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亡妻回忆录 ------------ 1 第一时间 最近几天平江市的气温一降再降,天气预报里说,今年的气温是继二十年前那场超强气流后最冷的一年。 外面大雪纷飞,冷空气导致路边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 一中的校门外和教导处却格外热闹。 校长扶额,颇为头疼:“这次又怎么了?” 教导主任欲言又止:“一班的周宴礼动手打人,把人给..打进医院了,现在家长在外面闹呢。” 这位大少爷是今年转校进来的,先前一直养在帝都。听说因为姥爷身体不行了,经常思念起这位外孙。他爸干脆将人从帝都送回来,打算让他在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在姥爷跟前尽孝送终。 和他的学籍一起进入学校的,还有附赠的两栋教学楼和每年八位数的奖学金。 楼还没建完,这位刺头大少爷身上背的处分都快赶上校长的任职时长了。 校长头疼得厉害,让教导主任先去维-稳一下外头家长的情绪。 眼下也不能请家长。 周大少爷的姥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行,本就时日无多。 更别提他那位商业巨鳄的爹了。 学校的未来还得靠那位。校长心里有苦难言。 都说帝都的二代们都是些纨绔,他还不信,这下是彻底心服口服。 周宴礼大马金刀坐在那里,跷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 彻底没了耐心,站起身:“要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待会还有篮球赛。” 校长急忙叫住他:“你今天把人揍进医院,这事怎么着也得给对方一个说法。” 周宴礼将书包挂到肩上,校服拉链没拉,就这么敞着,露出里面的NO1图案。 他身上挺有帝都少爷的混不吝气质,说话也是满嘴的儿化音。 “怎么给说法?嫌我没把人揍死,想让我去医院再补几脚?” 说出来的话比他的气质更拽。 校长实在没办法了,头疼得更厉害,拿出速效救心丸吃了一颗。要老命了真是要老命了! 在他苦于该怎么做的时候,救星终于来了。 教导处的门从外面被推开,男人一身黑色笔挺西装,身形高大颀长,哪怕已到中年,却不见半点疲态。 成熟稳重的气场,极具压迫。因为他的到来,室温似乎都往下降低了十几度。 校长立马笑脸相迎走过去:“周总日理万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男人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年,从容地伸手,与校长简单回握。 “听说我家宴礼又给您添麻烦了。” 校长笑道:“这事儿..其实本不该惊动您的,但实在是..” 他那口气叹了又叹,一番话说的百转千回,唯恐哪句说错得罪了跟前的人:“实在是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了。毕竟是住了院,对方的家长死活要一个说法。” 周晋为看了周宴礼一眼,淡声道:“这事您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校长一听这话,立马松了口气。 周晋为没有在学校待很久,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 从办公室离开后,他点了根烟,细长的眼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周宴礼。 少年与成熟男性之间的差别在此刻直接区分。 哪怕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大挺拔的身形,在他父亲面前,仍是被压了一头。 不论是骨骼还是身高,亦或是气场。 在周宴礼的记忆中,他的父亲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供人卑躬屈膝讨好的对象。 他平时在外面再横,在面对他爸时,也会胆怯。 包括此刻。 周晋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周宴礼,即使一言不发,都令他有种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 烟只抽了两口,男人抬手在垃圾桶上方的灭烟盒中揿灭。 他应该是从哪个会议上临时离开的,身上还穿着西装,外面是一件黑色商务大衣。 他不说旁的话,简单扼要:“去道歉。” 周宴礼态度强硬:“我不去,他该打!” 男人眉头微蹙,声音低沉的警告他:“周宴礼,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周宴礼不再开口,刚才的气势被他父亲的这句话消减大半。 他垂首,两只手握的紧紧的。 他爸一直都是这样,从不问前因后果,也从不关心他为什么打架。 周宴礼是被保姆带大的,他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父亲。听人说,他妈当初为了能够上位,费尽心思爬上了他爸的床,后来怀了他,才得以被扶正。 只是周家没人喜欢她,她的身份太普通,普通到她只能靠生孩子来绑住周晋为。 周宴礼自然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他忍了又忍,旧怨加新怨,他终于忍不住,朝男人的背影吼道:“您既然恨我妈,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男人的脚步因为他的这番话,停顿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周宴礼的错觉,他分明感受到男人在那瞬间的僵愣。 这种的变化只持续了几秒,他没有给他答复。 - 周宴礼自然没有道歉。 做错事了才需要道歉,他又没做错。 不,还是做错了。 下手太轻,没直接揍死。 没按他爸说的去道歉,周宴礼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他爸不会动手,更加不会家暴。但他爸有很多让他不好过的法子。 关禁闭只是其中一件。 周宴礼想好了,天高海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那些朋友羡慕他是富二代,随便一双鞋子就能买下市区一套房,出行都是加长林肯。 家里七八个佣人伺候他,更别提单独的营养师、私人医生还有补课老师。 可周宴礼却觉得,这狗屁的富二代谁想当谁当去。 他不当了! 为了方便跑路,他什么也没带,轻装上阵。 唯独只带了那张和他妈妈的合照,以及那张余额不知道多少个零的银行卡。 信用卡他一张没带。这玩意儿不靠谱,多少额度都由他爸操控。 没准儿前脚发现他跑路,后脚就会给他停了。 自周宴礼有记忆起,他爸在他脑子里就是模糊的。 他爸的社会地位具体有多高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爸而给他行先例。 但除此之外,他觉得他压根不配当爸。 他瞒着所有人去了蒲草岛,投奔他那个嫁给渔夫的小姨去了。 小姨比他只大七岁,前年才结婚。 一直到大学她都待在帝都。也算是周宴礼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陪伴了。 后来她出国留学,又恋爱结婚,远嫁蒲草,周宴礼和她的联系只靠一部手机维持。 坐飞机又转轮船,耗时十个小时才一路颠簸到了目的地。 小姨怀了身孕,挺着大肚子和姨父来港口接他。 “怎么不早点说,我让你姨父开船去接你。” 周宴礼这次出门没带什么东西,就一张卡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以及很小一个行李箱。 姨父把它搬到后备箱放好。 周宴礼听到了,一脸新奇:“姨父你还买船了?” 姨父和小姨是同学,是个憨厚老实的老好人。他合上后备箱的门,笑着挠挠头:“图个方便,平时出海打渔也更省事,不用总租别人的船。” 坐上车后,小姨说恰好今天出海了,打了一堆海蟹上来,待会给他做生腌蟹。 她看着周宴礼这副模样:“离家出走逃出来的?” 被看穿,他也没想着继续骗,露出点惊讶来:“你怎么知道?” 小姨笑道:“我还不了解你。这次是因为什么,又和你爸闹矛盾了?” 他冷哼一声:“我哪里有这个能耐敢和他闹矛盾。” 听他这个语气,小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我说这话你肯定不高兴。但你爸他..他也不容易,你体谅体谅他。” 周宴礼的确不高兴,甚至还有些不爽:“他不容易?他什么地方不容易?平时出门不论是谁都冲他点头哈腰,就差没给他跪下了。对方是死是活他点个头的事儿,他有什么不容易的?” 深知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周宴礼更加暴躁,小姨叹了口气,不说了。 也不知他这个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他爸妈都不是这个脾气。 唯独他,顽劣桀骜,在学校只知道惹祸打架。 蒲草岛的晚上很多蚊子,哪怕已经是冬天。 周宴礼第一次来,半夜被咬的受不了,打算出去逛逛。 刚好碰到在收渔网的小姨和姨父。 收渔网的是姨父,小姨只是在旁边看着。 周宴礼看见了,跑过去帮忙。 他十七岁,身体骨骼却发育的不亚于成年人。用力时,手臂肌肉结实。 有了他的帮忙,渔网很快全部收完。 姨父夸他力气大,他抬起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肌肉,臭屁炫耀道:“废话,不是白练的。” 小姨在一旁笑他:“我一直好奇你像谁,你爸不这样,你妈也不这样。” 听到小姨的话,周宴礼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脸上臭屁的笑也一点点消失。他低头将渔网收好,闷声不说话。 宽阔的背影看着有些形单影只,怪可怜的。 大约是意识到说错话,小姨干咳两声:“你晚上要是饿的话,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就行。炉子你会开吧?” 周宴礼蹲着,和姨父一起整理渔网。 他摇头。 小姨说:“那你就喊你姨父,你姨父什么都会。” 周宴礼短促的回了一个“嗯” 又不说话了。 小姨知道他在难过什么。小崽子没心没肺,唯独在聊到关于妈妈的话题时就会闷闷不乐。 他一岁半的时候他母亲因病去世。 长这么大,父亲又对他采取放养模式。他缺爱也正常。 半夜睡到迷迷糊糊,小姨见外面的灯一直开着,知道是周宴礼还没睡。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扶着孕肚出来。 蒲草岛的晚上很美,这里发展落后,还没有被污染到。 天空很干净,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刚好今天的天气就很好。 所以天上都是星星。 周宴礼站在岸边打水漂,一块石头扔出去能在海面上弹好远。 小姨拍着手过去:“帅啊。” 周宴礼听到声音,攥回手中正打算往外扔的石头:“怎么还没睡,吵醒你了?” 小姨摇摇头:“刚才看你心情不好,担心你,所以出来看看。” 周宴礼闷声闷气,嘴硬道:“我没心情不好。” 小姨笑容无奈:“你妈妈也很喜欢玩打水漂,但她笨,石头扔进去就直接沉底了。” 手里那块石头都快被他攥破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将那句一直堵在自己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我妈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爸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他们之间有爱情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有了我才不得不结婚?” 周宴礼是在帝都长大的,在那边他听过不少关于他妈的流言蜚语。 他们说他妈妈是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捞女,费尽心思和他爸睡了,有了他。 然后顺理成章上位。 虽然说这些话的人最后都被他爸给处理了,他这番杀鸡儆猴的举动也成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可周宴礼总会回想起这些话来。 他当然相信自己母亲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 只是他怀疑,他爸对他妈真的有感情吗。 他那样的人。 他那样冷血的人。 真的会有感情吗。 小姨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宴礼,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旁人永远说不清楚。你如果的真的想知道,就亲眼去看看。” “亲眼去看?”他嘲讽般的笑了笑,“怎么看。” 小姨伸手指着天上:“蒲草岛有一个传说,对着十五的月亮许愿有可能成真,你要不要试试?” 周宴礼从不信这种哄小孩的玩意儿。 偏偏小姨一直催促他赶紧许一个。于是他敷衍的随口一句:那就让我见到我妈。 周宴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腰酸背疼。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这儿了,巷子对面的马路牙子上。 也多亏他身上这件价值好几万的羽绒服抗冻。 不然他就真的要冻死街头。 他扶着后颈,左右晃动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 还来不及回想自己是怎么从海边来的这儿,争吵声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他抬眸往前看去,声源处是街对面的巷子里面。 那里站着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头发五颜六色,染的跟花孔雀似的,很有年代感。 周宴礼伸手去摸手机,身上的兜都翻遍了,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昨天出来的时候好像把手机放在房间了? 操。 他爆了句粗。 那几个围堵江会会的女生是校外的女混混,缺钱了就会翻她的书包。 前天已经翻过一次,拿走了她身上全部的零花钱。 江会会死死护着书包,说她真的没有了。 她声音低软,头低着:“上次..上次你们抢走的是我一周的零花钱。” 书包被抢过去,一本本书往外扔,扔到一半不耐烦了,竟然直接拿着本子往她脸上拍:“没有你不会找你家里人要啊?乡巴佬?” 江会会默不作声,一张素白的小脸被拍出红印了也不知道反抗。 她个子小,性格也软弱,所以才会成为她们勒索的目标。 “打扰一下。”一道低沉散漫的男声打断她们,话说的姑且还算礼貌。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懒懒散散的,像是没睡醒一样,“请问车站在哪儿?” 霸凌的和被霸凌的,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他。 少年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腿长,穿了件深蓝色羽绒服,美式寸头,皮肤微黑。 这在男性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五的平江市,几乎是铁塔一般的存在了。 一行人愣了愣,犯起花痴。很少见到这么帅这么有型的。 可他身上那股痞里痞气的混不吝气质,令她们这种不良少女都退避三舍。 为首的往前指:“前面左转就是了。” 少年咬着烟和她道谢:“你们继续。” 他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也没善良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江会会看她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捡起地上的书包准备跑。 恰好被离她最近的人发现,对方抬脚就踩在她捡书包的手上:“让你动了?” 江会会吃痛,眼泪不受控地冒出来,声音染上哭腔:“书包你们也翻过了,我真的...没有钱。我..我要迟到了。” 周宴礼听到有人哭也不加理会,摸出打火机把烟给点上。 这破地方,穷乡僻壤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 刚走出巷子,余光随意一瞥,身高优势让他轻松越过众人头顶,看到被堵到墙角的少女。 一身粉白校服,高马尾已经被扯散了。 白皙的脸泛起红肿,这会低着头,泪眼汪汪。 周宴礼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缩。 他对他妈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照片,从一岁到二十三岁的。 所以周宴礼通过照片记住了她每一个阶段的长相。 踩在手背上的脚狠狠碾了几下,江会会拔不出来,疼到全身颤抖。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手背上的力道突然松了。江会会亲眼看见那个女生被人拎起来扔了。 扔..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包括被踩手的江会会。 眼泪还来不及收回,她愣愣的看着蹲到她面前的少年。 他一脸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温柔揉搓。 “疼不疼?” 江会会回过神,将手抽出,警惕地往后退。 少年看见她眼里的惧怕,沉默了一会,把书包捡起来。 他站起身,随便扔给一个离他最近的女生,眼里满是戾气:“捡起来。” 对方不肯:“凭什么?” 他冷笑:“我就是个二流子,没有什么不打女生原则。别让我说第二遍,上一个被我揍的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对方强撑的镇定逐渐瓦解,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真打女人呢。 于是刚才还在霸凌别人的人,这会纷纷老老实实的蹲下,捡起散落一地的书。 那些人走了,江会会和他道谢:“谢谢你。” 周宴礼问她:“你就这么被她们欺负,也不懂反抗的?” “反抗不了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软糯糯的,有点刚哭过的鼻音,“她们人很多。” 他和她传授经验:“那就逮着一个人猛揍,最好揍进医院,这样她们以后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江会会看着他。 周宴礼被这双清澈的杏眼看的有些别扭,伸手摸了摸后颈:“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背上书包,又和他道谢:“谢谢你。” 这声谢说完,她绕开他出了巷子。 长发还散着,显得有些凌乱。只看背影是个极其纤细的少女,个子也没那么高。走路慢吞吞的。 倒是符合他看照片时的想象。 周宴礼跟上去:“书包重吗,我帮你背?” 她摇头,往一旁躲:“谢谢你,不用了。” 他伸手掂了掂:“挺重的,还是我帮你吧。” 江会会吓的脖子一缩,不动了。 周宴礼瞧见她这副鹌鹑一般的模样,笑道:“你怕我做什么,我可是你亲儿子。”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眼神看他。 周宴礼觉得这个眼神很熟悉,他家保姆看到路边的疯子也是这种眼神。 他解释:“我真是你儿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儿。我的名字还是你替我取的。宴礼,周宴礼。” 她身子抖的更厉害:“我真的...我真的没钱了。如果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回去...回去拿,我..” 见她快哭了,周宴礼叹了口气。胆子怎么这么小。 看来自己胆子大完全是遗传了那个权势滔天的爹。 “行了,我刚才开玩笑的。”为了不吓到她,他改口说,“我是刚转校过来的新生。” 江会会敷衍的点头,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想要摆脱她。 可她那两条小短腿就算迈冒烟了也抵不上他的一步。 “我叫周宴礼,你叫什么?” 她轻声回他:“张莉。” 好家伙,姓和名是半点不沾啊。 周宴礼看她只穿这么点:“冷不冷,今天风挺大的。你还是穿我的吧。” 他行动力很快,已经开始脱外套了。 江会会急忙摇头:“不冷的,我里面穿了很多。” “那你吃饭了吗。” “在家里吃过了。” “那你...”他似乎还有问题要问。 江会会停下:“你...可以不要跟着我了吗。” 周宴礼摸了摸肚子,脸色尴尬:“我饿了。” 学校附近的面馆,江会会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小会交新朋友了?” 江会会伸手捏着桌布,想反驳,可是看到坐她对面人高马大的少年,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这家店是她邻居开的,哪怕身上没钱也可以先欠着。 周宴礼要了一碗大份的牛肉面,他问江会会:“你不吃吗?” 她摇头:“我不饿。” 周宴礼见她连看都不敢看他。 有这么怕他吗。他长得也没多凶吧,好歹一直都是校草。 单论长相而言,他更像他爸多一点。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爽:“周晋为呢,你被人欺负他不管你?” 江会会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乱说。”她压低了声音,害怕被人听到。 他将她的手拿开:“我乱说什么。就算再没感情你们好歹也夫妻一场,他不至于冷血到这个地步吧?” 江会会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出于好意的提醒他:“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要是得罪了他,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两人这会应该还不认识。 周宴礼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面。 得罪他? 他也没少得罪。 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撂了不少烂摊子让他给自己擦屁股。 ------------ 2 第二时间 因为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导致今天迟到了十分钟,好在班主任没说什么。 同桌问江会会:“又碰到那群人了?” 江会会想到那个叫周宴礼的少年,点了点头。 她从书包里取出教科书,再将书包放进桌肚内。 同桌愤愤不平:“不就是她们大姐头喜欢的男生和你递过情书吗,你又没答应,我看她就是嫉妒你。” 江会会没接话。她翻开课本,里面抖落出一张证件,掉在地上。 她愣了愣,弯腰捡起。 是一张身份证,证件照上的人正是她刚才遇到的那个叫做周宴礼的少年。 看着镜头面无表情。细长微挑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脸部骨骼立体凌厉。 同桌眼前一亮,凑过来,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这谁,好帅啊!” 她将证件接过去,左右翻看了一遍。 “假的吧,日期还是二十年后。”她又仔细看了一眼,“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 江会会摇头,她心里只是想着该怎么把这张一看就是假的证件照还给他。 连出生日期都是随便填的。 同桌总觉得他长得和谁很像,分明记得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节是语文课,下周有月考,关乎到年底奖学金,所以江会会看书看的很认真。 她每年的学费都是用学校给的奖学金交的,如果没有奖学金,她就上不了学。 家里的钱全留给十岁的弟弟了。妈妈说,弟弟的补习费和生活费都需要很大一笔开支,只能先委屈委屈江会会。 下课铃打响,同桌挽着江会会的手,央求她陪自己去一趟学生会。 “篮球社啦啦队在招人,万一能过呢。你陪我一起。” 篮球社帅哥很多,为了方便看帅哥,同桌立誓要加入啦啦队。 江会会点头:“好。” 她的性格温吞好说话,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乖乖女。 平江中学的校服前几年受西方的影响,从经典的运动款改成了板正的西装外套加衬衫。女款是裙子,男款则是裤子。 于是整个校园,你随时都能看见那些将校服穿的松松垮垮的人。 但也有穿着正合身的,清贵优雅到仿佛随时都在为奔赴一场宴会做准备。 江会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误入这个地方的,同桌一紧张就拉肚子,她去洗手间前让江会会先帮她找一下面试教室在哪里。 这栋楼太大也太精致,雕栏玉砌的不像是平江一中的建筑。 仿佛直接从哪个宫殿挪过来。 从前几年开始,平江市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江会会不清楚他们的来历,但那些大人们闲聊时,她多少听过一些。 帝都城里来的,听说有什么改革,上面划了平江市为重点区域。 那些大人物的子女们也来了。 这栋楼是另外建的,美其名曰给尖子生创造一个良好的学校环境。实则是专供那些少爷千金们。 这里应该是一间美术教室。 前面还放着石膏像,中间则是几幅没有画完的画。 好在没有学生在上课,不然自己的误入肯定会打扰到他们。 江会会刚要离开,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烟味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声响似乎停了,教室内恢复安静。 等她再想离开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她跟前。 江会会最先看见的是那双深棕色皮鞋,然后再是黑色西裤,在他身上似乎格外妥帖合身。 看不见一丝褶皱。少年的腿实在是长,她的视线往上抬了那么久,才得以看见他衬衫的白色衣摆。 衬衫也格外合身,被他宽直的肩撑开。他像是商场里摆在店外的模特,不管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被穿出好看又昂贵的感觉来。 等视线终于回到他那张脸上,与他四目相对时,江会会的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 细长的桃花眼不带一丝情绪,皮肤冷白,脸部线条立体凌厉。 整个平江中学最不能得罪的人。 江会会抿了抿唇,和他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根燃了大半的香烟,刚才江会会闻到的烟味估计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将烟揿灭,声音裹挟一股天然的寒意,但这股寒意绝不是针对江会会。 而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他微抬下颚,淡声问她:“几班的,叫什么。” 大约是他此刻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像是在审问。 江会会左手扣着右手的虎口,害怕到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张莉。”她故技重施。 可是父亲没有儿子那么好骗。少年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江会会被看的心虚,这才小声改了口:“江会会。” 对方还是不说话,她急忙解释:“是真名,江是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江,会是会当凌绝顶的会。” 他将手里的熄灭的烟蒂放到她手中:“拿去扔了。” 很淡的语气。 这番举动似乎是警告。 烟蒂在她掌心,如果这件事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必定是她传出去的。 其实周晋为无所谓这件事会不会被第三个或是第四个人知道。 哪怕全校都知道了,他也无所谓。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要别杀人,什么事情都能轻拿轻放。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面前这个兔子一般的女生在他面前害怕到发抖。 他突然觉得,想让她抖得更厉害一些。 江会会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恐惧中,那个烟头被她紧紧攥着,唯恐掉了或是被人瞧见了。 肯定不能把周晋为供出来。 要是被误会是她抽的,那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外面突然变得无比吵闹,估计是面试的学生开始离开。 周晋为绕过她,将教室门打开。 却看见走廊上许怜玉拦住一个没穿校服的少年,问他是几班的。 对方吊儿郎当:“你他妈谁啊,让开,别挡老子的道。” 这个粗口让周晋为眉头微皱,他似乎极厌恶满口粗鄙之人。 许怜玉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清冷模样:“我是纪检部的。按照校规,不穿校服扣三分。” 周宴礼单手揣兜,往那一站,直接高出她快两个头。 他眉头微皱,耐心全无:“扣三百都和老子无关。” 大约是鲜少见到这么没礼貌的人,许怜玉也罕见露出厌恶神情来。 在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时,江会会急忙过去,她拉着周宴礼的袖子,小声劝他:“你不要这样,学分扣太多是被开除的。” 她声音软软的,说起话来嗓子眼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周宴礼低下头,看见她了,一改刚才的桀骜不驯,只剩下一些幼稚的不爽和别扭来。 “我找你半天了,你去哪了?” 她支支吾吾不敢说,最后转移话题反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他回答的极为坦然:“还能做什么,想见你啊。” 江会会惊的瞪大了眼:“你不要......不要乱说。” 早恋会扣更多学分的。 她拉着他想要离开,又去和对面的学委解释:“他是今天才转来的新生,还没有领到校服,不是故意不穿的。” 怎料周宴礼一点也不配合:“我领到了,懒得换而已。” 江会会无奈叹气:“你不要再说了。” 这一来一回里,她掌心的烟蒂不知是何时掉在地上的。 许怜玉推扶眼镜,目光落在江会会身上。 “抽烟扣五分。几班的,叫什么?” 江会会一下就慌了神:“不是我......我没有。” “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亲眼看到还能有假?” 江会会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周晋为,他靠着墙,站姿懒散,眼神很淡。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像旁观者,又像审判者。 江会会自然不敢将他供出来的,哪怕是她认下这个罪,她也不敢将他供出来。 刚要咽下这个罪责点头,周宴礼却不动声色的包揽过去:“我抽的,你要扣多少一起扣吧。有满减吗,满五十减三十?” 这会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周宴礼看江会会抖如筛糠,知道她怕。 拍了拍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背,轻声安抚她:“别怕,天塌了也有小爷给你顶着。” 江会会心想这人真是不自量力,当着这些人的面都敢口无遮拦。 心脏却又莫名的流过一股暖流。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哪怕是她至亲的家人,都时常为了她那个小六岁的弟弟让她被冤枉被委屈。 “行了。” 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从旁侧响起。是周晋为。 他终于结束了冷眼旁观,朝这边走来。 “都回去上课。” 许怜玉刚要开口:“可是......” 被他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 “你也回去。” 毫无感情起伏的四个字,令许怜玉闭上嘴。 整个学校,乃至整个平江市,哪怕是回了帝都。 最得罪不得的就是面前这位大少爷。 再不情愿她也只能点头,拿着册子离开。 周宴礼看着一语定乾坤的少年,从一开始的迟疑到最后的震惊。 这张脸...... 楼道刚刚还挤到水泄不通,这会空旷到都开始有回音。 所以周宴礼那声“爸” 回响停留了很久。 没来得及走的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很小的惊叹:“兄弟牛逼啊,能屈能伸。认爹也知道认个最牛逼的。” 周晋为停下脚步,看向这个明显和他同龄,却喊他爸的人。 周宴礼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重逢了。 更没想到他爹年轻时气场就这么强大。 周晋为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哪怕面前这个人与自己同龄,但血脉压制下,周宴礼还是横不起来。 刚才那只张牙舞爪的豺狼这会乖乖收起牙齿:“爸。不然还能叫你什么?” 周晋为微抬眉骨,冷淡的眼里带着淡淡讥诮:“我不缺儿子。但我家的狗刚做了绝育,它应该缺。” ------------ 3 第三时间 周宴礼站在那里,走廊的灯其实挺亮的,但由于这二人的身高实在太高。 完全处在不被灯光所能照顾到的地方。 一人看不清表情,但明显能感到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另一人同样看不清表情,但那种低气压,莫名让人为之胆寒。 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恐怕路过一条狗都能被踹上一脚。 旁边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和江会会是同班,叫秦宇,他推推江会会,小声说:“人是你带来的,赶紧拉走。别一会儿干上了。对方可是周晋为,得罪了他别说平江市了,整个地球都别想待了。” 她当然知道周晋为不能得罪,问题是...... 她怎么拉啊,这种时候......她也怕。 这两人的身高都比她快高出两个头了,她怎么可能拉得住。 “还是去告诉老师吧。”她犹豫再三后,做好决定。 秦宇一脸不可置信:“告诉老师?你等于直接把这哥们往火坑推啊。先不说周晋为那不可说的背景,单论他全校第一的成绩。你说老师是帮他还是帮这哥们?” 那..那怎么办? 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针锋相对的二人并没有继续深入一步。 因为周晋为离开了。 他神情寡淡,转身下楼。 显然懒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从自己身旁经过,光亮都被覆盖,那种压迫感有点沉重。 江会会有些愣住,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可等她再抬头时,他已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她只来得及看清他的侧脸。 待人彻底走远后,江会会才走到周宴礼身旁。 她看他的脸色不太好,关心问道:“你还好吧?” 少年摇摇头:“没事。” 他把校服拉链直接拉到顶,半截下巴都被领口遮住。 头低着,眼眸也低着,睫毛很长,密密麻麻的遮住眼睛。 “有他后悔的时候。” 他瓮声瓮气,像是在放狠话,“以后别想再让我喊他爹。” 嗯..只是这狠话在旁边人听来有些......不是那么狠。 现在的周宴礼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扛把子气质。 整个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等待被顺毛的大狗狗。 江会会不会安慰人,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午休时间早就结束了,他们回教室的时候,周宴礼和他们一起。 他说他也在他们班,今天刚转来的。 秦宇嘴里夸张地表达对周宴礼的敬佩:“兄弟你牛逼啊。你居然敢当着周晋为的面直呼其名,还当场认爹。能屈能伸在下佩服。” 周宴礼双手揣兜,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校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敞开了。 也不知是受眉形的影响,还是因为他那双细长的眼总是自带几分凉薄。 他看上去戾气有点重。 此时更是满身低气压,不耐烦的警告道:“不想挨打就给老子闭嘴。” 别说秦宇了,江会会都被吓到浑身一颤。 周宴礼注意到了,揉揉她的脑袋:“没说你。” 他还挺纳闷,家里有她妈妈的照片,照片看上去个子不算矮。 和他爸的那张婚纱照,对比之下应该也有个一米六五左右。 怎么这个时候这么矮,站他身边像个小拐杖。他都快顺手撑着走了。 江会会的头发被他揉乱了,她又默默地伸手理顺。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有种很奇特的感觉。 虽然他总说些胡言乱语的话,可她对他就是讨厌不起来。并且没办法不管他。 “你以后还是少和周晋为来往。”她思忖再三,还是出声劝了一句。 提到这个名字,明显感到他的情绪变down了不少。 “嗯。”他扯过校服里面那件卫衣的兜帽,戴在头上。兜帽很宽松,眼睛也被阴影给遮蔽。 江会会看不见他此刻的眼神,可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他不太开心。 她想了想,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面包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 周宴礼伸手接过,问她:“这什么?” “面包呀。”她说。 周宴礼把它拆开:“这儿还养了鸽子?” 江会会没太听懂:“什么鸽子?” 他晃了晃手里的面包:“这不是喂鸽子的吗?” 江会会:“..” “这是我的晚饭。”她说。 “..” 这下沉默的轮到周宴礼了。 过了好久,他才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那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廉价小面包:“这玩意儿就是你的晚饭?” 江会会温吞的性子令她反应迟钝,可即使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周宴礼话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点了点头:“嗯。” 家里条件不算好,甚至学费都是靠每年的奖学金。晚饭还是她攒钱买的一箱面包,因为便宜。 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则在雇主家当保姆,一个星期回来一次。 弟弟和刚满两岁的妹妹被安排住在舅舅家。 平时家里只有江会会一个人。 她不再说话,头垂的有些低,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没关系的,她也早就习惯了被人骂乡巴佬。 因为家里穷,衣服永远不合身,都是妈妈从亲戚那里拿来的。 美其名曰是表姐堂姐们送给她的,没穿过几次。 其实都是些不穿的旧衣服,拿去丢也费事,还不如做个顺手人情。 她太瘦,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总是宽宽大大的。 所以江会会宁愿穿校服。 这个小面包也是她一整天最期待的一餐,它虽然小小的,但里面有她最喜欢的乳酸菌夹心。 是因为不想他继续难过,所以想让他吃点好吃的小面包,才会把自己的晚餐送给他,这样心情就会变好。 结果。 她眼眶有点红,委屈后知后觉的席卷全身,转身要走。 谁知道周宴礼发现到她的异样后,就直接将整个面包全塞嘴里了,还夸张地冲她竖大拇指:“我靠,我他妈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那些鸽子平时原来吃这么好。” 分明长了一张不良少年的脸,却拼命弄出夸张的表情来逗她开心。 江会会看着他,突然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秦宇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像傻子一样。 一个嘴里塞着面包,表情夸张的夸赞面包美味。一个一边哭一边笑。 他摇摇头,自己走了。 看来傻子是会传染的,别把他也给整疯了。 因为快到运动会的原因,所以今天下午的课几乎都是在交代运动会相关。 还有新同学的自我介绍。 做为新同学,周宴礼两个字母就打完了招呼。 ——Hi 敷衍到面部表情都懒得动一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开始睡大觉。 班主任笑了笑:“看来新同学很有个性。” 他那张脸在班上的女生中间掀起一场不小的波动。 议论声悄咪咪四起。 “好帅啊,他是明星吗,感觉好像在电视里看到过。” “我觉得他比明星还要帅。” “就是感觉脾气不大好。” “他留寸头都这么帅。他的脸型和头骨好完美,他爸妈肯定也长得很好看。” 讨论他的人那么多,但本人根本不在意,教室对他来说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进来就犯困。 原本想着他妈还在,最起码先装装三好学生的样子,结果刚坐下就开始犯困。 他扛不住了,趴在课桌上开始睡觉。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放学后同桌贴心地推醒他:“大哥,放学了。” 同桌是秦宇,经过刚才那件事后,他对周宴礼发自肺腑的顶礼膜拜,誓他推崇他为平江中学最新的王。 周宴礼眉头皱了皱,骂他傻逼。 他随意地将书包甩在肩上,又过去将江会会的书包取下,替她背着:“你现在要去哪?” 她想把书包拿回来,可他个子太高,手臂轻轻一抬,她连碰都碰不到。 只能暂时放弃。 “回家。” “回家吃饭?” 江会会顿了几秒之后才慢吞吞点头。 周宴礼这下确信,自己在这点上完全不像他妈。他撒谎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走吧。” 江会会过去追自己的书包:“去哪?” 周宴礼头也没回:“吃饭啊,还能去哪。你的晚饭让我给吃了,我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因为我饿肚子。” 学校附近很多餐饮店。他进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面馆。 他还没吃过这种路边小摊。 他听他爸提过一次,他妈喜欢吃面,放很多醋,有一次吃到一半看她脸色不太对,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还以为是咬到舌头了,捏开她的嘴检查了一遍没有大碍。 后来才知道是误将酱油当成了醋。 当时周宴礼听完后笑了很久,他问他爸:“妈为什么不吭声,还一直吃。” 他爸的脸色变得沉重许多,眼神也逐渐暗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说第一次有人在她生日那天带她去吃面。在他们家,只有被爱的孩子才能吃长寿面。” 周宴礼从未在他爸的脸上看到那副神情。 对心爱之人的心疼,原来在爱人逝去后的十多年,还能被不断发酵。 周宴礼体会不到他爸当时的心疼。 可是现在,他好像稍微有点懂了。 那碗面端到她面前,江会会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要请我吃面吗?” 周宴礼抽出筷子,擦干净一双了递给她:“对啊,想吃多少吃多少,老子......我请客。” 她难掩高兴,那双漂亮的眼睛笑的弯弯的,但又开始质疑:“你早上还说你没钱。” 周宴礼不以为意:“我卖了点东西,现在手头稍微有点钱了。” 她好奇:“什么东西?” “外套。” 几万买的外套,居然就卖了几百。 靠。 江会会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那件一看就很贵的外套似乎的确没见他再穿过。 周宴礼的那碗面也端上来了,他点的是牛肉面。他用筷子将牛肉全部夹到她碗里。 江会会要拒绝,他说:“我不吃牛肉。” 江会会这才停下了去阻挡的手。 周宴礼心里还挺得意,看到没,这才叫撒谎,毫无破绽。 看来在这方面自己算是遗传了他那个黑心商人的爹。 似乎到了饭点时间,店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隔壁桌坐着四个男人,看上去应该比他们要大个几岁,估计在二十出头的年龄。 一个红发爆炸头,一个灰色锡纸烫,剩下两个留着光头。 一进来就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的大笑。 周围的人似乎都很惧怕他们,避而远之。 连江会会都将头埋的更低,都快埋进碗里了。 周宴礼用手拖住她的额头:“你这是打算用脑袋吃面吗?” 江会会回过神来,没说话。 旁边那几人的谈论声好像更大了一点,从吹牛逼讲到了女人。 “前段时间阿伍不是在网吧对一个学生妹一见钟情了吗。” “人家是去找偷跑出来上网的弟弟的。” “管她是来找谁。还故意穿校服,那裙子还露腿,又清纯又骚,难怪阿伍喜欢。”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追了那么久都不同意。要我看,干脆找个时间直接上了,看她还同不同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带着恶意和嘲弄的笑,听的人格外不舒服。 周宴礼也只是皱了皱眉,觉得这群人没道德没底线。 他再浑也顶多只是打打架而已。 他刚要和江会会说话,却发现她的脸色煞白,握着筷子的手也在发抖,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周宴礼见到她这副模样也慌了神,忙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 旁边那桌人讲话的声音太大,完全盖过了他们这边。 “我记得那女的好像也是这个学校的吧,叫什么来着?” “名字还挺特别,叫什么......江会会吧?” “那个学生妹很骚。” 周宴礼停下了正安抚一般抚摸江会会脑袋的手,他的动作至少停顿了五秒,然后他将筷子放下,起身的同时随手拎了一把椅子,走过去直接对着那人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椅子被砸烂,木屑横飞。 除了那人的痛苦惨叫,四周也都是被他这番举动给吓到的尖叫。 有人挑事,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纷纷撸着袖子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周宴礼也懒得废话,直接一拳揍在对方脸上,将他的鼻梁骨给干碎,骨头断裂的声音清响。 他抓着他的头发,将他往桌子上砸,砸完之后一把拽起来,又照着墙上撞,一撞一大滩血。 “你他妈刚才说什么,给老子再说一遍?” 他单手掐着的对方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眼角猩红,凶狠危险的就像是丛林里狩猎的野兽,令人惧怕。 这几个字完全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那人不敢不说。 “你......你找死是不是。” 虽然是原话重复一遍,但语气明显变得毫无底气起来,甚至因为惧怕而不断打着颤。 周宴礼对着他断掉的鼻梁骨又是猛的一拳:“老子说的不是这句!” 那人疼到大哭,抽泣地开口:“我说..那个学生妹很..骚。” 周宴礼脸色狰狞,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你他妈还敢说!还敢说!操你妈的!” 这一脚直接将人踹飞了。 江会会早就吓的愣在那里。 这几个人她知道,平时经常在她放学的必经之处拦她,说一些很恶心的话。 她没办法,只能绕远路走,每天都得多走半个多小时的路。 甚至连今天早上找她麻烦的那几个女生也是因为他们才来的。 江会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现在的周宴礼,她实在是..害怕。 可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唯恐被殃及到。 但是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再打下去的话..会闹出人命的。 江会会只能颤抖着往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周宴礼的胳膊。 那个还来不及挥出去的重拳,因为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而停住。 他低下头。 正好对上一双水汪汪,明显写满胆怯和恐惧,但还是坚定地拉住他。 “周宴礼,不要再打了,你会被开除的。”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忍了好久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刚刚还满脸暴戾的少年瞬间慌了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倒是见到过很多女生在他面前哭,给他递情书被拒绝了哭,吵醒他睡觉了,被他一个眼神吓哭的,以及一看到他就哭的。 应对这些人的方式他都是视而不见,懒得搭理,爱哭哭,哭嗝儿屁了都和他没关系。 可现在...... 他弯下腰,和她视线平齐,苦于之前完全没有哄女孩的经验。 “别......别哭啊。” 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上都是刚刚揍人的血,还有一部分是他的。 揍的那么用力,难免也会留下一些伤口。 怕弄脏她的脸,他将手上的血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实在擦不干净,只能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之后才敢替她擦眼泪。 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轻声细语的哄着:“不打了不打了,我听的你,我都听你的。” ------------ 4 第四时间 那几个人挨了一顿狠揍,灰溜溜的跑了,也不敢报警。 老板的店遭受无妄之灾,椅子桌子以及碗筷被砸了不少。 周宴礼也没数,直接赔了他几张钞票。对方瞬间平息怒火,还笑眯眯的提醒他记得包扎伤口。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流血。 应该是刚才揍人的时候下手太狠,给自己也干伤了。 “没事儿。”他把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自己的随意往肩上一扔,也懒得管。 那个粉色的小书包倒是仔仔细细拍干净上面的灰。 江会会闷头过来,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透呢,轻声细语的说:“还是..还是去看一下吧,你的伤。” 周宴礼无所谓地摆了下手:“真没事儿,这点小伤都不够我看的。我跟你说,我揍人最狠的一次......” 他话停了,因为看到江会会脸上的眼泪。 怎么又哭了。一会儿不注意就开始哭。 人生的前十七年里,苦于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任何经验,导致他在面对江会会时就跟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一样。 她一哭他就没辙了。 只能妥协,弯着腰哄她:“包扎包扎,我现在就去包扎。你别哭了。” 最后是江会会一边哭一边替他包扎好的。 “这几天伤别碰水,每天记得换药。”她一边嘱咐他,一边擦眼泪。 周宴礼将那只被包扎成木乃伊的左手握紧又松开,笑着逗她:“你怎么这么爱哭呢。” 江会会低着头,清理旁边的东西,不说话。 “行啦。”他用安然无恙的那只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语气吊儿郎当,“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 江会会觉得有些奇怪,她不大喜欢别人碰她的脑袋,可是被他碰,她竟然也不觉得反感。 小心翼翼的抬眸偷看他,他的眉眼生的很特别,清冷中又带着几分戾气,骨相有点凌厉,线条鲜明的仿佛凿刻出的一般。 他好像,的确和周晋为有一些像。 似察觉到什么,周宴礼的目光从自己的左手移到她脸上。 她瞬间低下头,避开。 周宴礼说:“躲什么,又没说不让你看。” 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好好看看他这张脸。 “看清楚了。” 江会会看清楚了。 他问:“看出什么了没有?” 她支支吾吾:“有..有点..” 周宴礼期待她说出后面那句和周晋为有点像。 他满怀期待:“有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声音微弱:“有点..帅。” “..”周宴礼臭屁,“岂止有点儿,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帅。” 他问江会会:“我帅还是周晋为帅?” 旁边的打印店,周晋为原本只是过来打印贫困生补助申请表的复印件。他很少过问这种事情,但某个同学的申请表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撕毁了。 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江会会三个字。 这个名字和他方才看见的那张脸重叠,不知为何,他将碎片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带来打印店重新打印。 他们过来时,隔壁店一片狼藉,老板在收拾桌椅。 孙矩嫌弃的摇头感叹:“穷乡僻壤出刁民,这破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周晋为没说话,他将那堆拼凑好的碎片递给老板,询问能否复原。 老板看了一眼,点头说可以。 孙矩好奇他这番举动。这人可不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 直到他凑过去,看见上方的江会会三个字,以及旁边那张二寸黑白证件照时才算明白。 穿着校服的少女,梳了个简单的高马尾,哪怕是这种打印出的低像素黑白照,依旧能够清楚的辨认出她优越小巧的五官。 巴掌脸,瑞凤眼,小琼鼻。 一看就是那种十分典型的乖乖女。 孙矩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清心寡欲的周会长好这口。” 周晋为眼神极冷,睨了他一眼,后者立马被吓的闭口不言。 打印机开始运作,微响的轰鸣声。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店外不远处的座椅旁。 传来少年带着笑意的询问声:“我帅还是周晋为帅?”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对话中,周晋为眉头微皱,回首看向声源处。 那张泛黄老旧的桌椅,少女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回答。 “你帅。” 周晋为沉吟稍许,收回视线。 恰好打印结束,老板将复印件递给他。 他接过,看见上方的照片。和说话的少女有着同样一张清丽乖巧的脸。 - 确认他的伤全部包扎好后,江会会终于放心,这才从他肩上接过书包,回了家。 她家在一处十分老旧的居民楼里,还是因为几十年前她爸妈在附近的烧瓷厂工作,分配到的员工单位。 后来工厂倒闭,但这些居民楼留了下来。只是过于窄小了,五十平不到。分成三室一厅。 江会会的房间仅仅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刚好够她人宽的书桌。 她回到家时,江满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手里还拿着新买的玩具。 看到江会会了,直接拿起手边的橘子皮朝她砸了过来:“喂,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是想饿死我吗?” 小家伙看着十来岁的模样,却异常跋扈,对她呼来喝去。 江会会被橘子皮砸中,不敢吭声。她要是还了手,到时候他去向妈妈告状,最后又是她挨骂。 她放下书包:“路上碰到点事情。你怎么从舅舅家回来了?” “舅舅舅妈在吵架,我嫌烦。” 他吩咐她赶紧去做饭,他饿了。 江会会迟疑了一瞬:“你今天去外面吃吧,我作业还没写。” 他眉头一皱:“做个饭需要花你多长时间?还有你那作业写了也没用,你考上大学家里也没钱给你读,那是留给我的,你还不如早点辍学去打工。” 周宴礼进来时,正好看到他一脸嫌弃地伸手去扯江会会的书包。要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 周宴礼眉头一皱,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给踹飞了。 “你他妈干嘛呢,操!” 弟弟被踹懵了,捂着后脑勺眼冒金星,看清来人后,快一米九的大高个,肩宽腿长。 自己刚到他腰那儿。 他窝里横,不敢说话,差点没哭出来,甚至想找江会会帮忙。 “你.....你谁啊,怎么在我家?”他颤颤巍巍的问。 周宴礼指着他的鼻子警告:“嘴巴给老子放干净一点。” 他被吓哭了,颤抖着点头:“知.....知道。” 周宴礼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气,又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妈的!” 江满捂着额头嚎啕大哭:“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打我?” 周宴礼嫌烦,让他别哭了:“哭一次老子揍你一次。” 他立马不哭了。 周宴礼打量了下四周,家徒四壁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以前倒没听说过外公家这么穷,这家具旧的像是从那个墓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墙体都泛黄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斑驳。 周宴礼在沙发坐下,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指使江满,“倒杯茶去。” 他不敢拒绝,怕又挨揍,乖乖去倒了茶。只是倒完之后往里加了点料。 ——吐了口口水过去 刚把茶端出去,递给周宴礼,后者接过后直接照着他脸上泼。 然后单手拎着他,打开窗户把人往外放。江满双脚悬空,所有支撑都来自于周宴礼那只手。他臂力强的吓人,丝毫不觉得费力。 江满吓到尿裤子,他家在八楼,摔下去不死也残了。 周宴礼警告他:“再有一次,我让你死了也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个恐吓非常直接有效,江满一点脾气都没了,就差没尿着裤子给他下跪。 刚才飞扬跋扈欺负江会会,这会反过来和她寻求帮助:“姐,你不能不管我。” 姐?周宴礼眉头微挑,有点惊讶,问江会会:“他刚才喊你姐?” 江会会点头,欲言又止:“他是我弟弟,叫江满。” 周宴礼看着面前这个矮胖小子,他怎么不记得他还有个舅舅。 外甥揍舅舅,也算是逆反天罡了。 不过这矮东西也活该,谁让他欠揍。 周宴礼懒得理他,把他扒拉开,让他长得矮就别乱走:“我怕我一个没注意给你踩死了。” 话说完,他把书包放下,看着江会会,问她:“我今天睡哪?” 后者一愣:“你要在我家住?” 他反问:“不然?” “可......”江会会脸色为难,虽然他帮了自己,他们还是同学。可到底只是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怎么能随便把人带回家呢。 “你不是有钱吗,你可以先去住酒店,那里的环境比我家要好。” 周宴礼的脸瞬间就垮下来:“连你也不要我了?” 江会会一愣:“啊?” 周宴礼眼睫垂着,遮了眼底情绪。 他语气散漫,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洒脱:“行,小爷也不稀罕。” 他不再多说一句废话,捞起沙发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开门走了。 哪怕他表现的再洒脱,可江会会还是察觉出了他的低落。 尤其是他刚才那个表情。 江会会摇头,打消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说,让陌生人住在家里都不安全。 她又去看旁边的江满,他明显对周宴礼的惧怕未消,生怕他又杀个回马枪来,这会儿也不敢对江会会不礼貌了。 就是有些愤懑,问她从哪儿找来的保镖。 江会会解释:“不是保镖。” 江满不信:“不是保镖他那么帮你?还帮你打我。” 对啊。 他为什么要帮她。早上帮她赶跑了那些不良女生,在校外又帮了揍了那些总是骚扰她的小混混。刚才更是揍了江满替她出气。 江会会想到他说的,她是他妈妈,他是她儿子。 这人..脑子该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入了夜之后,江会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揣揣不安。 周宴礼的口音不像本地的,他应该是刚转来这边没多久。如果他真的没地方去的话,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把自己的外套给卖了。 身上就穿着一件卫衣。 万一冻死街头了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 江会会最终还是决定穿上衣服出去找人,哆哆嗦嗦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儿。 周围黑乎乎的。 好不容易找到有光亮的地方,她大步走过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里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她迟疑了一会,刚要过去,就看见里面出来一个人。 穿着黑色冲锋衣,头发清爽碎短,路旁的顶灯由上照下来,都寻不到他脸部的丝毫短板。 高挺的鼻,细长微挑的眼,他低头拆开手中那个盒子的塑料薄膜。 江会会这才看清他在店里买的是什么。 ——烟和打火机。 他站在那里,身材挺拔修长,像一棵自有风骨的雪松,周身气质清清冷冷。 他点燃那根烟,吐息抬眸时,对上江会会的视线。 江会会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周晋为。 后者微抬下颚,眼睫低垂,那双深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居然有抽烟的陋习。 再一次被自己看见。 江会会心如雷捣:“这次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他没说话,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将其揿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内。修长手指掐着烟盒。 他朝她走过来。 江会会切身体会到那种由人带来的压迫感是怎么逐渐变大的。 他离她越近,她就越觉得身子沉重如铁。 想逃也逃不了。 直到他停下,站在她面前。 江会会抬眼,只能看见他的毛衣领口,穿在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冲锋衣里面。 他的脖颈修长白皙,锁骨旁有一粒细小的痣。 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带着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性感。 “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刚抽过烟,他的声音微微嘶哑。 江会会声音颤抖,即使害怕,也不敢不答:“我朋友..不知道去哪了,我不放心,就出来找他。” “哦。”他点了点头,询问她细节,“在哪不见的,长什么样?” 她抬眸,愣住:“啊?” “两个人效率高一点。”他语气很淡,“我帮你一起找。” ------------ 5 第五时间 江会会没想到他会提出帮忙,愣了好一会儿,手指捻着衣角,有些不安又有些局促。 但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先把周宴礼找到,多个人,找的更快一些。 这么冷的天,他身上又穿的那么单薄。 于是江会会稍加思索,开始描绘他的五官特征。 “眼睛是细长的桃花眼,大概像你这样。鼻子很挺,和你的很像,身高也和你相仿,然后皮肤白,和你也......” 她越说,声音就越小。 怎么感觉,周宴礼和周晋为这么像。 对方垂眸,安静等她说完,眼神还是平静的。 江会会想起他二人今天还见过面,声音愈发弱了:“你们今天见过的,就是那个......喊你爸的。” 周晋为眼眸微眯,似在回忆。 片刻,想起来,他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 他又问:“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语速也慢。可夹杂着冬夜的寒冷,以及香烟熏蚀后的哑,江会会有种不敢不回答的惧怕。 “他......他是我朋友,他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他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她的原话,“所以你打算找到他,之后呢?” 江会会愣住了,对啊,找到他之后呢,难不成让他去自己家里住? 她低下头,闷声说:“先找到再说吧。” 爸爸在外工作,妈妈也住在雇主家,今天家里只有弟弟和她。 看弟弟今天被吓成那样,估计也不敢胡乱告状。 如果周宴礼实在没地方去的话,她收留他一晚其实也可以的。 她思考问题时情绪全放在脸上,心里想的什么,都会在脸上显示出来。 周晋为眉头微皱:“这么信他?” 江会会一愣,思绪被打断,有些茫然:“啊?” 周晋为没说话,心中无端烦闷。 捏皱了手中的烟盒,随后将它放进外套口袋中。 “走吧。” 他的腿太长,随便一步抵得上江会会两步,她跟过去:“可是能去哪里找呢,这里黑乎乎的,到处都......” 原本心里还想着,今天可能要找很久,结果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脚步齐齐停下。 街对方的马路旁,只穿了件卫衣的周宴礼坐在路边,冻的瑟瑟发抖。 晚上气温很低,经常有流浪猫狗无声无息的冻死在街头。再晚一点,恐怕他就能成为那些流浪猫狗之一了。 江会会急忙过去,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很冷吧。” 少年愣住,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明显看到他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喜悦,可下一秒他就挪开视线,冷冰冰的拒绝她的好意:“不用你管。” 周晋为闻言,去握她的手腕:“走吧。” 江会会:“可是他......” “他说了,不用你管。”他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感情的人,包括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冷静的有些可怕。 江会会被他牵着朝反方向走,视线却还放在周宴礼身上。 后者因为周晋为的出现,而有些惊讶地站起身,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们两。 江会会见他冻到发白的嘴唇,最终还是挣开了周晋为的手,走到周宴礼跟前:“待会只会更冷,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最低气温有零下八度,你穿这么点在外面,会冻死的。” 他移开目光,语气生硬,像是赌气:“就算冻死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江会会和他服软:“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你帮了我我还......” 周宴礼很好哄,一哄就好。 他终于肯正眼看她了,“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江会会一脸认真:“真的错了。” 她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皮肤很白,五官均匀的分布在那张巴掌脸上。 黑发柔顺,不像别的女孩子,会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在打理头发上。她每次都是简单的高马尾或者丸子头。 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睛,看人时,透了点娇憨。 死板的照片不能将她的灵动展现出半分,只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才会切身实际的体会到那种想要把人搂在怀里狠狠薅一把的冲动。 周宴礼忍住了。 既然道歉方这么诚恳,就不妨勉为其难原谅她:“这次是小爷我宽容大度,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她异常乖巧,连连点头:“明白。” 周晋为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周宴礼也看着他,问江会会:“他怎么也来了?” 江会会还记得中午在学校的事情,担心他们又会吵架,她急忙解释:“我是在找你的路上碰到他的,他说和我一起找。” 周宴礼眼神变得不太自然:“是......他主动提的,要和你一起找我?” “嗯,他说两个人一起找效率会高一点。” 周宴礼语气别扭:“谁他妈稀罕他来找我。” 在学校的仇他还没忘,休想他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周晋为抬腕看时间。 “很晚了。”话是和江会会说的,“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江会会点头,伸手隔着袖子去牵周宴礼的手腕:“走吧。” 周晋为没动,视线停在二人交连在一起的部位。 他问江会会:“你打算带他回你家?” 江会会说:“他没有地方去。” “附近酒店有很多。” 江会会也觉得住酒店更合适,她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宴礼,后者脖子上还围着江会会的围巾。此时站起身,个子比江会会高上快两个头了。 她询问周宴礼的意见:“你觉得呢?” 后者半晌不语,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散姿态。 最后实在顶不住这两人的注视,他才尴尬的咳了咳:“我今天......没注意看,把身上所有的钱全赔给店老板了。” 江会会:“......” 她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钱,你全赔了?” 他支支吾吾:“我从小到大都不缺钱,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 江会会在心里默哀,人与人之间果然存在着巨大鸿沟。她一毛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结果还有人不缺钱到对钱没概念。 她没钱,周宴礼也没钱。 那么...... 两个穷光蛋非常默契的将目光放在在场唯一有钱的周晋为身上。 后者面无表情。 最后还是江会会将人拉到暗处,小心翼翼地请求他:“你可以......暂时先借他一点吗,他会还给你的。” 因为身高的悬殊差异,她看他得抬着头,那双眼睛充满了真诚和一点讨好的请求。 晚风让她小巧的鼻头微微泛红,她的手还捏着他的袖口。 周晋为一言不发。 直到后者不安的继续询问:“可以吗?” 喉结滚动,他伸手在她唇上轻轻揉了揉。 她愣住。 揉完之后,他松手,垂放回身侧,指腹轻捻,像在回味遗留的柔软触感。 “有东西。”是在解释自己有些唐突的举动。 “啊?”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什么东西?” “脏东西。” 什么也没有,只是他突然很想吻她。 钱最后还是借了。从小巷出来之后,周晋为将钱夹里将所有现金都给了他。 周宴礼良心不安,询问江会会刚才和周晋为去小巷干了什么。 “你该不会为了让他借我钱,同意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吧?” 江会会嘟囔他都在乱想些什么。 周宴礼满脸警惕看着周晋为,虽然他是自己亲爹,江会会未来的老公。 可现在两人还没任何关系,江会会蠢的跟只没脑子的小白兔一样,他爹又是个精于算计,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他们俩在一起,只有江会会被吃干抹净的份儿。 去酒店的路上,旁边正好有一家宵夜摊还支着。周宴礼大马金刀坐过去,说肚子饿了,吃点再走。 他把菜单递给江会会:“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江会会欲言又止,提醒他:“你花钱别太大手大脚,这是借的钱,是要还的。” 债主就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看。 他大约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连站着都嫌脏。 周宴礼说没有啊,他指着债主,理直气壮:“他请客。” 擅自被要求请客的周晋为没有说话,而是略带嫌弃的扫了眼四周。 路边小摊的卫生环境也就那样,泛油光的桌子,老旧的墙面,以及无论怎么拖洗都不干净的地板。 周宴礼知道他爸这个毛病,那就是洁癖。 洁癖到什么程度,哪怕去别人家做客也不会喝主人家准备的茶水。 所以周宴礼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在自己小时候,更换尿布以及洗澡,从不假手于人。 哪怕有保姆,这些也都是由他亲自来。 看在他给自己换过尿布的份上,周宴礼决定暂时原谅他白天犯的错。 “行了。”他递给他一双筷子,“把你那些贵公子做派放一放,这些路边摊就这样。” 周晋为看了眼他递到自己跟前的一次性筷子,没接。 周宴礼直接放在他面前,爱要不要,事儿逼。 江会会点菜的时候询问他们的忌口。 周宴礼从善如流:“我海鲜菌类过敏,不吃豆制品,茄子也不吃。” 江会会越听越惊讶,忌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记下了,又去问周晋为:“你呢。” 后者眼神复杂,看着周宴礼。 周宴礼替他答了:“他和我一样。” 那顿烧烤吃了很久,最大的原因是江会会吃东西太慢。 但桌上两个一看就没多少耐心的人,反倒都安静的等着她。 只是中途周晋为离开,去外面点了根烟。 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吃不惯路边摊,能坐下来已经算是屈尊降贵。 所以他全程连筷子都未拆开过,一根烟刚点燃,冷笑声自身后传来。 他回头,是周宴礼。 他掸了掸烟灰,眼神很淡。 对方嘲他:“不许我抽烟,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抽。” 他好像认定了自己的确和他有些什么关系,甚至还早早打听好他的忌口。 做的如此完善,不就是为了能在他家有一席之地。 周晋为眼神讥诮,最后一次警告他:“趁我还没打算真的对你做些什么,把你那点心思收一收。” 周宴礼乐了:“你不信我是未来来的,我能理解。但我知道你的未来。” 他走到他面前,挑衅般的将他的未来全部叙述了一遍,“你大学毕业就结了婚,老婆是你高中时期的初恋,叫江会会。你家里人不满意她,逼你和她分开。所以你直接带着她离开了家。婚后第二年你们生了一个儿子,家庭美满,很幸福。可惜这种美满只持续了两年,一场病痛带走了你的爱人。你的人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青年丧偶,中年还会有个处在叛逆期,天天给你找麻烦的儿子,也就是我。” 周晋为的眼神变得阴沉,他不为所动的看着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周宴礼。 - 江会会是听到动静过来的。 恰好看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周晋为掐着他的脖子,拼命朝他脸上挥拳。 周宴礼被这巨大的冲击掼倒在地上,脸颊肿了,嘴边流血。 江会会急忙过去,伸手拦开二人。这会才看清,两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 她被吓到眼眶泛红,让他们别打了。看到她的出现,周晋为这才停了手。 江会会扶起躺在地上的周宴礼:“你还好吗?” 他头低着,模样有些颓丧。 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没事。 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像是一只被反复遗弃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地上的围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拍干净上面的灰,重新围在脖子上。 江会会看着他脸上的伤:“疼不疼?” 他还是摇头,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我没事。 江会会看他眼睫垂着,深邃的眼眸在夜色衬托下,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落寞来。 怎么可能没事,都流血了。她还要继续开口,却被他打断:“你先回去,不用管我,我自己去酒店就行。” 他走了几步,将书包拿走,挂在肩上。 声音有些低哑,背对着他们离开。 以往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这会儿身子轻微佝偻,好像直不起腰。 走路也一瘸一拐。 黑色夜幕下,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不知道是在擦唇边的血,还是脸上的泪。 江会会不安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犹豫的将视线收回,改为去看周晋为。 后者没什么反应,捡起地上的外套,脸色平静的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江会会都没说话,她深知这样的情况下也问不出什么。 - 周宴礼找了个最近的酒店,好在这个时候还不是特别严。他顶着脸上的伤,随便冲前台姐姐撒了会娇,说自己被亲爹揍了,所以离家出走,但是走得太急,忘了带身份证。 帅哥在外总是会受到很多优待,前台姐姐不忍心看着他流落街头,所以给他通融,开了间房。 洗完澡出来,房门被按响,他拿着干毛巾擦了擦湿发,走过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刚才那个前台姐姐。 她递给他一袋子药,说是有人让她转交的。 周宴礼先是一愣,接过那袋药,眉头皱着,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去? 他不放心,问她:“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前台姐姐点头:“应该是一个人来的,没看见他身边有别人。” 周宴礼眉头皱得更深,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随手把毛巾一扔,换上鞋子就要出门。 前台姐姐拦住他:“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明天哪还有精神上课。” 他说:“我去送送她。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前台姐姐笑了:“谁说是女孩子了。” 周宴礼停下;“什么?” 前台姐姐说:“送药的是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少年。” 她笑容花痴:“是你哥哥吧?你家的基因可真好,你还有其他哥哥或者叔叔吗?能不能给姐姐介绍一下?” 周宴礼愣在那里。 ------------ 6 第六时间 他爸虽然对他不管不问,但从未动手打过他。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看着前台姐姐递来的药,周宴礼眉头皱了皱,又松展。 心里的情绪也一点点散开,仿若电闪雷鸣的烂天气终于见晴。 还算这条狗良心未泯。 他和前台姐姐道了谢,关上门回房间。 将药倒在桌上,随便翻了翻,想找一支活血化瘀的。 他的脸被揍了好几拳。看来他打架的天赋的确遗传了他爹。 周宴礼伸手碰了碰嘴角,疼的龇牙咧嘴。 下手是真狠啊,操! 他继续翻找药膏,越翻眉头皱的越深。 痔疮药、冻疮膏、祛斑祛痘的,毛囊炎足藓...... “靠!” 原谅早了。 第二天周宴礼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去了学校。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注视。 这种注视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并非帅而不自知的类型,从小到大,上至左邻右舍的阿嬷婶婶,下到刚会走路的小孩,更别说那种处于青春期的同龄人了。 谁看到他不对他的外表夸赞一句。 周宴礼都听出茧子来了。 所到之处,全场的焦点也必然在他身上。哪怕出门买瓶水,都能被拍下来放到网上,标题取一个《放学路上遇到的素人帅哥,提前蹲一蹲,等他成为艺人之后再来挖坟》 但今天的注视不太一样。明显是冲着他脸上的伤去的。 周宴礼眉头皱着,嫌丢人,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一打十都没被揍成这样。 要不是他是自己亲爹,他没还手,也不至于...... 周宴礼越想越气,一把扯过卫衣连帽兜头顶了。 好在周晋为给他的那些现金够多,开了半个月的房之余还能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昨天晚上下了雪,应该是他们回去之后才开始下的。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平江中学上课时间六点,比环卫工人起的还早。地上的积雪没扫,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学校走。 江会会怕冷,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辆黑色加长林肯停在校外,司机撑伞下来,绕到后座拉开车门,等待里面的人下车。 这样的景观在学校俨然独树一帜,总能引得不少人停下来围观。 周晋为面无表情地下了车。 他讨厌下雪天,也讨厌下雨天。 黑色的伞面很快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他伸手接过伞柄,一眼就看见了走在人流末端里的“那头熊” 江会会手里提着一个煮熟的鸡蛋,这是她今天的早餐,走着走着,她感觉雪似乎停了,自己这块区域也暗了下去。 她好奇,抬眸。 看见身着黑色外套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手里撑着一把伞。他皮肤薄白,细长的眼眸透着几分天然的凉意,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也看不出几分傲慢。 “冷吗?” 连说话的声音都自带寒意。 江会会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他了,努力将围巾往下扒拉,露出嘴巴,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呀。” 手里的鸡蛋在塑料袋里晃来晃去。 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看了一眼。 点点头:“早。” 两人就这么一人撑伞,一人小心翼翼跟在身边,朝学校走去。 四周都是看热闹的学生。 “那不是周晋为吗,旁边那个女生是谁?” “也不像谭微微啊。” “我去,劲爆新闻!周晋为恋爱了,女朋友还是咱们学校的。” 这些议论声不大,可还是被他们听到了。 江会会看了眼周晋为,发现他面不改色,显然不在意,连反驳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她,一退再退,直到退出他的伞下。 他这才有了点反应,眼神了然:“怕别人误会?” 江会会点头:“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 她愣住,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白。 早恋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会影响学习,也会影响在老师心里的形象。 她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遵纪守法从不越矩。 “和我谈恋爱,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他朝她走近,语气不咸不淡的逼问。 江会会变得局促起来,同时心里还有几分慌乱。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他谈恋爱。 是在暗示她什么吗?不可能不可能!周晋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和她谈恋爱。 莫非他觉得自己是在嫌弃他? 完了,他不会因此生气吧。 如果得罪了他,以后在学校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的。 周晋为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她的就傻站在那儿,一分钟变换几十个表情。 惊惧局促不安怯懦以及后悔。 他微不可察的皱眉,不知她又在擅自脑补些什么。 不等他问出口,周宴礼的声音打破了一切:“我操,平江这么冷啊。” 他冻到打摆子,跑到江会会身边,见她傻站着不动,催促她:“傻站着干嘛,不冷啊?” 他是真的怕冷,这点完全遗传了江会会。 不满被打断,周晋为眉头微皱。 在看清对方脸上的红肿淤青之后,不豫的神情有片刻迟疑。 周宴礼也看到他了,想到昨天晚上就怒火中烧,毫不留情冲他比了个中指:“妈的,揍完老子还给老子送一大堆用不着的破烂!” 周晋为再次皱眉。 那些药他没看,送江会会回家之后他就去了药店。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此一举买那些药,又多此一举送去给他。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住在那个酒店,是因为那里最近。他是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断的。 想不到问过前台之后,半个小时前的确有个符合描述的年轻男生办理了入住。 说是被亲爹揍了,所以离家出走来了这里。 周晋为将那袋子药递给她,麻烦她代为转交一下。 药是让药店员工帮忙配的,他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到教室后,周宴礼问江会会:“他和你说什么了?” 江会会将课本拿出来:“没说什么。” 教室比外面暖和,但也没暖和多少。 江会会又问他,“你脸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周宴礼坐没坐相,吊儿郎当靠着椅背,无所谓道:“区区小伤。” 话虽然这么说,可江会会还是不放心。 周晋为下手是真狠啊,嘴角都破了。 “没涂药吗?” 提到这个他就来气,给他买一堆用不上的破药。八成是这傻子被药店里的人当成肥羊宰了,故意给他装了一堆提成高卖不去的药。 江会会试图缓和他们的关系:“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之后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他不爽:“谈个屁。” 江会会眼神无奈。 秦宇兴奋地转过身来:“老大,你脸上的伤是昨天和校外那群混混干架留的吧?我都听说了,你一打五都赢了,我操,我秦宇这辈子誓死追随你。你就是我们平江中学新一任的王。” 周宴礼一脸嫌弃,试图皱眉,但满脸都是伤,稍微有点面部动作就疼。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警告他:“滚。” 秦宇对他唯命是从:“好嘞。” 然后转过身子。 早读结束后班主任来了教室,手上拿着一张空白的报名表,瞧见周宴礼这副模样:“哎哟,这脸怎么回事,怎么破相了?” 周宴礼说:“昨晚上回家不小心让狗咬了。” 班主任让他小心点,平江市的冬天流浪猫狗很多。 过后又抖落那张报名表问他:“你的家长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入学手续还没办呢。” 他当时入校各种理由一通闲扯,说他爸工作忙,没空,他求学心切,只能自己先来。 至于入学登记,还得等他爸来了之后才能办理。 校长一听这话,爱学习的好孩子啊!立马就点头同意了。 但再爱学习,入学登记也是头等大事,总不能一直拖着。 周宴礼找借口,让班主任再通融两天。 小伙子长得坚韧,个头高,人也精神,班主任对他非常有好感,点了点头,说:“下周一可是最后期限了啊。” 周宴礼点头:“一定。” 校长走后,江会会担忧的看着他:“你还没办理入学登记啊?” 入学登记都是家长办理,他妈看着还没他有用。 周宴礼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去找那个人。 想到自己前脚刚挨了一顿揍,转头就要去找对方帮忙。 妈的,越想越窝囊。 今天早读是语文课,上午有小测。要是平时,周宴礼肯定一直睡到放学。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坐他旁边的是他亲妈,总不能表现的太过懒散。 于是勉强打起精神将那张试卷写完。 放学的时候江会会夸他:“我刚刚看了一眼,你的试卷居然写满了。我还以为你成绩不咋行呢。” 他笑了笑。 确实不咋行。 - 那几天过得相安无事,周宴礼也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江会会开始从家里做饭带来学校了,双份。 她一份,周宴礼一份。 她厨艺还行,虽然和家里的厨师没得比,但因为有亲妈BUFF加持,周宴礼每次都能全部吃完。 江会会怕他吃不饱,会将自己那份分一半给他。 转眼到了周五,即将迎来周末假期。 江会会提醒他:“下周一就是最后期限了,你要是再不办理入学登记,会被开除的。” 远处的操场上是篮球队在训练,为下个月的篮球赛做准备。 这次比赛很受市里重视,学校自然也想有个好成绩。可惜平江中学在这种比赛中从来不占优势,连预选赛都出不了。 江会会将碗筷收好,见周宴礼目光看着操场。 她也顺着一道看去。 “他们是学校篮球队的。”她说。 篮球队对身高选拔有要求,所以篮球队的都是高个子,青春洋溢的年纪,只要五官别太丑,那都是帅的。 篮球队也成了学校很多女生心驰神往的地方。 江会会以为他是对篮球队感兴趣:“你想进的话,可以去报名,现在应该......” 他喝了口水,嫌弃地收回目光:“打的真他妈烂。” 起身接过江会会手中的饭盒,在她头上薅了薅:“走了,回去午休。” 江会会默默整理好自己被薅乱的头发,提醒他:“你外套忘记拿了。” 他已经走远,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帮我穿着,太热。” 今天这么冷,他怎么还热呢。她都冻到牙齿打架了。 江会会嘟囔着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那件黑色外套。 上面带着洗涤剂清香。周宴礼不光在外形上和周晋为像,爱干净这点也尤其像。 他们身上没有其他男生那种奇怪难闻的味道。 反而清爽而干净。像阳光下的湖水。 江会会将他的外套穿上,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自己咯咯乐了一会儿,又跑过去找他。 周宴礼洗干净饭盒,瞧见她来了,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朝她掸了掸手里的水,她用胳膊去躲,最后实在躲不开了,直接躲到他身后。他将人从身后拎出来,像拎小鸡仔那样,轻松拎到自己跟前。 她双手合十,笑着朝他讨饶。杏眼笑成月牙,嘴边还露出一对小虎牙来。 隔壁那栋楼,三楼阳台。 周晋为不过是出来抽根烟,就瞧见了这一幕。孙炬站在一旁,身子俯靠栏杆,感慨道:“还是看俊男美女谈恋爱有意思,养眼啊。” 周晋为看了他一眼。孙矩莫名从那个无声注视中看出了隐晦的闭嘴威胁。 他立马不说话了,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周晋为的目光再次回到刚才的角落,那里已经不见了刚才打闹的身影。 - 最近的小测是针对这几个月来的学习验收一下成果。 成绩排在前十的会加学分。 周晋为利用职务之便随意进出资料室。 他按照序号找到八班。 一张一张试卷往后翻,看见江会会的名字后,他的动作停下。 抽出试卷,翻看她的分数,右上角红色的记号笔,写着很大一个138. 这样的成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在高考里也够用了。 江会会一直都是普通班的第一。 按理说,他也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沉默几秒后,继续往下翻。 翻到最后才看清那个让人头疼的名字。 ——周宴礼。 字迹极为潦草,和他这个人一样,都不堪入目。 他皱着眉,将卷子抽出。 八分。 眉头皱的更厉害。 拿去给路边不识字的流浪汉随便填,都不至于只得八分。 八分,他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周宴礼打了个喷嚏,江会会听见后问他:“感冒了?” 他揉了揉鼻子,摇头。 已经打过放学铃,今天是周五,周六周末放两天假。 周宴礼问她打算去哪玩。 江会会将书收进书包:“小姨病了,妈妈去照顾她。但是雇主那边没有请假,所以我得去替她。” “什么雇主?” 江会会说:“我妈妈在别人家里当住家保姆。” 看来他爸妈的贫富差异的确过于悬殊了。 “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干活更快。”周宴礼自告奋勇。 江会会眼神质疑:“你会做家务?” “不会。”他又补充,“可以学。”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他的所有要求,江会会都很难拒绝。 即使对于他口中的话存疑。 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大少爷,不给她帮倒忙都是万事大吉了。 可江会会还是同意了,两人约好明天早上在公交车站碰面。 周宴礼肩上挂着两个书包,一黑一粉。 他问她地址。 江会会告诉他:“西平路23号。” 西平路? 这地方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片刻后,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来。 ......靠,不是吧,这么巧? ------------ 7 第七时间 他回平江读高中,住的就是西平路23号。 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周宴礼他爸是家中独苗,他又是他爸的独苗。 待遇可想而知。 周家族谱往上几页,好几代都是只重利益的资本家。 但周宴礼无疑是幸运的,在这个只重利益冷冰冰的家里,即使他妈的身份不受待见,可他却获得了家中独一份的纵容。 他打架惹事,只有他爸教训呵斥他。 爷爷奶奶对这个宝贝大孙子溺爱有加,每次都是拿钱为他平路,堵那些人的嘴。 虽然爷爷奶奶无数次劝他爸再娶,可也明着说了,家中所有资产全部归周宴礼一人所有,旁人没有资格染指。 哪怕周晋为再娶,哪怕他再娶的妻子又生了儿子。 没人敢和周家作对,更何况周宴礼还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 在身份和金钱的特权下,他越发为所欲为。 这也是周晋为带着周宴礼从家里搬出来的原因之一。 长此以往下去,周宴礼迟早会在这些溺爱纵容中走上歪路。 自己工作忙,没空管他,偏偏这个世界上又只有他能管住他。 江会会见周宴礼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 周宴礼摆手说没事,还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晚上车少,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一趟。周宴礼把她的书包给她。 一直目送她上车,不忘嘱咐几句:“到站了就直接回家,别到处乱跑乱玩,知道吗?” 车上人很多,他这一嗓子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江会会。 这番训小朋友般的话也成功让她羞红了脸,连忙说:“知道了。” 然后闷头胡乱找个座位坐下。 隔着车窗玻璃都能看见她不好意思地捂脸低头。 周宴礼身上有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感,一看就没吃过苦。 被保护得很好,阳光自信,还有点意气风发的中二。 江会会偷偷看了一眼,他站在雪地里,身形高大挺拔,宽肩窄腰长腿。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风华正茂。 外套里面套着校服,书包随意挂在肩上。 美式寸头。他的优越骨相完全不需要发型的修饰。 车辆开走,他的目光也追随着移动,冲她挥手再见。嘴角的笑张扬、桀骜不驯,还有一点宠溺。 明明路灯离他站着的地方很远,可他身上却像自带光芒一样,那么引人注目。 江会会看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熠熠生辉的人,居然说,他是她的儿子。 车辆开远后周宴礼才收回目光,在身后的长椅坐下。 到现在为止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为了弥补他所缺失母爱的梦。 江会会的确和他想象中的母亲不太一样,从小他爸很少和他讲起他妈。偶尔说起来,也是在醉酒之后。 更多时候,他爸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周晋为总是会看着他的嘴巴发呆。 周宴礼看过照片,自己整张脸,唯一像他妈妈的地方,就是这张嘴。 他或许也在想她,甚至比自己的思念更加强烈浓重。 那个男人不苟言笑,强大而冷漠。所以旁人说他与他妈没感情,周宴礼曾经是信过的。 现如今,他看着那条鲜活的生命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再是相框里一张冰冷的照片。 她胆小怯懦,容易害羞,却又有着一种别样的韧性。明明他口中的话荒诞无比,她或许没信,但还是选择接纳了他。 好像有一种特性,母亲对于孩子的天然信任。 生于肉-体,融于骨血。 落日西垂,周宴礼看着远处天际的那一点暖黄,突然觉得此刻无比的放松。 至少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 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可爱,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 马路对面停下一辆公交车,是返程方向。 恰好是绿灯,斑马线上有人朝这边走来。 穿着校服,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跑到他面前,书包都滑落至小臂了,她又喘气将其背好。 周宴礼愣了愣,意外她的出现:“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会会看着他脸上的伤,声音微弱:“我还是..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 “你的伤。”离近了看,发现比白天还肿了,刚才在车上想了一路。不好好处理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的。 恰好车辆到站,就停在他们面前,有乘客等着上车。 为了不挡到他们,江会会拉着有些出神的周宴礼离开这儿:“前面有一家药店。” 周宴礼乖乖任她牵着,朝药店走去。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 低头看去,走在他前面的少女,个头不高,比他矮不少。他看她是俯视,甚至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只有一个。 听说一个发旋的人都很乖。 她也很乖。 护士在里面给他涂药,江会会龇牙咧嘴地看着,仿佛伤口在她身上。 她请求护士稍微轻一点,又去问他疼不疼? 少年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平时揍起人来毫不手软,一打十都不在话下。 此刻却拉着一个小女生的的袖子撒娇,说挺疼的。 江会会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颗糖,拆开喂他嘴里:“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哄小朋友的拙劣手段。 周宴礼不爱吃甜食,平时但凡沾点甜口的菜他都不吃。 这会一整颗糖全塞他嘴里了,那种甜腻到发齁的感觉,却没那么难忍。 他将糖球抵到左腮:“你那书包那么重,就是带这玩意儿?” 她嘟囔:“才没有。只剩一颗了,很贵的。” 看她那个宝贝的模样,他乐道:“这么贵还舍得给我?” 她抿了抿唇,抱着书包不说话。 周宴礼眼眸微眯,逗她:“我对你这么重要啊?” 她头埋的更低,虽然没有直接承认,可此刻的反应就像是另一种默认。 他身子后仰,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外套和书包此时都在江会会手里抱着。 她犹豫好久,终于再次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把嘴里的糖果咬碎:“感觉挺好的。” “伤不疼了?”这药膏的效果这么好吗,刚涂上就不疼了。 “不是说伤。” 江会会疑惑,那是说什么? “我是说,有亲妈宠的感觉挺好。” 一旁的护士:“......” 终于上好药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现在的高中生都怎么回事,早恋都不分场合。 长得倒是挺养眼,就是行为举止过于腻歪了。 还玩的这么花,妈妈都叫上了。 她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说了注意事项,然后又说:“待会直接去前台结账就行。” 江会会和护士道谢,又对着周宴礼的脸左看右看:“护士刚才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没记住。她是和你说的,不应该你记吗?”他理直气壮。 “我记是记住了,可你..”她无奈叹气,“算了,等你来学校我再帮你换药。” 周宴礼嘴角压着笑,又开始装病,说这肩怎么也挺疼的,该不会是昨天挨打留下的内伤吧。 江会会立马一脸紧张,伸手去扒他的衣服,要给他检查一下。 室内有暖气,为了方便涂药刚才把外套给脱了。 里面只有一件卫衣。 江会会这一扯,直接将领口扯歪了不少。 露出脖子和大片肩颈。 他学习不行,但运动在行,平时不是在球场就是在健身房,隔三岔五还打个架。身上的肌肉劲韧结实。 周宴礼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也愣在那里。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低沉男声将这份寂静给打破。 是周晋为。 平江中学纪律严明,必须穿校服。哪怕是冬天。 可是周晋为似乎拥有特权,江会会很少看到他穿校服。 严格来说,他们在学校也很少碰到。 两所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就和他们之间的阶级一样遥远。 周晋为走过来,眼神很淡。 视线落在攥着周宴礼领口的那只手,以及领口下的三角肌。 江会会松了手,担心他误会,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刚才的画面确实太糟糕,有点像良家少男被调戏。 周晋为不说话,目光还没有收回。 他有一双极具威慑力的眼睛,其实那双眼睛很好看,是比较典型的桃花眼,若是他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 那双眼的多情足够让所有人都溺毙其中。 可他总是一副清冷淡漠的神情,这导致那些恋慕者对他又爱又惧。 江会会不是这其中之一,她对他只有畏惧。 “那个......”她声音嗫喏,手指不安地攥着衣角。 相比她,周宴礼则淡定很多,他将自己歪掉的领口整理好,从她怀中接过外套穿上。 又问周晋为:“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点出现在药店。 感冒了? 护士拿着药膏过来,一共两支,递给他:“这支是祛淤活血的,这支是消肿的。” 周晋为眉梢微挑:“不用了,谢谢。” 他转身朝外走。 江会会跟过去:“那个......” 她一直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 周晋为停下,等她把话说完。 她抿了抿唇:“你误会了,他说肩膀疼,所以..所以我有点担心,想检查一下。” 她终于将这句话完整说出。 周晋为眼眸微眯,不记得自己揍过他脸之外的其他地方。 他看向周宴礼。 后者按着肩膀活动了下脖子:“我也没说是你揍的,可能是我昨晚上睡觉落枕了。” 护士在给江会会他们刚才的药扫码,又询问了一遍周晋为:“这药膏还要吗?” 他一向喜怒不显,眼里的情绪也淡。 所以没人能通过这些细微的变化来判断他的心情好坏。 即使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儿子。 估计是江会会的解释起了效果,周晋为的眼神没刚才那么冷了,他走过去,取出钱夹:“一起结吧。” 扫码完毕,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对方。 找零十二,护士拿起旁边一盒软糖,询问要不要带一盒,刚好十二。 糖是草莓味的,没有别的作用,就是缓解低血糖。 周晋为点头。 护士便将拿盒糖一起放进了袋子里。 从药店出去,江会会问他多少钱,她给他。 周晋为淡声反问:“药是他的,为什么你给?” 江会会说:“因为他没有钱。” “你有?” 简单两个字,把江会会问住。 她的确......也没什么钱。 “我妈妈今天给了我这周的生活费。”所以药钱她还是给得起的,只是接下来这几天需要顿顿啃馒头。 周晋为把袋子里的那盒软糖拿出来,然后连袋子带药全扔给了周宴礼。 包括他买的那两支药膏。 “不用,就当是做慈善了。” 他这话冷漠中带点施舍。 周宴礼不爽:“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周晋为只是淡睨了他一眼,倨傲变成轻蔑,宛如他是一个卑贱的弱者,无需他放在眼里。 周宴礼终于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提他爸就怕成那样。 藏在清贵皮囊下的恶劣脾性。 周晋为对他不予理会。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话是和江会会说的。 江会会欲言又止,想拒绝,又不敢。 周晋为从不强迫他人,可矛盾的是,没人敢拒绝他的话。 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不似强迫,胜似强迫。 反正他也不是坏人。这么想着,江会会点了点头。 周宴礼叫住他:“等会儿。” 两人一齐停下脚步。 江会会担心他会动手,随时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周宴礼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周晋为跟前,刚刚还不爽对方“打发叫花子” 这会儿就主动当起“叫花子” 朝他伸手,别别扭扭的说:“我没钱了,你......再给我点儿。” 以前他爸都是直接给他附属卡,没有限额,哪怕他想买飞机都行。 他花钱如流水,他爸也从不过问。只要别给他打架惹事。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伸手要钱。 周晋为眉头皱着,在这之前没人这么和他说话。 直接伸手找他要钱,如果换个地点,换个语气,他甚至会认为对方是在恐吓抢劫。 而他对于这样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本就不是纯善之人,出生在一个并不纯善的家里。 周宴礼觉得自己可真够窝囊的,都十七岁了,还得找自己亲爹要钱。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几秒,周晋为还是给了。 这不像他,所以连他自己都不解。 为什么他会再一次将钱夹里所有现金都给他。甚至还迟疑着要不要直接给他一张没有限额的卡。 周宴礼拿了钱,能屈能伸,和他爹表达感谢之情:“谢谢爹,我永远是您亲儿子。” 他把钱揣回兜里,决定将时间留给他亲爹亲妈培养培养感情,自己就不当电灯泡了。 “那我先走了。” 苍白雪景下,刚得到一笔巨款的周宴礼直接拦下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肩上的重量让江会会回神抬眸。是周晋为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肩上。 “冷不冷?”他问她。 她摇头:“不......不冷。” “为什么一和我说话就结巴。”她的手苍白,周晋为从容握住,收拢在自己掌心,体贴地为她捂热。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于这种来自异性的触碰都是懵懂敏感的。 她心脏一顿狂跳,在他握住自己手的那一瞬间,酥麻是从指尖开始,逐渐传遍全身。 整张脸到耳朵也全部涨红,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周晋为唇角放松,似乎满意她此刻的举动。 她的耳朵终于为他而红。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那一幕,的确让他心生不爽。 “走吧。”她的手捂热了,他却没有松开。 就这么牵着,一直往车站走。 江会会愣愣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沿着他留在雪地里的脚印。 她抬头看。 他的个子真高,肩也好宽,外套在她身上,此时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 看上去质量很好,触感应该也很舒服。 他的手也好大,轻松一握,便将她的整个给圈住。 她站在他身后,全部风雪都被他挡了去。就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她被安全感包围。 江会会杂乱无章的想着,最后摇头,打消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是连生存都需要拼尽全力,在泥潭中挣扎的底层人。 而他,她面前光风霁月的少年,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那一类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同一所学校,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与他搭上一点关系的。 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又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江会会都无从得知,她想的太入神。 等她反应过来时,周晋为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低着头,替她将外套穿好。 那是他的外套,一件一看就很昂贵的夹克。 上面熏了干净好闻的檀香。 这个点车上没什么人,这辆车平时都是一些学生在搭乘。早就过了放学时间。 车内很安静,只有司机和他们两个。 而他们的位置,又在最后一排。 “还冷不冷?”他替她将拉链拉上,垂眸看她。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呼吸,像薄荷,清爽的同时还带着凉意。 搭放在腿上的手,局促地攥着裤子。 她头埋得很低:“不......不冷。” “怎么不看我。”他声音很轻,只余气息,“嗯?” 江会会不敢说话。 压低的气音淡淡笑开,他托着她的脸颊,让她抬头:“还是说,我长得很吓人?” 被迫四目相对,他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在她眼底铺开。 他和周宴礼的确长得极为相似,但不同之处在于,他更锋利冷冽。 像冬天悬挂的冰凌。 难以接近。 江会会答不出来,她连话都说不出。 离得太近了,她总觉得,他稍微低一下头,他们的唇就会碰上。 她一退再退,后背抵着车窗,实在退无可退。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整个人都被包裹,手甚至藏在袖中。 他动作慢条斯理,将袖口往上卷,直到露出整只手掌。 又白又小,还很软。 “他说我们是他的父母,你相信他的话?”他一边卷袖子,一边低声问她。 这个问题江会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明明很荒谬。可不知为何,对于周宴礼这个明明才认识几天的人,她有种盲目的顺从和信任。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是不是说明。”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是他先开口,暗哑又蛊人的声音,“我们未来会成为夫妻,你会生下我们的孩子。” ------------ 8 第八时间 周晋为的这句话成功让江会会愣了会神。 生孩子前会做什么,生理课上老师讲过。 她不受控制的脑补出那个画面,满脸通红。 她怎么..怎么能和周晋为做那种事呢! 不行的不行的。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拼命摇头,想将那个荒诞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周晋为见她涨红了脸,不知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连公交车到站了也不知道。 他看了眼窗外的站牌。 秋水街。 他看到过,贫困补助申请上有她的家庭住址。 司机停在路边,开了车门,周晋为拍了拍她的肩,想提醒她,车到站了。 结果她像触电一样推开他。 他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不明所以。 江会会回过神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道歉:“不......不好意思。” “先下车吧。” 他动作自然地将她放在腿上的书包拿走。 下车后,周晋为看到满地的污水以及随处可见的垃圾。 楼房与楼房之间挨得很近,也就导致抬头看见的天空是细窄的一条。 这里的环境与光风霁月的他格格不入。 甚至连老鼠都能光明正大地到处寻找可以藏身的井盖洞穴。 周晋为目光追随了一会,大约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所以江会会没办法从他的表情里解读他在看什么。 她好奇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将视线收回,言简意骇:“老鼠。” 比起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如此平静的周晋为。长期居住在这里的江会会反而被吓到面容失色,躲到他怀里,似乎想以此寻求庇护。 “在......在哪里?”她全身颤抖。 周晋为短暂的愣神,在柔软进到自己怀中时。 须臾,他伸手抱她,拍抚她的后背安抚:“没事,已经不见了。” 即使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可江会会还是没能做到与老鼠和谐相处。 在他怀中又哆哆嗦嗦抖了一会儿。 他将人一直抱着。 直到江会会反应过来,从他怀里离开,结结巴巴的和他道歉。 她不敢抬头看他,视线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我刚刚被吓到了,所以才..” 他宽容地摇头,说没关系。 垂放身侧的手指却反复摩挲,似在回味。 回味刚才的触感。 她看着瘦,身体却很软。 即使江会会说了,不用他送了,她自己走进去就行。 可周晋为却坚持:“太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他说话的语气平缓,但总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这种强硬大概来自于他的气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逆来顺受的江会会只得点头。 又走了一段路,周晋为问她:“每天回来怕不怕?” 她说:“还好。其实挺热闹的。” 热闹? 周晋为看了眼前面路边正在争吵的几人,眼神复杂。 确实挺热闹。 江会会有些窘迫,甚至觉得让他来这种地方是对他的一种折辱。 恰好有个小孩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她没注意到。 周晋为伸手将她护在身侧,污水溅了他一身,弄脏了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毛衣。 骑车的小男孩停下,带着疑惑喊了一声:“姐?” 江会会看清对方的脸:“小满?” 虽然好奇他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但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 她让他和周晋为道歉。 江满一看到周晋为那张脸,吓得魂都没得了。车也忘了骑,推着往前跑。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旦被他抓到,自己就小命不保。 猜想应该是天黑没看仔细,错把周晋为认成周宴礼了。 江会会和他解释:“他应该是把你错认成周宴礼了。” 她的这番话成功让他有了反应:“他来过你家?” 关注点居然是这个? “他上次..送我回家时来过。” 她看着他毛衣上的泥点子,内疚不已:“对不起,刚才那个是我弟弟。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周晋为挑眉:“在这脱?” 江会会被他的问题问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要不..你周一带来学校?到时候我去拿。” “不用。”他淡声拒绝。 看了眼毛衣上的脏污,显然难以忍受,但没说什么。 他一看就有洁癖。 这里的一切都很脏,更何谈是地上的污水。 江会会内心愈发内疚:“我回去会好好说他的,让他去和你道歉。” “不用。”他还是这句话。 是宽容,还是过于冷漠。江会会分不清。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面对周晋为时,她总有种局促,是来自敬畏和恐惧。 他这样的身份,一旦得罪了,别说学校,可能在整个平江市都没办法好好待下去。 仿佛是主宰一切的神,那些条条款款约束不了他。甚至于,是他定下了约束别人的条条款款。 这样的人不属于平江市,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回到家后,江会会看见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江满:“你今天不应该这样。” 他抱着零食冲她扮鬼脸:“你就好了?信不信我告诉妈妈说你早恋,上次带男同学来家里,这次让男同学送你回家。” 她解释:“没有早恋,他们只是..” 算了,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她换了鞋子,问他:“妈妈今天有打电话回来吗,小姨身体怎么样了?” 他嫌江会会啰嗦,妨碍他看电视,拿着遥控将音量调到最大:“反正还没死。” 江会会眉头皱了皱。 晚上躺在床上,她才惊坐起。 周晋为的外套忘记还给他了! 起身去浴室,看到和她的衣服一起被放入洗衣机的外套。 那件黑色夹克和自己的毛绒外套堆叠在一起。 一件质感好到泛着光泽,一件却毛毛躁躁。 连衣服都感觉与她的不属于同一世界。 江会会抿了抿唇,将其取出,用手洗干净,然后仔仔细细地抻平,最后晾晒在阳台。 她看了眼阳台上晾着的其他衣服,想了想,又用晾衣杆将它们拨开。 尽量不碰到周晋为的外套。 第二天她醒得早,被江满吵醒的。他在外面拍门,说肚子饿了,让她起床做饭。 江会会给他煮了粥,又简单炒了两个菜。忙完这一切后自己也没时间吃饭,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让他记得把碗洗了。 江满没理她,他才不要洗碗。 江会会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自己晚上回来再洗吧。 今天比昨天还冷,出门前她去阳台摸了摸昨晚洗的外套,在寒冬外挂了一夜,没拧干的水都被冻硬了,结上了冰。 她在心里祈祷这件衣服千万别坏掉。她赔不起。 - 昨天和周宴礼约的地方在公交车站,离她家很近,走路五分钟。 她在马路对面时就看到了坐在站牌长椅上打瞌睡的周宴礼。 他穿了件黑色外套,拉链没拉,就这么敞着,露出里面的深灰色卫衣,明明已经戴了一顶鸭舌帽,还要将卫衣的帽子也扯过盖在头顶。 整个人懒懒散散,坐没坐相。 周宴礼虽然长得和周晋为像,可风格气质完全不同。 如果说周晋为是冬日的寒霜,清冷疏离难以接近。 那周宴礼就是炙热的盛夏。 张扬,无所顾忌,像一株肆意疯长的野草。 身旁有女生偷偷打量他,更有甚者还拿出手机假装不经意的自拍,实则镜头全部对准的是他。 江会会隔了一条马路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么受欢迎,她竟然有一种...... 欣慰自豪的感觉? 奇怪。 真是奇怪。 她双手揉着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周宴礼受欢迎,她有什么好自豪的。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她穿行马路,来到周宴礼面前。 后者看到她了,慢吞吞地直起上身,他的个子在人均身高没那么高的平江市,简直是蔑视一切的存在。唯一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周晋为也不是平江本地人,他是帝都来的。 生在帝都,长在帝都。未来也会回到帝都。 周宴礼光是坐着,都快和站着的江会会一样高了。 见他好像还没睡醒,江会会问他:“怎么来这么早?” “没手机,所以早点过来,怕晚了让你一直等。”他打了个哈欠,按着肩膀活动了下脖子,顺手将她肩上的书包接过来,在手上掂了掂,还挺重,“去打个工还背书包。怎么,里面藏宝了?” 江会会被他说的耳朵燥热,解释道:“里面有作业,周一要交的。” 她问他:“你的写了吗?” 他难得心虚:“..没。” 江会会正色提醒他:“你马上高三了。” “三高也没用,我压根就不是学习的料。” 他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楚。 这次小测的成绩还在教室后面的耻辱墙上贴着呢。 他那个鲜红的八分排在榜首。 班主任阴阳怪气:“人各有命,哪怕都姓周,一个满分一个八分。” 周宴礼当时就很想反驳一句,这个八分还是那个满分生的。 江会会还要继续说什么,刚好公交车停靠,打断了这一切。 这个点人多,车内只剩一个座位,周宴礼让江会会过来坐。 她原本想礼让一下。 结果被周宴礼霸道地按下去:“乖乖坐好。” 她嗫喏着“哦”了一声,很听他的话。 随着公交车之后几站的停靠,陆陆续续又上了几波人,拥挤的像沙丁鱼罐头。 周宴礼本来在江会会旁边站着,结果慢慢就被人流挤到前面去了。 周大少爷平时出行都是司机专车接送,以及私人飞机。还是头回坐这种公共交通工具。挤是挤了点,倒也新鲜。 手臂轻松搭扶面前的横杠,他个子高,站在人群中分外现眼。 看向窗外景色,原来几十年前的平江市发展也不怎么样。 未来是商圈的地方,这会儿还是拥挤的平房。 视线收回时,下意识往江会会那儿看了一眼。见她正一脸局促地朝座位旁边挪。 而她一直在躲的正是坐她旁边的男人。 ——他的头正枕在她肩上。 对方像是睡着了,却总能在她试图逃离他的触碰时,准确无误地将头再次靠上去。 周宴礼眉头紧皱,一股戾气冲上来:“操!” 他暴怒地拨开人群过去,懒得废话,直接将那人从座位上拎起来。 对方瞬间惊醒,双脚悬空。 “你谁啊,你想做什么?”他的衣领子被拎着,勒得脖子喘不过气,哆哆嗦嗦的问。 周宴礼冷笑,将他按在座位中间的走道台阶上,恶狠狠地开口:“不是想睡吗,睡吧!给老子好好睡!” 这边的动静成功让车内众人的视线都移了过来。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说要报警,拿出手机站起身,又被周宴礼再次按下去。 他笑着问他:“干嘛去?刚才不是挺困吗,推都推不醒。” 对方见他只是个学生,拿出大人的威严姿态警告他:“再不让开信不信我告到教育处!” 周宴礼求之不得:“正好老子对读书没什么兴趣。” 看他这样,男人以为是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那就赶紧松开。” 周宴礼点点头,听话的松开手。在对方打算起身时,他又一脚将其踹翻。抬脚踩在他肩膀上,让他没法再动弹,他低下头:“老子让你睡,听到没?” 这会脸上一点笑意也不剩了,全是凶狠和戾气。阴沉沉地警告他。 江会会怕他真的动手,急忙过来拉他:“行了,车里有监控,万一他真的报警的话..” 她胆子小,这辈子见到的打架场面估计也就周宴礼在她面前打的那几次。 周宴礼也没真想动手,就是警告一下,这种垃圾,看到长得漂亮性格内向的女生就想占便宜。 他妈的! 他越想越气,从江会会的包里取出热水壶,全照着他的脑袋浇了上去。几片切好的柠檬片还挂在他脑门上。 临走之前不忘提醒他一句:“这次就先放了你,以后走夜路小心一点,再让老子碰到就没这么好运了。” 监控拍不到的死角,他对着他的肚子猛地来了一脚。对方疼到弯腰。 下车之后,周宴礼告诉江会会:“你如果因为一件事感到不舒服,就要主动提出来,没必要忍着让着,这样只会给别人更多欺负你的机会。知道吗?” 他在的时候还能帮她出头,要是他不在了呢? 刚来就碰到她被校外的不良少女霸凌,然后又遇到给她造黄谣的混混。 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他越想越不爽,周晋为早他妈干嘛去了? 江会会首要的还是把这个软弱的性格改一改,最起码要学会开口拒绝别人。 于是两人在那玩起情景模拟。 “现在我是陌生人,你要学会拒绝我,明白吗?”周宴礼问她。 江会会点头:“明白?” 周宴礼当即摆出一副地痞流氓打劫的嘴脸:“借我点钱。” 江会会的书包在他肩上挂着,她走过去,从里面拿出钱包,一脸单纯:“我只有五十了,够吗?” 周宴礼无奈扶额,生无可恋:“..你自己留着吧。” 算了,慢慢来吧,指望她一朝一夕改掉,是不可能的了。 旁边几个女生路过,说笑打闹的声音有点大,周宴礼下意识朝那边看了眼,看的不是她们的脸,而是她们身上的衣服。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件。 刚才在车上时,江会会嫌太热,把外套脱了。周宴礼顺手接了过来。 外套明显大了不少,颜色也很奇怪,泛着一种陈旧色。 穿在她身上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主要是她那张素白清丽的脸过于吸睛,漂亮到让人忽略其他。 此时那件衣服在他手里,才真正瞧出不对劲来。 江会会见他盯着自己的外套不说话,有些窘迫:“这是表姐的衣服,没什么破损的,是因为她穿着小了点,所以才给我的。” 这一解释成功让周宴礼脸色更加难看,他嫌弃地眯了下眼。 难怪看着不合身,原来还是别人给的二手? 他想起上次去她家,看到客厅里那一大堆男孩子玩的玩具。 随便一个的价格都够给她换件新衣服了。 他是家里独苗,从小享受着独一份的溺爱,所以体会不到那种被忽视的感觉。 但他的心脏一阵阵泛酸。说不清缘由,尤其是想到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 他觉得还是来晚了一些,要是能在她一岁的时候过来,那该多好。 他一直往前走,江会会不明就里,提醒他;“方向错了,在后面。” 周宴礼头也没回:“难不成直接空手过去?总得买点见面礼。” 江会会疑惑,只是去做工而已,又不是上别人家做客,买什么见面礼。 但看他这么讲礼仪,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欣慰。 至少和第一天见面相比,他懂礼貌了不少。 直到他停在一家服装店门口。 她愣了愣,在这种地方买见面礼吗? 周宴礼刚进去,就被橱窗里面的那条裙子吸引了视线。 他拿下来,在江会会身前比划了一下,浅蓝色的,裙摆很长,刚好到她脚踝上面一点。 他觉得还挺适合:“试试?” 那条裙子的确很好看,比她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要好看。 她除了校服,好像就没有合身的衣服。几乎都是几个表姐堂姐不穿了,或者穿不下了,然后再由姑姑婶婶拿来送给她。 江会会其实不喜欢那些裙子。 她只是想要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合身的裙子。 可是每当自己提出这个异议时,都会遭到妈妈的呵斥:“现在赚钱不容易,能省就省。你知道你读书每年需要花费多少吗?” 然后江会会就再也没有提过了,即使她的学费都是靠奖学金交的。 她宁愿穿校服,至少它们合身。 此刻看到那条举在自己面前的裙子,她下意识摇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衣服:“不用了。” 周宴礼却已经将裙子递给女性售货员。 售货员自然不可能和业绩过不去,既然付钱的那一方有了购买意向,她就算是抬也会将江会会抬进更衣室的。 江会会又不太会拒绝人,面对对方的热情,她几次将求助的目光移向周宴礼。 后者抱臂环胸,笑着冲她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最后江会会只能被推进更衣室。 那条裙子她穿着的确很合适,她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平时哪怕被一堆不合身的丑衣服掩盖着,也能成为人群中最吸睛夺目的那一个。 江会会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周宴礼,后者靠墙站着,笑容宠溺地点头:“好看。” 售货员似乎将周宴礼错认成了她男朋友,笑着夸赞:“你眼光真好,你看这裙子多适合你女朋友。” 江会会急忙解释:“不是男朋友。” 售货员为自己的失误道歉:“是我看错了。哈哈你们看着年龄相仿,又都这么好看,还蛮有夫妻相的。” “不是和我有夫妻相,是和我爸有夫妻相。”她衣服太少了,周宴礼想着趁这次机会多买几件。他又另外选了几套,让江会会全部试一遍,合身就直接全买了。 售货员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僵了,人也愣了。 这两人看着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女生居然是男生的.....后妈? 在她的巨大震惊中,江会会已经被周宴礼推进了更衣室,手里抱着一大堆他提前选好的衣服。 最后那些衣服自然是全买了。 售货员虽然还没从伦理关系中走出来,可今天的业绩提前赶上这一个月,打包的时候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夸赞江会会长得漂亮。 实则眼睛一直往周宴礼身上看。 帅哥不罕见,但帅的这么意气风发的就很难见了。 他身上有种野蛮生长的肆意张扬。 像他这种,随便去商业街走一圈,少说能碰到六个给他递名片的星探。 周宴礼结完账,江会会看到发-票打出来,上面的数字让她瞠目结舌。 都快赶上她家里一年的生活费了。 “这么贵?”她小声惊呼。 周宴礼漫不经心地将那张发-票撕了:“怕什么,没了再找他要。” 江会会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周晋为。 想了想,她还是小声提醒他:“周晋为..你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他。” 但凡提起这个人,她就满是畏惧,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要是让她知道,这个洪水猛兽不光和她结了婚生了孩子,还在她死后一直未娶,她会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不过仔细想想,二十年后的周晋为比现在的周晋为还要可怕一百倍。 很难想象要是现在的江会会碰到了二十年后的周晋为,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以她这个胆子,被他看一眼估计就会直接吓哭吧? 江会会低头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再不过去就要迟到了。她急急忙忙拉着他:“走吧,迟到会扣钱的。” 周宴礼想说扣就扣呗,反正他有。 伸手摸到瘪下去的外套口袋。 这才想起来为了给她买衣服全部用完了。 早知道发-票就不撕了,应该留下来拿去找周晋为报销。 他儿子带着他老婆去买衣服,他作为一家之主,出个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 9 第九时间 周宴礼没想到二十年前的平江市会落后成这样。 这对于一个生在帝都长在帝都的大少爷来说,简直犹如下乡参加变形记。 两人又往前走了十来分钟,到了西平路23号。 这里简直是平江市的世外桃源,比中心公园还要大的私家花园,车开进去都需要导航才不会迷路。 正中间的石雕喷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那种对视觉冲击的震撼。 旁边的园林好几个园丁在给植物除草除虫。江会会光是看着,下巴都快惊掉了。 周宴礼笑着提醒她:“口水擦一擦。” 她在嘴边摸了摸,哪来的口水,又捉弄她。 她看了他一眼,像是无声的责怪。可是这样的眼神放在她身上毫无威慑力。周宴礼走到她前面去,顺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 他将铁门推开,让她先进。 江会会一路走一路看,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对比她,周宴礼显得稀松平常,肩上挂着那个明显和他气质不符的粉色书包,手里还拎着几个女士服装的包装袋。 他个子高,肩宽腿长的,走在她前面,吊儿郎当中还带着点桀骜不驯。 受正午阳光的影响,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遮了半张脸。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还有凌厉的下颚线。 江会会他们今天只需要给左边那些花草浇水就行,听着好像很轻松,可占地面积太大,就算是两个人一起,最少也需要半天时间。 在开始之前,她借用了一下洗手间,突然肚子疼。 周宴礼站在外面等她,等的无聊,干脆四处闲逛起来。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几乎没怎么变。 因为姥爷病重的缘故,所以他爸暂时将他从帝都接过来,想让他送姥爷最后一程。 他爸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看着六亲不认,对待他妈妈的家里人还是很好的。 小姨初中刚毕业,他就将她接去帝都,因为那边有着更好的教学资源。 甚至还安排她留学,后续的入职单位也给她安排好了。 包括姥爷,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专门请了护工看护,家里一整套的医疗体系,只服务他一个人。 可在周宴礼心目中,他爸一直都是个杀伐果断,不留情面的人。 强大的能力和手段下,是无需多余心软的,那些都是累赘。 显然他爸并不需要这些累赘。 - 他双手揣兜,漫无目的地转了转,最后停在人工湖边。 抬头往上看去。 二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后,是没有拉上的窗帘。 房间内有绿植,还有生态鱼缸。 周宴礼知道,这是书房。 他经常在这里打游戏。 而此时的书房内,满脸怒气的中年男子将手里那堆纸狠狠砸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脸上。 后者不为所动,眼神淡漠。 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年唇角冷笑,慢条斯理地将那些纸撕碎,转身离开。 男人指着他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 哪怕隔着窗户玻璃,周宴礼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你不听我的你听谁的?” 周宴礼迟缓地眨了下眼。 印象中的爷爷儒雅风趣,对他宠爱有加。从未有过这么凶狠的一面。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当年他从家里出来,什么都没要,唯独只带了刚满一岁的周宴礼。 直到此刻,周宴礼亲眼见到这一幕。 原来他父亲,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也并非万事顺遂。 周宴礼去了后面的池塘,果然看到在那里喂鱼的周晋为。 他突然想到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对,知子莫若父。 他站在那,抽着烟,目光冷冽地看着聚在河岸边争食鱼饵的锦鲤。 像是主宰它们性命的上帝,居高临下的眼里流露出的只有漠然,没有半分对生命的怜悯。 周宴礼走过去,朝他抬了抬手:“给我一根。” 对方垂眸,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三秒,挪开。 周宴礼不爽:“不会这么抠吧,一根烟而已。” “谁教会你抽的烟?”他掸了掸烟灰,沉声问他。 面前这人还年轻,是十七岁,不是三十九岁。 虽然气场傲人,却远不如二十年后一个眼神就令他说不出话的巨大威慑和压迫感。 而且按照时间线来算,这会儿他爸妈还没生他,所以他算不上他的儿子。 “十五岁的时候,自己学的。”他吊儿郎当回答他,毫无顾忌,甚至还有点臭屁的自豪。 周晋为脸色阴沉。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他抽烟,就无端烦躁。 周宴礼冷笑:“怎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那烟就在桌上放着,他看见了,自己过去拿了一根。 二十年后他没胆子和他爸对着来,但现在不同,现在他们是同龄人。 只是那烟刚点燃,江会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怎么来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周宴礼脸色瞬变。 “我靠!”他表情瞬间就从不可一世转变为惶恐。 慌不择路。 左看右看都没找到烟灰缸,最后直接将那烟塞到周晋为的手里。 后者眉头微皱,垂眸看他。 江会会已经过来了,闻到烟味。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见烟味的来源。 灰白烟雾在空中腾升,又消散。 两缕。 她看着周晋为指间夹着两根长短不一的烟。一根明显刚点燃,另一根已经抽了大半。 周宴礼脸上还有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出来的冷汗。 却佯装淡定,站在旁边鼓掌感慨:“厉害厉害,第一次看到同时抽两根烟的人。” 周晋为:“......” 江会会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伸手轻轻扯动周宴礼的袖口:“走......走吧,去浇水了。” 周宴礼乖巧点头,和她一起离开。 二人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渐行渐远。 “你不要学他,知道吗?抽烟是不对的,抽两根烟......更不对。” 他恬不知耻:“知道,我不会抽烟,压根就不碰那玩意儿。” - 浇水的活儿没让他们做成,临时变成了打扫。 而打扫的区域在二楼。 周宴礼想起来二楼是谁的房间,眉头皱着。 他爹可以啊,滥用私权,刻意制造独处机会。 周宴礼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允许他们这么早就把自己生出来,他们还只是高中生。 于是周晋为的房间,打扫的人多出一个。 周宴礼手上拿着吸尘器,这玩意儿他也不会用。即使是当下最贵最先进的,但和二十年后比起来,简直就是古董级别。 他研究了半天,差点把地毯也给一起吸进去。 最后想把它关了,结果死活找不到开关。 “这他妈破玩意儿怎么关啊,我靠。”他在那儿骂骂咧咧。 周晋为换完衣服出来,正好看到他一脸不爽地拿着吸尘器。 他走到墙边,将插头拔了。 吸尘器终于停止运作。 周宴礼抬眼,有点尴尬。 “忙昏头了。”他为自己这番愚蠢的举动做解释。 周晋为眼底毫无波澜,淡声发问:“你忙了些什么?” 周宴礼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我刚刚不是在拖地吗?” “这是你拖的地?” 他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脚下那片来自周宴礼的“杰作” 羊毛地毯皱皱巴巴,其中一半在吸尘器里,地板甚至还裂了一块,看痕迹,很新,应该不超过半个小时。 周宴礼虽然没理,但他就是不爽:“你至于为了个破吸尘器和我发脾气吗?” 周晋为露出点感到不可理喻的眼神:“我什么时候冲你发脾气了?” “现在不就是?” 这两人针锋相对,一副随时都会干起来的剑拔弩张。 江会会唯恐他们真的动起手来,急忙过去劝架。挡在二人中间:“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两句,都别吵了。” 她个子瘦小,尤其是站在他们中间,没有半点威慑力。 周宴礼恶人先告状:“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是不是冲我发脾气?” 关于这件事,江会会其实是想站在周晋为那边。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重,而且周宴礼也确实做错了。 但考虑到周宴礼这个脾气,如果她不站在他这边的话,他肯定会生闷气。 所以她犹豫地点了点头:“......嗯,发了。” 周晋为眼眸微眯,沉声看着江会会:“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周宴礼见状,伸手拦他:“怎么,还恐吓上了?再问一百遍也是你的错。现在和我道歉,说不定小爷还能原谅你。” 周晋为皱紧眉头,实在被他弄烦了,终于肯正眼看他。 周宴礼此刻有种三岁小孩独有的幼稚:“她肯定站我这边,我才是和她最亲近的人。就算你是他老公也没用。”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他口中的哪句话,竟让周晋为的脸色恢复如常。 他不在纠结于这个问题。 而是静默数秒后,走到书桌旁,拿起座机拨通了客厅的电话,让人上来把这些狼藉收拾一下。 停顿片刻,他问江会会:“饿了吗,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 江会会伸手摸了摸肚子,的确有点饿了,可......她是在别人家做工,不是做客,怎么能麻烦主人家。 不等她开口,周宴礼接过话茬,一点也不客气:“让他给煮碗面就行,再给她来份汤圆,芝麻馅。” 江会会愣了一下,感到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芝麻馅汤圆?” 周宴礼朝周晋为抬抬下巴:“你老公告诉我的。” 周晋为:“......” 江会会听见他口中称谓,脸再次红了,轻斥他别乱说。 周宴礼笑了笑:“早晚的事。” 他来这儿就跟来自己家一样随意,东看看西摸摸。 一个月前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想过,一个月后一家三口会在这里团聚。 周宴礼拨弄着桌上那个小摆件,看着其貌不扬,实则却是价值百万的古董。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古董,客厅角落的花瓶,书房的挂画,甚至连橱柜那些欧式风的碗碟。 都是在拍卖市场高价拍来的。 可是一个月前的他孤零零住在这座奢靡却清冷的城堡里,想的是什么。 是曾经父母住在这里的回忆,是母亲的墓地,也是她生命结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他回过头,去看那张床。 七年后,就是在这里,他失去了母亲。 周晋为亲手为自己的妻子下葬。 小姨说过,妈妈去世的时候连六十斤都没有了,经过无数次化疗,她白皙娇嫩的皮肤变得干黄,她乌黑茂密的头发逐渐掉落。 她躺在爸爸的怀里,永远地闭上眼睛,结束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人生。 妈妈去世时,小姨也在,她告诉周宴礼,你爸爸没有哭。 他很平静地为你妈妈盖好被子,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他说:“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老家的习俗是,有人去世时,随身衣物也需要一起烧毁。 他在清理那些东西的时候花费了很长时间。 每收拾一件,他都会停下来看很久很久。 仿佛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她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样子。 葬礼前,他爸亲自开车将他妈送去火葬场。 站在焚化炉外等待的时候,看着烟囱里的烟雾飘出来的时候,看到骨灰被推出来的时候。 平江市下了很大一场雪,天气预报上说,那是近八十年来,遭遇的首次超强冷空气。 听人说,焚化炉刚推出来时,骨灰还保持着人形的轮廓,部分骨头过于坚硬,烧不成灰,需要最后砸碎。 经过那么多次化疗,一部分骨头甚至变成了黑色。 看到那副景象,他当时想的又是什么。 那个架海擎天、位高权重,却在面对妻子的病痛,束手无策的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想和她一起离开,还是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儿子在等着他。 他的妻子变成了一堆没有温度的骨灰。 他哭过吗,他会哭吗。 小姨说:“你妈妈去世时你还很小,所以没什么记忆,可你爸爸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化疗室的凄厉惨叫,药物排斥的不良反应,暴瘦的体重,脱落的头发。这些都比文字要惨烈一百倍。” 周宴礼每年都会回平江几次。 每次受了委屈,无人述说时,他就来这儿,和他妈告状。 偶尔一阵风吹过,他便觉得,那是他妈妈在回应他。 他看着墓碑里的照片,那个时候她还是健康的,漂亮的,看着镜头的笑容温柔恬静,眼里有相机的闪光灯,也有拿着相机为她拍照的人。 周宴礼能够分辨出,那是他父亲。 他们那个时候应该很幸福。虽然不清楚他爸对他妈的情谊到底有几分。 可她是他宁愿对抗整个家族,不惜与他们决裂也要娶的人。 多少是有过真情存在的吧。 而现在,此刻,当下。 他们在结束的终点重聚。 周宴礼看着他们,看着面前的二人。 是没有被病痛折磨,健康的江会会。 是未曾经历丧妻之痛的周晋为。 幸好,幸好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活着。 江会会还好好活着。 一切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他会救她。 救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 ------------ 10 第十时间 那天很快结束,有了周宴礼的帮倒忙,打扫的事情也全部交给了家里佣人。 江会会有些不好意思,和周晋为道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是来工作的,结果什么都没做,还损坏了这里的地板,以及一看就很贵的羊毛地毯。 “添麻烦的不是你,你道什么歉。”周晋为说话语气很淡,但话的指向性却很明确。 周宴礼起身:“想不到二十年前的你骂人还挺含蓄。” 这要放在二十年后,哪还有这个待遇。他爸直接一个眼神他就吓得不敢动弹了。 周宴礼顺手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过来,一起拿来的还有江会会的书包和给她买的衣服:“行,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就不在这儿继续碍您的眼了。” 见江会会还在愣神阶段,他伸手扯了扯她的帽子:“发什么呆,走了。” “哦。”她回过神来,又看了周晋为一眼,然后才一路小跑跟过去。 周宴礼先将江会会送到家。 他看着四周破破烂烂的城中村,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还是震惊这破地方居然也能住人。 想到这,他就恨不得江会会立刻从家里搬出来。 可自己如今还没有能力,等以后...... 他突然想到什么。 靠,发-票忘了让周晋为报销! -------- 江会会回到家时,屋里传来妈妈愤怒的叫嚷声:“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出门前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江会会脚步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抿了抿唇,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 妈妈正插腰站在厨房里,看着一地狼藉生气。 看见回家的江会会后,她直接走出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现在才回来,你怎么不等家里淹了才回来!?你做完饭水龙头不知道拧紧点?你个死败家丫头!” 厨房的水龙头忘了关,开了一上午,家里几乎淹了一半,部分家具也被泡发,需要扔掉。 是下午回家的妈妈先发现的。 江会会记得很清楚,她出门的时候所有水龙头都拧得很紧。 “不是我,我......”她刚要解释。 江满从房间出来,打断她:“就是你!你出门前给我做了饭,只有你一个人进过厨房。不是你还能有谁?” 妈妈伸手将她攥进厨房:“你自己看看!这橱柜也得换。家里几个钱够你这么糟蹋的?你缺心还是缺肝啊!” 江会会猛地被攥了一下,没站稳,手肘磕到墙壁上,那种火辣辣的痛疼很快就传来,但她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她慌乱地解释:“真的不是我,我出门之前还检查过的,我把锅洗完之后就拧紧了。” 因为家里的水龙头有些问题,除非拧得非常非常紧,不然它还是会断断续续的往下滴水。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她拧紧了。 妈妈的音量变大,冲她吼道:“做错事了你还狡辩?江会会,反了天了你!” 江会会被妈妈这一嗓子吓到,愣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颤抖着嘴唇,为自己辩解:“真的不是我,我肯定没有.....我没有......” “江会会!”妈妈将她拉过来,巴掌使劲往她身上拍,“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做错事了不承认?” 冬天的衣服很厚,其实打的并不疼。 可江会会还是被打到眼眶泛红,使劲忍着眼泪。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巨大的委屈。 她浑身颤抖。不管她怎么解释,妈妈认定了这一切就是她做的。 厨房外面,是眼神闪躲的江满。 ------------ 给江会会买的衣服忘记拿走了,周宴礼专程给她送了回来。 他们住的这栋楼很老旧,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她家又住在八楼。 每天爬上爬下的,难怪她那么瘦。 八楼对长期运动健身的周宴礼来说很轻松。只是到六楼的时候,他的脚步放慢许多。 老房子隔音差,他听见女人的吼骂声传了过来。 那声“江会会”喊的中气十足。 他一愣,立马拔腿往楼上跑。长腿的优势在此刻体现,一步迈三个楼坎。 门没关,他站在外面刚要进去,看见站在里面的江会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的女人正在打她。 周宴礼脸色骤变,直接冲进去,将那女人甩开。 他早把尊老爱幼那套教养抛脑后了,满脸戾气,冲她吼道:“你他妈干嘛呢!?” 妈妈险些被这一下掼倒,惊惑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你......你是谁?你怎么来我家了?你信不信我报警?” 他冷笑,甚至脱了外套开始卷袖子:“报!你他妈现在就报!警察来之前刚好够老子揍你一顿了。” 江会会急忙过来阻拦:“妈,他是我同学,他可能误会了,您不要报警。” 妈? 听到她口中的称呼,周宴礼短暂地愣了会神。 他看向面前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姥姥? 姥姥去世的早,他没见过真人,只在照片里看到过。但爸爸似乎不想多说她的事,每次自己指着照片问起时,他都敷衍带过。 所以周宴礼对这个姥姥的基本信息是不了解的。 这下他终于理解了他爸为什么不想多聊她了。 虽然是长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骂一句。 这傻逼。 江会会将他往外推:“我今天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她满脸泪水,胡乱擦了擦,眼睛还是肿的。 周宴礼看到,心脏一阵阵刺疼。 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的确不适合留下来。 江会会将他推出去后,就关上了门。 或许是被这一闹,有了顾虑,里面女人嘶吼责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哪怕周宴礼把耳朵贴上去也没听见一二。 周宴礼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外面等着,打算里面稍微有点动静他就立马冲进去。 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里面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不放心,刚要进去,门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人是江会会,她眼眶红肿,什么都没带,唯独只带了那个不知道背了多久的书包。 出去之后就往楼下走,也不说话,一直低着头。偶尔抬手擦一擦眼泪。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都走出这片小区了。 周宴礼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让她自己静一静。 所以他只是跟着她,看着她的背影。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她个子瘦瘦小小的,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头发也在刚才的推搡中变得凌乱。她的皮肤很白,没有血色的那种白,被室外的冷风一吹,白里泛着红。 她看上去那么瘦弱,孤零零的,好像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将她吹跑。 明明长了一张很乖的脸。 齐刘海,皮肤白,巴掌脸,眼睛圆圆的,瞳孔黑亮,哪怕身体纤瘦,但她的脸颊还是有肉的,婴儿肥未褪。 所以周宴礼很不理解,这么乖的小女孩,为什么会有人忍心不爱她。 如果她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对她百般宠爱,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了。 天空开始下雪,路上不时有行驶而过的车辆,天也慢慢暗了下去。 就这么漫无目的走了一会,连路灯都开了。 江会会突然停下,不走了。 她蹲在路边,一脸迷茫地看着对面的学校。 走着走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里。 她的生活很乏味,除了家,就是学校。 就连离家出走也无处可去。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明明她是有家的,可那个家好像不太喜欢她。她永远都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为了能够继续读书,她拼命学习,拿奖学金交学费。可弟弟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她吸了吸鼻子,那种巨大的委屈再次涌上来,堵在她胸口。 从小到大,因为是姐姐,她忍受了多少委屈。妈妈总说,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当初生了你,家里的负担也变大了,不然我和你爸爸也不会分隔两地去打工。 所以江会会认真学习,放学了也会在家多做家务,为了妈妈能够轻松一些。她甚至还会在假期里兼职。可妈妈总说她做的不够,她还不够,还不够听话,还不够懂事。 江会会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不当姐姐,她宁愿不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又想哭了,可她拼命忍着,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眼泪是没有用的。哭完以后,还得自己擦干净。 夜晚的冷风很大,她被吹的脸颊刺痛。 下一秒,风似乎停了。 她愣了一下,抬眸。 阻挡寒风侵袭的人,此时在她面前蹲下,他伸手接过她怀里的书包,声音温柔:“哪里来的小流浪猫,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回家?” 他眉眼温柔,说话也是轻言慢语,江会会甚至觉得他陌生起来。半点不像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周宴礼。 他的眼里满是心疼,替她擦干眼泪:“我们会会今天受委屈了。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 11 第十一时间 周宴礼带她回了自己那儿。 酒店在路边,内部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台电视之外,就什么也没了。 周大少爷来这儿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乡村变形记。 他刷房卡把门打开,酒店准备的拖鞋他没穿,因为嫌脏,所以自己另外买了一双。 他把拖鞋取下来,放在江会会脚边:“你穿我的。” 他换上了之前一直嫌脏的酒店拖鞋。 眉头皱着,一脸嫌弃:“这拖鞋到底是不是给人穿的。” 江会会听到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周宴礼垂眸看她。 江会会立马收了笑,怯生生的和他道歉:“不......不好意思,我刚刚......” 周宴礼却半分恼意都没,反倒松了口气:“笑了就好。” 刚才看她一路上都哭丧着一张脸,也不肯说话,他还真怕她一时想不开。 周宴礼把房间灯打开,走进去,房卡随意扔在桌上,又去浴室将热水开了。 江会会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那点警惕也开始慢慢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有一种不同常人的信任。 周宴礼原本打算这间房留给她住,他再单独去隔壁开一间。 但看了眼那简陋的窗户,用手轻轻一推,整个摇摇欲坠,连个防盗网都没有。 这个年代的平江还很落后,治安自然也差。尤其是这种酒店。 周宴礼想了想,用两把椅子拼成了一个简易的床:“你睡床,我睡椅子,成吗?” 他甚至还特地将椅子放到离床最远的角落。 江会会看着拼在一起都没有他身高长的椅子,更别说那椅子是木头的,连个软垫都没有。 她和周晋为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心事全放在脸上,一个内敛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周宴礼看见她脸上的内疚了,推她进浴室,在她情绪发酵之前强行中断:“行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先洗澡,洗完睡觉。” 他则拿着烟和打火机,出去抽了根烟。 这地方是真的荒凉,整个鸟不拉屎。他才待了半个月就受不了了。 他妈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 想到这儿,周宴礼莫名烦躁起来,猛抽了两口烟,想着抽空还得回家一趟,把他那个刚满十岁的舅舅揍一顿。 里头传来动静,估计是洗完了。周宴礼掐灭了烟,等自己身上的烟味散干净了才进去。 房间里,洗完澡的江会会坐在桌子旁边写作业。 他眉头一皱,没想到她爱学习爱到这个份上:“这都几点了,明天再做也一样。” 她拿着笔,一题一题按照顺序往下写:“明天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老师会抽查的。如果没做完,会扣学分。” 周宴礼调侃她:“三好学生还怕被扣学分?” 江会会抬起头,看他:“是你的作业。” “......” 她原本是想帮他检查一下的,结果发现试卷比她的口袋还干净,一个字都没写。 包括他的姓名。 “扣就扣呗,全部扣完都无所谓。”周宴礼把作业抽走,随手扔在一旁,催促她,“你赶紧睡觉,这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 江会会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一句:“你上次小测只考了八分。” 他吊儿郎当:“八分多吉利。” 江会会:“......” 周宴礼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和毛巾:“你先睡,我马上就回来。” 江会会问他:“你要去哪?” “酒店楼下有个大众澡堂,我去洗洗。房门我反锁了,钥匙只有我有。你别怕,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开门走了。 - 楼下那个大众澡堂倒是不愧“大众”这个名字。 除了男女浴室隔开之外,大家基本都是“坦诚相待” 周大少爷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三下五除二抓紧洗完,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有大爷拿着搓澡巾进来问他要不要搓背,五块钱一次。 周宴礼衣服都还没穿上,这人就突然闯进来。 他满脸戾气,不耐烦的骂道,“我他妈搓个屁啊!” 大爷拿着搓澡巾:“五块钱是搓全身,屁股也搓。” 周宴礼忍了又忍,自己那拳头才没落到对方鼻梁上去。 什么傻逼。 - 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江会会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妈妈刚才的责骂。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 她在被子里面翻了个身,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总不能一直赖着周宴礼。 虽然......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她开口,不论是什么,周宴礼都会答应她。 她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吗?还是说,他的精神出了些问题?或者他受到过什么重创打击?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江会会吓得用被子紧紧挡着自己。 直到房门打开,她看到脸色难看的周宴礼进来。 他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还带着水气。 穿了件黑色卫衣和深灰色长裤,毛巾搭在肩膀上,手上还拿了两瓶水。此时黑着脸,一脸不爽。 江会会看到是他,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了?” “没事。”他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走到床边,将那瓶加热过的牛奶递给她,“放眼睛上敷一敷,敷完了喝掉。” 她接过那盒温热的牛奶,想了想,还是和他科普了一下:“眼睛肿了要冷敷,热敷会加重的。” 周宴礼单手开了自己手里那瓶易拉罐,刚喝了一口。 听到她的话,他动作停顿,吃了没文化的亏。 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瓶汽水,迟疑地把它递过去:“我这个就挺冰的,你要不......” 江会会摇头,和他道谢:“没事,明天应该不会这么肿。” 她又慢慢地躺回去,看着情绪不佳,至少和往常比起来整个人蔫蔫的。 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难过。 “我没和你讲过我的事吧?”为了不让她一直去想那件事,周宴礼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 江会会点头,他的确没讲过,除了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 周宴礼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将自己那张简易的“床”给拆了。 他坐下后,开始和她讲自己的事情:“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过世了,我姑且也算是我爸养大的。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真的很忙很忙,连我这个亲儿子都见不了他几面。但是只要我惹了很大的祸,他就会出现。” 他笑着看她:“就跟召唤神龙一样,是不是很神奇?” 江会会看了他一眼,突然说:“其实你也很想你爸爸吧。” 周宴礼这次倒没反驳,靠着椅背,坐姿散漫:“有时候也会想,但大部分时间不怎么想。他不爱我,我也就无所谓。” 江会会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爸爸不爱你?” “我怎么肯定?”他被她的话逗乐了,“谁家亲爹和亲儿子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清?他老人家位高权重,我算什么东西。” “可他不会冤枉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熟悉他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她说的很肯定。 周宴礼没反驳:“那倒是。” 他爸是个极难接近的人,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强大到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觉得畏惧。 更何况外人。 但他护短,格外护短。 之前有个人被周宴礼揍得半死,因为事情过于恶劣,校方不得不给他爸打了电话。 周大少爷不管去哪里读书,都属于带资进校。 和他一起入校报道的永远都是他爸随手捐给校方的几栋楼,以及每年八位数的奖学金。 那次他爸在海外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听说那个会议非常重要。 但谁能想到,作为代表方出席的他爸,却临时退出。 没人知道缘由,众说纷纭。 甚至连国际走势都搬出来了。 真实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儿子在学校打了架。 他爸来学校的时候,周宴礼就在旁边站着,他难得规矩,一句话也没说。 周晋为看了他一眼,又去和校方交涉。校方讲了前因后果。 体育课,周宴礼突然就动手揍了人。 先是拿篮球把人砸倒,二话不说冲上来就将对方往死了揍。 周晋为全部听完后,只是问了他一句:“是这样吗?” 周宴礼说不是。 周晋为没有继续问,点了点头,让他先出去。 之后里面又发生了些什么,他不知道。 只知道校方开始重新调查起原因。 原来是挨打那方一直挑衅他,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想着自己刚转来,能忍就忍的周宴礼没搭理他。 结果对方骂到他妈头上,说他妈是捞女,为了嫁进周家,暗中动了手脚,有了周宴礼之后才成功上位。 “不然以你爸的身份为什么会看上一个小地方来的乡巴佬?可惜咯,没这个豪门命,成了早死鬼。” 周宴礼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将对方揍了半死。 揍到眼角猩红,拳头都揍出血了,他还不肯停手。 “我他妈让你说!让你说!” 他是整个帝都城,谁提到都会皱眉的纨绔二世祖。 吊儿郎当没底线。 但凡事都有例外。 只有他妈妈,是一块任何人都不能碰的逆鳞。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周宴礼写了检讨,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一遍。 毕竟把人揍进ICU的事的确是他的错。 周晋为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包庇他。 是他的错,他就得认。 只是转头就将对方家长的所有产业给齐齐斩断,杀伐果断,不留一丝情面。 听说没过多久,那家企业就宣告破产,最后全家人灰溜溜的移民海外。 江会会听完后,有些震撼。 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有滔天的权势,和数不清的财富。 在那个世界里,连移民都变成了一件退而求其次的事情。 周宴礼笑道:“你震撼什么,故事里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并且权势滔天的男人,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江会会心里嘟囔,又开始胡言乱语。 周宴礼是个没什么正形的人,不可一世,莽撞散漫。 或许是极致的反差才能带给人最深刻的感观冲击。 他认真严肃起来,比常人更有信服力。在说完这些后,他又开始夸他:“江会会,你今天很勇敢。你在被冤枉的时候努力为自己辩解了。” 她低下头:“可我的辩解没有作用。” 妈妈认定了是她做的,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那是因为姥......你妈妈她不可理喻。和你无关。你做的很好。” 江会会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从小到大一直都处在否定和被忽视的家庭中。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无条件的信任和夸赞。 “周宴礼,谢谢你。” 他挑眉:“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着我,还......总是帮我。” 他笑了笑:“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江会会,我的命是你给的,是我应该谢谢你。” 话音才刚落下,她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阵极轻的抽泣声。 她之前一直觉得他是脑子不正常的骗子。 可是现在,她突然开始奢望。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家人该多好。 周宴礼无奈又好笑:“又哭了?” 江会会吸了吸鼻子,嘴硬说没有。 周宴礼突然后悔自己前十七年里没什么和女生相处的经验,不然也不会她一哭自己就开始手足无措。 只能故技重施,继续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问她:“手机带了吗?” 江会会哭到一半,被他的问题打断,表情还有点懵:“带了。” 他朝她伸手:“给我。” 书包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江会会爬起来,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周宴礼看着手里的小灵通,这玩意儿在二十年前估计都算得上古董了。想不到她居然还在用,看来自己得想办法再从周晋为那儿多捞点,然后给她换个手机。 他按照记忆拨通了一串号码,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虽然这么做不太厚道,大晚上给人打骚扰电话。可谁让你老婆心情不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你就牺牲一下自己的睡眠。 周宴礼按了免提。 铃声大概响了几声之后才被接通。 男人的声音低沉疏离,染了夜色更显清冷:“哪位?” 周宴礼压着声音,问他:“办保险吗,这儿什么业务都有。生命安全险,意外险,不孕不育险,你想办哪种,我可以给你打折。” 江会会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敢给周晋为打骚扰电话? 那可是周晋为,他不要命了吗? 打什么折,把他们的腿打折吗? 周宴礼耸了耸肩,让她别担心,他听不出来的。 结果下一秒。 男人沉声开口,准确无误的认出了他:“周宴礼?” 周宴礼一下子就坐直了,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玩世不恭。 他嗓子压的都可以直接去喊麦了。这他妈也能听出来? “操,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对方言简意骇:“声音很欠揍。” 周宴礼脸色难看:“你他妈说谁声音欠揍呢?老子的声音还不是遗传了你!” 罪恶源头反而嘲讽起他这个受害者来了。 周晋为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语气从容地报出一个地名:“河津酒店。” 中年男人声音浑厚:“是,少爷。” 紧接着响起的就是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 河津酒店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江会会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完了,周晋为找他们算账来了。 周宴礼的第一反应却是,财神爷来了,苦日子终于他妈的要到头了。 ------------ 12 第十二时间 平江是个小地方,现在还穷得叮当响,属于鸟来了都懒得拉屎的落后市。 所以平江一中那几位少爷小姐的到来,整体拉高了平江市近两年的GDP。 那些人位高权重,校长都不敢贸然得罪。单独供给他们的那一栋楼就是学校献出的最具诚意的一份礼物。 虽然也有传言,建楼的钱是学生家长捐的。 甚至连平江修了十年都没修好的路,也沾了那些少爷小姐们的光。 为了给他们提供便利,短短半年时间就修好,并开始通行。 外界传的神神秘秘,周宴礼心里清楚,出这钱的是他爷爷,修路的也是他爷爷。 也就是财神爷他爸。 财神爷很快就来了,那辆加长林肯停在楼下,财神爷也停在楼下。 他有洁癖,这座酒店整体都透着一股霉菌的气息,让他不想踏足一步。 周宴礼骂骂咧咧地从楼上下来:“你他妈怎么这么龟毛。” 周晋为对他不予理会,目光落在他身后。 那里是慢慢跟上的江会会。 在结束通话之后,他看着上面的号码,想起来。 这是在贫困生申请上和江会会的姓名一起出现过的。 周晋为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询问起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孤男寡女,同龄人,半夜来酒店。 这三条里但凡占了两条都很能不让人想歪,更何况他们三条全占了。 江会会想解释,但她一面对周晋为,那种天然的恐惧就使她没办法完整思考。 周宴礼将来龙去脉缩减成一句话:“她被她妈打了,离家出走,没地方去,我就带她来这儿了。” 周晋为掸烟灰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眸:“被打?” 江会会解释说:“没有这么严重,只是隔着衣服拍了几下。” 周宴礼不懂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那还叫只是隔着衣服拍了几下?我在楼下都听到声音了。” 她低着头,没有继续开口。 看到他们自然流露的互动,周晋为莫名烦躁,于他而言很陌生的情绪,所以他掐了烟。 刚好旁边有喝到烂醉的男女勾肩搭背进了酒店,一路上缠吻,难舍难分。 他找到垃圾桶将烟蒂扔进去,当即决定:“去我那儿住吧。” 周宴礼担心江会会和他爷爷奶奶会在那儿碰到。 “算了,太远。”他想起来,“你在水江路不是还有栋别墅吗,我们去那儿住就行。” “我说的就是那里。”周晋为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怎么知道?” 周宴礼下来的时候在卫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 头发比刚来这边时稍微长了点,从美式寸头变成了碎盖,他的骨相和皮相都很好,除了一点就炸的脾气之外,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丁点缺点。 宽肩长腿,个子高,长得还帅。 头发没怎么打理,估计是嫌额发遮眼,他随意往后抓了抓,凌乱中带了些随性。 少了几分锋利,少年感更足了。 他踢开面前那块石子,双手揣兜,站姿随意:“我知道的多了,你生日是9月13。轻微色盲,吃不了辣。幼儿园只上了半年,因为教室总有人尿裤子,你嫌恶心,就再也不肯去,所以你妈单独给你请了老师在家里上课。” 他说起这些如数家珍。 每说完一件,周晋为的眉头就多皱一分。 这些事情除了他家人,没有外人知道。 江会会听到后面不去上幼儿园的原因,有些震惊,但她不敢开口去问是真是假。 因为她幼儿园也尿过裤子。 周宴礼倒是平等扫射,问江会会:“你尿过几次来着?四次还是五次?” 江会会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你别乱说!” 她眼神慌乱,动作反倒比平时敏捷许多。 以往像只水濑,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她忙着捂周宴礼的嘴,还时不时分点视线偷偷观察周晋为,心里还有一丝希翼。 老天保佑,他没听见。 但这次老天明显没有保佑她。 一向不对付的二人,倒是难得站在统一战线上。 周晋为显然也好奇,淡声问她:“几次?” 江会会无力地松开手,有一种被架在火堆上烤的感觉:“我......我爸爸说是六次,但我记得只有四次。” “四次也不少了。”周宴礼像那种溺爱孩子的家长,不管孩子做了什么,都能夸一夸。 甚至还鼓起了掌,“一般人谁能在幼儿园尿四次,还是我们会会牛逼。” 江会会实在是说不出话了,窘迫和丢脸让她想要立刻找个地洞将自己埋了。 她是因为上学早,年纪小,所以才会....... - 那辆加长林肯就停在后面,周宴礼不想坐车过去,反正也近。 他刚转来平江时,他爸就给了他好几串钥匙,怕他住不习惯,可以几家房子换着住。 其中一处房产就在离这里十分钟路程的江边,独栋别墅,江景房,自带小花园。 可惜一直荒废着,没人住。上次去好像还是两个月前。 里面的陈设一直维持着原样,包括看守房子的管家也是二十年前那一个。 周宴礼刚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看见人形干尸了。 对方一看见他,就说他长得像他妈妈。 听到对方提了他妈,所以他好奇问了几句:“您认识我妈?” 那人笑着点头:“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养胎,和你爸爸一起。” 想到这儿,周宴礼突然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他像是按照原路,将父母一起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半道上肚子饿了,瞧见旁边有个烧烤摊。 就是上次那个。 周晋为和周宴礼还在这里打了一架。 故地重游,周宴礼指着自己下巴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口,找周晋为追责:“你他妈下手是真重,操,打别人估计都没下过这个死手吧?” 周晋为神情和口吻一样淡冷:“我没有打过别人。” 操! 这下周宴礼更不爽了,感情就打过他一个? 哪有人这么当爹的,活该有个一年四季都处在叛逆期,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给他惹祸的儿子。 这笔仇他先记下了,以后慢慢算。 老板娘看到有客人,拿着菜单过来。 她还记得他们,虽然摊位每天人流量大,但像他们这样的帅哥美女倒是少见。 老板娘上次还夸过周晋为和周宴礼,都可以直接出道当明星了。 可这次却和上次心态不一样。 毕竟亲眼见过他们打架的样子。 她的椅子都被砸烂好几个。 虽然后面结账的时候也把椅子的钱也一并算了进去。 可万一这次要是再打起来...... 周宴礼做为儿子,在这方面还算合格,对他们的忌口一清二楚。 随便点了几样。 老板娘问他们要不要喝点啤酒:“这大冷天的,烧烤和热啤酒最配了。” 周宴礼刚要点头,周晋为看了他一眼。 ....... 血脉压制估计是天性,即使他们目前是同龄人。 周宴礼老实了,合上菜单递回去:“就这些吧。” 周晋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虽然他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但周宴礼知道,这人洁癖的老毛病又犯了。 但好歹也算有了进步,至少这次肯坐下来。 “行了。”他拆开一双一次筷子递给他,“多来几次就脱敏了。像你现在这样,以后还怎么给你儿子换尿布?” 这无疑是触到他的雷点,连眉头都皱了起来。那双筷子自然也没接。周宴礼直接扔在他面前,爱要不要。 周宴礼习惯了和他对着来,还挺有意思。二十年后那么有威严的一个人,二十年前居然是个清冷挂的。 不过他懂得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夜晚一直有风,江会会抖了两下。 周宴礼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上:“还冷吗?” 周晋为的外套脱了一半,看到周宴礼先他一步,他停下动作,那种莫名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上来。 但他分不清烦躁的源头在哪。 好在他消解情绪很快,下一秒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平静中去。 晚上虽然冷,但远不至于这么冷。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劲。 “发烧了?”周晋为问。 江会会摇头:“没有,我没事。” 她又打了个哆嗦。 周晋为眉头皱着,伸手探了下她的额温,又将掌心放回自己额头对比了一下。 “发烧了。”这下是叙述语气。 周宴礼听到她发烧,脸色一下就变了。好像这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一百倍的东西。 他语速极快,变得紧张起来:“那......那咱们赶紧去医院啊,附近有医院吗,最近的医院。你刚才来的时候不是坐车来的吗,你让司机快点过来。” 他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让周晋为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提醒:“只是低烧。” 周宴礼目眦欲裂,他恼怒周晋为这个态度:“刚开始医生也说她只是低烧,后来呢?” 可后来呢。 后来她变成了什么。 半年内病情极速恶化。哪怕周晋为找了业内最权威的医生,赞助了那么多家医药研究所。 始终没能救回她。 ------------ 13 第十三时间 ------------ 14 第十四时间 ------------ 15 第十五时间 ------------ 16 第十六时间 ------------ 17 第十七时间 ------------ 18 第十八时间 ------------ 19 第十九时间 ------------ 20 第二十时间 ------------ 21 第二十一时间 ------------ 22 第二十二时间 ------------ 23 第二十三时间 ------------ 24 第二十四时间 ------------ 25 第二十五时间 ------------ 26 第二十六时间 ------------ 27 第二十七时间 ------------ 28 第二十八时间 ------------ 29 第二十九时间 ------------ 30 第三十时间 ------------ 31 第三十一时间 ------------ 32 第三十二时间 ------------ 33 第三十三时间 ------------ 34 第三十四时间 ------------ 35 第三十五时间 ------------ 36 第三十六时间 ------------ 37 第三十七时间 ------------ 38 第三十八时间 ------------ 39 第三十九时间 ------------ 40 第四十时间 ------------ 41 第四十一时间 ------------ 42 第四十二时间 ------------ 43 第四十三时间 ------------ 44 第四十四时间 ------------ 45 第四十五时间 ------------ 46 第四十六时间 ------------ 47 第四十七时间 ------------ 48 第四十八时间 ------------ 49 第四十九时间 ------------ 50 第五十时间 ------------ 51 第五十一时间 ------------ 52 第五十二时间 ------------ 53 第五十三时间 ------------ 54 第五十四时间 ------------ 55 第五十五时间 ------------ 56 第五十六时间 ------------ 57 第五十七时间 ------------ 58 第五十八时间 ------------ 59 第五十九时间 ------------ 60 第六十时间 ------------ 61 第六十一时间 ------------ 62 第六十二时间 ------------ 63 第六十三时间 ------------ 64 第六十四时间 ------------ 65 第六十五时间 ------------ 66 第六十六时间 ------------ 67 第六十七时间 ------------ 68 第六十八时间 ------------ 69 第六十九时间 ------------ 70 第七十时间 ------------ 71 第七十一时间 ------------ 72 第七十二时间 ------------ 73 第七十三时间 ------------ 74 第七十四时间 ------------ 75 第七十五时间 ------------ 76 第七十六时间 ------------ 77 第七十七时间 ------------ 78 第七十八时间 ------------ 79 第七十九时间 ------------ 80 第八十时间 ------------ 81 第八十一时间 ------------ 82 第八十二时间 ------------ 83 第八十三时间 ------------ 84 第八十四时间 ------------ 85 第八十五时间 ------------ 86 第八十六时间 ------------ 87 第八十七时间 ------------ 88 第八十八时间 ------------ 89 第八十九时间 ------------ 90 第九十时间 ------------ 91 第九十一时间 ------------ 92 第九十二时间 ------------ 93 第九十三时间 ------------ 94 第九十四时间 ------------ 95 第九十五时间 ------------ 96 第九十六时间 ------------ 97 第九十七时间 ------------ 98 第九十八时间 ------------ 99 第九十九时间 ------------ 100 第一百时间 ------------ 101 第一百零一时间 ------------ 102 第一百零二时间 ------------ 103 第一百零三时间 ------------ 104 第一百零四时间 ------------ 105 第一百零五时间 ------------ 106 第一百零六时间 ------------ 107 第一百零七时间 ------------ 108 第一百零八时间 ------------ 109 第一百零九时间 ------------ 110 第一百一十时间 ------------ 111 第一百一十一时间 ------------ 112 第一百一十二时间 ------------ 113 第一百一十三时间 ------------ 114 第一百一十四时间 ------------ 115 第一百一十五时间 ------------ 116 第一百一十六时间 ------------ 117 第一百一十七时间