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园篇 ------------ 1 第1章 盛夏的余威尚存,九月中旬的B市依旧暑气翻滚。 今天是华夏会计师事务所进场审计的第一天,沛达集团为方便审计师开展工作,特意在十楼财务部给他们腾出了一间小会议室。 唐葵的声音不大,语速也很缓,问题却很犀利:“我给你们分配工作的时候就说了,你今天和余未然一起观察仓库的存货盘点,为什么刚才现场只有你一个实习生?” 站在她对面的实习生小朱低着头,手在裤缝边缘摩擦着,一声都不敢吭。 小会议室的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只能听见翻动报表的沙沙声,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大家手上的工作不停,没人敢说话。 唐葵正装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只露出了一小段脖颈儿,但也能看出冰肌玉骨。 她眉眼之间带着天生的沉冷之色,与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不苟言笑,别人很难读懂她脸上的情绪。 唐葵身高本就接近170,再踩着一双高跟鞋,更是给人以不小的压迫感,她食指敲了敲桌子,继续问道:“余未然人呢?午休过后我就没见到她了。” 小朱嚅嚅地说道:“上午我们一起去银行对账,之后她就直接回去了。” 团队里的另一个实习生看不下去了,直接挑明:“上午我也跑外勤,在公交车上看见她进了一个商场,余未然在做审计计划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工作全部丢给小朱。” 闻言,唐葵狠狠皱了皱眉头,对小朱说:“你之前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是想一直一个人做两份工作吗?” 小朱的头更低了,声音含在喉咙里:“小葵姐,对不起,我不敢得罪她。” 唐葵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手机准备给余未然打电话。 身边的同事按了按她的手腕,劝道:“小葵,算了吧,她进咱们所就是混一个实习经历,这难道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吗?算了,随她去。” “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我们事务所?她能进来是抢了别人的机会,就任由她这样混日子吗?”唐葵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她分到我手上了,我就不会睁一只眼闭眼。” 见她这么执着,同事也叹了口气。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对方接通了。 还未等唐葵开口,对面就先发制人:“抱歉啊,小葵姐,我忘记跟你请假了,我下午有事情来不了。” 唐葵低头翻工作计划,语气很淡:“你今天一天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娇滴滴的,听起来理直气壮:“沛达晚上不是有晚宴吗?我要去做一个造型。” “你的假我不批。”唐葵的声音冰冷,“你回来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再去。” 听她这么一说,余未然顿时暴跳如雷:“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唐葵下颚微抬,也丝毫不留余地:“就凭我负责你实习期间的考核,如果你今天不来,以后都不用来了。” * 五点的阳光依旧刺眼,唐葵走出大楼,闷热的空气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是要下雨的前奏。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唐葵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车是陈寂开来的,她一边看着后视镜掉头,一边对唐葵说:“先去我家换个衣服捯饬捯饬。” 唐葵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应了声好。 陈寂瞥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对那个余未然下手,你眼里哪能容得下这么大一粒沙子?” 唐葵伸手把电台的声音调小了点:“你今天下午不是去税务局了吗?消息这么灵通?” “各个群里都传遍了,”陈寂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她家里背景大,来这里八成是占着位子不做事,所以大家都不想收她,那些人也就欺负你刚回国。” 唐葵不置可否:“不论把谁分给我,在我这里都一样。” 前面有红绿灯,隔很远就已经堵成了长龙,陈寂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提醒唐葵:“她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小心点儿,别得罪她。” 唐葵看着车窗外街景,轻声笑了笑:“如果害怕得罪人,我也就不会待在这个行业里了。” 陈寂叹了口气,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唐葵觉得冷,把空调的出风口往上打了点,她注意到收纳箱里的几个露出角的药盒,不由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不舒服了?” 陈寂拨了拨那盒药,露出药名:“今晚得喝,胃药解酒药提前备好。” 沛达集团今晚的宴会定在了B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很多商界大鳄都会出席,作为沛达的审计团队,唐葵的项目组也收到了邀请函。 这是PDL会计师事务所承接沛达审计的第一年,再加之这次晚宴又是商业洽谈的好时机,领导们都很重视,今晚的应酬肯定免不了喝酒。 “老詹手术后还在忌口,今晚的主力军就是咱俩,你还能喝吗?”说到这里,陈寂的声音小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唐葵,“我看你四年前挺能喝的。” 唐葵在国外研究生毕业后进入PDL总部工作了两年,上个月调回国内的第一天就在公司重逢了大学室友陈寂。 虽说现在她和陈寂的关系又重新热络了起来,但当初是唐葵不告而别在先,再加之四年的空白,这对谁来说都不是容易过去的坎儿。 每次涉及到这个话题,她都能感受到陈寂心里的不是滋味。 她能听出陈寂话语中的打探,可是对于唐葵来说,很多事情她已经自己默默承受那么多年了,现在也不会对其他人开口。 “还行。”唐葵视线投向窗外,岔开话题,“找个便利店靠边停一下吧,我们在路上提前喝点牛奶,保护一下胃。” 沛达集团宴会厅。 唐葵很不喜欢这种商业酒局,所有的人都戴上了厚重的面具,大家都是利益驱使下的牵线木偶。 老詹在跟熟人聊天,她和陈寂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唐葵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柳眉杏眼,五官非常精致柔美,她今晚换了一身黑色晚礼服,是很简单的抹胸鱼尾裙,却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材。 在这种不起眼的角落,总是会有很多女士聚在一起闲聊八卦。 “十五分钟之后有烟火秀,我们去露台上找个好位置吧。” “等等,Mola总裁也在这儿,刚刚有人看见他了。” “这种规模的晚宴他竟然也会来?” “顾总照片真的超级帅,我想看看真人。” 听到这儿,唐葵僵了僵,仿佛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浑身冰凉。 她低下头,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唐葵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脚步明显有些慌乱。 将所有市井陪笑、阿谀奉承都抛在了身后,和装修奢靡的宴会大厅相比,这个少有人迹的花园显得更加荒芜。 灯光昏暗,树木在晚风中摇晃着,留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这个酒店是唐葵第二次来,上次她就在这个花园里躲过了无聊的应酬。 她靠在花园的走廊上,手中把玩着刚刚从侍者托盘上拿来的女士香烟和打火机。 工作上遇到再严峻的情况她都能镇定自若,可听到那个名字,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 “啪——” 淡蓝色的火焰随即转为香烟头上的那一点猩红,已经有四年多没抽过了,唐葵被辛辣的味道呛得直咳嗽。 香烟静静地燃烧着,和葱白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神色恹恹地将烟从嘴边挪开,时间可以抹掉很多东西。 唐葵记得上次在这里看到过灭烟缸,她四下找寻着,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唐葵扭头,在绿植的背后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正垂眸讲着电话,光线很暗,完全看不清五官,但利落的侧脸轮廓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却是无果。 罢了,回国之后接触了太多的人,大部分人在她的印象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香烟被熄灭在灭烟缸上,唐葵刚想离去,花丛里有一只黑猫突然窜了出来。 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唐葵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向后退了一步,细高的鞋跟卡在了石板的缝隙里,她崴了一下,失了平衡,整个人不自觉地向后倒去。 手腕被人攥住,那人拉了她一下,唐葵扶着来人的肩膀,借力站稳,抬头,撞进一双沉沉的眸子里。 就在此时,钟声响起,盛大的烟花腾空而起。 伴随着哨响般的声音,璀璨的火花和星空携手演绎了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寂静的夜空被点缀得流光溢彩,花园的一隅也瞬间被点亮,之前隐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男人一身正装,眼神深邃,鼻梁高挺,眼底一片冷漠。 四年零三个月,兜兜转转之后,久别重逢这个词终于发生在了他们的身上。 唐葵心跳咚咚,胸腔像是要炸开一样,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霎那间,有很多画面从脑海中飞速掠过,拖出一条条模糊的残影,一阵阵晕眩感朝着唐葵袭来。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逃离,唐葵将手腕从男人手中抽出,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匆匆逃离,就像午夜十二点的辛德瑞拉。 夜空中的焰火倒影在了被人遗忘的红酒杯里,添了一抹摇曳的风情。 ------------ 2 第2章 男人靠在酒柜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高脚杯。 大腹便便的晚宴男主人站在他的对面,脸上堆着笑容,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顾总,我们已经合作三年了,您看看价格是否还有下降的空间呢?” 顾羽弘站姿慵懒随意,食指在酒杯口刮了刮,似乎在思索对方谈话里的可能性。 见他这样,男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瞒您说,致远这次也给我们抛出了橄榄枝,他们给出的报价要低很多,我们今天能在这里谈,也是看在咱们合作多年的情分上。” 顾羽弘不为所动,男人继续说:“您是我们最大的供应商,沛达虽然比不上Mola,但我们集团对于Mola来说,也不是无足轻重的。” “王总。”顾羽弘慢悠悠地开口,“听说您在多方求证致远的传闻,那我不妨告诉您,他们的资金链确实出问题了,银行的贷款也拖了很久,一直批不下来。” 王总的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顾羽弘突然附身靠近,深邃锐利的眸子一下子沉沉地压了上来。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看在我们三年的合作情分上,我再告诉您一条一手消息,不到三个月,致远就要改名字了。” 顾羽弘的语气让王总一下子想到了吐着信子的毒蛇,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羽弘当年白手起家创建Mola,他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将Mola从一个小小的金融科技公司变成了一个大集团,并于年初成功上市。 作为新秀里的佼佼者,Mola已经逐渐成为B市商圈的代名词之一。 今年来,Mola在全国各地各个领域拓展自己的业务,常用的手段之一就是收购吞并,那些企业归入Mola旗下之后都会有一个相同的动作——企业改名,名字里都会带上一个“弘”字。 外界都说,这是因为Mola总裁病态的占有欲。 顾羽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三个月的时间,让致远变弘远。 铁血手腕,说一不二,从来不会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这就是顾羽弘在商场上的处事风格。 致远集团内部动荡,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他就趁这个机会,将多年的竞争对手纳入自己的旗下。 王总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打起了感情牌,尝试做着最后的挣扎:“最近的行业形式您也知道,一大批老企业都在走破产程序,我们企业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顾羽弘笑了笑:“王总,我进入这个圈子之后的第一课是您给我上的,四年前您说过,做生意不是搞慈善,商人始终利益至上。” 王总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但凡他能预料到今日局面,当年也不会把势单力薄、被家族放弃的顾羽弘拒之门外。 谁能想到,当年得罪的是一只狼崽子,顾羽弘将他当年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他,只用了四年的时间。 “王总。”顾羽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动作轻快地跟他碰了一下杯,“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口头协议达成之后,双方都吩咐秘书准备去准备书面合同,明天正式签约。 离开之后,王总回头看了一眼。 顾羽弘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坐姿随意,眼神在会场里扫射。 与其说他像淬着毒液的毒蛇,不如说他是草原上的猎豹,在暗处观察,伺机而动,一下子咬住猎物的命门。 王总心里发毛,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 唐葵回到宴会厅,灌了一杯冰水才将心中的慌乱压下去,她不确定刚刚那一眼,顾羽弘有没有认出她。 毕竟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模样,就连陈寂第一眼也没认出她来。 见唐葵浑身发着抖,陈寂摸摸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身上这么凉?” “我没事,”唐葵理了一下裙摆,垂眸掩饰情绪,“刚才四处走了走。” 陈寂不疑有他,挽着唐葵的手,带她往会场中心走去:“那走吧,刚刚老詹在找你,王总现在得空了,我们要去给沛达的人敬个酒,你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公司的人是真能喝。” 审计进场的第一天,审计团队一般都要和被审计单位一起吃一个饭,这是社会审计的惯例,虽然今天正好和沛达的晚宴撞上了,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少。 酒过三巡,唐葵才知道陈寂为什么说让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在国外的那几年她几乎没遇到这样的业务酒局,对方的客户领导轮流劝酒,只要酒杯里稍微空了一点儿就会被倒满。 唐葵很久没有这样喝了,已经有些头晕。 他们的项目组组长老詹,由于还在术后忌口期,幸运地逃过了这轮灌酒,成了他们组里今晚唯一一个滴酒不沾,神志尚且清醒的人。 这让唐葵多少有些羡慕。 “老詹啊。”王总拍了拍老詹的肩膀,“Mola今年也要换审计了,待会儿我把顾总介绍给你,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老詹目前处于晋升的关键期,稳定的大客户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他端起水杯和王总碰了碰了一下,“谢谢王总。” 听他们这么说,唐葵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离开。 可还没等唐葵想好托辞,王总就带着华夏的审计师朝Mola集团的人走去,殷勤地对顾羽弘打招呼:“顾总,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到过的老詹,是华夏的高级经理。” 唐葵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人群的中心,刚刚在花园她只是匆匆一瞥,但现在的情景却全然不同。 宴会厅的水晶灯璀璨夺目,每个人都被笼罩在流光溢彩之中,脸上的细微表情都一览无余。 顾羽弘变了很多,褪去了记忆中的青涩,显得愈加成熟稳重。 不再似少年时的飞扬肆意,周身多了上位者的独有气场。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生意场上的场面话,笑意虽不及眼底,但也不失风度。 这时候,陈寂凑了上来:“你是不是毕业之后就没见过顾羽弘了?” 不知为何,唐葵下意识不想提及刚才在花园里的事情,只是低低地应了声。 Mola作为华夏的潜在大客户,他们免不了在老詹的带领下敬一轮酒。 唐葵站在人群的最外侧,机械地跟着大家举杯,本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透明人,但天不遂人愿。 一个轻快的声音穿透了混着酒精的粘稠空气,也劈开了唐葵周身的结界:“小葵,好久不见。” 唐葵这才注意到站在顾羽弘身边的陈诚,同顾羽弘一样,他们既是高中同学,也是B大的校友。 唐葵露出了今晚在酒局上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举起酒杯,同他寒暄道:“陈诚,好久不见。” “你回国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大家给你接风洗尘。”说罢,陈诚撞了一下身侧的顾羽弘,同他开玩笑,“老顾,咱今晚这是同学聚会呀。” 老詹眼里迸出了精光,眼神在几人身上扫射,他爽朗地笑了笑,“原来大家都是旧相识。” 他甚至让出了主位,招呼唐葵过去。 唐葵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停在了顾羽弘的跟前。 一丝清冷的木质香钻进了鼻尖,唐葵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眼神有些闪烁:“顾总,好久不见,我干了,您随意。” 高浓度的烈酒一饮而尽,烧得食道火辣辣的疼,唐葵的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唐葵一杯酒下肚,顾羽弘才慢悠悠地举起了酒杯,红酒只润了润唇,他便将酒杯放下了。 嘴角的弧度未变,他轻飘飘地说了句:“唐审计好酒量。” 这是唐葵今晚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不似少年时的热烈张扬,他现在的声线更加低沉冷清。 丝毫没有老友重逢后的喧嚣。 亲疏立判。 唐葵的睫毛颤了颤。 往事像是树枝上结成的冰凌,在这一刻,终于摇摇欲坠。 ------------ 3 第3章 喝了一轮之后,陈寂疑惑地问唐葵:“你大学的时候和顾羽弘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现在对你怎么这么冷?” 他们俩现在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仿佛从未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中。 酒精最能麻痹人的神经,但唐葵现在依旧觉得有一把钝刀,在割着心尖上的那块软肉。 她低头看着酒杯里清澈的液体:“我和他很久没见了,不再熟络也正常。” 陈寂皱了皱眉,但凡在大学的时候见过他们相处模式的人,都不会相信唐葵的这番说辞。 “你能跟我讲讲陈诚的事情吗?”唐葵有些生硬地扭转着话题,“他和顾羽弘一起创业?” 陈寂三言两语就将他们之间的事情讲清楚了,大学毕业之后,顾羽弘和陈诚一起出来创业,陈诚负责技术,现在是公司的CTO,顾羽弘是总裁,也是最大的股东。 唐葵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以为他毕业之后会直接进家族企业。” “谁不是呢?”陈寂耸耸肩,“听说是因为和家里闹掰了,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时针又走过了一圈,但宴会依旧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唐葵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刚刚踏进去就看到了站在洗手池边的男人。 顾羽弘把腕表取下,衬衫挽到手肘上,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模糊了周身的冷冽和锋利,为他染上了一丝温润的气质。 唐葵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匆匆走进女厕,在拐角处迎面碰上一位低着头看手机的女人,两人一不小心就撞了个满怀。 “啪——”女人手中的手机重重砸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唐葵弯下腰将手机拾起。 在外力的冲击下,手机钢化膜上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从唐葵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没好气地破口大骂:“你走路不看人吗?眼睛是瞎了吗?” 她的破口大骂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路人都要偏头瞧上她们一眼。 其实比起女人尖锐的语言,身后的流水声更让她觉得煎熬,几年前斩断关系已经很不体面了,现在怎么又会愿意把狼狈又无措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想到这一点,唐葵觉得自己被酒精烧红的脸颊更烫了,灵魂仿佛已经抽离出来,像热气球一样悬浮在半空中,看着这具□□,玩味中带着点悲哀。 唐葵连声道歉:“真的很抱歉,我会赔偿您的损失。” 她只想将事情尽快解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女人一身酒气,大概也是来参加饭局的。 她打扮得珠光宝气,浓妆艳抹也遮不住脸上的皱纹,骂起人来面部的肌肉抖动着:“谁稀罕你那几个钱?我的时间你赔得起吗?” 唐葵本不想将事情闹大,但听见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当时您也仔细没看路,这件事我们两个都有责任。” “可真会推卸责任啊,”女人冷笑一声,她举起自己的手机抖了抖,“遭受损失的明明是我,你要不要叫大家来看看谁更占理……” 根本不给唐葵说话的机会,女人像机关枪一样疯狂输出,唾沫横飞,酒气熏人。 唐葵原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现在更疼了:“那您现在想怎么解决?” 还不等女人说话,一声冷冽的男声就插入了她们之间的争执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唐葵的眼睛闭了闭。 顾羽弘朝她们的方向走来,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张总,好巧。” 女人见到顾羽弘之后,收起了刚才锋芒毕露,把头发挽到耳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是顾总,晚宴一开始就听说您今晚也来了,之前还一直没见到人呢。” 她语气温和,和刚刚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顾羽弘冲她颔首:“之前的合作方案还又一点小问题,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聊聊?” 和几百万的合同相比,一个手机膜又算得了什么,她无非就是今晚的一个谈判不顺利,心里怨气一直积攒着,想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罢了。 女人看都没看唐葵,麻利地将手机装进包里,向顾羽弘的方向走了两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顾总,咱们进一步说话。” 两人一同离开,唐葵有些脱离地撑着洗手池。 刚才,顾羽弘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现在的她再也融不进他的生活中。 回国之前就知道再次碰面时不可避免的,但她从未设想过如此窘迫的场景。 时针快要接近十,宴会才散了场。 从酒店出来之后,唐葵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她和陈寂站在门口等车。 天幕仿佛被暴雨撕开了一个豁口,湿热感更甚。 陈寂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抱怨道:“代驾找不到,打车前面又还有40多位,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唐葵看着面前的雨幕,也有些发愁:“再等等吧,每次下雨天在市中心都很难打到车。” 陈寂没有抬头,状似无意地说:“顾羽弘和陈诚都是B市商圈的新秀,他们已经进入到了核心层。” 唐葵扭头看陈寂,没太明白她突然说这些的意思。 陈寂叹了口气,只好挑明:“我确实不知道你出国前和他闹了什么矛盾,但跟顾羽弘搞好关系对你职场的晋升有很大的帮助,在这个圈子里人脉很重要,你也没有在事务所里干一辈子的打算吧?” 陈寂说得没错,很多人都只是把会计师事务所当成一个跳板,在事务所的资历很有用,是很多企业财务部门高级职位的敲门砖。 在这些资历里除了高压工作下培养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交际网络。 唐葵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见好友不愿意多说,陈寂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家酒店的生意很好,是不少人商业谈判的首选之地。 到了这个点,大家的饭局也都陆陆续续结束了,车子从停车场鱼贯驶出,收费口的自动识别不太灵敏,造成了小规模的拥堵。 一辆劳斯莱斯行驶道她们前面之后就放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前面的车辆通过。 车窗落下一半,唐葵和陈寂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排座位上的人。 陈寂弯腰平视副驾驶上的人,打了一个响指:“老同学,下雨天打不到车,捎我们一程呗。” 她和陈诚大学时就因为名字被调侃是兄妹,这几年来关系也很不错,怎么说都不会逾矩。 陈诚爽朗地笑笑:“快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唐葵拉开车门,这才看见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窗外路灯和红绿灯在水珠的折射下,交织出一个五彩斑斓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顾羽弘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几根发丝散落在他的额前,衬衫也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露出了性感的锁骨。 唐葵坐在顾羽弘和陈寂的中间,能听到左侧传来的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陈诚和陈寂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俩谈天说地,和车内另外两个缄默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寂家住的近一些,没过多久她就下了车。 车内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有轻音乐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着。 过了一会儿,陈诚扭头对唐葵说:“我刚刚在微信上告诉悦颜你已经回国了,她很高兴,我们年底举行婚礼,小葵你一定要来啊。” 唐葵笑了笑:“恭喜你们,我也算是你们从校服到婚纱的见证人之一。” 从高中一直到现在,陈诚和钟悦颜感情虽然也是磕磕绊绊,但从未走散,令人羡慕。 “你呢?”陈诚收下了她的祝福,笑眯眯地问她,“不会还没谈过吧?” 唐葵清晰地感受身边人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她的喉咙口就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 陈诚把她的不吭声儿当作是默认,安慰道:“没事,圈子里有很多优质单身男青年,总会碰到合适的。” 唐葵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应了声:“嗯。” “如果你遇到合适的,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可以给你牵线搭桥。”陈诚朝顾羽弘的方向看了看,“老顾,对吧?” 商场如战场,陈诚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怎么可能不敏锐? 大家都能看出顾、唐二人关系别扭,也有意帮他们缓和气氛。 陈诚抛出的问题让整个车厢都沉默了一瞬,静默中流逝的时间让唐葵如坐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顾羽弘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倦懒和沙哑:“你爱管闲事,别捎上我。” 陈诚咬了咬后槽牙,翻了个白眼:“冷血动物。” 唐葵捏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紧,垂下了眼睫。 顾羽弘对她浑身是刺儿,扎得她生疼,但她心里明白,这点痛不及她当年给予他的万分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顾羽弘这样,陈诚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跟唐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雨点虽然在慢慢变小,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把车开到了唐葵单元楼底下。 “今天谢谢你们,我先走了,你们慢点开。” 唐葵同他们道别,打开车门走下车。 一声稚嫩的童音穿透了厚重的雨幕,隐隐约约钻进了唐葵的耳朵。 “小——葵——” 唐葵顿时头皮发紧,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条件反射般将车门甩上。 黑色的轿车驶入黑夜,车轮淌起水花,她心里一阵后怕。 方才只要顾羽弘抬了眼,便能看见三楼的防盗窗后有一张稚嫩的小脸。 “你们听到了吗?”陈诚对车内其他二人说,“刚刚好像有人在喊小葵?” 顾羽弘语气很冷:“非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就这样还想给别人当月老。” “谁又惹你了?你这几天是吃了火药吗?” 昨天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陈诚看到一个很像唐葵的人,到了公司之后就跟顾羽弘提了一嘴,随口说了句:“这该不会是唐葵女儿吧?” 谁知道顾羽弘一下子冷脸。 说到这个,陈诚有点委屈,“真的很像,早知道就拍一张照片了……” ------------ 4 第4章 深夜十点多。 唐葵刚刚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大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小炮弹一般砸进了唐葵的怀里。 唐葵把她一把抱起来,亲了亲她肉嘟嘟的小脸:“莫莫怎么还没睡呀?” 怀里抱着孩子,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唐葵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心脏重新变得柔软了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着,翻滚着热意。 这时候,住家保姆何姐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唐葵说:“莫莫说什么都不肯睡,一定要等你回来。” 唐葵冲何姐笑笑:“何姐,今天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 回国前两个月,唐葵就已经开始着手挑选保姆了,何姐是最合适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观察下来,何姐为人老实勤快,她也彻底放下心来。 莫莫在她的怀里缩了一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我想听小葵给我讲睡前故事。” 唐葵拨了拨莫莫额前的刘海:“莫莫你先去挑一本故事书,我换件睡衣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莫莫点了点头,从唐葵怀里溜了下来,跑开了。 到了卧室,唐葵本想把莫莫放在床上,但孩子搂着她不撒手,唐葵只好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 莫莫小时候很喜欢趴在她身上睡觉,当时帮她带孩子的育儿嫂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直到现在,莫莫情绪低落的时候依旧喜欢躺在她的怀里。 唐葵用下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放下故事书,把她提溜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怀里,问道:“宝宝怎么了呀?” “小葵,我不想去幼儿园。”莫莫的声音软绵绵的,她越说越委屈,嘴角耷拉下来,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小葵不在,我的朋友也不在。” 莫莫口中的“朋友”指的是在国外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 上幼儿园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是一道坎,何况是还在适应新环境的莫莫。 唐葵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放假之后我们就去找你的老朋友玩,我们现在可以试着交一些新朋友。” 莫莫低头玩着唐葵的发丝,嘟囔道:“可我更想跟小葵待在一起。” 回国之后,唐葵一直忙于工作,陪伴孩子的时间锐减,一股浓浓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莫莫要上学,小葵要工作,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呀。”唐葵柔声细语地哄着孩子,“莫莫之前不是想养一只小狗狗吗?我现在答应你了。” 两岁的时候,莫莫就提出想养一只狗,但唐葵知道他们早晚是要回国的,就暂时没有答应。 “哇!”莫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唐葵点点头,眼里噙着笑容:“当然。” 睡前故事也不要听了,莫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从自己的小书架上拿出一本绘本。 她将绘本摊开给唐葵看,短短的手指指着上面的一张图,语气非常兴奋:“我喜欢这种狗狗,小葵,这是什么狗狗呀?” 敢情是早就想好了。 看着绘本上的那幅图,唐葵愣了几秒。 “柯基。”她的声音有些涩然,“这是小柯基。” 莫莫鼓掌:“我想养一只小柯基!” 不过,莫莫是真的很困,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 唐葵把台灯关了,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柔和的灯光打在床头柜上的百日照上。 莫莫刚出生的时候眼睛就很大,还拥有着许多人羡慕的双眼皮,鼻梁瘦窄,鼻尖微微上翘,嘴唇殷红,无论是五官还是皮相,让人一眼就觉得是一个美人胚子。 就连照相馆的老板都夸莫莫漂亮,说她是他这几年来见过的长相最标致的孩子。 在得到唐葵的允许之后,照相馆的老板留了一份唐莫的照片,挂在了照片墙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当作是店里的招牌。 唐葵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不由有些感慨,那个躺在她怀里吮吸手指头的小宝宝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唐莫的面部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很多人说唐莫长得像唐葵,可也只有唐葵知道,其实她的五官上折射出那人的影子更多一些,尤其是笑的时候露出的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人也有。 小朋友睡得小脸红扑扑,唐葵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帮她拉了拉被子就走出了房间。 唐葵环视客厅,又想起来一件令她头疼的事情。 这个房子靠近市中心,离事务所和莫莫的幼儿园非常近。 房东女儿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回国,七月份和上一个租客合约结束之后,房东本来没有再找租客的打算,但唐葵的朋友是房东的亲戚,所以她拿出这套房子给唐葵应应急。 换句话说,只要房东女儿一回国,唐葵就要搬走。 但也是这个原因,这套房子的租金远低于市价。 唐葵捏了捏鼻梁,重新找房子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这又将是一大笔开销。 时间不早了,唐葵去浴室冲了个澡。 在这个仅有她一人的空间里,今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卷土重来的各种情绪都被放大,将她的心脏满满占据。 她把水的温度调节到微凉,水滴拍打在皮肤上,想要冲刷掉一天的疲惫,也想要冲刷掉着纷杂的思绪。 出了浴室之后,唐葵拿起手机,看到几条新的微信消息。 陈茹娅:【小葵,最近还好吗?每次妈妈想给你打电话你都说你工作忙。】 陈茹娅:【你任叔叔前几天说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有回国的打算吗?你一个人在国外妈妈不放心。】 指尖在键盘上停顿良久,唐葵才将消息发出。 【我很好。】 唐葵感觉到一阵阵抽搐的疼痛从胃部袭来,今晚光灌酒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睡前不宜吃太多,她从柜子里拿了一包莫莫的饼干,缩到沙发上填填胃。 刚刚回到微信界面,陈寂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陈寂:【我刚清理了一下网盘的照片,翻到了大一时候的相册,有一张竟然是偷拍的顾羽弘打篮球!!】 陈寂:【我当时就在想,这谁啊这么帅,后来才知道是你的高中同学。】 陈寂:【图片.jpg】 还不等唐葵回复她,陈寂就发来了一条语音:“你说如果我把这张图卖给他的仰慕者,我会不会赚得盆满钵满?” 唐葵:【你会因为侵犯肖像权被Mola告……】 陈寂:【哈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 陈寂:【我还翻到了咱之前的合照,我发给你看看。】 唐葵接二连三地收到了陈寂发来的旧照,但她的眼神久久不能从第一张图上移开。 球场上的少年笑得肆意又热血,很多美好的词汇和他相比,都会显得黯然失色。 长按图片,唐葵咬了咬下唇,指尖终究还是从“保存图片”挪到了“取消”。 或许是因为今天久违地见到了故人,时隔很久之后,唐葵再一次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 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年,唐葵每周末都会回家。 但今天日子特殊,今天是继父任威的生日,即使是周二,唐葵也要回家和他们一起吃个晚饭。 落日余晖洒下满地柔光,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唐葵慢悠悠地朝着西侧门走去,路过篮球场,她少有地停下了脚步。 下课后,学生从教学楼鱼贯而出,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篮球场也围了一小圈人,唐葵站在人群中,那个熟悉的名字不停地钻进她的耳朵。 篮球脱手落地,撞击着地面朝唐葵这个方向而来,被她条件反射地拦截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唐葵站在场外抱着球,在众人的注视下颇有些不知所措。 “哈喽,你怎么在这儿?”顾羽弘笑着冲她跑过来,他嘴角上扬勾起好看的弧度,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浅浅的梨涡也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感。 他的眼波迷人又澄澈,在夕阳下每根发丝都像是镶上了金边。 附近的喧闹声就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唐葵的心猛然一跳,避着他的眼睛,说道:“正好路过。” 唐葵有些机械地伸手把篮球递给他,初夏的风裹挟着热气,吹红了她洁白如玉的耳尖。 顾羽弘很有礼貌地微微弯腰平视她,压着运动过后略微急促的声线,平静温和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不远处的朋友都在催促,这也实在不是能说话的地儿,他冲唐葵挥了挥手就拍着球跑开了。 唐葵目光追随,顾羽弘无论在哪儿似乎都能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他闪身躲避,起跳扬手,球在半空中被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擦着篮筐进了一个三分。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是沸反盈天的喧闹,喝彩声将球场上的气氛炒得更加火热。 顾羽弘伸手把头发向后捋了捋,和他们一起笑得开怀。 唐葵看了眼时间,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夜幕降临,西侧门的夜市也摆了起来,一到晚上,这一块就有很多推着小推车的小贩,这里一直是校园情侣的约会圣地,总是很热闹。 唐葵找了一个远离喧闹人群的地儿站着,她从气质到眉眼都散发出一股冷意,沉默不言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冷肃难以接近,跟不远处喧闹的环境对比鲜明。 唐葵低头看着脚尖,有些失神。 傍晚的校园和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其实在唐葵的很多记忆碎片里都有类似的场景。 在高中的时候,顾羽弘就非常喜欢打篮球。 高二高三的体育课非常珍贵,一个星期往往只有一节,老师往往会给他们充足的自由时间。 男生们会结伴运动,扎堆聚集在足球场和篮球场上。 和大部分不爱运动的女孩子一样,唐葵一般会把习题带出教室,自由活动的时候选择缩在食堂里刷题,她最喜欢的是靠着落地窗的最里面位子,因为那里离露天篮球场最近,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场上的人。 那时候虽然聚在篮球场旁边的女生里面没有她,但她却知道顾羽弘在扣篮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非常流畅漂亮、他在投入的时候偶尔会直接掀起衣服擦汗、在进球的时候会轻轻撞一下队友的肩膀表示祝贺。 她还知道顾羽弘虽然对朋友热情却很有边界感,从来没有接过女生递给他的饮料。 体育课下课后,唐葵总是习惯先一步回教室,趴在栏杆上等保管钥匙的同学来开教室的门。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操场回来,大批学生涌入教学楼,但唐葵的视线总是能快速又精准地捕捉到他。 在这种时候,顾羽弘偶尔会抬头看看教室的方向,刺眼的眼光让他微眯着眼睛。 虽然唐葵看不清,但她知道他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弹珠一样漂亮。 如果能对视上,她的脑海里会像有烟花一样绽放,让人晕乎乎。 状似无意地对视,又自然而然地挪开视线,谁也不知道她的心跳叮叮咚咚,胸腔像是要裂开一样。 唐葵会先转身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试卷,就算眼睛假装不在意,竖起的耳朵总能捕捉到顾羽弘踏进教室的脚步声、和朋友的说话声、拉开的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该怎么形容那段时光呢? 像是在苍白又灰暗的高中生活里打翻了颜料罐,混入了一段色彩斑斓的记忆。 之前陈寂问她懂不懂暗恋的悸动,她太了解暗恋的滋味了,有的人觉得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等着人来拆开,但唐葵觉得她的暗恋是一座休眠状态的活火山,即使是熔岩滚滚,但是这沸反盈天的爱意却不会有宣泄的出口。 是震耳欲聋的,也是归于寂静的。 ------------ 5 第5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审计团队陆续到达沛达,开始一天的工作。 余未然一边补着口红一边跟人聊天:“要不是因为和我爸吵架了,最近不能惹事,我怎么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听说唐葵直接在顾总面前灌了一杯酒,但人家压根没正眼看她?”她把化妆镜合上,啧啧道,“我竟然因为加班错过了这么一出好戏,真可惜。” 余未然扭头问身边的同事:“你昨天去了吗?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 同事低头冲着余未然使眼色,她后知后觉地扭头,正好看见唐葵带着小朱路过她的工位。 不知道唐葵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带着助理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 余未然翻了一个白眼:“就装吧。” 唐葵拎着公文包站在电梯里,看着液晶屏上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下降。 电梯里只有她们俩,唐葵扭头问身边的小朱:“昨天你怎么没去沛达的晚宴?” 小朱正在低头对着资料上的数字,听见唐葵问她话,抬起头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有些腼腆:“我昨天去流浪狗救助站当志愿者了。” “流浪狗救助站?”唐葵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们那里所有的小狗都会登记吗?” 小朱点了点头,回答道:“所有的都会记录在册,包括编号、照片、入站时间、身体状况等,后续的领养情况也会跟进。” 唐葵眼睛亮了亮,对小朱说:“小朱,你能帮我找一只柯基吗?看看它在不在编。” “当然可以,小葵姐你把照片发我就行。” 唐葵点开手机相册,从收藏夹里翻出了一张照片,小柯基吐着舌头撒着欢,照片因为小狗的移动而显得模糊,但她当年的照片几乎都删光了,这是幸存下来的唯一一张。 “在我出国前,它的……”唐葵顿了顿,继续说道,“它的主人就有不想继续养它的意愿了,之后大概率是被送养了,不知道它的新主人对它好不好,我还是想试着找一找。” 小朱看了看,提醒道:“这是一只健康可爱的狗狗呀,这种就算到了救助站也能很快找到新主人的。” 唐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我把这件事加到备忘录上。” 小朱从兜里拿出手机,手臂不小心一松,夹在胳膊肘下的厚厚的一沓资料散了一地。 唐葵蹲下和她一起捡起来。 小朱冲唐葵甜甜地笑:“谢谢小葵姐。” “没事。” 电梯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了“5”。 进所大半个月了,今天这是小朱第一次和唐葵聊工作以外的东西,头一回感觉和上司拉近了距离,她也打开了话匣子:“小葵姐,昨天在沛达晚宴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电梯门缓缓打开。 唐葵听了小朱的话之后,手上的动作一顿,说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一双锃亮的皮鞋映入眼帘,唐葵抬头,视线撞进一双冷淡的眼睛里,她有些慌乱地起身,让电梯外的人进来。 小朱蹲在角落里捡地上的打印纸,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人,继续说道:“你没放在心上就好,不过他真的一点都没有顾及你的面子,我之前就听说那个顾总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眼里只有利益……” “小朱”唐葵打断了她的话,“你把这些资料重新整理一下吧,待会儿要给第三方签字的。” “啊,好的。” 唐葵后退到角落里,Mola今天来沛达集团签合约,随行的工作人员个个都妆容正式,仪表堂堂。 顾羽弘穿着挺括昂贵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在镜子里,唐葵和他的视线碰撞到一起,两秒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唐葵的心跳乱了两拍。 扭头看见小朱神色自然,唐葵意识到助理大概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她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不过小朱的话他肯定听到了。 电梯停在一楼大厅,Mola的人率先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特助闵书在憋了很久之后,终于找到机会问老板:“顾总,咱们为什么这么早就将要收购致远的消息透露给王总?这王总可是有名的大嘴巴,他不会到处乱说吗?” “就怕他嘴严。”艳阳天阳光刺眼,顾羽弘微微眯了眯眼,“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信号释放出去会给致远带去怎样的影响?” 闵书恍然大悟:“合作伙伴续约的时候会慎重,银行在评估信用水平时也会更加谨慎,加速致远的资金链断裂。” 说罢,他冲着顾羽弘竖了竖大拇指:“老板高明。” 眼光毒辣,运筹帷幄,上位者的特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顾羽弘没有理会他的马屁,问道:“沛达的审计团队之后会不会给我们发询证函?” “会的。”闵书扶了扶眼镜,解释道,“虽然他们获取审计证据的时候是抽样,但是我们作为最大的供应商,是肯定会收到华夏发来的询证函。” 顾羽弘扯了扯领带,吩咐道:“先压一压,暂时不要回函,等我的安排。” “收到。” 闵书将老板下达的命令记录下来。 顾羽弘以前从来没有管过这种小事,尽管闵书有些疑惑,但作为特助的他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顾总,请留步。” 不远处,唐葵小跑着追了上来。 顾羽弘偏头对闵书说:“你去车上等我。”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碎金,唐葵和顾羽弘两人面对面站着。 顾羽弘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唐审计找我有事?” 一口一个“唐审计”不断描摹着他们之间的界限,就如同他们之间保持着的礼貌的社交距离。 顾羽弘的瞳色在阳光下偏棕色,配上冷漠的表情,一双桃花眼都显得无情。 唐葵微微低头向他致歉:“顾总,很抱歉。我助理不是故意的,她年纪小还没毕业,你不要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要跟她计较。” 短促而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滚出,顾羽弘嘴角扯起了一个弧度。 唐葵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他。 “你助理说得不错,我确实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还不等唐葵开口,顾羽弘向前走了两步,突破了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他低头,纤细白皙的脖颈映入眼帘。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除此之外,我还睚眦必报,所以,唐葵,你要小心一点。” 热气喷洒在唐葵的脖颈大动脉上,有些痒。 唐葵心里一震,他知道顾羽弘对她肯定怨恨颇多,但没想过到了这个地步。 强压下心脏尖锐的疼痛,唐葵的声音有些颤:“对不起。” 迟到了四年的道歉。 六楼的落地玻璃处有一个吸烟区,有人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老詹深吸一口烟,吐出,他用烟盒敲了敲窗台,啧啧道:“有意思。” 拨通了底下人的电话,老詹问道:“下周去S市参加论坛的名单有没有公布?” “詹总,原定于今天下午公布。” “好。”老詹满意地点了点头,“加一个唐葵。” * 唐葵一直忙到将近八点才下班。 下午又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街灯映射在潮湿的地面上,点亮了一个个小水洼。 这座城市的交通总是很拥挤,唐葵挤了很久,才从车头到了车尾。 她有些艰难地一手拉扶手,一手扯着包,努力稳定身形,不让自己被下车的人流挤出去,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是她根本没空去看。 公交车离商圈越来越远,人们也陆续下车,唐葵终于坐上了座位,她掏出包里的手机,将工作上的消息一一回复、再将明天的工作安排下发到审计助理的手中。 处理妥当之后,唐葵摁灭了手机屏幕,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晚高峰很堵,公交车时不时就要减速,开得很不顺畅,晃的人昏昏欲睡,工作一天之后疲倦袭来,唐葵靠着窗户,意识逐渐昏沉。 …… “女士,终点站到了。”司机大姐将唐葵叫醒,“你是不是睡着坐过站了?” 唐葵惊醒,发现车上仅剩下她一名乘客,唐葵向司机道谢,走下公交车,周围的环境让她一愣。 原来这些年过去了,13路公交线路的终点站依旧是B大的西侧门。 唐葵站在原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五晚上有些本地学生会回家,校门口有好几对情侣在拥吻告别。 附中就在这附近,这会儿下了晚自习,不断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唐葵的身边经过,青春洋溢的少年竖起了领口,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 故地重游,复杂的情绪将心房填满。 唐葵也没急着回去,踏上了B大很有名的小吃街。 春日的老树抽新芽;夏日的北冰洋冒着泡;秋日的银杏叶落满地;冬日的冰凌挂在屋檐下。 这些发生在这条路上的场景都能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记忆是如此鲜活又明亮。 这整条街经过了修整,变得比之前干净整洁很多。 唐葵凭着记忆走到了小吃街的尽头,在一家装修很简陋的面馆前站定。 “北方老面馆”,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名字。 四年的时间里,店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它还在。 有一些东西是时间不能改变的,唐葵松了一口气。 唐葵走进去,面馆的生意还是和之前一样火爆,不大的店面里挤满了人。 老板正好从后厨走出来:“你好,几位啊?” 唐葵连忙说:“一位。” 老板环视店面,指了一下最角落的位置:“那里还有最后一个位置,不过只能拼桌了。” 唐葵顺着老板指尖的方向看去,角落里的位置被挡住了,但她能看到一个男生的背影。 唐葵礼貌地走上前询问:“同学你好,请问我能坐……”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唐葵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顾羽弘穿着一件简单清爽的黑色T恤,额前的碎发柔顺地耷拉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年气,脱掉正装,和早上凌厉的模样判若两人,同周围的学生没什么不同。 六年前,唐葵偶然走进这家店,在这个位置偶遇了顾羽弘,两人在聊天的时候唐葵知道了他有一个习惯——每周五都会来这里吃饭。 那天之后,这也成为了唐葵雷打不动的惯例。 一样的周五,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开场白,就像是时钟指针飞速逆转,带她回到了从前。 唐葵下意识想要逃离,她在心里倒数三秒,如果顾羽弘没吭声,她就走掉。 “坐。” 顾羽弘惜字如金,让唐葵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也断了她想要逃跑的路。 唐葵心中有些懊恼,今天自己就不应该来,毕竟这个这个店对曾经的他们有很重的分量,她作为结束一切的人,恐怕连怀念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上午顾羽弘还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不知道顾羽弘作何感想,唐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唐葵悄悄打量着顾羽弘的神情,但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嗯”了一声。 “两碗牛杂汤面。”老板娘端着托盘,将碗筷放在他们的桌子上,笑眯眯地招呼他们,“二位慢用。” 唐葵还没开口,顾羽弘就将两人面前的面碗调换了一下,将那碗没放香菜没放辣椒的搁在了唐葵的面前。 心房像是被轻轻刮了一下,微痒,唐葵对他说:“谢谢。” 热腾腾的汤顺着食道流下,暖意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还是原来的味道。 填饱肚子之后,身心也跟着倦怠下来,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这个店的顾客里除了他们俩以外,几乎都是大学生,大家热火朝天地聊着,只有他们这桌显得非常冷清,格格不入,邻桌的人都频频望向他们。 这种气氛令唐葵有些坐立难安,她绞尽脑汁搜寻着他们之间在安全线以内的话题。 “顾总,Mola是沛达集团最大的供应商,之后我们会给Mola寄送沛达应付账款的询证函。” “唐审计是不是还不太懂国内企业的组织架构?这种小事不经过我的手。”顾羽弘的神色有些不耐,“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不谈工作。” 唐葵心中苦笑,他们之间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好聊的呢?他们也不是可以坐下来谈曾经的关系。 她闭上嘴,默默吃着面,一时间俩人都没有说话。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呀?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我是计算机学院的。” 唐葵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衬衫短裙,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站在他们桌前,脸上红扑扑的,冲顾羽弘羞涩地笑着。 现在的小姑娘比他们那时候主动多了,已经会直接上来要联系方式了。 “不好意思。”顾羽弘从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我不是学生。” “我晚上还有工作,先走了。” 感受到顾羽弘的视线,唐葵才意识到这第二句话是对她说的,她连忙说道:“顾总再见。” 看着顾羽弘头也不回地离开,学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唐葵:“姐姐,不好意思,我观察了你们一段时间,看你们不是情侣才上来问他联系方式的,该不会是我把他赶走了吧?” “我们确实不是。”唐葵笑笑,“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冷脸的帅哥,我喜欢。”学妹托腮,“可惜没要到联系方式,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有机会遇到,姐姐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 唐葵脸上的表情冷了冷:“抱歉,我没有立场将他的私人信息告诉你。” 学妹悻悻地转身离开。 吃完面,唐葵去收银台准备扫码结账,老板娘制止了她:“9桌的?两碗牛杂汤面,刚才的男人已经付过了。” 唐葵眨了眨眼,慢慢消化掉老板娘的话:“好的,谢谢您。” 唐葵转身离去,还没出店门就被老板娘叫出了:“小姑娘,等等,手表落在这里了。” 老板娘追上她,笑眯眯地说:“我想起来你俩了,几年前每个星期都来。” 唐葵有些不好意思,把碎发夹到耳后:“您还记得我们呀,这么多年,您家生意还是这么好。” “当然记得,你们这对儿可养眼了。”老板娘将手表递给唐葵,“你男朋友的手表。” 唐葵定睛一看,确实是顾羽弘的手表,是昨晚在宴会上那块。 唐葵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等下次他来您给他吧,或者等他回来取。” 老板娘回忆道:“你们毕业之后他一个人来过几次,之后就没来过了。在今天之前,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看见他了,下次来不来店里还不一定呢。” 唐葵还没说话,老板娘就把手表塞到她手上:“这手表一看就不便宜,丢了我可赔不起,你们关系那么好,联系上他还不容易?我可找不着他人。” “我……” “老板娘,点单!” 听见顾客喊她,老板娘把这块烫手山芋往唐葵那里一推,就匆匆离开了。 ------------ 6 第6章 莫莫非常喜欢泡泡浴,唐葵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浴池边给她洗澡。 在不出差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挤出时间陪孩子,讲睡前故事、帮她洗澡、一起画画……唐葵很享受这种温馨的亲子时光。 小小的浴室里灯光很温暖,莫莫扎了一个丸子头,热水蒸得脸上红红。 小朋友脸颊肉鼓鼓的,像小苹果一样,她短短的胳膊举过头顶,配合着唐葵的动作,模样娇憨可爱,唐葵看了,嘴角不由染上几丝笑意。 唐葵挠了挠莫莫的下巴,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唐葵问她:“宝宝今天开不开心呀?” 莫莫抱着她心爱的小黄鸭,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叫兜兜,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唐葵点了点她的鼻尖,夸赞道:“莫莫交到新朋友了,真棒!” “回家之后,我还跟Simon视频通话了,他给我看了刚刚出生的小弟弟,好小好小。” Simon是她们国外邻居家里的孩子,也是莫莫的好朋友。 唐葵本以为她会夸赞小弟弟可爱,没想到莫莫撇了撇嘴:“像一个小猴子一样,好丑。” “刚出生的小朋友都这样。”唐葵忍俊不禁,“莫莫刚出生的时候比Simon的弟弟还小。” 莫莫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刚出生时就一丁点儿大,在保温箱里住了很久。 “Simon说他交到了新朋友,还说下次我回去的时候介绍给我认识。” “他问我去了哪个国家,我说是小葵长大的国家,很漂亮,邀请他下次来玩。” 小朋友到了表达欲旺盛的年纪,就算是琐碎小事,唐葵也耐心地倾听着,并且积极给出回应。 莫莫的声音突然变小,声音软绵绵的:“Simon说如果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国家,说不定莫莫的爸爸也在这里。” 橡胶小黄鸭顺着水面的波纹越漂越远,撞上了浴池壁,莫莫的视线追随着,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它捞过来抱在怀里。 这是莫莫第一次问唐葵关于爸爸的问题。 在小时候的绘本故事里,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送来的礼物。 但上了幼儿园之后,家长会和亲子日,很多小孩都是父母双方都到场,她终究察觉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唐葵的动作一顿,一颗心脏像是浸泡到了柠檬汁里,又酸又涩。 她动作轻柔地把莫莫下巴上沾着的泡泡抹掉,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小朋友,并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既有爸爸陪在身边,又有妈妈陪在身边。” 莫莫有些懵懵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葵笑了笑:“小葵小时候也没有爸爸陪。” “但是莫莫有小葵,小葵也有莫莫。”莫莫秀了秀她藕节似的肉乎乎的手臂,“莫莫是超人,可以保护小葵。”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莫莫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光,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一排糯米小白牙和两个浅浅的梨涡。 唐葵亲了亲莫莫的额头,浴室氤氲的水汽掩饰了唐葵湿润的眼眶。 * 把孩子哄睡之后,唐葵才有时间看了眼手机。 晚上从母校附近的面馆出来之后,唐葵给陈诚发了条微信,让他告诉顾羽弘手表在她这儿。 不知道陈诚是不是在忙,五分钟前才回复他的消息。 陈诚:【老顾说他过几天要出差,回来之后再让助理找你拿。】 看到“出差”两个字,唐葵愣了一下,顾羽弘下周是不是也会去S市参加论坛? 这个论坛每年初秋都会在S市举办,在整个商界都很有名,不少大腕都会到场。 对于这么好的学习和拓展人脉的机会,唐葵没想到自己能拿到入场券,毕竟论资排辈,怎样都轮不上她这个回国不到两个月的人。 回想起老詹今天下午的笑容,唐葵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唐葵回复陈诚的消息:【好。】 陈诚:【你咋还没加上老顾的微信?我推给你。】 在聊天框里删删改改了很久,唐葵最终只回了他一句谢谢。 唐葵盯着聊天框里陈诚发来的名片。 头像是纯黑色,微信名字是GYH。 出国之前,唐葵就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电话卡和社交账号全部都注销了,不过她一直形单影只,朋友本来就不多。 唐葵知道自己如果想加上顾羽弘的微信,这次是很好的机会。 但他们之间没有必要,毕竟以后难有交集。 唐葵将手机反扣,从书桌的角落里捞过台历,查看这两天的安排。 今天的日期被荧光笔画了一个很醒目的圈,旁边还有一个蛋糕的图案,标注了几个大字——“妈妈生日”。 日历是定制的,每一个纪念日都被做了标注。 唐葵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了一张拍立得,照片上无论父母还是孩子,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和普通的家庭别无二致,完全看不出重组家庭的痕迹。 的确,她和莫莫一样,都是没有父亲陪伴的孩子。 唐葵的亲生父亲名叫唐骁,之前是一家企业的老板。 但他后来行差踏错导致公司破产,酗酒成性,最终死于酒后驾驶,那个时候唐葵才八岁。 在平时唐骁就经常不回家,她一个月看到爸爸的次数屈指可数,小小的她对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太多的实感,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喜欢的玩具妈妈不给买了,从市区很大的房子搬到了郊区外婆留下的小院子里。 本来以为日子会平静地度过,但九岁那年的一天傍晚,她从同学家里回来,推开院门看见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陈茹娅被一个满身酒气的醉鬼禁锢着,她的嘴被完全捂住了,凌乱的发丝没能遮住充满泪水的惊恐的双眼,薄薄的衣料被撕开,白皙的肩膀被掐出了红痕。 唐葵愣了两秒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初露獠牙的小兽,扑上去毫无章法地撕咬着,直到嘴里充斥了血腥味,她也没有松开。 醉鬼怒吼着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朝唐葵砸来,她躲闪不及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陈茹娅的尖叫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大家把那个男人扭送到了派出所。 大人们都在说还好唐葵回来得及时,那时候她听不懂,只是在陈茹娅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上流下的温热的血和母亲滴落在她脸上的微凉的泪水。 那天,唐家的春日败落才真正地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陈茹娅带着她离开了生养她的江南水乡,去了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 陈茹娅原本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但是之后的一次受伤让她没法再次站上舞台,唐家变故之后,她就带着唐家的一屁股债和一个小孩,从富家太太沦为舞蹈老师。 小时候过年和陈茹娅去陈家走亲戚,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小拖油瓶,也从来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那些长辈似乎要将对陈家积攒多年的怨气都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 陈茹娅生气了,以后再也没有带着唐葵回去过。 唐葵知道母亲虽然说话的时候总是温声细语,但性格却如同蒲苇一般坚韧,独自一人将女儿从八岁拉扯到十八岁。 岁月不败美人,唐葵知道母亲身边的追求者一直很多,但在她成年之前,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自己的感情生活。 就在唐葵对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习以为常的时候,任威出现在了她们的生活里。 陈茹娅和任威相识于大学,是彼此的初恋,但他们之间的校园恋爱也没有逃过毕业就分手的诅咒。 怀揣着梦想与情怀,任威在毕业后出国做了战地记者。 好在最初的那段爱情故事有一个好的结局,那个曾经的男孩跨越了时间的长河,兜兜转转终于回来了,再一次走到了她的面前,尽管他们都已饱经风霜,尽管他们的眼角都已经爬上了皱纹。 或许是想要弥补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重逢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唐葵的大学和任威的单位都在B市,重组家庭在这里团聚。 手中的这张照片拍摄于七年前的今天,也是她上一次和陈茹娅一起庆生的时候。 如果说唐葵短暂地感受过完整家庭带来的温暖,那么,那段幸福的日子就结束在七年前陈茹娅的生日。 那天晚上和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吃过晚饭后,唐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茶几上摆着一张拍立得,那是他们仨第一张合照,唐葵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她一直都在走进这个家庭,但总觉得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阻隔开。 在今天,快一年了,她第一回有了融入这个家庭的实感。 陈茹娅和任威在厨房里忙碌着,唐葵关掉电视机想要去帮忙。 到厨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她顿住了脚步。 任威一边刷碗一边看向妻子,“要不要跟小葵提前商量一下?” 陈茹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是等确定了再告诉她吧,别用这种未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去扰她心绪了,而且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我有点紧张。” 陈茹娅踮起脚想要把盘子放进上面的橱柜里,任威站到她的身后半拥着她,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松松放了进去。 女人靠上男人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说话,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被哗哗的水声完全盖住了。 他们对一件事情达成了共识,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你的打算,你看你总是不合群的、孤独的,可明明已经很努力想要融入了呀,为什么一直都做不到呢? 为什么你从小到大都没办法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就像大多数正常人那样。 质问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唐葵回到房间,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是徒劳无功。 在唐葵很长一段时间的认知里,她和陈茹娅都互为对方的守护神,是支撑着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她会去接很晚下班的妈妈回家,高中的时候每次学校要缴费,她都只从陈茹娅那里要一半的钱,另一半自己兼职补上。 但是现在,陈茹娅已经有了自己的骑士,不再需要她的守护了吧?唐葵有些迷茫。 其实从她懂事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曾经以为陈茹娅的爱是她一个人的,但没想到十八岁的生日一过,就像午夜十二点魔法失效,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指间沙,她再一次两手空空,她又一次孑然一身。 有些想法无疑是很自私的,但唐葵从来不否认自己在爱里就是一个自私又别扭的人。 或许是因为拥有的太少了,她才会如此在意。 唐葵揉了揉太阳穴,被各种情绪拉扯着,有些痛苦。 房间门被人敲开,陈茹娅把水果盘搁在了唐葵的书桌上。 像小时候每次学习累了一样,唐葵坐在椅子上伸手环住陈茹娅的腰,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腹部,额头贴在她曾经待过的地方,这一刻就像是倦鸟归巢。 然而记忆里独属于母亲身上的清香不再浓郁,混杂了清冽的男士香水味,甚至让她觉得有点反胃。 陈茹娅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怎么了宝贝?很久没有这样跟妈妈撒娇了。” 在外人面前唐葵是理性的、冷静的、学习起来不要命的,但在陈茹娅面前,她永远都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永远都会朝着她露出柔软的肚皮。 “学习不要太累了呀,你看你都瘦了。” “钱够不够用?每次想给你钱你都说有奖学金,那点钱够用吗?” “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像小时候那样。” 此刻的温情放大了所有复杂的心绪,唐葵的眼眶变得又酸又涩,眼睛里流出的液体很快就被衣服面料吸收掉了,唐葵庆幸陈茹娅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 唐葵的声音闷闷的,“你……” 你会永远爱我吗?会一直需要我吗?像小时候那样。 这句话在舌尖转了又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有些潮湿的、和陈茹娅极其相似的眸子,轻声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陈茹娅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视线有些飘忽:“没有啊,怎么了小葵?” “没事。”唐葵将手从陈茹娅的腰上放下,将水果盘往外推了推,“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唐葵一直在等,但是陈茹娅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房间的人被人关上,唐葵心里的那扇门也被关上了。 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推了出去。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所有细节和情绪都历历在目,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有迹可循。 唐葵拿出手机,看到了陈茹娅发给她的合照,又是一张家庭合影,只不过上面没有她的身影。 唐葵:【妈妈,生日快乐。】 并且给她转去了一笔钱。 * 与此同时,B市最大的会所。 陈诚一个人打着桌球,看了眼靠在沙发上的顾羽弘,开玩笑道:“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休闲?多大了还装嫩呢?” 顾羽弘没有搭理他,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弯腰捞起手机查看消息。 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皱了皱眉,眼底的阴郁更深。 陈诚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走过来在顾羽弘旁边的沙发坐下,瞟了眼他的手机,啧啧道:“哟,怎么是垃圾短信呢?小葵还没加你呢?看吧,人家就是不想联系你。” 顾羽弘踹了他一脚:“滚。” 微信消息接连进来,亮着的手机屏幕在灯光有些昏暗的角落里尤为明显。 【顾哥,你周日下午有时间吗?另一位资助人正好回国了,我想请你们一起吃顿饭。】 【好。】 ------------ 7 第7章 “顾——羽——弘——”稚嫩的童音字正腔圆地念着电视上的字。 何姐摸了摸莫莫的头:“这三个字就是念顾羽弘,莫莫真棒。” 唐葵换好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电视屏幕下方写着醒目的新闻标题——Mola正式进军人工智能领域。 财经频道主持人抑扬顿挫地播报着新闻:“今天下午,Mola集团召开新品发布会,智能家居机器人向市场全面发售,Mola打响进军人工智能领域第一枪……” 站在台上发言的男人穿着挺括的黑西装,标致的三庭五眼,眼尾微微上挑,光束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瞳孔接近浅浅的琥珀色,格外冷清,目光扫过台下。 经过岁月的沉淀,成熟和桀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沉稳中不失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他的讲话中没有煽情和号召,语调平缓却思路清晰,带着稳操胜券的自信和强大的气场。 顾羽弘的自信像是与生俱来的,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优越感,和实力带来的底气。 有些人天生属于聚光灯。 唐葵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年的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莫莫看见唐葵走出来,兴奋地朝她招手:“小葵快来看!电视上的帅叔叔~” 孩子的声音将唐葵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心里一惊,莫莫从小就是高标准的颜控,很少评价一个人帅气,难道这就是父女之间的磁场吗? 这些年来她刻意阻断的纽带似乎就这样连接上了,唐葵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她快步走上前,拿过遥控器调到少儿频道,转移着话题:“莫莫不是一直吵着看这部动画片吗?现在正好在播。” 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心思,有动画片看就已经很开心了,莫莫兴奋地拍了拍手,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把其他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唐葵松了一口气,叮嘱何姐:“何姐,我今晚有事要出门,莫莫不能看太久的电视,半个小时之后关掉。” 莫莫听到后,冲着唐葵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待到何姐将她的要求全部都应下之后,唐葵才放心地出门。 今晚,唐葵要赴一场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约。 在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唐葵参加了一个资助贫困学生的公益项目,这个项目没有强制的年限,很多人来来往往,但唐葵一待就是八年,当年年仅十岁的孩子已经成年。 她资助的孩子名叫简一繁,一岁那年父母离婚,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在离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吃着百家饭长大。 这些年支撑着唐葵的除了她的责任心,还有简一繁优秀的成绩,农村县城教育条件不好,他在联考中却不输城市里的孩子,高考的时候也成为了他们县城第一个考上B大的学生。 坚韧不拔,自强不息,唐葵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但他做得比她还要好。 项目结束之后,在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他们终于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简一繁想请资助人吃个饭,唐葵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她那个时候能力有限,选择的资助方式与别人共同资助,今晚,另一位资助人也将到场,唐葵也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和她一样坚持了八年的人。 * 一个小时之后,唐葵下了公交车。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短袖牛仔裤,扎了一个高马尾,一改工作时的精致妆容,皮肤白皙素净。 地点定在了距离B大不远的一个餐馆,穿过一小片城中村,可以抄近路到达目的地。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路口,却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之前回国一个半月都没有碰见的人,最近连着几天偶遇,唐葵心情复杂。 顾羽弘从司机手里接过车钥匙,扭头便看到了唐葵,眼梢挑了一下。 男人拾阶而上,他似乎是刚刚从会场中出来,还穿着下午发布会上的白衬衫黑长裤,只不过领带摘了,衣袖挽起,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 六点,这条路上的灯光一齐开亮,顾羽弘朝她走来。 “顾总。”唐葵杏眼微闪,礼貌地主动开启话题,“您来这边办事吗?” 顾羽弘回答地倒也爽快:“和你一样。” 唐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惊奇地问:“你是简一繁的另一位资助人?” 顾羽弘倒也不藏着掖着,只是语气毫无波澜:“那个项目是顾氏集团长期的公益投资,当年知道你参加了之后,我就去走了个后门,让他们把我跟你分到同一组。” 他顿了顿,反问道:“现在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唐葵心里很不是滋味,复杂的心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低垂着眼眸,昏黄的灯光透过鸦羽般的长睫毛,细碎地洒在她的脸上。 “谢谢。” 唐葵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谢谢是替谁说的,是谢谢顾羽弘当年为了做了这么多,还是谢谢顾羽弘在他们分开之后依旧坚持资助了简一繁。 顾羽弘嗤笑一声:“这点儿责任感你以为只有你有吗?走吧,要迟到了。” 不一会儿,顾羽弘就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唐葵连忙快步跟上。 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这片区域还和记忆中一样热闹,自行车铃在巷子里回荡,菜贩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放学的孩子们嬉笑追逐着。 迎面走来了几个酒气熏天的男人,盯着唐葵的眼神中有着赤裸裸的打量。 这一块地方人员比较混杂,大学的时候,唐葵很少一个人来这边。 可这些年她独自一人待在国外,常去治安不太好的地区出差,也早已过了会害怕这些人的年纪。 然而顾羽弘却放慢了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唐葵跟了上来,他走到了唐葵的外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肩并肩走路了。 大学的时候,他们无数次一起从图书馆走向食堂,落日悬挂在地平线上,夕阳余晖铺洒大地。 那个时候,唐葵总喜欢把自己的影子和顾羽弘的重叠在一起,融为一体。 回忆起之前,唐葵有些恍惚,她看向地面,随着他们和路灯的距离变化,影子长短一直在变,但却是一致地平行,没有交叠的时候。 那时重叠的影子没有昭示着他们不会分开,但现在平行的影子却代表了他们此时的状态。 “昨天牛杂面的钱……” “听陈诚说我的手表在你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唐葵连忙接过他的话:“对,早知道您今天也会来,我就顺便带给您了。” “过几天我让助理联系你。”顾羽弘顿了顿,说道,“你时隔这么多年回来,那碗面就当为你接风洗尘。” 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讽刺的意味,唐葵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越往深处走,人越少,之前嘈杂的声音全部都抛在了身后,巷子里的石板路伸向远方,粗糙的纹路里淌着昏黄的灯光。 有些尖锐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喂。” 陈诚大嗓门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顾羽弘!一个月前就说好的庆功宴你都能鸽,好不容易给你一个薅我的机会你都不知道珍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 顾羽弘有些嫌弃地将手机拿远,陈诚最后的怒吼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唐葵的耳朵:“你最好是和美女约会去了,看你当和尚二十多年的份上,兄弟我原谅你……”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唐葵的眼角抽了抽,心想,如果让陈诚知道自己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会是什么感想。 下一秒,她就为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吃了一惊,莫莫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陈诚的话触碰到了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 唐葵有些尴尬地说:“原来你今天有饭局啊?” 当时和简一繁约时间的时候,她说自己只有今天有空。 “别以为我是为了配合你的时间。”顾羽弘瞥了她一眼,似乎把她心里那点想法猜得透透的,“我不在他们会玩得更开心,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唐葵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烫,说道:“哦……” “等会儿在小孩子面前不要叫我顾总,也不要用敬称。” 顾羽弘考虑周全,唐葵也应了下来。 等他们到餐馆的时候,简一繁已经等候多时,男孩留着寸半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他穿着整洁的白T黑裤,全身上下都收拾得非常干净利落。 他有些羞涩地和唐葵打招呼:“小葵姐好。” 唐葵脸上也挂着亲切地笑容:“你好,一繁。” 见到顾羽弘的那一刻,男孩说话都结巴了:“您真是Mola的顾总,我……我还以为是同名,今天下午还在新闻上看到您了。” 顾羽弘的状态很放松,他将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挑眉说道:“如假包换。” 简一繁兴奋地脸都涨红了,话也多了起来:“您在B大现在依旧是传奇人物,前两天在经济学院的一门选修课上,容教授还提起您了。” 顾羽弘一边用热水烫着三人的碗筷,一边问他:“生活中的经济学?” 男孩兴奋地点头,问他:“您之前也上过吗?” 顾羽弘的动作顿了一下,回答他的问题:“没有。” 这门课他确实没有上过,但唐葵在大学的时候选过,没少跟他吐槽那位一板一眼的严苛教授。 一旁唐葵接过话题:“容教授虽然比较严厉,但是平时分给得不低,上课认真听讲,好好考试,最后的成绩会很漂亮。” 简一繁点了点头:“好。” “我们那个村子里接受资助的不止我一个,但只有我的资助从来没有断过。”说到这里,简一繁的眼眶逐渐泛红,“我听村长说,资助我的是两位B的学生,那个时候,我就把这个学校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希望自己也能在你们生活过的地方继续学习。” “一繁,恭喜你,你做到了。”唐葵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感很扎,温柔地说:“你也给我带来了非常大的成就感,谢谢。” 大概是压抑了多年的情感一下子爆发了,简一繁抓着唐葵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哭什么。”顾羽弘将纸巾盒搁在他的面前,“还没到考试周吧?等到了考试周再哭。” 简一繁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唐葵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尽力就好。” 在那所学校待了四年,她太了解了,想要拔尖没比考上轻松多少。 顾羽弘啧了一声:“这可不像是你唐葵说出来的话。” 简一繁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问道:“小葵姐怎么了?” 对于顾羽弘接下来的话,唐葵没由来地感到有点紧张,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管院第一,有名的卷王,自习室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放眼整个学校,就没几个人能卷得过她。” 听他这么说,唐葵被水呛了一下,咳得太凶了,她的眼睛泛红,眼中蓄满水雾,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 “你别听他瞎说。”唐葵回击道,“他天天看上去像是不读书的,还带着室友一起玩,结果人家挂科他满绩。” 说完之后,唐葵自己都愣了一下,在这个狭小的包厢里,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候总是互怼的那段时间。 简一繁没有注意到唐葵的不自在,他斗志昂扬地说道:“你们这么优秀,我也不能掉链子。” “对了。”简一繁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票,“今晚是B大的迎新晚会,哥哥姐姐你们去吗?” 唐葵拿过一张票看了看,还真是她自己心里想的那个迎新晚会,她问道:“我们那时候都一票难求,你们现在票都这么充足吗?” 简一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之前给学生会的人帮忙,票是他送给我的,说让我带朋友一起去看,我就留给你们了。” 晚会八点开始,他们吃晚饭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唐葵捏着门票的手有些用力,她想不到他们俩一起重回B大,顾羽弘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他应该会拒绝吧,毕竟他这么忙。 然而,意料之外地,顾羽弘应了下来:“好。” ------------ 8 第8章 晚风吹皱了湖水,岸边的灯在湖面上洒下一池碎金,星星点点。 他们三人走在夜晚的校园上,融入进去上晚课的人流中,四年多没有回来了,唐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 打开尘封多的记忆,所有场景都添上了一层灰暗的底色,物是人非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 得知她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简一繁问她:“小葵姐,校园还和你记忆中的一样吧?” 唐葵走在两位男士的中间,她余光瞟到顾羽弘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这个校园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记忆,所有的酸涩、甜蜜、浪漫和热烈,那段明媚的少年时光。 即使已经分开了,这里的每一个建筑对于曾经的他们,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唐葵将碎发夹在耳后,语调很平淡:“大致上没有变吧,其实有很多细节记不清了。” 就算一切都被她刻在了脑子里,她也做不到在前任面前去怀念曾经。 大礼堂离他们进学校的北门挺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将整个舞台尽收眼里。 简一繁没什么眼力见儿,觉得顾、唐二人老同学重逢,应该会有很多旧要叙,率先走到最里面的座位,他们二人坐在了一起。 离晚会开场大概还有十分钟,工作人员台上台下调试设备,唐葵听周围的学生叽叽喳喳聊着天。 大学四年的迎新晚会,唐葵一场没落下,第一年是作为新生参加,之后的三年是顾羽弘作为主持人给她的“内部票”。 他们入座后没多久,唐葵就已经听到了好几次顾羽弘的名字。 简一繁也听到了同学的讨论,他对唐葵小声说:“学姐,大家都发现学长回来了,论坛里都在说。” 唐葵接过简一繁的手机,熟悉的论坛界面映入眼帘。 【woc!!!你们猜猜我在礼堂看见谁了!!顾羽弘!!!!】 【只敢偷偷摸摸拍一张背影照,帅哥就应该让大家都看见,图片.jpg】 【我也看见了,真人比照片和电视上还帅。】 【帅成这样是真实存在的吗?好像在他的鼻子上滑滑梯。】 【半个月前经院的开学典礼他来致辞了,有幸前排,今天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又是不一样的性感呢^ ^】 唐葵翻到后面,指尖微顿。 【他进场我就看见了,和他一起的有两个人,那个男生我认识,是计算机学院的,但还有一个女生,不知道是谁。】 【看见了,挺漂亮的,有人知道是哪个学院的吗?想认识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跟顾学长一块来的?说不定是人家女朋友呢。】 好在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连着几层楼提到唐葵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顾羽弘身上。 …… 唐葵没忍住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顾羽弘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一双长腿交叠,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前方的舞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正处于话题中心的人不是他自己。 会场观众席的灯光逐渐灭了,迎新晚会正式开始。 支持人尾音上扬,语调俏皮,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这个大礼堂里迎来了一届又一届的新生,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很轻松的观演体验,但第一个节目就让唐葵僵在了座位上。 《渔舟唱晚》,琴箫合奏。 唐葵听到主持人报幕之后,下意识看向顾羽弘,撞进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眼里似有暗流涌动。 很明显,勾起回忆的不止她一个人。 * 大学的时候,上课轻松考试容易的课总是备受青睐,经济学院和管理学院的选修大类几乎是重复的,唐葵总是能在很多课上遇到顾羽弘。 大二上学期,她选修了一门艺术类的课,课程的名字叫做中国古典音乐鉴赏,她、顾羽弘和陈诚几个老同学又碰上了,并且在自由组队的时候到了一个组里。 临近考试的前一个月,老师对平时成绩提出了一个新要求——如果能有小组在presentation上演奏中国古典音乐,这个小组所有人的平时分加十分。 【啊啊啊啊,有谁能上吗?十分!!加上十分之后平时分大概率就有满分了,实在太诱惑了。】 【有什么乐器容易上手的吗?我现在去学还来得及吗T.T】 看着群消息一条条蹦出来,唐葵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将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然而下一秒,陈诚冒出来一句:【小葵呢?我记得她会弹古筝。】 【哇!她是不是没看到消息,我去问问她。】 手机屏幕上方,组长学姐的微信一条一条蹦出来,唐葵有些焦躁地抠了抠手机壳。 【小葵,你会不会古筝啊?】 唐葵没办法视而不见,咬了咬下唇,【会一点。】 【那你能不能试试呢?】 【如果你能答应,乐器和练习场地你都不需要操心,我会提前给你准备好的。】 【presentation的写稿、ppt、汇报你也不需要参与,就只需要弹一首曲子。】 【可是我很久没有练习了,手已经生了。】 这几个字还没有打出去,唐葵又收到了组长的一条新消息。 【看在我帮你介绍了兼职的份上,你答应我吧,这个学期的成绩出来之后,我就要申请offer了,拜托了,帮帮我。】 【求求了.jpg】 唐葵心脏一紧,她现在的家教兼职确实是学姐介绍的,可是她…… 聊天框里的文字删删减减,唐葵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好。】 学姐很兴奋地在群里宣布这一条消息,也明确表示期末小组作业的其他部分唐葵不需要参与。 顾羽弘:【哇,这么好,能加一个我吗?我会萧,让我去给唐葵伴奏。】 唐葵看到顾羽弘的消息之后愣了一下,认识快四年了,她从来不知道他会萧,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也没见他报名。 震惊和疑惑的也不止唐葵一人。 陈诚:【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玩意儿??】 学姐自然求之不得,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学姐说到做到,才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给他们租下了音乐学院的一个琴房,工作日的时候每天晚上可以使用三小时。 - 悦耳的音乐声回荡在琴房长长的走廊上,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场大合奏。 唐葵找到了学姐给她的地址,推开了最里面的那扇门。 迎面而来的刺耳又晦涩的萧声让她顿在了房间门口。 顾羽弘摆弄着手里的萧,桌子上的手机还在放着教学视频,看见她来了,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嗨,唐葵。” 唐葵从书包里拿出古筝义甲,委婉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呀?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顾羽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小学的时候学过两年,现在有点忘记了,我捡一捡。” 令唐葵不解的是,顾羽弘其实没有必要参与到演奏中,小组作业其他分工对他而言是很轻松的事情。 “陈诚就是个缺心眼,嘴巴比脑子快,而且他不知道你有轻微的人群恐惧症,你别跟他计较。” 唐葵佩戴义甲的动作一顿,她没想到顾羽弘还记得。 高二的那次校庆会代表发言是她和顾羽弘关系的转折点。 顾羽弘高二刚刚转到他们班的时候和唐葵是同桌,最开始相处本来还不错,但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一件小误会降至了冰点。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迎来了校庆,唐葵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顾羽弘是主持人。 在候场的时候她一看台下乌压压一片人,顿时觉得头重脚轻,呼吸不畅,冷汗直冒。 她知道在人群面前讲话对自己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般能推则推,这次是年级里定下的名单,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顾羽弘是唯一发现她不对劲的人,他扶了扶她的手臂,“你没事吧?怎么感觉在发抖?” 唐葵觉得自己有些摇摇欲坠,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我看见这么多人会很紧张。” “你先看着我的眼睛。”顾羽弘强迫她集中注意力,“到时候你只要我一个人就好了。” 唐葵一开始没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上台后看见作为主持人的顾羽弘出现在了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 全程都注视着他,唐葵顺利结束了那天的演讲,也是从那天开始,唐葵对顾羽弘的印象开始有了改观。 只是从高二下学期他们就重新排了座位,隔得远了,俩人一个星期都说不上一句话,她和顾羽弘的关系在面儿上也渐渐疏远了。 陈茹娅都不知道唐葵有轻微的人群恐惧症,这是独属于她和顾羽弘之间的秘密,在唐葵心里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连接。 “有人和你一起演奏的话,你的心理压力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大?”顾羽弘继续说道,“陈诚从小缺少艺术细胞,没有学过什么乐器,所以我来替他给你赔罪。” 琴房的窗户没有关,晚风吹起窗帘,在半空中扬起风帆,夕阳余晖斜斜地照了进来,在男生周身镀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唐葵看向他的眼睛,阳光照进他的瞳孔,细碎的光点在其中跳跃。 “谢谢,有你在,我肯定不会紧张。” 顾羽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家都是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 唐葵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会被顾羽弘吸引,大概是因为在从不缺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拥有她不具备的品质。 顾羽弘很多平时生活上的小细节都会让唐葵心软成一滩泥,他的性格总是会让她联想到幼时养的金毛犬,乐观慷慨、真诚善良,他会记得身边朋友的喜好,也会下意识保护朋友的敏感脆弱。 现在即使是以朋友之名去享受这些待遇,也是她幸福和快乐的来源。 既然是顾羽弘决定要做的事情,他都能高标准地完成,唐葵后来才知道他除了每天晚上都会来琴房练琴,白天的时候还找了老师指导。 夕阳西下,碧波万顷,渔舟唱晚。 那次的合奏非常成功。 连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每个工作日的晚上都会在一起练习,之后顾羽弘再送她回寝室。 * 激烈的掌声将唐葵的思绪拉了回来,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对现在的她而言,就像是一种酷刑,让她想要逃离。 “还记得这首曲子吗?你觉得他们的合奏怎么样?” 低哑磁沉的声音在耳边的荡开,男人的呼吸喷洒在耳后,灼得她肌肤发烫,唐葵的喉咙紧了紧,她有意回避着话题:“好多年没练,已经听不出来了。” 这种理由难以让人信服,顾羽弘嗤笑一声:“你再在国外待几年,恐怕筷子都不会拿了。” 赤裸裸的嘲讽。 唐葵抿了抿唇,轻声回答道:“不会的,我在国外几乎每天都会做中餐。” 顾羽弘没有再接话,将目光重新转移到了节目上。 之后他们便再无交流,时间沉默地流逝,迎新晚会很快就结束了。 B大的学生不仅成绩优秀,而且多才多艺,一个半小时的晚会一点也不枯燥,结束时还让人觉得意犹未尽,这也是这些年来,迎新晚会对于老生来说一票难求的原因。 大家鱼贯而出,唐葵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简一繁被几个同学拉着聊天,他们的目光还时不时往她和顾羽弘这边看。 唐葵放慢脚步等他,简一繁面红耳赤地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小跑地追上她。 “都是来问小顾哥哥的,”简一繁解释道,“我就说正好和你们认识,然后邀请你们回来看演出。还有人来问我你们的关系,我说是老同学。” 简一繁的心思有些敏感,他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唐葵:“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唐葵笑了笑,回答道:“当然可以。” 简一繁执意要将他们二人送到学校门口,唐葵不想面对和顾羽弘独处时的尴尬,自然是一口应下。 路过中心广场,夜晚的广场依旧热闹,滑板社围着广场练习,滑板与地面的撞击声和音乐的节奏融合在一起。 路边还支着几个摊,有人在卖东西,有人在摆摊做套圈,易拉宝上几个大字在灯光下很醒目——做得收益均用于公益项目。 套圈场地正中间的那个小黄鸭玩偶一下子抓住了唐葵的视线,她叫住了走在面前的两位男士:“你们等等我,我套一个玩偶。” 唐葵从摊主手里拿了十个套圈,飞出去三个毫无例外地都没套到。 顾羽弘问她:“你怎么喜欢这种三岁小孩的玩具?” 唐葵心里一紧,手上动作一歪,依旧是毫无意外地偏航。 简一繁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小葵姐,你让我试一试吧。” 男孩子用尽十八般武艺,甚至各种姿势都使上了,依旧败北。 唐葵走到顾羽弘身前,将手中剩下的套圈递给他:“顾羽弘,你试一试好吗?” 晚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女人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眸子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四年后,唐葵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 他对她而言,只是顾羽弘,而不是她在工作上面需要拉拢的潜在客户,顾羽弘觉得自己的心房被一片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那个黄色的鸭子?要是被人看见我在套一只玩偶,我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顾羽弘从唐葵手中接过剩下的套圈,尽管嘴里不停吐槽着,但还是将手中的套圈朝小黄鸭的方向飞了出去。 一连好几次都差了一点,顾羽弘一边惦量着手中套圈的重量,一边等风停。 最后一个套圈稳稳地圈住了那只小鸭子,顾羽弘抬了抬下巴,眼里似有星光流转,傲娇地对唐葵说:“去拿吧,是你的了。” 简一繁很有跑腿的自觉,先一步跨过矮栏,将小黄鸭拿起来,送到了唐葵的手上。 “顾羽弘,谢谢。” 唐葵眼底复杂的情绪都被黑夜很好地掩盖住了。 跟他们熟络起来之后,简一繁的话明显变多,后半段路都是他在和顾羽弘聊着天,唐葵抱着手里的小黄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今天非常执着地让顾羽弘来把小鸭子拿下来是有原因的,这个玩偶会是顾羽弘送给莫莫的第一个、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礼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莫前几天问道爸爸给了她触动,让她竟然会主动想要构建他们父女之间的联系,尽管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唐葵捏着小黄鸭软绵绵的爪子,思绪万千。 一路走到校门口,顾羽弘要去取车,唐葵要去公交站台,三人在学校门口道别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这个点离开学校的人少,等车的就只有唐葵和一对腻歪的小情侣。 唐葵无意听他们的体己话,自觉地站到了站台最边缘的位置。 唐葵在站台等了一会儿,顾羽弘的车在她的面前缓缓停下,车窗落下,露出男人有些冷硬的侧脸。 “上来吧,我捎你一程。” 唐葵弯腰和他平视,礼貌地婉拒道:“谢谢顾总,不麻烦您了,您早点回家休息吧。” 顾羽弘有些烦躁地扯了一下领口。 他脚踩油门,黑色的劳斯莱斯融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 9 第9章 前几天的大雨过后,B市终于迎来了夏末秋初第一波降温,晚风已经带上了些令人舒适的凉意,抚平着浮躁的心绪。 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 午后的图书馆。 恋爱中的状态真的很明显,唐葵看着趴在桌上抱着手机傻笑的陈寂,心想。 今天下午的图书馆人不是很多,平时人满为患的自习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在仅有她们俩的角落里,唐葵小声问道:“看来昨天下午逃课去玩很开心吧?他怎么样啊?” 陈寂扒拉着唐葵,把红扑扑的脸贴在她的胳膊上,非常满足地回味着,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和每一个陷入爱情无法自拔的小女生一样,她一脸崇拜地说道:“比记忆中的要更加成熟帅气,像是在做梦一样。” 从她们第一次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唐葵就知道陈寂有一个喜欢了好几年的中学学长。 只是男孩高中毕业出来闯荡之后便音讯全无,直到最近他们才重新联系上。 见面的前一天,陈寂失眠半宿,钻到唐葵的被窝里拉着她谈自己的暗恋经历,唐葵很好地共情了她在这几年里几乎所有的酸甜苦辣,只不过看样子她们的暗恋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唐葵伸出食指抬起陈寂的下巴,视线在她的脸上扫射,半开玩笑半认真,“到哪一步了?” “昨天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在门禁之前他把我送回宿舍了。”陈寂凑到她的耳边,“牵手了,在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候还抱了一下。” 唐葵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么快!昨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这一个多月我们每天都有联络啊,对彼此已经很熟悉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牵手拥抱也不算很亲密的肢体接触吧,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陈寂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消息,抱歉地对唐葵说道:“他说今天会提前下班,晚上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 一个刚成年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和一个还在象牙塔里感情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大学生,这样的身份和经验的差距让唐葵心里有些顾虑,但她不知道怎么跟陈寂开口。 作为一个在亲密关系里很难将自己交付出去的人,她不希望她在感情里的悲观和迟钝影响朋友。 唐葵的欲言又止被陈寂看在眼里,收拾完东西后她拍了拍唐葵的肩膀安抚,“他真的是很有魅力很正直的人,今晚我会跟他说好,下次带你一起见他。” 唐葵拉过她的手晃了晃,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陈寂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就小跑离开了。 …… “ZGU268.45” 唐葵穿梭在借阅区。 “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五部” 她踮起脚把附近几排的书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依旧没有找到第四部,这是一套很冷门原版小说,之前几次她借书的时候都能在书架上找到整套,偏偏这次两本第四部都被借走了。 唐葵手指在剩下几本的书脊上滑过,指尖认命地在上面点了点,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准备离开,就听见有脚步声停在她的身后。 “你在找这本吗?”由于在图书馆而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低沉有磁性。 唐葵条件反射地扭过头,撞进了一双略带惊奇的含笑眼眸。 顾羽弘今天穿了一身很清爽的黑T工装裤,有些慵懒地靠着身后的书柜,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那本唐葵找了很久的书在她面前晃了晃,“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窗户半开着,夏季的晚风迎面吹来,他额角的顺毛刘海被吹开,露出了眼尾的小痣。 唐葵的后背紧贴着书架,两排架子之间的距离明明不小,站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她此刻却觉得有些逼仄。 “嗯,是在找这本。”唐葵从他手中接过书,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指尖,微凉,她的声音抖了一下,“谢谢。” 顾羽弘指了指楼下,“没想到你也喜欢他的作品,很久没有在身边发现同好了,要不要去楼下交流区聊聊?” 顾羽弘因为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而欣喜,但唐葵心里却隐隐有些彷徨不自在,她会爱上Richard的作品,当初也是因为他爱。 顾羽弘16岁回国的时候阅读量就已经比同龄人要大很多了,他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以书会友,唐葵还记得那时候他自习课经常抱着Richard的书看,课间也会和隔壁班的书友聊天。 唐葵在17岁的时候,买了一套Richard的作品集送给自己当生日礼物。 原版小说对那时候的唐葵来说不便宜,把兼职的钱扣除学杂费一点点攒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位作家被人们称作“孤僻的疯子”,他的作品受众不广,以晦涩难懂著称,评价两极分化,但17岁的她还是把那几本砖头厚的原版书籍啃完了,也走入了作者的精神世界,找到了共鸣。 似乎是自己在利用他的喜好接近他,唐葵心里小小的罪恶感在咕噜咕噜冒着泡,但对于他的邀请,无论是17岁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没有办法拒绝。 唐葵点了点头,“好啊。” 唐葵无数次路过图书馆楼下的小咖啡厅,但每次都只是在取餐口匆匆停留,这是她第一次慢节奏地坐到咖啡厅里跟别人聊天。 这个时间段咖啡厅里小情侣居多,两位长相标致的少男少女并排坐在落地玻璃前的高脚椅上,两本厚厚的书放在他们的中间,和周围冒着粉红泡泡的环境也不违和。 唐葵像往常一样点了一杯不加糖的加浓冰美式,强烈的苦涩刺激着她的味蕾。 她评价书中的女主人公,“虽然我还没有看完,但也能大概猜到结局,她用一生在治愈自己童年和原生家庭的不幸,从来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她一直在爱情里寻找替代,但却碰不到可以救赎她的人。” “在亲密关系里敏感又自私的人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手上微微用力,将塑料杯捏得变形,燥热的空气遇上冰凉的饮品液化成小水珠,顺着杯子外壁流下,像是谁的眼泪。 相同的童年遭遇让她共情女主,但她说不出口的是除了可怜又可悲,她对女主还有一丝丝的敬佩,毕竟她在爱情里没有女主的那份勇敢。 唐葵一直都有意避开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家庭,这也是她第一次跟别人主动聊起单亲家庭孩子的心理问题。 周围的环境有些嘈杂,但唐葵却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叮叮咚咚的心跳,在等顾羽弘开口的时间里,她有些焦虑和紧张。 “那你猜错了。”顾羽弘的指尖在书封上点了点,“她有很幸福的结局,在完成自我救赎的同时也成为了给别人带来治愈的人。” “父母在我们年龄小的时候固然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但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除了父爱和母爱,还能从很多其他地方汲取都爱意,只要能感受到,都是成长的养料。” “现在离婚率这么高,重组家庭和单亲家庭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不要给自己套上不幸的枷锁,他们同样可以成长为幸福又正直的人。”顾羽弘看向唐葵,“他们甚至可以更加坚韧和闪闪发光。” 唐葵抿了一口咖啡含在舌间,任由冰凉的苦涩冲击着她的感官,她看着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失神,没有注意到顾羽弘略有深意的眼神。 “真的可以吗?我……”唐葵顿了一下,说道,“我认识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往往会敏感一些,有些尽管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但心里会藏着负面情绪。” “不要认为敏感是一种很糟糕的东西,敏感的人能感受到的幸福和快乐也往往比顿感的人多很多,情绪敏感的人往往共情的能力很强,这是一种很有魅力的品质。” “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用自己开心的方式去生活,或许有人不喜欢我们这样做,但同样也会有更多的人爱我们,其实外界的看法都不重要,懂得如何取悦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顾羽弘侃侃而谈,唐葵扭头看他,四目相对,眼波温柔。 “负面情绪所有人都会有,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暂时放一放,不要让自己情绪内耗,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等充分感受到幸福和快乐之后,再用这些能量去对抗这些负面情绪。” “虽然没有打招呼,但其实陈寂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感觉你情绪有点低落,现在好一点了吗?” 唐葵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原来自己的坏心情都被他看在眼里吗? “其实你不开心的时候很明显。”顾羽弘收起笑容学唐葵冷脸时候的样子,“眼睛冷冰冰的,嘴角也没有弧度,从高中开始就这样,一直没有变。” 顾羽弘把他们两个人都逗笑了,他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和唐葵的碰了碰,学着高中语文老师的略有沧桑的语调,“同学们啊,愁眉苦脸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要开心呐。” 残阳透过落地玻璃照了进来,细碎的光点在他的眼中跳跃着。 唐葵忍不住想,那你呢?总是在向身边的人播撒正能量的同时,也会有想要宣泄的时候吧?你状态不好的时候会不会想要谁来成为你的树洞呢?在你累的时候,谁会是你的依靠? 唐葵笑了笑,说道:“你吃饭了吗?一起去吃饭吧。” 那么今天的她,也决定勇敢一点。 “这周日上午我们高中理科零班和文科零班举办高考结束之后的经验分享会,他们应该也邀请你了吧?” 唐葵点了点头,“他们前几天找了我,时间过得好快,我们也是可以给学弟学妹们提供经验的学长学姐了,高中的时光现在还历历在目。” “我想起来高二的时候我们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顾羽弘说了一些唐葵之前不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我刚刚回国,语文不太好,班主任说要把我的座位安排在全班语文最好的同学身边,还让我向你学习。” 唐葵脚步顿了一下,一句“高二同桌”可以覆盖掉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但其实远远不止这些。 他们签考试承诺书的时候名字总是挨在一起,分发作业的时候本子总是相邻,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安静到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晚自习夜晚。 他的语文试卷上有很多她帮忙订正的红笔笔迹,她的数学错题本上也有很多他写下的公式。 那时候还没有成年的她在外兼职时被人欺负,他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扮演过从天而降的英雄。 她的青春记忆里有太多他的痕迹,还有一些从来不为人知的不断熄灭又复燃的少女心事。 那段日子对于顾羽弘来说是只是偶然会“想起来”,但对于唐葵来说,时间却没有办法让记忆褪色,强烈心绪又卷土重来,带起一阵阵火急火燎的痛。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很轻松的话题,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夜幕悄然而至。 饭点的高峰期过了,这条路上的大多数人都是从食堂往图书馆的方向,他们肩并肩,破开人流往前走着。 顾羽弘也算是他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论坛里有一个关于他的楼盖到了几千层。 唐葵能感受到比平时更多的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有打量也有审判,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她会焦躁不安,但如果是走在他身边的话,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她所有的感受似乎都只能涌向他。 当他们走到路灯下的时候,所有灯光恰好一齐点亮,周身被勾勒出淡淡的光晕。 唐葵低头看着他们被昏黄的灯光拉出的影子,从高中到大学,她曾无数次走上他走过的路,像这样并排走着还是第一次。 虽然她有些贪心地希望这段路可以一直走下去,但二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到了食堂之后,他们在不同的窗口前排队,唐葵这边的队伍有点长,她正刷着手机的时候跳出了微信消息的提醒。 陈寂:【检查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 唐葵对着面前的食堂窗口拍了一张,【图片.ipg】 唐葵:【约会怎么还有时间给我发消息?】 陈寂:【他的朋友也来了,他们在聊天喝酒,我插不上话有些无聊。】 陈寂:【刚刚在刷学校论坛,看到有人说顾羽弘和一个美女一起进了食堂,看来是有情况了,作为老同学,你应该冲在八卦的第一线。】 唐葵:【……没情况】 陈寂:【?】 唐葵:【是和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到了,陈寂久久没回消息,聊天框左上角出现了一个数字“1”,唐葵退了出去,发现是顾羽弘发来的消息。 【在9号窗口对面找到了空位,筷子我拿了哟。】 唐葵指尖在键盘上顿了很久,打出了一个【好】。 取餐结束后,唐葵发现顾羽弘还没有动筷子,一直在等她。 广播里恰好到了晚间点歌的栏目,流淌着非常熟悉的旋律。 “曾沿着雪路流浪 为何为好事流泪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1]” 顾羽弘眼睛瞪圆了一些,“这是你高中最喜欢的那首歌吧,你之前跟我说过的。” 唐葵对这件事有印象,高二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次顾羽弘问她最喜欢的中文歌,她告诉他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顾羽弘解释道:“刚刚转学过来第一年,我很努力记住周围人的喜好,其实现在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你当时对这句歌词的解释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现在还记得。” 当时顾羽弘问她高潮部分那句中文歌词是什么意思,她借用了作词人林夕老师的解释——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一样,你可以看见富士山却无法搬走它,唯一能做的事情是自己向它走去,爱情逛过就已经足够。 唐葵喜欢这首歌的原因是这符合她一以贯之的态度——有些感情,品尝过就已经足够了。 顾羽弘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对唐葵有些悲观的爱情观不赞同,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想法差不多,“勇敢应该是感情里不可或缺的部分,至少要有尝试的勇气。” 唐葵心想,以后他的恋人一定会很幸福的,真诚又热烈的感情,义无反顾的奔赴,这样的爱情观确实很符合他的性子。 或许是气氛正好,只要符合话题都不会显得突兀,唐葵问出了埋藏在她心里好几年的问题,“你在国外的时候谈过恋爱吗?你的父母也会像国内的父母一样下恋爱禁止令吗?” “还没谈过。”顾羽弘回答地很干脆,“不过从还没成年的时候到现在一直都会聊到这个话题,从小到大都没有被禁止过,他们只是让我好好权衡。” 这在国内对未成年是不常见的教育方式,唐葵问道:“权衡?” 顾羽弘想了想,说:“应该是权衡时间成本和爱情给人带来的精神上的欢愉,诸如此类的吧,他们商人看感情都带上了商业思维。” 唐葵评价道:“但是如果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所谓的时间成本在爱情面前会显得无足轻重吧。” 顾羽弘笑着说:“哎,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经验或者是有喜欢的人了。” 唐葵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顾羽弘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当异性之间很深入地聊爱情观的时候,一种可能是对对方没有兴趣所以可以毫无顾虑,另一种可能是对喜欢很久的人进行的一种小心翼翼的暗示,唐葵知道自己属于前者。 有种心里的小心思被摊开看穿的窘迫感,唐葵掩饰性地把反扣在桌上的手机翻转过来,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这才发现一直忘记把静音模式关掉的手机上有一溜儿微信消息和好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陈寂。 【他喝多了,他的朋友有事先走了,让我把他送到了就近的旅馆。】 【他话里是想让我留下的意思,现在他在洗澡,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在这里。】 【“定位”】 【我好害怕,要不我还是跑路吧。】 【我跑出来了,但是在这附近的小巷子里迷路了,地图定位也不准。】 【唐葵你快接电话啊啊啊啊啊】 【我离开前给他留言说有事先走了,他发消息让我回去,还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不敢接。】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唐葵非常快速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边收拾餐盘一边对顾羽弘说:“陈寂出事了,我现在要去找她。” 她的声音都发着抖。 “你先冷静一点。”顾羽弘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唐葵和顾羽弘走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陈寂发来的定位在城郊,离他们学校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陈寂在地形复杂的巷子里迷了路,在电话那头不停啜泣着,在他们赶过去的途中,唐葵一直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小葵,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没,马上就要关机了。”陈寂的声音很惊恐,“他发消息说如果我再不回去他就要来找我了,我该怎么办?” 唐葵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无助地看向顾羽弘。 顾羽弘接过她的手机,对陈寂说:“你找一个地方藏好不要动,我们会把你目前在地图上的位置标记好,定位不准确也没关系,那一片我们都会慢慢找找过去。” 地图上那个点移动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陈寂的手机很快电量耗尽。 唐葵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指尖都在颤抖,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她却周身发冷。 “不会有事的。”相比于她的慌忙,顾羽弘镇定许多,“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干着急没有用,自己不要乱了分寸。” 唐葵的声音发着抖,“那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出来找她?” 比起陈寂在巷子里迷路,她更担心那个男人会先他们一步找到陈寂,酒精和欲望一起上头之后,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个地方地形这么复杂,再加上陈寂有心躲避,要找到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点是市中心交通最为拥堵的时候,车子开得很慢,唐葵心里愈发焦躁,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服边儿。 每分每秒的流失都被赋予了沉甸甸的重量,唐葵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开出市中心之后拥堵的车辆逐渐分流,后面的道路越来越畅通无阻,司机知道他们很着急,有意提高车速,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唐葵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站在巷子口,她的手紧握成拳,心里的愤怒熊熊燃烧起来。 那个男人分明是有图谋地将陈寂带到这种地方,这个老旧巷子还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九曲十八弯,又偏又绕,唯一的好处是房租低,一般有点条件的人都不会住到这里来,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混混和生活在最底层的人。 顾羽弘的眉毛皱了皱,叮嘱道:“我们进去吧,这里面光线很暗,你跟在我身后,小心一点。” 巷子里灯光非常昏暗,隔个好几米才能看到一盏孤零零的灯悬挂在头顶。 坑坑洼洼的路面布满了污水,鼻尖萦绕着垃圾的腐臭味,唐葵只觉得胃里都在翻涌。 突然间有一个东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吱吱叫着到处乱冲,唐葵今天穿的是八分裤,裸露在外面的脚踝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她尖叫着跳开,踩到了路面上散落的木板,重心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顾羽弘及时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身边一带,问道:“怎么了?” 唐葵抓住了顾羽弘的胳膊,心脏砰砰跳得极快,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没事,刚刚一个老鼠突然冲过来,我被吓到了。” 她定了定神,“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个地方又大又乱。” 顾羽弘看了一看自己手机剩余电量之后开了手电筒,昏暗的路面一下子变得亮堂许多。 “我开手电,你开一下地图app,我们先去陈寂最后的定位地址看一下,如果她不在那里的话再去那附近找一找。” “好。” 唐葵点开地图之后才切身体会到陈寂之前的困扰,一方面这个地方信号极其糟糕,他们在地图上的定位点都时不时消失,另一方面巷子里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地方在地图上没有显示出来,唐葵背后阵阵发凉。 “咻——” 前面传来口哨声,一个年轻人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他穿着脏兮兮的白背心和大裤衩,点着一根烟,视线一直黏在唐葵身上,赤裸裸的打量非常粗鲁无理。 唐葵条件反射地握住了顾羽弘的手,顾羽弘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将唐葵往自己的身后带了带。 他们俩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人的视线,站在分岔口,顾羽弘问她:“现在走哪条路?” “我们在地图上的位置好几分钟都没有发生改变,而且地图上也没有这个分岔口。”唐葵有些抱歉地说,“我是路痴,看不出现在应该往哪边走。” “没关系,我来看一下。”顾羽弘示意他们交换手机,“你照着路,我来看地图。” 唐葵低头看着两只交握的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她刚想松开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顾羽弘紧紧攥住,即使是在换手机的过程中也没有分开。 顾羽弘单手握着手机,拇指划了划地图,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指了指右边那条路,“往这边走。” 他们非常默契地配合着,顾羽弘方向感很好,即使地图拖了很多后腿,但他记住了陈寂的大概位置之后可以在巷子里穿梭自如。 唐葵跟着他走,心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她很享受独处的时光,以往遇到生活上和学习上的困难都会自己解决,这是她第一次尝到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唐葵低头看着他们的影子,一高一矮,手连在一起。 手心相接处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谁的汗水。 他们越走越深,这个地方人烟稀少,住户都大门紧闭着,只是隔音不好的门窗会泄出许多声响。 吵架、打牌、孩童的哭泣……多多少少缓解了唐葵心里对这个荒凉之地的一些恐惧。 前些天下了雨,这里积水很多,他们靠着地势较高的墙根走着,靠近一扇窗户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声响,木板床的嘎吱声、男人低哑的嗓音、女人染着情欲的□□。 唐葵听了只觉得面红耳赤,连呼吸都放轻放缓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唐葵感觉和顾羽弘之间的气氛都变得逐渐尴尬起来,走出去很远之后,她轻咳一声问道:“快到了吗?” 信号不稳定,他们在地图上的位置也时有时无,现在正好出现了,顾羽弘看了一眼手机,回答她:“应该就在这边了,我们在附近找找。” “陈寂。”唐葵一边走一边喊着她的名字,“陈寂你在哪儿?” 巷子里很安静,声音可以传很远,他们很快就听见了不远处陈寂带着哭腔的回应声,“小葵。” 唐葵和顾羽弘对视一眼,循着声音跑去,在角落里发现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孩。 唐葵蹲下去抱紧了她,陈寂靠在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她非常轻柔地摸着她的背安抚好友,“我们来了,没事了。” 唐葵抬头看了一眼顾羽弘,他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便利店亮堂堂的灯光似乎可以驱散心里的阴影,两个女孩面前各摆着一杯盒牛奶,唐葵小口抿着,暖意顺着食管流进了身体里。 “他把我带到这么远吃饭我心里是原本是有些警惕的,他解释是朋友在这边上班,还说巷子里有一家小餐馆很好吃,我就没有多想。”陈寂心情平静了很多,讲述着事情的经过,“那个小旅馆也是他朋友指路的,他们说那是最近的一家了,我对这边一点都不熟悉,只能跟着他们走。” “他们怕是早就计划好了,我万万没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子。”陈寂声音染上了一丝哽咽,“可是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我真的是太傻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现在心里空荡荡的,好难受啊。” 唐葵能理解这件事情对陈寂的打击,她揉着陈寂的肩角安慰道:“你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那个他,并不是真实的他,他只是你心里理想型的化身,我们陈寂这么好,以后一定可以遇到真正对你好的人。” 陈寂拉着唐葵的手,“小葵,今天谢谢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今天也要谢谢顾羽弘,你知道我是一个路痴,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你。” 顾羽弘给两个女孩留了非常充足的私人空间说着体己话,自己坐得远远的。 唐葵看向坐在便利店门口落地窗前的男生,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背影非常挺拔俊朗,很容易让人不自觉产生依赖感。 学校寝室有门禁,他们在便利店休息了一会儿就学校了,顾羽弘把两个女孩子送到了寝室楼下,唐葵示意陈寂先上楼,她有话对顾羽弘说。 门禁前的女生宿舍楼下是约会圣地,他们俩隔着一大段安全距离面对面直直地伫在那里,在周围几对抱在一起黏糊糊说着话的情侣之间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唐葵语气非常诚恳,“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过两天我请你吃饭。” “好啊。”顾羽弘非常爽快地应下来,“那我等你请客。” 唐葵听见他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最不喜欢欠人情,如果顾羽弘推拒的话她会不知道怎么办,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 “上楼吧,时间不早了。”顾羽弘在她前面晃了晃手机频幕,还有十分钟就到门禁时间了,“我还要赶回男生寝室那边。” 两人告别之后唐葵就进了楼里,走到拐角的时候,唐葵下意识地扭头,意外看见催她上楼的顾羽弘依然站在原地。 看见唐葵回头之后顾羽弘冲她挥了挥手,唐葵勾起了一个笑容,消失在了拐角处。 ------------ 10 第 10 章 唐葵回到家之后,莫莫已经睡觉了,她把小黄鸭放在莫莫的枕边,亲了亲她的额头。 孩子没睡太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唐葵之后喊了她一声:“小葵。” 看见床头的玩偶之后,莫莫很兴奋地抱住了小黄鸭:“哇,小黄鸭!小葵给我带了礼物吗?” 唐葵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这是一个叔叔送你的礼物,莫莫喜欢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软绵绵地说道:“喜欢,小葵有没有替我谢谢叔叔?” “当然。”唐葵摸了摸她的脸,“宝宝快点睡觉吧。” 第二天下午,唐葵和事务所的同事一起飞去了S市。 人来人往的机场喧闹又嘈杂,唐葵拿完行李之后在附近等着同事。 “唐葵!” 熟悉的声音让唐葵僵在原地,她缓缓回头。 陈茹娅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距离,一脸诧异地看着唐葵,她的手边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唐葵捏着行李箱的杆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 那一天,唐葵像往常一样周末回家。 唐葵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个懒腰,她准备上个厕所就睡觉,客厅里的灯已经全部被关掉了,黑乎乎一片,看来陈茹娅和任威也已经休息。 唐葵蹑手蹑脚地走向卫生间,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他们睡觉。 靠近主卧的门口唐葵才听清里面传来的女人的呕吐声和冲水声,她的心脏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快步走向前,条件反射想要敲门询问情况。 可是指关节轻扣了一下就停了下来,轻微的声响被主卧厕所里的动静盖过去了,唐葵手握成拳抵在门板上,任威在里面,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现在就进去。 可是陈茹娅似乎越来越难受,听着里面的声响唐葵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她顾不上这么多了,砰砰敲响了房间门。 “小葵?”门内传来任威的询问。 “我妈她怎么了?”唐葵焦急地问道,“你帮我开一下门。” 没有传来任威的答话声,唐葵着急地把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约约听见女人对男人说别开门,她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唐葵鼻尖一酸。 任威高声对她说道:“小葵你稍等一下。” 陈茹娅渐渐止了吐,房门才被人打开,唐葵顾不得对任威道谢,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陈茹娅有些难受捂着胃部蜷缩在懒人沙发上,黑色的丝绸睡裙衬得她皮肤更加苍白,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凌乱地贴在鬓角,眼睛红红的,眼角泪水的痕迹还没有干。 唐葵的心跳和呼吸都乱了,看见她这么难受的样子她的眼眶都发胀,她跪坐了陈茹娅的身边,拉起她冰凉的手,问道:“妈你怎么了?怎么吐成这个样子?” 陈茹娅抽出自己的手按在胸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看上去像是恶心劲儿又涌上来了。 任威拍了拍唐葵的肩膀,“照顾一下妈妈,我去端杯热水过来。” 唐葵拨开她额前挡住眼睛的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额头的汗。 过了好一会儿,陈茹娅才缓过来,拉过唐葵的手指捏了捏,她的声音虚弱又嘶哑,“我没事的,这几天吐了好几次,应该是胃病又犯了,已经吃过药了。” 唐葵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难受到根本说不出话。 在她小时候陈茹娅为了养家糊口工作非常忙碌,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这么糟蹋自己身子好几年之后染上了胃病,吃点不干净的东西就上吐下泻的。 唐葵在家的时间少,以为她的胃病有一段时间没有复发了,现在看来就算生活情况好了之后也没有缓解的趋势。 唐葵的脆弱和难过根本藏不住,陈茹娅挣扎撑起身子,捧起了女儿的脸,母女俩的脸颊贴贴,“我真的没事,就是吃坏东西了。” 这时候任威端着水杯走了进来,陈茹娅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好了,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回学校,要早点休息才好呀。” 唐葵站了起来,“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叮嘱道,“如果情况不见好的话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真没事。”陈茹娅冲她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回房间睡觉。 看着他们的房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合上,陈茹娅有些强颜欢笑的脸消失在了门后,唐葵觉得自己身体的里力量都被抽走了。 她扶着墙走到卫生间,小腿重重地撞上了椅子角她都感觉不到痛。 “啪嗒——”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上。 哗啦啦的水从龙头一泻而下,拍打着大理石制成的洗手池,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也盖住了唐葵的抽泣声。 第一次发现陈茹娅胃病的时候是在高中,租来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差,那一周她晚上在睡梦中都能隐隐约约听见有呕吐声,但是白天的学习实在是太累了,她还没有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就又昏睡过去。 直到有一天失眠,她冲到卫生间才发现陈茹娅的呕吐物里甚至染上了血丝。 唐葵本想请个假陪母亲去医院,但是陈茹娅怎么都不同意,从医院回来面对女儿的询问也只是说是轻微胃病。 母亲上班之后唐葵从抽屉里摸出了她的检查单,医生的检查单上全部是她看不懂的名词,到网页上搜索出来的都是很吓人的病症,那些古怪的词就像是一根根针在她的心上扎出了一个个的洞。 她把那些东西抄下来,字迹一向以工整著称的她那天的字就像是小虫在爬。 唐葵拜托关系比较亲近的同学给家里的医生父母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得到的回复是有点严重,一定要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定期复诊。 将洗手池里的水蓄满,唐葵将脸伸入水中,令人窒息的缺氧感逼走了大脑里杂乱无章的念头。 以前有人开玩笑说她就像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女战士,没有软肋,所向披靡,其实她有的,她的软肋就是陈茹娅,她唯一的家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真正爱她关心她的人。 关于母亲的任何一点小事都能牵动着她的所有情绪。 唐葵直起腰,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湿了她的睡衣,她从镜子里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她将池子里的水放掉,双手撑着洗手池,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她的视线一偏,无意间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根反扣着的验孕棒。 那是垃圾桶里唯一的东西,白色的验孕棒放在黑色的袋子里刺痛了唐葵的眼睛。 唐葵搭在洗手池上的手猛然收紧,她的脑海中突然间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家里发现验孕棒,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席卷上心头。 她机械地蹲下身,听见了膝关节发出的咔哒一声响。 验孕棒的正面是上帝的宣判,她一下子没有办法聚拢心里那点仅存的勇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把那它捡拾起来。 一条杠。 一种怪异又荒谬的想法涌了上来,唐葵猛然间拉开洗手池里被人匆匆忙忙关上但却不小心留了一条缝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了很多全新的验孕试纸和验孕棒。 除了有意备孕的人,有谁会在家里备上这么多东西了,这段时间陈茹娅行为上的异样也得到了很好的解释,她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了。 头脑中一阵阵眩晕让她失去重心,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唐葵靠着卫生间的墙壁,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唐葵很想冲进陈茹娅的房间问问她值得吗?值得四十多岁冒着生命危险再次生育?值得将她这个十多年来唯一的家人抛之脑后,都不愿意跟她商量一下吗? 她还想问一问,曾经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明明即使是一点小事她们都会互相商量的,现在的她究竟被陈茹娅放在了什么位置? 但是她没有开口的勇气。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凉意传到四肢百骸。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有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打算,但不到两个月后,新的生命顺利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周五还在上课的时候,唐葵就收到了陈茹娅的短信,让她今晚回家吃饭,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没有人,露台的玻璃门是虚掩着的,唐葵轻轻推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藤椅上的陈茹娅和任威。 看见他们两人的互动,唐葵的一声“妈”梗在了喉咙里。 任威蹲在陈茹娅的身前,小心翼翼地耳朵靠近她的小腹,轻声问道:“怎么没动静呢?” 陈茹娅点着他的额头说道:“这才两个多月,你想听见什么动静啊?”声音带上一丝娇嗔。 任威亲吻着她的手背,“老婆,我们就要有孩子了,这是我四十多年来最好的礼物。” 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一样。 “是啊。”陈茹娅拉着他的手,双手交叠贴在她的小腹上,她说道,“要1+1=3啦。” 陈茹娅一头秀发松松地扎起,碎发落在脸颊,神情温婉又娇羞,在爱人面前,她就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 1+1=3…… 院子的大门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唐葵穷尽了毕生的力气,都没有办法跨过去。 有她在的时候,陈茹娅和任威总是很拘谨,现在这个时候,她又何必去打扰他们? 她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局外人,在原地踌躇了一番,机械地扭头走掉。 唐葵将迈出去的脚向后缩回,却一不小心踢到了花盆,陈茹娅和任威都扭头看她。 唐葵觉得自己舌苔发苦,声音有些艰涩:“妈,我回来了。” 母亲向她招了招手,开心地唤她过去:“小葵,快过来,妈妈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陈茹娅将茶几上的检查报告递给她,柔声跟她说:“小葵,你马上要当姐姐了。” 唐骁的离世没有带走她的家,直到现在,一股孑然一生的悲怆感才油然而生,孤单又迷茫。 妈妈说她结婚之后她们便能多一个家人,可是她现在还有家吗? 单子上全是项目和指标,唐葵一个也看不懂,但检查结论却像是让她坐在折翼的飞机上,猛然坠下。 宣告了新生,也宣判了一个灵魂的死亡。 * 唐葵盯着小男孩,神情有些恍惚。 陈茹娅和任威的孩子名叫任槐,取名的时候,母亲说姐姐的名字里有“葵”,所以希望弟弟的名字最好也和植物相关。 这几年来,唐葵没少收到陈茹娅给她发来的任槐的照片,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也见过几次,但现在看到真人,冲击力不算小。 她出国的时候,他还在牙牙学语,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为人父母之后,她其实也愈发能理解陈茹娅和任威当年的原则,但原本以为早已放下的心结却还堵在心里。 见她不说话,陈茹娅有些着急地拉着她的手:“小葵,你什么时候回国的?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刚刚登机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我都不敢认。” 唐葵回过神来,回答她:“刚回国不久,来这边出差。” 陈茹娅对她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你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呢?一个电话不打,家也不回。” 唐葵捏着行李箱的指尖紧了紧,“想稳定下来再告诉您,你们怎么也来S市了?” “明天是小槐的生日,你任叔叔正好在这里出差,我们就想着把小槐带来迪士尼过生日。”陈茹娅把小男孩从她身后拉出来,“小槐,这是姐姐啊。” 唐葵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小槐已经这么高了呀。” 任槐没有说话,抱着母亲的大腿,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唐葵。 “他可能没有睡醒。”陈茹娅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他站直,“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唐葵笑了笑:“妈,我来这儿是出差,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 论坛为期两天,每天都安排在下午,上午属于他们的自由时间,但唐葵还是回绝了陈茹娅。 “那晚饭总是要吃的吧。”陈茹娅的声音听起来不容拒绝,“明天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等你忙完再来,多晚我们都等你。” 自知理亏,唐葵只好应下来。 任槐扭扭捏捏地冲母亲伸手,撒娇道:“妈妈,我要抱。” 五岁的孩子,还动不动就要人抱着,一看就是平时在家里百依百顺的。 陈茹娅一把将他抱起,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觉,对唐葵说:“明天你忙完之后给我打电话。” 事务所的同事也都陆续拿到了自己的行李,唐葵跟他们道别,和同事一起去下榻的酒店休息。 唐葵身心俱疲,到了房间之后先洗了个澡,再给和孩子打了半小时视频电话,之后沾枕就睡。 一晚上都是噩梦缠身,唐葵梦见自己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迷了路,走了很久之后又冷又饿,她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从窗户里透出光亮的房子。 她连忙跑过去,她透过玻璃门看见陈茹娅和任威低头逗着一个摇篮里的婴儿,她毫不迟疑地敲门,却一直没有人应门。 唐葵从梦中惊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向昏暗的房间射进一束光柱。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头的汗水。 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唐葵看见昨天夜里小朱发来的消息。 小朱:【小葵姐,抱歉,没有找到那只柯基。】 尽管有心里准备,但是唐葵还是止不住地失落,【没事,小朱谢谢你。】 已经毫无睡意,唐葵简单洗漱了一下,从行李箱拿出运动服和运动鞋,准备去晨练。 生下莫莫之后,唐葵因为疲惫抵抗力下降,经常生病感冒,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开始养成不论多忙都要抽时间跑步的习惯。 要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做到工作和孩子兼顾。 审计出差是家常便饭,唐葵的行李箱里也常备着运动套装。 酒店在市中心,附近也没公园,唐葵将目标锁定在楼下的健身房。 主办方出手阔绰,酒店都是统一安排好的,四星级酒店餐厅和健身房一应俱全。 大家平时工作忙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空闲的上午,很多人都选择抓紧时间补觉,唐葵出门之后压根就没遇到几个人,健身房里也是空荡荡的。 即使这里有很多器材,但对于唐葵来说,唯一有用的只有跑步机。 她调到一个合适的速度,带上耳机,开始运动。 顾羽弘推开健身房的门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 清晨的健身房里很清净,跑步机上的女人扎着高马尾,她穿着运动短裤,露出了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 唐葵有多排斥运动他最清楚不过,大三一整年的阳光校园都是他替她跑的,体测总是擦线及格的人现在竟然会主动运动了,也是一件稀罕事。 在运动前慢跑热身是他的习惯,顾羽弘朝跑步机的方向走去,路过唐葵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配速5.8,分明就是在用慢走的速度来跑步。 他敲了敲跑步机上的液晶显示屏,对唐葵说道:“乌龟爬吗?” 唐葵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脚下的步子也晃了一下。 顾羽弘眼疾手快地一手按上紧急暂停,一手拽住她的胳膊。 唐葵站好之后,顾羽弘放开了她,对她说道:“我有一个客户,因为在跑步机上摔了一跤,摔掉了两颗门牙。” 听了他的话,唐葵都觉得自己的嘴有点疼,她心有余悸地抓着跑步机的扶手,说道:“谢谢顾总。” 想起来起床时看见小朱发来的消息,她继续说道:“顾总,我请你吃早餐吧,楼下的生煎味道很不错。” ------------ 11 第 11 章 顾羽弘眼睛微眯,扫了一眼唐葵,眼神中有明显的审视:“无事献殷勤。” 对他犀利的眼神有些难以招架,唐葵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笑得自然一些,她说道:“顾总是身居高位太久了,觉得所有人接近你都有所图谋吗?” 顾羽弘走到跑步机上,按下启动键:“我说过,私人时间不谈工作。” 这是应约的意思,唐葵对他说:“不谈工作,一个半小时之后,酒店对面的生煎店见。” 说完这句话,唐葵匆匆逃离了只有他们两人的健身房。 走廊上的同事只捕捉到唐葵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身影,余未然皱了皱眉头,问身边的同事:“老詹在想什么?为什么把唐葵也带来?她既没资源,又没人脉,凭什么来?” 同事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她跟Mola的顾总不是同学吗?老詹肯定是想攀上这层关系呗。” “陈寂不也是同学吗?这么些年也没见他们攀到啊?”余未然有些不屑,“再说顾总又不给她面子,这件事不是已经传遍了吗?” 同事笑了笑,说道:“小余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能让顾总这种在人际关系上面面俱到的人情绪失控,那肯定是有故事的。” 同事顿了顿,小声说:“如果我是老詹,我也赌一把。” 余未然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不是有传闻顾羽弘因为一个女人和顾家闹翻了嘛?”同事对余未然挤了挤眼,语焉不详“说不定呢?” 明白了同事的意思,余未然下意识否定,语调拔高:“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唐葵?古板又无趣。” 被后辈这么一吼,同事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耸了耸肩膀:“我随便猜的,你姐姐不是Mola总裁办的吗?你自己问问不就得了。” 余未然顿住脚步,捏紧了手中的手机,说道:“我不去吃早餐了,想起来有点事情要做。” 同事进电梯后,余未然走到附近的楼梯间,拨了一通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她问道:“姐,你不是今天出差结束之后直接来S市和你老板汇合吗?什么时候来?”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听上去很干练:“这边有个合同出了点问题,飞机改签了,明天飞,又找我向老爸求情?” “不是啦。”余未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你在顾总身边这么多年,听到过顾总提唐葵这个名字吗?” 女人的否认很干脆:“没有。” 不等余未然回答,她继续说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你收起那点小心思,好好在事务所待着,别再惹爸妈……” 余未然揉了揉太阳穴,打断她的话:“哎呀呀,知道了,啰嗦!” 突然想到了什么,余未点开备忘录翻了一通,找出自己之前在别人那里买的B大账号,进入论坛。 她直接在搜索栏打上唐葵和顾羽弘的名字。 果真,一片空白。 唐葵回房间之后,简单冲了一个澡就去楼下的生煎店排队了,这家店全国知名,不在门口站上一个小时是很难等到空位的。 她看着招牌上几个大大的字,想起了一件事情。 高中校门口也有一家生煎店,唐葵是那里的常客,在母亲来不及做早餐的时候,她就回去那里随便吃一点。 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她在那里看到了她的新同桌。 顾羽弘从小在国外长大,大概是第一吃这种汤汁饱满的生煎,一口咬下去,汤汁直接飙到了白色的校服上面。 他骂了一声,皱起眉头看着衣服上的污渍。 “给你。”唐葵把纸巾递给他,“生煎不能这么吃。” 唐葵一边教他一边做示范:“你先沾点醋,然后咬一小口,把里面的汤汁都吸掉。” 大概也觉得有意思,顾羽弘撑着下巴看她,挑了挑眉:“学习委员还教人怎么吃包子。” 唐葵严肃地纠正他:“这个不叫包子,叫生煎。” “好,”顾羽弘眼睛很亮,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这个叫生煎。” “让我来这里跟你一起排队。”顾羽弘的声音将唐葵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你知道我的时间在谈判桌上是以秒计价的吗?” 男人身上有一股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他额间的头发还有些湿,应该是刚刚洗完澡。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们离得很近,唐葵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男人面部轮廓利落,鼻梁又挺又直,即使是穿着简单的运动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显得贵气逼人。 “看来顾总很久没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了。”唐葵唇角勾了勾,“顾总虽然离这种生活比较远,但还是要多关注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说不定就找到下一个风口了呢。” 顾羽弘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对我的工作倒是很有体会。” 现在正是这条街上午最热闹的时候,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欢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上班族打着工作电话步履匆匆往地铁站赶。 在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清晨,他们之间的氛围也难得放松下来。 不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手上牵着一只柯基,大汗淋漓地喘着气,似乎是刚遛狗回来。 柯基经过他们的时候,还在唐葵的脚边嗅了一下。 唐葵心念微动,趁着两人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刚刚那只狗狗好像顾糖啊,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顾羽弘周身的气场明显冷了下来。 “你有话直说。” 话题都已经抛出来了,唐葵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顾糖现在你还在养着吗?还是已经送走了呀?” 顾羽弘反问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我已经回国了……” 顾羽弘打断她,声音冷了好几度: “唐葵,你还记得我当时的话吗?” 构筑的心理防线再次被击碎,唐葵心里发苦:“记得。” “当年选择放弃它的人是你,现在来问它的也是你。”顾羽弘的话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你有什么资格?” 唐葵垂眸,快速眨了眨眼,无言以对。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请我吃饭。”顾羽弘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唐葵还是将解锁后的手机放到了他的手心。 顾羽弘在拨号键盘上敲了一串数字,拨出电话。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羽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给我你的号码,方便过两天我助理拿手表。” 顾羽弘弯腰,将手机放入唐葵的口袋,平视着她,说道:“我不吃了,和目的不纯的人在一起吃饭,我消化不良。” 看着顾羽弘利落离去的背影,唐葵有些懊恼地捏了捏鼻梁,她怎么就这么着急呢?不但什么都没问到,还惹他生气了。 * 论坛结束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唐葵回绝了同事的聚餐,找到了陈茹娅发给她的定位地址。 唐葵看了一眼刚刚临时在商场买的乐高,她对任槐的认识可以说的上是一片空白。 对于陈茹娅平日里在微信上的分享,她都只是匆匆扫一眼,更别提主动去了解她这个同母异父弟弟的成长。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包厢门。 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映入眼帘,小男孩躺在父亲的腿上,他的母亲低头凑近,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感觉到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唐葵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逃离。 先发现唐葵的人是任威,他把儿子从自己的腿上拎起来,笑着对唐葵说:“小葵你来了,四年没见了。” 任威还是记忆中的温文尔雅,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一些,唐葵跟他们打招呼:“任叔叔,好久不见。” 随后,她转头对陈茹娅说:“妈,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商业饭局常用的开场白。 陈茹娅挥手说没事,笑道:“没事,都说了多晚都等你。” 唐葵走到任槐身边,将礼物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生日快乐,小朋友健康长大。” “哇塞,”任槐眼睛放光,抱着礼物不撒手,“是我之前一直想买的那款。” 任威拍了拍儿子的背:“收了礼物之后不用谢谢姐姐吗?” 似乎还没意识到面前这个“姐姐”和平时那些哥哥姐姐有什么不同,小男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谢谢姐姐。” 陈茹娅拉着唐葵在她身边坐下,事无巨细地问她回国这近两个月的情况。 “在外面租房这么贵,搬回家吧,当时新房子装修的时候给你留了房间,一直都没人住呢。” 任槐出生之后,任威夫妇就把原来的小房子卖了,换了一套学区房,方便孩子以后上学。 自然是没法儿搬回家住的,唐葵没有多说,只是婉拒道:“现在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很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母亲还有着很强的占有欲,任槐发现陈茹娅的注意力长时间不在他身上之后,就凑到母亲怀里撒娇。 陈茹娅哄着儿子,心思一分散,说话思路都有些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说道:“今天带小槐去游乐园玩了一天,他和你小时候一样,都喜欢旋转木马。” 唐葵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餐被服务员端了上来,套餐甜点里有一道抹茶生巧,陈茹娅放在唐葵的面前,笑着说道:“你的最爱。” 膝头的小孩突然不干了,扯着嗓子嚎叫:“我要!妈妈我要!” 任威的神情有些尴尬,起身说道:“我再去点一份。” “不用了。”唐葵将甜点推到了男孩面前,“我不习惯吃这么甜的东西,给你吧,小寿星。” 陈茹娅的眼神中有些歉意,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个,所以我才点了。” 唐葵笑了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陈茹娅有些感概,“即使你已经到了当妈妈的年纪,在妈妈心里也是小孩子。” 她无意的一句话让唐葵僵了一下。 饭后,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包厢的门打开,刚刚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出去的任威推着一个蛋糕走了进来。 生日蛋糕上的图案是这个年龄男孩子最喜欢的变形金刚,任槐开心地叫了出来。 一家三口唱着生日歌,任槐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开心地许愿。 任威环着陈茹娅的腰,两人手覆着手切着生日蛋糕,很像热恋中的小情侣。 唐葵在他们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就算嘴巴没有诉说爱,但是爱意也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们一定很幸福吧,幸福就好,母亲也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唐葵平静地想。 只是她也有点想莫莫了。 * 晚饭时,一通电话打到了顾羽弘手机上。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将手机反扣到桌面上。 对面的人注意到顾羽弘的动作,问道:“顾总不接吗?” 顾羽弘兴致不高地摇了摇头,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 依照唐葵的性子,早上没问到狗的下落肯定不会这样放弃,只是没想到她这么着急。 “82年的拉菲,我特意选的,不知道顾总能不能看上。” 顾羽弘抿了一口酒,还没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这次摁了接听,扯了扯领口,往椅子背上一靠。 “您好,这里是淮海路miniseries酒吧,您认识手机的主人吗?她喝多了,所以我拨打了她通讯记录上的第一个号码……” ------------ 12 第 12 章 ------------ 13 第 13 章 ------------ 14 第 14 章 ------------ 15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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