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 1 章 第1章家是讲理的地方吗? 希锦是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闹醒的。 她扯过来锦被蒙住脑袋,想继续睡,可这个时候孙嬷嬷已经侯在外面了,一声儿一声儿地提醒着:“娘子,天不早了,该起来了。” 她贪睡,扭了扭身子,还是想再赖一会,谁知就听到身边男人的动静。 阿畴起来了,希锦耳边传来衣物窸窣声。 希锦假装没听到,一个翻身,背对着他。 这么翻身间,锦被滑落,希锦感觉肩上泛起凉意,刚要去扯锦被,身后男人已经帮自己掩好被角,顿时暖和了。 希锦满意地哼哼了声。 阿畴俯首下来,男人清醇的气息便笼罩着希锦,他仿佛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呢,那边孙嬷嬷便径自撩开了帷帐,从外面递进来一个四方抽角托盘。 孙嬷嬷一双眼溜溜地往帷帐里面打量,口中却道:“娘子,快些吃了吧。” 希锦是不喜的,一股子反感涌上来。 阿畴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希锦,从孙嬷嬷手中接过来那托盘,又把帷帐重新放下。 希锦便感觉,男人俯身下来,手中捏了一样物件,就要塞到自己口中。 希锦很不喜,倔强地闭着唇,但男人的长指灵活而娴熟,她还是被塞入了一点荔枝干。 冷不丁这么一小口,软绵绵的劲道,很干很甜。 她勉强嚼了几口。 阿畴再次俯身下来,手中仿佛拿了另一样物事。 希锦眼睛不舍得睁开,不过脑子却明白过来了,口中含糊地嚷嚷道:“不要了,我不要吃橘子,才不要吃。” 按照汝城的风俗,大年初一不睁开眼就得吃橘子吃荔枝干,橘子音同“吉”,荔枝音同“利”,取一个吉利的意思。 可那橘子冷冰冰的,大冷天的,哪个能爱吃呢! 阿畴便在她耳边说:“别出声。” 清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希锦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向着自己的,便听话地抿着唇不说话。 阿畴取了那橘子,自己吃了两瓣。 希锦这个时候也睡不着了,便翻过身来,抱着锦被,睁着惺忪睡眼,懵懵地看他吃橘子。 大年初一,天虽然没大亮,但外面挂起来灯笼,屋子里也点了香烛,那红光自锦帐透进来,拔步床内便笼着一层稀薄的红光。 阿畴穿着丝绵的白色里衣,一头乌发自肩头落下来,那面容—— 希锦便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虽然成亲三年了,但她还是觉得他挺好看的。 幼时读书时见过的那些诗词,所谓芝兰玉树,朗月入怀,也不过如此。 不过她到底收回目光,别开眼,看向锦帐的顶子,上面是金丝银线绣着的花开富贵图,她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那绣样上的走线。 希锦爹是家里第五房,只得了希锦一个独女,本来宁家说是要抱一个别房的过来,希锦娘不肯,死活不肯,说不养别人的儿。 希锦娘的娘家也是有些脸面的,为了这个和离不像话,最后到底没成,于是膝下只得希锦这么一个独女。 到了希锦成亲时候,希锦父母自然是精挑细选,宁家各房也都出谋划策,为希锦挑选良人,希锦生得娇美,是汝城有名的小美人儿,又有丰厚嫁妆,媒人踏破了门槛。 不过希锦自己有主意,她早看中了霍二郎,霍家找了媒人登门时,便让自己爹娘忙不迭答应了。 她才不在意霍家能出多少彩礼,反正她要嫁霍二郎。 霍二郎是读书人,但生得俊朗好看,待人也温柔,和她又自小认识,人品才学都是没得说,她当然喜欢。 只可惜,这婚事没成。 其间种种,希锦并不想回忆,反正稀里糊涂就招了阿畴为赘婿。 选阿畴时,希锦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可拗不过爹娘,也就选了。 阿畴确实生得好,是那潘安宋玉一般的相貌,从十二三岁时,甚至时不时有些风流子弟盯着不放的。 希锦偶尔那么看一眼,也是喜欢的,谁不喜欢这样俊美绝艳的郎君呢。 只不过成亲几年,日子到底有些不如意,是以希锦的气并不太顺。 此时的阿畴吃过两瓣橘子,便低声问希锦:“起吗?” 才吃过橘子,他一说话,有橘子清凉的气息。 希锦抱着锦被,懒散地道:“嗯,那就起吧……” 阿畴知道她是不情愿的,不过今天过年,到底是该起来了。 他便吩咐外面孙嬷嬷准备衣裙,孙嬷嬷忙递上来,大年初一的衣裙都是早准备好的,希锦虽然不是新妇了,但依然要穿红的。 至于里面的贴身衣料,也都是现成新做的,新年新衣料,统统提前熏上香又在暖炉中暖着,如今一早递上来。 希锦手撑着被子要坐起来,不过身上却绵软无力,便靠在那里:“你快帮我啊。” 才醒过来,她声调还带着浓浓的睡腔,嘟哝软糯,像是在撒娇。 阿畴是早习惯了她的做派,娇气得很,能躺着就不坐着,能让别人做,她自己是万万不会动手的。 况且,她昨晚确实没睡好。 当下便俯身下去,抬手照顾她穿衣。 她的肩膀略显单薄,但是肌肤却很白,欺霜赛雪的,配上那红艳艳的软绸小衣,便觉格外惹人。 阿畴这么系着的时候,恰看到前面那处,却是一捧雪上绽开红滟滟腊梅花,旁边还带着几处残痕。 那显然是昨晚他留下的。 阿畴捏着纤细锦带的手指略顿住,眸色却转为幽深。 希锦生在宁家富户,是千娇百宠的小娘子,养得一身好颜色,那肌肤娇嫩雪白,稍微一碰便是红印子。 他夜间时候已经万分小心了,只是有时候克制不住,到底还是给她留下印子来。 如今这么看,雪琉璃一般的人儿,剔透纤薄,却被这样对待,让人忍不住去想昨晚她经历的种种。 她总是这样,让人怜惜,愧疚,但又忍不住。 希锦却已经鼓着腮帮子低声嘟哝:“都怪你,说了初一要早起的,你也不停,赶上什么时候不好,非这个时候。” 闹腾到几乎后半夜,能不困吗,谁能禁得住呢! 阿畴睫毛轻动间,抬起薄薄的眼皮:“最开始不是你缠着我吗?” 大过年的,采买年货,却不曾想买了不少坊间粗制滥造的话本子,她看得入了迷,昨晚上还非要看,看完了兴致大起,拉着他要这样那样的。 希锦一听,顿时气鼓鼓的,他竟然和自己较真! 这是家,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她马上道:“对,开始是我想要的没错,但后来呢,我说不要了,你还偏要,你说你折腾多久?谁家郎君像你这样!” 阿畴一时无言。 希锦轻哼一声,抬起下巴,昂着头道:“你自己贪恋我的美色,你还不承认?我说得哪里不对?” 阿畴看过去,她昂起的下巴尖尖小小的,初雪一般澄澈的脸上还浮现出久睡的红晕来,这么脆弱精致的她,性子可是骄纵又刁蛮的。 他看着这样的她目光不曾挪开,口中却道:“你说的哪儿都对。” 希锦满意了,夫妻三年,几百回合,每次自然都是她赢。 ——这样才对嘛,做郎君的那必须要让着娘子,何况他只是赘婿而已。 当下道:“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不许了。” 阿畴:“……知道了。” 这时候小丫鬟秋菱准备好洗漱之物,希锦口枪舌战后,睡意再次袭来,懵懵懂懂地洗漱着。 房间内,孙嬷嬷指挥秋菱,吆喝穗儿。又对着窗外喊着小厮,时不时还得念她的老经。 “那橘子和荔枝,还是得自己吃了,万万不能让人代吃,不然这吉利就平白给人了!” “我说娘子,等会去祠堂时,你可得记住,你走前面,让阿郎跟你后面,这可不能乱了次序,不然祖宗看了笑话!” 希锦漱着口,就觉孙嬷嬷的叨叨直往耳朵里灌。 孙嬷嬷在宁家也待了十年,是老人了,自打希锦爹娘走了,她便有些倚老卖老,好在大部分时候还算勤快,也会为希锦着想,是以希锦勉强忍着。 但,她说的她反正是不听的。 孙嬷嬷看希锦那油盐不进的样儿,便看了眼阿畴,却见阿畴背对着她正擦手,她只能看到那浓密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孙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阿郎,遇到什么事,你还是得劝着些娘子,她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吗?” 阿畴是赘婿,虽是男人家,可在这宁家五房,终究是要把自己位置摆正了。 孙嬷嬷觉得,自己也是受了希锦爹娘临终嘱托的,是老人家,她在希锦跟前小心翼翼服侍,但阿畴这么一个赘婿,她还是能教训几句的。 阿畴不曾回首,只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很是从容的样子。 孙嬷嬷便有些不悦,就那么盯着他的背影。 等到阿畴将那巾帕扔在洗脸盆中,才淡声道:“孙嬷嬷说的是,我听着呢。” 孙嬷嬷撇嘴,心中自是不快。 不过是一赘婿罢了,也敢在她面前摆什么当家阿郎的架子吗? ------------ 2 第 2 章 第2章你想纳两个夫婿? 宁家传统一直都是吃两顿饭的。 商户出身,最早也是起早摸黑地出摊,做买卖没有晌午吃饭的功夫,早上一顿丰厚,晚上一顿补足,吃饱喝足睡觉。 虽然如今宁家自己不用过去守铺子,子孙也享福了,但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废,反正谁饿了便加一些从食就是了。 是以宁家的早膳一直足够丰盛,要花费一番功夫。 希锦因起得晚,其实腹中并不见饥饿,只能勉强吃一些。 阿畴见此,便道:“那先放在锅中热了,等晚一些再用吧?” 希锦略点头,心里却想着,到底是这规矩不对,其实谁早上起来能有好胃口呢。 这边还没收拾干净,奶妈便将芒儿抱过来了。 芒儿还不到两周岁,穿了一身绸子做的棉衣裤,团团糯糯的,看着实在可人。 阿畴见了儿子,便顺手抱过来了。 希锦打量着芒儿那一身簇新的绸衣,道:“还是穿这绸的好,好好的孩子,平时没得穿什么旧衣服,终究不鲜亮,也不舒服。” 奈何老一辈的风俗,说是小孩儿骨头嫩,经不起那些太贵重的,非要穿寻常衣物才好养活,甚至要特意寻了旧衣服改了来穿。 希锦想起来便叹,什么老一辈规矩,都是坑人的玩意儿。 反正她要给自己儿子穿新衣服,穿好的,那样才舒坦。 芒儿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见到阿畴喜欢得紧,口中喊着“爹爹”,却伸出小手儿抓住阿畴的垂发。 阿畴便握住他的手,声线清醇温和:“芒儿,你这样抓,爹爹会疼。” 说着,他很耐心地哄着芒儿放开了他的头发。 希锦这个时候已经坐在镜前准备梳妆了,她听着阿畴这么和芒儿说话,边用篦子给眉间涂着眉黄,边想着,他平时那么冷清寡言的人,对着儿子倒是有很多话说。 估计唯一能让他亲近的人,也就是儿子了,到底是他亲骨肉。 突而间,芒儿发出兴奋声音,挥舞着小手,清亮的小嗓子大声地道:“娘,娘,坠儿,坠儿!” 希锦握着篦子的手停在了眉尖,她自铜镜中看过去,便见芒儿不知道怎么竟抓住了阿畴颈间的那块玉坠儿,而且小手攥住不放,倒好像喜欢得很。 希锦见此,就那么看着。 要知道阿畴宝贝他那玉坠儿得很,就是睡着时都不肯拿下来,刚成亲那会儿,两个人在床笫上还很有些意趣,每每那坠儿会贴着她肌肤,沁凉。 那晚她感觉那坠儿上仿佛刻了字,便突然来了兴致,拿起坠儿想凑到烛火前细看,谁知道却被他劈头抢过去。 抢过去后就收好了,根本不给她看。 希锦落了一个没脸,她从此就存着些许的怨在心里。 就一破坠儿,谁稀罕! 宁家可是家大业大,在这汝城也是数得着的,要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倒眼巴巴看他那么一个物件? 当年他过来汝城,穷酸又瘦弱,饿得快要死了,是爹爹救了他,让他在宁家铺子上当小伙计,如果不是爹爹可怜他,看重他,他今天能成了宁家的赘婿? 希锦想起来就气哼哼的,此时连那眉黄都不上了,就那么看着铜镜里父子两个的影子,等着看他什么反应。 却见阿畴依然耐心得很,抱着芒儿,低声哄着说:“芒儿若喜欢,以后这个玉坠儿留给芒儿好不好?” 芒儿哪里懂那么多,咿咿呀呀连连点头,口中还喊着爹爹。 阿畴这么哄了好一番,总算哄着芒儿松开手,他长指一伸,马上将那坠儿掖入怀中了。 希锦收回目光,一手捏住发簪自画眉集香丸上挑了一抹抹,另一只手捏了篦子固定住眉开始画眉。 这是一个细致活儿,马虎不得,她屏住呼吸,仔细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小心地将那眉自由深至浅向外抹。 这时候阿畴走过来了,走到她身边。 希锦听到动静,手略一动,篦子微颤,那眉便抹歪了。 她便没好气起来,将那发簪那篦子还有那梳背统统扣在妆奁上,气鼓鼓地道:“你干嘛,你看,好不容易画的,又毁了!” 阿畴径自拿起那簪子和篦子:“我来帮你画。” 希锦:“才不要呢!” 她虽是拒绝,不过声音软绵绵的,并没什么力道。 阿畴却已经自集香丸上挑了一点,征询地看着她:“试试?” 希锦其实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她不能想那玉坠儿,一想就来气,偏偏那气还发泄不出来。 她哪是那干受气的,自然寻个其它由头发作。 不过—— 阿畴手很巧,也很稳,他好像确实能画得好看。 她咬唇挣扎了好一会,到底是从了。 大事为重嘛。 毕竟今天大年初一,还是要更美一些才好,不要带着一个画毁了的眉。 她昂起下巴,很有些矜持地道:“可是我要远山黛,不要倒晕眉。” 如今时下流行倒晕眉,把那眉毛又粗又宽,颜色也浓,希锦并不喜欢那样,她更喜欢远山黛,细长舒扬,那才更衬她这花容月貌嘛! 阿畴:“嗯,我知道。” 于是阿畴便弯腰为她画眉。 希锦安静地坐在那里,很是配合,这毕竟是自己的眉,画坏了丢丑的是自己。 她这么屏着呼吸,便看到阿畴的手在自己眼前。 那双手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匀致,肌肤纹理很淡,整个就跟玉雕一般。 这让希锦忍不住想抬起手和他比比,看看谁的手更好看。 如果自己竟然连自家郎君都比不过,那不是要活活气死了。 她下意识就要伸出手,要比,要比,必须比比看。 谁知道这时,耳边却传来阿畴的声音:“以后不要用粉面了吧。” 距离太近,他这么说话,便有清冽好闻的气息笼罩着希锦。 这让希锦脑子有些晕乎乎,不过她还是问:“为什么,这可是上等梁米做的,花了我六百文呢。” 六百文,只是那么一小盒粉面,那不是一般人家能想的。 阿畴停下手中动作,视线略扫过希锦的肌肤。 希锦肌肤很薄,薄到透着粉光,那本已经是最为无暇澄澈的肌肤了,纵然梁米质地纯正鲜白,但其实也没有增色太多。 她本就生得极好,珠玉一般的人儿。 当下道:“我觉得不用更好看。” 希锦轻哼:“那只是你觉得,你觉得而已,并不一定是对的,若说梁米不好,那你以后给我买燕京城更好的粉面来,总有好的!” 阿畴没吭声,他继续专注地为她描眉。 然而希锦却很有想法了:“我想要珍珠粉面,听说燕京城有用秘法做的珍珠粉面,比我们汝城卖的珍珠粉好太多了,不过这个不好买呢,那都是大内才能用到的。” 她这么说着间,阿畴一直没说话。 希锦觉得无趣,也便停下了。 一直到阿畴画好了眉,希锦对着铜镜看,却见薄妆浅扫间,那眉形如远山新月,浓淡适宜,恰到好处,越发衬得自己玉净花明,妩媚动人。 当下自是喜欢,叹道:“阿畴啊阿畴,你若不为我宁家婿,倒是可以去勾栏院,专做那梳掠的买卖,怕不是要发大财了!” 她这么说话间,猝不及防,男人一道视线扫过来,凉飕飕的。 显是不满了。 然而希锦却是不怕的,她笑哼了声:“说说而已嘛!” *********** 希锦梳裹妥当后,底下奴仆都进来了,要给家里阿郎和大娘子拜年的。 希锦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小两口并一个芒儿,是以用的奴仆并不多,一个孙嬷嬷是多少年的老奴了,底下两个丫鬟穗儿和秋菱都是十三四岁好歹能做事的年纪,奶妈是照料芒儿的。 除了这四个,还有两个仆人,一个看门的老奴,希锦喊他陈叔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厮周福,平时阿畴照料铺子他也跟着鞍前马后的。 无论男女共六个,都穿上崭新的衣裳,上前跪拜了希锦和阿畴,又给小郎君芒儿请安。 阿畴便按照惯例,赏了他们银钱,那都是提前打好的元宝小碎银子,用红绸布包着,专门用来过年讨个喜庆的。 每每这个时候,希锦都是要端起当家大娘子的派头。 希锦爹没得早,她爹没了后,她娘悲痛过度,身体也每况愈下。 她娘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便撑着病体,每日都要拿一块锦巾,想起什么就写什么,都是对自家女儿的殷殷叮嘱,她娘临终前,把这些锦巾装订起来,成了锦书留给希锦。 希锦很信她娘,觉得她娘万事都是对的,至于她娘留下的那锦书,自然是奉为圭臬,每每遇到什么愁事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娘说了,爹娘没了后,她就是五房的当家人,万不能做出以前小儿女的情态,年节时候都要摆起姿态,要让底下人服气。 她娘还说,如果底下人不服气,甚至生了坏心,那家里便要出大事了。 是以如今希锦就这么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品着茶,等到全都赏过了红包,这才淡声道:“昨日又是洒扫,又是换门神钉桃的,倒是劳累了诸位,今天大年初一,劳烦诸位把家里的活计忙完了,等到晌午后,便放你们假,出去街上逛逛,过一个热闹年。” 大家得了赏银,本就欢天喜地得很,又听这话,自是高兴。 这两日他们早看到了,外面街道上搭好彩棚,沿街有许多应季的小物什售卖,心里正盼着呢。 当下明显比往日侍奉得更为殷勤了,就连孙嬷嬷的念叨都少了许多。 而希锦一家子,则是起身,准备过去族里祠堂了。 临走前,希锦想起什么,看了阿畴一眼,叮嘱道:“去了后,你那嘴可要甜着些。” 阿畴抬眼:“嗯?” 希锦:“我二伯娘说了,你就是那活的蚌壳儿,别想开口!” 阿畴不懂:“我和她有什么可说的?” 希锦:“我不管,反正你见了后,记得多招呼着,就算没什么事,好歹也多说几句,不然回头大家一起吃酒,别人说起来,我脸上也无光,到时候还不是丢我的人!” 阿畴蹙眉,似有为难之意。 希锦几乎要跺脚了:“你什么意思,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教你说话不成?” 阿畴:“那你教我吧。” 希锦:“……”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法儿。 于是她想了想,道:“你就说,二伯娘,你如今看着精神倒是大好,想必今年买卖兴隆,家里也和睦。四哥才参加了解试,年后要出结果,想必是要高中的,到时候你少不得也是孺人了,提前恭喜了恭喜了。” 阿畴却有疑问:“就四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他能高中吗?” 希锦纤细的眉顿时打了一个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四哥好歹也是寒窗十年,人家不高中难道你高中吗?” 阿畴便不再多言,颔首:“好,我记住了。”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反正你硬背也要背出来,到时候别给我丢人现眼。” *********** 宁家是汝城大户。 这大户不是随便说说的,宁家有钱,那是确实有钱。 汝城人家有个笑话,说是客人来拜访宁家,从宁家某房出来后,往前走,沿着那围墙走了二里地,结果抬头一看,还在宁家围墙跟下打转呢。 这笑话自然夸张了,不过宁家确实大,世代聚族而居,甚至有宁半城之说,意思是宁家占了汝城半座城。 宁家虽大,但不掺和在一起,各房各户都住在自己的宅院中,平时并不怎么见着的,日子也都是关门过自己的,大家共用的只有门房,走道,以及这祭祀的祖宗祠堂罢了。 希锦让阿畴抱着芒儿,准备出门,孙嬷嬷见此,下意识要跟着。 希锦便吩咐道:“嬷嬷,回头咱们铺子上的掌柜,还有坟亲,都是要过来拜年的,家里没你主事,秋菱和穗儿那两个丫头还不是偷懒,所以你还是留下,我让穗儿跟着我,你带着秋菱把家里待客的糕点都准备好,这样也省得我们措手不及,回头倒是让人看笑话。” 她笑望着孙嬷嬷:“也只有你来做这些我才能放心,不然没得让人家说我们家没规矩呢。” 孙嬷嬷一想也是:“就那两个懒丫头,没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偷奸耍滑呢,我还是留着吧!” 于是希锦便带了穗儿一起过去,走出家门,走在那走道上时,希锦吩咐道:“穗儿,今天可是过去祠堂祭拜的大事,我带你出来,这是看重你机灵,也听话,你可得给我长脸。” 穗儿受宠若惊,忙道:“大娘子,我自是明白的。” 希锦:“孙妈人是好的,就是年纪大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念那些老经,谁听了不烦呢,等过两年,她就得养老了,到时候我再在外面采买两个小丫头,至于你和秋菱,我肯定得提拔一个来主事儿。” 穗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一叠声点头:“大娘子,我知道,我肯定尽心干的!” 希锦颔首,又对阿畴道:“阿畴,你也上心些,在外面看到好的小厮,要那年轻俊秀的,可以和穗儿匹配的,便买过来,这样你身边多一个跟班的,也好和穗儿做成对,倒是免得她操心终身大事。” 穗儿脸都红了,咬着唇低着头。 阿畴看了希锦一眼:“好。” 这时候,恰好经过一处月牙门,那是大房的门,早用浆糊贴好了红对联,又有捉鬼的钟馗张牙舞爪的,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炮仗碎屑,显见早上刚放过炮仗。 希锦便吩咐穗儿:“过去和大伯娘提一声,就说我们已经先过去祠堂了。” 穗儿忙道:“是。” 一时提着裙子一溜儿烟跑过去了。 希锦这才微侧首,看着阿畴,眼中却是别有意味:“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阿畴:“我该明白什么?” 希锦叹了声:“你说,我想打发孙嬷嬷早点养老,为了谁?” 阿畴:“……为了谁?” 希锦:“还不是为了你,她总说你,想打压你,你是我的郎君,我早看不过去了,如今自是为你设法,也好让你耳根清净。” 阿畴看着她,眸底墨黑,那神情辨不出情绪。 希锦便不太乐意了。 人好好地和他说话,他不理,就那么看着,倒好像能一眼看透别人心思。 就这样的赘婿,谁能喜欢,一点不讨喜! 她那眼儿剜他:“你倒是说话啊,别给我装哑巴!” 阿畴却终于开口道:“你和穗儿说的话,昨天才和秋菱说过。” 作为她的枕边人,对她的种种自然一清二楚。 希锦很坦然:“是啊,她们两个,我是要提拔一个,到底是谁,且得看她们表现呢!” 哪能现在就说定了,得让她们都加把劲一起努力,都殷勤些,她才能决断呢。 对于这种用人之道,希锦可是好生揣摩过那锦书才领悟出来的管家真谛。 阿畴抱着芒儿,略俯首过来。 这巷子很窄,猝不及防间,两个人几乎鼻子碰鼻子。 她正诧异,却听耳边男人的声音沉沉落下:“希锦,你这是要把你拿捏丫鬟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了,我应该感恩戴德,谢大娘子提拔吗?” 希锦骤然后退一步。 古老的蓝砖老巷中,沁冷的风吹过,带来“砰”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过年特有的硫磺味儿。 希锦心里便觉凉飕飕的。 她勉强辩道:“这哪能一样呢,我有两个丫鬟,我让她们都要勤恳,这是要争位置,可我只有一个夫婿,你又不用和人争。” 阿畴挑眉:“怎么,你还想有两个夫婿,还想让我和人争?想让我和谁争?” ------------ 3 第 3 章 第3章外面男人一直惦记你呢 希锦听这话,看过去。 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不过大白日的,她突然后背发冷。 有种阴恻恻的冷。 她忙道:“当然不是!说什么玩笑呢,这种事情是乱开玩笑的吗?” 阿畴神情晦暗不明:“那你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可以用在别处了,丫鬟能有二心,我能有吗?” 希锦无话可说,只能喃喃地道:“也对,行吧……” 当下夫妻两个再无言语,希锦走在阿畴身边,满心只叫苦。 她的命好苦! 她只是对他说几句好话而已,大过节的,自己哄他几句,他非但不领情,反而教训自己! 天底下有这样当人赘婿的吗? 就算不是赘婿,就是寻常夫妻,你家良人说这么好听的哄着你,你就不能笑笑吗? 希锦轻叹,心里却再次想起三年前。 最开始,她和霍二郎情投意合, 那霍家可是读书人家,霍家爷爷考过解试,是太学补考生,人家高低也是书香门第,族上曾经风光过,只是如今没落了而已。 两个人的亲事都已经谈妥了,眼看就要成亲了,结果突然横生枝节,霍二郎娘死活不愿意,闹腾起来,只说她蛊惑了霍二郎,闹得满城风雨。 没奈何,只能退了婚,她娘匆忙给她寻了赘婿,也就是阿畴。 阿畴其实人也不错,长得美,是汝城数得着的出挑,可他也就一张脸啊,论起别的来,根本没法和霍家二郎比,怎么比都没法比,比什么什么都输。 论门第,人家那是书香门第,哪像阿畴爹只是一个渔民。 论性情,霍家二郎温柔体贴,哪像阿畴,真是又倔又拧,怎么拢都拢不住心,怎么梳都梳不顺人! 论才干,先别管人家霍家二郎如何,反正阿畴这人真是没法说。 刚成亲时候燕京城纱绸价格大涨,汝城商户都纷纷携纱绸进京,结果阿畴可倒好,他直接说身体不适,经不住长途跋涉。 前年市舶都监过来汝城,哪个不凑上前讨个好,让他也跟着族人过去,好歹混个眼熟,结果他竟然借故不去,愣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去岁她想着他读书还算在行,还是考取功名吧,好歹过了解试,混一个太学补考生,还能免些税赋呢,谁知道他却说自己不是那块料! 至此,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希锦心里 ——烂泥扶不上墙!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相貌了。 这相貌她也是喜欢的,可问题是,男人家,光有个相貌有什么用,等过些年她把控不住了,说不得他就要沾花惹草呢! 大过年的,希锦心里很苦。 ********** 沿着那过道往前,便陆续见各房各户的都出来了,大家难免见了打声招呼,互相拜年问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随意说笑着。 希锦一家三口果然遇到了二伯娘,希锦便给阿畴使眼色。 阿畴便没什么表情地把希锦教的那一套都说了,一字不差,连那语气都学了一个十成十。 二伯娘笑得合不拢嘴:“要说起来,阿畴才是一个聪明人,听说你看书,看一遍就全记得了!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是舒坦,说不得我们家四郎就考中了!” 旁边四郎恰好在,听到这话,蔫蔫地道:“怎么随便谁说句什么,我就考上了?” 四郎今年整二十岁,比希锦大一岁,和阿畴同年。 他素来不喜阿畴,这却是有缘由的。 当年阿畴过来宁家铺子当了伙计,因长得实在好看,又据说是读过书的,希锦爹便格外好心,和族里提了,让阿畴也入了家学,好歹也跟着读书。 谁知道阿畴却实在是聪明,夫子都说,他根本教不了阿畴,阿畴应该去燕京城,拜在大夫子门下,这样也好谋个前途。 当时希锦爹听了,是想出钱供着阿畴,送阿畴去上京的。 希锦大概知道自己爹爹的想法,无非是膝下无儿女,看到一个有资质的,便想着扶持着,这样以后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不好,别人看着这情分,也算是一个助力。 希锦对此并无意见,阿畴十岁就来到他们家铺子当伙计,她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 阿畴却不愿意,他不想去燕京城,就想留在汝城。 希锦爹见此,也没法,便让阿畴继续在家学里读书,悉心教导他,等到希锦十六岁那年,阿畴也十七岁了,便让阿畴做了希锦的赘婿。 这四郎,从小读书好,家里都寄予厚望的,但奈何在家学遇到了阿畴,他便有些记恨阿畴了,处处看不顺眼。 他觉得自己要比阿畴读书好,是阿畴投机取巧了。 就希锦所知道的,后来阿畴大一些,便大不如之前出挑,不知道是不如之前聪明了,还是韬光养晦了。 阿畴不再出挑,四郎便春风得意起来,成了人人都夸的才子。 那二伯娘听着笑道:“那不是觉得阿畴聪明么,读书好!” 四郎扫了一眼阿畴:“哪能一样呢!正经读书和随便读读能一样吗?” 阿畴听了这话,却是道:“四郎是正经读书,以后定是要金榜题名的,我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自是比不得。” 希锦从旁打量着。 阿畴那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倔得很,哪是那么轻易低头的,说这话只不过敷衍几句而已。 他还挺能装的,竟然这么会装。 谁知正看着,阿畴的视线却是扫过来,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间,她微怔了下,疑惑地挑眉。 阿畴淡淡收回目光。 希锦心里便五味杂陈起来了。 什么意思?觉得她没给他出头? 可是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让她不用对他施展那笼络人心的手段了! 哼哼哼,哼! *********** 宁家各房陆续都到了,世族大家,各房分支众多,有些族人就连希锦都觉得眼生,特别是女眷,才嫁进来的新妇,可能也就见过一两次面,一个个都穿着裙袄,打扮得俏生生水灵灵的,还真不容易分,希锦只能含糊称呼着,敷衍过去。 大家聚在厅堂后是分男女内外的,男的在里面拜,女的在外面烧香烛。 希锦因为是招了赘婿的,按照规矩不能让赘婿单独去,她得陪着一起,她在先,赘婿在后。 这有些惹眼,但也还好,大昭赘婿之风盛行,一些大家族总归有些赘婿的。 跪拜的时候,恰好四郎跟着二伯先拜过,他往回走的时候,和希锦阿畴迎一个正着。 四郎笑看着阿畴:“好好拜,求祖宗保佑,以后芒儿必是个读书好的,正经读书,定能得个出身。” 希锦听这话,这是故意阴阳怪气阿畴是赘婿,所以不得正经读书了? 她其实并不在意阿畴受什么委屈,大男人家,受了委屈还不至于她来出头。 但当着她的面,这就是欺到她头上了。 为什么要忍? 她便笑着道:“四哥,我们宁家世代经商,芒儿以后能继承家里的铺子,不是个败家的,我都要偷着乐了,哪里敢指望他读书上进呢。以后些许识得几个字,知道一些做人道理,不至于长歪了,可别像一些子弟,在外寻花问柳的,就算读再多书,这会儿祭祀的时候,祖宗也觉得丢人现眼,万一再染上什么脏病,传出去,啧啧啧,我们宁家的脸往哪儿搁!” 四郎听这话,那脸色瞬间变了。 希锦一笑间,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四郎待要说什么,可周围都是宗亲,哪里还来得及,一时一口气憋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希锦带着阿畴过去祭拜,各拿了三炷香,先拜了灶司菩萨,又拜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和祖宗堂。 待都拜过后,两个人出来,一出来,宗族中相熟的便拉着阿畴过去男人那一桌,希锦见此,道:“你去吧,把芒儿给我。” 阿畴颔首,将芒儿抱给希锦,又低声嘱咐说:“他该尿了。” 才两岁的小孩,还是要人留心着,大冬天尿了棉裤那就麻烦了。 希锦:“知道啦!” 这会儿穗儿早过来了,从旁候着呢,忙跟上来,拿了各样小娃儿的物事,希锦见此,便抱着孩子过去一旁,先换了尿布。 她平时还真没干过这种活儿,此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换好了,她抱着芒儿,打算进去内厅,谁知便看到了堂妹希钰。 希钰比她小几个月,如今也十九了,已经许配了人家,不过赶上那家要守孝,耽误了,现在还没过门。 按照老规矩,家里孩子十六岁前不得穿丝绵,不过十六岁后就可以穿了,而且小娘子还要穿着绸衣红裙子过来拜祖先。 希钰穿着紫红缎纱滚边窄袖褙子,打扮得光鲜水亮的,略低着头,提着裙摆,匆忙从厅堂过来。 这显然是刚祭拜过。 没出嫁的小娘子,难得过来这种场合,难免觉得羞,一般都是匆忙来去的。 希锦对这堂妹微颔首,便要抱着芒儿过去内室,谁知道希钰见到她,眼睛却是一亮,忙上前叫住她:“六姐姐!” 希锦在宗族里排行第六,底下的都叫她六姐姐。 希锦便笑道:“希钰,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希钰上前和希锦说话,亲热得很,还要伸手抱抱芒儿:“芒儿生得真好,这一看就是一个有福的孩子,七姨一见,便喜欢得紧。” 希锦听着,纳闷了。 这希钰往日对小孩儿可是不待见,碰都不愿意碰——这倒是也正常,年轻没出嫁的小娘子,总觉得那些妇人和孩子的事遥远得很。 结果今日可是倒好,怎么见到芒儿就像见到了亲儿子一样呢! 她自然不想理会,抱紧了自己儿子:“芒儿认生,再说小孩儿家,屎屁尿的,你哪管得了。” 然而希钰却愣是抱住芒儿不放开:“我看到芒儿就喜欢得很,芒儿——” 她这么说着,芒儿眨眨眼睛,“哇”的一声,嚎起来了。 希锦当即抱过来,赶紧哄着,希钰从旁,便有些无奈,只好也赶紧哄,又随手拿了旁边桌上的橘子,剥了来:“小姨喂你吃橘子。” 希锦脸色就不好看了:“大冷天的,哪能给孩子吃这个。” 橘子橘子,又是橘子! 希钰想想也对。 希锦:“你不用管了,赶紧进屋吧,仔细冷着。” 说着,她抱了芒儿便要过去内室,谁知道希钰却又追了上来。 她口中却是道:“好姐姐,我有个要紧事要和你说。” 希锦已经坐下来,听到这个,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希钰:“前几日我跟着我娘过去舅父家走亲戚,你猜我遇到谁了?” 希锦:“哦。” 她才不追着问呢,爱遇到谁遇到谁。 希钰见希锦不问,只好自己道:“我遇到霍家二郎了。” 希锦听闻,心里一动。 其实自打她招了阿畴做赘婿,又生了芒儿,之前的一些心思都淡了。 不过今天对阿畴正是一肚子气,听到霍家二郎的消息,难免有些感慨。 希钰笑道:“霍家二郎一直没订亲呢!” 希锦:“哦?” 希钰:“我也没细问,听说自打和你的婚事黄了,就闭门不出,听说隐居在戒台寺潜心苦读,人家是铆足劲,一定要考取功名的。” 希锦:“哦。” 希钰:“姐,你说人家霍二郎如果考取功名,当上大官,那人家良人不是也要跟着沾光,要凤冠霞帔了!” 希锦:“哦。” 希钰便叹息:“姐,人家要真考上,那我真替你不值呢,霍二郎满心都是惦记你,人家早说了,非你不娶呢,其实现在也有媒人时不时要给他说亲,人家死活不愿意呢,我估摸着——” 她压低了声音:“可能还是有什么念想?” 希锦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妹妹,默了会,抱着芒儿起身,过去一旁和别的长辈说话了。 这希钰脑子怎么了,大过年的,跑来和自己说这些,怕不是有病! 离远点,可不要传染了自家宝贝儿子。 ********** 希钰看希锦那脸色,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重活一世,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道将来事。 她知道她这堂姐可是好大的福气,招了一个赘婿,乍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谁知道这赘婿竟然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皇太孙。 据说当年太子殿下蒙受冤屈,遭遇诛杀,当时才八岁的皇太孙逃过一劫,自此流亡民间,不见踪迹。 后来官家的其他儿子死得死,没得没,竟是没剩下几个能顶事的,而官家年纪大了,想起当年自己那长子的谋逆案,生了疑心,让人去查,结果发现太子殿下竟然是冤枉的。 人年纪大了,格外思念儿孙,悔恨之际,便非要迎回来皇太孙,让他继承大宝。 这么一来,那赘婿阿畴便被迎入宫中,认祖归宗,一朝翻身,之后竟然登基为帝。 她这堂姐和赘婿是少年夫妻,还有个儿子,于是堂姐母凭子贵,自然也跟着进宫,竟然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事于宁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荣耀,从此后宁家提起来便是说官家,再提起来便要说那宫里头的娘娘,说那希锦竟是宁家最出挑的女儿,是如何如何才貌双全,把她简直夸出了一朵花。 甚至连她自己的夫家人见到她,说起来,都要说她是谁谁的妹妹。 然而希钰心里却呕得很。 她就是她,怎么仿佛她沾了那希锦天大的光! 本来那希锦不是什么读书好的,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凭什么她当了皇后就把她捧那么高! 虽然希钰自己也占了一些便宜,可她还是不服气。 当然最不服气的是,其实那希锦根本没看上阿畴,反倒是她,当年对阿畴有些想法的,只是苦于他那出身,才没什么想头了。 自己才是那个慧眼识英雄的,谁知道,这大便宜竟然让堂姐希锦给沾了! 希钰觉得,自己重活一世,怎么也得把这好处捡起来。 先把希锦和那霍家二郎凑成对儿,坐实了他们的事,那阿畴伤心之下,她再趁虚而入,她都不求什么名分,先来一个春风一度。 等以后阿畴登基为帝,她若运作得当,便可为后,即便最不济,高低也捞一个皇贵妃来当吧? 只是如今看希锦这反应,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固然好,但只怕是不好施展。 不过她并不气馁。 树怕摇,女怕撩,这个世上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 4 第 4 章 第4章血脉有了这赘婿睡不睡也没什么要紧 希锦起身离开后,和宗族中长辈说了一会儿话,便想借着芒儿困了,打算先行离开。 她起身的时候,经过外厅,想着给阿畴一个眼色,让他也借故跟着走。 她过去的时候,就见阿畴正和宗族中一些子弟坐在一起说话。 打眼看过去,阿畴清隽好看,恍若谪仙,把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宗族子弟倒是衬成了凡夫俗子。 她心里感慨,太好看了,难免吸引一些狂蜂浪蝶吧。 她其实怀疑希钰暗暗恋慕着阿畴。 不过对此,她也没什么大想法,阿畴是自己赘婿,他肯定不敢胡来。 他若敢有什么,早早一封休书就是,反正她如今已经得了一个血脉,还不至于非要把着他不放。 血脉有了,赘婿可以踢一边! 这么想着间,就听那些子弟说起朝中事来,说是官家膝下原本得了好多皇子,皇长子被封为太子,只是早些年犯了错,被贬谪,之后官家迟迟不曾册封太子,其中自然许多周折,如今余下的皇子,竟是病得病死得死,还有一个流放一个进了大牢。 总之,没皇子了,膝下无人了。 这时候,官家想起被贬谪的那位皇长子,悔恨至极,又想起当年那年幼的皇太孙,那更是心肝都跟着颤。 其中一位年轻子弟摇头晃脑:“这人哪,上了年纪就想起来儿孙的好,官家便是身在高位,但那也是凡胎□□,所谓隔辈亲就是这样了,他如今已经为太子殿下洗清了冤屈,正要找回流落在外的皇太孙呢!” 旁边四郎惊讶:“若是找回来,那皇太孙岂不就是太孙殿下了!” 大家纷纷点头:“那自然是了,如今大宝已经无人继承!” 他们正说得天花乱坠,旁边族中二伯皱眉,过来提醒说:“你们到底年轻,口无遮拦的,这种朝廷大事,也是随便你们说道的?” 那四郎讪讪地道:“自家兄弟,自家厅堂,关起门来说说怎么了?” 二伯板着脸道:“那也不行,官家的事,还是谨言!” 一众子弟忙连声称是,二伯又去别桌了,那酒席上才消停下来。 希锦轻拍了下芒儿的后背,芒儿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哼唧起来,哭哭啼啼的。 那群子弟听到,都看过来。 希锦便道:“芒儿哭呢,我一个人抱不住。” 族中兄弟听此,都对阿畴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群男人家在这里喝酒说话,屋里头娘子肯定把孩子料理妥当,结果阿畴可倒是好,这赘婿就是日子不好过,还得被家里娘子喊过去照料孩子。 四郎好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阿畴在众人形色各异的目光中,起身,和大家道了一声别,从希锦手中接过来芒儿,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夫妻两人一直没说话,等走出厅堂,过了月牙门,走进那围墙的夹道,希锦才开口。 她如有所思:“听那意思,官家要找他那流落民间的皇太孙了?” 阿畴听这话,神情顿了顿,之后才道:“听着是那意思。” 希锦:“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阿畴骤然侧首,看过去。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的,薄施朱色,面透微红,织锦褙子的交领衬得那颈子修长,在这红墙蓝瓦间,清凌凌的,比墙角的腊梅更多几分颜色。 他看她一会,才道:“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希锦哼哼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他:“你不该有吗?” 阿畴:“哦?” 希锦昂起下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好好琢磨吧!” 说完,她一甩手,径自往前走了。 阿畴抱着芒儿,站在墙根下,倒是默了好半晌。 她……这是什么意思? *********** 回到自家后,一踏进门,孙嬷嬷便带着秋菱迎过来了,并和希锦说起家里准备的各样物什,过年时候这吃食自然比往常丰富,光是脍鱼便要准备三四尾,且都是三五斤的大鲈鱼,至于大块盖碗扣肉,蟹酿橙以及馎饦春盘等,更是应有尽有。 宁家年夜饭讲究七碟子八碗堆满餐桌,过年时候自然不能敷衍。 阿畴带着小厮料理院中,希锦便在房中查问起来,一时问起那米酒,孙嬷嬷说是打了城东孙家的。 “惯常吃的李家米酒,从年前腊月十八就排着队呢,我们去了三次,愣是没排上,只好打了东城孙家,说是他们家味道倒也不错。” 希锦问道:“前天二伯娘不是还说,她娘家一口气要了七八桶,说是要给他们家的,也会分我们一些?” 孙嬷嬷道:“是这么说,可人家运过来一桶,给各家一分,早早分完了,我们就没落着。” 希锦略默了下,才颔首:“也行,都是米酒,又能差出多少味儿来呢,孙家就孙家的。” 说着间,阿畴进屋了,正好听到话尾。 他看她一眼,道:“孙家确实不错,用的方子和李家米酒原本是一个方。” 希锦没理会这话茬,只是道:“先预备着吧,等会胡家到了。” 大家都忙点头,之后下厨房忙碌去了。 没多久,胡家果然来了,胡老爷子带着儿子儿媳妇,另外再领着一个穿了大红布棉袄的小孙子。 他们一进来,希锦和阿畴便迎出去,希锦一叠声地喊着大伯,又拉着那儿媳妇的手往里面让,阿畴则是和胡大伯以及那胡大伯儿子打招呼。 说话间,希锦拿了早用红缎子包着的状元及第银元宝给了那小孙子。 这是他们家坟亲。 所谓坟亲,是给家族看守墓地的,胡老爷子是帮衬着照料希锦父母坟上的,人家给自家长辈看坟,日常帮着照料长辈坟上,这种人家虽然论起身份地位都大大不如主家,但是主家儿女都要当亲戚走着。 那是对长辈的敬重。 其实宁家家族的亲戚都有家族中走动着,不需要希锦单独应承,她需要额外来往的就是自家外家以及这坟亲了,另外还有铺面上的掌柜伙计,那也是过年时候要自己上心的。 午饭招待过后,临走前又给胡大伯家包了一封谢银,客客气气送走了,这事总算过去了。 这时候芒儿早困了,奶妈带着芒儿去一旁厢房睡觉,孙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拾掇房前屋后,没多久家里利索起来。 希锦便放了话,让孙嬷嬷几个都出去逛街看彩棚吧,或者在家里睡一会也行,反正自便就是。 忙完这些,希锦也是有些困乏了,便上床准备躺一会,这时阿畴也过来了,他也准备躺下。 希锦感觉到了他的动静,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 谁知道阿畴上了榻后,掀开锦被,便凑过来了。 开始的时候不着痕迹,等希锦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有力胳膊环住。 希锦想推开他,谁知道他今天却比往日更强硬的,他又很知道她的弱处,不几下,她也就来了兴致。 屋里屋外都安静得很,大过年的,奴仆全都出去了,奶妈也带着芒儿睡下,只偶尔听到不远处哪一房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 两个人到底都年轻,也才成亲三年,晚上有的是精力,好一番恣意的荒唐。 兴起时,希锦睁开眼,看着上方男人。 男人平时身形挺拔颀长,略显清瘦,不过如今这个角度看,他略弓着背,腰臀运力,大开大合,胸膛上肌肉隐隐贲起,看着很有男人味。 总是过于冷清的眉眼此时陷入沉迷,薄薄的唇微张着,大口喘着气。 她认识这男人多年,他平时总是不声不响,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活生生一冰坨子。 能让他不当冰坨子的,一个是芒儿,另一个便是这时候了。 希锦心念一动,突然起来坏心眼。 她抬起胳膊来揽住他,之后仿佛不经意,抓住了他的墨发。 她用了力道的,他自是觉得疼. 他略停下动作,两只手撑在她两侧,就那么俯首看着她。 水乳交融间,他刻意压抑着,喉结颤动,额头的淡蓝经脉都凸显起来。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底下来,落在她身上滋啦啦引来一阵热烫。 希锦咬着唇,不吭声。 她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她扯到他了,他便硬忍着也要停下来,不动了。 这里面自然带了一些较劲的意味。 他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喜欢,试探她是不是会受那似有若无的要挟。 希锦勾唇一个冷笑,她并没有松开,刻意用了几分力气。 就是要揪他。 他头皮疼,墨黑的眸底暗沉沉地盯着她。 显然有些愠怒的。 这种疼痛估计可以让男人偃旗息鼓。 希锦终于放开他,之后用手一推,就想把他自身上推开。 她是很喜欢,但他如果拿这个要挟,那—— 自然是戒了! 看谁先低头! 男人大手有力地按住她的掌心,一边一个,压住,她没法动了。 这种被动局势让她有些羞恼,她低声命道:“放开我!” 阿畴却低首下来,在她耳边道:“我很疼。” 烫人的热气喷洒在她耳朵上,她俏脸犹如火烧,不过却咬着唇,倔强地别过脸去。 戒了戒了,反正是要戒了! 孩子都有了,这赘婿睡不睡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阿畴压低了声音:“你故意的。” 希锦软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疼。” 阿畴视线落在她眼睛上,探究地看着她。 希锦:“我看你儿子抓你头发的时候,你耐心得很,如今倒是知道疼了!” 阿畴静默地看着她,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希锦:“放开我,起来了……” 阿畴却陡然发力。 猝不及防,希锦发出一声低呼。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希锦便觉自己仿佛溺水了一般,几乎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感觉排山倒海,她只能紧攥住他的胳膊。 许久后,希锦缓慢地平息着呼吸,懒懒地合着眼,享受着那一层层的余波。 他伸出胳膊来,抱住她,将她紧紧抱住,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热度。 谁知道这时候,仿佛不经意间,她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她略怔了下,之后便猜到了,是他的坠儿。 一时所有的愉悦全都烟消云散,她奋力把他推开:“起来了……” 阿畴被她这么一推,身形略僵,没待反应,却见她已经挣脱了他。 之后她一个扑腾,跟上岸的鱼儿一般,尾巴一甩,直接翻身背对着他了。 阿畴看着她的背影,侧躺着的她线条跌宕起伏的,那细腰窄窄软软地凹陷下去,凸显得下面隆起弧度勾人。 会有些冲动,想撕碎薄软娇艳的红锦被…… 不过他在看了半晌后,到底是起身下了床,推开门。 廊檐下,小丫鬟穗儿还在呢,正摆弄着兔儿灯,那是准备元宵节用的。 他开口:“怎么没出去玩?” 这么说话时,才感觉自己嗓音格外沙哑。 才经历了那么一场,没缓过来。 穗儿仰脸看他,甜甜一笑:“想着万一娘子和阿郎有什么吩咐,我在这里候着。” 阿畴便明白了,是希锦以前途诱之,她上了心,是要好好表现的。 他便微颔首:“去取些热水来吧。” ------------ 5 第 5 章 第5章拈花了?惹草了? 阿畴从旁照料着,帮希锦洗过了。 洗过后,希锦浑身舒畅,心情大好,倚靠在矮榻上,抱着红香匣子,捡了那晒干的香药果子和点心来吃。 刚才招待那胡家几口,她光顾着说话,其实自己没吃几口。 阿畴见状:“别吃这个了,凉了,太油腻,仔细不消化,让穗儿拿过去热了再吃。” 希锦:“罢了,别人都出去玩了,就穗儿在家守着,也不能可着她一个使唤。” 阿畴:“那你想吃什么?” 希锦想了想:“我倒是想吃胡婆子的牛乳酥蜜了。” 胡婆子的牛乳酥蜜,那是入口便化,自家做得万万没那个味道,不过要吃一个新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畴道:“那就让穗儿过去街上说一声,叫闲汗送过来就是了,她在家里也是闷,让她出去喊了索唤,之后便随便玩耍去。” 希锦想想也是:“那敢情好,我要吃胡家婆子的酥蜜,再要桥东头铺子里的蹄子清羹,还有那边分食店的煎肝。” 这几样距离不远,几步路,穗儿过去后正好顺趟吩咐了。 阿畴当即起身,取了一把铜钱出去,叫了穗儿吩咐几声,穗儿看着外面的热闹自然也眼馋,如今听得这个好差,欢喜得很,接了那铜钱出去了。 一时家里寂静下来,希锦也没别的想法,随手拿起她那话本子,懒懒地偎依在引枕上,借着香烛的光随意翻看着,又忍不住取了旁边的小吃来吃。 反正就吃一两个罢了,也不至于吃顶了。 阿畴没什么事,也挨着她坐下来,和她一起看话本。 那话本粗制滥造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上面印了春宫画儿,再有一些才子佳人私奔苟合的风流故事。 阿畴一眼扫过去,如今希锦看着的正是什么“俏娘子独守空房春闺寂寞,穷学生十年寒窗月下猎艳”。 当下蹙眉:“这都什么?” 话都不成句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人编排的故事。 希锦听这话,却是忙用手袖子掩住,有些提防地看着阿畴:“你干嘛,我正看着呢,你不要搅扰我。” 阿畴:“给我看看吧。” 希锦:“才不要呢!” 阿畴:“那上面不是说,拨开千层莲,吮得一口蜜,我也想看看怎么拨,怎么吮。” 希锦:“!!!” 她红着脸,睁大眼睛,狐疑地看着阿畴,却见阿畴一本正经的清冷模样。 这清风朗月的模样,谁能相信他刚才说出那样的话。 她深吸口气:“你看这个有什么用,你看了也不会学,反而落得一口荤话。” 好好的郎君都要被带坏了呢! 阿畴却道:“可以学学。” 希锦却是不太信的:“罢了你不要学了。” 她便要躲开他。 她喜欢看这话本子,人家上面写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和阿畴试那个。 阿畴像头饿狼,跟饿了八百年一样,叼住就不放,好像吃完那一口后,生怕吃不到下一口,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吞了。 她根本受不住。 阿畴却突然俯首下来,哑声道:“之前帮你吃过,你哭得跟什么一样,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希锦瞬间脸上火烫火烫的。 她咬着唇,软软瞪他:“你和人家又不一样!” 阿畴:“怎么不一样?” 希锦:“我娘说过,女儿家的身子最精贵,可不能伤着,那是一辈子的事,结果你呢,谁能受得住你那样!” 阿畴视线紧盯着她不放:“我哪样?” 希锦突然就恼了:“哎呀,我不想提了,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当下她伸出胳膊来,挽起袖子:“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弄的!” 阿畴垂眸看过去,便见她白藕一般的臂膀上,竟有了些红印子。 显然那是刚刚折腾出来的。 她就是这样,稍微一碰就是印子,好在那印子转天就没了。 阿畴:“好,那不提这个了,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别的事。” 希锦略松了口气:“什么?” 谁知道说着这话,外面响起敲门声,原来是送餐的闲汉到了。 阿畴过去接了,接了后上了门闩,之后才回来房中。 那外送的餐食是放在白瓷温盘中的,上层瓷薄,下层瓷厚,双层内中空,里面是满满的热水,如此里面餐食可以保温。 阿畴将那各样物件都拿出来,照料着希锦吃用。 希锦将一块小鲍螺酥放在口中,随口问:“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阿畴:“你之前提起官家的事,你说我要有什么想法?” 希锦轻舔了下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哦。” 阿畴:“你当时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说我应该想想自己现在身份处境……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希锦用旁边软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你现在该想些什么,你心里就没数吗,倒是要来问我。” 阿畴神情便郑重起来,一双黑瞳漆沉如墨,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 希锦感觉到了,她手上动作停下,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如今官家春秋已高,定是要另立太子的,这个时候,你不该想想你的打算吗?难道还能当成没这回事?” 阿畴听这话,神情异样。 他唇动了动,有些艰涩地道:“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希锦,你告诉我。” 希锦听这话,简直给气笑了。 恨铁不成钢啊! 她长叹一声:“阿畴,我们是什么人家?” 阿畴屏住呼吸:“什么人家?” 希锦:“我们是商户,世代经商。” 阿畴看着她:“嗯?” 希锦:“你是我们家女婿,如今自是要把我们家铺子好生打理,这官家即将有大变动,到时候若是立了年轻太子,这太子册封,太子大婚,那都是举天同庆的大事,这其中不知道牵扯多少采买,从绸缎丝帛到宴席用度,从炮仗礼炮到礼尚往来,你说这些采买得多大一笔买卖!” 阿畴静默地看着自己妻子。 半晌,他挪开眼看向别处,道:“有道理。” 希锦:“有道理?” 希锦纤细的眉越发打结了。 她对这个赘婿实在是太不满意了! 她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起来:“阿畴,你不要光知道有道理,你得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一摊子都是你支应着,你凡事还不得多上心,支撑起门户来,好歹挣些银子回家,让我高兴高兴。” 她感慨:“你总不能还要我来提点你吧?”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赘婿! 阿畴低眉敛眸,承认错误:“是我的错,是我没想到这一茬。” 希锦这才略有些满意,继续道:“朝廷那些采买,自然没我们的份,那都是皇商给包了的,不过这一层层往下包,人家指甲缝里漏一点,我们也能得一些好处,再说了,不光是朝廷采买,那些达官贵人,那些皇亲国戚,遇到这种大事,还不都是得花用起来,骑大马,踩银蹬,管事的要耍威风,各样绫罗绸缎的价格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你觉得呢?” 阿畴神情认真起来:“你想得是,这种普天同庆的大事,就是寻常官宦人家,必都是要穿戴一新,这是一笔很大的消耗,绫罗绸缎,珠翠头面,还有一些其它物什,必都应声而涨。” 希锦看他终于想到了,总算松了口气。 她叹了声,开始推心置腹起来:“阿畴,你看看我们如今的处境,外面看起来风光,人都知道宁家人家大势大,有的是银钱,可这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阿畴墨黑的眸子望着她:“大过年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那米酒的事吗?” 希锦颔首:“这米酒呢,谁也没指望非喝她这一口,可平时我们来往也不算少,一大桶的米酒,分了东家分西家,明明说要给我们,结果就没我们的份儿了。她但凡过来和我说一声没了,也算是人家惦记着我们,可现在是吭都不吭声,这说明什么?” 阿畴:“嗯?” 希锦:“说明我们就没撑起她的眼角,她眼里就没我们,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 阿畴便沉默了。 想起这些,希锦难免有几分惆怅。 她是爹娘手中宝,娇生惯养的,但如今爹娘不在了,又只得一个赘婿,如今又有哪个能倚靠? 外面也不是没有出头露面做买卖的娘子,可那都是年纪大的婆子,或者相貌粗糙的,若是本就生得美貌,又要去开铺子做买卖,那少不得被人家冠以诸如豆腐西施之类的名头。 宁家这样的大户,还做不来这样的事。 为今之计,希锦只能央着这赘婿,让他多上进,将来好歹也是自己和芒儿的倚靠。 她叹道:“我们宁家家大业大,但我到底是女儿家,族中的那些怕是没什么能落到我手上,我们只能把手头这几间铺子打理好,回头再多置办些家业,好给我们芒儿多留些家产。” 一旁阿畴无声地看着她。 远处街道上有炮仗的响声,也有谁家的欢笑声,不过此时此刻,宁家五房的院落中却是静谧的,仆人丫鬟全都逛街去了,奶妈陪着孩子睡着了。 就在这举城欢庆的热闹中,她却倚靠在榻上,低垂着眉眼,心事重重地和她讲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午后阳光洒进来,打在她剔透净白的脸颊上,他看到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耷拉着,澄澈干净的眸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畴抬起手,十指无声地交缠,指尖轻轻扣住。 或许此时的静谧让人凭空多了几分酸楚,也或者是身边男人沉默的抚慰让人越发心酸你,希锦眼睛中竟然慢慢蓄了泪。 她轻咬了下唇,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们若是能多些家产,在这大围墙里不至于被人看不起,以后我们芒儿娶了娘子在家里,那娘子不需要像我一样,为了那几碗米酒受委屈,那就是我们能给我们芒儿做的了。” 她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轻抬起,看着他,泪光点点,娇娇怯怯:“阿畴,你说是不是?” 阿畴:“希锦,你说的对,以前种种是我不好,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以后会上心,把家里铺子生意做好,给芒儿多攒下家底。” 他顿了下,素来寡淡的眉眼有了几分暖意:“以后也不会让你受这米酒的委屈。” 希锦:“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估摸着等会儿铺子上的掌柜就来了,你先聊聊吧,趁着刚过了年,各门各户有些余钱,又没人急着置办什么,我估计是价格最低的时候,我们赶紧囤一些货。” 她提议道:“要不你先看看账,算算我们能支出多少银子?”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好,我这就去算,会尽快盘算盘算。”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畴便先过去书房查找账目了。 希锦靠在榻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香药果子,脑中却是回味着自己刚才拿捏赘婿的手段。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尽得她娘真传。 忍不住再次拿出她娘的锦书来看看。 她娘真好! 她这辈子就靠她娘的锦书了! 不过得意之余,希锦突然想起阿畴刚才说的话,以及那眼神。 他当时仿佛想岔了,虚惊一场? 希锦咬着那香药果子,蹙眉想着,这是干嘛了? 拈花了?惹草了?还是学人赌钱了? 不行,她还是再研读研读她娘的锦书吧! ------------ 6 第 6 章 第6章你可受着吧! 下午时候,阿畴算了下账目,恰好这时候铺面上的洛掌柜来了,阿畴招待了人家,又和人聊了去年的买卖,也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洛掌柜倒是提起一桩巧宗,说是他听人提起,如今婺州官营织造院有一批货,原本是做贡品运到燕京城的,谁知道恰好赶上绫锦院去年的产出多,那一批就没用上。 “本来年前他们想着运到海外出,好歹也大赚一笔,谁知到了浙江市舶司,没拿到对外的批文,这批货都装船了,船却硬生生没法出海,可把他们悔得够呛,过了年后,他们也没那心思出海了,便想着干脆把这一批货零散卖了,价格低,听说只有市价的八成呢!” 希锦原本在内室的,听到这话,不免动了心。 如今官营丝绸作坊规模大,京城少府监属下的作坊就有好几个,同时他们又在丝绸产区设置官营织造机构,这婺州可是丝绸名城,有着衣被天下的称号,所谓茧簿山立,缲车之声连甍相闻,说的就是婺州了。 这种官营织造院,由官方督工,那是很舍得用料下功夫,不惜成本的,这样的料子,可比外面那些作坊不知道好多少呢! 如果能囤积到这样的丝绸,且是低价囤积,等到年后,朝廷有大变动,满朝文武那么多相公老爷的,哪个官家娘子都得出门见客,既出门见客,就要做新衣,到时候价格哄抬起来,寻常百姓置办好衣裳可就难了。 她也不挑那些繁琐时髦花样,只买一些素净缎子,供着寻常百姓用,那也是能大赚一笔。 当下她心念已动,自然专心听着。 阿畴果然也细问起来,洛掌柜其实也不知道底细,见阿畴感兴趣,便说打听打听。 等洛掌柜走了后,希锦掐着纤长的手指头算账:“按照往年婺州这个时候的价格,一疋上等好绢要三百文,一疋绸要三百二十文,他们官营织造院的便是贵一些,但是做工好用料好,也是值得了,况且现在打个折扣,更是好买卖!” 阿畴颔首:“这两天我勤走动着,打听打听,或者尽快走一趟婺州吧?” 希锦:“大过年的,急也没用,你先打听着,然后初四动身,这样初五或者初六赶到浙江市舶司,去打探下消息。” 阿畴:“好。” 希锦:“到时候,多带一些现银,该打点的打点。” 阿畴:“我明白。” ********** 年后亲戚里道的难免走动,希锦比往年都要殷勤,抱着芒儿,但凡来个亲戚她都要凑过去听听消息,打听着动静。 宁家是商户,亲戚也多是商户,彼此生意难免有牵扯,过年时候消息走得快,很快希锦便知道,这婺州官营织造院的那批货,自然不是自己一家盯着,好几家都听说消息,都想去进货。 其实这样也倒好,若是自己在那里瞎扑腾,还不一定吃什么亏,各家一起过去分,虽然好处没那么大,但至少跟着大家伙走,不至于吃太大亏,亲戚互相帮衬着,大家有钱一起赚。 初四一大早,阿畴便从车行预定了一辆犊车,特意使了钱,租赁了宽敞油壁车,这样走亲戚看着阔气。 希锦见了那车,倒是高兴,去年过去外家,没赁到好车,多少有些寒酸,她爱面子,至今觉得气不平,今年阿畴办事妥当,能坐这宽敞好车了。 其实宁家自己就有好几辆犊车,也养了牛,养了驴,可那是家族的,都是公中统一调派,轮不着希锦家用,希锦出门只能自己去租赁行订车。 因为这车的缘故,希锦心情明显越发好了,抱着芒儿看窗外,春风拂面的样子十分畅快。 阿畴见此,道:“等以后咱们挣了钱,干脆自己买一辆油壁车好了,再养一头牛。” 希锦:“哪那么多摆场呢!” 毕竟平时也不怎么出门的,不至于用到车,若是凭空养着一头牛,那又不知道多少耗费。 阿畴道:“若是真挣了钱,养一头也没什么,便是自己不用,也可以托给租赁行,让他们帮着租出去,也能挣一些银钱,我算过,估计养牛的钱就出来了。” 希锦来兴趣了:“那倒是不错!那多买几牛头,养着,租出去挣钱!” 阿畴闻言,无奈看她:“若这么说,还不如过去郊区购置一处庄子,我们当养牛户吧。” 希锦自然对当养牛户不感兴趣,养牛嘛,肯定辛苦又累,身上都是味儿,到时候都不敢往人堆里凑。 她哪能做这个。 不但她不能,阿畴也不能。 她顿时摇头:“那就算了,万一你养牛养得不美了怎么办,若是有半分臭味,以后不许上我床!” 阿畴自是知道她性子的,怕不是要捏着鼻子嫌弃他。 当下道:“我懂。” 希锦却很快盘算起别的了:“若是有钱,去买了东街那处宅院才好。” 阿畴听这话,看过来:“你还惦记着呢?” 之前看过一次,她喜欢,不过到底不便宜,不敢下手。 希锦不太乐意地瞥他一眼:“那当然了!那么好的宅院,谁不惦记着!”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今年我们好好做,多挣一些钱,如果能挣到钱,就盘下那处宅院好了。” 希锦听着,心里是喜欢的,甜丝丝的喜欢。 果然人都是要被哄着的,哪怕只是说说,还未必怎么着,但他有这样的打算,她心里也很是喜欢了。 至少他开始盘算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当下便搂着芒儿,笑道:“那赶紧给我挣钱!” ************ 希锦外家姓孟,孟家世代经营瓷器的,舅父家自己也有一家窑口,烧制了瓷器运到浙江一带,由出海的船运往海外。 孟家也算是有些家业的,希锦就一女儿家,平时心里自然多少想着依仗外家,靠着外家的名望,她在宁家才不至于被人瞧不上。 是以每每去外家走动,她都是大包小包提着许多节礼,对自己舅舅敬重得很,至于对外祖母,更是嘘寒问暖的。 和舅父说着话时,阿畴提起来这次婺州官营织造院的那批货,舅父倒是赞同,捋着胡子道:“你们年轻,年轻人有时运,就该好好干,把这家业积累起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就说句话,你们父母不在了,我不顾着你们谁顾着。” 这话听得希锦自然心里感动,要不说外家好呢,亲舅舅就是不一样。 这时候,舅舅家表哥表嫂也过来了,阿畴便陪着表哥舅舅在那里说话,希锦自己抱着芒儿过去了后堂她外祖母那里。 舅舅家几个表嫂表姐妹都在,围绕着外祖母,花团锦簇一般,见到希锦都招呼着坐下,又逗着芒儿说话。 外祖母心疼早逝的女儿,待希锦颇为亲近,忙让底下人端上来红枣莲心冰糖羹,又上了茶叶蛋、猪油玫瑰年糕、雪花酥和五香糕等。 希锦见桌上摆着百事吉,那百事吉是年节时候待客都有的,有柿子、橘子和柏枝,统统放在一个盘子里,就叫柏柿橘,取个百事吉的谐音。 这本是家常物,不过那橘子却色泽嫣红,光彩灼烁,这必不是市场上常见的——至少不是希锦不爱吃的那种橘子。 旁边表姐看到了,笑着道:“希锦素来不爱吃橘子,不过你尝尝这个,这个甜。” 说着就给希锦掰了一个。 旁边几个听到也都笑了:“对,你尝尝。” 希锦比那拿过来尝了口,果然,那橘子清甜甘美,膏液充沛,几乎入口即化,也没什么渣滓。 当下不由好奇:“这是什么橘子?” 外祖母笑得慈爱:“这是乳柑,你舅父托人买到的,运了一车,给亲朋都分了些,昨日还说呢,希锦不爱吃这些,可要让你好好尝尝,看看是不是好吃。” 希锦听着这话,笑道:“确实是甜。” 外祖母:“今日回去时带一些,留着慢慢吃。” 希锦:“那还是罢了。” 其实说这话已经有些干巴巴的了,年前她购置了一些年货,有些还特意捎过来给外祖母和舅舅,算是晚辈的孝敬。 而舅舅这里所谓的亲朋,自然是没他们家的。 倒是也能理解,她招的赘婿,没什么地位,夫妻两个都年轻,在宁家说不上话,舅舅自然不指望自己的,有那稀罕好东西,必是派上用场,送给更要紧的亲朋。 不过被亲戚这样忽视着,且外祖母似乎也没意识到这其间的微妙,她心里自然不舒坦。 这时候,外祖母亲自动手剥了一个茶叶蛋:“来,芒儿尝一口茶叶蛋,来年抱一个大元宝。” 茶叶蛋是圆的,过年时候寓意大元宝,图个吉利。 芒儿还小,自然不会吃,抱着那茶叶蛋玩儿,懵懵地眨着眼睛,把那茶叶蛋倒是看得宝贝似的,惹得大家笑。 这时候表嫂念蕊见了,笑道:“这芒儿看着倒是个有福气的呢。” 外祖母满脸慈爱:“是了,生得天庭饱满,人都说这样的孩子福气大着呢!” 大家听了也都夸,这么说笑间,念蕊却突然道:“我记得祖母曾提起,我们希锦也是有大福气的,姑母生她时,可是梦见了七彩锦凤呢!” 外祖母忙点头:“是,是,梦得可真真的,醒来后还掰着手指头说,都是哪几个颜色,那七彩锦凤又是怎么拖着漂亮的尾巴翅绕着院墙一圈,最后落下来,说那羽毛反着七彩的光,就在她眼跟前闪!” 外祖母提起这些,自然也是惦记起自己早早没了的女儿,难免有些叹息。 不过希锦却是不爱听这些。 她娘确实梦到了七彩锦凤,所以才给她取名叫希锦,希是从宁家的字,锦便是那锦凤。 因为这梦,父母自然对她寄予厚望,说她将来要享大福,她自小又生得玉净花明,那是满汝城打着灯笼都难见的颜色,于是便时不时被人夸,说她将来必是要嫁贵夫。 后来和霍二郎订了亲,大家暗地里也说霍二郎将来得了功名,她怕是要得诰命。 可谁知道—— 希锦叹息,想着不提也罢。 反正现在谁提那七彩锦凤,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她多少明白,念蕊提这个是嘲讽她。 念蕊对于大家伙夸芒儿聪明不乐意了,觉得没夸自己孩子,她不会想到大家对着外来的亲戚客气客气,只觉得自己孩子被冷待了,便故意这么说。 那意思是,天庭饱满又如何,你娘还梦到七彩锦凤呢,你也不过如此。 希锦脸上便淡淡的,若是以她性子,必是要还回去的。 但她到底顾念着外祖母,也顾念着这份亲缘。 于是她便笑了笑,道:“要不是嫂嫂提起,我都要忘记这一茬了,其实当时就是图个吉利,谁还能天天拿这个说嘴呢。” 她这“说嘴”,明指自己,其实自然暗指念蕊。 听话听音,周围表姐妹有那精明的,自然多少听出话中意思,都抿着唇不言语。 谁都知道希锦的性子,打小性子就娇,谁招惹她,她那嘴能把人说得无地自容。 表嫂也真是的,干嘛非要提这话茬,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这时候希锦又道:“外祖母,我娘在的时候便说,你最是通晓大理的,你既说梦到七彩锦凤有福气,那必是有大福气了,我到底还年轻,兴许福气在后面,说不得赶明儿我家芒儿便读个功名,到时候我也能得个诰命,披上霞帔,谁知道呢!” 念蕊听闻,知道她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多少不服,不过一时竟反驳不得。 希锦把她娘听老祖母的话都说出来了,反驳她便是反驳老祖母,只好忍着,不过终究气不顺罢了。 老祖母依然笑呵呵的,却是道:“你别总抱着孩子,你看我们小玉儿眼巴巴看着芒儿呢,他想和芒儿玩。” 念蕊越发不痛快,不过老祖母话都说了,她到底把小玉儿放下,去和芒儿玩。 那小玉儿三岁了,见到芒儿好奇,便凑过去看,要捏他脸。 希锦见此,自然不舍得,虽不明说拒绝,不过却连忙对芒儿说:“芒儿,自己下地玩儿吧。” 表嫂念蕊趁机塞了一块胶牙饧给芒儿:“芒儿,拿着这个吃去。” 希锦见着,就不太喜欢。 那胶牙饧粘牙,甜得很,是寻常百姓过年时候给小孩子打牙祭的,但是宁家到底是富户,还不太看得上这个,加上孩子还小,又甜又黏的,也怕吃坏牙,平时都不给他吃的。 这表嫂倒是把这个当什么好东西,特意给了芒儿吃,像是打发奴仆家小儿女一般。 希锦心里很是不痛快,不过刚才她已经让念蕊不痛快了,为这块糖,懒得说什么,只是给了奶妈一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让孩子吃。 那边芒儿走路摇摇摆摆的,过去和小玉儿玩了,奶妈见此,忙从旁跟着。 希锦这才略放心,便坐在榻上和外祖母并诸位表姐表嫂说话,屋里娘子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家长里短打转,说说孩子,说说衣裙头面,再说说谁家郎君如何,谁家阿郎出息了,谁家小娘子许了好人家。 这么说着,就见那边小玉儿“哇”的一声哭了。 希锦听着,看过去,就见小玉儿哭啼啼的,指着芒儿控诉:“抢我玉,他抢我玉!” 表嫂念蕊见了,忙起身过去看,一看之下,可不是么,芒儿扯着小玉儿脖子里的一块坠儿,攥着不放开呢。 她心疼孩子,一把扯开了芒儿:“快放开了!” 她这么一扯,芒儿毕竟是不到两岁的小娃儿,走路还摇摆呢,哪里站得稳,于是脚底下一个趔趄,就直接摔那里,之后“哇”的一声也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希锦赶过来,忙抱起芒儿,芒儿看到自己娘,委屈得扎到希锦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希锦心疼得要命,赶紧抱着孩子哄。 这时候大家也都赶过来了,自然是劝着哄着,说小孩子打架常有的,别哭别哭,然后拿了各样糕点来逗。 奶妈也急匆匆赶过来,脸色煞白:“郎君说要糖水,我正说取些来,谁知道一转身功夫,竟然闹起来了!” 外祖母见此,板着脸:“有这样照料孩子的吗!” 奶妈低着头,一叠声认错。 小玉儿四岁了,口齿竟是个伶俐的,此时停了抽噎,竟指着芒儿道:“他抢我玉,抢我玉!” 说着这话,依然是委屈。 念蕊听这话,看了眼芒儿,道:“芒儿这孩子也真是的,是没见过这玩意儿吗,竟然扯着小玉儿的玉不放开,万一再用些力气,把孩子勒坏了怎么办!” 刚才情景,希锦也看到了,自知理亏,少不得赔礼,又笑着哄了小玉儿,说芒儿小不懂事。 她这么说着,芒儿在她怀里更委屈了,哭得一抽一抽的:“爹爹,玉坠儿,爹爹的玉坠儿!” 念蕊心疼儿子,那脸上自然不好看,听这话,便讪笑道:“你爹爹竟然还有玉坠儿呢……” 周围人见此,都多少有些尴尬。 希锦招的赘婿,那赘婿穷着呢,原本只是宁家铺子上一个小伙计,跑腿干活的,谁能不知道呢。 小孩子说一句而已,念蕊这么说,是直接一巴掌打希锦脸上。 外祖母见此:“小孩子哪有不打闹的,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都是从小打着过来的,多哄哄就是了。” 说着拿出来提前备好的小元宝,雕刻精致的银锭子,上面都是状元及第等吉利话,给每个孩子各塞了两个,于是各自娘又哄着各自娃,这场争执总算平息了。 这时候希锦舅母过来了,却是让人上了蜜枣糕,她笑着说:“今年咱们这枣糕用的松子都是幽州运来的大松子,这才叫好吃呢!” 这蜜枣糕做起来工序繁琐,是用水磨糯米粉捏了后,再放冰糖,猪油,以及切细的核桃和松子,之后还要在上面印上各样吉祥图案,放进锅里蒸。 就汝城风俗来说,过年那时候待客必有的,这是年后待客的门面。 希锦舅母说笑着,底下丫鬟给每个娘子都奉上了,希锦只浅尝了口,这东西再好,她也有些吃不下。 旁边念蕊见了,笑道:“到底是希锦,大家族养出来的,见识多,说起来,昨天咱们坟亲过来,他家媳妇见了这枣糕,竟然一整个吃下去了!我问了问,那媳妇穷人家出身,果然是不懂。” 她这一说,周围几个大娘子小娘子都掩唇笑了。 她们这种人家,自然有一套讲究,过年去吃别人家枣糕,只能吃半个的,一整个都吃了,那就露怯了。 希锦听着大家的笑声,这枣糕彻底一口吃不下了。 从外祖母家离开时,一家子坐着马车,希锦脸上便没什么表情。 阿畴抱着芒儿,芒儿已经睡着了,不过眼睛那里略看出些红肿。 小娃儿生得白净,平时磕碰下都一片鲜红,惹眼得很,如今不光眼皮上,就是眼角那里都是一片红,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他蹙眉:“怎么哭成这样?” 希锦看着街道,街道上搭着彩棚,彩棚下一水儿的各样物什,琳琅满目的珠翠头面,也有各样杂嚼,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听到这话,声音寡淡:“心疼了?” 阿畴看着她的侧脸,她总是春意盎然的样子,一派天真。 如今却是萧条沉默,和往日很不一样。 当下问道:“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芒儿了,倒是惹得你这么不快?” 希锦正窝火呢,听这话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没人欺负!哭就哭,小孩子家,哪有不哭的!” 他心疼是吧? 那就受着吧! ------------ 7 第 7 章 第7章好买卖!发大财! 阿畴叫了奶妈,仔细问了当时的情景,知道了小孩子打架的由头。 希锦从旁看着他那样子,那脸沉得能滴下水来,一双黑眸更是冷沉沉的。 对此,希锦是不在意的。 反正他再恼,也就那样。 希锦觉得,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怒气,那是和他的身份地位有关系的,比如宁家的族长怒了,那宁家上下可能都不安宁,自己怒了,那自己这小家小户就不安宁。 可是阿畴拉下脸了,也就家里几个奴仆跟着忐忑一把罢了。 他还能怎么样,能上天吗,能给自己脸色使吗? 只怕是连孙嬷嬷都未必吃他那一套! 希锦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头上的珠翠簪子卸下来。 阿畴让底下人都下去了,站在房中,抿唇静默地看着希锦。 希锦当他不存在,该干嘛干嘛。 阿畴走到了希锦身边。 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希锦,铜镜里满眼都是阿畴。 希锦挑眉,斜眼打量他。 阿畴终于开口,道:“过去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求上进,没有替你撑起门户,也没有能打理好铺子买卖,没能给你长脸,反倒是让人轻看了你。” 希锦:“哦。” 阿畴敛目低眉:“我本是胸无大志的人,此生别无所求,只盼着不愁吃穿,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了。” 希锦:“我们确实也不愁吃穿。” 好歹父母的家底在,自己的店铺自己的门面,外面还有两处铺子宅院收着租子,这辈子吃穿不用愁的。 只是人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他们往日打交道的不是不名一文的流民,而是外祖家和宁家各房,人家一个个光鲜靓丽,自己躲起门来穷开心也不像样。 这日子过得不好,走到人堆里,脸上都没光,别人也不把你当回事。 希锦是要面子的人,不想灰溜溜的,她也想风光八面,想让人家羡慕自己,想让人家说,宁希锦虽然招了个赘婿,但其实她日子过得也很好。 阿畴温声道:“不过这次,我会尽力把这笔买卖做好。” 他抬起眼,透过铜镜,看着镜子中的希锦。 四目相对间,希锦看到了男人墨黑的眸子中泛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看着她,低声道:“希锦,信我好不好?” 希锦听着,心间便微微一动。 他的声音总是透着冷冽的寡淡,仿佛金石相碰,好听,但不中听。 可如今他这么看着她,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那语调中也有了一股温柔的力量。 希锦收敛了心神,轻咬着唇,故意用很淡的语气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你倒是赶紧给我挣钱啊,你好歹有个筹划啊!” 不说出个道道,空口甜言蜜语,她是不会信的。 阿畴:“我打听了,明天三伯家二郎要过去杭州,他就是看那批货的,我明天和他一起过去,如果合适的话,就尽快下手。” 希锦:“那我们手头的现银?” 阿畴:“我已经让掌柜盘点过了,因为过年的缘故,手头临时能有六百两现银,就算按照三百文一疋进货,算上一路税费和货运费用,按照三百五十文算,那我们大概能进一千七百疋的货,这批货比一般作坊的丝绸要精美许多,回头就算不涨价,我们自己慢慢卖,肯定也是能挣的。” 希锦讶然,他都算这么清楚了? 当下道:“那也行。” 其实她早发现了,阿畴脑子很好使,算账直接不用算盘,而且接人待物也都还可以,至于做生意为什么不行,她只能说这个人实在胸无大志。 如今他既然打算好生做这笔生意,稍微用心些,自己再从旁看着,总归不至于再出差错了。 ********** 家里阿郎要上进,希锦还是很支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当即摸索摸索这个,准备准备那个,命穗儿和秋菱为他整治了行囊,准备了衣物和吃食。 希锦略收拾了下钱财,除了盘缠和一些订金,希锦又拿出自己压箱子底的好物,一对岫玉如意,一对花鸟纹鎏金发簪,并一对二龙戏珠实心连珠镯,她将这些都用白绢包起来,放在黑漆八宝盒子中。 夜晚没人时,她先打开那锦书看了看,聆听她娘一番教诲,之后收起锦书,开始对她的夫婿进行训导。 “你看你要出门了,我总觉得不放心,我刚才想了想,给你想出几条规矩来,你是万万要谨记的!” 阿畴:“……” 之后,他到底是道:“好,你说,我每日默念,忘了我姓什么,也不忘记你的话。” 希锦听着,纤薄的背脊便挺得笔直,满脸严肃,就连秀气的眉都透着正经。 她看着他,道:“第一,你要记住横鬼不惹横茬。” 阿畴:“嗯?” 希锦:“出门在外,遇到什么事你可别往前冲,要冲让别人冲去,你在后面眯着,等没事了你再出来看看,如果万一惹到横茬,你有个好歹,我不成俏寡妇了吗?” 俏寡妇…… 阿畴道:“我明白,出门在外我最是贪生怕死的,遇到什么事都躲着。” 他从俏寡妇这话品味出另一层意思。 他若死了,她一定是要尽快再找个赘婿的,一点都不会犹豫。 为了占住这赘婿的位置,他也一定不能死。 希锦:“这就对了!” 阿畴又问:“你刚说了第一,那第二呢?” 希锦听这话一顿,第一都是胡诌的,哪有第二呢。 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也没什么要叮嘱的,我突然觉得,以阿畴你的聪敏,那必是会随机应变,所以我也不多说了。” 她叹息:“说多了,你难免觉得我嘴上轻巧,管得多,你也嫌烦。不过我倒是有另一桩要交代你。” 说着,她这才打开那黑漆八宝盒给他看。 阿畴乍见,也是意外。 希锦看看窗外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你都拿着,遇到人情往来的时候,看着情况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这世道,不学会一些人情世故是别想做买卖了。” 阿畴:“那鎏金发簪和连珠镯不是你去年才打的吗,当时你还说好看。”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配金的,只能戴银,不过银上可以鎏金,那发簪和连珠镯都上鎏金都很真,看着像真金的,他记得希锦只夸那手艺好,喜欢得很。 希锦:“是啊,好看,不过一时戴不着,所以让你送人。” 阿畴:“你既喜欢,自己留着用就是了。” 希锦困惑,不能理解地看他。 阿畴便将那黑漆八宝盒推回去:“我过去杭州,看看当地有什么好的,买了送人就是了。” 希锦无奈,嘟哝道:“那不是还得花钱嘛……我想留了钱多进一些货来卖。” 阿畴:“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希锦软哼一声,睨着他道:“那你就把这次买卖做好了吧,等挣了钱,也好给我多打几件金首饰。”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墨黑的眸中都是温柔:“嗯,我知道。” *********** 阿畴带着小厮周福过去杭州了,希锦在家也没什么事,除了陪陪芒儿外,倒是可以大把时间沉浸在这话本子中,正好那书坊新进了一批话本,据说是燕京城流行的。 希锦偷偷翻了看,那封面用的是裱了纸的绢,里面是蝴蝶装,一看就是新兴的雕版印,里面那些字体也清晰明朗。 希锦随意翻了翻,看到里面的图画,用色妍丽,大部分是正经的,不过其中隐蔽处夹了几张风流图。 她看得脸红,便放下那书,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之后随意选了其它几本别的,才漫不经心地拿起这本,一起买下来。 等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看起来,好巧不巧,这竟然是讲独居俏娘子的故事。 那俏娘子家良人过去燕京城赶考,她独自在家,寂寞难耐,便和那送外食的闲汉勾搭起来,于是锦衾绣被,满室香浓,孤男寡女滚作一团。 那闲汉便夸说,娘子生得好,正是一个扎暖湿香软! 扎暖湿香软? 希锦越发好奇,赶紧继续翻看,果然后面详细解释了。 希锦恍然,恍然之余,不免遐思,自己可是那扎暖湿香软? 若是,阿畴平时什么感觉? 他也不怎么提这些,都是闷声干活的。 其实要说起来,自己也是生了一个浑身肌肤细腻柔滑,玉脂凝香,比那上等缎子还要好,别说男人,就是希锦自己沐浴时,都觉得好生喜欢! 她想到这里,叹息:“我这样的绝世佳人,竟然便宜了阿畴这个不识风情的!” 这不免让她想起霍二郎。 其实如今她和阿畴成亲三年,她已经不怎么想起霍二郎了,想那个有什么用,平添惆怅罢了,不过这时候,她也忍不住想,那霍二郎是个识风情的吗? 谁知道呢…… 那霍二郎自是生得非同寻常,也是面如美玉的俊逸郎君,又自小饱读诗书,满腹珠玑,胸罗锦绣,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 不过她娘说了,说那霍二郎被霍家寄予厚望,必是胸怀大志的,那种男儿,若做良人,未必就能妥帖。 他若得志,将来房中也免不得几房妾。 这么一想也是惆怅,觉得自己亏了,凭空生了这堪与花月争艳的貌,却不能得一称心如意的良人来配。 思来想去,她再次叹息:“我若生为男儿,那必然是世间第一奇伟男子,定是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吸引无数狂蜂浪蝶,日日大战三百回合!” “然后我遇到我这等香玉一般的妙人儿,自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给她穿金戴银,给她锦衣玉食,找十八个丫鬟伺候着,再夜夜怜惜!” ——如此便是天底下最圆满的好姻缘了。 只可惜她一个人不能劈成两瓣来成就这世间第一圆满啊! 这时候,突而听到外面动静,叽叽喳喳的,听着倒像是希钰的声音。 希锦赶紧把自己那话本收好,之后状若无事迎出去。 希钰:“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上泛着绯红,看着倒是更好看了。” 希锦便淡淡的:“估计是刚睡过的缘故吧,怎么了,希钰,好好的又过来了?” 就挺莫名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天天往她眼跟前凑,她们关系有这么要好吗? 更莫名的是,她对待芒儿亲热得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芒儿是她亲儿子呢。 希钰举起手中一盒从食:“瞧,姐,这里面是我新买的各色糕点,有芒儿爱吃的牡丹饼,等会咱们一起尝尝吧。” 希锦越发看不懂,不过她打算就这么装糊涂,且看她打算演哪一出吧。 等进了屋,希钰却兴致勃勃说起来:“姐,过几天你去看琉璃灯山吗?” 这琉璃灯山是才扎缚起来的,据说足足四五丈高,上面还有五彩琉璃阁,那琉璃阁上更有球文戏龙百花。 这样的热闹在汝城还是历年头一份,各房大娘子小娘子自然蠢蠢欲动,于是相约了一起过去看热闹,希锦本想跟着过去,不过想着上灯节还是要看的,如今自己带着芒儿到底诸般不便,自己去也没意思。 有些好风景还是要和亲近的人一起看,那才叫快活,若是和一些相看两相厌的同看,那风景都没意思起来。 所以她等上灯节吧,估计阿畴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陪着一起去看就是了。 是以如今她也就无精打采地道:“不去。” 希钰看她那蔫蔫的样子,便打趣道:“姐姐,你说你,如今姐夫不在,你倒像是没了滋养的花儿,眼看都要蔫了呢!” 希锦听这话,抬眼纳闷地看过去:“希钰,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她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寻常闺阁小娘子说出来的,倒像是出阁了的娘子们在房中荤素不忌的玩笑话。 希钰一愣,之后忙笑着说:“没哪儿听来,就随口开个玩笑,姐姐你最近无精打采的,这不是想姐夫了吗?” 希锦也就直接道:“是,想了。” 她说得太直白,倒是让希钰无话可说,她干笑了一声,才试探着道:“对了,姐姐,我听说一个事,一听就不是真的,我想着我才不信呢,我姐夫那么本分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反正不能信吧。” 希锦:“?” 希钰看着希锦:“我姐夫的事啊,你不知道?也对,你不知道最好了,不然知道了也难受。” 希锦:“哦。” 她没说什么,径自抱着芒儿进屋了。 谁知道这希钰脑子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别在这里给她卖关子了。 希锦进屋后,希钰也是愣在那里。 她竟然半点不好奇?自己话都说成这样了,她好歹问问,她只要一问,自己马上给她竹筒倒豆子! 这堂姐性情太差了,太差了! 这样的性情,上辈子怎么当皇后的?那阿畴竟然也能忍她?! 如果她是阿畴,早把她打入冷宫了,还让她当皇后?当个宫女都碍眼! 不过可惜的是,人家命好。 好在哪里呢,好在她娘会生,只生她一个女儿,所以需要一个赘婿。 好在她爹是个滥好人,对那不起眼的阿畴这么好,以至于阿畴主动要给这家子做赘婿。 好在她会生,又生了一个儿子,等阿畴登基,这儿子直接就成太子了! 好在那阿畴是个能忍的,这么骄纵刁蛮的皇后,他竟然也忍了?! 好在那阿畴还是个不爱女色的,满后宫就她一个皇后横着走,连个争风吃醋的母蚊子都没有! 总之,这希锦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一个商户女,就这么扑棱扑棱长了凤凰的翅膀,飞上枝头做皇后了。 希钰心里气,不过她也知道,如今人家占尽优势,人家已经和阿畴做了三年夫妻,人家已经生了一个皇家血脉。 这怎么比?没法比! 她只能忍气吞声,继续讨好着。 于是希钰跟在后面,笑着道:“姐,你可不能不上心,这可是大事,毕竟姐夫这个人看着老实,但就咱们族里这些堂兄弟这样的,回头他跟着学学,说不得学了什么。” 希锦慢条斯理将芒儿交给奶妈,之后品了口茶,一抬眼皮:“希钰,你就说吧,你姐夫到底怎么了?” 希钰笑道:“姐,我也是为了你好。” 希锦叹:“你是我姐妹,咱们谁跟谁呢,我哪能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希钰这才道:“我可是听说,那天姐夫跟着人过去了茶楼,可是叫了几个小姐,那小姐们全都穿着鹅黄衣,戴着紫簪儿,手里持着鼓儿,倒是俏生生得很。” 希锦没什么表情:“官人在外和人谈买卖,这倒是难免的。” 希钰其实也不指望一次就成,只是附和:“是呢。” 希锦歪头打量着她,很是纳闷的样子:“那些男人家叫了小姐,也就罢了,见怪不怪了,反倒是你,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你竟然跑去了,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说你这名声不是毁了吗?” 希钰忙道:“姐,我可没去。” 希锦:“你没去?那谁去了?到底是哪个男人乱嚼舌根,竟然和你说这种话?和家里小娘子提起外面小姐,这成何体统!” 她起身,当即道:“希钰,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为你做主,走,我们去找大伯说道说道,让他给你做主。” 希钰:“……” 她忙道:“姐,没有的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哪知道详细!” 希锦:“听人说的?听谁说的?” 希钰:“就,就那天路过,听人说的。” 希锦便摇头,恨铁不成钢:“你一小娘子,马上要嫁人的,怎么专捡这种话去偷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想头呢……” 希钰脸都白了,她忙敷衍了几句,落荒而逃。 一时想着,这希锦嘴巴可真厉害,那阿畴怎么受得了啊! 等以后阿畴当了皇帝,怕不是早晚把她休了! 废后! 希锦看希钰往外跑,就跟后面有狗追着屁股一般,便喊孙嬷嬷:“赶紧的,拿一盆洗衣水来,给我泼出去!” 驱驱邪。 ------------ 8 第 8 章 第8章他知道她又在憋着坏 上灯节前,阿畴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神情间略显疲态,不过眉眼间都是喜色。 希锦见此,心中期待不已,恨不得马上揪住他逼问。 不过她到底忍住了。 她娘有云,男人才到家犯不着催命一般问,得让男人歇口气。 于是便命丫鬟烧了热水,让他洗过了,又备了晚膳一家子吃。 因为兴致高,阿畴比往日略显话多,和希锦说起这次过去杭州的种种。 “我们到了浙江市舶司,那边几艘船都泊在那里,没有批文没法出海,他们急得团团转,正想低价售卖,如今各大商铺都过去分,我特意拿到了一些样品看,他们这一批货确实是上等精品,有不少是六重纬!” 希锦:“六重纬?” 六重纬那是加密加厚的重锦,重叠的纬线和经线织就,这样花纹会鲜活饱满,当然了,耗工费料,一般人家也用不起。 阿畴颔首:“是,我看了,果然不愧是官家织造院出来的,八达晕纹的,用了精练染色蚕丝和捻金线,三枚经斜纹的地上起的纬花,针法细密,颜色也很鲜活,这样的料子,如果按照往常市价,估计要六百文。” 希锦:“那现在呢?” 阿畴眸间带了笑:“那个六重纬,他们现在甩卖,只要五百文,同行的几位叔伯和堂兄弟都觉得好,我们商量了下,一起买,这样也好谈价格,于是谈过后,把价格压到四百八十文,这样就是大便宜了,现在我们已经交了订金,我直接交了二百两的,我想着订购一千疋,家族里一起要,和家族大家伙一起运过来,算上税费和货运费用,我估计一疋的本钱能压到五百五十文以下。” 希锦惊喜连连:“太好了,那可是六重纬,这个价钱的六重纬,咱们闭着眼卖都不亏!” 到了什么时候,好东西都是好卖的,如果是以前,这上等六重纬如此贵重,哪里轮得着他们呢,都是专供官家的贡品呢! 她喜不自胜:“咱们家族都出手的话,反正大家各自出人,一起运过来,互相帮衬着,大船不怕风浪,有什么事一起出头,咱们也更好挣钱。” 毕竟这世道做生意不容易,采买货品怕吃亏上当,货品一路运过来还要经过层层关卡,一路行过来,各处州府都设有场务署,经过一处就要交税。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门道,在场务署那些过往货物都是抽查的,抽查到的货物要上大架子秤的,称重货物的时候,秤高几分低几分,或者重复称重,这都看人家官差的心情,等评估过后,人家随口报一个应课税款,落到纸面上那都是钱。 况且这绫罗锦缎的品级也没个定数,打点得好,六百文的六重纬按照四百五十文来收税,打点得不好,直接给你按照官家采买价八百文,到时候大笔一划拉给你记在文书上,再重重地在戳上一个大红章,交钱去吧,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 宁家是汝城大户,往来杭州经商多年,跟着大家伙一起走货,不会沾大便宜,但是也不会吃大亏,总归是比自己单打独斗要省心。 当下阿畴拿出账册和订购文书来,详细给希锦交待了,希锦仔细查看着,又拿出算盘算了算,按照如今市场价的话,这一千疋按照每疋挣二百文算的话,那就是二百两了。 六百两银子投进去,回头挣二百,这利润已经很高了。 当然如果回头如希锦所预料的,价格上去了,那说不定还能多挣。 阿畴看着希锦眉开眼笑的样子,道:“这次过去杭州,我还淘到一个好物件。” 希锦:“什么?” 阿畴:“那天我早起,过去了杭州鬼市子,那鬼市子售卖一些衣物书画,珍玩犀玉,都是半夜售卖,鸡鸣收摊,我逛了逛,竟寻得一件宝玉,倒是上乘好玉。” 希锦:“玉?” 阿畴从袖中掏出来,献宝一般拿给希锦看。 希锦仔细看时,却见那玉莹润光滑,细腻致密,竟是上等羊脂白玉。 不过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估计是别人不要的物件,典当行出来的吧。 阿畴:“我逛了半晌,才寻到这个,价格也不高,才要三两银子,我便买了来。” 希锦:“三两?” 阿畴颔首。 希锦原本其实觉得一般,但现在听说只要三两银子,顿时觉得捡到宝了。 当下大赞:“大便宜了!这么一块上等羊脂白玉,若是放在珠宝市,怎么也要十几两二十两了,你这就是捡钱呢!” 阿畴笑道:“是,所以我想着,把这羊脂白玉一分为二,雕刻成一对玉坠,母子玉坠,你一件,芒儿一件,你觉得如何?” 希锦笑容微凝,她突然明白阿畴的意思了。 显然这人到底记挂着他儿子受的委屈,是要给儿子找一块上等好玉来做坠儿,哄着儿子高兴。 不过眼下要做买卖,并不舍得多花钱去购置什么珍稀玉器,便大半夜跑到鬼市子,寻了这个来。 勉强算他有心吧。 当下她摩挲着那羊脂玉,道:“这么大一块,是个稀罕物,如果分开做两个坠儿有些可惜了,干脆做一个大的吧,给芒儿留着。” 阿畴看着希锦的眼睛,道:“做两个也挺好的,以后我再设法,给芒儿弄更好的,只是一块玉而已,也没什么。” 希锦别过脸去,却是道:“我不要。” 她尖尖的下巴微扬起,看上去倔倔的,又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阿畴不懂:“怎么了?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希锦:“是喜欢,但并不意味着我要佩戴这个,不戴不戴就不戴!” 阿畴只好哄着道:“那就给芒儿雕一个好的,明天我去玉楼,和玉工商量下,看看雕一个什么好。” 希锦:“嗯。” 这么说着,奶妈把芒儿抱过来了,阿畴起身接过来,抱在怀中逗弄。 芒儿看到爹爹,兴奋得很,两只眼放光,伸出小手来扑闪着要抱抱。 希锦简直没眼看:“怎么天底下就你爹爹最亲,是谁天天抱着你来着!没良心的小东西!” 阿畴见到芒儿也是高兴,从奶妈那里接过来儿子,抱了一个满怀,还把儿子举起来。 希锦看着他那样子,摇头,心里却想,他素来没什么情绪的人,待人总隔着一层,唯独对他儿子,那叫一个亲啊…… 芒儿软软地偎依在爹爹怀中,搂着爹爹的脖子说话,糯声糯气的。 希锦便拿了这次进货的进货账簿在那里看,又用炭笔随意写画着计算,一会儿又擦掉重新算,算得投入。 她喜欢算钱,算来算去心情特别好。 阿畴逗着芒儿玩时,芒儿抓住了一旁的文书,阿畴要从他手中拿过来,芒儿小手却攥着不放开,阿畴见此,便干脆拿了文书,指着文书上的字教芒儿来认。 谁知道芒儿却指着其中一处道:“田,寿……” 他口齿都不清楚,说得含含糊糊的。 希锦听到这话,凑过来:“什么田,什么寿啊!” 阿畴道:“是芒儿念错了。” 希锦好奇地看过来:“这不是你的畴字吗?” 阿畴:“是。” 希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敢情是把你的名字拆开读了!不过你的名字这么分开读,倒是有个好寓意,一个人有田又有寿,竟是有福之人呢。” 阿畴略抿了抿唇:“是。” 希锦却不再去想这个名字了,她心满意足:“芒儿可真行,竟然认识这两个字了,他说话都不清楚呢就认识字了。” 阿畴道:“年前写对联,对账簿,芒儿一直都在旁边,我有时候就指着字让他认,一来二去,竟然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了。” 希锦看着自己儿子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自然喜欢得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子就是聪明,这么小就认识字了,会念书了!” 她想了想:“难道像我?” 一旁阿畴难得笑了:“估计吧。” 希锦轻哼一声,斜睨他一眼:“你笑话我呢!” 阿畴正色道:“没有。” 希锦:“就是笑话我,你自己脑子好使,就觉得别人笨。” 阿畴确实脑子好使,过来宁家铺子当伙计的时候也就十岁出头吧,但是却已经认识很多字,算盘会打,账目也会记,总之就是什么都能干,要不然希锦爹爹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希锦想起这些,好奇:“你爹爹不是渔民吗,你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字?” 阿畴便收回视线,翻着那桌上文书,随口道:“我从小就给人店铺当帮工,那边有个老师傅怜惜我,教我认字的,我记性还可以,慢慢就认识多了。” 希锦恍然:“敢情是这样,我说呢……你小时候是挺可怜的,怪不得老师傅怜惜你。” 她最初见到阿畴时,阿畴看着瘦弱得很,就跟吃不饱饭一样,而且还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她的样子。 她便托着下巴,琢磨着道:“当时你第一次过来我们家,我问你为什么你叫阿畴,你说你爹不识字,找教书先生帮着取的,如今看来,那先生倒是有些学问呢。” 阿畴听这话,看过去。 希锦乌黑的眸子像是山涧深潭,是被细碎阳光照射的深潭,澄澈透亮, 他想起过往,想起最初第一次见到希锦时她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眼睛中蒙着一层红色的雾,看什么都是晦暗的,泛着血光的晦暗。 他是鬼差索命链下逃生的孤魂,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血雾。 一直到那一天,看到雪地里的她。 阿畴至今记得,当时她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雀儿般,笑起来洁白纯净。 阳光透过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空照射下来,照在她身上,她就是这个世间最温暖的一抹光。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希锦见他不吭声:“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阿畴回过神:“就想起我刚来那会。” 希锦两眼亮晶晶地看他:“你还记得?” 阿畴:“记得,你把手里的栗子糕给我吃。” 希锦:“是吗?这个我不记得了。” 阿畴:“你那天穿了一身葱绿的襟袄,梳着素髻,不过戴了一朵新采来的腊梅花。” 希锦:“我可不记得你穿什么衣服了。” 他给她的印象只有瘦弱,连头都不敢抬,就那么垂着眼低着头,好可怜。 阿畴:“我还记得栗子糕的味道,甜腻香软,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栗子糕。” 希锦听着,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原来你以前都没吃过栗子糕啊!” 对此,阿畴没有反驳。 他生来身份贵重,曾经享受着世间最奢靡的荣华,孩童时的他,又哪里看得上区区一块栗子糕。 只是风云突变,皇家的骨肉亲情是如此薄弱,他从云端跌落尘埃,东躲西藏,吃尽了这辈子从未受过的苦头。 以至于当再次将那栗子糕放在口中时,他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滋味了。 希锦叹息,感慨道:“所以说,有钱就能吃栗子糕,没钱就不能吃栗子糕了,所以我们还是得多挣钱!” 阿畴眼中便泛起笑来,她永远能把话题转到挣钱上。 他注视着她,视线格外温暖:“是,会努力挣钱。” 希锦却已经畅想未来,想着将来挣了钱的美好:“如果挣了钱,到时候我再打几件首饰,我看我舅母过年时候戴的那件累丝银簪,光是手艺钱就不少呢。” 按照大昭的律令,只有皇室贵族并那些一定品级的贵人才能佩戴一些名贵材质的头面,不过对于头面的做工以及样式,却是没什么要求,那她们这些商户人家自然可着劲儿的折腾了,是以手艺钱倒是比那材质钱更值钱了。 阿畴视线自始至终未曾从她脸上挪开,听到这话,道:“你喜欢的话,现在就打吧,也没多少钱。” 希锦:“才不!等挣了钱再打!” 阿畴点头,声音低沉温柔:“好,那等挣了钱。” 这么说着,阿畴抱着芒儿说了一会儿话,便也给奶妈让哄睡去了,这时候丫鬟已经烧洗了面汤,夫妻二人准备沐浴。 阿畴道:“水备好了,你先洗吧。” 她体弱,单薄,大冷天的怕冻着,头茬面汤都是给她用的。 希锦想起自己最近看的话本子,提议道:“你干嘛不陪我一起洗呢?” 阿畴挑眉看过去,却看她两眼晶亮,闪着带了恶趣味的光彩。 阿畴:“怕你觉得挤。” 希锦不喜欢去外面浴池,都是在家洗浴,用沐桶,家中那桶并不算太宽阔。 希锦轻哼:“我才没有觉得挤呢!” 阿畴见此,自然随她。 希锦取了各样衣服用具进去时,便见阿畴已经利索地除去了外袍,又准备好了长凳,香粉,面药和口脂等。 浴房内只有一处小窗,开得高高的,些许透进来一些光而已,阿畴点了壁龛中的油灯,于是浴房内便透出朦胧的光来。 希锦透过那朦胧的雾气看过去,阿畴身形修长挺拔,精瘦有力。 她当然知道,他平时穿着外袍,乍看仿佛是清瘦的,但其实那年轻的身子骨蕴藏着惊人的力量,爆发起来能把她吓到。 就没法想象,男人那个时候怎么可以那么野蛮,那么狂猛! 简直不是人,是饿狼,是野狗。 她的视线巡过他身上,之后便从一处似有若无地掠过。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瞥见过,当时就有些腿软,几天没让他碰。 她那一眼,阿畴自然感觉到了。 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那么一个眼神,软绵绵,似有若无,犹如羽毛一般,就那么轻撩过来。 一瞬间,他体内已是惊涛骇浪。 他垂眼看过去,看到了自己无法隐藏的羞耻。 再次看她时,她却已经披了浴裙,坐在水中。 他便走过去,走到水桶边。 希锦看他就那么明晃晃地过来,毫不遮掩的样子,好像特别光明正大。 她咬唇,透过那氤氲水汽打量着他,歪着脑袋道:“我突然想起来——” 阿畴:“嗯?” 他知道她又在憋着坏,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沉默地等着。 希锦抬起纤纤玉指,略撩起自己黏在脸颊的发丝:“我最近看了新的话本。” 阿畴:“什么话本。” 这么说的时候,有什么在崛起,很明目张胆,就在她面前不远处。 隔着那浴桶,有些狰狞地冲她示意,一点一点的。 希锦面颊上便泛起潮红,她别过眼去,看着一旁的水雾:“就是一个俏娘子和闲汉的。” 阿畴:“闲汉?” 希锦脸红心跳,不过还是将自己看的那话本大致给他讲了,一股脑讲完后,总算松了口气:“反正就是这样了!” 阿畴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她那双雾濛濛的眼睛已是水光泛滥。 他低声问:“所以?” 希锦:“好了,我现在就是俏娘子,你就是闲汉,我家良人外出远行了,我春闺寂寞,你便趁虚而入——” 她想了想:“不不不,你要偷窥我沐浴,然后过来和我一起共浴!” 阿畴便缓缓皱眉,不太赞同地道:“这个话本不好。” 希锦:“怎么不好了?我喜欢得紧,你还站那里干嘛,快啊,不然我家良人要回来了,你看得到吃不到,怕不是要急死了!” 她想起那话本中言辞:“我定是天底下少有的扎暖湿香软,你怎么这么有艳福呢,便宜你了!” 阿畴看着她被氤湿的娇媚,攥拳,深吸了口气,到底哑声道:“好。” 他不想当什么偷窥的闲汉,但他又很想。 所以还是先顺着她的意思吧,不要让她恼。 ------------ 9 第 9 章 第9章身边没一个好人! 因这次阿畴出门做买卖顺当,希锦心里也喜欢,会觉得满心期待,这日子过着有奔头,日子过得舒坦顺当,温饱思□□,自然对那话本子上的事也就格外意趣盎然。 此时又是小别,那阿畴出去几日,自是早憋不住,刚开始还矜持着,仿佛很体面端庄不为所动的样子,希锦浅浅撩了几下,他便终于暴露出了本性,竟跟饿了几日的狼般。 如是往日,希锦对这样的他是不喜的,但现在就着那话本子的兴头,让他去当那闲汉,竟觉格外有趣,他那略显粗暴的动作都仿佛能激起她一些想头。 只是她到底不济,又谨记着她娘说的话,所以没几下功夫,她便绵软无力地趴在浴桶边缘:“我娘说,我娘说了……” 阿畴舒服地仰起头,于是脸部和颈部便形成一道凌厉而优美的线条,年轻而充满爆发力。 他大口地呼吸,满足地享受着拥有的一切,此时的他并不想去关心已经去世的丈母娘说了什么。 确切地说,现在可以是富家小娘子和赘婿,也可以是春闺俏娘子和闲汉,但不能是丈母娘,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丈母娘! 希锦上气不接下气,被打湿的墨发扑散在纤弱雪白的肩头,跟个哀鸣的猫儿般求饶:“我娘说了,不行!” 阿畴便弯腰下来,窄瘦而结实的腰部贴住她光滑优美的背脊,胳膊却绕到前方,直接用手堵住了她的唇儿。 希锦一惊,被迫仰起,呜咽着挣扎,摇着头想甩开,然而此时的她哪里能躲。 前面是光滑到抓都抓不住的浴桶边缘,后面是精壮有力的男人,半边身子泡在面汤中,自己还被嵌入着,怎么躲都躲不过。 于是希锦便如同一尾挣扎着的鱼儿,徒劳地摇着尾巴,呜咽呜咽地摆着,摆得一头秀发湿漉漉地在雪白的肩膀上荡。 许久后,希锦如同一抹被充分浸润过的缎料,就那么湿哒哒地挂在男人身上。 修长的臂膀软绵绵地攀着他颈子,埋首在他肩窝里,拖着哭腔闷闷地道:“你,你竟然不听我的……我娘说了,女儿家身子最金贵,哪能遭得住你这样,若是让我坏了身子,以后怕是要吃大苦头,养都养不回来的!” 阿畴搂住她,她生得娇弱,弱骨纤形便是她这样的了,他也一直知道不可以太过孟浪,她会恼的,甚至会罚他,以后就不许他碰了。 其实他心里也是想当一个温文尔雅好夫婿的,可有时候就是没办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也很无奈。 希锦却是不依不饶,她是受不得委屈的人,况且他刚才确实过分了,她是很应该闹闹他,反正要让他愧疚,让他更要给她和芒儿做牛做马。 男人,赘婿而已,就该为她老宁家增砖添瓦,为她的银钱奔波卖命! 是以她哭唧唧起来,哭着用拳头捶打他:“谁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 阿畴扶着她的腰,看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你不是要我当闲汉吗?还要我窥看你沐浴吗?” 希锦抽噎了下,委屈地道:“闲汉怎么了……” 阿畴:“那些话本子都是编瞎话,真若哪家俏娘子落在外面那些闲汉手里,别人哪会怜惜,既得手了,还不是可着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谁还温柔百倍哄着呢?” 阿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恰做了希锦的赘婿,像希锦这样闺阁里养着的小娘子,珊瑚玉骨,玉净花明的,这哪是轻易碰得的。 然后希锦反驳:“才不是呢!” 阿畴:“怎么不是?” 希锦越发委屈了:“你根本不懂,你也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你就是个莽汉子,是个粗野人,你——” 她咬牙:“你就是一条狗,还是野狗!” 阿畴不介意当狗,她怎么说他都可以,但他很介意她说他不知怜香惜玉。 他当然明白,她娘戒律中第一条就是要找个会怜香惜玉的男人。 所以他认真地问:“我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希锦却睁着雾濛濛的眼儿,含着泪问:“你知道什么是扎暖湿香软吗?” 阿畴有些懵:“什么?” 希锦轻跺脚,可让她抓住理了:“看,你果然不知道!” 阿畴:“那是什么?” 希锦拍打他:“好了好了,不许问了,你好生反思自己吧,等你挣了许多钱,给我买了宅院,我再教你!” 阿畴:“……” ************ 这天是正月十三,按照大昭风俗,十三、十四神看灯,十五、十六人看灯,十七、十八鬼看灯,是以这正月十三,是厨灶下点灯的日子,上灯节。 早上时候,外面清冷清冷的,希锦根本不想起,赖在被子里不动弹。 阿畴倒是勤快,早早起来,收拾了家中,又要出门去,回来床前和希锦交待。 希锦自锦帐中看他,昨晚没睡好,她难免有些气血弱,可他倒是好,眉眼间都是神采,好一个俊朗秀雅好阿郎。 希锦侧躺在那里,睁着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阿畴注意到了,视线相对间,他神情温柔起来:“嗯?” 希锦眨巴眨巴眼睛:“我有句要紧话要问你,你可得和我说实话。” 阿畴:“你说。” 昨晚他自是说了许多好话哄着,夫妻之间也算是蜜里调了油,如今正是甜的时候,他觉得希锦看着他的眼神都能拉出蜜丝丝。 希锦:“我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夫妻一场,你不要瞒着我,快和我说清楚。” 她这么说的时候,就见阿畴神情不太对了。 之后,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异样。 希锦看到,吓了一跳:“啊?” 阿畴:“什么意思?” 希锦茫然,有些无措地搂着被子:“你该不会真的是——” 阿畴:“你说。” 希锦突然想哭了,她有些怕怕地看着阿畴。 阿畴眸底幽深:“到底怎么了?” 希锦眼泪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这赘婿像是要吃人。 她拖着哭腔可怜巴巴地道:“你,你该不会真是妖精变的吧!” 阿畴神情骤然一顿,之后看着泪巴巴的她,突然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后,那脸色便有些难以言喻。 希锦越发搂紧了被子,她哭:“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阿畴面无表情:“大早上的,你在说什么?” 希锦委屈得很:“你看,一大早,我都累死了,浑身没劲儿,你倒是好,精神百倍,我难免想着,你该不会是那山里精怪变的,见我貌美如花,贪馋我这身子,故意来勾搭我的吧!” 本来希锦也觉得自己胡乱说说罢了,可……他这是什么反应,她突然怀疑起来了。 茫然,无措,完全不明白。 她应该再去读读她娘的锦书了,可她娘也没遇到过妖精啊,那锦书中没这个…… 阿畴挺秀的身形就那么站在床前,低首看着榻上这委屈又无措的小妇人,默了好半晌,才道: “别瞎想。” 希锦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有几分怀疑和防备,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看过这样的话本,难免想多,可他那个反应,太奇怪了。 阿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便俯首下来,伸出胳膊。 他看着她道:“你咬一口吧。” 希锦不动,就那么打量他。 阿畴:“你娘不是说过——” 希锦忙道:“我娘说过,妖精见了血就会变回原形。” 阿畴:“对,你咬一口吧。” 希锦轻哼一声,不屑地道:“算了吧,我傻吗,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妖精,再说你让我咬,你自是不怕的。” 一时睡意全无,她起身:“罢了罢了我要起床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阿畴便也正经起来:“我先过去找房牙,好歹打听打听那房子的情况,之前听说一直没卖出去,现在再问问。” 希锦顿时来精神了:“行,快去吧。” 阿畴颔首:“等回来后也没什么事,在家陪着你和芒儿,晚上我们去看花灯。” 希锦笑了:“嗯!” *********** 阿畴收拾妥当就要出门,谁知道刚出了自家院落,经过那宁家大院廊道时,便见孙嬷嬷拎着一个篮子进来,篮子里是满满一兜子新鲜菜。 要开春了,外面的新菜也要上来了,孙嬷嬷每天都喜欢跑过去找那进城的担儿,买些新鲜的。 她见到阿畴往外走,便到:“阿郎,这一大早出去,又要做什么去?” 阿畴:“我想着娘子一直惦记那处宅院,打算找房牙问问。” 孙嬷嬷听了,便笑道:“阿郎如今越发体贴了。” 阿畴听着这话,却觉得孙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别的什么。 当下淡看了孙嬷嬷一眼,心里却是想多了。 希锦爹在世的时候倒也还好,能管得住底下人,希锦娘对他一直不算喜欢,不过既是招了自己做赘婿,她也是实心对待自己,是盼着自己能和希锦好好过日子。 待到希锦娘走了时候,唯恐自己女儿吃了亏,自是千嘱咐万嘱咐,写了那锦书,对这孙嬷嬷也好生一番嘱托。 这孙嬷嬷便拿着鸡毛当令箭,倒很是威风的样子,仿佛她是半个主子。 甚至于那房事上,也是指手画脚,最初刚成亲时候,他但凡晚上多打磨享受一番,或者希锦哭唧唧几声,便有这嬷嬷跑出来,仿佛是他欺负了希锦一般,只说他不知怜香惜玉。 一直到后来芒儿出生,他到底是家中郎君的亲爹爹,芒儿的地位在那里摆着,他这个芒儿的亲爹爹自然也不能太让人轻看了,孙嬷嬷的气焰才消去一些。 不过孙嬷嬷显然一直挑拨着希锦,时不时说他一些小话。 对此阿畴心知肚明的,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如今见她言语间有些试探,那笑里和往日不同,也就继续道:“看过房牙之后,我想着逛逛街,孙嬷嬷有什么需要的,我代你买了。” 孙嬷嬷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倒也没什么可买的,阿郎有心了,逛街过后就回来是吗?我记得娘子昨天提起,说今晚想过去看花灯,到时候阿郎还得陪着娘子和郎君出门呢。” 阿畴:“逛完街,我会去胡掌柜那里走一遭。” 胡掌柜是开客栈的,他家客栈就在自家绸缎铺子旁,每每有些外地客商要采买的,胡掌柜都会照应自家生意,两边关系处得好,是以年后时候,阿畴要拎着些糕点过去一趟,说说话,也探听些消息,想想来年打算。 孙嬷嬷听着,到:“胡掌柜可是个爱吃酒,阿郎过去要仔细一些,可别吃醉了,免得娘子又要恼你了。” 阿畴:“孙嬷嬷挂心了,我知道。” 一时阿畴离开,孙嬷嬷握着菜篮子,看着他那背影,看了一会,才匆忙钻进灶房去了。 ********** 希锦到底起床了,懒懒散散的,身上倦怠得很,偏生孙嬷嬷又在她耳边叨叨了,叨叨各种规矩。 她还凑过来,看着希锦镜子上的红痕,叹了声:“这哪行呢,若是大娘子在,是万万不能的,非要教训阿郎一番!” 希锦摸摸自己的颈子:“何出此言?” 孙嬷嬷跺脚:“我的好娘子,他倒是铁打的身子,上辈子积德才得了你这样的,千娇百媚的,竟然夜间也不知道怜惜,只知道自己享受贪欢!你这是怎么了,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身子金贵,可不能由着他来,你让男人吃饱了,哪还能拿捏住他?” 希锦只当没听到,就那么看着窗外,过了年就要开春了,不过天依然是冷,清冷清冷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硫磺味。 孙嬷嬷:“况且娘子怕是不知道吧,咱们阿郎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行事呢!” 希锦:“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撇嘴:“还不是咱家阿郎,出门这一趟,怕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希锦:“嬷嬷你这话从哪里来的?” 孙嬷嬷:“反正听人家讲的。” 希锦:“人家?” 孙嬷嬷言语闪烁。 希锦自然看出来了,她想起那希钰,心里多少有谱了。 这希钰天天鼓捣着,巴不得她赶紧休夫,希钰必是和孙嬷嬷勾搭上了,两个人都是看阿畴不顺眼的,里应外合,天天要抹黑阿畴了。 关于她们说的那些,她当然不信,她和阿畴几年夫妻了,大概也能感觉到,男人在外面必然没偷腥,要不然不至于贪到仿佛饿了半辈子,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不过对于这些,她一时也不想戳破,反正看这希钰和孙嬷嬷唱哪一出,慢慢来吧。 她这么想着,又想起阿畴那反应。 他也怪怪的呢,不知道在想什么,包藏祸心的样子。 总之她身边没一个好人。 不,阿畴到底是不是人,这还两说呢! ------------ 10 第 10 章 第10章 潘驴邓小闲我至少占了两样 因今日是上元节,各处自然灯火都亮了起来,走在街道上也有认识他的,时不时打一个招呼,他过去了灯笼店买了好几样花灯,兔儿灯,他知道希锦和芒儿都喜欢这些的,便干脆多买一些,因为想着希锦喜欢吃又都买了几样从食 阿畴出门之后便过去街上,因正月是一年的节序,街道上已经布置好花灯,来往小贩,看热闹的,走亲戚拜年的,全都穿着鲜亮新衣,络绎不绝。 阿畴心里惦记着要办的事,又想着那孙嬷嬷不知道正做什么打算,也没心思欣赏,便径自过去了东街,顺手买了两封糕点,提着过去找房牙。 那房牙便住在东街后面的巷子,是一处不大的小院。 阿畴过去后,彼此见礼拜年,问起那房牙,房牙先诉苦一番,说这买卖如何难做,之后才提起来正事。 “那家老人没了,只一位年轻郎君主事,奈何是个不懂的,竟在外面找了私牙来卖宅院,宅院倒是卖了,可被人告发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宅院回来了,但被罚了一笔银子,这不,他这个年都不消停,愁眉苦展的,昨日才过来我这里,委托我尽快帮他找个主顾,好歹把这宅院卖出去。” 按照大昭律例,田宅交易,要用牙保,违者便以盗窃来论,而牙保自然也是有官府指定,要拿到牙牌的才能做官牙,通过私牙买卖的,一旦发现,必然重罚,严重者甚至要没收财产。 那宅院主人竟然找了私牙,看来必是少不更事了。 阿畴便道:“我家中娘子倒是看中了,喜欢得紧,但只是手中钱财不凑巧,想着等来年买卖好便干脆买下来。” 那房牙一听:“这个可等不得,人家卖得便宜,如今有几家正问着,你且看着,这宅院留不到龙抬头必然就卖出去了。” 阿畴自然明白这话是吓唬人的,要卖宅院哪那么容易。 但只是许多事都不好说,兴许来一个主顾看中了,那宅院就没了。 宅院可不比买肉买首饰,这个没了可以买那个,一般人家但凡日子过得下去,好地段好宅院不会轻易出手,卖祖产那名声可不好,是以错过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家店了。 只是如今钱财确实不凑手,阿畴仔细问过这价钱,若是咬牙买下,自家买卖只怕是周转不开了,日子没法过。 况且他也并不想因为这么一处宅院让一家老小紧巴巴过日子。 希锦自小娇生惯养的,心高气傲的,哪忍心让她吃那处处俭省的苦。 谁知道那房牙却道:“郎君可听说过城西的霍家?” 霍家? 阿畴淡看过去。 房牙笑道:“那霍家是书香门第,他们家那二郎,读书读得好,据说有过目终身不忘,那叫一个才高八斗 ,动笔如飞,如今已经给是太学补试生了,他们家也看中了这宅院,想买,那天街上遇到霍二郎,他还问起来,说年后就过来和那东家谈谈价格,若是谈拢了估计就下定了。” 阿畴听着这话,几乎以为这房牙故意的。 不过这种做牙保买卖的,满脸堆着笑,所谓和气生财,倒是不至于非要给人添堵,应该就是不知道吧。 当初霍二郎和希锦的婚事定下来又退了,也未必满城都知道这茬,便是知道这房牙也未必能和自己恰好对上。 他沉吟间,想着这房子的事,若是霍二郎看中了,要买,他该如何? 这时候又有一个上门的,似乎是因了僦屋退租事宜的,阿畴便起身先告辞了。 离开后,他又过去那宅院外面看了看,那宅院为四合布局,并不算太大,不过建造用心,这围墙都是用的上等青砖,上方镶嵌琉璃瓦,雕刻彩绘精美,从院墙外面往里看,可以看到那照壁绕着庭院的直棂窗回廊,用的是上等紫檀和酸枝,这就很讲究了,一般人家哪会用这种好料子。 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房子风水极佳,宅院出来后紧挨着的东西巷各有一口井,从风水上说,这是难能可贵的,食用方便不说,遇到火情时也可灭火。 阿畴离开那巷子,又购置了一些节礼过去拜访胡掌柜,胡掌柜自是留他吃酒,他婉辞了,只说家里还有事。 胡掌柜倒是懂的,笑叹着说:“你家娘子自是花容月貌,我们汝城都难见的天仙人儿,不过那性子骄纵,管你管得紧,我就知道你不敢吃酒的。” 阿畴道:“她倒是不管这些的,其实是我自己不爱吃。” 胡掌柜一脸我懂的眼神,笑哈哈的:“这样也好,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家有贤妻,你这日子过得踏实!” 阿畴见此也不解释,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他当下过去东街南边的货摊,这边货摊热闹,又赶上过节,各样冠梳头面领抹,并器皿摆件,过年应景之物必然百事吉等,全都应有尽有。 阿畴便买了鹑兔和螃蟹,并让人称了几斤羊肉,又过去灯市,买了各样花灯。 希锦喜欢好看的,讲究的,他买了草色连天的无骨琉璃花灯,买了垂着流苏的五色珠子灯,又给芒儿买了精巧逗人的兔子灯。 回来路过一家鞋袜铺子,随意进去逛了逛,却看到一双鞋。 大昭国女子缠足,要把那脚缠得纤细起来,希锦娇气,才缠了几日便哭哭啼啼,她娘不舍得,给她放开了。 其实不缠也没什么,本身希锦的脚便纤细好看,那些缠足的未必有她好看,但只是平日鞋袜到底和外面卖的尺寸不同,是以希锦的鞋袜都是让丫鬟做的。 不过眼下这双鞋—— 阿畴一眼便看出,这尺寸正好适合希锦。 刚成亲时候,他好不容易遂了愿,血气方刚,又得了他那身份绝对不能肖想的绝色小娘子,哪里忍耐得住,少不得凭着心意,不眠不休的。 她性子娇,水捏的身子,又是初次,不太懂,心存怯意,这么几次后,便恼了,晚间时候别着脸根本不让他近身。 当时天冷,他见她脚凉,便将那玉足搂在怀中为她取暖,还哄着她,慢慢去亲,将那珠玉一般的足尖含在口中慢慢地咂,由粉白咂成了嫣红。 她被他引得慢慢起了兴,倒是主动要了。 因这种种,他自是对那玉足的形状大小都记得清楚。 这双鞋也很好看,粉色缎子面,鞋底绣了白玉兰花,鞋头尖尖地做成微微上翘的凤头,那凤头上还镶嵌了珍珠,珍珠成色很好。 他将那双鞋拿在手中,想象着希锦穿上的样子,走起路来那珍珠会动,一下下的,必是好看。 而希锦素来喜欢鲜亮精巧的好物件,她应该喜欢这双鞋的。 他便问了价格,略有些贵,竟要四百文。 要知道一般的缎面鞋不过一两百文罢了。 他再次看了眼那鞋子,到底是买了。 他这一趟出来也花了不少银子,身上也没剩几个,东西差不多购置齐全,便往回走。 谁知道迎面却恰好看到一个眼熟的,正是希钰。 希钰见到阿畴,那眉眼间便透出笑来,她一脸惊喜地迎过来:“姐夫,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畴神情寡淡:“出来办些事。” 希钰那眼儿一扫,便扫过阿畴置办的这些物件,她便笑着说:“姐夫好忙碌,昨日才回来吧,今天便上街采买,姐姐好福气,人人都夸她命好呢。” 阿畴不予理会:“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姐还等着呢。” 希钰:“正好我也要回,我和你一起回去。” 都是自家人,顺路,阿畴自然不好回绝,于是两个人同行。 希钰叽叽喳喳的,阿畴却是根本话都不说。 希钰便笑着道:“最近姐夫出门办事,我每每过去陪着姐姐,我看姐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这还不是姐夫能干,疼惜姐姐。” 阿畴不言语。 希钰笑得温婉:“说起来我姐姐自小娇生惯养的,这性子娇纵,大家也都知道的,遇到什么事情姐夫处处让着她一些。” 阿畴听这话,终于侧首看过去,他望着希钰:“这话也轮不着你来说。” 希钰一愣,笑容顿时凝住。 她看过去,却见阿畴一双眼睛淡漠地扫过来,他眼线很长,内褶薄薄的,这么看人的时候就透着一股子冷漠疏离的俾睨感。 她看着这样的阿畴,便想起上辈子。 阿畴后来当皇帝了呢,高高在上的皇帝,那是寻常人够都够不着的。 阿畴当了皇帝后,她有幸也去了一趟燕京城,进宫拜见希锦,也看到了阿畴。 那时候的阿畴已经贵为天子,恰才下早朝,他着一身绣有九龙云纹的绛纱袍,二十四梁通天冠下,是那张依然俊美犹如冰玉的脸庞,那通体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重活一世,她在阿畴未曾发迹时便看着这样的他,才恍然,无论是如今当赘婿,还是后来做帝王,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未曾变过。 早几年他十三四时,似乎有人调戏他,看中他的男色,想让他去做男宠,也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阿畴做事向来不声不响,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但是此人从来不是池中之物。 是以如今她到底忍下了,忍下他对自己的不屑,依然温柔地笑着道:“姐夫说笑呢,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阿畴:“哦?” 希钰:“因为,因为我担心姐姐嘛,到底是我亲姐姐,她性子骄纵,做事张扬,有时候不注意,只怕外人误会了,传出什么话来,我生怕姐夫也误会了姐姐。” 阿畴淡漠道:“你有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希钰很有些为难的样子,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外人乱说的吧,无非就是说姐夫不在的时候和霍二郎有什么瓜葛,其实怎么会呢!” 阿畴:“你姐姐并不是那种人。” 希钰点头:“我自然是信姐姐,但只是那霍二郎至今不曾娶妻,人都说他还是惦记着姐姐,当然了,姐姐肯定没这心思吧!” 阿畴突然道:“你等在这里,是特意要和我说这些?” 希钰微惊,一时只觉阿畴那双眼睛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倒仿佛早将一切看透了。 正惊着,阿畴却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希钰慌了,忙摇头:“只是凑巧遇到,谁还特意告诉我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阿畴颔首,一脸寡淡地道:“那就好。” 说完,人已经径自走了。 希钰呆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两口子的性情啊,都是这么难伺候! 要说老天爷不长眼呢,怎么就让他们两个当了皇帝皇后,凭什么? ************ 阿畴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布置好了。 希锦软软地瞪他:“你倒是这么晚才回来,若再晚一些,那就指望不得你了!” 阿畴:“买了许多物件,都要提不起来了。” 希锦打眼看过去,提着的拎着的,确实不少呢,难为他能提回来,当下也就不说他什么了。 阿畴放下那些东西:“还给你买了一双鞋,在那个竹篓中,我用纸包着,怕弄脏了。” 希锦倒是没在意:“你买什么鞋啊,不过是乱花钱罢了,谁知道合脚不合脚。” 说着已经招呼丫鬟小厮赶紧收拾,今天过节,各处都要拾掇呢,傍晚时候还要点灶灯。 阿畴也和希锦一起将各样物件都摆出来,这是供给灶神的,有乳糖圆子,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鲍螺和生熟灌藕等,各样都装在红福字瓷盘中,再配上柿子、橘子和柏枝这种百事吉,图个吉利。 希锦又喊着那个唤着那个的,一会儿让阿畴拿那锦布来,一会儿又让他赶紧取香烛。 阿畴少不得跑前跑后,倒是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因要进屋拿簇新的火石,却不经意间看到案上有一本书,用一个背梳压着。 阿畴一看那露出的边角便知道了,这是坊间流行的话本。 他拿开那背梳,翻了翻,这话本就是讲独守春闺俏娘子和那壮实闲汉的故事,上面有一些图画很是风流露骨,还有一些直白言语,寻常人看了必是脸红心跳的。 他想起希锦那晚所说,便随意翻着,总算找到了那扎暖湿香软,这竟是闲汉对俏娘子说的,两个人偷情打得火热,闲汉很是得趣,只夸俏娘子妙,说俏娘子是那扎暖湿香软。 下面竟然还有批注,扎暖湿香软是形容女子的,扎是紧实扎实的意思。 还特意说起,若是女的就要扎暖湿香软,若是男的必要潘驴邓小闲了。 阿畴细细看来,所谓潘,便是貌比潘安,所谓驴,便是驴的行货子,而那邓则是说要如汉代巨富邓通一般富裕,小则是做低伏小,闲自然是大把闲工夫温柔体贴。 他微蹙眉。 希锦喜欢看这种书,她也贪恋故事中那些趣事,总以为这世间应该有那样的风流人物,自己合该遇到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离合故事 ——当然了不能受穷不能受累不能受罪,要锦衣玉食舒舒服服,只需要摆个风雅姿势在心里愁肠百结就行了。 对于这些阿畴自然是不信的 这些故事都是编的,哄人开心的。 不过希锦喜欢看的话,他便想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故事,想知道为什么希锦会喜欢那些故事。 正看着,希锦走进来了。 她见他竟然在那里偷偷看书,且看得是自己的话本,一时便跺脚:“我们在外面忙得团团转,你倒是在这里躲清闲,你这是当老爷呢!” 阿畴放下那话本,道:“我正学着长进,也都是为了你。” 希锦:“什么?” 阿畴:“我要学学什么是扎暖湿香软,什么是潘驴邓小闲。” 希锦:“……” 她睨他一眼,哼了声:“你再学,也就那样吧,潘驴邓小闲,你只占得潘驴二字而已!” 阿畴听着,却正色道:“至少占了两样,后三个都是可学习长进的,唯独前两个,这是天生天长,再学也学不得。” 希锦一想,觉得好像有道理呢,他确实是有潘安之貌,未曾成亲时,汝城颇有一些年轻小娘子对他示好,甚至还有一些员外,据说也都觊觎呢。 况且他也有驴子的本钱,这是有再多钱也买不来的呢! 至于“邓小闲”三个字,且看后面修行打磨吧。 她突然就知足了,想着这郎君倒是有些本钱,自己从不通人事的闺阁小娘子慢慢捱过来,也就勉强能应承。 这么大本钱,她这辈子有的磨了。 当下面泛春色:“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能耐!” 三年夫妻,阿畴一眼扫过便明白她心思。 只是如今正忙着,不是时候,只能白日先哄下,晚间看她高兴,这夜就长了。 当下便道:“我先去收拾,等会你试试我买的鞋。” 希锦:“其实都收拾好了,鞋呢,我要试试,若是不合脚,你赶紧去退了,不然平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是那么浪费的嘛?” 阿畴听着,便取了来,是用黄纸包着的,他一层层打开来。 希锦看到那缎子鞋,眼睛先是一亮,之后便“呀”的一声,清脆惊喜。 阿畴留意着希锦的表情,看她那样,显然是极惊喜的,知道自己没有买错。 希锦迫不及待地从阿畴手中夺过来那双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拿到手,翻来覆去看:“这料子用得好,上面的珍珠也是好珍珠,大颗的呢!” 阿畴:“嗯,你试试吧。” 他对自己的眼力是很有底气的,不过鞋子总归是要穿穿试试。 希锦赶紧试了试,一试之下却是恰恰好,她惊喜不已:“你怎么能买到这么合脚的鞋子,我穿着再合适不过了!” 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去照镜子,只觉自己若弱女迎风,款款而动间,步步生华光,这世间再无人能及。 一时真是心花怒放,眼睛不舍得从那鞋子上挪开!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欢喜地道:“阿畴,你可算是干了一件好事,这双鞋子多少文?肯定很贵吧!” 光看这料子这珍珠还有这做工,自然是不便宜的。 阿畴看她喜欢,便道:“这鞋比寻常鞋子自然是要贵一些,不过你穿着好就行。” 希锦也就不问了,猛点头:“嗯嗯嗯,我喜欢得很,这鞋真好!你倒是有些眼力,怎么挑了这么一双好鞋!” 她的甜蜜话不要钱一样,一串串往外冒,只听得阿畴唇畔泛起浅浅笑意。 希锦又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便说要过去二伯娘家看看。 阿畴看着她那样子,倒像是小孩子过年穿上了新衣服,跟个花蝴蝶般急切地要四处显摆炫耀。 他便笑道:“好,我在家先带着周福他们挂灯。” 心里却想着,如果不尽快挣到银子,那宅院还是不要买了。 如若不然,定是不舍得买这四百文的鞋子,又怎么能得希锦此时的喜欢。 至于霍二郎,他要买就随他吧。 况且霍二郎也未必就有银子买那宅院。 ------------ 11 第 11 章 第11章情敌,情敌! 希锦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显摆,她只是随便串串门而已。 她过去二伯娘家,恰好希钰也在,希钰一眼便看到了她鞋子:“姐姐,这是姐夫给你买的吧?” 希锦:“是。” 她疑惑,希钰怎么知道? 希钰便笑了:“今天街道上遇到姐夫,说了几句话,一起回来的,当时我就说那双鞋好看,果然呢!” 其他人听到这话,倒是没在意,全都注意那双鞋,都说鞋子好看,一个劲儿直夸,就连二伯娘都说:“看看还有吗,我们也去要一双。” 只是希锦听了希钰刚才的话,终究莫名。 于是这么说话间,她突然问起来:“希钰,最近你怎么总往里姐夫跟前凑呢?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金贵得很,你姐夫只是个赘婿,他名声坏了不怕,你可不行呢。” 她说得直白,众人听着,也品过味来了。 人家上街给良人买鞋,你一小娘子在那里指手画脚,这不像话啊! 希钰在众人的注视下,多少有些脸红,不过她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什么叫活过一辈子的人,那就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她一定要把希锦拉下马,自己爬过去替换她,也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平平庸庸了。 重活一事要对得住自个儿,要拼一把,死也甘愿! 她相信,自己和阿畴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希锦说的那些话,都将在希锦阿畴那里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他们早晚会离心的。 而她也在霍二郎那里下了功夫,这个世上没有挖不了的墙根,如果实在挖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卖力! *********** 希锦显摆一番自然高兴,不过想起那希钰,真是恨不得—— 一巴掌把她拍飞了。 什么人呢,天天盯着自家赘婿有什么意思,她早说啊,早说的话她就把阿畴让给她宁希钰了! 回来后,却见阿畴带了周福,拿了梯子和凳椅踩着,在院子廊檐下挂灯笼呢,已经挂起来不少,家里便张灯结彩,看着喜庆了。 希锦站在那儿,略倚着门,就那么看阿畴。 此时天不早了,接近黄昏了,阿畴背着光站在那梯子上,袍角随意地搭在梯子上,一手拿了灯笼,另一只手正扶着廊檐,时不时让下面的周福看看位置正不正。 温煦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他清隽好看的侧影。 那唇儿薄薄的,那鼻子挺挺的,从她这个角度看,他生得俊美雪白,简直是玉石精雕出来的一般。 若不是神情间带着的几分疏淡,他简直完美到让任何小娘子目眩神摇。 希锦想起之前他说的话,“潘驴”这两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他看似清瘦,其实很结实,晚间时候兴致起来,可以抱着她来,足足一炷香时间,就那么一直,一直! 也怪不得希钰竟然动心了,这么孜孜不倦地挖墙根。 希锦想着,如果再早三年,她知道希钰这心思,她必是怎么也不要阿畴当赘婿的,但是现在不行啊,她已经和阿畴做了夫妻,还生了孩子。 如今这日子未必多圆满,但也说得过去,她当然不可能把阿畴让给希钰了。 凭什么要让呢。 再说阿畴生得那么好,又有那样本钱,说心里话她也是受用的,真舍去了他,必然心痛。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畴却突然抬眼看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个人的视线在这暮色中相遇。 希锦挪开眼,看着芒儿,嘴上却是对阿畴说话的:“挂好了吗?” 阿畴:“只剩西屋门前最后一个了。” 说着,他便从梯子上跳下来。 他跳下来的动作很是矫健,希锦看着,又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妖精是会法术的,而阿畴体力很好,感觉会飞。 这时候芒儿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兔子灯,欢喜地对着希锦道:“娘,灯,兔兔灯!” 希锦见此,便拿了火石,给他点上。 那兔子灯中间有一支红蜡烛,下面是四个小轮,蜡烛点上后,兔子上面的小耳朵被蜡烛的热气熏着,便打转起来。 希锦将牵绳递到芒儿手中,芒儿便欢快地拉着那绳子在院子里走,他走路歪歪扭扭的,那小兔子也歪歪扭扭跟着走。 希锦从旁拍手笑:“芒儿走得真好!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爹爹在前面呢!” 芒儿小手攥着兔子绳,看到阿畴在那里挂灯笼,便撒腿就往前跑,希锦见那蜡烛摇摇摆摆的,生怕着了火,赶紧过去吹灭了。 阿畴本来踩椅子上挂灯笼,见到芒儿过来,便走下来把孩子抱起,哄着他看灯笼,逗他玩。 希锦见此,也就起来进屋了。 孙嬷嬷正好经过,看到旁边烧到一半的兔儿灯,便随口叨叨了句:“我说阿郎,大白天的,怎么又烧起来灯笼了,这兔儿灯是晚上烧的,白天烧不吉利,这个我都和你说过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希锦刚要迈腿进屋,听到这个,便径自道;“这是我点的,就逗逗孩子,讲究那么多干嘛!” 她语气不太好,孙嬷嬷一愣,只好找补说:“这不是怕得罪了神仙嘛……” 希锦哼了声:“神仙?人家那么大一尊神仙,没得来我们家盯着我们?我们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值得人家费那么大心思!” 孙嬷嬷:“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大白天点兔儿灯,终究不对,神仙知道了怪罪下来——” 希锦:“神仙都修成仙了,那好歹有个肚量,咱们点个灯而已,怎么就惹着他了?天底下为非作歹的多了,他怎么不去怪罪,非怪罪我们点个兔儿灯?这都什么小肚鸡肠的神仙啊,嬷嬷,你以后好歹信一个好神仙,别信这种没气量的仙儿了!不值当!” 孙嬷嬷:“……” 她深吸口气,颤巍巍地念叨着:“也对,我老了,我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这不是以前那会儿了……” 说着,喃喃地过去厨房了。 今天上灯节,家家户户都得做圆子,两个丫鬟忙乎呢。 她们听到外面动静,对视了一眼,都忙低下头。 最近孙嬷嬷越发话多了,她们心里也觉得厌烦,只是年纪小,到底得忍着,但她们也隐隐感觉,大娘子对孙嬷嬷也是不喜的,如今更是当众给她难堪了。 心里略有些沾沾自喜。 孙嬷嬷若去养老,那自己便有机会了。 ********* 黄昏时候希锦和阿畴在灶台点灯,供奉后,自己也吃了饭。 底下丫鬟收拾着,希锦和阿畴便准备出去了,连车马都不用雇,走路出去没多久就是街道了。 一到正街,就不太能走得动道了,满街都是罗绮,入眼全是犊车,携家带口的,全都出来了。 阿畴抱着芒儿,牵了希锦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处街口,这街口用长竹子搭建成十几重的圆洞门,那门上挂满了奇异精巧的华灯。 珠帘低垂间,光辉满街,一旁又有管弦笙歌之声,引得来往行人全都驻足,纷纷钻进去那彩灯路来瞧热闹,大家嬉笑玩耍,欢语连天。 一家人跟着人群走过那彩灯通道,自是啧啧称奇。 芒儿哪里见过这个,乌黑眼睛睁得滴溜大,四处乱瞧,那眼儿已经不够看了。 希锦叹息:“今年这花样真别致,往年没见过这样的。” 阿畴道:“这是花灯路,估计是从燕京城学来的。” 希锦:“是吗,我听说燕京城的灯会那才叫好看,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若是有朝一日能看看那才叫好。” 阿畴侧首看向希锦,火树银花中,她眼睛晶亮,满是期待和好奇。 他便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灯多一些,灯大一些。” 希锦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无非?这灯多了灯大了就是好看,就像钱一样,钱多了和钱少了就是不一样啊!” 阿畴颔首:“也对。” 希锦轻哼:“你就知道说对!” 阿畴看她微嘟着唇,竟有些娇憨的样子,笑道:“那要我说什么?” 希锦想了想,倒是也没想出他说什么能如她意,只好罢了:“算了算了,看灯吧。” 走出那花灯路后,就见街道上满眼都是张灯结彩,每条里巷小弄都是各样的灯,就连衙署门上都用绢灯或琉璃灯来照映牌匾。 至于各路酒家店铺也都点起了就球灯,伴奏着那锣鼓之声来吸引客人,还有人用竹竿挑着彩灯来回旋转,乍看倒仿佛流星一般。 希锦东看西看的,又见街上大小娘子们,也有把那灯球簪在头发上,就这么顶着出门,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灯火。 希锦看着看着,突然叹:“这灯笼店怕不是发了大财!咱们家过年时候卖灯笼多好!” 阿畴微怔了下,之后便笑出声:“你这脑子啊!” 希锦:“做一行想一行,有什么不对!” 一时又道:“我听说解试结果就要出了,如果这次解试过了,递交了太学补试生名单,时间也来得及,他马上就要过去燕京城参加省试。” 大昭的科举分为解试,省试和殿试。 解试一年一次,解试过了就成为太学补试生,就有资格参加省试,省试是三年一次,在燕京城统一考,考中了马上就参加殿试,殿试是官家来做主考官的考试,在那里就是决定命运前途的时候了,那个殿试看脸。 今年是省试年,所以对于四郎这种解试没通过的,都巴望着一口气过了解试参加省试,运气好一年连过两关参加殿试,那才叫春风得意呢。 阿畴:“嗯?” 希锦:“今天二伯娘说,上次他就差一点就过了解试,这次肯定能过,如果过了,他打算带着一批货顺便去燕京城售卖呢。” 提到这里,她叹息:“二伯娘那里估计有的夸嘴了。” 他们做买卖的,要想做好买卖,一想着进货,二想着运送,三就想着这一路的税赋。 要知道布帛丝绵的税赋繁多,有住税和过路税,他们这次订购的六重纬,就算是四百八十文买的,但是到手的成本就得五百五十文往上了。 货物一路上运过来,走水路要交税,叫做力胜钱和靠岸钱,走陆路也有各路税亭,过一处就得交税盖章,那文书上没章,后面寸步难行。 这么一层层下来,四百八十文的六重纬,成本能控制在五百五十文就得偷着乐。 可这还没算完,货物到了他们汝城,他们本身在汝城还交着住税。 若四郎成了贡生,按照大昭律法,赶考贡生们都会带一支写着奉旨赶考的旗帜,货担是不会被税亭翻检的,这叫维护读书人的体面。 因为有了这条律法,赶考贡生们前往燕京城都会带着各乡奇巧土物,也就三五十斤,偷偷藏在行囊中,进京后铺席摆摊卖掉,等回来时,再买一些燕京城稀罕物回去家乡,一来二去,也是好大一笔钱呢,运气好能把自己在皇城的消耗赚出一些来。 时候长了,这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朝廷的税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希锦想到这一桩巧宗,难免有些羡慕。 阿畴听此,却是道:“他既是想走仕途,那就正经把心思放在读书致仕上便是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那些钱,又何必动这些心思呢。” 希锦:“什么叫这些心思?大家不是都这样吗?” 阿畴:“大家都这样,未必就非要这样。” 希锦听他和自己倔,便哼了声:“人家真若顺利过了解试,一路带了行囊去,税亭的官老爷都要看几分面子的,那是大便宜,不沾白不沾,咱们沾不上光,只有羡慕的份儿,倒不必说人家动了什么心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一时抱着自己儿子道:“芒儿,你以后可是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去上京赶考,到时候娘也跟着你去,既能去燕京城卖卖货,又能看看燕京城的花灯,为娘也能沾你些光呢!我这命啊,指望你爹是不成了!” 阿畴听此,没做声,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 谁知道这时,就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不是宁兄吗?五娘也在?” 希锦听这声音,便微怔了下。 这是曾经很熟悉的声音,霍二郎的声音。 ------------ 12 第 12 章 第12章两男一女一台戏 希锦娘说过,人这辈子和谁过不是柴米油盐,晚上灯一吹锦帐落下来,也都那么一回事。 男人用起来都差不多。 希锦觉得她娘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她听了。 可听了后,终究有些意难平。 娘啊,我没和霍二郎过过,也没用过,我哪知道都差不多呢? 这霍二郎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年少成名,天才俊逸,而她分明和这样的风流人物有了婚约,却未曾成,最后只能招赘自家铺子中的伙计做赘婿,这怎么想都亏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自己已经和阿畴成亲了,毕竟已经有了芒儿,毕竟这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却也有滋有味有奔头。 她只是没想到,猝不及防间,竟然在这灯火之夜看到了霍二郎。 一时只觉那灯火阑珊中,他长眉秀目,顾盼飞扬,最惊艳的莫过于他乌发旁攒的那朵木芙蓉,在这上元节的灯烛荧煌间,竟是恍若仙人。 这样的俊逸风姿,就是她定了亲要许以终身的男人啊! 曾经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在她和别的男人三年夫妻,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淡忘的时候,突然那个人出现了。 猝不及防间,他含着笑,喊了一声宁兄,唤了一声五娘。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过去并不复存在,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寻常故人。 希锦这么怔怔地看着霍二郎时,霍二郎也在看着希锦。 荧荧灯火中,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神相触间,希锦心神恍惚,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二郎唇边那状若闲散的笑意也不见了。 一旁的阿畴抱着芒儿,沉默地看着。 其实从霍二郎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不曾离开希锦,他敏锐地捕捉着希锦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清楚地看到希锦眼底的惆怅,这是她往常和自己嗔怪恼恨时完全不同的眼神。 他就这么静默地看着,看了半晌后,终于开口:“二郎,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清沉而充满力道,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希锦和霍二郎眼神间的黏连。 希锦也骤然回过神,她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夫婿和儿子,脸上便发烫起来,心里也生了愧疚。 原不该这样,都已经过去三年,她竟在霍二郎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不该。 好在这时候,霍二郎也反应过来了,他笑吟吟地望向阿畴:“宁兄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阿畴本无姓,既入赘了宁家,便跟着希锦姓宁。 此时阿畴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值此上灯节,我想着一家子过去河边看灯火,二郎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霍二郎笑道:“我适才和家里人走散了,正想过去河边看看灯船,顺便也找找家里人,如此,正好同路。” 希锦也没想到霍二郎竟然这么说,要和他们一家过去,这不是找尴尬吗? 本来上灯节看灯都是一家子说说笑笑,他竟要掺和进来。 不过她从旁站着,并没吭声。 如今的她前所未有地娴静柔顺,什么都听阿畴的,一切都由阿畴做主。 阿畴听霍二郎这话,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道:“那是巧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河边,共赏灯火。” 霍二郎笑望向希锦,不着痕迹的一眼后,却是道:“该不会不方便吧?” 阿畴挑眉,别有所指:“哦,都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很有些火药味。 希锦径自过去,低眉顺眼地从阿畴怀中接过来芒儿:“你们在这慢慢聊,我先带着芒儿过去看灯了。” 说完就走。 阿畴见此,道:“霍兄,请吧?” 霍二郎:“宁兄,请。” 当下两个男人阔走几步,跟上了希锦。 阿畴伸出手来:“芒儿,过来。” 芒儿不听,他虽看灯火看花了眼,正兴奋,不过还是想赖在希锦怀中。 爹爹自然不如娘靠起来软和舒服。 然而阿畴此时却颇为强势,道:“过来。” 芒儿听着爹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扁扁唇儿,有些委屈。 霍二郎从旁看着不免意外,不过又在意料之中。 阿畴看似身份低微,但其实比他以为的更锋利,当然也更体贴。 他看着那孩子,两岁的小奶娃儿,很黑很亮的眼睛,扁着唇儿委屈的样子有些像以前的希锦。 他的心便泛起些许异样。 昔日那么单纯稚气的希锦竟已经为人母了。 这时候便见希锦抬起手,哄了哄孩子:“娘累了。” 小娃儿不太情愿,不过还是点头了,希锦便把芒儿塞进阿畴那里。 于是希锦从旁走着,阿畴抱着芒儿和霍二郎说话,大家沿着灯路往前走。 这路上人挨人的,又是卖各样精巧物什的,芒儿见到这个想要,见到那个想要的,阿畴自然都给他买,不多时,阿畴手中便拎了不少。 霍二郎见此,也帮阿畴拎着几个,阿畴谢过了。 希锦从旁看着,想着这两人倒是客气得很,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只是不知道如今这都揣着什么心思。 她探究地看了一眼阿畴,恰好阿畴也朝她看过来。 视线相接间,阿畴很平静,像是一切都稀松平常,自然而然。 希锦便松了口气。 本来她多少有些愧疚。 那什么闲汉什么话本,她便是自个儿在家里想一百遭都没什么愧疚的,那都是假的,永远不可能的。 但是对霍二郎,她看人家一眼她都心虚。 其实她不必怕阿畴,阿畴只是她的赘婿,她不高兴了也可以休他。 但她就是心虚啊! 希锦无奈,想着这就是人的良心,她可是有良心的好人。 好人往往被自己的良心所束缚。 好在,看起来阿畴仿佛没当回事,她就觉得自己的罪过可以抹去了。 不用想了,放轻松吧,该干嘛干嘛。 这时候,霍二郎慢腾腾看了希锦一眼:“开春我就要上京赶考了,宁兄和五娘可有什么要捎带的?” 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的希锦道:“二哥,这倒是不必了,也没什么要买的。” 二哥…… 这略显亲密的称呼出口,霍二郎神情微动,再次看了她一眼,很长的一眼。 华灯宝炬,月色花光,他看她的眼神很特别。 希锦心里便一个咯噔。 她偷偷瞄了一眼阿畴,看他反应,他还是没反应。 如果他在意的话,他老兄好歹得给个反应吧?现在没什么表情,那就是不在意了? 其实就是嘛,本来也没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和霍二郎绝无可能! 她只是冷不丁看到,难免想起过去,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正想着,阿畴却突然道:“霍兄你过去燕京城想必要带的行李不少,这个就不劳烦了。” 霍二郎笑得温和:“若是有,记得告诉我,不必客气,我们多年相识,这点事不算什么。” 阿畴:“此去燕京城路途遥远,霍兄是要早些动身吧?” 霍二郎:“是,到了燕京城,要租赁住处,还要购置各样物件,熟悉考场,只怕是且要忙了。” 希锦听着,好奇。 她不想和霍二郎说话了,但她又实在想知道。 这会儿不问霍二郎,她还能去问谁? 她看看阿畴,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到底忍不住,问霍二郎:“若是这样,那我家四哥如果解试顺利过了,再去燕京城参加省试,还来得及吗?” 霍二郎笑了笑,温声道:“其实前几日我还见过宁四郎,听他提起过,应是来得及的。” 希锦:“哦,那就好。” 霍二郎:“听那意思,他如今已经打算着要捎带一些货物上京了。” 希锦:“是,那……二郎你呢,你也是要带一些吗?” 希锦是硬生生把那句“二哥”憋回去了。 她叫霍兄不合适,好歹也是从小认识的,现在叫二郎应该还可以吧。 霍二郎颔首:“自是要带的,我们汝城很有几样物件天下闻名,我听说到了皇城后,这些价格都会暴涨,到时候我应是要带一些折扇,丝绢,再配一个老仆,等安顿下来后,我自己潜心读书,老奴便能帮衬着卖卖货。” 希锦听着,便有些羡慕:“倒是省了好大一笔税赋,读书人就是好!” 阿畴听她这羡慕的语气,淡看了她一眼。 霍二郎道:“这几年我一直隐居戒台寺,黄卷青灯埋首苦读,一日不敢懈怠,只盼着这次取道入京,借图进步,能够金榜题名,好歹有些功名在身,如此也算是对得起父母多年苦供了。” 希锦听着,却是再次想起过往。 昔日她和霍二郎的婚事未成,她家退婚,霍二郎半夜跑来见她,就在宁家外面守着,发了疯一样要见她最后一面,她到底没见。 她娘说了,霍二郎的娘做人不行,她若有这样的婆婆白白受罪,与其拖沓下去,不如狠心断了,一了百了。 她当然听她娘的。 后来招了阿畴做赘婿,一切尘埃落定,其实她偶尔也想起霍二郎,想知道他的情况,也忐忑着若是见到后,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恼,会不会恨自己。 可谁知道三年时光,同在汝城竟然一次没见过。 如今才知人家一直在家苦读,忙于前程,哪有功夫出来闲晃。 当下便道:“二郎不必担心,以你的才学定是能高中的,说不得是头名状元呢!” 霍二郎笑了,眼神温柔而无奈:“天下才子如云,我不过是无名之辈,哪里能比得过别人,若能勉强得一个功名,那都是万幸了!” 希锦是真心盼着他能好的,当下便道:“定是能旗开得胜的吧。” 大家这么往前走着,说着不近不远的客气话,希锦便觉这样也挺好。 放下昔日那些惆怅,不再觉得遗憾,磊落光明地叙叙旧,祝他有一段锦绣前程。 这时候,霍二郎和阿畴说着话,两个人也不说些实际的,便漫无边际言不由衷闲扯。 霍二郎不知怎么提起如今世道,道:“自官家继承大统以来,穆清交泰,一轨同风,以至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我等读书人也大有可图。” 希锦听他说这些,其实都不太能听得懂,没办法,他是出口成章的人,和寻常汝城人说话不太一样。 不过她听着这“大有可图”,却是想起自己的买卖来,于是便提起那官家寻皇太孙一事。 她干脆说起自己猜想:“若是能寻到,怕不是普天同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百姓也跟着沾光吧。” 霍二郎听此,却是笑叹:“五娘,你到底想得简单了,事情哪那么容易呢。” 希锦:“怎么不容易?” 霍二郎:“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太子举剑自刎,之后将太子府付诸一炬,那一场惨烈——” 希锦听得睁大眼:“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干嘛还把好好的宅子烧了!” 那得多少银钱! 霍二郎:“前太子性情刚烈吧。” 希锦:“那也很奇怪了,自己死别拉着别人,更不要糟蹋银钱嘛!” 霍二郎听得一噎。 想着希锦都当娘的人了,性情竟还和以前一样。 当下看看四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没人细听这边。 于是他到底道:“话不能这么说,朝堂上的一些事,也不是我们能说清的。” 希锦:“好吧……” 但心里还是遗恨啊,她若是知道这消息,一定跑过去他们府中抢钱,反正留给他们也是要烧掉,白白糟蹋,倒不如让她抢来,能抢出多少是多少!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问:“然后呢,事情怎么样了?” 霍二郎笑看向阿畴,这才继续道:“听说自那之后,年仅八岁的皇太孙便下落不明了,听说当年皇城司指挥使聂大人千里追踪,追到了衢江上游马金溪后,却只寻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子府中郎将王成恩,那王成恩见了皇城司指挥使,嘲讽大笑,之后便没了气息。” 他叹了声:“之后指挥使聂大人苦寻数年都不见皇太孙下落。这都是宝丰十三年的事了,如今已经过去十二年,当年那么大一小孩子,是不是活着都两说呢!” 旁边的希锦惊讶:“活生生一个人丢了,官家一直在找,找了这么多年没找到,所以现在很可能也找不到了?” 霍二郎颔首:“是,一直明察暗访呢!” 希锦想了想,问道:“那太子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呢?我以为这天底下除了官家,应该就是他最大了吧?” 霍二郎眉眼无奈:“这个说来就长了,据说太子一事和摩尼教有关,至于其中详细,便不是你我能说清的了。” 希锦:“摩尼教?” 霍二郎颔首:“是。” 希锦有些惊讶,她看向阿畴:“去岁时候,我舅父不是险些受了摩尼教的连累吗?是这个摩尼教吧?” 霍二郎也意外:“什么?孟员外竟和这教有牵连?” 阿畴道:“去岁时,有人向舅父订购了一批黑釉碗,又详细说了样式,舅父只以为大买卖上门,不提防,便要烧制。” 霍二郎蹙眉:“这可使不得,对方怕不是为他们摩尼教定制的碗!” 希锦叹:“咱们寻常人哪里知道那个呢,幸亏那人给的定金不够,舅父想着要对方多付一些,后来那人没给够,舅父便和对方揪扯起来,结果很快官府便查出来,那黑釉碗是摩尼教用的,可了不得,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霍二郎:“幸好没给他们做,真是万幸,万幸!” 希锦摇头,无奈:“这什么摩尼教,害得我们日子都不安生,那什么太子一案既然和摩尼教有关,那摩尼教不除,若是事情不能水落石出,那但凡不是个傻的,谁没事跑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她在这里高谈阔论,霍二郎赶紧道:“这个,我们说不得——” 然而希锦却很想直抒胸臆,挡都挡不住的:“如今眼看着他爷爷喊他回家当皇帝,他自己不就跑出来了?他竟然不跑出来,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吗,这还找什么找?” 霍二郎微怔,之后道:“这……有道理,说不得那皇太孙早不在人世了!” 希锦赞同:“那么小一孩子,不是饿死就是被野狗叼走了,肯定活不成了,说不得投胎后都能上街找闲汉了!” 她这么说话的时候,阿畴抱着芒儿,眼神淡淡地看向一旁的灯,那灯花样很是新鲜,是瀑布型的,上面用彩带结扎,还画了群仙故事。 霍二郎深吸口气,回过神来,一字字地道:“不过这个我们说不得,且看后续如何就是了。” 希锦:“我倒是盼着他活得好好的!” 霍二郎没想到她还没说完:“为何?” 希锦笑道:“他可是我们的大财神,若是能活着蹦出来,到时候普天同庆,咱们的买卖也会红火的。” 霍二郎看她:“你——” 这满脑子的生意经。 阿畴这时候突然道:“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霍二郎连忙收敛了笑看过去。 确实已经到了河边,远远望过去,河边已经放置了万盏灯烛,远远看过去,那两岸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光影蜿蜒,灯火起伏,倒仿佛一条璀璨火龙。 而河边竟比街道上还热闹,有那演奏笙簧琴瑟的,也有嬉戏玩耍的,当然更有卖各样从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十足。 于是霍二郎便提议坐下来一起用。 他看向阿畴:“应该不至于搅扰你们吧,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一路已经和希锦说了那么多话,如今却和阿畴说这些。 阿畴听这话,自然明白他这话是示威。 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希锦会对什么感兴趣,故意引着希锦和他说话。 他装得那么温柔谦逊,不过是要投希锦所好罢了。 如今更是直接挑衅自己。 阿畴眼神毫无情绪地看着霍二郎,霍二郎却也在笑望着他。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这火树银花中相触,交锋。 须臾,阿畴却是薄唇轻扯,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他的声音清冷而别有意味:“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呢,相逢便是缘。” ------------ 13 第 13 章 第13章野男人的勃勃野心 到了这个时候,阿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霍家想买那宅院,那是因为霍二郎知道希锦想要,他想争那宅院。 这勃勃野心已经显露无疑了。 他今日又刻意和希锦说起省试,显然以他霍二郎的才学,这省试简直如探囊取物,怎么也能求一个金榜题名的。 到时候功名在身,衣锦还乡,他再买下希锦心仪的宅院…… 这霍二郎三年前痛失一段姻缘,卧薪三年埋头苦读,如今竟然闲散地出来看灯会,看来是势在必得。 阿畴眼底泛冷。 然而,此时的希锦显然不明白这两个男人的复杂心思,她非常坦然,她觉得自己磊落光明。 和昔日的未婚夫在这月色花光间相遇,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能说说前程看看灯火,多好的一件事啊!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放下了。 于是她便热络地道:“来来来,我们都坐下,大家一起吃用,这边从食多的是,我们各样都可以尝尝了,二郎不必客气,今天我们请客。” 她这么一说,两个男人同时看过来,眼神都有些难以言喻。 希锦:“怎么了?” 灯火璀璨,春寒料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男人都无言以对。 一阵沉默后,先开口的反而是阿畴:“我家娘子说的是,二郎,今天我们夫妻请客,也算是提前为你饯行。” 霍二郎听这话,自然明白,阿畴三言两语已经把自己打成外人那一行的,他和希锦是夫妻,两个人是一体的。 他要笑不笑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时三个人便要坐下,阿畴为希锦寻了一处干净座位。 霍二郎冷眼旁观,却是心中酸涩。 遥想当年,他和希锦是未婚夫妻,订过亲的,一些规矩讲究也就比较随意了,他还特意在中秋节时给她送了菊花灯并糕点。 当时他去送的时候,两个人倚在宁家街巷外说话,那时候希锦年纪小,娇憨动人,两个人说得好开心。 正说着阿畴来了,似乎是铺子上让他送东西过来宁家。 那时候霍二郎根本没把阿畴看在眼里,谁会把一个铺子小伙计看在眼里呢,便随意打了个招呼,还掏出几个铜板赏他买糖吃。 之后阿畴过去宁家,希锦看着那背影,还对他笑着道:“他向来寡言,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哑巴,谁知道后来竟是会说话的!” 霍二郎还记得当时希锦说这话时的音容笑貌,分明是不把阿畴当回事。 不过是区区三年罢了,她竟成了那哑巴那伙计的妻! 还给他生了那么一个团软可人疼的宝贝儿子! 那身份卑微的伙计得了希锦这样娇俏单纯的,在那床榻上还不知道多么—— 霍二郎眼神突然阴郁起来,满城灯火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希锦却是浑然不知,她已经兴致勃勃过去花盘架车旁,去挑看从食。 那花盘架车上花样倒是繁多,价格也便宜,杂食诸如腰肾,鸡碎和鱼包子,每个不过十文钱,还有些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鲍螺,至于糖瓜蒌,十般糖等,才三文钱罢了。 这一排排的花盘架车,每个都是围着人正在挑拣,热火冲天的吆喝声和烟火味,勾得人流口水。 这时候霍二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阿畴搂着芒儿给他看灯。 希锦随口问:“你们要吃什么?” 霍二郎抬眼看过来,怔了下,才道:“我随意。” 阿畴:“随意点一些吧。” 希锦心道,这两个男人屁股粘凳子上了吗,动都不动的。 也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挑拣,反正也不贵,好不容易请客一次自然要大方,不能让人轻看——要不然人家背后里同情怜悯她,岂不是丢人? 希锦是要面子的人。 她便一口气要了许多,旋炙猪皮肉、煎肝脏、须脑子肉、蛤蜊螃蟹,还有各样杂嚼诸如鱼包子腰肾的。 最后还买了鹅梨糍糕、团子和盐鼓汤,这是给自己用的。 正买着的时候,芒儿却摇摇摆摆来了,原来他从阿畴怀中跑下来,他是看中了旁边新鲜花样的彩灯,那彩灯确实好看,上面镶嵌了绢纱,绘制了百鸟,如今灯火点燃,那百鸟惟妙惟肖,倒仿佛扑棱着翅膀要飞。 希锦问了问,倒也不贵,便给孩子买了。 她因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四合如意绣囊,里面并没多少铜板,钱不够,她便拿眼看向阿畴。 阿畴顿时察觉到了,起身过来,将自己锦囊塞给希锦手里。 希锦这才付账了。 付账的时候,心里却想,往日只觉霍二郎是天上仙,如今看,是不是太仙了,虽说自家要请他,但他就真能不动屁股坐在那里? 他好歹作势付账,她也不至于真让他花钱。 他是读书读多了,不太通人情世故?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纵然生得再美,似乎也不是过日子的人吧。 她娘诚不欺她! 付账过后,这灯市上的小摊手上很是麻利,又有一旁闲汉帮衬着,很快各样从食杂嚼摆了满满一桌子,灯火映照着,只看得人垂涎欲滴,希锦几个坐在那里吃着,阿畴时不时喂芒儿几口。 他们找的位置还不错,远处可以看郊野的社火,近处可以看河中的灯光船戏。 希锦沉默地吃东西赏风景,旁边霍二郎和阿畴在说话。 阿畴本是沉默的人,不过如今倒是谈兴不错,他还问起霍二郎过去燕京城的种种打算,霍二郎也就和他说,说得兴致颇高。 这过去燕京城后,除了要租赁房屋,赶看考场,还要将阐述解试的公文呈送到礼部,还要四处拜会,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门道。 霍二郎谈兴起来,也就提起他一位同窗,是攀附上了韩相爷拐弯抹角的关系,得了功名后便被安置了好差事等。 阿畴问道:“韩相爷?那是什么人?” 霍二郎笑了笑:“宁兄自是不懂这些,这毕竟是朝廷的事,那韩相爷深得官家倚重,这不是你我能妄议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阿畴既然问,他也就大致讲讲。 毕竟他是太学候补生,就应该比阿畴懂得多嘛。 希锦从旁听着,却觉没什么意思,便低头吃那各样杂食。 她喜欢那旋炙猪皮肉,这猪皮肉切成了很薄的薄片,炙烤得酥脆,撒上一些五味椒盐,酥香不腻,好吃得很。 这么吃着间,她看向远处,桥上灯火点缀,桥下则是则是星灯如串,犹如长龙一般。 她便想着,不知道燕京城的元宵节是什么样的,又有怎么样的灯火。 阿畴说,不过是灯更多一些,灯也更大一些。 说起来轻松,可她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要怎么把灯做得更大,做得更多,又怎么知道那绚烂灯火又是怎么迷人眼。 只是她也明白,这辈子,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男人做买卖估计还可能过去燕京城,她哪可能呢,如果将来芒儿能像霍二郎那样出息,她兴许有机会,但也只是空想罢了。 正想着,突然间那边起来骚动,希锦下意识看过去,却是一惊。 就见那边火光冲天,还有许多人推挤着匆忙逃窜,更有人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希锦顿时怕了:“呀,走水了!” 其实上灯节很容易出事,平时在自己家里,那兔儿灯玩着玩着蜡烛一歪,就很容易着火了,这种街道上大片灯火,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走水,一般都有衙役人员带领着随时扑灭火势。 但现在看起来,这火势竟然来得很猛。 霍二郎见此,也是皱眉,忙起身道:“我们快走。” 阿畴捞起来芒儿,之后拉着希锦的手就跑。 希锦忙道:“我们的杂食!还有那灯!” 一路走来,连玩带买的,买了不少呢,全都在那里。 阿畴面无表情,沉声道:“那些不要了,快跑!” 希锦想回去拿,那些东西都花了钱的,怎么能不要。 但回头看,却见人群涌动,大家都在跑,已经出现推搡的架势,那气势真是排山倒海一般,有些人摔在那里起不来,哭天喊地的。 她顿时吓得不轻,再不敢提什么从食,赶紧跟着阿畴往前跑。 早有衙役赶来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并有水工组织人马取了河中的水来灭火,但是人群已经乱了,小孩儿哭爹喊娘的,大人哀嚎连连的,街道乱作一片,四处都是人们在瞎跑瞎逛,当然更有人大声哭着说自己孩儿不见了。 希锦跑得气喘吁吁,嗓子眼跟火烧一样,不过还是气喘吁吁提醒:“抱紧我们芒儿!” 这个时候,就怕有人趁乱拐跑了孩子,那就得悔上一辈子了。 阿畴没应声,不过却越发抱紧了芒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往前飞奔。 希锦被他拽着,几乎跟不上,但也只能踉跄着跑,她都纳闷了,阿畴怎么就跑那么快! 路上有许多人,时不时碰撞下,阿畴牵着希锦,护着她,灵活地躲过那些人。 最后终于他们拐进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没什么人,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希锦要从阿畴怀中抱过来芒儿,这孩子估计都吓傻了,瞪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爹娘,完全不知道怎么了。 阿畴:“我抱着吧。” 他跑得太快,又抱着孩子又拉着希锦,声音有些发哑。 希锦便安抚地拍着芒儿的背,哄着他,结果这么哄着时,芒儿说冷。 希锦一摸,脚上的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只穿了布袜子,那小嫩脚丫都冻冷了! 她心疼死了:“哎呀,冻坏了吧!” 阿畴刚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她,自然没留意这个,当下握着那脚丫,揣到自己怀中:“没事,给他暖暖就好了。” 希锦又从旁小心拍哄着,看芒儿神情变好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当即道:“我们赶紧回家去吧,还是别乱逛了。” 这哪是过节,分明是遭罪。 阿畴颔首:“从这边巷子往前走,绕过去就是东街,就能绕到家里,今天路上人多,出了这乱子,估计四处闹腾,我们走小路人少。” 希锦望着街道上乱糟糟的一片,她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好你反应快,东西不要就往外跑——” 说着这话,她突然想起霍二郎。 哦…… 她眨眨眼睛,有些心虚,也有些担心:“怎么办,他人呢,没出什么事吧?” 阿畴:“不知道。” 希锦:“不知道……?” 可别出什么事啊! 阿畴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他是全须全尾的郎君,不残不病,而我们拖家带口,还有妇孺,我们自顾不暇。” 希锦沉默了片刻,道:“……也对。” 他们一家三口,能顾上自己就不错了,霍家二郎那么大一个人,有手有脚,肯定会跑的啦。 所以丢下他不能怪他们! 希锦:“那就不管他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阿畴牵住她的手:“好。” 夫妻二人带着回到家中,踏进自家门,希锦满心都是安稳满足。 她想,什么霍二郎还是不要惦记了,其实就连那话本的闲汉和书生都没什么趣味,她只要自家平安就行了。 至于霍二郎,自是是好的,天才俊逸,将来还可能考中功名,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重逢她自是惆怅遗憾,觉得自己错过了这辈子唯一可能当官夫人的可能。 但是人嘛,贵在知足,其实阿畴待自己也不错了。 谁知道这时,就听秋菱在那里慌张哭呢,一见到他们,忙哭着道:“穗儿不见了!穗儿不见了!” ------------ 14 第 14 章 第14章人心难测啊! 希锦看那秋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且哭声凄凉,心里也是一惊:“怎么了?” 孙嬷嬷也过来了,叹了声:“这不是她贪玩嘛!” 希锦想着今天街上乱象,忙问:“到底怎么了!” 秋菱哭哭啼啼的,孙嬷嬷也不紧不慢,不过好在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就在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后,孙嬷嬷也想出去看热闹,便要带两个丫鬟出去,秋菱因为临时吃了圆子有些闹肚子,便没去。 结果可倒好,出去后只看到人群推推搡搡的,到处都在跑,喊着走水了,她们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往哪儿跑,结果跑着跑着就散了。 孙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声:“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 旁边秋菱急得不行:“外面都是人,找都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刚跑出去了,结果黑压压的,孩子哭大人嚎的,我不敢往外走,就赶紧回来了。”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道:“孙嬷嬷,穗儿是在哪里丢的?” 他一直没吭声,突然说话,这让希锦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却见幽幽灯火下,他眉眼清冷,视线锋利,就那么盯着孙嬷嬷。 她见此,心里一顿。 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想呼之欲出。 孙嬷嬷被阿畴那样看着,也是有些着慌,便躲开了阿畴的视线:“外面乱糟糟的,我哪知道那么详细呢!” 阿畴:“不知道?那你怎么回来的?” 孙嬷嬷便唉声叹气,抬起手来捂着脑袋:“外面乱糟糟的,我年纪大了,晕头转向,还是这种大晚上,四处都是人,可不就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家,回到家,我一回头,那穗儿竟然没跟上,我能怎么着?” 阿畴看着那孙嬷嬷,以很轻的声音道:“那去的路上,你带着她去了哪里,总归记得吧?” 孙嬷嬷便心慌了,心慌之下,也有些恼恨。 要知道她在宁家时候长,希锦父母没了后,她是最老资历,除了希锦,家里就没谁能让她看什么脸色。 就算是希锦好了,到底年轻呢,年轻娘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任凭她拿捏。 而这阿畴虽然成了赘婿,但到底出身低微,她是不太看得上的,所以一直想着拿捏好这阿畴,她也觉得阿畴是畏惧自己的。 但是现在,阿畴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明明声音也不大,很平很冷,但让她觉得心慌,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怕了,求助地看向希锦。 希锦却对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穗儿不见了,我们得报官,再找几个帮手去找人,你得说清楚,不然满城那么大,去哪儿找?” 孙嬷嬷:“这,这……外面到处都是灯火,我老眼昏花的,哪儿记得!” 希锦:“你说不清楚,那就是你的责任,到时候我们报官,官府还不是拿你是问。” 孙嬷嬷:“啊?可,可我不知道啊!” 她到底是给人当奴的,并不知道官府规矩。 希锦看她这样,心里也大概猜到七八分。 一时不免心凉。 这时,阿畴却对希锦道:“希锦,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带着芒儿回房休息,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他看着她道:“你不必操心这个。” 希锦有些茫然地看着阿畴。 这时候,庭院里彩灯璀璨,星斗增辉,阿畴着月白曲领锦袍,身形颀长,眉眼沉静,竟别有一番安定人心的气势。 希锦沉默了一会,到底点头。 之后,她没再说什么,从阿畴怀中抱过来芒儿,径自进屋。 孙嬷嬷有些绝望地看着希锦背影:“我说娘子啊,你得做主啊,家里的事,你不做主哪个做主!你不能不管啊!” 希锦已经迈上台阶,听着这话,她看向孙嬷嬷:“家里有阿郎呢,阿郎难道就做不得主?” 孙嬷嬷一怔。 希锦却已经进屋了。 进了屋后,她闭着眼睛,回想着今夜种种。 她想,阿畴其实是一个很能顶事的阿郎呢。 *********** 阿畴竟然还真从孙嬷嬷口中逼出话来了。 这孙嬷嬷带着穗儿出去逛街,看到那边出乱子,便没管穗儿,自己往回跑,把穗儿丢到孙家灯笼店门前了。 阿畴当然不敢耽误,马上带了陈叔和周福,又叫了宁家几个往日相熟的郎君,就要出去寻找穗儿并准备报官。 当然大家心里明白,报官也白搭,今晚外面乱,谁顾得上谁。 等他们忙完了,估计人都找不到了。 闹哄哄的灯市,又是节日,人口杂乱,正是拐子四处奔忙行事的时候,穗儿这样的小丫鬟,长得也算水灵,年纪又小,弄出去卖到勾栏院,那也是一笔银子。 孙嬷嬷吓得不轻,哭啼啼的,旁边秋菱也是后怕。 她当时也要跟着孙嬷嬷出去的,如果不是自己闹肚子,自己也就去了,去了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哪想到孙嬷嬷竟然这么狠心! 希锦听了,把芒儿给了陈妈,让陈妈哄着睡觉,自己则跑过去审问孙嬷嬷。 孙嬷嬷跪在那里,哭着说:“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这丫头实在是不听话,刁蛮得很,她眼里哪有我呢,我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就不见了!” 她竟然还嘴硬? 虽说是家里的老人,但是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起了歹心。 这孙嬷嬷素日张狂,时不时在自己眼前撺掇,说阿畴的小话,挑拨自己夫妻关系,许多事希锦也都忍了,想着到底是老人,自己爹娘在时就伺候自己的。 但这起了歹心害人的嬷嬷,她是万万姑息不得! 今日起了歹心能害一个小丫鬟,明日就能害自己,或者干脆抱了自己芒儿去给人牙子呢。 希锦想想这种可能,真是遍体生寒。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她突然想起她娘锦书上所写,做坏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狗如果咬了人尝到甜头,那就必须打死! 当下一咬牙,直接命秋菱道:“拿咱们家灶房那烧火棍来,给我打。” 秋菱握着烧火棍,试探着要打,却下不去手。 毕竟孙嬷嬷权威在那里,平时吆五喝六的,连家中阿郎都看不上,她轻易哪敢打孙嬷嬷。 希锦自然看出来了:“怎么,你还手软?” 秋菱一个哆嗦,忙给了孙嬷嬷一棍子。 孙嬷嬷哀嚎连连。 秋菱瞪大眼睛,不敢下手了,没打过人的,一棍子下去能感觉到棍子敲在皮肉上的感觉,又听到这孙嬷嬷惨叫,手都软了,根本不敢打。 希锦见此,随手捡起来一锦帕,上前一把塞到孙嬷嬷口中,吩咐秋菱:“你打啊,你不打她,赶明儿她把你也给卖了,卖勾栏院,天天被腌臜男人骑!” 秋菱听得傻眼了,她哪能不怕呢,当下一咬牙,对着孙嬷嬷又是一棍子。 第二棍子下去后就顺手了,她两只手抡起棍子继续打,这么一口气足足打了十几棍,孙嬷嬷蜷缩在那里,两眼发直,浑身哆嗦。 秋菱累得气喘吁吁,两只手都没劲儿,抬不起来了。 希锦想着这就算了,将那锦帕掏出来,谁知道那孙嬷嬷却哭着道:“大娘子若是知道了,在天之灵,怕不是气死,娘子,你这是受了阿郎的蛊惑啊,他的话你能信吗?” 希锦一听,几乎不敢相信。 她竟然还要挑拨?这人是不是傻了,阿畴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良人自己的赘婿,是自己儿子的爹! 就算有一天他也面目可憎好了,但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坑了芒儿!因为他是芒儿的亲爹! 对希锦来说,这就是阿畴和仆人最大的不同! 结果可倒好,这孙嬷嬷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挑拨? 当她不知道吗,怕不是孙嬷嬷和那希钰早有勾搭了,还不知道做了什么打算呢! 她气得脸都白了:“你这老贼虫,你吃里扒外,还不知道勾结了什么外人,我一日容你,还能日日容你不成?” 说完直接命秋菱将这孙嬷嬷的嘴重新堵上,她自己拿着烧火棍来打,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皮肉上,开始那孙嬷嬷还呜咽哀嚎几声,之后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声气,这才算完。 扔下那烧火棍希锦吩咐秋菱:“把这老贼虫给扶进柴房去,且等阿郎回来再做定夺。” 秋菱哆嗦着,赶紧去扶。 希锦压下火气,自己先进屋。 她先过去奶妈屋里探了探,奶妈已经哄着芒儿睡着了。 孙奶妈也是脸上煞白,忐忑地说:“郎君睡得踏实,没听到外面动静。” 希锦:“行,好生照顾着。” 孙奶妈战战兢兢点头。 希锦知道孙奶妈把外面的事都听到了,这样也好。 回到自己房中,希锦躺在榻上,她自然是睡不着。 她在想着,这孙嬷嬷往日诸般惹人生厌,倚老卖老,她想着她是个老人,便忍着了。 最近实在是有些过了,才打压一番。 可谁知道她竟然起了这种算计。 她一番反思,想着一个是自己算错了人心。 是自己操之过急,试图让穗儿和秋菱把她替下去,殊不知,那两个到底年纪小,其实没什么心机呢。 一时又想着,阿畴倒是精明的,自己根本没多想,他却一眼看出孙嬷嬷有问题。 他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要能干许多,可偏他往日低调本分得很,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这个人,看似实在,但其实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思来想去,估计也只有芒儿能被他放在心上,到底是他的亲生血脉。 只是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也像孙嬷嬷这般,为了些许利益,就反过来算计自己。 当想起这些,她又将这事好一番盘算。 他是赘婿,按照大昭律法,若是自己没了,他倒是能得自己三分之一的家产呢。 希锦这么想着,真是遍体生寒。 孙嬷嬷照料自己这么多年,竟做出这种事,其它人呢,都是隔着肚皮的人心! 她便觉得满世界没一个能靠得住的,没有一个人是能依赖的! 她的芒儿还小,要想长大不知道多少年。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想了半晌,又觉得,其实阿畴还是比其它人要靠得住。 至少他心疼芒儿,不会对芒儿不好。 她若不信他,又能去信谁? 一时又记起来那霍二郎,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嫁给霍二郎,不知道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外面的喧嚷声没了,院子里格外安静,那脚步声就很明显。 希锦一下子坐起来,侧耳仔细听着。 她听到了阿畴的说话声,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宁家族里的几位哥哥。 她当即略整理了衣容,出去见了,却见跟在阿畴身后的正是穗儿,头发凌乱,衣服也脏了,眼里泪汪汪的。 穗儿显然是惊吓不轻,看到灯火都怕的,只一个劲地躲在阿畴身边,怯生生的。 希锦见此,便让秋菱领着穗儿回去房中休息,再煮些圆子给穗儿吃。 穗儿还是有些怕,求助地看向阿畴。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听从娘子的吩咐。” 穗儿咬着唇,低下头,无声地跟着秋菱进屋去了。 希锦看这穗儿被吓成这样,心想这怕不是吓傻了,不过也没办法,遇到这种事了,只能慢慢养着了。 当下她上前,谢过几位哥哥:“大过节的,倒是劳烦几个哥哥走这一趟了。” 二堂哥叹道:“谁曾想竟出了这种事,人能找回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再做计较。” 希锦自然应着。 一时几位族中哥哥先走了,阿畴陪着希锦进了屋,和她大致说了情况。 看样子孙嬷嬷已经和人牙子说好了的,她把穗儿带出去,人牙子绑了人,直接带离了汝城,卖给过往人。 幸亏阿畴过去的及时,又是报官了的,他拿着穗儿的市券和籍契去,那几个人牙子还不认,要闹腾起来,后来也是看他们人多势众,又叫了官府,这才慌了,拔腿要跑。 阿畴道:“官府应该能捉拿住他们。” 希锦听了这些,却是心中茫茫然,喃喃地道:“也亏得你眼力好,找得及时,不然——” 如果穗儿真被拐了,于自家而言,凭空少了一个丫鬟使唤,那自然是诸多不便,到时候还要重新买一个。 当然了,废些银钱而已,倒也没什么。 但是于穗儿而言,却是没好日子。 这种私底下拐卖的,十有八九不走官方买卖的正路子,身份不明,不可能卖到什么大户人家了,只能卖给私窑暗娼,日日接客,被万人骑万人入,熬上几年灯枯油尽成了老妈子,便做些苦差事,最后死了能有一张破草席就算是福分了。 阿畴:“那孙嬷嬷呢,你打算怎么办?” 希锦叹:“我今天打了她一通,先让她吃个教训,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到,你觉得呢?” 她娘在时自然都听娘的,娘没了后,她还没做过这样的主。 今天打了一通,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阿畴沉吟道:“今天太匆忙,问到穗儿的下场我便出去寻人了,其实我还有些疑问,明天再问问,等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定夺吧。” 希锦听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觉得她吃里扒外了?” 阿畴略沉默了下,道:“是。” 一时希锦无话可说。 孙嬷嬷在自己跟前不知道说了多少阿畴的小话,看来阿畴都是心知肚明的。 甚至孙嬷嬷和希钰勾搭的事,阿畴可能也知道。 他如今自然趁机查个清楚。 想到这里,希锦略蹙眉道:“其实只凭她想害秋菱,我们已经不能留她了。” 阿畴:“是,不能留她,但怎么打发她,明天再商议吧。” 希锦点头:“好。” 当下阿畴去洗漱,希锦独自躺在榻上,难免有些胡思乱想了。 其实她也明白这孙嬷嬷留不得,打不打也没什么,今晚故意那样打孙嬷嬷,是打给秋菱和其他家仆看的,让他们知道背主的下场。 不然有样学样,以后信得过谁。 他们还有个芒儿,若是哪日谁对芒儿起了歹心,那才叫天大的祸事。 这时候,阿畴洗过,熄了灯烛,上了榻,径自撩起希锦身上搭着的锦被,进来了。 希锦只觉男性的温热气息伴随着清爽的澡豆香传来,她心间一酥,便挨过去。 阿畴顺势将她揽在怀中。 希锦被男人修韧有力的臂膀环住,她觉得自己很柔软,像一抹云,被轻轻压在了他胸膛上。 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眼神素来清冷,情绪寡淡,好像永远和这世间的浮华泾渭分明。 不过此时,朦胧的光线中,她看到他褶线分明的眼皮垂下,眼神中竟有着柔软的疼惜。 于是希锦鼻子便泛酸了。 爹娘没了,她知道她得支撑起门户,所以她总是会多想,处处算计着。 可今天实在经历了太多,先是见了三年未见的霍二郎,遭遇了街上一片混乱,回到家又发现家里丫鬟丢了,多年老嬷嬷背叛自己了。 今晚种种于她来说,自然是从未经历过,便是当时也算冷静应付过去了,但其实躺在榻上细想,心都在簌簌发颤。 好在她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也许没什么大本事,但至少还可以陪着她,和她一起把事情处理了,也会和她一起护着芒儿。 ------------ 15 第 15 章 第15章她家阿畴就是好! 靠在阿畴怀中,她眨眨眼睛,努力忍下眼中的湿润,低声道:“就挺害怕的。” 声音涩涩的。 阿畴没说话,他只是俯首下来,低头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往日贪婪或者急切的占有,此时他的吻很有几分安抚的气息,很温柔,也很柔缓。 希锦便觉心都要化开了,她也缓慢地回应他,仰着脸和他唇舌偎依缠绵。 如此亲吻了好久,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撤开,撤开时,阿畴又低首舔吃了一下她的唇,像是在吮着蜜。 希锦便有些脸红了。 虽然也没做什么,只是亲吻而已,于夫妻间很正常,但希锦却觉得心间荡漾。 阿畴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睡吗?” 希锦:“有点睡不着。” 阿畴便揽着她,让她躺在自己肩窝里:“那我们说说话。” 希锦:“嗯。” 阿畴的长指轻抚着希锦纤细的脊背,一节一节地摩挲过,他的指腹上略带着糙感的温度仿佛带着些许安抚的作用,这让希锦慢慢放松下来。 她偎依在他怀中,像是一只慵懒无力的猫儿,就那么倦怠地垂着眼睫。 过了半晌,她终于轻出了口气,道;“应该是我六七岁时吧,那时候她就在我们家,是我娘拐弯亲戚介绍过来的,签的死契,当时只觉得她虽然年纪大一些,但到底本分老实,如今在家里也十多年了,谁曾想竟然做出这种事!” 其实但凡孙嬷嬷不要做这种勾当,哪怕她平时言语尖酸一些,存着一些小心思,她也就认了。 不让孙嬷嬷掌管家里的事,不给她权,但好吃好喝养老还是有的。 可谁想到呢,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阿畴:“她不过是欺负我们夫妻年少,想着家中没老人,以为可以把控家中诸事,就此养大了野心。” 希锦抬眼看他,却见他神情平静,看起来他对此并不意外。 她便问:“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阿畴:“我没什么看法。” 希锦:“什么叫没什么看法?没看法你也得说说!” 阿畴低头看她,眉眼间有些清淡的无奈。 希锦:“你得说!” 阿畴想了想,到底是道:“以我看,你不想让她掌管家中诸务,不想让她做主,她不能接受,便故意给穗儿使坏,穗儿没了后,秋菱唇亡齿寒,自然不敢越过她去。我们回头再买一个丫鬟,于是她经手,自然更是听她使唤。” 希锦喃喃地道:“说来是我的不是,我没预想到她竟这么狠心,贸然就要夺她的权,她自然不甘,以至于闹出这种事来。” 阿畴颔首:“既要贬她,那就要迅雷不及掩耳,在她不防备时,让她再不能把控家中诸事,不然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她在家中吆五喝六早就习惯了,哪甘心往低处走,必然生出事端来。” 希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对。” 阿畴感觉到她言语中的失落,抬起手来,轻抚她柔软的发: “治家若治国,若家不治,厚者有乱,薄者有争,我们往日并不曾经历过这些,自是不知。” 希锦听这话,便沉默了 阿畴说的,她不太能听懂,但大概也知道这个意思。 爹娘不在了,他们年轻人管那么几个下人都管束不好,看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逼急了,反倒是惹出祸害来。 如今吃这么个教训,幸亏没酿出祸事,以后是万不能心慈手软了。 她就这么靠在阿畴胸膛上,胡思乱想着,想起今晚种种,倒是记起那霍二郎,便闷闷地道:“我突然想起霍二郎了。” 融融夜色中,阿畴神情微顿:“嗯?” 希锦叹了声,无奈地道:“今晚外面这么闹腾,他应该没事吧。” 阿畴略沉默片刻,才道:“这件事怪我。” 希锦:“怪你?” 阿畴:“当时河边突然起来骚动,这个时候就该当机立断,万不可因小失大——” 他说到这里,垂眸看着希锦,显然希锦深受震撼,是认同的。 阿畴便继续道:“二郎往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虽读得锦绣文章,但骤然遭遇危机,一则读书人身体未必灵便,二则他未必想到这一层,只怕这次要吃亏一些,我当时应该想到,招呼他一声,或者带着他一起跑。” 希锦:“这说的什么话,那么大一个郎君,有手有脚的,值此危急时刻,难道还要我们带着他跑?” 阿畴修长睫毛垂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一道阴影,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晦暗不明。 他的拇指轻而缓慢地摩挲着希锦的细腰,低声道:“总归是有些交情,我们原该护着他一些。” 希锦却有些不爱听了。 她回想着霍二郎的种种,他自然是风流才俊,做得锦绣文章,说不得还有一番前途,但那都是以后了,至少现在,他只是一个寻常书生而已! 他纵是形容俊美,但那又如何,关键时候,怕不是也不能护妻儿,还要人操心着他。 这样的男人若是有些功名也就罢了,若没有,那岂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说他还有一个那样的娘,她若被那样的婆婆辖制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希锦这么一番盘算,顿时觉得那霍二郎不美了。 穷且无用的美,那就不叫美,那叫空皮囊! 她便心满意足起来,伸出臂膀,搂住身边男人那精壮的胸膛,感受着那略显贲发的结实腹部。 她叹:“还是我的阿畴好呢!” 她家阿畴关键时候还是很顶用的,能护得一家妻小,而那霍二郎呢,还得让他们操心。 关键阿畴长得也好看,机灵能干,又能打理铺子,晚上时候也能让她喜欢。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霍二郎在床榻上怕是不太行吧,至少不如她家阿畴呢。 当下越发欢喜,便去亲阿畴那抹嫣红,啪叽一声,亲得特别响亮。 阿畴自是忍不住,低头亲她,又抱着她,让她骑跨着自己。 希锦软绵绵的身子,跟面条一般直往下滑溜,她有些忐忑:“这样不好吧。” 她不想出力气,只想享受,况且她怕自己受不住,这样真是能到人最里头的。 阿畴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的后腰,不让她倒下。 他躺在那里,在那朦胧光影中看着上方坐都坐不稳的年轻妇人,她身子娇,眼儿媚,虽被扶坐在那里,却是要哭不哭的样子,一脸怕怕的。 他便低声诱哄着道:“希锦乖,试试,你最行了。” *********** 希锦发现,当心里喜欢这个男人的时候,便是再难也甘之如饴。 比如这一晚上,若是往日她必是恼了,会捶打他,会埋怨他,但如今她竟觉得还不错。 确实很累,累到腰都酸了,不过那种驰骋的掌控感,又说不出来的妙。 这个男人他纵然出身微薄,但他这相貌却是清隽好看,世间罕见,又对自己忠心耿耿,已经算是很好的夫婿了。 她前所未有地满意。 第二日,外面天寒,刮起来北风,风簌簌地吹着,吹得希锦完全不想起。 她想着,昨日劳累了,她是可以心安理得不起来的吧。 阿畴自是知道她的性子,道:“让秋菱准备了暖手炉,再把饭菜端到榻边来,你先用些吧。” 希锦满意:“好!” 阿畴看她眉眼间都是喜欢,于是面上也现出笑来:“我今天会把孙嬷嬷的事处理了,你不要出去,不要见她,不然她一定哭求你,万一你心软呢。” 希锦一听,哼了声:“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呢,赶紧把她打出去吧。” 阿畴笑了笑,没说什么,径自出去了。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阿畴再次审讯了孙嬷嬷,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孙嬷嬷全都招了,说她如何勾结了外面的黑牙子,让他们和她接应,说她这几天都一直找着机会。 总之就是蓄谋已久。 秋菱收拾着碗筷时,希锦抱着铜暖手炉,听着阿畴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希锦便问起来:“你再问问希钰的事啊,看看她是不是和希钰勾结了,希钰到底要干什么?” 阿畴道:“问了。” 希锦兴致勃勃:“说什么了?” 阿畴:“只说希钰好几次过来我们家,问起你我的种种,好像比较关心我们?” 希锦在心里轻“呸”了声,怎么会是关心呢,她分明惦记着自家男人。 以前不懂,不明白希钰惦记什么阿畴,阿畴有什么好的,现在希锦觉得,这是宝。 阿畴是她的,必须搂着不放,不能便宜了希钰! 这么一想,阿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万一他知道了,又觉得希钰不错呢,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说不得过几天就变心要纳小,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希钰惦记他,免得他翘尾巴。 至于那孙嬷嬷—— 昨晚希锦对孙嬷嬷还有几分顾念和无奈,突然要卖掉一个嬷嬷,她会下不去手,但是经过昨晚的心里挣扎,她如今只剩下厌倦了。 人心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个割舍告别的过程,一旦在心里割舍了,那昔日所谓的情分也就彻底没了。 于是她道:“这老贼虫实在可恨,把她卖到穷苦地方,让她吃个教训吧,让她后悔一辈子!” 阿畴却道:“明天我找药房拿一副药,给她喝了,让她哑了嗓子,之后随便扔到家里的庄子上吧。” 希锦:“庄子?那还便宜了她呢!” 宁家在汝城附近的地很是丰沃,庄子上的人每年都吃得油光发亮。 阿畴:“毒哑了,她再不能说什么,庄子上管事的自然吃饱喝足,把她送过去后,叮嘱下,严加看管,在我们眼皮底下,她也做不得妖。” 希锦想想也是:“行吧,你来办。” 她不想再看到孙嬷嬷,不想看到她老泪纵横,所以阿畴既然能拿主意,那就让他去做吧,她乐得省心。 阿畴:“好,我会处理好。” ************ 第二天,阿畴早早起来过去药房,抓了一副药给孙嬷嬷灌下,她呜呜呀呀的,果然说不出话来了,阿畴便找了牛车,自然不是希锦出行的牛车,是敞开了的平板牛车,拉货的,直接给她送到庄子上做苦工去了。 孙嬷嬷走了后,穗儿依然有些精神萎靡,不过人倒是勉强恢复过来,已经能干活了。 希锦把穗儿叫过来,道:“你经过了这一次,好歹得一个教训吧,以后凡事当心。” 穗儿跪在那里,流着泪说:“娘子,我明白。” 希锦叹了声:“你也该知道,这次若不是阿郎当机立断,从孙嬷嬷那里得了线索,又有宁家几位郎君陪着一起去找你,你还不知道什么下场。” 穗儿:“阿郎和娘子对我有再造之恩,我都知道的。” 希锦点头:“你能逃过此劫,我们也高兴,只盼着你从此安分守己,好生做活,也不枉我们操心这一场。” 穗儿便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道,奴婢一定谨记阿郎和娘子之恩,用心服侍阿郎和娘子。” 希锦和穗儿说了一番,又准备了些糕点送过去几位堂兄,以感谢他们昨晚为自家尽的心。 除此之外,希锦还让人把孙嬷嬷昔日住的那间耳房给规制过,该扔的扔,该烧的烧,重新找人粉刷了,于是整个焕然一新,属于孙嬷嬷的气息荡然无存。 她把大家伙叫过来,要求大家以此为鉴,不然没好下场。 这么说的时候,她想了想,到底是狠心拿起旁边的杯盏,直接给扔地上。 之后她望着大家伙:“下场就如同此杯!” 这一招是从话本中学来的,希锦逼着葫芦画瓢,不曾想还真把两个丫鬟几个奴仆给镇住了。 大家伙看希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好像她是生杀予夺的神。 希锦顿时有些飘飘然,她私底下对阿畴道:“我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你觉得呢?” 阿畴很肯定地颔首:“是。” 希锦深深地看了阿畴一眼,之后叹了声:“罢了,我也就那样吧。” 通过这件事,她很清楚地明白,阿畴比她以为的更要复杂。 她以前便看不透他,如今来看,关键时候,阿畴的眼力、决断以及处事的能力,比她以为的要好很多。 他见孙嬷嬷做这样的事,那眉眼竟如此冷静,不喜不悲,甚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就像—— 希锦想着,这就仿佛他早已经见惯了大风浪,好像这些小打小闹根本不会被他看在眼里。 她这么看着他时,阿畴道:“怎么了,看你倒是有些丧气?” 希锦:“阿畴,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阿畴:“嗯?” 希锦:“当初我娘要你做赘婿,你怎么就应了?” 阿畴听这话,睫毛轻抬间,视线便落在她脸上。 希锦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其实你便是不给我做赘婿,也能正经娶妻吧?” 他毕竟生得模样好,但凡他想,还是有些娇美小娘子愿意嫁他的。 阿畴沉默了片刻,才道:“爹娘待我有再造之恩,他们担心你,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自会照顾你。” 希锦其实原本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来,不过现在听这话,只觉得无趣透了。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甜言蜜语哄哄也行啊! 这果然是蚌壳郎君呢! 阿畴看着希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希锦便叹:“也没什么,只是想起过去宁家西席说过,你才思敏捷,出口成文,还说你精研四书五经,又饱读武侯典籍,学得满腹经纶,是翰苑之才。” 这些都是许久前的事了,那时候希锦也被逼着读文识字呢,所以对这些话印象深得很。 不过后来阿畴不怎么读书,又成了她的赘婿,远香近臭,她怎么看阿畴怎么觉得没能耐。 阿畴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是读几本书罢了,纸上谈兵,算得了什么,我往日做事,那是百事不成,你也知道的。” 百事不成……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希锦叹:“你可千万不要提什么百事不成,这次我们六重纬的买卖,我还盼着你能做好了,到时候咱们好歹挣一笔,这买卖还没做呢,你倒是给我提百事不成?” 阿畴唇边泛起笑来:“好,我知道了,这次一定会成。” ------------ 16 第 16 章 ------------ 17 第 17 章 ------------ 18 第 18 章 ------------ 19 第 19 章 ------------ 20 第 20 章 ------------ 21 第 21 章 ------------ 22 第 22 章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 68 第 68 章 ------------ 69 第 69 章 ------------ 70 第 70 章 ------------ 71 第 71 章 ------------ 72 第 72 章 ------------ 73 第 73 章 ------------ 74 第 74 章 ------------ 75 第 75 章 ------------ 76 第 76 章 ------------ 77 第 77 章 ------------ 78 第 78 章 ------------ 79 第 79 章 ------------ 80 第 80 章 ------------ 81 第 81 章 ------------ 82 第 82 章 ------------ 83 第 83 章 ------------ 84 第 84 章 ------------ 85 第 85 章 ------------ 86 第 86 章 ------------ 87 第 87 章 ------------ 88 第 88 章 ------------ 89 第 89 章 ------------ 90 第 90 章 ------------ 91 第 91 章 ------------ 92 第 92 章 ------------ 93 第 93 章 ------------ 94 第 94 章 ------------ 95 第 95 章 ------------ 96 第 96 章 ------------ 97 第 97 章 ------------ 98 第 98 章 ------------ 99 第 99 章 ------------ 100 第 100 章 ------------ 101 第 101 章 ------------ 102 第 102 章 ------------ 103 第 103 章 ------------ 104 第 10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