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求签 申城东南郊,南音寺。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山间空气比市内更凉几分。温柚拢了拢身上的呢绒外套,手心捏着一张浅红色的窄长纸条,信步走出殿门。 今天是周末,山寺香火鼎盛,大殿外的回廊上游人如织,很是嘈杂。 温柚想找个人少的地方看签文,于是逆着人流朝前走,拐了几道弯,来到一个空旷平台。 晨间阳光透过薄雾,倾洒在她手心。温柚垂眸,一眼看到签文右侧三个鲜明的大字—— 上上吉。 她心念微动,细读下方签诗—— 青鸟入云端,徘徊碧宇间。 仰首招邀来,飞落如意仙。 诗文浅显易懂,蕴含着求签者会心想事成的大好兆头。 温柚想从笼统的含义中解出一些细节,于是又读了几遍,目光流连在诗文后半句,忽然灵犀一动,抬起头,才发现这里种了几棵桃树,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鲜妍烂漫的花枝遮蔽半空,轰轰烈烈,宛若云霞。 山间时有风,几片桃花瓣被风吹落到温柚手心。 这是……她要走桃花大运的意思? 温柚将签文和桃花攥在掌心,发了会儿愣,心情莫名轻飘了起来。 接着在山寺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时,温柚接到闺蜜云娆打来的电话。 “考虑得怎么样啦?”云娆开门见山道,“我下个月才回国,我哥这两天刚好在申城,你要是有意向住,他可以带你看看房。周一他就走了。” 温柚最近刚跳槽,新公司位于近两年刚建成的东港科技园,离她原来住的地方有将近二十公里,不得不换房住。 新公司周边,设施好的小区太贵,便宜的小区又太破,温柚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 云娆听说她在找东港科技园附近的房子,便倾情推荐了一套绝佳房源——高档小区大平层,精装修,离她公司只有八百米,名义上虽然是与人合住,但那人一个月估计都不会出现一次,温柚相当于独享一整套房。 “我哥公司和东港园区那边还没谈妥,核心部门一时半会不会入驻,他自然也不会常去那边。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租给你正好。” 云娆担心温柚介意和男生合住,尤其她哥这人,性格挺讨人嫌,所以她特意强调了这点, “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这一刻,温柚做好了决定,答:“我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吗?直接签字吧,晚点我怕这房子插上翅膀飞了。” 云娆笑起来:“怕什么?咱哥的就是咱的。” 温柚也笑,声音轻了几分,问:“云深哥没意见吧?” 云娆悠闲道:“他这人,你也知道,就两字——” “随便。” - 离开南音寺时已近中午,温柚打车回家,路上收到云深的消息,问她今明两天有没有空,他带她去看房,选一下住哪间,顺便把指纹门锁录入好。 温柚打字回复:【我随时都可以,看学长的时间吧】 温柚和云深初中高中都同校,云娆在的时候温柚跟她一起喊哥,云娆不在的时候,温柚更习惯喊他学长。 云深:【好】 很快又发来一条:【晚点说,登机了】 原来他现在还不在申城。 温柚收起手机,望了眼车窗外流沙般变化的街景。 轿车驶进林荫道,两旁梧桐栽得稠密,嫩生生的绿芽挤满了新枝,入目尽是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离到家还有一段时间,温柚正神游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来电人是她在原公司的领导姚姐。 温柚离职这事儿说起来挺惨烈的。她和姚姐之前待在一个前景不错的游戏开发项目组,辛苦工作了一年,产品都快上市了,今年初,因为行业市场政策的突然收紧,这款游戏的上市时间无限延期,投资商撤资,项目就这么黄了。 大几十号人白忙活一年,奖金也没了着落,很多组员都离职了,包括姚姐和温柚。姚姐是个好上司,给温柚争取到了不错的离职补偿,还想带温柚一起跳去一家公司,然而温柚找到了更中意的工作,就没再跟着她。 工作落定后,温柚觉得有点辜负姚姐的好意,所以这会儿接到对方的电话,她表现得特别热情。 姚姐说这两天天气好,想约她喝下午茶,温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等等……”温柚忽然醒神,“这两天的话,我有点……嗯……今天下午怎么样?” 云深才刚上飞机,怎么着也要几个小时才能到市内,她在这几个小时里和姚姐把茶喝了,自然就不会撞时间了。 姚姐笑道:“今天好呀,我带一个小朋友过来,他今天正好闲着,你们见一见哈。” 温柚愣住。 什么“小朋友”,要她见一见? 很快,温柚反应过来。 这时她已经不好拒绝姚姐,况且,她们还未离职的时候,姚姐就说过要给温柚介绍男朋友,温柚当时是同意见面了的。 回到家,温柚从口袋里掏出寺庙签文和几瓣桃花,放在床头柜上,轻轻叹了口气。 下午的温度高,温柚换了身针织毛衣配衬衫牛仔裤,化了个淡妆,准点来到和姚姐约定的咖啡厅。 姚姐身旁坐着个和温柚差不多大的年轻男人,名叫姚浩晨,985大学硕士毕业,模样清秀,穿一套得体的休闲西装,说是昨天才从欧洲参加能源会议回来,从事的是国内风头正劲的碳中和商业化工作。 温柚来喝下午茶,本意是想和姚姐聊天叙旧,谁知姚姐没聊几句,忽然临时有事,笑着道了个歉就离开了,用意不要太明显。 姚姐走后,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温柚整个人忽然冷却下来。 倒不是故意甩脸子,而是因为熟人消失了,温柚的社牛属性也会随之消失,变成一个完全不知道该和陌生人说什么的社恐。 网上称呼她这种时而社牛时而社恐的性格为:社交牛杂。 姚浩晨以为温柚害羞了,主动开启话题:“温小姐是混血儿?” 他对温柚的外形非常满意,个子高挑,鹅蛋脸,桃花眼,皮肤白到发光,是那种叫人惊艳,又不带有攻击性的美人,除了眼睛颜色有点奇怪之外,简直没得挑。 温柚回答:“四分之一混血。” 姚浩晨:“混的哪国的血?” 温柚:“美国。” “哦,那应该是来自北欧或东欧的血统。我昨天刚从北欧回来,参加了一场国际能源工程会议,那边很多人都是蓝眼睛。” 姚浩晨顺势将话题引入他熟知的领域,“你知道什么是碳中和吗?” 温柚想了想:“大概知道。就是一个企业单位排放的温室气体,刚好能和它通过环保手段减少的温室气体抵消掉。” 姚浩晨没想到她真能说出所以然,他准备好的通俗易懂地解释何为“碳中和”的小故事用不上了。 许是认为温柚对这一行感兴趣,姚浩晨围绕他参与的那场能源会议侃侃而谈,一边说一边不经意露出左腕上银光闪闪的劳力士。 温柚眯了眯眼,强压下心中的尴尬,装作认真倾听。 过了半个多小时,姚浩晨说得口干舌燥,环保讲座才暂时打住。 “还挺有意义的吧。”姚浩晨总结道,“温小姐?怎么不说话。” 哦,终于轮到她说了? 温柚虽然社恐,但她学习能力强,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也说说我的工作吧。姚先生知道什么是‘引擎渲染’吗?”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姚浩晨咳嗽了两声,努力回想小姑的工作内容: “大概是……一种……和游戏开发有关的……算法……” 温柚宽容地看着他,用通俗易懂的例子解释道:“姚先生玩过王者荣耀吧?把王者英雄和王者峡谷环境的3D模型和2D纹理转化成手机上生动的可视图像,这就是引擎渲染。” 姚浩晨尴尬笑笑:“我平常太忙了,很少玩游戏。” 说着又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名表,故作轻松道,“女孩子干这行,应该很累吧?” 温柚收起笑意。 这一刻,她忽然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兴致。 “我听小姑说,你们上一个项目烂尾,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浩晨又把话题绕回他的舒适圈,“游戏行业和程序员,都很不稳定,没什么可持续性,现在这个经济环境,可持续性是非常重要的……” 项目失败,温柚无言辩驳。她低下头,数咖啡表面冒出的泡泡,一个,两个……数到第九十九个,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云深:【到市内了。现在方便吗?】 温柚像看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回:【方便!非常方便!!!】 云深不懂她在激动什么:【你在哪,我去接你】 温柚发给他咖啡厅的地址,云深回复说二十分钟就到。 她整个人像突然活过来了,墨蓝色的眼睛含着光,宝石一样深邃漂亮。 姚浩晨看呆了,唇边浮起笑意:“这附近有一家法式餐厅还不错,你喜欢吃法餐吗?” 温柚顾及姚姐的面子,拒绝得很委婉:“不好意思,我晚点还有事,今天就不吃饭了。” 姚浩晨有些失落,但也没太在意。 又喝了会儿咖啡,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温柚道:“温小姐,你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觉得和你很投缘。” 温柚嘴角抽了下:“是吗。” 姚浩晨第不知多少次露出他的名表,笑得世俗又矜傲: “我在申城有两套房,一辆车,我不喜欢住太偏,所以房子都在外环以内,不大也不小,全款。” 他说完,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温柚脸上,似在问她,你呢? 温柚面无表情:“我不是申城人,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我不介意。”他神色宽和,好像在向下兼容她,“你等会去哪?我开车送你。” 温柚:“不麻烦了,我朋友来接我。”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温柚目光一扫,蓦地看到一辆眼熟的纯黑suv,正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路虎揽胜,周年纪念版。 姚浩晨显然也注意到那抹大气又夺目的黑。他目光停滞了一会儿,有点好奇车上坐的是哪位富豪。 须臾,他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男生朋友还是女生朋友?” 温柚没想到才过了十几分钟他就到了,手机适时地传来消息震动,温柚低下头,边打字边回答:“男生。” 姚浩晨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没水平:“不会是男朋友吧?” 温柚皱眉:“当然不是。” 姚浩晨笑笑,目光又转向窗外,不着痕迹地张望,同时问她:“你喜欢吃什么菜?下周末有空吗?” 黑色揽胜掩映在树荫下,已经熄了火。 温柚了解云深,以他的性格,到地儿了之后,绝不会多动一下,只会等着她自己走过去上车。 温柚坐着没动。 大抵是这顿下午茶喝得实在太难受,让她纯真无害的心灵产生了一点变质。 她抓起手机,手速比思绪还快,眨眼就发了两句话出去: 【学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被迫相亲,急需外援】 刚发完,她就后悔了。 想着解释一下,她的请求只是希望他给予作为娘家人的威慑力,没别的意思…… 找补的话还没打完,窗外,黑色揽胜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侧颜极英俊,如凌厉工笔,锋芒毕露。 男人一身黑色廓形夹克,宽肩窄腰,长腿笔直,姿态散漫地绕到面对咖啡厅这边。 他眼底压着一丝惯常的不耐烦,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对上了玻璃窗内温柚的眼睛。 云深停下脚步,立在树荫与阳光的交界处,薄唇动了动,用口型对她说: 还不出来? ------------ 2 看房 咖啡厅内,温柚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对姚浩晨道:“接我的朋友到了,我先走了。” 云深虽然下了车,却并没有走多远。 就站在车旁边的树荫下,让咖啡厅里的人能看到他,知道他来这儿接人。 男人身量极高,眉眼深而锋利,浑身上下透着股凛冽,还有点漫不经心,比身后那辆车更吸引眼球。 斑驳的树影洒落在他身上,随风摇晃,渲染出几分浓墨重彩。 姚浩晨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男人就是来接温柚的。 他“不经意”捋下来秀名表的袖子立刻拉了上去,脸色有些变幻莫测。 “温小姐。”姚浩晨喊了温柚一声,“慢走,下回再见。” 这几个字让温柚停下脚步。 有熟人在,她的嘴皮子利落不少,回应道:“姚先生,我这人,比较喜欢靠技术赚快钱,没时间搞可持续性发展。但我尊重您的行业,今天回家就弄几个盆栽种,争取达到个人碳中和。” 话里奉承,话外讽刺他不尊重她的行业。姚浩晨脸一红,想解释点什么,但温柚说完就走了,随着店门口黄铜风铃清脆一响,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他眼中。 温柚怼得挺爽,这场相亲算是黄了。 也许姚浩晨会把她说的话转告姚姐。思及此,温柚忽然有些心梗,特别是那句“我比较喜欢靠技术赚快钱”,落到前上司耳朵里,实在有些张狂了。 今后在新公司,她必须混出点名堂来,才不会让人觉得她不自量力,口出狂言。 温柚走出咖啡厅,一抬眼,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云深。 忍不住想象偶像剧里常见的剧情。这个时候,前来救场的帅哥应该当着她相亲对象的面,温柔地朝她走来,揽过她的肩,再抬起另一只手,宠溺地揉揉她头发,宣誓主权。 现实中。 云深看到温柚出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转过身,走了。 不带丝毫犹豫。 温柚跟在他身后,没觉得被冷落。 他要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她可能会吓死。 以他的脾气,能从车上下来,浅浅亮个相,温柚已经感激涕零。 很快又想到,云深即将奔三,他妹妹已婚了他还单身,姜阿姨几乎每个月都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他应该能理解她今天的心情。 温柚坐上副驾,车内空间极宽敞,大到她都不知道该把腿往哪放。 云深:“安全带。” 温柚:“噢噢。” 系上安全带,温柚靠进舒适的座椅,慢慢吸了口气,嗅到一股淡薄的岩茶香,深沉中夹杂微微的苦涩,甚是好闻。 一路上,几乎没人说话。 等红灯时,云深微微侧眸,瞥了温柚一眼。 记得云娆说过,温柚在熟人面前开朗话多,单独外出的话就会有点社恐。 照理说,他和温柚也认识了很久,从高中她和他妹成为舍友开始,到现在,十年了,他们怎么说也算熟人了,但温柚在他面前总是比较安静,不太放得开。 云深没有揣测他人心理的习惯,思绪就此打住。 半个多小时后,黑色揽胜驶入一片高档住宅区,停在6号楼的地上地车位。 温柚虽然看过小区环境的照片,身临其境时,还是被这里阔气的景观、精致的绿化震撼到了。 房子在次顶层,随着电梯上行,视野愈发开阔。 云深领着温柚来到门口,边用指纹开锁,边告诉她:“密码六个六。你有意见就改。” 温柚一阵无言。 这密码,她不改晚上都不敢睡觉。 学长不愧是学长,活着全靠大胆。 换鞋踏入玄关,迎面是一个面积大得惊人的客厅,装修冷硬而高级,衬得空间更大更空。 温柚随意扫了眼,心下计算,房价加上装修家具,四千万估计兜不住。 想起还没有和学长讨论租金,温柚不禁默默捂紧了钱包。 这时,云深的手机响起,是公司研发团队打来的电话。 他让温柚随便逛,两间次卧选哪间都行,自己则走到与客厅相连的景观阳台上接电话。 温柚踩着四十几码的男士拖鞋,从北边开始逛。看过了厨房、餐厅、第二个客厅、书房,还有一间健身室,最后才到起居区。 推开一道厚实的胡桃木门,温柚踏入一间朝南的宽阔卧室。 床头柜和悬浮书桌上几乎没有个人用品,让她以为这只是一间比较豪华的次卧。 温柚细细观摩这间卧室,直到走到房间最深处,发现这里连通着一个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 从她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开放式衣柜里挂了几件男士外套。 温柚心下一紧,意识到这是云深住的主卧,立刻转身往外走。 谁曾想,刚转过身,她就对上了一双深黑的眼睛。 眸光很淡,眉峰微挑着,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她。 男人黑色夹克上多了一抹灰痕,应该是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他回房间换衣服。 然后。 撞见她在他的卧室里,鬼鬼祟祟地看来看去,摸来摸去。 温柚深吸了一口气。 绝不能让他误会她是故意进来的,那她成什么人了?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装作不知情,把懵懂无知贯彻到底。 “这个房间很不错。”温柚故作自然,避开衣帽间那个角落,继续走走看看。 云深站在原地,单手抄兜,又是一挑眉,问:“哪里不错了?” 温柚刚好走到床边,顺口回答道:“床挺不错的。” 为了将无知看客的形象演绎得生动真实,她弯腰摸了摸深灰色床单,赞了句“顺滑”,然后干脆坐了下来,像在宜家测试床垫柔软度那样上下颠了颠,赞了句“舒适”。 怕弄脏他的床,她只敢坐在角落,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 可是,到底还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坐到了他的床上。 云深仍站着不动,视线罩着她,似笑非笑的。 温柚有点怀疑这是个昏招了,但她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悬浮桌也不错,很结实,还有这个壁柜,质感很好的样子……” 什么都很好,但她不能住,只得话锋一转,道,“就是有点太大了,空荡荡的,我一个人住肯定会害怕。” …… 等一下。 她好像说了很奇怪的话…… “这样啊。”云深点了点头,“那你想几个人住?” 温柚差点呛到:“我……咳咳……我选择不住这间,我去看看别的。” 她脚步仓促,与云深擦肩而过,终于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走到过道上,温柚长舒了一口气。 摸摸发烫的后脖颈降温,她转进主卧旁边朝南的次卧,看了一圈,和另一间朝西的次卧对比,最终选了朝南的那间。 房间不仅宽敞整洁,独立卫浴带浴缸,景观更是开阔,从窗户能遥望到江边,温柚非常满意。 接下来就要讨论房租了。 温柚来到客厅,正好碰到云深从餐厅走出来。 她还有些尴尬,但云深好像完全忘了那茬,拎着一瓶矿泉水,随口问她:“喝水吗?” 温柚:“喝,谢谢学长……” …… 谢早了。 温柚回答的时候,云深扬起右手,作势要把矿泉水扔给她。 温柚和云深有一阵没见了,忘了他是个什么德性,她竟然真的举起双手去接。 看到她抬手,他忽然就垂下胳膊,恶劣地把矿泉水搁到了桌上。 温柚报以微笑。 这招他从高中就开始玩,假装要扔东西给别人,逗别人抬手去接,对方要是抬手了,哎,那他就不扔;对方要是没抬手,他一准丢过去,砸人家一个脑壳开花。 一个字,就是欠。 被作弄了下,温柚的心情倒是放松不少。 她坐在客厅吧台喝了口水,做好了心理准备,问云深:“学长,房租怎么说啊?” 云深:“你之前房租多少?” 温柚:“四千。” 云深轻描淡写道:“那就四千吧。” 温柚张了张嘴,想说这也太低了,她之前的房子客厅很小,没有干湿分离的浴室,连电梯都没有,才是这个价。 转念一想,学长这房子本来就不怎么住,他也不靠租房子赚钱,朋友之间一点钱计较来计较去的,没什么意思。 况且,真论市场价,她又付不起万把块的房租。还是默默占着便宜,别吱声吧。 云深:“没问题的话,我晚点弄个电子合同发你。” 温柚强压下唇角笑意:“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后天去北城了,搬家的事儿你自己弄一下。就算在申城,我也不常住这儿,房子你怎么捯饬都行。” 说到这,云深像想起什么,瞥她一眼,故意放慢了语速,道, “你要实在想捯饬主卧,也行。” 温柚:…… 我不是,我不想,您可别自作多情了。 温柚强咽下吐槽的话,沉稳地点了点头。 看房之旅就此结束,温柚在门锁上录入了指纹,当着云深的面,把密码改成了今天的日期:230309。 时近傍晚,余霞漫天。 云深说送温柚回家,两人一道坐电梯到了楼底。 他又接了通电话,信步走在前面。 温柚望着他的背影,高瘦又挺拔,夕阳倾泻而下,流光溢彩地罩着他,透着股不真实。 这通电话很快结束,温柚听到零星词句,走过去问他:“学长,你要去科学院中心吗?” 云深:“嗯。” 温柚:“那里和我家何止不顺路,南辕北辙了都。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云深走到车旁,不紧不慢道:“没关系。” 温油弯了弯眼睛,装作客气的样子。 心里自然更想坐他的车。 但她还是稍微推辞了下:“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一边说,人已经跟着他往路虎那儿走。 “也行。”云深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拉开驾驶座车门,长腿一迈,干脆利落地坐了上去。 几秒后,霸气的路虎揽胜在温柚面前从容驶过,绝尘而去。 温柚雕塑似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绝世大聪明。 哈哈……哈…… ------------ 3 暗恋 看完房后两日,温柚就把行李拾掇好,叫了搬家公司搬到新家里。 虽然云深说过,整个房子随她捯饬,但温柚一开始并不敢在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留下太多痕迹。 直到住了几天,每次她走出卧室,都像突然踏入冰冷的旷野,到处空落落的,没有一丝生气,白天还好,晚上实在有些吓人。 征得云深同意后,温柚在客厅添置了两张懒人沙发、一个装饰用的壁柜、一盏落地灯,又把自己房间的书搬出来,摆到书房空荡荡的书柜里,整个房子才没那么荒凉了。 一周后,温柚又想在景观阳台上种点藤本蔷薇。 藤本蔷薇不是普通盆栽,植株面积很大,温柚又去问云深的意见。 过了将近一天,云深才回复:【可以。以后不用再问我。】 温柚盯着这行字看了会儿。 她问他意见,是出于租客的自觉。 他懒得管,让她随意,可她总不能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来布置。 人得有自知之明。 温柚收起手机,回屋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窝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明天是周一,技术总监出差回来了,温柚入职后还没见过这位领导。 思及此,温柚从沙发上爬起来,洗干净手,取来三枚古钱币,简单算了下六爻卦,求问明日运势。 算卦一事,信则有之不信则无,温柚蛮信这个,且她不仅信,还很会算,算得还贼准,周易、占星、塔罗都不在话下。 从中学时代起,温柚就因为占卜之事百灵百验,被朋友们冠以“温大仙”的美称。 这会儿算六爻,温柚投掷古钱六次,得出了个咸卦。 卦辞她早已烂熟于心。 咸卦是中上卦,建议她少说多做,勿冒进,注意观察和感受。 次日,温柚在早会上见到了技术总监裴一岩,他还兼任他们银光游戏公司最近正在开发的一个3a游戏项目的主程(程序岗位主导者)。 这款3a游戏名为《黎明之下》,定位为中世纪奇幻探索类游戏。温柚直觉这款游戏有爆款体质,而且面临的市场风险不大,同类游戏不多,具有开创性。 她很想加入《黎明之下》,可惜《黎明之下》的开发团队已经成型,而且温柚在前公司没有拿到好的项目成果,竞争力不强,当初面试温柚的领导说,不保证她能进《黎明之下》。 但温柚还是入职了,她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不怕内部竞争。 早会后,温柚作为部门新人,被叫到裴总办公室,和他单独聊了几句。 裴一岩今年三十六,忽略稀疏的头发,他的长相其实挺帅,目光锐利,透着股审视的意味。 因为和裴总不熟,温柚说话声音有点小,但还是坦率地表达了自己想加入《黎明之下》的意愿。 “《黎明之下》暂时不缺人。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裴一岩道,“你先把《繁星》新活动的人物开发出来,我看看效果。” 《繁星闪耀之地》是银光的当家游戏之一,已上市两年半,开发任务不多,主要是优化和运维。 温柚能感觉到,几位领导都更希望她留在《繁星》项目组。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温柚没多说什么。 她现在不该冒进,起码要把《繁星》的任务完成好,才有资格争取《黎明之下》。 温柚谨记少说多做多观察的原则,午休时候,她看到裴总和隔壁美术组大佬周总一起去吃饭,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要好。 温柚入职这些天,发现银光的技术部门和美术部门相处非常融洽,不像别的公司那样相爱相杀,剑拔弩张,这一点在行业内很少见。 “想什么呢?菜都凉了。”同事朱意雯碰了碰温柚手臂,“吃完饭出去逛逛吧,公司里怪闷的。” 他们这会儿正在公司食堂吃午饭,温柚吃得差不多了,点头道:“好呀,现在就走吧。” 她俩是部门里唯二的女生,桌对面还坐了四五个男生,早都吃完了,就等她俩。 一伙人说说笑笑离开公司,往人少的地方走。 园区绿化做得很好,花繁叶茂,景色怡人。温柚跟着同事在园区里瞎逛,走着走着,不约而同停在一栋简约大气的办公楼前。 意动科技。 整个园区名气最响的科技公司,专注开发VR空间计算和硬件,成立不到八年,已融资上千亿,是国内唯一一家影响力遍及全球的VR头显厂商。 意动科技的总部在北城,申城金虹区有个分公司。前年东港区招商的时候,放出消息说意动科技会把北城总部的实验中心迁到东港科技园,引来无数投资商注目。 结果,直到今天,这个消息也没成真。 但意动科技和园区也没有彻底谈崩,还是迁了一些部门过来,成立了分公司。 温柚他们看到大楼里的VR体验厅落成了,设计得很有科技感,就想去逛一逛。 进入体验厅,男同事齐彦是意动产品的老用户,上来就问导览员,能不能让他们体验最新款的VR头显。 体验厅里刚好有几台,可以试用。齐彦绅士地让女同事先戴,手把手教她们怎么用。 “我会玩这个。”温柚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教其他人。 新款头显比她家那台更轻,画面自由度更高。温柚熟练地打开混合现实模式,冲身旁的朱意雯打了个招呼。 朱意雯听到她的声音,诧异道:“你能看见我吗?你怎么看见我的?快帮我调一下!” 一边说,朱意雯一边摸瞎走来,温柚怕她摔倒,紧忙抓住她的手,帮她调到混合现实模式,又教她如何把虚拟屏幕投射到现实画面中。 “你好厉害!”朱意旻赞叹道。 “这很简单啦。”温柚笑笑,“我第一次戴头显的时候,别提多傻了。” 那时候她还在北城上大学。 云娆来北城找她玩,两人一起去云深创业的小公司参观。 当时的意动科技,刚拿到几百万的天使轮投资,办公地点也刚从学校搬到外面的写字楼,到处都很乱,没来得及收拾。 云深来接她俩上楼。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整个人透着疲惫,眼睛却黑得发亮,好像有火光在燃烧。 温柚和云娆跟着他进入实验室。在那里,温柚戴上了意动科技初代头显的半成品。 温柚记得,那个头显戴上去不太舒服,但是,当眼前的画面亮起,清晰又自然的成像让她非常震撼。 犹如置身真实的游戏空间,温柚忍不住迈步向前探索。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脚尖踢到什么东西,她才反应过来,紧张道:“云娆?云娆你在哪?” 又往前挪了一步,温柚抬起手,突然碰到一条结实的手臂。 她心一紧,立刻缩回手。 那只手竟追过来,牵了下她的手腕,把她往后拽了拽。 温柚意识到什么,试探问:“云深哥?” 耳畔果然传来一声哼笑,低低的,听得人心痒,看戏似的问她:“好玩吗?” 温柚戴着头显,看不见他,耳朵听到的声音在心上放大,她有些无所适从,只得乖乖点头,答:“好玩。” 云深又问:“这头显厉害吗?” 温柚继续点头:“厉害。”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拖腔带调地说,“虽然厉害,却还没有研发出你需要的穿墙功能。” 温柚:? 她摘下头显,眼前赫然是一堵墙,刷得死白,如果一头撞上去,肯定很痛。 温柚维持着面壁的动作,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他抓过的手腕。 整理完心情,她转过身,发现自己竟然瞎走了那么远,她脸一红,气道:“哥,你干嘛不早点拦我?” “噢,想看看你能走多远。”云深虽然忍着笑,但也没尽力忍,欠的不行,“你步伐挺自信的。” 温柚:“万一我真的撞上了……” “怕什么。”云深抻了抻肩,视线居高临下,落在她脸上,“这不是有我跟着你吗?” 顿了顿,他扯唇,又添一句: “随时随地,保驾护航。” 温柚本来就没生什么气。 被他这么一说,想到他竟然跟了她一路,温柚心跳反而失序,双手紧紧抓着头显,红着脸,很没气势地瞪他。 …… 光阴如梭,一晃七年过去,如今轮到温柚教别人怎么用头显了。 午休时间不长,大家体验了一会儿,还没尽兴就忍痛摘下头显,准备离开。 走出体验厅大门,温柚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那人从楼里跑出来,脖子上挂着意动科技的工牌,个子不高,长得眉清目秀,温柚很快想起他是谁。 高中隔壁班同学,名叫耿嘉佑,两人以前在同一个社团,玩得很熟,毕业之后渐渐断了联系。 耿嘉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温柚,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遇到温柚,他只是单纯的高兴。 耿嘉佑:“你在银光啊?真好,以后就是一个园区的同事了。” 温柚正好有事想向他打听:“你在哪个部门工作?你们总部迁过来的部门多吗?” “我在产品设计部。”耿嘉佑拎了拎自己的工牌,“除了我们部门,暂时只有几个销售拓展部在东港园区这边……不过,我听说,上面好像有打算迁核心部门过来了,重点做VR软件平台的。” 单纯的算法和硬件公司想要做大,不被其他公司收购,开发自己的平台是必经之路。 温柚还在消化耿嘉佑的话,又听他兴致盎然道:“柚子,你知道的吧?意动的创始人兼ceo也是一中的,只比我们大两届,当年还是高考状元呢。” “噢。”温柚愣了愣,“我知道。” 耿嘉佑:“我上个月去北城开会,找机会和他说了几句话。” 温柚有点感兴趣:“然后呢?” 耿嘉佑笑了笑:“没有然后了。只希望大佬能记得有我这么个学弟在公司里。” 温柚的同事听得津津有味,奉承道:“哎呀,有这层关系,你再找机会攀攀亲,以后升职会很顺利的。” 耿嘉佑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打算,面上笑着摆了摆手,很是谦虚。 与耿嘉佑分别,回公司的路上,朱意雯挽着温柚的手,八卦地问她:“意动的大boss竟然是你高中学长,只大两届,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温柚:“见过吧……” 朱意雯更来劲了:“我看过他的采访,长好帅啊,读书的时候肯定是风云人物吧!” 怎么说呢。 算是,又不是。 云深他没有时间当什么风云人物。 他现在有多成功,学生时代就有多刻苦。 而且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 就连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对于他而言,也没有放松,而是另一场更艰苦的跋涉的开始。 温柚当时不知道,还以为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那年的毕业晚会上,温柚从高一队伍里偷偷跑出来,守在毕业生回宿舍的路上。 晚会还未结束,场馆里欢欣的歌舞声飘荡出来,衬得外面的小路更加安静。 温柚站在路灯下,望着数不清的飞蛾在夏夜里执著地扑向灯盏,一遍又一遍,好像永不知疲倦。 道路尽头的阴影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身材清瘦又高挑,肩上背着硕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个破旧又沉重的行李箱。 “学长?”温柚难以置信地走过去,“你怎么现在搬行李?没参加晚会吗?” 云深看到她,也很惊讶。倏尔,他恢复一贯的从容,淡淡道:“昂。有点事要提前回家。” 温柚猜到他家长没空来帮他整理行李,他家也没有车,他只能自己带着行李挤公车回去,但她没想到他连毕业晚会都不参加,这么急着走。 今日一别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温柚攥着手指,像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颤声叫住他:“学长,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云深停下脚步,目光顺着漆黑的睫毛落下来,夹杂细碎的路灯暖芒,在温柚脸上短暂停留了下。 “又要说我有状元之相?”他轻笑起来,漫不经心道,“小神婆,我也觉得我能考状元,不过,还是谢你吉言。” 温柚摇摇头:“不是这个……” 云深:“你还要算别的?” 温柚:“不是,我……” “哎。”云深转了转微微酸胀的手臂,似是赶时间,笑意敛去几分,眉眼更显锋利,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感,“我真得走了,有事以后再聊。” 他话音随意,却不容置喙,说完转身就走了,挺拔的背影被行李微微压弯,既坚韧,又萧条。 留温柚在原地,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溃不成军,心脏酸得像泡进了柠檬水里。 高考都结束了,他为什么连听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温柚觉得这很荒谬。 后来才从云娆那儿得知,云爸爸生病住院,云深急着去医院陪护,陪护完了还得回家里的小餐馆帮忙,除此之外,他还给自己找了一大堆暑期临时工作,能多赚一分是一分。 云家很穷,早年云父给兄弟做担保,欠了一屁股债,仅凭云家那个小餐馆赚的钱,几十年都还不完。 云深毕业后,温柚的高中生活一如寻常,心无旁骛地读书考试,仿佛忘却了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 高考结束,温柚报了北城的大学。 北城的好大学数量最多,她去北城是大概率事件。 才不是因为什么人在北城。 然而,有些心思,像深埋在泥土里的生机,你可以忽视它,践踏它,但是压不住它在某一日破土而出。 云深大三那年,耗尽心血做了个很成功的创业项目,转手卖出三百多万。 这笔钱一部分还了家里的债,一部分开了新餐馆,还剩下一部分,留着给云娆出国留学用。 云家彻底摆脱了贫困,那几日恰逢云深生日,他家人都不在北城,温柚自告奋勇,买了个冰淇淋蛋糕,替云娆去A大给云深庆生。 来到他们专业的实验室,云深埋在数不清的设备和文件中,似乎又开始搞新项目,完全忘了生日这回事。 他又瘦了些,下巴冒出胡茬,实验室的冷光穿过细碎的额发,在眼窝投下浅浅阴影,衬得他眉眼轮廓极深刻。就连疲惫的样子,也很好看。 温柚长大了几岁,对他的忙碌司空见惯,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执著。 她体贴道:“学长没空吃蛋糕吧?这里暖气太热,我买的是冰淇淋蛋糕,有没有冰箱能放一下?” “破实验室哪来的冰箱。“云深指了指窗外,”外面零下十几二十度,我们要冰的东西都放在窗台上。” 温柚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无奈地抱着蛋糕走到窗边,搁到了外面的窗台上。 实验室人多声杂,云深这人又素来不照顾女孩子心情,温柚等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提醒云深记得吃蛋糕,她就回自己学校了。 两人的学校离得很近,次日,温柚顶着寒风逛到A大,站在那栋实验楼下面,张望七楼的窗台。 他果然忘了那个蛋糕。 一周过去,蛋糕还在窗台上。 两周过去,蛋糕依然在。 …… 温柚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偏要日复一日地跑去确认,为自己的心灰意冷添砖加瓦。 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她看到窗台上放蛋糕的地方空了。 温柚可耻地感到一丝高兴。 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畅快,想象他发现那个蛋糕在窗外放了一个月时的表情,一定很诧异,很愧疚吧! 这天刚好下了雪,前面的草地上堆了个雪人。 温柚走近去观察雪人,目光往前一瞭,倏地顿住。 像有人捧起一大团雪,猛地塞进她后颈,全身一下子凉透了。 温柚抬起僵硬的双腿,一脚深一脚浅走到绿化带最深处,贴着实验楼的地方。 有个浅蓝色的包装盒掉在那里,四分五裂。 里面的东西砸在草地上,摔得稀巴烂,又被雪掩埋得七七八八,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写着“生日快乐”的小塑料牌。 温柚吸了吸鼻子,忽然转过身,拔腿往外跑。 好像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把这个画面抛诸脑后。 她没法埋怨他。 他活得太辛苦,压力太大,根本没有心思分给其他人。 她就是有点伤心。 也算不上太伤心吧,毕竟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只是一直被忽略。 而已。 ------------ 4 垃圾 三月转瞬即逝,四月初,申城的天气暖和了不少。 温柚入职一个多月了,在《繁星》项目组的工作完成得很漂亮,给了她一些底气。 这天,她找到机会,和带她的前辈正式提出想进入《黎明之下》项目组。 前辈:“大家都知道《黎明之下》有潜力,一个岗位好几个人争。我帮你向裴总争取一下,但是结果不保证哈。” 温柚点点头,殷勤地给前辈泡了杯咖啡,目送他走进裴总办公室,聊了将近十分钟。 回到工位,前辈对温柚道:“我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但是裴总这人,你也知道,他心思深,有自己的判断,不爱给人准信。他说之后会找你,你且等着吧。” 温柚又谢了前辈几声,暂且收心,忙手头上的工作去了。 两天过去,裴总那边还没消息。 温柚不好意思再麻烦前辈,犹豫要不要直接问裴总。 工作间隙,她去茶水间装热水。技术部的茶水间很大,呈L型布局,有好几台饮水机和咖啡机。温柚用最右侧的饮水机装水,忽然听到转角那边传来裴总的声音。 和他聊天的,似乎是《黎明之下》的程序员。 温柚本来没想偷听,无意间却听见自己的名字。 那个程序员在夸她:“……新来的小姑娘,叫温柚吧?她光线追踪做得很逼真啊,名气都传到我们组了。裴总有没有意向把她调过来?” 裴一岩的声音低沉一些,回答道:“她技术是蛮不错的。可惜是女孩子,我再看看吧。” 可惜是女孩子。 温柚听到这几个字,有一瞬间,想冲上去理论几句。 最终,她按捺下了冲动。 那边都是上级,她若冲出去,一是不礼貌,坐实了偷听领导说话,二是于事无补,仅凭几句话,不可能改变裴一岩的刻板印象,除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一点作用。 回到工位,温柚揉了揉胸口疏通乳腺。 身为女性,她只比男性出色一点不够,要出色很多很多,才有可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和温柚对接的美术组同事在这时发来一个新需求。 温柚平复了下心情,打开引擎软件,埋头干了起来。 晚间近八点,朱意雯准备下班,看到温柚还在忙,她感叹道:“别卷了,姐,我害怕。” 温柚比朱意雯小,但朱意雯总尊称她姐,温柚已经习惯了:“我写完这段就走。” “你最好是。”朱意雯半真不假地埋怨,“美术组那边都把你当神仙了,第一次看到甲方把乙方捧上天的,叫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温柚开玩笑道:“这是我的战术。你且看我攻下美术组,飞升主美吧。” “苟富贵,勿相忘。”朱意雯朝她拱拱手,“您忙,小的先告辞了。” 朱意雯离开后,办公区安静了不少。温柚也没加班太久,过了半个小时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四月的天像孩子的脸一样多变,下午还晴空万里,晚上就飘起了绵绵阴雨,又湿又冷。 温柚没带伞,随手从写字楼前台掏了个大塑料袋套在头上,就这么猛冲了出去。 公司离家只有八百米,温柚很快跑到了家,将塑料袋从头上撸下来,挂在手臂上,坐电梯上楼。 来到家门口,她伸出拇指按门锁,门锁发出“滴滴滴”的警告,指纹验证失败。 温柚想起今天拇指被纸页边割破了,于是换食指,谁曾想,又听到验证失败的提示音。 抬起手一看,食指淋了雨,泡得有点皱。 温柚只录入了这两根手指,所幸还可以用密码解锁。 23030…… 额。 最后一位是什么来着? 温柚正欲掏手机查日期,忽然听到门锁发出清脆的一声“滴”,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 打开了? 习惯了独居的温女士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越开越大,客厅明亮的灯光倾洒过来,男人背光而立,高大的影子连同那漆黑的、带着几分桀骜与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温柚身上,凝滞了一会儿。 云深唇角几不可查地一抽,眉峰微挑,语气带着一贯的欠揍:“从哪逃难回来了?” 温柚:…… 她不太敢想象自己现在的状态。 脸色惨白,头发凌乱,臂弯挎着个湿淋淋的大塑料袋,衣服也深一块浅一块的,活像个落汤鸡。 温柚闭了闭眼,甚至觉得“逃难”这个词非常写实,一点也不夸张。 “学长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直接略过逃难话题,强压下情绪,淡定地换鞋进屋。 云深言简意赅:“下午。” 他退出玄关,走到客厅明光下。 温柚终于看清他,上身穿白色套头卫衣,下身是宽松的纯棉长裤,很随意的打扮,套在他那衣架子般的身子骨上,依然好看得扎眼。 对比自己现在的模样,温柚感觉眼睛真被扎了。 云深没跟温柚客套,径直走回主卧,关上了门。 若不是门锁警告了好几次,他压根不会从房间出来,温柚回家也就见不到他。 两个人互不打扰,各过各的,最好连面都不见,确实是最合适的男女合住模式。 温柚回到房间,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身蔫。 准备强打精神洗个澡,手机在这时忽然震了震,有新消息。 云深:【冰箱里有炒饭】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温柚自动补全后半句——饿的话可以拿出来热了吃。 温柚在公司吃过东西垫肚子,但这会儿还真有点饿。 她先去洗了澡,穿上干净整洁的居家服,轻手轻脚走出卧室。 来到厨房,取出冰箱里的炒饭,放到微波炉热了几分钟。 用锅炒一下会更好吃,但温柚和厨具加在一起等于灾难,所幸微波炉她还算用得明白。 端着热好的炒饭坐到餐桌边,温柚小口品尝起来。 很久很久没吃过云深做的饭了。 以前云家又小又破,挤得都没地方站,可温柚和另一个闺蜜兼高中舍友黎梨,两人总爱去云家找云娆玩,就是为了云娆她哥做的一口饭。 听说云深从刚上小学开始,人还没灶台高就会做饭了,家里的饭菜一直是他负责,他妹妹算是他喂大的。 云家开餐馆,父母都是手艺高超的厨子,云深的手艺自然也很好,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眼前这盘炒饭,就算是用微波炉热的,依然好吃得让温柚失语。 绝了。 温柚本来只想吃小半盘,结果一不留神,全部都炫干净了。 吃完消了会儿食,温柚心血来潮,动手做了点水果沙拉。 这是她唯一比较拿手的料理。如果算得上料理的话。 做完分成两份,温柚捧起稍微多一点的那份,走到主卧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学长?你吃水果沙拉吗?” 许久,房间里没动静。 难道睡着了?可是现在才九点多。 温柚又敲了敲门:“学长?” 或许在忙,没听见敲门声。 温柚掏出手机,刚点开微信,过道尽头忽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那边是健身室。云深打开门,闲倚着门框,瞥她一眼:“有事?” 他换了件T恤,似乎在做有氧运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热意,白色衣料贴在胸膛,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温柚垂着眼走过去,把水果沙拉递给他。 云深挑了挑眉:“不错,长大了知道孝敬哥哥了。” 她都二十六快二十七了,被他说的,好像刚成年的小姑娘一样。 云深伸手去接温柚递过来的碗,手指刚碰到碗沿,他突然问:“怎么回事,碗是热的?” 温柚一愣,解释道:“我从消毒柜里拿的碗,估计刚消毒过。” “水果是冷的,你用热碗装,能好吃吗?”男人扫了眼碗里的东西,扯唇,“切的也乱七八糟,没一块有形状。” 碗里放了叉和勺,云深叉起一块水果,尝了一口,继续批评:“为什么要用这么甜的酸奶?你管这玩意叫沙拉?” 温柚站在原地,听完他一通挑剔,她表面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揪紧了衣角。 她今天在公司,不受领导待见,心情本来就很差。 回家的时候淋了雨,难看的样子正好被他撞见。 好不容易缓过来些,亲手做了点东西给他吃,她不期待他夸奖,但也没必要这样劈头盖脸地指责吧? 温柚知道云深一直是这样的人,傲慢,耐心差,说话做事无所顾忌。 可她今天就是不想受气,即便他说的都是对的,很有道理,她也不想听。 “学长。”温柚酝酿了一会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不想吃可以不吃,没必要说这些。” 云深站直了些,垂眼看她:“做得不好还不许人指教?” 温柚点头:“没错。因为我会不高兴。” 云深目光一顿,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答。 他神情并无动摇,仿佛在说,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你高兴不高兴? 他一贯如此,以自己为中心,没时间也没心思照顾别人的情绪。 更何况,她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两人无声对峙着,气氛越来越微妙。 温柚的勇气快耗尽了。 就在这时,云深忽然绕过温柚,往前走了几步,到起居区的出口,他短暂停了下,回头喊她:“过来。” 声音没什么情绪。 温柚挣扎了会儿,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厨房。 云深从冰箱里取出几样水果,一一洗净削皮,又取来刀具和砧板,手法娴熟地切了起来。 光言传不够,他还要亲自上手教她。 很快,一份完美的水果沙拉完成了。 云深动作没停,顺手把明天的早饭也做了。牛油果、口蘑片、烟熏牛肉、杂蔬,涂上自制酱料,夹在两片贝果中,包上保鲜膜放在冰箱,明早热一热就能吃。 其中自然有温柚的份。 那么大的贝果,一个足够她吃两顿。 温柚站在云深身后一米开外,像个沉默的挂件。 直到对方做完一切,转过身,让她尝尝他做的那份水果沙拉,温柚才装上了声带,低低地说:“我不要。我自己的都吃不完。” 云深自然看见厨房还有一碗她做的水果沙拉,加上给他的那碗,以及他做的,流理台上一共有三碗,泛滥成灾。 云深气定神闲:“你做的就甭吃了,吃我这个。” 温柚礼让道:“我吃了学长您吃什么?您还是自己享受吧。” “还犟呢。”云深扯起唇角,像被气笑了,“好赖不分是吧?” 温柚:“我做的就算是垃圾,我也只吃我自己的。” 直到这个时候,云深总算看出温柚今天情绪不对劲了。 他倒也没说她做的是垃圾。 好吧,回想一下,他刚才挑剔的那番话,确实不太好听。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云深不擅长安慰人,沉默了一会,他左手捞起那份漂亮的水果沙拉,放好叉子,拿到温柚面前,唇角带了点弧度:“柚子,你哥这人呢,从小到大,都习惯让妹妹吃好的。” 这个碗似乎烫手得很,温柚碰了下就受不了了,飞也似的塞回给他,说话仍带着尊称:“哥,您每天工作那么辛苦,更应该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说罢,她向前探身,去拿自己做的那份,云深伸手拦了下,欠了吧唧道:“你干嘛呢?突然靠这么近?” 温柚简直莫名其妙:“我带着我的‘垃圾’走。” “什么垃圾?”云深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他背抵着流理台沿,高大挺拔的身姿挡在温柚和流理台之间。 温柚睁大了眼瞪他。只见男人稍稍侧身,一手拿起温柚做的一碗水果沙拉,倒扣到另一碗上,两份合成一大份。 “你说这个是垃圾?”云深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到嘴里,嚼了嚼,又连着吃了几口,堂而皇之道,“巧了,我就喜欢吃垃圾。” 顿了顿,他垂下黑眸,压低声音威胁温柚:“我劝你别和我抢。一天吃不到垃圾,我就会发疯。” ------------ 5 游戏 温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表情微微松动,有些想笑,费劲地忍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那么僵硬了。 好像回到高中时期。那时候,云深和他的狐朋狗友总爱作弄温柚她们,没个正形。妹妹们要是真生气了,他们认怂认得比火箭上天还快。 云深是其中最硬气的一个。 就算不得不认怂,他也会拐弯抹角地认。 一身臭脾气,谁也别想从他这儿称心如意地离开。 今天,温柚很没骨气地,就这么解气了。 她承认,她的手艺确实是垃圾。 他这么爱吃垃圾,不吃会发疯的话,那她就发发慈悲,全部给他吃好了。 最后,温柚抱着云深做的那碗水果沙拉回了房间。 他的刀工很漂亮,每一块水果都整整齐齐,晶莹饱满。 偏淡口的低脂酸奶里头撒了巴旦木碎和盐焗扁桃仁碎,和水果拌在一起,口感丰富又清爽,让人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实在太好吃了。 加上前不久吃的炒饭,温柚的味蕾在短时间内深深陶醉了两次。 陶醉到她觉得自己被美食绑架了,居然开始反省—— 刚才凭什么生气?凭什么? 在这么美好的炒饭和水果沙拉面前,她那点脾气算什么? 吃完水果沙拉,温柚依依不舍地出去洗碗。 厨房亮着灯,里面有人。 云深也刚吃完,比她快一步,先占了水槽洗碗。 瞥见他背影,微微弯着腰,被温黄灯光笼罩,像画报里的画面。 温柚调整表情,闷声不响地走近,轻轻唤了声:“学长,你都吃完了么?” “你走路没声?”云深眼皮都没动一下,声线低沉平稳,割裂感十足地说,“吓死我了。” 温柚尬笑了下:“您胆子还挺小的。” 云深睨了她一眼:“碗放那儿吧。” 意思是他来洗。 她可以走了。 温柚乖乖放下碗,站着没动,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学长,那个,我做的……你都吃完了?” 云深直起腰,似笑非笑:“不然?” 温柚想了想,直言道:“也有可能背着我偷偷倒掉了。” 云深:…… 温柚说完,才觉得这句话不太友好,好像在指责他,连忙找补了下:“我的意思是,你倒掉也没关系。那么大一碗,我怕你吃撑了,胃不舒服。” 云深看着她,似乎曲解了她的好意,毫无预兆地问:“还没消气?” 温柚怔了怔。 她的话听起来很阴阳怪气吗? 明明没有那个意思。 她想辩解一下,正组织措辞,就听身前的男人漫不经心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话中含义,似是想让她高兴一点。 温柚眨眨眼:“什么好消息?” 云深:“明早我就走了,下个月前都不会再来搅你清净。” ……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过了半晌,温柚才干巴巴地应了一个字:“噢。” 云深没在意她的反应,气氛冷寂下来。温柚也没话说了,道了句“学长晚安”,她退出厨房,回到卧室,闭着眼栽到床上。 她很清楚,云深明早就走是出于工作安排,和她今晚说的话做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说了,她今晚也没说错做错什么。 温柚平躺在床上,双目发直,盯着天花板看。 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自己为什么决定搬到这里住。 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房子的大小、地段、环境都非常好,既方便她通勤,又能住得舒适。错过这里,几乎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可是,云娆刚推荐这套房子的时候,温柚非常犹豫。 年少时的感情,她早就已经放弃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执著的,现在也不过尔尔。 只要不去触碰,那些心意会越来越淡,总有一天也会彻底消失 所以温柚一开始有点抗拒租云深的房子,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关系,不想让平静的心情再起波澜。 虽然抗拒,但又不是很坚决,否则她应该直接拒绝云娆,而不是跑到南音寺去求签。 结果求出了那么个……桃花鸿运。 给了她一些不该有的期待,让她脑子发热,突然就决定租这儿了。 思及此,温柚把自己卷到被子里,抬脚一阵乱踢。 今天之前,她在这儿住得确实很舒坦。可是云深一回来,两人稍微相处一下,她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了,像断线的风筝,不由自己控制。 在被子里闷到缺氧,温柚才爬出来,红着脸大口喘气。 她想好了。那张“桃花鸿运”签文,她就当做没抽到过。 强行从记忆里删除,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之所以选择住这里,完全是为了工作着想。 反正房主一天到晚不着家,她的心情就算会因他波动,影响应该也不会太大。 做完这些心理建设,温柚一下子好受了许多。 这会儿刚过十点,还不到她平常睡觉的时间。 温柚坐在床头,贴了张面膜,又往脖子上套了个颈部按摩仪,打开手机玩游戏。 她手机里下载了非常多游戏,今天心情不佳,想玩能杀人又不费脑的,于是选了MOBA。 一上线,看到云深竟然在线。 他从小就喜欢打游戏,以前学习工作太忙,硬挤出时间也要玩。 他平常玩端游比较多,估计这里没有他习惯用的电脑,所以今晚玩手游。 温柚点开好友状态栏,看到他们组队四缺一,正在大厅招人。 她这个号是男号,以前还有个女号,怎么加云深他都不通过,所以她后来又创了个男号,战绩打得挺漂亮,一加他就通过了。 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单恋往事。 此时此刻,温柚也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按了几下云深头像旁边的“求组队 ”。 他们刚好四缺一。 而且云深技术很好,她和他组队,只是因为想赢。 没别的意思。 云深很快拉温柚进房,房里四个人都开麦,温柚一听声音,全是认识的学长,top2大学的就有三个,名副其实的学神车队。 “温水煮油条?”池俊念温柚ID,问云深,“老云,你拉的这谁?” 云深:“网友。” 池俊去温柚主页转了一圈回来:“战绩可以啊,就是段位有点低。直接开吧。” 来到选英雄环节,温柚没有礼让,直接锁定了ADC。 池俊本来想玩ADC,现在只能补位,忍不住压力了温柚一句:“油条哥,我玩ADC的时候天天被我云哥臭骂,你当心啊。” 云深嗤笑:“爸爸爱你才骂你。” 池俊百灵鸟上身,突然飙起了歌:“你的爱是唯一让我坚持的理由~” 云深:“闭嘴。你爸撤回了对你的爱。” 池俊:“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 歌声太刺耳,温柚只开听筒没开麦,揉揉耳朵,笑出了声。 前不久听云娆说过,姜阿姨有天不小心听到云深和朋友开麦打游戏,几个大男人,满嘴爱来爱去,听得姜阿姨虎躯一震,好像找到儿子母胎solo二十几年的原因了。 游戏正式开始,温柚来到线上。因为有阵子没玩,她不知道这个英雄这赛季被削弱了,伤害预估失误,一级就被对手单杀。 敌方趁势入侵了野区,云深玩的是打野,不得不让了一个buff。 温柚打字:【抱歉,很久没玩了,手生】 云深:“手确定是生?” 温柚:【?】 云深:“不是断了?” 温柚:…… 冷静。冷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要和狗一般见识。 温柚复活,回到线上闷头攒经济,凭借灵活的位移到处蹭钱吃。 不到十分钟,她没参加几次团战,经济却蹭了八千,全场最高。 云深没说什么,池俊有点看不下去了:“油条,你边线让给老云吧,他能带咱飞啊。” 温柚没回复,直接把边线全吃了,顺手带走云深一个buff。 池俊叫苦:“完了,碰上只吃钱不想赢的。” 云深:“少说两句。” 他游戏好友不多,一起玩过的都有印象。油条心态挺稳的,应该不像池俊说的那样。 关键装备成型之后,温柚开始跟团。 她玩的英雄并不强势,但操作空间很大,手法能创造奇迹。 两方在争夺资源时触发团战。 温柚走位灵巧,躲过敌方数个技能,找到极好的位置输出。 敌方被逼撤退,五人涌入狭窄地形。温柚捏紧祖传的控制技能,一个滑步加闪现冲到人群侧面,控制全体,开大招。 池俊大喊:“我操!油条哥牛逼!” 敌方五人血条瞬间消失大半,云深在这时进场,利剑所过之处,无人生还。 一杀,双杀,三杀,四杀……云深四杀的播报音响彻峡谷。他自己都懵了下,因为大部分伤害都不是他打的,他相当于只A了最后一下,抢走了油条四个人头。 敌方最后一人逃得贼快,温柚的反应也很快,迅速给那人挂上减速,犹如打断了他的腿。 她没有平A,把最后这个人头送给了云深。 云深追击过去,一剑穿心,激动人心的五杀播报音响起。 温柚听筒里炸成一片,鬼叫声不绝于耳。 乱糟糟的声音中,她分辨出最低沉清冽的一道。 他笑得很欢,声线混杂气音,微微震动,听的人心头发颤: “油条哥,我爱你。” …… “别光表白啊狗深,快喊油条爸爸!” “油条哥爱一爱我吧!我也想要五杀!” “我操油条哥团战输出百分之八十,人头全部被狗深抢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帅得我不敢喘气。” …… 温柚摘下一边耳机,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 这局轻松拿下,男生们很快聊起别的事,即将开始下一局。 云深:“等等。” 又听到他声音,温柚蓦地一激灵,像有麻雀在心口啄了一下。 云深:“我接个电话,你们先玩。” 池俊:“你要多久,等你啊?” 云深:“不确定。” 池俊:“云总大忙人,那今天就先到这吧,我也去加会儿班。油条哥,加个好友,改天再一起玩~” 退出组队房间,温柚忽然没心思再玩了,放下手机,整个人像流体似的滑到床上。 直到此刻,她耳边仍回荡着他的声音。 一句玩笑话,风一样掠过,吹乱了满地落叶,久久不能平息。 早知道就不玩游戏了。温柚真是后悔。 ------------ 6 相会 次日,温柚七点多就醒了。 昨晚好像做了很多梦,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用冷水扑了几遍脸才清爽一些。 换好衣服,温柚走出卧室,看到主卧门关着,到处都很安静。 路过玄关,云深的拖鞋摆在那里,她才意识到他已经走了。 温柚微微松了口气,心里莫名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从冰箱拿出云深昨晚做的贝果,切成两半,一半放回冰箱当晚饭,一半用微波炉热一热,配牛奶吃。 温柚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这时候,她又开始思念云深了。 无关个人感情,单纯是她的嘴巴、她的胃在思念他。 不敢想象,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小女孩。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从月底开始,温柚每天都会提前算一算明日运势。 笼统点说是运势,其实她心底有个具体的问题。 那就是,明天云深会不会回来。 倒不是她有多期待,主要是他上次突然回来,她以落汤鸡的造型亮相,出了大糗。温柚心有余悸,不想再重蹈覆辙。 况且,人家好歹是房主,她如果能在房主回来前把房子整理干净点,主客关系肯定会更融洽。 又过了几天,到五月,天气猝不及防地热了起来。 温柚种在景观阳台上的植物长势很好,藤本蔷薇爬满了花架,有几枝已经长出花骨朵,预计一周内就能开花。 这天晚上,温柚沐浴更衣后,照例取来三枚古钱币,算六爻,得出了一个萃卦。 萃的含义是聚集、相会。 其中有一个变爻,落在初六,意味“乃萃乃乱”,温柚由此猜到云深明天很可能回来,而且是一场混乱的相逢。 家里有请阿姨,一周做一次卫生,总体维持得很干净。温柚简单归置了一下公共区域的物品,实在没什么好捯饬,她便回到房间,泡了个澡,敷了张面膜,不到十一点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温柚神清气爽,皮肤状态也好。 她简单化了个妆,穿了新买的衬衫连衣裙,出门上班。 今天是朱意雯生日,温柚带了礼物,她一来就送给她。 朱意雯化了精致的妆,惊喜地收下礼物,长睫呼扇呼扇,盯着温柚上下看:“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 “哪有?”温柚莫名其妙,“我哪天不是这样?” 朱意雯:“好吧,其实你每天都很美,但是今天看上去特别美,我有点嫉妒了。” 温柚笑道:“饶了我吧寿星公,中午请你去外面吃饭?” “我生日哪有你请客的道理?”朱意雯晚上还要和其他朋友聚会,只有中午有空和同事吃饭,“我订了一家西餐厅的位置,中午带你们吃点好的。” 温柚啧啧道:“朱总破费了。” 朱意雯脸莫名一红,微信私发温柚:【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crush吗?他家好像蛮有钱的,我看他周中经常在那家餐厅吃饭。】 朱意雯的心动对象是最近一个月才在园区出现的新面孔。 据说是意动科技的程序员,长得细皮嫩肉,很有少年感,朱意雯每天午休和下班后都拉着温柚在园区乱逛,求偶遇。 正因如此,温柚才知道,意动科技已经迁了一个技术部门到园区分公司,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核心部门迁过来。 中午十一点多,朱意雯带着温柚和两个关系比较好的男同事,来到位于园区东面一座商业楼高层的西餐厅,落座靠窗的观景位置。 点菜的时候,朱意雯突然紧紧抓住温柚的手臂。 温柚意会,低声道:“他来了?这么巧?” 朱意雯用力点头:“两点钟方向,那个穿白T黑裤篮球鞋的。” 温柚瞄了眼:“看起来好像刚毕业的小弟弟……他一个人吃饭吗?” “应该是。这么贵的餐厅,谁会天天陪他吃?”朱意雯紧张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我要不要请他过来一起吃?” “我觉得可以。”温柚遥遥打量那人的五官,“我会看一点面相,他性格应该比较随和,不太会拒绝人。” “你怎么什么都会?上次你给我算的塔罗超级准,我信你!”朱意雯坐在靠窗的内侧,刚站起来一秒,忽然又坐下,扭捏道,“柚子,那个,你坐在外边,要不你去帮我邀请一下他?” 温柚:? 朱意雯:“我想补个妆嘛,好不好啦?” “行吧。” 身边有朋友的时候,温柚的社牛属性加满,稍微构思了下措辞就站了起来,朝那个男生走去。 男生跟在侍应生后面,还未落座,温柚在过道上礼貌地拦下他。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温柚开门见山道,“我朋友对你印象很好,她今天过生日,想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吃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男生愣了愣:“你朋友是哪位?” “她在那边。”温柚指了指,“我们是银光的,还有两个男生……” “温柚?好巧啊。”一道耳熟的声音忽然打断她,“你怎么和小杜在一起?” 来人是温柚的高中同学骆嘉佑,他今天中午在这家餐厅请直属上司吃饭。 朱意雯的心动对象名叫杜景澄,和骆嘉佑一个公司,两人挺熟。 温柚尴尬地笑了笑,不太方便把事情原委告诉他。 骆嘉佑拍拍杜景澄肩膀,问温柚:“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温柚一头雾水:“什么?” 骆嘉佑:“你不知道吗?小杜是咱俩的学弟,就低一届,我高中的时候还和他打过篮球。” “啊。”温柚张了张嘴,“我才知道。” 回想杜景澄的口音,确实像他们老家那边的。 骆嘉佑身旁还有领导,不方便和老同学叙旧太久,温柚也希望他赶紧走,别耽误小杜学弟赴朱意雯的生日宴。 骆嘉佑正欲告辞,不知怎的,整个人突然顿住。 餐厅正门方向,侍应生又引着两人进来。 走在前头的男人,身材高挑挺括,一袭笔挺的黑西装,系深灰领带,看起来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 男人长腿阔步,边走边垂眸解袖扣,正午阳光漫射在餐厅内,清晰映照出他锋利英气的五官,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气氛莫名安静了一瞬。 “云总?”骆嘉佑率先喊了一声,他领导和杜景澄也跟着问好,神色透着惊喜和惶恐。 云深抬起眼,冲他们仨点了点头,目光在温柚脸上停顿了下。 温柚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没吭声。 云深要去包间,必须从这条过道经过。 温柚他们自觉后退,给大佬让路。 这时,本来已经让开的骆嘉佑突然又喊了云深一声:“云总,您还记得我吧?我是产品设计部的骆嘉佑。今天实在太巧了,我们三个正叙旧,您就来了。” 云深脚步一顿,面露疑惑。 千载难逢的攀关系的机会,骆嘉佑怎能错过:“给您介绍一下,软件开发部的杜景澄,一中16级毕业生,这位是银光的工程师温柚,一中15级毕业生,是我的隔壁班同学。您说巧不巧,咱们四个都是高中校友。” 确实很巧。 云深扬了扬眉,问:“你们一起的?” 骆嘉佑看了温柚一眼,毫不犹豫道:“是的。学长方便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他大胆地改变了称谓,拉近自己与老板的距离。 云深身边只有一位特助,说明他来这里是单纯吃饭,不是商业行程,骆嘉佑才敢邀请他。 温柚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理解骆嘉佑为什么撒谎,今天对他而言是个难得的机遇。 但是,眼下这个场面,完全脱离了掌控,她有点合计不过来了。 云深抬手松了松领带,漫不经心道:“行。” 他接受了骆嘉佑的邀请。 骆嘉佑高兴极了,温柚则懵的很彻底,脑子费劲地理清思路—— 意动科技的人肯定要一起吃饭,包括小杜学弟。 但她不可能抛下朱意雯他们。 “等一下!”温柚突然伸手,拦住骆嘉佑,视线则转向人群中地位最高的男人,向他说明情况,“学长,那个,我同事在过生日,我得和他们一起……” “行。”云深点头,“你去吧。” “我还没说完呢。”温柚脑子有点乱,轻轻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把意动的员工吓得够呛。 云深经常被她这么瞪,没多大反应,淡定地等她下文。 他在等,其余所有人也不敢说话,一起安静等着。 温柚没忘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眼下小杜学弟绝不会跟她走了,但她可以带朱意雯他们过来。朱意雯对小杜那么着迷,肯定一百个愿意,另外两个男同事也不成问题。 温柚觉得云深应该也不会介意,但她必须问一问,于是对云深,也对其余人道:“相逢即是缘分,大家要不然就和我们一起过生日吧?” …… 云深:“我没问题。” 话事人发话了,其余人纷纷附和,场面一片祥和。 温柚心定下来,正欲转身去叫朱意雯,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从容的声音:“温柚学妹,我又有问题了。” 温柚:? 她停下脚步。 额角突突跳了下,温柚回以微笑:“云深学长有什么问题?” 云深垂眸看着她,似乎有些疑惑,语调不紧不慢的,当着众人的面,没有显得太欠揍:“我们给你同事过生日,这顿饭,自然是寿星请客了?” 温柚:…… 她唇角的微笑凝固了。 整个人也渐渐石化。 人均一千多的西餐厅,他们一共九个人,那就要上万。 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现在带着她的同事逃走还来得及吗? 没等温柚答复,云深慢悠悠道:“开个玩笑。” 温柚:? “叫你同事过来吧。这顿我请。”他轻描淡写地说,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应生去开包间。 临走前,余光淡淡地扫过她。 仿佛在说:怎么样,哥哥对你好吧? 温柚站在原地,强压下问候他精神状态的冲动,面上维持着微微裂开的笑意,目送这位大慈善家率先进了包间。 ------------ 7 面相 几分钟后,温柚带着三名同事来到大包间,落座。 温柚压低声音,和朱意雯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你的生日宴被我搞成这样了。” 朱意雯:“能和crush还有这么帅的大佬一起吃饭,饭钱还不用付,我都想给你磕几个了。” 温柚捏了捏她腿:“磕几个?我记一下。” 她俩是在座唯二女生,一进来就笑嘻嘻的,毫不怯场。 云深坐在温柚对面,他这会儿已经摘了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退去几分矜贵,显得散漫了些,依然很有气势。 骆嘉佑等人时不时找他说话,话题没新意,云深应得都很简短,有时嘴都懒得张,只掀一掀眼皮,表示他听到了。 朱意雯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微信发温柚:【大佬好他妈帅啊,越看越帅,我要移情别恋了】 温柚:【?】 朱意雯:【开个玩笑,大佬那款我驾驭不来,我还是喜欢弟弟】 朱意雯:【你再帮我仔细看看小杜的面相呗】 温柚:【面相这事儿特别玄,千人千面,容易有偏差】 朱意雯:【没事儿,你分析着,我信你】 温柚叹了口气,放下手机,盯着杜景澄看了会儿。 女生那边难得安静下来,云深随意扫了一眼。 顺着温柚目光,他看到杜景澄。 她眼神专注,不知为何,云深联想到了扫描仪。 低头喝了口水,云深再抬眼。 怎么还在看? 什么意思? 难不成…… 想挖他去他们公司? 终于,温柚收回视线,朝朱意雯勾勾手,道:“他应该是个比较腼腆的人,防御值不高,你可以直球点,大力出奇迹。” “好好好。”朱意雯听了很高兴,又问温柚,“我还有点好奇大佬的面相,你也看看他呗。” 温柚眼睛都没抬,脱口而出:“不用看,不是好人。” 朱意雯:“怎么这么武断?你就看一看嘛,分析一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闻言,温柚呼吸莫名快了一拍。 不自觉撩起眼,望向云深。 他在听身边人说话,食指无规律地轻敲桌面,漫不经心地目视前方,恰好对上温柚视线。 温柚立刻别开眼,战略性吃了口菜。 朱意雯凑过去:“看出什么所以然了吗?” 其实不用看。云深长什么样,温柚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得一清二楚。 但她分析不出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因为她的解读会受自己情绪的影响。 就像她平常占卜,只有情绪平静,精神专注,才能卜出准确的答案,否则就是一团乱。 温柚随口说道:“他看上去不喜欢女生。” 朱意雯吓了一跳:“什么意思?他喜欢男的?” “不是……”温柚解释了下,“他有点像恋爱绝缘体,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这样啊。”朱意雯摸摸下巴,“我觉得不像。” 温柚好奇:“你看出什么了?” 朱意雯贴近她耳边,低声说:“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你这样的。” 温柚:?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朱意雯:“你没发现吗?他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的,但他主动看了你好几眼。” 温柚闻言,再次下意识望向对面。 云深果然在看她这个方向,左手腕压着手机。温柚眨眨眼,从口袋掏出手机,看到他几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 云深:【专心吃饭】 云深:【别鬼鬼祟祟的】 温柚:…… 朱意雯:“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温柚微笑道:“我觉得,你可能瞎了。” 菜陆陆续续上齐,大部分是单人单份,不需要共享。 温柚专心对付面前的牛排,偶尔回答一两个问题,其余时间,都在扮演合格的听众。 骆嘉佑自知瞒不过老板,坦白了今天的饭局其实是临时起意,他和温柚事先并没有约好。 云深对此无所谓。 骆嘉佑有点好奇温柚和杜景澄是怎么认识的。小杜是个老实孩子,坦诚道:“今天刚认识。温学姐来邀请我和他们一起过生日。” 邀请陌生帅哥一起过生日? 那就是搭讪了? 骆嘉佑很惊讶。他读书的时候追过温柚,最后被冷处理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喜欢年下。 云深的直男思维也终于开了点窍,目光在温柚和杜景澄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杜景澄脸上,淡淡问:“单身吗?” 杜景澄面露茫然:“是。” 云深又问:“职级多少?” 杜景澄:“L4。” 云深:“太低了。家在申城?” 杜景澄:“申漂,爸妈在这儿有房子。” …… 云深的态度有点像领导考察下级,但问的问题很超纲,似乎更像查户口。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意动的员工大气不敢喘,都在心里为小杜捏了一把汗。 温柚焦躁地攥着叉子,鞋底在地上摩来擦去,好想解释清楚,可又不能当众说出“看上他的是我同事”这样的话。 其他人她管不着,重要的是得和云深说清楚。 让他赶紧闭嘴。 温柚连着给云深发了好几条消息。他的手机就搁在手边,却始终没有拿起来看。 情急之下,温柚直接给云深打了个电话。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云深拿起的一瞬,看到了温柚前面发的一连串消息。 温柚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她移开视线,准备挂电话之前,又看到云深微微挑起眉峰,指尖轻滑屏幕,接通了她的电话。 接通了……她的电话? 他不仅接通,还悠闲地拿起手机,贴到耳边:“别催了。” 顿了顿,“你哥看到了。” 温柚眼皮一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真有些佩服他,狂妄肆意到了骨子里,能够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犯欠病。 温柚不想在旁人面前暴露她和云深相熟。他名气太大,那样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纷扰。 假装陌生人,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平静疏离的表象下,她心底深处,似乎还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快乐。 短短一顿午饭,招牌菜上了个遍,男生都吃不完,温柚和朱意雯剩下的更多。 有人向侍应生要了打包盒,朱意雯见状,也要了几个,顺手分给温柚一个,道: “你的罗勒面都没怎么动,刚好带回去当晚饭。” 她知道温柚不会做饭,晚上不是点外卖就是吃中午的剩饭,要不就干脆不吃。 温柚点点头,接过打包盒,把面条倒进去。 云深带着助理先行离开,经过温柚身旁,他忽地停顿了下,轻飘飘地扫了眼她手里的打包盒。 “没必要。”他毫无预兆地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带了一丝指点的意味,“你晚上估计不会吃这个。” 说完,迈开长腿就走了,英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过道。 朱意雯愣了愣:“柚子,大佬刚才在和你说话吗?” “什么叫‘你晚上估计不会吃这个’?他怎么知道你不吃?听起来好像很了解你的样子?” 温柚也怔了下,脑袋有些发热,花了几秒稳住心神,答:“他的意思应该是……他觉得这个面很难吃,不建议我打包。” 朱意雯点点头:“有道理。” 过了会儿,她突然失笑,小声对温柚道:“不瞒你说,我刚才听见大佬对你说那句话,脑子里莫名其妙脑补出你和他同居,他嫌弃你打包的剩饭,晚上要带你吃更好吃的东西的画面,可吓死我了。” 温柚:…… 不得不说,脑补的还挺准。 温柚干笑了下:“你想象力蛮丰富的。” 朱意雯思维跳脱,很快又说起别的事:“我刚才和小杜聊了几句,他也住在你那个贵族小区。你什么时候有空邀请我去你家玩啊?” “我和人合租,可能不太方便……”温柚转念一想,云深一个月出现不了一次,家里又那么空,正适合和朋友一起玩,于是改口道,“过段时间,等我在阳台种的花全开了,就请你来。” 朱意雯:“那我可等着了啊。” 午餐结束,回到公司,一直忙碌到傍晚。 六点多不到七点,温柚准备下班。 临走前查看了下邮箱,她不由自主地又点开上周裴总回她的邮件。 【做的很好。项目组有岗位需求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应该快了吧。 温柚前两天听说,《黎明之下》某位开发工程师要离职了,那个岗位和她非常匹配。 合上电脑,收拾好桌面,温柚起身准备回家。 朱意雯坐她斜对面,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你今天这么早就走了?晚上有事吗?” 温柚:“没事,就是想早点回家。” “家里又没人等你,那么着急干嘛?”朱意雯揉了揉头发,“我今晚还有聚会,可是这个底层框架怎么弄都有问题,我不敢走,呜呜。” 温柚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之后你要是还没弄完,就发给我,我在家帮你看看。” 朱意雯眼睛一亮:“柚子我爱你~” 温柚笑笑:“那我先走了,生日快乐呀!” 五月初的夜风,挟着袅袅淡淡的花草香,拂面而过,慵懒又悠长。 温柚快步走回小区,乘电梯上楼时,她就着明镜似的电梯门照了照,看到唇色有些斑驳,她取出唇膏,指尖抹了点膏体,轻轻涂在嘴唇上。 打开家门,温柚踏进玄关,还未脱鞋,她整个人忽然定住,难以自抑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室内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与灯光一道迎面扑来的,还有一阵阵叫人垂涎欲滴、心荡神驰的温热饭香。 温柚头重脚轻地在原地呆站了会儿,直到听到门锁提示,她才想起来关门,换鞋入内。 餐厅与客厅毗连,云深单手托着个盛满了菜的白瓷盘,走到餐厅,将盘子放到餐桌上,撩起眼皮,看了眼刚走进客厅的温柚。 明晃晃的灯光照得她脸蛋白净清透,泛着淡淡的粉色。那双墨蓝色眼睛更是剔透,嵌在微弯的眼眶中,随着她笑意愈盛,眼里好似有细碎的光在闪烁。 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高兴,温柚稍稍敛了笑,淡定地对云深说:“今天事情不多,就早点回来了。” 说完,她才觉得这句话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云深又不知道她平常几点回来。 好像在掩饰什么,欲盖弥彰。 餐厅灯光比客厅暖,男人灰色卫衣外面套了件深色围裙,挺拔身姿站在交织的暖橘色光芒中,凌厉的五官显得柔和了些,视线顺着根根分明的睫羽落下来,停在温柚脸上。 他轻扯了扯唇,带着莫名的自负,散漫道:“中午有人请吃饭,晚上还有人给做饭。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哥哥。”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倒先骄傲上了。 温柚揉了揉发热的耳朵,把包放在沙发,走到他身边,满眼真诚道:“哥,我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夸你的。” “夸我什么?”云深眉峰一挑,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温柚装模作样地回想,过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 “被你羡慕了下,突然想不起来了。” …… ------------ 8 无价 餐桌上,两荤一素一汤,荔枝咕咾肉、黄鱼羹、虾皮脆丝瓜、竹荪炖鸭汤。温柚怔怔坐在桌边,完全想不起上一次在家吃到这么丰盛的晚餐是什么时候了。 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肆意弥漫,云深坐在温柚对面,敛着眸,淡定地吃饭吃菜,仿佛每天都是这样度过。 桌上很安静,云深不说话,温柚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相对而坐,好似和一团空气作伴。 温柚喝完一小碗汤,想再舀一碗。 汤勺柄朝着云深那边,云深瞥见她动作,随手就把她的汤碗拿过来,盛好了给她。 “谢谢学长。”温柚这会儿又有些拘谨了,心跳声忽然变得难以忽视。 她低头吃了几口饭,还是决定找点话题聊。 “学长,你玩过我们公司的游戏吧?”温柚问,“我们有个新项目,叫《黎明之下》,你听说过吗?” 云深撩起眼皮,言简意赅:“玩过。听说过。” 温柚:“你现在不忙吧?” 云深看着她,轻晃了晃手里的筷子:“坐我对面,看不见我在干什么?” “看起来好像不太忙。”温柚谄媚地笑了笑,“我发个项目计划和框架资料给你,你帮我看看这个项目的前景怎么样呗。” 云深搁下筷子,身子向后仰了仰,瞅着她笑:“拿我当商业顾问?真是敢梦敢想。” 温柚:“我给报酬的,报酬是……等会儿我洗碗。” 云深睨她:“你洗的能有洗碗机干净?” 他嘴上不饶人,手却已经拿起手机,温柚立刻发过去几份文件,云深边喝汤边看,他知道温柚在前公司参与的项目风控严重失误,因此不得不谨慎些。 云深很快看完几份资料:“如果我是投资人,我会考虑追加对你们公司的投资。” 温柚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这个项目组,她就算挤破脑袋也要进去。 虽然云深的话只是让温柚更坚定心中想法,但她还是很感激:“学长,我要追加给你的报酬。” “说来听听。”云深放下手机,挑了挑眉,“如果是算命,那就免了。” 温柚想的就是帮他算命。 她讪笑了下:“很简单的,一点也不麻烦。” 云深:“你知道我不信这个。” 温柚泄了气,歪着脑袋说:“那我请学长吃饭吧,学长什么时候有空?” 云深没立刻回答,执起筷子,慢腾腾吃了口菜,说:“先记着吧。我周末回北城,之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过来。” “这样啊……”温柚攥了攥筷子,问他,“很长一段时间是多长?” 云深:“小半年左右。” 小半年,那就是四五个月了。 温柚沉默下来。察觉自己表情垮得有些明显,她扯起唇角,笑得不太自然道:“学长真是大忙人。” 云深撩起眼皮看她,很没人情味地“呵”了声:“我不来你这么开心?嗯?悠着点吧。” 温柚:…… 她吃了口饭,低着头,半真不假地说:“我哪有开心?我明明难过死了。” “是吗。”云深也不管她说的真话假话,用指节刮了刮下巴颏儿,闲散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发发慈悲——” “走之前,让你多见几眼。” - 次日晨。 温柚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出房间,这时候云深还没醒。 听他昨晚话里的意思,这几天应该都住在这儿。 温柚来到厨房,打开冰箱。 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冰箱总是空的,只有一些饮料和水果,这会儿看到满满当当的冰箱,各种食物应有尽有,她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除了房租,温柚和云深没有讨论过其他生活费用怎么分配。 她那四千块租金囊括了水电煤、网络费、物业费、清洁费,如果再包含吃饭的费用,好像有点太占便宜了。 若是云深做了饭叫她来吃,那她可以吃得心安理得。 可他这会儿不在,温柚站在冰箱前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拿出一块看起来很好吃的芝士牛角包,又倒了杯进口鲜奶,加热到微微烫嘴,端去餐厅吃。 没吃几口,温柚听到一串闲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坐直了些,等云深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学长早上好。” 云深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她手上的早餐,很快移开。 温柚咽了口唾沫,有点做贼心虚。 现在再问他可不可以吃他放在冰箱里的东西,好像已经迟了。 云深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温柚视线跟着他,终于下定决心,喊道:“学长,那个,我有事和你说。” 云深停下脚步:“说。” 温柚清了清嗓,开门见山道:“这几天家里的饭菜都是你买的,总共多少钱,我付你一半。” 隔着餐桌,云深居高临下瞥她一眼,手里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口,嗓音被冷水浸过,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你就付一半?” 温柚一怔:“那……我付全部也行。” 云深扯唇:“重点是菜钱?” 温柚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须臾,她有些反应过来了,自觉地带上尊称:“我错了,学长您的人工费才是重点,您看看我付您多少比较合适?” 云深手拎着矿泉水瓶,随意向上一抛,接住,唇角意味不明地勾着,吊儿郎当问:“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 好端端的人工费,被他这么一省略,听起来像卖身。 温柚耳朵微微发热,压下盯着他这具漂亮的身体端详估价的冲动,给了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学长是无价之宝,我可付不起。” 云深挑了挑眉,似在夸她上道。 话至此处,温柚也意识到,他整这一出,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让她别在意这点钱。 用自恋上天的方式,减轻了温柚白吃白喝的心理负担。 温柚看了眼手机时间,忽然一口喝光牛奶,拿着剩下的牛角包站起来,道:“我去上班了。” 云深:“你不还没吃完?” “路上吃。”温柚从云深身边走过,轻轻撂下一句,“我得赶紧赚钱,才能买得起学长这样的无价之宝。” 云深闻言一愣,望着女孩纤瘦的背影冲进房间,很快又背着包出来,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大门外。 大门应声关上。 温柚长舒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到电梯间,看着梯门映照出自己泛红的脸颊,她心里乱糟糟的,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忽然就不管用了。 她忘不了那个签文,在他面前,很难不去期待点什么。 温柚捏了捏发烫的耳垂,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冷却下来。 好在云深只待几天,等他走了之后,她就能回到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 温柚不再深想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走,将脑子里凌乱的思绪通通打包,堆在小角落,现在对她而言唯一要紧的事就是工作,今明两天,她必须找机会再和裴总谈一谈进项目组的事儿了。 来到公司,温柚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繁星》新活动的建模出现了严重缺陷,美术组那边在开会,让她也参加会议,提供一下技术支持。 温柚在美术组待了一个上午,直到午休将近,才返回自己工位。 走在过道上,相邻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她,正在聊天的也莫名其妙安静下来,气氛透着诡异的沉凝。 温柚一头雾水,微信问朱意雯:【大家怎么了?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朱意雯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下去,拉着温柚到无人的露台上,把事情原委告诉她。 原来,就在今天早上,裴总面了一位内推的应聘者,大家打听后发现,这人的背景和履历很厉害,从技术方向上看,极有可能是裴总招来补《黎明之下》那个即将离职的工程师的空的。 “裴总好像对那个男生很满意。”朱意雯替温柚感到气愤,“我们都以为那个位置肯定是你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温柚听罢,即便有所预料,一瞬间脑仁还是突突地跳起来,胸闷气短。 她走到露台边吹风,不知在想什么。朱意雯跟过去,小心翼翼问:“你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温柚勉强笑笑,“我中午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啦,别担心,我缓缓就好了。” 朱意雯点点头:“不开心随时找我,我帮你臭骂他们!” 温柚确实挺想骂人的,但是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再骂不迟。 午休时间,温柚是最后一个离开工位去吃饭的。 她独自乘电梯到负一楼食堂,绕过普通员工吃饭的大堂,直奔包间。 裴一岩和美术总监周经纶几乎每天都在十二号包间吃饭,温柚做好心里准备,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请进,她开门进去。 裴一岩看到温柚,并不太惊讶,只是没想到她会选在吃饭的时间来找他聊。 “怎么不端饭菜进来?”裴一岩温和道,“一边吃一边说吧。” 温柚笑笑:“我已经吃完了。就想和您说两句话,很快的。” 她没有提那个内推的男生的事,而是礼貌地询问,公司有没有在招人补《黎明之下》的岗位空缺。 裴一岩说有。 温柚绽放笑容,表示自己和这个岗位很匹配,希望裴总给她一个竞争的机会。 裴一岩这时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如何委婉地搪塞。 美术总监周经纶看了他俩一眼,突然插话道:“我觉得可以。” 裴一岩一惊:“你替我做决定了?” “一个竞争的机会而已,最后选谁还不是你说了算。”周经纶耸耸肩,看向温柚,微笑道,“到时候我也来当评委,结果保证公平。” 温柚很高兴。她今天选在吃饭时间找裴总谈话,虽然唐突,却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温柚的岗位虽然是技术岗,但她需要和美术组密切合作,而温柚恰好是美术组的甲方爸爸们最喜欢的那种美商极高又有美术功底的技术人员,入职后这段时间,温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在美术组混得风生水起,和周经纶也有过几次交流,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周经纶和裴一岩是好友,两人名义上职级相同,实际上周经纶地位更高,话语权更大,裴一岩作为乙方,多少要听从甲方的意见,但温柚又不好直接越过裴总去找周总,这样即便裴总迫于压力给了她这个岗位,她以后过得肯定不会舒坦。 所以,在裴总和周总同时在场的时候提出她的请求,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机会。 结果也如她所愿,裴一岩骑虎难下,最终同意让温柚参与竞争,具体怎么竞争,晚点他会以邮件形式通知所有候选人。 温柚道谢离开后,包间安静下来。周经纶叹了口气,对裴一岩道:“你还对小赵离职的事耿耿于怀吗?” 裴一岩没有答话。小赵是他几年前栽培过的徒弟,女孩子,裴一岩很看重她,她却在公司最缺人的时候突然辞职,当家庭主妇去了。 裴一岩有些惆怅:“不是我歧视女性。至少男性抛下工作的概率很低。” 周经纶摇头:“那是社会的问题,不是女性的问题。你这种心态,相当于社会问题的帮凶。” …… 当天下午,温柚便收到裴总发来的邮件,其中附上了《黎明之下》正在开发的一座古堡的模型框架,考核的题目很简略,候选人需要模拟风暴天气,完成整座古堡在风暴中的所有视觉效果的呈现。 温柚打开文件,看到古堡建模,顿时两眼一黑。 这可太复杂了!时限也只有五天,若不是今天中午周总亲口保证了竞争的公平性,温柚都要怀疑裴总故意为难她了。 拿到这个题目后,温柚每天除了日常工作,其余所有时间,几乎全耗在渲染那座光秃秃的古堡上。 最近几天,云深确实都住在家里,但他行踪不定,经常晚归,温柚和他再也没打过照面。 直到星期五晚上。 温柚下班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 她顾不上吃饭,啃了几口水果就窝进房间,抱着电脑埋头写代码。 为了将极端天气渲染得逼真,温柚的粒子系统做得很细,这就导致光影效果变得尤为复杂。温柚一点一点调试、模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头也饿得发晕,她才想起来忘了吃晚饭。 此时已是半夜,外卖平台只剩下夜宵,温柚随便点了份炸鸡,放下手机继续工作。 半个小时后,外卖送到。 温柚听到门铃响,立刻从桌边起身,刚走出卧室,她眼前蓦地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几乎要栽倒。 大半天没吃饭,加上伏案工作太久,一下猛地站起来,她大脑供血严重不足,有好几秒钟,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身子摇摇晃晃的,不得不抬手摸索过道的墙。 所幸很快就摸到了,温柚头晕得厉害,完全没察觉这堵墙触感有什么问题。 扶了不到两秒,眼睛还没缓过来,她就着急忙慌地跑出了过道,去客厅开门。 约莫十秒前。 云深刚从健身室出来,经过温柚房门,恰好撞上她头重脚轻地从卧室冲出来。 跑到他身前,她脚步倏忽一顿,抬起冰凉凉的右手,“啪”地按在了他胸口。 云深:? 温柚没维持这个动作多久,很快又抱住脑袋,七扭八歪地以蛇形走位跑出了过道,消失在转角处。 “谢谢,这么晚辛苦了。” 温柚从物业管家手里接过外卖,关上门,转身往回走。 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并不明亮。 温柚没走几步,抬眼看到云深站在前方不远的昏暗处,她有些惊讶,问:“学长?你站那儿干嘛呢?” 云深垂眼瞅着她,莫名带着审视的意味,慢悠悠说:“才看见我?” 温柚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以为他又在暗示什么,温柚费劲地想了会儿,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应该在问她点外卖为什么不带他。 思及此,温柚讨好地笑了笑:“虽然我只点了单人份,但是学长要是实在想吃,我可以分你一半。” 云深又瞅了她半天,扯了扯唇:“什么意思?给我的赔偿?” 温柚更懵了:“啊……什么赔偿?” 云深耷拉着眼皮,气定神闲,声调懒懒地说:“你刚才打我的赔偿。” ------------ 9 野心 温柚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头晕还没缓过来,出现了幻听症状。 否则,说是碰瓷都有点太离谱了。 “我……打你?”温柚唇角微微抽动了下,“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云深朝前走了几步,落地灯温黄的光晕从他裤腿一寸寸攀上,渐渐将他整个人罩住,棱角分明的脸像描了绒边,深刻眉宇落下浅浅阴影,衬得他眸子更幽黑,带了几分散诞,轻飘飘地睨着她。 温柚心脏莫名坠了坠,就听他煞有介事地答:“在过道那儿。” 温柚边回忆边说:“我开门出来,扶了下墙,然后走到外面……” “墙?”云深听到这个字,眉峰忽地一挑,嚣张地轻哂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练得有那么硬。” 温柚:…… 这位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温柚实在太饿了,脑子转不过来,干脆破罐子破摔,草率地点了点头,就这么承认了他的狗言狗语。 云深也没想到,她竟然点头。 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双目发直,有气无力,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这几天在谈政府的生意,饭局推不掉,每天深夜才到家,第二天睡醒时温柚已经去上班。她在忙什么,有没有吃饭,他自然不知道,也没去过多关心。 温柚拎着外卖坐到餐厅,她还记得要分给云深一半,于是问他想吃鸡翅还是鸡腿。 “你自己吃。”云深面露嫌弃,撂下这句话,他趿着拖鞋走进厨房,似乎要拿矿泉水喝。 温柚抓着鸡腿,囫囵咬了几口,吞到肚子里,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隔着一道半敞的推拉门,温柚看到云深站在灶台前,拧开了火。 原来他要煮夜宵。 温柚一边吃炸鸡,视线一边不受控制地溜过去。 他煮东西没发出什么声音,香味也很淡,温柚猜不出他在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一定很好吃。 温柚放慢了吃炸鸡的速度,自己都没察觉,潜意识便惯性认为,等会儿应该也有她的一份。 几分钟后,云深端着个陶瓷汤碗出来了。 另一只手还带着个空碗,随意地搁在温柚面前。 他煮的夜宵是…… 红糖温泉蛋? 温柚有些惊讶,就见云深一共煮了三个蛋,汤勺一拨,把其中两个都拨到了温柚碗里,大部分糖水汤也倒给了她。 对上温柚视线,他不咸不淡地收回汤勺,很没人情味地嘲讽:“还不够?别太贪了。” 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饿死鬼投胎。 “够了够了。”温柚将热腾腾的碗挪到面前,只见糖水像深红的琥珀,簇拥着两颗软白的温泉蛋,勺子破开蛋黄外层,里头颜色偏深一些,却也煮熟了,咬起来松松软软的,一点也不输流黄的口感,加上恰到好处的糖水甜味,吃着让人齿颊生甘,全身都熨帖起来。 温柚吃完两个蛋,把汤也喝光,贫瘠的气血似乎一下子就补回来了。 云深坐在她斜对面看手机。他今天穿了一身黑,面无表情的时候,周身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 温柚壮着胆子喊了他一声:“学长?” 云深抬起眼,依旧是散漫的样子:“说。” 温柚:“今天实在太忙,就忘了吃饭,其实这是我的晚饭……谢谢你。” 云深扯唇:“你这几天都这样?” “差不多。”温柚抓了抓头发,想到裴总出的题她还有好多东西没做完,也不知道最终能呈现成什么样,她情绪有点上来,忍不住把这段时间遭遇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我把粒子系统做得太复杂了,工作量特别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下周前弄完。”温柚抓着小瓷勺,在空空的碗底刮了几下,声音莫名放轻,“我就是太想证明自己了。” 话音落下,空气沉寂了须臾。 云深的表情总算正经了些,问她:“觉得累不?” 温柚:“嗯,很累。” 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怕云深说出“差不多得了”,“女孩子没必要这样”之类的话。 男人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身子向后仰了仰,靠到椅背上,漆黑的眼睛淡淡睨着她,道:“累就休息半小时。” 温柚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零点四十分。 云深将她动作尽收眼底,扯唇轻笑了下:“休息完了继续干。你才几岁,吃点苦算什么?” 说罢,他从座位上起身,随手带走桌上的餐具,去厨房清洗。 背影懒懒散散的,黑衣黑裤很是低调,落在温柚眼底,却透着说不上来的耀眼。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野心被认可。 不知怎的,只是收获了几句很没人情味的话,她忽然就没那么累了,熬几个通宵也不在话下。 温柚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在某个游戏里加上了云深的好友,看到他那时中二病十足的游戏个签—— 【不服就干,别他妈废话】 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温柚坐在餐桌边,随手点亮手机,瞥见日期,忽然意识到今天已经是星期六。 她从座位上起身,慢腾腾地走到云深身边,问:“学长,你是不是今天就去北城了?” 云深在洗碗,眼皮都没抬,混不吝道:“舍不得我?” 温柚默了默,直接承认了:“嗯。” 云深没什么反应,语气淡淡的,带着揶揄:“免费大厨走了,你是该哭一阵。” 不是这样的,你猜错了。 温柚沉默着,用心声反驳。 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 这一周很快过去。 付出的辛苦获得了应有的回报,温柚在考核中脱颖而出,今天就要交接工作,从原项目组搬离,正式进入《黎明之下》项目组。 朱意雯很舍不得她,温柚安慰道:“咱俩就隔着一道墙,再说了,我那个小组没有别的女生,我以后还是会天天来找你一起吃饭的。” 来到新项目组,头几天温柚都在接受培训,工作量并不大。 一天上午,温柚去茶水间泡咖啡,偶然撞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男人。 他个子很高,戴一副干净的黑框眼镜,双眼皮,高鼻梁,骨相优越,长得有点像最近很火的一位流量小生。 温柚很快想起来,她看过这人的简历,名叫卓然,就是那个裴总本来想招进《黎明之下》的工程师。 A大本硕,曾参与开发过爆火的3a游戏,项目履历非常精彩,这样的人才,也不知裴总把他分去哪个项目组了。 卓然显然也认识温柚,主动走过去和她闲聊。 “我听说,你那个位置本来要给我的。”卓然笑了笑,“不过没关系,你能把我挤下来,我自然也能把别人挤下来。” 这人说话很直接,温柚一开始有些不适,假意开了个玩笑:“不把我挤下来吗?” 卓然看着她,摇了摇头:“你确实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开发。” 温柚一愣,没想到他夸人也这么直接。 她在心里暗暗想,希望有一天,能把这个“女”字去掉。 温柚心情不错,面对卓然也不那么拘谨了,认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会看一点面相。你的面相很好,感觉是那种,正直勇敢,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人。” 说完,她眼睛弯成月牙,捧起咖啡杯,告别离去。 卓然不知道温柚擅长算命,自然也不知道她分析面相的言辞属于客观陈述,并不包含她的个人感情。 他愣站在原地,脸颊莫名其妙地红了。 温柚回到工位。 将近午休,办公室的气氛略显涣散, 温柚这会儿也闲,坐在电脑前,点开不停蹦跶的微信群聊,看看她的闺蜜都在聊什么。 黎梨:【@公举,15号那天我也想去北城看你老公的颁奖典礼】 云娆:【来鸭来鸭,我让人给你安排位置】 “公举”是云娆的昵称,黎梨在群里的昵称是“富婆”,温柚则是“大仙”。 黎梨:【我就想想,我怕来不及回来给大仙过生日。我家私人飞机送去维修了】 温柚的生日是5月16日,刚好在颁奖典礼后一天。 云娆:【赶得上吧,颁奖典礼在傍晚,晚上还有好几班飞申城的航班】 黎梨:【万一飞机晚点呢?】 云娆:【……有点道理】 云娆:【要不我也不去看他领奖了,反正他这次没有个人提名,还是大仙的生日比较重要】 温柚潜水半天,这时突然冒出来:【靳泽学长知道你为了我的生日不去看他领奖,他不会生气吧?】 黎梨:【扑面而来的茶香】 温柚:【开个玩笑~】 温柚盯着电脑屏幕,脑子刚闪过一个念头,手指就噼里啪啦打出来了:【既然你俩都想去北城看颁奖,要不然,我也去叭?】 黎梨:【!!你想去北城过生日吗?我觉得不错!!】 温柚:【我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我周五请一天假去北城,过完生日还能再玩一天】 温柚:【@公举,颁奖典礼还有座位嘛?】 云娆:【当然有!这次典礼和晚会合办,位置多的是】 云娆:【你们都来的话,我把我哥也叫来好了,他最近都在北城,我怕他被工作淹死了】 黎梨:【他不会来的吧?他不是总嫌这种事情无聊】 黎梨:【而且他忙得像条狗,哪有时间】 云娆:【我问问试试,就和他说——】 云娆:【来给大仙过生日,没你不行】 温柚:【?】 ------------ 10 礼物 聊天框安静了一会儿,温柚倒在椅子上,真想穿过电脑屏幕,给云娆这家伙一锤子。 就算和云深说她在北城过生日,他该忙还是忙,该没空来还是没空来。 一边这样想,温柚一边还是盯着电脑,欲知后事如何,心里已经做好了自讨没趣的准备。 几分钟后,云娆发来一条:【他说看情况】 黎梨仿佛蹲在网线上,总是第一时间冒泡:【稀奇,竟然没有直接拒绝】 依照云深的个性,他要是不想出现,根本不会有商量的余地。 过了会儿,黎梨又蹦出一条:【怎么我生日喊他他就不来】 黎梨:【差点忘了,咱哥和大仙最近住在一块,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温柚:【?】 温柚:【别瞎说,这两个月,我就没见过他几次】 温柚:【一个人住恁大房子,别提多爽了~】 匆匆把话题揭过去,温柚退出微信,在办公软件上把15号的假请了,飞北城的机票也直接订好,至于住宿,云娆和黎梨打算给她办个小型的生日趴,地点定在云娆婚后新买的城郊别墅,那几天温柚和黎梨应该都住在那儿。 不过十分钟,北城之旅尘埃落定,倒计时一周。 二十六岁最后的一周,温柚全身心奉献给了工作。 转眼来到5月15日。 温柚和黎梨都在申城,但没有一道走。黎梨提前一天就飞北城了,神神秘秘的,说要给温柚一个惊喜。 温柚的航班抵达北城时,约莫下午三点。 北城比申城冷一些,空气干燥,晴空好似也更广阔。温柚在这里读了四年大学,走出航站楼的那一刻,学生时代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摇了摇头,甩掉异样的情绪,目光朝前瞭去,恰好望见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近,云娆坐在后座朝她招手。 “公举殿下亲自来接我,受宠若惊了。”温柚坐上车,挽着云娆手臂,问,“我穿这身去参加颁奖晚会,会不会被赶出来?” 云娆扬了扬眉:“会。不过不碍事,富婆在家里等着包装你呢。” 黎梨这次来北城,带了八个箱子,十套礼服,都是她的私人收藏。不仅温柚,云娆今晚出席晚会穿的衣服,也是由黎大小姐倾情提供。 来到别墅,温柚在眼花缭乱的礼服中,挑了一件素净的奶油色印花及膝连衣裙。她的身材和黎梨差不多,穿起来正合适。 黎梨评价了句“你眼光也太素了”,没多说什么。 六点整,闺蜜三人到达典礼会场,落座最后排的圆桌。 桌上摆了她们的名牌,温柚左边是云娆,右边是云深。 “我和你换个位子吧。”温柚对云娆说,“你和你哥聊。” 云娆坐着不动:“他还不知道几点来呢。” 温柚:“云深哥今晚有事吗?” 云娆点头:“和挺重要的合作伙伴吃饭,结束得早就过来。” 如果结束得晚,应该就不来了。温柚自动补全云娆后半句。 这时,会场的灯光暗淡下来,颁奖仪式正式开始。 许多平时只能在网上看到的明星大咖出现在眼前,云娆和黎梨边拍照边聊得热火朝天,温柚对娱乐圈不太了解,插不上什么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靳泽主演的电影获奖了,主创人员一同上台领奖。 温柚和黎梨围着云娆鼓掌庆贺,云娆脸红了红,转移话题道:“奖都领完了,我哥怎么还不来?” 黎梨:“来不来看颁奖不要紧,主要是得来给大仙过生日。” 云娆点点头。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将近九点,云娆忍不住给云深打了个电话。 她没有离席,就坐在座位上说:“哥,你那边结束了没啊……哦……那有人送你吗……” 云娆打电话的时候,温柚收到了几条微信消息,是同事卓然发来的,不知道他从哪听说了她明天过生日,今天就发来问候,问她准备怎么过。 温柚回复说自己在北城玩,顺手拍了张金碧辉煌的会场照片发给他。 “和谁聊天呢?”黎梨眼睛贼尖,“看头像是个帅哥。” 温柚笑道:“同事,不过确实挺帅的。” 黎梨听罢,一惊一乍地拐云娆手臂:“大仙有情况啊。” 云娆刚打完电话,揉了揉耳朵,低声道:“我哥好像也有情况,我刚才听见他身边有女孩子的声音,像是咏兰姐姐。” 陈咏兰是意动科技的公关副总,今年三十岁,单身。因为容貌气质俱佳,她深受媒体宠爱,又被称作IT界公关女神。 黎梨不以为意:“姜阿姨撮合他俩少说也有两年了,咱哥那德性,能成早成了。” 云娆:“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车上,说明咏兰姐姐也在他车上。他俩都有自己的司机,家也不顺路,而且我哥有点喝大了,这种情况就没必要在路上聊工作了吧?那他们坐一辆车干嘛?” 黎梨还是觉得没什么:“可能他们谁的司机请假了。” 云娆摇摇头:“如果是这样,我哥会打车,或者帮她打车。” 温柚听下来,大概搞明白了,云深这会儿喝多了,陈咏兰和他坐一辆车,多半是送他回家,路上照顾一下。 温柚扯起唇角,同意云娆的观点:“这么看,云深哥对咏兰姐确实挺不一般。” 云娆瞥她一眼,拿起高脚杯与她碰了碰,没精打采道:“他已经回家,今晚肯定不会来了。我们再坐一会儿,等靳泽出来就撤吧。” 温柚点了点头,目光垂下来,盯着高脚杯内晃动的深红液体。 水晶吊灯闪烁的光芒坠入酒中,仿佛散落在深海的火苗,摇曳着,下一秒就要熄灭。 有人把酒杯递过来,温柚看都没看就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怎么了?”云娆关心道,“干嘛一口喝那么多?” 温柚淡定道:“明天就老一岁了,有点惆怅,借酒浇愁。” 黎梨白她一眼:“我们仨就属你最小,说话注意点昂。” 之后依然嬉嬉笑笑。一行人离开会场,回到云娆和靳泽位于城郊的别墅时,已经是深夜。 别墅二楼带一个朝南的花园露台,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的生日趴应该在露台上办。 温柚被禁止上二楼,对他们的准备一无所知。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去打探,一回别墅就被黎梨拖到一楼的书房,只见书桌上摆着个巨大的化妆箱,壁柜前方挂着一件镶满了闪钻的桃形领重工雪纺裙,在明澈灯光的照耀下,璀璨而又夺目。 这条量身定制的礼服裙,是黎梨送给温柚的生日礼物。 黎梨一边帮温柚换衣服,一边赞叹:“小腰一掐,小肩一露,小妆一化,小王冠一戴,今夜你就是最美的女明星!我连摄影师都安排好了,今晚咱们必出大片,发到朋友圈把所有高富帅钓成翘嘴。” 温柚:…… 幸好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不然还真遭不住这几根鱼骨的掐。 深夜十一点整,今日限定女明星妆造完毕,闪亮登场。 温柚挺着腰适应了一下,重工的刺绣和闪钻集中在胸口,裙摆虽然宽大,但并不沉重,走起来还算轻盈。 终于被簇拥着来到二楼露台,目所能及之处堆满了鲜花与气球,浅粉色灯带缠缠绕绕,连缀成一片梦幻海洋,温柚站在温柔的灯光下,眼眶一热,除了傻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露台中央的白色长桌上摆着蛋糕水果和红酒,温柚举起酒杯,一一敬过在场的朋友们。 靳泽喝了杯酒就回屋了,留她们三闺蜜在露台上,把酒言欢。 温柚酒量一般,喝几杯就开始上脸,身子脑子都发热。 “你也太菜了。”黎梨打发她去外边吹风,“吹会儿再来吧,别真醉了。” 温柚揉了揉脸,提着裙摆走到露台边缘,深吸一口气。 无月晴夜,扑面的风带着淡淡的栀子香和丝丝缕缕的凉意,漫天繁星点染夜幕,显得并不遥远,仿佛触手可及。 云深走进别墅院门时,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温柚站在二楼露台上,倚着围栏吹风的画面。 桃形领的露肩长裙,将莹白纤瘦的肩颈展露在风中,长发半扎半披着,簇拥一张微微酡红的小脸,迎着风放肆呼吸,既灵动又妩媚。 隔着不近的距离,她那双宝石般的墨蓝色眼睛却很清晰,无数鲜花与气球映衬在侧,烘托出了一种虚幻的美。 云深目光一顿,就这么短短一瞬间,温柚的视线恰好落了下来。 她怔了怔。不是说不来吗? 眨了两下眼,确认没看错。 在酒精的作用下,温柚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上半身俯向栏杆,高高扬起手,冲云深挥了两下,笑着喊道:“哥哥!你来了啊!” 云深仰着头,有一阵没有挪动脚步。 温柚话音一落,身边立时冒出两颗熟悉的脑袋。 “真的是我哥?” “我的哥!你终于来了!” “哥哥哥哥你快上来吧!” 女孩们在露台上叽叽喳喳“咯咯咯”个不停,云深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移开视线,大步走进别墅正门。 沿着旋转楼梯,他上到二楼,瞥了眼坐在客厅看电视的靳泽,拽了吧唧道:“狗泽,你爸救你来了。” 他俩是高中舍友,即便现在成了亲家,问候对方的时候依然不讲任何礼貌。 靳泽很淡定:“你爸不用你救。” 云深转身:“那我走了。” “别!”靳泽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住他,“来了就别走了,我的哥。” 看得出来,三个女人一台戏,他这个独苗在这儿待得挺痛苦。 云娆从露台走进来,眼神带着莫名的揶揄:“哥,你今天送咏兰姐回家了?” 云深看她像看傻子:“我是她司机吗?” 云娆:“我听见她在你车里啊。我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在车上吗?” 云深想了想:“那时候刚坐上车。” 云娆明白了,他刚坐上车,车还没开,咏兰姐在车外头和他说话呢。 看来他俩还是一点戏也没有。 “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又跑来?”云娆瞧了眼时间,“十一点半,刚好赶上。” 云深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答:“你老公求我来的。” 靳泽很无语:“我只给你发了一条消息,问你现在在哪,你都没回我。” 云深扯唇:“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你对我的渴求。” …… 云娆按了按人中,转头看到黎梨牵着温柚也从露台上进来了。 她盯着温柚脸蛋。明明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她的脸怎么好像更红了。 云深陷在沙发里,都是老熟人了,不讲什么礼数,余光瞥见就算打招呼了。 云娆看他那拽样就烦,忍不住捶了下他肩膀,压低声音:“哥,你带了礼物吧?” 云深不咸不淡地反问:“你送了什么?” 云娆朝他勾勾手,云深只得站起来,懒洋洋地跟着她,走到露台上,看到了摆在一堆鲜花丛中的香水礼盒。 都是已经绝版的限定沙龙香,造型典雅,价格不菲。 云深随便睨了眼:“就这。” 云娆拉着他转过身,指了指温柚身上那套璀璨夺目的仙女裙:“黎梨送的,好像是高定,我都没敢问多少钱。” 云深:“这个还行。” 顿了顿,他微微弯腰,问云娆,“靳泽的呢?” “在下边。”云娆撇开几只氦气球,露出藏在气球底下,荧光闪闪、极为梦幻的水晶唱片机。 这一刻,云深散诞自若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靳泽恰好走到他俩身边,两个男生的视线对上,云深的目光非常复杂,靳泽刚开始看不太懂,过了会儿,他好像品出点什么了。 云深似乎在质问他,你为什么能想到送这种东西? 女生送出的礼物漂亮又精致,一看就讨人欢心,这很合理。 可是靳泽送的礼物相比起来并没有逊色太多,这就让云深有点受冲击了。 靳泽不必解释,很快,云深就想明白了。 因为人家有老婆。 靳泽瞅着云深,抬手搓了搓下颚,唇边溢出一抹笑,问:“你带的礼物呢?” 云深杵在露台和室内的交界处,默了默,堂而皇之道:“忘了。” “没带吗?”靳泽从他身旁走过,“我刚才怎么看见你拿了个东西进来。” “哪有。”云深侧了一步,半边肩膀挡在他身前,“好兄弟,你看错了吧。” 靳泽不吃他这套,像个笑面虎:“肯定没看错,你好像就放在楼道口那儿,我去帮你……” 云深直接拽住他胳膊,“贴心”地慰问:“你是不是头有点晕,出现幻觉了?扶你去房间歇会儿?”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露台和客厅交界处推搡来推搡去,谁也不让谁,你来我往打嘴仗,幼稚得像两个中学生。 这套房子是靳泽买的,云深只是客人,势单力薄,在他俩僵持不下的时候,家里的管家恰好走到楼上来,听到男主人说的话,他顺手就把搁在楼道壁柜上的盒子拿了过来,问靳泽和云深: “先生们说的是这个吗?” 漂亮。 靳泽大获全胜。 云深表情变幻了一刹,很快恢复镇定,漫不经心道:“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带了个东西。” 他信步走过去,从管家手里接过盒子,再走回来,没什么表情地停在温柚面前,递给她: “拿着。” 温柚双手接过,眨了眨眼,在好几道炙热视线的注视下,她缓缓拆开外面那层纯黑的壳子,露出里面印有物品信息的纸盒包装来。 NVIDIA数据处理80G高性能计算显卡。 …… “咳,这显卡还不错。”云深清了清嗓,神色依旧淡定,低沉的嗓音破天荒地透出一丝不自信,“运行起来挺快的,你回去试试。” ------------ 11 生日 温柚抓着云深送的显卡,耳边窸窸窣窣的,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云深显然也听见了,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温柚和云深都是学计算机的,其他人不了解,觉得他送的礼物太硬核,温柚却很清楚,这款显卡的性能和价位都是顶尖,在她手中,甚至有点大材小用了。 温柚感激道:“谢谢哥,我很喜欢。” 说罢,她把显卡拿去露台,和其他礼物摆在一起。 云深捏了捏耳垂,刚才那点不自信瞬间烟消云散。他手搭上靳泽肩膀,欠了吧唧地说:“本来想低调点的,唉。” 靳泽懒得搭理他。 还有二十分钟就零点了。女孩们在露台上凹造型拍照,云深和靳泽闲着没事干,在厨房做冷餐,主要是云深做,靳泽杵在一旁观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温柚去洗手间的时候,经过厨房门口,无意间听了几嘴他们说话。 靳泽有气无力的:“妈给你安排相亲,你好歹加一下人家微信吧?给妈急的,都骂到我这儿来了。” 云深没啥反应:“不熟,没兴趣。” “熟的你就有兴趣了?”靳泽想了想,“黎梨怎么样?叫哥哥叫得比谁都亲。” 云深倒吸一口气:“饶了我吧,高攀不起。” 靳泽:“那柚子呢?长得漂亮,会算命,还和你一样学计算机,有共同语言。” 温柚人已经掠过厨房门口,冷不防听到靳泽提起她,脚步下意识停顿,心脏也微微提了起来。 靳泽话音落下,云深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淡淡的,漫不经心答:“她就跟我妹似的。” 靳泽:“怎么会?她俩长得不像,性格也不一样。” 云深有点不耐烦:“和你说不明白。” 人家现在住在他的房子里,他要是对她有不正当的心思,那他成什么人了? “行。”靳泽懒得和他辩,“总之就是,心如止水是吧?” 云深潦草地应了声:“昂。” 厨房外,柔软的雪纺裙摆轻轻擦过门框,闷声不响地消失在过道尽头。 心如止水。 温柚站在盥洗台前,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双眼渐渐失焦,神思出走。 心如止水。 她晃了晃脑袋,打开水龙头冲洗双手,冰凉的液体划过肌肤,带走所有温度。 心如止水。 她把水开到最大,却还是,怎么都冲刷不掉脑子里反复回荡的声音。 厨房内。 靳泽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觉得上个话题没聊透,忍不住再问一遍:“娆娆和柚子到底哪儿像了?娆娆比较内向,柚子那么活泼……” “活泼?有吗?”云深不太认同,“我怎么觉得她也很内向。” 靳泽:“柚子的性格比较复杂,有熟人在身边和没熟人在的时候是两个样子。她在我面前一直挺活泼的。” 云深听罢,冷冷地“哦”了声。 靳泽瞅他一眼,忽地一笑:“你觉得她内向?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你的问题。” 云深:…… 空气沉寂须臾,云深渐渐停下切水果的动作。 难不成。 认识这么多年,温柚心里一直对他有意见?所以没把他当熟人,在他面前总是放不开。 云深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转念一想,他这脾气,就算惹到了人,他也没感觉,不在乎。 可能真的在某个他没意识到的时候,惹人家讨厌了。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没这回事,是他的感受不太准,其实温柚在他面前那个样子,也算活泼。 “说到这个,我前段时间刚巧翻到一个蛮好笑的视频,是梨子高中的时候拍的。”靳泽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年代久远的视频,拿到云深眼前,两人一起看。 视频里是十年前,高中运动会上,高三男子组4×100米接力赛进行的画面。 录视频的是黎梨,温柚和云娆站在她身边,一起给参加比赛的云深和靳泽加油。 他俩是前后棒,云深在后,所以妹妹们都守在云深的起跑点,方便把他们俩都录下来。 靳泽戳戳手机屏幕里十八岁的云深,嘲讽道:“你当年看起来真的有病,人都站在跑道上了,还拿着本子背单词。” 云深看着视频中青涩单薄的少年,扯唇:“这叫利用碎片化时间。” 靳泽:“嘘,比赛开始了,你仔细听。” 发令枪响,靳泽是第一棒。 镜头对准跑道上疾驰而来的少年,画面剧烈地摇晃着,麦克风清晰录下了黎梨和温柚稚嫩又激动的叫好声:“靳泽学长加油!冲冲冲!靳泽学长太帅了!” 那时的云娆非常腼腆,加油声完全淹没在闺蜜的大喊大叫中,宛如蚊呐。 少年靳泽一马当先冲向交棒处。十年后的靳泽憋着笑,温馨提示云深:“到你了。” 接力棒朝前递出,云深侧着身,稳稳接住,离弦箭一般飞奔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妹妹们的加油声突然小了一半。 云深听得很清楚—— 前一秒还兴高采烈的温柚,这一秒,莫名其妙就喊不出声了。 她只给靳泽加油。 到他上场,她立刻把嘴闭上。 这什么意思? 云深唇角拉平,抬起手,啪地摁灭了靳泽的手机屏幕,十年前操场上喧闹的声嚣也戛然而止。 “无聊。”他拿起流理台上一盘水果,搁到靳泽手上,动作很难说没带点暴躁。 靳泽幸灾乐祸地哼笑了声,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云娆恰好过来叫他们去露台吃蛋糕。云深还有一盘生鱼片没弄完,冷冷道:“别催。” 云娆莫名其妙被凶,拽了拽靳泽胳膊:“我哥咋了?” 靳泽扬眉:“没什么,被你老公的人气打击到了而已。” 云娆:…… 即将零点,云深终于带着他的最后一盘菜来到露台,落座。 温柚坐在中间,双颊泛着微醺的粉光,冲他笑了笑:“哥哥辛苦了。” 云深没什么反应,不冷不热的。过了几秒,好像才听到她说话,他淡淡冒出一句:“不辛苦。” 少见他这么礼貌,有问有答,也没有显摆自己或是嘲讽对方,温柚有些讶异,唇边笑意加深了些。 刚才和云娆她们喝了点甜滋滋的冰白,温柚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 云深只把她当妹妹,对她完全没感觉这事儿,温柚一直都知道,对她而言,本是像呼吸一样寻常的事。 只是第一次听他亲口承认,打碎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幻想,彻底陷入现实,难免会产生一些无所适从。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整理好情绪。 零点到了。 整幢别墅的所有灯光忽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唯有蛋糕上摇曳的烛火,与漫天闪烁的星辰交相辉映。 温暖的火光在温柚脸上跳跃着,明明灭灭,低垂的眸子像两颗晶莹琥珀,水洗过一般清亮温柔。 音响淌出乐声,云娆和黎梨边鼓掌边唱,靳泽跟着哼了两句,瞥一眼对面的云深。许是烛光和煦的缘故,他英冷的眉眼收敛锋芒,虽然没张嘴,坐姿仍像个大爷,却也和着歌声拍了两下手,看起来没那么格格不入了。 唱完生日歌,众人催促温柚许愿。 温柚双手合十,闭上眼。 希望自己工作顺利,事业成功。 希望朋友们身体健□□活幸福。 至于其他…… 算了,没有了。 温柚睁开眼,伴着鼓掌欢呼声,她吹灭蜡烛。 接下来,吃蛋糕吃菜,碰杯喝酒聊天,闹闹哄哄到凌晨近两点,疲惫才缓缓爬上来,热闹终于散场。 温柚脱掉礼服,换了身轻便的棉质连衣长裙。 住家保姆在露台收拾残局,温柚转了一圈,把礼物都搬进房间,云深送的显卡摆在一堆亮晶晶的礼物中,好像误入漂亮国的外星物种。 温柚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抱起云娆送的香水礼盒,压在显卡上面,盖得严严实实。 黎梨今晚和温柚睡一间房,现在正在浴室洗澡。 两点多了,温柚没有一丝困意,又来到露台,靠在栏杆边,吃剩下的水果。 云娆打着哈欠经过露台落地窗,温柚随口问她:“靳泽和云深呢?” “靳泽去遛狗了,我哥……我也不知道,刚才看他接了通电话,可能已经走了。”云娆说道,“我去躺着了,你也早点睡呀。” “嗯嗯。” 云娆前脚离开,楼下花园后脚就传来一声狗叫,温柚探出头张望,就见靳泽遛狗回来了,雪白的白熊犬兴奋地扑向某个站在树下打电话的高大男人,被嫌弃地避开了。 云深正在打工作电话,没空搭理狗子和兄弟。 白熊怏怏地走开,圆溜溜的眼睛瞅见二楼的温柚,高兴地又吠了声。 云深闻声抬眸,望见温柚,很快又移开目光。 温柚仍倚着栏杆,装作没看见他,淡定地吃她的水果。 夜风习习,星辰在天空中缓慢流转,靳泽和狗子早已回到室内,云深这通电话却一直没打完。 他大部分时间都侧对着温柚,时而站立不动,时而迈开长腿,信马由缰地在草地上逛荡。 温柚一整盘水果都快吃完了。 真佩服他们这些凌晨谈工作的,卷起来不要命。 她准备回去了,最后瞥一眼楼下那人,没想到,他恰好也在看她。 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电话会议竟然还没结束。 温柚微微挺直腰,转身面向他,指了指后面,表示她要回去了。 云深神情淡淡的,一边听电话那头远在美洲的同事开会,一边散漫地抬起右手,朝温柚勾了勾。 什么意思? 温柚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又见他修长的手指朝下一点,似乎在示意她看地上。 温柚垂眼看向地面,眸光忽地一怔。 暮春时节,北城柳絮和杨絮泛滥,别墅前的草地上滚落了不少,一团团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云深退开两步,让温柚看得清楚一些。 花园里光线暗淡,白絮像浮在海面的泡沫,蓬松却不凌乱,温柚渐渐辨认出三个字母—— H,B,D。 她呼吸忽地放轻,脑袋有一瞬空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在草地上用杨絮拼字这种事。 但是…… HBD是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温柚反应过来。 是happy birthday的缩写。 温柚双手抓住围栏,点点热意漫上脸颊,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三个字母看起来其实一点也不浪漫,简略干脆,像是他的风格。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夜色朦胧掩盖,蓬松的杨絮在微风中轻轻战栗,仿佛下一刻就要四散破碎。 云深匿在阴影中,单手抄兜,看不清表情。 素来懒散随意的人,这会儿瞧着似乎不太自在。在树影下站了没多久,他不耐烦地踢了脚小石子,就这么转身走了。 二楼露台上,温柚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你怎么在这?”黎梨刚洗完澡,边用毛巾搓头发边走到温柚身边,“看什么呢……” 她目光向下一扫,白絮已经被夜风吹散了不少,但黎梨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兴奋地勾住温柚手臂:“你看下面的杨絮,像不像字母HBD?就是happybirthday的意思!” 温柚真佩服她的眼力和联想力,佯装惊讶道:“真的有点像诶。” 黎梨:“不愧是大仙,上天都在祝福你呢。” 温柚轻轻咳了声,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啊……这三个字,其实是云深哥在下面摆的。” …… 空气静默须臾。 黎梨瞅着她,终于忍不下去,噗地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是不是喝醉了?这么离谱的话也说得出来!” 温柚眨眨眼,跟着黎梨笑起来:“是啊,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 12 妖怪 翌日,温柚睡到将近中午才醒。 这一觉漫长又舒适,温柚下床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闯进来,照得室内透亮。 黎梨还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温柚费劲地把她拽出来,一起出去吃早午饭。 靳泽出门赶通告了,家里只剩三个女生。 饭是云娆做的,四菜一汤,都是清新的家常菜。 温柚一边享用,一边对云娆赞不绝口。 云娆谦虚道:“和我哥比起来,我的手艺还是差远了。” 顿了顿,她问温柚,“你住他那儿,他应该有给你做过饭吧?” “有几次。”温柚笑道,“你们做的都很好吃,没差多少。” “哎,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就一般。”云娆垂下眼,“我哥小学的时候就能做得这么好吃,他真的很厉害。” 云深在的时候,云娆和他总是互相嫌弃,看对方极不顺眼。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其实很深。 云深不在的时候,云娆时不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表露出对哥哥的崇拜。 他们家以前很穷,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但云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吃过一点苦。 她的昵称叫“公举”,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粉色,有很多粉色的衣裙和文具,但她哥一年四季都穿着洗得发白破旧的衣服,什么便宜就用什么,从来不挑剔。 云父云母忙着开餐馆赚钱,没有空照顾孩子,云娆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哥哥照顾她。 云深比云娆高两级,云娆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也才刚上小学。 每天下午放学,他不能和朋友打球玩游戏,第一时间就要去幼儿园接妹妹回家,然后搬个板凳放在灶台前,站在上面煮饭炒菜。 吃完饭做作业,做完作业如果还有时间,他会去家里的餐馆帮忙,一开始做些洗碗打扫卫生的活儿,渐渐的也能掌勺炒菜,味道不比父母做得差。 他作为哥哥,顶在前面忙忙碌碌,他吃过的苦,云娆自然就不需要再尝。 温柚曾经听云娆说过,她小时候不爱吃饭,她哥是怎么对付她的—— 云娆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那么任性|爱哭,动不动就哭,哭起来就不吃饭,有时候还跑到家外面去躲避吃饭。 云深知道催她骂她都没用,他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只捧着妹妹的饭碗,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寸步不离。等到云娆情绪缓和一点的时候,他就眼疾手快地舀一勺饭菜,喂到她嘴里。 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喂完一整碗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家里剩下的饭菜也早就凉透了。 云娆时常看到云深喂完她之后,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安静地吃剩饭剩菜。 那时候,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稀奇,还觉得哥哥凶巴巴地往她嘴里喂饭,真的很烦很讨厌。 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原来一直被呵护的人,才会滋生任性。 …… 吃饭中途,云娆接到靳泽的电话。 说了两句话,云娆看向温柚,问:“晚餐的时间是六点吧?” 温柚点头。 今天是她生日,她斥巨资订了家高空观景餐厅,请朋友们吃晚饭。 过了会儿,云娆抓着手机,又问温柚:“你订了几个人的位置啊?” 温柚有点无语:“他干嘛问这个?昨晚大家都说能来,自然订了五个人的位置啊。” 云娆把温柚的话转达靳泽,也不知靳泽说了什么,云娆忽地失笑,对温柚道:“他替我哥问的,怕你订位置的时候把我哥忽略了。” 温柚:?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不待见云深似的。 大明星的脑回路,恕她有点跟不上了。 慢腾腾地吃完午饭,闺蜜三人一起出门遛狗消食,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回来,齐刷刷地倒在沙发上,挑了部高分电影看。 电影名叫《何以为家》,讲述的是一名身处战乱国度的小男孩,经历种种磨难后控告父母将他带到这个悲惨世界,却生而不养的故事。 她们都没看过这部电影,并不知道剧情如何。 观看了半小时后,云娆忽然嫌这个片子有点太压抑,又换了部喜剧片看。 换片时,云娆余光瞄了眼温柚。 后者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波动。 就在这时,温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瞥见来电显示,她拿起手机,离开客厅,走到露台上接。 昨夜生日宴的装饰物还留在露台上,鲜花娇艳,气球粉嫩,环绕成一片梦幻的海洋。 温柚将手机贴到耳边,听筒里传出中年男人温沉的声音:“又又,生日快乐,这两天有没有空来爸爸这儿吃饭?” 温柚微笑道:“谢谢爸,我现在在北城呢,和朋友一起玩,周日晚上才回去。” “这样啊,那你玩得开心点。”温晟并没有坚持,很快切换话题,“听说你换工作了?在新公司适应得来吗?” 她二月底换的工作,现在都五月中了。 他要是真的关心,怎么不早点打电话问。 温柚:“适应得挺好的,您别担心。对了,小栩已经保上研了吧?我不太记得他去哪所了。” 听筒对面沉寂了片刻。 温晟干笑两声,道:“没保上,考研也差了几分,现在正在申请美国的大学。我让他打电话咨询你,也不知道他找你了没,你有空的话记得指点指点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 温柚大学读的是知名985,毕业后申上了藤校的研究生,无论复习、考试还是申请,她依靠的只有她自己,那时候,也没见什么亲人来帮她。 见温柚许久不答复,温晟又道:“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爸爸一直把你当做骄傲。弟弟妹妹能有你一半聪明懂事,我就知足了。” 当做骄傲。 这几个字落在温柚耳朵里,可真是讽刺。 “知道了,爸。你让小栩把申请资料发给我,我会帮他看的。” 温柚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又寒暄了几句,很快结束了通话。 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辽阔的晴空,温柚止不住地想—— 原来现在,他把她当做骄傲了。 二十几年前,他把她当做污点,十几年前,他把她当做累赘,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如今,她竟成了他的骄傲了。 温柚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曾享受过十个月的幸福家庭生活。 直到她出生,一双宝石般的墨蓝色眼睛,引起父亲猜忌丛生,直接导致了这段婚姻的破灭。 温柚的母亲阿莱娅是混血儿,容貌极美,个性风流洒脱。温晟是阿莱娅的第二任丈夫,在温柚之前,阿莱娅还和前夫生过一个孩子。 阿莱娅的眼睛是棕色,而温晟是中国人,两人结合生下蓝眼睛孩子的概率非常低。 在无限的猜疑与争吵中,这段婚姻很快落下帷幕。 亲子鉴定证明了温柚的婚生子身份,父女关系的裂痕却再也无法挽回,温晟自愿放弃温柚的抚养权,于是,时年两岁的温柚跟着母亲回到美国。 在美国,和温柚一起生活的不仅有母亲,还有她同母异父的白人哥哥。 她在那里生活了六年,直到现在,那六年都是她记忆中绝对不会再触碰的禁区。 六年后,阿莱娅第三次结婚,嫁给当地一位白人富豪。 富豪接受了温柚的白人哥哥,却不想要温柚这个黄皮肤女孩。 而温柚自己,也不想再待在母亲身边了。 于是,八岁的温柚又被送回了国内。这时的温晟早已组建新家庭,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岁的儿子。 温柚只在父亲家里住了几天。那几天,四岁的妹妹总是问温晟,姐姐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她是外国人吗?是爸爸从外面捡回来的吗? 温晟每次都含糊应付,从不认真回答。 几天后的夜里,温柚听到父亲和继母房间里传出争吵声,第二天,温柚就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送到了爷爷奶奶那儿。 那天晚上,温柚躺在奶奶怀里,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第一次见到哥哥的场景,他长得好漂亮,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和一头潇洒的棕色卷发。哥哥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在母亲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当母亲离开这间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揪住温柚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悬空一米,恶狠狠地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英文,然后,他手一松,两岁的温柚咚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画面一转,几年后,社区儿童保护机构来到他们家,因为温柚的国籍问题,机构无法插手太多,只对阿莱娅进行了批评教育,建议她把两个孩子分开教养。阿莱娅那时正与富豪热恋,没什么心思管孩子的事。她草率地把温柚送到封闭式学校,在那里,温柚被起了无数个歧视性外号,同学们都眯着眼看她,在她的书本和作业本上随便乱画…… 温柚找不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她不喜欢过生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却这样对待她。 直到搬到爷爷奶奶家里,温柚的生活终于有了好转。 爷爷奶奶都是高知,性格温柔,家里还有保姆照顾温柚生活起居,温柚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安定和温馨。 然而,她在爷爷奶奶家住了没多久,又遭遇了新一轮的,来自同龄人的嘲笑和欺压。 温柚清晰地记得,那天是春天的午后,学校离家很近,她放学后自己走路回家。 走到一条巷子外边,忽然有几个眼熟的男生从巷子里跑出来,朝她丢石头。 “阿巴阿巴阿巴,哈哈哈,她只会阿巴阿巴阿巴,不会说人话!” 他们做出难看的鬼脸,大笑着学温柚说话,嘲笑她不会说中文。 “她没有爸爸妈妈,肯定是温爷爷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喂,你跑什么?我们问你是不是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 “她摔倒了,哈哈哈,妖怪也会摔倒吗?” “蓝眼睛妖怪爬起来了!她又跑了!” “快追!别让妖怪跑远了!” “看我砸中她的脑袋……哎呀,没中,再来一个……” …… 温柚被砸中了好几下,但她不敢喊疼,更不敢停,害怕地用双手抱住脑袋,用尽全力朝前跑。 男孩们刺耳的笑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忽然间,那些声音好像凭空消失,不断朝温柚砸来的石头也突然消停了。温柚没有停下脚步,还在奋力奔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筋疲力竭,快喘不上来气了,才渐渐放慢脚步。 过了会儿,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串陌生的脚步声,吓得立刻蹲下,双手紧紧抱住头,中文混杂英文地哭喊着“对不起”,“不要打我”。 “嘿。”那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听声音,并不是刚才欺负她的那些人。 见她没反应,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人干脆握住她细瘦的胳膊,直接把她拽了起来。 温柚胆怯地抬起头,看到面前那人的模样,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他比温柚高半个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涂满了油彩,眼皮上方画了双血红色的巨大眼睛,最可怕的是他的嘴巴和舌头,不知道用什么颜料涂得绿幽幽的,随着他说话动作一张一合,吓人得紧。 “他们都被我吓跑了。”男生昂着头,凶狠道,“他们不是喜欢叫妖怪吗?真的妖怪被他们喊来了,谁喊得最多我就先把谁吃掉……” 温柚缩着脖子看他,忍不住又发起抖来。 虽然害怕,她却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恐怖的“妖怪”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不仅没有恶意,还帮她打跑了那些欺负她的人。 男孩说到一半,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松开温柚的手臂,站得稍微端正了些,清了清嗓,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道:“你好,我的名字是云深。如果、如果他们再……” “会听……”温柚抬手指了指耳朵,小小声道,“听得懂。” 男孩顿时轻松了不少:“好。我想说的是,如果他们再欺负你,再拿石头丢你,你别光顾着跑,你得拿更多更大的石头丢回去,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他的声音清冽又好听,温柚眨了眨眼,下意识摇头。 打不过的。 他们那么多人,都是男孩子,而她只有自己一个。 男孩似乎读懂了她的畏惧,冲她张狂地笑了下:“你要是砸不过他们,就来找我,我家在东二路上开餐馆,离这里很近。” 温柚看着他,渐渐被他那无畏的态度感染,轻轻点了一下头。 过了会儿,她又点一下头,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眼神不自觉垂下去,整个脑袋也低了下去。 一滴豆大的眼泪从温柚睫毛滑落,砸在地上。 渐渐的,又有第二滴,第三滴…… 温柚抬手擦了擦眼睛,听到身前的男孩淡淡地对她说:“别哭了。” 他很平静,好像对女孩子的哭泣习以为常。 “别哭了。”云深重复一遍,声音硬了几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女孩身形一顿,云深以为自己说话太凶吓到她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 不像他妹妹云娆,一旦哭起来,怎么劝都没用。 温柚吸了吸鼻子。其实她从小就不爱哭,只是从前有太多时候,除了哭,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就对了。你越哭,只会让欺负你的人越高兴。”云深嘴巴说着硬邦邦的话,手却下意识探到口袋里,摸出一包蓝色包装的廉价糖果,轻轻放到温柚手心。 温柚低下头,看到和自己眼睛颜色相近的糖果,怔了怔。 这个颜色……原来这么好看吗。 像将夜未夜的天空,像深藏在海底的琉璃。 温柚拆开包装,取出一颗蓝色硬糖,塞到嘴巴里。 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忘记那颗糖的味道。 很甜,有点腻,还把她的舌头染成了蓝色,一整天都洗不掉。 ------------ 13 过敏 自从被云深扮的妖怪恐吓过一回,那些邻居孩子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来欺负温柚。 温柚一直很想找云深道谢,但她的中文太差了,想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她每天努力地练习中文,一学期后,她的口语流利了不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云深家的餐馆门前。 紧闭的卷帘门上张贴着“门面出租”四字,温柚呆呆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 因为租金原因,云家餐馆搬离了东二路。 温柚也彻底失去了“妖怪”哥哥的音讯。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爷爷奶奶问温柚想不想上兴趣班,温柚点点头,选了美术兴趣班。 暑期结束,爷爷奶奶翻看孙女的画册。整整四十张画,画的竟然全都是红眼睛绿舌头的妖怪。 妖怪手里捧着一个蓝色的东西,有时是糖果,有时是水晶,有时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温柚渐渐不记得“妖怪”哥哥的声音和模样了,但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他。 小学毕业,升上初中,温柚在开学典礼上,听到国旗下致辞的学生代表说,他是来自初三一班的云深。 典礼结束,温柚逆着人流,冲到那个名叫云深的初三学长面前。 温柚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英俊的少年就是“妖怪”哥哥。 她高兴极了,勇敢地凑上去和云深打招呼,告诉他她叫温柚,住在东二路附近…… 话还没说完,云深就摆摆手,冷淡地从她面前掠过。 身旁男生勾住他肩膀,揶揄道:“怎么一开学就有漂亮妹妹搭讪你,确定不聊两句?” 云深扯唇:“你想聊你去。” 男生:“人家又没找我。” 温柚就这么被撇到一旁,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妖怪”哥哥已经不记得她了。 对他而言,帮助一个被坏孩子欺负的混血女孩,只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插曲。 从这天起,温柚和云深虽然待在同一所学校,却再也没有交集。温柚默默地仰望着他,一年过去,云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一中,从此,她连仰望他的背影都做不到了。 两年后,温柚没参加中考,直接以信息特长生的身份保送市一中。 市一中比他们的初中大多了,温柚漫步在校园中,心里计算着,在他毕业前,他们能偶遇十次吗?高三的他只会比初三更忙,她能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吗? 在新生报到处登记完,温柚来到自己的宿舍。 她是倒数第二个入住的,只剩她对面床位的女生还没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宿舍门从外敲响,温柚的位置离门最近,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炎炎夏日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高瘦的少年拎着一大箱行李,立在耀眼日光中,黑曜石般的眼睛垂下来,视线落在温柚脸上。 温柚像傻了似的,双眼大睁,分不清是梦是醒。 少年以为吓到她了,他抬手擦了擦额角汗珠,用尽量温和的嗓音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云娆的哥哥,高三七班的云深。” 后来,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他们相逢了无数次,说了无数句话。 即便毕业之后,五年,十年,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 傍晚六点,天际大厦次顶层意式餐厅,观景包厢内,温柚又过了一次生日。 女孩们热衷于仪式感,点完蜡烛唱完歌,又叫温柚许愿。 “许太多次会不灵的。” 温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自觉闪过了一个愿望。 凌晨时没有许下的。 希望今年的运气好一点,最好和那个签文说的一样…… “哎呀,真的不许了。”温柚呼地吹熄了蜡烛,道,“我买了顶楼观景平台的票,现在时间还早,吃完蛋糕就去逛逛吧。” 刚过八点,一行五人离开餐厅,乘电梯到达天际大厦顶楼。 大厦伫立于繁华的商圈中央,站在露天观景台上俯瞰,璀璨的都市如棋盘展开,延伸向遥远的天际线,华美又壮观。 观景台上建有全世界最高的摩天轮,温柚买的门票包含了乘坐摩天轮的费用。除了云深之外,其他四个人都很想坐。 靳泽戴着墨镜口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闷声笑道:“排队加上乘坐的时间,至少一小时。你是想杵在下面等,还是一起?” 云深扫一眼周围乱哄哄的环境,唇角僵了一下,慢腾腾地走到他们身后,一起排队。 一辆摩天轮车厢最多坐四人,温柚分配了下位置:“娆娆夫妻俩坐一辆,哥哥和我还有梨子坐一辆吧?” 云深:“你们俩坐,我自己一辆。” 温柚点头:“行。” 黎梨在一旁“切”了声:“拽什么,我们还不想和你坐呢。” 今天是周六,游客很多,他们排了将近半小时,才来到最前方的候车区,五个人分别站在三条警戒线后面。 温柚和黎梨站在中间,正举着手机自拍,忽然从屏幕中看到一位棕红长卷发的美女从后面走上来,和云深搭讪。 两人放下手机,齐刷刷看过去。 “帅哥一个人坐摩天轮吗?”女人勾着妩媚的笑,问云深。 云深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看手机,装没听见。 黎梨见状,拉着温柚的手凑过去,兴奋地替云深回答:“没错没错,他就是一个人。” 温柚没有说话,默默地移开眼,眺望夜景。 女人脸庞微红,很是主动:“我也是一个人,不介意的话,我们俩拼一辆车吧?” 云深这时终于有了点反应,淡淡睨她一眼,道:“介意。” …… “漂亮姐姐,我哥这人就是这样,嘴欠了点,其实没有恶意。”黎梨素来没什么边界感,这一刻仿佛红娘上身,热情洋溢地撮合道,“哥,摩天轮哪有一个人坐的?你和漂亮姐姐拼一拼,这样就不孤单了,还能交个朋友。” 女人似乎对云深的皮相很着迷,锲而不舍道:“是呀,我们拼一辆,还能为后面的乘客节省时间。” 云深终于放下手机,脸转过来,目光不带温度,看起来像是耐心耗尽了。 他本来不想搭理。 实在是,被吵得有点烦。 “不太方便呢。”男人声音很平静,但目光居高临下的,显得极傲慢,还带了点戏谑,拖腔带调道,“我有恐高症来着。” 顿了顿,他接着道:“蛮严重的,等会儿在摩天轮里发作起来,可能会发疯。” …… 太狠了这人。 黎梨无语极了,回到原位,摩天轮恰好转到面前,她和温柚一前一后上了车厢,面对面坐。 摩天轮缓缓转动,黎大小姐看了会儿夜景,越想越觉得刚才没面子,哀怨地瞥了眼温柚,道:“你不希望云深哥早点脱单吗?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在后面一直拉我。” 温柚:“云深哥对那个小姐姐又不感兴趣。 黎梨:“他看都没看人家一眼,说不定看久了就感兴趣了呢?” 温柚:…… 温柚扭头望向窗外,正好看见后面那个摩天轮转到光线明亮的地方。 男人懒散地倚着靠背,眉眼轮廓深邃,城市辉煌的灯火映衬在他身后,喧嚣四起,而他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看什么呢?”黎梨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一直闷闷的。” 温柚:“有吗?” 黎梨坐到她旁边来:“哎呀,我错了啦,刚才不该说你的,今天寿星最大!” 温柚忽然沉默了下。 或许是因为这里风景太美,令她心生触动,又或许因为今天过生日,她不想委屈自己,再或许,只是因为黎梨挽着她的手,脸庞贴上了她肩膀,让她心里尘封已久,从未宣之于口的心事,忽然控制不住想要倾诉出来。 “梨子,我跟你说件事。”温柚轻轻吸了一口气,垂着眼,一字一顿道,“其实我以前喜欢过云深哥。” …… 空气安静下来,整个摩天轮好似都冻结了。 黎梨刚开始以为温柚在开玩笑。 但是这个笑话真的是一点也不好笑。 而且,温柚颤动的眼睫和突然放缓的呼吸告诉她,她玩的不是大冒险。 是真心话。 “你……我靠……这这这……你让我缓一下。”黎梨像个代码错乱的机器人,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我的天,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温柚:“很久以前。” 黎梨:“该不会是……高中那会儿?” 温柚:“嗯,差不多吧。” 黎梨身子向后一仰,用力掐了掐人中:“你竟然!从高中就喜欢那条狗!瞒了我这么久!” 她忍不住捶了温柚几下,突然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问:“云娆知道吗?” 温柚摇头,惭愧地笑了下,反问黎梨:“如果是你,会告诉她吗?” “我当然!”黎梨气焰刚升起来,脑筋转了转,立刻就弱下来,“好吧,如果我觉得能追到,我才会告诉她;如果人家压根不在意我,注定没法在一起,那我也不会说,太丢脸了,云娆也会为难的。” 温柚点了点头。 黎梨握住她的手,瞥一眼后头那个摩天轮,想起刚才美女姐姐搭讪云深时温柚的反应,黎梨仿佛发现了华点,又问温柚:“你说以前喜欢过云深哥,那现在呢?” 温柚眼皮一跳,过了许久才闷闷地答:“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黎梨:“不想?是因为真的不喜欢了,还是追不到才放弃了?” 温柚:“不知道。” 黎梨:“那就是因为追不到。” “哎呀。”温柚瞪她,“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黎梨笑起来,“我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你的心情了,你这个压抑狂。” 温柚真想打她:“你才压抑狂。” 黎梨:“不是针对你,谁喜欢上云深哥都会压抑的,他这人靠追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不喜欢的东西,你就算掰开他的嘴,硬给他灌下去,他也不会接受,只会原封不动地给你吐出来。” 温柚:“好恶心的比喻。” “话糙理不糙嘛。”黎梨分析道,“云深哥是绝对的主动型人格,不喜欢被动,所以你追他没用,你只能暗戳戳地撩,让他动心,反过来追你。” 温柚微笑:“说的真容易。你看他那样,是能撩得动的吗?” 黎梨:“嘿嘿,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哪有本事。”温柚靠在椅背上,只觉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摩天轮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回到原点。 刚走出车厢,温柚就收到云娆的消息,说好像有人认出靳泽了,怕引起骚乱,他俩就先撤了。 温柚和黎梨在出口处等云深。 下一辆车厢很快到达,云深双手抄兜,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黎梨挽着温柚,表现得非常自然:“哥,前边风景不错,我们去逛逛呗?” 云深下颌点了点,懒懒散散地跟在她俩身后。 走到一片宽阔的台阶上,远处的摩天大楼高低成衬,华丽又有意境。 黎梨让温柚靠到台阶围栏边,她给她拍照。 温柚走过去,手放到围栏上,摆了个舒适的姿势。 黎梨站在她身前几步开外,刚举起手机,突然有电话进来。 “喂?什么事?”黎梨一边接电话,一边倒退几步,走到云深身边,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刚才自己站的地方,对他说,“哥,我要接电话,你帮柚子拍几张吧。” 云深:? “你手机不是最新款吗?像素高,正适合拍照。”黎梨感激地笑了下,“我先走了啊,工作电话,估计要聊一会儿。” …… 黎梨离开后,云深和温柚面朝对方,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静止了一会儿。 温柚今天穿了一套新中式连衣裙,黑底嵌银花,腰封掐得窄窄的,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身材,既典雅又柔美。 云深想到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且这地儿风景确实不赖,终于,他顶着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表情,慢腾腾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温柚。 晚风吹起鬓角的碎发,柔柔地扑在脸上。 温柚缓缓吸了一口气,整理表情,朝镜头扬起唇角。 云深按了下快门,觉得这个角度有点问题,他下意识朝左边挪了一步,调整取景框。 就在这时,一大群举着小红旗的旅游团成员走上台阶,从他们中间穿过。 方才还略显宽松的地方,一下子挤得水泄不通。 温柚抚了抚心口,看到少说有一百来号人涌到台阶上,都是来自各地的游客,操着陌生的口音,吵吵嚷嚷,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 好些人停在台阶上拍照,温柚只觉身前的空间越来越小,她不得不往后退,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到栏杆上。 身后是百米高空,飞鸟从下方经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就像血管一样渺小。 温柚没有恐高症,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胸闷。 她背抵着栏杆,无力地望着前方人潮。 “让一下。” 身前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低磁嗓音,高大的男人拨开人群,一双散漫黑眸对上温柚眼睛。 温柚眼睫一颤,脊背不由得挺直了,下巴微扬,仰眸看着云深从人群中挤出,三两步走到了她身边。 空间狭窄,他侧身站着,让温柚前方多了一小片缓冲区。 温柚的肩膀几乎贴在他胸口。 她屏住了呼吸,周遭充斥着嘈杂的喧嚣,让她分不清响彻在耳边的是心跳,还是旁人杂乱的脚步声。 “谢谢学长。”她轻声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云深垂下眼,漫不经心道:“你这地儿比较宽敞,我才过来。” 温柚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怕我被挤掉下去。” 云深扯唇:“你对自己的认知挺透彻的。” 温柚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夜风吹过,不再像刚才那般凉爽。 温柚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下颚,云深顺着她动作看了眼,漫不经心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温柚:……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云深自问自答道:“海鲜过敏?” 温柚深吸一口气。 他们六点吃的饭,现在都九点多了,谁海鲜过敏延迟三个小时才发作? 温柚微微侧过头,抬眼看他,眼神凉凉的:“学长,其实我对你过敏。” 云深听罢,眉峰轻轻扬了下,带着点赞同。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成为她的过敏源是一件能抬高身价的事。 温柚移开眼,左手抓着右手,两只手都滚烫,谁也没法给谁降温。 就在这时,一位高高胖胖的旅客挤到温柚前方,转身拍照时,硕大的背包精准地朝她抡了过来。 温柚向后一仰,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结实的手臂环到她肩上,轻拢着她肩头,眼疾手快地把她往侧边一带。 温柚身子摇晃了下,双手下意识抵在胸前,隔着薄薄的布料,触到一片坚实温热的肌理。 她抬起头,视线几乎擦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温柚脑袋一片空白,耳边的喧嚣也退到世界之外,如同陷入了真空。 很快,她听到一道低沉散漫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因为靠得太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 “感觉怎么样?还喘得上气吗?” 温柚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那个话题…… 又听男人几不可查地轻笑了声,接着道:“要不要给你叫辆120?” ------------ 14 惊喜 ------------ 15 脸皮 ------------ 16 醒酒 ------------ 17 七夕 ------------ 18 眼泪 ------------ 19 哥哥 ------------ 20 醒醒 ------------ 21 帮忙 ------------ 22 烟味 ------------ 23 小事 ------------ 24 相亲 ------------ 25 表哥 ------------ 26 聊天 ------------ 27 围巾 ------------ 28 撞见 ------------ 29 占卜 ------------ 30 醉后 ------------ 31 伪装 ------------ 32 玫瑰 ------------ 33 抓稳 ------------ 34 许愿 ------------ 35 盯上 ------------ 36 洗澡 ------------ 37 阴冷 ------------ 38 遛狗 ------------ 39 红包 ------------ 40 摊牌 ------------ 41 电码 ------------ 42 拜年 ------------ 43 灯会 ------------ 44 级花 ------------ 45 采访 ------------ 46 元宵 ------------ 47 新闻 ------------ 48 回礼 ------------ 49 断片 ------------ 50 浇花 ------------ 51 好呀 ------------ 52 男友 ------------ 53 相思 ------------ 54 晚安 ------------ 55 牵手 ------------ 56 开眼 ------------ 57 淹死 ------------ 58 干净 ------------ 59 扯平 ------------ 60 情书 ------------ 61 掩藏 ------------ 62 大方 ------------ 63 同枕 ------------ 64 晨起 ------------ 65 射手 ------------ 66 卡片 ------------ 67 告白 ------------ 68 壁纸 ------------ 69 运势 ------------ 70 没醉 ------------ 71 爱你 ------------ 72 主卧 ------------ 73 报答 ------------ 74 拍照 ------------ 75 身价 ------------ 76 星空 ------------ 77 正文完 ------------ 78 温柔不知处 ------------ 79 温柔不知处 ------------ 80 温柔不知处 ------------ 81 温柔不知处 ------------ 82 温柔不知处 ------------ 83 温柔不知处 ------------ 84 温柔不知处 ------------ 85 温柔不知处 ------------ 86 温柔不知处 ------------ 87 温柔不知处 ------------ 88 温柔不知处 ------------ 89 温柔不知处 ------------ 90 温柔不知处 ------------ 91 温柔不知处 ------------ 92 温柔不知处 ------------ 93 温柔不知处 ------------ 94 温柔不知处 ------------ 95 温柔不知处 ------------ 96 温柔不知处 ------------ 97 温柔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