产失了皇嗣,位份依旧摆在那里,容不得其余人小觑。 邰谙窈没管蒋宝林,和秋鸣一起朝蔌和宫走去。 秋鸣谨慎地偷看了一眼主子的神情,昨日一番试探,叫秋鸣也意识到,主子和良妃的姐妹关系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 其实细想一番,也觉得无可厚非,主子要进宫,身世消息根本瞒不住。 主子和良妃十余年不曾见过面,能有什么情谊可言? 一路到了蔌和宫,许是早就得知邰谙窈会来,扶雪已经等在宫门前了,她上前一步给邰谙窈请安,被邰谙窈亲自拉了起来: “娘娘身体怎么样了?” 扶雪还在看二姑娘,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知晓二姑娘长得好,但如今她穿上宫装后,依旧叫人看得失神。 她仿佛生来就应该锦衣玉食。 那支青玉色的步摇在她发髻处轻垂,暖阳照在上方,只让人觉得耀眼,却一点都遮不住她的颜色。 扶雪领着二姑娘往里走,她摆平心态,低声道: “娘娘这段时间身体好了一些,但太医说娘娘亏损较多,还是再卧床休养一段时间最好。” 邰谙窈点头,彼时,扶雪掀开二重帘,邰谙窈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才垂眸跨了进去。 殿内,良妃坐在床头,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来人,直到邰谙窈要服身行礼时,她才回神,忙忙道: “做什么这么多礼数?” 邰谙窈无言,她觉得她和良妃应当是没什么好说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坐下来,宫人摆上茶水,殿内沉闷了许久,良妃才勉强寻到话题: “进宫后,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邰谙窈垂眸,轻声道:“叫娘娘费心了,宫中一切都好。” 她过于安静,也什么要求都不提,仿佛当真是什么都顺心,偏良妃能察觉到那抹疏离,叫她有点无力。 良妃有点哑声,她其实也想问,二妹妹是不是也有点怨她? 但最终,良妃咽下声音,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道: “若是有人欺负你,或是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周到,尽管派人来告诉我,你我姐妹二人,在这宫中是最亲近的人。” 走出蔌和宫的时候,邰谙窈抬头望了望有些刺眼的太阳。 最亲近的人么? ------------ 9 第 9 章 ==第九章== 从蔌和宫回去,在路过御花园时,邰谙窈骤然站住,这一路走得有点长,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秋鸣不解地看着她: “主子怎么了?” 邰谙窈和她对视,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我入住合颐宫,是谁的安排?” 秋鸣一愣,立时意识到主子的言下之意。 邰谙窈会入宫全是因为良妃,按理说,她应当住进蔌和宫的偏殿才对,一来方便良妃照顾她,二来日后她一旦真的孕有皇嗣也好安排,偏偏她入住的是合颐宫,没有一宫主位,距离蔌和宫还很远,从合颐宫去往坤宁宫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到蔌和宫的路程却是要翻倍。 秋鸣顺着主子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邰谙窈没让她立刻回答,主仆二人没有在御花园停留,而是一路不停地回了合颐宫。 绥锦正在殿外盼着,瞧见主子身影,忙忙迎了上来,话音藏了点纳闷: “主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常乐轩的蒋宝林早在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偏她家姑娘久久不回,叫她心底担忧是不是途中遇到了什么事。 闻言,秋鸣不由得抬头看了主子一眼,若非主子提醒,她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蹊跷,那边绥锦还在说午膳已经送到了,秋鸣冲主子服了服身,不着痕迹地退出去。 绥锦见状,有点不解,但见主子神情如常,按捺住心底疑问,她扶着主子踏上台阶: “这宫中的人心思都巧得很,许多膳食都是奴婢没见过的花样。” 邰谙窈和她低声笑:“你都没见过,我应当也是没见过的。” 绥锦努了努鼻子,不和她说笑,催着她赶紧用膳:“主子饭后再休息会儿,瞧这眼底的青色,脂粉都快盖不住了,主子也不嫌累得慌。” 她和姑娘一同长大,彼此主仆情分有十余年,说话间自然没有那么拘束和顾忌。 绥锦现在想起早时瞧见的主子身上的痕迹,都还觉得心疼呢。 邰谙窈也觉得浑身不爽利,两条腿泛着难与人言的酸疼,她没有反驳绥锦的话,等膳食撤下去后,顺着绥锦的话回了内殿休息。 她昨夜未休息好,一沾到床铺,眼皮子就止不住地往一起合。 与此同时,养心殿。 张德恭奉茶进来,殿内一片安静,香炉中燃着熏香,冷淡静谧的香味溢散在殿内,刚把茶杯放在御案上,伏案处理政务的人忽然撂下笔,抬头觑了他一眼: “今日请安时如何?” 张德恭被问得一懵,请安? 请安能有什么事?张德恭忽然想起昨日才入宫的仪美人,心底陡然了然,他低声恭敬道:“今日请安没什么事,只是良妃娘娘依旧卧病在床,仪美人在请安后,又去了一趟蔌和宫。” 时瑾初头也没抬,张德恭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有点迟疑,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皇上不是想问仪美人? 想到仪美人,张德恭就不由得想起良妃娘娘,他心底不禁摇了摇头。 良妃娘娘久病不起,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在对皇上不满? 那位害得良妃娘娘丢了皇嗣,皇上顾着冯妃腹中的皇嗣不帮良妃娘娘讨回公道,良妃娘娘不满是理所当然,但谁叫这世上不论谁错了,皇上都是不可能错的。 再说,皇室惯来凉薄,已经失去的皇嗣总是不如还在的皇嗣重要的。 皇上能够补偿良妃娘娘,却不会低声下气地去哄良妃娘娘。 良妃娘娘的这个病,要是再拖着不痊愈,恐怕是要失去圣心了。 许久,殿内依旧平静,在张德恭以为皇上不会再有吩咐了,正准备退下去时,时瑾初忽然偏头看了一眼楹窗边摆着的木槿花,他问: “回去了么?” 虽未指名道姓,但问的是谁不言而喻,张德恭立即回答:“已经回了。” 时瑾初轻颔首。 张德恭琢磨着皇上的意思,斟酌着问:“仪美人昨日才入宫,心底恐怕彷徨得厉害,皇上不如去闻乐苑陪陪仪美人?” 时瑾初扫了眼张德恭,没顺着他的话应下,而是好整以暇地问: “今年新上贡的碧螺春还剩多少?” 张德恭是知道当初在蔌和宫中的一番对话的,仔细思忖后,才谨慎回答:“年初时,皇上给坤宁宫、重华宫,还有蔌和宫各赏了一包,其余的都还在库房中。” 时瑾初垂眼,语气平淡:“都给她送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德恭却没忍住地朝他看了一眼,掩住心底的讶然。 这碧螺春是贡茶,每年产量少,也就意味着分到后宫的量也少,每年也就那么几个妃嫔能得一点,皇上对仪美人倒是大方。 “其余贡茶也都给她送点去。” 话落,时瑾初想起女子进宫探望良妃那日,连双鞋都是不合脚的,他不由得轻眯了眯眼眸:“朕记得库房中还有两匹云织锦缎和木凌鲛纱?” 张德恭了然皇上这话是何意,笑了声: “皇上记性真好。” 时瑾初懒得搭理他:“连同那匹蜀锦一起给她送去,其余的你看着办。” 张德恭心底腹诽,该赏的都赏了,他还有什么看着办的? 再怎么腹诽,张德恭也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亲自去了一趟后宫,但没成想等到了闻乐苑时,仪美人居然还在休息。 张德恭瞧了眼天色,拦住准备转身去叫醒仪美人的绥锦和秋鸣: “美人主子既然睡了,就别吵醒她了。” 闻言,绥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毕竟她瞧着姑娘的模样,当真有点心疼,舍不得叫起姑娘。 而秋鸣则是掩饰不住的愕然。 皇上有赏,居然没让主子亲自出来谢恩,秋鸣忍不住地呼吸快了一点。 张德恭没管秋鸣在想什么,他不过是眼瞧着皇上对仪美人是满意的,便也对仪美人释放了点善意罢了。 将皇上赏的东西都交给秋鸣,张德恭意味深长道: “皇上还是惦记着美人主子的。” 秋鸣喜不自禁,整个闻乐苑的宫人也都连忙跪下谢恩。 张德恭冲着绥锦和秋鸣拱了拱手,才转身离开,他说的是实话,皇上是惦记着仪美人没错,但也仅此而已。 赏的东西再贵重又如何?依旧比不过升一个位份。 但不论如何,凭着仪美人的姿色,这闻乐苑的灯笼应当也是要亮一段时间的。 怀着这个心思,张德恭一路赶回了养心殿,只是没想到某人叫住了他: “她什么反应?” 张德恭呐呐道:“奴才去的时候,仪美人还在休息,奴才便没有打扰仪美人,将东西放下就回来了。” “在休息?” 问出这句话时,时瑾初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间情景,尤其某人耐不住时低泣的模样,他眸底微不可察地稍暗了些许。 张德恭忙不迭地应了声。 时瑾初瞧不出情绪,淡淡地点了下头。 邰谙窈不知养心殿的对话,她一觉睡到了傍晚,还是秋鸣领了晚膳回来,绥锦才叫醒了她。 她睡得有点懵,朝楹窗外瞧了一眼,见外间日色有点暗,不由得问: “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回答她的是绥锦,顺势替她拿来衣裳。 浸湿的帛巾敷在脸上,邰谙窈眸底终于恢复了清醒,她依旧有点恹恹的,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晚膳也只简单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木箸。 秋鸣见状,忙忙将御前赏赐的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她还压低了些音量: “奴婢将东西都整理好放入库房了,奴婢瞧着皇上赏了好多贡茶,其中还有碧螺春,奴婢记得今年皇上只赏了几位娘娘,瞧数量,皇上应当是将剩下的茶叶都让张公公送来闻乐苑了。” 听见碧螺春三个字,邰谙窈指尖不着痕迹地轻颤了颤。 秋鸣还在细说碧螺春的贵重,邰谙窈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又想起昨日夜间的情景。 她若无其事地打断了秋鸣的话,转移了话题: “你今日出去后,可有什么收获?” 秋鸣话音一顿,绥锦不解地看过来,今日秋鸣出去时,她就有点纳闷,但她知晓分寸,什么都没有问。 秋鸣面色有点凝重,隐晦地看了主子一眼,才低声: “奴婢打听到了,本来主子入宫,皇后娘娘是有意让您入住蔌和宫偏殿的,是敬妃娘娘道,听闻主子往日身体不好,如今良妃娘娘又病重在身,还不如这合颐宫僻静,更适合主子居住。” 绥锦听到这里,才知道今日秋鸣做什么去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微妙,她不由得皱眉,心底升起一股担忧。 邰谙窈也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下黛眉,但她想的和绥锦不同,她扫了一眼闻乐苑上下,又想起合颐宫的位置,不禁觉得些许古怪。 合颐宫僻静么? 一点也不。 合颐宫和坤宁宫只有一刻钟的距离,和皇上的养心殿也距离不远,说得再过点,怕是许多妃嫔都想要住进这合颐宫中。 唯一能和僻静扯上关系的,也就是这合颐宫中没有主位,只住了一位蒋宝林。 但这也不算坏事。 邰谙窈杏眸闪过一抹纳闷,听闻敬妃娘娘惯来不插手后宫事宜,怎么会关注起她的宫殿住处? 而且,如果她记得没错,今日在坤宁宫请安时,第一个和她搭话的人也是敬妃娘娘,某种程度上,也是替她解了围。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她初入宫,和敬妃娘娘自然没有什么交情。 邰谙窈抬起杏眸,忽然问: “敬妃娘娘和良妃娘娘关系如何?” 秋鸣知道主子是何意,果断摇头:“奴婢从未听说过两位娘娘交好。” 良妃娘娘尚好,敬妃娘娘一直都是围着皇子和公主转,从不和后宫妃嫔有什么交涉,和诸位妃嫔的关系都是淡淡的。 邰谙窈蹙眉,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不论敬妃有什么目的,迟早都会暴露出来的。 ------------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时辰将近傍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也消失殆尽,暗色渐渐浓郁,但各个宫殿没人睡下,依旧在等御前的消息。 闻乐苑也在等,宫人翘首以盼,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邰谙窈倚着楹窗坐着,将众人百态都尽收眼底。 直到宫门落锁,御前一直没有动静,便也是有了答案。 ——今日皇上不入后宫。 宫门被重重地关上。 闻乐苑倏然陷入一片死寂中,宫人们都死命地垂下头,秋鸣也不由得咬了下唇。 秋鸣眼底有点担忧和不解。 主子是新人入宫,瞧着往日皇上的作风,若是喜欢,连续几日侍寝都是常有的事情,去年新妃入宫时,云贵嫔就是一连三日侍寝,叫众人羡慕不已。 而今日御前的赏赐也说明了皇上对主子是满意的,秋鸣不着痕迹地皱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整个闻乐苑中,也只有邰谙窈一个人的神色如常。 她扫了一眼满殿众人的神情,她好像很狐疑: “皇上每次宣人侍寝,都是连续传召?” 秋鸣下意识地回答:“不是。” 话落,秋鸣心底立时一个咯噔,有点不敢抬头看主子。 果不其然,邰谙窈轻扯了一下唇,她杏眸轻弯,仿若余着些许温柔,话音也格外轻细: “我以为每个妃嫔侍寝都是连续数日呢,不然,你们怎么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那般轻柔,却叫人心惊胆战,秋鸣砰一声地跪了下来,闷响一声,殿内其余宫人也立时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邰谙窈没有叫起,她脸上的情绪格外淡: “我不喜欢别人一惊一乍,你们既然在我宫中伺候,也应当要稳重一点。” 满殿只有绥锦一个人没跪下,秋鸣咽了咽口水,她心底苦笑,皇上不过一日没来,她们就表现得仿佛主子就此失宠了一样,怪不得主子会不高兴。 秋鸣低头恭敬道: “奴婢们谨记。” 邰谙窈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还跪着做什么,这么晚了,都下去休息吧。”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起身,不敢墨迹,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很快,殿内只剩下邰谙窈和一个绥锦。 绥锦心底叹了口气。 久病的人,多是脾气有点古怪,自家主子也是如此。 主子惯来不喜欢人垂头丧气的,年少时见惯了旁人对她病情的沉默,便觉得这般最是晦气。 知晓主子睡了一日,现在还不困,绥锦没催着主子睡下,而是拿了件披风替主子披上。 邰谙窈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倚着栏杆,看向外间奄奄一息的月色。 绥锦替她拢了拢衣襟,没有提起适才主子恼怒一事,而是不解地问: “主子今日怎么会让秋鸣去查宫殿一事?只认识一日,主子就相信她了?” 不怪绥锦这么问,她惯是了解主子,瞧着是最软和的性子,心却是冷的,根本不会轻易相信人。 邰谙窈头也没回,语气冷淡: “没什么信不信任。” “只要我还得势一日,总有奴才会想为我所用。” 这后宫妃嫔是多,但再多,又如何能有宫人多? 想得脸的宫人太多,位置却只有那么一点,谁都想往上爬,秋鸣若是抓不住机会,总会有其他人代替她抓住。 而且,秋鸣在宫中待了那么久,会使力来到闻乐苑伺候,心底没个想法才是不可能。 秋鸣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时间久了,自见分晓。 总归这宫中,除了绥锦,她谁都不信。 绥锦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问:“主子会觉得不高兴么?” 邰谙窈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眸底不易察觉地深了深,背对着绥锦,她轻扯唇: “良妃入宫七年,惯来听闻其得宠,结果一朝小产,连个凶手都查不出来,至今还卧病在床。” 绥锦有点不解地看向她。 邰谙窈声音很轻很轻: “我从见到良妃的第一面起,就知晓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陪伴在身侧七年的人都如此下场,她一个刚入宫的新妃,值当什么? 这后宫妃嫔,除了皇后,都不过猫狗一样,得他想起时,逗弄一番罢了。 难过和生气都不过是自作多情。 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叫那位对她印象深一些,至少在他高兴时,最好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她。 她有自知之明,没那么不识趣地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她这般的身份,自从踏入宫门那一刻起,便也没有不高兴的权利。 绥锦听得一阵心疼,顾不得宫中的规矩:“姑娘怎么这么轻贱自己?” 邰谙窈扭过头,背对着绥锦不说话。 绥锦鼻子酸,不由得红了眼,她擦了一把眼泪,咬声说:“姑娘也说过,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姑娘能叫陈夫人待姑娘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在这宫中,也同样能活得自在。” 她口中的陈夫人,就是邰谙窈的舅母。 邰谙窈依旧格外安静。 她想,舅母疼爱她么?应当是疼爱的,她离开衢州时,舅母还难过地掉了眼泪。 但在一开始,邰家久久不派人去接她后,舅母也曾觉得不耐烦,暗中和嬷嬷抱怨她就是个麻烦。 是她只要身体能够支撑,就坚持去给舅母请安,整日陪舅母说话,在舅母生病时,日夜不坠地守着其身旁,亲自替其煎药,所做之事从不敢假借人手。 处处谨慎,也处处熨帖。 夏日不敢用冰,冬日乖巧地闷在屋中,探头听着院外表姐妹的欢笑声,从不敢吹风,也从不敢轻易生病,只怕别人觉得她是个麻烦。 寄人篱下的生活从不好过。 她是一点点熬过来的。 这世上许是很多人过得比她艰难,但偶尔闲来,她每次听表姐妹和她羡慕,她的长姐是当今的良妃娘娘,是如何地备受宠爱时,她都会觉得煎熬。 她会忍不住地想,她和长姐,本应该是一样的。 她的病早就好了,为什么不来接她? 如果是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为什么长姐一出事,就迫不及待地让她入京?这个时候,便不需要担心她的身体了么? 她想质问,想得到一个解释。 但答案早就不言而喻,在见到邰家人的那一刻,她只是越发清楚答案。 她就是被遗忘了而已。 邰谙窈闭上双眼,掩住眸底深处的自嘲,她说: “你说得对,我能活得很好。” 毕竟,讨好一个人,是她做惯的事情了,不是么? 宫门落锁后,不止是闻乐苑得到了圣驾不曾入后宫的消息,满宫皆知。 和邰谙窈同住合颐宫的蒋宝林最先松了口气,她朝闻乐苑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地幸灾乐祸: “瞧她今日得意的样子,我还以为皇上对她有多满意呢,结果不过如此。” 今日邰谙窈一而再地拒绝她,叫她好生没脸,便是之前没有恩怨,她是乐得见邰谙窈落魄的。 松玉呐呐。 仪美人是只侍寝了一日,但当初主子也只侍寝了一日罢了,而且一直恩宠平平,松玉也不知道主子在嘲笑仪美人什么。 再说,仪美人位份比主子高了那么多,还是少有的有封号的妃嫔,且不论身后的良妃娘娘,就是仪美人自己,想要收拾主子都是易如反掌。 松玉根本想不通,主子为什么要和仪美人过不去。 松玉没有附和,不想加深主子和仪美人的矛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许是御前有什么事耽误了。” 蒋宝林听到这话有点不喜,瞪了她一眼,撇了撇嘴: “什么耽误不耽误,皇上真有心,便是刮风下雨也会来看她!” 松玉哭笑不得,知晓主子是在故意挑刺,仪美人才入宫两日,便是再能耐,也不可能叫皇上这般惦记。 蒋宝林说了两句,忽然想起自己也有数月未见过皇上了,脸色当即一垮,也没心思再关注仪美人的事。 蔌和宫。 良妃也得了消息,她先是一怔,随后,顾不得心底难与人言的情绪,她下意识地要起身,却猛地呛咳了一阵,扶雪被她吓得一跳: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好一阵呛咳后,良妃渐渐平缓下来,她细眉紧紧拧在一起:“你明日亲自去闻乐苑一趟。” 扶雪不解。 良妃就叹息了一声: “这宫中惯是见风使舵的人,二妹只得了一日侍寝,虽不难堪,却也只是平平,你亲自去一趟,别叫人看轻了她,也省得底下的人怠慢。” 妃嫔的闲言碎语固然难受,但最叫人受不住的是底下人的不上心。 且不说别的,便是御膳房稍怠慢一点,膳食往后排排,等送到宫中时,菜肴早就冷了。 二妹妹身体惯来不好,怎么受得了? 扶雪听罢,忍不住哭笑不得:“娘娘是有点杞人忧天了?二姑娘才入宫两日,下面的人再是看碟下菜,也不会这么着急。” 良妃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她苦笑一声: “我只是担心……” 不止是担心底下人的作为,也是担心二妹妹心底会胡思乱想。 扶雪听出了娘娘言下之意,不由得噤声。 她想起了她见到的二姑娘,的确是个心思敏感的,娘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扶雪拍抚着娘娘的后背,让娘娘躺下休息: “奴婢记得了,明日就亲自去一趟,娘娘您就放心吧。” ------------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翌日请安,邰谙窈依旧是辰时前被叫了起来,今日闻乐苑没了御膳房亲自送膳食的待遇,好在殿内的宫人昨日被训了一次,都长了记性,也能平常心对待,没有露出失落或不忿的情绪。 但较比昨日,今日殿内仍是显得沉闷了些许。 早膳时,隔壁就有人先行离开了,听见动静时,秋鸣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不满,但觑了眼主子的神情,最终还是咽下了话音。 邰谙窈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什么都没说,仍是让秋鸣跟着一起去坤宁宫请安。 坤宁宫中,她来得不早不晚,殿内还有许多空位,邰谙窈一抬眸就瞧见端坐着的敬妃娘娘,敬妃来得惯来是早,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敬妃很快朝她看来,冲她无声地笑了笑。 邰谙窈冲几位位份高的妃嫔服身行礼,敬妃很快叫了起: “仪美人来了,快坐。” 邰谙窈眸色忍不住地一闪,她想起了昨日秋鸣调查的结果,只不过她对敬妃娘娘了解过少,再有什么猜疑也得按住不表。 宫中对来请安一事很少有怠慢,她才落座不久,提花帘就被人掀开,颖婕妤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颖婕妤敷衍地对上位行了个礼,还未落座,眼神就落到邰谙窈身上,她掩住唇,轻飘飘一笑: “瞧仪美人这眼底的青色,可是昨日没有睡好?” 邰谙窈不动声色地挑眉,她眼底的青色? 昨日请安回去后,除了晚膳时间,她就差睡了一日一夜,梳妆时,对着铜镜她也没能发现有什么不妥,否则绥锦和秋鸣早提醒她了。 颖婕妤话音甫落,殿内就响起了几声闷笑,昨日瞧见仪美人时,满殿的人少有不觉得这是个威胁的,但等侍寝消息传来后,许多人心底都不禁松了口气。 同时,也觉得邰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想送仪美人进宫争宠,也不想想她们皇上岂是那般肤浅的人? 便是这般心思起起伏伏,才叫一些人忍不住地在听见颖婕妤话中的嘲讽时笑出了声。 邰谙窈落在杯盏上的手指收回,她轻点了点眼尾,仿若是真觉得自己眼底有些青黑,杏眸中浮现些许紧张和担忧,她没反驳颖婕妤的话,而是咬住了唇道: “颖婕妤心细,嫔妾初来乍到,许是昨日真的没有睡好。” 一两句嘲讽对她而言不痛不痒,即使她反驳,也总有人觉得她不过逞强罢了,既然如此,她也乐得装出一副黯然失神的作态。 她承认得过于爽快,叫颖婕妤难免觉得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中,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淡了些。 不知怎么的,瞧着邰谙窈脸上的失落和不安,颖婕妤心底莫名有些呕得慌。 装模作样,又是个贱人! 颖婕妤扯了扯唇,懒得再说话。 上位的敬妃娘娘和赵修容对视了一眼,都是端着杯盏抿了一口茶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很快,皇后娘娘从内室出来,殿内依旧有一个位置空着,不等皇后发问,外面就传来一阵动静,有人掀开帘子进来,邰谙窈隐约觉得眼熟,等来人开口后,她便知晓来人是谁了。 “皇后娘娘,我家娘娘今日起身时觉得有点不爽利,特意让奴婢来和皇后娘娘说一声,她今日应当是来不了请安了。” 在场和昨日相比,只少了一位冯妃娘娘。 邰谙窈很快想起来这人是昨日跟在冯妃娘娘身后的那个宫女,她觑了眼皇后娘娘,只见皇后娘娘面上浮现一抹担忧: “冯妃怎么样?有没有请太医?冯妃怀着身孕,可马虎不得。” 白蓉听着皇后有点紧张的话,忍住自得的情绪:“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出来时已经派人去了太医院,这时候应当也到了。” 她再是掩藏,众人也轻易瞧得出她的得意,毕竟冯妃自有孕后,不止是她,她宫中的人也是一样,都是张狂得厉害。 皇后娘娘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了两句,将让她回去仔细照顾着了。 白蓉不卑不亢地屈了下膝盖,显然是对皇后娘娘的反应早有所料。 满殿的人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有人看向白蓉的眼神莫名,邰谙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她忽然又不着痕迹地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 皇后对冯妃娘娘腹中这个孩子是怎能看待的呢? 当真没有一点不容之心? 邰谙窈品了品口中的茶水,和昨日御前赏赐的碧螺春不能相比,却也是难得的好茶。 这般茶叶随意拿来招待嫔妃,某种程度也可见皇后娘娘的底气,膝下有嫡子,又有宫权在握,皇上也同样敬重她,这样一想,仿佛她的确没什么好在意冯妃腹中的皇嗣的。 毕竟,如果这满宫中一直没有皇嗣诞生,对于皇后娘娘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前朝后宫莫不会觉得她善妒。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邰谙窈想起适才皇后娘娘一口一个冯妃娘娘有孕在身,再见殿内众人神情莫名,她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劲。 口中茶水味道也淡了下来,有点没滋没味的,邰谙窈囫囵咽了下来,她垂下杏眸,掩住了眸中的若有所思。 请安和昨日一样散得很快。 邰谙窈明显察觉到,昨日她没有侍寝后,这满后宫的嫔妃对她关注一下子就降低了下来。 所以,没有连番侍寝究竟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呢? 邰谙窈这般想着,但没有想到,等快到合颐宫时,就见到了停在宫外的銮驾,她脚步有一刹间的停住。 秋鸣也瞧见了銮驾,眼睛倏地一亮,压低了声音: “主子,是皇上来了!” 銮驾停在了合颐宫前,可想而知皇上必然在殿内等着主子,秋鸣根本没有想过皇上是来看望蒋宝林的这个可能性。 笑话,蒋宝林都入宫一年了,惯来恩宠平平,一共也没见皇上几面,皇上怎么可能亲自来看她? 邰谙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神色如常,瞧不出一点异样,和秋鸣一同踏入了合颐宫。 小松子一直等在宫门口,见到主子,忙忙迎上来,常乐轩有宫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什么,秋鸣看过去一眼,那宫人忙忙缩了头。 见状,秋鸣越发肯定心底的猜测,圣驾肯定是奔着主子来的。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皇上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邰谙窈瞥了他一眼,见他满头大汗,觉得他过于夸张,她去坤宁宫请安加上来回路程耽误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圣驾便是早来了,又能等多久? 但邰谙窈什么都没说,毕竟,那位是皇上,谁有胆子叫皇上等呢? 游廊连着殿门,若是殿内没有人等待,她一定是顺着游廊过去,恰能避着点日色,但现在,邰谙窈瞧了眼小松子额头的汗,她直接穿过院子,从台阶进了殿门。 有人冲她行了礼,立即掀开了提花帘。 邰谙窈悄无声息地呼出了一口气,她踏入了殿门,二重帘之后,有人斜靠在软塌上,听见动静,终于舍得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看过来一眼。 暖阳透过楹窗洒在他身上,叫他过于有些懒散和漫不经心,分明是他在等人,却让人觉得他等的那个人不过是无足轻重。 邰谙窈呼吸紧了些许,她和这位见面只见过寥寥数面,哪怕有过格外亲昵的举止,但二人依旧陌生。 瞧着眼前的人,邰谙窈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白日间相处和夜间时是不同的。 时瑾初看了眼站住不动的人,放下手中拿着的话本: “怎么不过来?” 邰谙窈蓦然回神,她有点犹豫,是否还要行礼? 仿佛瞧出她在想什么,时瑾初隐约低笑了一声:“过来坐。” 邰谙窈没犯糊涂,她颤着杏眸,应当是有点紧张,堪称一点点挪到了某人跟前,时瑾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一身裸粉色的织锦宫装,腰带将腰肢掐得纤细,肩膀也那般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刮走。 时瑾初慢腾腾地伸出手,她有点讶然,杏眸毫无预兆地睁圆,对此,时瑾初只是勾了下唇,眸底情绪意味不明,他拉着人坐到了他跟前,挤在一张软塌上,本来宽裕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邰谙窈没有发愣,她寻着话题,也是真的不解: “皇上怎么来了?” 时瑾初没有忽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她过于消瘦,他一手揽过,能很轻松地扣住她整个腰肢,他下颌抵着她肩膀,彼此离得太近,呼吸都仿佛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淡淡回答:“来看看你。” 邰谙窈默默咽声。 她在心底琢磨这位是什么意思? 有人扣着她的腰肢,指尖一点一点的,叫她有点痒,也有点不自在,整个人如同紧绷的琴弦,一点也没法放松。 那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不紧不慢地问她: “今日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邰谙窈懵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或者说,他落在她腰间的手早暗示了什么。 一抹热色烧到了耳根,邰谙窈脸色有点绯红,她咬住唇,闷闷回答: “嫔妾听不懂。” 时瑾初瞧着那抹绯色,数个呼吸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外间的暖阳,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是朕想错了。” 邰谙窈杏眸中迟疑地露出一抹不解。 某人淡淡道:“听张德恭说,昨日来送东西时你还没醒,原来不是累着了。” 他说得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平常的一句话。 但邰谙窈脸色倏地爆红。 ------------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邰谙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掐了一把指尖,臊红着脸,恼声: “皇上!” 昨日她请安回来后会休息,答案不言而喻。 某人明知道答案,还在装模作样,根本就是故意的! 时瑾初偏头看她,她略白的脸色因羞恼飘上些许绯红,杏眸都染上臊意,整个人较刚才生活了许多,叫人看着也终于觉得顺眼。 人舒坦了,他也终于说点像样的人话: “请安时,有人为难你么?” 邰谙窈眼神一闪,着实摸不清眼前这位的作风,她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情绪,斟酌着说:“宫中人都和善温柔,没有人为难嫔妾。” 和善? 时瑾初看了一眼女子的头顶,对这话不置可否,总归他问过了,她既然都说没人为难,他便也当这话是真的。 至于若是假的,怎么办? 便只能她自作自受。 御前忙碌,时瑾初没在闻乐苑久留,陪着邰谙窈吃了午膳,也终于瞧见她的食量,他不经意地偏了下头。 直到出了合颐宫,銮驾往御前抬着走,时瑾初冷不丁地问: “她吃不惯京城的菜色,御膳房都是瞎子么?” 张德恭一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皇上在说什么。 他难得呃了一声,心底替御膳房叫了声屈,他瞧着仪美人的作风,吃不下的膳食都赏给底下奴才,御膳房哪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心底再怎么腹诽,张德恭一点不敢表露出来,轻咳了一下: “皇上说的是,都是御膳房的疏忽。” 銮驾中没再传出声音,张德恭却不是傻子,等銮驾到了御书房后,他没跟着皇上进去,而是叫了自己徒弟元宝来: “你跑一趟御膳房,叫他们琢磨点江南的菜色,别整日没长脑子一样。” 元宝不懂,挠了挠头:“师父,至于么?” 不过一个美人罢了。 张德恭白了他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去就是了!” 元宝讪笑着,忙忙应声。 等元宝转身离开后,张德恭看着元宝的背影,忽然轻啧了一声,心底不禁摇了摇头,这人和人的运道,真是谁也说不清。 不论日后仪美人如何,但如今皇上肯替仪美人费心思,便是仪美人手段了得。 这宫中没有秘密,圣驾去了合颐宫一事很快传遍整个后宫。 六月栀子花开,满殿散着淡淡浅香,柳愫快步走入殿内,娘娘正在陪着小公主玩闹,殿内时而响起笑声,柳愫脚步慢了下来,敬妃娘娘朝她看了一眼,未曾说话,等让嬷嬷将小公主带下去后,她才转头问: “怎么了?” 柳愫压低了声音:“圣驾去了合颐宫。” 敬妃娘娘有点意外: “看来皇上还是很喜欢她的。” 柳愫轻撇了撇嘴,她闷声道:“什么喜不喜欢的,这宫中得皇上青睐的人还少么?” 只说那颖婕妤,一连半月侍寝,谁瞧了不眼热?但搁在仪美人才入宫那日,不照样被落了脸面? 她们这位皇上惯来是随心所欲,高兴时能将人捧在手心,仿佛摘星戴月也都能依着顺着,不高兴时,再是得宠的妃嫔也不如这铺在地上的青玉石。 如今皇上只不过去看了一次仪美人罢了,昨日侍寝不是都落空了么? 总归柳愫是没觉得皇上有多在意这位仪美人。 敬妃娘娘不置可否,她只是轻飘飘道: “听闻昨夜户部尚书匆忙入宫,而后皇上直到今日早朝时才出了御书房。” 早朝后,请安未散时,人就出现在了合颐宫。 柳愫倏地噤声。 她狐疑不定地看向娘娘,娘娘是在说,昨日皇上是被政事耽误,才没有宣仪美人侍寝么? 柳愫不想信,却很难怀疑娘娘的话,她蓦然有点丧气。 仪美人生得那般容貌,也难怪会叫人惦记,即使是她们的这位皇上也不例外。 她小声嘀咕:“良妃倒真是好命。” 往日良妃也算自命清高,惯来有恩宠,和其余妃嫔走得都是疏远,如今丢了皇嗣,又和皇上闹了许久的性子,眼见皇上渐渐少去蔌和宫了,居然又冒出一个仪美人。 仪美人和良妃的关系摆在那里,只要仪美人得宠一日,皇上就不会忘记良妃。 敬妃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在挑丝线,准备亲自给小公主做一身衣裳,对柳愫的话,她只是淡淡道: “行了,少提及别人。” 要说,她们和良妃本是没有龃龉的,良妃是有些清高,但也很少得罪人,只是在良妃有孕时,她过于紧张皇嗣,时常闹出一些动静,她本就得宠,皇上也总会去看望她。 按理说,和她们重华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偏有一次小公主染病,重华宫派人去请皇上时和蔌和宫的人撞了个正着。 敬妃惯来是恩宠平平,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皇上去了蔌和宫。 万幸,小公主没出什么事,但这次交锋也难免叫重华宫的人心底留下些许痕迹。 当时宫中有两位妃嫔有孕,良妃过于显眼,越招人嫉妒,尤其是那位待遇明显落一截的人,心底不平衡越来越严重,不患寡而患不均,最终是闹出了事端。 柳愫心想,良妃还是没见识过人性冷暖,才敢在有孕时那般招摇。 也许她只是初次有孕紧张,但落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碍眼? 柳愫蹲下来替娘娘挑丝线,她忽然低声说: “也不知这位仪美人到底能不能争口气。” 娘娘难得插手一次后宫事宜,叫仪美人搬出了蔌和宫,只盼着这仪美人别叫她们失望。 敬妃手上的动作有一刹不易察觉的停顿,她头也没抬:“和我们没有关系。” 柳愫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下了声音。 ********** 蔌和宫,浓郁的药味渐渐散去,楹窗被敞开,昏暗许久的殿内终于见到了点暖色。 二重帘被掀开。 良妃娘娘听见动静,转过头去,见到是扶雪进来时,她有点惊讶: “怎么这么快?” 扶雪是依着她的吩咐准备去看望仪美人的,可是,这才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扶雪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扶雪呐呐,半晌,她低下头: “奴婢走了一半,途中听说圣驾去了合颐宫,就回来了。” 殿内倏然一静。 良妃娘娘怔怔地看着楹窗外的桂树,桂树未开花,但见了嫩芽,许久,她回过神来,扯出了一抹笑:“哦,皇上去了啊,倒是也好。” 她重复地说: “也好。” 在这后宫,皇上的安慰和震慑,总是要比其余人来得有用的。 圣驾这一去合颐宫,这后宫短时间再没人敢怠慢二妹妹。 良妃娘娘这般想着,但心底仍旧忍不住泛起一股难言的涩意,她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最终堪堪握紧,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迅速偏过头,有点闷的声音传来: “今日请安时,有人为难她么?” 扶雪看着这样的娘娘,也觉得心疼。 她是最了解娘娘心意的人,不论皇上做了什么,但总归那是娘娘爱慕了数年的人,亲眼瞧着他宠爱旁人,尤其算是自己一手推上去的人,娘娘心底怎么可能好受? 扶雪低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来,她心情有点复杂:“奴婢瞧着,二姑娘是能够应付这些的。” 根本不需要娘娘操心。 且瞧二姑娘的动向,也没有要来求助娘娘的打算。 良妃娘娘沉默了许久,她扭过头,外间的风很轻,偶尔有宫人路过蔌和宫,只传来细微的动静,让良妃很清楚地知道,这宫中早恢复了热闹。 她再颓废下去,许是要彻底被这宫中遗忘了。 良妃忽然问: “皇上有多久没来蔌和宫了?” 扶雪被问得哑声。 有多久呢?娘娘小产后,第一个月时,皇上还时常来蔌和宫,但娘娘陷入失去皇嗣的痛苦不可自拔,面对皇上也有点怨恨。 皇上许是看出娘娘的想法,后来,圣驾来得越来越少。 最近半个月,只有二姑娘入宫那日,皇上来一趟,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良妃扯唇凄凉地笑了一下,她神色落寞,那般明艳的五官都瞧着有点黯淡,她说: “你也记不得了么……” 扶雪眼泪倏地一下子掉下来,她哽咽:“娘娘——” 蔌和宫的对话无人可知。 和蔌和宫的冷情相对比,闻乐苑中却是热闹,晚膳时,御膳房的人又亲自来了一趟,送来的膳食都是江南常见的菜色。 邰谙窈见状,轻挑了下眉。 她只当这御膳房的人见风使舵,全然没有想过这其中还有某人的功劳,她很客气地谢过御膳房的人,当日晚膳,肉眼可见地多吃了些许。 绥锦松了口气,主子身体不好,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她担忧,却不敢在主子面前提起。 幸好这御膳房注意到了,绥锦不由得对御膳房颇有些感激,好感度霎时间飙升。 晚膳才送来,敬事房的人也到了。 闻乐苑侍寝的消息传到后宫时,吉云楼内响起了一阵玉器破碎声。 颖婕妤冷着一张脸。 她请安时才嘲讽了仪美人,当晚就再度被打脸。 她这段时间一度连番侍寝,再是得意不过,冯妃娘娘都不放在眼底,谁不知道冯妃在良妃一事上遭了皇上不喜,只靠着腹中皇嗣撑着脸面罢了,唯独在仪美人身上一而再地失利。 可想而知,这宫中是如何笑话她。 殿内宫人跪了一片,颖婕妤看着心烦: “跪什么跪,还不滚出去看看皇上到哪儿了!” ------------ 13 第 13 章 ==十三章== 敬事房去了合颐宫后,各个宫殿不论什么心情,都只能按捺下来,准备熄灯休息。 谁都没有想到圣驾在去合颐宫的路上会遇见颖婕妤。 消息传来,众人惊愕。 全然没有想到颖婕妤会做到这种地步,说得难听点,一旦事情没按着颖婕妤的预料中发展,只会落得更难堪。 对此,消息传入朝阳宫中时,冯妃娘娘只是冷呵一声: “本宫瞧她是骨头轻了!” 被皇上前段时间的恩宠宠过了头,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 其实宫中某些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前段时间皇上对着颖婕妤的恩宠,只不过是故意纵着颖婕妤,毕竟满宫叫得上号的妃嫔中,也只有颖婕妤这般没脑子。 否则,她怎么敢轻易对上冯妃? 冯妃是不喜欢颖婕妤,但她也很清楚,颖婕妤能截走她的恩宠,原因不在于颖婕妤多么得宠,根本还是出于良妃一事。 只可惜良妃没有意识到,还在宫中自怨自艾。 冯妃巴不得良妃继续颓废下去,但不代表她乐意见一个颖婕妤在她面前放肆。 只是她才做了惹皇上不喜的事,最近需要低调一些,否则,她早腾出手来收拾颖婕妤了。 邰谙窈得了消息,但她只吩咐宫中人不要轻举妄动,她也等着看皇上要准备怎么做,也恰好能借此让她看清些许皇上的想法。 秋水亭。 养心殿前往合颐宫的必经之处。 颖婕妤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她穿着一袭艳兰色宫装,缝制衣裳的人手巧,勾出颖婕妤曼妙的身姿,她戴着一支步摇,被风拂过细微响动,在浅淡月色下,越发添了些许颜色。 时瑾初已经看见她了。 他眉眼瞧不清神色,夜色浓郁,叫他眸底深沉,只是不论谁看去,都能察觉到一股冷然。 张德恭心底暗骂了一声,这颖婕妤真是没眼力见。 前日颖婕妤来请皇上都被拒绝了,今日又来一遭,还真觉得自己叫皇上另眼相待了不成? 张德恭琢磨不清皇上的想法,但只凭皇上借颖婕妤给冯妃难堪,就猜得到皇上没把颖婕妤当回事。 否则,待日后颖婕妤恩宠平淡后,面对冯妃娘娘时,要如何自处? 时瑾初一手抵着下颌,他瞥了眼秋水亭旁边盛开的荷花,忽然话音不明道: “今年荷花难道有什么特殊?居然有人冒着夜色赏花。” 张德恭讪笑一声。 谁看不出来颖婕妤是奔着什么来的?皇上倒真是会曲解,居然将颖婕妤半路截人给说成了是来赏花。 张德恭艰难地附和:“许是今年荷花开得格外盛吧。” 时瑾初恰有其事地点头: “那别打扰了她的雅兴。” 张德恭干笑,心底替颖婕妤尴尬,想要截宠,结果皇上连停都不想停下来。 颖婕妤来都来了,她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人在得意上头时,是很难接受登高跌重的,不过她心底也清楚,她很难轻易拦得下圣驾。 皇上可不是什么照顾人脸面的人。 颖婕妤一副乍然见到圣驾的模样,下意识出口叫了声“皇上”,但下一刻,许是天色昏暗,又许是路上很滑,她居然一个踉跄,直接从台跌下,只听得见一声尖叫,张德恭看过去时,只能看见颖婕妤身子倾斜,整个人翻过栏杆栽入了水中。 视线中只残余了颖婕妤惊慌的神色。 张德恭目瞪口呆。 他不由得想,这颖婕妤应当不是故意的吧? 否则,这也太拼命了。 凉亭上乱成了一团,惊呼和求救声混成了一片,圣驾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般乱象中,时瑾初蓦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愣着做什么,还不救人?” 张德恭心底咯噔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只指挥着人下水救人,半句话没替颖婕妤说。 甭管颖婕妤落水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总归只要在皇上心底她是故意的,颖婕妤便是不小心也成了故意。 闻时苑中,邰谙窈最终还是没等来圣驾,眼见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眼睑在鼻梁上落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许久,她抬眸,一手撑着下颌,声音很轻,语气却平淡:“皇上应当是不会来了,都下去休息吧。” 秋鸣瞧了一眼主子,蓦然有点哑声。 她忽然看不透这位主子在想什么,说她难过,半点都看不出来,甚至一点急躁和不虞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要说主子无所谓,又好像也不是。 秋鸣看不明白,只是劝了劝: “主子要不再等等?皇上说来的,应当不会食言的。” 邰谙窈觑了外间浅淡的月色,她问:“那我还要等多久?” 她问得寻常,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绥锦听出了什么,不着痕迹地给秋鸣使了个眼色,秋鸣不明所以,但到底没再敢出声,顺从地服了服身,带着宫人退下。 见状,邰谙窈才收回了视线。 她讨厌等人。 不论是等谁。 绥锦叹了口气:“奴婢替主子熄灯。” 邰谙窈扫了一眼楹窗外,她连窗户都没关,直接脱掉外衫上了床铺,对绥锦的话只交代了一声: “不必,让它自己灭。” 绥锦不解,邰谙窈却是没有解释。 于是,闻乐苑的烛灯燃了一整夜,天际将明时才堪堪灭掉,这一点被有心人看在眼底,等到请安时,便也传入该知道的人耳中。 想也知道,今日的请安必然会很热闹。 邰谙窈被绥锦叫起来,秋鸣忙忙掀帘进来,邰谙窈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秋鸣脸上神情有点复杂,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当她开口时就成了不忿: “奴婢听说昨晚颖婕妤在秋水亭落水了,恰好被圣驾撞见!” 待解释完,秋鸣有点咬牙切齿:“什么落水!奴婢瞧她就是故意的!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在圣驾来合颐宫的路上落水,时间掐得那么好,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她真将别人都当傻子糊弄呢!” 秋鸣来了闻时苑伺候,又是殿内的大宫女,和仪美人注定上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希望仪美人万事顺遂。 说完,秋鸣隐晦地看了眼主子的神色,有点摸不透主子的想法,迟疑地压低了声音: “看来昨日皇上没来是事出有因,颖婕妤在圣驾前落水,皇上会言而无信应当也是无奈之举。” 邰谙窈有点诧异地瞧了眼秋鸣,秋鸣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呐呐:“是奴婢说错了么?” 邰谙窈没说错,也没说没错,只是问: “让宫人来通知一声,很难么?” 秋鸣骤然哑声。 答案不言而喻。 邰谙窈偏头,低声笑了下:“你瞧,你也觉得不难,不是么?” 秋鸣忽然有点不敢看主子的眼睛,是啊,派人来说一声很难么?不难,但皇上没有这么做,一旦主子是个执拗的人,是否会空等一夜? 秋鸣心底苦笑,她一个宫中待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还没有主子看得明白。 许久,秋鸣一点点低垂下头: “是奴婢错了。” 她不该总让主子对皇上生出期盼,因为期盼落空的滋味很难受,而这后宫女子最是容易期盼落空。 邰谙窈没再说什么,等坐在梳妆台前,她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在绥锦要替她梳妆时,她忽然说: “擦点粉就行。” 绥锦不愧是和她有着许多年的情分,当即听出她的话音,绥锦放下了口脂,须臾后,铜镜中的女子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是未曾睡好,又似乎是病色缠绵。 绥锦低声,有点迟疑: “这样会不会显得……” 显得落魄? 邰谙窈在铜镜中和她对视:“难道不应该么?” 这宫中不缺人,也不需要她清高,表示对侍寝不在意。 不论原因如何,她的确是被人截走了恩宠,今日会觉得黯然伤神也是应当,那位总该对她有些补偿。 当然,若是那位铁石心肠,她也没有办法。 但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再去坤宁宫请安,她来了宫中三日,每日请安都有不同的感受,也是难得。 她一入坤宁宫,坤宁宫内倏然安静了下来,一堆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她,邰谙窈脚步一顿,她抿了抿唇,下颌也越发低了些许,下敛的眉眼都透着些许黯然。 有妃嫔对视了一眼,觉得她也是倒霉。 谁叫颖婕妤盯上她了呢。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难道仪美人昨日又是没睡好?” 邰谙窈今日的狼狈可比昨日明显得多,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冷眼旁观。 但谁也没想到邰谙窈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替她堵了回去,声音格外冷淡讽刺: “在宫门口被截了圣驾,搁何美人身上,何美人能睡得安稳?” 适才说话的人,也就是何美人脸色悻悻,不理解云贵嫔作甚要多管闲事。 邰谙窈眸色稍闪,想起秋鸣曾和她透露过的消息,对云贵嫔为何会仗义开口,心底了然。 云贵嫔只是瞧了一眼邰谙窈,她惯来和颖婕妤不对付,也乐得给颖婕妤添堵,这位仪美人瞧着是有姿色的,她不信皇上会轻易将人忘记,而且仪美人背后还有良妃娘娘呢,她乐意撮得仪美人和颖婕妤对上。 邰谙窈的局促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她冲云贵嫔感激地笑了笑。 她这一笑,立时声色惊艳,仿佛满殿生辉。 云贵嫔有一刹间被闪了眼,她心底蓦然一沉,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颖婕妤会着急拦仪美人的恩宠。 ------------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邰谙窈已经做好今日请安时会被嘲讽的准备了,但何美人被云贵嫔挡回去后,就再没人对昨日一事议论什么。 邰谙窈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 宫中人的作态很能说明情况,众人对云贵嫔的忌惮比她想得要深,也就代表了,在众人眼中,云贵嫔这位新贵是颇有些分量的。 今日颖婕妤没来请安。 皇后出来后,面有倦容,她一手揉着眉心,解释道: “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昨日颖婕妤不慎落水,幸好被皇上遇见,才免于难事。” 听闻颖婕妤昨夜时落水,一些消息不灵通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而高位都是早就知晓的模样,不知是谁嘀咕了出声:“……真能豁出去。” 没人相信颖婕妤落水是个巧合。 皇后也听见了这话,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虞,吓得众人不敢再议论。 只是,皇后转头看了一眼邰谙窈,见到邰谙窈脸上的苍白时,她慢了半拍,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去,训诫道: “你们日后也都留意点,不论是赏花还是赏月,都别再闹出这种事端,叫人笑话不说,万一真的出了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妃嫔都服身,恭敬地应声。 只是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地掩住唇笑,她们哪能听不出皇后娘娘的话外音,原来颖婕妤昨日是打着赏花的名义去截宠啊。 真是够糊弄人的。 也有妃嫔若有似无地朝邰谙窈看去,邰谙窈察觉到了这些视线,但她今日请安格外安静,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请安很快结束。 等邰谙窈回到闻乐苑后,外间就传来一阵响声,秋鸣忙忙来报:“主子,坤宁宫的问春姑姑来了。” 邰谙窈有点不解,但她没有耽误,很快到外殿接待问春。 问春态度不卑不亢,冲邰谙窈行了礼,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宫人,宫中手中抱着一个锦盒,等邰谙窈叫起后,问春才道: “娘娘回去后见到这支鹊上枝头的玉簪,就觉得很适合仪美人,特意让奴婢给仪美人送来。” 鹊上枝头,格外好的寓意。 这个时候皇后娘娘给她赏赐,邰谙窈心底了然,这是在为昨晚一事安抚她,邰谙窈杏眸抬了抬,颇有点受宠若惊,她朝坤宁宫的方向服了服身,垂眸轻声道: “有劳问春姑娘替我谢过娘娘赏赐。” 等问春离开后,邰谙窈瞥了一眼那支玉簪,下一刻,她收回视线,淡淡道:“收起来吧。” 坤宁宫给闻乐苑送了赏赐一事根本瞒不住。 御前也得了消息,张德恭琢磨一下皇上的态度,再次进殿奉茶时,不由得瞥了眼皇上,有点欲言又止。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撂下笔,偏过头: “什么事?” 张德恭呐呐道:“也没什么,就是奴才听说今日请安后,皇后娘娘给闻乐苑送了赏赐去。” 殿内静了片刻,香炉中仍在燃着袅袅白烟,冷清的香味溢散在殿内。 某人扫了一眼奏折,持笔,等笔端染了墨水,停顿了片刻,在奏折上落了个红批。 “她怎么样?”时瑾初仿若终于想起来,随口一问。 张德恭心底替仪美人摇了摇头:“听说昨日闻乐苑的烛火亮了一夜,今日请安时仪美人的脸都是白的,应当是昨夜未曾休息好。” 就在张德恭以为皇上听了这话会对仪美人生出心疼或怜惜时,结果就听皇上问: “昨日太医说,颖婕妤也许会染上风寒?” 夜深露重,从湖水中走过一遭,会染上风寒不是件意外的事。 昨日他压根没打算在吉云楼留宿,自然没有想到让人去闻乐苑传话,后来颖婕妤一事折腾许久,等太医诊出结果,话里话外透着颖婕妤没有大碍后,时瑾初就出了吉云楼,但夜色过晚,他懒得再折腾,直接回了御前。 也因此,他也不清楚颖婕妤最后到底有没有真的染上风寒。 张德恭讪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胡乱猜皇上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地回答: “太医是这么说的。” 时瑾初颔首:“既然如此,就让她好好歇着吧,病没好前,不必去给皇后请安了。” 张德恭愕然,慢半拍才听懂皇上的旨意。 歇着?是歇多久? 妃嫔染病,绿头牌也是要依着规矩撤下来的。 又不许去给皇后请安,这说着是染病休养,其实根本就是被禁足了吧? 时瑾初没管张德恭的想法,在吩咐后,他重新伏案处理政务,眉眼淡然,眸底的情绪也未曾掀起波澜,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张德恭看得噤声,默默退了出去。 他心底清楚,皇上会罚得这么重,不止是替仪美人做主,还有一点是觉得颖婕妤过于没眼力见。 昨日,皇上明摆是不想搭理颖婕妤,结果颖婕妤愣是闹出一番事端,逼得皇上不得不停下来。 这世上少有能逼皇上做事的人,即使有,事后也必然要付出代价。 颖婕妤染病休养的消息在傍晚前就传遍了后宫。 坤宁宫中。 问春送走了张德恭,回到内殿后,脸色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只是有点纳闷:“娘娘,皇上这是在替仪美人出气么?” 皇后理着卷宗,其实不是很想搭理这些问题,但这宫中无聊,也只有这些话题度日。 “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的?” 就算是皇上在替仪美人出气,但昨日仪美人空等一夜,难道就是假的了么? 事后补偿有什么用。 再说,皇上何时做过违背心意的事? 颖婕妤最近越来越轻狂,与其说之前皇上是因仪美人落了颖婕妤的脸面,不如说颖婕妤惹了皇上厌烦。 这次让颖婕妤闭宫养病,瞧着是给仪美人补偿,何尝不是皇上顺手推舟? 皇后娘娘想起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她是养病,太医院那边就不能怠慢,让太医每日都去诊脉。” 问春立时应声: “奴婢知道的。” 提起太医院,问春顿时想起一件事:“对了,今日蔌和宫派人来说,良妃的病好得差不过了,明日应当就来给娘娘请安。” 问春撇撇嘴。 蔌和宫哪里是来说明日要来给娘娘请安,根本就是提醒娘娘,良妃的绿头牌该挂上去了。 皇后视线在这页卷宗上多停顿了片刻,她才说:“病好了,也是该出来透口气了。” 皇后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眸色不明: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哪能一直缅怀于过去呢,不然不是要把心气都拖死了吗。” 问春没听懂,不敢轻易搭话。 皇后也不指望她说什么,直接吩咐: “派人去敬事房一趟,再和御前透露一声这个消息。” 问春不解:“为什么要和御前透露?” 这不是在替良妃娘娘争宠么?问春不乐意。 皇后头也不抬: “良妃失去皇嗣才会病重,如今病愈了,皇上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 颖婕妤养病和良妃病愈两个消息是同时传到闻乐苑的,邰谙窈蓦然抬起杏眸,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 良久,她情绪莫名地出声: “良妃娘娘病好了啊。” 秋鸣觉得殿内气氛有点古怪,不由得瞧了绥锦一眼,毕竟,论对主子的熟悉,满宫中也没人能和绥锦相提并论。 绥锦知道主子的心结,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替主子拆了发髻上的步摇,一点点将青丝梳顺,安静地陪着主子。 风吹着楹窗轻轻晃动,暖阳忽隐忽现,照得邰谙窈眸底的情绪一明一暗,她忽然问: “冯妃娘娘有孕多久了?” 秋鸣心底咯噔了一声,她不敢揣摩主子的意思,咽了下口水,才敢回答: “冯妃娘娘已经怀胎六月有余。” ------------ 15 第 15 章 ==十五章== 傍晚,敬事房中,宫人有点焦头烂额。 一排牌子摆在跟前,小卓子看了眼刘公公,纠结地问:“公公,咱们到底怎么放?” 这摆牌子也是有讲究的,皇后的牌子毫无疑问是摆在最前面,其余的妃嫔按规矩应该是要按位份摆,但实际上也不一定。 例如今日。 坤宁宫那边特意来交代良妃娘娘病愈,绿头牌要挂上了,话里话外也有隐隐的暗示,他们当然是要把良妃娘娘的牌子摆得显眼一点。 但问题是,在坤宁宫来人前,甘泉宫也派人来一趟。 这满宫中看似得宠的人颇多,颖婕妤和云贵嫔都能算在其中,但叫宫中人最看重的还是良妃娘娘和赵修容娘娘。 这段时间宫中的风向让人有点看不透。 良妃娘娘小产闭宫不出,赵修容也有月余不曾侍寝,但不管怎么样,两人都是他们敬事房得罪不起的。 小卓子在良妃和赵修容之间纠结,他口中的刘公公也是眉头紧皱,视线却是落在仪美人的绿头牌上,小卓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倏然噤声。 他也想起来了今日宫中的风波。 甭管皇上处罚颖婕妤的用意是什么,明面上都是在给仪美人交代。 小卓子愁得不行。 许久,刘公公皱着眉,还是把良妃娘娘的绿头牌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论位份,论恩宠,良妃娘娘不比其余人差,还有坤宁宫的叮嘱,这番安排是最妥当的了。 这样想着,刘公公还是有心机地把赵修容和仪美人的绿头牌摆在了一个极其容易看见的地方。 晚膳前,刘公公端着绿头牌朝养心殿而去,银盘被锦帛盖住,外人瞧不见内里的情况。 御前也得了良妃病愈的消息。 养心殿内格外安静,时瑾初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张德恭恭敬地垂头等在一旁。 敬事房的到来也是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绿头牌一掀开,张德恭心底就啧了一声。 坤宁宫敢往御前递消息,意思不言而喻,想必敬事房也是懂的,这敬事房真是够鸡贼的,谁也不想得罪。 时瑾初也瞧见了,他指骨在御案上不轻不重地敲点了两下,忽然说了句: “你差事办得越来越好了。” 吓得刘公公麻溜地跪在地上,额头都快溢出冷汗,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里是出了错? 时瑾初没管他,手指接触到良妃的绿头牌,但下一刻,他就格外自然地掀开了仪美人的牌子。 刘公公苦笑,终于知道自己揣摩错了皇上的心意。 下一刹,时瑾初垂眼看向他,若无其事地问: “打算一直跪下去?” 刘公公一个激灵,立即站起来:“奴才这就去传旨!” 侍寝的消息传入闻时苑,邰谙窈很惊讶,她直白地透出不解: “皇上是召我侍寝?” 她问得格外迟疑,极其地不自信和意外。 她轻咬了下唇,脸色说不清是白还是红,在游廊下,天色昏暗,给她添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和安静。 话落,邰谙窈仿佛察觉到自己的问题不适宜,她收敛下情绪,冲刘公公轻抿唇: “谢过公公。” 绥锦手疾眼快地给刘公公塞了一个荷包。 刘公公想起适才养心殿的事情,只觉得这个荷包收得烫手,但他不能不收,否则指不定闻时苑上下要胡思乱想。 等敬事房的人离开,侍寝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后宫。 蔌和宫中,扶雪得了消息,有片刻的僵硬,许久,她转身进了内殿,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娘娘。 良妃今日穿了一袭湖绿色织锦宫装,她病了一遭,眉眼多了些许愁绪,也余了许多说不清的温柔,往日的明艳仿佛褪了些许,却依旧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是位众所周知的美人,病情也没能褪去她的风姿。 扶雪进来前,她正在对着铜镜梳妆,犹豫是戴玉簪还是步摇,等从铜镜中瞧见扶雪略有些犹豫沉默的神情后,她脸上神情一凝,稍顿,她松了手,玉簪和步摇都落在了梳妆台上,发出很轻的一声闷响。 她仓促地移开眼,问: “是二妹妹?” 扶雪沉默,也是默认。 良妃半点不意外,如果是别人,扶雪不会是这么复杂的情绪。 半晌,良妃扯出一抹笑,她勉强道:“也挺好的。” 不论是她得宠,还是二妹妹得宠,都是邰家的荣誉。 而且,邰家的心思摆在那里,她这身子已经没用,不如二妹妹侍寝来得有利一些。 良妃这般安慰着自己,不肯对二妹妹生出嫉恨,只是当她对上铜镜中女子的视线时,她才发现铜镜的人脸色是那般惨白。 叫她的那些安慰借口都显得那么无力和苍白。 良妃咬住唇,她忍住眸中涌上来的酸涩,许久,她低声问: “……扶雪,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 怪她不懂事,怪她非要让冯妃拿性命赔罪。 但冯妃害了她的孩子啊。 她和他的孩子,她盼了整整七年的孩子,她怎么能不恨冯妃呢? 扶雪听不得娘娘这般说,她立刻反驳:“皇上怎么可能怪娘娘?要怪,也是怪某人狠毒!” 在这件事中,她们娘娘有什么错?! 便是和皇上赌气,以至于病了这么久,也是人之常情。 良妃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扯唇,扶雪说得没错,她有什么错?便是再来一次,她也不可能大度地不去怨恨冯妃。 想到冯妃,良妃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恨意,她攥紧了手心: “冯妃最近在做什么?” 扶雪对朝阳宫一直很关注,直接回答:“说是身体不适,在宫中一直养着,连坤宁宫的请安都不去了。” 良妃脸上闪过些许讥讽: “原来她还有点脑子。” 知晓有人会惦记她腹中的皇嗣,不敢出来招摇惹眼。 话音甫落,她眸色沉沉地盯着铜镜的人,许久,她笑了笑,格外温柔,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以为躲在宫中就安全了么。” 要真的能安全,当初她闭宫不出的时候,又怎么会丢了皇嗣? 扶雪没有劝解娘娘。 她们都知道,在蔌和宫满殿溢满血腥味的那一刻起,她们和冯妃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绝不可能有和解! ******* 邰谙窈没关注蔌和宫,但她只消想想,也猜得到良妃什么心思。 冯妃都有孕六月有余了,距离生产,也顶多还有三个月时间,良妃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妃顺利生产。 或许,这宫中远不止良妃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但这都不关她的事。 邰谙窈在日色彻底暗下来时,等到了圣驾,这一次,没有人再截宠,于是邰谙窈顺利地在闻时苑中看见了时瑾初。 她站在游廊下,四周有五色梅盛开,在墙角的莲灯照耀下,给宫殿添了些许颜色,但都比不过殿前的那个人,她只站在那里,就衬得其余人和物都黯然失色,晚风旖旎地给她勾出些许温柔。 时瑾初的脚步未停,只在踏上游廊时,拉住了某个准备服身行礼的人,垂眼道: “晚间风冷,怎么不套件披风?” 邰谙窈被他拽起来,再闻言,委实有点意外,她迟疑了一下:“嫔妾急着见皇上,一时忘了。” 对此,时瑾初只是挑了下眉,半点不信。 她脸颊飘上些许红,杏眸也闪烁着,他看得分明,那些绯红不是赧意,而是被臊的。 但时瑾初没有拆穿某人,揽着人进了殿内,晚膳还摆在桌上,整整齐齐的,时瑾初瞥了一眼,有点意外: “还没用晚膳?” 他来得不算早,早过了晚膳的时辰。 邰谙窈杏眸颤了颤,她声音很轻,有点赧于说出口:“嫔妾怕皇上忙得忘记用膳,所以一直等着。” 她指骨也绷得些许白,不着痕迹地仰脸望了他一眼,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偏这般举止,叫这殿内轻而易举地染上些许旖旎。 仿若欲迎还拒。 说不清道不明地勾着人。 时瑾初瞥了她一眼,眸色浅,眼神却是意味深长,他略微颔首: “先用膳吧。” ------------ 16 第 16 章 ==十六章== 晚膳一直摆着,有宫人特意盯着,也没有凉。 但有人的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 不止一人。 邰谙窈早在圣驾来前,就吃了点糕点,两人相伴而坐,某人偶尔扫来的视线那般清晰,她完全做不到置若罔闻,殿内的气氛有点说不出来的燥热,叫人有点面红耳赤。 邰谙窈本来就食量少,囫囵地吃了两口,就仓促地撂下了木箸。 于是,殿内宫人很快退得一干二净。 内殿中,邰谙窈有点局促地和某人相处,她轻咬着唇,手指勾着衣袖缠绕,仿佛是有话要说。 她有点纠结和迟疑,杏眸时不时地瞥向他。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等着,心底漫不经心地想,她是准备说什么? 时瑾初惯来懒得听别人的委屈,一贯觉得所谓诉说委屈都不过是控诉他和某种要好处的手段。 但当他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的一刻,他又觉得,如果她真的说了昨日一事,他也不是不能再补偿她一番。 时瑾初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 赖于视觉上的享受,他不吝啬哄着某人高兴。 许久,邰谙窈没忍住,她埋下头,轻细着声音: “皇上,您……要不要先沐浴?” 时瑾初等了半晌,没想到只等来这么一句话,女子半点没提起昨日的空等和颖婕妤,他轻眯了眼眸,听出了她话中微不可察地抵触和嫌弃。 没错,是嫌弃。 邰谙窈年少病重,也养了一身洁癖,初次侍寝时,一切都发生得过快,她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堪堪在那事后提起要洗漱。 但今日为时尚早,她有点迟疑地想,她提出这个要求,应当是不过分的吧? 至于昨日的事情,邰谙窈根本不可能再提。 寄人篱下的十余年时光,教会了她一个道理——不要得寸进尺。 不论如何,皇上都罚了颖婕妤,她再有要求或是诉说委屈,在皇上眼中,或许都是在要挟他给她补偿。 邰谙窈不喜欢做得不偿失的事。 她扯着手帕,杏眸一错不错地落在时瑾初身上,格外地认真:“皇上劳累一日,还是叫宫人送热水进来,沐浴洗漱一番,也好解解乏。” 分明是嫌弃,却被她说得仿佛是在心疼他。 时瑾初挺冷淡地笑了一声,他意味不明地说: “你倒是心细。” 邰谙窈眨了眨杏眸,只当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嘲讽,他既然没转身就走,说明他还是能接受她这一点要求的。 邰谙窈没什么本事,在察言观色上却是有点心得的。 再说,她既然入了宫,也决定去争恩宠,她和皇上的相处绝不会少,总不能叫她一直忍着难受。 迟早会暴露的。 邰谙窈心安理得地提出要求,但也清楚,不论如何,被人嫌弃心底总归是不好受的,她拉了拉时瑾初的衣袖,很懂得适当给点好处的道理,她声音轻细下来: “嫔妾伺候您。” 她埋着头,耳根有点红,青涩和赧意彻底暴露无疑。 时瑾初心底的那点恼意不知不觉散了,倒不是觉得她要求过分,只是头一遭被人嫌弃,饶是时瑾初,也很难不生出点情绪。 邰谙窈见他没反对,立即对外面吩咐了一声。 很快,有人抬着热水进来,张德恭也跟着一起进来,在听见仪美人的颤音“嫔妾替皇上更衣”时,他有点懵。 皇上是个惯爱享受的人,御前有浴池,地方宽敞又是特意引下来的活温泉,比起逼仄的浴桶要舒适得多。 皇上每次来后宫前都会去沐浴一番,否则也不会每次入后宫都来得这么晚。 想至此张德恭有点纳闷,怎么又来一遭? 时瑾初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地瞥过来一眼,张德恭缩了缩脑袋,立即将疑惑和不解的情绪藏住。 宫人来得快,退得也快。 片刻,净室中只剩下时瑾初和邰谙窈两个人,水汽弥漫,空中渐渐升温,邰谙窈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皇上已经踏入了浴桶中。 她若是替皇上擦背,少不得彼此有肌肤碰触,而且她穿的广袖长裙,衣袖不免会沾到水,她连换了许多个姿势都不得意,手指握着擦背的锦帛,忍不住地蜷缩了一下。 时瑾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问: “怎么不动?” 邰谙窈脸色潮红,不敢看他裸.露在外的身体,他肌肤冷白,在热水下映着些许绯红,仿若是暧昧的痕迹,叫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邰谙窈仓促地移开视线,她闷闷地说:“嫔妾不会……” 声音微颤,叫她不自觉地有点手抖。 时瑾初眸色稍暗地看向她,忽然提醒了一声: “衣袖湿了。” 邰谙窈被一惊,忙忙回神,抬起手腕,衣袖不知何时落在了浴桶中,带起了一串水珠,凌乱地洒了净室一地。 有人捻了捻她脖颈间的软肉,声音藏着点意有所指的暗哑: “好好的云织锦缎,别糟蹋了。” 邰谙窈听懂了,于是不止手指发颤,杏眸也跟着发颤。 许久,有人轻轻勾住她腰肢上细带,一扯,腰带顺势而松,她整个衣裳都微微敞开,最终从肩膀上滑落,跌落在地面上,几乎是立刻,裙裾被水渍染湿。 邰谙窈的心跳也跟着衣裳落地一紧。 她蓦然抬眸,有点惊慌,有人隐约低笑了一声,下一刹,她的腰肢被扣住,逼仄的浴桶中又落入了一个人。 空中渐渐溢满了旖旎和暧昧,水声不断在净室中响起,掩住了某些压抑的破碎声。 殿外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吩咐。 绥锦纳闷地朝殿内看了一眼,被秋鸣拉了拉,绥锦不解,许是半个时辰后,殿内终于有了声音,却不是在叫人。 绥锦听清了,她耳根不由得发红,忍不住地垂下头去。 直到躺在床榻上,邰谙窈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紧闭着双眼,依旧有滚烫的泪珠掉落,她能察觉到有一只手落在她后背上,顺着脊背轻轻抚下,带着细碎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地咬唇,身子也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他没停。 也许有怜惜,他亲她的额头,也不是很怜惜,扣在她腰肢的手仿若桎梏一般,叫她逃都逃不了。 她无措且紧张,如同空中的风筝只能随风飘摇。 许久,彻底结束。 邰谙窈埋在他脖颈间,依旧有细微的低泣声,浪潮席卷全身,久久不肯褪去,她情不自禁地紧绷着身子,双臂无力地横陈在他身上。 她喜净,不肯一身狼狈凌乱,时瑾初只能让人送热水进来。 听见动静,她又往他怀中藏,时瑾初搂住人,背对着宫人,将她的春光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瞧见一分。 时瑾初眸色暗下来,他亲吻她的耳根: “再等等。” 她脸皮薄得厉害,羞得脚趾都在蜷缩,时瑾初也不想有人见到这时候的她,等所有宫人都退下去后,他才亲自打横抱起女子进了净室。 外间夜色漫漫,闻时苑的灯烛亮了半宿才肯熄下。 翌日,邰谙窈醒来时,早是辰时左右,身边早没了人,床铺都有些凉了。 邰谙窈浑身瘫软,便是醒来了,也根本起不来身,睁眼都很是艰难,她埋在锦被中,蹭了蹭枕头,声音微哑地问: “什么时辰了?” 绥锦听出她的意思,回答:“辰时了,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让主子您多休息一会儿。” 邰谙窈安静了片刻,她咽着有些干涩的口腔,唇瓣有点刺疼,两条腿都软得抬不起来,她闭着双眼,不再折腾自己: “待午后,去请位太医来。” 秋鸣惊愕,主子这是不准备去请安了么? 接下来,邰谙窈翻了个身,再次沉沉睡去,也肯定了秋鸣这个猜想,她陡然沉默下来。 绥锦和她一起走出殿内,在秋鸣有点担忧地准备开口时,绥锦打断了她: “主子惯来身体不好,想来皇后娘娘是能理解的。” 绥锦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主子的情况宫中都了解,因病弱多病被邰家留在衢州十余年,甭管主子如今身体如何,谁能否认这个事实? 秋鸣被堵住话音,她想了想: “那我还是再跑一趟坤宁宫,亲自替主子告个假。” 虽然御前应该去坤宁宫说过了,但闻时苑亲自跑一趟,才显得有敬重。 绥锦没有拦着她。 坤宁宫中也不平静,良妃时隔数月又来请安,满宫中论位份其中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位高于她,一时间对良妃的关切声响彻整个坤宁宫殿内。 但良妃曾经的恩宠和清高,也总有人看不顺眼,在一片热闹中,有人彼此对视一眼,想起昨日侍寝的人选,不由得掩唇笑了笑: “咦,怎么还不见仪美人?良妃娘娘病愈,仪美人应该是最迫不及待见良妃娘娘的人才对。” 良妃骤然朝说话的人看去,正是何美人,但不等她说话,内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快,众人就见皇后娘娘走了出来。 有些人的眼神忽然有了变化,徐徐地落在殿内的某个空位上。 这下子,仪美人请安迟到就成了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 17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良妃察觉到殿内众人的神情,轻蹙了下细眉,看向殿内的空位,心底对二妹妹生出了些许担忧。 何美人掩住唇道: “虽然昨日是仪美人侍寝,但不来给娘娘请安,也是有些恃宠而骄了吧?” 她入宫不久就投靠了冯妃,清楚冯妃和良妃的恩怨,想起昨日冯妃娘娘的交代,何美人顾不得良妃的冷脸,再一次针对起仪美人。 何美人的针对意味太明显,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良妃握紧杯盏,冷冷地看向何美人。 想来是她闭宫不出许久,连何美人都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何美人被她看得心底一紧,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实际上,她心底也是烦躁,冯妃不来请安,却将重任放在她身上,她一个美人对上良妃娘娘,不是找死么?! 偏偏她还不能不这么做。 否则,她已经得罪狠了良妃,再得罪冯妃娘娘,这宫中恐怕真的没她容身之处了。 良妃松开杯盏,不紧不慢地说:“数月不见,何美人较才入宫时,要开朗不少。” 赵修容低头,掩住唇角的笑意。 道什么开朗,不过是在嫌弃何美人话多。 何美人被讽得神情一僵,许久,她瘪了瘪唇,有点委屈地说: “嫔妾只是尊敬皇后娘娘,见不得有人对娘娘不敬罢了。” 皇后轻挑眉,对于自己被拿来作筏子一事,早就习惯了,这后宫女子呈口舌也就这点能耐。 不等她说什么,提花帘被人掀开,皇后抬眼看过,就见秋鸣进来,一来就恭敬跪下: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给各位主子娘娘请安。” 见只有她一人来了,皇后不着痕迹地挑眉,按住某些情绪,她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是仪美人有什么事么?” 良妃也皱眉,坐直了身子,有点担忧。 秋鸣一脸愁容,苦涩道: “回禀皇后娘娘,我们主子今日身体不适,似有病容,特意让奴婢来给皇后娘娘告假。” 如果只是告假,也就罢了,众人只当仪美人是得了两日恩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偏偏秋鸣加了一句似有病容。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妃嫔染病,是要去掉绿头牌的,推己及人,仪美人应当是真的身体不适。 皇后皱眉,面色染上担忧:“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秋鸣又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地给出一个答案: “应是昨日吹了冷风。” 闻言,皇后叹了一口气:“御前才派人来说过不需要仪美人来请安,怎么就病了呢。” “让宫人好好照顾着,别忘了请太医。” 秋鸣应声,很快退下。 等她离开后,殿内安静了片刻,何美人憋了半晌,低声嘀咕:“才入宫三日,就身体不适,这仪美人也太不得用了。” 良妃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二妹妹染病本就令人担忧,还有人在这说三道四: “何美人的规矩是和谁学的,居然敢妄议上位!” 仪美人和何美人位份相同,但仪美人有位份,品阶是相当于比何美人高一品的。 良妃说她妄议上位,是半点错没有的。 皇后也看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何美人心底咯噔了一声,正要辩解,就听皇后道: “你是有些口无遮拦了,回去将宫规抄写三遍。” 何美人脸色一垮,不敢叫屈。 良妃觉得这个惩罚有点轻了,不免皱了皱眉,但她觑了眼皇后,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坤宁宫发生的事情和闻乐苑都没有关系。 午膳后,太医来了一趟,替邰谙窈诊脉,有点讶然,但很快收敛情绪: “美人身体虚弱,最好是休养两日。” 其实不过是疲倦罢了,仪美人身体是较其余人弱一点,但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仪美人说她身体不舒服,他总不能上来就唱反调。 左右仪美人的确是体弱,他让仪美人静养两日也不算作假。 邰谙窈温顺地点头,青丝勾缠在嘴角,余出些许脆弱和温柔,她眸眼轻垂:“劳烦太医了。” 李太医什么都没说,恭敬地拱了拱手,转身退下。 秋鸣站在殿内,有点不解: “主子为什么要装病?” 她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不会叫外人听了去。 这一病,就要撤掉绿头牌,主子才入宫,正是得皇上青睐的时候,主子选择在这个时候装病,秋鸣百思不得其解。 殿内很安静,只有绥锦和秋鸣守着。 邰谙窈转头透过楹窗朝外看了一眼,外间恰好起风,吹得树梢微颤,但片刻后,又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模样。 邰谙窈偏了偏头,轻描淡写: “只是觉得最近还是安静地待在宫里比较好。” “而且,我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是么。” 秋鸣听得一脑子糊涂,许久,她忽然想起昨日主子问她的话——冯妃有孕多久了? 秋鸣心跳骤然剧烈起来,她脸色一凛,偷偷地觑了眼主子的脸色,依旧平静,秋鸣心底却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她垂下头,不敢再问。 邰谙窈也是真的累,需要休息,殿内只有绥锦守着她。 绥锦替她掖了掖锦被,邰谙窈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看她,绥锦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失笑: “奴婢又没有要说什么,主子躲什么?” 邰谙窈身体一僵,意识到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埋在锦被中,瓮声瓮气:“我没有。” 绥锦掩住唇笑,半点不信。 邰谙窈被笑得有点恼,她和绥锦相处十余年,也只有在绥锦跟前才肯透露点真实情绪。 绥锦安抚她:“主子不想见她,咱们就不见。” 山高路远的,被这四四方方的红墙围着,邰家怎么想,关她们什么事。 但绥锦还是问了一句: “咱们当真不提醒她?” 绥锦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良妃对姑娘的友善,只是自家主子和邰家的芥蒂早是不可消除的了。 邰谙窈眸色淡了淡,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提醒或不提醒又怎么样?总归她不会放弃的。” 许久,她平淡地说: “再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邰谙窈背对着绥锦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眸底是近乎厌烦的冷然。 不患寡而患不均,作为被忽视的一方,本就不该寄希望于她能对良妃生出好感来,尤其是她如今被送入宫后。 她的恩宠是替良妃添砖加瓦,她日后若有皇嗣也要唤良妃一声母妃。 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 但她的人生凭什么要替别人做贡献? 纵使良妃如今对她友善又如何,依旧不能否认,良妃其实是她前路上的绊脚石的这一点事实。 绥锦骤然有点哑声。 她跪坐下来,轻拍着主子的后背。 在往日主子病重难受时,她也是这样一直拍着主子后背,只希望主子能好受一点。 她是最贴主子心的人,她也不在乎其余人,从来都是只有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那就不管她。” ******** 坤宁宫请安结束后。 何美人不敢久留,生怕良妃会把她留下,忙忙绕路去了朝阳宫。 良妃看着何美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她离去的方向,眼底神色越发冷了些,往日明艳的眉眼显得有些清冷。 赵修容站在一旁,也顺着良妃的视线看去,四周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们两位妃嫔,赵修容轻勾唇: “良妃娘娘养病这段时间,应当不知道,何美人去朝阳宫是一日比一日勤奋,和冯妃娘娘也是整日形影不离。” 良妃转头看向赵修容,她声音冷淡:“赵修容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赵修容直勾勾地看着她: “臣妾只是觉得娘娘会对此感兴趣,若是臣妾猜错了,也请娘娘息怒。” 良妃对冯妃的情况感兴趣么? 自然是的。 良妃和赵修容对视许久,她偏开视线,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抬手扶了扶玉簪,状似不经意道:“听闻赵修容也有月余不见皇上了?” 赵修容脸色不变: “娘娘养病许久,对宫中事情依旧了如指掌,看来是臣妾多此一举了。” 说完,赵修容轻服身,不再久留,转身坐上仪仗离去。 扶雪有点不解:“赵修容和娘娘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良妃握紧了手帕,她眼底情绪些许晦涩: “告诉本宫一个消息罢了。” 而坤宁宫中,一片热闹散去,只剩下冷清。 问春伺候娘娘用午膳,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仪美人的身体也是不中用。” 她甚至觉得邰家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仪美人身体不好,居然送这样一个人进宫来争宠,仪美人当真能如邰家所愿,成功地怀上皇嗣么? 问春觉得有点悬。 皇后却是轻笑了一声: “良妃昨日病愈,她就染了不适,真是巧啊。” 问春一怔,她一脸糊涂,但她清楚一点,娘娘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娘娘的用意在。 既然不是巧合,所以,仪美人是装病? 皇后脸色平静地吃着午膳,对于问春的疑问,只淡淡解释了一句:“看来咱们这位仪美人还是个聪明人。” 谁不知道良妃和冯妃的龃龉? 山雨欲来风满楼,宫中又要有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 ------------ 18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御前也得知了仪美人不适的消息。 时瑾初短促地冷呵了一声,意味不明: “她躲得倒是快。” 张德恭不敢回话,低眉顺眼的,只恨不得皇上记不起他。 废话,这种明知道有妃嫔要谋害皇嗣的事情,他当然不希望皇上会记得他。 张德恭心底也叹息,这良妃娘娘早不出宫晚不出宫,偏挑这个时候,谁还猜不到她的心思? 人人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也不知良妃娘娘清不清楚。 只盼着良妃娘娘别糊涂,她如今可没有了皇嗣替她作保。 张德恭犹豫了一下,才出声道: “今日朝阳宫也请了太医,说是有点不舒服。” 时瑾初一点不意外,他只是淡淡地下命令:“叫人看着她腹中皇嗣。” 听出皇上话里的漠然,张德恭垂了垂头,心底替冯妃摇头,自家皇上最是记仇,冯妃不会真觉得她也怀着皇嗣,她害了良妃一事就能相互抵消了吧? 张德恭跟着皇上久了,最是清楚皇上惯来喜欢秋后算账。 御前恢复了平静,蔌和宫听说朝阳宫请太医一事,只冷笑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来咱们这位冯妃也会觉得心虚!” 否则怎么会她一出宫,冯妃就觉得不舒服,可不是担惊受怕,觉得她会出手。 宫中的暗潮汹涌少为人知,有人在等,也有人觉得烦躁。 吉云楼。 颖婕妤被迫养病后,心情就一直不好,殿内玉器碎了数套,宫人进出时大气都不敢喘。 怡念站在殿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留情地拍了拍脸,才敢踏入殿内。 颖婕妤眉眼拧着不耐,听见动静,她下意识地冷脸抬头,待看见了怡念后,才稍微缓了缓: “怎么样了?” 她被关在这吉云楼中,不得请安,不得侍寝,越来越烦躁,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也不觉得是皇上的错,只能把一切都算在仪美人头上。 若非是仪美人,她岂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怡念露出一抹笑脸,她挑着好话说:“听说仪美人病了,绿头牌都撤下去了呢!” “再是会装模作样又怎么样,还不是身子不中用。” 颖婕妤眼睛一亮,她忍不住畅快道: “她也有今日!” 话落,颖婕妤也只高兴了一会儿,她转头问:“派人去御前,可有见到皇上?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宫?” 怡念脸色一僵。 吉云楼倒是派人去御前了,但一面都没见到皇上,这话,她要怎么和主子说? 不用她说,她这神情已经告诉颖婕妤答案了,颖婕妤脸色骤变,她忍不住摔了手中的玉如意。 清脆的一声闷响,怡念不由得皱了皱眉。 颖婕妤没管地上的狼藉,她不懂,虽然是她仗着自己水性不错故意落水,但终究她是真的落水了,不得皇上疼惜也就罢了,皇上居然把她禁足了?! 怡念想安抚,但也无力,能劝慰的话昨日都说遍了,她最终只能憋出一句: “主子息怒。” 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再恼怒也是无济于事,颖婕妤终于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怡念:“前些日子,蒋宝林不是送来了她亲自做的香囊?” 怡念一怔,隐约意识到主子要做什么,果然,下一刻就见主子扯唇道: “去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的手艺。” ********* 邰谙窈的病也病不了几日,她只是通过这件事给后宫众人提个醒——她是出了名的身体不好。 宫中很安静,圣驾有许久没入后宫,邰谙窈一点也不着急去敬事房挂绿头牌。 直到七月中旬。 圣驾不入后宫,哪怕邰谙窈一直对外称养病,宫中人也没有怠慢,其中也许也有良妃娘娘的因素在,但总归邰谙窈这将近一月来,过得还算舒坦。 这日,邰谙窈正心血来潮地和绥锦讨论做香囊,她年少时身体不好,从没有碰过针线这种费心神的东西,绥锦告诉她怎么配色,秋鸣掀开二重帘走了进来,主仆二人听见动静转过去,见秋鸣一脸纳闷,不由得问: “怎么了?” 秋鸣撇了撇嘴:“是蒋宝林,忽然过来说拜见主子。” 谁知道蒋宝林安的什么好心。 邰谙窈和绥锦对视一眼,也有点惊奇,许是宫中过于安静,也的确无聊,邰谙窈颔首,让秋鸣把蒋宝林带进来。 邰谙窈在外殿接见的蒋宝林,她坐在主位上,蒋宝林和之前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或许是有的,蒋宝林好像神气了些许。 这些神气叫人意外,毕竟也没听说最近蒋宝林在宫中得脸。 邰谙窈杏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信蒋宝林来看望她是忽然心血来潮。 蒋宝林一进来,就四周打量,待看清闻乐苑的布置,脸上神情不由得僵了僵。 肉眼可见的,闻乐苑的布置要比她的常乐轩要精致贵重许多,或许有仪美人位份比她的原因,但绝对不止,才踏进来,她就意识到这闻乐苑要比常乐轩大,楹窗靠南,暖阳肆意地照进来,偶有轻风拂过,些许清凉。 松玉隐晦地拉了下蒋宝林,蒋宝林立即回神,她想起自己的目的,冲邰谙窈服了服身: “嫔妾给仪美人请安。” 邰谙窈半点没有刁难地叫起,杏眸中恰到好处地浮现不解和意外:“蒋宝林怎么过来了?这还是头一次在闻乐苑见到你。” 蒋宝林浑身一僵。 瞧这话,二人同住一宫,按理说,她早该来给邰谙窈请安的。 邰谙窈身体不适,她也应当早来看望,甚至过分点,邰谙窈让她时刻来守着也是挑不出错的。 谁叫她们同住合颐宫,邰谙窈位份又比她高呢。 蒋宝林讪笑一闪,有意忽视掉这个问题,她抿了口茶水,待放下茶杯,她才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嫔妾本来怕打扰仪美人静养,才一直没有来探望,但今日请安时,听起旁人提起您,嫔妾才恍惚想起您也病了许久,不免心中有些担忧,特意过来看看,仪美人身体可有好点了?” 蒋宝林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番,不是不来看望,全是担忧会打扰到她。 闻言,邰谙窈只是掩唇呛咳了声,看不出相信与否,她稍有些恹恹地耷拉下眸眼,除了黛眉,她的脸和唇都透着股病态的白,让人触目惊心: “太医昨日才来看过,说是快要好了。” 蒋宝林见她这般作态,觉得有点刺眼,她干笑两声:“如此便好。” 蒋宝林来得快,走得也快。 秋鸣纳闷:“她来干什么?” 邰谙窈脸上的虚弱渐渐消失,她抵着下颌,轻飘飘地抬眸: “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 秋鸣一脸狐疑,觉得难道是自己漏听了什么? 绥锦没忍住掩唇笑了笑,邰谙窈也摇头:“去查一下,今日请安时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忽然提起她,又值得蒋宝林特意来通风报信。 秋鸣恍然,忙忙应声退了出去。 待殿内没了外人,邰谙窈刚准备回内殿,就被绥锦拦住: “主子整日待在殿内也不是个事,还是出去走走吧。” 便是装病,也没必要门都不出,在闻乐苑中透透气还是可以的。 邰谙窈脚步一顿,她仿若随意地一问: “有察觉到什么吗?” 她不是个轻易相信旁人的人,除了绥锦,她连秋鸣都没有交付一分信任。 她装病一事只有绥锦和秋鸣知道,且一病就是月余,殿内少不得会有人心浮气躁,她早就叮嘱绥锦观察殿内的宫人。 也好叫她知道这闻乐苑中有多少人是其余宫中的探子。 绥锦替她拢了拢衣襟,神情如常地说:“其余人倒是没什么发现,只有一个叫福媛的宫人经常往宫外跑。” 邰谙窈有点意外地颔首: “就一个?” 外间的风很和缓,暖阳也温柔,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得了绥锦肯定的答复后,邰谙窈没有再问,不想在这时讨论那些晦气的事。 秋鸣回来得很快,也带来了请安时的消息。 “是云贵嫔,在请安时忽然提起了主子,说是许久没见到主子了。” 秋鸣不解,云贵嫔也没说什么,值得蒋宝林特意跑一趟? 听到云贵嫔,邰谙窈倒是想起了什么,她问:“最近蒋宝林都做了什么?” 秋鸣摇了摇头: “蒋宝林惯来安静,请安后除了会在御花园溜达一圈,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蒋宝林和主子同住合颐宫,秋鸣当然会对蒋宝林多关注一点,在宫中这么久了,秋鸣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邰谙窈若有所思,垂眸轻声呢喃:“御花园……” 她让秋鸣把宫中检查了一番,确认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才让秋鸣最近盯着点蒋宝林的动向。 邰谙窈朝宫外瞥了眼,她眸中藏了点情绪。 她病了有月余,但宫中依旧风平浪静,邰谙窈握着杯盏,眉眼一闪而过些许烦躁。 绥锦看出了什么,她俯身替主子理了理衣摆,邰谙窈一顿,她堪堪收回视线,就听绥锦低声道: “主子,不要心急。” ------------ 19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闻乐苑中依旧一片安静。 宫中其余人却没她这样的耐心,再论起良妃小产后,这宫中许多妃嫔都数月不见圣颜。 现在,颖婕妤禁足,新入宫的仪美人染病,恰是给了她们机会。 谁能想到圣驾居然这么久不入后宫。 甘泉宫内。 甘泉宫一直都是中省殿格外孝敬的地方,哪怕圣驾许久不入后宫,甘泉宫的待遇依旧没有下落。 甘泉宫内住着这宫中两位颇得恩宠的妃嫔,其一便是主位娘娘赵修容。 宫中的桂树早就开花,桂花香颇有些浓郁,距离甘泉宫本就不远,染得甘泉宫到处都是桂花香味。 宫人摆好了午膳,玲霜扶着娘娘落座,赵修容朝外瞥了一眼,食欲很低,只简单地吃了两口,就摆手让人撤了下去。 玲霜看得无声叹了口气。 赵修容倚坐在贵妃榻上,她一手抵着额头,视线落在对面梳妆台的铜镜中,铜镜中的女子装扮得一丝不苟,从发丝精致到了鞋面,她头顶簪着的是年宴时圣上赏她的步摇,饶是她这般动作,步摇也只是轻轻垂下,没有乱晃。 她出身好,祖父是圣上还是储君时的太傅,入宫后也一直得恩宠,数年来的养尊处优和底蕴晕染,让她眉眼间的矜贵叫人不敢直视。 玲霜迟疑地问:“娘娘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赵修容摆手拒绝,她语气冷淡: “才醒了两个时辰,再睡,晚上就要睡不着了。” 这甘泉宫许久不见灯笼亮起,整日除了睡觉,居然找不到其余事来消遣时间。 赵修容乱拨着手上的护甲,无聊至极,许久,她闭上眼,问: “去敬事房的人怎么说?” 玲霜蓦然噤声。 上次甘泉宫派人去了敬事房,和皇后娘娘的吩咐撞在了一起,结果皇上却选了仪美人的牌子。 娘娘不知道在不在意,玲霜却有点耿耿于怀。 玲霜迟钝了一下,才斟酌着回答:“刘公公说,他只能尽力。” 这后宫不得干政,但只要有心,总能得到一点消息,比如最近前朝忙着贪腐一事,皇上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这两日,那位工部侍郎落网,贪腐一案才算了结,皇上也得了空闲的时间,否则,娘娘也不会在这时派人去敬事房。 玲霜瞧了眼娘娘,见娘娘神色寡淡,也知晓娘娘心底的疙瘩。 四月时,良妃娘娘小产,皇上怒不可遏,最终虽然没找到实质性证据,但众人心底都有数,是谁害了良妃娘娘。 这也就罢了,毕竟和娘娘也没什么关系。 但关键是,在良妃娘娘小产后,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入后宫就召颖婕妤侍寝。 这都七月底了,娘娘居然一面都没见到皇上。 谁还能记得数月前,即使良妃娘娘风头正盛,这后宫论得宠第一人也得是她们娘娘。 和其余主位娘娘相比,娘娘没有皇嗣,只有恩宠,在外人眼中,自然不比得其余几位娘娘贵重。 如今皇上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 但娘娘数月不见圣上,若是一直这般下去,这宫中的风向难免会发生变化。 玲霜也觉得难办。 赵修容垂下眼眸,对敬事房的态度颇有点不满,许久,她说: “指望不上他们。” 玲霜不敢接话。 其实敬事房已经做得不错了,毕竟,做主的不是他们,敬事房怎么敢给出百分百的保证? 赵修容瞥了眼殿外的方向,忽然问了句:“她最近在做什么?” 玲霜顺着娘娘的视线看去,立时知道娘娘在问谁: “云贵嫔最近着实安静。” 赵修容掩住眸中的情绪,既觉得云贵嫔冷静得不对劲,但也挑不出错来,她抬手扶额道: “让小陆子往御前跑一趟,道是本宫备了皇上喜欢的汤等着皇上。” 玲霜有点犹豫。 最近不是没有妃嫔往御前送东西,哪怕是一直闭宫不出的冯妃娘娘都派人去过,但都是无功而返,据说,连吃食都没送到御前。 玲霜怕娘娘落得一样的结果,会觉得没脸。 赵修容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不懂她瞻前顾后地怕什么,冷声不耐道:“还不去?” 玲霜不敢再纠结,立刻转身去找小陆子。 赵修容又瞥了一眼颉芳苑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小陆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苦丧的脸也说明了答案。 赵修容没在意,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她没指望小陆子会见到皇上,今晚敬事房会去请皇上翻牌子,只要张德恭记得这件事,提上那么一嘴,也是给她添了筹码。 聊胜于无,但总好比什么都不做强。 甘泉宫许久不见圣颜,她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只能寄希望于皇上这次时隔许久来后宫,第一个来的就是甘泉宫。 她深知她和其余主位娘娘的差距,只能凭借恩宠拉近些距离。 赵修容闭眼,她的手不知何时轻抚上小腹,眼底渐渐流露出些许苦涩。 她入宫四年了,侍寝机会也不少,但也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传出过消息,年后,府中甚至传消息隐晦地问她,是否要找民间大夫开点药方。 再有两年,就是选秀的时候,她府中的庶女也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从母亲的信中隐隐透露出来的消息,让赵修容只觉得烦躁,她眸底神色渐渐淡了下来。 她才不做第二个良妃,想踩着她的恩宠上位,真是做梦! ********* 邰谙窈可不知道这后宫中的暗潮汹涌,她只让秋鸣盯着点蒋宝林,蔌和宫一直在她观察范围内,唯独一点,她不许宫中人凑近朝阳宫。 对于妃嫔给御前献殷勤一事,她也略有耳闻,但都没放在心上。 蒋宝林来得越来越勤,邰谙窈轻挑眉,每次检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时间久了,她都要渐渐生出不耐了。 这日,蒋宝林再来时,邰谙窈呛咳了两声,微白的脸上略有点异样的潮红,让人看得心惊胆战,蒋宝林还想再说什么,绥锦打断了她,意有所指地埋怨: “太医都说了让您好好休息,您非得不听,还要亲自招待外人,这不是折腾自己么!” 她一眼都没看蒋宝林,但蒋宝林要是听不出这其中的指桑骂槐,也不必继续在宫中待下去了,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邰谙窈拦住绥锦,轻声抱怨:“好了,快别说了。” 拦住绥锦后,她转过头,面有虚色,依旧淡淡地抿出一抹笑,余着些许温柔,仿佛是再是软和不过的性子,她对蒋宝林说: “绥锦只是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蒋宝林别放在心上。” 蒋宝林心梗,最终只能憋出一句: “都是嫔妾叨扰了仪美人,仪美人好好休养,嫔妾改日再来看您。” 等她离开后,邰谙窈停住了呛咳,她年少久病,装个病态最是轻易,她望着蒋宝林离去的方向,轻眯了眯眼眸。 绥锦也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还真是固执。” 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蒋宝林居然还说下次再来,往日怎么不知这蒋宝林脸皮这么厚? 主仆对视一眼,越是如此,她们越不敢掉以轻心。 与此同时,御书房。 敬事房的刘公公端着绿头牌来了,但进了殿内没一刻钟的时间,就被打发了出来。 刘公公临走前,脸色说不出的苦闷。 张德恭心底同情了他一下,转身进了内殿,时瑾初已经撂下了笔,倚靠在位置上,微阖的眸眼间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张德恭快步上前,也觉得皇上最近有点辛苦,他埋头想了想,恭敬道: “白日时,赵修容派人来了一趟,道是宫中炖了皇上爱喝的汤。” 时瑾初掀眼,也不知张德恭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他冷不丁问: “仪美人病好了么?” 张德恭觉得皇上真是明知故问,讪笑道:“敬事房的绿头牌都没挂上去,应当是没好。” 时瑾初轻颔首。 张德恭见他一点没提到赵修容,心底了然,赵修容的算盘是又落空了。 有宫人进来,端来茶水和些许糕点,时瑾初觑见其中一盘的荔枝,他挑了下眉: “今年的荔枝都送到宫中了?” 待张德恭点头后,时瑾初就不紧不慢地吩咐:“给后宫送点过去。” 他随口说了赏赐的宫名,张德恭听得一脸愕然。 翌日。 秋鸣去中省殿取了闻乐苑的月钱,回来后,抛出了一个消息:“奴婢回来时,还见到了御前的元宝公公。” 邰谙窈抬起杏眸望过去。 秋鸣也没有卖关子: “奴婢见到元宝公公时,他应当是从朝阳宫才出来。” 邰谙窈挑了挑眉,没等她打听元宝去朝阳宫做什么,闻乐苑也迎来了元宝,也知晓了元宝为什么去朝阳宫。 元宝是带着宫人一起来,抬着个木筐,进来后就麻溜地行礼: “奴才给仪美人请安。” 邰谙窈仿佛是没想到他会来,杏眸藏着愕然地让他起来,视线落在那筐东西上,迟疑地问:“这是?” 元宝笑呵呵地回道: “岭南今年进贡不少荔枝,皇上惦记着美人,特意让奴才给美人送来一些,叫美人尝尝鲜。” ------------ 20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御前送来了赏赐,等元宝离开后,邰谙窈派人去打听了一番。 小松子惯来机灵,得了命令,来回得很快,就将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毕竟有时这后宫委实是瞒不住事情。 小松子难得进了内殿回话,他喜上眉梢,极力忍着,只低眉顺眼: “元宝公公在来闻乐苑前,先后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和冯妃娘娘的朝阳宫,再往后就是来了主子这儿!” 荔枝是个贵重物件,宫中的主子娘娘也难见几回,元宝口中说着今年上贡多了些,但皇上也只赏后宫三人而已。 邰谙窈听罢,讶然地抬起脸: “你没打听错?” 小松子忙忙道:“奴才不敢在主子面前乱言!” 邰谙窈不由得想起其余三位主位娘娘,良妃和赵修容暂且不提,只说敬妃娘娘,她膝下有皇长子和小公主,居然都没得了赏赐,看来宫中传言敬妃娘娘惯来不得宠一事非是空穴来风。 小松子打听来的消息让满殿都生了欢喜。 邰谙窈望着殿内宫中的喜色,她忽然有点好奇,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得了赏赐是理所当然,冯妃是有孕在身,赏赐给朝阳宫也说得过去,那她呢? 她借病闭宫有月余不曾出门,皇上怎么会想起她了? 这个问题,不止她想问,满宫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吉云楼三番四次请太医,只想借此告诉皇后,她的病早好了,即使是禁闭,这么长时间也该够了,坤宁宫那边才有了松口的迹象,颖婕妤就得知了御前赏赐一事,她脸色直接气得铁青: “她一个小小美人,凭什么得皇上厚爱!” 怡念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颖婕妤转头去看窗外,忍不住道:“你瞧清了?那元宝离开闻乐苑就直接回御前了?” 怡念心底苦笑,她当然听得出主子言下之意。 这是在问她,元宝当真没有来吉云楼的迹象? 怡念慢吞吞地说:“回主子,奴婢是亲眼看着云宝回了御前的。” 颖婕妤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攥紧了手帕,双眸中猝不及防地掉下了泪珠,她偏过头去,抬手擦了一把,咬声道:“皇上到底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地就关了她禁闭,谁都知道她是一连半月侍寝,一时恩宠无人可比。 如今他赏赐后宫,却独独漏掉了她,这让满后宫如何看待她? 后宫没有被赏赐的妃嫔大有人在,但在颖婕妤心中,她是最得皇上看待的人,其余人岂能和她比?敬妃不过是靠着膝下子嗣得了几分脸面罢了,至于良妃娘娘早是明日黄花,赵修容虽是有宠,但颖婕妤心底也惯来不服气。 她伏案痛哭,心底有埋怨,却舍不得冲着皇上去。 怡念也看得难受,她跪着往前了两步,搂住颖婕妤:“主子,您别哭了,奴婢看着心疼。” 颖婕妤推搡她,哭着哀怨: “你心疼有什么用!” 她生得明艳,哭时也梨花带雨的,即使话说得不识好人心,也叫人不舍得怪她。 怡念便是这般,她有点无奈地苦笑,低声道:“主子,眼看坤宁宫那边松了口,准备放您出宫了,您可千万忍着点,不能再出乱子了。” 想了想,终究是怕颖婕妤听不进去,怡念昧着良心说了瞎话: “主子是被关得久了,才叫那仪美人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叫皇上记住了她,等主子一露面,凭借往日皇上对主子的宠爱,哪还有其余人在您面前得意的份?” 不得不说,怡念还是了解颖婕妤的,一番话说到了颖婕妤的心坎里。 颖婕妤的哭声终于抽抽搭搭地停了,她擦了擦眼泪,眉眼重新恢复斗志昂昂,她冷哼一声: “你说的对,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 怡念呐呐,只管点头应下。 邰谙窈不知道吉云楼内对她的一顿贬低,即使知晓了也不会在意,这种自欺欺人的话除了哄哄自己有什么用? 她得赏赐一事,叫有点遗忘她的后宫一下子将注意又放在了她身上。 蔌和宫的沉默暂且不提,坤宁宫的问春也在问娘娘这个问题: “娘娘,您说,皇上这番赏赐是什么意思?” 问春的一番话问得很迟疑,她是真觉得不解,敬妃不得赏赐,她是隐约知晓原因,小公主体虚,惯来不受补,去年皇长子和小公主贪口,上火了些许时日,皇上当时恼敬妃不得分寸,今年直接不给重华宫赏赐也是皇上做得出来的事情。 至于良妃,被害得小产,按理说,皇上不会待她这般薄情,赏赐落了良妃,在问春看来,是在提醒良妃,也是一个隐晦的警告,也不知良妃看不看得懂。 只是如此一来,仪美人的赏赐在其中就有点显眼了。 皇后正在翻看卷宗和账本,有点懒得回答问春的问题,摘了护甲的手指按了按额间,直接吩咐: “你去一趟闻乐苑,瞧瞧仪美人的病怎么样了。” “若是没好,你就再亲自跑一趟太医院,请太医去给仪美人瞧瞧,这一入宫就得病,还病了这么久,到底不是个事。” 问春一脸纳闷,但皇后压根不看她,问春只好按下心底的疑问,转身出了坤宁宫。 等人走后,皇后才抬起头,她扫了一眼矮案上摆着的荔枝,觉得问春真是被护得太好,才什么都想不明白。 皇上能有什么意思?这满后宫的女子对于皇上来说,不就是那么回事。 既然皇上还记得仪美人,她也不吝啬在其中做个好人,催着仪美人赶紧病好,别等他想见人时却只能落得空。 而闻乐苑中,邰谙窈一见到问春,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不需要问春再请太医,邰谙窈就直接道: “劳烦问春姑娘替我谢过娘娘体恤,我身体已经无恙,明日就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问春稀里糊涂地来,但在仪美人表态后,倒是隐约意识到娘娘在做什么了。 等问春离开,绥锦看了看主子,叹息了一声。 殿内没有其他人,邰谙窈懒得做戏,她掀起杏眸瞥了眼窗外,听着外间的风平浪静,她轻描淡写道: “她果真不是一个聪明人。” 绥锦知道她在说谁:“她也许是在等。” 毕竟谋害皇嗣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良妃再是有心,也会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邰谙窈蓦然低笑一声,含着些许讽刺: “人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时间越久,只会让人越警惕。” 别人可不会觉得她是放弃了,还不如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特意称病,想要避开这个时间,可惜,良妃也许猜到她的想法,却没有选择这个时机,依旧是在等。 邰谙窈眸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烦躁。 不论她是真病还是假病,都注定了不会长久,良妃明知这一点却不作为,当然会让她觉得烦躁。 她一点不想和谋害皇嗣一事扯上关系! 绥锦低声安慰她:“她也是谨慎。” 许久,邰谙窈闭上眼,她语气冷淡道: “她最好是真的谨慎。” 谨慎到不会被人拿住把柄,从而拖累了她。 ******** 坤宁宫派人去了闻乐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重华宫。 敬妃娘娘抱着小公主,哄着她玩闹,闻言,只轻轻颔首,柳愫咽声,退到一旁守着,待小公主玩累后,让嬷嬷将其抱下去,敬妃擦了擦手,才道: “日后这些事,不要在小公主面前说。” 柳愫一脸愧疚:“奴婢知错。” 敬妃只是告诫她,没有过多责怪,她对着铜镜看了一眼,铜镜中女子青丝稍有凌乱,披散在身后,余着些许温柔,一头青丝仍是乌黑,却不见这重华宫灯笼常亮。 敬妃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敬事房那边呢?” 柳愫知道娘娘在问什么:“问春回去没多久,敬事房那边就将仪美人的绿头牌挂上了。” 相较而言,对这宫中的情势,柳愫比问春看得明白,她低声道: “她倒是真会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 敬妃一点不意外,她抿了口茶水,茶水泡得很淡,不会叫她晚上睡不着,茶水在口腔间肆意涩意,淡淡地遗留在唇齿间,她耷拉下眸眼: “咱们的皇后娘娘惯来如此作风,你还没习惯么。” 喜皇上所喜,厌皇上所厌。 不论是真是假,总归明面上,她一直是这样做的,仿若没有嫉妒心一般,甭管是有孕的妃嫔,还是得宠的妃嫔,她都是一视同仁。 叫宫里宫外都对其夸赞无数,赞其宽厚、大度,不愧是一国之母。 柳愫有些不忿,她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脑袋。 她能说什么呢? 看着她们重华宫好像前景光荣,但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皇上不喜欢她们娘娘,重华宫也是惯来冷清,若非娘娘自个争气,诞下了皇长子和小公主,这宫中哪有她们娘娘的安身之处。 和那位中宫娘娘是如何也比不了的。 但柳愫依旧不甘心,她咬声道:“奴婢就不信,她能装得了一时,还能装一辈子?” “皇上迟早会看清她的真面目!” 敬妃手指扣住梳妆台的一角,许久,她默默地松开,转头望向窗外,她平静道:“我倒宁愿她能装一辈子。” ------------ 21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邰谙窈的绿头牌是放出来了,在皇后以为皇上时隔多日准备进后宫时,没想到,到了傍晚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邰谙窈对此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在位低时,她不希望风头过盛,毕竟,她还没入宫时,良妃的事情就给了她一个前车之鉴,太过高调,只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她是无所谓,但少不得在请安时要听一些闲言碎语。 她一个美人位份,在这宫中不高不低,总有些人的酸话是她必须得听的。 这次请安,也是邰谙窈第一次在坤宁宫见到良妃,好在她和良妃的位置有点远,不需要二人搭话。 但也有人故意不放过她: “听说昨日皇上给坤宁宫赏了许多荔枝,叫嫔妾等人真是羡慕。” 皇后捧茶喝一口,心底了然,这话头明显不是奔着她来的,果然,那人话音一转,直朝仪美人而去:“哦,对了,嫔妾险些忘了,不止是皇后娘娘得了赏赐,仪美人也得了不少。” 邰谙窈抬头朝说话的何美人看去。 何美人冲她笑了笑:“仪美人生得这般好,不免叫皇上惦记着,不似我们这些姐妹,没个口福。” 邰谙窈不懂,这何美人一番唱念做打是要作甚,将她抬高拱火,她倒是能理解,但也不至于拉着自己和满宫妃嫔一起贬低。 紧接着,何美人视线陡然放在了良妃身上,邰谙窈握着杯盏的手指一紧,就听何美人打嘴道: “瞧嫔妾这嘴,真不会说话。” “良妃娘娘和仪美人姐妹情深,仪美人得了赏赐,和良妃娘娘得了赏赐是没什么不同的。” 满殿倏然静了下来。 谁能听不懂何美人话中的意思? 说着良妃和仪美人姐妹情深,但纵使是亲妹妹,不是自个得了赏赐终究是不同的。 而且何美人说得仿佛良妃和仪美人是一体一般,但谁不知道昨日仪美人得了赏赐后,根本没派人去过蔌和宫。 换句话说,良妃根本没沾到仪美人的光。 如果搁她们身上,她们也未必会把荔枝送去蔌和宫,笑话,这姐妹二人,一个得了赏赐的,一个没得赏赐,尤其还是位低的那个得了赏赐,岂不是明晃晃地打脸么? 不得不说,不论何美人今日的话是挑拨离间,还是单纯看笑话,都格外扎心。 而且,众人隐晦地对视一眼,面色稍有古怪。 良妃娘娘惯来得宠,往日御前从未缺过蔌和宫的赏赐,这应当还是良妃头一遭只见别人笑吧? 良妃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当面讽刺过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何美人,何美人被她看得浑身一紧,但不等良妃说话,殿内骤然响起一声杯盏被搁置的声音,很轻也很闷。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得仪美人放下了杯盏,她抬起杏眸,唇色依旧微白,不见黯淡,反而添了些许勾人心怜的脆弱,显得那双眸子越发黑,有股别样的昳丽,她声音很轻,仿佛再大声点就会要了她半条命般,但她说的话却不似她表现得那般温柔: “不会说话还不闭嘴,平白惹人厌烦。” 何美人一愣,没想到这二人中首当其冲的会是一贯低调安静的仪美人,待反应过来邰谙窈说了什么,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嫔妾就事论事,仪美人何必这般苛责。” 邰谙窈偏头望她,杏眸透彻,仿佛不解:“我只是顺着何美人的话一说,怎能就苛责了。” 她手指不紧不慢地捻着杯盏轻转,纳闷道: “难道何美人说自己不会说话,只是虚词而已?” 殿内有些闷笑。 谁都知道何美人是虚词,但被仪美人直接揭穿,就格外丢人了。 何美人心底暗恨,本以为这仪美人是团棉花,没想到里面居然还藏了刺,她攥紧了手帕,忍不住指着邰谙窈道:“你——!” 邰谙窈看着那根指着她的手指,眸底神色忽然一点点淡了下来。 何美人对上她的视线,居然有一刹间的哑声。 皇后见事态越来越不可控,抬手扶额,仿佛是被吵得头疼: “够了。”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们,说个话也能说出火气来,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皇后视线自然而然地略过邰谙窈,不悦地落在何美人身上: “良妃和仪美人位高于你,岂是你能妄加议论的?看来上一次的罚抄宫规,还是没让你涨记性,回去给本宫面壁思过,什么时候管得住嘴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何美人惊愕,没想到和仪美人的一番争执,居然落得个禁闭。 她有意求饶,但皇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何美人立即噤声,她心底忍不住怨恨。 仪美人当场给她没脸,皇后视而不见,只知道抓着她的错处。 摆明了是偏心! 仪美人她何德何能? 倒是听见何美人被禁闭后,良妃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眼神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邰谙窈和良妃被迫捆绑,难免会一直关注良妃,于是将这一点尽收眼底。 她轻眯了眯眼眸,心底疑惑,良妃不想何美人被关禁闭? 为什么? 请安在一场闹剧散罢,众人潮水般退去,片刻,坤宁宫中就剩下一片安静。 邰谙窈位低,晚了一步出来,良妃依旧等在门口。 见状,邰谙窈忍住心底的情绪,她快步走近,似有不解:“娘娘在等嫔妾?” 良妃听着她口中拉远距离的称呼,一时间本来要说的话皆数堵在了喉间,许久,她说: “我好久没见你了,要不要去我宫中坐坐?”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良妃身侧的仪仗,对于像个奴才一样跟在别人仪仗旁边的这种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她没有犹豫地推辞:“嫔妾久病初愈,闻乐苑还有事情要处理,还是改日再去叨扰娘娘。” 闻言,良妃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她低声说:“你别把何美人的话放在心上,你能得赏赐,我也替你高兴。” 酸涩是真的,觉得有点难堪也是真的,但替二妹妹高兴也绝非作假。 邰谙窈袖中的手指微动,她不肯对上良妃的视线,死死地垂着杏眸: “嫔妾都知道的。” 四周尚有妃嫔未散,良妃到底没再多说,今日暖阳很盛,邰谙窈却依旧穿着披风,一阵清风拂过,披风被吹得散了些,良妃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拢了拢。 邰谙窈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 良妃松了手,担忧她的身子,温柔嘱咐:“今日风大,你别贪玩,早点回去。” 邰谙窈不知该回什么,她攥着衣袖的指骨微微发白。 等良妃的仪仗走远,邰谙窈依旧站在原地,她垂着杏眸,眼睑在鼻梁上垂下一片阴影,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许手指攥得太过用劲,指骨处传来一阵疼意。 良妃越是这样待她温柔,越是衬得她卑劣不堪。 她忍不住地想,当年她那对父母准备回京时,想必也会觉得庆幸当年重病的人是她,而非长姐吧? 今日是秋鸣陪着主子来请安,见良妃走了许久,主子依旧没动,她小心地唤了声: “主子,时间不早了,咱们要不要回宫?” 邰谙窈回神,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间,杏眸恹恹地耷拉下来:“回吧。” 如今将近八月,御花园的花依旧盛开,不见半点颓废。 其中有一支胭脂点雪开得极其茂盛勾人,邰谙窈来请安时就瞧见了,如今请安散罢,她路过凉亭时,就见有人伸手折了那支胭脂点雪,意有所指道: “瞧瞧,这不论是花还是人,都得生得格外出众不同,否则,怎么能引人注意呢?” 秋鸣听得皱了皱眉。 邰谙窈头都没抬,病得久了,她难免有点性情古怪,她此时心情不好,也懒得给其眼神,情绪淡淡地越过那人而去。 偏这般态度,惹得那人脸色发青,她叫住了邰谙窈: “仪美人到底不是正经入宫,连规矩都不懂么?” 邰谙窈被叫住,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肯转身,她仿佛才看见了那人,一脸惊诧,她屈膝道: “原来是周嫔。今日这暖阳着实刺目,晒得嫔妾头晕眼花,一时没注意到周嫔,还请周嫔见谅。” 周嫔被她一番话堵住,狐疑地看向她,确认她脸色苍白,应该是真的不适后,恼意才褪了点,她又是憋屈又是郁闷:“起来吧,省得待会晕倒,还赖我欺负了你。” 她恩宠平平,虽然位高一级,但邰谙窈也有封号,位份相差无几,偏昨日赏赐又告诉众人,仪美人颇得圣意。 周嫔恼归恼,却是不怎么真敢罚她。 邰谙窈也有点意外,经过颖婕妤和何美人,她险些以为这满宫的人都只会冲动惹事。 少一桩事也是好的,这般想着,邰谙窈对周嫔的态度倒是好了一点,她被秋鸣扶起来时,余光瞥见灌木丛后的一点明黄色,她陡然一怔,视线徐徐上升,撞入某人饶有兴致的眼底。 邰谙窈心底一紧,她没有装作没看见,而是等周嫔一行人离开后,她绕过灌木丛,柔荑拎着裙裾,俏生生地站到那人面前。 时瑾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今日一袭青黛色襦裙,简简单单,腰身被束起,仿若幽谷汵汵溪流处的一支白山茶,楚楚动人,也格外勾人。 时瑾初垂眼,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就见她仰起白净的脸蛋,杏眸稍许窘迫,她闷声埋怨道: “您怎么偷看呀?!” 埋怨的声音轻细,仿若是在撒娇,藏着些许隐晦的亲昵,她脸上被暖阳晒得一抹绯红,额间也是热得微许有些香汗。 时瑾初的眸色意味深长,他倏地勾了下唇角。 ------------ 22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时瑾初有点想笑。 笑某人的小伎俩,她心思其实挺容易看得懂,但也透露着些许隐晦。 她脸被晒得微红,唇色却有点白,时瑾初眸中掠过一抹淡淡情绪,他一字不提女子没行礼的事,抬起手在她脸侧抚了抚,问她: “病真的好了?” 没见她时,怀疑她是装病。 见到人了,时瑾初又觉得她也许是真的病了。 她没擦什么粉,双颊依旧寡淡,是很难装出来的病色,指腹触感顺滑细腻,叫人难免容易藏了点旖旎心思,时瑾初眸底神色稍暗了些许。 邰谙窈轻抬下颌,被他碰得有点痒,不由得躲了躲,脸颊稍偏,没有忘记回答他的话:“真的好了。” 时瑾初顺势收回了手。 她仿佛隐晦地松了口气,重新转过脸来,杏眸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迟疑了下,她轻垂眸,藏住些许赧意: “昨日皇上让人送来的荔枝,嫔妾很喜欢。” 她站在他面前,风吹过两人衣袖纠缠,她顺着这阵风轻轻勾住他尾指,痒意顺着指骨一路蔓延,颇有点荒唐,时瑾初几不可察地一顿,他稍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只见她偏头:“皇上要不要去嫔妾宫中尝尝?” 时瑾初挺冷淡地笑了笑: “你倒是会献殷勤。” 拿他赏给她的东西借花献佛,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抵着某人指骨,将她整只手扣在了掌心。 掌心有浅浅凉意传来,时瑾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越发意识到她的体弱。 邰谙窈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她入宫时,只有一抬小箱子罢了,比不得旁人成亲时的十里红妆,也的确没什么好东西,邰家给她装的最多就是银钱,其余的再没有什么,或许是觉得有良妃在,足够照顾她。 又或许是故意为之,让她难有立足之物,才能更好地将她和良妃捆绑在一起。 圣驾转道。 一路有不少人看见皇上牵着仪美人回了闻乐苑,又不知宫中碎了多少玉器,邰谙窈没时间想这些,某人存在感太强,叫她不得已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微风习习,吹在人身上,叫人生出些许懒洋洋的。 邰谙窈年少时身体不好,习惯性走路很慢。 本是一刻钟的路程,愣是被她走了两倍出来,时瑾初偶尔瞥她一眼,有时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时瑾初眯了眯眼眸,仿若不经意闲聊一般: “你每日请安不会迟到么?” 邰谙窈不解地转头:“当然不会,绥锦会在请安前提醒嫔妾的。” 她是个慢性子的人,十余年的养病时间磨也磨成了这个性子,也惯来做什么事都专注,这时偏过头,才注意到时瑾初的视线。 她意识到了什么,脸颊蓦然微白,她快速地低下头: “皇上是在嫌弃嫔妾慢么?” 她话落的同时,也刻意加快了步子,她这模样让时瑾初看得有点眼疼,他轻啧了声,拉住了某人,否认道:“没嫌弃你。” 女子依旧迟疑地看向他。 时瑾初轻挑眉,还是个娇脾气。 他这破脾气惯来不会哄人,这时,也只是语气淡淡道: “只是随意一问,别胡思乱想。” 邰谙窈也不知信没信,总归脚步是重新慢了下来,等到了闻乐苑,她轻喘着气,额头溢出了些许汵汗,殿内的宫人虽然惊讶圣驾一起来了,但绥锦依旧倒了热水,忙前忙后地替邰谙窈擦汗,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时瑾初这才意识到,她并非故意做戏,而是每日的确这般慢。 他手指捻着杯盏轻转,视线不疾不徐地落在女子身上,那边女子还在吩咐宫人去清洗荔枝,又让人去御膳房传膳。 她极其自然地嘱咐了几道菜色,但时瑾初听完,手中的动作几不可察一顿。 他确认,邰谙窈交代的几道菜色,都是他觉得尚可的。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挑眉,捻了颗荔枝,剥了壳,但也没吃,而是不紧不慢地问: “怎么会点这几道菜?” 邰谙窈已经收拾妥当,正朝他走来,闻言,她一怔:“不是皇上喜欢的么?” 时瑾初朝她招手,她有点迟疑,显然还是在纠结那几道菜色,心不在焉地走到他跟前,忽然,邰谙窈尝到唇边有点凉意,立即回神,愕然地看着时瑾初喂到她嘴边的荔枝肉。 她呆了下,才一点点咬住。 她的唇色常年是白的,却一点不会叫人觉得不好看,此时在荔枝肉前倒衬出了些许肉粉色,微见唇齿间软舌,不自觉空气中生出些许旖旎暧昧。 荔枝肉不小,塞满了她口腔,她腮帮不由得鼓起来一团,邰谙窈觉得有点窘迫,忍不住抬手掩住。 有人低笑了一声,拨开她的手,转而继续问: “为什么会觉得朕喜欢?” 天子不得被人看出喜厌,他饮食向来不挑剔,任何菜色仿佛都是一视同仁,少有贪口。 早在时瑾初喂她荔枝时,张德恭就有眼力见地带着殿内宫人退下了,此时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莫名觉得四周有些安静。 邰谙窈抿紧了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垂下头: “嫔妾就是觉得您喜欢。” 时瑾初蓦然想起她的过往。 邰家也是京城大家,按理说,身为邰家的嫡出姑娘,她该是从小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地长大,但实际上,在她入宫之前,京城只知道邰家长女明艳无双,却从不曾听闻过她这个人。 寄人篱下的生活应当不好过。 懂得察言观色仿佛是再自然而然的事了。 时瑾初忽然不想再问了:“甜么?” 他话题转得太快,邰谙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脸颊倏然绯红,眼睑胡乱颤抖,不敢抬眼看他,却是依旧乖顺地回答他:“……甜。” 时瑾初将她一切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忽然觉得有点难耐,他转头看了眼外间刺目的暖阳。 他心底默念着规矩。 殿内静谧许久,邰谙窈忽然听见有人问她: “有小名么?” 邰谙窈觉得气氛不对,暖阳透过楹窗晒得她后背有点发烫,她咽了咽口水,轻颤着说:“在家中时,舅母一直唤嫔妾杳杳。” 有人禁锢住她的手腕,语气好像冷淡,但他喊她: “杳杳,过来。” 邰谙窈心尖蓦然一紧,她下意识地抬眸,忽然,身子被迫倾斜,她栽在了他怀中,两人靠得那么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吸都有点紊乱,时瑾初一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揽入了怀中。 唇齿相贴时,邰谙窈只觉得背后的暖阳越发烫人,如同禁锢在她腰肢的那双手一般。 时瑾初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脸侧,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沉哑: “闭眼。” 邰谙窈立即乖巧地闭上双眼。 暖阳依旧刺目,时瑾初得偿所愿地尝到那点甜味,他心底闷笑,他可从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唇齿纠缠,她狼狈地仰着头,被迫咽了咽口水,呼吸有点极喘,许久,待他松开她后,她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肩头喘着气,时瑾初低头亲了亲她,邰谙窈身子轻颤了一下,她咽声试图抵抗: “白日……不行……” 她的脸潮红,杏眸也染着湿意,残余的春潮惹人怜。 她难藏赧色和不安:“……会被人听见。” 他闷笑了一声,觉得会放过她才是离奇,他今日耐心很足,还不吝啬哄骗她:“没人敢听。” 她衣裳稍褪,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青丝凌乱地顺着香肩披散而下,她肌肤过于白皙,以至于稍有些激动,就透着一股让人浮想联翩的绯红,尤其是那抹脖颈到锁骨处,藏着一抹白色亵衣都掩不住的春色。 梳妆台离二人好近。 邰谙窈一抬眼就看得见铜镜中的自己,但她不敢细瞧。 她颤着眼睑,手指也颤着去拢衣襟,被人握住了手,她一惊,红着杏眸恳求地望他,待他指腹擦过她腿根时,她骤然清楚——他不会放过她的。 邰谙窈想起他剥荔枝前,特意清洗过的手指,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尖。 他知她羞,抬手推了一下窗,楹窗被关上半扇,其实风险依旧存在,但至少……至少外间不会窥探到内里情景。 时瑾初不再容忍她,他今日第二次说: “杳杳,过来。” 邰谙窈还未动,某处领地被彻底侵犯,她立时不堪地瘫在软塌上,腰和双腿都不由自主地紧绷,她不敢瞧他,只能掩耳盗铃般捂住双眼。 有人隐约低笑了一声,勾过她腰肢,叫她只能靠在他怀中,细碎的声响闷在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听见殿内有水声响起,那一刹间,邰谙窈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一点也不消停。 许久,邰谙窈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放过她,拿过外衫替她遮住,春潮余韵依旧涟漪不断,她泪珠啪嗒啪嗒地掉,有人问她: “饿不饿?” 邰谙窈哭着摇头,声透哽咽,她大着胆子拉住他:“……不许出去。” 她声音碎得可怜,时瑾初再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生出怜惜,他抬手抵住她的额头,俯身亲了亲她,依着她,和她有商有量: “让他们送进来?” 邰谙窈依旧摇头,她好像格外难过,泪珠掉个不停,不消多时就染湿了他的衣襟。 真仿佛是水做的一样。 但时瑾初还是存了点良心,知晓她脸皮薄,没再拿这话出来臊她,而是和她重复道: “没人敢听。” 邰谙窈抽抽搭搭,她杏眸湿红,不断咽着委屈: “但他们心知肚明……会笑话的……” 时瑾初伸手,指腹擦过她脸颊,语气淡淡地保证:“不会。” 邰谙窈仰起脸看他,杏眸红,脸也红,全是被他欺负的痕迹。 于是,他再一次保证: “不会有人笑话你。” ------------ 23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圣驾去了闻乐苑,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开。 后宫人知道这个消息后,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怎么又是她? 瞧着仪美人恩宠也只是平常,前后一共侍寝也只有两次而已,在宫中可算不得出众。 但细想一番,最近皇上只入后宫两次,全去了仪美人宫中,一旦想到这一点,后宫中就忍不住对仪美人生出忌惮。 仪美人是很难得高位,但这满宫主位娘娘其实也就那么四位,只得恩宠一点,就足够让人意难平了。 颉芳苑。 云贵嫔瞧着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菜色,眼底情绪稍凉: “怎么回事?” 今日去拎膳食的小林子身子一僵,他躬身走出来,干脆利落地砰一声跪地:“主子息怒,都是奴才没办好差事,奴才今日去御膳房,点了主子平日中爱吃的莲藕百合汤,但没想到御膳房说闻乐苑也点了这道菜,御膳房说闻乐苑那边要得急,让奴才等了等,奴才这才回来晚了。” 他一口一个认错,却半点责任不往自己身上揽。 御膳房的人惯是会看碟下菜,掌事的徐公公又个贪婪的,什么油水都想扣一点,偏他又是个有眼力见的,谁得势谁不得势,惯是能看清宫中的风向,做事也有分寸,这么多年,居然谁也没能叫他跌下来。 小林子想起今日御膳房的场景,还有点气不过。 他跟着云贵嫔,在颉芳苑外,谁不敬重他两分?偏偏今日御膳房给了他没脸。 要他说,那仪美人只不过得了两次侍寝,再有恩宠能比得过他家主子去? 居然让他给一个美人让路。 想至此,小林子忍不住隐晦地添油加醋:“奴才气不过,想和那徐公公理论两句,又担心回来晚了,耽误主子用膳,只得忍下这口气。” “但那闻乐苑的小松子也实在轻狂,居然真敢让主子排在后面!” 他话音落下,云贵嫔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她去年才入宫,在新妃中一贯得宠,便是早她入宫几年的妃嫔也少越过她的,从未受过底下人的怠慢,这还是头一遭。 雅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小林子,将其中的添油加醋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皱了皱眉。 仪美人正得势,背后又有良妃娘娘做靠山,主子和仪美人对上不是一件好事。 雅杏低声劝慰: “都是底下的奴才不懂事,主子不值当和他们生气。” 她特意略过闻乐苑,不想让主子和仪美人矛盾加深,雅杏替主子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甜汤,安抚道:“小林子专门替主子点的甜汤,主子尝尝如何?” 被点了名,小林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雅杏,知晓自己的心思暴露,他一时有点悻悻,又难免觉得雅杏没志气。 云贵嫔接过甜汤,咽下一口,稍凉的甜汤有点腻,叫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放下碗,雅杏见状,心底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果不其然,只听见主子语气冷淡道: “是有点轻狂了。” 雅杏沉默。 小林子却没忍住地勾了勾唇角。 与此同时,闻乐苑也在进行着相差无几的对话。 小松子不敢隐瞒,回来后,就将御膳房一事报了上去:“奴才早到了一刻钟,御膳房的公公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道甜汤,那颉芳苑的小林子一见奴才在等甜汤,就直接道云贵嫔也喜欢,让奴才让给他。” 小松子觉得小林子真是搞笑。 云贵嫔喜欢,再点就是了,小林子就非得抢他这一份? 幸好御膳房的徐公公没顺着小林子,否则,恐怕今日御膳房真的得闹起来。 自家主子有恩宠,刚入宫位份也不低,不闹事也就罢了,哪有人让人欺负了的道理,小松子自然不想在外堕了他家主子的名声。 只不过小松子难免还是有点不安,怕主子觉得他办得不妥,说完后,颇有点忐忑地等着主子的反应。 邰谙窈听完,将这事记在了心底,和煦地点点头: “你做得对,说是要求你们稳重点,但也不是让你们胆小怕事。” 小松子脸上终于露了笑,如释重负地退下。 待殿内没了外人,绥锦有点担忧:“今日虽说我们闻乐苑占理,但云贵嫔若是计较,心中恐怕会记恨上主子。” 邰谙窈白日中被时瑾初拉着胡闹了一通,浑身乏得紧,恹恹地耷拉着眸眼: “计较便计较,若是一直瞻前怕后,岂不是人人都得叫我顾忌着。” 见她心底有数,绥锦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宫门已经落锁,御前也没传消息来,绥锦心疼地服侍她上床休息,待瞧见她锁骨处嫣红时,忍不住低声: “青天白日的,主子也太胡来了。” 邰谙窈被说得臊得慌,一想到白日中情景,她就浑身不自在,她捂住脸,埋在锦被中,瓮声瓮气道:“他拉着我胡闹,我能怎么办。” 绥锦转念一想,觉得主子说得没错,不敢对皇上言语不敬,但心底难免埋怨那位没有分寸。 万一传了出去,对她家主子名声多不好? 绥锦心底担忧,直到翌日,让宫人出去打听了一番,确认外面没有传出闲言碎语才觉得松了口气。 今日请安时的气氛有点压抑。 左右不过是因为皇上许久不进后宫,邰谙窈扫了眼满殿的妃嫔,发觉除了皇后和敬妃还按捺得住,其余人脸色难免有点寡淡,勾心斗角都提不起精神气。 请安后,邰谙窈难得没有直接回闻乐苑,而是跟着良妃一起去了蔌和宫。 无他,请安时,皇后娘娘提起了一件事。 今日是八月初一,也是良妃的生辰。 邰谙窈得知这件事时,有一刹间的失神,她忽然记起年少时,她总期盼着这个时候。 她和长姐的生辰只相差了整整五十日。 她总在生辰后,就开始惦记着给长姐寻礼物,初到舅母家的那一年,她依旧有着这个习惯,却在要将生辰礼送出去的那一日,陡然意识到她和长姐早相隔千里。 直到后来一年又一年,她终于不会下意识地在生辰后去准备礼物。 这一年格外忙碌,她从衢州赶到京城,又即刻入宫,连她都忘了,六月初十,也就是她正式入宫的那一日正是她的生辰。 她都不记得,遑论寄希望于别人能记住呢? 邰谙窈忽然又冒出来些许烦躁。 她也不知道她在烦什么,总之很不高兴,就仿佛久病时的压抑,呼吸都有点艰难,不得不喜大怒,最终只能一点点将情绪咽在心底。 在坤宁宫前,邰谙窈果不其然看见良妃在等她。 良妃应当有点不自在,她颇有点迟疑又有些小心地邀请: “二妹妹,今日是我生辰,你我二人吃顿家常饭吧。” 家常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邰谙窈蓦然有点失神。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点头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蔌和宫前。 邰谙窈袖子中的手指在轻颤。 她忽然生出一股极其浓烈的自我厌弃。 她是不是还在期待? 还在期待所谓的家人接她回去? 明明她们都忘记她了,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就不能有点骨气呢,别人施舍一点温情就要舔着脸跟上来?! 邰谙窈陡然呼吸有点急促,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都微微发抖,有些冒出冷汗,病情发作得猝不及防,她整个人就像是雨水中残落的一颗落叶骤然跌倒在地,她倒在蔌和宫殿门前,披风落地染上泥垢,她膝盖砸得生疼,手心被地面蹭破了皮,刹那间,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时瑾初也知道今日是良妃的生辰,是皇后特意派人通知了他,问他是否要给良妃摆两桌以示庆祝。 终归到底,良妃曾得他看重过,也是曾替他孕育过子女的人,在那场祸事中,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再如何,时瑾初也不至于这点薄面都不给她。 政务忙完,在张德恭问他是否用膳时,时瑾初还是来了蔌和宫一趟。 但时瑾初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邰谙窈。 还是这般的邰谙窈,单薄得似纸一般,骤然倒下,跌坐在朱红色宫门前,她的脸和唇都透着股病态的苍白,让人触目惊心。 时瑾初脸色一变,直接下了銮驾,待宫人惊呼声响起时,他已经将人揽在了怀中,脸色冷沉,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冷声命令: “传太医!” 良妃也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她完全预料不到二妹妹会发病,也没想到会被皇上撞见。 等时瑾初将女子打横抱起来,良妃才堪堪回神:“皇上……二妹妹她……” 时瑾初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心神都在怀中女子身上,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呼吸急促,好像是要喘不过气。 她攥着他的一截衣袖,指骨发白,话不成句: “……皇、皇上……” 她喊着他,杏眸中却全然没有他的身影,空洞洞的一片,她蓦然掉下一滴泪,挤出声音,轻微得让人听不清,她说:“疼……” 她这般模样和昨日鲜活的赧意截然不同,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时瑾初碰了一下她的脖子,只摸到一片汗汵汵的湿润。 时瑾初忽然想起有关女子曾经病重的传言,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他见良妃还愣在那里,不由得皱眉,彻底冷下声: “还不带路!” ------------ 24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太医来的时候,蔌和宫中乱成一团。 八月中透着一股燥热,女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背对着所有人,身子时不时抖一下,裙裾脏乱地贴在身上,瞧上去格外可怜。 她肉眼可见的难受。 时瑾初守在床榻前,他垂眼看着女子,有点不敢将她和昨日软塌上与他缠绵的女子认成同一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体弱,但直到如今,才有真切感。 他指腹擦过女子脸颊,擦掉那滴汗珠,眉眼情绪冷淡,良妃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他们勾缠在一起的双手,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关注二妹妹的病情,但她眸中神色却不可控制地一点点黯淡下来。 皇上是否有意识到,他从下了銮驾起,就一直不曾看过她一眼。 良妃得不到答案。 扶雪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回神,良妃艰难地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李太医来时就见到这一幕,来蔌和宫前,他本来以为是良妃娘娘身体有不适,谁能想到,来了之后看到躺在床榻的居然是仪美人? 李太医不敢多看,立即上前请脉,许久,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惊诧地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 时瑾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 良妃站在一旁,她好像终于找回理智,急切地转过头:“二妹妹怎么样?” 李太医对殿内的情势视若不见,头也不抬: “回皇上和娘娘的话,仪美人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旧疾发作,需得静养,不知仪美人往日的药方是否还在?微臣要依着药方给仪美人开药。” 旧疾发作? 这时殿外响起些许声音,是得了消息的妃嫔们赶到,二重帘掀开,皇后娘娘踏过门槛,恰好听见了太医的话。 跟在她后面的妃嫔也听了个清楚,有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眼神稍闪。 众人服身给时瑾初行礼,时瑾初只扫了她们一眼,颔首让她们起来。 李太医出去让人准备安神药。 皇后面上挂有担忧,转头看向床榻上的邰谙窈,叹息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在坤宁宫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话音甫落,众人的视线不自觉转而看向良妃娘娘,谁都知道,请安后,良妃娘娘就将仪美人带走了,仪美人在蔌和宫门口出事,良妃娘娘难逃责任。 时瑾初也掀起眼看向良妃。 良妃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手帕,她只觉得喉间发涩,许久,她直视皇上: “臣妾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二妹妹和她不亲近,表现在格外规矩上,回来途中一直落后她一步,她走在前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声惊呼,待转回头时,二妹妹已经跌倒在地。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这个说辞很难有说服力。 太医都说了仪美人是情绪过激,无缘无故的,仪美人作甚这么激动? 不止众人疑惑,良妃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何美人掩住唇,一脸不解和纳闷:“难道是良妃娘娘说了什么刺激到仪美人了?” 不等良妃说话,扶雪就皱眉斥道: “何美人慎言,我家娘娘和仪美人是亲生姐妹,心疼仪美人还来不及,怎么会刺激仪美人。” 何美人对这番言辞呵呵。 当真心疼,何至于让仪美人拖着病体入宫? 这时,床榻上一直颤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拉住时瑾初的手,让时瑾初不得不将心神放在她身上,她抬起有些苍白的脸,颤着声说: “皇上……是嫔妾自己身子不中用……不关良妃娘娘的事……” 一句话,她说得格外缓慢。 她杏眸还含着泪,脸和唇没有一点血色,苍白得似雪一般,身子仍在细微颤抖,却是强撑着替良妃说话。 时瑾初垂眸看她,抚了抚她有点凉的侧脸,心底涌上一点不舒服。 他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回床榻上,语气淡淡道: “好好休息。” 邰谙窈闭眼,她没去看良妃复杂的情绪,她艰难地将自己拖出自厌的情绪旋涡。 她不是替良妃说话。 她发病本来也和良妃没关系。 甚至,是她毁了良妃好好的生辰,她看得清楚,皇上本是特意来陪良妃过生辰的。 ——全被她搞砸了。 病人自己都这么说,其余人再说什么都是别有居心,何美人撇了撇嘴,可不觉得今日一事是什么意外。 她忽然对仪美人生出了点同情。 再是生得美貌又如何?还不是沦为棋子,纵使被欺负得发病,也只能独自咽下苦楚,还得替人作保。 闻乐苑得了消息,绥锦立刻带了曾经的药方赶来,李太医根据曾经的药方又重新开药,避免有忌讳,宫人也终于煎好了药,一碗安神药灌下去,邰谙窈病情渐渐恢复稳定。 她有点不安和忐忑: “都是嫔妾不好,让皇上和诸位娘娘烦心了。” 时瑾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后安抚了两句,也知晓今日本来是良妃的好日子,皇后很快带着妃嫔离开。 皇上有恩典给良妃摆两桌庆生,但那是晚宴,这时候没必要留下给良妃添堵,只是闹出这种事情,恐怕良妃也没心情过什么生辰了。 皇后在离开前,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床榻上虚弱的女子。 她一时间也有点分不清女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不论如何,今日仪美人总是得了皇上的注意和些许怜惜的。 这宫中女子博人眼球的手段颇多,也不知这位仪美人是不是其中一种。 邰谙窈也很快被抬回闻乐苑,晚上蔌和宫的庆生她也没有去,她只是安静地卧在床上,殿内只点了一盏很浅的灯。 今日一事,唯有绥锦窥探到了些许内情。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替主子掖了掖锦被,低声道: “主子,睡吧。” 邰谙窈睡不着,在蔌和宫的一碗安神药让她睡到了晚上,她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忍不住地想白日的事情。 许久,她扯了扯唇角,浅淡的月色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映出她寡淡至极却又格外昳丽的脸色,她问: “我是不是很可笑?” 绥锦打断她:“主子!” 她不喜欢听主子说这些锥心的话,她听得心疼难受,绥锦轻声道: “这不是您的错。” 邰谙窈反问:“怎么不是?” “我搞砸了她的生辰宴,不是么?”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总是控制不住发病,每次都在搞砸事情,都在破坏气氛。 她固执地问: “你说,她是不是也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邰谙窈看见了皇后临走前的眼神,她惯来对旁人情绪敏感,当然看得清皇后的怀疑。 她博得了关注,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良妃会怎么想呢? 她作为其中的受害者,应当会更怀疑讨厌她吧。 邰谙窈闭了闭眼,她姣姣的眉眼透着白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绥锦抹了一把脸,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情绪都压下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奴婢知道,主子也不想的。” 主子从不吝啬利用自己的弱势,她也不介意装病替自己谋好处。 但绥锦知道,主子最讨厌在外人面前真的发病,把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她会觉得难堪,也会觉得自己是累赘。 尤其主子还在良妃面前露出那般模样,绥锦不敢想,当时的主子都在想什么,她一定又在自暴自弃。 邰谙窈偏过脸,她背对着所有人,一言不发。 她将自己封闭在窄小的空间内,她一点点攥紧颤抖的指尖,没人看得见她一直睁着眼,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有些灼人的滚烫。 但绥锦太了解她了: “主子,您别这样,奴婢看着难受。” “您只是生病了,您也不想的。” 蔌和宫与合颐宫离得好远,四周都是安静,但邰谙窈总觉得她能听见蔌和宫中的热闹。 她想,一定会很热闹。 许久,她怔怔地看着床顶,她说: “我以为我好了。” 她很久没发过病了。 今日的一切打得她措手不及,没人知道她在蔌和宫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叫自己露出狰狞不堪的一面。 她讨厌发病。 也讨厌旁人都是热闹,只有她一片冷清。 就仿佛只有她被抛下了一样。 殿内沉默许久,渐渐的,响起一声低泣,她吸着鼻子,竭力地想要忍住情绪,也艰难地想要堵住哽咽,但她做不到,她问绥锦: “我是不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永远也不能像长姐一样,像舅母家的表姐妹一样,像正常人一样。 绥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不会的!不会的!” “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宫中,一定会治好您的。” 邰谙窈扯唇,她抑制住喉间的呛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脚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和年少时一样,呼吸时胸腔都在隐隐疼痛,她发病时连哭都不能尽兴,否则只会越发难熬。 邰谙窈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泪珠滑落。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 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 68 第 68 章 ------------ 69 第 69 章 ------------ 70 第 70 章 ------------ 71 第 71 章 ------------ 72 第 72 章 ------------ 73 第 73 章 ------------ 74 第 74 章 ------------ 75 第 75 章 ------------ 76 第 76 章 ------------ 77 第 77 章 ------------ 78 第 78 章 ------------ 79 第 79 章 ------------ 80 第 80 章 ------------ 81 第 81 章 ------------ 82 第 82 章 ------------ 83 第 83 章 ------------ 84 第 84 章 ------------ 85 第 85 章 ------------ 86 第 86 章 ------------ 87 第 87 章 ------------ 88 第 88 章 ------------ 89 第 89 章 ------------ 90 第 90 章 ------------ 91 第 91 章 ------------ 92 第 92 章 ------------ 93 第 93 章 ------------ 94 第 94 章 ------------ 95 第 95 章 ------------ 96 第 96 章 ------------ 97 第 97 章 ------------ 98 第 98 章 ------------ 99 第 99 章 ------------ 100 第 100 章 ------------ 101 第 101 章 ------------ 102 第 102 章 ------------ 103 第 103 章 ------------ 104 第 104 章 ------------ 105 第 105 章 ------------ 106 第 106 章 ------------ 107 第 107 章 ------------ 108 第 108 章 ------------ 109 第 109 章 ------------ 110 第 110 章 ------------ 111 第 111 章 ------------ 112 第 112 章 ------------ 113 第 113 章 ------------ 114 第 114 章 ------------ 115 第 115 章 ------------ 116 第 116 章 ------------ 117 第 117 章 ------------ 118 第 118 章 ------------ 119 第 119 章 ------------ 120 第 120 章 ------------ 121 第 121 章 ------------ 122 第 122 章 ------------ 123 第 123 章 ------------ 124 第 124 章 ------------ 125 第 125 章 ------------ 126 第 126 章 ------------ 127 第 127 章 ------------ 128 第 128 章 ------------ 129 第 129 章 ------------ 130 第 130 章 ------------ 131 第 131 章 ------------ 132 第 132 章 ------------ 133 第 133 章 ------------ 134 第 134 章 ------------ 135 第 135 章 ------------ 136 第 136 章 ------------ 137 第 137 章 ------------ 138 第 138 章 ------------ 139 第 139 章 ------------ 140 第 140 章 ------------ 141 第 141 章 ------------ 142 第 142 章 ------------ 143 第 143 章 ------------ 144 第 144 章 ------------ 145 第 145 章 ------------ 146 第 146 章 ------------ 147 第 147 章 ------------ 148 第 148 章 ------------ 149 第 149 章 ------------ 150 第 150 章 ------------ 151 第 151 章 ------------ 152 第 152 章 ------------ 153 第 153 章 ------------ 154 第 154 章 ------------ 155 第 155 章 ------------ 156 第 156 章 ------------ 157 第 157 章 ------------ 158 第 158 章 ------------ 159 第 1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