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爹带我去大理寺 永德八年,京城。 正值春分,即使正午的日头,也半点不烈,晒在人身上反而暖融融的。 让人骨子里泛起困意,忍不住打一个哈欠。 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树荫下摆了一张躺式藤椅,小毯下,散了发的男子四肢舒展,正好眠。 “爹~~”这稚嫩的声音又轻又飘,心虚得很,像是背着父母养了小狸奴的孩子,压抑着兴奋在喊,“咪咪咪~” 只见一道影子闪过,小孩跑得飞快,“嗖”的一下就蹿到宽大的藤椅边,手脚灵活的爬上藤椅。 撅着屁股就弯腰趴下,小脑袋凑到男子耳边,声音稍稍放大了一点点,兴奋喊:“爹!” “爹!起床啦!” 睡梦中的男人下意识伸手揉揉发痒的耳朵,转过身去,拿背和屁股对着自家崽,睡姿愈发潇洒肆意。 小孩鼓了鼓脸颊。 分明是爹答应了中午偷偷带他去小厨房的! “爹——”小孩不甘心,拿脑袋在男子脖颈间一通乱拱,边拱边撞边摇。 跟个小牛犊似的,有劲儿! 狄先裕迷迷糊糊好像梦到自己变成一棵白菜,还有一只壮实的小猪仔,正“哼哼唧唧”地不断在拱自己。 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家养的小猪仔! “别闹。”狄先裕用大手抵住作乱的小脑袋,昭哥儿头发又黑又浓,拱得他直发痒。 小孩一点也不怕他爹,一脸控诉:“我没闹,是爹不讲理!”说罢,绕开他爹的大手,又气鼓鼓地使劲儿拱了几下。 小家伙胆子大,人小又灵活,还不怕掉下藤椅。 反而是当爹的要护着小家伙别掉下藤椅,落了下风。 这么一闹腾,狄先裕是彻底醒了。 看儿子气鼓鼓的,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头发也乱成毛球,狄先裕乐了。 他反问:“昭哥儿说谁不讲理?” 边说着,他坐起来,一手将小家伙连带两条胳膊一把侧抱在怀里,一手去挠小家伙腰间的痒痒肉。 “哈,哈哈,爹,哈痒……”狄昭昭脸上气鼓鼓的小表情,瞬间换成止不住的笑容,小身板努力挣扎,又钻又扭。 可惜的是,小孩再有劲儿,也是比不过大人的。 这会儿狄昭昭不止胳膊被抱住,连两条小短腿都被爹一条腿压住,可怜得就像是被五花大绑的小螃蟹。 狄先裕一点也没有欺负小孩的不好意思,脸都不红一下,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他甚至带着笑,不急不缓地提醒道:“昭哥儿再笑得大声一点的话,娘就要来了。” 狄昭昭笑得细成月牙的双眼,瞬间睁圆,露出紧张的神色,就跟受惊的小狸奴一般。 “不要。” 要是娘知道他不乖乖午睡,还央着爹爹带他去小厨房偷吃,甚至为了留着肚子吃新鲜味,没有乖乖吃午饭,肯定会生气的! 咧开笑的小嘴一下子闭紧,绷成一条直线,小肚皮都在颤抖,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很用力。 没一会儿,眼泪都笑了出来,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家伙,一下可怜得紧,眼泪汪汪的。 狄昭昭小口小口喘着气,忍不住含泪笑着讨饶,连声哀求:“爹、爹!” 狄先裕心满意足的放过小家伙,睡醒就有崽逗,人生幸福啊。 他搂着昭哥儿又躺了一会儿,只觉自己怀里是个好抱的小暖炉,十分惬意。 等狄昭昭喘匀了气,狄先裕这才站起来,大手一挥道:“简单收拾一下,爹带你去小厨房。” 狄昭昭瞬间又高兴起来:“快点快点,我们快走!” 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致力于装木桩的下人,耳朵一动,压住嘴角,赶紧上前帮忙整理。 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狄昭昭迫不及待的去拉爹的大手,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往小厨房走。 他小步子特有劲儿,踩在地上虎虎生风,连腿长一大截的狄先裕都不得不加快脚步。 小厨房就在他们二房偏院,故而不远。 距离小厨房越近,狄昭昭眼睛就越亮,闻着空中诱人的肉香,咽了咽口水,不禁道:“爹,好香啊!” 小孩似乎被馋得打开了话匣子,又道:“我肯定是被香醒的。”说完,还自顾自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狄先裕:“……” 香气能飘到屋里去?那他在院子里怎么没闻到? 他看,分明是被馋醒的。 昭哥儿这点像他! 狄先裕闻着空气中愈发浓郁又霸道的香气,感觉自己口水正不断分泌。 小厨房做的肉夹馍,怎么会这么香?比他上辈子吃过的所有肉夹馍都香。 没错,他是有上辈子的人。 上辈子甚至还是苦哈哈打工猝死在岗位上的码农。 也许老天爷也觉得他太可怜了,没让他死全乎。 眼睛一闭一睁,他就来这个新世界。 在他还是娃娃的时候,知道这是不在历史中的古代,他心里就一个咯噔。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穿到古代,啥也不会! 真!啥!也!不!会! 狄先裕最初还乐呵呵的想:“指不定咱还有个系统呢?” 要不然穿到古代多亏啊。 结果并没有。 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幻听,孩提时期的记忆里,竟然还有一句:[智商不足,绑定失败] 气得小时候的他狠狠吃了一大只香酥软嫩的荷叶鸡,这才消气。 乐天派的他很快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令人高兴的事——他爹当官,家里钱多! 家很大,养得起丫鬟小厮,请得起大厨的那种。 这难道不比北京打工合租睡5平小单间,早9晚9加上来回通勤,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累得双眼无神、回家就躺,还天天加班,发际线上移香吗? 古代就古代吧,没系统就没系统吧。 要什么系统?他有爹! *** 迎着一缕缕勾人的肉香,美滋滋睡了午觉、逗弄了崽的狄先裕,乐颠颠地推开小厨房的门。 狄昭昭也加快脚步,哒哒哒往里冲。 看到小厨房里的景象。 父子俩同时发出“哇——”的一声感叹,又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咕咚!” 动作表情神似。 几十张纯手工制作的白吉馍,在簸箕里堆成一座白玉小山,颇为壮观。 每一张中间还带着烤得微焦的线圈,散发着腾腾热气和麦香。 父子俩一大一小的视线,很快又被旁边的大砂锅吸引。 立式砂锅里,棕红色的汤汁中,浮动着浅棕色的五花肉块,灶下是小火,卤水还在发出微微的咕噜咕噜声,香味随之不断的涌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狄昭昭眼睛黏在砂锅上,吸吸鼻子,小手扯扯狄先裕的袖口,下意识喊道:“爹。” 娘怕他贪吃没分寸,早早定下了规矩,他在小厨房可要不到吃的。 狄先裕竖起大拇指,由衷夸道:“这味道可真是一绝!” “来一个尝尝?” 金满仓是小厨房的管事师傅兼掌勺大厨,人胖胖的,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和蔼。 他站在灶台前,乐呵呵的应道:“二爷您来得正是时候,我给您和小郎君捞两块最上等的五花。” 说着,他就利落的捞起了两块特别漂亮的五花肉,切得方正,肥瘦均匀,足足有六层,呈现漂亮的棕红色。 切开,剁碎,又从一旁的小坛子里,捞出琥珀花纹的五香卤蛋,劈两半,蛋黄和蛋白一起,细细地切成丁…… 狄先裕闻着香,好奇道:“这卤汁有多少种香料?” 金满仓手上活不停:“二十多种,您要方子的话,我等会让小徒弟给您送一份。” “我就好奇一问。”狄先裕有点感慨,百无一用是码农啊! 要是他穿越到农家,这会儿不知道有多惨。 就单说这个卤味。他每每看小说,十本里有九本都是靠卤味起家。 在意识到自己缺了点文学天赋之后,他也曾对自己发出灵魂质问: 我会做卤味吗? ——如果买配好的卤料包,然后把肉和卤料包往电饭煲里一丢算的话,他勉强算会做……吧? 我认识几种香料? ——作为一名小时候读书吃家里和食堂,长大工作吃外卖的码农,他可能认识八角,因为料如其名,有八个角?最多再加香叶和茴香,一共三种! 我能背出一个好吃的卤方,包括每种配料的比例吗? ——呃。 去大学抓一百个大学生,不知道有几个会背的,反正他是不会的! 最简单、最家常,距离普通人最近的卤味都不会,那玻璃、香皂、火药呢? 狄先裕:“……” 别看他看了不少基建种田文,但是工作太累太累了,看小说谁还带脑子? 看的时候:马冬梅 关上之后:马什么梅? 两天之后:主角叫什么? …… 最让他伤心的一问是:那我会什么? ——我编程是专业的,我会写软件! 心碎,卒。 当年,狄先裕小朋友低落了好几天,胖了五斤。 最后他想明白了,活在当下,享受生活,绝不搞事! 卷王和社畜还没当够吗?猝死的教训还不够吗? 快快乐乐地在爹和大哥的庇佑下,当一条滋润的咸鱼,岂不美哉? 狄先裕顺着卤味发散思维,在金大厨颇有节奏的剁肉声中,感慨地忆起了往昔。 小孩子就单纯专注多了。 狄昭昭昂着小脑袋,直勾勾地看着金师傅的操作,乌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直到最后一步,小勺盛着卤汁,浇入装满肉和蛋碎丁的白吉馍里。 “小郎君先尝尝味道。”金师傅笑眯眯的看着还没他腰高的狄昭昭,弯腰递给他。 狄昭昭两只小手捧着油纸包着的肉夹馍,笑得露出小白牙,夸道:“金伯伯真厉害,这个肉馍馍看着就特别好吃!” 夸完,就迫不及待“嗷呜”咬了一口,明显有些烫,却又舍不得张嘴,像是生怕香味跑出来,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湿漉漉的。 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最先入口的是白吉馍,外皮酥脆焦香,内里十分软和,麦香味才沾满唇舌,肉汁一下就流出来。 这是咬到肉了。 肥瘦相间,浓油赤酱,带着卤香味的肉、蛋、面混合着香浓的肉汁,不断在舌尖翻涌。 “这才是肉夹馍啊!”狄先裕咽下最后一口,意犹未尽的感慨,好肉、好料、好心思,几十年的白案功底,他觉得记忆中路边摊的肉夹馍,瞬间黯然失色。 还在埋头哼哧哼哧啃肉饼的狄昭昭,听到爹满是感慨的声音,也把小脑袋拔出来,小应声虫般跟着道:“这才是肉夹馍呀~” 虽然他不知道为啥要叫肉夹馍,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觉得爹说得对,就该是这么香、这么好吃! “二爷和小郎君觉得好就好。”得到了认可,金满仓乐呵呵的移动着胖胖的身体,手脚灵活地切肉装馍,还一边指挥小徒弟装另外几个食盒。 “好吃的。”狄先裕表态。 狄昭昭小鸡嘬米般连连点头,积极道:“下次还吃!” 金满仓心中欢喜。 哪个做厨子的,不喜欢爱吃、捧场、又会夸人的食客呢? 还一来来俩,跟说相声似的。 “下次府里进了羊肉、或者得了官府售的牛,我再做点别的花样给二爷和小郎君尝尝,保管好吃。”金大厨搜肠刮肚地卖力琢磨起来。 说话间,四个食盒就装好了。 终于啃完自己手里肉夹馍的狄昭昭,看着小山一样的肉夹馍,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他努力惦着脚,昂着头往灶台上看,嘴里嘀咕:“一个食盒有三层,一层放五个,四个食盒就是……四个十五……” 怎么小厨房会做这么多吃食啊? 狄昭昭尚未开蒙,严肃着小脸在努力算,就听有下人说:“一共六十份,都装好了,二爷是现在套马车送去大理寺吗?” 狄昭昭瞪圆眼睛。 送去哪里?! 狄昭昭是个聪明崽,即使没开蒙,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自己琢磨着也快要算出来,听到要送去大理寺,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这是要给祖父送去! 狄昭昭几乎要兴奋到跳起来。 这么多好吃的肉饼,肯定都是给故事里那些,特别厉害、特别神气的,抓坏人的叔叔伯伯们吃的! 那可是故事里的大理寺诶! “我要去,我也要去!” 狄昭昭乌黑的眸子亮得发光,缠着狄先裕不断央求,“爹~带我去吧,我也想去给祖父送吃的。” “爹,我会乖的。” “爹~求你了,带昭哥儿一起去吧,你可是全京城最好的爹!” 狄昭昭围着他爹打转,时而轻扯衣袖,时而拉住大手摇晃,甚至可怜兮兮的抱住狄先裕的大腿。 简直是使出浑身解数,十分努力了。 狄先裕低头,看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赤诚和渴望,捏捏昭哥儿的小脸,松口道:“行吧,带你去。” “好耶!”狄昭昭立刻欢呼,围着狄先裕又跑又跳,没个停歇。 *** 马车上。 平日里只记得吃和玩的小孩,这会儿像是忘了车上有好吃的,兴奋地不停扭屁股,坐不安稳。 “爹!” “今天怎么换成你给祖父送饭了?” “是以后都是爹送吗?要不明天咱们给祖父送小奶糕和桂花牛乳吧,甜香甜香的,可好吃了。” 狄先裕光是想想把昭哥儿的午后点心送去大理寺,然后端给严肃板正,一身威严官服的狄寺丞,顿时打了个激灵。 感觉皮下意识一紧。 “儿啊,”狄先裕把崽拉过来,抱在怀里,叮嘱道:“你今天要是不乖,回头爹可就要遭罪了。” 是被罚抄《礼记》呢,还是被罚抄家规呢?还是被拎到书房板着脸教训呢? “我肯定乖!”狄昭昭小脸严肃地保证,一副爹你放心好了的认真小表情。 狄先裕不禁揉揉他脑袋,又解释道:“不是以后都换成爹送饭。祖父这几日忙,送去的饭食也用得少,咱们做点好吃的去看看他。” 其实是昨日午膳时他听母亲提起,从前几日起,白日里送去大理寺的饭食,就一日用得比一日匆忙。 前天就没动几口,昨天家里送饭的小厮连人都没见着。 昨晚甚至人都没归家,只捎了个信,说住衙门里了。 他见母亲心情不佳,便宽慰道:“不如明日儿子去送饭,顺便帮着打听打听?” 大理寺的差事他不懂,但是这个情况他懂!作为前世资深社畜,他还深有体会。 这不就是接到棘手还催命的任务了吗?忙得脚不沾地,心中毛焦火辣,哪有时间和心情,正正经经摆碗筷坐下来吃饭? 他这种小市民的“催命”,可能是早上九点打卡,08:55还距离公司一公里,别说坐下来嗦粉,只恨自己没长飞毛腿! 但他爹这个负责在大理寺管案子的大理寺丞,催命很可能催的是真“人命”,压力怎么可能不大? 而且以他这些年的了解,就他爹那个性子,绝对不会把手下的人全都支使得团团转,然后自己在单间里吃独食。 而人累极了,饿极了的时候,最想吃什么?狄先裕无疑是很有心得和经验的。 这不,今日午膳时命厨房人送了一碟上来看看,他就得了母亲安排的送饭任务。 “难得你有心了。”肉夹于馍这种吃法倒是不稀奇,京城虽少,南边还是有的。 但是方便吃,又能让人吃得满意舒心,甚至还不打眼,几个食盒就够几十人吃,就不是无心之人能想到的,徐氏窝心道:“你自小便是体贴周全的。” 又命人去给他取了入大理寺的小牌。 午膳一切顺利,唯独就是招惹了鼻子比狗还灵的昭哥儿。 见昭哥儿小脸皱巴,一副“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饭?”的不解模样,嘴里还义正言辞的嘀咕:“祖父不乖!” 狄先裕忍俊不禁。 还是小孩子无忧无虑啊! 他就不行了,他只适合大人版的快乐躺平。 *** 大理寺。 马夫是家里用惯了的,稳稳当当地停在大理寺东边的一处小门。 用小令进了门,大理寺的真容,呈现在眼前。 和坐北朝南、威严肃穆的大门不同,大理寺内里并不如许多百姓猜测的那样冰冷肃穆,让人噤若寒蝉。 尤其是靠近东小门这一侧,更是有衙役三两人成队往来,姿态较为放松,或急切、或烦躁、或欢喜的交谈。 小吏领着他们往里走,知道这次送的吃食还有他们底层差役的份,语气明显软和了几分: “狄寺丞和他那队人马这几日确实忙,用午膳的时候,我就没在公厨见到几个人,估计正饿了。” 踏着石板路,经过一个又一个宽敞的屋子。 狄昭昭被爹牵着手往前走,只觉得哪哪都稀奇,好像抓坏人的故事照进了现实。 屋子和家里不一样,有点威风。 大家穿的衣服也和他的不一样,好厉害的样子。 每个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表情都不一样。 有的屋子的人轻松带笑,有的屋子进出的人都皱着眉头,还有的凶得像是要去打人…… 小小的狄昭昭带着崇拜的滤镜看大理寺里的一切,来往的官吏和差役们,对他们却不甚在意。 能进来送饭食的人不多,但也不算稀奇,有人领着,扫一眼也就过去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什么都没有手头上的案子要紧。 晚一步就丢的人命、慢一刻就散尽的家财、疏忽一时就再也找不到的凶手…… “就是这里了。”小吏道。 狄昭昭眼前一亮,亢奋了许久的脑子,更兴奋了。 祖父就在这里办差吗? [智商达标(发育中)、天赋出众、潜能……]——一粒碎金在半空跃动,在空中颤抖着画出一道急不可耐的抛物线。 这条无声无息的抛物线,以修长高挑的狄先裕头顶为起点,以腿短人矮的狄昭昭为终点。 谁在说话? 狄昭昭好奇地看看四周。 看了一圈,没找到说奇奇怪怪话的人,狄昭昭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他好像有点笨笨的,故事里厉害的判官大人,都是能一眼看出谁不对劲的。” 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这说明大理寺的人果然都很厉害! 小吏带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叮嘱道:“就在这外间,切莫去里间,里间要紧东西多。” 外间有一张大桌,中间放了一大壶摊凉了的茶水,还摆了几张长条凳子。 “有关案子的东西肯定要紧,不会乱闯的。”狄先裕揭开其中一个食盒的盖子,取出一个塞给好心带路的小吏,“家里准备的小食,不值得什么,拿一个尝尝。” 食盒才刚刚揭开,香味凶猛的往外溢,里间就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眼眶黑黢黢的人,说话跟炮仗一样:“又有孩子丢了?难不成还真长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衙门边搜边排查,还敢……” 看到昂着头盯着自己,眼里写满好奇的小豆丁,炮仗哑火了。 小吏忙赔笑着介绍:“安录事,没丢孩子!按规矩也不该把有关案子的人往后衙领,我懂得的。这是狄寺丞府上二公子和小郎君,来探望狄大人,给大伙送吃食的。” 这头还没完,门口又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个个比马高,比牛壮。 “啥味道这么香?一上午摸排了五条巷子,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不耐饿的汉子闻到香味就开始嚷嚷了。 旁边的人接话:“别提了,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刚在路边买了块胡饼,干得咽不下去。” “安录事守在家里搞啥呢,香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肚子咕咕叫的抗议声,还有奔波的尘土和汗水味道,一下子涌了进来。 单调到只有一张桌、几条椅、一壶水的外间,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挤挤攘攘,能让人想象到它平日供人歇脚的日常。 五大三粗的汉子进来就嚷嚷着饿,满屋子都是纯粹的肉香,纯粹的面香、浓郁又霸道,闻着就让人受不了。 一行人也不客气,在狄先裕和安录事的招呼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还有的揣两个在怀里,猛猛灌几口水,给安录事简单汇报了几句,又拿一个肉夹馍在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狄昭昭乖乖站在他爹身边,视线却被条椅边的一个破包袱吸引。带它回来的壮汉,随手将它放在脚边,豪迈的一手一个肉夹馍,三口就能吃掉一个! 小孩揉揉眼睛,又眨眨眼。 不是震惊三口能干掉一个肉夹馍的壮汉,而是看到他腿边的破包袱上“长”出一张短小的字条——【***,***!】 就跟长蘑菇似的,“咻”的一下,就从包袱里钻出来。 不认识,这是啥? 狄昭昭好奇的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 耳边顿时炸开悲痛的惊哭:“杀人啦,好可怕!” ------------ 2 小孩的指印 “杀人啦,好可怕!” 小孩突然被惊哭的声音吓到,下意识往后一仰,差点摔个屁墩。 眼睛一下子瞪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急切道:“爹!!” 喊完,飞快地扭头去找爹,那又惊又急的小表情,好像在问——爹,你听到刚刚的声音没有啊?! 屋子里的官吏、差役们都下意识顺着声音,低头往下看。 就看到蹲在地上的小不点,跟窜天猴一样“嗖”地一下蹦起来,小拳头捏紧,有点怕,又有点凶,那模样怪让人稀罕的。 就跟被大狼狗吓到,边往后缩又边汪汪直叫的幼犬似的。 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忽然被冲散了些。 这几日听多了哭声、满脑子哀嚎,绷紧的脑子都稍稍松了松弦,像是浮出水面喘了口气。 “哈哈哈……” “小娃娃平时没少被爹娘吓唬不许一个人乱跑吧?这是听咱们聊的内容吓着了。” “还喊爹呢!哈哈。” 安录事这枚哑火的炮仗,本在记录一条条排查结果,眉头越锁越紧,眼看又在积蓄火力,噗呲一下又被浇灭。 瞅了一眼小孩有点招人的表情,他轻咳两声,提醒道:“有小娃娃在,说话都注意点,汇报摸排情况都到里间来。” 他转身往里间走之前,看到狄昭昭面前的破包袱,黑着脸点名道:“牛武志,别光顾着吃,饿不死你!带回来了什么?就这么扔在地上?” 喊的人,正是坐在条椅上,距离狄昭昭最近的这位壮汉,三口一个肉夹馍的牛人也。 听安录事喊他,连忙应道:“埃。”拎起包袱就往桌上放,摊开露出里面一堆碎陶土片,“搜九谷巷那边的一间院子的时候发现的,屋里有些乱,我觉得有点可疑。” “小孩?” “看着不像是小孩,大人斗殴吧,乱的很,还有点凶,说不定这两天就有人来报官。”牛武志随口道,做这一行久了,有些人抓来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现场也一样。 狄昭昭表情有些茫然。 为什么大家笑着逗他两句,就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难道都没有听到刚刚的声音吗? 还有,他才没有被吓到! 狄昭昭气得鼓鼓脸。 狄先裕大致已经摸清他爹狄松实的情况,也有点忧心被拐的孩子,不过还是走过来,弯腰把自家崽抱在怀里,揉揉他的脑袋问道:“昭哥儿喊爹做什么?” 他倒是不觉得昭哥儿是被吓到了,这小家伙从小胆子肥,今儿爬树摘果子,明儿下池塘捞鱼,后天还敢徒手捉蛐蛐,判案的故事都听了不少。 这几句话能吓着他才怪了。 狄昭昭忙指着虚浮在碎陶片上的字条,着急扯着狄先裕,小声道:“爹,你看!” 旁人都像是看不见,听不着一样,他爹呢? 狄先裕顺着昭哥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到字条,倒是看到土陶片上一小块模糊的痕迹。 很小一块,恰好就在手指正对的方向。 不是恰好被指着,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指印?”狄先裕呢喃,昭哥儿是不是以为是证据?毕竟他早就给昭哥儿讲过签字画押可以认人的事。 狄昭昭也看到那一小块,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呀!” 真的诶! 相比自己不认识的字条,和大家都没听到的奇怪声音,小孩的注意力,一下被实打实的指印吸引。 好多故事里,抓到人按了手印,对上了,坏人就害怕得说出真相。 然后就可以把坏人关起来了! 狄昭昭有点激动。 而且他看着这小块手印,好像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由低头,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 小小的狄昭昭,成功被他爹带偏,徒留一小行小孩不认识的字在风中哭泣。 狄先裕见状气氛严肃凝重,抱着昭哥儿走到一旁人少的角落。 他想,昭哥儿终究是小孩,平日里听多了破案的故事,对能抓坏人的神探、神捕都尤为崇拜,又是头次来大理寺,难免有些激动了。 *** 陆续回来的差役都脚步匆忙,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疲惫。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食盒里的肉夹馍就消失了一半,许多人几乎是下意识被香气勾得拿了一个在手上,就大口开始吃起来。 “香!” “可算是感觉活过来了,你们到报官人家里问到有用的线索没?” “我这边恨不得把那天去逛过集市的都问了,没一句有用的。” 即使有美食抚慰身体,打起了些精神头,但随着一个个结果传回了,屋子里的气氛还是逐渐凝重。 如今几乎陷入僵局,除了知道丢了孩子,都是在热闹的集市丢的,知道孩子的身高、长相、丢时衣着,其余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 怎么让人不心焦? 更让人忍不住怀疑,人是不是已经跑了? 毕竟有点经验的差役都知道,拐卖孩子的案件很难破,比杀人放火都难破。 杀人起码有凶器,有尸体,放火需要提前准备油等工具,最起码也有一条“仇家”“最近得罪了谁”的思路可以排查。 毕竟没有点恩怨,谁会杀人放火呢? 总归是有很多线索的,一条条捉,一条条摸排,凶手只要有一个不小心,有一个疏忽,就会被抓住。 但人贩子是不讲这种逻辑关系的,谁家孩子好下手,就对谁家孩子下手,谁出价高,就卖给谁。 这种不讲道理,没有逻辑,任谁都会头疼。 除了搜查有嫌疑的屋子、找可能看到过的人询问线索,基本没有别的有效途径。 狄先裕也在角落里,低声给昭哥儿说这些,他不懂拐卖人口案,但他丢过电动车。 拐人和偷电动车,他觉得还挺像。一个偷了人就跑,一个偷了车就骑走,连作案的对象都一并带走了,哪里会留下什么线索? 小偷都还有本地的关系网,拐子却大多是外来的。 信息化时代找电动车都只能依赖监控,这个时代连监控都没有,难上加难。 唯有大量的人力,大量的时间,不惜体力,不顾代价的努力,才可能有一丝希望。 否则,小孩一旦被带走,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狄先裕叹口气,不自觉把怀里的昭哥儿抱得紧了些:“所以啊,已经很难了,咱们就先别说这个打架的指印了,九谷巷很多商人租用小院放货物,两个大人打架,指不定是因生意起了龌龊。” 狄昭昭昂着头听他爹讲,小脸皱巴成一团,担忧得不行,拐走别人家孩子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但听到最后这句,他赶紧摇头。 他飞快地瞧了一眼牛高马大,胳膊都快比他腰粗的牛武志,有点背后说人的心虚,对狄先裕悄悄地说:“爹,我觉得他说的好像不对。” 狄先裕惊:“哪里不对?” 人家可是有经验的!经手过的案子,说不定比他听过的破案故事都多。 他这个当爹的大人都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平日里只记得吃和玩,成日缠着人讲故事的小豆丁,竟说人家说的不对? 狄昭昭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摊开自己一双小手,伸到他爹面前:“爹,你觉得像不像?” “像啥?”狄先裕这会儿真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了,他上辈子好歹也是读了大学的,怎么感觉还不如一个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小豆丁? 难不成小时候不是做梦?真是因为智商不够,才没绑定上系统的? 呸呸呸,不可能! 绝对是因为系统嫉妒他有个好爹! 狄昭昭急吼吼,指着自己一小节指腹:“像刚刚那个指印啊!” 狄昭昭现在满脑子都是指头印。 平日里自己玩泥巴留下的指头印,听完故事后,拿着印泥盖在每个玩具上的红指印,偷偷拿娘的亮晶晶的琉璃镜玩留下的小指印…… “难道不像吗?” 越想越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狄昭昭抿着嘴,有点倔强地说:“刚刚爹发现的小块指印,真的很像是小孩的手,大人的不一样。” 虽然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就是感觉是小孩的手印。 狄先裕上一秒还在想,“等等,不是你指给我看的吗?怎么变成我发现的了?” 下一秒就对自家崽的结论感到愕然。 这也能看出来?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想到总有人能在一堆长得差不多的熊猫里,精准地喊出熊猫的名字,对着他看着都是红色的口红,说出上百种不同红的名字。 狄先裕:“……”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眼见为实,于是对怀里的儿子道:“要不,咱们试试?” 狄昭昭捣蒜般使劲儿点头:“试试!”不亲眼看看,他其实也有点心里打鼓。 狄先裕先把昭哥儿放回地上,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散落在屋子各处的粗陶碗上。 许多渴极了的差役回来,也不顾谁用过的,倒一碗摊凉了的茶水,仰头就一口气喝光,就跟闷了一碗酒一样豪放。 狄先裕瞄准了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趁着人不注意,就薅了回来。 父子俩狗狗祟祟地在角落做起了尝试。 手指在碗外侧按了几下之后,狄昭昭傻眼了,他两只小手捧着粗陶碗,对着自己按的那一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狄昭昭眼巴巴地看他爹。 狄先裕被看得头秃。 怎么让指纹显露出来?狄先裕脑子里,下意识浮现了看过电视剧里的场景——紫外线灯斜着一照?透明胶带对着指纹一沾?洒一洒他不懂的某化学药剂? 一个又一个粗略模糊且不会的技能,在脑子里不断的浮现。 狄昭昭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爹身边越来越长的字条,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有点懵懵的。 爹身上也长出字条蘑菇了! 爹居然会这么多办法让手印露出来! 爹是不是也坏掉了? 狄昭昭瘪瘪嘴,眼眶一下就红了,他觉得爹好厉害,又怕爹和碎土陶片一样坏掉,鼻头酸酸的喊:“爹~” 狄先裕:! 别哭啊!!! 他家昭哥儿平日里不这样啊,怎么欺负都不哭的! “不就是看个手印嘛,爹给你想办法。”狄先裕略有些无措地拍背、哄人。 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边哄边拉着崽蹲下来,从墙边角落用手扒拉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灰,往碗上撒,然后用嘴吹。 模拟悬疑剧里不知撒了什么粉,然后用刷子刷刷刷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 也许是父子俩刚刚都碰过食盒里的油纸包,多少沾了些油脂,多少有些吸附灰的能力。 很粗糙、很模糊、很浅的几团指纹从土陶碗上显露出来。 原本还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的狄先裕,一下子精神了,就像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真的不一样! 虽然都是那么一个大致的形状,但是小孩指纹的面积偏小,重要的是,纹线显得细,密集程度也不同。 有了这个认知,再去想刚刚看到的,即使是一小块不完整的指印,也十分可疑了! 狄先裕知道大理寺里有专门显指纹的方法,他想去找安录事,好好看看那块指纹。 有些凌乱的院子不可疑,九谷巷大多是做买卖的人租来当仓库中转,人多物杂,难免杂乱。 有碎在地上的土陶器也不算什么,谁干活没个失手搞砸的时候? 但是加上差役都觉得值得注意的打斗环境,还有小孩的指印,种种巧合在一起,就不寻常了。 狄昭昭脑子里也冒出好多好多想法。 爹的字条蘑菇是真的!虽然很多东西他都听不懂,但是爹真的把指印从碗上弄得显出来了! 那碎土陶片的蘑菇字条“杀人了,好可怕!”会不会也是真的? 还有和他一样的小孩在! 狄昭昭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小身体都在颤抖:“大坏蛋!” 恰好这时,狄松实从外面步履匆匆的赶回来,风尘仆仆。 还没进门,就看到熟悉的一大一小背对着他,蹲在墙角不知在做什么,狄松实额角青筋狠狠一跳。 听到有人喊“狄大人”,狄昭昭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祖父! 他想也不想,端起还有缺口的碗,也不顾弄得脏兮兮还气得通红的脸,转身就急吼吼地往门外跑,两条腿蹬的地面哒哒的响。 小钢炮一样飞快冲出门去,扯着嗓子就喊:“祖父!!!抓坏人啊!!!” ------------ 3 又“咻”地长出一个字条蘑菇 小脸有点脏兮兮的狄昭昭,端着灰扑扑的破碗,冲得很急。 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让周围人不由侧目。 只见那个冲着狄寺丞喊祖父的小娃娃,活脱脱像个落难的小乞儿。 尤其是手里那个灰扑扑的破碗,可谓点睛之笔。 大理寺许多官员不由莞尔,甚至噗嗤一声笑出来,“狄寺丞孙儿性子竟如此活泼。” “真是看不出来,这虎头虎脑的小子胆子还挺大,竟一点也不怕狄大人。” “你看那胳膊腿多有劲儿,估摸平日里就是皮实的,狄寺丞在家估计有的头疼喽。”平日里被家里皮孩子闹过的,这会儿不免调侃。 狄昭昭很急。 狄松实则镇定得多,即使眼下情况无比糟糕,他面上也不露出多少急切、焦躁的表情来。 即使听到了周遭的议论,狄松实仍目不斜视。 他把冲来的小钢炮抱起来,让小孩坐在自己臂弯,然后径直往厅里走。 “昭哥儿莫慌,”狄松实安抚地拍小孩的背,稳声安抚,“还记得祖父教昭哥儿的吗?急事缓办,忙则多错。” 祖父的臂弯有力,步子也稳,被抱着的狄昭昭,感觉自己小马驹般撒欢的心脏,逐渐安稳下来。 他有点懵懵的小脑瓜,从急切和混乱中理出了头绪。 他塞满了好多想法的小脑壳,像是从凌乱的毛线球中找到了线头。 狄昭昭想说:“祖父,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瓷片说话了!那儿有坏人杀小孩了!” 可张嘴就发现,喉咙像是失了声。 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狄松实则是扫了一眼儿子。平日爱逗弄家中幼子就算了,这会儿竟用拐子吓唬半大的孩子。 不怨狄松实往这方面想,实在是狄先裕前科太多。 狄先裕:! 他把摸过灰的脏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藏,朝狄松实讨好的笑笑,“爹。” 顾不上教训他不像话,狄寺丞问安录事道:“如何?” 录事做的就是记录和撰写这份文书工作,安齐都不需要看手中记录,直接道: “铜定巷的菜市口,还有周边几条通向四方的街道,是拐子下手最多的地点。不过目前对铜定巷周围的铺子、小贩的询问,都没有有用的结果。” “京城的牙行、人牙子、牙婆也都摸排过一遍了,没有发现丢的那几个孩子。” “几处城门,校尉们也都让手下的人把几个孩子的画像和特征记熟了,严加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城。” …… 安录事逐一汇报,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狄昭昭试了好几次,说不出来“碎土陶片说杀人了”和类似的话,气得想咬人,愣是小牛犊一样哼哼出气两声,干脆又换了件事说: “祖父,爹发现碎土陶片上有指印,小孩的!” 几乎是同时,狄先裕也整理完前因后果,打完腹稿说道:“爹,昭哥儿发现牛捕头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陶片上,有疑似小孩指印的痕迹。”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倒是让人听不太清具体内容,唯有关键词格外清晰——小孩,指印! 这让一屋子人都情绪难以控制的波动起来。 拐子为什么难抓?就是没入人海了无踪迹,只能大海捞针。 一旦耗子露了头,就好抓多了。 牛武志第一个站起来,都顾不上自己的判断被质疑,忙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些碎土陶片上?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即使在他看来,现场所有痕迹,都不是小孩能造成的。但只要有指印,还是碎在地上的土陶壶上有。 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安录事赶紧去取了那一堆碎土陶片来。 狄先裕拿着竹制镊子,翻找了一小会儿,夹出那块碎片。 这个土陶器真的很旧很脏了,每一块碎片外侧,都像是有一层污垢附在上面,还染了不少灰土,是以看起来有些斑驳。 “就是这儿!”狄昭昭指着一处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是污渍的小块痕迹。 许多双眼睛,顺着小手指的位置,死死地盯着那一小块痕迹。 “这么小点,怎么注意到的?” “看起来真像是新痕迹。” “这么小一块,怎么看出是小孩指印的?” 从古至今,痕迹检验都是个略有门槛的技术活。 除了拿两个差不多的指纹放在一起,可以判断出是同一个人,大多数普通人,看到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老母猪似的。 ——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这个时代,要么有师徒传承;要么会读书认字、且家中有相关书籍、且钻研此道;要么脑子聪明、且勤奋、且善于观察总结、且愿意在指纹上花时间。 总之条件不低。 安录事也盯着小块痕迹皱眉,建议道:“要不请陶老来看看?” 陶多算是三种中的后两种结合,他原是个读书人,但天赋有限,后来托了点关系进了衙门当个小吏。 起初做文书工作,专门管户籍田地、人口买卖的登记。接触多了指印,机缘巧合中有了点小名气,就被“借”来了大理寺。 这一“借”就是许多年。 可怜天见,天天被案子追在屁股后头撵,被急于破案的差役追着要结论,日日看,月月瞧,又找来前人所撰书籍捧读,一句句对比大量指纹观察、学习研究。 如今年过半百,也算是对指纹有了一番心得。 牛武志立马点了个手下,“你去请陶老来,快点。”门口那差役飞跑着离开。 他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狄昭昭一个小孩,哪里等得了? 他不懂专业人做专业事,也不懂看指纹就能判断大致年龄范围是多大的能耐。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找到差别,只当大伙都跟他刚刚没亲眼见到一样,心里有些打鼓。 于是小手往前一伸,献宝般捧出自己手里的小破陶碗。 他把小破碗捧高,自信满满道:“这几个小小的指印是我的,旁边大的是爹的,看起来是不是很不一样?” 虽然大家看单个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猪,好像一个样,但是如果真的把两头猪拍照,左右放好,来找不同,稍微细心点的人还是能看出一些不同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老从门外赶来,下了定论:“确实是幼童的指印。”说完,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狄先裕和狄昭昭父子俩。 他也是看了许多年指印,才有了一眼区分幼童、成人、老人指印的能力。 差役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到了确切的准信,顿时精神一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狄寺丞也神色肃穆,点了几个好手的名字,包括去过现场的牛武志那一班人,共八人。 那八人上前一步,拱手齐声:“属下在!” 狄寺丞道:“你等随我同去九谷巷查探。” 八人都毫不犹豫:“遵命!” 狄寺丞确定了去现场的人马,又有条不紊地安排布置起来。 首先是一拨去找院子的主人,他强调,若不是自行租赁,则连同牙行的牙人一起找来。 其次又派两人,去官署调取这间院子近段时间所有备案在官府的租赁文书。 …… 在狄松实的一系列安排下,对人贩子步步紧逼地搜查和摸排继续缩紧,同时针对九谷巷这间可疑的院子,从各个方向撒下天罗地网。 命令下达得很快,所有人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以雷霆之势,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除了……来送饭的父子俩。 不管什么事,都要等案子破了,抓到人贩子之后再说。 狄先裕其实松了口气,他倒是希望他爹把今天这茬忘了,他摸摸自己脑袋,还是有点闹不明白,怎么发现小孩指印的? 莫名有一丝有种昔日听高数课的熟悉,课上例题听得嗷嗷点头,课后作业看得哇哇大哭。 再给他一个指纹碎片,他还真不一定有把握。 狄先裕抱着自家崽,有些感慨:“你祖父真辛苦,从外面赶回来还没一炷香的时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去干活了。” 还在皱着眉头惦记着字条蘑菇声音的狄昭昭,眼珠子一转,立刻兴奋地提议说:“爹,咱去给祖父送点水和吃的吧!” 说完,他用乌亮乌亮的眼睛去看爹爹。 其实有点担心被拐小孩,还有点好奇现场的狄先裕:“这个借口会不会太假了?完事了肯定会被你祖父祖母骂的,尤其是还带你去……” 某狄姓言不由衷、时不时被骂、乐天派咸鱼,最终还是带着崽出发了。 出发去九谷巷,给崽他祖父送饭! 没错,送饭咱是专业的! *** 九谷巷。 狄家父子送饭小分队到达的时候,院子已经又被仔细搜过一遍了,连地窖都没有放过。 小孩是没有的。 小孩的痕迹也没发现。 倒是和牛武志说得基本一致,像是有成人在这里很凶的打过一场。 连狄昭昭这个小家伙,都能看出来,地上浅浅的一层灰上,都是大人的脚印,有点乱。 狄昭昭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小好多,有眼睛都能看出来。 他又看向断裂开的椅子腿,抬头问狄先裕:“爹,你能打断这个椅子腿吗?” 狄先裕咽了下口水:这可是实木的,胳膊那么粗,开什么玩笑? 他也没啥不好意思:“估计牛捕头可以。” 狄昭昭看向三口一个肉夹馍,膀大腰圆的牛武志。 牛武志正皱眉说:“做得太干净了。” 狄松实也正色道:“若这里真出现过孩子,那拐子肯定是得手过多次的惯犯。” 头一次拐卖孩子,肯定没法这么娴熟,几乎不留一点小孩痕迹。 因为就算限制小孩的行动,也无法避免吃喝拉撒。打扫的再干净,也绝对会留下生存痕迹。 这也是差役们搜查时的一大标准。 思考到现场许多细节,狄寺丞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这里会不会是中间人交易的地方?” 那租赁这个院子的人,还有发生激烈争斗的双方,就非常可疑了! 他连声问:“去牙行的人回来了没?” “周围人有没有看到这个院子的人马进出的?” “发生争斗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动静的,具体是什么时刻?” 狄昭昭站在主厅门口,板着小脸,拿眼睛到处看,企图找出小孩的痕迹、或者“杀人啦,好可怕”的线索。 主厅有一张桌子,供拮据的商贾就地给工人算工钱,或方便被派来的管事,好用算盘和纸笔,盘算记下货物的数量,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因为破旧,几乎与土黄色墙壁融为一体的画。 狄昭昭看了这幅画一会儿,正准备挪开,忽然又看到“咻”的一下,从画上长出一个字条蘑菇。 【吁——幸好血喷到天花板上,要不然我这么漂亮的山水画就脏了。】 狄昭昭看不懂好长的一串字,但他认识“天”“上” 狄先裕低头看一脸认真的昭哥儿,莞尔又感慨,毕竟只是个小孩,又没学过相关知识,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还没经验。 这么多人都找不出来的线索,昭哥儿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不过他也没出声打击小家伙的积极性,认真的小孩多让人稀罕啊。 正这么想着,他看小家伙高高仰起脑袋,朝上方看去。 啥这么好看? 狄先裕也好奇的抬头,顺着狄昭昭的视线,也朝上方望去。 父子俩都看天,好像天上有什么稀奇一样。 旁边一低头感觉脖颈酸胀的差役,抬头活动一下脖子,也顺便沿着他们的视线往头顶看。 四人、五人…… 人传人。 ------------ 4 破案 狄先裕还没看到顶棚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听一旁有人喊,“顶棚上有血迹!” 听到这道声音,屋子里的人,几乎是下意识抬头,齐刷刷往顶棚上看。 等看清那一抹暗红的痕迹,牛武志立马弄来个高凳,踩着就站上去,凑到近处,仔细盯着那一滴血渍。 “这血是新留下的。”片刻后,他下了判断。 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见了血,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独独顶棚上有血?肯定是清理过了。不是行了凶,为什么要清理血迹? 要知道,即使是械斗,掩盖血迹的行为都少。 狄寺丞面沉如水,声音却丝毫不乱,稳稳下令:“去取血蝇来。” 除了寒冬腊月,春秋两季,大理寺都会专门养上一批对血腥味更敏感的血蝇,用于寻找和发现血迹,这并不难,只需要保暖就好,但效果是极好的。 “谁发现的血迹?”狄寺丞问了一句,这种隐蔽线索的发现,大小算个功劳。 这一问,倒是忽然把大伙问得有点茫然。 “不是我,我看他们都往上看,我才往上看的。”说完,他看向旁边的兄弟。 “不是我,我是看他看,我才看的。” …… 幸好人不多,还真把最先往上看的父子俩逮出来了。 这一下,气氛倒是稍缓和了些。 “行啊!刚刚发现了指印,现在又发现了顶棚上的血迹。”牛武志竖起大拇指,看过来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稀罕。 有时候做这一行久了,难免信点风水玄学。有的案子不是多高明,偏偏凶手运气好下了场雨,就是死活抓不到,有的案子其实挺周密,但是一个疏忽,一下就把凶手揪出来了。 不讲道理的。 牛武志现在就觉得,这父子俩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咱们都一寸寸看得那么仔细了,谁能想到天上还有血迹?真是奇了!”年轻差役方小石跟着感慨。 他们找了半天小孩的痕迹,或者能追踪和辨别的特殊物件,谁也没觉得小孩和拐子有飞檐走壁的功夫。 还能上天了不成? 结果还真上天了! 狄先裕在一群粗壮汉子的注视下,感觉后脖颈有点凉飕飕的。 “没有的事……”他略感不妙,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赶紧把傻乐呵的崽挪到前面:“都是昭哥儿发现的。” 他今儿算是感觉到了,别看傻儿子平时就惦记着吃和玩,但好像真继承到了他祖父几分天赋。 狄昭昭小团子眼睛亮晶晶,显然被夸得很高兴。 不过听到他爹的话,小孩乖巧又诚实地摇摇头:“不是昭哥儿发现的啊。” 手指印是爹爹发现的,爹爹显现出来的,血滴是蘑菇字条上面的字告诉他的。 说完,被挪到前面的狄昭昭,还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爹,小表情真诚又无辜。 一众官差:? 他们看看狄先裕,又看看旁边无辜的小不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相信了狄昭昭的话。 随即,用略复杂的目光看向狄先裕——这么大个人了,至于吗? 早就听闻狄大人家有个性子惫懒的嫡次子,看来传言不虚! 狄松实眼睛微眯,也凝视了父子俩几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 有年轻的大理寺差役拎着几个竹筒跑进来,“狄大人,血蝇取来了。” 狄寺丞当即道:“先在屋内放一筒,院子里放一筒。” “是,狄大人。” 专门饲养的苍蝇很快从竹筒里飞出来,被血腥味吸引,很快就有几只飞到了顶棚上,又有些散落在地上。 狄寺丞带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两圈,便肃声道:“房内外散落血迹共九所,顶一所、地八所,由血蝇辨之。顶稠者豆大,其迹新……” 同时有人在一旁飞快记录。 有了突破口,线索一个接一个的来。 先是院子外放血蝇的几人越走越远,一筒筒血蝇被放出来,试探着几个不同的方向。 很快,差役就在不远处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昨日去排查过牙行的年轻差役方小石,立马认出人来:“这是宝方牙行的一个人牙子,我昨天还见过他!” 派去牙行和官署的差役也都带回来消息,相互印证之下,得出了结论。 租这间院子的,正是死掉的人牙子。 人牙子! 这么敏感的身份,几乎能说明一切。 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猜到人牙子可能是想从拐子手里收孩子,偷天换日一番,利用牙行的正经渠道,转手卖掉。 结果起了纷争。 原本因找不到小孩痕迹,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另一桩案子大理寺官差们,顿时都亢奋了起来。 “狗屎!”年轻的差役方小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昨天排查的时候,这人牙子还信誓旦旦说不知道,没消息,冲我笑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呸,丧良心的。”这种坏了心肠的人,死了都没人怜悯,反倒是招来几句唾骂。 日头渐渐往下落,大理寺的官差们却个个精神头十足,案子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这比什么鸡血都管用! 一来,人肯定还没跑成。 二来,匆匆抛尸,掩盖现场,肯定急着要出城跑路。即使再冷静,受了惊,肯定会有动静。 三来,确定拐子曾经出现在这个院子,甚至有很大可能带着孩子,还有工具和车辆运抛尸体。能追踪的东西就多了。 狄寺丞当即下令:“方小石,你带人再走一趟宝方牙行,把牙行里的人都控制起来,遇到可疑的带回大理寺审问。” “明白!”方小石咬牙切齿。 “牛武志,你……”狄寺丞继续安排,从牙行相关人员抓捕审问,到追踪马车,车辙印,狗,各个城门口外松内紧的搜查布置。 他一项项布置下来。 大理寺官差们个个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打拐这种事,越是拖延越是没士气,但是只要有了线索和目标,眼看就要逮到人,那股热血和激动,一下就上来了。 真能抓到一伙拐子,简直能吹一辈子!救出一个孩子,就是救了一户人家。 狄昭昭眼巴巴的注视下,个个孔武粗壮的差役,杀气腾腾地出发了,凶得活像是能一口一个小孩。 *** 大理寺。 被遣返的送饭小分队队长狄先裕瞅了一眼自家崽,正兴奋蹦跶,有劲儿没处撒。 也不知道随了谁? 他搬了一张条椅到门口,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爹,你看我是不是长高啦?”狄昭昭黏黏糊糊凑过来,语气有些明晃晃的渴望。 狄先裕瞅了一眼,还是个五头身的小豆丁,不过还是乐于配合,点头道:“好像是长高了点。” 狄昭昭顿时眉开眼笑,笑得露出小白牙,喜滋滋道:“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长大了?” 小孩踮起脚,手伸得老高,“长这么高,去抓坏人!” 这次不等他爹回答,小家伙就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肯定很快的,我有好好吃饭,认真睡觉,每天都玩得特别开心!” 说完,就用亮晶晶的眼睛去看狄先裕。 就像是在说——是吧,是吧! 红日西斜,将漫天云彩都染上几缕鲜亮的橙红,倒映在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里,是火一样的炽热。 狄先裕被问得有一瞬间失神。 他觉得长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孩童多好?快乐得纯粹,无忧无虑。 可看着昭哥儿满心满眼的期盼,浑身要溢出来的蓬勃向上的劲儿,他忽然觉得——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长大真的是一件特别酷的事吧? 狄先裕揉着儿子的头,和声道:“是啊,昭哥儿好好吃饭,认真睡觉,以后肯定长得又高又大,坏人都怕。” 狄昭昭得到满意的答案,高高兴兴的靠着他爹坐下。 摸摸小肚子,忙活了一下午的狄昭昭,感觉有点饿,又抬头问:“爹,祖父什么时候把坏人抓回来啊?” 陶老带着探究的好奇心,才走近,就听到这句信心十足的话,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祖父一定能抓到人?” 狄昭昭挺起胸脯,想也不想就说:“祖父肯定能抓到的!” 话音还没落,一大群人就呼啦啦的从南门涌入大理寺。 差役压着犯人,还有人提溜着小孩! 狄昭昭立马从条椅上蹦起来,兴奋的指着南门的方向,对陶老道:“您看,我说吧!”那骄傲的小表情,活像是他自己抓到凶手一样。 陶老莞尔,不过也暂时顾不上和狄昭昭父子聊天,连忙起身去忙活了。 狄昭昭也不在意,大人都是很忙的,他自顾自忙活着数小孩:“一个、两个、三个……” 数着数着他就迷糊了,茫然地转头问他爹:“怎么比丢的还多几个?” 狄先裕捏捏儿子的小脸蛋,这傻乎乎的小模样看着就好欺负,随口道:“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问问就知道了。” 人一多,还都兴奋,都不需要特意打听,父子俩就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这是两拨孩子,两伙人贩子。 这些天在京城拐孩子的,是外地流窜来的一伙,本想和以往一样,拐几个孩子就跑,没曾想遇到了如此较真的搜查和摸排。 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不小心拐来了权贵人家的孩子?否则怎么会有官差追得如此紧密,让人喘不过气来。 被逼得太紧,便打起了把孩子脱手的主意,于是暗中找上了本地的地头蛇。 地头蛇有牙行的关系,见他们情况不妙,又着急出手,压价狠,没谈拢,便起了争执。 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估摸着还起了黑吃黑的心思。说没想杀人,只是失了手,但这会儿也死无对证了。 狄昭昭听得小嘴都“窝”起来。 *** 陶老忙活完了手印、足印的相关的活计,更是兴致盎然地找过来,和狄昭昭父子闲聊。 他刚才听说了,不仅是指印,这对看起来人畜无害,白白嫩嫩的父子,后头还发现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血迹。 若不是有他俩发现的线索,这次说不定还真让这伙人贩子跑了。 陶老抛出诱饵,先搭话道:“你们猜,九谷巷里那间屋子,为什么完全没有小孩的痕迹?” 狄昭昭傻乎乎的咬了钩,十分配合,就跟捧哏似的问:“为什么?”一副好奇宝宝的小表情。 陶老:“……”所以父子俩的关键,应该不是这个小不点吧? 他顿了顿,也不卖关子,解答道:“他们定做了许多箱子,把孩子捆好手脚,堵住嘴巴,塞到箱子里运到九谷巷进行买卖。” “若不是选了一个孩子出来松绑看样,又因为手脚酸软打碎了土陶壶,那枚指印都不会有。” 狄先裕复杂:“真是直接把人当货物啊。” 小孩就没这么多复杂的想法了,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后,甚至有点兴奋地分享:“爹,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玩捉迷藏的时候,我也在箱笼里躲过。” 他还有些翘尾巴的得意:“爹那次都没找到我!所以这个办法还是蛮聪明的,对吧?” 想出捉迷藏躲箱笼这个法子的昭哥儿,当然就更厉害啦,小家伙眉飞色舞的想着。 本来有些感慨人性的陶老和狄先裕,被小孩子一跳一跳的思维闹的哭笑不得。 父子俩乐呵呵的跟陶老坐在条椅上,边看夕阳边聊天。 他们想知道更多案件细节,陶老则是好奇这份能左右案件的独特敏锐,双方都聊得很开心。 昭昭坐在中间,小腿在空中摇晃,他左右看看,其实更想要左边祖父、右边爹爹。 于是问:“坏人都抓到了,祖父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陶老笑笑:“哪有那么简单?” 怎么拐的,团伙中有哪些成员?有精巧夹层的马车、工具是从哪里获得/定制的?还转手过多少孩子?有没有下家?都卖到哪里去了…… “也许有的糊涂官不管这些,抓到人就结案了,但以狄寺丞的性子,肯定都要审问追查清楚的。”陶老在大理寺很多年了,经验很足,看人也心明眼亮的。 狄昭昭听得小耳朵都竖高,祖父好厉害的样子! 陶老又笑眯眯的圆回了自己想知道的话题:“若这些都审问清楚了,能帮到的人就多了。这都多亏了你们在碎土陶片上发现的指印。” 听到陶老这么说,狄昭昭骄傲挺胸:“我爹最厉害了!” 他有好多别人都没有的玩具,他还吃过好多其它小孩都没吃过的好吃的,他爹爹是全京城最厉害的爹爹! 狄先裕听得也美滋滋的,咸鱼也喜欢被夸的! 自家崽这么毫无保留的喜欢和崇拜,当爹的听了心里多舒坦啊,就跟冬天怀里揣了一颗烤得香香软软的红薯一样。 陶老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多半还是狄先裕,小豆丁还是太小了,还是只记得吃和玩的傻乐年岁。 连小家伙都说他爹厉害了,那崇拜的小眼神,不会错的! 他满怀信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指纹,对狄先裕道:“我这有枚指纹拿不准,正想找人一起探讨探讨。” 正美滋滋的狄先裕:? 他目光落在眼前这张籍册文书上,一枚鲜红的指印赫然在其上方。 单独一个。 完蛋,猪圈里老母猪的感觉又来了! 狄先裕眼前一黑。 他真觉得的都长一个样啊! 这不就是一枚普普通通,万千平凡指纹中的一枚吗?有什么好探讨的?!! 你见哪个好人家,会去探讨猪的长相特点?不都是猪鼻子、猪耳朵、猪头肉吗?统统卤好,切来佐花生才是正道! 见狄先裕来回打太极,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陶老也傻眼了。 幼童、成人、老人三者中,以老人的指印最好分辨,因为皮肤老而松弛,所以指印中有褶皱形成的断痕。 反而是幼童和成人没那么好区分辨认。 狄先裕若能从碎片指印中,分辨出幼童指印,为何完整的老人指印看不出来? 陶老看看乐呵呵、使劲儿把话题往吃上引的爹,忽然觉得不像是他了。 他又看看同样乐呵呵、被馋得直咽口水的小豆丁,总不能是这个五头身的小孩吧? 实乃怪事也! ------------ 5 赶紧去大理寺看看 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小村落。 本该热闹的村落里,看不见几个孩子,全都被父母拴在家里。 二丫已经把家里能做的活计都做完了,一时闲下来,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嘀咕道:“都想出去打猪草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能出门了,不说去玩,能出门去干活也好,憋在家里,实在是闷得不行。 “嘘——”大丫赶紧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从前的整洁有序,“你小声点,别让三叔公家的听到了。” 听到了要哭的! 这几天,她总听到隔壁又哭又闹又吵架,和天上打雷一样响,吓人得很。 怕妹妹自己偷跑出去,大丫吓唬道:“要是被拐子拐跑了,没饭吃、还要天天挨打。” 二丫苦着脸,悄悄问大丫:“姐姐,你说狗蛋能找回来吗?这么些天了,狗蛋要是天天被打,会不会被打坏?”他们村就有傻子,说是小时候被打坏了头。 大丫被问住,她其实也没见过拐子,什么没饭吃,天天被打,都是捡大人的话来吓唬人。 不过大丫毕竟年纪大一些,她用最小的声音说:“我昨天听爹娘偷偷说话,说被拐走的孩子,大都找不回来。” 二丫不信:“不是报官了吗?” 大丫也不懂,只道:“爹说,从咱爷爷那辈起,十里八乡,就只听过家里丢孩子的事,还没听说过谁家被拐的孩子能送回来。” 两个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懂为什么被拐的孩子难找,但是想想爷爷已经那么大了,连爷爷都没听过的事,多半是骗人的。 那狗蛋找不回来了? “踏踏踏踏踏——” “三叔公—呼呼……三叔公!” 重重的脚步声狂踏而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大口的喘气,声音却大如惊雷:“三叔公!” “快去大理寺看看!!看看,呼呼,看看有没有你家狗蛋!” 乱糟糟的院子里,并没有冲出来一窝蜂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苍老颓废的小老头,脚步蹒跚地跑出来。 他又喜又急,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胳膊:“狗蛋找到了?” 男人喘气:“我去送柴,听人说好大一群差役压着人回大理寺,呼呼,还带着孩子!不知道狗蛋在不在里面。” “在的,肯定在的!”小老头急得匆匆的往外跑,摔了一跤,又连忙爬起来继续往外跑,声音颤抖,“狗蛋那么乖,肯定在的!” 大丫二丫看着爹匆匆跑回来,又忙扶着三叔公匆匆跑去借村长家的牛车,面面相觑。 二丫:“不是骗人的吗?” “可能……”大丫犹豫,“三叔公家报的官,是很厉害的那种吧。” 村里沸沸扬扬,都在念叨着这事。 京城好些地方,也都正在发生类似的事情。 铜定巷附近。 双眼满是血丝的妇人正挨个拉着人苦苦询问孩子的消息。 听到消息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大理寺的方向撒丫子跑。 某巷口人家。 一连有好些亲戚、好友、邻居赶过来,高声喊:“张家的,赶紧去大理寺看看!他们抓到拐子了,还带回来好些孩子!” *** 大理寺。 南正门忽然热闹起来。 只要人一多,平日最惧怕官吏的百姓,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大理寺外围了一圈,探头探脑,聊得热闹。 唯有丢了孩子的人家,才真的敢往里冲。 “官爷!”一哭肿了双眼的妇人飞跑而来,哭求道:“官爷您帮我们问问,领回来的孩子有没有叫狗蛋的?” 又有一牛车停在路口,呼啦啦下来一车人,急切的求问:“官爷,咱能不能进去看看?看看有咱家孩子不。” 守门的差役是狄松实特意安排过来的,看着人高马大,威武不凡,但其实话不多,人踏实,家里还有几个年岁小的儿女。 “每家选两人。”他言简意赅。 不敢置喙,丢了孩子的人家选出两人,跟着差役进了大理寺正门,入眼是一间威武庄严的正厅,重要的案子,都在这里审理。 左拐,便入了稍小些的左厅。 看到自家孩子,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狗蛋——” “呜哇——” 两大一小瞬间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 狄昭昭坐在条椅上晃悠小腿,嘴里还哼哼着轻快的小曲,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南边传来。 小孩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那边在做什么?” 好热闹的样子! 拐子偷孩子藏孩子的过程打听完之后,狄昭昭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小屁股扭啊扭,眼眸亮晶晶地往南边看,那意思明显极了。 陶老:“……” 算了,他本就没断案的天赋,还是等过些天,直接去问狄大人好了。 而且他不信,有能耐,还真能一点不露? 陶老慢悠悠起身,多年做看指印这种细致活,他性子平和,也极有耐心,“那边估计是孩子的父母来认领人了。” 他见小娃娃有兴趣,还特地多说一句:“前面三厅平时最好别乱闯,不过今日左厅不是正经审案,可以去看看,不妨事的。” “陶爷爷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吗?”狄昭昭热情地邀请。 “我就不去了。”陶老揉揉小家伙的头,走前还是没忍住,对狄先裕低声道:“狄大人挺难的,若你真有本事,为人子,还是要多为父分忧得好。” 他在大理寺待了半辈子了,见了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狄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 狄先裕:? 咸鱼两眼懵逼。 他有什么本事,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像他爹这种厉害到祖坟冒烟的人物,事业上真遇到困难,他这种大咸鱼,唯一能做的就是摇旗助威吧? 不对,还能送饭! 狄昭昭被陶爷爷拒绝了也不沮丧,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爹就往南边左厅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坏人抓到了,孩子找回来了,他们的爹娘肯定很高兴吧?” “爹,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吃糖?我生病的时候,娘都用糖哄我,爹你还给我做烧鸡呢!” 小孩子想象中的场面是很开心、很热闹的,至于嘈杂声中的哭声? 那肯定是不听爹娘的话,乱走被拐的小孩,被爹娘打屁股啦! 狄先裕:“……” 他怜爱地摸摸儿子小脸:“回去给你做只鱼补补吧。”补补脑。 “好啊,我最爱吃鱼了!今天好累的,是该补补了。”狄昭昭哒哒哒的走,小步子虎虎生风,整个人美滋滋的。 小孩正在思考,烤鱼炸鱼炖鱼烧鱼煎鱼……到底哪种鱼最补,边咽着口水,小步子就迈进了左厅。 他们是从侧边小门进来的,在明镜高悬下的公案桌右侧。 狄昭昭怔在原地。 红肿着眼的妇人,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边笑边不停地掉眼泪。 看着孩子身上见血的伤痕,老者哀声痛哭,满是心疼。 没有哄孩子的糖果、烧鸡,没有想象中接到孩子的高兴。 只有满眼涕泗滂沱、四处传来叩首之音。 “爹爹,”狄昭昭喊了一声,小手扯住狄先裕衣角,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狄先裕也觉得气氛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鼻头酸涩,心尖仿佛都在颤抖,弯腰抱起小家伙:“回去了。” 夕阳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被染成鲜亮的橙红色。 越走越远,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淡。 狄昭昭小脑袋搁在爹爹的肩膀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懵懂。 流入耳朵的哭声,哽咽的笑,激动的叩首感谢,都在小脑袋里化作祖父高大的背影,下达命令时的威严嗓音,快刀斩乱麻地理清线索、布下密网的果决和睿智。 狄昭昭不由感慨:“爹,祖父好厉害呀。” “昭哥儿,凡论人,听旁人言不如观其行。”来人步履端正,稳若磐石,一身绯色官服威重不移,正是狄松实。 “祖父!”狄昭昭眼眸亮晶晶的,朝祖父张开两条小胳膊要抱。 狄松实接过孙儿,就听小家伙好奇地问:“祖父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对尚未开蒙的小家伙,狄松实耐心地教道:“昭哥儿若要评价一个人,别听旁人的说法,无论夸赞还是诋毁都不要轻易相信,要多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狄昭昭歪着脑袋,小脸若有所思。 见孙儿开始思考,狄松实又引导道:“譬如今日,百姓夸祖父,不过因为祖父占着官职的便利,今日首功不在我,而你二人。” 他忙完了最要紧的事,现如今是特意来找人的。 狄松实没想到的是,昭昭确实开始想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没按他引导的来。 狄昭昭小脑子里一件一件往外冒“祖父搜坏人,把坏人逼得害怕要转手”“祖父去九谷巷之前,就想到牙行和官署”“祖父用血蝇追到枯井”“祖父布置抓坏人,想得特别仔细,一下就抓回来了!”…… 想着想着,狄昭昭眼睛越来越亮,抱住祖父的脖子,不禁道:“祖父,你肯定是最最最~厉害的青天大老爷吧!” 青天大老爷是他刚刚听到的词,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喊,后来好多人都喊,狄昭昭现在觉得,简直太合适了,他现学现卖,还自信满满地拉盟友:“爹,你说是吧!” ------------ 6 惹人稀罕狄昭昭 “爹,你说是吧!” 狄先裕毫不犹豫,即使对上他爹不赞成的严肃目光,也一个劲地点头,欢实地说:“是啊是啊,你祖父厉害得咱想都想不到!” 他这话真真的,崇拜和佩服一点也不掺假。 别看只是一个大理寺的五品官,在京官里毫不起眼,但只有真的在这个时代读过书,才知道其中艰难和含金量。 狄先裕小时候,背书背得打脑壳时,就揪着头发算过。 如今科举,一个县每年就取前3%-5%的童生,所有童生里,每次院试又只取最优秀的一小撮人予秀才功名,层层筛选。 一路往上考,到最后,三年一次的殿试才取两三百人。平均到每年,也就一百人不到。 也就是说想要科举当官,用高考排名制度类比,基本约等于:全国、全年龄段、排名前一百。 算出这个结果的狄先裕:“……” 清北每年都招几千人呢! 他前世没能上清华北大,难道是他不想吗? 在狄先裕看来,如果换算成现代,他爹狄松实妥妥的就是“从小第一,高考状元,读书一路清北,毕业直入中央,如今在国家重要部门,担任实权职位。” 越念书,越震撼,崇拜和敬仰更是涛涛而来。 狄昭昭见祖父的时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他对祖父的崇拜,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爹的耳濡目染。 见爹爹也支持自己,狄昭昭顿时挺起胸膛,小大人一样说:“祖父,你就不要谦虚啦!” 狄昭昭人虽小,但声音一点也不奶,反而清澈又透亮,中气十足,响亮得很。 旁边路过的官吏听到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压住嘴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头朝狄寺丞一家的方向看过去。 见狄昭昭坐在狄寺丞臂弯,小脸上写满“我祖父最厉害”,眼眸亮晶晶的骄傲小模样,大伙都忍俊不禁。 若是他们自家的小孩,也这么嘴甜又会夸人,还这么崇拜自己,那可比吃了蜜还甜。不过这些话,在家里私下听听就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算了。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狄寺丞抱着孙儿,教也不是,训也不是,只能绷着面皮,肃着眉眼,剜了一眼罪魁祸首狄先裕,都是和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学的。 被瞪的狄先裕很委屈,他替自己叫屈:“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狄寺丞瞅他一眼,不和他掰扯,只道:“你且回去给家里带个信,今夜我就宿在衙署了,言语有些分寸,莫让你娘忧心。” 狄先裕点点头:“我懂!” 狄寺丞细细打量了狄先裕的神情,暂时也瞧不出什么来,盘算了一下,特意道:“今日做得不错,不过学问也不能拉下,明晚到我书房来,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进。” 说完,他不给狄先裕纠缠的机会,揉揉昭哥儿的小脸,便把小孩还给他爹,转身去忙了。 打击拐卖团伙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连夜审讯,但凡能审出来一点东西,大概率都是有收获的。 时间拖得久了,风声泄露出去了,审出来很多东西就没有意义了。 他盘算着时间,先给这对让人摸不着头脑,都说是彼此功劳的父子俩,栓了个小小的紧箍咒。 狄先裕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问昭哥儿:“你祖父刚刚说什么?” 他努力想想今天自己做的事,好心给爹送饭,大伙都吃得很香,还和昭哥儿一起发现了关键线索! 狄咸鱼如遭雷击,怎么会这样?!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咸鱼难得动弹了一下,最后竟然没有好报,反而落了个要被校考功课的下场! 狄昭昭见爹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犹豫片刻,凑过去,小手拍拍他爹,努力安慰道:“爹爹别怕,昭哥儿陪你一起去。” 这是狄先裕惯用的招数,自打狄昭昭稍大点了,他一旦要被校考学问,就带昭哥儿一起去书房。 狄寺丞是个讲究人,不会人前训子,当着昭哥儿的面就更不会了。 狄先裕勉强打起精神,但还是火急火燎的往衙署厢房里走,“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 这地不能再待了! 他得赶紧回去看看书,抱抱佛脚。 四个食盒都被打开,但是线索发现得突然,走得匆忙,还是剩下六七个,这会儿都凉透了。 狄昭昭扒拉着桌沿看食盒,忽然对爹爹提出:“爹爹,不如咱们把这几个热热,去送给那些孩子吃吧。” 小孩虽然震撼,但是还是坚持认为,这会儿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会哭呢? 他还试图说服他爹:“虽然没有糖和烧鸡,肉夹馍肯定也可以的。” 他觉得肉夹馍一点也不比糖和烧鸡差,吃过之后,大家肯定就都开心起来啦! 狄先裕沉思片刻,“行,那就热热送去。” 到公厨热了热,选了一个卖相最好的,让人给祖父送去。 狄先裕大手牵着儿子小手,往南门口的左厅去。 进了门,狄昭昭拿一个油纸包好的肉夹馍,小跑到一个小女孩面前,自以为很成熟的哄道:“小妹妹别哭了,吃点好吃的就开心了。” 其实还没等他开口,他小跑进来的时候,卤肉香味就跟着飘进来,一屋子的人都闻到了。 小孩最不禁馋,尤其是里头还有几个城外村落农家的,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 他们被拐走之后,这几天大多又挨饿,连口正经饭都没的吃。 哪里还顾得上哭? 小女孩呆呆地打了哭嗝,只感觉满满的肉香扑面而来,“给我的?” “是啊,香气会把不开心吓跑哦。”狄昭昭煞有介事的分享自己的经验,然后把手里的肉夹馍塞过去:“给。” 一屋子人也不知是被香到了,馋到了,还是被小娃娃的动作给惊到了,情绪被打断,注意力也被牵扯开。 真的不哭了! 狄昭昭惊喜坏了,他顿时浑身都是干劲,哒哒哒的跑着发肉夹馍,还相当熟练的搬出他爹的“咸鱼语录”分享道: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所以每天都要高高兴兴才划算啊!我祖父已经把坏人都抓住了,坏人都要受到惩罚了,更该开心才对。” “你祖父?”有人连忙追问。 “是我祖父哦!”狄昭昭得意坏了,小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努力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昂首挺胸地就开始叭叭叭吹……介绍起祖父来。 其实在场好些人,大字不识几个,即使满心感激,领着孩子冲着大理寺后衙的方向磕头,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大人。 稍微懂得多一点的,也只是知道,是“di”大人,至于是哪个大人,担任什么职位,在大理寺差事是什么……统统都不知道。 衙门对百姓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小孩们坐在地上,抱着香喷喷的肉夹馍大口啃着,好奇地听着狄昭昭手舞足蹈的叭叭叭分享他祖父的事。 韧劲十足的白吉馍,浸满了独一无二的卤水香气,肉和蛋也吸收了卤汁的香,吃到嘴里的那一瞬间,不知有多满足。 大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感慨一句:“难怪啊……” 离开大理寺的时候,父子俩都高高兴兴的。 狄昭昭小大人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小脸上全是兴奋:“爹爹,你看见没,我就说应该是高兴吧?只是差了糖和烧鸡而已,有肉夹馍也一样!” 狄先裕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看到小家伙这副惹人稀罕的高兴模样,还是忍不住抱起他,使劲儿揉揉他的小脑袋:“这都能想到,昭哥儿可太聪明了!” 狄昭昭捂着脑袋大声控诉:“头发又被爹揉乱啦。” *** 当晚,狄府二房。 狄昭昭可怜兮兮地站在墙角,小手抓着自己的衣服,眼睛偷偷去看旁边端坐在凳子上看账册的女子,“娘~” 女子端庄沉静,挺劲如山中青竹,让人挪不开眼。她手指把算盘拨弄得啪啪作响,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狄昭昭从小就喜欢听着清脆的算盘声入睡,这会儿却眼巴巴的瞧着,盼着声音停下。 当真听到算盘声停下,他眼前一亮,赶紧又喊了声:“娘~~” 小孩故意喊得又低又软,还拉得长长的,任谁听了都要心软。 “嗯?”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狄昭昭可怜巴巴道:“娘,昭哥儿脚好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这个点,在外面跑着玩高兴极了,一点也不会累,可站在这里一小会儿就好累好累。 “知道错了吗?”女子看着蔫蔫的小孩问。 狄昭昭怂兮兮的表示:“知道错了。” 小孩都不需要追问,很有经验地,自己老实交代起来:“昭哥儿不好好用午膳,留着肚子去小厨房偷吃。” 父子俩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去给祖母徐氏汇报情况,然后全家一起用了晚膳。 小孩今天高兴坏了,眉飞色舞的说起了今日种种,还特别兴奋地问:“是不是超厉害!” 把全家都吓了一大跳。 知道这是个有关人贩子的案子,更是脸色发白。 不着调地直接带孩子出门也就罢了,竟然还追去了现场! 被傻儿子连累啊,狄先裕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低头站着,被他娘徐氏训斥了好一会儿。 狄昭昭也被娘提溜回二房,被罚站在墙角。 顾筠板着脸:“还有呢?” 她自然是知道家里这只小馋猫惦记着小厨房里的新吃食,所以午膳才用了那么点。 也知道有个不靠谱的,会带着孩子去加餐。 但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会带孩子去追查拐子,还发现了血迹。 “没有了呀……”还在继续罚站,狄昭昭怂哒哒的软声央求:“娘,我知道错了,要站不住了。” 顾氏见他小小一团的乖软模样,还是心软了,没好气对他道:“过来吧。” 狄昭昭眼睛一下亮晶晶,哒哒哒跑过来,赶紧抱住娘的胳膊,扬起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娘最好了,不生气了吧?” 顾筠细眉皱着,食指点点小孩白白嫩嫩的脑门:“怎么能不生气!你才多大点,就敢跑去发生了凶案的地方,受伤了怎么办?要是被拐跑了,没吃没喝还要挨打,还会被卖去很远的地方,你想以后都见不着爹娘吗?” 狄昭昭脑袋摇得飞快:“我要爹娘。” 顾筠手边一碗牛乳还温热,正好入口,见小孩知道厉害了,便端起递给他:“喝点桂花牛乳安安神。” 小孩双手捧着碗,咕嘟咕嘟的喝起来,正美呢,就听娘说,“既知道错了,就罚你三天不许吃零嘴。” 小脸顿时耷拉:“啊~” 狄先裕倒是不怕媳妇,但是也欲哭无泪,火烧屁股的把书全翻出来,脑袋上扎根布条就开始疯狂补功课。 翌日。 狄昭昭睡得饱饱的起床,用过早膳,又看了好一会儿爹爹给画的画本,祸祸了三株不认识的花。 还给花园里的蟋蟀搭了一间屋子,用的是小草、细柳条和树枝,小小一间,小孩也不管蟋蟀喜不喜欢,自信满满地宣布:“这样狄小小就有睡觉的地方啦。” 小脑袋里已经浮现出蟋蟀好好睡觉,快快长大,以后他骑着大蟋蟀出去玩的威风画面了。 玩久了,就忍不住咂咂嘴,又低头摸摸小肚子。 小孩很快就出现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爹,我来陪你念书了。” 狄先裕不信。 但狄昭昭一点也不怕他爹,哒哒哒就跑进书房,搬了个软凳,坐在狄先裕旁边,催促道:“爹,你快念书,昭哥儿陪你。” 狄先裕也顾不上猜小家伙今天什么情况,埋头复习起来。 小孩悄悄往书桌方向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亮晶晶的看向书桌旁的三盘糕点和茶水。 悄悄伸手,摸一块。 小屁股一扭,背对着爹爹,缩成一小团。 小孩双手抱着一小块糕点,低头仓鼠一样哼哧哼哧地啃,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 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满意地摸摸小肚子,看向狄先裕,眼巴巴地问:“爹,你温习完了吗?昭哥儿想听故事了。” 狄先裕随口道:“还没,听爹念书也是一样的,你安静些,莫说话。” 狄昭昭乖乖地坐好道:“那昭哥儿听爹念书。” 过了好一会儿。 狄先裕有些疑惑,这么久不闹腾,不像是昭哥儿。 他低头一看,就看到团在椅子中间,睡得香喷喷的崽。 媳妇给他准备的糕点,也全都空了。 狄先裕:“……” 这才是他养的小猪崽啊!就爱吃和玩,追着人要讲故事,一听他念书,就睡得跟小猪似的,就差再打几声小呼噜了。 大理寺那会儿,难不成是错觉?狄先裕十分怀疑! 不管是不是错觉,足足一天疯狂地温书,很疲惫,时间也过得飞快。 当晚。 狄先裕满脸悲壮,嘴里念叨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带着儿子去找下衙回府的狄寺丞了。 路上,狄先裕试图转移注意力,缓解紧张,找儿子东拉西扯:“你今儿下午干什么呢?蹲在书房里几幅画面前念念叨叨的。” 其实这不稀奇,小家伙还经常对着花园里的蟋蟀、小草、蚂蚁嘀嘀咕咕。 反正啥东西在小孩眼里,都是有趣的。 狄昭昭却叹口气:“小红、小绿、小马驹都不理我。” 他试了好多办法,嘴巴都说干了,可就是不见蘑菇字条“咻”的一下冒出来。 狄先裕想了想,他书房里没啥名贵的画,小红应该是他儿时练手画的团花似锦,小马驹是幼时爹教他画技时画的,小绿应该指的是那幅青山图? 他好笑道:“就你取这名字,谁都不乐意搭理你。” “才不是!”狄昭昭哼哼两声,心里却琢磨,要是能再去趟大理寺就好了。 大理寺不仅人厉害,连东西都会冒蘑菇字条呢! 小孩得了新鲜玩意,实在心痒痒的很。 说话间,父子俩就走到了狄寺丞的书房。 狄寺丞正看着卷宗,静候他们到来。 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功劳,倒是一件稀罕事。 血迹谁先发现的已经无从考据,毕竟父子俩双双否认。 但小孩指印还是有迹可循。 听到门外传来的细微动静和声音,狄松实无奈摇头,他这个二子啊,果然还是一听到考校功课就紧张。 不仅把昭哥儿带来了,而且这两日,估摸着火烧眉毛地温书,应当是没时间和心情,与小家伙达成一致说辞。 狄寺丞想,今晚应当会有惊喜。 ------------ 7 真相 书房不大,静得很。 狄松实坐在书房一张胡桃木桌案后,背后陈列足足小半面墙的书、手抄本、笔记、图册,整齐有序,纤尘不染。 门外,狄先裕仔仔细细地端正衣冠,又深吸一口气。 给自己打气后,这才领着昭哥儿进了书房,稳稳当当地朝狄松实见礼。 狄松实端详着一大一小两只,脑海里闪过陶老说的话,还有他找差役们了解的情况。先对昭哥儿和声道:“昭哥儿可想吃桑泡儿?祖父今儿得了些现摘的,肉满多汁,甚为鲜甜。” 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忙不迭脆声应道:“想吃!” “我最爱吃桑泡儿了!”小孩喜滋滋地回忆可口的滋味,“最好是熟成油亮亮的紫红色,甜甜的、满是汁水的那种。” 狄先裕:? 臭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压阵的吗! 他这么大一个爹,难道还没有一碟桑泡儿重要吗? 狄先裕瞪视、怒视、瞠目而视——非常希望此刻自己的目光有类似“下刀子”“剜了一下”“如芒在背”的神奇效果。 可惜没有。 狄昭昭什么也没感觉到,被桑泡儿勾走了注意力,乐颠颠地跟着仆妇,去到书房西隔间。 桑泡儿水灵灵的,装在小肚大口的竹篮子里,紫红紫红的堆成小山,惹人垂涎欲滴。仆妇还送来一盏山楂蜂蜜饮子,酸甜可口,消食健胃。 狄昭昭吃着桑泡儿、喝着甜饮,赤着小脚趴在地上玩木制九连环玩具,不亦乐乎。 毫无防备地掉进了甜甜的陷阱,幸福得冒泡。 另一头。 狄先裕手心冒汗,磕磕碰碰地又回答完一问,只觉得脑子被掏空,灵魂被榨干,就像是大考埋头写了一天卷子,再抬头时,有股“我在哪,我是谁?”的茫然。 狄松实心中叹了口气。 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对狄先裕这个嫡次子还是颇为喜爱的。 虽性子惫懒,时而令人头疼,但二郎性子是极好的,品行更是端正,每每都让人感慨他心性豁达,疏朗大度,更懂知足常乐。 只是天资着实差了些,旁人三遍熟读,五遍记下的文章,他读二十次都不定能记住,还忘得快。 狄寺丞见他此刻两眼发直,忽然道:“说说那枚幼童指印,能发现,还想出对比印证的法子,你还是有些能耐的。” “爹,不是我啊!”狄先裕一个激灵,赶紧又补了一句,“真是昭哥儿,我就是弄了点灰,让指印看清楚点,真没别的了!” 他这么解释,狄寺丞反而坐直了身体,眸光如鹰。 但凡有过几十桩查案的经验,就知道若去排查询问例如“你前天卯时去过××地没有?”之类的问题。 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没去过”“谁还记得前天的事”“没印象”“××地在哪?” 因为他们不在意,打心眼里觉得和自己无关,回答顺从本心,十分随意,根本不会去想这地方是抛尸地。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他说: “没去过。”然后很快补充一句,“我前天卯时和在张某家吃锅子,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在××地?” 此人若神色或者语气还有些不对,透着紧张或者心虚,那么此刻只需要因地制宜诈上一句“那怎么会有你的脚印?”“那你的荷包怎么出现在那里?” 有六成以上概率收获一位面色大变、供词前后不一致的嫌犯。 对狄寺丞来说,这份经验和敏锐,已经在经年累月中化作了本能,他直了背脊,又问:“怎么想到用地灰来显露指印的?” 难不成还知晓有油渍的指印,最易附着沾染炭灰? 狄先裕:?!!! 怎么想到的?难道我还能告诉你,我联想上辈子刑侦悬疑剧里穿着高大上制服的人,拿着个刷子和不知名粉末哐哐一通埋头苦干想到的吗? 狄先裕意识到他爹在问什么,针扎屁股一样跳起来,声音震撼:“爹,你不会觉得全是我干的吧?” 他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写满了——“竟然有人会相信这么高大上的活是我干的?开什么玩笑!” 见狄松实不吭声。 咸鱼慌了,咸鱼急了。 狄先裕震声:“爹,你清醒一点啊!” 狄寺丞:“……” 就是清醒,才会这么想,难不成还觉得是一个五岁小娃娃做的吗? 但他看狄先裕此刻,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慌张、焦急、有口难辩,觉得事情正逐渐超出他的预料。 狄寺丞思索片刻,依旧神色自若:“你把那日情况,细细说来,不得隐藏。” 狄先裕见他爹这副气定神闲、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心一颤,七上八下地慌乱起来。 一时什么也顾不上,赶紧比划着说起来,从“昭哥儿指着让我看那片指印”到“昭哥儿提出牛捕头说的不对”再到“昭哥儿说那个指印像小孩的” 然后又仔仔细细说了他俩“薅破陶碗实验”的过程,重点强调他真的只做了撒灰显指纹这么一小步。甚至连最后下结论,都是小家伙信誓旦旦冲出去说的。 他说得十分详细,所有细节都经得起再次询问,最后掷地有声地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连审案经验丰富的狄寺丞,也都在“这家伙藏拙了”和“不会真是昭哥儿”中间摇摆起来。 “你在此把这份考题做了,这是你大哥从书院特地寄回来的。”狄寺丞随手从书架里抽出一份手写稿纸。 狄先裕欲哭无泪,大哥啊,你就不能寄点好东西回来吗? 家里没人需要这个啊!尤其是他! *** 狄寺丞看着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波澜。 尤其是听到狄先裕细致地描绘整个过程之后,他更是不禁惊叹其中的敏锐、果断、洞察力。 他步子沉稳,脚步也缓,每一步都踩实了走,等走到书房西隔间,思绪就已经理清了。 入眼就是昭哥儿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背影,圆乎乎的,宛如猫球。 好像还在小声的跟花瓶说话。 当祖父的眼眸里染上笑意,还是个孩子。 狄昭昭蹲在花瓶前,小手戳戳它,问:“你会长蘑菇字条吗?” 见没回音,昭昭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小声:“我给你吃个好东西,吃了咱们就是朋友了,就不可以不理我了哦。” 说着,他就拆开小油纸包,小手捏着里面碎成两块的点心,就要往花瓶里投。 狄松实赶紧上前一步止住他,没让花瓶遭遇,他把小孩抱起来问:“昭哥儿喜欢这个花瓶吗?” 是童言童语想跟花瓶做朋友,还是想用花瓶种蘑菇?小孩的心思可真是谁也摸不透。 “不喜欢。”狄昭昭瘪瘪嘴,有点委屈,因为没有蘑菇字条理他,“我还是更喜欢大理寺的碎土陶片,还有九谷巷那间屋子里的山水画。”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走到罗汉床边,想了想,低头问:“昭哥儿喜欢旧物?” 狄家虽有些家财,但不奢靡,家中摆设并没有古玩珍宝,大多是新造的。 狄昭昭小嘴“窝”起来,嘀咕道:“好像是诶!” 是不是只有长大的、或者已经很老很旧的,才会“咻”的一下长蘑菇字条啊? 小红小绿小马驹……可能都是因为太小还不识字,所以没法长蘑菇字条吧?狄昭昭带入还没开蒙的自己,觉得非常有道理。 狄昭昭顿时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祖父:“昭昭还能去大理寺给祖父送饭吗?” “昭哥儿帮祖父认认这些指印。”狄寺丞拿出一本新用线装好的小册子,“若认得好了,祖父便应了。” 小孩眼睛一下亮起来,这句式他太熟了!类似的还有“乖乖吃饭,就带你去玩。”“午睡不闹腾,奖励昭哥儿一碟小奶糕。” 他可太有经验了。 狄昭昭兴高采烈的接过小册子,自信满满地翻开:“我肯定认得好!” 狄松实耐心瞧着他的小表情,也有些好奇。 狄昭昭翻开册子,只见第一页贴了三行三列共九枚指纹。 这些指纹并不完整,周边都被裁剪掉了,只余下指腹内部,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大小也都一致。 看起来就跟碎掉在地上的一块黑芝麻片差不多,总之就是黑漆漆纹路堆成一团。 昭昭杵着小脑袋凑过去看,眸子乌亮乌亮的。 片刻后,他指着第一行的后两个,第三行第一个,肯定道:“这三个是小孩指印,我认得的!” 说完,他还伸出自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示意祖父看自己软乎乎的指腹:“祖父你看,和我的很像。” 狄寺丞沉默地看着眼眸乌黑透亮,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孙儿。竟是真能靠着指肚内纹路特点,区分出幼童指印来。 这对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着实让人咋舌了。 狄昭昭积极表现,为自己争取送饭小分队副队长的职位,又道:“祖父,我觉得左边上面这三个是一起的,右边下面这三个又是一伙的。” 狄寺丞当真惊奇,追问:“昭哥儿觉得有何不同?” 尚未开蒙、词汇量不足的狄昭昭卡壳了,不知该怎么描述这种细微的差别。 他有些苦恼:“昭哥儿说不出。” 狄寺丞反过来引导:“若祖父告诉昭哥儿,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皮松软,按指印多有褶皱形成的细小断纹,昭哥儿作何解?” 狄昭昭小脸上顿时露出一本正经的思考,小手还摸摸下巴,看指印的眼睛眨也不眨。 这副探究好奇的小模样落入狄寺丞眼里,觉得实在有趣,也实在让他心痒痒。 这样的天赋、这样与生俱来的敏锐,当真罕见又稀奇。 狄昭昭乌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小手一指:“昭哥儿觉得左边这上面三个是老人的。” 说完,还有模有样地感慨,“真的好明显啊,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都不用找祖父确认,似乎就自信满满了。 狄松实察觉到这一点,暗暗惊异,忍不住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夸道:“昭哥儿当真聪慧!” 声中带喜。 狄昭昭也喜滋滋的。 就是说昭哥儿做得不错喽! 祖父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小孩脑袋里已经飞快冒出好几种他最爱的吃食,想着跟爹爹一起送去大理寺。 小家伙美滋滋的放下心,又好奇地往小册子后面翻了翻,发现后面还有好多指印,问道:“祖父,后面怎么还有这么多指印啊?” 狄松实道:“祖父拿回来琢磨学习。”他这次得知能从指印看大致年龄段后,觉得用处不小,便弄了些指印来研究。 “祖父这么厉害还在学啊。”狄昭昭小小的感慨下,“那我也来学!” 小家伙嘴里喊着学习,却没任何章法,只是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册子里的指纹。 小孩无师自通的发明了“昭昭来找茬”“昭昭连连看”“谁是凶手”等简单又好玩的游戏,抱着小册子玩得不亦乐乎。 狄松实已经开始思考起孙儿的天赋了,忽然感觉衣服被小手轻轻拉了拉,就听昭哥儿神秘兮兮地说道:“祖父,我发现有人偷偷按了两次指印哎。” 狄寺丞低头一看,真的坐不住了,他抱着小家伙往回走,打算和二郎聊聊孙儿开蒙的事。 他听说顾氏想让昭哥儿到静思学堂开蒙,原本他是很赞成的,昭哥儿从小被他爹宠得过了点,需要规矩严、学风正的地方,方能把学问底子做扎实了,日后的路才好走。 现在想想,却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样难得一见的天赋,百般谨慎都不为过。 还需寻一位合适的好夫子,切莫扰了这份浑然天成的敏锐和灵气才好。要知道,世间伤仲永的例子可不少。 狄昭昭被抱着往回走,才忽然回想起自己来书房的“任务”,他本是要来给爹爹压阵的。 小孩顿时心虚,他一吃又甜又多汁的桑泡儿,就全忘了! 狄昭昭赶紧给他爹说好话:“祖父,不说爹爹好不好?爹爹也很聪明,很厉害的,还抓偷孩子的坏人了!” 狄松实心情着实不错,见小家伙这么崇拜他爹,逗他道:“你爹爹哪里厉害?” 狄昭昭特别想分享自己的玩具和各种吃食,但小家伙知道,除了他,大家好像都不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事,他努力的想,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 “祖父,爹爹会好多种显指印的方法,超厉害的那种!”昭昭想到爹爹头上出现的蘑菇字条,语气激动。 长长的!他看不懂!还有好多听不懂的东西,肯定特别厉害的! 狄松实脚步一顿,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狄先裕刚刚补充的那句话末尾,“真没别的了!” 狄昭昭一进书房,就十分灵活地从祖父身上滑下来,小心瞅了眼他爹的脸色,不太好! 小孩连忙小跑上去,昂着头脆生生地喊:“爹爹!” 忘记了要帮爹压阵的崽,十分殷勤地给爹捏捏腿、捶捶腰,小语气满是讨好:“爹爹别难过,我已经跟祖父夸过你啦!” 小嘴叭叭叭地说出自己的努力,试图哄哄他爹。 狄先裕手里的笔掉到地上。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会显指纹的话了? 狄先裕努力回忆,终于勉强从记忆里扒拉出一句略急切的“昭哥儿别哭,不就是指印吗?爹有的是办法。” 狄先裕如遭雷击。 他好不容易才洗清的嫌疑! 僵硬地一节节转头,不出意外地对上狄松实炯炯有神的探究视线,狄先裕欲语泪先流。 这个崽!不能要了!! 狄昭昭忽然“哇”地一声,惊叹道:“爹你都感动得哭啦。” ------------ 8 小黑手初显 春风拂过树叶,带着一缕初夏的燥热,发出哗哗的扰人婆娑声。 屋子里的人也很燥,心燥。 咸鱼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哀怨地发出一声:“啊——!” 不一会儿,能看到被褥里的一团在咕涌。 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翻过来、覆过去,最后猛地把头顶的被褥掀开,呜咽:“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平日里可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的,如今心里装着事,竟是连懒觉都睡不着了! 他爹一张口,臭小子一搭腔,事就派到他头上了。 他说他不会,竟然都没人信?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没天理!! 他怎么可能会?! 他是能哐哐几下做出紫外线手电筒?还是能嗷嗷两声造出一台能拍出那种幽蓝色指纹照片的照相机?还是能挥挥手变出成分不明、反应不明、一喷就显指纹的化学药剂? 高考后再没学过化学,他现在连一个化学反应方程式都默写不出来了啊! “不行,这样肯定不行。”狄先裕猛地坐起来,下床套上鞋披上外套,就喊:“云福,给我拿纸笔来。” 云福是狄先裕的儿时就选出来的书童,从小一起长大,小圆脸,笑起来特别有福气。 他看了眼天,今儿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二爷竟大清早要纸笔? 云福喊人去书房拿,又笑问道:“要不二爷先洗漱,换身衣裳?” 狄先裕连连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赶紧赶紧,我要给大哥写封家书。” 他脸都顾不得洗,拿着纸笔就哼哧哼哧写起来。 洋洋洒洒就是大几页纸,那叫一个声泪俱下,那叫一个可怜,通篇是哭诉,字字句句都透着一个中心思想——“一定要救救我啊!” 从“爹最重视大哥你的话了”到“咱从小一块读书,大哥你难道不了解弟弟我吗?”再到“大哥你想想看,全天下这么多办案的官差都没法子,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狄先裕越写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 他就搞不懂了。 为什么他都那么真心实意,那么声泪俱下的表示自己不会了。 臭小子还是眼眸亮晶晶的崇拜看他。 他爹还是觉得他会。 写完信,狄先裕当即封好,交给云福道:“赶紧给大哥寄去,找最快的驿站,贵点都行,别省这点钱。” 他大哥去岁中举后,就去名满天下的冰竹书院求学了,幸好不算太远,最快的驿站送信,应该赶得及。 云福刚刚拿着信出门,顾筠就从门外走来:“夫君今儿怎这么早就起了?” 狄先裕见她也是一喜,挥挥手让丫鬟小厮们退出去,然后自己就冲着顾筠迎上去,忙握住她的手:“娘子救我!” 他们年少时就成了亲,十分符合这个时代对婚姻的描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许本该平平淡淡,成婚后,却有一段十分巧合的“蜜月期” 狄先裕那时盘算了下,他是嫡次子,日后能继承到的财产估计没大哥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他快快活活、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了。 梦想中的包租公生活近在眼前,唯一要注意的是,别养太多的人。什么通房、丫鬟、妾侍,那可都是花他的钱来养的! 更可怕的是,要是再多生几个孩子的话,原本自己可以潇洒一辈子的钱和财富,说不定以后老了就要穷了! 看他爹养这么乌泱泱一大家子的开销就懂了,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咸鱼警惕的抱紧钱袋.jpg 顾筠是家中嫡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从小学得是正妻嫡女掌家的本事,还耳濡目染家中妻妾庶子那一大摊子事。 她嫁过来之前,从没想过夫君会如此洁身自好,毕竟狄家老爷和嫡长子一房都有庶子庶女,狄家完全不像是有类似“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家规的人家。 可狄先裕竟真没有一点类似的心思,性子也和善,好说话。 顾筠这边,则是顾筠母亲打听到狄先裕是个贪嘴的,陪嫁里给女儿备了个极擅厨艺的金满仓。 更巧的是,顾母祖上就是做酒楼营生的,手里握着不少食方子,美味非常。 种种巧合下,少年夫妻俩都看彼此格外顺眼,怎么看怎么合心意,感情迅速升温。 “蜜月期”过后,虽也有磕绊,但不仅没损这份情感,反而在漫长的时光中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听狄先裕苦着脸叨叨的说完事情经过,顾筠嗤嗤的笑,“让你成日逗弄昭哥儿,活该。” 狄先裕很是不服:“哪有?” 其实他很想大声说:“这是诬蔑!”可一想到在爹心目中,媳妇比他更靠谱,瞬间就软和下来。 “哪有?”顾筠细眉一挑,起身走到卧榻左侧的一方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匣子。 狄先裕看到,顿时气虚了。 顾筠回来,根根分明的手指从木匣子里取出几张纸条,每一张上都有鲜红的小小指印。 【昭昭给爹捶背五十次】 【给爹爹打屁股十下】 …… 【昭哥儿欠爹爹十只五香鸡腿】 “你说哪有?”顾筠发现这些“欠条”的时候,简直气笑了,哪有这样当爹的? 狄先裕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伸手拨了一半出来,试图贿赂:“要不分你一半?跟你说这可是宝贝,等以后昭哥儿认字了,拿出来给他看,表情肯定很有趣。” 他还诱惑道:“等以后昭哥儿长大成年了,再拿出来给他看,绝对好玩。” 顾筠手僵了僵,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分明是不靠谱、不着调的事,但事情只要一到狄先裕嘴里过一遍,瞬间就能别有一番滋味,让人心生期待。 狄先裕见有戏,忙把纸条都推过去,双手作揖:“好娘子,这些都给你,你去帮我和爹说说。” 最后,狄先裕许下了种种,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肯帮他说话的人。 咸鱼落泪.jpg *** 即使找了两个人,狄先裕还是想嗷嗷直叫,两个人合在一起,也打不过他爹啊! 他烦恼的抓抓头发,试图理出一点头绪来。 但抓着笔,却半天都落不下一个字。 气得笔一丢,跑到床上就用被褥把脑袋埋起来,一通乱扭,气得头顶直冒火星:“啊啊啊——” 他正打算爬起来,去揍一顿臭小子出出气,门口忽然传来清澈响亮、活力满满的声音:“爹爹!” 紧接着就是昭哥儿那极具辨识率的脚步声,哒哒哒的响,又急又重,几乎能想象到他跑得有多快,像个生龙活虎的小狮子。 狄·鸵鸟·先裕把脑袋从被褥里拔出来,侧头一看,就见昭哥儿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火红披风,手里抓着一截不知哪捡的小树枝,呼呼哈嘿地冲进门来。 还别说,真有几分威风。 狄昭昭小脸红红的,还在冒热乎气,一看就知道在外不知撒欢了多久。 “爹爹怎么还在睡?”稚嫩的嗓音中气十足。 喊完,小家伙就风风火火地冲到床边,小腿一蹬,嗖地一下就跳上了床,趴在他爹身上,伸手努力摇人: “爹爹,你快起来啊,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做好了抓坏人!” 狄先裕瞧着扑到他身上的崽,这不纯纯自投罗网? 他被褥一掀,伸手就把小孩抓过来,狞笑道:“还抓坏人,你就是最大的坏人。” 他三两下就用被褥把自投罗网的傻儿子团起来,压在腿上,“今天不揍你一顿出不了这口气。” 狄昭昭愣了愣,随即使劲儿蹬腿,想爬起来,他气呼呼地嚷:“我不是坏人,昭哥儿不要扮坏人。” 虽然欠条送给媳妇了,但是狄先裕厚脸皮的继续诓儿子道:“昭哥儿还记得自己按过手印的字条吗?” 狄昭昭小朋友虽然不识字,但是记性还是很好的,脸红红的小声说:“记得。” 他小脸一皱,腿也不蹬了,小身体软下来。 还扭头看了一眼爹爹,软和着小脸试图商量:“那要轻轻的哦!”随即紧紧闭起小眼,不敢看。 狄先裕光是见小家伙这副害怕紧张的小模样,他气就消了大半。 当爹嘛,难免要被坑一两次,气坏了自己多划不来,可以欺负儿子逗乐啊! 压住要上扬的嘴角,扬起手啪啪打两下。 声儿跟鼓掌一样响,把小家伙吓得眼睛用力闭紧,不过一会儿都没感觉到怎么疼,昭昭缓缓睁开眼睛,疑惑的发出一声:“咦?” 他还伸出小手,好奇地往后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 狄先裕再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哈哈哈——”笑得肚子疼,直接躺倒在床上。 昭昭反应过来,小脸顿时一红,飞快把手收回来,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羞恼地想捂住爹爹嘴:“不可以笑!” 狄先裕乐够了,把张牙舞爪的小螃蟹抱在怀里,神清气爽。 他伸手捏捏小家伙的脸蛋。 狄昭昭不给捏! 他扭着头躲开,见大手穷追不舍,干脆张大嘴巴“啊嗷呜——”作势要咬,跟小老虎一样凶。 狄先裕也不怕,笑眯眯地吓唬道:“等你祖父找好了夫子,昭哥儿就要开始读书了,到时候可不要哭着来找爹。” “才不会!”狄昭昭早就给自己安排得好好的,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天认十个字,十天就能认一百个字,十三个十天就能学完了。” 十天很快的,狄昭昭美滋滋想,13个十天应该也不会太久,学完他就能认识蘑菇字条上所有的字啦! 狄先裕好奇:“为什么是十三个十天?” 狄昭昭用发愁的小眼神看爹爹:“因为开蒙要学千三百啊。” 狄先裕:“……” 傻儿子是会顾名思义的,开蒙要学千三百=开蒙要学一千三百个字? 不愧是能给画取出小红、小绿、小马驹这种名字的小孩,真是直译啊。 “昭哥儿会努力开蒙识字的。”狄昭昭挺起小胸膛,也给爹爹鼓劲儿,“爹爹也要努力,把显指印的办法早早做出来,这样坏人就更害怕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狄先裕嫌弃,捏住小家伙肉乎乎的两颊就往外拉,使劲儿蹂躏,“知道有多难吗?” 狄昭昭能从爹爹的语气里感觉到好像真的很难的样子,但是小孩就是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口齿不清的问:“到泥有豆难呐?”(到底有多难呢?) 狄先裕顿了顿,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描述,照相机这种说出来昭哥儿肯定听都听不懂,更别说想象难度了,也不能说啊。 思考片刻,他说:“比如咱们要找一种看不见的光,你说该怎么找?” 小家伙这下该吓傻了吧?该知道坑爹坑得有多深了吧! 狄昭昭没被吓到,反而一脸崇拜和惊奇:“既然都看不到,爹你怎么知道有这种光呀?” 臭小子,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狄先裕一下被问住,总不能说他就是知道紫外线这种东西吧? 对上昭哥儿乌亮乌亮的好奇眼睛,狄先裕绞尽脑汁编瞎话:“因为爹知道它住在紫光旁边。” 狄昭昭忽然一脸惊喜:“那我们只要找到紫光就好了啊,然后就可以去隔壁敲门了。” 狄先裕有些卡壳,还可以这么理解吗?难道不是什么光波啊、波段啊、长短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他脑壳疼,仿佛逝去的初中物理老师在敲他的头,“咱也找不到紫光吧?” “不是啊,爹你忘了吗?”狄昭昭兴奋地跳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爹你带我做过天虹啊,七个颜色的,特别漂亮,那时你还跟我说,天虹不是喝雨水的虫。” “对了对了,那次我们拿娘妆台上的琉璃盏去玩,还被娘训了呢!爹你不记得了吗?” 狄先裕哪里是不记得,他是惊呆了。 呆滞了一会儿,忽然鲤鱼打挺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惊叹道:“好像真不是完全不能搞。” ------------ 9 紫霸王 又是几日。 清早,日头正好。 狄昭昭一蹦一跳地从屋里出来,小脸上写满阳光明媚,浑身像是在喜滋滋的冒泡。 他捧着一盏玲珑剔透的琉璃莲花灯,小手喜爱地摸来摸去,先是往腰间环佩处挂,又觉得不放心,取下来往怀里揣。 一副稀罕得不行的小模样。 在院子里躺椅上晒太阳的狄先裕抬头见此,有点诧异地瞧着儿子,“你娘真给你了?” “对呀!”狄昭昭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还宝贝兮兮的捧着琉璃莲花灯给爹爹看,问道,“爹爹,你说我编个莲花宫绦,把琉璃灯挂在腰上怎么样?” “睡觉放在枕头底下就算了,哪有人把琉璃莲花灯挂在身上的?”狄先裕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感慨,“你娘可真疼你,这么贵的东西就给你当玩具了。” 这琉璃莲花灯,小巧精致,通体晶莹剔透。每一片花瓣都晕染着淡淡的粉色,中间若点上灯,灯芯如暖阳,会把浅嫩的花瓣照得透亮,逸态横生。 可当摆件、清新淡雅,亦可作盏灯、有春绽人间之美,在京城颇受小娘子们喜爱。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小小一只,拳头大小,刚好可以托在手心,却贵得令人咋舌,足足百两银子一只,还不一定买得到。 狄昭昭这么个成日里野来野去的皮小孩,哪里懂得欣赏这份淡雅精巧、巧夺天工的美? 不过是把它当造天虹的玩具而已。 “娘当然疼我啦,我这么乖,这么可爱!”狄昭昭一点没发现爹爹酸酸的,挺起小胸膛,自信满满。 狄先裕伸手去捏他的小脸,逗弄他:“你忘了前几天才被罚站了,哪里乖了?” “才没有,”狄昭昭小脸气呼呼地鼓起,“爹你之前还说,昭哥儿抓坏人是勇敢。” 而且他被娘亲罚站的时候,都没有跟娘说是爹爹带他去小厨房偷吃,自己一个人罚的站! 想想就更生气了! 气成河豚.jpg “不和你玩了。”狄昭昭不理他爹,气呼呼地一个人抱着琉璃莲花灯,跑到旁边,自己玩起来。 小家伙这几天已经玩得有了心得,把手上的琉璃小灯一举,熟练地转转找好角度。 很快,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就出现一道七彩的光,漂亮得不行。 “哇,这次好快!”狄昭昭一下又开心起来。 他乐呵呵地转动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一会儿自己跑去天虹照到的地方,一会儿又操纵天虹去照他自己摁了指印的地方。 东跑跑西跑跑,玩得不亦乐乎。 *** 院中那棵大树下。 被支使进屋去问顾筠的云福,这会儿回来了,他对狄先裕道:“夫人说,若您也喜欢,可以花钱去天工坊定制。”和小娃娃吃醋做甚? 云福没把最后一句复述出来。 狄先裕却还是听出来了,他叹了口气,感慨:“我的家庭地位啊,幸好家里没养狗。” 虽跟了个咸鱼主子,但云福其实很能干,他道:“二爷若想要那种三个面的琉璃器,可以去天工坊定制,虽然通透方面要求高了些,颜色也不能太杂太深太艳,但形状简单,想来也不会太贵。” 这是前两日爷俩在家翻箱倒柜找琉璃器的时候,给云福一等丫鬟小厮提的要求。 直到把家里所有琉璃器都祸祸了一遍,找到了内有相似构造且通透的琉璃莲花灯,这才作罢。 狄先裕摆摆手:“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他是疯了,才会花那么多钱,去定制一个琉璃版的三棱镜。就那惨兮兮的、和影视剧里没法比的效果,他都没眼看。 “我看您还挺感兴趣。”云福不解。 狄先裕脸不红气不喘的道:“这兴趣维持不了几天,我蹭蹭昭哥儿的用就好了。” 上辈子他对自己制造彩虹玩的兴趣,也只维持了那节物理课+课间十分钟,那个三棱镜还没到下午,就被放在讲台上,无人问津了。 “那您还逗小郎君生气?” 狄先裕瞅了一眼玩得正高兴的狄昭昭,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你信不信昭哥儿很快就要来喊我?”小家伙心大不记仇又好哄,谁能忍住不逗逗? 似乎为了印证狄先裕的话,不远处当即传来一道满是兴奋的小孩嗓音,“爹!我发现红色也有邻居!!!” 懒洋洋的狄先裕兀地一下坐起来,惊奇地问:“昭哥儿你看见什么了?” 狄昭昭声音兴奋得像是小狗狗发现了肉骨头:“爹你快过来看,红色的邻居藏得真的好严实哦。” 狄先裕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从躺椅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忙问:“哪呢?” 一大一小两人蹲在地上,两个脑袋凑到一起。 “这!”狄昭昭小手指着琉璃杯上的一处,稚嫩的声音认真强调,“爹你别眨眼啊。” 说着,小孩另一只手的手腕微微一转,手里握着的琉璃莲花灯跟着转动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一道七色光,缓缓朝着狄昭昭手指着的方向移动。 还没等红色光挪到小手指着的位置,琉璃杯上那一小片,就隐隐出现斑驳微弱的痕迹。 “还真是。”狄先裕感慨,“就是这效果差了点。” 狄昭昭也赞成地点点头,小脸很是认真的评价:“还是紫色的邻居厉害,爹爹,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紫霸王,你觉得怎么样?” 他小手一动,七彩光跟着一动,那块斑驳微弱的痕迹,就被笼罩在“紫霸王”下,还微微透着点旁边紫色飘过来的幽光。 那块斑驳微弱的痕迹,顿时清晰了不少,隐隐能看出是一枚指纹了。 狄先裕觉得和影视剧里的那种轮廓清晰、脉络分明,直接能用电脑比对到人的指纹没法比。糊得不行,只能说勉强能看出这里有枚指纹。 但狄昭昭觉得紫霸王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小口气傲得很:“有紫霸王在,所有坏人的指印都跑不掉!” “无所遁形。”狄先裕给没开蒙的小家伙描补了一下。 “这个词好。”狄昭昭小脑袋飞快点了点,很是满意这个说法。 他兴奋地往高处台阶一站,小手一挥,雄赳赳地喊:“所有坏人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明明是有些虚假宣传的夸张口号,但狄先裕听了,竟也有些热血沸腾。 *** 狄寺丞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了解他这个嫡次子的,他觉得二郎性子是极好的,品行也端正,这话绝没半点偏颇。 即使有悖于咸鱼的梦想,但是当得知自己是真有希望做出显指纹的工具,狄先裕想想小到偷鸡摸狗,大到奸淫掳掠,却逃之夭夭的恶人,又想想那些因恶人作奸犯科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觉得还是努努力得好。 他乐呵呵地想:“咸鱼偶尔也可以翻翻身。” 翻过来,还可以继续躺平晒另一面嘛! 父子俩捧着个小小的琉璃莲花灯,凑在一起满院子折腾,一会儿照照石桌、一会儿照照藤椅、一会儿又照照两人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又去照照树干…… 一会儿手里沾沾灰,一会儿手里沾沾油,一会儿把手洗洗干净,东摸摸西摸摸…… 狄先裕还好,昭昭却变得脏兮兮的,活像是去泥里滚了一圈,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弄的? 但父子俩都很兴奋,他们是真的有发现! “蓝色有时候也挺好用的。”狄先裕感觉看到蓝幽幽的指纹还挺多的。 狄昭昭小鸡嘬米般点头:“咱们照出的指印里,蓝色光能排前三!” 狄先裕好奇:“你还数了?那前三还有一个是谁?” 狄昭昭小脸上满是兴奋、稀奇、满足,显然今天玩得很开心,他眉飞色舞地说: “绿色也是哦,爹你看这个被绿光照得绿油油的指印,我感觉只看这个指印,绿色好像比紫霸王都厉害!” 又来一个特例? 狄先裕一脸苦恼,却还是十分认真的在纸上记录,边记边跟狄昭昭说: “咱们现在知道,留有指印的材料不同,底色不同,或者是手指沾染了灰尘、汗渍等不同的东西,用不同颜色的光去照效果就不同。” 纸上还有倾斜角度、环境明暗等粗略的想法。 狄昭昭玩得有些渴了,他端着刚刚玩过的琉璃杯,仰着小脑袋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哈——”小孩喝完满足的长叹一口气。 狄先裕下意识地往玻璃杯上一照,恰好扫到最开始那枚指纹,在红光的照射下,好像比红外线照得清楚不少。 狄先裕喃喃道:“难不成红光比较适合显琉璃上的指印?” 这时,狄昭昭刚好一口气“哈”在琉璃杯壁上,小孩的指印在哈白的雾气下,非常清晰! 一大一小愣住了,然后同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狄昭昭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稚嫩的声音透着十分纯粹的快乐,“爹爹咱们好傻呀!” *** 等整个院子、屋内里里外外都被玩了个遍,狄昭昭就有点不满足了。 小孩对琉璃莲花灯这个新玩具的兴趣还足足的,宝贝得不得了,吃饭睡觉都不离身,但家里已经没什么好玩了。 昭昭正愁呢,就在用完午膳之后,听祖母对爹爹说,“你爹昨日跟我说,你送的饭花了心思,也合他心意,他手下的差役们都赞不绝口。” 狄先裕被夸吃的,可一点也不慌,拍拍胸膛就说:“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琢磨吃和玩,我可是最在行的,小厨房的手艺也好。” 狄昭昭高高兴兴的听祖母夸爹爹,还没反应过来大人之间的委婉和铺垫,就看到爹爹手里多了一枚小令,和上次用的很像! 小家伙瞬间眼睛就亮了。 回去路上就撺掇着说:“爹爹,咱们明日就去大理寺给祖父送饭吧?” 狄先裕一眼看穿了小屁孩的心思,揭穿他道,“你是想去送饭,还是想去玩琉璃莲花灯看指印?” 刚刚得了新玩具,兴奋得浑身痒痒是吧? “都想的,爹爹~”狄昭昭有些被戳穿的不好意思,脸泛出薄红,但整个人跟吃了蜜一样高兴,不止新玩具,蘑菇字条还在大理寺等他呢! 狄昭昭好不容易从祖父那儿争取来的,正巴巴地馋着。 就像好不容易攒满了小猪存钱罐,终于可以去买心爱橱窗里玩具的小孩,这会儿不仅满心期待,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大咸鱼也怕喵喵直叫的小馋猫崽,就那么缠着你,眼巴巴看着你,还不停:“喵喵喵~~” 拗不过儿子,狄先裕只好答应:“行吧,咱明儿准备点好吃的送去。” 他也顺便去看看大理寺处理指纹的办法,才好写文章、交成果。用编程开发软件的流程来说,这叫竞品调研! 想到这里,狄先裕忽然有点心虚,竞品调研是好听的说法,行业内90%情况可以直白的理解成——看看对家软件有什么好功能,咱赶紧抄抄。 “我才不是去大理寺薅技术回来填文章。”狄先裕自言自语。 相比大人的复杂,小孩就纯粹多了! 狄昭昭见爹爹换衣服,也跑去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拿了件披风,还有一把小木剑! 狄先裕问:“你带小木剑去做什么?” 把小木剑别在腰间的狄昭昭昂首挺胸:“要是遇到坏人,我也有武器可以帮忙!” 看着小孩的五头身,狄先裕沉默。 这小短腿小短手的,打得过谁? 最后憋出一句:“……你开心就好。” 狄昭昭怀里揣好琉璃莲花灯,系好火红色的小披风,带着小木剑,灵活地踩着脚踏站上马车。 他站在车厢前,举着小木剑斜向上朝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喊: “天道昭昭,坏人溃逃!” “大坏人,昭昭来啦!!” 狄先裕一把提溜起小孩进了车厢,低头咬牙切齿道:“咱们难道不是去给祖父送饭吗?你别坑爹!” ------------ 10 再去大理寺 大理寺。 “太香了,怎么凉面也能这么香?”方小石高兴地从敞开的食盒里,随手拿了一个粗竹筒。 用两根插在里面的短竹筷一搅,酸辣开胃香气,就冲着鼻尖扑过来,飘得满屋子都是。 方小石深吸一口气,又赶紧挑起一筷子,只见根根分明的面条里夹着翠绿的黄瓜丝、一缕缕的鸡丝,裹着油亮油亮的料汁。 再忍不住,他张大嘴直接吃下满满一筷子:“呜!” 狄先裕边打开剩下的食盒,边乐呵呵地讲道:“香吧?这面先拌蒜水,还加了辣油,用芝麻和很多香料泼出来的,刚泼出来的时候那才叫香。” 狄昭昭也被勾起了馋虫,见人低头猛吃,有点着急的指导:“多拌拌、多拌拌!下面有芝麻花生碎,有酸酸的醋,还有香香的辣油和蒜,裹在面上吃可香了!” 昭昭想起那个凉凉爽爽的筋道口感,鲜嫩的鸡丝和爽脆黄瓜丝,明明小肚子是饱的,还是咽了咽口水。 “爽快!” “又香又辣还带着酸,这味道足。” 最近几日有些燥,屋里或者躺着不动没事,但在外面日头下奔波就有些心烦气短,嘴巴干渴了。 在外奔波的差役回来倒是不饿,但是吃上这么一份又香又辣又开胃的小面,真不可谓不痛快。 狄先裕听了他娘转述的话,当然不会认为是给爹一个人送饭,见这两天有些热,躁得慌,便安排了鸡丝凉面。 方小石年轻力壮,被派的活也跑腿多,肚子饿得快。埋头呼啦啦就吃完一筒,意犹未尽道:“可惜啊,狄大人带着牛捕头他们去外头查案了,也不知道放一两个时辰,味道还能不能这么好。” “没事,这东西越放味道越浸润得足。”狄先裕给他爹留了一份,又拿起一粗竹筒,牵起儿子的手道:“咱去给陶爷爷也送一份。” 才刚刚出门,就看到外面也有腰间别刀的差役探头探脑地问:“这是吃啥呢?在哪儿买的,等会儿我也去买一份尝尝。” 做这一行总是容易忙的错过饭点,衙署里夹缝吃饭见得多了,也没见谁买回来的吃食这么香过! 狄昭昭小尾巴一下翘起来,美滋滋地说:“不是买的,是家里做的!” 那小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的呢。 狄先裕见这对面来的差役一副“这样啊”的遗憾表情,直道:“准备得多,喜欢就拿一筒尝尝。”还伸手示意人自便。 上次抓到人贩子,从外面乌泱泱回来的一群人,明显不全是他爹手下这一帮人,旁的差役也帮了忙的。 吃人嘴短,以后他爹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狄先裕觉得自己多少也是有贡献的,满意地扬起嘴角,咸鱼心安值+1 *** 借着送鸡丝凉面的由头,父子俩和陶老搭腔成功。 这是个小单间,安静得很,门口有树荫,陶老悠哉的坐在那里,让咸鱼都羡慕坏了。 看,这多像上辈子他这个加班狗最羡慕的工作啊——一杯茶、一根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狄昭昭倒是不羡慕,小脸上还写满疑惑,昂着小脑袋问:“陶爷爷怎么不忙啊?” 小孩觉得自己一路走过来,大家都在忙,走路都风风火火的。 若是别的小孩,陶老估计自己会笑眯眯地说一句:“爷爷年纪大了,想忙也忙不动了。” 不过对上狄昭昭乌亮乌亮的眸子,想起他从狄寺丞那儿打听来的真相,就忽然不想这么哄孩子了。 他与小孩的透亮的黑眸对视,慈祥地说:“不是陶爷爷不忙,是没有那么多指印给爷爷看。” “怎么会?”狄昭昭疑惑。 陶老也不恼,耐心地说:“这年头报官的人多,案子也多,但除了血手印,血脚印,基本上眼睛是看不到指印的。” 狄先裕趁机问道:“那大理寺的人办案,一般是怎么发现指印?又怎么才能让指印清晰显出,完整记下?” 他来也是为了这个,要是大理寺有类似的办法,他再傻乐呵地跟爹说个一样的,那不就闹笑话了吗? “这要看情况,”陶老捧着杯温热的茶,喝了一小口:“要是有怀疑的物件,比如床边的茶盏、书桌上的笔杆,就用炭粉法、烟墨法、蒸熏法,再度印到纸上就行。” “要是没有怀疑的物件,没有一点头绪,找也没用。能找到一堆人的指印,找出来也不知是谁的,不知何时留下的,白费功夫。还有……” 陶老耐着性子跟小孩分享自己这么多年的心得,说得颇为感慨,感慨着就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悠闲的喝了一小口,舒坦道:“所以啊,陶爷爷确实是没太多指印看。” 讲给小孩听的解释,被旁边的狄先裕蹭着听全了,也算是听明白了。 这个时候,指纹发现难、辨别难、对应到人更难。因为没有药剂工具哐哐一通操作发现指纹、也没有电脑刷刷闪几下就比对出结果、更没有身份证指纹库可以直接找到对应的人。 狄昭昭有点小失落:“所以大家都觉得指印不重要吗?” 那紫霸王是不是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厉害?小孩有点委屈地摸摸怀里的琉璃莲花灯。 “怎么会?”陶老见小孩有点蔫蔫的模样,笑着安慰道,“要是不厉害,陶爷爷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间单另的小屋子里喝茶吗?” “对哦!”狄昭昭眼睛立马亮起来,小失落一下子就不见了。 陶老被他小脸忽然亮起来逗得乐呵起来。 这个与指印作伴了一辈子的老人,语气有些自豪地说:“只有指印可以断定唯一的凶手,是铁的证据,旁的物证可都不行。” 他顿了顿,“就是用起来太难,大家就都不怎么爱用,不过一旦发现关键指印,你看哪个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狄昭昭小脑袋一下就理清了思路,漆黑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陶爷爷,我爹爹超厉害,他发现了可以看指印的紫霸王哦!” 小孩觉得他爹爹真的特别特别聪明,能想到别人都想不到的事。这么多人都觉得很难的问题,爹爹都有办法! 从小就是这样,他想要玩、想要吃、所有不懂的,爹爹都懂! 但是大家都不这么觉得,小昭昭真的苦恼很久了,这次可算激动坏了。 他小手忙伸到兜里去掏,因为太过激动,甚至一下没掏出来。 陶老不懂了,狄大人不是说聪明有天赋的是小孩吗? 而且,什么是“看指印的紫霸王”? 怎么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却听不懂? 陶老看向狄先裕,想到上次某咸鱼使劲儿往吃食上扯的心虚,摇摇头。 又想,也许是忽悠小孩的? “原来是勾住衣服了啊。”狄昭昭终于从怀里把琉璃莲花灯掏出来。 ------------ 11 丢失的名画 琉璃莲花灯的一片花瓣尖,勾出了一缕丝线。 狄昭昭有点着急地扯了两下,细微的“刺啦”声响起,丝线又被扯出来一些。 小孩仰起脑袋,急切地求助道:“爹爹,快来帮我一下,衣服要坏掉了。” 他还想赶紧给陶爷爷看紫霸王。 狄先裕无奈的上前,同样笨手笨脚地帮忙,嫌弃道:“让你别揣兜里,也不嫌硌得慌,这下好了吧。” “不硌得慌啊……”狄昭昭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 狄先裕不愧是当爹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虚:“不硌得慌你怎么一路倒腾,挪得衣料和莲花瓣纠缠在一起?” 他刚刚没说话,就是在犹豫,要是昭昭就这么直接跟陶老说了,他是不是就可以顺势甩手出去? 反正核心都出来了,剩下的怎么用、用什么色的光,总有更细致耐心的人能琢磨清楚。 结果他都还没想好,傻小子就闹这一出,唉,真不知道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完全被戳穿的狄昭昭小脸微红,嗫嚅道:“放在别的地方,我怕它坏掉嘛。” “踏踏踏……” 还没等狄先裕解开勾住的那一小块,就有差役过来,打破这个小单间的宁静和安逸,来人道:“陶老,上次那个盗画的案子准备入库了,王寺丞请您去给指印撰一份文书。” 陶老撇了他一眼:“案子都没破,给一堆没用的指印撰什么文书?” “您也知道的,这毕竟是萧府的案子,实在破不了,咱总要显得尽心些。”来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尽会做些官样子。”陶老没好气地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箱子起身,“有这功夫,怎么不多花些心思在案子上。” 旁边的小昭昭狗狗祟祟地竖起小耳朵,好奇.jpg 来人道苦笑道:“陶老您这可是冤枉我们了,王寺丞可是连狄寺丞都请来讨论过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案子破不了就是破不了,您可不能对我们王寺丞有偏见。” 狄昭昭眼睛瞪圆,祖父也瞧过? “走吧,不跟你在这掰扯。”陶老起身欲走,走前看了眼狄昭昭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不免失笑。 揉揉狄昭昭的头,弯腰对狄昭昭道:“陶爷爷下次再看你的紫霸王,现在要去物证房忙去喽。”说罢、还感慨摇头,“人啊,果然还是不能说自己闲啊,一说清闲就来活。” “物证房?”狄昭昭顿时兴奋起来,他小手捧着琉璃莲花灯,激动地问,“是放碎土陶片的地方吗?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知道小孩很多地方都不能去,赶紧拉爹爹出来撑场面:“我爹爹可厉害了,上次还发现了小孩的指印!我也可以帮忙的,我们还有超厉害的紫霸王。” 狄昭昭披着小披风,捧着琉璃灯,信心满满地挺直胸膛。 狄先裕:??? 臭小子怎么还说小孩指印是他发现的?他没发现什么小孩指印,倒是发现了个欠揍的小屁股。 “陶老不介意就行。”来人瞧父子俩,笑容大了些,自来熟地套近乎道,“刚刚那鸡丝凉面味道可真是一绝,要知道有这福利,即使在狄寺丞手下累了些,我当初都该去他手下的。” 狄先裕这才忽然认出,这不就是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差役吗? “不至于不至于。”狄先裕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再好吃也就是一口吃的。 就是没想到,给他爹攒的善缘,结果自己先用了。 这可能就是咸鱼式幸运吧,狄先裕觉得他从小运气都挺好的,要不咋能摊上这么个好爹呢? 两人聊了几句,知道来人叫丁磊,在王寺丞手下当差。 狄昭昭小手被爹爹大手牵着,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听大人们聊天,小步子铿锵有力。 结果听了几句,没一点说到案子和坏人的,他就不感兴趣了。 他转头好奇巴巴地看向陶爷爷,脆声问:“陶爷爷,为什么偷画的坏人没有找到啊?” “这你就得问他了。”陶老朝丁捕头努努嘴。 丁捕头这下不干了,“陶老您可不能对我们有意见啊。虽然我们王寺丞查案不爱用指印,但是您也得体谅体谅手下的兄弟不是?” “有时候偌大一个屋子,还有那种三进四进的院子,总不能趴在地上一寸寸去找?那眼睛都要看瞎了。也不能把每个物件都撒上炭粉,那别的线索不都弄花了?人家也不答应。” 陶老不吱声,也有点沉默。 “主要是找到了也没啥用,干嘛费那老大功夫。”丁捕头真心不太瞧得上,要不是怕以后有要劳烦陶老的地方,还能说的更直接些。 狄昭昭抱着琉璃莲花灯,小胸膛越挺越直,得意得都快要冒小泡泡了。听丁捕头最后一句嫌弃的话,小眉头一皱,很不乐意:“怎么会没用?” 不等丁捕头回答,一行人就到了物证房。 这是位于大理寺北面的几间厢房。 狄先裕不像小孩自信满满地想钻进去抓坏人,他还是觉得物证房是个比较严肃重要的地方:“这真能进?” “没事,这里的物证都无关紧要了。要不就是破不了的陈案,要不就是已经破了,没什么保存价值的。”丁捕头指着旁边那一间,“你瞧那边,像命案那种重要的物证都在那边,要验好几道令牌才能进。” 狄先裕:“……” 这年头,连物证都有歧视链了。 他再看这间物证房,顿时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这一放松,就看到了碎土陶片被随意地放在架子上。 狄先裕想了想,好像是没什么用了,能找到被拐的孩子,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现在那些拐子指不定都去走黄泉路了,留着还占地方。 他指给儿子看:“喏,你念叨的碎土陶片。” 狄昭昭踮着脚往上一看,蘑菇字条没有了! 他一开始有点懵 ,但是很快就想通了,蘑菇字条是来给他报信抓坏人的,坏人抓到了,没了也很正常。 “爹爹,咱们去抓偷画的贼吧!”狄昭昭拉着爹爹就往陶老和丁捕头那边走,小力气大得很,差点把狄先裕拉得一个踉跄。 狄先裕被拉着走,感慨小孩兴趣变化之快:“你自己说要来看碎土陶片,这么快就不感兴趣了?” 陶老正拿着一摞指印,对着画筒边看边撰写一份文书:“当时在萧府我就说这上面没有有价值的指印,还把它带回来做什么?” 画筒上足足有八个指印,全都细细地撒上了炭粉,用柔毛刷刷过了,黑色的指印清晰地呈现在上面。 伺候笔墨的书童,打扫书房的小厮,伺候赏画的丫鬟,整理、保养书画缸里书画的下人……每个人都有碰画筒的正当理由。 连狄昭昭都能想到这一点,他小脸有些臭臭地看着这个画筒,嘀咕:“要是没发现生人的指印,这些指印确实没用啊。” 画筒也完全没必要带回来。 正想着,画筒在他臭着小脸的嫌弃注视下,“咻”地一下,十分争气地长出了一个蘑菇字条。 【&%¥#……】 狄昭昭一下就精神了,眼睛亮晶晶的。 画筒肯定知道偷画的坏人是谁。 小孩捏了捏拳头,他要赶紧识字开蒙!一天十个字还是太慢了,要不一天一百个好了,这样十多天就学完了。 狄昭昭迫不及待地往画筒的方向凑,顺便打听道:“为什么说这个案子破不了,是不是画很便宜,大家就不想抓偷画贼了?” 故事里就有这样的懒官!他听到贼得意洋洋跑掉的时候,可气了! 丁捕头失笑:“那幅卧莲图可是价值千金的名画,它要是便宜,世上就没几幅名贵画了。” 见小孩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等着陶老撰写文书有些无聊的丁捕头干脆讲起了这个案子。 不然还凭白让人觉得他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经验老到地说:“这种案子有不少前人总结出来的排查经验。” “发现失窃后先封府搜查,能搜到是最好的,不过也就是搜不到,人家才来报官。” 狄昭昭点点头。 丁捕头见有人捧场,觉得讲起来都带劲了:“细细搜查过一遍,若没有,就再考虑去查当铺等地,或者探听有没有画出现的风声,毕竟偷了总是要卖的。” 狄昭昭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故事里很多也是这么讲的,然后很快就能准藤摸瓜抓到人了! 他觉得太有希望了,眼睛亮亮地问:“那查到消息了吗?” “咳咳……这贼挺沉得住气,暂时没往外头卖。” 狄昭昭摸摸下巴,小脸严肃:“那这条线索就断了。” 丁捕头不知怎的,竟比给王寺丞汇报还紧张,一时竟没总结,直接说起了他们查案的过程: “王寺丞确定萧府没有外人进出后,又调查了能进出书房的人家里情况,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家发生大事,比如得了大病,赌钱欠了一大笔之流。” 但偏偏也什么都没查到,每家都有不少小事,可一件大事都没有,丁捕头想起来就感慨:“我们真是尽了心力了,连那么多房近亲都一一排查过了,每个人最近的行踪、探听相熟的友人……上百号人的情况足足能写成一本拳头高的书,把兄弟们累得够呛,愣是找不到,你说有什么办法?” “那画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狄先裕听了也觉得唏嘘,按照他看影视剧的浅薄经验,真的该做的努力都做了,人际关系网都排查得很仔细了。 不过有些案子就是这么巧,不是认不认真,仔不仔细的问题。比如他记得那桩轰动全国的白银案,明明有指纹有dna,偏偏就是抓不到,愣是耗了二十多年。 狄先裕感慨:“确实不容易。”内贼不怕留下痕迹,还不急着卖、没什么破绽,人际关系也没突出的地方。 咸鱼被一波带走了。 小孩却较真得紧,他皱着小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严肃道:“既然外面查不到,那还是该好好看看书房才对!” 不过丁捕头显然不会听他一个小孩的,去重新细细排查书房,只是笑道:“破案哪有这么简单,等你长大就懂了。” 狄昭昭早就知道这是大人忽悠小孩的招数了,他爹老用! 但是一旦被用这一招,小孩子大多都是说不过大人的。 他鼓起脸颊,气呼呼的伸手戳了戳蘑菇字条。 那小模样,看着像气得跳脚、气得挥手打空气,把屋子里几个人都看乐呵了。 蘑菇字条竟也发出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长这么高,是让你跳窗的吗?竟还把我给落下了!” 画筒的气愤显而易见了。 狄昭昭眼睛一下亮了,兴奋地问:“偷了画的人,会不会是从窗户走的,所以没人看见?” 丁捕头忽然“咦”了一声,略有惊讶地看了兴奋的小孩两眼:“这还真猜对了,窗户外有个很浅的鞋印,不过萧府春日里才刚给下人们换了新衣新鞋,鞋印又浅,什么也看不出来。” 昭昭小脸急切地比划:“那贼会不会很高,腿也长,所以他才会选窗户那边走?” 丁捕头被逗乐,反问:“难不成因为人长得高,就把他抓起来?” 狄昭昭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问得有点傻,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小孩有点不知所措,正想找人求助,脑子里忽然浮现祖父教导他的声音:“昭哥儿,急事缓办、忙则多错。” 祖父的声音平稳镇定、坚而有力,听着就让人安定下来。 小昭昭对自己说:“不急,不急。” 刚刚着急,是觉得蘑菇字条里两条有用的信息“跳窗”“人高”都不起作用,坏贼可能真的要逍遥法外了。 但冷静下来后,狄昭昭想,起码他知道,真相是一个高高的贼偷了画然后从窗户跑了。 他还回忆起刚刚的结论,外面都查不到了,应该要好好看看书房才对。 那怎么找出证据呢? 狄昭昭皱着小眉头,一脸认真的思考,小脑袋里全是各种鬼鬼祟祟的坏人拿到画筒里的画,把画筒放回书画缸,然后跑到窗户边上,跳窗跑掉了。 小孩毕竟最近几天都在接触指印,难免注意力多放在手上。 他想啊想,想啊想,忽然惊喜,随即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非常高兴地说:“我知道怎么抓坏人了!” 越想越觉得自信的小孩,挺直腰杆,仰着小下巴看对面三个大人。 那模样,那亮晶晶的小眼神,分明在说“快来问我呀”“我真的知道谁是坏人!” 狄先裕想到最近发现儿子的敏锐和聪明,忽然心有点噗噗跳,不会真想到了吧?他觉得要是真的话,对咸鱼来说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丁捕头看着五头身的小不点,倒是没心噗噗跳,不过看在那份鸡丝凉面的情分上,咳咳两声,忍住笑意,配合小孩道:“小郎君想到什么了?” 狄昭昭把两只小手合拢到一起:“如果把手捆在一起,人是没法从窗户跳出去的。” 三人脑子里立马就有画面了,如果把一个人双手捆在身后,只靠两条腿,站在窗户前,好像是很难跳窗出去! 想要动静不太大,中间好像多少都需要用手,推窗、关窗,中间跳的时候扶一下? 狄先裕下意识疑惑道:“贼人不是不怕留指印吗?书房里侍候的人,平日也要开窗关窗。” 狄昭昭高兴坏了,爹爹就是厉害,不仅聪明,还懂他,会给他打配合呢! 他迫不及待地哒哒哒跑到窗户前,垫脚推开窗户,让阳光洒进来。 又满脸兴奋地掏出琉璃莲花灯! “大家平时开窗关窗的手都是竖着的。”狄昭昭努力踮直脚尖,有些别扭地努力把小手掌横过来,往内侧窗框上按了一下。 稚嫩的小嗓音更兴奋了,“可是如果踩在窗户上要扶一下的话,指印肯定是这种横着的。” 说着,一道七彩如天虹的光忽然出现在墙面上,飞快地移动,精准地落到屋内窗框刚刚被按过的地方。 横着的模糊小指印团,陡然荧亮亮地映入眼帘。 ------------ 12 送饭还是送案犯? 丁捕头和陶老都看呆了。 那么一瞬间,他们脑子里甚至冒出大胆的想法:白日用手中器具发出七彩光,莫不是仙法?亦或是仙器? 但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天虹不是许多百姓口中“腹部拱起挂在天边喝雨水的虫”,很快就将视线落在狄昭昭手中的琉璃器上。 “这……这是……?”陶老脑子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疑惑,想不通为何琉璃器会发出七彩光。 青天白日都看不清的指印,又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显眼? 狄昭昭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下,高兴地捧着琉璃莲花灯来回蹦跶,活像个小太阳,献宝道:“这是爹爹发现的紫霸王,是不是超厉害!” 陶老:这竟然真的不是哄小儿的玩具?! 丁捕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天下一无所知。 看了看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眼底的惊愕和茫然。 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去看狄先裕。 狄先裕:! 咸鱼缩头.jpg 这是下意识反应,就跟街边套圈游戏里的大鹅一样。 但很快狄先裕就反应过来,这次他好像不用紧张。 真要往深了细究原理他可能不懂,但是这种白光分解成七色光,简单光学小知识,他还是能侃两句的! 狄先裕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刺激,有种咸鱼披上小老虎皮,混迹在猫堆里的兴奋感。 又兴奋、又刺激、还有点说不出的头皮发麻。 想到日后会有穷凶极恶之徒因他被抓到。 想到日后会有作奸犯科的歹人因为指印暴露。 …… 中二一点,以后恶人走的黄泉路上,都有他这条咸鱼的传说! 这么一想,往后的躺平生涯,忽然都有滋有味起来。 狄先裕都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笑了两声,又清了下嗓子,赶紧道:“咱们还是先抓紧时间看看案子。” 想归想,咸鱼要是真吸引太多视线,还怎么躺平? 而且他肚子里是真没货,这次估计就是个巧合,什么卤味、肥皂、玻璃、火药……想想就头大,想想就害怕。 说起案子,丁捕头和陶老表情正色起来。 关键证据这种东西,在没被找出来之前,都是大海里的针,让人茫然又摸不着头脑,看哪里都有嫌疑。 但是一旦被点出来,显眼得就像万绿从中一点红。 尤其是丁捕头,他抓人的时候,搜查的时候,还偶尔抓点特殊的犯人,翻窗那是家常便饭。 随便想一想,他都能想到几十种翻窗的动作。 不能说铁板钉钉,但是在窗户上留了不寻常指印的可能,实在是太大了。 丁捕头正色:“所以现在只需要去找窗户上、还有窗户周围的指印,大概率能得到明显异于正常使用痕迹的指印,基本能锁定贼人。” 肯定的说辞说出来,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更盛了。 因为他就是这个案子的实际参与者,他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在里面,真的投入了许多心力,一次次为线索中断而失落气愤,最后不得不宣布放弃。 那滋味,其实不好受,任谁都不乐意自己努力许久,最后落了个空。 如今忽然被一个人指出,其实不需要这么复杂,简单看看窗户就行。 这人还是个孩子。 丁捕头低头看狄昭昭的眼神,都变得莫名有些复杂,还掺杂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震撼。 狄昭昭完全没体会到大人复杂的心情,见大人看自己,自豪地挺直小腰杆:“我就说我知道怎么抓坏人,赶紧去吧,别让坏人跑掉了!” 想到自己提前知道贼很高这个点,狄昭昭忽然又有点心虚的补充:“要记得往稍微高点看看,就算贼真的别扭地竖着扶了一下,肯定比平时开窗位置高很多,” 陶老听了却觉得很有道理,不住点头:“确实高处左右会有一片可能更大的区域,毕竟人踩在窗台上。” 狄昭昭赶紧点点头,小脸上满是认同:“对,就是这样!” 那贼就是长得高高的,没错了! 出发前,陶老乐呵呵地许了狄昭昭好些破案故事和辨认指印的技巧,借来了小孩宝贝到睡觉都藏在枕头底下的琉璃莲花灯。 平日里慢悠悠像乌龟的平和老人,兴致勃勃地抱着琉璃莲花灯,老小孩一样溜溜达达跑了。 狄昭昭借的时候嗷呜嗷呜叫着抓坏人,当真看到心爱的玩具被带走,瘪瘪嘴,有点委屈地喊:“爹爹~” “舍不得还借?” 狄昭昭强行忍住酸酸的眼眶:“可是没有紫霸王,万一偷画的坏人跑了怎么办呐。” 这可是小孩这段时间最喜欢的玩具了,能借出去,他觉得自己为了抓偷画的坏贼,简直牺牲大了。 狄先裕看着蔫蔫地靠在自己身上,仿佛天都黯淡了的小孩,逗他:“原来昭哥儿这么小气啊?” 狄昭昭一下就瞪圆眼,仿佛炸毛的小猫:“爹!!!” 他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当爹的却早有防备,一溜烟就蹿了老远。 气得炸毛的小孩,原本湿润的眼眶瞬间亮晶晶,清澈透亮得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精气神十足,除了泛红的鼻尖,完全看不出刚刚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 看着一大一小嗖的一下从眼前跑过去,小孩还气得吱哇乱叫,大理寺的差役们:“……” 结果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 又穿戴整齐的几名差役,夹着陶老,脚步飞快、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官吏们:??? 蹲在门口狼吞虎咽吃鸡丝凉面的一群差役,看着跟打了鸡血似的丁捕头一行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不是,王寺丞他们最近不是被萧府那个盗画案弄得焦头烂额吗?我还听说他们准备放弃来着。”早就吃完的方小石也凑过来,年轻就是爱凑热闹,消息灵通。 隔壁屋忽然探出个头,颇为感慨:“你们不知道啊?丁捕头刚刚回来就点了几个人,带上陶老,直奔萧府了。又是你们狄寺丞家来送饭的父子俩发现了端倪!” 什么?!!! 难怪觉得熟悉,这不就是他们上次拐卖案一模一样的情况吗? 正在吃鸡丝凉面的差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竹筒,动作都顿住了。 凉面是香。 可案子更香啊! 但凡陷到一个案子里了,他们谁不是下了决心,舍得一身剐,恨不得把自己当拉磨的驴来使! 脚底板都走出泡了,嘴巴都说干了,眼睛都盯瞎了,蹲守得身子骨都发酸发硬了,有时候还生熬一夜不合眼…… “这哪里是送饭,这分明是送案犯、送政绩。”方小石感慨,十二分懊恼地说:“上次牛捕头你说人有风水,我还不信,太傻了。” 要是信了,好事是不是就轮到他们自家头上了? 听到这话,才风尘仆仆回来不久牛捕头,三两口吃完竹筒里剩下的凉面,端起竹筒就狠敲了一下方小石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一次是风水,两次还是风水?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方小石“哎呦”一声捂住脑袋,见牛捕头结实臂膀贲起的肌肉,不敢吱声。 牛捕头面露思考,扔掉竹筒,又去拿一筒新的,迈着他那比牛还壮实的粗大腿,去了隔壁。 武力征服的声音,很快透过门窗传来,“我说,我说,牛捕头你别急啊!” 方小石等人好奇心都被勾起来,父子俩到底发现了啥啊?! *** 几个时辰后。 下衙的时辰都过了,狄寺丞才带着安录事和几名差役,从外头回来。 看到王寺丞,狄松实有点惊讶,拱手问:“王寺丞在此候我,所为何事?” 王寺丞有些富态,这会儿显然很是高兴,也拱手见礼,而后大笑着说:“当然是给你报喜,我明儿请你吃酒!哦,不。应当是你该请我吃酒才对。” 狄松实也笑道:“确实该请王贤弟吃酒,若不是你引荐,我怕是难得携家中子孙拜访姜老的机会,若能被姜老看中,那当真是昭哥儿之幸。” 王寺丞一听这话,却连连摇头:“我可不是找狄兄你邀功。”他感慨道,“我原以为狄兄那般盛赞令孙,为其择夫子,多少有些夸张,还引来些议论,如今看,乃是我浅薄了。” 有能耐的人多入仕,愿意教书育人的本就少,但凡能闯出些名堂的,多少有些傲气。 狄松实因为对夫子的要求和旁人不同,需要细细打听,故而做不到旁人考察夫子那般隐秘。 被嫌弃的人家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自然引来了些议论。 狄松实倒也不在乎这些议论,只是疑惑:“王寺丞何出此言?” 他隐约猜到可能是狄先裕和狄昭昭做了些事,可具体如何,能让王寺丞如此,却猜不到。 “狄寺丞竟不知?”王寺丞笑得更欢快了,欢快中带着一丝促狭,他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说来,然后道:“没想到令郎能有这般奇能,外人竟都传他惫懒愚笨,哪有愚笨之人能有如此巧思?真是传言误人啊。” 狄松实:? 他听到了什么? 狄先裕真做出来了显指印的东西,还让人赞不绝口? 其实自打儿媳顾氏借徐氏之口给他递话后,他也就歇了那一丝心思,他几乎都能从那求情的言辞和口吻里,想到二郎哀嚎哭求顾氏来帮忙说情的模样。 只是因为忙于政事和给昭哥儿寻夫子,这才一时忘了遣人去说。 竟真做出成果来了? 狄寺丞还没消化完这份震撼,又听王寺丞继续夸狄昭昭:“那指印你我可都没注意到,被他一个五岁小儿想到了,如此敏锐,如此聪慧,难得难得!” 破了盗画案,和萧府拉近了关系,任谁都能听出此刻王寺丞满心欢喜。 王寺丞一通感慨的情绪输出后,浑身舒坦、心满意足地走了。 徒留狄寺丞被他哗哗倒过来的情绪砸得头晕目眩。 狄寺丞连平日下衙前的整理都暂搁,毫不犹豫把还回来的琉璃莲花灯盒揣上,转身就上了马车。 孙儿发现的新天赋当然让人欣喜,但他倒是要好好看看,动不动就哀嚎,还撺掇人来诉苦求情的儿子,究竟在厚实的面皮下藏了多少奇能巧思! “回府!” ------------ 13 吾儿巧思 狄府。 狄松实踩着脚踏凳下马车,进门就问:“二郎和昭哥儿现在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这时辰,应当是在院子里陪小郎君玩耍。”狄府的老管家看了眼天色,“老爷不如先更衣净手,休息片刻,我派人去寻二爷和小郎君来见您。” 唐管家是府中老管家了,大多时候都能摸清主家的喜好和习惯,处处妥帖。 这次显然不同,狄松实抬手阻止:“不必。”连绯色的威重官服都未换下,便带着随从直奔二房居住的小院。 二房小院不远处,就是狄府的花园,春意正浓,花园草木茂盛,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此刻还传来孩童一连串快乐的笑声。 “哈哈哈——” “爹爹,咱们把这朵花摘回去送给娘吧?” 一行人拐弯,换了个方向,很快就看到父子俩没规没矩地在草地上撒欢。 小孩打着光脚追着蜻蜓奔跑,手上的花枝摇啊摇,落日余晖下整个人都红澄澄的。 大人也松散了发髻,脱去了鞋袜,侧着身体躺在竹席上。 宽大的竹席随意地铺在草地上,上还有几碟点心,烘烤得香香脆脆的奶香小酥饼,奶饮,几只狗尾巴草,两样漂亮的琉璃器…… 更远处,还摆着一只矮墩墩的摇摇小木马。 “嗷呜呜呜呜——”没追上蜻蜓的小孩,又张牙舞爪地跑回来,两只手举在耳朵两侧,嘴里发出小老虎般的叫声,满脸兴奋地冲爹爹喊:“小老虎要吃人啦!” 狄先裕也配合至极,脸上做出一副“紧张”“害怕”的表情,又笑着端起一盘小酥饼:“老虎大人莫吃小的,小的有碟奶香酥脆的吃食上供。” 狄昭昭兴奋地扑进爹爹怀里:“那小老虎就大发慈悲地不吃人啦!”爷俩就坐在草地竹席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喷喷的。 狄先裕见儿子黑茸茸的头发微湿,小脑袋顶冒着一缕缕热气,随手拿了个竹席上的琉璃器给儿子玩:“休息会儿。”又招呼人来给小孩擦擦汗。 狄昭昭任由毛巾在脑袋顶揉,摇晃着小脑袋也要低头玩手里的琉璃器。 没一会儿,一团彩光出现在竹席周围。 那团亮眼的光,一会儿绕着竹席转圈圈,一会儿又“嗖”地在地上乱窜,看得人眼花缭绕。 狄松实瞳孔微张。 他方才在马车里盘玩小琉璃莲花灯许久,都没能琢磨出王寺丞口中描述的:“琉璃所照,有如天虹者现,照诸处指印,不劳即见。” 狄昭昭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怎么玩都高兴,又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爹爹,为什么今天照出来天虹的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 本打算走过来的狄松实脚步顿了顿,他身后的人也十分默契的停住了脚步,脚步轻得像是狸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伺候在一旁的云福几人,抬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狄松实,但在他威严的目光和示意下,也不敢吱声。 狄先裕正好背对着这边,悠哉悠哉地享受夕阳和悠闲时光。 他吃了块糕点,随口道:“可能是因为日落时分,夕阳光偏红吧?” 狄昭昭伸手摸摸红光,又抬头看看夕阳,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夕阳是红色的,不是蓝色、绿色、紫色呢?” 狄先裕:“……” 噎住片刻,他有些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想夕阳是那些颜色?” “上次爹爹不是跟我说,七种颜色的天虹,都是从太阳光里分出来的吗?”狄昭昭像模像样的回忆。 又好奇的睁大眼睛问:“夕阳分出了红光,还有点黄黄的,那另外几种颜色去哪里了?” 说实话,这还是狄先裕前后两辈子,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感觉最近儿子变成了一台挖掘机,好奇宝宝似地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挖呀挖呀挖。 狄先裕倒是冒出了一些想法,什么光的反射、折射、色散、什么大气层,什么宇宙照片里赤红一坨的太阳…… 就是想不起一点夕阳相关的理论知识。 算了,咸鱼从不内耗纠结,很轻易地和自己和解,忽悠道:“可能是其它光都和爹爹一样容易累,要去睡觉了。” 这招原来很好用。 但这次,狄昭昭没被忽悠过去,反而乌眸亮晶晶地看他头顶忽然长出来的蘑菇字条。 “爹爹,你肯定知道的。”小孩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爹,“别忽悠我哦,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狄先裕一脸懵逼,肯定知道个毛线,无脑崇拜不可取,揪揪儿子小脸:“那你也是个五岁小孩。” 狄昭昭小手去摇他的胳膊:“爹爹、你就告诉我嘛,别偷懒,娘说偷懒会被虫虫咬脸的。”小孩想不通的时候,真的好奇死了。 见父子俩再没有价值的对话,狄先裕轻咳两声,步入花园里。 “你做出了显指印的东西?还带昭哥儿一起破了桩盗画案?”狄寺丞见狄先裕起身,单刀直入地犀利发问。 狄先裕顿了一下,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下意识冲他爹讨好地笑,然后道:“我就是运气,倒是昭哥儿真发现了案子的线索。” 他赶紧把儿子提溜到身前,当做挡爹牌。 咸鱼显然有些记吃不记打,完全忘了上次的教训。 狄昭昭刚一站稳到祖父面前,立马挺直小胸膛: “没错,祖父我想到了指印的线索哦,然后爹爹做的紫霸王,一照就能让窗户上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见小孩乌亮的眼眸里满是赤诚,巴巴地看着自己,祖父缓和了声音,夸道:“昭哥儿很不错,你爹也心思奇巧。” 被夸的小昭昭顿时笑得灿烂如花,还美滋滋的左右摇了摇脑袋。 瞧着赤诚淳朴的昭哥儿,和一上来就说“我就是运气”的儿子,狄寺丞面无表情地让儿子一边去候着。 狄先裕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霸占了狄先裕的咸鱼窝——竹席。 不过他即使坐在竹席上,也背脊挺直,言行举止皆透出一股端直清正之气。 他把琉璃莲花灯还给狄昭昭,又低头徐声问:“昭哥儿跟祖父说说,你是如何想到窗户上会有不一样指印的?” 狄昭昭连忙问:“祖父,偷画的贼抓到了吗?” 狄松实点头,耐心为他解惑:“是专扫洒书房的小厮,他通过偏院一角的狗洞送出去的,人半个月都没出府过,所以排查时,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没那么多……” 狄松实满足了小孩的好奇心,昭昭知道坏人被抓了,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跟祖父讲自己是怎么想到指印的过程。 只是蘑菇字条相关的说辞,怎么也说不出来,小孩有点可惜。 狄松实摸摸昭哥儿的小脑袋,心中激荡,朗笑道:“昭哥儿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辈有大郎,孙辈有昭哥儿,他狄家一门三代皆有才俊,家族和睦,蒸蒸日上,此乃兴旺之相! 即使狄家数代落魄,偏居乡野,又如何? 即使狄家此时不兴,前路险阻,又有何惧? *** 狄松实许久没觉得这般畅快过了,还饶有兴致地教导了昭昭一些拜师的礼仪,又提点他应对校考时要不卑不亢。 爷孙俩在这边聊得愉快。 咸鱼在旁边急得喵喵叫。 咸鱼竖耳。 咸鱼探头。 咸鱼急得团团转,转累了又坐在昭昭的摇摇小木马上,紧张地看着他爹和昭昭,心里呐喊:好昭昭,你可千万别坑爹啊。 一会儿想:两人到底聊什么呢? 一会儿又想:昭哥儿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不会又是在夸他吧?盲目崇拜不可取啊! 一会儿又忍不住琢磨:他平时会不会有什么对昭哥儿说漏嘴的地方,现在被他爹套出来了? 冷不丁的,就听他爹喊他了。 咸鱼赶紧一溜烟小跑过去,心砰砰跳,莫名觉得他爹好像已经把他看透了一样,那眼神,犀利得好像要往他脑子里钻。 狄昭昭已经被祖父哄去跑腿,乐颠颠地给娘亲送刚刚摘下的漂亮花花了。娘亲嫌弃他们不穿鞋玩,但是昭昭不嫌弃娘亲啊! 狄松实语气淡淡地问:“你想出来用琉璃映出天虹,来照指印?” 咸鱼揣摩着,谨慎道:“是的,就是之前发现三角琉璃可以映出七彩光,又巧合中发现可以用来照指印。” 巧合? 狄寺丞深瞳微动,回忆起了上次的心虚强调,两次了,肯定不是巧合发现。 怕是早知道七色光可以照指印。 他不动声色:“琢磨了不少光的学问吧?说说看。” 狄先裕咽了口口水,完全不知道昭哥儿都说了些什么,他试探地吐露了一点光的折射,用筷子在水里弯折举例;又说了一点光的色散,就用白光分解成七色光举例。 天地良心,其实在被倒逼着做这个显指纹的东西前,他连后面这个光的色散都想不起来! “还有呢?”狄松实表情一丝没变,根本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种询问技巧,他也是进了大理寺之后,才琢磨出来的。一般来说,抓了个惯犯,只要知道一次犯事证据或者过程,就可以捏着让人坦白一串。 若刚好坦白到这件,就给他看证据,诈他,说自己手里还有别的证据,若一直没坦白到这件,就可以捏着证据一直让人坦白,要不就是还有隐瞒。 这种情景下,就能依靠一点证据,顺藤摸瓜牵扯出一片,把案子前前后后理顺。 等办的案子多了,经验丰富了之后。狄松实还无师自通了这种询问技巧的进阶版——营造一种他手中有证据的假象,使人自己不断坦白。 如今小咸鱼就掉进了老猎人挖的陷阱里,进阶版豪华陷阱。 一点、一点、又一点…… 狄先裕就差抱着他爹的大腿吱哇乱叫大哭“我真的不会”了。 可不论怎么解释,接下来依旧能被榨出一点点。比如光速快,因为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又比如渔夫叉鱼…… 狄先裕抹一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觉得今天的爹太可怕了,活脱脱一个大魔王。 “紧张什么?”狄寺丞随口问。 狄先裕立马站得邦直,心瞬间提了起来,忙道:“不紧张!” “既然你琢磨了这么多……”狄寺丞拉长放缓了声音。 咸鱼冒汗、提心吊胆。 “罢了,你就给大理寺做个专门显指印的工具。”狄寺丞提出要求,好似是放弃追究某人藏拙,或是放弃了更难的想法。 咸鱼大松一口气,连忙乖巧应道:“好的。” 狄松实探出了点底细,觉得确实称得上一份“巧思”,毕竟谁能把光之一道琢磨出这么多东西,还能加以应用? 不过他本身对这门学问了解不多,故而也不太确定儿子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只道: “别拿昭哥儿手里的小玩具糊弄人,好好做,做出了就遣人告知我。再写篇文章,细说你制这工具的原理,和你对大理寺显指印技术的想法。” 狄先裕十二分乖巧:“爹你放心。” 送走了今日份狄·大魔王·冷酷无情·大挖掘机·松实后,咸鱼立马满脸悲怆地往屋里跑。 把赖在娘怀里的小孩一把提溜起来,恶狠狠道:“你小子都跟祖父说什么了?” 狄昭昭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爹爹,小手扒拉着胳膊,短腿缠着腰,怕掉下去,小脸写满了委屈和无辜:“我没说爹爹坏话呀。” 得知爷孙俩真没聊琉璃显指印,大多是在聊狄昭昭怎么想到窗框指印,还有后天去见夫子的事,狄先裕一脸懵逼。 所以全是他自己吓自己? 所以全是他自己主动交代的? 咸鱼捂住心口,卒。 *** 书房。 狄寺丞更了衣、净了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亲自动手烹煮,得了一杯鲜嫩润滑、香气扑鼻的茶汤。 又在袅袅的茶香中起身,在半墙书架前踱步,慢慢挑拣着藏书。 没一会儿,他伸手取出一本手抄本藏书,往后翻,停在了某一页,只见赫然写着:“明处,以红油伞遮尸验骨,若骨断裂,连接两处皆有血晕色……” 这是他抄录大理寺搜集的一部孤本,从前也尝试过,但不得其法,今天才有些明悟。 狄松实品了一口茶,怡然感慨:“吾儿巧思啊!” 又挑挑拣拣好些书,都零零散散含有与光有关的片段,或是见闻、或是应用。 一本本夹上书签,细细做好备注,这才开口吩咐:“这些书给二郎送去,再从公中支些银钱,他个抠门的,若是自己掏钱制琉璃,怕是要肉痛一阵了。” 翌日,心情不错的狄寺丞,还特意走了一趟书肆,想找找有没有狄先裕喜欢的,有关光的书。 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休沐。 *** 休沐日。 狄寺丞起了个大早。 昨日兴奋了半晚,睡眼迷蒙的小昭昭也被娘亲从被褥里薅出来。 洗过脸、狄昭昭就清醒了。 顾筠知道狄松实要亲自带昭昭去拜访姜大儒,也希望儿子能得姜大儒青睐,特意把今年新制的衣裳拿来给他换上。 狄昭昭也特别高兴,边换衣服还边仰着小脑袋问:“不穿我的火红色小披风吗?” 他觉得那是显得他最厉害、最好看、最聪明的衣服了! 爹爹也说好看! 可惜在正事上,父子俩加起来,也比不过顾氏淡淡的睨他们一眼。 狄昭昭乖乖换好衣服,梳好头发,从四处蹦跶的欢脱野生小老虎,变成了唇红齿白、乌眸透亮的小书生郎。 ------------ 14 夫子 乖乖换好衣服的狄昭昭,赶紧跑去镜子前。 小孩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小书生袍,衣料质地细腻,袖口和襟口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小兽,显得可爱又别致。 唇红齿白的小娃娃,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可狄昭昭却皱皱小脸,他小手扯扯顾筠袖口,仰着头乌眸晶亮,期盼脸看她:“娘,我还是觉得昨日我穿的那套好看。”尤其是他的火红小披风! 顾筠回忆了一下小家伙昨日在家里闹腾的那一身,纤细白皙的手指点点儿子脑门:“你昨日那身,头顶再插两根毛,都能直接上戏台演猴子了。” “哈哈哈——”狄先裕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冒出美猴王的形象,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别说,美猴王也就比小昭昭昨日自己倒腾的那身,多了头顶两根长毛,再加一根金箍棒了。 “娘子这个比喻好!”狄先裕笑赞。 狄先裕的笑声畅快又富有感染力,倒是让有些紧张的顾筠松缓了些,她笑骂:“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逗乐。” 狄昭昭趁着爹娘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放轻了小步子,往床边上挪啊挪,就跟心虚去偷小鱼干的小狸奴似的。 小手飞快一抓,就把刚刚被取下来放到枕边的琉璃莲花灯藏进了怀里。 又飞快小碎步挪回来,乌黑的大眼睛顿时闪烁出快乐的光芒,高兴得像是钻进米缸的小老鼠。 没有小披风,但他还有紫霸王呀! *** 狄昭昭牵着爹爹的大手,迈着小短腿乐颠颠地跟着爹爹往主院走:“爹爹,昨天祖父送来了好多书,有讲抓坏人的故事吗?” 等他开蒙认识字,变得更聪明了,他就变成能抓坏人的厉害大人了! “抓坏人的故事没有,倒是有些通过光来抓坏人的办法。”狄先裕想到那些他爹送来的书,也颇为感慨。 里面有许多对光的运用,还有思考和想法。只是没有渠道传播留存,还有些传子不传女之类的陋习,这才让许多学问淹没在历史里,或者成为孤本。 看到那些他爹的细细备注,还有特地为他搜罗来的相关书籍,狄先裕呜咽着接受了父爱铁拳。 他真的不是喜欢“光”这门学问啊! 但是等收到足足三百两巨款后,狄先裕瞬间觉得也不是不行,这样的父爱铁拳完全可以多来点。 现在唯一有点苦恼的,就是要怎么做一个给大理寺勘察现场的专业工具出来。 走着走着,狄先裕忽然把目光落在身旁喋喋不休、兴奋得一走一跳的小孩身上。 “爹爹,那等我回来,晚上给我讲讲用光抓坏人的办法吧?” “行。”狄先裕一口应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等会夫子要考,昭哥儿紧张吗?” 狄昭昭脆声:“不紧张!” 狄先裕脸不红气不喘的哄儿子道:“那爹爹先出个问题考考你,看你是不是不紧张。” “好呀。”小昭昭挺直腰杆。 “那昭哥儿说说看,如果要做一个专门给大理寺用的紫霸王,该怎么做?”狄先裕一脸爹爹知道,爹爹只是考考你的模样,只是仍压不住嘴角的笑。 骗骗五岁小孩罢了。 五岁的狄昭昭小脸认真,有模有样的思考起来,小步子也走稳了,不一走一跳了。 想了一会儿,狄昭昭认真比划:“首先要大,”小眉头纠结思考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最好和咱们上次吃的烤乳猪一样大!” 小孩想想上次去大理寺听到丁捕头的诉苦,肯定的点点小脑袋:“咱们的琉璃莲花灯太小了,一扇窗户都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慢慢照,昭哥儿用很好,大人用就太慢了,他们有可能要照一个屋子呢。” 狄先裕一喜,果真有货! 他一脸矜持,努力学着他爹淡定的模样:“还有呢?” 狄昭昭完全没察觉到爹爹蔫坏的行为,说起抓坏人,他就动力满满:“还要好拿,好移动,爹爹你想,我每次照指印,都要到处跑找角度接太阳。” 他还挥舞着小胳膊,手里就跟在使降龙十八掌一样三百六十度转啊转,眼睛亮晶晶地说:“最好还能这样转!” 没开蒙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自个儿亲自上阵演示,明明披了小书生的皮,可一动就露出小老虎的内馅,看得狄先裕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赶紧压住嘴角,夸道:“说的不错。”他也被小孩提醒着想起来了,有时候看到了点痕迹,再稍微偏点角度,斜光一打,立马就明显多了。 被夸的狄昭昭一下就高兴起来,仿佛受到鼓舞,又小嘴不停地说了好多。 狄先裕夸夸。 狄昭昭叭叭。 …… 最后父子俩都很满意。 狄先裕:儿子的羊毛薅起来就是开心! 他脑子里已经有像是带滚轮的自拍三角支架一样的东西了,还有电视里导演拍摄用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大家伙。 绝对高级!绝对专业!绝对唬人! 狄昭昭也满足,翘着嘴角开心地不行,咧开笑脸,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 严阵以待的祖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高兴的情绪扑了一脸。 尽管这么多年体会了很多次,但每当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免心生欢愉,眉目舒展。 他托了关系、费了心力得来的东西,虽是不求回报的,但也想落个好,被人欢喜以待。 谁又不想呢? *** 大理寺。 经过两日的发酵,前两日的事已经在大理寺官差中传遍了。 因为“人造天虹”这事很难说清楚,更为传言增添了几分讨论度和玄学色彩。 时不时能见三五差役,在忙碌的案子中见缝插针休息,找个角落坐下来喘口气。 “你们听说了吗?王寺丞手里那个费了数日都没破的案子,被狄家父子破了,简简单单就破了。” “当然听过,传得可玄乎了。” “你说真有东西能造出天虹,还对指印一照一个准?” 每当这种时候,那日被丁捕头点去萧府的差役,或者了解内情的人,就跟闻到了肉味的大狼狗一样,一脸嘚瑟地凑过来,开始吹……分享见闻。 但是情况也并没有太多好转。 因为有些从未见过的物理实验,凭空说,人的脑子是想象不出来的。 又因琉璃器太贵,绝大多数差役都没法亲自动手尝试,悬念便愈发深了。 更让传言变得玄乎的是——把贼人捉到,画追回,案子了结之后,得闲的王寺丞使重金,差人去买了个花型的琉璃器。 也不知道到底差在哪儿,就是不行! 丁捕头和陶老两个亲自动手用过,并找到指印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丁捕头拿着琉璃花翻来覆去试了好久,也没出七彩光,十分纳闷:“怎么就不行了?” 想找人问问,结果一看,狄寺丞休沐,不在! 这事一闹,今天大理寺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差役议论这盗画案。 小小的偷窃案,愣是被聊出了惊天大案的热乎劲儿。 *** 狄家爷孙三人,全然不知大理寺的好奇和热闹。 狄先裕有种考试偷看到答案的快乐,派云福去定清透度最高的琉璃片,自己则铁匠铺、木匠铺到处转悠。 狄昭昭则乖乖地坐在马车上,小手托着脑袋,听祖父讲更广的世界。 “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姜老便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地位尊崇……”狄松实原本是没想找地位这么高的夫子。 但找来找去,挑来挑去,京中夫子竟真没有多少合适的。 有几个风评不错的夫子,他仔细去打听了一下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最后发现还是更重教条学问。 反而是地位尊崇的前姜老太傅,最擅因材施教,善于引导学生发展自身天赋。 他教出来的学生,并不是只会拿书袋高谈阔论的书生,而是真的能做实事,真的各有本领,擅谈判、擅水利、甚至擅农事…… 恰好王寺丞提及他亲族有此关系,可引见一番。 狄松实思索了整整一夜,才做了决定。又费了好些功夫,才有了今日之行。 狄昭昭还太小,又成日被爹爹带着过快乐童年,没接受太多这方面的教育,其实不太懂“太子太傅”“门生众多”这些词的意义。 但不妨碍他体会到一种“不明觉厉”的情绪,他轻轻地哇了一身,眼眸亮晶晶:“这么厉害呀~” 狄松实揉揉他的脑袋,笑着看孙儿在自己的引导下,生出敬仰之情。 马车停下,姜家到了。 狄昭昭看见和自家完全不一样的气派大门,大眼睛眨了眨,难怪爹爹说“人家可和咱家全靠你祖父挣来的家业不一样,气派着呢,你到时候可别吓傻了。” 他可没被吓傻! 小昭昭在肚子里嘀咕,又高兴起来,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小孩了。 门房接了他们的拜帖,知道这是姜老爷今日的客人,恭敬的请他们入府。 入府便见两株苍松挺立,府内庭院布置处处宁静而清雅,还能见规矩的丫鬟小厮来往伺候,丝毫不乱。 狄昭昭倒是没被吓着,乖乖跟着祖父往里走,只是见到精巧雅致的物件,小脑子里时不时想,娘肯定喜欢,他以后抓坏人挣钱,也给娘买! 没多久,狄昭昭见到了一位身着长衫,头发花白但精神健硕老人,正静坐主座捧着本古籍在看。 远远见有人领着狄寺丞和昭昭进来,姜禄甫夹上书签把书合上,笑道:“久闻狄寺丞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这便是王家小子夸赞的昭哥儿吧?” 狄松实领着狄昭昭一起恭敬地见礼,又回道:“姜公谬赞了。” “问姜公安,”狄昭昭眼眸亮亮的,听到有人夸赞自己,便忍不住好奇地问:“是怎么夸我的呀?” 狄松实:“……”这问人怎么夸自己的厚脸皮,肯定是从二郎那儿学来的! 姜禄甫也不由失笑,他当真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回应客套话。 见小家伙昂着脑袋看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好奇,和亮晶晶的期待,他干咳两声忍笑道:“夸你聪慧可爱,敏锐十分,还有一双能辨微毫的慧眼。” 小孩脸上顿时绽放出美滋滋的笑容,清脆的声音都染上了雀跃和惊喜:“是吗?原来我这么棒呀~” 狄昭昭本就可爱,这一笑,亮晶晶的乌眸就弯成了月牙,浑身都洋溢出快乐的气息,看得老人家心都软了,笑容也不由地扬起来。 甚至想,就算不收弟子,养这样一个小孩在身旁,日子也定然有滋味。 不过这念头也仅一瞬,他还是顺着话头就校考起来。 学问倒是其次,品行,天赋,专注……一样样在言谈间流露出来。 说实话,姜禄甫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头发都白完了,再收弟子的意愿着实不高,只是王家亲近,不好推脱,又恰好无事才应下见见。 但聊着聊着,姜禄甫还真有些见猎心喜。 直到,考察完小孩被称赞的敏锐天赋。亲眼见到小孩分辨出细微的指印,在纹路一致的花瓶中找到他放的那只…… 他笑着摸摸狄昭昭脑袋,让书童带他去院子里玩耍。 狄松实自然不是昭昭这样的无忧孩童,敏锐察觉出姜老的犹豫,面色慎重了几分。 “吾亦喜欢这孩子的聪慧与灵性,也听闻狄寺丞择师之求。”姜禄甫直言,思忖片刻,又有些犹豫道,“不瞒你说,老夫熟读经史子集,涉猎百家之文,却唯独不擅刑辨之道。” *** 狄昭昭知道大人总是要聊正事,跟着人乖乖到院子里玩起来。 小孩蹲下看看草,又去瞅瞅名贵漂亮的花,再去逗逗蚂蚁,玩得不亦乐乎,见没人注意自己,高兴地从怀里掏出琉璃莲花灯。 狄昭昭小声:“小蚂蚁~你有见过漂亮光吗?”自顾自说着,也不顾蚂蚁乐不乐意,小孩就高兴地跟蚂蚁嘀嘀咕咕分享起自己的新玩具。 还用七彩光给蚂蚁指路呢! 他玩得正高兴,青石板路上走来了一对主仆,抱着画、夹着琴,一身打扮可谓疏狂。比起他一身乖巧可爱的小书生服,其天差地别堪比美猴王和白龙马。 那仆人目光扫过院里小孩,瞳孔微张,连忙上前:“老爷!” 他声音激动又立马压低。 连声说:“您看那小孩手里的琉璃莲花灯,就是我与您说的那个大理寺带来咱府上,能造天虹、照出指印的琉璃器,一模一样!!” ------------ 15 年少凌云志 “哦?” 闻言,那一身打扮甚是疏狂的男子,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蹲在地上的小孩。 “师伯府中,哪来这个年岁的小娃娃?”好奇地往前几步,追着蚂蚁转悠的七色光,明晃晃闯入视线。 男子眉毛一扬,很是诧异,侧头道:“你竟不是胡诌的?” 随从震声喊冤:“我怎敢胡诌诓骗您?若不是真的,您那宝贝卧莲图,又如何找得回来?” 他就知道老爷不信!幸好老天开眼,竟让他们碰上正主了。 不过说实话,若不是当日亲眼所见,他可能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 萧徽颇有兴趣地盯着小孩玩七色光有一会儿,把怀里抱着的琴挽手一转,扔给随从,兴致勃勃道:“走,去瞧瞧!” 狄昭昭本蹲在地上玩蚂蚁,听到有大人的声音,歪着小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他眨眨眼,是个好俊俏的帅大叔! 看起来比祖父年轻一点点,比爹爹大很多,但是狄昭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身上超好看的衣服,一点也不想喊他伯伯。 俊大伯?这样就一点也不威风了! 萧徽才走近,就看到如此可爱的一幕——蹲在地上的小孩,歪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自己。 “你是哪家的小孩?”萧徽瞅了瞅小不点的身高,直接撩起衣袍,随意地坐在路旁的一块矮石头上,与小孩平视。 狄昭昭大眼睛瞪圆,赶紧左右看看,又小声说悄悄话般道:“在别人家这样随便坐地上,你不怕被骂吗?” “这样舒服自在,管旁人作甚?”萧徽道。 狄昭昭顿时崇拜地发出“哇”的小声惊叹,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萧徽乐了,小不点挺有趣啊。 他左右看看,手一伸,轻松捞起旁边一块约蜜瓜大小的实心石头片,放在自己面前:“要不要坐?” 狄昭昭瞪圆的大眼睛刷地一下亮了! 小短腿嗖的一步就凑过去,围着这块石头片惊叹不已,还伸出两只小短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拔萝卜似的抱这块石头。 没抱动! 而萧徽只用了一只手。 狄昭昭小嘴都“窝”起来,他小屁股一下黏上这块石头,小脸满是崇拜地看向萧徽,“你好厉害呀,我可以学吗?” “你学了做什么?”萧徽也不着急问小孩是哪家的了,这么有趣的小孩,这么有趣的琉璃天虹,不逗一逗、玩一玩,就太可惜了。 狄昭昭挺直了小腰杆,脆声道:“抓坏人!” “学起来可是很苦的。”萧徽笑眯眯地逗小孩。 狄昭昭信心满满拍着小胸脯道:“我不怕!爹爹说了,我以后肯定会长得很高,很有力气,所有坏人都怕我哦~” 萧徽手痒痒,想捏捏这小娃娃的脸,那得意的小表情,有点过于招人稀罕了。 就是害怕把小孩闹哭了,他可不会哄。 他忍住手痒,心情不错地继续逗这个巧遇的惊喜:“所有坏人都怕你?那你长大了岂不是要做很厉害的大官?” “是呀,”狄昭昭小脑袋点的飞快,挥舞着小胳膊,兴奋地说:“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天下所有的坏人都抓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哭、有人难过,有人被坏人欺负了,所有人每天都能高高兴兴的和家人一起赚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小孩畅想着,稚嫩的小嗓音满是期许:“而且,所有的坏人都怕我的话,就没有人敢做坏事了,爹爹说,这叫天下无贼。” 故事里被欺负得很惨的可怜人,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赤诚,没有半分对“大官”地位权势的觊觎渴望,也无一丝想做大官仗势凌人的傲气,反而纯粹得让人心惊。 萧徽愣住片刻,继而朗笑道:“哈哈哈——”他大叹,“年少无畏凌云志,敢搏人间第一流!” “妙哉!妙哉!” 萧徽不住赞叹,看向眼前小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太有趣了!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小崽子?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师伯府上竟还有这种惊喜。 萧徽有了小孩逗趣,已经不想去找师伯姜禄甫赏画论琴了。 无论赏画还是论琴,哪有眼前的小孩有意思? 狄昭昭也美滋滋的,帅大叔好会夸人呀,什么“年少凌云志,人间第一流”,爹爹都夸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小昭昭觉得这是特别好听的夸人话,夸得他小尾巴都一翘一翘的。 人间第一诶!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地,跟好奇他手里琉璃莲花灯的帅大叔分享紫霸王,又是比划,又是手舞足蹈地说自己抓到过的偷画贼。 小书生的皮这下彻底不起作用了,野生小老虎一掀头套,生龙活虎地钻出头来“嗷呜嗷呜~”叫得直欢。 明明被偷画的是自己,萧徽愣是听得直乐,笑容就一直没从脸上退下去过。 他一点不带大人架子,愣是跟小孩“哥俩好”起来,甚至从小孩手里分享到了琉璃莲花灯的共同玩乐权。 这可是小孩最心爱的玩具。 随从在一旁看得脸部肌肉抽抽,他家老爷快四十的人了,就算再信奉庄子逍遥,行事再不羁,也不至于和五头身小娃娃玩到一起吧? *** 狄昭昭讲得高兴。 萧徽却是越听越惊,越听越喜,越聊越感惊奇。 这不认识的小不点,人矮矮小小的一团,短胳膊短腿的,但志向堪与天比高。 这就足够招人稀罕了。 没曾想,还真有过人的聪慧敏锐,更难得的,是一颗盈满了勇气和正义的赤子之心。 萧徽稀罕地摸摸小孩的脑袋,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这般可爱。 他忍不住再次问:“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姜府?” 狄昭昭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眼神骤然心虚,小老虎“咻”地一下把小脑袋缩回去,赶紧把书生外壳套上。 狄昭昭小脸泛着羞红,忽然乖巧站好:“我是狄家的,祖父带我来拜见姜公。”顿了顿,小孩不好意思地小脚搓地,“想请姜公当昭哥儿的夫子。” 呜呜,他不乖、又爱玩爱闹的模样,都被姜府的人看见了。 狄昭昭小脸皱巴。他出发前还答应了祖父和娘,要乖乖的,表现得好一些。 怎么就忘了呢?小孩委屈坏了。 萧徽一听小孩是来意,刚才还笑的脸,直接凝滞。 小孩要拜师了?来找他师伯当夫子的? 他莫名有些醋溜溜的。 他师伯来教,把这么可爱的小孩,教成文质彬彬,规矩守礼的文人模样? 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师伯压根就不爱刑辨之道。别的书随便都能陶醉其中一整日,唯独寻线索、审疑犯、破迷雾的话本或者记载,根本不爱读,涉猎甚少。 自己都不爱,如何教导小家伙实现凌云之志? 那还不如他来呢。 小孩现在这模样多招人稀罕?朝气勃发,映日如霞,浑身都跳动着炽阳一样的勃勃生机。 不往这方面想还好,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 屋里。 姜公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在虎视眈眈地窥视狄昭昭了。 他着实喜爱,却又怕自己耽搁了这份过人的天赋,表明态度后,他问道:“不知狄寺丞作何想?” 狄松实眸色一深,回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姜公弟子门生众多,许多行业都有涉猎,确实擅长因材施教。 却好像真没有那个弟子,传出过擅长追贼拿凶,替民平反的名声来。 别看破案二字说起来简单,听故事时,谁都觉得自己上也行。但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古往今来,神探为何稀少?青天二字为何又如此难得可贵? 狄松实入了这一行后,更是清楚,破案和算学一样,都是需要天赋的,并不如许多人想的那样,会读书的聪明人都能做好。 可若错失了拜姜公为师的机会,实在让人惋惜,更让人不甘。 正当他犹豫。 旁有侯在一旁许久的小厮,趁机上前,恭敬对姜禄甫低声道:“老爷,萧常侍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院子里和狄小郎君相谈甚欢。” 姜禄甫正焦,没好气道:“这混账又不递拜帖,不请自来。” 狄松实却一惊。 能被姜公称呼“混账”的萧常侍,除了那个离经叛道、行事不羁的萧徽萧大人还能有谁? 京中谁没听过萧徽的赫赫威名?明明简在帝心,却多次被贬、又多次凭功绩复起,在官场起起落落数载,竟是越走越高了。 若想夸他,数不清的功绩能夸个三天三夜。 若想骂他,也能毫不费力的骂个三天三夜。 狄松实皱眉。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人怎么就和他家昭哥儿相谈甚欢了?? 相谈甚欢?!! 你萧徽一个朝廷大员,和他家五岁小娃娃相谈什么?又甚欢什么? 这时。 门外,萧徽破天荒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满脸笑容地把画卷拿在手上,牵着狄昭昭的小手,请人通报。 “让他进来。”姜禄甫道。 门打开。 “师伯,我来你家蹭饭了!” ------------ 16 昭昭要开蒙啦 “师伯,我来你家蹭饭了!”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只见那道热情声音的主人满面笑容,牵着个同样抿唇笑得乌眸锃亮的小昭昭走进来。 姜禄甫和狄松实同时愕然。 两人看起来,还真的相谈甚欢了? 要问小昭昭怎么这么开心,还牵着萧徽大手走进来,还要从刚刚某只动了坏心思的大尾巴狼说起。 …… 察觉到自己露馅的狄昭昭,小脚搓了搓青石板后,又偷偷瞅了一眼萧徽。 狄昭昭挪着小短腿一点点蹭到帅大叔身边,小手轻轻扯他袖口,红着小脸试图商量:“能不能不告诉别人呀。” “这有什么?我肯定不说!”动了坏心思、想要暗搓搓偷崽的大尾巴狼当即拍胸脯保证。 一副“我肯定为你保密”“我俩谁跟谁”的表情,瞬间无限拉近了两人的感情。 狄昭昭感动坏了,觉得帅大叔真是个大好人。 某大尾巴狼萧徽,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想想小孩方才说紫霸王的时候,言语间对爹爹很是推崇,他找话题: “能养出你这么快乐的小娃娃,我猜你爹爹的日子定然快活。”对狄先裕略有耳闻的萧大人,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是猜的。 狄昭昭一下就忘记了之前的小烦恼,眼睛亮起来,小脸惊喜:“是啊,我爹爹每天都能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爹爹不仅自己高兴,还能让大家都高兴!” 小孩有点激动,因为难得有人说起爹爹语气带赞扬,他满怀期待地问:“您有没有觉得这是一种特别厉害的本领?” “当然是。”萧徽毫不犹豫,他感慨,“超然物外的心态,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若非经历生死大事,或者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世间又有几个人能这么豁达? 想想坊间传闻,又看看眼前的狄昭昭,萧徽觉得传闻果然还是不能尽信。狄先裕指不定是个妙人,要不哪养得出这样有趣的小孩? 狄昭昭心里有点小雀跃,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就像是偷吃到小鱼干的小狸奴,每一根毛毛都在风中舒展。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在他夸爹爹厉害的时候,没有敷衍和反对,而是真心赞同。 和那种笑眯眯的哄他说“对对对,你爹爹最厉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狄昭昭忽而小脸认真,特别诚恳地发问:“那您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么厉害,大家却都说爹爹不好吗?” 小孩问得很郑重,乌亮的眼睛里写满疑惑,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萧徽有点羡慕小孩的他爹了,能被这样满心满眼的信任和崇拜,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他认真思考片刻,平视那双染满困惑的乌眸,同样语气诚恳地为他解惑。 “因为这是一种庸者难解,智者嗤嘲的人生境界,”萧大人认真起来,也颇有几分狂儒风姿,他道,“《庄子·列御寇》有言: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狄昭昭依旧有些懵懂,期待脸看帅大叔。 萧徽不由失笑,揉揉狄昭昭的小脑袋,尽量简单的解释说: “许多人感觉到忧愁劳累,往往是因为他们太聪明,太能干,太敏感。” 狄昭昭一呆,但想到自己认识的厉害大人们,好像确实都没有爹爹开心,又很快点点小脑袋,忽然像是一只笨呆呆的小鸭子。 萧徽轻笑,又继续说:“若一个人能笨一点,拙一点,不为功名利禄、世俗声音困扰,每天都吃饱睡足,自由又快活,就像是一条没有系绳、随着水流随意飘荡的小舟……” 狄昭昭听着听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小脑袋里浮现出自己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船。 他在河里飘啊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每天都能看到两岸不同的风景,每天都是新的惊喜,今儿晒太阳,明儿听雨打芭蕉,后日又被湍急的水流冲到高处,兴奋地吱哇乱叫…… 稚嫩的小嗓音忽然软软的:“感觉好舒服呀~” 小孩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小模样,像是晒饱了暖暖太阳毛发松软懒散的小狸奴。 萧徽这次没忍住,伸手捏捏小孩的脸:“是吧?随遇而安,舒坦又自由,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又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外界的声音,宁静平和地享受内心丰足,而不是在平静中沉沦于赌场风月之地,去寻求别样刺激而堕落成黢鬼? 小孩的志向可不简单,盼他能多学点其父的豁达心态吧。 心无青天朗日,何谈持剑破黑? 萧徽边捏昭昭小脸边想。 又觉得小孩皮肤又嫩又软,还嘟嘟的,当真好捏! 狄昭昭其实很少给外人捏脸,最多就是揉揉头。 不过帅大叔是第一个夸爹爹的,也是第一个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狄昭昭有点别扭羞赧地昂着小脸给捏。 如果蘑菇字条能出现在小孩头上,这会儿一定是“咻咻咻”地往外冒[好感+1][好感+1]…… 狄昭昭小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主动昂着小脸给人捏羞红的,还是被大手捏红的。 萧徽意犹未尽地放下手,见狄昭昭亮晶晶的眸子,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日后的师徒生活。 他此刻笑容也真真的,露出狼尾巴问:“昭昭知道开蒙念书之后,日子会怎么样吗?” 狄昭昭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想到了大伯和大伯家的狄明哥哥:“应该要学些规矩,早起不赖床,努力念书,认识好多字,用功做功课……” 明哥儿是大房嫡孙,在随其父母前往冰竹书院定居求学前,一直是狄昭昭最好的玩伴。是和其父如出一辙的克己复礼,有儒士之风的翩翩小书生郎。 小昭昭见过哥哥努力念书的样子,想到的自然也是这些,有些辛苦,但小孩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道:昭哥儿不怕的! 他要努力念书,变得厉害起来,坏人才会怕他。 “……以后念书的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吧。”小语气有点点期待,又有点点惆怅,许是在惆怅那香甜的懒觉和快乐的玩耍时光。 萧徽却说:“等昭哥儿开蒙之后,那么多查案的话本、故事和记载,就能自己看了吧?” 他状似感慨,又带点期待:“怕是每天看都看不完。” 狄昭昭眼睛瞬间锃亮: “哇!!真的诶!!我都没想到,那岂不是想看多少看多少?!!” 萧徽笑点点头:“当然,自然是想看多少看多少。” 狄昭昭顿时觉得一股兴奋劲儿,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小脑袋直发麻。 他又兴奋地问:“抓坏人故事的书多吗?” 他还兴冲冲报了好几本书的名字,然后眼巴巴的看萧徽。 萧徽:“多,有你喜欢的这些,还有些别的风格的,书是读不完的。” 狄昭昭:“哇——” 还有别的风格的!还读不完!成日缠着爹爹和祖父讲故事的小昭昭兴奋坏了。 小孩念书的动力,瞬间从“昭昭不怕吃苦的!”嗖嗖鸡血打满,进化成“开蒙也太幸福了吧!” 萧徽继续:“而且你想啊,等你会写字了、会做文章了,还能把自己抓坏人的故事写出来,给别人看,教别人你琢磨出来的方法。” 小昭昭已经激动得上下左右蹦跶好几下,恨不得跳到天上了:“哇!!!啊!!!这也太厉害了!” “还有吗?还有吗!”他迫不及待地看向萧徽,觉得帅大叔不愧是和他一样,喜欢威风衣服的人,太懂他了! 萧徽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当然还有,比如你琢磨的方法多了可以成书,只要足够厉害,坏人听到就担忧被捉住,不就让坏人都不敢再做坏事了吗?” 小孩简直高兴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最大的梦想,好像已经亮晶晶的在眼前闪啊闪,努努力就能伸手抓到! “难怪大家都想开蒙念书。”小孩浑身上下就连黑绒绒的头发丝都散出迫不及待的气息,一根根在空气中飞快左摇右摆。 他激动地感慨: “原来开蒙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萧徽眉毛一扬,很是惬怀。他就说,这么有趣又可爱的小孩,就该跟着他学! 他这时一招呼,说要进去。 狄昭昭屁颠屁颠的就跑过来,小手牵好大手,努力装出矜持成熟的小模样,跟着大人往里走。 心里快乐呐喊: 昭昭要开蒙啦~! *** 相谈甚欢这个词用得很是精准,只能说不愧是姜大儒家的家仆,耳濡目染,也算半个读书人了。 只是见两人大手牵着小手、笑盈盈进门来,狄松实和姜禄甫还是倍感冲击。 怎么也想不通。 一个年近四十的朝中大臣,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到底怎么在短短时间内,相处得如此和谐融洽。 还是姜老先朝师侄萧徽开口:“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好气,也没让人给上茶,这混账不递拜帖,扰他正事,已属恶客。 现在还笑得这么热情,绝对憋着坏。 还给他喝茶? 等会儿开口之后,怕是让人想连画带琴,一起给丢出去。 萧徽笑着找椅子坐下,也不客气,自己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倒茶。 “喝茶可以,喝了我的茶,就不许再说些荒唐的话,提离谱的事了。”姜老淡淡地说。 一句话,萧徽的手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来。 他又渴得很,想了想,把茶壶递给小孩,“昭哥儿自己会倒水喝吗?” “会呀!”狄昭昭脆声,他在花园跑着玩,总是渴得很,还偷偷抱着茶壶试过咕噜咕噜大口喝水的感觉呢! 萧徽伸手拿过下人给昭昭上的茶盏,舒坦的喝了一口,还对姜老笑说:“我这喝的可是昭哥儿的茶。” 狄昭昭也满意地小手抱着茶壶,给自己倒了多多的水,刚刚在外面和帅大叔讲话讲得太高兴,嘴巴有点干。 狄松实:“……”头次亲眼见这种人! 姜老无奈扶额,真不知以文雅和学识著称的萧氏一族,清正的家风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怪胎。 他无奈发问:“你跟狄家小儿在外聊什么了?”毕竟狄家二人是他府上的客人,确定这混账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先撵出去,等了结拜师之事,再来和他对峙不迟。 萧徽当然也猜到了师伯的想法,叹口气,开始诉苦:“师伯怎可这般疑心于我?真令侄儿心中酸涩,不过是一介孤家寡人,见了可爱的小娃娃就忍不住上前聊两句罢了。” “行了行了……”姜老摆手,怎么不见你这混账喜欢姜府的孩子,然后忍不住上前聊两句? 他越想越气,骂道:“这些年给你张罗婚事的还少吗?当年连皇上赐婚,你都混不吝地醉酒以拒。说要给你过继个好的,你也挑挑拣拣,嫌东嫌西。还好意思来我这抱屈叫苦,说自己是孤家寡人?” 简直混蛋一个!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师侄,还刚好住在一条街。 一旁,正在认认真真捧着茶盏喝水的狄昭昭,小耳朵一下竖起来。 什么?什么? 听起来好有意思的样子! 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帅大叔听起来有点酷啊! 狄昭昭小脑袋里已经开始憧憬,自己以后不想吃青菜,就可以不吃青菜只吃肉的美好生活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姜老已经放弃和这个混账纠缠了,萧徽也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一样:“师伯,我真没干什么,就是和小孩聊了聊开蒙念书的事,不信你问问?” 狄昭昭连连点头,握紧小拳头,小脸满是斗志:“是这样的没错。聊完之后,我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念书。” 萧徽立马接:“我当年好歹也是个状元,给小儿聊聊开蒙念书的资格总有吧?” 小孩立马坐直身体,惊奇地看萧徽,帅大叔当年还是状元! 姜禄甫这会儿都犹豫了,难不成这次真是冤枉人了? 但以他对萧徽的理解,哪里会这么简单?指不定某处就埋着坑呢。 直到姜老具体问了问狄昭昭,师侄到底怎么给他说的,还能把人说得热血澎湃起来? 狄昭昭抿着笑,规规矩矩并着小腿站好,眼睛亮得和满天星星一样,“成熟稳重”地表达了自己对开蒙的向往。 然后期待脸看姜老。 姜禄甫:“……”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姜老这时终于看出来了,他这个师侄,不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他喜爱的小徒儿来的。 可问题是,他不爱此道,了解不多。还真没法实现小孩那份明晃晃的、简直要画在小脸上的期待。 果真混蛋! 姜老轻咳两声,心中不舍又无奈,却还是不忍耽搁了狄昭昭。知道自己该成全这对师徒,于是开口,描述了一下当他的弟子会如何。 也有因材施教和引导,在狄松实看来,也是非常用心细致的教导了,甚至许多读书人都求之不得。 但和萧徽那套一比,对小孩的吸引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老描述完后对狄昭昭温和道:“昭哥儿莫怕,可自己选,选你喜欢的。” 狄昭昭眼睛都一点点睁圆了。 不是他来接受姜公校考的吗?怎么忽然一下变成他选夫子了? 狄昭昭听完了姜公的说法,其实心里很想选帅大叔。 可又觉得会不会不太好? 小昭昭去看最厉害的祖父,大眼睛锃亮锃亮的,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一眼就能看到底。 狄松实也不知情况怎么就变成这样,他此刻心情复杂。 倒不是说萧徽不好。 同为实干派,他难免有时候对萧徽感到惺惺相惜。 只是、只是这行事作风……唉!狄松实满眼复杂地开口道:“昭哥儿按自己的想法选就是了,无碍的。” 狄昭昭顿时眉开眼笑,像小鸟一样快活地飞扑向萧徽:“师父——我们赶紧开蒙吧!” 他满脸高兴地围着帅大叔转悠,一会儿给递茶,一会儿给捶腿,小嗓音期待地求道:“今天吧,就今天吧!咱们今天就开始吧~” 萧徽朗声大笑:“行,带你回府!” 说完,给狄松实打了个招呼,也不顾让小孩先回家准备拜师礼之类的规矩,大手一捞,带着小孩就跑了。 狄松实眼前一黑。 如果不是真认识,他定觉得这人是拐孩子的无疑。 哪有人这样行事的?! *** 日落时分。 来自萧府的马车,和狄先裕的马车同时停在狄府门前。 狄先裕高兴地扛着个大木头架子下车。 远远看见自家崽,朗声招呼:“昭哥儿,你看爹做出什么了?” 萧府的马车车厢口,堆了好高的一摞书,萧府的下人要帮忙搬,狄昭昭硬是不让。 他信心满满挥开人,拍拍小手:“我来!我来!我搬得动的!” 狄昭昭哼哧哼哧地费力抱着那摞书,书堆得比他小脑袋都高,眼瞧着眼睛都被挡住了。 可小孩高兴坏了,一点也不觉得重,抱着书歪歪斜斜地就往对面爹爹的方向,哒哒哒地跑。 同样高兴地喊:“爹爹,师父给我好多抓坏人的书——” 兴奋得都破音了! ------------ 17 不可惜与不可能 文人圈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不过一日,萧徽收了个小孩当弟子的事情就传开了。 许多被狄松实挑拣的夫子,都不免愕然。 那小儿竟能得萧常侍青睐? 原本心里的那一点不舒服,也就散了,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比萧徽强。 只是不免好奇,也不知是何处入了萧常侍的眼? 心底留了这么一丝浅淡,也就将狄家这事放下了,毕竟只是五岁小儿开蒙找夫子的小事罢了。 姜府。 姜老正在赏画。 他的长子姜琛和弟子井定一同走进来,朝姜禄甫行礼后,这才表明来意,他们是来向姜禄甫请教朝中事宜的。 姜禄甫虽年纪大了,已经致仕,可依旧是姜家和其一众弟子的定海神针。 三人聊足足半个时辰,两位后辈都觉受益匪浅。 等正事聊完,气氛放松下来,姜琛见父亲桌上的那幅画,诧异:“这不是放之挺宝贝的那幅卧莲图吗?” 萧徽,字放之。 “还算那混蛋有点良心,”姜老显然对这幅名画很感满意,他笑道:“知道自己使计截走了我心悦的弟子,拜师宴后,便派人送了这幅卧莲图来。” 虽是阳谋,但那混账一句求人的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开口讨要一句,就迫使他主动将弟子相让,姜老心里多少有点气闷。 得了萧徽送来的卧莲图后,这才顺了气。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卧莲图,萧放之那个爱画的,竟然舍得?”姜琛上前两步看画,神色疑惑,“这家伙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事。” 狄昭昭真有那么好? 姜琛的妻子姓王,是王寺丞的托关系的亲族,故他也知晓后头王寺丞对狄昭昭再次改观的称赞。 他好奇地问:“爹觉得那孩儿如何?” “确实不错,聪慧可爱,天资不凡……”姜老简单说了说,只是摇头,“可惜我教不了,本想让你看看的,没想到被放之看中了。” 得知狄昭昭本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弟子,姜琛心里忽然有一丝怪怪的感觉闪过。 井定则笑道:“哪会有老师您教不了的弟子?” “我不爱刑辨之道,自然就差了一截。”姜老摇摇头,他指着手边的一盏茶说:“就比如这茶,懂茶爱茶的人,茶汤、茶色、采茶、茶具、雨节时令……皆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他瞅了一眼井定:“若让你来说,能说出两三本茶经就不错了,你怕是连我这是什么茶都没喝出来。” 刚刚牛嚼牡丹喝了一盏茶的弟子井定:“……” 收到画的姜老很平静,“他想看相关的书,我可能只能说出几本,即便是能派人去搜罗,那日后小孩拿着书里的故事来找我讨教,或者有疑问想求解,又该如何?” 尤其是萧徽那不按规矩行事的,已经把这条路摊开在狄昭昭面前了,让他想走其它路都不成。 “许是有缘无分,成全他俩也好。” 姜老弟子众多,虽见猎心喜,也不至于为让出一个天资聪慧的小孩感到惋惜。 姜琛和井定听了这话,觉得也是,姜老弟子学生许多,每个人都有不错的天赋和品行,不差这一个。 “这么看的话,这卧莲图还真不错。”姜琛饶有兴致地探头去赏画。 井定虽不懂画,但也对这幅价值千金的名画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此刻看画看得津津有味的三人,还不知不久后,便会捶胸顿足,为今日之言痛心疾首。 *** 大理寺。 王寺丞笑着过来拜访,对狄松实热情道:“恭喜狄兄了!家中弟子能拜入萧大人门下,这可是大机缘一件。” 萧徽现任散骑常侍,看似权利不大,品阶也不高,但谁人不知萧徽简在帝心?这御前行走的官职安在他头上,那就是妥妥的天子近臣。 贬贬升升的戏码,这么多年都看腻了。 今日被参,被抓住了错处,贬了。没多久,安排个差事,有了功绩,便很快能升回来。 王寺丞原本就因不太擅探案,特意和狄松实关系处得不错,经常借手下人给狄松实帮忙,现在笑容更热情了。 狄松实求的不是萧家地位权势,但也笑道:“昭哥儿若能学得萧常侍几分本领,日后就不愁了。” 笑着客套恭维了几句后,狄松实都开始有些疑惑王寺丞的来意,这才见王寺丞拿出一盏琉璃花灯。 “狄兄可知为何我这盏琉璃花灯照不出天虹?”王寺丞心痒难耐地发问。 周围来往的大理寺差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 到底是为什么? 同样是琉璃花灯,怎么狄家拿来的,就有那么神奇的效果,旁人却都不行? 总不能是狄家真有人会点光成虹的仙法吧? 狄寺丞也好奇地仔细端详眼前的琉璃小灯。 这是一盏菊花灯,同样精致小巧,玲珑剔透,通身浸染着淡淡的嫩黄色,好看得紧。 “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狄寺丞那日在花园一角,听到过“三角合围”的理论,故而敏锐地看出了点端倪,“菊花花瓣呈丝状,而莲花瓣则不同,是一片片的瓣状。” 依旧想不通的王寺丞,觉得狄寺丞给出的理由并不靠谱,在他看来,花瓣大小和天虹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 他有些疑惑,能不能照出天虹,还区分花的种类? 菊花难道就没有莲花高贵吗?不可能! 岂有此理! 鸡同鸭讲的狄寺丞:“……要不,等犬子做出更实用的映天虹工具,王寺丞再看看?” 周围偷摸放缓脚步的差役顿时精神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相互眼神对视,竟还有更实用的? 王寺丞闻言也一惊,顿时急切地问:“何时能做好?”像他这样不擅长推演复原行凶过程,破案大多靠审讯的,太需要这种工具了! 狄松实莫名觉得这种表情熟悉,顿住一会儿,忽然想起狄先裕儿时练字时,每每字写得不好就觉得是笔的问题,总是眼巴巴别人能写出好字的笔。 尤其是自己每次练字,若被二郎看到了,多半会见到他憧憬的眼神,“爹,你的笔看起来好好用。” 面对相似的眼神,狄松实莫名读出了“如果我有这种工具,我肯定能破案率飙升”的意味。 他咳咳两声,干巴巴道:“应当快了。” ------------ 18 十年纵火悬案 京城的春总是很短,燥热的夏风卷沙而来。 大理寺中,燥热之感更盛,倒也不是憋闷的温度和天气,更多是从人身上弥漫而出的焦躁。 但凡看来往差役的神色和动作,稍有经验的大理寺官员,脑海中瞬间就能冒出许多不妙的词——案子棘手,线索断绝,上头压得紧,排查无果,烫手山芋…… 就连大理寺养的狗,也都懒散地趴在窝里,没去找人撒欢讨食,经验丰富的它一看两脚兽这样躁动,就知道现在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 进到属于狄松实的那座衙署厢房,更能感受到一股凝重的气息。 屋内来往差役大多眉头紧锁,偶尔低声交流也一副沉重的模样,“这次死人了没?” “死了五个,全是晚上还睡在酒楼守楼的小二杂役。” “这是第几间了?”年老的差役露出复杂、回忆的目光。 “第六间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京城第六间被烧的酒楼了。从第一间算起,到现在足足过了十几年,什么仇什么怨十几年都没消?” 时隔三年,大火又在夜里冲天而起,三层的酒楼烧红了半条街,惊得全京城百姓都讨论起来。 更引得天子震怒,当即下令大理寺严查此案,务必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捉拿归案。 “慌什么!”牛武志一拍桌斥道,那木桌被他拍得哐当一声巨响,“真破不了案子,狄寺丞又不会把罪责推到你我头上,一个个有什么好慌的。” 有经验的老捕头确实不一样,闻言,几个心慌的年轻差役,肩膀都往下一松。 狄寺丞确实和旁的大人不一样,虽要求严格,但待人宽厚,遇到了难事也自己扛,而不是找手下人来顶锅。 即使破不了案,对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年轻差役也确实没什么影响,只是人难免被焦躁的环境影响。 方小石感觉勉强能喘口气,左右看看,低声问:“这案子真能破吗?前面五位大人都没能勘破。咱们狄寺丞接这个烫手山芋做什么?” 这话听得众人心里一个咯噔,牛武志脸一黑,一巴掌朝他后脑瓜呼啸而去:“本事不大,操心得挺多,没事干就去外头迎一迎,看看狄寺丞回来没。” 牛捕头嫌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拆家的傻狗,他刚缓和的气氛,又被搅散了,这徒弟带得心累! *** 狄寺丞带着安录事等几人,从刑部取了封存的卷宗,正往回赶。 装着卷宗的马车轮声又闷又重。 狄松实捏捏眉心,想到今早出门前,管家递给他的加急信,趁着这会儿难得空闲,他伸手从怀里取出。 来自冰竹书院的信件,除了他的嫡长子,也没旁人了。 狄松实面色严肃地打开一看,气笑了。 什么叫“二弟痛哭流涕,想必忐忑慌张极了”? 什么叫“爹也曾说资质天定,不可强求,还望爹对二弟宽和些”? …… 对来自弟弟狄先裕的求救,大哥确实花了心思写家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通篇看下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若是早些送来,再配上顾筠的求情,也许狄寺丞就真信了。 毕竟二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认知,哪那么容易动摇? 但现在……想到琉璃莲花灯,想到管家打听来的二房弄了个大家伙,狄寺丞冷笑一声:“呵,真是小瞧他的面皮了!” 他一忙还忙得没注意到,那小子捣鼓了这么些天,竟还没捣鼓完。 怕不是又在拖懒? 当即吩咐随侍道:“去,回府给二郎说,今日就把东西和文章送来,若再磨磨蹭蹭,让他自己掂量。” “是。”随侍应道。 *** 狄府。 狄先裕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泪汪汪哭求来的说情,再一次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不仅没帮他成功说情,反而成了他实打实的罪证。 狄先裕此刻一脸呆滞,满眼惊恐,不敢相信地嘶声喊:“什么?!” “今天?!!” 狄先裕顿时急得跳起来,一蹦三尺高。 顾不上别的,如火烧屁股般冲进书房,坐下来拿起笔就写,活脱脱暑假最后一天才哭着疯狂赶作业的学生。 狄寺丞那句“应该快了。”显然低估了咸鱼的磨蹭程度。 其实显指纹的工具,在从昭哥儿那里薅了羊毛之后,没多久就做出来了。 好不好用暂且不知道,但绝对足够唬人,看起来足够专业! 但写文章这个事,狄先裕就没法薅儿子羊毛了。 小家伙才开蒙,能认识几个字啊! 还别说,某脸厚心大的咸鱼,还真试图哄过儿子,用的还是老一套“爹考考你。” 咸鱼懒得连招数都不更新,妄图一招鲜吃遍天下。 不,一招鲜吃遍昭昭! 被考的小昭昭还很开心,带着点矜持的自信小表情,中气十足的小嗓音嗷嗷就说:“咱们可以从爹爹当初带我玩天虹的故事开始讲啊!” 他眸子亮晶晶的,小脸上满是崇拜。 “这样大家也就都知道天虹不是喝雨水的虫了!” 说着说着,小孩还手舞足蹈起来:“对了对了,还可以写爹爹知道要去找一种看不见的光!” 狄昭昭说着就激动起来,因为真的听起来就好酷,爹爹竟然知道有一种看不见的光! 小孩越说越激动。 狄先裕越听越沉默。 太阳都晒不干他的沉默。 真要按照昭哥儿的想法写,哪里是阐述原理?哪里有对大理寺显指纹技术的看法?哪里有一点笔墨文采? 分明整个就在讲故事! 如果说狄昭昭最爱听的故事主题是“破案”,那这个故事的主题完全可以叫“我爹真厉害”“大家快来看我爹” 狄先裕听着就觉得社死。 真写出去给人看了,他就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不用活了! 狄先裕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小昭昭的兴致勃勃,还在乐颠颠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过小孩就是小孩,在说到第二次去大理寺听到陶老和丁捕头描述发现指印的困难时,小昭昭忽然咽了咽口水:“爹,昭哥儿想吃鸡丝凉面了,香辣开胃、多多蒜和醋的那种。” 咕咚,又咽了一下口水。 直到狄昭昭叭叭叭地把他的想法说完,努力绷着的矜持小表情,终于维持不住。 仰着小脑袋,用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地看狄先裕,脸上分明写着“夸夸我呀~” 狄先裕哪里肯夸? 他把小家伙揉圆搓扁一通欺负,欺负得吱哇乱叫,泪眼汪汪。坚决要把这种主题的文章,扼杀在摇篮里! 薅羊毛失败的狄先裕,一下就卡在了写文章这块。 不是他磨洋工,而是真的难写! 狄先裕每次落笔都满脸犹豫,纠结着写到什么程度好,写太深了被追问,答不出来怎么办? 写太浅了,太糊弄了,万一被他爹看出来,再以课业态度不端正之类的由头,罚一顿大抄或者挨顿狠骂,那就太不划算了。 狄先裕这篇文章,写出来上辈子毕业论文的架势,要真没人催,他指不定能写个小半年。 忽然接到“论文截稿”通知,慌得一批,简直像是天都要塌了。 “怎么办、怎么办?”狄先裕拿着笔疯狂赶作业般往后写,急得抓耳挠腮,像狼一样叫起来:“啊——呜——” 等他叫完了,竟奇异地传来一道更绵长、更像狼的回声:“嗷呜~~~呜呜~~~” 狄先裕:? 他家没养狼啊! 清脆透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爹,你在学狼叫吗?” 小昭昭探头.jpg 门边忽然露出一个小脑袋,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惊喜和好奇。 “我也会哦!” 说完,昭昭两只小手放在黑绒绒的头顶作狼耳朵状。 仰起小脸朝天,摇头晃脑,同时张嘴大喊:“嗷呜~~~呜呜~~~” 狄先裕慌张的心,忽然一下落了地。 交功课怕什么,带崽一起去啊! 要真有难题,让昭哥儿上,他负责摇旗呐喊助威就行! 虽然这只崽有巨大的背刺嫌疑,但真有事的时候,是真的给力,真的上的! 狄先裕抱着良好的心态,边瞅小昭昭,边嘀咕:“既然有坑爹这个词,那肯定也能坑崽吧?要不然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吗?” 用一秒钟说服了自己,狄先裕就开始没公德心地忽悠儿子,他理直气壮: “爹今天要去大理寺送紫霸王。” 狄昭昭一下来了精神! “爹听说啊,大理寺最近有一桩特别难、特别奇怪的案子,十几年都没抓到凶手,昭哥儿要不要……” 十分了解小孩那点爱好和小九九的爹,一忽悠一个准。 狄昭昭一下忘了狼叫,小手拉住爹爹的袖口兴奋喊:“爹爹带我去!” 狄先裕一本正经:“爹爹这是去做正事。”蔫坏的爹又在逗儿子,也实在不怪祖父一见荒唐事就往他头上想。 狄昭昭小手拉着袖口就摇,边摇边央求:“带昭哥儿一起去吧,爹爹你最好了,爹爹爹爹……” 狄昭昭这些日子开蒙认识了不少字,正每天磕磕绊绊地抱着带回来的那摞书读,可字又认不全,故事也断断续续读不通。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块香喷喷的肉,在小孩鼻尖晃啊晃,晃啊晃……看得见、闻得到,就是吃不着! 实在是把小孩馋得心痒难耐、抓耳挠腮,勾得他每日哼哧哼哧地卖力学。 可这才学了多久?哪有那么快就能通读文章? 狄先裕这一钩子下去,小孩直接开心得蹦起来,嗷呜一口把钩咬住。 本就想带昭哥儿一起去交功课的狄先裕,满意的收钩,抱着小家伙就走。 为了缓和一下“我是去交功课”的紧张,狄先裕还特地让小厨房准备了鸡丝凉面。 天气燥热,吃点凉面最舒坦,又辣又香又开胃的正好。绝对不是狄先裕对突然来到的“论文截稿”颇有怨念,所以偷懒不想琢磨新花样。 马车穿过一条条街巷,都能依稀听到外面传来百姓的议论声。 “指不定是哪家黑良心的酒楼干的,把生意不错的对家都烧了,那不就自己挣钱了吗?这些年被烧的,可都是客似云来的大酒楼。” “造孽啊,也不知道一间酒楼烧了多少银两。怎么就抓不到那个放火的人?” “得了吧,你挣着摆摊卖菜的这点钱,还去可怜那些富老爷,指不定就是他们作恶,被欺负的平头百姓反抗报仇呢。” …… 狄昭昭诧异地小嘴微张,问:“爹爹,这么多人都知道啊?”那他为什么不知道呢? “上次有酒楼被烧,你才两岁,知道个啥?”狄先裕在马车上还有心情调侃儿子两句。 直到进了大理寺,凝重沉闷的气氛扑面而来,他忽然才惊觉,作为吃瓜群众讨论起来是挺热闹,但转换身份一想,这舆论压力也太大了吧? 他也一下焦急起来,“咱赶紧的。”可别耽误了事! 狄昭昭见大家好像都很担心的样子,也忙点小脑袋:“昭哥儿也来帮忙。”说着他就帮忙用小手去推大架子。 没关系,他有紫霸王,还有蘑菇字条!他还看了好多抓坏人的书!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没开蒙的5岁小孩了! 小孩顿时气势汹汹起来,稚嫩小嗓相当霸气地喊: “冲啊——!!” 狄先裕:? 不就是推个架子吗?他甚至疑惑地低头看看面前的大架子,难不成有什么他都不知道的玄机? 这个大架子如小孩期待的那样好移动,稍微用力一推,就自己咕噜咕噜往前跑。 不论是上头三块耀眼的琉璃片,还是下面足够专业唬人的大型移动可旋转支架,都尤为吸引人眼球。 还有目前在大理寺有“送饭=送案犯”美名,集风水、玄学、运道等诸多名头于一身的父子俩一起出现。 不少内心焦躁的差役,走着走着就下意识往这边靠,忍不住侧头去看狄昭昭他们。 父子俩才走到一半,后面就乌泱泱跟了一大团人。 ------------ 19 昭昭进现场 ------------ 20 昭昭夸爹爹 ------------ 21 大理寺有我的传说 ------------ 22 异于常人 ------------ 23 断手的老头(一更) ------------ 24 凭空蹦出来(二更) ------------ 25 何为重心 ------------ 26 爹的狼叫 ------------ 27 撞枪口上了 ------------ 28 昭昭的技术流破案 ------------ 29 爹爹教我的 ------------ 30 崽,救救你爹啊! ------------ 31 昭昭的十万个为什么 ------------ 32 狄家父子实乃妙人也 ------------ 33 快乐学渣咸鱼联盟(一更) ------------ 34 心痛又可惜(二更) ------------ 35 盛家游园会 ------------ 36 游园会上的惊恐呼声 ------------ 37 难不成长了天眼 ------------ 38 人是我杀的 ------------ 39 执着追寻 ------------ 40 他在骗人! ------------ 41 不学习,那就等着被抓吧 ------------ 42 《砍人分析》 ------------ 43 大朝会 ------------ 44 狄先裕何许人?(含补更) ------------ 45 人生除死无大事!(小修) ------------ 46 爹爹教我写话本 ------------ 47 看身高的笨办法 ------------ 48 刀疤脸 ------------ 49 春暖花开 ------------ 50 我就知道爹爹你会! ------------ 51 石印术 ------------ 52 微服与咸鱼 ------------ 53 崽,只能靠你了啊啊!!(含补更) ------------ 54 夸爹香崽 ------------ 55 爹爹真的很厉害 ------------ 56 生命力 ------------ 57 两滴血 ------------ 58 广邀群雄画大饼 ------------ 59 这你也没玩过吗? ------------ 60 大哥会信吗? ------------ 61 还不如请狄昭昭来呢 ------------ 62 我想去啊 ------------ 63 爹爹教的 ------------ 64 比千里眼还离奇? ------------ 65 诸葛咸鱼 ------------ 66 颖悟伯 ------------ 67 有人掉下来了(含补更) ------------ 68 失足坠楼? ------------ 69 昭昭答考卷 ------------ 70 细微的划痕 ------------ 71 乌香此物 ------------ 72 全对上了!!(含加更) ------------ 73 凶手 ------------ 74 富贵荣华 ------------ 75 泰和宫宴(一更) ------------ 76 泰和宫宴(二更) ------------ 77 新年 ------------ 78 回乡 ------------ 79 领衔摘星 ------------ 80 麒麟儿 ------------ 81 我作诗超厉害啊(一更) ------------ 82 这是凶器吗?(二更) ------------ 83 开眼界了(一更) ------------ 84 请托(二更) ------------ 85 全是狄昭昭(一更) ------------ 86 如何得出的结论?(二更) ------------ 87 狄昭昭的法子(一更) ------------ 88 救人(二更) ------------ 89 系统升级(一更) ------------ 90 我全都想学啊!(二更) ------------ 91 县试(一更) ------------ 92 揽下县试头两名(二更) ------------ 93 打猎玩具(一更) ------------ 94 府城(二更) ------------ 95 水鬼案(一更) ------------ 96 我不好吃的(二更) ------------ 97 腐烂的尸体(一更) ------------ 98 头骨(二更) ------------ 99 颅面复原(一更) ------------ 100 颅面复原(二更) ------------ 101 几成像? ------------ 102 真用骨头捏出来了?(一更) ------------ 103 不怕!(二更) ------------ 104 离群索居(一更) ------------ 105 寻找(二更) ------------ 106 你又坑爹?(一更) ------------ 107 前去远平(二更) ------------ 108 这人绝对有问题(一更) ------------ 109 为了钱(二更) ------------ 110 料敌于先(一更) ------------ 111 欲壑难填(二更) ------------ 112 回程船上(日常)(一更) ------------ 113 院试开考(二更) ------------ 114 院试(一更) ------------ 115 回京(二更) ------------ 116 昭昭定身术(一更) ------------ 117 不是天罚(二更) ------------ 118 丑丑的避雷针(一更) ------------ 119 引雷就像糖葫芦(二更) ------------ 120 众志杀蝗(二合一) ------------ 121 封赏 ------------ 122 格物一道 ------------ 123 探索世界 ------------ 124 新书 ------------ 125 乞儿小草 ------------ 126 风筝引雷 ------------ 127 面圣 ------------ 128 采花案 ------------ 129 捏人面 ------------ 130 你知道他是谁? ------------ 131 小大师 ------------ 132 凶手的面容 ------------ 133 海捕文书 ------------ 134 行走的青楼 ------------ 135 这是我? ------------ 136 谁教你的? ------------ 137 金蝉脱壳 ------------ 138 引开(二合一) ------------ 139 军械(二合一) ------------ 140 惊雷(二合一) ------------ 141 配合(二合一) ------------ 142 当之无愧(二合一) ------------ 143 呜被爹爹抓住了!(二合一) ------------ 144 大功臣 ------------ 145 所以,狄昭昭?(二合一) ------------ 146 普通小孩?(二合一) ------------ 147 备考(二合一) ------------ 148 农学(二合一) ------------ 149 端午赐宴(二合一) ------------ 150 阅兵事宜 ------------ 151 天煞其人 ------------ 152 解元 ------------ 153 春闱 ------------ 154 会元 ------------ 155 《状元儿时二三事》 ------------ 156 状元游街 ------------ 157 上任 ------------ 158 入京 ------------ 159 来使 ------------ 160 阅兵大典 ------------ 161 ------------ 162 ------------ 163 ------------ 164 ------------ 165 ------------ 166 ------------ 167 ------------ 168 大干一场(二合一) ------------ 169 闻风丧胆(二合一) ------------ 170 好东西 ------------ 171 他们竟然编书了!! ------------ 172 前程似锦,可盼可期【正文完】 ------------ 173 番外1:小汤圆昭昭 ------------ 174 番外2:后世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